《恒星时刻》作者:稚楚   文案:   初遇时,秦一隅在家门口看见表情冷淡还攥了个酒瓶的南乙,以为是来讨债的。   但他却说:“我在组乐队,要参加比赛,缺个会弹吉他的主唱。”   秦一隅:得,还不如讨债。   但他最后还是答应了,因为不想错过这么天才的贝斯手。   ——后来——   南乙:秦一隅对我而言就是一枚靶心。   秦一隅:(恍然大悟)喜欢我。   南乙:我们可以做朋友。   秦一隅:懂了,唇友谊,虽然我是直男但不排斥和你接吻。   南乙:(呼吸)   秦一隅:他好爱我。   ——-——   比赛时,无人看好这支新乐队,就连工作人员都在后台议论。   “贝斯手帅是帅,但脸又不能当饭吃,鼓手听说脾气差到差点现场打人,键盘手好像是被辞了的银行社畜,再加上一个人气高但是人很烂、还被前乐队踹了的主唱,就这种临时搭起来的草台班子,能赢?”   偏偏四人就在身后。   严霁:“拉齐一下,我是主动离职不是被辞,是投行不是银行……”   迟之阳:“你在狗叫什么!我脾气哪里差了!”   秦一隅:“这么长一串就前四个字能听。我这么完美的人,骂我的要么是我深柜,要么就是小提琴转世——没品的东西。”   工作人员:(尴尬)(冷汗)(语塞)   南乙冷淡道:“借过,草台班子要上场了。”   [精神状态一看就不稳定·自我攻略·攻 ]   [看着很稳定其实也挺疯·爱而不自知·受]   主唱x贝斯手兼主唱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南乙(受),秦一隅(攻) ┃ 配角:迟之阳,严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队内恋爱,live才嗨!   立意:世界不能没有摇滚乐。 第1章 拒之门外   [弹贝斯那小子百分百能红。]   周淮事后怀疑这条消息就是纯纯毒奶。因为收到后不到三秒,这间livehouse便骤然陷入黑暗,演出戛然而止。不久前的燥热、狂欢被瞬间吸入黑洞,万籁俱寂,所有人的情绪卡在真空。   “操?停电了?”   这一声将寂静的壳打破,嘈杂议论汹涌而出。   断的哪是电,分明是台上这新乐队的前途。周淮想。   “手环灯也灭了,那这票是作废了吗?来电之后会恢复吧?”   “要是不恢复呢?海选总共就三票,我还得给我喜欢的乐队投呢!”   “回不来就不重投了呗,谁让他们倒霉呢。”   对live演出而言,气氛就是一切。一旦火种被浇灭,情绪断层,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更何况,关乎成败的票数此刻已全部清零。   确实倒霉。   封闭的livehouse此刻成了又闷又暗的黑匣子,非议叠着非议,像相互踩踏的脚,让人愈发烦躁。   消息里,“弹贝斯那小子”此刻还站在台上,和另外两个队友相比,他淡定得像个局外人,一只手握着琴颈,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立麦上,手指竟然还在轻轻打着拍子。   舞台侧面闪出一些手电的光,大约是工作人员在做事故检查。微弱狭长的光线四处晃动,打在乐手身上,照不清人脸,不过光是一副模糊的身形轮廓,也实在出挑。   这么好的天赋和条件很难不红,就像当初的秦一隅。   可惜运气太差,遇上不可抗力。海选都过不了,乐队注定夭折。   忽然地,那只搭在立麦上的手微微抬起,冲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动了动手指,像招手,又像是某种意味不明的手势。   而他对准的目标……似乎就在周淮身旁。   刚刚听live时,他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念头——这家伙沉默寡言,可他的手和他的眼睛一样,好像会说话。   这让周淮不禁回想起五天前,第一次遇到这人的场面。   那天他去邮局取了信,路上接到电话,于是一边插科打诨,一边开车回纹身店。   “不是讨债的,但是找到你家门口了……”   快到目的地,他在胡同口钻空儿停了车,拆开信封扫了一眼,心往下沉了沉,二话不说塞了回去,还把信封藏到了中控抽屉里。   为了不被发现端倪,他的语气比平时夸张了不少:“那您这是碰上跟踪狂了啊!”   下了车,一股甜香直窜鼻子。   “嚯,这烤白薯可真香。”   很快他转回话题,贱嗖嗖道:“该不会是哪个痴情的果儿吧?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呢。”   电话那头骂了一句,周淮笑个不停,一抬头就瞅见一小摊儿。等他看仔细摊主的模样,脚步不由得一顿。   “操。”   “这年头这么帅的都出来摆摊儿了?”   一个腿脚不大利索的老大爷也正往摊前走,周淮让了让,等在他身后,打量着眼前的帅哥。   这人安静得反常,来客了愣是一声不吭。   他穿了一身黑,深灰色棒球帽压得很低,半边脸被轻而易举遮住。明明就是件旧机车服外套,可套他身上又扎眼得很,模特似的,盘靓条顺,腰细腿长。   头发也挺长。   低头时,周淮瞧见他后脑扎起的小揪,还有他右耳戴着的一溜银色耳钉。夏末的太阳把它们照得闪闪发亮。   盯得起劲,他忽然意识到老大爷一直没说话,张着嘴,却只伸出手比划,表情苦恼。   眼前的冷脸帅哥盯了会儿,从口袋里伸出手,竟也熟练地打起了手语。   “我操?”   电话那头还没挂,声音懒懒的。   [怎么,烤白薯长腿儿跟帅哥跑了?]   “好家伙,”得知对方听不见,周淮也不避了,直接叹道,“还是个聋哑帅哥,太可惜了吧。”   前头的老大爷付了钱离开。周淮伸手,指了指烤炉,比了个1,接着又顿了一下,比了个等一下的手势,询问电话那头。   “哎秦一隅,你要不要?”   他没注意到的是,眼前的帅哥忽然抬了头。   “不要是吧,一会儿别馋。”   周淮撇撇嘴,刚想重新比个1,谁知不远处,一大哥吭哧吭哧跑过来,冲帅哥摊主连声道谢。   “谢谢你啊小伙子,得亏你帮我看摊子。这胡同最近游客太多了,上个洗手间都得排队。”   “哑巴”帅哥低声道:“您客气了。”   操。   会说话??   声音还倍儿好听!   “老板回来了。”他扔下这句,转身要撤,“找他买吧。”   ……   这辈子就没这么尴尬过。   还愣着神,耳机里秦一隅语气忽然正经了几分,带着点厌烦。   [那胖子又来找事儿了,你先别回店里。]   [烤白薯给我留一口。]   电话一挂,秦一隅揉了揉太阳穴,嬉皮笑脸,趴柜台上冲地头蛇挥手,“上午好啊。”   “又来捧场了?淮子这会儿不在,要不您改天?”   “来个屁!”胖子一扯衣领,张嘴直接问候了一串祖宗,说来说去,还是那老三样——纹坏了,得赔钱,不赔没完!   这是这个月第几回了?   本来这破店就没生意,现在一看,赚的都不够敲诈的。   秦一隅咧出一个笑:“哪儿坏了?我看看?”   “这儿呢,你自个儿看看!”   还真扒开衣服啊。   眼睛好像会受伤,他干脆眯起来。   “怎么说呢……”   秦一隅倚在柜台,笑眯眯道:“那画儿画在纸上跟画在一摊猪肉上也不能一模一样啊,差不多得了,您体谅体谅呗。”   胖子破口大骂:“你丫有病吧!”   谁知秦一隅直接顺坡下驴:“可不是吗,太懂我了!这你都能看出来,知音啊!”   他握住胖子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胖子气得手一甩,抄起柜台边的颜料瓶直奔秦一隅脑门,“我操你大爷!”   这狗脾气。   他懒得躲,眼皮都没抬一下,早做好了挨第一下就倒在地上装死碰瓷的准备。   会打架的人比谁都清楚砸哪儿死不了人。   但玻璃瓶并没有照预计那样砸下来。   该不会是因为宿醉,连痛觉都出问题了吧?   “你他妈谁啊——”   嗯?   秦一隅抬了眼皮,只见那肥腻的手顿在半空,被一只白皙又筋骨分明的手牢牢攥住。   胖子刚开口,整个人就被猛地掀开,踉跄着,退了几步,跟堵快塌了的墙似的,直愣愣往后倒,没等稳住,新的一脚又直踹上来。   “操!”   这一脚乍一看也没使多大劲,可胖子竟直接倒地,后背撞出乓的一声响,脸上横肉皱作一团。   他肚子生疼,脑仁嗡嗡,没来得及爬起,对方又几步上前,弯腰,扽住衣领,硬生生单手将他拖出店外。   看上去比拖一条狗还轻松。   秦一隅不由得挑眉。   这利落劲儿,跟电影里的变态杀手似的。   要不是第一眼就认出来者是谁,他都得吓一跳。   胖子瘫坐在地,眼冒金星,脖子卡得通红,几秒后才回了些神,一回神就开骂,“你他妈什么玩意儿!操·你——”   狠话还没放完,见对方再次抬起的脚,胖子立马怂了,本能地抬手想挡,也终于不嚷嚷了。   那一脚终归没踹下来,落回地面。   勒索未果的地头蛇扶着门框爬起来,眼睛往后瞟,还想越过这个狠角色的脸冲秦一隅骂几句,毕竟这丫正贱嗖嗖地对他微笑招手。   可下一秒,眼前的人歪了下头,挡住他的视线。   很近,他第一次抬头与这人直视。   帽檐下,左边眉骨上钉着银色圆珠,一上一下,泛着锐利的金属光。   这双眼看得胖子直打寒战。   那是一双浅褐色的、狭长的眼,虹膜的中心还透着点灰,很像某种野生动物的眼睛。   “我每天都会来。”他面无表情,声音很轻,“明天见?”   忽略情境,这话听上去简直像一种近乎温柔的邀请。   周淮呼哧呼哧跑回来,正撞见胖子一瘸一拐往胡同外走,边走边回头,哆哆嗦嗦,都没顾上看他。   本来他还觉得稀奇,再一进店里,更稀奇了。   “诶?这不是刚刚那个帮忙卖烤白薯的哑巴帅哥吗?”   秦一隅正竖着大拇指,一听,又乐了:“弄半天是你啊。不是,怎么老是你啊?”   “诶?”这话说得,周淮咂摸出几分不对劲,“你俩……认识?”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直接跑我家逮我那位。”   当事人现在就杵门口,秦一隅嘴角勾着笑,看向他:“南乙,没错吧。”   这名字实在好记。   周淮听了眼睛都睁大了几分,冲他做出“那个果儿?”的口型。   “果你大爷。”秦一隅抄起手边一纸巾盒就砸过去。   南乙对此充耳不闻,自顾自回着他对自己说的上一句话,语气平淡,仿佛刚刚大打出手的另有其人。   “我来找你,顺道帮忙。”   秦一隅并不想因为一次见义勇为就感动到以身相许。   他伸了个懒腰:“感谢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过您的需求我干不了,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说起上次,他还是觉得头疼。   好像很久没遇到这么棘手的家伙了。   每次出现都出其不意,上周更是吓他一跳。   那天他还没睡醒,强打着精神开了门,见这人一身黑杵家门口,也和今天一样戴着帽子。   楼道里黑咕隆咚,看不清眉眼,也就他手里拎着的酒瓶还透点儿光。   秦一隅当时第一反应:“来要债的?”   “不是。”对方把酒瓶扔回原处——门外装垃圾的纸箱,拍了拍手。   秦一隅松了口气,摸了摸胸口。   “那干嘛这副表情啊,怪吓人的。”   虽然没看清上半张脸,但他对南乙的回答印象深刻。   “天生的。”   他不直视秦一隅,而是盯着他喉结处的纹身,接着视线下移,定格在手腕的纹身上,然后突兀地进行了自我介绍:“我叫南乙。”   那天秦一隅人不清醒,南乙站他面前跟个机器人似的哐哐输出,但他没听进去几句,只记住了他的名字。   以及,他提出的要和自己组乐队的要求。   组乐队?   这他妈还不如讨债。   秦一隅跟听了大笑话似的,哈哈笑了几声:“我听见乐队这俩字儿就恶心,快别说了,一会儿吐你鞋上。”   掘地三尺找到这儿想把他拽出去,真够疯的。   当然了,几年前秦一隅的狂热粉丝只多不少。   大半夜在他家小区停车场蹲点的、跑他酒店房门口砸门的、跑到后台脱衣服生扑他的,多离谱的都有。后来被踹出乐队,也有不少厂牌和制作人费尽心思想签他,威逼利诱,躲都没地儿躲。除此之外,也有因为种种传言粉转黑的神经病贴身跟踪,拿以前乐队的CD砸他脸。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力气够大,唱片也能砸出血。   当时的他摸了一把脑门上的血,不禁感叹:“操,质量真好。”   不提乐队俩字儿还好,一提那些糟心事儿也跟着酒劲往上翻。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就跟死了又没死透的人似的,一直卡在奈何桥喝孟婆汤的流程那儿,就想把那些糟心事都忘干净,所以有多少汤就想喝多少,结果喝得太猛,又把自己呛活了。   秦一隅差点儿真吐出来。   想到乐队,他本应该想起电吉他的嗡鸣,但满脑子都被唔唔的救护车鸣笛声占据。   于是他索性说:“别来我家堵我,再来报警。”   说来也怪,以他的预判,还以为对方会纠缠几天。所以每次打开家门前,他都要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可那家伙还真没再来过。   几天过去,秦一隅还以为他真的接受事实了。   谁能想到他能直接找到周淮这儿啊。   他是怎么找到的?秦一隅实在好奇。这人干脆去做间谍好了,搞什么乐队啊。   “能不能请你去看一下我们……”   排练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秦一隅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不能。”   “为什么?”   “凡事都要问为什么,活着也太累了。”   秦一隅眼皮也不抬,“你要就为这件事儿跑来,我只能告诉你,无论你来多少次我都只有一个回答,不干。”   两人在沉默中对峙。   作为多年好友,周淮是了解秦一隅的,经历了这么多,他早不是当年的心性了。   别的事或许还能糊弄糊弄,但让他回去搞乐队,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暑气未消,夏末的热风吹进来一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进来,落到南乙脚边。   他低头瞥了眼,“那别的事儿呢?”   “别的?要求真不少啊。”   秦一隅脸上仍勾着漫不经心的笑,习惯性胡说八道:“该不会让我给您纹纹身吧?看见刚刚那人了吗,我的忠实客户,别到时候跟他似的来给我开瓢啊,多寒心呐。”   周淮听不得人挤兑自己的作品,立马不乐意了,“嘿你小子……”   “那不是你扎的。”南乙先一步开了口,语气笃定。   秦一隅皱了一下眉:“你怎么知道?”   你画画比幼儿园小孩儿还难看,怎么纹身。   南乙没回答他的问题,侧过脸,视线掠过墙上挂着的几排耳钉。   “帮我穿耳洞吧。”   秦一隅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的要求。   “行啊,给钱就行,这会儿穿?”   “不是。”   “那什么时候?”   “快了。”   南乙说完,转身要走。   打什么哑谜呢。   “哎,你以后别来了。我之后也不会在这儿。”   但南乙还是什么都没说,甚至头也没回。   秦一隅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回神。只是某个瞬间忽然感觉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但怎么也想不起。   他甚至产生出一种诡异的念头:想摘了这人的帽子,好好地、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   这是为了更好地躲开他。   秦一隅试图给这个没头没脑的好奇心一个合理的借口。   当然,他来不及这么做,南乙已经干脆利落地走了。   闹了这么一出,店里乱七八糟,周淮叹了口气。   “你就说你是不是丧门星吧,才来我这儿看了几天大门啊,招了一堆牛鬼蛇神……哎你之前不是在教小孩儿唱儿歌吗,赶紧去吧,我这小庙供不起您这尊大佛。”   “是乐理课,傻缺。”秦一隅收好颜料瓶,“不是告诉你了吗,前两天老板回老家了,没排我的课,后天回。”   “行吧。”   没来由地,周淮忽然想到那封信,磕巴着开口:“那什么,讨债的这几天还找过你吗?”   “没,我才搬了几天,还没摸到吧。”秦一隅有一搭没一搭回着,又想起刚刚那小子。   这人不当间谍也行,要是在催收公司上班,一准是讨债冠军。   “哦。”周淮梗着脖子把话都咽了回去。   秦一隅发现他不对劲:“怎么了?”   周淮没看他,“没怎么,顺嘴一问。”   他猫着腰扫碎玻璃,没成想,竟在角落里捡到一个黑色卡包,拉开瞅了一眼,直接扔秦一隅怀里。   “这小帅哥怎么还丢三落四的。”   秦一隅随手接住。   卡包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黑色,右下角绣着两个白色字母NY。   还是特别定制呢,八成是哪个小姑娘送的。   他拉开拉链一看,里面装着几张银行卡,还有一张对折起来的入学英语分级考试准考证,考生那栏写着南乙的名字,以及他所在的大学——秦一隅最熟悉的大学。   考试时间就是明天上午。   周淮两手交叠搭在扫帚把顶端,笑了:“哟,巧了,您校友。”   懒得搭理,秦一隅塞回准考证,拉上拉链,把卡包扔到柜台,回躺椅上继续打盹。   “看着还挺重要的,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拿了。”   秦一隅半闭着眼,心说谁知道呢。   他说了每天都会来,也说了明天见。   但自己也说了让他别来,这小子看上去很守信。   秦一隅习惯性捏了捏左手,翻了身,懒得再想。   回到学校,停好车,南乙把口袋里的身份证和校园卡拿出来,打算先放到书包夹层,一转头,正好碰见迟之阳——他新染的一头白毛实在打眼。   迟之阳坐在花坛边上,像是等了很久。一对上眼,他就腾地起身,小跑过来,头发乱晃,后头的小辫儿一甩一甩的,尾巴似的。   他知道南乙去找秦一隅,翘了课赶过来的。毕竟时间所剩无几,几乎是火烧眉毛了。   见南乙不说话,他急着追问:“成功没?他怎么说?还记得你吗?”   一下子面对三个问题,南乙不知道回答哪个,又觉得其实都差不多。   “没。”   没成功,没说什么。   以及,为什么会记得他?   他从来没打算让秦一隅记得。   来不及沮丧,迟之阳瞧见他把身份证往书包塞,皱了皱眉:“诶你卡包呢?”平时明明都随身带着。   南乙背上包,平淡道:“丢了。”   “丢了??”那可是他外婆亲手做的!   作为发小,他比南乙还着急,忙问道:“那怎么办啊?丢哪儿了你记得吗?还能找着吗?”   “嗯。”南乙语气总是很定。   “会送来的。” 第2章 好事多磨   晚上八点。   距离分级考试还有十二小时。   Crazy Band海选截止还剩五天。   迟之阳在报名页面和自己发布招募帖页面来回刷新,直到眼睛发酸,才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南乙——他靠在树下,盯着门外,帽子遮住大半张脸,活像个被人雇来执行任务的特工。   搞不懂,为什么南乙要在这儿等,为什么不去正门,又为什么非要埋伏在这个保安亭后头。这里有那么多门,谁知道秦一隅会出现在哪里。   守株待兔真的靠谱吗?   手机页面切来切去,不小心切到微博,迟之阳瞥见营销号推送的娱乐新闻,好巧不巧,是诚弘企业的太子爷陈韫与当红女演员在地库被拍到接吻的视频。   看到这张脸,这个名字,他直犯恶心,低声骂了一句,果断拉黑,并祈祷南乙别刷到这么晦气的东西。   没来由地,迟之阳眼前浮现出过去的画面——中学北门后头那条幽黑狭窄的死胡同,七八个人影没入黑暗中,堵住生路。他翻过墙,拼命跑,可到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   人倒了一大片,一个黑色的身影半跪着,膝盖狠狠压着地上那人的胸膛。在喘息声中,迟之阳隐约听见求饶,是陈韫的声音。   [小乙!]   就在他喊出声的那瞬间,黑色的影子放下了握拳的手,站了起来,停顿片刻,一步步朝他走来。他的静默比夜色还沉重。坏了的路灯忽明忽暗,闪烁着,照在南乙的脸上。   面无表情、沾满血的一张脸。   迟之阳永远记得那一幕。   嗡嗡。   一只没眼力见的蚊子将他从回忆中拽出,最后停留在左手手背上。   啪——   一击毙命。蚊子的尸体被拍扁在他手背的太阳纹身中心。   九月的蚊子比盛夏的还毒。   视野里,南乙忽然离开了那颗大槐树,迈步走向保安亭。   目光追着他,迟之阳猛地起身:“我去,真来了?”   但他腿蹲麻了,跟不上,眼看着南乙从保安亭后头绕到门口,堵住了交还失物后打算离开的秦一隅。   太久没见到活人状态的秦一隅了,迟之阳感觉恍如隔日。   上一次见还是四年前,RS的livehouse演出。唱到一半,秦一隅和鼓手打了起来,还砸了一把限量版fender MB,场面难堪。   没想到,当初那个叛逆张扬的天之骄子,失踪这么久,如今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方才听见秦一隅和保安打招呼,南乙有种玩游戏的错觉,重启,读档,一次又一次。   因为他们的对话,几乎和自己在脑海中模拟得一模一样,还是那种带着点痞气的贫嘴,却又很讨人喜欢。   这是秦一隅之前在大学里最常出入的侧门,和他混得最熟的保安也还在这儿上班。   几天前再次见到,南乙在心里清点着他的变化,如数家珍——瘦了,头发还是有些卷,长长了不少,晒黑了,唇环没戴了,那个小孔也长起来了吗?身上多了至少三处纹身。   最明显又最细微的一点,是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这些似乎都在提醒他,这是真实的秦一隅,不是只存在于记忆里的,也不是经年累月活在他脑子里的那个。   不过抛开这些细节,秦一隅似乎又没怎么变,至少南乙能清楚地预判到他会做什么、说什么。   比如现在,发现被他堵截在这里。   “我说学弟……”秦一隅一如他脑中模拟过的那样,被气笑了,“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南乙是个很难被调动情绪的人,但听到“学弟”这个词,眼角还是不由自主跳了一下。尽管此学弟非彼学弟。   在秦一隅眼里,他们是刚认识不到一周的陌生人,现在也只多一个[大学校友]的标签。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秦一隅面颊上的痣,然后又下移了些,盯他喉结的纹身。   “我需要你。”他非常直白。   秦一隅愣了一秒。   但很快,他就像是听到笑话似的,笑出了声。   想起来了,这话第一次见面南乙就说过。   他说,他的乐队需要一个会弹吉他的主唱。   需要。一个只会让他更想逃避的词。   “好真诚啊。”   秦一隅弯起的眉眼逐渐变得平直,“可是关我什么事呢?”   很显然,南乙没有被他影响到情绪,他甚至没有情绪可言,只是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他要说的。   “最近有个乐队比赛,Crazy band。我们想报名参加,目前还缺个吉他手。”   他将海报塞到秦一隅手中,正好迟之阳也跑了过来,站在距离他们四五米的位置。   于是他指了指迟之阳,介绍说:“他是鼓手,我是贝斯手,排练室就在附近,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这个意愿,但也可以先看看排练,如果不赶时间的话。”   秦一隅瞥了眼海报,视线移向那个染了头白毛的鼓手,最后落回南乙身上,差点笑出来。   这人可真奇怪,说他一根筋吧,还挺聪明,把他算得透透的。可说他精吧,游说的话术这么烂,骗人入伙都不会。   而且他发现,都打了三次照面了,他对这张脸的印象还是模糊的,是因为这人一直戴着帽子遮着眉眼吗?害得他只能盯着他嘴唇说话。虽然唇形还挺好看的,适合打个唇钉。   不对,跑偏了。   秦一隅甩开脑子里那些奇怪的思绪,回到正题。   “我确实不赶时间,不过不好意思,我是垃圾,对什么鼓手贝斯手乐队都不感兴趣。”   他将海报揉成团,半撞开南乙的肩,语气懒散:“垃圾也有只想待在垃圾桶里不想被回收的权利。”   秦一隅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搞什么乐队啊,好好上学吧,大一新生。”   迟之阳是觉得真没戏了。   早在几年前,秦一隅的负面标签就和他的音乐一样深入人心——神经质、顽固、自恋自负、阴晴不定、打压成员、极度不配合。他像一场飓风,骤然出现,席卷一切,又在某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一地狼藉。   消失的理由不清楚,没人知道,连南乙都不知道。   他来过这所大学找秦一隅,但也只得到了对方休学的消息。   后来再见到那个乐队,他们也已经换了主唱和吉他手,像很多进行成员更换的乐队一样继续活动。只是谁也无法抹杀掉秦一隅存在过的痕迹,他带来的巅峰、遗留下的残骸、标志性的唱腔和创作风格、狂热的拥趸们和唾弃他的厌恶者……一切都像烧到极致的烙铁,烫下永恒的标记。   或许秦一隅的存在本身就很危险,不适合被塞进任何一支队伍里。迄今为止,他们出道曲的评论区还有一条高赞、但腥风血雨的评论。   [秦一隅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遭受他的“光环诅咒”。]   迟之阳早就说过,这样的人不可能被拿下,有哪个一鸣惊人的天才愿意返璞归真回新手村带新人的,更何况这人还是混不吝的秦一隅。这个名字跟这一句话连在一起都像是笑话。   但南乙从没听进去过。   “不是,他这人怎么这样啊!我……”想到南乙对秦一隅的执着程度,迟之阳还是将脏话咽了回去,“咱们要不别找他了!”   南乙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挫败感,只是眼神中有些困惑。   原地站了会儿,他转身去保安亭取回卡包,对迟之阳的话也不置可否:“先回吧,明儿不是还有早课?”   “好吧。”迟之阳叹口气,“没事儿,又不是非他不可了。”   说完他又觉得这话没意思,自己最不会安慰人,南乙也根本不需要安慰,于是便转移了话题:“你今天还去029打工吗?这么晚了,明儿还有考试,怎么也得看看复习复习吧。”   029是南乙学校附近的一家大型轰趴馆,女老板老家在西安,所以直接用区号命名。   “不用。”南乙没检查卡包里的东西,他知道一样也少不了,因此直接扔包里,“班我调到明天下午了,考完试没课。”   好家伙,兼职都调了,还真准备在这儿耗一整晚等他啊。   迟之阳抓了抓头发。   他本想坦白自己新发了个乐手招募帖的事儿,但很显然,现在的南乙除了秦一隅谁都不想要。   “行,那明儿排练室见。”迟之阳活动了一下手臂,“我最近练得好像有点过了,胳膊疼得抬不起来,得回去贴个膏药,你回去也别练琴了,早点儿休息。”   “嗯。”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南乙拍了拍迟之阳的肩,甚至给了他一个笑。   他有四颗比常人更长、更尖利的犬齿,配上那对上挑、微微露白的眼睛,和罕见的浅色瞳仁,杂糅出一种难驯的野性。长着这样牙齿的人似乎都有梨涡,南乙也有,很浅一个,只在右边,笑的时候才能隐隐看见。   “来得及,放心。”   宿舍离得远,南乙骑车回去,路过斑马线时,他又一次出现幻听,是巨大的撞击声混合着救护车的声响。这么多年,他依旧习惯不了,于是戴上耳机,也是巧合,打开第一首就是秦一隅过去的歌。   幻听的噪声一点点被秦一隅的声音压过去,在他快到宿舍时,终于消失了。   南乙想不通。   秦一隅怎么能不继续唱歌呢?   观察和分析已经成为他的惯性动作,任何人的任何行为背后都有其动机与逻辑,都可以被拆解出来,分析得越多、越清晰,就越好掌控。   他想像拼图一样拼凑出完整的秦一隅,这样就能说服他,但或许是缺失了某一条重要线索,所以才始终不能得偿所愿。   他总会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次日中午,秦一隅吃着雪糕在西四大街瞎溜达,刚走到西什库教堂,就收到了周淮的消息。   [淮子:你不是提了一嘴那个比赛?Crazy Band是吧?我打听了一下,还挺热闹的。]   [淮子:听人说背后的资方之一是诚弘娱乐,所以入海选录制就有钱拿,奖金就更多了,连第三名都是百万级。冠军除了天价奖金,还能整队签到诚弘旗下的大厂牌ZIA,在三大音乐节压轴演出,跟你当初的待遇差不多了。]   秦一隅叼着雪糕棍打字。   [鱼:这种比赛还少了?不都糊了。]   [淮子:你还别说,我一哥哥在北京有两家livehouse,其中一家就被主办方签下来做海选场地了,就你第一次演出那地儿,梦岛,想起来没?]   [鱼:杨西啊,记得,跟你一样嘛,我说你们gay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磁场啊,跟北海公园的家雀儿一样喜欢扎堆儿。]   [淮子:怎么说话呢死直男。]   秦一隅回了个贱兮兮的大黄脸表情包,把周淮恶心到拉回了话题。   [淮子:……]   [淮子:听他说这次赛制和之前的比赛都不一样,花样挺多的,没准儿真能盘活了。]   [淮子:肯定有人翻唱你的歌。]   [鱼:别介,怎么能是我的歌呢?当心律师函警告啊。]   他已经不像刚出事儿的时候了。现在的秦一隅可以平静地提起这些烂事,甚至还能和周淮开开玩笑。   反正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淮子:去他妈的,就是你的歌!]   天气很好,风柔柔地吹过发梢,不远处的教堂弥撒仪式开始了,唱诗班的声音飘过来,空灵而平和,秦一隅眯了眯眼,直接躺倒在地。往来的路人纷纷侧目,可他毫不在乎,只想像条死鱼一样被大太阳晒透。   路边一个环卫大爷见他这样,热心肠地问:“小伙子你没事儿吧!”   秦一隅闭着眼,跟唱山歌一样大声喊:“没事儿,您放心吧!我就是有病!”   大爷扫帚啪嗒一下掉落在地。   阳光晃眼,被喧嚣包围的某一秒,秦一隅竟然回到了过去,高中时躺在天台的感觉,和现在好像。   可手机又一次震动,打破了这份熟悉感。   就知道。   突然发这么多消息,顾左右而言他,一准是憋着别的话呢。   [淮子:我说你可得小心点,别又被利用了。那小帅哥费尽心思找你,你不会不知道为什么吧?要真能拉上一个腥风血雨、还超高人气的前大热乐队乐手开团,不说赢不赢吧,话题度都拉满了。就您这热度,这体质,谁不想蹭一波啊?]   周淮本来不想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可他不忍心看哥们儿重蹈覆辙,又被新的吸血鬼缠上。   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始终飘着。   看来这话是说到你心坎儿里了啊。   这会儿肯定在忙着写小作文跟他一起吐槽呢。   可最后,周淮只收到一句话。   [鱼:你说得对,我真牛逼。]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   秦一隅最后到底编辑了些什么?请看VCR:   [啊?还好吧,我感觉他不像是你说的有这么多心眼儿啊,要是真的为了热度找我,起码也会给我开点有诱惑力的条件吧,你不知道那小子,什么都不说,就一个劲儿让我去看他们排练,别的一点儿好处都不提,我难道是什么很好骗的人吗?]   秦一隅发完,自己瞅了一眼。   好像我确实很好骗,都被他骗回学校了,干脆让我跟他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呗。   删除删除。   [啊?还好吧,我感觉他挺轴的,就是一小孩儿,刚上大学,他能懂什么啊,充其量糊弄几个小姑娘吧。]   再看一眼。   也不是,估计能糊弄一大群小姑娘。   不是,这也不是重点。   删除删除。   [还好吧,我觉得他没你说得那么坏,我有我的判断。]   就这一行,总正常了吧。   可短短20个字,越看越怪。   删除删除。   五分钟后,秦一隅发出了正文第二章 最后一句话,美美躺下睡觉。   :   小剧场2:   第二天,环卫大爷搬来一个小牌牌插好。   【请勿随地大小躺,谢谢!】 第3章 恒星时刻   “老师,长大之后我想组建一个乐队,你觉得我可以吗?”   还差五分钟下课,面前的学生忽然问出这么个问题。   秦一隅就纳了闷了。   好像自从南乙出现,[乐队]这个好久不见的词儿一度又变回生活中的高频词汇。   有种要完蛋的感觉。   见他不回答,小姑娘拽了拽秦一隅的袖子:“小鱼老师?你听到了吗?”   这是他在这里上课使用的别名。起初秦一隅想使用的代号是大鱼,但无论是老板还是学生,都会叫他小鱼,他也懒得争了。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鱼耳朵都听到了。”   “组乐队啊……”他咽下下意识想说的‘不可以’,笑眯眯摸了摸小朋友的头,“老师觉得你长大之后可以先努力挣钱。”   “啊?为什么呀?”   “因为玩儿乐队很烧钱。”   “老师你怎么知道?”   “你长大就知道了。”   他在一个很小也很偏僻的儿童声乐培训教室兼职。这儿统共就仨员工,还得算上教小提琴的老板王亮。   半年前,秦一隅刚从云南回来,心情郁闷,沿着二环线溜达了七公里,溜饿了,就随机走进一家兰州牛肉面店,正巧和王亮坐了同张桌子。对方正打电话,叹气说缺个乐理老师,教小孩儿,招不到人。   秦一隅听了,拿筷子指了指自己。   “您看我成吗?”   以他的精神状态没法和成年人和睦相处,小学生?刚刚好。   最重要的是,他缺钱。   只是秦一隅对陈年往事仍有余悸,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之前混乐队那些烂事,因此只留了个昵称。   “小鱼老师,你唱歌这么好听,怎么不去比赛啊?比赛会有很多钱吧!可以买好多糖!”   小朋友天马行空的提问将秦一隅的记忆拽了回来。   怎么一个两个都催着他比赛,跟催命一样。   他手肘撑在桌上,掌根托住下巴,懒洋洋道:“知道老师最不喜欢哪三样儿吗?”   小朋友天真地摇头:“哪三样?”   他和别人不一样,比数字的时候先伸出中指,“一,唱歌。”   然后才是食指。   “二,比赛。”   小朋友颇为上道地哦了一声,“那还有一个呢?”   最后,秦一隅伸出无名指。   “三,话多的小屁孩儿。”   这下好,孩子不说话了,还突然哭起来。秦一隅找了张纸乱七八糟给她擦鼻涕,见她不消停,干脆学她哇哇大哭。   这下治住了。   下了课,秦一隅领着她下楼。一楼门头支了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儿,他买了一串糯米馅儿山楂的,顶上一颗大青提。   付了钱,秦一隅递给学生。   “谢谢老师!”小孩儿恨不得两手拿签儿,但秦一隅没撒手,拽不动。   “谁说整串儿给你了?拿最上面那颗。”秦一隅扬了扬下巴,“老师不爱吃葡萄。”   小孩儿差点又哭了,一跺脚愤愤道:“老师你可真气人!”   秦一隅咬下一颗糖葫芦,含含糊糊说:“可不是吗,我是超气人老师。”   小孩儿被家长接走,东西也吃完了,秦一隅搭公交车回周淮店里。   这几天客人多,周淮忙得腾不开手。手上黏糊,秦一隅进去洗了洗,然后搬个小板凳坐他们跟前看,一句话不说,盯得极为认真。   平日里,秦一隅总笑眯眯的,手插口袋四处犯贱。他的头发蓬松微卷,总半眯着眼,像只懒洋洋的大型猫科动物,可他其实有一双比寻常人更黑更大的瞳仁,一旦不说话,睁大了眼盯着看,那种锐利的、充满挑衅意味的压迫感就直往外冒,就像两汪深不见底的黑泉。   纹身的大哥光着背趴在床上,被他盯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帅哥……是下一个客人吗?”   “他?不是。”周淮正低着头上色,随口道,“这我死党。”   “哦。”大哥清了清嗓子,“那能让他先出去不?盯得我怪难受的。”   秦一隅眨巴着大眼睛,没脸没皮地笑了一下,“哥,我是他死党,不是黑手党。”   “出去吧你!”周淮停了纹身机,随便给他找了件事儿,“正好,我上午开车的时候钱包好像落车里了,去帮我找找。”   说完,他掏出车钥匙扔过去。   “行,周老板。”秦一隅起身,特意弯腰凑到大哥耳边,小小声说,“您慢慢纹。”   周淮实在没忍住,给了他一脚。   很可惜没踢到。   哼着今天刚教的儿歌,秦一隅打开车门,一屁股坐驾驶座上,猫着腰找了半天,没看见钱包的影子,又转过身伸长脖子检查后座,也没见着。   “骗我是吧。”   “行,看我不把你烟抽光。”   他打开中控储物盒,轻车熟路,只是没找着周淮的烟,倒是看到藏在最底下的信。   只看到信封上地址那一栏的云南两个字,秦一隅就一愣。   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这一瞬间,仿佛有个隐形的开关被按下,车里瞬间沉寂无比,一切声响都被阻隔在外,连光线都黯淡下来。   他忽然想起周淮前几天的怪异表现——打听讨债的有没有上门,支支吾吾,说了上句没下文。   原来事出有因。   信封是打开过的。里头就两张纸,一张是信,另一张是铅笔画的画,画了大山,山下一群小孩儿围着一个高高的人,那画的是他,头发是卷的,睫毛画得太长,长得像妖精,脸上还画了一颗痣。   画里的他带着这些孩子唱歌,音符漫天飘荡。   和这张幸福的画截然相反的,是信里的内容,实实在在的乐景衬哀情。   读着读着,秦一隅幻听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实实在在地听见了山里孩子的声音,也听到了自己教过他们唱的歌,越听越冷,一颗心直接从云南大山的悬崖坠了下去,没有尽头。   心脏病,休克。   这些坏的字眼像飞蛾一样在眼前扑腾不停,捉不住,也捉不完。   车里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周淮找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让你找个钱包你死里面了啊?”他拉开车门,骂骂咧咧。   可等他看到秦一隅手里的信,愣在原地,半天才又开口。   “你别怪我瞒着不说,我……”周淮如鲠在喉,“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你现在这个情况,自己都一堆麻烦,哪儿有多的钱去给他……”   “瞒能瞒多久?”秦一隅没恼,只是直直看向他,脸上没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   周淮先急了,“那你说怎么办?!这孩子生的不是小病,心脏病都是要长期治疗的,你自己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哪有钱去做慈善啊?真以为是以前吗?”   他说完,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周淮嗓子眼儿好像有刀子在刮。后悔来得很快,他不该说这么过,尤其不该说最后一句。   最终还是秦一隅的笑打破这死寂。   “你说得对。”他语气轻松,拿着信下了车,“我回去了。”   周淮试图拦住他,“我先借你一笔,让孩子先去城里的医院复诊。”   “再说吧,我自己先想想办法。”秦一隅头也不回朝黑漆漆的胡同口走去,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早点睡。”   回到家里,秦一隅从床底下拉出个蒙尘的琴盒,吹了吹上面的灰,把自己呛得直咳嗽。   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把亮橙色的吉他,床头的小台灯把它照得发亮,和新的一样。   当初他有一屋子吉他,摆得跟琴行一样,后来扔的扔卖的卖,不剩几个。   留下这把,只因为这是他十八岁收到的生日礼物。   当初妈妈嘴上怪他不务正业,但还是偷偷买了一把他早就想要的琴,趁他睡着悄悄放在他床头。   第二天一大早,秦一隅抱着琴跑到妈妈房间,对着正在化妆的她莫名其妙弹起圣诞快乐歌。   “你又发什么神经?”妈妈一边说,一边涂着口红。   “我今儿发现俩惊天秘密!”   “什么?”   秦一隅弹出最后几个音,一本正经道:“第一,原来圣诞节夏天也过。”   他清楚地记得妈妈当时微皱起的眉头和不解的眼神。   “第二,圣诞老人居然是个女的!”   想起这些,秦一隅就开始头疼,疼得厉害。   他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一口气喝了大半,坐回地板上,给老板王亮发了个消息。   [小鱼:亮哥,上回不是托您表弟帮我在二手网站上卖了把琴吗?我这两天搬家,又找出来一把。]   他写了又删,删了又重新写,最终心一横点了发送,把手机也扔了。   [小鱼:劳烦您帮我卖了吧。]   喝了太多酒,凌晨四点,秦一隅胃痛疼醒。   他没能再睡着,干脆起来给周淮打了个电话,仿佛傍晚那会儿俩人根本没吵过架。   “你丫是不是有病!”周淮气得破口大骂,但电话秒接。   谁都没提那封信。   “可不是嘛。”秦一隅掰了四颗胃药囫囵塞进嘴里,嚼了几下,说话含含糊糊,“哎淮子,你还记得我之前参加的那个音乐节吗?”   周淮的声音困里带着怨气,“您红的时候一年参加多少音乐节啊。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个?”   “就阿那亚海滩边办的那次。夏天,中间还下暴雨了,风特大,舞台下边儿一哥们儿举的旗都给吹天上去了。”   “哦——你那天穿了件花衬衫。谁给你选的衣服,真他妈难看。”周淮骂完又想起点什么,彻底醒了觉,“我想起来了!那天回来你非逼着我给你画画儿,我就跟派出所那模拟画像师一样忙活了俩钟头,一分钱没捞着,我可真是个大冤种啊!”   “对,就是那张画。”秦一隅现在还留着,“我让你画他的眼睛,刚刚我睡觉又梦到了。”   其实秦一隅对这件事始终很费解,但当它切切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更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人对一双眼睛耿耿于怀的?   那天可谓是他人生中最完满的一天,抛物线的顶点。   [无序角落]刚发布新歌,在一场盛大的音乐节舞台上宣布了巡演的消息,几万人挤在台下,仰着一张张脸望着他。当天的演出效果也近乎完美,他的即兴solo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好。   站在音箱上,淋着雨,那一刻的秦一隅拥有全世界。   一阵狂风呼啸,舞台下许多人的雨衣都被掀起,卷起一阵绚烂的浪,每个人狼狈又快活。秦一隅笑着听乐队其他成员进行talk环节,目光却被台下一顶被吹翻的帽子攫取。   帽子的主人戴着口罩。他抬起了头,黑色短发被吹乱,露出一双浅色的瞳孔。   那双眼简直带着锋利的钩子,直勾勾望着他,通透的虹膜里映着整个舞台的光。对视的瞬间,秦一隅好像迎面撞上一头误入人海的狼。   只是一晃神,那人如同幻影般消失不见。   秦一隅几乎懵在舞台上,甚至没能正确地进拍子唱下一首歌,他差点儿跳下舞台钻进人海里去找,想把那根锋利的钩子拽出来,但他来不及那样做,贝斯手许司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样的怪异表现甚至在之后成为嗑药谣言的“实锤”。   后来他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找主办方要来了摄影师的硬盘,看完了也没有那个人的存在。   难道真的是幻觉吗?可他那天上台前滴酒没沾,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即使是真实存在的记忆也有消失的时候,于是在飞机落地北京的第一时间,秦一隅就找到周淮,靠着描述让他画了出来。   当时的周淮理解不了,边画边吃瓜。   [喜欢?就一双眼睛而已啊,能喜欢到什么程度?]   秦一隅认真思考。   [就是我烦到想把地球都炸了,但是会让他先坐飞船跑掉,我炸完再去找他的程度。]   周淮无语至极。   [你他妈神经病吧。]   “这都几年前的事了还梦到,有病。”周淮骂完又开始抱怨,“老子那天给你画完都凌晨两点了。你居然还让我给你纹了个纹身,我眼睛都特么睁不开了!”   秦一隅抬手摸了摸喉结。   在梦里,他都快认不出当时那个乖张的、意气风发的自己了,却还是能清楚地记得怔忡的那几秒。   那一瞬间的撼动太过强烈,当初的他鬼使神差地想留下来。   几乎是自嘲一样,秦一隅轻轻笑了,“是啊,怎么搞得,又梦到了。”   Sternstunde——人生轨迹中最具戏剧性与转折性的瞬间。   那一晚的他捡起周淮丢在桌上的素描铅笔,在那幅画的右下角写下这行字母,告诉他,给我纹这个。   秦一隅神经质地认为那是属于他的恒星时刻。   被一对神秘瞳孔捕获的瞬间。 第4章 沸腾闪电   上午南乙提前出了考场,背上包前去打工。   时间紧张,兼职完得直接去排练,来不及回学校,他从宿舍拿了琴便直接去到029。   打开员工更衣间的柜子,一封粉色信封飘飘然落地,正面还贴着爱心贴纸。南乙捡起来,没拆,直接放回柜子里,仿佛根本没看见过一样。   放好琴,滴了眼药水,换好衣服也戴上眼镜,他前往自己工作的射箭区。   这是附近最大的一家轰趴馆,项目众多,有桌球、保龄球、VR游戏……也有射箭。南乙就是冲着这个面的试,毕竟在这里练射箭不用花钱,还能挣点外快。   老板方洁本来不想要大一新生,事儿多还娇气,可南乙上手射了十箭之后,她立马拍板留下了。   谁不想花一个普通兼职的钱请一小教练?   相较于其他项目,射箭很冷门,南乙预估客人不会太多,可以闲着自己练习,但没想到来的人比想象中多得多,几乎个个都是新手,排着队等教学。   “这是你来了之后才有的状况。”同事说,“以前一天撑死了四五个。”   “是吗?”   他说这句话并不是真的疑问,只是想结束聊天时一种惯用的糊弄技巧。   教射箭的空隙,南乙会观察来轰趴馆的每一个顾客,尤其是直接找老板的。   “教练,你是在等人吗?”   排着队的女学员故意逗他。   南乙不作回答,嘴角勾了点笑意,镜片下的一双眼睛依旧没什么情绪。   下午五点半,他在桌球区里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尽管不是目标对象,但也算是另一种惊喜。   是秦一隅,看样子是被周淮拐来的,来了就埋沙发里,困得眼皮打架。他戴着口罩,但南乙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秦一隅高中就爱打桌球,也很擅长,总赢得毫不费力。他一向喜欢做擅长的事,但此时此刻却动也不动,一看心情就非常差。   这里播放着吵闹的电子乐,秦一隅睡不好,勉强坐起来,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捧着自己的脸,一头蓬松凌乱的棕色卷发晃来晃去,看上去比高中生还高中生。   周淮的球技实在不怎么样。   秦一隅没眼看,四处乱瞟,视线停在射箭区,定住,眯起了眼。   虽然只是背影,但他非常确定那就是南乙。   又被跟踪了?   为什么总能这么精准地找到?   明明自己都快社交死亡了。   秦一隅好像被缠得起了应激反应。但他很快又否认了这个字,毕竟相比起之前那些狂热粉丝,南乙冷静、有分寸,的确称不上“纠缠”。   但很快,他注意到南乙身上成套的白色射箭工作服,才知道自己判断失误,对方只不过是在这里兼职而已。   那实在是太巧了。   戴眼镜的样子倒确实有些像大学生了。   就是头发太挡脸,之前又总戴帽子,见了好几面,秦一隅还是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困意少了些,他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往那边望,意外发现南乙居然很会射箭,只是身边的学生都不大认真,眼睛只往他身上瞟。   这样哪能射中靶子。   所有人,包括秦一隅自己在内,只有南乙是专注的,他甚至一眼都没往这边看,根本没发现他也在,就好像昨晚设计在校门口堵他的根本不是这人。   不让去,就想方设法钓他上门,真够执着的。   “哎。”周淮第三次尝试跟秦一隅对话。   这一次对方终于回头:“什么?”   “看什么这么入迷?”周淮也望过去,隔老远瞧见了南乙的背影,“哦,又是那个长腿小帅哥啊!发型还挺好看,我也想弄个这样的,是狼尾吗?”   “你弄个狗尾吧,都不用花那个钱,自个儿留留就是了。”   “你丫真损!”   秦一隅躲开周淮的球杆攻击:“都说了不想来,非拽上我,一来又碰上,你是克我吧。”   “那是我能料到的吗?我这不是怕你待家里又灌酒吗?喝那么多,再进医院可没人管你死活。”   周淮骂完,摇摇头,自顾自放下球杆往别处走。   “哪儿去?”   “渴了,买水。”   送走一个到时间的客人,南乙逐支收好箭,回头正巧看到秦一隅坐在沙发上,接过周淮手里的雪碧。   他的记忆忽然间回溯到几年前,画面产生部分重叠。   对南乙而言,每一个有关秦一隅的小细节都格外清晰。他单手开易拉罐的步骤,像慢动作回放在眼前,还有他笑着说“我左手特灵活”的骄傲模样。   只不过记忆在这一刻出现偏差。   秦一隅接过来,习惯性地用左手去开,却在某个瞬间停住。   就像出错后及时纠正的程序,他卡顿了一秒,而后换成两手并用——左手半握住罐身,右手拇指拉开罐口的铁片。   他喝了一口,撞了撞周淮的肩膀:“你说我家是不是闹鬼啊,明明我前几天才买了十听啤酒,我自己就喝了仨,今天早上一打开冰箱门,一听不剩了,我一看厨房垃圾桶,你猜怎么着?里面全是空罐子!”   他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又道:“不是鬼就是贼。”   周淮嘁了一声。“你那家徒四壁的谁偷啊?真以为还是以前的公子哥儿啊。”   “那万一是冲着我的美色来的呢?”   “滚滚滚。”   两人就在不远处插科打诨,南乙却始终盯着秦一隅的手。   “你好。”   一个瘦小的男生拍了拍南乙的肩,拽回了他的思绪。   他略带紧张地询问:“我不太会,你能教我吗?”   南乙回头,为他递上护具:“当然。”   下班其实不算晚,但天色已然全黑,秦一隅也早就消失不见。   乌压压的云塌下来,盖住天际线,换衣服时,南乙听见同事谈论天气,说是马上会下暴雨。   话音刚落,窗外便闪了电。   在白到刺目的瞬间,南乙又回到中学时代,关于秦一隅的记忆在闪现,紧接着是他不久前的模样,仿佛那个被打开的易拉罐不只是易拉罐,而是南乙单方面保存着的记忆盒。   他总是偏执地认为一切都应该一如往常,如果对不上,就一定出了错。   但或许,那真的只是一个打开的方式而已,可能就是单纯变了,没什么特别。   南乙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换下衣服戴上棒球帽。   迟之阳发来消息。   [咩:小乙,我刚从学校出来,准备去排练室了。]   [咩:路上小心!外面下雨了]   背上琴盒,南乙最终还是改变了计划。尽管他最讨厌这么做。   落了雷。   雨越下越大。   轰趴馆没什么可玩的,秦一隅还是想喝酒,周淮没拦他,跟着一起去了酒吧。回家路上他裹着毯子、缩在后排睡了一觉,自我感觉没醉,但被车晃得头晕。   在短短二十三分钟的车程里,几乎不做梦的他一连做了四个,但都是断续的、支离破碎的。值得庆幸的是,每一个梦都和乐队无关,全是高中的片段。   这也挺可怕。才二十二岁,他就开始缅怀青春了。   辗转反侧,秦一隅坐了起来,后知后觉打了个寒战。   “哟,醒了?”   周淮看向后视镜,也瞟到他脖子上的纹身,“不会又梦到那位白月光了吧?”   “白你大爷。”秦一隅冷笑了一声。   “瞧你这德行,当时是谁跟被下了降头一样?这会儿又不喜欢了?”   过去这么多年,秦一隅早就看明白了。   与其说那时候的他爱上的是一双眼睛,倒不如说,他爱的是那双眼睛注视着的他自己。   那是最完美一刻的自我投影。   但现在不一样了。秦一隅很清楚,至少他自己都不再爱自己了。   也没有人,再会用那种眼神注视一个已经陨灭的灵魂。   说不定那个人也像其他人那样唾弃他呢?喜欢都是廉价的,狂热褪去可能是恨,秦一隅总爱对这个神秘的粉丝做最阴暗的假设。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或许是怕失望。   周淮盯着他的脸,想说他这些年变了太多,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   “别跟个丧家犬一样成吗?你的狮子心呢?”   《狮心》是秦一隅十六岁时就写下的一首歌,后来也收录在无序角落的同名首专里。   秦一隅烦透了他提以前,比着中指恶狠狠“汪”了一声。   下车时,他没从周淮手里接伞,就这么昏昏沉沉淋了一小段雨,徘徊到单元楼门口。   爬上第五层楼时,他好像才从沉闷的梦中脱离出来,迷迷糊糊掏出钥匙,却怎么都对不上锁眼。楼道里又黑又暗,气得他踢了一脚门,砰的一声。   声控灯亮了。   啊,原来搞错门了。   秦一隅郁闷转身,走到对面,谁知差点被地上堆的东西绊一跤,再仔细一看,那不是东西,是一团黑影,旁边还立着高高的琴包。   他怀疑自己又掉进一个新的噩梦里。   直到那团湿漉漉的影子舒展、直立起来。   刚好,声控灯的效力过去。这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秦一隅没看到他的脸。   但他知道是谁。   “好好好,又来了。”秦一隅无奈地笑了。   “你不会是什么变态吧?”   他语气甚至称得上柔软,好像根本懒得生气,只是自顾自避开,想把钥匙捅进锁眼里,喝醉酒的尾音轻飘飘的,语气甚至像是撒娇,“放过我吧。”   “全世界多的是会弹吉他的人,会唱歌的就更多了,就这么非我不可吗?”   “我只要你。”   怎么会有这种人?   秦一隅笑出了声,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仿佛很无所谓,只是捅了好几下才成功打开门。   他摇摇晃晃进去,只想反手重重地关上这扇门,把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外,尤其是这个执着的疯子。   突然地,他感觉关门的动作被一股阻力挡住。   铁门太重,徒手去拦一定会受伤。   脑中闪过这一点,秦一隅太阳穴猛地跳了两下,转头猛地拉开了大门,这几乎是本能反应。   他盯着南乙抓住门框的手,眼里满是惊魂未定。   甚至于,还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黑暗中,南乙看得很清楚。   “你他妈是真疯啊……”秦一隅拽住他的手,举起来,力道很重,“这不是你弹琴的手吗!”   果然没猜错。   这句话,这样的态度,更加佐证了南乙的猜想。   他没有反抗,任由秦一隅握住他手腕,但另一只手也提起立在门外的琴包,平静而强硬地挤进这间漆黑的屋子,合上门。   暴雨拍打着窗户,水声淋漓,房间里却静得可怕,只剩两人的喘息。   南乙低头,盯着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端详上面新添的纹身,从手腕,一直延伸到食指和小拇指,是一株玉兰花树的图案。   方才秦一隅的声音盘旋在他脑海。   是啊,这是他弹琴的手。   是他按弦的手。   面对秦一隅,南乙喊出了数年不曾使用过的称呼:“学长。”   “你的手什么时候受的伤?”   秦一隅怔在原地。   突然地,他从噩梦中清醒过来,只需要一句话。   因为没有比现实更糟糕的梦境。   沉默许久,他大笑了几声,甩开南乙,抹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脸,声音有些哑:“所以,组乐队根本就是幌子,你只是自以为自己知道了点什么,特意来羞辱我,是吗?”   “不是幌子,是真心的。”   面对秦一隅,他说不出自己推断的理由,没办法告诉他:因为我见过你过去的许多模样,如影随形,所以我了解你。即便是一个开易拉罐的细小改变,一句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都可以让我凑齐完整的逻辑链条。   没人知道秦一隅隐退的真正原因。   人们只知道他和[无序角落]的其他人爆发冲突,陷入各种负面新闻,被单方面踢出乐队,与厂牌解约,疑似被冷藏,甚至人间蒸发。   但这些也并非全部真相。   黑暗中,南乙的声音很沉:“是因为你,我才决定成为一名贝斯手。就算你手受伤了,也不会改变我的初衷。我就是想组一支有你的、全新的乐队,不弹吉他也没问题。”   “我做你的乐手,你做我的主唱。”   秦一隅沉默了许久,好像是认真听进去了。   然后他咧着嘴,笑了出来。   “你现在是不是觉着自己特伟大?”   南乙没回答。   “掏空心思找我,拼了命想拽我一把,用一张诚恳的脸大声告诉我;快振作起来呀!加油啊!”   秦一隅表情夸张,仿佛真的在演热血漫里喊话的主角,但下一秒他嘴角的笑就冷下来,一双眼黑沉沉的。   “你觉得这是救赎是吗?好啊,那你来处理我好了,就像对垃圾进行分类然后把它们一个个装进不同的桶里,等你真的,浪费了你大把的时间来做这事儿,只会更清楚我是什么品种的垃圾。”   他深吸一口气。   “所以说,别再做这种自我感动的事儿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就想当个废物,自由自在的,成吗?”   听他说完这一切,始终沉默的南乙终于开口,直白到近乎残忍。   “那你现在自由吗?”   秦一隅不再说话了。   不自由,你被你自己困住了。南乙替他在心中回答。   或许是被他的反问惹怒了,秦一隅突然将南乙推上门板,咚的一声——后背撞上铁门的力道太狠,连棒球帽都震掉了。   帽子滑过秦一隅扽住他领口的手,落到地上。   他眼眶泛红,语气也变得凶狠:“别他妈装出一副你什么都懂的样子。”   黑暗中,他们的鼻尖几乎相碰,气息也混乱地相撞。   “我不懂,所以我来找你了。”   南乙低声说:“我找了你很久。”   这话如同一句咒语。   突然间,窗外划过闪电。这间屋子被劈出瞬时的白昼。光刺破一切,将南乙淋湿的全身都照得雪白,也把这双眼照得明亮。   直勾勾的、如同在注视猎物的一双眼。   秦一隅的眼神突然变了。   南乙不明白。   这双暴怒的手不知为何,忽然间就泄了力。就在这一刹那,秦一隅方才的愤懑、痛苦和挣扎似乎都消失了,眼里锋利的情绪如同被洪水吞没,化作一种令他读不懂的震惊。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于是只这样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少有地直视他的眼。   秦一隅眼里的光点急促晃动,瞳孔里映照着他追寻过的幻影。   落雷后,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双眼烧得通红。   我才是……找了你很久吧。   再次劈下的白色闪电撕开最后的迟疑。   这一刻,秦一隅自认为凝固的血液几近沸腾。不听使唤的大脑又擅自出现幻觉。音乐节鼎沸的欢呼、尖叫,排山倒海的热浪,电吉他的嗡鸣,像阿那亚的海一样,肆无忌惮地倒灌入脑中。   他回到了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至高点。无数人爱他,而舞台上的自己却被一双眼所捕获。   就是这双眼。   透过它,秦一隅清楚地看见了被他抛弃和遗忘的、那个骄傲的自己。   再也无法逃避。 第5章 正中靶心   雨肆虐般拍打窗玻璃,房间内却维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南乙不清楚缘由,只知道秦一隅仍在盯着他,全神贯注地,深入地,好像要连骨头都盯穿、看透。这开始令他不适。   他非常厌恶被人盯着眼睛。   因为与众不同的浅色虹膜,南乙从小就异常瞩目,但这特征其实是不健康的表现。   五岁时,第一次被发现视物不清,他被父母带去看病,一看就是好多年,但始终都只能缓解症状,并没有好的治疗方案。   或许是因为生在一个极幸福的家庭,儿时的他对此并不太在意,也逐渐接受了大家的猎奇心,只是喜欢把额发留长,上课时戴上眼镜,习惯在交流时不看对方眼睛。   直到七岁那年,他上二年级,那其实是相当平凡的一天,外婆来接他放学,带他去复诊。等拿到检查单时,已经很晚,结束后他们没有直接回家。   外婆疼他,知道他看病后想吃甜食,所以牵着他的手带他买了许多,蛋糕、填着奶油的面包,还有浇上亮晶晶果酱的布丁。   但这些南乙都没有尝到,它们最终都泡在了血泊里。   车祸发生后的好几分钟里,他也浸在腥甜的错愕中,直到第一个路人出现。   身为孩子,他不明白哪里出了错,明明和外婆走在斑马线上,像从小被教导的那样。一秒一秒,他数着红灯的倒计时,在转绿的那一刻快乐地扬起被牵着的手。   “外婆,可以过马路了!”   一瞬间,全部都变了形。刺耳的撞击,噩梦般恐怖的画面,逃逸的车。   他伫立着,血溅了满脸,似乎也进了眼睛里,很酸很痛,一切都非常模糊,好像被一张白色塑料薄膜罩住,无法喘息。   当路边有人发出惊叫,薄膜才破开,压抑的诧异、痛苦、无助通通流出来,小小的他跪倒在地,慌乱地捂着外婆的嘴,试图捂住外涌的鲜血。   外婆没能开口,只是用最后的力气,抬手摸了南乙流泪的眼睛。   那粗糙的指尖留下的血痕,似乎至今都未曾消除。   如果没有这双眼睛,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对一个年幼的孩子而言,亲眼目睹至亲离去,是根本无法承受的刺激。从那以后,南乙不再开口说话,无法正常上学,只能在家休息。   父母竭尽全力给他关心和爱护,但于事无补。   也因为失声和创后应激,年幼的他也无法辩驳,对方的辩护律师更是顺利地混淆视听,声称创后障碍的儿童的指证是无效的、失真的,顺利让事态扭转。   而坐在被告人席位上的,甚至只是一个出来顶包的司机,并非真正的凶手。幼小的他指着替罪羊撕心裂肺地大哭,却说不出一个字。   整整两年,南乙的父母带着沉默的他四处求医,但全都无果,学龄期的语言康复训练非常关键,在医生的建议下,他们也做好了南乙一辈子无法开口的准备,陪着他学习手语。   但南乙伸出双手,却什么都打不出来,他只能无声地流泪。   因为幻觉里,他的双手沾满鲜血。   两年后的冬至,南乙独自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父亲去取结果,离开很久,怎么都等不到。   于是他自己去找,路过楼道里跪在主治医生面前的病人家属,路过独自打点滴吃着外卖水饺的病患,路过数不清的人间悲剧,最终,他在茶水间找到了父亲。   妻子的悲痛、无结果的上诉、儿子的病,一切都压在他的肩头,令他心力交瘁,头发白了大半,因此背影很好认。   在他面前总是笑着的爸爸,此时此刻,正躲在饮水机背后抱头痛哭。   在失声的寂静中,南乙度过了两个灰暗的生日,迈入新的年岁,但还是个小孩。他一步步走到父亲身边,蹲下来,靠在他肩上,像外婆那样用手指抚摸他哭红的眼睛。   “爸爸……别哭。”   时至今日,南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重新发出了声音,只记得爸爸哭得更厉害了,甚至没力气抱他。   但这也不值得庆祝,因为很快,痛苦的事又一桩桩砸下来,容不得他们喘息,也把这个过分美满的家庭砸得千疮百孔。   南乙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偏偏选中他们家。   一定要把美好的东西砸碎,才显得命运的权威无可反抗吗?   失声并非唯一的后遗症——后来几乎每一次过马路,站在斑马线前,南乙都会出现幻听。   但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大毛病,所以没有再诉说给本就疲累的父母。   时间拖着他往前走,原以为上了初中,一切会有所改变,却发现只是踏入更深的深渊。   入学不久,他就遭遇了校园霸凌。   施暴者是年长他3岁的初三学生,名字叫陈韫。   起初,对方只是言语上的讥讽,羞辱他尚未发育的个头,也拿他与众不同的眼睛开玩笑,后来,他唆使南乙的同学孤立他,丢掉他的书,撕碎他的作业。   当南乙开始反抗,矛盾便从此升级。他被逼在厕所,被羞辱和殴打。   他从同学口中听闻了恶意的源头,原来只不过是陈韫追求的女生喜欢他,这伤及了自尊。   而寡言不合群、突出的成绩、尚未发育的身体太过瘦小、难驯的个性……这些都变成了被欺负的理由。   事情原本只是停留在霸凌的层面,直到某一天,他无意间看到了接陈韫回家的人。   就是当初那个肇事者——陈善弘,他甚至穿着和那天类似的花衬衫。   南乙无法忍受,疯了似的骑车追逐那辆保时捷,最终重重地摔在马路边。   可笑的是,当他第二天如恶鬼附身般冲到高年级的教室,揪住陈韫的领口,想要质问的瞬间,他差一点又失声,过于激动,只能嘶哑地喊出几个字。   “杀人偿命!杀人……”   他永远记得陈韫当时的眼神,一无所知,懵然不明。他骂了句神经病,其拥趸上前拉开,把南乙狠狠揍了一顿。   原来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他爸是个杀人犯,不知道他对他们一家做了什么。   原来死了一条人命、对他们一家天塌了一样的大事,对陈善弘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不用向自己的儿子提起。   南乙一瘸一拐,自己走进医务室,咬紧牙齿暗自发誓,他也不要再提。   直到某一天,他能精准地击倒那个罪恶的靶心。   这场欺凌旷日持久,校园生活化作一滩黑色沼泽,双重的仇恨令他孤身困于其中,没办法入眠,没办法像正常孩子一样思考,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也是一个平凡的日子——12月23日,初一的学期末。   那段时间,北京难得地下了大雪。原本眼睛就不能见强光,又因为这些天的雪光反射,南乙的左眼出现强烈的不适症状,只能被迫戴上单边眼罩。   中午出了食堂,陈韫一行人便将他堵在多功能楼下。   “一天到晚拿头发遮着眼睛,这么见不得人?”   “哎你知道白眼儿狼吗?你这眼珠子就挺像的哈哈哈。”   “个子又矮,留这么长头发阴森森的,现在还弄一眼罩戴着,是觉得独眼龙特酷是吧?傻逼。”   几人抓住他的手臂,陈韫走过来,朝他肚子踢了一脚。   “瞪什么瞪!再瞪把你另一只也弄瞎!”   南乙瞬间暴怒,像头野兽挣扎着反抗。可就在此时,身侧的窗户突然被打开,里面的人探出半个身子,睡眼惺忪,连头发都是翘的。   他穿着高中部黑白相间的校服外套,懒洋洋环顾了一圈,对着举起拳头还没放下的陈韫笑道:“欺负同学呢?”   说话时,他唇边萦绕着白雾,显得表情也格外柔和,可南乙发现,身边的几人身体却都不自觉紧绷起来,动作也全顿住。   陈韫明显愣住,没吱声,谁知那人直接翻了窗跳出来,靠近。他比这群人高出太多,压迫感极为强烈。   “吵死了。”他伸了个懒腰,又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本来我觉睡得好好的,梦到彩票中奖了,正要去兑奖呢,黄了!你们就说怎么办吧?”   这不是别人。这张脸在这所学校里,没几个人不认识,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南乙就是这少数派中的一个。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陈韫。   陈韫面子上挂不住,推了一把身旁的张子杰——他最忠诚的走狗。   “愣着干嘛?把他拖走。”   张子杰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扯住他胳膊:“走啊!”   没等南乙反抗,下一秒,一脚猛地踹上来,张子杰哀嚎着倒下了。巨大的力差点连带着把南乙拽倒在地,毕竟被拖着一条手臂。   但没有。他没跟着一起摔倒,因为另一只胳膊被用力握住了。   不过很快,始作俑者松开了他手臂,笑得极为亲切,甚至弯下腰,关心起张子杰的身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腿有毛病,膝跳反应特大,不信你看……”   说罢他又想抬腿,几人都下意识后退。   张子杰压根起不来,就差往后爬了,陈韫自觉丢人,又惹不起高中部的风云人物,只能对着南乙恶狠狠骂了一句,扭头走了。   其他人也不敢停留,跟着溜了。   “跑这么快,没劲……”他抓了抓被睡翘的头发,瞥向一旁垂头的南乙,先是哎了一声,见他不理,又扯了他手臂,低声叫他“学弟”。   “没事儿吧?我送你去医务室?那地儿我熟。”   南乙低头不语,原以为对方会松手,没想到不仅没有,还伸了另一只。他半弯着身子,打算撩开额发检查,指尖已然触碰到黑色眼罩。   “别老低着头啊,我看看,是眼睛受伤了?”   “没,谢谢学长。”南乙迅速躲开,冷不丁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跑了。   留下的只有雪地里的一串脚印。   躲闪是下意识的,但事后他一直想知道对方的名字,非常想。   没过几天就到了学校的跨年文艺演出。   经过了无聊的诗朗诵,独唱,合唱,舞蹈和相声小品,观众席的众人都昏昏欲睡,南乙一直在出神,下一个节目又是独唱,主持人报的曲目是《感恩的心》。   感恩的心,听到这几个字,他都不太想关心是谁唱。   下一秒,一个身影跑着上了台,不太端正地站在立麦前。音响里传出声音的瞬间,南乙皱了皱眉。   抬起头,那张熟悉的脸孔再次闯入视野,嬉皮笑脸地、挑着眉,说自己是来自高一(9)班的秦一隅。   秦一隅。   伴奏没起,他笑着清唱了前两句,然后忽然停下来,回头,高举起手臂,朝后台招了一下手。   呼拉拉地,台侧的帷幕后面又跑出来三人,就在全校师生都一脸诧异之时,背后贴着[喜迎元旦、恭贺新春]横幅的红色幕布哗啦一下落下来,背后的乾坤也全然展露,是摆好的架子鼓、吉他、贝斯和音箱。   他们充满活力地各自就位,望向真正的主角。   秦一隅跑过去,拿起电吉他背好,冲回立麦前,在第一个鼓点落下的瞬间,弹奏出一个花哨的、强烈的riff。   时至今日,南乙都能回忆起那一刻的冲击力,仿佛一阵鲜活的电流穿过他僵木的身躯,四肢百骸都粉碎,又在下一秒重新活过来。   《感恩的心》只是幌子,他用狡黠而叛逆的姿态,在全校师生面前唱了自己写的摇滚歌曲,lion heart。   电吉他的音色如同扩散的火种,轻而易举点燃了全场,火势蔓延,每个学生都在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尖叫着,释放着,一整晚的疲乏无趣都被烧了个精光。   就像是愿望达成一样,台下的南乙埋没在欢呼声中,冷静地默念着这个名字。   秦一隅。秦一隅。   那一刹那,台上台下,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只剩秦一隅和他两个。   隔着遥远的距离,这个人的声音如同一把尖刀,暴力地撬开南乙内心封闭的闸门,一闪而过的某个时刻,那些被压抑的恨变成血红色的、粘稠的洪流,倾泻而出,将他们一同淹没。   意料之中的,那首歌并没有唱完,音响设备被掐断,他们被教导主任赶下台。而秦一隅到最后竟然还在笑。   他高举双手挥舞,在主任的呵斥声中鞠了一躬,起身时,他双手放在嘴边,超大喊了一句。   “新年快乐!”   血色的湍急河流也在这个笑容里极速地坍塌、收缩,最终凝结在南乙手心那枚红痣上。   这场闹剧以大会点名批评告终。   据说教导主任原本还勒令秦一隅写检讨,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读出来,但交上来的检讨实在太不像话,只好临时取消了这一部分,让他当众罚站。   操场上,南乙听到隔壁队伍的讨论。   “上一次秦一隅站在全校面前还是学生代表发言呢。”   “是啊,就上个月嘛,他拿了物理竞赛金牌。”   “我听说他家里很有钱,爸爸做生意,妈妈是大学教授,自己长得又帅,妥妥一公子哥儿啊,就是太叛逆了,谁都管不了。”   “我觉得挺酷的呀,他唱歌好好听。”   “别提了,老侯都快被气死了,我交练习册听到他在办公室里大骂: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尖子生!打架旷课闹事什么都干,偏偏学习好,回回年级前三,说说不通打也打不得!骂他他还嬉皮笑脸,真是头疼!”   学得太过惟妙惟肖,周围的初中生都小声笑了,只有南乙始终面无表情,仔细地盯着台上的秦一隅,望着他的笑容,端详那副高瘦的、被太阳晒透的轮廓。   当天放学,南乙骑车路过一间不起眼的小店,停了下来,倒退回去,犹豫几秒后,他走了进去。   “我要打一个耳洞。”他说,“左耳。”   钉针穿进来时没什么痛感,对着镜子,南乙仔细端详,好像注视的不是那个内陷的小眼儿,而是一个标记。   就像待做清单里打的勾,是目标达成的纪念品。   “为什么要打耳洞啊?”店主姐姐笑得温和,“你这个年纪的男生,来穿耳洞的不多哦。”   南乙静了两秒,认为将这些告诉一个陌生人也没关系。   “因为认识了一个人,知道了他的名字。”   这是他愿望达成的记号。   秦一隅本人,就像穿孔的那根针一样,穿透皮肉,深深地扎进南乙灰色的生活,成为一枚特殊样本。   对此,南乙有着无穷又极端的探究欲,想从内到外把这个人弄清楚。   那种蓬勃、鲜活的生命力的根源是什么?为什么这么爱笑?为什么可以活得这么离经叛道?他也会痛苦吗?受了伤会是什么样?会哭吗?会和他一样难过到说不出话吗?   真想把他彻底剖开,从血肉到骨髓,到那颗心,全都看个清楚明白。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自那之后,南乙像影子一样跟着这颗火种,靠近他,观察他,随时随地,又无声无息。他不希望被发现,不想被看到,厌恶做那个等待被救赎的弱者,更害怕从秦一隅的眼中看到同情和可怜的目光。   因此他极力地隐藏着自己的存在。   直到他发现,原来这个人需要一个能与之并肩的贝斯手。   那么为什么不能是我?   原来他也会堕落。   原来看到他堕落,我会觉得痛。   做影子不够,他要变成猎手。为此南乙步步为营,处心积虑,为的是在某一天,能以强者的姿态、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他眼前,被他需要,接手他失序的人生,将他的迷茫和脆弱握在掌中。   在与痛苦共舞的少年时代,他模糊的视野里竖起两块靶子,一个沾满污泥与鲜血,另一个,则闪闪发亮。   而后者的靶心,如今正立在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眼。   历时整整六年。 第6章 灵魂出口   秦一隅彻底松开了南乙的衣领。   他后退了几步,也笑出了声,笑了一会儿好像又快哭了。太黑了,忘了戴眼镜,南乙怀疑是自己看错。   就这样,他们在昏暗的房间里保持长久的静默。   十分钟后,秦一隅好像找回丢了的魂,转过身,坐到沙发上,随手打开手边的台灯。   昏黄的光线充盈了整个空间,照亮堆了满地的旧书、酒瓶、深蓝色单人床,以及涂鸦过又贴满备忘录的壁纸。   这里没有吉他,没有音箱,没有监听耳机,没有编曲设备,甚至连一张乐谱都看不见。秦一隅生活的空间里已经不存在任何与音乐相关的事物。   他沉默地仰头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片刻后,扭头看向南乙,盯着他的双眼,眼神中闪过想要问点什么的冲动。   南乙读不懂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不甘心,有困惑,好像又有点难过。   很快,那一丝冲动被他尽数收回,再开口时,变成不痛不痒的寒暄。   “你之前……在哪个乐队?”   他的语气明显比之前柔和很多,甚至让南乙想到了第一次遇见时的场景,难得的有几分认真,也特意放轻声音说话。   但他不明白这转变的缘由。   “没有。”   秦一隅皱了下眉:“什么?”   南乙稍稍停顿了一下:“我之前,没有在任何一个乐队待过。”   这下他脸色变了,变成极为明显的疑惑,南乙觉得好玩,心想他现在大概率很想骂人。   但秦一隅没骂出来,反倒笑了笑。   这是南乙第一次判断失误,并为此感到奇怪。   他又问:“你们排练室在哪儿?”   “中关村东路,兴运大厦后面那栋蓝屋顶矮楼的地下室,最里面一间,我们每天晚上都在。”   “哦。”秦一隅问完,又一次陷入沉默。   南乙发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的眼睛看。   下意识地,他垂下眼。   秦一隅也收回视线,瞥向立在一旁的琴包。   “来都来了,弹一首我听听吧。”   不是根本不感兴趣吗?   南乙心有疑惑,但没太在意,秦一隅的性格本来就无常,做出什么举动他都不意外。   只是这里不像排练室,他临时改变主意要来,什么设备都没拿。   似乎是从这份迟疑中读出了什么,秦一隅起身,走到房间里,没多久,他拎出来一个Spark吉他音箱。   “先插这上面吧。”他将第一个旋钮转到BASS设定,更改了效果器设置,“低频没贝斯音箱效果好,凑合能用。”   南乙挑了眉。   还以为他一口气把所有和乐队有关的东西都烧了。   “嗯。”他拿出贝斯。   秦一隅看过去,那是把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入门级别的琴,黑灰色渐变,新人爱用的街琴。   坦白讲,这也挺符合预期。   他对南乙的器乐水平其实没抱多大期待,毕竟年纪摆在这里,又是个从来没有过乐队经验的纯小白。   可能就是一时的新鲜感作祟吧。喜欢音乐,所以去看了音乐节,顺势喜欢上无序角落,喜欢上过去的他,于是一头热地前来邀请,根本没考虑那么多。   但凡换另一个人,秦一隅根本一点余地都不会留,直接扫地出门,更别提让人在自己面前弹贝斯,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偏偏是他。   如果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未免太过残忍。   对他自己也残忍,毕竟当初那一瞬间带来的悸动是真的。   他根本没察觉,至始至终,他都在不由自主地望着那双眼睛。   南乙插上音箱,垂眼调音:“想听什么?”   秦一隅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看上去有些无所谓。   “都行吧,什么都行,都一样。”   他对此不抱期待,或者说对自己不抱期待。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   即便找到了又能怎么样?他们本应在最顶峰时相遇,而不是如今,自己像一条丧家犬一样,接受他同情泛滥的施舍。   谁都可以伸出手,谁都可以可怜自己,但不能是这个人。   秦一隅眼前雾蒙蒙一片,他侧过头,不想面对南乙的脸,用很平和、甚至称得上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更为决绝的话。   “弹完你就可以走了,再也别出现了,好吗?”   这样的话,短短几天秦一隅说了好多次,可直觉告诉南乙,这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在此之前,他不是没想过如何用技术打动秦一隅,所以才会想引他去排练室,而恰巧他也知道,过去的秦一隅非常、非常需要一个技术过硬的贝斯手。   这是他六年前亲耳听到的。   当初,沉浸在仇恨中的南乙,几乎丧失了做普通中学生的快乐,也失去了表达欲。   他越是恨,喉咙越是发紧、发涩,无法控诉,无法叫喊,只能独自行走在一条死寂的黑暗隧道。   然而秦一隅出现了,他用一首未唱完的歌,不管不顾地、生生地砸出一个洞,笑着告诉他,看到了吗?这是摇滚乐。   于是南乙暂时地逃离了痛苦、折磨、不公、愤懑与委屈,喘了口气,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终于不用将自己圈禁在仇恨中。这不再是人生唯一的选项。   他可以追着那人的背影,跑着,喘着粗气思考:原来有一种载体可以替我歇斯底里,替我站在烂泥和暴雨里大声骂一句“这世界真他妈操蛋!”,告诉我沉默不是懦弱,总有一天我能反击所有麻木不仁,所有的痛。   原来秦一隅是这样的人,他需要一个能与之匹敌的贝斯手?我学东西很快的,非常快。   我不怕天才光环的灼烧,我可以填补这处空白。   我来做他黑暗隧道里,随时可以砸开的新出口。   但真的到了这一刻,以一个贝斯手的身份站在秦一隅面前时,南乙却犹疑了。   他也明白,是过去的秦一隅需要。   现在呢?他不确信。秦一隅的手不能再弹吉他,他的人生被砸得粉碎,再难回头。   忐忑涌起,南乙好像回到了学琴之初。   那时候南乙13岁,用竞赛的一千块奖金买了人生中第一把贝斯,也找到了秦一隅在音乐平台的账号,当时无序角落刚走红,他也才17岁,以个人账号上传过几支demo。   他起名风格特怪,总爱写一长串。例如[我能不能养三十只猫]、[真喜欢我的新名字]以及[谁不让我吃路边摊我跟谁急],当然,后来它们被做成成曲,名字也都被更适合发行的字眼所覆盖。   这其中,有一个曲名简洁得尤为突出,就一个省略号。   这也是唯一一个后来也没有做成成曲的demo。   秦一隅曾经在这首的评论里回复过,自言自语那样写着:写的贝斯线没一个合适的。   大概是为了团队和谐,这样略带抱怨的话,后来被删除了。   但南乙一直记得。   他把那首demo听了无数遍,骑车时听,写作业的时候听,睡觉也听。后来在某个失眠的午夜,他抱着琴跑到小区天台,用二十分钟写出了一条贝斯线。   下来的时候,指尖都冻僵了,手心却很烫。   盯着自己的手,雨声渐起,思绪也从那个冬夜,回到这间出租屋。   他没说话,拿手机播放了这首demo,手指也轻按在琴弦上。   听到最熟悉的吉他编排,秦一隅怔了怔。   几分钟前,他摆出一副“来打动我吧”的姿态,想象着南乙会选择的曲目。脑中过了无数首,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一支。   这是当年他写给妈妈的歌。   Demo的编排风格接近Midwest emo和数摇,吉他节奏跳跃。鼓的不对称错位编排也是秦一隅提议的,但当初,许司给的几条贝斯线他却始终不满意,律动不对,只是附在吉他上,像沉重的锚,将整个旋律氛围往下拖拽。   因此,他最终没有将贝斯放进demo里,也没有将这首歌做成成曲。在音乐方面他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不行就是不行,差一点也不想要,何况是这么特殊的一首。   可此时此刻,当南乙的贝斯进入的瞬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心中某一处尘封已久的灰色角落,忽然被点亮。   是死灰复燃的感觉吗?   和之前所有的bassline都不同,从第一秒,南乙就抛出了堪称华丽的双手点弦技法,抓耳到极致,点弦之间穿插节奏感十足的slap,毫不沉闷,律动感奇佳。   只花了十几秒,独特的贝斯基调就被打下,并非只是垫着,做托底,做陪衬。   而是毫不掩饰地与他的吉他拉扯、交锋。   是你来我往,势均力敌,却又保持着同一频率的情感共鸣,每一处律动都恰到好处,浑然天成,好像能完完全全听懂他写的歌。   手下意识握了拳,这一刻,年少的灵魂仿佛重回这具身体,跟着眼前这个男孩儿,一起放肆、酣畅淋漓地合奏着。   南乙低着头,打湿的额发半掩眉眼,黑灰色渐变的贝斯几乎和他整个人长在了一起,发梢的水珠滴在琴上,似乎也变成音符。   指法、律动和节奏编排都无可挑剔,干脆利落,低音旋律如隔着玻璃的大雨,错落有致,倾泻而出。   如果闭上眼听,一定会认为这段贝斯线出自苦练多年、技巧娴熟的老手,就算是发出来让人学,也没几个人弹得明白。   而他才十八岁。   想到方才南乙说过的话,秦一隅在心中否认了。   怎么会是因为他才弹贝斯?   这个人……分明天生就是要成为贝斯手的。   最后一个音结束,南乙轻轻将手压在弦上。   一首demo的时间不过两分钟,很短暂,但弹完这一曲,他却好像花了数年。   拿着自己拥有的第一把琴,弹完为秦一隅的歌写过的第一条贝斯线,南乙终于走到了他面前。   射中的不是十环,算达成目标吗?   南乙不确信,但他喜欢把选择权交到对方手里。   “谢谢你的音箱,效果还不错。”他拔下来,背好琴,也捡起地上的帽子,看了一眼垂头坐在沙发上的秦一隅。他头发散落在脸侧,遮掩了全部的情绪,安静得反常。   南乙没告别,开门离去。   下楼时,心依旧跳得很重。他深深吸了口气,拨了迟之阳的电话,但只有忙音。   外面雨势依旧,他戴上帽子,打算和来时一样骑车去排练室。   突然,他听到了声音,但并非从电话里传来。   “哎,贝斯手。”   循着声音,南乙在雨中抬头,雨水恣意落在他脸上,模糊了双眼。回忆在恍惚间也一同铺展开。秦一隅打开了窗,和六年前的样貌重合。   探出小半个身子,他歪着头,扔下来一把伞。   “别淋坏你的琴。” 第7章 意外之喜   晚上十点,迟之阳坐在去排练室的地铁上。   距离海选只剩最后三天。   一想到这,他的心就慌得直逼300bpm。   昨晚下了大雨,南乙很晚才到排练室。他异常沉默,调音、练琴,排练。迟之阳也没问,他有一种直觉,南乙大概率又去见了秦一隅。   只有遇到他,南乙才会反常。   因此,排完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没说要来。”南乙只回了这一句话。   “那咱们找别人,行吗?”迟之阳小声嘀咕,“秦一隅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啊,就是拿刀架他脖子上,他不想干也不会答应的,说不定还自己笑呵呵抹脖子!”   南乙听了也没说话,只是低头,安静地盯着手里被收起来的雨伞,有些出神。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招募别的吉他手吧。”   “什么?”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真的能接受其他的吉他手吗?   “你不是一直在忙活这事儿吗?”南乙看向他,笑着。迟之阳睁大了眼,没想到这也被他看透,原本还想瞒着。   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在南乙面前什么都瞒不住。   “那……真的不找秦一隅了?”   南乙放下伞,从桌上拿起一枚飞镖,随意地往墙壁上挂着的靶子上轻轻一投,正中红心,连带着靶子都跟着轻轻旋转了小半圈。   “我可没这么说。”   迟之阳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态度,明明被拒绝了,可他却这么气定神闲,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人已经答应了。   但从小到大,南乙算的事儿每一样都很准,想做的也基本都成功。   不知道秦一隅会不会是例外。   尽管态度不明,但他至少愿意试试其他人,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迟之阳也松了口气。   只要能找到一个水平不错的,海选就不会错过。   更何况,相较于其他位置的乐手,吉他手数量最多,也相对最容易招募。   但今天的迟之阳否定了自己昨天天真的想法。   正常的吉他手真、的、不、多。   一想到被放鸽子这件事,他还是气得半死,坐地铁都忍不住给南乙发长语音吐槽。   “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还没见着呢,就急着谈条件谈奖金分成了,让发个吉他solo的视频也墨迹半天发不出来,俩傻逼。我直接拉黑让他们滚蛋了,别来排练室找我了,烦死了。”   “你是不知道,就那个吹自己写曲倍儿牛的,还问我要咱俩的照片,说要看看脸。我回了一串问号,要照片是什么操作?结果这丫居然说,他不乐意跟小白脸一起组乐队,说现在全是假乐迷,那帮女的只会看脸,笑死,我还不稀得和丑人一起组乐队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老子拿外卖搬架子鼓的!长什么样关他屁事!”   几个语音发过去,迟之阳长舒一口气,扯了扯毛线帽的边缘,很快他便收到了南乙的语音。点开一听,他语气散漫,居然还在笑。   “你就说,我们一个是金角大王,一个是银角大王。”   真敢应就收葫芦里是吧?   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呢,迟之阳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这哥真是从小到大没有一天是不淡定的。   又一条语音发来。   “我刚刚看了一眼你的帖子,有条新回复,不是吉他手。”   语音里很嘈杂,伴有鸣笛声。   迟之阳没顾上回帖的事,“你不会在骑摩托车吧?那别回我了,当心点儿!”   “行。”   新的语音结尾果然出现了引擎的轰鸣声。   听闻不是吉他手,迟之阳压根懒得跑去回复。乐队三大件儿——吉他、贝斯、鼓,距离集齐就差一个。   他不相信找不着一个靠谱的。   长舒一口气,迟之阳劝自己戒骄戒躁,锁了屏,戴上耳机,把注意力放在四周,谁知就这么巧,随便一瞟,他就撞见了地铁性骚扰。   斜对面,一个中年秃顶男拿着手机,缓慢靠近拉拉环站他前面的女孩儿,目标明显就是裙底。   只是女孩儿背对着他,面朝车厢门,估计快到站要下车,压根没发现异样。   迟之阳听着后朋,鼓点越来越躁,一股子邪火直往上冒。   本来就烦!   啪地一下,耳机被他一推,挂回脖子上。他直接起身,一屁股坐到了猥琐男的右边。   还没等他开口呢,只听见一句低沉的“抱歉”,迟之阳循声望去,一个身穿正装、白领模样的年轻男人挤到了猥琐男的左边,还抱着个大纸箱,里头晃晃荡荡装着不少办公用品,像是刚离职的。   迟之阳莫名觉得这人特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但现在这不是重点。   他俩一左一右,正好把犯罪分子夹住了。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白领似乎故意往右挤了挤,猥琐男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手下意识飞快按了锁屏键,刚要往回收,下一秒就被迟之阳捉住了手腕。   他是鼓手,手劲儿大,随便一捏对方就吃痛地哎呦呦叫出声,手指条件反射地张开,手机也掉下去。   不过好巧不巧,被左边的白领伸手接了个正着。   还挺敏捷。   “你干什么!”猥琐男起身想跑,被迟之阳给拽了回去。   他冷笑一声,手上力气越发重了:“你还敢问啊,傻逼吧?”   左边的白领拿起猥琐男的手机,“您好,看这边。”   人在慌乱时总是会下意识完成指令,猥琐男还真就乖乖看了过来。   白领将手机对准他的脸,轻易解开锁屏,“很好。”   他打开相册,勾选视频删除,动作干脆利落。   “你!”中年男气得大喊,但很快被对方一句话给堵住。   “我看你的公文包很眼熟,你在金融街上班对吗?这是银行内部发的,没错吧。”白领露出标准笑容,“你也不希望这些东西被发到你行工作群里吧。”   对方满脸恐慌,拼命掩饰罪行:“我没有!你别胡说!”   “胡说?你在狗叫什么?刚做了什么恶心事儿自己心里没数吗?!”迟之阳高声质问。这声音引来不少人围观,包括受害者。   趁着女生扭头看向他们,白领举起那部手机,沉着道:“你好,这个人刚刚偷拍你,视频我帮你删了,但不确定有没有备份,建议你报警。”   女生瞪大双眼,转身退了半步:“什么?偷拍?”   “对,我作证。”迟之阳死死拽着嫌犯,“就刚刚,我看得清清楚楚,这个死变态垃圾猥琐男在偷拍。”   地铁正好到站,猥琐男趁机铆足了劲起身想往外跑,可白领长腿一伸,直接把对方绊倒。   “还想跑?!”迟之阳将对方两只手反绞在背后,朝女孩儿扬了扬下巴,招呼着跟他一起下了车。   白领抱着纸箱,跟在三人后头一起出来,正好碰见地铁工作人员。对方帮忙报了警,询问女孩情况。   迟之阳总算腾出手,看了眼刚刚打配合的白领,发现这人比他高出大半个头,长得挺帅,身材也不错,都包在白衬衫里,看上去一副精英相。   “对了,我刚刚录了他偷拍的视频,可以做证据。”白领冲他开了口,也看向他眼睛,“加个微信,我发你?”   迟之阳没过脑子,下巴朝受害者那儿一扬:“你直接加她呗。”   大约是听到对话,小姑娘也立马过来,连连道谢,又问他们能不能陪她一起去派出所。   迟之阳很是直白:“我一会儿还有点事儿,警察马上就来了,你跟着警察叔叔走吧。”   女孩又望向白领。   “我也有事,不好意思。”   “那那个视频……”女孩冲他眨眨眼,打开了微信加好友的二维码。   “差点忘了。”白领看了一眼她的手机,“我AirDrop给你。”   片区的警察很快赶到,使命达成,迟之阳光荣退位,又钻进地铁里坐了三站才下。   出了站,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路很黑,不过他几乎每天都要走这条小路,早就习惯,低着头边给走边给南乙发消息。   [咩:我马上到排练室了。]   没多久南乙便回复。   [小乙:今晚又不回宿舍了?]   [咩:嗯,就睡这儿吧,练累了直接睡,方便。]   消息发出去,他心里忽然冒出奇怪的预感,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可回头又空无一人。   他们租的排练室在一片迟迟没拆迁的老小区,里面的住户大多早就搬离,价格便宜,也没人会投诉他们练习。   唯一的缺点就是晚上太过空荡,格外冷清。   “奇了怪了。”迟之阳拽了拽帽子,大步迈进单元楼门。   但他没直接下地下室,而是守在门后,静静等了一分钟,果不其然钻进来一个黑影。   今儿什么运气,都梅开二度了!   迟之阳猛一跺脚,伸手去抓,还真叫他逮个正着。   “别跑!”   这一嗓子把楼道感应灯直接喊亮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回自己抓住的,竟然就是方才在地铁上和他完美打配合的白领。   “怎么是你!”   迟之阳懵在原地,很快联想到什么,又反应过来:“好你个浓眉大眼的,怪不得刚刚要加我微信,操!我还以为你是好人呢!玩儿跟踪啊?你丫想干嘛!”   对方明显语塞了一秒,开口时语气温和:“你误会了,我也是来这儿的,不是跟着你。”   “扯淡!你当我傻啊?”迟之阳就差翻白眼,“我前脚过来你后脚就到了,还说不是跟着我?今儿这派出所是非去不可了……”   没等骂完,白领放下纸箱,拿出手机,打开一个页面拿到他眼前。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发的招募乐手的帖子。   “我给你留了言,帖子下面你给了地址,看你没回我,就直接找过来了。”   白领朝他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就是来应召的键盘手,我叫严霁。”   留言?   迟之阳忽然想起南乙提的那一嘴,又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人。   他看上去几乎是这辈子都不会和自己产生交集的类型,更不会出现在旧小区地下室的乐队排练室里——西装革履,文质彬彬,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社畜才有的稳定与倦怠,分明应该关在金融街灯火通明的高楼里,喝着咖啡加班才对。   “你?给我留言?”迟之阳指着自己,“你没搞错吧?我找的是乐手,不是投资顾问,我没钱。”   “没错。”严霁笔直地望着他,露出微笑,“我是键盘手。”   键盘手会突然出现在迟之阳的招募贴里,这事儿本身就挺稀奇。   南乙看到回帖的当下,就觉得不太简单。出于平时的习惯,他甚至点进去那人的头像,盘查了一遍对方的账号,怎么看都像是现充,并没有任何乐队相关的内容。   但就这样直奔迟之阳的帖子,甚至无视了标题上“吉他手”三个大字。   挺神奇的,南乙想。   深夜,他办完事回到排练室。   摩托车往单元楼门口一停,手机便震了一下。下楼梯去地下室时,南乙查看了新消息,有些意外。   [仇胜:这点小忙也值得你特意跑一趟?地址发来,下次有事儿直接打电话,我可当你是亲弟弟,别跟哥客气。]   刚刚去的时候人不在,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到回复。   南乙发过去地址,又回了句感谢的话,这么讲义气的人他也是头一次遇到,事情顺利的程度超过了他的预期。   十秒钟后,他发现,原来这不是今天发生的唯一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走进排练室的他竟意外撞见极其和谐的画面——一向暴脾气又认生的迟之阳竟然在和一个陌生人练习,还特别投入,特别开心。   他的出现中止了这场颇为默契的律动配合。两人齐齐朝他看过来。   还真把那个键盘手带回来了?   五分钟后,经迟之阳的介绍,南乙了解了事情经过。   “懂了,你们继续。”   从迟之阳的描述来看,他只是单纯对这位新乐手的高超技术心悦诚服,其他知之甚少。   而南乙向来也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事,他更喜欢自己观察。   譬如,他发现严霁从事的是金融行业,对方从纸箱里拿出的保温杯是公司发的,上面还印着名字,是非常知名的投行。   又譬如,他发现这人的编排和节奏和迟之阳意外地契合,仿佛排练过成千上万次。这很难得,迟之阳的底鼓节奏极快,变化也多,又酷爱加花,之前和很多乐手合作时,鲜少有人能快速跟上他,总需要迟之阳先让一让,磨合磨合。   但严霁不用。   他甚至能压得住迟之阳。   实事求是的说,南乙对招募乐手这件事并没抱过期待。从头到尾,他想找的只有秦一隅而已。   但眼前这个看似和组乐队没半点关系的键盘手,却有着超出他预期的音乐制作水平,不光强,最难得是融洽。这个特质看似寻常,但对乐队来说,简直珍贵无比。   听得久了,南乙甚至有点想拿起琴和他们一起练。   他后来也的确这么做了。   人一旦过于投入就会忘记时间,尤其在望不见天际线的地下室。   肆意的音乐将一切掩盖,直到南乙六点的闹钟响起,三人才大梦初醒。   “好爽。”迟之阳意犹未尽,长长舒了一口气,转了转脖子,“好久没打这么久了,以前都是我和小乙两个人练,加上你感觉完全不一样。”   严霁的视线跟随着他,见他拨开搭在肩上的小辫子,脸上不自觉露出微笑。   “这算是通过验收了吗?”   迟之阳笑得灿烂,拿鼓槌在强音镲上敲了一下,“当然!”说完他看向南乙,眼睛很亮,似乎非常期待他也能给出肯定答复。   事情的发展不可能永远符合预期,这一点南乙从来都有准备。   因此他也欣然接受了。   他取下贝斯,靠在墙边,对严霁微笑道:“欢迎加入。”   “Nice!”迟之阳兴奋地连敲十几下通鼓,“我觉得我们甚至可以不要吉他手!真的,想做什么音色严霁都可以给,吉他并不是非要不可啊,虽然肯定和真的吉他有差距啦。”   这倒的确如此。   没有吉他手的知名乐队也不是没有。   如果是前段时间的南乙,是断然不会接受这件事的。   但当他得知秦一隅很可能无法再弹吉他的时候,他意外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到绝望,甚至更渴望,更想得到他。残缺的,不完整的,低迷混乱的,都好,他要拉住他的手,拽起来,让他回到正确的人生轨道。   或许从一开始,他执着的就并不是秦一隅的吉他,只是这个人而已。   “你们确定?”严霁倒是没那么自信。   南乙也认可了迟之阳的提议。   “与其现在花时间找一个技术欠佳的吉他手临时上阵,倒不如把最后的三天时间花在排练上,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对啊!”迟之阳站起来,“小乙说得对,就这么办!大不了之后再找,成员变更又不是大问题。”   “你们要是真放心让我干,我肯定会尽全力的。”   “好社畜的发言啊。”迟之阳吐了吐舌头,“先说好,我们现在可没钱,不过过了海选,咱们的录制费会平分的。”   “这不重要,反正我现在免费了。”严霁开了个玩笑,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腕表,“时间还早,咱们去吃早饭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味道不错的包子铺,要不要试试?”   “行啊。”迟之阳确实也饿了,他性格急,出门都比其他人动作快,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后头撵着一样。   夏末初秋的凌晨已经浸了些许凉意。南乙看向严霁,低声询问:“你以前是弹古典钢琴的?”   他连疑问句都说得有如陈述。严霁微笑:“为什么这么说?”   南乙拿出揣在兜里的手,微微分开五指,盯着地上动着的影子。   “你放松状态下伸手的时候,小拇指是下意识往外展开的,关节也有点弯曲,而且每根手指都很长,长度差很小,典型的钢琴手。握手的时候我摸到你指尖的茧了,练了很多年吧。怎么从古典转键盘了?”   这番话被他说得极为平常,令严霁有些讶异。   好可怕的洞察力。   “这个……”   才起了个头就被打断。迟之阳见两人迟迟不跟上来,回头喊了一嗓子:“你们怎么吃饭都这么不积极啊!”   “来了。”   两人跟了上来。   迟之阳背包太重,总往后拽着他。他习惯性抓着肩带蹦了一下。   一会儿鼓棒又要掉了,南乙心道。   正想着,谁知身旁初次见面的朋友竟伸出手,似乎是有所预设的那样,接在迟之阳破了个小眼儿的侧兜。   下一秒,他握住了往下掉落的红色鼓棒。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验证了南乙刚见到他时闪过的某种猜想。   “你的鼓棒。”严霁神色如常,拍了拍迟之阳的肩,将东西物归原主。   “哦,谢啦!”迟之阳没心没肺,“这包确实该换了,我这个月都丢了好几次鼓棒了,再这么下去真得破产。”   严霁只是笑笑,回头看向南乙,想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一毕业就出来工作,有五年了,整天和人精打交道,不过像你这样第一次见面就能发现这么多秘密的,我还是头一回遇到。”   南乙却突然笑了,也挑了下眉。   “是吗?”   那我现在又发现了一个新的秘密。   你和迟之阳,不是第一次见面。   作者有话说:   严霁:这小孩儿好可怕,是有上帝视角吗?   小乙:是你太明显。   迟之阳:咩咩咩?   因为键盘手是迟之阳招募的,所以就用了小阳视角,队友的视角就招募的这一两章(如果有他们的番外就不算哈)   很快就要进入乐队比赛线了朋友们! 第8章 重启人生   和这个城市的许多人一样,严霁生活在死循环里。   二十五年的人生被父母推着走,漫长得让人觉得喘不过气,又短暂到刚刚好压缩在一张“优质”简历上——好性格、好成绩、好大学,好工作。   不过再好的简历,也有一定概率变成一张病历。   刚开始出现焦虑症状,严霁认为是加班太过的原因,但这改变不了,他只能求医,可惜效果不佳。在医院走廊等待被叫号时,他没带工作电脑,难得闲下来刷了社交软件。   很偶然地,严霁刷到了一位架子鼓博主,巧合的是,他打的曲子正是严霁中学时最爱的冷门歌曲,一首金属摇滚乐。   他看完了那个视频,又一连看了许多,差一点错过叫号。   这该怪罪于误人的短视频机制,他想。   坐在医生眼前,听他提问的时候,严霁也在走神。   “你现在脑子里是什么画面?可以描述一下吗?”   是一双恣意打鼓的手,是手背上的太阳刺青。   他好像被敲醒了。   从浑浑噩噩的成年梦境中醒来,回到中学的自己,那时候的他第一次试着反抗,悄悄学着在父母眼中不入流的电子琴,将音乐播放器里的古典钢琴曲都换成摇滚乐,戴着耳机,日复一日沉默地浸泡在无声的叛逆中,直到被父母发现。   “我在和人合奏。”严霁终于开口。   医生并不理解,温声询问:“什么?”   他看向医生,说:“有一个鼓手,他把十六岁的我找回来了。”   从那天起,25岁的他重新捡起年少时被强行扔掉的键盘,重新听回真正爱听的歌,也成为那个不露面鼓手的忠实粉丝。他的演奏节奏、风格和律动,严霁几乎了然于胸,加班回家的深夜,他仍旧会不知疲倦地听他的鼓,跟着编曲、演奏。   有了音乐,短暂的一天不再只是献祭给初筛材料、财务尽调和开不完的会。即便是死气沉沉的加班时间,也终于有了些许期待。   这种跨越空间的“合奏”,严霁持续了一年之久。期间,他不止一次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乐手感到好奇。他长什么样?技术这么好,是不是也已经工作了?是什么样的性格?   要是能真的见面,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场景。   令严霁没想到的是,这一天竟然以一种极为戏剧性的方式到来了,降临在他一成不变的生活中。   8月31日,印象中很糟糕的一天,项目临近收尾,他连着加了一个月的班,车也在早高峰时被人追尾,送去维修,倒霉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当天晚上,他还被同组的同事拖住,被迫参与了和他关系不大的临时会议。   没车开,只能坐地铁,好在赶上了末班车,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末班车上的每个人都好像灌了一千公斤的水泥,浑浑噩噩,提不起劲。   他也一样,即便上了回家的车,却仍垂着头在工作群里汇报进展,发送出去的每个大拇指表情都在替他赛博假笑。   好累。   人为什么要工作?   我真的在做有意义的事吗?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破这种生活。   啪嗒。   东西掉落的声音,打断了严霁沉重的思绪。他循声望去,一根鲜红色的鼓棒垂直砸在深灰色的地面,像狭长的火焰滚动、滚动,最终静止在他的皮鞋尖。   好眼熟。奉行助人为乐的严霁下意识伸手去捡,同一时间,一双白色球鞋靠近,鼓棒的主人也伸出手。   手背上,金色的太阳刺青很耀眼。   于是他们相逢。   “谢啦。”   一张少年气的脸,明亮的眼睛,蓬松的、漂到最浅的白色短发,还留着一条长长的小辫子,绕过来搭在左肩上,毛絮絮的。   他嚼着口香糖,将鼓棒重新塞进包里,笑起来一口牙乱乱的,但很白。   原来是个小孩子。   “不客气。”   一直以来,全部的想象都被推翻了,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萦绕着他。   竟然是个这样的小孩儿。   后来,严霁干脆不开车了,深夜的地铁里,他总能遇到那个鼓手。   他发现,这小孩儿的鼓包有个很不显眼的小洞,所以鼓棒总掉,也发现他脾气不大好,时常处在气愤状态,爱发语音骂人,语速和打鼓频率一样快,偶尔他又会对着手机屏幕傻乐,笑得前俯后仰拍大腿,还喜欢一边听歌一边虚空打鼓,那双手总是闲不下来。   更细微的一点是,他最近似乎很焦虑,总是拧着眉头,好像有什么大事没有解决。   这一点后来得到了验证,严霁看到了他在最新视频的评论区发的乐手招募帖。   乐队比赛。   说实话他是心动的,但这也绝对是个不小的挑战。毕竟严霁只想面对面合作一次,而不是完全打破现有的生活。   但似乎连上天都在逼他做决定。   一大早,母亲没打招呼就跑到他独居的房子里,美其名曰替他收拾,却将他整理到一尘不染的房子翻了个底朝天,当然,也发现了那张病历。   于是,一场歇斯底里的单方面战争爆发了,母亲大哭、质问、咆哮,打电话叫来永远只会摆脸色指责的父亲,两人就够把这里闹个底朝天。他矗立一旁,反倒冷静得像个观众。   没人劝他为了身体辞掉这份体面的工作,反倒怪他“想得太多”,更玄妙的是,在父母眼中,最好的药方不是关怀,而是适时地娶一位贤惠的妻子。   啊,好累。这个世界上竟然有比上班还累的事。   他拒绝沟通,独自换上衬衫,在一片狼藉的家里对着玄关镜子打领带。   “不说了,上班要迟到了。”   那天确实迟到了,路上被一个同样着急上班的人撞到,打完卡他就流了鼻血。   “哟,一上班就见红,挺吉利的。”   上司阴阳怪气了一番,又在工作会议上抢走他连续两个月加班到深夜换来的劳动成果,并且相当熟稔地将其他人的错误推了过来。   这样的事发生过多少次了?   实在是记不清。   每天都是一样。重复又重复的无意义劳动,五分钟刷新一次的工作邮箱,领导没完没了的pua,改了无数遍的pitchbook,每周都要传一次的裁员优化计划,人心惶惶的降薪,更新个没完的财务模型,虚伪的松弛感,虚假的名利场,切实的16小时工作,真实的病历……   “虽然严霁在上次的项目上存在一些失误,但经验还是相对丰富,所以接下来这个新的发债募集说明书……”   好吵。   脑海里,架子鼓咚咚咚咚的声响盖过了该死的领导的声音。   大概是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大,严霁被吹得不太清醒,脑中没来由地冒出了那个小孩儿的口头禅。   他甚至不小心跟着嘀咕了出来。   声音不大,但杀伤力不小。   上司坐得很近,皱眉问:“你说什么?”   严霁如梦初醒,扭过头,第一次认真地端详他这张丑脸。   “哦,我说……”   他用那种优等生常见的温驯、礼貌的语气,微笑着重复了一遍:“你在狗叫什么?”   上司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一时间血脉倒流,梗得说不出话来。会议桌上的所有人,全都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最温和的共事者,这个永远在帮他们收拾烂摊子的老好人。   严霁站起来,鞠了一躬:“各位,抱歉。”   “我不干了。”   离职申请他写得潦草,原因那栏就一句话。   [我要去参加乐队比赛。]   然而,给迟之阳的回帖,他却写得很认真。   [YJ:我很欣赏你的演奏技巧,也非常喜欢你的风格,虽然不是你想要的吉他手,但或许能给个机会面一下试试?(ps:我这人很擅长面试),说不定我们的风格会很合拍,如果你认为不合适也没关系,我们是双向选择,就当做是一次单纯的音乐方面的合作,非常期待能和你一起排练。]   唯一让他感到后悔的,是不应该那么早离职,以至于为了能和暴躁小孩儿碰见,严霁抱着纸箱,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坐了几乎一整天。   他看了很多次手表,反复确认,等和平时加班完的时间差不多了,才前往地铁站。   幸运的是,不仅让他碰到了,还真的让他加入了。   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摇滚乐将他无聊大人的外壳砸了个粉碎,严霁找回了青春期的自己,也获得了两个迥然不同的队友。   一个是他可爱的观察样本,另一个则长了双锐利的眼睛,好像什么都能看透。   人生的巨变或许就发生于某个无常的时刻吧。   焦虑的,疲倦的,兢兢业业的严霁,久违地将完整的一夜浸泡在摇滚乐中,收获了纯粹的快乐,而那张单薄却沉重的简历也被泡开,泡涨,变成一个小人的形状,被一枚小小的太阳晒透。   “我报好名了!”迟之阳吃完最后一个包子,把提交好的页面信息展示给他们,“这几天就玩儿命练吧!”   严霁微笑道:“听你的。”说完他看向南乙。   他发现南乙几乎没怎么吃,靠着椅子背,拿笔在笔记本上写写停停,很认真。写完之后,他又拿出一把伞,认真地捋着伞面,细致地卷好,好到放在货架上当做新品售卖也不会被察觉。   “你多大?”严霁忽然开口问。   南乙似乎知道他在问谁,抬眼看向他:“十八,怎么了?”   “没什么。”严霁神色柔和,微微偏着头,眼带笑意,“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你活了一百八十年的感觉。”   “那得活了几辈子啊,怪吓人的。”迟之阳笑得开朗,手指转着筷子。   这下南乙也笑了,只不过他的笑和迟之阳的差别很大,似乎还揣着别的事,很多事,所以很浅,兴许下一秒就冷却。   “真有这么久就好了。”南乙从刚刚的本子上撕下一页纸,对齐,折叠起来放进口袋里,“一个人要是有这么多时间,想做什么事,应该都能成功吧。”   说完,他起身道:“我得走了,晚上见。”   “上午不是没课?你要去兼职?”迟之阳问。   南乙总是走得很干脆,只背对他们摆了摆手。   “还伞。”   作者有话说:   给每个社畜分配一只小羊来拯救一下好了(迟之阳:喂!   秦一隅:就知道老婆要来给我还伞,这是我们xql之间的拉扯嘻嘻   秦一隅:你们现在肯定超——级——想我,下一章我就回来了(wink 第9章 日暮途穷   南乙走后,秦一隅和那个他用过的音箱面对面坐着,坐了整整一夜。   他没喝酒,却恍如置身于一场风暴之中,比音乐节那次还要大。烈风将这间屋子粉碎了,碎片卷在一起,凝成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影子也坐下,就坐在对面的音箱上,渐渐化出一双眼睛,浅色、像蜜糖又像狼的一双眼睛。   他曾对这双眼睛做过想象过最幻灭、最糟糕的设想。   可他根本没想过,原来这个人真的会再次出现,而且是以一种非你不可的姿态出现。   说毫无动摇是假的。否则他根本不会在看到的瞬间,就忍不住给了一次机会,打开了那扇打算永远封存的、名为音乐的门。   在此之前,他听到琴声都想吐。   然而,开启的原来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个魔盒,里头装着那人恐怖的天赋和难驯的决心,强势、镇定,没有劝服,没有话语,只有一双手,一条bassline。   那双演奏的手暴力地搅动了这潭死水,留下汹涌的浪,然后离开了。   秦一隅企图摆脱这幻觉。   他来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抬起头,他与自己对视,目光停留在脖子上的刺青,是一颗星星在他十八岁时掠过,留下的烙印。   [那你现在自由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躲起来,以为可以自我麻痹,自暴自弃,最后才发现,这其实不过是一种漫长的活埋。   现在,记忆里那颗星星出现了,拿着铁锹肆无忌惮挖开荒草与土壤,用手扒开那些石头和灰尘,试图救出他。   但是不是太晚了。   为什么偏偏要在最狼狈的时候出现?为什么每一个音符都闪烁着天才的光辉,他越是用心听,越清楚现在的自己就是个废物。   一个不能再弹琴的吉他手,要去有什么用?   天亮了。他的手机也响起来。看了一眼来电人,秦一隅点了接通。   “小鱼啊,你那把琴卖出去了,我已经把钱转给你了!”王亮的声音满是喜色,好像很替他开心,“我弟说买家特爽快,什么都没问就直接买下来了,也没讲价,早知道挂高一点卖了。”   秦一隅假装开心地笑了两声,但实在太假,给自己都听乐了。   “谢谢王哥,帮了大忙了,明儿请您吃饭!”   “这么客气干啥。”   电话那头,王亮高涨的情绪却突然沉下来,又道:“吃饭就不用了,小鱼啊,要一会儿没事儿的话,来培训班一趟吧,帮哥搬点东西。”   秦一隅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这人一向好的不灵坏的灵。   “好嘞。”   果不其然,等他赶过去,发现楼下停了辆搬家公司的大货车。王亮愁眉苦脸,边抽烟边叹气,说他老婆骑电动车摔了一跤,骨折了,老家一下子没了撑着的人,老父亲一直病着,现在也没人照顾,前几天回老家,刚到医院,就看到老婆抱着孩子哭。   “我在这儿,挣得不多不少的,耗下去也不是办法。”王亮分给他一支烟,“还是回去吧,在家随便干个小买卖,起码不累着她。”   秦一隅点了点头,望着远处灰蒙蒙的雾霾,吐了口烟,用更灰更白的烟圈挡住那团虚空。   “活着真没劲呐。”   一旁的王亮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表情变了变,很快他又拢住秦一隅的肩,用力晃了晃:“小小年纪,还这么帅,别说这种话!”   秦一隅又吐出一个很圆的烟圈,然后用鼻尖去顶,边玩边说:“放心吧哥,没劲我也会好好活的。我妈交代过,我得听她的。”   看他这样,王亮脸上的笑愈发沉重:“都怪哥,害你失业了。”   他不说,秦一隅差点儿忘记这事儿。他立马挂上笑脸,晃着一头不长不短的卷毛,乐呵呵道:“嗐,我这人就爱当无业游民,多自由啊。”   不过坦白讲,钱确实也是个问题。   尤其是现在。   和王亮分别后,秦一隅翻出记事本里夹着的那张旧到泛黄的纸条,对着输入了银行卡号,将刚收到的吉他钱全数转了过去。   完事,他给当时在村里认识的布朗族女老师玉尼打了个电话,对方听闻,始终推脱,说自己会再想办法。   “还想什么啊,赶紧带着孩子去看病吧,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可是……”那边的声音竟然带了些哭腔,这下秦一隅倒是真有些无措了,他可不会安慰人。   “别可是了啊。”秦一隅皱了眉,借口说信号不好,想挂电话。   对面的哭腔忍住了,又问:“他让我问你,你还回来看他们吗?”   听到这句,秦一隅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纯朴、天真的脸。在他觉得人生糟糕到谁也不想见,只想往山里躲的时候,的确是这帮小孩儿拯救了他。   他熟知他们每一个人的家人,甚至是他们家里养过的小鸡、水鸭和小牛犊,每一个秦一隅都悄悄地起了名儿。尽管贫穷,但每一户人家都把他当做孩子、朋友,甚至亲人,用最热情最善良的方式包容他、照顾他。   那段回忆是浸泡在阳光与花香里的,是一张柔软的床,托住了坠落的他。   “当然了。”   他踢开路边的一枚石子,呼出一口气,笑着说:“明年的桑康节,我肯定回去。让他们等着我,都健健康康地,等我回去过节,一个也不许少。”   明明完成了心头一件大事,可他不觉得轻松,或许因为这只是个开始?孩子还那么小,这种病治起来好像也没个尽头。   那他自己呢?没钱,没未来,没有了按弦的手,欠一身债,甚至还没了唯一还算喜欢的工作。   他还有什么?   太糟了,一个这么糟糕的人,南乙究竟为什么这么执着。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秦一隅强迫自己像倒垃圾一样倒掉这一切。   每当心头变得沉甸甸,他就会独自坐公交车,漫无目的,眺望窗外,坐到终点站再换乘。就这样,不知不觉中,他一路坐到了公主坟。   到站后,他跳下车,在附近的花店里转悠了一分钟,买了束打折的红玫瑰,然后骑共享单车来到一公里开外的公墓陵园。   雾霾不知什么时候散了,艳阳高照,愣是连片云都没有,晒得人睁不开眼。   面对母亲的墓碑,秦一隅一开始说不出什么话,像根木头桩子似的静静杵着,发了好一会儿呆,定定地望着墓碑上母亲年轻美丽的脸。   盯着盯着他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   隔壁还有正嚎啕大哭的一家人,听见笑声纷纷侧目,都忘了哭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人们总这么说。但这么多年了,秦一隅站在这里,依旧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人生走向崩塌的那一年,他甚至认为,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一意孤行搞乐队,这是错误的开端。如果真的听妈妈的话,老老实实念书、毕业,按照她的规划生活……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们不会发生那么多争吵,他不会被自己的父亲出卖,不会气到拒接母亲的最后一通电话,母亲不会离开,他也不会出事,年纪轻轻就成了废人。   这世界残忍就残忍在没有如果。   他忘不掉认领母亲的那一天,好像也没办法再站在台上唱歌了。   过去这么久,他逐渐与一些既定事实和解,也接受了无可挽回的命运。这不容易,秦一隅几乎用尽全部气力,活生生地割下前二十年那个骄傲、恣意的自己,一刀一刀,再一点点打包扔掉。   然后南乙出现了。   他的出现开始让秦一隅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些被他抛弃的血肉,每一块好像都还鲜活无比,仔细一看,啊,原来它们还裹着跃动的音符啊,一跳一跳的,真吓人。   “妈,你说,他为什么要出现呢?”   “会不会是我精神不正常?”他皱了皱眉,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留存过任何证据,来证明南乙真实存在过。   “最近我总发现一些怪事,一觉醒来,家里的东西不是少了,就是挪了位置,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说会不会,这个人根本没出现过,是我幻想出来的,我在骗自己?”   听到这些话,隔壁那家人慌慌张张离开了,边走边谨慎地回头看,但当事人深陷思考之中,并未察觉。   不过很快,他又否认了这些神经质的猜想:“不对不对……”   那把伞的确消失了。   对,至少有这一个凭证,这令秦一隅松了口气。   南乙是真实的。   “我就该录下来的。”他跳跃地转换了话题,把妈妈喜欢的花放好,然后盘腿坐下,揪了一根草自顾自说着话,语气懊恼又孩子气。   “他弹得特别好,要是录下来,这会儿就能放给您听了。”   无人回应。   秦一隅干脆躺了下来,躺在墓碑旁边,小孩儿一样蜷缩着身体,用受伤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墓碑,好像小时候睡在妈妈旁边,抚摸她香香的头发。   他低声絮道:“早点儿来就好了,太晚了,我现在已经……”   话音未落,周围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开秦一隅前额的头发,柔柔地拂上他的面颊。   于是[做不到了]这四个字被咽了回去。   他轻笑了笑:“您别骂我呀。”   风愈发大了起来,一片花瓣被吹散,落到秦一隅怀中。   秦一隅笑不出来了,手指捻起那一小片柔软的花瓣,顿了又顿,每吐出一个字,就好像从胃里吐出一颗沉甸甸的石头。   “要不还是……骂骂我吧。”   从陵园出来没多久,阳光就被云层遮蔽,他搞不懂是哪儿来的云,来得这么快,就好像墓地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温暖明媚的梦。   从梦里踏出来没多久,天就快黑了。落日红得刺目,像一滴晕开的血。   坐在公交车里,心事颠来晃去,他脑中莫名冒出一个词——近乡情怯。   他怯到甚至不想回到那间出租屋。因为他很清楚,只要走进去,打开那扇门,南乙的脸,他的眼睛,他的bassline……一切都会不受控制地往他脑子里钻,越钻越深。   这家他回不了了,只能去周淮那儿打地铺。   平时秦一隅几乎不会来过夜,他习惯一个人睡,周淮见他来了,就清楚这人心情不佳,所以什么都没问,只是在收拾穿孔工具时,想到南乙在纹身店里说过的话。   “哎,上次那小帅哥要你给他穿耳洞来着,他还来吗?”   昏暗的房间里,秦一隅眼神茫然。睫毛似乎又掉进眼睛里了,很难受。   他揉了揉眼,沉重地上楼睡觉:“不会来了,我说了再也别见了。”   流星划过的瞬间固然令人悸动,但消失之后,夜色只会更黑。   周淮很少听到秦一隅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赌气似的,很烦,也很难过。   “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欠你什么……”他自言自语道。   确实欠了,虽然只是一把伞而已。   很可惜的是,南乙没能面对面亲自还给他。   不过出发前他就有预料,所以也没多失望。从秦一隅的小区出来时,他跨上摩托车,戴头盔前,视线对准了后视镜里的右耳,耳廓上已经有耳钉了,耳垂还空着,没穿过孔。   可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就被新闯入后视镜的一伙人吸引。他们从一辆面包车上跳下来,手里还拿着家伙。   南乙有种不妙的预感,刚想放下头盔,但手机忽然响起,是妈妈打来的。   他只好先接电话。   “下周吗?”南乙低头确认日期,“是之前我说的那个耳科专家?”   “是啊。”妈妈在电话那头说,“虽然说希望不大,但我想了一下,还是得试试,你说呢?我也说服你爸爸了,咱们再试一次。”   “好,我去挂号,有消息了告诉你们。”南乙重新发动了机车,“您和爸在家等着,别自己来。”   “你还得上学呢,妈妈自己来就行。对了小乙,上次不是说要参加乐队比赛?别操心你爸了,你的事最要紧,还有,千万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妈妈不在你身边,凡事都要……”   “凡事都要小心,不要和人起争执。”南乙语气带了点笑,提前预判了母亲的嘱咐,“妈,我都知道了,放心吧。”   挂断电话,那帮人也消失不见,他戴上头盔,骑车离开。   晚上赶回排练室时,迟之阳和严霁已经练了有一会儿了,南乙是个行动派,三两下就和他们敲定了翻唱曲目。要说原创,他之前也写过一些,但并不想用。   严霁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这首是无序角落的歌。”上了几年班,总在和客户领导打交道,他说话总是很委婉,“海选唱他们的歌……会不会太冒险?而且你确定要大改?”   南乙当然听得懂这话外音。   无序角落就是秦一隅,秦一隅就是无序角落。哪怕他现在不在,换了其他人做主唱,也改变不了这一固有印象。他们的歌早已被贴上“无法被翻唱”的标签,别说其他人,就连无序角落现任主唱,也一直被诟病“不是那个味儿”。   秦一隅的音色、表演风格和创作天分都是无法复刻的,尤其是live的表现力。他几乎已经成为一种符号,一个声音水印,永久地、如幽灵般刻录在无序角落的每一首歌里。   “就是因为是他的歌,才要大改。”   南乙低头调音,语气有着和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着:“套在他的模子里只有死路一条。”   迟之阳倒是不担心,他对南乙有着天然的信任感,笑着敲鼓:“咱们这也算是走钢丝了,多刺激啊。”   “可能是职业病吧,总是会下意识考虑风险问题。”   严霁耸耸肩,心想自己都裸辞了,考虑这么多也太晚了,不如痛痛快快玩儿一次。   于是他又说:“不过高风险高收益,比赛这种事,敢冒险的人才有机会赢。”   南乙歪着头看他,感觉这人意外地非常对胃口。看着成熟稳重,其实内心也有敢于博弈的疯劲儿。   这样的都能被迟之阳捡回来。   他插上音箱,笑着对迟之阳说了句:“你挺厉害。”   “啊?”迟之阳摸不着头脑。   不过被夸了总是开心的,打起鼓来都卖力不少。   “现在我们还有一个问题。”每当身处一个小组,严霁总是恨不得快速确定好分工,更别提在海选前夕,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主唱部分还没定下来,这令他非常焦心。   相比较而言,键盘是旋律乐器,比鼓和贝斯都更适合分担主唱的位置,但他不认为自己的音色和唱功能独挑大梁,因此看向另外两人。   “谁做主唱呢?”   “哪有鼓手唱歌的?不得忙死。”迟之阳立刻指了南乙,“小乙音色巨好,气息也稳,你听了就知道。”   严霁有些震惊:“贝斯手做主唱的也不多啊。”   倒不是说没有由贝斯手担任主唱的知名乐队,当然有,只是这难度实在和吉他手做主唱不是一个等级。   “贝斯是节奏乐器,本身就不适合弹唱,除非贝斯手是根音战士,走走根音不管律动,只跟着旋律线张嘴,这样担当主唱位也不是不行。”严霁说着,看向南乙,“但你不是啊,如果要为了弹唱,牺牲你的技术,我反而觉得非常可惜。”   这话完全出自肺腑。   他见识过南乙强到惊人的器乐技术,和扎实的律动感,那是能稳住一整个乐队的必胜法门。要在保持这种演奏水平的同时,压着旋律线唱歌,和周伯通左右手互博有什么区别?   南乙的表情始终很淡,但很认真听他说完,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这样,我们先试试。”   但当他们正式地开始第一次排练,或者说,当南乙开口、进行贝斯弹唱的瞬间,严霁就明白,“试试”这种说法太自谦了。   这根本不是“试试”,是在拥有极高天赋的同时,练习过无数次的结果。   打从第一次见面,严霁就感觉这小孩儿很不一样,眼神很定,人很独,凡事说三分留七分,总有事要去做,没一刻闲下来过。   他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堆着一块又一块坚硬的秘密。 第10章 海选现场   张子杰这段时间过得格外操蛋。   没考上大学的他,本指望借陈韫的关系捞个体面工作,谁成想,对方压根没这心,只是偶尔从指头缝里漏点儿好处。如今他只能在亲爹的修车店帮忙,偶尔跟着陈韫混进上流场所,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和三线小明星在一个卡座推杯换盏,生活也算滋润。   可最近,麻烦却接连不断。   最开始是个来修摩托车的大哥,看着就彪,不好招惹。对方声称车没修好,带了几个人高马大的来扯皮,张子杰只能破财消灾。   可后来,类似的事接二连三,还都是修摩托车的,一言不合就动手,没一个怕事儿的,格外摧残身心。他焦虑无比,看见骑摩托车的都犯怵,恨不得找个菩萨拜拜。   “我受不了了,这帮老炮儿是打哪儿来的?没完没了了!”   才骂了两句,一通电话打来,张子杰一瞅,立刻毕恭毕敬接通:“喂?杨哥啊,你好你好。”   电话那头的叫杨西,家里有点背景,在北京开了四间酒吧两家livehouse,个个生意红火。前段时间他车被撞了,在陈韫的介绍下送过来修,也算照顾他生意。   “别啊,跑一趟多麻烦,我给您开过去,还是梦岛对吧?”   梦岛是那两间livehouse之一,西城区大名鼎鼎的摇滚乐迷聚集地。   张子杰翻出来车钥匙,又喷了点香水,这才敢上那辆豪车。   “不忙不忙,我这就出发,半小时就到!”   路上堵得厉害,开过去花了快四十分钟,张子杰停好车,整个人汗涔涔。他发现这livehouse里面比外边还堵,排队的人围了一圈,水泄不通。   他拿着钥匙进了里院,正撞见杨西正和人喝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到杨西冲他笑出来,客气道:“小张来了,受累了。”   钥匙被杨西身边的年轻男生接了。   “太客气了,您这真热闹。”他笑着擦了汗,“今儿有表演?哪个乐队啊。”   “什么表演啊,前段时间谈了个乐队比赛的合作,今儿在这儿海选,有十来个乐队,跟拼盘差不多。”杨西说着,下巴朝桌上的名单点了点,“我们正在定上台次序呢。”   张子杰笑嘻嘻地过去瞄了一眼,他发誓真就是一眼,结果就跟雷劈了似的,愣在原地。   “怎么了?”杨西见他这样,乐了,“有熟人啊。”   “啊?那什么……”张子杰回过神,顿了顿,又指着纸上的一个名字,“这、这个人,有照片儿吗?”   “没有,乐队要什么照片,又不是选演员。”   杨西瞅了一眼他指的那个人,名字实在好记,刚路过点人头时顺道瞥了一眼。   “这个啊。这小孩儿长得挺牛逼的,那双眼睛真是好看,跟混血似的。”   “眼睛……”张子杰抓住关键词,“眼珠子颜色特浅是吗?”   “是啊,浅棕色的,还带点儿灰,太阳底下又透又亮,你认识?”   还真是他。   “是、是之前一同学。”   “同学?关系挺好吧。”杨西笑了笑,“要不留下看看比赛呗,我让他们给你一手环,戴着就能进去。”   “哎,谢谢您。”张子杰笑着敷衍过去,跟着他助理走了,中间他借口上洗手间,给陈韫打了个电话。   听电话那头的语气,陈韫是根本不知道这事的,明明这个比赛,他家是最大的资方。   陈韫甚至气笑了。   “玩儿乐队?他还敢做这种梦?”   他让把电话递给杨西,张子杰乖乖照做。杨西比他们大十岁,背景硬,陈韫见了也会叫声哥。   他听不见陈韫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见杨西眯了眼,笑着回道:“刷人?我就一提供场地的,小老弟你可别为难我了。”   两人说着,张子杰开始走神,莫名其妙就想到跟南乙的最后一面。   之前怎么欺负都不吭声的闷葫芦,那天跟条疯狗一样骑在陈韫身上,不做声,只闷头挥拳,一下比一下狠,血溅了满脸,差点把他胳膊拧下来。   当时他们甚至没怎么欺负他,只是见他一副晦气样儿,调笑了一句“你家死了人了啊丧眉搭眼的”,其余什么都没做,不知道怎么他就发了疯,一个人干倒七八个。他们都差点儿折在学校后门的胡同里。   现在想都直犯怵,他头一次知道原来这疯子打起架来是不要命的。   后来南乙受了处分,转了学,说是去了港城,还记得当时一个老师说的,像他那样成绩拔尖儿的,犯了什么事儿也有学校抢着要。   读书不是挺牛吗,现在又来搞什么乐队啊。   “卖你个面子,使点小绊子倒没什么,至于比赛结果嘛,找你爸呗。”   张子杰看着眼色,心想这人也就面上和气,跟陈韫倒也没那么亲,要不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明面上,陈韫当然是诚弘的太子爷,可私底下到现在还得看他爹脸色,挨打也是常事。更别提这段时间,他还因为自己那摊烂事儿躲着他爸。   “你怎么这么轴啊,这还不行?”杨西咧嘴笑道,“没准儿这小子也就空有一张好皮,今儿其他几个乐队可都是混了好几年的,群众基础摆在这儿,就他们这种刚凑起来的,我看也是当炮灰的命。”   挂断电话,杨西把手机扔张子杰怀里,笑眯眯道:“小少爷一天天净想在别人地盘整事儿啊。”   说完,他拿笔在表上划拉了两下,拍到小助理胸脯上。   张子杰不好作声,笑着应付,见他没说别的,才放下心来,跟着助理七弯八绕,来到二楼。   参赛的乐队被他们安排在这儿,人太多,里面乱哄哄的,还有乐队经理在和工作人员扯皮。   助理走过去,拽住一个脖上挂牌子的人,把新次序表塞给他,又交头接耳了几句。那人使了个眼色,从同事手里拿走原定的顺序表,塞了新的,只道:“按这个来。”   熙熙攘攘,都是些背着乐器的人,张子杰四处张望,眼神落到一个角落,浑身肌肉都僵了一秒。   真是南乙!   他个头儿窜这么高了?初中那么矮,才几年不见,现在得有一米八几了吧。   要不是那双眼睛太特殊,猛一看他都不敢认。   屈辱感返潮般往上冒,张子杰低声骂了两句,舌头在口腔里舔了舔,当初被他打掉的两颗牙早已补好,可现在却隐隐发酸。当初他肋骨也差点断了,在家躺了大半个月,被亲爹骂得半死。这些他都记得。   妈的,这个疯子。   二楼窗户开了个缝,南乙靠窗站着,低头盯着楼下排队的人群,又一次确认了时间。   身旁不知什么时候挤过来一支乐队,五个人凑在一块儿,其中一个背着手风琴,八成是唱民谣的。   “咱们真是开场啊。”说话的正好是背手风琴那位,两条八字眉耷拉着,唉声叹气,“操了蛋了,怎么点儿这么背。”   开场确实是噩耗,南乙想,尤其是很难让场子燥起来的民谣乐队,无疑是雪上加霜。   Crazy Band从海选起就走的是livehouse模式,说是海选,其实更像拼盘演出。这么多人,其中不乏小有名气的当红乐队,参赛消息一传出去,粉丝们早就心潮澎湃,争着抢着花高价买黄牛票进来。   最关键的是,他们手里还有投票权——每人佩戴的手环,都有三次可以在演出中点亮的机会,不可重复。也就是说,听众有权利从十二支乐队中,选择三个,投出这宝贵的三票。   海选分五个赛区:北京、上海、广州、武汉和成都。北京赛区的海选livehouse有两个,每场只取前两名,因此,台下这些票都掌握着乐队晋级的生杀大权。   以至于,部分粉丝早就想好策略:只把票投给自己最爱的乐队,剩下两张直接不投了。   所以,非常现实的一点是,出场越靠前,乐迷投票则会越谨慎,也就越容易沦为炮灰。   即便抛开投票不谈,就当是拼盘演出,除了那些本身就有粉丝基础的当红摇滚乐队,其他小乐队开场,实际就等同于“暖场”。没几个人是为了看他们而来的,台下的乐迷只会冷着一张张脸,玩手机、拍现场照发朋友圈,抱着胳膊不耐烦地追问:他们最喜欢的乐队到底什么时候登场?   这就是现实。   南乙没继续听隔壁乐队哀叹,独自望向窗外,人越来越多,入场队伍都快围两圈了。   “在看什么?”   南乙回头,见到从人群中挤回来的严霁,道:“没什么,随便看看。”   严霁站到他身边,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下去,排队的乐迷爆发了冲突,工作人员在中间调和,两边矛盾一触即发,骂得很凶,就快打起来。   “场地安排有问题,照理说该准备检票进来了,结果现在还在排。”南乙看着没什么所谓,仿佛他也只是一个旁观者,而非马上就要上场的人。   “我刚刚就是去打听这个了。”严霁实在是理解不了这里的工作模式,“说是检票仪器出了问题,加上排队引导失误。他们原本是按单队伍排的,后来工作人员把后面的人拉到前面,强行变两条队,有人觉得不公平,就吵起来了。他们好像也没有任何应急预案,就只能任由事态失控。”   南乙没继续看了,“这么大的情绪,都会积累到进场之后,想想就麻烦。”   正说着,迟之阳从一旁的人堆儿里挤出来,跑到两人跟前,来不及顺气,先骂了一句“操”。   “怎么了?”严霁给他递了水,“慢慢儿说。”   迟之阳没接,直接炸了毛,声音大得一屋子人都听见了,朝他们看过来。   “还慢什么啊!他们把演出顺序都调了!”   南乙问:“往前还是往后了?”   迟之阳气得恨不得砸墙。   “别提了,咱们变成开场了!”   作者有话说:   恒刻身高小剧场:   【后期节目组的备采提问:请问各位身高是多少呢?】   秦一隅:我前几年量的是187cm,不过最近睡觉总感觉不对劲,起来身上疼,这是生长痛吧,明儿我再去量一下,绝对又长了!   南乙(唯一知情人):……(你睡醒了身上疼跟长个子没半点关系,是你自找的)   迟之阳:三阿哥又长高了(白眼)   严霁(被逗笑了):噗   秦一隅:别灰心,你把你那辫子竖成冲天炮就跟本阿哥差不多了(微笑)   ·   南乙:我目前是183cm。   秦一隅:你这一大半都是腿吧!   严霁:听小阳说你之前个子不高诶,是突然窜了个头吗?   迟之阳(震惊):你怎么出卖我!   南乙:我后来把牛奶当水喝(主要是不想比秦一隅矮太多,看了一眼和秦一隅目前的身高差,感觉还有追平的希望)   ·   严霁:我现在是184cm   迟之阳:但你肉眼看好高,肩好宽!凭什么?   南乙:他明显是有健身痕迹的。   秦一隅:我没有吗?(戳了戳南乙,准备撩衣服给他看自己的腹肌)   迟之阳:小乙视力不太好我来帮他看(眯眼)不好意思我瞎了   秦一隅(迅速放下准备撩起的衣服):不给瞎子看   ·   迟之阳(挺胸):到我了!我180cm!   秦一隅:你少骗人了上次我看了你的体测表你明明就是179.6!少0.4公分呢   南乙&严霁:这么精准?爱了(想知道是在哪里测的)   迟之阳:秦一隅我杀了你……(咬牙切齿)   秦一隅: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杀人容易分尸难,你这179.6的身高很难分尸187cm的哥哥哦(wink)   南乙:别躲在我后面(被秦一隅和迟之阳转圈式追杀转到想吐) 第11章 冰火对撞   在周淮家躲了两天,周六上午,秦一隅被赶了回去。   一方面是因为周淮新处的小男朋友来了,他在只会碍事,还老引起误会,只好闪人。另一方面,周淮控诉他半夜偷吃了他买的巧克力蛋糕,但秦一隅压根儿没起夜,一觉睡到大天亮。所以他恨恨地认为这就是周淮赶他找的烂借口。   走到出租屋单元楼下,秦一隅随便一低头,脚步一顿。   “嗯?”他发现自己新换的白T恤上有一道可疑的褐色痕迹。   “什么玩意儿?”   他抓起衣摆拿到鼻子跟前一闻,居然是巧克力的味道!   “至于吗?”秦一隅想不通,“赶就赶呗,还玩儿陷害。”   他一边上楼,一边埋头发消息骂周淮。手指点了发送,脚步也刚好拽着身体来到家门口。秦一隅一抬头,又笔直坠入深渊。   出租屋的防盗门、墙壁、地上,到处都被泼上了猩红的油漆,写满了不堪入目的话,一个个字张着血盆大口,醒目得像livehouse屏幕上的歌词,像音乐节台下狂热乐迷挥舞的旗。   欠债还钱,的确是天经地义。可这明明不是他欠下的,凭什么他来还。   做爹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儿了,爽了射一发,白捡一孩子,其余什么都不用管,混得好可以吸血,废了也能子承父债。   谁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这不是就是嘛。   大概次数太多,有些麻木,讶异仅持续了一秒,秦一隅又恢复到自暴自弃的状态,只觉得厌倦了。他不是没想过这事儿会再发生,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搬来才不到两周,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又来了。   烦死了。   抬手摸了一把,油漆都快干了,算了算时间,怎么说也是一两天前了。   那时候正好不在家。   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他也懒得分辨,打算先开门拿东西处理一下,刚要低头开锁,却发现地上有东西,只是被泼上了油漆,红彤彤一团,差点没看到。   是伞。   呼吸一滞。   原来是给他的那把。   他来过了。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把伞被收得这么规整过。   丝毫忘了油漆会弄到手上的可能,秦一隅拿起了那把伞,腾的一声撑开,转了转。莫名地,心中生出一丝熟悉感,秦一隅下意识将伞放在头顶,抬头,久久望着那一片红。   最近他的记忆总是会忽然回到中学时代。   当时的他和现在一样,经常犯困,总是找各种地方睡觉偷懒,空的自习教室、操场、天台,体育馆里的座位,他都睡过。   记忆中有一次是在天台,那天天气好得不像话,天空像蓝水晶一样澄透,没有一丝云。午休时他跑去那儿写歌,写着写着就躺下睡着了。   吵醒他的是雨。   半梦半醒间,雨滴到指尖,很凉。惺忪的睡眼艰难打开,朦胧间,出现在视野里的不是落雨的灰色天空,而是一方红色的庇荫。   一把陌生的、支在地上的红伞,在风中轻微地晃动,像一朵孤独的木棉花,刚好为他落下。   尚未完全清醒的秦一隅盯着这把罩在头顶的伞,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也被人盖了透明雨衣。   灰白的水泥地面还没完全湿透,雨刚下不久。   会是谁呢?他起身,举着伞寻了一圈,又下了楼梯,一无所获。   后来他发现,在自己的少年时代,时常会出现这样古怪的事,就像灵异漫画里的情节。   于是在心里,他为这个人起了一个外号——小幽灵。   那把红色的伞,只是小幽灵留下的第一个印记。   颇为有趣的是,他清楚地意识到,那人不希望自己的存在被发现。因此,在后来一次次遇到类似状况时,秦一隅也开始装糊涂,不去抓他的马脚,不试图揭开真相,当做是一种心有灵犀的猫鼠游戏。   直到这个小幽灵彻底消失。   他也从少年时代剥离,成为无趣的大人。   “泼了油漆……”秦一隅望着头顶的红色,自言自语,“真的好像幽灵同学的伞啊。”   慢半拍地低下头,他发现,原来伞下还压了张纸,只是因为被泼了油漆,大半张纸上的字都看不见了,只剩下右下角一小块是干净的。   是手写的贝斯谱。   秦一隅捡起琴谱,心跳忽然变得很重,像军鼓猛打在胸口,耳边没来由出现幻听,不过不再是救护车的声音,而是南乙那晚的贝斯线。   从回到这里,到目睹这一片狼藉,他都没骂半句,也没有一个字的抱怨。可现在,他却不由自主地开口骂了出来:“操。”   “这还怎么看……”   对面的门突然打开,手里提溜着垃圾袋的邻居小哥走出来,对方也是第一次见这阵仗,在原地愣了半天。   秦一隅清了清嗓子,起身,抬了抬棒球帽的帽檐,挤出一张还算和善的笑脸,连连说了抱歉。   “一会儿我肯定弄干净,我有经验,没弄您家门上吧,真是不好意思了。”   男生有些吓到,摆了摆手,又问:“不用报警吗?”   “没用的,我试过了。”秦一隅又笑了,“最多拘两天,有时候他们还会找那种没学上的未成年,这样连拘留都不用,充其量口头教育几句。”   说得有些多了。   秦一隅再次说了不好意思,打算以此结束话题,没想到邻居小哥又开了口。   “前天还好好的……我下去买早点的时候,还看到一个男生站在你家门口,敲了好一会儿门。”他顿了顿,怕被误会又解释道,“不过应该不是他干的,他没拿油漆。”   是南乙。   秦一隅脸上的假笑不自觉消失了,问:“高高瘦瘦,耳朵上一溜耳钉,是吧?”   “就是他!我买完早点上来他还在,他还拿了张纸垫在墙上写字呢。”   小哥笑呵呵的,补了一句:“挺帅的,我就多看了两眼。”   秦一隅瞟了他一眼,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眼吧,谁知道这小哥吓得一激灵,又连忙补了一句:“你也挺帅的!”   倒也不是这意思。   “谢谢。”他有些敷衍,“给你添麻烦了,我马上收拾,回见。”   说完,他低下头,顺手将琴谱翻了面,没想到背面竟然还有,只不过不是谱子,是几行力透纸背的字。   秦一隅从没这么认真地读过什么。   但很可惜,最后一行被油漆染到,无论他读得多么仔细,拿多么近,都看不见了。   “操你大爷。”秦一隅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解锁,找到了周淮的电话。   下午五点半。   “就是,我操你大爷!”   梦岛里,带头打架的一个男乐迷骂这句骂得格外洪亮,周围人群立刻一拥而上,场面差点儿兜不住。   谁知就在这时,另一个戴牌儿的工作人员从入口跑出来,气喘吁吁大喊“能进人了”,霎时间,排在前头的人都呼呼跑向检票口,跟开闸泄洪似的,谁也挡不住。   “是真的要开始了!”   的确要开始了。   南乙三人此刻已经被逼到现场,迫不得已和调音师做最后调整,准备候场。   迟之阳和场工大吵了一架,其中一个人态度不好,两人差点打起来,被其他人拦住。   南乙站在一旁安静擦琴,严霁哄好了迟之阳,和调音师聊起来。   调音师解释说:“设备原因,彩排的时候吉他的现场效果特别差,这会儿还没调好呢,平时也就算了,今儿是要比赛的,不能糊弄,还是得重调。你们这组没吉他,影响不大,所以调到前面开场了。”   “放屁!哪能这么寸?”迟之阳本就没完全压住火,听到这话气血又上头,“什么设备原因,肯定有人搞鬼了!”   调音师被他的声音震得耳朵疼,只好挠头,“没办法啊,顺序已经定了,我又做不了主。”   他递过来一张纸,“你看,确实是把所有没吉他的都往前调了。但全场拢共就俩,另一组是爵士乐队,排你们后头。别说了,你们快确定一下调音效果吧,马上开始了,评委都在二楼坐下了。”   别说评委,就连架子鼓都被布好了,南乙知道这事儿已成定局,不打算辩驳。   隔着一堵墙,他听到观众入场的动静,骂什么的都有,表演还没开始就在齐声喊话。   不过不是“安可”,是“退票”。   这里根本不像livehouse,完全就是个炸·药池,现在随便投点什么到台上,都是一点就炸,都得当炮灰。   站在后台,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主持人的介绍。   “……海选结束后,将有20支乐队入围,进入Crazy Band的正式比赛中。”   “除了台下1600位听众,我们还有两位专业评审,他们的一票等同于200票,总计2000票。和听众们的玫红色手环一样,评委投票时,天花板的灯柱将会亮起玫红色灯光,直通舞台……”   冗长的串词结束后,终于轮到了开场乐队的介绍。   听着主持人的声音,南乙有些灵魂出窍。   “接下来欢迎我们第一组乐队,也是开场乐队——”   “退票!退票!退票……”   按照彩排时走过的路,三人上了舞台,场地不大,灯光还没开,这里黑压压一片,和台下观众区只隔着一排围栏。   戴上耳返前,下面的每一句抱怨、辱骂,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南乙很少戴隐形眼镜,今天戴了,不太舒服,很干涩,他转了转眼睛,尝试克服。   坦白讲,他没想过自己的第一次演出竟然会是这样的。   但也无所谓了。   台下一张张暴躁的脸汇成一片海洋,烦躁的热浪几乎要冲到他们脸上。   “这什么乐队啊,听都没听过。”   “不认识,新的小乐队呗。退票退票!”   “别想推小乐队糊弄我们,退票!”   “杏仁核什么时候上?”   “能不能别他妈把手机举那么高!看演出还是看你手啊!”   “开场的是谁?”   是你爹!   迟之阳燥得慌,耳返里的click跟电子木鱼一样哒哒哒敲着,越敲越烦。   站定后,他听到了导播的声音。   “开始,三、二、一——”   黑暗中,南乙回头,习惯性冲他歪了歪头,这是他们每次排练时都会有的动作。   迟之阳深深吸了口气,扭头看了一眼右侧,严霁正好也看了过来,脸上依旧是那种好脾气的笑容。   他忽然就冷静下来。   练了这么久,总不能因为傻逼们放弃吧。   活动了一下脖子,迟之阳抬起手,扬起鼓棒。   “咚——”   随着鼓槌砸下,灯光和舞台屏幕同时亮起。   一瞬间,黑色空间、黑屏幕、压着鼓点节奏闪动的红色灯光,屏幕上如血一般溅开的猩红字体,通通挤入整个昏暗空间,视觉效果极具压迫性。   三顶红色追光落在他们身上,身后,大屏幕上播放着严霁制作好的背景视频——一颗血红色心脏随鼓点沉重地跳动,是尚未苏醒的野兽之心。   严霁穿着剪裁合身的灰色衬衫、黑西装裤,戴银丝眼镜,袖口挽到小臂,领口的扣子也没扣,露出锁骨。他背了架黑红配色罗兰战斧键盘,弹奏时会微微皱眉,少了私底下的平易近人,骨子里的逆反和倨傲随节奏释放,格格不入的精英气质和摇滚气场相冲撞,反差感极强。   迟之阳穿着浅灰色牛仔外套,脖子上戴了金色铆钉chocker,右手戴了红色荧光护腕。一打起鼓,他的状态就变得很疯,将自己完全地投入到节奏中,低着头,一头银白发随着节奏晃动,身后的小辫子被他甩到胸前,像一根细长的银弦,在台上闪着光。   刚开场就打得很凶,宽大的外套衣领渐渐往右边滑去,露出里面的黑背心和半边肩膀。   南乙站在舞台左前方,挨着地返音箱。   他穿得最普通:黑色短袖、深色牛仔裤,踩了双皮质短靴,头发半扎,全身上下少有的亮色就是腰间的银色皮带扣,以及耳朵上扎堆的金属耳钉,星星点点的冷色在黑暗中闪烁,被红灯镀上一层迷幻的光晕。   晃动的追灯,一寸一寸勾出他身形的轮廓,肩颈、细腰、长腿,握住琴颈的修长手指,手腕突出的骨峰。   在这个红色禁区,每一处细节、每个感官体验,都被摇滚乐无限放大。   “贝斯手长这么帅是认真的吗?好高好苏。”   “长得像个根音战士……一看就不会弹琴。”   “鼓手的白毛和小辫子都好酷啊。”   “不是,这组是卡颜队吧,谁家好键盘手穿正装上台啊。”   “嘁,最看不上靠脸混滚圈的……”   渐渐地,台下的声音从最初的愤怒,转向对他们的议论,但打动还为时尚早,台下依旧是一副死寂的黑海,没有一丝光。   没有一个人亮起手环。   就在这一刻,低沉的贝斯生猛闯入,南乙低头,迁就过低的话筒,用最冷淡的语气沉声说出歌名。   “《狮心》。”   台下瞬间哗然。   “不是吧,无序角落的那首?”   “听着不像啊,编曲完全不一样!”   “改成后朋了??”   “疯了吧?比赛cover无落的歌不就等于自杀吗?还没吉他,无序角落没了吉他还能听???”   “秦一隅听了都要发笑。”   没等这些质疑落地,强劲的贝斯riff就压住一切。   全场静了三秒。   在线阵列音箱的扩音下,贝斯的低音极为明显。沉而重的低音嗡鸣推着音浪,震荡开来,联合压迫感极强的鼓、冰冷迷离的合成器,组成连击的重拳,狂暴地砸向台下,狠狠撞击每一颗心脏。   前奏结束,合成器占据主位,贝斯暂止,南乙手扶话筒架,将麦克风拉高到自己唇边,动作迅速又漫不经心。   紧接着,他终于抬起头,第一次将看向台下的人群,也开了口。   屏幕里的心脏炸开,溅了满屏猩红的歌词,是南乙的手写体。   [诞生于钢筋水泥的丛林 这里用心锻造流水线商品]   [不同的心 相同模具 切割出雷同造型]   右侧的严霁稍稍前倾身体,低声伴唱。   [丢掉剩余 创造悲剧 全天不间断公映。]   坐在二楼的评委赵楠眯了眯眼,盯住台上的年轻人,又一次低头确认了乐队信息。   他的确才18岁。   作为一个打造出许多支成熟乐队的制作人,他不是没见过好苗子,但像这么好的就太少了。   完全是惊喜。   如果说,秦一隅那样带有金属感的音色和极富戏剧性的表演风格像火,够疯,够玩世不恭,轻轻一点就挑起冷漠听众心底的能量,烧个彻底。   那南乙就是冰。   无论先前听众抱着多么极端的情绪,不论是躁动、烦闷、蔑视或愤懑,在他出现之后,都会被征服,回归欣赏live表演最本质最原始的状态——震撼地仰望。   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紧逼 挤压 切分 打样]   [跳动着送入制造零件的工厂]   南乙的音色底色很冷,下巴微抬,面无表情。   台下的听众仰着脸望向他。看他从小臂到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看他唱歌时会露出的对称又尖锐的犬齿,看他映着绚烂灯光却依旧很空的瞳孔。   这人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不在乎,好像对什么都一样,无论是开场、是台下代表成败的手环,还是比赛本身。   因为这种舞台魅力,很多人甚至都忽略了十分关键的一点:这首歌的节奏和律动全部被重写了。   赵楠知道,这种以贝斯为主导的改动,一定也是由这个贝斯手推动并实现的。   原版有种强烈的“愤怒感”,那是由重型鼓点和重复的失真吉他构建出来的。而这个版本完全跳了出来,抽出骨架,填上全新的、以贝斯为主导的脉搏,更沉,更低,融入后朋的暗黑、阴郁,鼓点也没那么急,改得更稳,而合成器的音色又更添迷幻。   但这样天翻地覆的改变,却没有动摇原曲的内核。   依旧是愤怒,只是变作冰冷的、漠然的愤怒。   从火海坠入冰窟。   [攻击 撕咬 挣扎 反抗]   南乙抬眼,红色的光落在他浅色的瞳孔,像狼的血瞳。   这首歌,台下的乐迷几乎人人都听过、都会唱。谁当初没被舞台上的秦一隅迷倒过?   理智上,他们本能地抗拒颠覆性的新编曲,抗拒全新的演绎,但身体是诚实的,尤其面对台上这个神秘的贝斯手兼主唱,这张冷淡的新面孔。   人群开始躁动。从最初的排斥和愤怒,转变到沉默的震惊,而现在,已经有人从那种震撼中走出来,纵身跳入这音浪。   之前黑沉沉的听众池,也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洋红色灯光,如同形成燎原之势的鬼火,越来越多,越来越亮。   舞台上,南乙一脚踩上音箱,灯光迷离,晶莹的汗水从他的下颌角滑向侧颈,手臂随着离弦的动作甩开。而台下,亮起手环的乐迷们跟随节奏蹦起来,如同被他所指引的信徒,大声地、歇斯底里地唱出了下一句。   那是曾经会被秦一隅喊着唱出来的歌词。   [可惜我有颗过分生猛的心脏] 第12章 欢迎我吗   对livehouse的所有人而言,开场乐队的表现都是相当超出预料的,几分钟前还被像暴乱现场一样的地方,此刻已经完全被三人的演出所控场。   台上,两段verse后,迟之阳加快鼓点,南乙也随之插入一段失真贝斯点弦加slap,速度极快,现场情绪随之攀升。   “鼓好炸啊!”   “卧槽这贝斯弹我前列腺上了!”   “五弦slap都这么精准,牛啊。”   “贝斯跟鼓是打起来了吗!好凶!”   另一个评审韩江在此时也姗姗来迟,他刚挂断了陈韫的电话,带着任务坐了下来,还没听,就笑着给一旁的赵楠派了根烟。   但赵楠拒绝了,无声地对他比了个看台上的手势。   韩江不是第一次和赵楠碰头,知道他清高的臭脾气,只能直接摊牌:“那什么,陈总他儿子刚刚找我,说开场的乐队里面有个人跟他不对付,让我们想办法给刷了。”   和赵楠这样的大制作人不一样,韩江是歌手,还得靠诚弘娱乐的资源出唱片,不得不卖太子爷人情。   可赵楠置若罔闻,不仅没搭理,还直接按下了眼前的投票键。一条鲜明醒目的灯带直通舞台。   韩江不知该说些什么:“楠哥……您这样那我也没辙,我只能把我这票压下来,对不住了,怎么着也得跟您知会一声。”   二楼的利益对峙无人知晓。而台下,那些曾打算靠玩手机打发时间、等待自己心仪乐队的人们,已经逐步沦陷,不自觉被音乐牵着走。凶悍的贝斯,冷淡的唱腔,禁欲的台风,杂糅出最直接最震撼的冲击力。   [活剥伪善 生吞欲望 没学过投降]   而南乙脸上那一点尚未尽兴的倦怠,尤为勾人。   他手下的贝斯弦化作绳索,圈住了所有人的脖颈,轻而易举掌控了感官、情绪与欲望。而他自己,却是全场唯一一个未被调动的对象。   [野性尚未驯化]   迟之阳完全沉浸在音乐中,汗水淋漓,比排练时发挥更出色。   鼓越来越凶,暴雨般砸下来,毫无顾忌,剥下众人的皮肉,锤开骨架,唤醒野性,于是台下只剩下一颗颗心脏。每一颗心都要往外跳,跳出来,变成狮子的心,越来越快,越跳越猛,快要爆裂开来。   洋红色的海洋在蔓延,如同大片大片盛放的弗洛伊德玫瑰。   所有器乐都空了一拍,这一秒的寂静如同他们给出的一次喘息机会。   南乙重新扫弦,再次开口。   [你说:“别这么神经好吗?”   “这里没人欢迎疯子。”]   而下一句,所有人都已准备好,要用尽全身力气唱出这首歌最具代表性的副歌歌词,一起冲向情绪的顶峰、山巅,至高点。   比登顶的快感来得更快的,是突如其来的黑暗。   如同失明的一瞬间。   “操?”迟之阳懵了。   声音也断了。音箱仿佛被瞬间冻住。   事故出现在无限靠近高潮的刹那。   他们几乎都能从音乐中摸到闪电的尾巴,可就在那一刻,自上而下一池刺骨的冷水猛地浇下,黑暗像滂沱大雨,淋透了现场所有人。那把从冰窟中震出的火焰,被无情熄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和台下观众一样,赵楠也发出了相同的疑问。他第一时间看向身侧的韩江,也终于和他对话,脸上是明显的愠色,质问道:“你们搞的?”   韩江立刻否认:“这我真不知道,他只跟我说了打分的事儿!”   他起身,看向乱糟糟的一楼问:“会不会是场地出了什么岔子?”   “没这么简单。”赵楠打开对讲系统直接和场工沟通,质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气愤很快得到了回应,但很明显,通过工作人员慌张的反馈来看,这的确不是他们做的。   在所有人都被意外浇灭热情的时候,张子杰匆匆从后台总闸处逃走,离开梦岛之前,他给陈韫回了个电话。   做到这种程度,他不相信还能有好结果。   嘈杂的现场有很多声音,有人大骂主办方,更多人在低声议论,之前好不容易被三人的表演调动出来的情绪又一次沉入新的谷底,甚至比之前更差。   而之前亮起大半的手环,此刻也都在同一时间没入无边黑暗。   严霁皱了皱眉,不禁考虑起事故所导致的最残酷的后果:livehouse是荷尔蒙和肾上腺素主导的地方,很多决定就在情绪上头的那一瞬间产生,一旦这情绪断裂,那种刺激和欲望也就随之消失。   再来一次,还会有几个人特意去点亮已经被熄灭的手环呢?   密不透风的黑暗里,南乙听见耳返里导播的声音,很慌张,很吵。   但不知怎么,他没什么感觉。这次事故反倒像是中场休息,让他得以思考。   刚刚的演出没有问题,和排练时别无二致。   唯一怪异的是,他明明唤醒了所有人的心,自己那颗却好像依旧冰封,死气沉沉。   从站上这个舞台,表演到上一秒,南乙始终没能完全融入这场live之中。明明为这一天他付出了很多,等待了很久,练了很久,可却始终隔着一层雾,感受不到彻底的投入和快乐。   甚至不如在秦一隅家中弹奏的时候,起码那时,手心还真切地出了一层汗。   想到这个名字,南乙的太阳穴本能地跳了跳。   也是这一刻,他忽然感应到什么,眼睛有些发酸、发涩。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他的视力忽然间变得极好。   他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   在所有晃动着的、面目模糊的黑影里,这人戴着帽子,漫不经心地两手揣兜,目光却很明亮。   他竟然来了,竟然在笑,南乙眯起眼,那股缺失的兴致突然间回流至身体,引得全身的皮肤都战栗了一秒。空茫的瞳孔终于聚焦,如同野兽真正进入狩猎状态。   我就知道。   你看到那张纸条,一定会来。   受内心欲望的驱使,站在立麦前的南乙,在一片混沌中轻轻招了手。   在确认他们的心处在同一频道之后,他向前一步,朝那空茫的黑暗中伸出了自己的手,这画面,一如他过去曾在脑中预演过的那样。   他幻想过无数次,并且相信,自己一定会在某一天实现。   熙熙攘攘的浪潮中,一片利刃般的影子撞了出来,单手撑住围栏,利落翻身,啪的一声,抓住那只等待已久的手。   一个跨步,他迈上舞台。陈旧的棒球帽掉下,掉落在暗影里。   他的身体是摇晃的,带着酒气,声音却带着笑,几乎要被淹没在嘈杂的黑暗中,可是因为距离很近很近,南乙听得极为清晰。   他轻声发出和上一句歌词对应的问句。   “欢迎我吗?”   手握得很紧,紧到发痛。   “当然。”   两颗心同时活过来。   面对这种状况,迟之阳几乎快要扔鼓棒发飙,但耳机里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抢先一步压住了他的怒火。   “不知道谁动了电控,我们现在排查好了,马上就恢复了!”   “各部门准备——”   话音刚落,现场音响系统率先一步恢复,发出尖锐的蜂鸣,台下众人都捂起了耳朵,迟之阳也一样。   更夸张的是,虽然很黑,但他真的看见一个人上了台,就站在南乙身边。   是工作人员吗?   “现场导播准备!调音台准备,演出重启——”   伴随着耳返里导播的声音,黑暗中,贝斯的试音传来,三轮指加slap,无形中炫了一波技术,一下子就压制住台下的躁动不安。   和南乙的多年默契,让迟之阳早就练出了肌肉记忆,贝斯的律动迅速将他从震惊中拉回演出状态。   他打起鼓,眼睛却盯着南乙身边那个高大的身影,困惑极了。   不是,工作人员不下场吗?要重启了!   即便是带着恍然和不可置信,迟之阳依旧打出最佳配合,这已经是本能了。   而早就身经百战的严霁,面对如此状况百出的现场,竟然笑了出来。   心跳像过山车一样,是真的很离谱……   可这比上班有意思太多了吧。   他的反应也极快,稳定地将旋律拉回到事故之前,合上迟之阳的鼓。   “好了好了,有声儿了!”   “我草听一半给掐了是真难受啊。”   “灯呢!到底行不行啊?”   “手环不会自己亮啊?还得重投一次?”   “重投会不会浪费一票啊,我不投了,还得留着给我喜欢的乐队呢。”   “开场这样算是废了。”   南乙再一次开口,重复了中断前的那句歌词。   [你说:“别这么神经好吗?”]   “灯光组——”   灯效也紧接着恢复,只是略有延迟,红光闪烁好几下,忽明忽暗的几秒里,众人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台上多了一个人,揽着贝斯手的肩,优哉游哉地歪着。   [“这里没人欢迎疯子。”]   下一秒,红色光柱从天而降,打在两人的脸上,两张截然不同又张力拉满的面孔。   任谁都觉得像是做梦。   架在立麦上的话筒被侵入者摘了下来,台下众人如同长长的麦克风线,被他轻而易举拽着走。只见那人一脚踩上眼前的音箱,笑得很邪。   [哈哈——]   这声笑太具有代表性。音源里的循环、一场场巡演live的表演,这一段几乎刻在所有人的DNA里。这样的疯劲儿不一定人人都喜欢,但一定谁都忘不掉。   这场表演以最离奇的方式展开。   台下有人不受控制地发出惊呼,不可置信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操!秦一隅!”   “疯了吧!?”   “不是?他复出了?!”   “这声音一听就是他啊!!”   “谁要看他啊?这人不是被除名了吗?”   那尖锐的疯笑冷却下来,变得漫不经心。   他懒散地往舞台边缘一坐,两条长腿晃荡来去,盯着台下一张张面色各异的脸。他右手拿着麦克风,左手放到耳边,像每个倾听乐迷欢呼的歌手那样面带微笑。   紧接着,他耸了耸肩。   [抱歉 我根本听不见鬣狗的评价] 第13章 复活的心   接到秦一隅的电话,周淮人都傻了。   “海选?你问那个干嘛?”   “我就去看看。”   “真的假的?”   “真的啊,骗你干嘛,就只是去看看。”   秦一隅最初确实也是这么打算的。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口袋里揣着那张被油漆浸透的纸,伫立在人潮最末尾,恍若隔世。   这是他第一次以听众的身份来到梦岛。   开场乐队迟迟没有登台,舞台上,主持人说完无趣的串词,又开始介绍规则,令秦一隅感到焦躁。   原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自我放逐,他应该早已习惯,早就放下了。可身体和精神都是诚实的,待在这里的每一秒都像是凌迟。   最后一场live历历在目。演出前,无序角落内部早已四分五裂,被朝夕相处的队友出卖,被父亲出卖,与母亲在演出前爆发争吵。   当他在后台得知母亲遭遇车祸时,直接中断了演出。挂断电话的他不顾一切离开,暴雨中开车去往医院。   支离破碎的回忆在脑中炸开,一如当时碎裂的车窗玻璃。那闪着光的残渣好像溅到了他眼里,到现在都还在痛。   又来了,救护车的声音。   吵死了。   “哎,没事儿吧你?”   周淮盯着身侧的好友。他比谁都清楚,秦一隅站在这里有多痛苦。   这是他踏足这个圈子的起点,也是他失去一切的地方。   视线沿着秦一隅的侧脸缓缓下移,落到他垂着的手上,环绕在他指间的刺青是自己当初纹下的,秦一隅当时嬉皮笑脸,一声疼都没喊过。反倒是扎针的他,每一针都难受。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要来,是受了什么刺激?   秦一隅慢半拍地扭头看向他,眼睛在笑,很随意道:“我很好啊。”   说罢他看回舞台:“真新奇啊,原来站在下面是这种感觉。”   神思在愤怒的人群里出离。   他开始好奇,南乙什么时候会出场,好奇他找的队友会是什么样,他会唱什么歌?他有着那样高的天赋,想必也会有不少拿得出手的原创曲,一鸣惊人根本不是问题。   他是什么时候为那支demo写下的bassline?花了多久?写在琴谱背面的话是真心的吗?被油漆覆盖的那一行到底是什么内容?   为什么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我,为什么这么执着?   可是这么执着,没我不也来参加比赛了吗?   够了。秦一隅叫停了疯狂发散的思绪。   来之前不该喝酒的。   主持人的话到底什么时候才说完?Livehouse里塞一个主持人可真是搞笑。   “下面,我们有请第一支参赛乐队,也是我们今天演出的开场乐队。”   来了。   秦一隅抬起头,望向还没开灯的舞台。   他几乎是第一秒就确定那是南乙,哪怕只是暗影中的身形轮廓。   这次他拿着的不是去他家的那把琴,而是一把适合重型的红色五弦贝斯。   “他们的名字是——恒星时刻!”   这几个字如利箭般朝他飞来。   秦一隅皱了眉,喉结上下滚了滚,那被隐藏在外套立领下的刺青——Sternstunde——也跟着动了动。   是巧合吗?   这一刻他甚至开始相信宿命论的存在。   音乐节的惊鸿一瞥,台上的他为了台下的一双眼睛刺下这个纹身。而现在,站在台下的人变成他自己,那双眼睛的主人组成了一个新的乐队,以他的纹身命名。   地球这么大,几十亿的人,老天是不是也喝多了,怎么刚好挑中了他们两个,打了个错位的结。   十分钟前的他,仍在和过去的创伤缠斗,以至于,当他从南乙口中听见“狮心”两个字时,身体里的一半为之震颤,另一半却想逃。   这是他在摇滚乐写下的初篇章啊。   为什么偏偏是这首?   头痛欲裂,秦一隅想不通,这人的出现看似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地闯入他一潭死水的现状,可仔细一想,他似乎每一步都正中红心。自己就这样一步步朝他靠近,明明是抗拒的,可冥冥之中,已经走到了这里。   他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要什么?   理不清头绪,理智使他想要转身离开,但在南乙开口的瞬间,却又本能地驻足停留。   南乙轻巧地解构了他的歌,用自己阴郁漠然的十八岁,去诠释他的年少轻狂。   真是个天才,秦一隅不得不感叹,如果一定要选第二个人来唱他的歌,这个人只能是南乙,换了谁都不行。   但不知为何,隔着被他打动的人海,望着他一点点受千人簇拥,他却想到不久前的雨夜。   那个南乙好像更加鲜活。   “西哥给我发消息了。”周淮笑着将手机凑到秦一隅面前,“他说,弹贝斯这小子百分百能红。”   刚说完,整个livehouse突然陷入黑暗,演出中断,热烈的情绪急转直下,变成质疑与恐慌。   没来由的,秦一隅脑子里回响起这首歌的最后一句歌词。   那句连接outro重复又重复的句子,此时此刻像一种暗示,一个指引。   一只手,朝他招了招。   仿佛又在对他说:我需要你。   站起来吧,来握住我的手。   黑暗中的各种声音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秦一隅感到窒息,鬼使神差地摘下口罩,挤过一双又一双躁动的肩,艰难地往前。   脑子是空的,他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支配了,酒精吗?还是那只手。   那只弹奏的手,写下琴谱与话语的手。   又来了,琴谱背面字句再一次冒了出来,飞蛾般在眼前飘忽。   [你始终没有出过这首demo,我猜或许有贝斯的原因。   即使正式版永远不会再发行,也希望它在你心里可以变得相对完满。因为我总觉得,这是你写给一位对你而言非常重要的人的。我只想填补你心中的空白。   其实在你面前弹完那条贝斯线之后,结果就没那么重要了,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最想要的并不是你加入我的乐队,而是……]   而是什么呢?被油漆遮挡住的到底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   烦死了。   得亲口问出来。   秦一隅抬起头,笔直地望着台上的那个人,对方好像也看过来了,还是那副直勾勾的,注视猎物的神情。   握紧那只手的瞬间,死灰复燃般,浑身的毛孔都为之战栗,他身上最后的一层壳崩裂开来,随那顶帽子坠落于身后。   一旦踏上舞台,很多东西就变成本能。他不再是被创伤异化的废物,而是摇滚明星。他骨子里就是摇滚明星,谁也改变不了。一个笑,一句歌词,就足够引爆所有。   沉寂已久的孤星重新出现会引发怎样的舆论巨浪?他们会怎么想?会怎么议论?   会高举着大旗疯狂驱逐吗?   秦一隅手握话筒,脸上是神游一般的冷漠与不驯。   [抱歉我根本听不见鬣狗的评价。]   他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回到贝斯手的身边,勾住他的脖子,将话筒举到两人跟前,摇头晃脑地和他一起唱。   [活着就该被反复践踏?]   [发疯还要看你指令吗?]   唱歌对他来说简直和睡觉一样简单。   [逃不出流水线机器的倾轧]   [命运的出口是另一个悬崖]   他高举起右手,在空中指来指去,轻而易举地操纵着台下众人,到了以前约定好乐迷合唱的部分,他也直接将话筒递给台下,完全不在乎他们是不是自己的粉丝。   反正都会唱,一起吧。   [跳下去——尖叫吧!]   [别像傀儡一样活啊!]   听到大声的合唱后,秦一隅笑着点了几下头,仿佛很满意似的,再一转身,他看到周淮。   差点忘了他了。   上台的前一秒,这人还大骂着“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但现在,他竟然出现在舞台侧面,一脸紧张兮兮,手里还攥着另一只麦克风,压着嗓子骂他傻逼,却又伸长了手往外递。   对啊,他抢了南乙的话筒,真够混账的。   但南乙那小子竟然还在笑。   这是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人笑啊。原来他有尖尖的犬牙,笑起来这么孩子气,这么好看。   在人声的空白处,贝斯强劲的riff填满,和鼓配合着拉高情绪。秦一隅跟随节奏在舞台上游走,走到最左边,拿过周淮手里的麦克风,又将方才那只重新固定在立麦上。   交还给南乙的同时,也给了他一个眼神。   下面的你来唱吧。   [平庸是最恶毒的惩罚]   [我拒绝磨平我的獠牙]   这两句歌词简直就是自己为他写的!秦一隅盯着他唱歌时露出的尖牙,兴奋地想。   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兴奋过了。   天花板的那条灯带重新亮起,流星般刷的通向舞台的方向,这也惊醒了台下众多因震惊而怔忡的听众。   “对啊,投票,我得投回刚刚的票。”   “不管了,浪费也要再投一次!”   赵楠望着台上的四个人,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这一票他是给南乙的,即便秦一隅不上台,他依旧会再投一次。   但双倍的惊喜更是加重了这一票的分量。   秦一隅的出现是设计好的吗?可看鼓手和键盘手脸上掩饰不了的震惊,应该不是。   他明显能感觉到,秦一隅上台之后,南乙的状态不一样了。不再是演出,而开始享受这一切。他甚至从南乙不经意的笑容里,窥见了这个十八岁男孩儿应该有的模样。   两段副歌之后,南乙离开立麦,抱着琴转头来到迟之阳身边,在他的配合下开始贝斯solo,比起最初扎实却冰冷的演奏技巧,现在的他几乎与琴融为一体,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律动。   “贝斯手太性感了……”   “就因为这个贝斯手,我觉得改的比原版还牛逼!”   台下的星光又一次点亮,在狂热的浪潮中不断扩散。   Solo过后,合成器加入了一种新的金属音色,高亢、狂躁,混入低频之中,如同冰窟里冲出的烈焰,配合着愈发野性的鼓点,将这场live推入全新的巅峰。   明明从没有排练过,但南乙与秦一隅似乎有着某种天然的默契,连和声都浑然天成,一个漠然而冷淡,一个疯狂又炽热,势均力敌。   鼓点变得愈来愈燥,迟之阳疯狂加着花,牛仔外套已经打到脱了一半,勉强搭在肘弯,他的辫子都打到散开,搭在肩上。   “鼓手打完直接换了个发型!”   “太帅了……这四个人绝配!”   加急的鼓点压迫着呼吸,昏暗空间里,氧气愈发稀薄,每个人的理智都压缩了再压缩,轻轻一擦,就能擦出火。在这个临界点,南乙看向秦一隅,只是简单的一个眼神指引,他便心领神会,冲前方扬了扬下巴。   两人一起迈步,同时站上了音箱上,一左一右。一人高举手臂唱着,另一个则弹着贝斯,跟随节奏摇晃。   谩骂和质疑被巨大的尖叫淹没,每一个人都如同信徒般高举着手,跟随他们蹦着,跳着,嘶吼,放弃挣扎,宣泄情绪,从人变作野兽。   [谁期待你期待我]   [谁在乎你在乎我]   [谁需要你需要我]   [意志的缴械才是真正的堕落]   [锈蚀的链条休想给狮子上锁]   玫瑰色的光海照亮了南乙的面孔,烟雾迷离,秦一隅望过去,看见他若隐若现的笑、他摇摆的腰线、晃动的头发,他和贝斯融为一体的身体。时隔多年,他终于,再一次地感受到自己的心。   它正猛烈地撞击着胸膛,几乎要飞出这副躯壳。   他流着汗,大口喘息着,笑着唱出来。   [这颗心还鲜活]   [来试试撕碎我]   暴力的鼓逐渐平稳,如同雨点。   喃喃自语般,秦一隅重复唱着这一句,直到迎来尾奏,那是暴风雨后的平静。   后半段的他没有一秒钟看向台下,始终望着南乙的方向,汗水浸湿了睫毛,有些痒,很模糊,但隔着光与烟雾,他十分确定南乙也看了过来。他目光灼灼,浅色瞳孔里盛着两簇不灭的火。   这一瞬间,南乙仿佛回到六年前,舞台上的秦一隅被驱赶,没能唱完这首歌。他好奇后面的歌词,好奇秦一隅会如何收尾,于是在网络上搜寻着,在第二天的深夜,听到了末尾。那时候评论只有不到100条的歌,他不断循环,不断重复。直到将最后一句刻在心里,仿佛命运的判词。   而如今,他站在这里,和秦一隅一起唱了出来。   [我绝不得过且过]   [死去也会复活]   台下一声又一声“安可”,令秦一隅恍如隔世。   恍惚间,台下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兴奋的人潮里鼓着掌,两手举起,拿到嘴边,用尽全力冲他大喊。   “秦一隅!你这不就活过来了吗!”   仔细一看,啊。   原来是16岁的他自己。   一晃神,那身影换了模样,长了双这辈子他也忘不掉的双眼。   “牛逼——”   台下的一声尖叫将幻觉打破。   秦一隅如梦初醒,下意识地望向身侧,南乙就站在他身边,给了他一个很淡的笑容。   砰砰。砰砰。   这或许才是他死而复生的理由。   结束、鞠躬、退场,离开舞台……过程中,那些狂热的尖叫与呼喊一刻未停,几乎要湮没主持人的声音。刚进入后台,迟之阳就猛地扑过来抱住了南乙,是很重很满的一个拥抱。   “这是我们的第一场演出!太牛了!台下好多手环都亮了你看到了吗!操,我现在话都说不清楚!”   严霁也走过来,给了南乙一个拥抱,微笑道:“上台前小阳就说不论怎么样,唱完一定做第一个跟你拥抱的人,我就只能屈居第二咯。”   迟之阳耳朵立刻飞了红,“我可没这么肉麻!而且谁允许你叫我小阳了?”   “那叫什么你比较喜欢?小迟?之阳?”   “啊你别叫了,闭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南乙有些好玩地想,迟之阳也不能算是第一个和他拥抱的人吧。   目光穿过他们的肩线,他望向不远处的秦一隅。   这人不知道是喝了多少,唱完后连站都站不稳,直接倒在了他身上。隔着一把琴,南乙摊开双臂,接住了他,像本能反应。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拥抱,好奇怪。站在熄灭了灯光的台上,他这样想。   “你喝醉了。”   浑身都很烫。   “没有。”酒鬼的本能则是矢口否认。   好吧,不喝醉也是不可能来的吧。南乙试图将他扶正,用很轻的声音随口说了一句:“清醒之后别后悔。”   谁知秦一隅竟然听到了,还听得那么清楚。   “我现在就是清醒的。”   南乙睁大了眼。   秦一隅说话有些含糊,“不是,你怎么不等我啊?”   说完这一句,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脱离了南乙的怀抱,半弯下腰。   后知后觉地,南乙轻声回答:“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现场太吵,下一只乐队已经准备上场,这句话显而易见地没被听到。秦一隅突然止住咳嗽,逃到后台,直奔那个巨大的黑色垃圾桶,最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南乙当时差点笑出声。   这都过去十分钟了,他还没回来,依旧在那儿弯着腰扶墙。南乙拿了瓶水拧开,朝他走过去,用水瓶戳了下秦一隅的手臂。   秦一隅头也没抬,直接伸手,但不是接水,而是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怔在原地。   “最后一句话,你写的是什么?”秦一隅盯住他眼睛。   南乙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一张纸被拍到他胸口。   看到那张纸上的红色油漆,他先是有些诧异,但联想到还伞那天遇到的那一伙人,很快就明白了一切。没问哪里来的油漆,也没问他为什么好奇,南乙毫无迂回,直接说出答案。   “我最想要的,不是你加入我的乐队,而是希望今后的你是没有遗憾的。”   遗憾太痛了。   秦一隅听完,眼神里的光点晃了晃。   过长的睫毛仍旧在捣乱,弄得他很痒,很难受。他伸手去揉,揉到眼眶都变红、变得潮湿。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那双泛红的、明亮的眼睛望住南乙,带着醉酒的人独有的懵懂和坦诚。   “人不可能没有遗憾。”   “我知道,或多或少罢了。”   南乙想,一个愿望而已,愿望也不是都能实现。   “是啊,或多或少……”秦一隅喃喃复述了一遍这几个字,几秒后,他抬起头,冲南乙笑。这个笑容终于和南乙记忆里的他重合,很痛快,好像丝毫不畏惧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可知。   很像少年时代的他。   他又说:“所以我这次来了,就少了一个遗憾。”   趁他还醉着,南乙少有地直视他的眼睛。   “对我来说?”   秦一隅摇了摇头,笑着,摊开双手,给了南乙一个更正式、也更真实的拥抱。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又或者是南乙的心跳。砰砰,砰砰,它们在共振中相融,谁也分不清了。   “对我们来说。”   作者有话说:   下面是超——长——歌词预警:   《狮心》   (cover by:恒星时刻)   作词:秦一隅   作曲:秦一隅   演唱:恒星时刻   编曲:南乙/严霁   贝斯:南乙   键盘:严霁   鼓:迟之阳   最终解释权:稚楚   诞生于钢筋水泥的丛林   这里用“心”锻造流水线商品   不同的心 相同模具   切割出雷同造型   丢掉剩余 创造悲剧   全天不间断公映   紧逼 挤压 切分打样   跳动着送入制造零件的工厂   攻击 撕咬 挣扎 反抗   可惜我有颗过分生猛的心脏   活剥伪善   生吞欲望   没学过投降   野性尚未驯化   你说:“别这么神经好吗?”   “这里没人欢迎疯子。”   哈哈——   抱歉我根本听不见鬣狗的评价   活着就该被反复践踏?   发疯还要看你指令吗?   逃不出流水线机器的倾轧   命运的出口是另一个悬崖   跳下去——尖叫吧!   别像傀儡一样活啊!   平庸是最恶毒的惩罚   我拒绝磨平我的獠牙   谁期待你期待我   谁在乎你在乎我   谁需要你需要我   意志的缴械才是真正的堕落   锈蚀的链条休想给狮子上锁   这颗心还鲜活   来试试撕碎我   我绝不得过且过   死去也会复活   (重复的部分我都省略了,可以自行脑补) 第14章 穿孔约定   次日晚上,各大赛区的海选结果被同时公布在Crazy Band的官网。每个livehouse选出前两名,并公开了票数。   北京梦岛的第一名是吞苦水,乐迷票数1299,加上两张评委票,一共1699。   第二名则是开场的恒星时刻,只获得一张评委票,但乐迷票数高达1480,共计1680。   二者只差19票。   这个结果话题度十足,毕竟一个是开过巡演的知名乐队,另一个却是0演出经验的新人团体。   [感谢赛方付的版权费,不然再听到秦一隅唱狮心就是下辈子的事了!]   [这新乐队是救了秦一隅的命吗?1480乐迷票里有1400都是因为秦一隅吧xs]   [看现场repo,在秦一隅出来之前这个新乐队的观众票就已经非常高了,印象最深就是贝斯手主唱,巨帅巨强,因为他几乎全场都点亮了,虽然后来事故原因又灭了……]   [人在现场,贝斯手真的帅得我满地乱爬]   [请到秦一隅也不是什么好事,小心变成下一个无序角落。]   [之前不是说他自杀了?还活着啊。]   [不是,这样突然出现加入到新的摇滚乐队,也太离谱了……]   [反正又没违反规则,而且演出到一半跳上台唱歌这件事儿本身就挺摇滚的。]   [听说这次是把20支乐队都抓到一个训练基地,好好笑,这里面有不少乐手私底下爱乱来的吧,到时候不得把他们憋死了,那些果儿也哭死了吧。]   [赛方不帮他们守男德,万一播到一半下架就亏大发了。]   [话说这么多男的关在一起也挺危险的()]   当事人断网已久,对八卦并不了解,只是在酒醒后被周淮揪起来骂了一顿,骂完又操心。   “你门口那油漆还能弄掉吗?到时候房东来了看见不得弄死你啊。”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秦一隅总是一副火烧眉毛了还能喝茶的样子,“做大事前先让我泡个澡。”   周淮正要数落他,突然进来一通电话,挂断后秦一隅已经进了浴室。他走过去,靠在门边。   “哎,主办方那边托西哥问你,你是确定加入恒星时刻了?要是没问题,他们那边可真按这个名单往上报了。”   秦一隅迷迷瞪瞪,第一反应竟然是:这种蠢问题南乙肯定是不会问的。   “那不然呢?我上去发传单的啊,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主办方自然是希望他能参赛,这简直就是重磅彩蛋。秦一隅就等同于舆论、热度和吵不完的架,简直是做梦都梦不来的话题制造机。现在人都主动现身了,当然得拼命巴结。   而这汲汲营营的态度,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南乙对秦一隅的锲而不舍。   想到这,周淮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我现在回头想,怎么觉得这些都是有预谋的呢?三顾茅庐,步步为营,锲而不舍的,现在真借到这东风了,比赛岂不是易如反掌?”   “您跟这儿背成语大全呢。”秦一隅摇头晃脑刷着牙,说话含糊,“我是挺牛逼,但他也挺牛逼,你这话一说好像我就是一傻逼。”   你本来就是!周淮气笑了:“你丫是真不怕被他骗啊。”   “骗就骗呗。”秦一隅手捂心口,“肯这么用心骗我的人也不多了。”   “他很有可能就是利用你啊!”周淮怒其不争,越说越直白。   秦一隅咕噜咕噜漱完口,咧着一口白牙,嬉皮笑脸道:“被男人利用是我的宿命,我知道的。”   “行,你真行,懒得管你了,到时候别回来找我哭。”见说不通,周淮干脆溜之大吉。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泡在浴缸里,秦一隅捏着水面上漂浮的塑胶小鸭。小鸭子一下一下地叫出声,颇有节奏感。   说清醒过来没有一丝后悔,当然是假的,但是开心也是真的开心,想到南乙,他总是会产生一种天然的信任感。   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器乐技术高超、舞台表现力强、能和他完美配合,也能完全听懂他的歌的天才乐手,这事儿本身就够罕见了,最奇的是,他还是那双眼睛的主人。   被骗也值了。   至于其他两个队友,还不熟悉,秦一隅有些脸盲,只能勉强记起二人的长相。   不过和他们合作还是挺爽的。   捏着捏着,手机一响,新消息跳出来。   [大胡子房东:帅哥,我家小儿子娶媳妇,房子可能要卖,明天可能要带人来看房,先跟你打个招呼啊。]   “烦死了。”秦一隅埋头躲进水里。   除油漆根本不是人干的活。   才只把门上的清掉一部分,他就想掐死发明油漆的人。摘了手套,他蹲在地上,垂着头,眼神空洞地盯着自己的大黄鸭棉拖鞋,那上面也沾了红油漆。   很好很好,鸭子朋友也光荣负伤。   “我去!这是废了几桶油漆啊?真能嚯嚯!”   嗯?   身后传来声音的同时,三个影子也笼罩住他。秦一隅扭过头,一向睁不开的眼睛都瞪大了。   意料之外地,南乙出现在他面前,还带着昨天一起演出的鼓手和键盘手,他们手上各自拎着工具,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秦一隅清楚是南乙带他们来的。   “你怎么知道?”   南乙随意道:“伞和纸我是放在你家门口的地上,一般情况下,那里很难被油漆泡到吧。”   再加上走时遇到的那群混混,随便联想一下也就一清二楚了。   “我们是过来帮忙的。”严霁笑容温和,贴心地拿出临时买的四条围裙,“套上吧,免得把衣服弄脏。”   秦一隅心情复杂,想不明白这群人怎么突然出现,又这么顺理成章地接过这烂摊子,现在竟然还兴致勃勃地挑选起围裙上的卡通图案了。   “有没有兔子的?我喜欢兔子。”迟之阳补道,“兔头好吃。”   “你应该要小羊啊,你是小阳。”   “别这么叫我!”   “我随便。”南乙随机抽了一个,是个小狼崽。   严霁拿走了大象那个,还有一条画着小狮子,他递给南乙,南乙递给了秦一隅。   但秦一隅表情却并不好看,也不接,只问:“你们干嘛呢?”   “这是什么很好玩儿的事儿吗?都争着抢着干。”他知道自己又开始犯浑,但独来独往久了,实在不习惯这样。   “不是,你说的是什么屁话!”   迟之阳暴脾气一个,南乙和严霁都怕他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一左一右拉住他,可他嘴里蹦出来的下一句谁都没想到。   “咱们现在是队友啊!”   不说内容,这句话单从音量上来说都挺振聋发聩的,秦一隅听了也一愣。   “不是,你不会断片儿了吧?!咱们昨天不是一块儿演出了吗?那现在就是一个团队了,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事儿当然不好玩,大周一的我和小乙翘课跑来就是想帮忙,还有严霁,他还特意咨询了家政公司这玩意儿怎么弄。换做咱们四个人里任何一个人碰到,都是二话不说要帮忙的!不是因为你是秦一隅我们才来,也不可能因为你是秦一隅我们就得避着你,你是谁不重要,你是我们的队友,这事儿才重要!”   这一番话给秦一隅弄得怔在原地。   过了好几秒,他突然捂住眼睛,大笑出声。   搞什么啊,这是什么从热血漫里穿出来的笨蛋吗?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肩并着肩在夕阳下大喊“我们一定会成为世界第一的乐队!”的屁话啊?   “笑什么?”迟之阳扭头小声问南乙,“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南乙靠了过来,额头抵住迟之阳的肩膀。他也憋不住笑了,笑得肩膀都在颤。   莫名其妙,好像会传染似的,严霁也没绷住,只剩下迟之阳懵在当场,不笑好像过不去了,于是四个人在一片狼藉的旧楼道笑成一团。   直到他们都笑累了,才又重振旗鼓,一起干活。人多力量大,严霁打听来的小妙招也很好使,短短两小时,他们不仅把油漆都弄干净了,连过道墙壁都被粉刷一新。   对门忽然打开,邻居小哥人刚出来,又被吓了两跳:一跳是因为楼道的新皮肤,另一跳是这破楼里竟然一下子出现四个大帅哥。   “嗨。”   四个帅哥还一起扭头,对他打招呼。   有种被亮亮的东西闪到眼睛的感觉。   “你、你们好。”他说话结巴,一时间昏头转向,忘了一开始出门的目的。   看到邻居小哥拿着满满两袋垃圾开了门,刚走出来一步,又直接扭头回了家,迟之阳非常迷惑。   他拽了拽毛线帽,小声问秦一隅:“你们这邻居也挺怪的,住这儿安全吗?”   “安全得很,我才是全楼第一变态。”   迟之阳:“……当我没问。”   “看邮件说,正式录比赛要搬到乐队营去,集体宿舍。”严霁摘下围裙,“所以也无所谓安不安全了,难不成还能闹到节目组那儿吗?”   “那谁知道,这些人应该没什么底线的。”迟之阳耸耸肩。   一直没吭声的南乙忽然轻声开口:“短时间内不会的。”   听到这句,秦一隅望向他,并未说话。   “嗯?”迟之阳也听见了,“什么不会?”   “没什么。”南乙看向秦一隅,转移了话题,“上次我说的那事儿你还记得吧?答应过我的。”   不仅没忘,秦一隅也一直惦记着。   “穿耳洞是吧?当然记得,不过你确定让我来?淮子比我专业多了。”   “不用。”南乙很干脆,“就你来。”   迟之阳喜欢凑热闹:“打耳洞?要不我也打一个?”   但他颇为怀疑秦一隅的业务水平,“可是他能行吗……”   秦一隅正要跟他掰扯掰扯,只见严霁忽然揽住迟之阳的肩,说:“小阳,我们不是约好要排练吗?”   “啊?什么时候约的?”   “走吧。”严霁笑着强行把他拽跑了。   走道里只剩下两人,一下子变得空荡,两小时前还满目猩红的墙,如今变回纯粹的白,投着两束孤独的影子。   “走呗。”秦一隅摘下围裙,又伸手接过南乙的,狮子和狼被团在一块儿扔进房子里,锁在门后。   “你想怎么去?”   “我有车。”南乙淡淡道。   秦一隅笑着看了他一眼,问:“你成年了吗就开车?驾照都没捂热乎吧。”   五分钟后,看到南乙停在楼下的车,他才意识到这话说早了。   轮子数都对不上!   “你说的车是机车??”   杵在这辆全黑的GSX250R跟前,秦一隅扭头看向南乙,郑重其事地问:“我再问你一遍,你成年了吗?”   南乙没什么表情,“今年成年,生日还没过,但快了。”   秦一隅眼睛睁得更大了。   这都没满周岁怎么考?   “那你哪儿来的证?”   南乙语气颇为随意,“我身份证日期早了一年,当时办的时候出错了。”   “然后就这么一直错着?”   “懒得改了。”   秦一隅乐了,“你这松弛感是家族遗传吧。”   南乙听了,心里却想,我过得一点也不松弛啊,比弓弦绷得还紧。   “还好吧。”   “你爱好可真多,又是弹贝斯,又是射箭,还骑摩托车。”秦一隅忍不住追问,“为什么喜欢骑这个?”   面对他的刨根问底,南乙显得很坦白:“就是一种发泄渠道而已。”   后座上挂着一黑一白两个头盔,他取下那个白的递给秦一隅,自己戴了黑的。扣头盔时,他听到秦一隅问头盔闻着怎么这么新。   鼻子真灵。   就是全新的,买了从来没用过。   “上来。”他回头说。   秦一隅头一次坐机车后座,前头还是个小孩儿,心里多少有点儿没底,但又觉得特逗,于是他贴近了些,故意问:“哎,我能抱你腰吗?”   南乙声音闷在头盔里:“你害怕?”   “是啊,我胆儿特小,而且我手不是受过伤吗?我有那什么……”秦一隅想了想,“ptsd你知道吧?一上路我脑子就嗡嗡嗡的……”   “我会骑慢点。”南乙啪的一声合上头盔镜片,启动了车子。   出发前,他小声说:“你想抱就抱。”   “行,那我可……”话没说完,南乙一个猛起步,惯性拉满,秦一隅身子猛地后仰,求生本能让他猛地前倾,一把抱住他的腰,“我操——”   全黑的机车载着一身黑的南乙,和花衬衫配大黄鸭拖鞋的秦一隅,一个冷静自持,一个吱哇乱叫。   “你管这叫慢??!”风呼呼刮,秦一隅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靠喊。   南乙没回答,安静地在转弯时加了速。   “草!知道你会骑了!慢点儿!”   这小子绝对不是新手……   南乙被他逗笑,等红绿灯时,他低下头,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紧紧搂住自己的那双手,心情有些微妙。   但他暂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   “你腰真细。”秦一隅冷不丁开口。   南乙又一次猛猛加速。   大下午,太阳正好,纹身店敞着门,周淮正在外头躺椅上打盹儿,机车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脸上盖着的《故事会》都掉在地上。   迷迷瞪瞪一抬头,他就看见帅气摘头盔的南乙,以及猫在墙根儿要吐不吐的秦一隅。   “哎你丫别吐我店跟前啊!”周淮拿他没辙,“怎么又来了?”   秦一隅吐完,喘着气直起腰,领着南乙进了店里,“给你介绍生意来了,手穿的工具呢?”   “给您拿。”周淮没话说,“你是我活爹。”   店里工具齐全,秦一隅之前帮周淮看店,纹身刺青短时间入不了门,他又没有美术天分,只能帮忙穿穿耳洞。但事实上,穿孔这事儿他也仅限于学习,就拿自己练过手,结果体质特殊哗哗流血,吓得周淮不敢把客人给他做。   这次也一样,周淮连问南乙三遍是不是确定要他做,答案是肯定的。   对此秦一隅颇为得意。   “客人点名了,老板你就放心吧。”秦一隅在南乙面前坐下,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于是以周淮留在这里他会紧张的理由赶走了他。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忽然发现,平日里总是叮叮当当挂满两排耳钉的南乙,今天竟然只戴了一只,很朴素的银色圆珠,在左耳。   距离近得有些微妙,让他无法再忽视这张过分漂亮的脸。   南乙额发本就很长,总挡着眼睛,现在也是一样,但即便如此,灯光落在浅色瞳孔里,仍旧显眼又透亮。浅色瞳仁,微微露白,又配了狭长上挑的眼型,让他的好看多了许多侵略性。   这一刻秦一隅突然意识到,之前的许多次见面,他都没能清晰地看全这张面孔。南乙不是戴着帽子,就是眼镜,也很少直视,好像总在遮掩。   “你为什么总挡着眼睛?”他忽然问。   南乙愣了一秒,垂着眼,低声回答:“习惯了。”   他不想细讲缘由,说得太多仿佛是一种示弱,这是他最讨厌的事。   “可是你眼睛很好看。”秦一隅很直白,甚至差一点脱口而出音乐节的那次偶遇。喉结上下滚了滚,他最后还是没说。   南乙没对这句评价做任何评价,只是瞥了他一眼。   他觉得这大概只是秦一隅的善心泛滥。尽管看起来神经兮兮,可这人骨子里就是个烂好人。   但他这一眼,却让秦一隅的思考都变得迟缓。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始终盯着南乙的眼睛,于是赶紧移开,眨了眨眼,看向别处。看他的高鼻梁,和好看的嘴唇形状。   犬牙真长,抿唇时也能露出一点儿尖,陷在唇瓣上。   “你在看什么?”南乙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牙。”秦一隅张嘴,上下牙齿磕了磕,撞出清脆的声响,“你这口牙cos吸血鬼都不用戴假的,咬脖子肯定贼疼。”   南乙扯了扯嘴角:“我可没这癖好。”   秦一隅笑了,不再看牙,视线稍稍往上,像是突然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又一次凑近,鼻尖几乎快要贴上他脸颊。   “你也有痣啊。”   就在右侧脸颊上,两颗,一颗在颧骨附近,一颗在颧骨下方,很浅很淡的痣,不凑近看都发现不了。   南乙嗯了一声。   秦一隅笑了,指着自己的左脸,“我也有,咱们这两颗位置还挺像的,就是我的明显很多。”   我知道,南乙在心里说。   而且你其实有三颗,侧脸边缘还有一颗。   说来很怪,他们有许多正相反的地方。   秦一隅的短发微卷、在阳光下泛着金棕光泽,眼珠却黑得发亮,所以认真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有种看猎物的神情。而南乙的瞳孔极浅,头发却是柔顺而深黑的,学生时代总是盖住眉眼,有些阴沉。   他们好像取了对方身上最浓烈的特征,灌注出自己的模样。   唯独脸上的痣,对称在不同的脸颊,位置却几乎一模一样。   靠得实在太近,南乙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很不适应,于是试图转移注意力。   “你是不是忘记正事儿了?”   秦一隅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差点忘了,耳洞穿哪儿?”   “右耳耳垂。”   真稀奇。秦一隅发现,这人打了这么多耳洞,耳骨上都是,这只耳垂居然空着。   鬼使神差地,他直接上手,轻轻捏了捏。   “这块儿是故意留着不打的?”   南乙又不说话了。 第15章 大夜弥天   南乙的耳洞是一个加密记事本,只有他自己读得懂内容。里面一大半和秦一隅有关,还有一小部分,承载着他幽深又沉重的恨意。   他的身上一样满是空洞,被闪亮的钉子钉住、填满,打下桩子,这样才不会被风吹走,可以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   耳垂就两个,他都留给了秦一隅。一个用来记录认识他的那天,另一个则是成功招募他,纪念他心甘情愿成为自己的队友。   这些话说出来未免怪异,南乙很清楚,自己偏执的掌控欲已经远超正常人范畴,他也不想刚到手就把人吓跑。   正想着,忽然间,他感觉一双手穿过头发,触碰到后颈的皮肤,有些痒,不由得一躲。一扭头,他看到秦一隅两手笼在自己脑后。黑色的发丝从他指缝间溜走。   秦一隅两手仍僵在原地,解释说:“我想帮你把头发扎起来。”   他顿了顿:“但是我发现我不会。”   南乙愣了一秒,笑了出来,嘴角的梨涡隐隐约约出现,又很快消失。   “我自己来吧。”他向后拢好头发,利落地用手腕上的黑色皮筋扎了个短短的小揪,然后对秦一隅偏了偏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可秦一隅却盯着他手腕上红色的勒痕出神,细细一圈,微微凹陷。没来由地,他想起很久以前周淮纹过的某个纹身,也是红色的,也在手腕,是一圈蔷薇花枝。周淮对那个作品相当满意,说“纹在手腕很性感”。   当时的他很不以为然。   见他发呆,南乙“哎”了一声。   “嗯?哦我刚刚在想少没少东西,我点一下……”   人一旦尴尬起来就会很忙,他忙着对桌上寥寥无几的物件点兵点将。好一会儿才发现,确实少了一样。   “止痛钳呢?”   怎么都找不着。他正要搬救兵,谁知被南乙抓住手臂。   “没事儿,直接穿吧。”   “你确定?穿刺针扎进去还是有痛感的。”   “嗯。”   行吧。   秦一隅也没挣扎,但秉承着要好好对待自己人生中第一位客人的服务精神,他还是试着用聊天分散注意力,问:“之前这些都是在外面打的?”   他说着,手指轻轻捏住南乙下巴,扶着转了转他的脸,仔细端详两边耳洞位置是否对称。   好近。   秦一隅身上独有的一种柑橘气味若隐若现。   南乙避开视线,回答:“除了第一个,剩下的都是我自己打的。”   秦一隅的意外表现得很明显。   而他却很平静,继续道:“有的用钉枪,有的是穿孔针。”   “对着镜子自己扎的?”   “嗯。”   说话间,秦一隅靠得更近了,近到他能闻到南乙身上的气味。方才在坐车时,他隐约在风中嗅到,还以为是路边草木的气息。   淡淡的木质香气,偏冷,原来是他身上的味道。   随着气息的指引,视线不自觉跟着游走,瞟向软骨上凹陷的小眼儿,发粉的耳垂,翘起的黑色发尾和细白脖颈。   他忘了聊天,节奏被打乱,灵魂也有些出窍,懵懂间竟将一次性穿孔针直接扎了过去。   后知后觉地,他反应过来,赶紧换上耳钉。整个过程还算流畅,值得庆幸的是,南乙也没有像他那样流血。   不仅如此,他也确实毫无反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无端地,秦一隅脑中冒出这个小冰块对着镜子狂扎耳洞的画面,估计也是这样面无表情,一个接着一个,跟工厂流水线作业一样。   “你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吗?”   南乙竟然笑了。   “笑什么?”   “这算什么受虐。”他的语气称得上轻快。   秦一隅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疼吗?”   “这样就算疼吗?”   南乙的表情不是反问,似乎是真的好奇哪里痛。   很快,他又添了一句,像自言自语。   “可能我是很耐痛的人吧。”   离开时,接近黄昏,店外停了一群灰鸽子,落在银杏树下。   秦一隅说那是隔壁院儿大爷养的,之前丢了一只,好几年了,没想到这两天竟然自己回来了,只是瞎了一只眼睛。   “这小鸽子还挺执着,找了很久吧。”他指了指离南乙最近的那只,“看,就它。”   南乙没说话,静静望着。那灰不拉几的小鸽子又靠近几步,也盯着他,还歪了头,它的一只眼睛是灰色的,另一只则是正常的红色。   他抬手,摸了摸右耳耳垂,并不习惯那颗新出现的小钉子。   就像他不习惯秦一隅如今和他肩并着肩,毫无距离地说话、聊天,看着他眼睛。   比起秦一隅的眼神,他更熟悉这个人的背影。   “走了。”他跨上摩托车,戴上头盔,打算启动车子,谁知秦一隅忽然叫住他。   “等会儿——”   明明声音不算大,但哗啦啦的,那群鸽子顷刻间全都飞走,只留下一树浓荫。   南乙将镜片抬上去,眼中映着烧得火红的暮色。   “有件事儿我一直好奇,不问出来心里也难受。”秦一隅专注地注视着他的双眼,“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销声匿迹多年,除了一直知情的周淮,南乙是第一个成功找到他的人。   鸽子在空中盘旋,又一只一只落下来,落在南乙背后,落在树梢。   怎么找到的……   这过程真是漫长。   南乙歪了歪头,崭新的耳钉在阳光下发着光。   “等挺过第一赛段,我再告诉你。”   秦一隅两手插在口袋里,姿态散漫,说:“那你从今天开始打草稿吧,我会认真听的。”   “咱们输不了。”他笑得从容。   回完宿舍,南乙打开海外社交软件,搜索了一个经常访问的用户,看到了她最新一条po文,内容是[成功落地北京!来找妈妈啦!],配图是他非常熟悉的北京某处街景。   是他每次骑车都会经过的街道。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守株待兔这么久,还以为比赛前等不到了,没想到刚刚好。好像自从找到了秦一隅,他也逐渐开始有了一些好运。   南乙随即联系了029的经理,跟他申请了调班,改到今天下午。   在射箭区等了两个钟头,换了两批来团建的客人,目标人物终于出现。   打扫卫生的兼职小哥拖着地,正拖到他附近,见南乙盯着不远处的老板娘母女,也凑过来,两手往拖把杆头一搭,调侃道:“小南教练,你别是看上方姐女儿了吧。”   南乙只笑了笑,没搭腔。   小哥一脸八卦,“我听说,方姐老公是交警大队的领导,哪个区我不记得了,反正升迁特快,这两年还能再跳一跳,估计上头有人。方姐自己又做生意,女强人,俩人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   “是吗?”   “是啊,听说上学时候大小姐跟同学闹矛盾,她爸还专程去学校撑腰,就是一心肝大宝贝儿!”说完,兼职小哥拿胳膊肘拐了拐南乙,拿话点他,“哥知道你帅,学校也牛,但还是别打这主意了,不好惹啊。”   闹矛盾?   准确来说,是单方面霸凌同学,逼得人自杀,最后为了平息风波,在父母的安排下去国外念书。   他嘴角依旧勾着那点笑,随意道:“嗯,听上去……好像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小哥立刻哎了一声,“就是这意思!”刚说完,老板娘正好看过来,他赶紧弯腰继续拖地离开,当做无事发生。   南乙也注意到了,更准确说,朝他们看过来的不只有方洁,还有她的女儿蒋甜。   视线短暂地相触了一秒,他收回笑容,转过身,走向那一排靶子,一一拔掉上面的箭,收回箭筒。   还差最后一支时,身后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   “你就是新来的射箭教练?”   目标上钩的瞬间,南乙竟有些心不在焉。   扭头看见蒋甜的脸,他的眼前闪过血泊,耳边又一次出现救护车的幻听,但稍纵即逝。   “我中学就加入过射箭部,很喜欢射箭,可惜天分不高,技术一直不大好。听说你很强,能不能教教我呀?”   她笑起来和她爸可真像。   在舅舅留下的文件里,他见过一张穿着制服的照片,那笑容看上去格外正派和敬业,一点也不像会徇私枉法的人。   “当然,我的荣幸。”南乙微笑。   距离正式入营录制有一个多月的空档,他回归校园生活,参加了为期三周的军训。   在此期间,蒋甜来找过他三次。第一次他借口在忙没见面,第二次她则直接跑到了体育场外,大声喊了他的名字。也是那天,他在校园论坛出了名,一夜之间起了几栋高楼,室友把那些偷拍照片发给南乙,他一张也没点开。   第三次是军训结束的晚上,蒋甜带着蛋糕和花在宿舍门口堵住他,这次南乙收下了。上楼后他收到了消息。   [交警女儿:这是我亲手做的哦,你必须得吃!]   [交警女儿:你好冷淡哦,每次我来都怕你不见我,没想到今天居然笑着收了礼物,挺开心的嘛。]   南乙端详着那块精美的蛋糕,裱花堪称完美,只有一小处有被蹭过的痕迹,他转了过来,发现了一个孔洞,那是插牌子留下的痕迹。   很多私房蛋糕手作都会在完成后插上一枚印有自己logo的小牌子,只是这枚被人摘掉了。   [南乙:谢谢,蛋糕很好吃。]   “你们分着吃吧,不用给我留。”   他将蛋糕给了室友,自己推门出去,骑着摩托车在大马路上绕,兜兜转转,莫名就来了秦一隅住的小区。   停好车,南乙踱步到单元楼下,仰起头安静地望着。夜色浓重,半点星光都没有,唯独那扇橙色的小窗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淡淡的,令南乙逐渐平静下来,耳边的幻听也消失了。   大约半小时后,灯熄灭了,南乙也独自离开,没留下任何痕迹。   后来的几天,他都行踪莫测,蒋甜无处可找,而029的兼职,他也谎称生病,请了几天假。但会点赞蒋甜的朋友圈。   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让她颇有一种不得到手誓不罢休的态度。南乙看到了她在ins上的回复,说自己暂时不打算回欧洲了。   入营前一天,南乙去了医院。   已经是十月中下旬,北京忽然就变了天,路边的银杏不知什么时候就金灿灿的了,晃得人眼发酸。他在门诊大楼外买了份糖炒栗子,拎着去往耳鼻喉科。   刚到门口,他一眼便看到了父母,小跑过去,没开口,只扬了扬手里还冒热气的栗子,对着爸爸南维成打了个[对不起我来晚了]的手语。   南维成笑得温柔,伸出手。他乖乖弯腰,让爸爸摸头。   “你爸本来都不想让你来的,怕耽误你上课。”   “课上完了我才来的,放心。”他剥了一颗板栗塞妈妈手里,“妈,医生怎么说?”   “没说什么,得先做几个检查,我去缴费,你陪陪你爸。”   看见一个空座位,南乙带着父亲过去。从小到大,医院几乎成了他最熟悉的地方,小时候是爸爸带着视物不清的他四处求医,现在是他陪着听障残疾的爸爸。   平时在外沉默寡言,可面对父亲,南乙打起手语来又快又多,像个真正的孩子,总爱一口气说许多话。   [爸爸,我马上就要去集中录制的地方比赛了,学校那边我也办好了手续,你们放心,有时间我会溜出来看你们的。]   父亲的手语打得很慢。   [比赛会很辛苦吧,你要多睡觉,多吃饭,别担心我和你妈。]   没有多的座位,南乙蹲在父亲面前,摇了头。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南维成取下身后的旧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打手语解释。   [上次你在家找这个,没找到,你妈还以为是她打扫卫生不小心丢了。我们把家翻了个遍,在你衣柜的角落找到了,带过来给你。]   盒子里放着一条项链。   细细的银链子上缀着一枚红色拨片,正面是一颗心脏的手绘线稿。拨片微微旋转,露出背面的手工刻字痕迹——YIYU0731。   孔是他钻的,链子也是他自己穿的。   拨片是秦一隅的。   这是他巡演第一场安可时扔到人群中的。很玄妙的是,那么多人伸手去抢、去接,谁都没接到,那枚拨片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可南乙回家时,脱下外套。   咚——   拨片落地的声响。   他握紧了项链,对父亲笑了笑,又伸出大拇指,微微弯曲了两下。   [谢谢。]   失而复得是件好事,可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随身戴着,而是连同盒子收进口袋。交完费的母亲折返回来,三人一同去做了检查,在医院花了一下午时间,依旧没有得到一句准确的、肯定的答复。   这样的事他们早就习惯。   为了给外婆的枉死讨一个公道,父母四处奔走,殚精竭虑。怕影响南乙,他们很少在他面前提。无论是求助媒体,还是举大字报抗议,父亲从没带过他。只要在家,他们就会给南乙一个和美的、与仇恨无关的氛围。   但他太聪明,小时候放学时,只要看到是舅舅来接,就知道爸爸妈妈又去“想办法了”。   10岁的某个深夜,母亲接到电话,带着他匆匆赶到医院。在急诊病房里,父亲躺在床上,血从他的耳朵往外淌,染湿了床单和围巾。   站在门外的他,靠一些只言片语拼凑出答案——被殴打、擦伤、骨折,比起这些,最严重的是突发性耳聋,需要立刻做人工耳蜗移植手术。   那一刻,南乙想起前几天语文课上的命题作文——我的父亲。他一向不擅长写作,但那篇偏偏得了高分。老师让他当众朗读,他别扭地快速读完坐下,同桌投来羡慕的目光。   “原来你爸爸是同声传译啊,好厉害!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开会的时候给外国人翻译,特酷!”   走廊的消毒水味刺激着他的鼻腔,酸涩难忍。   求医这事一直是这个家庭的一个坎,从没顺利过。   术后,父亲感染了严重的并发症,植入失败,而自体耳蜗也完全被破坏,彻底耳聋,几次补救、治疗,仍旧无可挽回。   他偶尔还会去看之前父亲参会的工作视频。那时的他身着正装,专业、自信,和如今在小面馆里沉默煮面的中年人判若两人。   北京,港城,北京,7岁,14岁,18岁。在城市与城市的周转间,时间和时间的覆写下,这个家庭被磋磨到只剩一根尖刺,孤独地闪着寒光。   “别这么大压力,反正咱们现在也挺好的。”   徐盈的话将思绪拉回现实。   [是啊,就随便试试吧。]   他笑了,点头说好。   只有在父母面前,他才会从尖刺变回小孩。   想到南乙就要去比赛,徐盈忍不住嘱咐:“去了那边多交点朋友,都是玩音乐的孩子,应该也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吧。名次不重要,凡事尽兴最重要。”   说完她停下来,笑眼盈盈,抚摸着南乙的手臂,“反正在爸爸妈妈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孩子。”   南乙没说话,抱了抱母亲,父亲站在一旁背着手微笑,他并没能听见母子二人的谈话,但也读懂一些唇语,因此也打了一句手语。   [不求第一,开心就好。]   这本就是他名字的来由。   听母亲说,生他之前,爸妈就已经准备了好几页纸的名字,可挑来挑去反而选不出来。   生产完,外婆在医院里陪着妈妈,同住一个病房的产妇也刚生完孩子,公婆操心鸡娃,说是已经在海淀黄庄挑了个厉害的早教月嫂,从小培养孩子双语。   “要争当人中龙凤,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外婆听完,说要下去遛弯,回来时捏了张纸,上面写了俩字,说是在楼下想好的名字。   “南乙?”   外婆是语文老师,字写得漂亮,说话也有条理:“你记得小时候,最喜欢让我给你读什么书吗?”   “水浒,我最喜欢燕青了。”   外婆笑了,“是啊,燕青经常自称‘小乙’,这是古代年轻男性排第一的俗称。这个宝宝也是你们俩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一个小乙。甲乙丙丁,乙字本身又指代第二。所以啊,到底是第一还是第二,一点也不重要,咱家孩子不用拔尖儿,想做什么做什么,幸福就好。”   幸福。   他越是幸福,就越是痛苦,越是被爱,越会失去。   有时候,他会抽离出第三视角,审视自己内心的阴暗、冷漠和睚眦必报,想弄明白这些到底是随了谁。   或许并非源于基因。   换做任何人,在获得了那么多珍贵的爱之后,又一一失去,都很难不扭曲。   回到学校,宿舍空无一人,南乙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个被软布包裹的相框,一个拍的是坐在院子里看书的外婆,另一张照片则是舅舅,他那时候十九岁,留长发,抱着一把木吉他坐在床上,神采飞扬。   他盯了一会儿,便放回原处,打开上了锁的另一个抽屉。   里面就两样东西,一个笔记本,一枚硬盘,是舅舅的遗物。笔记本扉页上写着两个张扬的大字——徐翊。里面夹着些纸片和照片,都是舅舅多年收集下来的,里面的每张脸他都忘不掉。   他将这些收进行李箱夹层,又打开衣柜,拿了些衣服叠好装箱。宿舍衣柜原本就不大,现在几乎空掉,剩下的几件衣服就显得格外醒目。   尤其是那件叠好藏在最深处的高中校服。   全校统一的黑白制服,一百件一千件也都没差,但这件不一样。领口内侧缝着的拼音缩写、被换过的金色拉链,校服背面手绘的吉他,每一处细节都在大声宣誓着原主人的独一无二。   他拿出来抖了抖,口袋里掉出一个香包。   黑布,彩绣,填充物是茶叶,质量称不上好,买回来没多久就破了,里面的茶叶漏出来许多,他又塞回去,自己补好。   总共补过三次。   捏了一会儿香包,他将其放回原处,也不打算将这件校服带走,重新锁回柜子里。   绝大多数时候,南乙都是无比清醒的,每一步,每一块靶子,每一个步步为营的计划,这些都清晰无比地刻印在他脑中,就像下棋,下一步想十步,落子永远心定如山。   但在一些极少数的时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唯一的规律是,这些都与秦一隅有关。   作者有话说:   校服是秦一隅给的(但他不记得了,后面会写的)   这篇文实际上应该是有一明一暗两条主线,明线是比赛暗线是复仇   明天就要换地图入营比赛了,加油宝子们,你们是最Gay的() 第16章 全新旅程   收拾好行李,秦一隅打算只身前往比赛录制地,谁知一开门,又碰上那个二愣子邻居。他慌忙上前,特务接头一样压低声音。   “帅哥,那帮人来过了。”   秦一隅也戏瘾发作,超小声问:“哪帮人?”   “就是泼油漆的人啊!”   秦一隅眨眨眼,问:“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邻居早就组织好语言,“就昨天下午,你家门口吵得要命。我贴着门一听,好家伙,是两拨人!有几个是泼油漆的无赖,后面又跟上来几个大哥,一开始我还以为一伙儿的呢,没想到打起来了。大哥们太牛了,几下就全给抡趴下了。后来有人报警,听说两边儿都进局子了!”   啊?   说得太玄乎,秦一隅不太敢信,直到邻居拿出偷拍的照片。   “你看,就这几个,他们揍人的时候还大喊‘再来犯贱往死里打’,可凶了。”   照片上几人看着起码四十,跟胡同里那些个老炮儿似的,他一个也不认识。   “你是不是……混道上啊?”邻居忐忑地问。   “嗯。”秦一隅表情认真,“混下水道。”   “啊?”   他放大了那照片,发现里面有两人穿同款裤子,侧缝logo是三个字母——QMC,裤腿处还有一块兔子印花,和这帮彪形大汉一对比,这小兔子萌得有些好笑。   哪儿来的好帮派啊还给定做制服?还整了吉祥物?   秦一隅想不明白,也懒得想,只当是自己的霉运攒下来的神兵天降大礼包,于是双手合掌对着天摇了三下当做回礼,过后准备开溜。   邻居瞧见他的背包。   “哎你是要出远门吗?”   秦一隅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是的,我要去地府散心了我的朋友。”   “啊?”   他手撑着楼梯扶手,直接一跳。   邻居大叫一声跑栏杆边往下望,然而秦一隅只是跳到下一层,还哼着小曲儿。   “真吓人……”   录制地点在近郊,秦一隅坐公交车颠了一路,也睡了一路,直到被司机摇醒,说终点站到了,他才迷迷瞪瞪拿着包下去,独自站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醒盹儿。   醒差不多了,他开始找比赛场地,可跟着导航兜了好几圈都没找到。   “服了,怎么选了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是要搞传销吧?”   骂完,他一屁股坐在马路边上,两手撑着脸,又开始犯困。   也是巧,这时忽然传来巨大的引擎声,简直就像从梦里来的。秦一隅昏昏沉沉抬头,一辆全黑的车裹着风和尘土停在他面前,呛得他直咳嗽。   车上那人也是一身黑,还戴着黑头盔,冲他歪了下头,有种非人类的诡异的萌感。   好久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排练。秦一隅想。   “好巧,等车?”南乙打开镜片看他。   “我在这破地方能等到什么车?灵魂摆渡车?”   南乙眼神中带了些笑意,低头看了眼时间,道:“大中午的,阳气盛,你等的车估计来不了了。”   说完,他手握回把手,冲秦一隅扬了扬下巴:“上来吧。”   秦一隅被逗笑了,这小子平时看着冷冷淡淡怪酷的,没想到也会开玩笑。   “你还骑这个过来?不嫌麻烦啊?”   风太大,为了让南乙能听得见他说话,秦一隅靠近了些,贴着他头盔一侧。   南乙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有时候用得上。”   原以为他还会接着问下去,可半天了也没声儿。几分钟后,他感受到秦一隅的温度和重量,他温热的胸膛完全靠上了自己的后背。   原本秦一隅的身形就略大一些,后座又高,这样的倚靠,几乎像是完全包裹了他。   而他的头摇摇晃晃,最终落到南乙肩上,像一片随风游荡了太久的落叶,终于坠落。   这么快就睡着了。   抵达时,秦一隅还没醒,南乙没直接叫醒,依旧跨坐在摩托车上,两脚踩地,后背撑着他。   他给先到的迟之阳和严霁发了消息,接着很小心地用手拖住秦一隅的头,单手摘了头盔。   视野一瞬间清晰,几栋银色玻璃幕墙覆盖的建筑突兀地矗立在这片郊区。这里之前是某个工业园的写字楼,现在被节目组租用。   过程中,陆续有车辆停在园区里,其他乐队也到了,下车后的人无一不往他们两人这儿侧目,毕竟这辆车本就打眼,上面还坐着一个这样都能睡得这么香的奇葩。   不过南乙自己倒没发觉,像他这样纵容对方靠着睡觉的行为也挺离奇。   还不醒吗?   他扭头,看了一眼秦一隅,发现这人睡眠质量好像比高中时还离谱了。   稀奇的是,他竟真的回忆起少年时代,储存得太好太久,那些画面就脑子里的电影似的,随时都能拉动进度条,想停哪儿就停哪儿,清楚得很。   想起一些片段,一个有些幼稚的唤醒方法冒了出来。   他靠近秦一隅的耳朵,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轻声开口:“啊,蜘蛛。”   果不其然,秦一隅几乎是炸毛一般从他肩上弹了起来,人还是懵的,手却已经开始跟随肌肉记忆胡乱拍着身上,“蜘蛛!哪儿有蜘蛛?!”   从车上下来,南乙面不改色道:“跑了,没抓住。”   “我去……觉都吓醒了。”套着头盔都能看出来秦一隅丢了半边魂。   南乙忍住了笑。   被这么吓了一下,秦一隅泄了力,亦步亦趋跟着下了车,还疑神疑鬼四处检查,瞟到南乙的手时,被晃动的车钥匙吸引。   “这是什么?兔子吗?”他指了指钥匙上的挂坠。   南乙拿起来,“嗯,怎么了?”   这兔子和那群人裤子上的一模一样,而且右下角也有三个字母——QMC。   “没什么,我挺喜欢兔子的,上去吧。”   一个人想着你什么时候喜欢兔子了,另一个想着果然是你。   各怀鬼胎,却都不戳破。   跟在后头,秦一隅忽然笑了出来。   这世上的许多人,初见时很有意思,熟悉后反而变得无趣,但南乙似乎不一样,最初的对视是一块惊艳的切片,近看才发现,原来那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他身上藏了太多秘密,像一团缥缈的雾,让人止不住好奇心,忍不住靠近。   或许是太久没从这烂泥般的生活里感知到趣味,这一刻,秦一隅甚至有些感激这个破比赛,让他能走进这场雾里。   进电梯前,他发现南乙手指按着开门键,直到他跟上,才松开,手插回口袋里。   眼神交接的片刻,秦一隅的念头变了变。   或许,是这场雾主动朝他走来的。   电梯里播放着Crazy Band的宣传影片,正播到场地介绍的部分:营地分两个片区,高楼用于选手的日常生活和排练,较矮的两排则是节目组斥重金改造出来的livehouse。   秦一隅盯着,心想周淮的信息还挺准确,果然是从海选到正式比赛都采用livehouse模式。   最好是这样,别到时候播出来又修音,那也太没劲了。   来之前,所有乐手都在线上签署了电子合同,抵达后补了纸质版,按照指引,他们被带去填写个人资料。   南乙刚填完生日,忽然感觉脸侧一阵暖流,一回头,鼻尖差一点擦过秦一隅的侧脸。   “看什么?”他很不习惯和人近距离挨着,于是用笔尾抵开秦一隅的下巴,“你写完了?”   “嗯。”秦一隅点头,下巴还压着他笔尾,“无聊,随便看看。”   “你真快。”南乙收回笔继续写字。   秦一隅啧了一声,“男人不能说快。”   “哦。”南乙毫无感情地改正,“你真迅速。”   手续齐全后,每个入围乐队都收到了录制费的打款——十万元——这也是很多乐队参赛的初衷。   为了钱参赛这事儿一点也不摇滚,像资本主义的走狗。但升级设备要钱,买器乐要钱,续租排练室要钱,租录音棚也要钱。   这里面许多乐队表面光鲜,实际上还等着参赛金付新专辑的录制费。有些乐队甚至濒临解散,走不下去,临了了想来试一次,看到底能不能干,能干多久。   秦一隅是其中的异类。他确认了到账信息,第一时间就转了出去,分到的钱在他卡里拢共就待了五分钟。但他反倒觉得轻松,仿佛使命已经达成。   “前期录制马上开始了,请各个乐队做好准备——”   节目组为每队都安排了准备室,用以拍摄物料。几个大热乐队的妆造师早早地去到准备室,替他们做造型。   贴着[恒星时刻]标签的房间里却空无一人,因为他们四个正蹲在楼梯间里吃零食。   “薯片哪儿来的?”秦一隅边吃薯片边翻袋子,“嗬,还有小蛋糕呢!”   “我带的。”严霁拿出蛋糕拆开,一人分了一个,“昨晚我就在担心今天大家没时间吃饭,万一没人订工作餐就更麻烦了。”   迟之阳一听急了:“不能吧!盒饭都不给的啊。”   “不会的,有食堂的指路牌,我看到了。”   南乙喝完了一整盒牛奶,远远地一抛,精准将盒子扔进角落垃圾桶。   “那就好,我一饿就打不动鼓。”   “没事儿,你饿了肚子会自动打鼓。”   “滚滚滚!”   拍摄组到处到处都找不着人,直到看见四人推开楼梯间大门,体体面面走了出来。   看见四个酷哥,助理想当然地以为他们去抽烟了,于是悄悄闻了闻。   怎么一股蛋糕味儿?   没经纪人,更别提造型团队,他们就这样素到不能再素地出了场。   连导播都不禁感叹:“亏得你们先天条件好啊。”   不光是造型素,他们对镜头也不熟悉,唯一的圈内人秦一隅又一直打瞌睡。一个简单的入场拍摄,他们NG了好几次,拍得很不顺利。   四人坐进后采棚,照流程录制自我介绍,令导播意外的是,他们竟然连打招呼都没排练过。   秦一隅和严霁下意识地挥手说“大家好”,而迟之阳则是说“嗨”,南乙就更好笑,完全没开口,好像默认打招呼不是他的业务。   秦一隅嬉皮笑脸道:“不好意思,我们不太熟。”   其他三人这时候倒是一起点了头。   20支乐队已经录了大半,这么没默契的还是头一组。制作组只好让他们临时排一下,过程中虽然吵吵闹闹,但勉强也过了关。   “感觉会一轮游。”摄影助理小声吐槽。   摄影师冷笑。   “一轮游?你不认识那个穿蓝T恤的吧?”   “头发有点卷的那个?”助理摇头,“帅是真帅,但我不怎么听摇滚……”   “你去搜搜他吧。”   摄影师说完,忍不住瞥向最右边的南乙。他表情冷淡,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恒星时刻]的牌子,偶尔伸手推一下鼻梁上的半框眼镜。   明明一言不发,但视线就是会不由自主跟着他走。   有这一位也不可能一轮游啊。   录制已经开始,但规则并未提前告知。固定麦克风时,工作人员给每人都别上一块电子铭牌,上面显示着乐队名和个人名字。   跟随指引,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   这里的整体配色也是张扬、鲜艳的洋红色,和海选时计票的灯一样,大约是比赛的主题色。   一走进来,严霁就锁定了其中一面墙。   “那上面好像贴了很多照片。”   秦一隅打量着四周,发现角落里还嵌套着另一个同色系小房间。   “这个小隔间还挺逗,跟个电话亭似的。”   就在此时,背景音传来。   “欢迎各位来到Crazy Band!接下来,你们将迎来疯乐的第一个小考验。请依次进入密室,完成你们的任务。”   安排这种小密室,南乙心里已经猜到目的为何,因此进去之后毫不意外。   就是投票。   小房间里只有一个超大屏幕,显示着投票系统。   按照指示,他戴上耳机,听到规则。   “这里有参赛的全部乐手,每人都有宝贵的一票,可以投给你最喜欢的乐手。”   “请注意,投票范围仅限其他队伍的成员。”   南乙本来都点开了秦一隅的名字,听到这句话,顿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来。   的确无法投票,队内的选项是灰色的。   原地站了一会儿,甚至没能浏览完全部名单,倒计时就结束了。   他这一票就这么流失了。   出来后,迟之阳很想知道他投给了谁,贴着他问了又问,最后被节目组的背景音发出友善警告:“请不要提前剧透哦。”   迟之阳惊了。   “我去,他能看到我!”   严霁笑了,“是啊是啊,我们也能。”   秦一隅倒也好奇,南乙这一票会投给谁。20支乐队,上百人,里面估计也有不少他欣赏的乐手。   会是谁呢?   注意到他的目光,南乙也看过去,戴着眉钉的半边眉毛微挑了挑,低声问:“看什么?”   秦一隅乐了。   “看一下都不行啊,你的脸是国家一级机密吗?”说完他忽地靠近,眼睛盯住南乙的眼,眨巴眼睛,“是不是还得扫个虹膜?”   近距离对视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触到红线。即使隔着镜片,南乙依旧习惯不了,不自然地撇开眼。   “啊,扫描失败。”秦一隅皱了皱眉。   “失败了就一边儿去。”迟之阳挤在两人中间。   “诶。”严霁指了指,“大屏幕亮了。”   屏幕上,Crazy Band的logo一闪而过,跳动的洋红色音符出现,同时伴随着新的背景音。   “接下来,我们将公布投票结果,看看谁是内部的人气王吧!”   原以为投票进程会很缓慢,没想到是多房间并行。公布时间比他们预想中早得多。   毫无预警地,所有乐手的得票结果按照降序、同一时间被公布出来,冲击力惊人。   南乙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三票,排倒数,而迟之阳和严霁也差不多,一人一票。   这很符合预期,毕竟他们都是新人,根本没人认识。   视线从上至下,他找到了秦一隅的名字。   竟然只排到第四名。   秦一隅本人似乎对这个结果毫无感想,南乙一扭头,发现他正蹲在地上,两手捧着脸,垂头打起了瞌睡。   虽然爱和秦一隅斗嘴,但迟之阳对这个票数也很诧异,相当直白道:“才第4啊?我以为会是……”   严霁反应很快,出声打断:“这位朋友睡着了。”他笑着指了指秦一隅。   迟之阳的注意力被转移。   “你可真行?怎么哪儿都能睡啊?”   “吵死了……”   “在录节目呢一隅。”   南乙始终不发一言。   他大概猜到是什么状况。对整个比赛而言,秦一隅无疑就是被丢进鱼群的那只鲶鱼,不免让众人产生危机感,有危机就会有防备。   有一点非常确定,无论秦一隅排第几,都会成为比赛播出后的第一波热议话题,势必会被拿来炒作。   “铭牌灭了。”严霁忽然开口。   四人的电子铭牌都闪了闪,熄灭后又重新亮起。只是这一次,名字后头竟然出现了顺位序号:   [秦一隅 No.4]   [南乙 No.72]   [严霁 No.80]   [迟之阳 No.80]   背景音再次响起:“想必大家已经获悉了自己的内部人气排位,接下来公布的是——”   大屏幕上,新的顺位名单出现,只是这次不再是个人,而是乐队排位。   “乐队团体票数,即成员所获票数总和。”   秦一隅依旧垂着头,但睁开了眼。   由于其他三个几近素人的成员票数过低,最终,恒星时刻在20支乐队里排名第17。   不过,这一数字并未显示在胸牌上。   “这只不过是内部的一次小投票而已。”严霁试图缓和宽慰大家。   南乙却觉得没这么简单,如果仅仅只是出场前的噱头,博个话题度,他们一定会更着重于拍摄投票过程,事实却并非如此。   投票时他专门留意,密室内机位只有一个,对着的是投票屏而非人脸,重点完全就是在票数上。   更何况,他们还搞出了个人和乐队的双排位机制。   这个排序必然决定着什么。   “我们不会就按照这个顺序出场吧?”迟之阳猜想。   严霁道:“不要紧,反正都要在livehouse演出,最重要的还是现场票数,这应该只是前菜。”   “不是哦。”   这一次,背景音竟直接跟他们对话。   “这次内部匿名投票的结果至关重要。”   “团队顺位,将直接决定各位第一赛段第一轮的竞技对手。”   南乙心下了然。   “原来要分组。”   话音刚落,房间灯光骤然全灭。黑暗中,一枚巨大的银色音符出现在地面,闪着光,微微浮动,如一条银鱼般向前游动,离开房间。   “请大家跟随音符离开投票室,进入新地点。”   最终,四人来到一扇门前,指引音符随之消逝。而大门正上方,一块灯牌亮起,是字母C。   “各位乐手,欢迎进入疯乐排练厅,这将是本次摇滚之旅的起点。”   大门缓缓开启。   “祝各位玩得尽兴。” 第17章 无名之组   “C组第二支乐队——恒星时刻,已报道。”   进门后,秦一隅不禁对南乙笑道:“你还真是言出法随。”   意识到他说的是关于猜测要分组的事,南乙随口道:“乱猜的。”   这的确是一个排练室,而且相当大。格局类似阶梯式剧院,正前方是设备齐全的排练舞台,后面是阶梯式坐席,最后一排座位的正后方是调音台,所有音响设备都是百万级的,的确是大手笔。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一支乐队入座,三个男孩儿,都穿着黑衣黑裤,獠牙面具遮住下半张脸,佩银饰,上衣右侧绣着民族纹样。   职业病促使严霁露出微笑,冲对方招了招手,主动问候:“你们好。”   “他们的衣服好帅,有种会下蛊的感觉。”迟之阳超级小声说。   南乙瞟了一眼那三人,视线又落回到秦一隅脸上。果不其然,他脸上的困意散了大半,像是无聊的小孩儿终于发现有趣的玩具,直接大步朝他们走去。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那三人突然站起来,视线全部锁定秦一隅。   他们平均身高一米八左右,加上着装和面具,压迫感十足。   莫名其妙有了剑拔弩张的味道,秦一隅却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凑到对方跟前,他比这几人都要高,因此微微低头,盯着他们的面具。   两秒过去,他突然笑了出来。   “你们仨还是不同民族呢。”   三人明显是愣了愣,互相看了看彼此,谁都不说话,视线一起回到秦一隅身上,又刚好同时开口,抢了彼此的话。   “那个……”/“你……”/“我们……”   迟之阳乐了:“好家伙,比咱们还没默契。”   气氛有些尴尬,谁知靠得最近那个扎高马尾的突然朝秦一隅猛地鞠了一躬。   “我真的很喜欢您!”   可惜他长长的马尾刷的一下猛打在秦一隅脸上。   这一下把他都打懵了,结果这人猛地又起身,他赶紧后退半步,躲开了第二波攻击。   秦一隅手捂着半边脸,一脸警惕地胡言乱语:“谢谢,喜欢我是应该的,拿头发给人一个大逼斗就不应该了。”   空荡的排练厅爆发出笑声。   “原来你们是社恐啊?看着怪唬人的。”   自我介绍完坐下来,迟之阳歪着身子望着他们,边说话还边拿出自己口袋里的小铁罐,里面全是薄荷糖,“吃糖吗?”   三人连连摆手。   “哎呀甭客气。”迟之阳还是倒出四颗糖,一人手里塞了一颗,剩一个扔自己嘴里,“你们还没介绍呢。”   “这不是有铭牌吗?碎蛇乐队。”秦一隅从左到右依次指过去。   先是寸头。   “阿满。”   接着是黄色短发。   “小留。”   最后是高马尾。   “沙马赤尔。”   他没有念后面的顺位,三人排序差不多,按照个人顺位推算票数,乐队排序和他们相差不大。   刚念完,沙马赤尔猛地攥紧了拳头。   还以为又要受伤,秦一隅立刻退了退上半身,小留握住沙马赤尔的手腕,硬是给他掰下来。   “不好意思,他听到偶像念自己的名字,有点激动。”   迟之阳笑得想死,秦一隅也干笑了两声,扭头去看南乙。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漠然地盯着排练室舞台前尚未亮起的屏幕。   同样都是粉丝,怎么这位这么淡定?   正琢磨着,排练室的门又一次打开,这次连着进来了三队——背景音播报着他们的乐队名——蓝色药丸、半梦、不烬木。   “C组已到齐。”   南乙朝那边望去,有几张熟面孔。之前他为了提高自己的现场表现力,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看各个乐队的live现场,观察不同人的演奏风格,在这个过程中,也认识了很多名气不大,但live很不错的小乐队。   越过秦一隅,迟之阳凑到南乙跟前,小声说:“不烬木是不是六月底那个拼盘live的开场啊?”   南乙点了点头,当时是他和迟之阳一起去看的。   “嗯。他们现场挺不错的。”   “他们贝斯手有点眼熟,是不是参加过什么比赛?”严霁努力回忆着,“我好像刷到过,但我记得他之前是独立乐手啊。”   离得很近的碎蛇乐队贝斯手小留也加入讨论:“你是说那个紫色上衣的高个儿?他叫Uka,是去年领声大赛的贝斯组冠军,今年才加入不烬木的。据说,是被吉他手程澄亲自找来的,很厉害,他们组应该也是Uka票最多。”   南乙盯着Uka,心想,高素质的贝斯手一直都是稀缺的,之前他都在那么多大乐队临时顶过班,想要招募他的乐队肯定不少。   突然加入到一个没那么出名的乐队,必然有其他的原因。   乌泱泱进来一群人,排练室一下子热闹起来。   他们观察对方的同时,新进来的也正朝这边看,唯一的区别是,这三支乐队的目标非常固定,都只盯着同一个人。   “我去,那不是那谁吗?”   “他居然跟我们一个组?!”   “没搞错吧。”   秦一隅又开始头疼,脑子里好像很多蚊子在打转。   身旁,南乙忽然轻声道:“分成了四组。”   刚想问他在说什么,谁知径直走过来一个人,影子落在他和南乙身上。   一只手伸到他眼前。   秦一隅抬起头,一张陌生的脸闯进来,红头发,尖下巴,一对儿乌黑的圆眼睛。   “好巧,终于又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复出了!”   一张口,那股热情劲儿直往外冒,仿佛是熟人,可秦一隅却非常困惑。   他并不记得这人,于是盯住胸牌,眯着眼看了半天。   [不烬木 程澄]   No.45   没印象。   秦一隅回握住对方的手,脸上的疑惑毫无掩饰,但仰起脸,勉强扯出一个笑。   “嗨。”   对方怔了一秒,脸色变了变,有些不可置信。   “你不记得我了?”   南乙也抬起头,视线在两人脸上扫了扫,背向后靠住座椅,有趣地盯着。   事实上,秦一隅并不喜欢和人握手,所以他借着抓头发的功夫撒开,又笑了笑,毫无歉意地道歉:“不好意思啊,我脑子有点问题,记性特别差。我们之前……遇到过?”   程澄的表情难看得明显。   他似乎在掩饰情绪方面有障碍,南乙想着,瞥了眼程澄身旁的队友,紫色上衣,黑色前刺短发,也就是刚刚他们口中的贝斯组冠军。   [不烬木 Uka ]   No.20   Uka接收到这个有些锐利的眼神,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于是扯了扯程澄的胳膊,轻声道:“先坐下吧,录着呢。”   程澄气极反笑,仿佛是自嘲,又好像是因为不被记住而不甘心。   他从Uka的手里挣开,一字一句对秦一隅说:“是的,我们不只是遇到过,也一起表演过,四年前,在广州。”   一旁的严霁挑了挑眉,心想原来还有这份渊源。   但也没必要这么不开心吧。   迟之阳倒是吃瓜吃得很痛快,还拍了拍严霁的手臂,凑到他耳边小声问:“带瓜子没?”   严霁摇头。   “下次带点儿。”   南乙已经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他太了解秦一隅。   这个人的人生态度主打的就是一个叛逆,最烦被人逼迫。越是想找他要个说法或结果,他越是不会给。   何况,他大概率也是真的不记得。   果不其然,秦一隅连装都懒得装,点了点头,“啊,原来如此……”   “不记得了。”他微笑重复。   程澄的脸黑得彻底。   南乙视线下移,看到他握拳的手,骨节都发白了。   他不太明白这人气愤的点究竟在哪里。   不被记住又怎么样?   既然不被记住,就说明还不够强,还不够令人印象深刻,那就再努力点,让他根本忘不掉不就好了?   但他也注意到,Uka的手也放下来,攥住他捏紧拳头的手腕。   “没事儿。”程澄笑了两声,不服气地舒出一口气,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不甘心。   “反正现在我们都被分到同一组了,挺意外的。”他扫了一眼秦一隅身边的三人,顿了顿,“我很期待你在新乐队的表现。”   “新乐队”三个字被他特意咬重,但严霁还是很体面地替队友回了谢谢。   说完,程澄独自朝后面走去,其他队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唯独Uka,眼神在秦一隅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离开,随他们到最后一排落座。   迟之阳忍着笑,努力让自己的措辞文明化:“他好像孔雀哦。”   说完,他又拿胳膊肘拐了拐秦一隅,“哎,你该不会是跟别人有过一腿然后失忆始乱终弃吧。   秦一隅冷笑一声:“我始乱终弃了全世界,罪大恶极,所以现在活得像坐牢。”   “希望这话被剪掉。”严霁在胸口画了十字。   南乙乐了,“你应该希望这一段都剪掉。”   严霁看向他,觉得说得很有道理,便又画了一个新的十字。   背景音再次响起。   “接下来,有请本组导师出场。”   此时,一个人从排练舞台的侧面走出来,三十来岁,戴眼镜,清瘦,一身灰色西服。   看清来人后,秦一隅差点呛住。   “怎么了?”南乙看向他。   “李纾。”秦一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无序角落出道专的制作人。”   严霁笑道:“这算是前合作方吗?”   迟之阳也坐正了:“这么寸?看你这反应,你俩关系不怎么样啊。”   秦一隅瘫在座位上,懒懒道:“是不怎么样,我不配合,他狗脾气,之前做歌的时候天天吵。”   [你这么烂的性格,就算再有天分,也迟早混不下去。]   现在想想,这句话也算是一语成谶了。   台上的导师扫了眼坐席上的众人,目光一滞,在秦一隅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移开后,进行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你们好,我是音乐制作人李纾。首先,恭喜各位通过海选,成功进入Crazy Band的C组排练厅。”   “作为乐手,各位应该清楚,一支乐队的演出是否能取得成功,离不开日常排练和live实操经验。因此,和其他比赛不同,Crazy Band将由两大板块组成:训练室和Live演出,这两个板块将贯穿你们的每一个赛段。”   “不久前,我们根据各位的内投票数,将20支乐队分为S、A、B、C四组。”李纾看向他们,略一停顿,“而你们,就是票数最低的C组。”   “这意味着你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在这个圈子里,都还没有姓名。”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都是玩摇滚的,一身反骨,没几个愿意被这样评价。   尤其是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程澄,遭遇连环重击,已经压不住黑脸了。   果然是狗脾气。迟之阳在心里第一次认同起秦一隅的话。   然而,少数人的重点不在于此。   “但是秦一隅也在这个组啊……”   这个名字被小声地提及,却无意间掀起风浪,很快也有其他声音附和。   “是啊,连他都在C组。”   “要是按照个人排名,他肯定去s组了。”   这些话都是实话,假如没有摄像头,它们会以更加刺耳的形式出现。   李纾略过了这些议论。   “当然,这只是个起点。谁都是从零开始的,在这里,有一夜成名的机遇,也有从至高点沦为无名之辈的可能。”   “怎么好像在点你?”迟之阳小声说。   秦一隅手撑着脸,笑得漫不经心。   “嗯,爽到了。”   李纾扫视台下,“玩儿乐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相信在座的各位应该深有体会,有很多乐队连排练室都租不起,也有很多小乐队,没有演出机会,只能到处给别人做暖场。”   “我说得对吗?”他看向最后一排不烬木的方向,“程澄,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被点到,程澄干笑了笑。   谁都想不到,这位看上去清俊儒雅的导师,竟然是无差别扫射的风格。   大部分的参赛乐手都为此感到惊讶,但南乙却拧着眉。他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这从开始录制就始终萦绕。   “是啊,我们之前就是给人气乐队做暖场的。”被戳破之后,程澄反而坦率起来,“没人想听我们唱,台下的乐迷会在我们演出的时候大声喊‘下去吧’,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两年。”   果然。   南乙扯了扯嘴角。   李纾问:“你们给谁做过暖场?”   “很多啊。”程澄望向前排的方向,“比如,无序角落。”   猜测得到了验证。到目前为止,无论是赛制,还是导师话题的引导,所有的碎片似乎都凝聚成一支支箭矢。   而目标,统一对准了他身旁的人。   气氛瞬间诡异起来。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另一位当事人——无序角落的前核心人物。   严霁也明白了方才程澄的失态,因为根本不是合作,不是同台演出,而是给秦一隅的前乐队暖过场。   在这样的关系下,不被记得,自尊才更受挫。   好在,比起方才私下的过招,程澄接下来说的话并没有太大火药味。   “那时候,我们唱完,回到后台……”他历数着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回忆,尽管这是在前采时制作组就嘱咐好,让他在导师的引导下说出来。   “因为有人在台下让我们别蹭热度,我很沮丧,当时无序角落赶着上台,所有人都在快步走,只有吉他手停了下来,拍了拍我的肩。”   “他说,‘唱得不错。’”   那时候的程澄愣在原地。   他很想问,你会记得我的演出吗?会记得我吗?   可惜他太紧张,什么都没说出口,眼睁睁看着秦一隅跑上了前台,被尖叫声环绕。   而他也果然不记得。   这段话听上去简直是粉丝与偶像之间最温情的追忆,照理说,但凡配合着说两句,表示感谢也好,感慨也罢,都值得剪出来做一个讨论点,叫好又叫座,互惠互利。   可秦一隅偏偏是个无所吊谓的烂个性,一眼就看穿一切。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手撑着脸,歪着身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在身旁冷脸贝斯手的肩上睡着似的。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他才懒得配合表演。   “原来如此。说起来……”李纾点了头,将视线从程澄身上移开,望向恒星时刻的方向,“一隅,好久不见。”   这时候,秦一隅才如梦初醒般直起身,半眯着眼笑了笑,就差伸懒腰了。   “是啊,李老师,好久不见。”   李纾却没有笑,用审视的眼神盯住他。   “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最近怎么样?”   “非常好。”秦一隅举起手,把两边袖子都撸下来,朝台上一一翻开手腕,露出漫不经心的笑。   “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翻手腕就是破除之前的自杀谣言啦,手腕上没有伤 第18章 对决法则   台下的气氛有些怪异。   南乙对此倒不意外,这场比赛是音乐竞技类节目,要想效果好,必定需要话题,需要矛盾和冲突。   Crazy Band筹备期就有两年,那个时候的南乙就已经开始了关注,因为他参加这个比赛,并不仅仅是为了秦一隅,否则他们可以从头开始跑演出,凭实力和秦一隅本人在圈内的热度,一样可以成名。   但他要做的事绝不仅仅于此,因此在做足功课之后,将目标锁定在这场比赛上。   CB的总策划人兼导演,之前做过相当多高质量音综,本事大脾气也傲,在之前的比赛里都要求绝对的掌控权。   但这一次不同,比赛背后的资方很多,但主要分为两大派,诚弘娱乐的投资占比就超过了65%,剩下的则是互联网企业Matrix名下的几家企业。两大投资方必然也会相互博弈,摇滚属于小众音乐,绝不是娱乐圈广大受众热衷追捧的主流方向,与其说他们想要捧出一群摇滚明星,不如说,这些资本家只是借着一场投资扳手腕而已。   强势的制作人、财大气粗又暗流涌动的投资方、一帮难驯的摇滚乐手,加上后期播出后难以预测的舆论走向。   南乙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   有意思的事才刚开始。   在秦一隅用这种消极的态度展示了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腕后,在场众人也都了解,传闻中的自杀是谣言。   李纾对此没给予评价,再次看向程澄。   “和当初的偶像同台竞技是什么感觉?”   程澄回答时依旧扬着下巴:“感觉很好,无论之前如何,现在我们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了。”   李纾点了点头。   “这种心态很好。来到这里,你们所有人的过去都要抹去,无论曾经是落魄还是辉煌,如今都是同一起跑线的人。   Crazy Band将为你们提供最好的排练条件,最专业的录音设备,音响条件最好的livehouse。这意味着你们不再有任何借口,差就是差,live能说明一切。”   他的每一句话都直白得残酷。   大屏幕亮起,播放规则释义动画。   “第一赛段是20进10。”   台下有人惊呼:“20进10?一个赛段就刷掉一半的人啊!”   李纾顿了顿,继续道:“我刚刚说过,每个赛段都分为排练室切磋和livehouse两个板块。而排练室的比拼是无淘汰机制。   不过,胜出者将会在livehouse淘汰赛中获得优势,这对你们而言非常重要,因为分组越靠后,淘汰赛就越残酷。”   南乙静了一秒,自言自语道:“组别越靠后,淘汰人数越多。”   “第一赛段livehouse表演也是以小组为单位的内部竞争。S组淘汰1支乐队,A组淘汰两支,B组三支,而你们C组……”   屏幕上,C组五支队伍的代表音符灭掉四枚,只剩下孤零零一个还在发光。   “在第一场演出结束后,将只剩下一支队伍。”   所有人都沉默了,唯独秦一隅笑着看向南乙。   “你这张嘴是真的开了光。”   他笑得很开心,好像淘汰与否一点也不重要,比起这些,总是能预判到下一步的南乙更有意思。   李纾合上台本,看向大屏幕,继续介绍:“本次排练室比拼是个人挑战赛。”   “规则其实很简单,每支乐队仅一人可参加,该名成员需要向其他乐队中的一人发起挑战。   要求是:挑战方与被挑战方必须处在相同位置,例如,吉他手挑战吉他手,主唱挑战主唱,如果是特殊位置,例如大提琴、小号,则乐器的大分类相同即可。”   程澄问:“已经被其他人挑战过的乐队,还可以继续参加对战吗?”   李纾摇头,“不可以,无论是主动挑战,还是应战,每支乐队只有一次机会。”   “可是我们有五组,这样总会有一队是剩余下来的啊。”另一名乐手大声问道。   “没错,所以我反复强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大屏幕上出现新的讲演动画,李纾道:“一旦产生两组对战,剩下的最后一支队伍将面临两个选择:一、弃权,即在livehouse淘汰赛既没有加分,也不减分;二、在第二组开始前,加入他们的对战,但只能被动派出相同位置的乐手,没有自主选择权,胜利者将从二选一变成三选一,输家接受同等的扣分惩罚。”   迟之阳皱起眉:“这完全就是要靠抢啊,但凡犹豫一下,成了最后一队,优势和主动权就都没了。”   “嗯。”严霁点头,“假如第二组的对战刚好碰上最后一队最不擅长的位置,那就麻烦了,只能弃权。”   迟之阳道:“弃权总比扣分好,至少不输不赢啊。”   一旁,始终没吭声的秦一隅笑了一下,“小阳啊,你想问题怎么总是这么单纯呢。”   “你说谁单纯?”迟之阳捏紧了拳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不是,谁准你这么叫我了,恶心死了!”   秦一隅看到他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还用相当夸张的语气学他,“恶心死了~”   坐在两人之间的南乙这时候才开口。   “弃权当然是最保险的,但这始终是场要播出的节目,每个人露面展示的机会都很宝贵。可能一个镜头、一场表演就能改变乐队命运。李纾说的‘机会’很重要,并不只是争夺主动权的机会而已。”   “对啊,差点忘了,曝光很重要。”严霁恍然,“这一次排练室挑战,其实就相当于乐手的出场表演了。我刚刚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在节目一开始没有录制每支乐队的出场秀,也不放海选视频,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秦一隅点头,“神秘感、反差、超出预期,这些才是观众想看到的,明白了吗十只羊同学。”   听到新的绰号,迟之阳几乎是咬住了后槽牙。   “秦一隅,你再乱起一个绰号试试……”   秦一隅倒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正要再开口。   “停。”南乙坐在两人中间,打断施法,充当和平交界线的重要战略位置。   规则的宣布还没结束。   李纾又道:“有一点需要注意,当队内已经有人参加,无论是挑战者,还是被挑战者,一旦选定,其他人都失去了对决资格。别忘了,你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个人顺位。”   蓝色药丸的女主唱发问:“难道连挑战都是高分者优先?”   严霁想了想,看向秦一隅,低声道:“这个顺序的话,一隅是C组的第一,有最早选择对决的主动权。”   但台上的李纾笑了笑。   “这样就太不摇滚了。”   “什么是挑战?”他挑了挑眉,“是以小博大,以卵击石。所以,本次挑战赛的主动权将掌握在低分者手中。”   此言一出,全场乐手的表情都为之一变。   “你们可以对任一高分者发起挑战。如果成功,在live淘汰赛,整队将获得200分加成,被挑战者不加不减;   如果挑战者失败,则挑战方倒扣100分,被挑战者加100分。当然,被挑战者有拒绝权,此时默认对方胜出,挑战者赢得100分,弃权者倒扣50分。”   听完,秦一隅笑了出来,声音不小,很多人都朝他望去。   只有南乙明白是为什么。   在规则公开的瞬间,形式就已经逆转。   C组顺位第一的秦一隅,不仅丧失了主动权,而且因为分数最高排在最末,只能任人选择。每一个想挑战的低分者都绕不开他,都必定会考虑到他。   这样的设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一种勇者与大魔王的游戏模式,相当经典。   且不论能否胜利,即便只是一个“敢挑战秦一隅”的噱头,都能在节目里收割热度与流量。   规则之下,秦一隅将顺理成章被锁定,成为魔塔之上、理所应当接受挑战的大魔王。   这就是节目效果。   大屏幕上原有的一切都清空,一个巨大的沙漏出现、倒转。   “你们拥有120秒的讨论时间。每个人座位右手边都有一个红色按钮,倒计时结束后,按下它,就可以选择你的挑战对象。”   李纾再次强调,“记住,机会只会留给主动的人。”   120秒并不长。   南乙观察着其他乐队,他们已经开始了讨论。   尽管按照规则,的确是顺位越低,主动权越大,但到了队内商议的时候,大部分低分者依旧将话语权和决定权下意识交给了更高分的队友。   这就是人性,一旦被赋予了分数,就好像被划分了等级,即便有了主动权,也会因为自信心不够而无法下决心。   相比起其他乐队,恒星时刻的氛围是最沉默的。   十几秒过去,愣是没一个人开口。迟之阳性子急,最烦钝刀子割肉,小辫子一甩,直言道:“我们是要让秦一隅等着被人选吗?”   秦一隅无所谓道:“我都行啊。”   严霁提出一个很现实的点:“其实以一隅的水平,挑战他本身也是有很大难度的吧,成功概率并不大。”   “不一定哦。”秦一隅忽然笑了,但没说为什么。   南乙垂了垂眼。   规则里明确说明,对战的只能是同位置的乐手,也就是说,挑战秦一隅的,必定是主唱或者吉他手。   但现在的他已经没办法弹吉他了。如果是吉他手前来挑战,秦一隅很有可能弃权。   “什么意思?”迟之阳有些着急,“别卖关子了,赶紧决定吧!时间过半了!”   “你想上吗?”严霁很尊重他的想法,“我们是同票数的,如果你有想主动挑战的人,可以先选。”   这么一说,迟之阳反倒犹豫了。   他舒出一口气,又拧起眉,说:“来都来了,不想去挑战肯定是假的,不烬木的那个鼓手挺厉害的,我之前看过他表演……但是……”   南乙最明白他。   “你很强,别瞻前顾后,上就行了。”   迟之阳手心冒了层薄汗,看向南乙:“我不知道,小乙,要输了怎么办?淘汰赛C组只能留下一队,谁知道倒扣的这100分会不会让我们整队出局?这、这太……”   出于好胜心,他很想试试,但代价太大了。   比赛才刚刚开始,他还做不到能毫无压力地将整队命运押注在自己身上。   “我不行。”   迟之阳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弯下腰,抱住自己的膝盖,脸也埋进去。   “你们上吧。”   南乙很理解,这再正常不过。现场的许多人都和他一样,害怕这场对决背后的高风险,陷入僵局。这并非个人赛,贸然选择出风头,很有可能拖累团队。   第一个出征的勇士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南乙对此也毫无兴趣。   不知不觉间,只剩下最后几秒。   明明是公敌,但秦一隅却表现得相当置身事外,很无聊,所以看向了不再说话的南乙,发现他竟然又在发呆了。   每次南乙出神时,都显得很神秘,会令人不自觉产生一种探究欲,想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想打破他独自思考的状态。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参加了?”   南乙扭头,对上他的脸,但没说话。   秦一隅朝他歪了歪身子,几乎要靠在他肩上,超小声说:“看吧,我一来就成了靶子。”   倒计时仍在继续。   3——   2——   这一秒,南乙轻声开口,声音不大,更像是自言自语。   “你只能是我的靶子。”   大屏幕上,数字0出现,沙漏静止。   “倒计时结束,现在,请各位做出自己的选择——”   什么意思?   秦一隅拧着眉,没理解南乙说的那句话。   然而就在这瞬间,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在李纾话音落下的瞬间,按下手边的红色按钮。   在一众踟蹰、等待和观望的竞争对手中,他站起来,神色平静,微微反光的镜片下是难以察觉的野心。   游戏的经典模式太无聊了。   与其做第一个发起挑战的勇者,不如成为魔塔里的另一个魔王。   不知为何,秦一隅忽然想起在纹身店碰面后,周淮对南乙的形容。   [你觉不觉得,他长了张在大逃杀游戏里能活到最后的脸。]   顶着第72的名次,南乙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开口。   “我要挑战不烬木的贝斯手,Uka。” 第19章 以卵击石   此言一出,排练室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仅仅是参赛的乐手,甚至连制作组的一众工作人员,都倍感意外。   最无法接受的显然是程澄,被一个根本不认识的贝斯手打破计划,他气到根本管理不了自己的表情和发言。   “他在想什么?第72名挑战第22名?”   其他乐队的人也觉得这太过冒险,小声议论。   “一上来就挑战最强的贝斯手,难度太大了吧?”   “确实,Uka的冠军不是大风刮来的。”   “输了整队倒扣100分,这……”   李纾微微眯着眼,打量南乙,片刻后问道:“你们决定好了?”   在最初的那一秒钟,恒刻的其他三人是有意外的。但现在,他们却表现得异常镇定,仿佛这真的是方才120秒讨论出来的结果。   于是,在面对这个很可能决定乐队生死的重大问题上,三人第一次默契地同时点了头。   “好。”   李纾的视线飘向后排,“Uka,你接受吗?”   Uka还没完全从诧异中走出来。   在队内的2分钟讨论里,他们都已经商量好,要将难得的机会给程澄,好让他能达成心愿去挑战秦一隅,可谁能想到,开局的第一次对决竟落到他自己头上。   尽管如此,他还是站了起来,笑着回答:“我应该没有不接受的理由吧。”   在众人的目光下,两人各自取了琴,来到台上。   Uka的琴是定制款的五弦贝斯,也是他当初拿到冠军用的那把琴,而南乙拿了上次去秦一隅家用的那把入门琴,也是他的第一把琴。   台下坐着的都是乐手。对乐手而言,琴如衣服,光是看乐器的差距,也能对其技术水平估摸出一二。   照流程,李纾先是走到Uka面前,点出他的履历:“Uka,你参加过两次领声比赛,我记得一次是季军,一次是冠军,没错吧?”   Uka微笑点头,“季军是十三岁拿的,青少年贝斯组。”   “之前你一直做独立乐手,在好几个乐队兼职,音乐节轮轴转,这次怎么决定成为不烬木的固定贝斯手了?”   Uka望了一眼坐在最后一排的程澄,笑着说:“吉他手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庆功局喝得烂醉,把他当成我养的金丝熊了,就这么签了卖身契。”   台下的人都笑了,南乙半眯着眼,也望过去,见程澄耳朵发红,表情别扭。但他懒得去读这其中的意味,于是收回了视线。   李纾也露出笑容,转而看向一旁的南乙。   他低下头,瞥了眼台本,上面几乎是空白的。   “你之前有乐队经验吗?”   “没有。”   “演出经历呢?”   “海选那次算吗?”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个毫无经验的纯新人,竟然主动挑战荣誉加身的冠军,说以卵击石一点也不为过。   “这……只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纯新人啊,那他是怎么把秦一隅招募到的?”   “除了外形条件好,目前我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不对啊,我之前看网上repo……”   “别说了录着呢哥,还repo。”   “算。”李纾挑挑眉,打量着南乙的脸。   作为知名制作人,他给许多歌手、乐队做过专辑,也被许多公司厂牌塞过新人,拜托他好好调教。在这些人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靠脸蛋上位的。   当初每个乐队的海选视频,节目组都发给了所有制作人导师,李纾只看了几个就没再继续,听闻秦一隅回来了,还进了一个叫恒星时刻的新乐队,他本想看看海选录像,但还是没打开。   他怕看到秦一隅水平滑坡,气死他自己。   因此,对于眼前这位年轻的贝斯手,李纾的认知也基本为0。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具备极出众的外貌条件,上次在摇滚圈能得到这种评价的,也就是秦一隅了。   只是才华和实力是否匹配,得打个大大的问号。   现在的南乙,只是一张白纸,一个未知数。   “为什么想要挑战Uka?”李纾垂下握着台本的手,不顾流程,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南乙静了几秒,像是在认真思考。   但秦一隅见过他真正思考的样子,所以好笑地想,他现在大概是在瞎编吧。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很淡,“他好像是贝斯手里最强的,想试试。”   台下又一次哗然。   “好像??”   “怪不得能招募到秦一隅,真是一个被窝里……哎不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要不还是别说话了……”   李纾对此倒是没那么大反应,点了点头。   “嗯。”   他彻底抛开了台本。   “这一次的器乐挑战,你们可以视作是一次命题作文,在有限的时间内给出答卷。评分的人是台下的各位乐手,以及我本人。座椅上有投票按钮,乐手每人票数计1分,我的票数计5分。”   严霁算了算,低声道:“除开南乙和Uka,台下还剩下20人,算上李纾的5分,满分25。这意味着,要想有赢的机会,台下支持率至少要达到五分之二。”   对于毫无群众基础的纯新人而言,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纾越过摄像后面的编导,叫来自己的助理,让对方拿来一把电吉他。   他坐在椅子上,拨了拨琴弦,试音结束后即兴创作出一条riff,重复弹了三四遍,现场录制下来,循环播放。   “这是我刚刚写的riff,现在,我需要你们在五分钟内,根据它即兴创作出至少一分钟的贝斯乐段。”   李纾说完,看向大屏幕,沙漏再次出现。   “倒计时,现在开始。”   坐在一旁的碎蛇贝斯手小留吸了一口气,“好难。”   “确实不简单。”严霁的抗压能力一向很好,但现在也不由自主感到紧张,“我以为一开始会先考查器乐演奏能力,没想到直接跳到即兴创作。”   “怎么说呢,这一题也正中Uka舒适区了吧。”小留看着台上两人,“他之前参加比赛时,就是靠最后一轮的创作分拉高总分的,即兴创作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真麻烦。”迟之阳听完拧起了眉头,很是替南乙担心,扫了一圈周围其他乐手,见他们都在议论,本就不爽,没成想还听见刚刚那个跑来质问秦一隅的傻缺的声音。   扭头循声望去,只见程澄带着些许嘲讽断言:“他根本赢不了。”   迟之阳拳头都握紧了。   严霁注意到,笑着拉过他的手,替他掰开紧紧捏着的手指头。   “别这样,你紧张吗?还没轮到你呢。”   “我不是紧张,我是生气!”迟之阳压低声音反驳。   一旁的秦一隅乐了,问:“怎么天天生气,属河豚的啊?”   “你——”   “河豚挺可爱的。”严霁笑着说。   秦一隅点头:“河豚挺好吃的。”   迟之阳无语了。   而台上的南乙至始至终都好像在发呆,眼睛盯着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不像是在比赛。   秦一隅开涮完迟之阳,又转头看向他,就在这一刻,两人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交汇,但也仅仅一瞬,南乙很快就避开。   他皱了皱眉。这次他确定了,南乙是真的没办法和他对视超过三秒钟。   为什么呢?   “诶?”迟之阳望着台上,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嘟囔了一句,“小乙怎么没戴他那个项链了?”   “什么项链?”严霁问。   “一个拨片项链,他之前洗澡睡觉都带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   拨片?   秦一隅有点好奇,是贝斯拨片吗?   还没来得及问,台上已然有了新动作——Uka举起了手。   而这时,时间也才刚刚过半而已。   “这么快?”   “不愧是Uka,居然提前完成了。”   “这对他来说本来就是小菜一碟吧,这场对决输了也是虽败犹荣,敢挑战他已经很酷了。”   李纾对Uka颔首示意。   “开始吧。”   Riff播放的瞬间,Uka的贝斯节奏极为顺滑地进入其中,像附骨而生的血肉,天衣无缝,充满生命力,瞬间丰满了整个乐段,尽管还没有鼓,没有其他更多的旋律器乐,仅仅贝斯而已。   他技巧娴熟,最难得的是不滥用,每一处细节处理得恰到好处,不会过于炫技。作为节奏乐器,他将手中的贝斯运用到极致,为旋律铺垫出最合适最匹配的低频骨架,听感圆润丝滑。   作为老手,又多次参加比赛,Uka的台风极为松弛,面带微笑,游刃有余,身体跟随着节奏做出自然的律动,似乎并没将这作为一场比试,而是一次个人出场秀。   “我都能想象到这段播出之后Uka会吸多少粉了。”   “确实强,这种即兴完成度真的好高,能招募到Uka,不烬木的器乐水平一下子就起来了。”   “恐怖,感觉和他一比我真的只配拿快递……”   “没关系你可以上台跳街舞。”   似乎是想起来这是一场竞技,Uka在最后还是秀了一波华丽的slap技术,以此作为结束。   他微微鞠了一躬,脸上依旧保持着友善的笑容。   尽管无论何时,迟之阳都对南乙抱有最大的信任,可看完Uka的演奏,他还是不免忐忑起来。   “不愧是冠军,是真的有两把刷子的,好稳。”   严霁点头。   “如果把所有进入比赛的贝斯手单独排序,Uka的实力和人气也都应该在前列,只是他们乐队相对没那么有名,所以整体分数落到C组。”   这么一想,不是和他们差不多的状况吗?迟之阳想着,看向秦一隅。   秦一隅倒是没什么反应,半眯着眼,视线甚至都不在Uka身上。   直到轮到南乙,他才突然坐正了,身子稍稍前倾,眼睛也睁大了。   原来这人眼睛这么大的。迟之阳这时候才发现。   李纾看向南乙:“你呢?准备好了吗?”   “嗯。”   没有其他多余的话,南乙只点了下头,在重新播放riff的时候,做出准备姿态。   “开始吧。”   李纾的话音刚落,贝斯声从音响中传来。   只是短短几秒钟,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变。   和Uka那种匹配度拉满的创作模式完全不同,南乙的贝斯从一开始就昭示出迥然不同的风格。   不依附,甚至可以说是压制。   他的贝斯存在感极为强烈,压住了李纾给的旋律,一跃成为主角。而节奏上,南乙跳出常规,大量地采用7/8、13/8等不对称节拍,纷繁交错,像流动的水。节奏变化之多,完全打破了旋律所框定的架构,却又编排出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是一张意料之外的答卷。   李纾的眉尾不禁挑起。   台下的乐手不约而同地静了好几秒,片刻过后,才终于有人发出第一句感叹。   “我去,这贝斯感觉弹我脸上了……”   “我第一次听到贝斯的存在感盖过吉他……”   “他居然可以用李老师给的和弦弹出数摇味儿。”   “好恐怖的节奏感。”   严霁也没想到,但这又非常符合南乙的风格。   “如果说Uka刚才的贝斯线是最严丝合缝的编写配合,南乙就是天马行空,把制作人的riff当做一根细细的风筝线,让他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实现最大程度的自由。”   “这是他常规操作了。”迟之阳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听辨南乙的节奏,“每次他这么一弹我的鼓都乱了,太难了这拍子。”   南乙没有那些成熟音乐人的模式化台风,很随意、散漫,永远都是一副漫不经心、与我无关的模样,低头弹奏着,随节奏律动,偶尔瞥一眼台下,权当互动。但越是这样,越是会不由自主被他吸引,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钩子,一不留神就被勾中,被带着走。   秦一隅静静看着,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迟之阳问。   秦一隅挑了挑眉:“你们这么熟都没看出来吗?他还没发力呢。”   “什么意思?”迟之阳皱起眉头。   秦一隅也不点透,毕竟他也只是直觉而已:“一会儿就知道了。”   小留望了一眼沙漏。   “总感觉……南乙弹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这就过半了。”   秦一隅低声说:“因为变化是最容易抵消疲倦感的。”   台下,那些曾经对南乙抱有质疑、不解,甚至是轻蔑的乐手,此时此刻也是真心沉浸在律动的节奏之中。   毕竟,器乐实力比一切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他敢第一个上来挑战了,还直接挑战Uka,是真的有底气的。”   “这个比赛真的好恐怖,连完全不认识的新人都这么强,现在退赛还来得及吗?”   “真的假的,你打的不是架子鼓是退堂鼓吧!”   “但说实话,Uka的贴合度高很多,简直就是量身定做的贝斯线,一份是堪称完美的优等生作文,另一篇是灵气满满但是完全跳出框架的作文,有可能打满分,也有可能打零分,所以还得看制作人怎么想。”   “是啊,李纾不是出了名的魔鬼制作人……”   这些评价也传到了程澄的耳朵里。   他完全没料到这个贝斯手会有这种器乐水平,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原本以为Uka的存在可以挫一挫他们的锐气,尤其是秦一隅的。他竟然真的忘了自己,竟然丝毫不记得,而且还加入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乐队,这些都令他无法接受。   就让Uka狠狠打败他选择的人吧,让他意识到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但事与愿违。   此时此刻,真正感到挫败的人,却是他自己。   迟之阳望了一眼,乐得不行,“哎,那个红毛气得脸都变形了唔……唔!”   严霁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最后三十秒。   李纾终于将视线从南乙身上移开,望了眼大屏幕,但也就是这晃神的一瞬间,音响里传来新的律动,衔接得极为流畅,以至于让他反应了一秒。   不光是他,连对手Uka也猛地一怔,脸上习惯性展露的微笑也僵住。   怎么可能……   南乙竟然在末段复刻了他的乐段。   不,不只是复刻,他甚至做出了改编,融合了自己的节奏风格,结合riff给出更亮眼的贝斯线。   Uka的脊背忽地冒出一层薄汗。   这简直就是在告诉所有人:我不仅会我的风格,我也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习你的。   还不止。   我甚至能在你的答案上给出更好的解法。   Uka恍然发现,自己就像是班级里刻苦的好学生,在黑板上书写完自认满分的解题过程,却碰上一个始终在睡觉、从不上心的怪人。他被老师点到后,很无所谓地走上讲台,洋洋洒洒解完,粉笔头一扔,没感情地望向他。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他甚至没有一丝骄傲,浑身上下就透着一股不在乎的劲儿。   明明选择了他,却好像根本没有把他当做对手。   他的目的,也根本不是为了切磋和对决。   那是为了什么?Uka想不通。   台下寂静无声,直到南乙结束,贝斯的尾音还在回荡。   空旷安静的排练室里,忽然出现掌声,懒懒的,一下一下,但很响亮。   许多人朝着声音望去,看到的是秦一隅挑着眉鼓掌。   这么多人的目光聚集过来,秦一隅一脸无辜,停了下来,问:“诶?不能鼓掌吗?”   说完,他又笑了,完全没歉意地道了歉。   “不好意思,不能也鼓了。” 第20章 合宿生活   因为秦一隅的话,全场静了几秒。   但很快,排练室大厅出现新的掌声,越来越多,落雨一般。   “厉害!”有乐手大声道。   “两个都超级强的!”   “太精彩啦!”   迟之阳也开心地鼓掌,大声喊了南乙的名字。这是他进入这场比赛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快乐的氛围,所有人都脱离了赛制的束缚,在享受音乐,也由衷地欣赏乐手的表演。   而对于两人的演奏,李纾并没有直接给出点评。   “现在两位贝斯手都演奏完毕,请各位按照自己心中的标准,给出你们的选择,我会在做出我的选择之后给出评价。”   恒刻的三人当然第一时间给南乙投了票。   实事求是的说,这场对决里南乙的表现绝对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但严霁也知道,像这种无记名投票,其实每个人最终会投给谁、会否投给心目中更强的那一个,都不一定。   甚至连判断标准都非常主观,器乐演奏没有标准答案,和李纾一样,台下的乐手对演奏风格的偏好也不尽相同。   他深深吸了口气。   “你怎么好像比小乙还紧张。”   “可能是我比较容易焦虑吧。”严霁笑了,“你也不紧张?”   迟之阳撇了撇嘴,“废话,怎么可能,只是不管结果怎么样吧,小乙在我心里都赢过那个微笑哥了。”   公投时间结束。   李纾也走到排练舞台最左侧的高台旁,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背景音响起:“现在公布投票结果。”   大屏幕上出现两个人的画面,左边是Uka,右边则是南乙。   “首先公布乐手票——”   屏幕上出现的票数戏剧性拉满——Uka10票,南乙8票。   这意味着台下有两名乐手选择弃票。   “差两分。”严霁的神情有些凝重。   迟之阳毫不掩饰自己的无语:“这根本就不公平,不烬木有五个人,本来就比我们多一个人,他们队的肯定都会给Uka。”   “这很正常,要我说,其他组也更愿意投给他们。”秦一隅轻飘飘道。   迟之阳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一隅挑了挑眉说:“你想啊,在南乙表演之前,想到恒星时刻,所有人只会觉得这个新乐队里有一个麻烦的人物,现在变成俩了。这意味着什么?本来就很难打的怪,原来比想象中还难打,现在只是切磋而已,别忘了,一周后就是livehouse,是你死我活的淘汰赛啊。”   这就是严霁最担心的地方。   “在其他人心里,我们这一队的威胁,恐怕已经超过不烬木了。”   迟之阳还是很气:“换做是我,我还是会把这一票投给我心目中弹得好的那个。”   “这就是南乙还能拿到8票的原因。”秦一隅说。   严霁点头,“嗯,客观的人也是有的。”   后排,程澄的表情显然比两人对战时轻松不少,他对队友说:“还是有机会的。”   “怎么讲?”   程澄分析道:“李纾是出了名的难搞,业内谁不知道他的个性,不按照他要求来的都得重录,没得商量,要不以前怎么总说秦一隅和他在录音棚吵架?”   这些都是他以前做粉丝的时候听来的,秦一隅的叛逆和难搞也是无人不晓,当初无序角落的厂牌花大钱把李纾请来当制作人,结果却是频频传出不合风波,李纾这边甚至闹出今后绝不合作的传言。   尽管当事人都没有出面回应,但面对甚嚣尘上的流言,不回应也就是一种回应了。   “按照李纾的作风,他就是更喜欢技术过硬、且服从性高的乐手。”   那个南乙……程澄视线回到台上,盯着那张脸,心道,尽管他闷不做声,但骨子里和秦一隅分明就是一类人。   不服管教,不受控制,不可预测。   李纾就像是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没人能从他的表情里读取任何暗示或信号,只能等待。   背景音又出现:“现在宣布导师票。”   全场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至关重要的一票。   李纾直接跳过系统宣布,在大屏幕显示结果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选择了南乙。”   这时候,对决的结果才滞后地呈现到全组所有人面前,南乙获得了那珍贵的五分,以10比13的分数取得胜利。   “Yes!”迟之阳兴奋地差点跳起来,“我就知道!”   李纾说:“从技巧和创作能力来看,Uka的确也没什么可挑剔的,是不多见的技术流贝斯手。通常情况下,贝斯手总是会在一个乐队里被埋没,弹弹根音也能糊弄一场演出。但实际上,优秀的贝斯手始终是稀缺资源。”   “不得不说,这场对决是超出我预期的。我没有想到,在已经有一位相当优秀的贝斯手创作出近乎完美bassline的前提下,还能收获惊喜。”   他说着,在控制台操作,用大屏幕回放了两人的演奏影像,分析说:“Uka的演奏在给出的riff框架之内,律动非常贴合,这会形成具有极高统一性的乐队风格。   而南乙大量使用了不对称节拍,给出了一种难以预测但也又保持微妙和谐的律动,这很难,很考验乐手对律动天然的敏感度,直白点说,需要天赋。”   “但天赋其实不是我给出这5分的关键。”   顿了顿,李纾快进最末的乐段,告诉众人:“是学习和融合的能力,这关乎一个乐手在乐队中能发挥的上限究竟在哪儿。”   李纾说完,看向Uka。   “我想你应该明白。”   Uka低下头,轻笑了笑,又抬起头,松了口气,恢复之前的轻松姿态,“其实在看完南乙的演奏,我就知道答案了,如果换做是我,也会把这一票投给他。”   说完,他走近一步,朝南乙伸出手。   南乙回握住他的手,低声说:“谢谢。”   “比完这一次,我终于有一种‘幸好我来了’的感觉。”Uka笑着说,“所以我很满意这个结果,我相信我的队友也会这么觉得。”   说完他望向最后一排的程澄,见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只能无奈地给出一个微笑施以安抚。   下台之前,李纾问南乙:“看资料说,恒星时刻是你组起来的,为什么会想要玩乐队?”   南乙将琴背到身后,停顿了一秒,没表情,却给出一个相当直白的答案。   “因为秦一隅。”   说完他微微鞠了一躬,跟在Uka后头下了舞台,一步步回到队友身边坐下。   台下的秦一隅明显一愣,眼睛都睁大了不少。他抓了抓头发,又放下手,攥紧、松开,眼睛望着回来的南乙,心跳得快极了。   到底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说出这种话的啊。   这人真可怕。   愣神的不只是秦一隅一个,还有台上的李纾。   还真是像,明明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但他就是从南乙的身上看到了当初秦一隅的影子。   那种被上天眷顾的、令人妒忌的天赋所散发出的光环。   所有人都知道他和秦一隅水火不容,但没人知道,当年挖掘秦一隅的也是李纾,是他看到了秦一隅的校园乐队,推荐给了后来签下无序角落的大厂牌。   庸才自以为是的意见当然是愚蠢的,可面对天赋型选手,服从度早就不是评判标准。毕竟,与天才的每一次交锋,除了因对方的恃才傲物所激起的怒气,那些迸发出的灵感的花火,也曾切实地闪耀过。   李纾不得不承认,台下坐着的那个孩子,既是他最不想合作的音乐人,也是他带过最得意的学生。   没想到,现在还能遇到第二个。   见南乙回到座位上,迟之阳兴奋地站起来和他击掌,“我就知道你能赢!”   严霁笑着打趣:“你上去比赛,可把他急坏了。”   “急什么?”南乙也笑了,薅了一把迟之阳的白毛,“输了你会哭吗?”   “当然不会!”   南乙抿起笑意,坐回到秦一隅身边。   秦一隅还没从刚刚的心悸中走出来,他十分怀疑是自己的心脏出了问题,跳得人难受,于是握拳在自己胸口锤了好几下,结果没好转不说,还咳嗽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南乙好像已经很习惯这种状况,笑着拿了放在地上的矿泉水,递给他。   “喝点?”   “谢谢。”秦一隅拿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点没。”   没有。   秦一隅眨了眨眼,“嗯……”   一旁的迟之阳越过南乙,伸长腿拿脚踢了踢秦一隅的鞋,故意道:“哎,队友赢了你都不庆祝庆祝的?”   “稳赢的事有什么好庆祝的?小家子气。”   “你!”   “好啦好啦,录着呢。”   两人又开始斗起嘴来,南乙看着迟之阳笑。可下一秒,一只手半握成拳,伸了过来,是那只纹有玉兰花树的手。   他抬起头,与秦一隅对视。   奇怪的是,他的脸上难得地出现真挚、认真的神情。   见南乙没动作,秦一隅伸出右手捉住他的手,帮他握好拳,然后拿过来,和自己的拳头轻轻碰了碰,擅自完成了这个小小的仪式感。   接着他说:“我突然发现一特神奇的事儿。”   南乙仍低着头,注视自己被握住拳的手,两秒后才抬起头:“什么事?”   “我竟然……”秦一隅孩子气地笑了,“挺喜欢做你的靶子的。”   他怔在原地,嘴唇动了动,产生了一种想说点什么的冲动。   但李纾的声音更早一步出现:“下面开始第二轮比拼,做好准备。”   话没说出口,心跳却跳得很重。   手心又开始冒汗了,真的很怪,在台上的时候都没有过。南乙找不出缘由,只觉得碰上秦一隅,一切都变得没逻辑。   当李纾说出“开始”之后,剩余三支乐队的乐手几乎同时按下了红色按钮,分别是碎蛇的吉他手、半梦的鼓手,以及蓝色药丸的鼓手。   从回放来看,最快的是隔壁碎蛇乐队的高马尾吉他手沙马赤尔。   “我要挑战蓝色药丸的吉他手王承。”   No.68对No.59。   为了不错失初次竞赛的机会,被迫排除在外的半梦乐队迅速做出了挑战,几乎没有多一秒犹豫,吉他手站了出来,决定参与对决。   这场三选一的竞争,李纾改变了出题条件,不再提供riff,而是直接给出一个经典曲目,让他们做出改编。   “这比你们的对决简单多了。”迟之阳对南乙说,“都不用现写。”   秦一隅比谁都了解这位导师的作风。   “李纾这人从来就是看人下菜碟,他觉得有能力的就玩儿命似的逼你,能榨出多少算多少,反过来就正常走流程。”   严霁拿出自己的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热水。   “所以其实现在这种程度的对决才是台本要求的,刚刚那种难度纯粹是他个人意愿,挺可怕的,要是一隅上,天知道他会出什么题。”   迟之阳乐了:“那就不是个人意愿了,是个人恩怨了。”   的确如他们所料,这几位吉他手之间的对决,和方才的挑战并不在同一量级。   在南乙看来,半梦的吉他手基本功还不够扎实,演奏也相当紧张,前三十秒一直控制不住手抖,也影响到了节奏。   与之相反的,则是蓝色药丸的吉他手王承。这是全场年纪最大的吉他手,已经年过四十,他的演出经验丰富,技巧挑不出错,台风也好,一头泡面似的头发甩来甩去,很有意思。   不过问题也出在经验主义上。他的改编过于保守,仅是将原曲的金属风格改成了funk,律动强,但属于意料之中。   真正带来惊喜的反而是沙马赤尔。   无论是谁,看到碎蛇乐队的第一反应,都会认为他们走的路线是民族视觉系,优越的外在条件无形中更会加重偶像派的刻板印象。   但事实上,沙马赤尔的功底相当扎实,而他的改编也是三人中最大胆的。   “居然把重型改轻了?可是他看上去像是玩儿金属的,反差好大。”   “好冒险啊。”   “我前几秒都觉得他直接换了一首曲子了。”   严霁觉得有趣,坐直了不少:“改得挺走心的,旋律放大了,情绪很饱满,很好入耳。”   南乙安静地注视着台上沙马赤尔,冷不丁开口:“他确实是挺喜欢你的。”   “嗯?”秦一隅有些慢半拍,指了指自己,“你说我?”   南乙的视线人就在台上,点头说:“他指弹的指法,和你几乎一样。”   喜欢我的是你吧。秦一隅毫不客气地在心里开玩笑。   你不说我都没发现,这么细的吗?   而且你还是个贝斯手啊,对吉他也研究得这么透,这真的正常吗?   他内心的某一处像吹气球一样开始膨胀。   沙马赤尔的演奏到了后半段时,节奏忽然加快,越来越快,情绪递进也越发激烈,高频音将所有人的情绪拉到最饱满,然后戛然而止。   这一处休止,仿佛情到浓时幻灭的泡沫,留下久久的余韵。   迟之阳跟着虚空敲鼓的手一顿,眨了眨眼,疑惑道:“他把原曲改了?结尾不太一样。”   “切分挪用了。”就因为方才南乙的一句话,秦一隅听曲子都认真许多,“把原先的outro摘出来扔到了开头,所以最开始会给人一种是另一首歌的错觉。”   南乙也点头说:“很聪明的处理。”   结果显而易见,沙马赤尔拿下了第二组的胜利。他很酷地收了琴,一言不发回到队友身边。   有意思的是,沉默耍酷仿佛是碎蛇的企业文化。   出师大捷,三人竟连一个小小的胜利仪式都没有,只是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就坐下了。   第一场排练室对决就这样结束。   李纾宣布完结果,大屏幕上播放新的影像,是赛方打造的livehouse舞台。   “一周后,这里将会有3000名乐迷,他们将决定你们的去留。首场live淘汰赛的规则非常简单,自选原创曲目,现场表演,得分高者存活,剩余四组全部淘汰。”   这样的规则对台下的乐队而言,无疑是非常残酷的。   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准备了很久,都渴望能够拥有一个被看到的舞台,希望他们的歌能被更多人听到,但仅仅一周之后,大部分人都将面临淘汰回家的结局。   即便成为这场厮杀中唯一的胜者,也只是最差小组的赢家。下一扇门开启时,面对的是人气更高的乐队,说不定到那时候,比赛才真正开始。   这都是回避不了的现实。   看了一眼众人,李纾又道:“这场演出唯一的限制,是曲目主题。”   原来是命题作文。   大屏幕上出现两个字——过去。   “好宽泛的主题啊……”   “过去?怀旧向?”   “我感觉还好诶,很多歌都能放进去。”   对大部分的乐队而言,这个主题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毕竟之前的曲子,能往这方面靠的只多不少。   除了目前为止,一首歌都没有的恒星时刻。   “完了。”迟之阳往椅子上一摊,“咱们得现写啊。”   南乙倒是无所谓:“不管什么主题,我们都是要现写,一样的。”   “说得也是。”   李纾说完便退场离开,但录制并未结束,按照要求,众人依次离开C组排练厅,前往新的指定地点。   “碎蛇那三个男生给我一种能读懂对方心声的感觉,”坐电梯时,大家都没说话,迟之阳突然开口,一脸玄乎,“就读心术你们懂吗?”   南乙看向其他三人,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小阳很爱看小说和动漫。”   “原来如此。”严霁眼神中透着一股慈爱。   “你看他都这么叫你。”秦一隅抓住重点,“你就是不习惯,我多叫几次帮你脱敏,小阳小阳小阳……”   迟之阳恨不得抬手掐他脖子,无奈手腕被严霁攥住,物理打断施法。   “别叫了行吗,跟个苍蝇一样,你当我死了行不行?”   秦一隅终于停下,双手合十,虔诚道:“复活吧我的小羊羔。”   迟之阳气到咬紧牙齿,“我杀了你……”   “这句话剪掉哦,拜托工作人员。”严霁笑着说,“哔掉某个字也行。”   南乙双臂环胸,笑了一下:“哔掉更奇怪了。”   电梯门打开,跟随制作组的引导,他们穿过走廊,来到写着1302的门前。   “因为你们和碎蛇乐队赢得了这次排练对决,所以你们两支乐队被分到了豪华套间宿舍,欢迎入住!”   “还有这种好事!?”迟之阳激动地打开房门。房间的确不错,客厅的架子上摆着各个摇滚乐队的黑胶唱片,墙壁上贴满海报,黑色地毯上是大大的洋红色手写英文——Crazy Band。   迟之阳不能更喜欢这个宿舍,一进去便扑倒在沙发上。   “这也太好了,滚人天堂!”   严霁发现有三个房门:“这么多房间?那我们怎么分呢?”   “我先选!”迟之阳从沙发上跳起来,跟着其他三人一起来到其中一扇红门前。他兴奋地打开房门:“让我看看这间!”   下一秒,屋内屋外,七人都愣住了。   恒刻四人呆在门外,房间里的三人正围坐在卧室地毯上,戴着三丽鸥洗脸发带,一个人抹着乳液,一个人拍着爽肤水,剩下一个手里拿着面膜,正要往脸上敷。   但因为他们的突然闯入,每个人的动作都定住了,齐齐朝门外看。   “你们谁啊?”秦一隅扒拉开迟之阳的脑袋,盯着这三张过分稚嫩的陌生脸蛋,眨了眨眼睛。   “这比赛不是没有少儿组吗?”   南乙有一瞬间的出神。   他在认真思考自己现在属不属于少儿的范畴。   看到床上的面具,严霁才恍然大悟:“碎蛇?咱们住一块儿?”   三人齐齐点头,小声说:“应该……是吧。”   五分钟后,他们弄清楚来龙去脉。   南乙倒了杯水,背靠着开放式厨房的台面,问:“所以,是因为长相,你们才戴面具上台的。”   “嗯。”小留叹了口气,“我们之前在学校里表演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我们长得不酷,太不摇滚了,而且我们三个都比较内向,表演会有很强的负担。”   阿满点头,“戴上面具演出反而更自在些。”   沙马赤尔跟着点头,“没错。”   “可是摇滚和脸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不是实力吗?”南乙随手拿起一枚面具,手指轻轻地转了转,隔着一段距离覆在自己脸前。   这动作被秦一隅捕捉到,他愣了愣,因为被面具遮挡下半张脸之后,那双眼睛所带来的冲击力就更大了。   南乙放下手里的面具,宽慰道:“我反倒觉得,你们就这样上台演出,会有更大的反差。”   这话听上去很寻常,但对于碎蛇乐队的三人来说,南乙是刚刚赢下Uka的人,他已经凭实力一战成名,说出口的话就变得更有分量。   更神奇的一点是,或许是因为话少,又或许是源于某种难以言说的气场,他说话天然会给人一种信服感。   “真的吗?”小留望着南乙。   南乙走了过来,面对面和他坐下,歪着头仔细看着他有几分稚嫩的脸,嘴角勾着点薄薄的笑意。   “真的啊,而且我觉得你们长得挺……”   啪啪啪——   揭掉从阿满那儿借来的面膜,秦一隅猛地拍打自己的脸,声音大到吸引了一屋子人的注意力。   当然,没说完话的南乙也停了下来,扭头看他。   在秦一隅的拍打下,湿乎乎的精华液全溅到一旁的迟之阳脸上。   “你拍个头啊!”   “我看小满也拍了啊,有什么问题吗?”秦一隅一脸无辜。   阿满弱弱地举手:“那个……我叫阿满。”   迟之阳攥紧了拳头:“我迟早杀了你……”   严霁微笑着,以一副官方发言人的姿态在混乱的局势中作出解释。   “不好意思,我们乐队的内部氛围就是这样,比较和谐。”   南乙看两人斗嘴,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了。   “哦对了,剩下还有两个房间。”   阿满拿出不久前制作组交代给他们的东西——一个洋红色大盒子。   “他们说这个套间有三间房,红房间正好三个人住,剩下两个都是两张床的双人间,你们用这个分一下。”   “这是什么?”秦一隅转了转那个小盒子。除了顶部和底部,盒子其他四面各有一个洞,每个洞口都坠着一个线头。   “这个会决定你们和谁成为室友。”   小留读完任务卡,指挥他们:“一个人抓一个线头往外拽。”   沙马赤尔和阿满则同时比出“请”的手势。   于是,过家家一样,四人一人捉了一根,用力一扯,盒子吧嗒一下四散开来,里头是一团彩纸。在力的作用下,绳子扯开、绷紧,逐渐从彩纸碎屑里浮出。   南乙没怎么使力,却感觉自己的手被连带着拽动,沿着线望过去,是那只纹满花树的手。   接着,两双眼也对上。   “啊。”秦一隅笑了笑,拽着绳子拉起了南乙的手。   “你好啊,室友。”   作者有话说:   【【Crazy Band小剧场】】   ——[小剧场1]——   搬进CB宿舍的第一天,南乙发现,碎蛇三人组的话比他还少,但他们经常会低头捧着手机,手指飞快打字。   出于好奇,他问了同为贝斯手的小留。   “你们每天靠什么交流的?”   小留一愣:“啊……”   他将手机展示给南乙看,“我们有wx群呀。”   南乙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   小留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立刻收回手机,脸涨得通红。   因为他们的群名是:   谁再戴错面具就互(3)   想到他们四人好像连个群都没有,于是南乙回去之后,也建了个群,把其他三人都拉了进来:   [恒星时刻(4)]   五分钟后:   [秦一隅修改群名为“宝宝巴(4)”]   三小时后:   [严霁修改群名为“重生后恒刻在疯乐排行榜前(4)”]   两天后:   [迟之阳修改群名为“这b赛比得好想(4)”]   ——小剧场二——   南乙在和uka的对决调整获胜后,在cb内部一下子名声大噪,许多人跑过来看他排练,也有不少贝斯手前来请教切磋,南乙也很享受和他们一起玩音乐,包括uka本人。   [恒星时刻排练室]里:   uka:你上次那个贝斯线我回去扒了一下,真的太有意思了,而且我想到一个新的,可以融合同一个riff里,你……   南乙:我知道你意思了,我试试……   两人非常投入地练琴——   一旁假装睡觉的秦一隅内心:   拜托大哥,你要弹多久啊蹦蹦蹦的我脑瓜子都被你弹懵了!   南乙你都没跟我说这么多话!不是我才是你偶像吗??   南乙你别搭理微笑哥了   不是你怎么也笑了?   那个红毛金丝熊呢?能不能把微笑哥弄走啊!看在你之前也是我粉丝的面子上……   [不烬木排练室]里:   程澄(怨念脸):我也想去隔壁看秦一隅,但是我怕被乐不思蜀的uka气死(咬牙切齿)   [食堂]:   严霁带着迟之阳和碎蛇三人组在小超市采购完两大袋零食,走到柜台拿出钱包。   “帮我结一下帐谢谢。”   碎蛇:哥哥真好(感激涕零)   迟之阳(立马学习):哥哥真好!   (谢谢大家对疯乐小剧场的收看,今后大概率也会不定时发布在作话(如果你们喜欢的话)) 第21章 玉兰花树   对于这个分组,迟之阳表示强烈抗议。   但这是节目组的决定,在客厅众多机位的监视下,他也没办法真的撒泼打滚,只能想别的办法。   “我们能不能轮换着睡?”迟之阳头发被他抓得乱七八糟,“一三五我和小乙睡,二四六换回来。这样公平吧?”   秦一隅冲他微笑,一本正经问:“那能不能一三五你叫我爸爸,二四六我叫你爸爸?”   “你!”   “怎么了?”秦一隅眨眨眼,“这不公平吗?”   迟之阳咬牙切齿:“秦一隅……”   “怎么了嘛,我是按照你的方法来的呀。”   两人正吵着,南乙不知从哪儿拿来两个小面包,一人嘴里塞了一个。   世界瞬间清静了。   “也没有第二个分组的盒子了 。”严霁对迟之阳耸了耸肩,“如果你实在不想和我一个房间,我也可以在客厅睡的,反正沙发也很好啊。”   迟之阳立刻把面包拿下来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真行。   南乙差点笑出声。   “因为我小学时候就跟小乙睡,习惯了。”迟之阳小声说。   “小学?你们认识这么早?”严霁问。   “住楼上楼下。”南乙说,“迟之阳经常来我家吃饭,一起写作业,晚上没事儿就留下来睡觉。”   秦一隅阴阳怪气道:“真幸福啊。”   迟之阳道:“闭嘴吧你!”   严霁点了点头,道:“没关系的,我以前加班也经常睡沙发。”   “不用!”迟之阳受不了别人委屈自己,“谁让你睡沙发了!这又不是加班,就算只有一张床我也不会让你睡沙发的!”   吃着面包的秦一隅悄悄冲严霁比了个大拇指。   严霁抿开笑意,顺着动作看到他的手,顿了顿,还是开了口。   “一隅,我一直想问,你脖子上和手上的纹身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意义。   不知为何,秦一隅听完的第一反应是看向了南乙。   这简直是身体对大脑的叛变,根本没经过同意,也搞不明白原因。   莫名其妙。   他选择先说手的部分。   “以前上高中那会儿,我特别爱睡觉,经常换着地儿打瞌睡。其中我最喜欢、睡得最香的地方是一间自习室,就在我们学校艺术楼琴房隔壁。”   “那间教室的窗户特别大,被窗框分成好多格。窗外有一棵被养得很好很大的玉兰树,比颐和园乐寿堂那两棵还漂亮。每年春天开花儿,那面窗户就跟下雪一样,雪白雪白,风一吹,明晃晃的。”   他的形容尤其生动,南乙几乎能看得到画面。   但他转念一想,或许不是因为这描述,是因为他真的亲眼看到过。   花开得太好,雪白雪白,明晃晃的摇动着,桌上、墙壁上全是绰约的阴影,整间教室变成光影摇曳的游泳池底。   像梦。   “夏天的时候花就全落了,只剩下满树绿油油的叶子。”   他笑了笑,看向其他人:“你们不觉得玉兰树很有趣吗?开花儿的时候不见一片叶子,等树叶满得没处长的时候,又一朵花都没有了。”   他的视线瞟向很远的地方,变得很空,陷入回忆中。   “我总感觉,这世上的很多人、很多事儿,就跟玉兰的花和叶子一样,明明就在一个地方,但始终见不着面儿,就这么错过了。   就这两年吧,我老梦到以前,梦到那间教室、那扇被花塞满的窗户,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一种暗示,所以就干脆纹到了手上。”   也盖住了车祸留下的伤痕。   迟之阳听着这些话,眼睛却不住地往南乙身上瞟。   作为发小,他很清楚南乙和秦一隅同在一所中学。南乙的书桌上有幅素描画,是那扇玉兰花窗。他看到过,是南乙画的。   这难道不是共同的记忆吗?他试图用眼神暗示南乙,让他也加入这个话题。   这样不就能拉近关系了?   可南乙一言不发,看上去像个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他并不想揭晓这段共同的“过去”。   秦一隅的声音围绕着,落入耳中,南乙陷入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变得愈发沉默。剩下的字句不再入耳,很模糊,忽远忽近,直到秦一隅开始说起脖子上的纹身,他才又听清。   “这个是德语,sternstunde,你们看过《人类群星闪耀时》吗?序言里茨威格把人类历史上那些戏剧性的、具有重大转折意义的时刻叫做sternstunden,群星闪耀的瞬间。或者换一种翻译……”   他说着,目光落在南乙的身上。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裹着一丝狡黠。   无端的胜负心开始作祟,秦一隅隐去了那段只有自己知晓的闪电般的相逢,仿佛在玩转瓶子的游戏,将瓶口调转,对准了南乙,想看看他到底会是什么反应。   没有人知道,我纹下这行字,是因为你。   但我想让其他人知道,你起这个乐队名,是因为我。   “恒星时刻。”   但事情的发展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样。   严霁竟然是这其中唯一为此感到惊讶的人,但由于他个性本来就温吞,因此连惊讶都显得过于波澜不惊。   “原来我们的乐队名是这么来的啊。”   非常寻常的一个反应。   这让秦一隅的成就感大大降低。   迟之阳耸耸肩,道:“当时我看到小乙填表的时候就猜到了。”   用偶像脖子上的纹身命名自己的乐队——明明是只有死忠粉才会做出的致敬——可决定这么干的人却酷得离谱,没有一丝羞赧,也没有慌张。   他取下眼镜,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穿过黑色发丝,拢起一半的头发,扎了一个半马尾,开口时,语气也很平常。   “一时想不到特别合适的,德语单词容易拼错,这四个字刚刚好。”   也太淡定了。   越是这样,秦一隅越是感兴趣。   这人明明一副冷心冷情的样子,又是哪里来的非他不可的热情。不,这不是热情,南乙跟着俩字儿压根不沾边。   这是执念啊。   他终于找到一个勉强合适的词汇,却又不得而知其动力和原因。太好奇了,好奇到光是和这个人待在一块,光是这么一动不动盯着他,都觉得好有趣。   于是,在两人回到卧室独处的第十二分钟,南乙终于忍受不了这种长时间的注视,无法继续假装视而不见,他将衣柜门合上,转身靠在门上看向秦一隅。   “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话?秦一隅皱了皱眉。   他有一肚子话,但一时间找不出任何一个,就像正好端端抛着一大堆球的小丑,猛地被打断,一个球没抓住,懵在原地。   南乙稍稍歪了一下头,好像在问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对了。”总算想到一个。   秦一隅开口之前,四处排查了一遍,确认卧室里的确没有任何摄像头,才开口:“那些上门讨债的混混,是你找人帮我教训的?”   对于机位的分布,南乙早就找工作人员确认过,卧室里的确没有。   他的表情没怎么变化,非常干脆地承认了,“是,我做的。”   “你哪儿认识的那些人?”秦一隅双臂环胸,靠在墙壁上,“别告诉我你虽然现在还没满十八,但已经在道上混了十七年啊黑·帮小少爷。”   这下南乙似乎被逗笑了,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秦一隅忽然有了一个重大发现。他朝南乙走来,猛地靠近,“原来你有半边梨涡啊。”   他的靠近总是缺乏分寸,一个不留神就会窜到面前,鼻尖几乎要抵上鼻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会弯起,过长的两丛睫毛半遮住瞳孔,让人看不透眼底的情绪。   “再笑一个我看看。”秦一隅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几分怂恿。   南乙没照做。   他解释了上一个问题:“年初放假的时候,我骑车跑山,在妙峰山的弯道正巧碰见一事故,当时那个大哥人昏迷着,我搭了把手,把他送去了医院。他醒了非要给我钱,我没收,他人很仗义,说以后在北京城里碰上什么事儿了都别怕,让我找他。”   秦一隅乐了,心道你小子长着这么一张面瘫脸,内心倒是挺热心肠的,天天满大街助人为乐,不知道还以为副业是蝙蝠侠。   “然后呢?他就一直罩着你?帮你到处收拾人?”   南乙的语气始终很淡,好像只是在转述其他人的事:“也就两次,一次是为了你的事。”   “还有一次呢?”秦一隅好奇追问。   “我自己的事儿。”南乙没说透。   秦一隅倒也没追问,只笑道:“那这大哥确实挺实在,遇上事儿真愿意帮忙,挺喜欢你的。”   南乙又道:“出院之后他请我吃饭,叫了很多人,才知道他有个弟弟,是他爸妈老来子,宝贝得很,只比我小一岁。而且他弟跑来说,他认识我,问我还记不记得他。”   秦一隅眼睛都睁大了,“哟,这么巧呢。”   “嗯,他弟在港城读书,和我一个高中。”南乙顿了顿,“他说,之前他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帮过他。”   “你帮了小孩儿自己都不记得了?”秦一隅笑了。   你不也一样?南乙心道,还不止一次。   “听你的口音我以为你是北京人,没想到是在港城上的学。”秦一隅看着他眼睛。   说到这里,南乙也望向他,停顿了一秒,简略又平常地回答:“高中在那儿。”   抛问题的游戏秦一隅终于玩累了。   而面对他的探究欲,南乙却习惯性说一半留一半,例如他初中其实在北京,是秦一隅最熟悉的中学,只是后来转校了。   又例如,那个助人为乐的故事其实没那么巧合。   是他,在帮了那个小男生没多久,就亲眼目睹他哥仇胜带着人杀到了那所高中,狠狠教训了那群垃圾。   与人谈论间,他听说仇胜在北京混了很多年,又喜欢摩托车——这简直是他当下最需要的目标人物——于是他想办法摸到这人的骑行俱乐部,在网上看完了他们每一次骑友聚会的分享,最后,摸清仇胜每周五早上喜欢独自去妙峰山骑行的习惯。   跟了三次,守了三次,同样的山路,同样的弯道,同样的安全距离,这些和凛冽的北风一起刻进南乙骨头缝里。   到第四次,他刚出发,又被别的事绊住脚,迟了十几分钟,没能完全跟上,本以为要失之交臂,谁知就是那次,仇胜竟然出了事。   原本只是想接近,可谁知竟阴差阳错救了他一条命,从此也搭上了这条人脉。   在南乙脑中那张编织数年的、巨大的网中,这是很重要的一个节点。他需要一个人,帮他解决掉一些事,一些人。   说不上是因为不想秘密被发现,还是不希望这种处心积虑的真实面目被知晓,在秦一隅面前,南乙下意识地隐去这些细节,只扮演一个无伤大雅的、执着的“粉丝”角色。   “我发现你特喜欢走神,好像在想什么很重要的事儿。”不知何时,秦一隅又坐到了桌边,手肘支在桌沿,掌根撑着脸侧,望着南乙,“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秦一隅笑了,“那就是在装酷。”   南乙也被逗笑,慢悠悠点了一下头,“行,那就是装酷吧。”   又看见那个浅浅的小梨涡了,真有意思,就一边儿有,显得仿佛他笑起来其实也只有一半的开心。   秦一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有时候也会走神,脑子里就想杀人。”   听了这话,南乙笑得更明显了,肩膀也跟着抖了抖,好像真的挺快乐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下来,很平静地说:“那我也在想杀人。”   “你别学我说话啊。”秦一隅自己都没察觉,每当他这样讲话的时候,语气很像在撒娇,“我认真的。”   南乙笑容完全地敛去了,浅色的瞳仁很亮、很锐利,里头好像洒满了碎玻璃片。   “我也是认真的。” 第22章 如游梦中   迟之阳在门口喊了一声“要不要去吃饭”,打断了这场有些奇怪的对话。   叫上碎蛇,七人结伴离开宿舍,去往二层餐厅,那里是赛方为他们提供的食堂。   期间他们遇到了眼生的乐队,是别组的,其中一个人南乙很眼熟,对方一头蓝色挑染,尖脸,瘦,肤色白,鼻梁上钉了枚亮闪闪的鼻钉,气质颓丧。   是RedDream乐队的吉他手阿丘。   他没和队友一起,形单影只坐在他们七人斜对面的桌前,只拿了一盒酸奶,插上管慢吞吞喝着。   上一次南乙见到他还是在花边新闻里——和诚弘娱乐太子爷陈韫在酒吧街大打出手,被狗仔拍到。   当时传得沸沸扬扬,说阿丘和陈韫是情敌,两人才撕破脸。但南乙知道,背后内情并非如此,他跟踪过这场事件第三个没有露面的当事人,也意外撞破私情。   会令陈韫破防的永远是他的父亲陈善弘,他越是备受打压,越渴望父爱,逐渐活成另一个陈善弘,只是更脆弱、更易怒。   阿丘也并非是他的情敌,而是他父亲的新欢。   “小乙,这不好吃吗?”迟之阳拿筷子尖指了指南乙餐盘里的牛排,“你不是最爱吃肉了吗?”   南乙回过神,笑着说:“嗯,吃着呢。”   秦一隅沿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也看到了阿丘,对方也抬了头,目光剜了他一眼。   他们之前打过交道,之前RedDream刚出来,签了和无序角落同家厂牌,当时那个不要脸的经纪人还让他去教人弹琴。   去了没半小时,秦一隅就跑路了。   “教不了,基本功稀烂,让他自个儿回去练。”   南乙盯着他看干什么?   难不成也喜欢他?他这么菜。   “我吃完了。”南乙端起餐盘离开,迟之阳本想跟上,但他还没吃完,严霁又替他打了冰淇淋,于是只好作罢,眼睁睁看着秦一隅跟上南乙走了。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了,盯住了一个刚到餐厅的乐手。迟之阳一路瞄着他,头都跟着对方的行动路线转。   严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他凑到严霁耳边,小声说:“那边有个人长得好像蜡笔小新。”   他朝着筷子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有一个背着贝斯的乐手,寸头,眼睛耷拉着,粗粗的两条眉毛很显眼。   “是挺像的。”   严霁头一回从他脸上见到这么兴奋的表情,和打鼓时的兴奋截然不同,特别像小孩儿。   “我超——喜欢蜡笔小新。”   迟之阳说完,收了筷子,二话不说起身就朝那个贝斯手走过去,一副‘我要跟你交朋友’的架势。   严霁望了一会儿,扭头,对着餐厅落地玻璃窗反射的自己的脸,思考起他本人和蜡笔小新的相似程度。   很可惜,百分之零。   他或许比较像蜡笔小新的爸爸,都是社畜。   对所有乐队而言,一周后的livehouse淘汰赛都是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自选曲目对其他人来说是大优势,他们可以选乐队的成名曲、代表作,很难出错,但对恒星时刻正好相反。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在一周内写出一首原创曲目,并且保证尽可能多排练,以保证较高的live完成度。   否则,在C组五进一的厮杀中,即便有一百分的加成,发挥不够好,也是杯水车薪。   这才是进来的第一天。   刚结束了录制不久,四个人就一头扎进写了[恒星时刻]的独立排练室,为第一场live演出做准备。只是令迟之阳和严霁没想到的是,刚进去不到五分钟,他们就得知了关系整个乐队走向的重大噩耗。   “你没法弹吉他了??”迟之阳两手扶着太阳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以为你上次上台没拿琴就是单纯喝醉了!”   “啊……”严霁长长吐出一口气,“其实我猜到了,你来这儿一把琴都没带,我就觉得不太对劲。难怪你离开无序角落了。”   “哎,这个得说清楚。”秦一隅倒着跨坐在椅子上,下巴抵着椅子背,“我呢,是先跟他们闹掰了,然后才出事儿受伤的,不是因为废了才被踹的,这俩有本质区别。到现在为止,知道我受伤的人也没几个。   “那你这手……还能复健一下吗?”   迟之阳试探性提问,但得到的却是非常确凿的否定答案。   “不能,做不到,完全废了,车祸导致的,碎玻璃割得乱七八糟。”   他展示着左手,笑着,如数家珍般介绍自己的伤,“看这儿,左手食指和小指的肌腱断裂了,蚓状肌也受了伤。手术、复健都做了,没办法,食指已经不能横按琴弦了,关节也发不了力,左手废了。”   南乙拨弦的手定住,垂下了眼。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沉,像是砸在胸口,很窒息。   但当事人却满不在乎,举起双手,像是投降那样,笑嘻嘻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弹吉他了,我也不想弹了。”   气氛忽然低沉下来,雾一样笼罩整个房间。   “那现在怎么办?”长久的沉默后,迟之阳又抬起头,看向其他人。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南乙说,“海选也是这么过来的,不一定非要有吉他。”   严霁点头:“既然确定不能有主音吉他了,我们也能尽快调整,现在需要原创曲,时间也紧迫,不然先各自写着试试?”   迟之阳有些抓狂,感觉现在毫无头绪。   “别说写歌了,咱们现在连怎么做乐队都是一头雾水,一丁点儿经验都没有!抓瞎!”   说完他伸长了腿,踢了一脚秦一隅的椅子腿儿,“哎,你可是咱们四个里头唯一有经验的,就没点儿想说的?”   秦一隅乐了:“我的经验就是……鼓手一般都挺会剁馅儿的,哎咱们能包饺子吃吗?”   “你有病吧!”   “好吧不开玩笑了,经验真的有。”秦一隅一本正经,顿了顿,“鼓手一般还挺难脱单的,因为看不见脸。”   “我就不该让你张嘴……”   南乙伸出手:“停。”   严霁干笑了两声,拿起手机:“要不咱们还是搜一搜吧?”   他一边打着字,一边念出声:“如何组好一支乐队……”   秦一隅屁股不离椅子挪着凑过来:“怎么说的?”   “第一条。”严霁眯了眯眼睛,神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秦一隅替他把答案大声念了出来:“不要和队友谈恋爱!”   念完,他大笑一声:“哈!对咱们四个男的来说,这真是好有建设性的意见呢。”   第一次深夜排练无疾而终。   耗着也出不来成果,严霁建议他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点来写歌。   凌晨一点,四人打道回府,各自回了房间。   独来独往惯了,突然要和人同住一间房,这个人还是秦一隅,南乙不大适应。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和秦一隅保持仅自己可见的距离。   洗澡时,他又走了神,思考要怎么才能在同处一室的情况下,瞒住秦一隅,做自己要做的事?这实在不简单。   不过等他洗完出来,秦一隅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墨蓝色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开着,淡黄色光线丝丝缕缕晕开,沉没在夜色中。   他的床单也是暗蓝色的,南乙没戴眼镜,水雾将视野蒸得暧昧不清,只剩模糊的色块,整间房溶成一方夜晚的泳池。秦一隅的背肌随呼吸微微翕动,好像漂浮在水上。   直到此时此刻,他依旧感觉不现实,秦一隅离得越近,越不真实。   比起不够清楚的视野,南乙清楚地闻到了秦一隅身上的味道。   他对气味很敏感。这一点是中学时发现的。   那时的他知道了秦一隅会在琴房的隔壁睡觉,有次路过,后门敞开着,里面窗户也都大开,风呼啦啦吹了一阵,一张草稿纸飞了出来,飘到他脚边。   草稿纸上一半是数学题,另一半则是吉他谱。   那仿佛是种暗示。   南乙捡起来,安静地从后门走了进去,在秦一隅后两排的位置坐下。   窗外的玉兰花开得太好,亮堂堂的,像雪一样刺眼,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氤氲的日光好像散漫的水汽,把一切都蒸得模糊不清。   他半眯着眼,在花香之外,嗅到很淡的柑橘香气,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好像晒过的动物的皮毛,又像是被新鲜锯开的木头的断面。   后来南乙靠近了许多次,确认了很多次,那的确是秦一隅身上的味道。   奇怪的是,这样独特的本领似乎也是时好时坏,面对其他人时,超能力的阀门就关闭了。   好在这并不实用,对他糟糕的人生来说也帮不上什么忙。   同在一个房间里,久违的能力又一次被打开,熟悉的气味包裹着,不适应的同时,也带给他一丝安全感。   回到桌边,南乙戴上眼镜,那些暧昧而梦幻的幻影都消失,回到现实世界。   他打开电脑,登录专门用以监视的账号,点开陈韫的主页,浏览着他新发的照片,是他作为学生会主席参与重要活动的记录,下面许多人点赞评论,虚假的众星拱月令人作呕。   南乙找出胃药,掰下几颗像吃糖果那样咀嚼,干涩得咽下那些灰扑扑的粉末,一如往常。   随便往下翻了翻,他看到张子杰的评论,还是跪舔的姿态,殷切地称呼这个曾经的霸凌者为“陈主席”,吹捧得非常到位,但陈韫根本连一个字都没回,跳过他,回复了更有地位和权势的同阶层“朋友”。   停滞的光标如同一把刀,割开这两人虚假的情谊。南乙淡漠地盯着张子杰的id,联想起他的近况。   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发出这些吹捧的话的?   大概是想,求你了陈韫,看在我做了你这么多年狗的份儿上,帮帮我吧,网赌欠下的高利贷快他妈把我压垮了。   又或者是,我们在一起混这么久,我手上有的是你乱七八糟的丑事,但我一直没声张过,都替你兜着,现在还像哈巴狗一样捧着你,你必须得帮我啊。   无论哪一种都好,点一把火,推一下,怎么都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南乙关闭了网页,解锁了手机。他先是看到了蒋甜发来的消息,连珠炮似的,满屏幕过剩的热情扑面而来,令他不由得皱了眉头。   想了想,他只回了一句。   [南乙:比赛很忙,有机会见面聊。]   紧接着,他打开邮箱。收件箱里有新邮件的提示,来信人头像是一只黑狗,内容很简短。   [你上次让我去的电脑维修店,我已经去了,他们说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今天我去的时候还看到她了,正好从小区出来,我按照你说的给她发了传单,她扔了,不过也看了一眼。哦对,我弄了张新手机卡,都办好了,要不要这几天就走下一步?]   南乙回了邮件。   [再等几天,高利贷那边我让人帮我盯着,等到他被逼到撑不住了,再出手。我会告诉你的。]   [注意安全。]   半分钟后,那边发来回复。   [医院那边说你又付了钱。不要再结了,既然我已经回来了,就让我来做吧。你安心比赛。]   南乙犹豫了一会儿,没再回复,把邮件都删了。   做完这一切,已经接近三点半,他却毫无困意。   失眠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他时常睡不着,而时间对他而言又极为宝贵,他需要很多很多时间做事。   久而久之,他习惯把自己当耗材一样使用,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尽可能多的事,否则就是浪费,就是虚度,他无法忍受。   没办法练琴,南乙靠在椅子背上,仰着头,凝视天花板的同时,试图在脑中构建出乐段。节奏、旋律、乐句,都漂浮在夜色里,渐渐聚拢。   然后,竟然变成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皱了眉,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一扭头,竟看见秦一隅下了床,走到洗手间门口。   他闷不吭声,于是南乙也不说话,盯着人看不太礼貌,他回过头,想打开电脑假装自己没睡是在做歌。   意料中开门的声音并未出现,等了一会儿,脚步声又起,趿着拖鞋拖拖拉拉的,越来越近,南乙心下怪异,终于忍不住回头,只见秦一隅竟坐到了他的床上。   在搞什么。   “你不睡了?”   秦一隅没回应,睁着眼,黑沉沉的一双眼,脸上没有神情,是木的,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好像魂儿被抽走了一半,留下的只能将将撑起这副壳,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更奇怪的是,他的双臂维持着一个姿势,好像捧着什么,抱着什么,然而却是一片虚空。怀中什么都没有。   “秦一隅。”南乙察觉到什么,轻声喊他名字。   依旧没有回音,秦一隅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仿佛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是幽灵。   他在梦游吗?南乙心里冒出这样一个离奇的念头。   之前不是没听说过,但真实目睹还是头一次,南乙甚至有些新奇,所以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下秦一隅动了,他低下头,一只手抬高了些,往上,斜向上,拇指和食指握住一小节虚空,微微转了转角度,仿佛在拧着什么。   南乙皱了皱眉,忽地一怔。   那个位置,是4弦弦纽。   下一秒,他放置在身前的右手,四指微微屈起,拇指拨了拨。   恍惚间,南乙仿佛真的听到那不存在的琴弦发出的声响。   他抬头,望向秦一隅。那双深渊般的眼也笔直望着他,交接的目光在这一秒凝成一根尖锐无比的针,于无声中扎到南乙身上。   他不觉得痛,只是好像哪里破了个洞,酸涩的汁液从里面流淌出来,酸得呛鼻。   清醒时的秦一隅满不在乎地、嬉笑着说自己再也弹不了琴了,废了,碰都不想碰,听到就想吐。   但他会梦游。   浸在梦里的他,本能地在给一把不存在的吉他调音,很认真,好像什么都没改变过。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南乙:还好卧室没有摄像头……(庆幸)   未来的秦一隅:还好卧室没有摄像头!(兴奋) 第23章 阴差阳错   说不出是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南乙想要叫停。   眼前这一切,就好像硬生生把秦一隅身上那层壳扒了下来,血淋淋的,里面藏着的东西露了出来。原来是一个受了伤的男孩儿。   南乙是唯一的观众。   偏偏他最不懂宽慰,最怕坦诚相见,所以不知所措。他不想看这些暴露在外的伤口,至少不想看得这么清楚。   眼前这个人好陌生,不是那个会在全校大会上讲笑话、到处找地方睡觉还能考第一的秦一隅,也不是那个在音乐节上踩着音箱,勾一勾手指就有数不清的人上赶着爱他的秦一隅。   你是谁啊。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痛?   为什么我也觉得痛。   南乙从没想过,原来自己有一天会害怕看到秦一隅弹吉他。   “喂。”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他乱动的手腕,“秦一隅,你醒一醒。”   无人回应。   连着喊了好几声,他甚至用力摇晃手臂,都没反应。秦一隅完完全全陷在梦游的状态,出不来,像一脚踩进流沙里的人,越往外拉就陷得越深。   南乙伸出另一只手,靠近他的脸,想试着扯一扯,觉得痛了会不会就醒过来了。   可他没能来得及这么做,因为手被反握住了。   秦一隅放下了他的‘琴’,那只旋转弦纽的手往上摸索,虎口卡住了南乙的腕骨。   屋内的光线柔得像层水雾,笼住指间的玉兰,将它们浸润得鲜活。花缠绕手指,手指缠绕手腕,一点点向上攀爬。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秦一隅指尖的茧,贴着皮肉摩挲,那是常年练琴按弦留下的,从血泡,到血痂,掉落,日复一日,新旧交叠,堆积成如今的触感,但这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因为这些努力而来的陈年旧茧,被“天才” 的光环掩盖了太久。   而此刻,粗粝的指腹摁着的是他的手腕,像按弦那样用力,陷进肉里。   短短一两秒,那股香气又一次涌来,将空气搅和得浓稠。   秦一隅偏着头,盯着他的手腕,在梦里他握着的是琴颈,盯着的是品,是琴弦。   所以他用力地摩挲着,这动作令南乙不适应,甚至有些迷茫。他感知到心跳的频率发生了异动。这感觉很熟悉,就回到第一次看秦一隅演出的时候,跳得很重,比音响里的底鼓还重。   柑橘的气味越来越浓,仿佛秦一隅攥住的是一颗新鲜的橘子,用力捏碎了,甜腻的汁水顺着手臂淌到南乙身上,黏住了他的呼吸。   有点痛。   南乙觉得怪异,明明他是最耐痛的人。好在这时候,秦一隅松开些许。   他的手向上滑动,轻柔地,带着那一树雪白莹洁的花朵掠过蓝色静脉,擦过大小鱼际,在掌心的纹路上停留。   这过程缓慢极了,慢到他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黏住上衣,浑身的毛孔甚至都战栗了几秒。这体验新奇而怪异,让他忍不住想,秦一隅到底要干什么?还会做什么。   下一秒,那双停在掌心的手动了动,手指微微分开,自然而然地滑入了南乙的指缝,轻轻扣住。   梦游的秦一隅,握住了清醒的南乙的手。   一个人,怎么会和自己的琴十指相扣的?   就在他冒出这荒诞念头的刹那,始终盯着“琴颈”的秦一隅扭过头,那双有些涣散的黑眼珠望住了他。   他在看他,却又看不见他,一切像一场潮湿的梦。   南乙皱了眉,却忽然发现他嘴唇在微微地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只是发不出声音。   偏偏他有一个聋掉的父亲,又将读唇语视作消遣的爱好,所以很轻易地读懂了秦一隅的梦呓。   他在说:“抓住你了。”   好怪。南乙下意识挣开。   他想抓住谁?   手腕已然被攥得泛红,掌根和指缝还留有余温。   秦一隅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就像被人下了催眠术。南乙平复了呼吸,试图让他回自己的床上好好睡觉,但很难下手,拽他他不走,扛起来更是费力,于是干脆把人放倒,摁进自己的被子里。   反正是第一晚,都是新的。   这时候他‘最讨厌和别人共用东西’的怪癖突然就失灵了,不仅让秦一隅用了,还替他盖好了被子,关掉了台灯,自己来到秦一隅躺过的那张墨蓝色的床上,说服自己早点睡,明天还要写歌排练。   可一合上眼,他几乎被柑橘味的海淹没。   头很晕,脑子不受控制地塞满了记忆的片段,飞快运转,唯一庆幸的是大部分都是好的回忆。   其中最清晰的是去云南的路上。过山隧道把世界分割成许多截忽明忽暗的格子,亮起时他看到漫山的绿,想象某一处可能藏着秦一隅的身影,暗下去他看见自己的面孔,一张被仇恨抹去表情的脸,瞳孔里映着隧道里向后飞驰的惨白灯光。   明暗交接,躺在床上的他,有某些瞬间感受到当初拼了命也要找到秦一隅的偏执,有时又尝到目标实现的不真实的餍足,起起伏伏中,他渐渐陷入睡眠。   天际泛白,光线蒙蒙地抚上眼睑,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床的一侧陷下去,体温很高的一个物体钻了进来,像有暖烘烘皮毛的大型动物。   于是南乙的梦迅速切换到阳光充沛的草原,有羚羊,还有狮子。他的脑子总是泡在一团黑雾里,鲜少会做这么明亮的梦。阳光太刺眼,梦中的他眯着眼,被草绊了一跤,撞进狮子的怀里。   很危险,很热。   当他处在喘不上气的边缘时,突然就惊醒了,猛地睁开眼,终于摆脱了那个阳光灿烂的梦境,胸膛剧烈起伏。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的窒息感并非来源于梦境,而是现实。   他正被一个人紧紧地搂在怀里,背贴着对方暖热的胸膛,腰间被手臂箍住。   而那只手上的纹身他再熟悉不过,清晰到即使不戴眼镜,也能看清每一朵花的姿态。   到底在搞什么?   南乙怀疑是自己也被传染了梦游的怪病,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试图挣脱出来,却听到对方含混的声音。   “别动……”   怎么可能不动?   他强硬的脱离态度还是彻底弄醒了秦一隅。   面面相觑之际,他竟然有些走神,好笑地想着,昨晚怎么都叫不醒,怎么现在一下子就醒了。   但秦一隅显然和昨晚判若两人。   南乙头一次见他眼睛睁这么大,觉得更好笑了。   他显然是思考了一下两人现在的姿势,视线从自己的手臂移到南乙腰上,又移回手臂,然后猛地松开,后退,差点从床上栽下去。   “你怎么会在我床上!”他眼疾手快扶住床头,险险稳住。   南乙皱起了眉,感觉哪里不太对,但仔细一想又没错。   这确实是秦一隅的床。   他捏了捏鼻梁,坐起来,难得地解释了一长串:“昨天晚上,你突然睁眼起床,坐到了我的床边,我试过让你回自己的床上睡,但是叫不醒你,想扶你起来,你不配合,所以我只能暂时换床睡,没想到早上一起来你就莫名其妙跑到我床上……”   秦一隅抱着被子打断:“这是我的床。”   南乙一时无语,可以想到昨晚秦一隅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好,改一下,是你莫名其妙跑到了我暂时睡的你的床上。就是这样。”   消化了半分钟后,秦一隅灵光一闪,抓住了重点:“不是,我怎么会大半夜突然坐在你床边?”   这要问你自己啊。   南乙面无表情道:“因为你梦游。”   “哈!”秦一隅笑出了声,“梦游?”   你小子找理由都找这么离谱的吗?拍电视剧呢?怎么不说我被鬼上身了呢。   “我怎么不知道我梦游?”   “别说你了,我以前也不知道。”   南乙生平第一次脱口而出。   秦一隅抓重点第一名,立刻问:“以前?什么以前?”   该死。南乙闭了闭眼,把话往回圆:“以前也没听说过你有这种怪癖,这么离谱的事,应该会有人爆料的吧。”   说完,他心想,今晚就算不睡觉也要录像留下证据。   这话倒是不假。秦一隅一时间找不出什么纰漏,只能眼睁睁看着南乙从自己的床上下来,顶着眼下两片乌青走进洗手间洗漱。   虽然嘴上没说,但他压根儿不相信自己会梦游,从生下来就没听人说过。他从枕头旁摸到手机,给周淮发了消息。   [一条赛级小鱼:淮子,我梦游过吗?]   数来数去,之前和他同睡一间房的也就是周淮了,虽然也就一两次。要是他梦游,周淮肯定知道。   没多久就收到回信。   [淮子:怎么,你是想为你每次半夜偷吃我东西找借口是吗?门儿都没有!给我买!上次的巧克力蛋糕,还有之前的半张披萨!你吃就吃吧弄得满地都是!]   [一条赛级小鱼:都告诉你了我没偷吃,我需要偷吃吗?我向来都是正大光明地吃!]   这说明什么?根本就没有什么梦游。   得到验证的秦一隅信心满满,穿上拖鞋,拿着手机打算找正在洗脸的南乙对峙,可一起身,他忽然想到点别的,又坐回来,继续埋头打字。   他实在是搞不明白,既然自己根本没有梦游,那这事儿就完全没逻辑。   那南乙为什么会在他的床上?   于是他将早上睁眼后看到的一切,以及南乙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一五一十不含任何加工地转述给了周淮,并急切地等待对方的回答,急到背着手满屋子乱走。   半天没等到回复,南乙先从洗手间出来。他半眯着眼,将打湿的额发往后捋,难得地露出整张脸,和秦一隅撞了个正着。   秦一隅愣愣地盯着这张挂着水珠的脸,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小子长得确实牛逼。   “你要用?”南乙侧了身,给他腾地方。   这人可真逗,秦一隅想,大半夜跑到别人的床上睡觉,睡着睡着还钻他怀里,结果起来就翻脸不认人,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他搞不懂,怎么做到干了这么离谱的事还这么酷的。   这种困惑一直持续到他们进入排练室。   严霁和迟之阳正做着手指热身训练,满脸神清气爽,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天去了温泉泡汤按摩一条龙,反观他俩,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诶?”严霁看向南乙,“小乙昨晚没睡好吗?怎么黑眼圈这么明显。”   准确说是几乎没睡。   南乙随便找了个借口:“没事,有点认床。”   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他根本睡的不是自己的床。   果然,秦一隅的表情也变得奇怪起来。   认床?怎么,是睡了他的床还不满意吗?有什么不满意的,他的床不好吗?不好为什么要上他的床?   “你想什么呢?”迟之阳拿胳膊捅了捅他手肘,阴阳怪气,“该不会昨晚连夜写歌了吧大主唱?”   秦一隅毫不客气地回击:“你这么问,该不会你俩昨晚在床上刻苦写歌了吧小鼓手?”   谁成想,一向容易炸毛的迟之阳竟然相当稳定,眨了眨眼,一脸单纯:“我俩昨天没写歌,在床上看蜡笔小新来着。”   秦一隅傻眼了。   “真的假的?”   严霁点了点头:“看了五集。”   秦一隅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   “你们怎么不叫我!”   严霁和迟之阳都沉默了,南乙心想,你昨天就差开门自己去隔壁看了。   “排练吧。”他背好了贝斯,插上效果器和音箱。   他们都有不少自己之前写好的demo或乐段,在目前还没有头绪的情况下,南乙提议先把之前的存货拿出来试一试,找灵感之余练一练默契度。   就这样,三人开始试demo,秦一隅坐在转椅上听,听着听着,很快就进到南乙的贝斯线里,不一会儿,他找严霁要了一个midi键盘,右手随意地弹着,鼓捣了半天。   排练室的空调出了问题,温度下不去,很闷热,迟之阳打鼓打得满头大汗,出去找了工作人员,回来的时候说:“他们说已经找了维修师傅了,但是这儿太远,上门需要时间。”   “没事儿。”南乙一只手托着琴,另一只手抬起来,用牙齿叼住手腕的黑色皮筋,扯了下来,随手把头发扎好。   汗从额头淌到下颌骨,被排练室的灯光一照,和他那排耳钉一样,亮晶晶的。   秦一隅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盯着看。   昼夜温差大,早上出门前南乙套了件黑色卫衣,现在又热又闷,扎头发效果也不大。又等了一会儿,他取下琴,推门出去。   “干嘛去?”坐在椅子上的迟之阳扬长脖子。   “借点东西。”门关上了。   十分钟后他回来了,左手提了个深灰色小工具箱,右手拎着塑料袋,里头装着四瓶冰可乐。   “回来了?”迟之阳热得满头汗,他一热头发就炸毛,现在已经炸成了一头白花花的羊毛卷,连搭在肩上的小辫子都呲了毛。   南乙嗯了一声,将饮料袋子递给他。只扬了一下下巴,迟之阳便心领神会,接过来把可乐分了。   喝了口饮料,他右手抓住卫衣边缘,单手脱掉,扔到沙发上,然后打开工具箱,对着立式空调找出合适的螺丝刀,背对着三人麻利地拆开后盖,安安静静地鼓捣着。   他的头发扎着,露出一小段脖颈,很白,有一块微突的骨头,再往下就是肩背,线条很好看。白色短袖的剪裁比卫衣合身太多,布料很薄,又被汗沾湿,紧密地贴在后背,腰线一览无余。   好细。   南乙抬手去拿搁在空调顶部的螺丝刀,衣摆往上,露出一小截腰身,靠近牛仔裤的地方隐隐有两个浅窝,凹进去。   秦一隅突然想起自己躲在村里,总爱跟着一个老人学捏陶土杯。他明明很会弹琴,但手却很笨,每次都会在杯子上留下自己的两个拇指印。   他抬眼,盯住南乙背后的腰窝,直到白色衣摆落下。   这就是他早上抱着的腰。   空调运作的声音忽然响起,冷风吹了出来,怼着秦一隅的脸,热的汗被冷风一激,秦一隅猛地清醒,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可怕的是,他甚至能回忆起抱着他的那种感觉,暖的,有些硌骨头,但不难受,很……   舒服。   “操。”   他给了自己一巴掌,虽然没怎么用力,但还是把其他三人都吓了一跳。   “你有病吧?”迟之阳一脸认真。   谁知秦一隅同样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是。”   听到声音,南乙转过身来,平直地看了他一眼,视线瞟到他手边没开的可乐,低下头,拍掉了手上的灰。   “修好了,继续吧。”   “太靠谱了小乙。”   “得救了得救了,我刚刚快热死了,小乙你太牛了!”   秦一隅的手机响了,提示音有如天降神兵,将他从奇怪的想象中拉了出来。   他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解锁,眼前却出现一瓶已经拧开盖子的可乐。   秦一隅抬头,对上那双浅色的眼。他的眼里没什么情绪,甚至他整个人都没什么情绪,只是把手里的可乐往前递了递。   “谢谢。”秦一隅有些懵,接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很冰,湿的。   他差点打了个颤,事后复盘时认为是空调温度太低所导致的。   饮料一接,南乙就走了,重新背上了他那把五弦贝斯。   秦一隅没来得及喝饮料,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看消息。   [淮子:等一下!]   [淮子:别吵,我在思考。]   [淮子:秦一隅,哥赌上22年给子生涯的荣誉和尊严告诉你,这小子百分之一百喜欢你!他超爱你!]   作者有话说:   秦一隅的自我攻略在座的各位都有责任()   包括南乙小朋友本人   【crazy bank小剧场】   [不烬木排练室]:   “恒刻现在肯定憋着大招呢”   “我也觉得,他们太吓人了,新人都那么强,咋办啊”   “我们去偷偷看一眼吧”   程澄:“我不去,要去你们去!”   uka:“去吧,我跟你一起去,顺便去买个饮料,太热了。”   程澄(勉强答应):“烦死你了……”   他们真的去到恒刻排练室,透过窗户,程澄假装不在意地瞟了一眼,人都傻眼了。   鼓手迟之阳趴着睡觉   其他三个人……   程澄皱眉:“他们在干嘛??”   uka:“在……编辫子??”   [恒刻排练室]:   迟之阳打鼓累得要命,直接趴着睡着了,睡着睡着忽然觉得痒痒的,隐约还听到压得很低很小声的对话   “你这不行,整齐归整齐,但这也太斜了吧,比萨斜塔让你建得了呗,看我这根……”   “你编得太松了,一抬头就散了,小乙那个松紧正好……”   “他拆了编编了拆,几回了?能不好吗?我一次到位……”   “给我橡皮筋,我要收尾了。”   嗯……嗯?   迟之阳:???(猛地惊醒,扭头,和背后三人对视)   (三人同时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眨巴眼睛)   “你们干嘛呢!”迟之阳手往后一摸,好家伙,辫子一条变成三条!   “有病吧你们?我请问呢???这是在抽什么风?”   严霁微笑解释:“我们在比赛。”   迟之阳:??   秦一隅清了清嗓子:恭喜秦一隅同学在本次编辫子大赛上获得冠军,下面有请迟之阳上台为获胜者颁……   迟之阳:我颁你大爷!有病吧!   迟之阳(一脸委屈看向南乙):小乙你怎么也跟着他们玩儿我!   南乙低头专注地检查刚刚拍的照片,放大缩小放大缩小:明明是我赢。(自言自语)   十分钟后:   uka和程澄买完汽水,再次路过恒刻排练室,瞟了一眼,又被硬控五分钟。   “他们又在发什么神经……”   迟之阳站着,背着手,其他三人都坐在椅子上。   每个人头顶都被扎了小辫子,南乙是蓝色蝴蝶结,严霁是黄色,秦一隅是粉色蝴蝶结。   三帅哥秒变三颗小苹果。   “你们不是很爱编辫子吗?都大大方方把头抬起来!”   迟之阳岔着腿给他们三个拍照留念:“笑啊。”   严霁被迫假笑:“这样行吗?”   秦一隅wink比心:“帅不帅,wx发给我,我再换个pose吧,哎你来我这边行吗?我右脸比较上镜……”   南乙面无表情:“客观来讲,刚刚就是我赢。” 第24章 灵感碰撞   明明是两行中文,可愣是把秦一隅给读懵了,他脑子转不过来,[喜欢]和[超爱] 俩词儿被无限放大,跟蜜蜂似的在他眼前瞎转悠。   他喜欢我?   他?   秦一隅盯着不远处的南乙,他正闷头弹贝斯,嘴里叼着一支笔,弹两下便停下,拿笔在一旁的纸上写写画画。   这要是换任何一个人,秦一隅都无条件信了。   可偏偏是南乙。   是个你就算盯着他的脸看一夜也看不透他一丁点儿心事的人。   一个非常适合当连环杀手的家伙,绝对不会露馅儿,还能把警察整得团团转。   这么一想,秦一隅脑子里的某个小角落蹭的一下点燃、点亮。   这就有意思了。   他决定,从今天开始,抱着怀疑的态度观察南乙的一举一动。再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儿了!   但他还是相当谨慎地又找军师确认了一遍。   [一条赛级小鱼:有没有可能他只是把我当偶像?]   这次周淮回得飞快,好像早就等着了。   [淮子:不是,你会想和克莱普顿上床吗?你会跑到他怀里睡觉吗?]   秦一隅只觉得这两行字很离谱,他甚至暂时屏蔽了自己的想象力。   [一条赛级小鱼:对老爷子尊重点ok?]   [淮子:我一开始还觉得他是利用你,可你上次说他给你的demo写bassline,我就觉得不对了,谁家好人蹭热度这么走心啊,还孜孜不倦,知道你不能弹琴了也要你,还帮你摆平讨债的那帮人,你觉得这感情单纯吗?张飞会这么对刘备吗?]   有道理啊。   秦一隅陷入沉思。   [一条赛级小鱼:而且南乙昨天为了不让我成为众矢之的,自己主动找不烬木的贝斯手对决。]   [一条赛季小鱼:哦对,他对我的惯用指法也特别门儿清!]   [淮子:这不是爱是什么?]   [淮子:秦一隅你小心点儿吧,你之前不是还被过激男粉堵在酒店了?当心比着比着贞洁不保!]   秦一隅气笑了,没搭理他。   虽然感觉南乙挺喜欢他的,但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毕竟要做昨晚就该做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猛地拉开衣领,埋头检查。   什么都没有啊。   对面的迟之阳鼓也不打了,冲严霁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看向秦一隅。   “你说他是不是这儿有点儿什么毛病?该不会受伤的时候把脑子也搞坏了吧?”   “人一旦开始上班了,精神是会有点不正常的,这是正常现象。”严霁耸了耸肩。   顺着他的肩线,迟之阳看向墙上的倒计时“日历”——那是结束排练室对决后,他用7张A4纸做出来的。   一天撕掉一张,以此作为警示。   作为临时组起来的、没有一首原创曲目的乐队,他们比任何人都需要这玩意儿。   撕啦——   走进排练室的迟之阳直奔日历,撕掉第四张,揉成团,高高抛出,丢到角落里的垃圾桶。   “过去,过去……我现在就跟失忆了一样,脑子一片空白,什么过去都写不出来!”迟之阳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时间倒是过去了,过得飞快!”   白纸被空调的冷风吹动,发出细碎声响,上面一个大大的数字3。   还剩三天。   前四天就这样毫无进展的过去了。   “有没有一种高考前倒计时的感觉?”严霁笑着说,“虽然高考离我真的非常久远了。”   “你越说我越紧张了!”迟之阳坐回鼓前面,焦躁不安地乱打一通。   和前几天一样,秦一隅瘫坐在转椅上,仰着头,脸上盖着一本从别组乐队借来的《银河系漫游指南》,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反正没搭茬。   20支乐队,各有各的优势,也各有各的短板,但短板短到他们这种程度的也实属罕见。至少其他乐队早已度过了[磨合期]。   而恒星时刻还卡在这里,在一个永远没进展的新手村任务里打转。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迟之阳和那个长得很像蜡笔小新的贝斯手顺利成为了朋友,而严霁也靠观摩《蜡笔小新》和暴躁室友有了共同话题。   秦一隅则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南乙暗恋日常”观察。   而南乙用失眠的四个夜晚,确定了秦一隅的梦游规律:   第一,只有在深睡眠时他才会梦游,小憩则很正常。   第二,梦游时总睁着眼,做的事往往是他很想做、但白天清醒时绝不会做的:譬如打开平板看《美少女战士》;或是跑去公共区域的冰箱,把阿满做的三明治吃掉,明明白天他收到后还说自己不想吃;   当然,最喜欢做的还是弹吉他,甚至是把他的贝斯当吉他弹,发现少弦还会不高兴,差点砸了他的琴。   第三,很难叫醒。至少目前尝试了喊名字、摇晃、拍打。至于更过激的方式……他暂时下不去手。   为了让秦一隅彻底信服,无可辩驳,南乙决定,要录满五次梦游视频,做成一个集锦发给他看。   他总是在某些奇怪的地方有强迫症,五是个不错的数字。   还差一次。   而现在,这个暂时只有他知道的梦游观察实录,已经成了写歌的灵感来源。   “我写了一段贝斯线。”南乙放下笔,手放回琴上,“听听吗?”   “好啊!”迟之阳一听到有想法,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我试试能不能合上鼓。”   南乙换了个效果器,低头开始弹奏。   长年配合产生的默契让迟之阳能迅速地跟进去,因为这是他所熟悉的、南乙惯用的贝斯律动。   但十来秒后,他仿佛就停住,仿佛玩游戏时被突然卡了出去,可贝斯还在继续,他又一次回到了惯用的riff里。   每当迟之阳顺利地跟进去铺好底鼓,贝斯就切到另一个节奏中,短暂后又重回。   这让迟之阳变得有些迷糊,即便合作无数次,可他也摸不准下一个拍子会是什么。   “等会儿,我再听听。”迟之阳握着鼓棒的双手停在半空,仔细听着南乙的贝斯线,在心里数起了拍子。   严霁也认真听起来,“堆了好多奇数拍和反拍。”   就像……一个原本看上去在正常走路的人,忽然抽搐一下,步伐朝着难以预计的方向变化,接着又恢复正常。   奇妙又诡异。   当他们都不约而同沉浸在乐段中,试图抓住节拍规律时,一直仰头大睡的秦一隅却忽然起身,左手啪的一下接住了掉落的小说。   他歪了头,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抓住了什么。   乍一听,还是南乙擅长的灵动、变幻莫测的律动,但却这和他之前听到的都不同。   南乙只弹了一小段,停下,抬起头来。   他望着其他三人,想对自己的乐段做一些解释,但还没开口,就被人抢先了。   “有种梦的感觉。”秦一隅缓慢地眨了眨眼,还在回味。   迟之阳不解:“梦?”   “梦不就是在最熟悉的片段掺上一点扭曲、怪异,最后得到的东西吗?”   秦一隅将书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坐在转椅上左右摇着,“就好像……在温馨的日常里插入了几帧诡异的画面。南乙刚刚的贝斯律动就是这样,有种跳帧的感觉,是梦里才会有的节奏。”   说完他歪着脑袋,冲南乙露出一个懒散、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我没说错吧?”   南乙不得不承认,秦一隅的确有一双敏锐至极的耳朵,这是他的天赋。   “没错。”   这是他想着梦游的秦一隅,脑子里冒出来的贝斯线。   即便当事人根本不承认自己有过梦游,也根本不相信,却凭着直觉听出来了。   “但这跟过去有什么关系呢?”迟之阳就差把比赛主题刻在脑门儿上了。   “当然可以有关系。”秦一隅散漫道,“梦到的就是过去啊。”   南乙的心跳忽然乱了一拍。   的确是过去。   是你在梦的趋势下复现着自己的过去,被我写了下来。   他没有告诉秦一隅自己创作的源头,而这个梦的展开更加无从说起,可秦一隅只是听了一段贝斯线,这一切都完完全全、毫无遮掩地摊开在他眼前,一览无遗。   对猜透南乙创作灵感这件事,秦一隅莫名感到兴奋。   他在脑中回忆着方才南乙的贝斯节奏,右手放在midi键盘上,调了钢琴音色弹了几个和弦,连接成一段旋律线。   这条旋律初听上去有种温暖平和的氛围,但收尾部分却用了不和谐音,循环演奏时,达到了和南乙的贝斯共频的效果。   严霁觉得很有趣,“这个微分音用得好妙,一下子就把你刚刚说的熟悉感里的扭曲带出来了。”   说着,他用合成器弹了一遍。第二遍时,做出了新的改动。   “我加了一点Lo-Fi(低保真)效果,这样是不是更像过去了?”   “就是这种感觉!”秦一隅从椅子上起来,“立马就有怀旧感了,很像是成年后做了一个小时候的梦,画面是毛茸茸的像素风格。”   南乙的贝斯也加入进来,秦一隅的旋律尽管只花了十几秒钟,却意外地极为契合,几乎不需要南乙对贝斯线做出更多的改动。   合奏了半分钟之久,快要结束的时候,迟之阳的鼓才终于加入进来。   他并不像之前那样活力满满,打起鼓来精准又暴力,拳拳到肉,相反地,他这次的鼓压得很沉,节奏很拖,拽在贝斯的后头。   就像是一个不愿意回家的小孩儿,夕阳下拖着长长的、沉重的影子,脚底好像黏着泡泡糖,每一步都和地面难舍难分。   而他本人也的确陷入了这种晕眩的、充满回忆的梦中,眼睛盯着鼓面,头轻微的晃动,像在走神。   直到严霁故意弹错音,才把他从半梦半醒中拉回来。迟之阳猛地抬头,排练室的灯光把他的头发照得几近透明。   “你想到什么了?”   吃饭的时候,严霁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迟之阳闷头吃饭,不说话。南乙瞥了他一眼,给他夹了一筷子京酱肉丝,筷子头在他碗边轻轻磕了一下。   这时候迟之阳才抬起头,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长舒一口气:“没什么,就是想到我小时候的事儿了。”   秦一隅其实挺爱听人家务事儿的。他一度觉着自己上辈子可能就是村头大爷大妈,这辈子也喜欢蹲在公园里听老大爷们下棋唠嗑。   可他现在竟然没那么好奇,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为什么南乙不给他来一筷子京酱肉丝?   照周淮的说法,他不是喜欢我吗?秦一隅琢磨。   “小时候?”严霁的声音放得很温和,“想聊一聊吗?”   迟之阳左手搁在桌上,手指躁动不安地敲着桌面,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你们弹的东西莫名其妙想到小时候一些不高兴的事儿。”   他语速很快,像倒豆子一样,用最快速最简略的表述,把自己儿时的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我爸妈很早就离了,各过各的,我被判给我爸,但是他新老婆不喜欢我,所以就把我扔给我爷爷带,我妈离了之后回老家了找了个男的,听说过得挺幸福的,生了一对龙凤胎。”   迟之阳一闭眼,眼前就是父母还没离婚时,家里鸡飞狗跳的场面,那时候的他明明很小,但记忆却格外深刻。   “也是奇怪,他俩,再算上我,家里就没一天安生日子。我妈产后抑郁,照顾不了我,还有一次差点儿就把我扔校门口了,那时候我也就六岁吧,还是小乙把我带回去了。”   南乙筷子停了一下,又继续吃饭。   他还记得那天,他和妈妈陪着迟之阳站在校门口等,最初乌泱泱的一大群人逐渐散去,只剩下他们仨,当时他就猜到,迟之阳的家长不会来了。   所以他牵起迟之阳的手。   [去我家吧,我爸买了飞行棋,一起玩。]   “我爸天天喝酒,喝醉了俩人就吵架、打架,严重了还动刀子,给我吓得躲衣柜里不敢出来,离了反而好点,虽然我爷爷天天骂我,但起码不打人,他也老了,打不过我。”   说到这里,迟之阳竟然还笑了一下。   “以前我最烦回家,回哪个家啊,我都不知道,哪个家我都不想回。”迟之阳夹起一根肉丝,又放下,“刚刚听着你们弹,就突然想到放学回家那条路了。”   说完,他拿着筷子猛地指向对面的秦一隅和严霁。   “不准说好可怜你好惨好心疼之类的话,谁说我杀了谁!”   秦一隅一口气都叹了一半,愣是给憋了回去,做了个给自己的嘴拉拉链的动作,然后学着严霁的样子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阿门。   “所以你今天的鼓那么情绪化。”   严霁想起他倚在床边看蜡笔小新的样子,满眼都是羡慕,和他平时判若两人。   怪不得那么喜欢。   气氛一度走低,谁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还在写歌啊?写得怎么样了?还有三天就要live演出了,需要帮忙吗?”   迟之阳一回头,正好瞧见程澄的笑脸,心里恼火,抬头瞪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你!”程澄沉不住气,被一旁的Uka笑着拉住胳膊。   迟之阳直接把火连带着撒Uka身上:“赶紧带他去做个头发吧,发根都长出来了不得去补补啊,到时候上台一打光,不知道的还以为草莓布丁成了精跑出来唱歌了。”   其他三人都笑了出来,秦一隅饭都喷了出来。   “你有病吧!饭都喷我头发上了!”   “等会儿,别动。”严霁忙着帮他摘头发上的米饭,都是白花花一片,难度颇高。   “你操心你自己的头发吧!”程澄深吸一口气,端着盘子跟个孔雀似的抬高了下巴,走之前还扔下一句,“祝你们成功!”   迟之阳气笑了:“还挺有礼貌。”   “你不也是。”南乙嘴角勾着,笑了一声,“头一次见吵架互相关心对方发型的。”   迟之阳刚想反驳,发现严霁正在检查他的辫子,立刻拽回来,“喷不到这儿!”   秦一隅此时比了个举手提问的动作,一脸乖巧:“迟老师,请问你为什么要留小辫子?是为了耍酷吗?”   “就不告诉你。”   这话撂下没多久,迟之阳就后悔了,因为秦一隅会无孔不入、见缝插针、随时随地问他,简直就是唐僧转世。   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一个人这么热衷于犯贱的。   “留这个是想打鼓的时候有东西可甩是吗?”   “是因为你喜欢给别人留小辫子是吗?你喜欢钓鱼执法,我悟了!”   “难不成是因为你有编辫子的癖好?你居然喜欢女装!”   “你烦不烦啊!”迟之阳猛地起身,气得狠狠推了秦一隅一把,“好好写你的歌不行吗?”   谁知这人竟然直接装柔弱,没骨头似的往后倒,背对着都直愣愣倒到南乙怀里,跟装了GPS导航一样。   “他推我,他手劲儿真大。我可是伤员。”秦一隅扭头,冲南乙展示自己早八百年前受伤的黄金左手。   迟之阳气得牙痒痒:“我杀了你……”   “他那是长生辫。”   南乙说完,把秦一隅扶正了。   不是,我都倒他身上了,还这么正经的。秦一隅琢磨着。   南乙继续道:“小时候老生病,天天跑医院,他奶奶给他留的,不让剪,听人说可以保他平安长大。”   “从小留到现在,就这么长吗?”严霁比了比,现在他的头发只到后背。   “中途剪了一次,后来就没那么讲究了,剪头发的时候就会修。”南乙简略道。   “为什么?不是不让剪吗?”秦一隅追问。   迟之阳瞪了他一眼:“因为我奶奶死了。”   秦一隅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错了。”   迟之阳没说话,起身走了出去。   严霁也跟着一起出去,“我们去买点喝的。”   南乙点了下头,等排练室静下来,他才又轻声开口:“放心吧,他没生气。”   秦一隅盯着南乙,眨了眨眼睛。   他在安慰我。他好在意我的情绪。   “迟之阳总是装生气,是不好意思对大家说自己的过去,但他其实很喜欢被人关心。”南乙随意地拨着琴弦,替发小解释。   “看出来了。”秦一隅也是故意的,打从帮他刷墙那天起,他就知道迟之阳是个很容易把别人当朋友和队友的人。心很大,但脸皮薄,有心事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南乙低声道:“全家只有他奶奶疼他。小时候他爷爷揍他,也只有奶奶护着。不过刚上初中,奶奶就走了。他哭着剪了一直留着的辫子,把那一小截和他奶奶的骨灰一起埋了,就当是陪着她。”   秦一隅其实很怕听到别人说太沉重的往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给予回应,但更讨厌对方憋着,所以会用奇怪的方式让他们说出来,至少说出来会好受些。   但真的说出来了,难受的就变成了他。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问南乙。   南乙点头,“一直到我们搬家都在一块儿。”   一直在一起。   看到迟之阳本人,秦一隅就能想象到他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儿,可南乙却不是。   他有些想象不到幼年期的南乙。   也和现在一样,一副聪明样但就是不吭声?还是会活泼点儿,像普通小朋友一样。   他会和迟之阳一起,背着小书包,凑在玩具店门口的电玩机跟前看别人打游戏吗?   秦一隅发现自己对南乙的好奇心有点过于旺盛了。   大概是因为他太封闭,太无懈可击,哪怕是在其他人坦白家庭和成长经历的时候,他也不会泄露只言片语。   简直就像是个根本不需要被任何人了解、没有感情的怪物。   想到这里,秦一隅忽然灵光一闪。   “我突然想明白了。”   南乙不明所以,歪了下头:“什么?”   他滑着椅子靠近,停在南乙跟前,手臂抱着椅子背,仰着脸盯住他的眼睛。   “虽然我们排练没有很久,不过据我观察,你之前写bassline,创作动机都很技术流,是去人性化,去叙事化的,一切都是从器乐本身出发。上次你给我那首小样写的贝斯线,就明显有和吉他较劲的感觉,尽管你能听得出来那首demo在情感上的特殊含义。”   当他谈论音乐的时候,会变得很正经,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也放松下来,黑沉沉的、直勾勾盯着南乙。   “然后呢?”南乙也垂眼望着他,长的睫毛投在他眼下投射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但你这次写的bassline就很不一样,关于梦的这条。”   “我第一遍听,就觉得有很强的叙事性,好像在写你经历的某件事,或者做过的某个梦,所以我也被带入到梦的叙事里,写出了旋律线,迟之阳也一样,他更夸张,完全被你带进去了,搞得自己委屈巴巴的。”   在漫不经心又一针见血地揭开本质后,他像个小孩一样笑了,求夸奖一样问:“是不是很有价值的一大发现?”   南乙只是佩服他对音乐的敏感度。   “有没有价值不清楚,不过你很厉害。”   “那是,就差把你的灵感来源分析出来了。”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压根不承认自己梦游的事实。南乙心道。   两人正说着,严霁带着迟之阳回来了。   南乙不清楚严霁私底下和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劝的,只是发现迟之阳眼圈有些泛红,但状态很好,开心了不少,打鼓的时候也完全沉浸其中。   非常默契地,秦一隅和南乙一起看向严霁。   果然是非常会安慰人的人,不像我。两人同时在心里想。   “烦死了。”迟之阳手转着鼓棒,“刚刚路过瞄了一眼其他排练室,他们基本都在排整曲,都排好多遍了,听蓝色药丸说他们晚上就去C组的livehouse做第一次彩排了。操,我们居然还在写歌!别人饭都快吃完了我们还在种菜!”   严霁笑着说:“没事,我们也快了。”   这话不假。   有贝斯的叙事性打底,加上严霁给出的低保真音色,梦的氛围轻而易举被铺就,灵感的火花相互碰撞,一个人写出来一段,另一个人便可以立刻跟上,仿佛是合作了很多年的队友。   尽管他们总共认识不超过一周。   合着南乙的贝斯,秦一隅右手放在midi上,断续弹着一些不连贯的音,在脑中将他们整合起来,然后滑着椅子到南乙跟前,颇为顺手地拿了他的笔。   “哎,你自己没笔啊。”镲片咣一声响,迟之阳瞪他一眼,“小乙最不喜欢别人用他的东西。”   秦一隅哦了一声,伸手扒拉了一下南乙的琴弦,打断他:“帅哥,这笔我能用吗?”   南乙没吭声,顺手把本子也扔给了他。   秦一隅扭头,嘚瑟地冲迟之阳wink了一下,把他气得半死。   南乙有些走神,思考着今天晚上回去说不定就能搞定最后一次梦游实录,他要整理出来发给秦一隅,让他辩无可辩。   计划很美好,可惜总有意外,他们写歌写嗨了,谁都没回去睡觉,四个人一起在排练室熬了个大夜,直到接近第二天凌晨4点时,才陆陆续续补觉。   严霁和迟之阳睡在懒人沙发上,一个仰睡,一个侧蜷着。南乙有洁癖,不想睡地毯,于是套上连帽衫的帽子,趴在桌上——男高中生最典型的睡姿。   四人中最能熬的反倒变成了秦一隅,就在南乙决定补觉的时候,他还在奋笔疾书,不知道写的是曲子还是词,总之精神奕奕,仿佛进入了一种无我之境,很是兴奋。   看来今天是没办法陪他梦游了。   南乙的意识逐渐模糊,沉入睡梦中,大脑被深沉的黑占据,落入一处无止尽的阶梯上。   好像教学楼的台阶。   他一脚踩空。   失重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外力引发震动,楼梯崩塌,一只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臂。   “南乙?南乙!”   摇晃下,他从梦中惊醒,一脸懵然地抬起头,双眼迷离,神色昏沉,与平日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大不相同。此刻的南乙似乎变成一个故障的机器人,对任何指令都格外迟钝。   凌晨的排练室里静悄悄的,落地玻璃窗被初秋的雾气涂上朦胧的深蓝,像一张被悬挂的藏青色画布。   “醒了没?”秦一隅压低声音,手在他眼前挥动。   “别动,晕……”南乙皱着眉,下意识握住了秦一隅乱晃的手。   秦一隅怔了一秒,眼神在自己的手腕上短暂停留。   不过很快,他反握住南乙的小臂,压低声音道:“听我说,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咱们得溜出去一趟。”   南乙眉头依旧拧着,还没彻底醒过来。   “现在?”   秦一隅深黑的瞳孔闪动着光点。   “嗯,就咱俩,就现在!”   作者有话说:   要偷溜出去二人约会了耶!   恒刻小剧场之恒刻四人组的游戏昵称:   [再偷我拨片开夏威夷果试试呢]   [是的没错我这吉他就是没声儿]   [野原新之助动车]   [毛利小五郎牙棒]   (猜猜谁是谁) 第25章 故地重游   被骗出来之后,南乙才忽然清醒。   “排练室有摄像头,可能会播出去。”尽管他这样提醒了,却还是递了头盔。   秦一隅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戴好道:“播呗,我们又不是逃犯,也不是私奔,怕什么?”   不过下一秒他就后悔了,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但南乙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仿佛默认了这样的表述。   不会吧?不会真的给了他私奔的错觉吧?秦一隅坐在后座,感觉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不过坦白讲,他还挺喜欢这词儿的。   很酷,好像很适合南乙。   “哎!你们俩要去哪儿——”   正发动着车子,听到这一嗓子,两人齐齐回头,只见不远处的保安大叔猛地推开保安亭的门,跑出来,边喊边给自己披制服外套。   “快快快!”   引擎发动,两人逃似的离开了案发现场,风将秦一隅的笑声卷到南乙耳边。   “哈哈哈!他衣服都穿反了!”   南乙感觉心很重地跳了几下,不是源于飙车带来的肾上腺素升高,也不是违反规则擅自溜出来的刺激,具体原因到底是什么,他有点懒得去想。   只是单纯觉得,这一刻很自由。   下楼时天还黑着,但不知不觉中,天色就被狂悖的风一点点稀释了,从墨色到深蓝,渐渐疏朗,再晕开泛紫的晨光。   初秋的风很冷,太阳在悄悄上升,摩托车飞速向前,夜色被他们狠狠甩到身后了。   不知道是因为速度太快,还是秦一隅真的怕,引擎发动没多久,那双手就自然而然地搂住了他的腰,弄得南乙很痒。   他不喜欢和人发生肢体接触,但也没让秦一隅拿开手。   “去哪儿?”他在风里问。   红灯时得到回答,听完他报出的地址,南乙差点没刹住车。   “我高中在那儿上的。”秦一隅笑着问,“你认路吗?”   南乙含混地敷衍过去:“走错了再告诉我吧。”   其实他并非要刻意隐瞒他们曾在同一所中学的事,但因为他的不主动提及,事情自然而然变成了如今这样。   他做不到坦然地将那个弱小、可怜的自己展示给秦一隅。   何况,他也并不希望,在自己鼓起勇气承认后,看到秦一隅睁大眼,漫不经心地说:“啊,这也太巧了!你早说啊,我都不记得了。”   如果是这样,不如不说,反正也不重要。   “去那儿干嘛?”南乙问。   “采个声音。”秦一隅又说,“顺道儿借一样东西。”   从近郊到西城,空旷的人行道一点点被人气儿和烟火气填满,越靠近目的地越热闹。月白色天际线开始沁出金色光芒的时候,他们总算抵达。   这里是学校的后门,挨着一条死胡同,是南乙很熟悉的地方。   “好久没回来了。”下车的时候,秦一隅忽然发出一句感慨。   南乙没接话,但他也一样。   自从初三转学到港城,他只回来过一次——4年前的5月30日,高三生的毕业成人礼。   那时候他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在那天回去,把校服还给秦一隅,可惜他没参加,没见到。   这种事时常发生,南乙已经习惯了。   “从这儿上。”秦一隅穿着扎眼的橙色长袖,在光天化日之下翻过后墙,直接跳进校园,还在墙那头喊他的名字,“快过来。”   这一秒南乙忽然觉得自己还没睡醒,或者是被秦一隅传染了,在梦游,毕竟在这儿读书的时候,他都没翻过墙。   更何况,隔着学校的院墙听到秦一隅的声音,眼前浮现的已经不是现在的他,而是那个穿着校服、嬉皮笑脸的高中男孩儿。   在他的催促下,南乙照做了。   翻过去之后他没直接往下跳,因为看到秦一隅站在墙下面,笑眯眯地张开双臂,对他说:“你可以跳我怀里,哥哥接着你!”   南乙身形一顿,没顺他的意,找别处跳了下去。   秦一隅似乎也没在意,笑着收回手,换成一个“请”的手势,对南乙道:“欢迎来到我的母校。”   “谢谢。”   我们的母校。南乙在心中改正。   才六点,早自习还没开始,校园里静悄悄的。   两人一前一后,像游魂一样心虚地晃荡在曾经熟悉的地方。望着秦一隅的背影,踩着他走过的路,南乙忽然感觉万分熟悉,只是过去,这段相隔的距离从没这么近。   秦一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回头。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神秘兮兮,不打算直言去哪儿,但南乙已经从路线提前预判了地点。   尽管如此,和他一起走到,一起停下脚步,肩并着肩站在这棵高大的玉兰树下,他还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悸动,在胸口沉闷、迟钝地涌动。   “这就是我手上的树。”   秦一隅伸出左手,抚摸着树干上的纹路,天光从层层叠叠的金色叶子缝隙里洒下,散落在他周身,一种令人晕眩的光辉在环绕。   他转头一笑,恍惚间,南乙好像回到了中学时代。   他变回那个瘦小、阴郁的孩子,怀抱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日复一日观察着眼前这个鲜活的、情感充沛的人类样本,企图洞察他的一切。   “那就是那间自习室。”   顺着秦一隅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南乙仿佛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他推开窗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微卷的头发被风吹乱。   这个不存在的家伙笑着,大声说话。   [练琴?好啊,我吉他就在隔壁,老地方见!]   “好可惜啊,快十月底了,叶子全都黄了。”   如今的秦一隅站在树下,两手插在口袋里,任风柔柔地拂开他的额发。他的语气和眼神一样柔和。   “你不知道这里春天有多美,开满了花。”   树影深深浅浅,在南乙的身上晃动。他不自觉地轻声说:“很漂亮。”   秦一隅扭头,看向他眼睛,但这视线又被躲开了。   “能想象到。”南乙垂着眼,补充说。   为什么不能好好地看着我呢?秦一隅想。   “那扇窗户一年四季都很漂亮,可惜知道的人不多。总有人说那间教室闹鬼,所以大部分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那儿,除了……”   似乎想起些什么,他很突兀地顿了一两秒,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头,冲南乙笑着说,“走吧,干正事儿去。”   等来到教学楼,南乙才知道,原来他说的正事就是等早自习的上课铃。   他眼看着秦一隅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比手掌还要小的布袋,打开来,最后倒出一枚25键的袖珍采样器。   “PO-33?”南乙问,“哪儿来的?”   “昨天我看到严霁在玩儿,管他要的。”   难怪,这个收纳袋就不像是秦一隅会有的东西。   望着采样器小屏幕上的卡通小人和K·O字样,南乙心想,严霁看着成熟可靠,其实内心好像也藏着一个小朋友。   早自习临近,两人就这样正大光明地靠在楼梯转角的窗边,一左一右,跟两尊门神似的,其中一个手里还举着类似游戏掌机一样的玩意儿。   客观来讲,尽管风格大相径庭,可这两人的好看程度实在让人难以忽视,更别提对中学生的吸引力了。每天循环往复的平淡日子里,突然冒出俩大帅哥,任谁都会激动,也免不了多看两眼,发在群里议论。   秦一隅很习惯,甚至还挺喜欢被人讨论,但南乙就没那么好受了。   “喂……”   “嘘——”秦一隅做出噤声的动作,“马上响铃了,这次要没录好,还得在这儿等到下课。”   南乙只能继续充当展品,直到秦一隅按下标着record的按钮,没多久,上课铃也适时地响起。   校服还是以前的样式,走廊也是以前的走廊,没有变化,那一张张青春的面孔跑上来,像上升的许多只气球,笑着、闹着,一股脑涌进狭窄的楼梯口,包围住他们,最后四散开来。   似梦非梦般,在这群身影里,他恍惚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低着头,一言不发,是所有人里最沉重的一个。   就在这晃神的一秒,一个尖利的声音出现,所有的气球同一时间炸开,化成彩色烟雾,眼前梦幻的一切恢复现实。   “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   南乙抬头,视线正好撞上质问者的脸——寡淡的菱形脸,大嘴,颧骨上一颗痦子,玻璃镜片压着一双吊梢眼,在一众老师里算是很让人难忘的。   带过他一学期化学竞赛,那一年人手不够,专门从高中部教研组调过来的。   怕露馅,他低下头,连帽和头发遮住眼。   长高了这么多,只要不看到眼睛,估计一下子也认不出来。   “这不是张老师吗?”秦一隅人精似的,摁了结束按钮立马上前握住对方的手,“您不记得我啦?我秦一隅啊,18级的,今天来找姚景老师。”   对方狐疑地打量他,似乎在回忆。   “您没带过我,但我知道您,化学教学组一把手。”马屁拍完,秦一隅又说,“没事儿您别害怕,21年高考荣誉墙上还挂着我照片儿呢。”   “是吗?”   “是啊,要不您一会儿下课了去瞅一眼?看我变没变?”   又露出那种讨人喜欢的笑了。南乙瞥了他一眼。   好巧不巧,一个小孩儿从楼梯上吭哧吭哧跑上来,一看就是迟到,慌得要命,直接撞到南乙身上。他自己书包没拉好,东西撒了一地,边捡边道歉,一抬头,正对上张老师的脸,跟见了鬼似的差点儿坐地上。   “你这是第几次迟到了?”   “老师我错了,车链子掉了我推着走过来的!”他赶紧起来。   “快进去,没有下次了!”   小孩儿一溜烟跑进教室。秦一隅也借机想溜:“那不打扰您了,您忙,我去找姚老师。”   “他八点才上班,你这么早来?”   “只有学生等老师的,哪能让老师等学生啊。”秦一隅笑着打哈哈,冲张老师一鞠躬,拉住南乙胳膊赶紧下楼。   南乙就这样被他拽着,离开教学楼,绕到背后的人工湖边,秦一隅还没有松手。他似乎是忘记了,南乙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提醒。   直到秦一隅靠上一棵大柳树,才放开他,自己蹲下来。他看了眼手机,叹了口气:“这人上班怎么这么不积极……先等等吧。”   湖畔有块大石头,秦一隅走过去坐下,检查方才的采样效果,并随手开始编辑处理。   耳边是重复又重复的铃声,眼前是粼粼波光的湖水。晨雾浮动,南乙站在这儿,记忆像湖水一样被风推过来,和水汽一起,蒙上他的脸。   那是初二上学期的某个清晨,天气和今天一样好,只是他过得很糟。   早自习结束,他独自去食堂买面包,回来后,同桌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他心里便产生了一些坏预感。   “怎么了?”   同桌不敢说话,后座古道热肠的女同学忍不住开口:“刚刚几个高年级的进来跑到你座位上,把你抽屉里的教辅习题册全拿走了!”   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没人敢阻止,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南乙也只是“哦”了一声,放下面包去找。   出了教室门,沿着走廊快步走到楼梯口,他在转角的角落捡到一本,其中几页被撕掉,很随意地扔在地上,上面还印着脏的脚印。   接着是二楼的洗手间、一楼楼梯口的垃圾桶旁、花园小路……残缺的书本和习题册串联起一条完整的凌辱之路。而终点,就是这片湖。   他故地重游,其实并不想拾起这么沉重的记忆。   不过实事求是的讲,这片湖所留下的,并不是其中最糟糕的一个,甚至因为当初的预期太低,事后发生的事反倒让他庆幸,还为他灰暗的中学生活增添了一丝被善待的温暖。   那时的他笃信习题册一定被扔进了湖里,这很符合那群人的作风,因此他沿着湖畔一步步走着,视线在水里搜索。   这片湖建校时就被造了出来,据说很深,因为常年澄澈见底,后来有了“镜湖”的名字。尽管水很清,但因为湖里满是水草,远看还是碧幽幽的,像一块巨大的翡翠。   他被这绿色的水波晃了眼,没看好路,差点被石头绊一跤——就是秦一隅此时此刻坐着的大石头。   只不过那个时候,南乙低头看到的不是秦一隅,而是被平平整整铺好摊在石头上的,湿淋淋的习题册。   为了确认,他甚至蹲下翻开扉页,不过他手写的名字早已被泡得糊作一团,根本认不出来,其他页倒是还好。   只是第一页被泡坏了,作业都还在,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更何况后来,他从那个女同学口中听说,当时来找麻烦的高年级学生一脸的伤,大概率是惹了不好惹的家伙,也算报应。   等到确认了的确是自己的本子,南乙的注意力才得以分散。他忽然发现一根细长的绿色水草,就像是一枚书签,被夹在书页中。大约是泡在水里被一起捞上来的。   沿着那根水草露出的尾巴,他分开黏在一起的纸张,最终,恢复了最初这本书被摊平的模样。   令他倍感意外的是,这株水草的顶端竟然有一朵花——淡黄色的花丝,顶端是细小的橙色花药,半透明如蝶翼的白色花瓣——他以前从没见过。   但这种因美而悸动的心绪,只停留了一秒。他想,这其实是被霸凌的证据才对。   因为他的书被人扔到湖里了。否则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原来水草是会开花的。   回到教室里,那个热心的女同学询问了很多,最后颇为庆幸地笑着说:“那个打理镜湖的大爷可上心了,肯定是他帮你捞上来的,得亏有他,要不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了。”   南乙一边用纸压干水,一边点头说“是啊”,然后在心里感谢了那位大爷。   最后,说不清出于什么原因,他将那株水草留了下来,压在了自己不能被任何人打开的笔记本里。   或许在他心里,这也是一个证据,是提醒他继续仇恨下去的一块疤。他不想忘记,于是锱铢必较地刻下了每一处伤痕。   想到这里,南乙不由得走向湖畔,靠近些,想看清湖水下的水草。但他没来得及,手就被人拖住。   一低头,是坐在石头上的秦一隅。   不会是以为他要做什么蠢事吧?南乙心想。   但下一秒这念头就被打消,秦一隅抓着他的手,回头,指了指刚刚教学楼的方向。   顺着他指的方向,南乙望过去,看见三楼的某扇窗户打开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连着叫了好几声“大帅哥”,直到确认他们发现了自己。   那小孩儿神色谨慎,声音却不小:“我刚刚撞到你,不小心把这个收到我包里了!”他举起右手,挥了挥,手上捏着一只黑色卡包。   “是你的诶。”秦一隅比他还先认出来,然后擅作主张地拍了一下手,就像不久前对南乙做过的那样,摊开手臂,在下面迎接他的小包。   “扔啊学弟。”   不知为何,这两个字从秦一隅嘴里说出来,第一次让南乙觉得不太愉快。   那个“学弟”显然也不太机灵,上着最好的中学,却无法在现实计算抛物线落点这样简单的问题,用力过大,角度过高。   咚——   一如南乙预计的那样,他把卡包直接扔进了湖里。   秦一隅眼睛睁大了好多,就差翻白眼,气得站起来两手叉腰:“你是真牛啊,太会扔了,谁能有你扔的远啊,怎么不去报名铅球比赛啊?”   倒是南乙,情绪稳定得像个木头人。   “学弟”一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下去,不,我去叫那个大爷帮你捞!你们等等……”   “别叫了,什么大爷啊,这会儿人还没上班儿呢。”秦一隅抓了抓头发,将手机和采样器都掏出来搁石头上。   原来他还在这儿工作啊。   南乙想,要是那个大爷真来了,他是不是最好补一句谢谢,这样比较有良知。   可就在他思考这件事是否可行的时候,身旁的秦一隅忽然脱了上衣和鞋,往石头上一扔,直直朝湖边走去。   “喂。”南乙第一下没拉住他,又快步上前,“你疯了吗?水很深。”   “只是看上去深。”秦一隅回头,冲他笑了一下,“我以前游过一次。”   “很冷!你别……”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来,却不止溅到南乙身上,是更深处。   他在干什么……   跳下去的秦一隅一头扎进碧绿的湖水里,咕噜咕噜,一些泡泡冒上来,他四处摸索,浮浮沉沉,在偌大的湖底寻找目标。   几分钟后,他终于浮上来,湿透的头发全部被捋到后头,露出那张完整的、总是引起瞩目的面孔。阳光青睐地洒上去,把这张脸,和萦绕在他周身的涟漪都照得闪闪发亮。   “找到了!”他抬起的手攥着那只黑色小包,挥了挥,脸上的表情生动至极,好像在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南乙怔在原地,很迷惘。   他笃信这世上发生的任何事都有其缘由。   就像他恨一个人有原因,想杀一个人有原因,失去爱的人也有原因。   但一旦事关秦一隅,他却总是找不到理由。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执着于这个人,就像此时此刻,他同样不知道秦一隅为什么想都不想就跳下去。   或许他就是这样的人吧。想做什么就做,不计后果,不假思索。就像他想来采样,就可以凌晨时叫醒他,拽着他一起跑出来。   所以他当然也可以说跳就跳,不在乎湖水有多深、又多冷,更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他会不会是唯一一个在镜湖游过泳的人?   湿漉漉的秦一隅上了岸,将卡包递过来,又像动物一样甩了甩头,好像是料到南乙不会生气似的,把水珠都甩到他身上。   “看看里面东西少没少?”   “谢谢。”   南乙声音很低,接过来,什么都没少,和上次故意落在纹身店里一样。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下次别这样,很危险。”   “真没事儿,我真游过一次,骗你是小狗。”秦一隅笑着,捡了石头上的半袖套回身上,然后弯腰拧裤子上的水,“就高二的时候,也是早上,我逃了早自习在这儿吃驴打滚……啊,对了。”   他拧到一半,突然不说话了,似乎是想起什么,在口袋里摸了半天。   南乙的大脑却很混沌,明明很简单的几句话,他竟然反应了很久很久,直到秦一隅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他将手伸到南乙眼前,用过去拿吉他拨片的手指,轻捏着一株柔嫩的水草,而水草的顶端,是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色花朵。   那一刻,南乙大脑空白了一瞬,整个人愣在原地,可秦一隅还在笑,笑起来的样子像高中生。   “你见过水草开花儿吗?”他问。 第26章 时光隧道   南乙垂在身侧的手攥了起来,而他自己都没察觉。   直到秦一隅恶作剧一样,用那朵沾着水珠的花碰了碰南乙的下巴,笑着说:“哎,你又走神了。”   这时候他才回神,后知后觉地回答了上一个问题。   “见过。”   “嗯?”秦一隅有些怀疑,“真的假的?”   他还以为没几个人知道。   “嗯。”南乙略一点头,产生了想坦白的冲动,却又如鲠在喉,开不了口,只能专注地凝视那株晶莹的花。   过去的那些往事,他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清楚每一处细节,但原来,也有他不知道的真相。   一种奇异的、微妙的情绪将他包裹,令他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无法被掌控。但那又伴随着一种柔软的愉悦,像此时此刻湖畔的风。   原来这不是伤口,不是被暴力对待后残留的遗迹,而是秦一隅留给他的线索。   他一无所知,也从没这样想过。   听到他的回答,秦一隅的表情却带了明显的失望,他耸了耸肩,说:“好吧,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南乙想说话,脑子却不可控地开始联想,想象他当初帮他捞起那本练习册的样子,他是以怎样的姿态跳下去的?和刚刚一样吗?像一条银光闪闪的鱼,看到花朵,惊喜地在水下睁大眼睛,撷一株水草破出水面,将它当做书签夹在一本平凡的练习册里。   是这样吗?   正愣着神,手里的卡包被拿走,秦一隅将花夹在其中,再一并塞回他手中。   “喏,拿好。”   他果然一点都没变,随手帮个忙,随手夹一朵他认为稀有的花,都是顺便为之。   “给我了?”   “嗯。”秦一隅弯腰去捡衣服,套在身上,漫不经心道,“本来就是想让你看才摘的啊。”   有那么一瞬间,南乙突然相信上帝、或是别的某种神的存在,他的神性令他怜悯众生,所以为秦一隅的善举不被看到而扼腕叹息,因此在冥冥中埋下一根看不见的线,引着他们重走一遭。   让他亲眼看着这一幕重演。   看见了吗?就是他啊,这个傻子。神说。   南乙盯着那朵花,盯得眼睛发酸,鼻尖也酸了。   他不懂这种情绪应该被归类于哪一类。   原来真的有怎么都想不通、完全不可知的事,真是糟糕。   秦一隅穿好鞋,检查了手机里的消息,低声骂了一句,“翘班早说啊……”扭过头,秦一隅正想告诉南乙他们得去别的地方,可直接撞上几个保安,东张西望,一看就是来湖边捉人的。刚刚跳湖的动静太大了。   “快跑!”   就这样,南乙被他拉住手腕,通缉犯一样莫名其妙开始了新一轮的逃亡。   绕过湖,穿过小树林和教学楼走廊,晃动的湖光、重重叠叠的金色树影、反光的玻璃窗、学生们大声朗诵的声音……一切都向后奔去,倒退、快速倒退,变成虚影,变成色块,最后变成回不去的过去。   翻出那面墙,双脚扎实地落到地上,南乙莫名感到怅然,那条限时开启的时光隧道在这一瞬间关上,消失无踪。   听着墙那头保安大声地喊叫,秦一隅嚣张地大笑,迅速进入逃跑的准备状态,戴好头盔,还将另一只套在南乙头上,替他扣好。   “差点被抓到。”秦一隅的手是凉的,声音带着笑。   南乙有些不适应,这是第一次有人替他戴头盔,令他感觉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给罩住了似的,放不开手脚。   但他不想表现出来,所以立刻转身发动了车子。   横冲直撞,尘埃四起,再加上秦一隅大声喊着的“下次见!”,他们以一种颇为嚣张的姿态驶出这条窄路,离开了母校。   风呼啸而过,他们都感受到一种少有的畅快,好像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得以解脱。   七弯八绕地,秦一隅口述路线,引着他骑车穿到一条胡同里,胡同口有个老人卖奶油炸糕,他叫了停,下车买了一兜,然后带着南乙把车停在一棵大槐树下。   院门很旧,紧闭着,秦一隅叩了两下,一阵穿堂风刮过,吹得他哆嗦了两下,连打了几个喷嚏,抱住胳膊。   视线向下移,南乙盯着他裤腿边缘要落不落的那滴水,心绪浮动。   大约是真的冷,他看见秦一隅拿了一块热乎的炸糕塞进嘴里,然后转身拉开袋子,递给他。   “这个巨好吃,尝尝?”   南乙盯了盯,“谢谢,我不爱吃甜的。”   “还挺挑食,那你爱吃什么?”秦一隅想了想,“柿子爱吃吗?”   他的话题跳跃得有些快。南乙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院墙里往外伸出的柿子树,“你要偷啊?”   秦一隅笑了,“怎么说话呢。就随口一问,爱不爱吃?”   “还行。”南乙点了头。   于是秦一隅也点了点头。   “怎么还不出来……”他啧了一声,正要打电话,视线忽地一暗。脑袋被一件黑衣服给罩住了。   是南乙扔过来的。他伸出手,扯下卫衣外套,柔软的布料擦过半湿的头发和鼻梁,视野由暗转亮,但遗留下很淡的香气,萦绕周身,冷冷的,难以形容。   他回头,盯住南乙的眼睛。   南乙也没躲,靠在车边低声说:“穿好,一会儿冻病了。”   “冻病了你得负全责,我可都是为了你。”秦一隅毫不客气地穿上外套,学南乙的样子套上连帽,对着院子一楼蒙灰的玻璃窗户照了照,十分满意,“还挺帅。”   南乙没发表评价,只望着穿着他外套的秦一隅的背影,心里闪过些什么。   “你衣服好香,用的什么香水?”秦一隅抬起胳膊闻来闻去。   哪有你香。南乙道:“我不用香水。”   “那就是洗衣液?”秦一隅又嗅了嗅,觉得这味道很特别,之前从来没在谁身上闻到过,“什么牌子的?”   “超市里最普通那种。”   秦一隅不信。   都说好闻的气味会让人产生好感。他甚至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故意弄的香香的,然后找借口把衣服借给他穿,想让他闻得上头了,好发展出什么不一样的感情。   他越琢磨,越觉得合理。   这人太沉默寡言,连暗恋的手段都这么迂回。   来不及再细想想,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南乙也站直了些,歪着头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花衬衫大裤衩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提溜着一个黑塑料袋,一甩一甩的。   看见秦一隅,那人立马笑了出来,好像见了什么大笑话似的。   “哟,怎么成落汤鸡了?今儿也没下雨啊。”   秦一隅直接抢过塑料袋,把手里的奶油炸糕塞给他:“教书育人都不积极,明儿我就去教育局投诉,有人消极怠工,我要举报。”   “你去啊,我就一音乐老师,有什么可卷的,让你干你比我更懒。”姚景打了个哈欠,视线落到他身后的南乙身上,皱了皱眉。   “走了。”秦一隅说撤就撤,没成想被姚景拽了一下。   “诶,你后头那小帅哥谁啊?”姚景压低声音问。   秦一隅眉头一拧,“问这个干嘛?”他忽然想到什么,倒吸一口凉气,“姚老师,您之前不是喜欢女……”   不是,这小子是不是太招人惦记了?怎么男的女的都盯着不放。   但秦一隅转念一想,他现在大概率喜欢的是我啊。   说实话,有点爽。   “胡说什么呢!”姚景差点儿没忍住想给他一脑瓜子,“就是眼熟,上次我在我前女友那培训班楼下好像见过他,旁边也停着这辆黑色铃木,给我气得,还以为她找了个这么小的,你说……”   “前女友?邹梦老师!”秦一隅想起来,那是之前初中部的老师,高三时听说她因为一个学生惹了领导,被辞退,在海淀黄庄开了一家辅导班。   他啧了几声,故意叹了口气,“你们还没复合啊?好可怜,好悲惨。”   “滚滚滚。”姚景直接推开他,“赶紧走。”   尽管秦一隅嬉皮笑脸,但还是解释说:“这小孩儿那会儿还没成年呢,太刑了,没准儿就是去邹老师那儿补课,你可别想那么多了。”   “哟,你也有替别人澄清的时候,关系不错啊。”   “什么啊,顺口一说,不是怕您误会小孩儿吗?”   姚景感觉不正常,打量了半天,倒也没看出什么,干脆转移了话题,“周淮说你要参加比赛,真去啊?”   秦一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可不是吗?我都住进去了,今儿是偷溜出来的。”   “就他拉我入伙的。”秦一隅往后退了半步,一把拉过南乙,揽住他的肩膀,“我的贝斯手,南乙。”   原本躲避着姚景视线的南乙忽地一愣。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秦一隅这样介绍自己。   他无端想到之前秦一隅的live演出,每次他都会在talk环节介绍他的乐手,不过每一次的表述都是——这是无序角落的某某。   按照逻辑,他刚刚也应该说“恒星时刻的贝斯手,南乙”才对。   大约是他还不习惯现在的新乐队名吧。   南乙终于找到了一条符合逻辑的思路,说服了自己。   回去时街道变得拥挤,秦一隅指挥着他换了一条路线,但南乙是熟悉这个地方的,这条路不仅难走,也没有节省时间,反而绕路。   但他什么都没说,假装一无所知,按他说的走,直到过了某个十字路口,秦一隅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去买个东西,你就在原地等我就行,哪儿也别去!”他下了车,溜得很快。   南乙觉得有些怪,但也没放在心上,一扭头,他看见一家紫光园,刚开门,门口支着摊摆了一些点心,于是把车往路边一停,走到摊位前,在大爷大妈后面排队买奶皮子酸奶。   “你不是不吃甜食?”秦一隅先回来了,凑到他身边。   南乙回头打量他一眼,发现他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小塑料袋。换做平时,秦一隅手里但凡拿个什么一定甩来甩去,但这次拎着黑袋子却格外老实。   大约是不想被人发现买了什么,于是他也没问,当做没看见,只回答了刚刚的问题:“给迟之阳带的,他爱吃这个。”   “哦。”秦一隅挑了挑眉,语气变了变,“他能吃得了这么多?我看你买了七八个呢。”   “没事,宿舍有冰箱。”   本来他刚刚还挺爽的,这会儿突然憋了口气,出出不来上上不去,秦一隅也搞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嘴甚至比脑子转得更快,脱口而出:“那我也能吃吧?”   此言一出,空气都安静了几秒。   南乙没吭声,但停了车下去,两分钟后,他拎了一袋新的回来,挂到右边把手上。   等他坐好,秦一隅抱住黑袋子,打开来自己悄悄确认了一眼,然后放心地抱好,脑袋往前伸了伸,想看清南乙第二次买的是什么。   “你怎么又买这么多?”   “迟之阳吃得多,你想吃又得跟他抢。”南乙解释着,脸稍稍往左偏了偏。   明明才从水里出来,可他的胸口还是很热,热度从脊背蔓延到南乙的脖颈。   “哦,原来都是给我的啊。”秦一隅说话语气都开始往上飘,“那那个呢?看着不像是酸奶啊。”   “山楂馅儿的麦香酥。”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山楂?”   我还知道你爱吃糯米馅儿的糖葫芦,有一次在校门口买了一扫帚,扛着就进教室了。南乙合上头盔上的镜片,含混道:“店员推荐的。”   “那还挺赶巧。”秦一隅也戴好头盔,笑着,“这袋就我一个人吃是吧。”   南乙的声音似乎了点笑,说:“那你得找个地儿藏起来。”   真可惜,看不到脸。秦一隅在头盔里叹了口气,但他盯着那摇摇晃晃的袋子,手里仿佛又捏了一份新的证据。   这小子果然喜欢我。   “你冷吗?”在风里,南乙说话的声音比平时更大些,怕他听不到。但这多少也改变了一些语气,至少从听者来看。   秦一隅知道他在关心,有些得意,于是大声道:“没事儿,我这不是穿着你衣服呢吗?挺暖和的。”   其实是真的很冷。秦一隅打了个哆嗦。   南乙哦了一声,正好快骑到路口红绿灯前。   “别把你借来的东西弄丢了。”   “丢不了,你别看我平常好像挺不靠谱的吧,但我从小到大也没丢过多少东西……”   正说着,绿灯转了红,车子一刹,秦一隅被惯性猛地一拽,失去平衡,手忙脚乱,凭着本能抱住了南乙的腰。   就在这一刻,他脑中某一处小角落忽然点亮。   “我想起来了!”   南乙很疑惑:“嗯?”   “我丢了件衣服,我想起来丢哪儿了!”秦一隅太激动,一只手直接绕过去圈住了南乙的腰,抱得很紧。   南乙低头看了一眼那手臂,有些懵。   “什么衣服……你不就穿着这身衣服来的吗?”   “不是这身,我说的不是今天。”秦一隅凑到他耳边,“是校服!我丢了一件校服外套来着,怎么着都找不着,我也不记得扔哪儿了,高中毕业了也没找回来。”   南乙忽地怔住。   “刚刚我突然就想起来了。就是在那个自习室,平常午休我都在,那天我去给吉他换弦,耽误了一会儿,结果我一进去,就看见一小孩儿趴在那儿睡觉。”   大约是因为回到了母校,原本模糊的画面变得清晰,记忆的匣子完全打开,秦一隅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每一处细节。   “他跟我今天一样,浑身都湿透了,应该是被人泼了水,只穿了件短袖,初中部的裤子,上面还有泥,我叫他他不理我,好像是睡着了。就那么睡着不得生病啊,我就把我校服外套脱了披他身上了,等我练完琴回来,他不见了,我校服也不见了。”   只剩下地板上残留的水渍,那是唯一的证据,证明这一切是真的,不是梦。   一口气说完,秦一隅渐渐地松了放在他腰间的手。红灯转绿,身后的鸣笛声将他的思绪拉回,却没有唤醒南乙。他仿佛被什么魔法定住了。   “绿灯了。”秦一隅顺手捏了一下南乙的腰。   南乙躲了躲,好像也如梦初醒,带着他驶离了路口。   他听见后座的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那一件背面还有我的手绘大作呢,就这么丢了,还害得我又买了一套,被我妈数落了一通。”   南乙总是沉默,因此他此刻的沉默也显得不那么突兀,不值得引起特别的关注。   过了好一会儿,风把秦一隅的声音吹过来,如同呓语。   他说:“我最近经常会想起他。”   “谁?”南乙问。   “那个小孩儿。他总跟着我,我心里清楚,但装没看见,因为好玩儿。不过他是哪个班的,叫什么,我都不知道。”秦一隅的手掌很热,和他的胸膛一样热。   “反正,我管他叫幽灵同学。” 第27章 无声祝福   幽灵同学。   南乙从没想过,原来自己早就被发现了,甚至还被赋予了一个这样的名字。   幽灵。这名字还真是恰如其分,躲在阴暗角落见不得阳光的一片阴影,一抹无孔不入又不被看见的魂魄。   但他从不曾去猜想,原来自己在默默注视着秦一隅的时候,也成为了被观测者的观察对象。他并没有戳穿,好像在玩什么不为人知的游戏或试验。   他为什么不回头?为什么不揭穿。   是猜准了只要回头,我就会消失不见吗?   像幽灵一样。   好怪的绰号,好奇怪的举动,但又很符合秦一隅的逻辑。   这一切都很玄妙,听到秦一隅说会想起他,南乙的心好像陷下去一块,听见他那样称呼自己,心脏又充盈得很满、很涨。   大约是被风冲昏了头,他甚至开始幻想,假如当初,秦一隅那天没去签约厂牌,而是像所有高三学生那样参加了毕业典礼,而自己如愿以偿将校服还给了他,后来又会怎么样?   过去他从不会考虑如此虚无的问题,从不想如果。对南乙而言,这世上最无用的一个词就是“如果”,这不过是人们对创伤进行自我麻痹的托词。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伤疤从不会随时间而淡化,永远都在持续地灼烧。   可这一刻,他竟然也会想如果,但所想的却都与自己无关。   他只是想知道,在那条自己脱下幽灵伪装的时间线上,那个世界的秦一隅,有多大的概率能不受伤。   可以继续快乐地弹琴吗?   他没法确定从未发生过的事,但很希望会是这样。   至于校服,他没想过秦一隅这么在意,早知道带来了。   南乙想,秘密交换秘密也挺公平。   等到他集齐五次秦一隅梦游实录并且告知给他的时候,向他坦白一部分自己的秘密好了。   好在每次live演出结束都可以外出,到时候把他心心念念的校服拿过来,还给他。   回到疯乐营已经是正午,大太阳都快把秦一隅的裤子晒干,快到的时候秦一隅还商量着怎么溜进去不被发现,但南乙早就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刚回到基地大门,摄像头就已经准备好,几个戴着粉色音符logo头套、身穿西服正装的高大男人围住两人。   “恒星时刻的秦一隅、南乙……”   秦一隅莫名来了个立正举手,“到!”   “你们俩违反了疯乐营的营规,擅自跑了出去,所以现在需要接受惩罚。”   南乙皱了皱眉,还没等他说话,眼前一个头套男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黑色口罩,不由分说戴在了他的脸上。   黑口罩上面印着个洋红色大叉。   “从现在开始禁言24小时——”   南乙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早上11点52分。   “24小时??”同样被戴上口罩的秦一隅还在大声讲话,“现在都快12点了,明天一早就彩排了大哥!我们不得跟调音老师说话吗?不跟导播说话吗?”   头套男思考了几秒,改口道:“那就16小时。”   南乙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们节目组还真是草率啊。”秦一隅依旧叛逆,“我们还得练歌呢!”   “唱歌除外。”对方又打了个补丁。   “从现在开始——”头套男向摄像机镜头展示了一下时间,“对了,车也由我们暂时代为保管,如果再犯规,你们手里的东西我也会没收哦。”   秦一隅本来还想反驳,听到这话立马收回了到嘴边的话,抱紧了自己的小袋子,抿着嘴唇嗯嗯唔唔骂了一句。   [算你们狠。]   进去之后,他给南乙发了消息,并摇了摇手机示意让他看。   [秦一隅:我要回去换衣服。]   [小狼崽儿:我也回去一趟,把酸奶放冰箱。]   回到宿舍,南乙发现,秦一隅也把他一直好好抱着的黑色塑料袋放进了冰箱冷藏区,似乎是怕他看到,还特意守在冰箱门旁边,直到南乙放好所有的酸奶,他才放心地走开,拿起麦香酥啃起来,一边吃一边重重地点头,冲南乙比了个大拇指。   等两人回到排练室,严霁和迟之阳还窝在沙发上睡着,不知道怎么回事,迟之阳睡着睡着就枕到了严霁的胸口,还睡得贼香。   秦一隅回头冲南乙比了个嘘的动作,贼一样溜进去。   我们现在本来就不能说话啊。南乙心道。   即便如此,他也放轻脚步跟在他后头,眼睁睁看着秦一隅捏起迟之阳的辫子,用毛絮絮的小尾巴在他鼻子下面扫来扫去。   于是,迟之阳打着喷嚏惊醒了,严霁也被弄醒,没睁眼,但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他的头。   “你们!”他瞪大眼睛,盯着快凑到脸跟前的两人,吓得说不出一句整话,“你们俩干、干什么啊?这哪儿来的口罩!”   南乙耸耸肩,思考了一会儿,干脆对他打了手语。   [我们早上跑出去,被节目组抓了,罚禁言一天。]   秦一隅眼看着他打手语,眼睛都睁大了。   还能这样?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迟之阳还没睡醒,头发乱糟糟,眉头也拧在一起,“啊??有病吧节……”   他没说完,被严霁捂住了嘴。   秦一隅也掏出手机快速打下一行字,给严霁看。   [你们怎么白天不醒晚上不睡的?]   严霁伸了个懒腰,扯了扯被自己睡皱的衬衫,“这是调休。”   秦一隅又打了一行,怼到还躺在沙发上的迟之阳面前。   [你俩怎么这么难舍难分的?还不舍得起床啊?]   “你在狗唔唔唔!”   又被严霁强行消音了。   应禁两名,实禁三名。   严霁露出疲惫的微笑:“怎么办,我们队好像只剩我一个能说话的了,还能继续排练吗?”   不让秦一隅说话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他扭头,看向南乙,只见他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摘了口罩,背好了琴开始手指练习。   他平时话就少,这惩罚本来就不太公平,而且这小子还会手语!   想了一下,秦一隅给南乙发了消息。   [秦一隅:教我手语。]   [秦一隅:小狗拜托·jpg]   [秦一隅:看我]   于是南乙看过去,只见秦一隅双手合十,摇晃了好几下,和表情包里的小狗一样。   终于看过来了。秦一隅很开心。   没过一会儿,他便收到南乙的回复。   [小狼崽儿:有点难,一时半会儿学不会。]   [秦一隅:教我几个基本的呗,你好再见去吃饭之类的]   [秦一隅:为什么你会手语?]   [秦一隅:你别一直对着迟之阳打手语了。]   南乙读完最后一条,抬头看向他,动了动嘴唇,但没有发出声音。   [为什么?]   很自然地,秦一隅盯住了他的嘴唇,他的唇色偏淡,透着些许血色,看上去很柔软。视线被一张一合的动作勾住,不自觉开始描摹唇形,又被白的、尖利的齿尖吸引,简单的三个字,读了好久,仿佛患上识别障碍。   隔了许久,南乙才收到回复。   [秦一隅:不为什么,晃得我难受。]   其实这句是假的。   他还挺喜欢看南乙打手语的,干脆利落,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就是很好看。   可能是因为他的手指很好看,又细又长,骨节分明,每次做贝斯点弦的时候尤其好看。   [秦一隅:你教教我呗,对我也打一个。]   手机震了一下,乱跑的思绪拉回。   [小狼崽儿:看我。]   不知为何,秦一隅心猛地跳了一下,跟犯病了似的。他抬起头,看见南乙两手从贝斯上拿起来,举起右手,掌心朝上握拳,抬起拳头,手背向外,敲了一下额头。   然后,他用左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在胸前比了一个圆形,再分开。   秦一隅根本看不懂,只看到南乙做完之后,嘴角抿起笑意,右侧的小梨涡和尖牙都没藏住。   这什么意思?怎么还笑了。   笑这么好看。   他跟着用手比了一下,拳头敲脑袋还好说,两手一起比划圆的时候,他忽然一愣。   我悟了。   这和比爱心也太像了吧!   爱心代表爱,那这个不会是喜欢的意思吧……   他不会在偷偷给我表白吧!   可是敲脑袋是什么意思?   秦一隅皱着眉反复琢磨,直到脑中灵光一现,他一拍脑门儿。   懂了。   敲脑袋的意思……是“冲昏了头”吧!   那连在一起,不就是我喜欢你喜欢到冲昏了头??   手语,易如反掌。   秦一隅摇了摇头,认定自己就是学习手语的天才,只是因为南乙害羞,不敢教罢了。   严霁一直在从旁观察秦一隅的一举一动,他很困惑。   他凑到迟之阳跟前,压低声音问道:“刚刚南乙对他比了什么?为什么他这么开心?”   迟之阳也是一脸莫名其妙,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可能是抖M吧。”   严霁皱眉:“啊?”   迟之阳又打了一遍南乙刚刚的手语,“小乙骂他笨蛋,他这么开心,不是抖M是什么?”   然而秦一隅根本没有听到真相,他为自己的顶级理解而兴奋地哼着小曲儿,哼着哼着又冒出一个天才的想法。   “唔!”他打了个响指,在手机上啪啪啪打出一行字,传阅给众人看。   [我也想到了一个卡bug的方法,我太牛了!]   半小时后。   碎蛇三人吃完饭,打算回去继续练歌,可路过恒星时刻的排练室时,却听见里面传来奇怪的动静。   于是三人把耳朵贴到门上。   “为什么他们练一会儿停下来要唱山歌啊?”   “这是什么新的开嗓方式吗?把要讲的话都唱出来。”   “好像只有秦一隅这么干,应该只是他个人的练歌方法吧。”   “哦,是秦一隅就不奇怪了。”   排了一下午,吃晚饭的时候,四个人满脸疲态地坐在餐桌前,谁都不说话,难得地安安静静吃饭。   秦一隅嗓子唱得快冒烟,想吐槽,又忍不住打开手机。   [怎么禁言之后反而更费嗓子了……]   其他三人都笑了,越笑越大声。路过的乐队都一脸诧异地侧目,但也表示理解。   写歌哪有不疯的。   尽管排练次数远少于其他乐队,但好在他们技术都过硬,加之不能言语沟通,反而减少了说废话的时间,大大提高了效率。为了舞台效果,节目组开了两次会,和他们讨论舞美和灯光的布置,这个的前提就是把整曲先提交给他们,好让舞美灯光师能根据歌曲氛围进行布置。但他们的歌还没有写好,这是个大问题。南乙只好在第二次会议前,草拟了一份舞美布置方案,让舞美设计师根据他们的要求来。   由于最开始的灵感和节奏底型都是南乙给的,因此他也承担了作曲和编曲的工作,他写歌本就很快,和秦一隅配合起来就更加快,而编曲上,严霁也只需要稍作调整,选择他想要的合成器音效,只花了两个小时,作曲编曲都已经基本敲定,过了很多遍。   唯独词,秦一隅怎么都不满意。   平日里他大大咧咧,但对写歌却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从整体构思,到独立的每一句,都反复推敲。   他给南乙发消息。   [秦一隅:我觉得现在的词是散的。]   看着一地的草稿纸,南乙不觉得他挑剔,反倒很理解。   [小狼崽儿:缺一条贯穿始终的线索。]   [秦一隅:就这意思!但我现在一点思路都没有。]   看他这样,南乙已经做好了死磕的准备,没想到秦一隅瞟了眼时间,突然站起来拍手,把靠在墙上快睡着的迟之阳都弄醒。   “干嘛啊……”迟之阳揉了揉眼睛,“词捋完了?”   秦一隅摇摇头,又双手合十放在耳边,打了个睡觉的手势。   南乙还觉得古怪,但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凌晨两点半,他们还是回到了宿舍。白天起来还要写歌、彩排,所有人都累得不想说话,相互摆了摆手,关门洗澡睡觉。   “禁言”的时间还没到,秦一隅好像是玩上瘾了,愣是不开口,连回到没有监控的卧室都对着南乙打手势,示意他去床上坐着。   南乙从来都不是爱守规则的人,看他这样反而觉得有点好笑,于是故意问:“什么意思?看不懂。”   一听这话,秦一隅干脆直接把他拽到床边,按着肩膀强行让他坐下。   坐下来时,掌根摁到了什么,南乙回头一看,是严霁的迷你采样器。   面对秦一隅的古怪举动,他一副“我看你究竟要干什么”的表情,盯着他匆匆忙忙开门离开,又偏了偏头,只见他去了厨房,还打开了冰箱。   忽然间,南乙想到什么,垂了垂眼,但并不确定。   笃笃。   卧室门被敲了两下。同一时间,一只手伸到门口的开关。卧室的灯熄灭了。   南乙循声抬头,却怔在原地。   昏暗的视野里,秦一隅的脸被摇晃的烛火点亮,忽明忽暗,神色生动。他端着一块4磅的小蛋糕,饱满的白色奶油,顶上一块橙色的柿子果肉,晶莹剔透。一支相较而言过高的蜡烛孤独地伫立着,火苗一跳一跳,被他用手掌小心护住。   思绪仿佛凝固,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太多,到这一秒,他好像什么也思考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秦一隅捧着蛋糕,来到他面前,蹲下来,小心地将它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你……”   嘘——   秦一隅半蹲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看蛋糕稳住,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是他一大早找音乐老师借的卡林巴琴——箱式、21音、桃花芯木——白天写歌的时候还用过。   南乙就这样愣愣地望着他,看他捧着那一方小小的琴,拇指在山脉般排列的银色琴键上移动、拨弄,清脆而空灵的音符流淌开来。   是生日快乐歌。   他这才猛然想起,原来今天是10月24日。   静谧的卧室忽然间化作一只封闭的八音盒,摇曳的烛火是中心,旋转的不再是踮起脚的芭蕾女孩儿,而是南乙的思绪。   他想起排练时,秦一隅说的话。   [这个乐器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音乐。]   他说得没错。   叮叮咚咚的卡林巴琴,灵动的火舌,奶油香甜的气息,秦一隅的面孔,原来这些就够造一个梦。   直到手指静止下来,这首歌结束,魔法的效力消失,那只短暂开启的八音盒才又缓缓关闭。   琴被搁在床边,他抬头望着南乙,黑沉沉的瞳孔中映着两簇灵动的火苗,带着笑,还有一点得意。   南乙眼神中有光点晃动,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看见秦一隅指了指还在燃烧的蜡烛,又双手合十,示意让他对着蜡烛许愿。   许愿。   自从外婆离世,过去的每一年,南乙都只许同一个生日愿望。   他要报仇,要让所有伤害过他的人变本加厉地感到痛苦,即使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也要将他们咬得血肉模糊。   但这一刻,这些阴暗的、残忍的期许,却并未掠过脑海。   他无法闭上眼,只能出神般盯着眼前这个人,望着他英俊面孔的每一处细节,他的笑容,他嘴唇上微微凹陷的小孔。   直到眼睛发酸、发涩,好像要被烛火熏出泪来。   不可以。   于是南乙赶在那一刻到来前,吹灭了蜡烛。   房间重新被黑暗所湮没。   “为什么还要遵守规则?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南乙垂着眼,试图打破方才的气氛,那让他觉得陌生,没有安全感。   “你明明不是怕犯规的人。”   唯一能说得通的理由,就是秦一隅认为这样很好玩。   是不是现在他的反应也很有趣?所以才给他过生日,才一直仰着脸盯着。这个人并不知道他就是那只小幽灵,假如他知道了,又会怎么样?   正想着,手背被拍了拍,南乙再次抬头,却看见秦一隅伸出两只手,左手五指并拢,横在胸前,手背朝外,右手比了一个六的动作,放在左手掌内侧,自上往下滑走。   他的动作很生疏,做得有些慢,皱眉想了想,又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捏成一个空心的圈,从右肩开始,到头顶,再向左下滑,在空中划过半圈。   紧接着,他露出笑容,两只手在胸前扇了扇,掌心朝上。   做完全部的手语,秦一隅冲南乙挑了挑眉。   [生日快乐。]   原本就涨得过满的心脏,在这一刻被一根针狠狠扎中,细小的孔隙里冒出汩汩的、酸涩的汁液,难以止住。   记忆不受控制地回到了那个幼小又痛苦的失声期,那一年的生日,父母、舅舅、大伯婶婶和堂姐,所有人都围着小小的他,对他打了同样的手语。   在失去至亲的同时,他也被爱包围,像一簇过早成熟的芽苞,被命运硬生生地剥去一层,又在家人的呵护下,勉强长大了一岁。   而今天是他成年的日子。   指尖微微发麻,南乙的掌心开始发汗。无论自己多么精于计划,多么成算在心,都不曾设想过,在今天这个日子,陪伴他、让他往事重现的人,会是秦一隅。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都有些哑,一度又变回那个说不出话的小孩。   “谁教你打的……”   秦一隅笑了,摇了摇手机,随后抓起他的一只手,帮他合拢其他四指,唯独竖起拇指,半强迫地让它弯屈了两下,就好像逼着一个倔脾气的小孩鞠躬。   最后讨来一句[谢谢]。   南乙被他逗笑了。   “反了。”   他将拇指对准秦一隅的方向,重新屈了两下。   “谢谢你。”   秦一隅似乎还没玩够禁言的游戏,手指戳了戳南乙,比了一个十八。   这个数字令他恍惚。   南乙缓慢地眨了眼,盯着秦一隅手指上的玉兰,声音轻而恍惚:“原来我今天才成年啊。”   手机震动了一下。   [秦一隅:是不是因为年龄填错,过着过着,自己都分不清了?]   或许吧。   黑暗中,秦一隅的眼神中有一簇光,亮得像一把闪着寒光的薄刃,轻而易举地把南乙的内心划开了,埋藏在深处的东西开始往外淌,不受他掌控。   他的人生就像是填错的出生年份,提早了一年,每一年都在追着更年长一岁的自己,被打趴下,也要爬起来,颤巍巍地向前走着、跑着,提前被套进成年人的壳子,过早地失去了幼稚和鲁莽,过早地成熟。   “有时候……”大约是因为此时此刻的秦一隅不开口,反倒让他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这很罕有。南乙的嘴唇动了动,很多话浓缩成意味不明的句子,他不觉得秦一隅能听懂,所以说出来也无所谓了。   “我感觉自己很割裂,明明拼命地在往前跑,又被过去拉着。”   秦一隅的视线,从南乙垂着的眉眼,转到他的嘴唇。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尝试打开自己,像一枚封闭得极紧的蚌,被撬开的时候,秦一隅都替他觉得痛,而他难得说出口的话也很珍贵,是蚌里藏着的珍珠。   于是他低头,发送了新的消息。   [秦一隅:你的身体里好像有两个人,一个活在过去,一个活在当下。]   看到这句话的瞬间,南乙很意外,他的思绪甚至暂停了一秒。   这是个奇妙的夜晚,自己轻而易举地被秦一隅打开,被他看透了。   “嗯。”南乙闭了闭眼,声音很轻,“大部分时候‘他们’很规律,互不打扰,平行地走在两条路上,但偶尔也会互换。”   有时候他会突然短路。晃神的一瞬间,过去那个弱小无力的自己突然被塞到现在,很懵懂,而当下这个冷漠无情的自己,回到那次车祸,回到被霸凌的每个瞬间,暴怒,却无力挽回。   “那是我最崩溃的时候,逻辑和方向都没有了,只剩直觉,很混乱,什么都不受我控制了,就好像……”   [秦一隅:像什么?]   南乙顿了顿,想到了在梦里会回到过去的他,于是看向了他。   “像梦游。”   作者有话说:   Crazy Band小剧场:   [排练室那一层的洗手间]灯坏了,一闪一闪的,有点吓人。   碎蛇三人组里面有两个胆小的,于是三人一起结伴上厕所,刚走进去就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三人面面相觑,互相使了个眼色给对方底气——没事的没事的,可能是有人在隔间而已。   打开水龙头洗手的时候,他们都没敢看镜子,水哗哗流淌着,谁知下一秒,隔间里传来八音盒的声音,叮叮咚咚,在忽明忽暗、惨白的灯光衬托下,显得格外诡异。   洗手间怎么会有八音盒啊??   三人逃一样跑了。   回去时还在路上撞到了南乙。   “怎么了?”南乙扶住其中一个。   “洗手间有鬼!”   南乙:“?”   ——————   秦一隅的《南乙暗恋观察日记》:   10月23日晴   [今天南乙把他的卫衣外套给我穿了,还偷偷给我比了表白的手语,我都不用搜就知道这小子什么意思,太好猜了。不过要不是因为这个,我都差点忘了他会手语这茬,赶紧去网上搜了生日快乐怎么打,手语真难,躲厕所学了半天才记住,还顺道偷偷练了一下卡林巴琴版的生日快乐歌。   话说回来,幸好昨晚提前预订了柿子蛋糕,去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口味以后都不做了,成限量版了。不知道他爱不爱吃,不过要是他真的像周淮说的那么喜欢我,不爱吃肯定也会吃完的。   写到这里怎么感觉有点奇怪,明明是他喜欢我,为什么我做这么多?   算了,想太多晚上会做噩梦。我要睡个好觉,明天继续观察……] 第28章 最初一吻   2023年的秋天,下高三晚自习的南乙,在父母的陪伴下庆祝了“18岁生日”,提前了整整一年。   没有蛋糕,妈妈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爸爸煮了长寿面,他们拍了很多照片,南乙对着外婆的照片许下愿望。   那时候的妈妈说:“虽然明年才是真正的成年生日,但咱们先过一次,就当是彩排啦。”   刚说完,她又哭了,擦眼泪道:“明年你读大学,生日肯定不能在家里过了。”   南乙当时想,其实没什么要紧,他过生日,只是想父母开心。   对他来说,年岁的增长并没有多大感觉。对于没有父母在身边的18岁生日,他从未抱过期待,也没有精力去想象,完全一片空白。   所以当这一刻到来,才显得那么意外,那么难以言喻。   原来他是和秦一隅一起度过的。   假如他可以给过去的自己写信,17岁的南乙在拆开这一封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有趣。   凌晨3点。   他忽然找回了一些理智,关闭了内心的闸口,不再说奇怪的话,而是和秦一隅一起吃完了那个小小的蛋糕。   期间南乙有很多疑惑,比如秦一隅是怎么知道他生日的,又比如,他是怎么想到要去买蛋糕的,今天凌晨的出逃也是早有准备吗?   他是怎么做到在摩托车后座,还能把这块脆弱的蛋糕护得好好的,像刚做好时一样完美的?   为什么要陪他过生日呢?   对其他人,是不是也会一样?就像他躲在云南的山区,陪那里的小孩玩耍、过节日。   这些问题,他一个也没问出来,仿佛也被施加了禁言的魔法。   秦一隅只学会了“生日快乐”的手语,其他的话,他都用消息发了出来。   [秦一隅:怎么样?好吃吗?]   [秦一隅: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样的蛋糕,但是这一家的柿子蛋糕很好吃,想让你尝尝。]   [秦一隅:其实应该让严霁和迟之阳一起的,但他们估计睡了,而且蛋糕太小,不够分。]   [秦一隅:你爱吃吗?]   事实上,南乙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蛋糕了。所有的甜点,他都很讨厌,最开始的时候,父母还是会买,南乙勉强吃进去,总感觉有腥味。   后来他主动坦白了,之后的生日再也没有吃过蛋糕。   看着秦一隅期待的眼神,他点了头。   “很好吃。”   这不是说谎,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这块蛋糕很甜,有浓郁的柿子味儿,很秋天。没有血的气味,不会让他作呕,反而让他想到小时候。   外婆还在的时候。   关于秦一隅的事总是很难用现有的经验去解释,对此他早已习惯。   吃完最后一口,南乙垂眼,看到了秦一隅发来的新消息。   [秦一隅:太好了。]   放下叉子,他又一次郑重地说:“谢谢。”   谁知秦一隅却伸出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仿佛在示意,让南乙看着他的眼睛再说一次。   房间里很黑,他其实看不清楚秦一隅的脸,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有一些微妙的感觉在萦绕。   他凭感觉寻找秦一隅的双眼,像是在夜空中搜寻一颗星星,只对视了一秒,便垂下眼,伸出拇指冲他弯屈了两下,用手语再一次说了谢谢。   “我去洗澡。”放下纸碟,起身时南乙发现了那个被他不小心误触的迷你采样器,刚要拿起来,却被秦一隅抢先。   好吧。他独自走进浴室。   再出来时,秦一隅趴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但他的头发还没吹干,湿湿的,比干的时候更卷一些,睡衣是浅蓝色,和夏季校服的上衣很像。   一秒入睡一直都是他的天分,何况昨晚熬了一夜写歌,白天也没合过眼,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路过他的床,南乙把地上的薄毯捡起,盖回他身上。   在若隐若现的奶油香气里,他检查了一遍邮箱,拿出那个卡包,将夹着的那株水草拿出来,又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那本笔记本,随意地翻了翻,书页停在某一页。   这一页夹着一株干枯脆弱的水草,根茎的部分已经失去鲜活的绿色,但花朵却依旧剔透如蝉翼。   他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知晓水草会开花,或许很多很多,这没什么特别的。   那秦一隅呢?他两次跳入同一片湖泊,两次拾起同样的水草,两次送给同一个人。   这算是特别的吗?   南乙意识到自己又开始陷入无意义的思考之中了,这太浪费时间,太莫名其妙,再次遇到秦一隅之后,他的大脑总是不受控制,不听使唤,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共生的这副身体并非它的主人。   他试图叫停,回到现实。   推了推眼镜,他将这株开花的水草修剪了一下,捋平每一片花瓣,压在过去那一株的旁边。   鲜活与干枯并列、交叠,就像这玄妙的一天,他亲眼目睹历史重演,亲身体会到“时间是幻觉”这句论断。   过去和现在同时进行于同个空间,过去的水草与现在的水草,被困在同一片湖泊,被同一个人采撷。   想到这里,他的脑中闪过什么。为了抓住这片刻的念头,他随手撕下一张纸,写下了掠过脑海的片段,每一句都代替了秦一隅旋律小样的哼鸣,被具象化。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线索”吗?   短短几分钟,他用自己的词串起了秦一隅碎片化的歌词创作,完成了这首歌的创作。放下笔,南乙扭头,见秦一隅还躺在床上,睡得很安稳。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平和,一动不动。   明天再给他看吧。   压抑住创作完的兴奋,像前几天一样,南乙收拾好一切,将手机支在桌上,调整好录制的角度。   录完最后一条梦游实录,他就拿给秦一隅看。   最好是能建议他去看医生,好好治疗一下,否则自己以后的睡眠会很成问题。   躺在床上,闭上眼,南乙试图放空,却又想起秦一隅说起丢了校服的样子。   困意像一床厚棉被,逐渐包裹了他,意识下沉的那一秒,他被拽进初三的夏天,绿树成荫,蝉鸣喧扰。在秦一隅为他庆祝成年的夜晚,他梦见了秦一隅高三成人礼的那天。   尽管背负着斗殴的大过,性格也古怪,但成绩优异,又是从北京的名校转过去可以冲省前50的种子选手,他多少还是受到了一些优待。   至少可以无理由在考前请到假,独自坐车回到北京,参加秦一隅的毕业典礼。   那天的北京很热,柏油马路上蒸腾着的热汽让街景都轻微扭曲,每个人都好像被夏天剔去了脊骨,恹恹的,没精神。南乙抱着袋子,里面是洗干净叠整齐的校服外套。他沉默注视着窗外,拧着眉头。   不知是体质原因,还是因为童年创伤,每次坐车他都格外晕车。恶心,呕吐,都是常有的事。那天他忍耐着不舒服,坐了很久的车才回到学校。正好是下午上学的时间,来来往往都是学生,组成了大一片校服的海洋。   南乙身在其中,是一枚突兀的、黑色的图钉。   怕被拦在外面,他穿上了秦一隅的校服,顺利混入其中。   那天的他格外晕眩和茫然,明明才离开不久,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高三的学生已经参加完成人礼仪式,一撮一撮,在校园标志性的地方拍照留念。而他穿过教学楼,穿过镜湖,站在那片玉兰树下发呆。   树影柔柔地覆盖了他和这件外套,终于给了他一些熟悉感。听到耳熟的声音,南乙望过去,那是秦一隅的死党周淮,他手里拿着相机,四处找人拍照合影。   脚步不受控制地靠近,但他怎么都找不到想找的人。十几分钟后,高三(9)班的人聚集在教学楼下,排成四排,和几位老师一起留下影像记录。   有人大喊着“秦一隅没来怎么办啊!”   这声音真是大得刺耳。   “哎哎哎,给他留个空,把他P上去!”   “哈哈哈这主意好!”   “那小子现在正忙着签约呢,要当摇滚明星啦!”   无疾而终,无功而返。   什么都没留下。   回去的路上,南乙裹着他的校服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后回到那座他和父母新定居的海边城市,回到妈妈新开的面馆里,面色晦暗。   看到他的瞬间,妈妈放下所有东西走过来,擦干净手抚摸他的脸,问他脸色怎么不好。   南乙说不知道,但他当天就发了烧,大病了一场。考前那一天忽然又好了,神清气爽地走进了考场。   一切都玄得像一场梦。现实和梦境的交界处,只悬挂着一件校服,长久地散发着柑橘的芬芳。   那香味越来越浓。   越来越近。   好像就在眼前。   敏锐的嗅觉令南乙从梦中醒来,他皱了皱眉,睁开眼的瞬间,发现秦一隅竟然蹲在他床边,下巴抵在床沿上,用那双黑幽幽的眼盯住他的脸。   更确切地说,是盯着他的眼睛。   南乙早就察觉,秦一隅喜欢看他的眼睛。那似乎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如果换做是其他人,他早就无法忍受,但是秦一隅,似乎也没那么令人不适。   但此时此刻的他,或许是因为梦游的缘故,眼神不像平日那样笑盈盈的,吊儿郎当的,是一种专注、直勾勾的凝视,似乎想要从他的眼里得到些什么。   秦一隅盯一会儿,会突然低下头。沙沙声传来,是笔尖摩擦纸张的声响。   南乙皱着眉,手肘撑着身子起来,这才发现,原来秦一隅膝盖上放着一个本子,是他白天记录歌词用的,现在却被他拿来画画了。   他的画依旧难看得不像话。南乙坐在床边,伸手从床头拿了眼镜戴上,又弯腰凑近了些。光线昏暗,他勉强辨认出大概的形状。   是小狗吗?南乙不确信,又靠近一些,发顶几乎要触碰到秦一隅的鼻尖。   牙齿好尖,耳朵高高地立着,很凶猛的样子。   好像是狼,虽然丑得有点可笑。   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面对一个人类,画出一个猛兽的,南乙感到好笑,于是真的笑了出来,还故意伸手,用指尖拨了一下他的笔尾,干扰他的创作。   忽然,他感觉发顶被什么抵住,暖热的气息萦绕开来。   秦一隅用鼻尖蹭了蹭,然后像真正的动物那样闻嗅起来。   好奇怪,南乙不自然地移开些距离。   今天的秦一隅也很奇怪,以往他梦游的时候,总是会伴随一些含混的胡话,像念咒语一样,但今天格外安静,仿佛还记得那个禁言的惩罚。   他就这样仰着脸,静静地盯着自己。   或许是因为知道他在梦游,南乙也变得有些肆无忌惮,不像平时那样闪躲,而是向这双黑色的眼投回同样的视线,毫无顾忌。   夜色沉静如水,只有时钟的秒针滴答滴答,滴入水中,荡起涟漪,一圈一圈散开。   秦一隅的睫毛很长很密,和他的头发一样微卷,但经常会掉,掉落到他眼里。所以他总在揉眼睛。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竟然真的眯起,不舒服似的眨了几下。没一会儿,他低下头,下意识用手去揉。   这一刻南乙感到神奇,仿佛世界在这几秒被唯心主义操纵,而梦中的秦一隅被他的意识操控。   眼睛又要揉红了。   他握住秦一隅乱揉一气的手,移开来,另一只手抬起秦一隅的下巴,凑近些。   还真是睫毛。   秦一隅就这样仰着脸,眼神空洞,带着点梦里才显现出来的迷茫,任由他靠近,顺从到连南乙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但他刚吹了一下,手就猛地被反握住。   啪的一声,笔掉落在地,秦一隅的右手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起身,左手摁在他肩上。力量太大,又很突然,南乙就这样重重地倒在床上,周围震起细小的尘埃,在台灯的微光下漂浮。   梦里的秦一隅是没有分寸可言的,也无法用理智预料他的下一步。南乙眼睁睁看着他沉下身体,在极近的距离里,盯住自己的双眼。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他彻底怔住,别说反抗,连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那只攥住他手腕的手忽然松开,向上,很没有章法地触碰,镜框都被弄歪。那带着茧的指尖,最终触摸到南乙的眼角。   很暖,很热,南乙胸膛的起伏变得急促。因为这一秒,他竟然想到了外婆离去的场景,她也是这样,轻轻抚摸着他的眼睑。   鼻尖酸涩,南乙眼前起了一层茫茫的白雾,附在镜片上,也浮在他眼中。记忆里的痛就这样被连根拔起,他本能地开始反抗,试图推开秦一隅,让自己得以喘息。   谁知下一秒,秦一隅竟抵住他的额头。很烫,皮肤是烫的,眉骨和气息也是。   他似乎真的变成一只不通人性的动物,莽撞地用鼻梁顶开那副镜框,镜框向上,他也向上,用力地抵抗着南乙的挣扎。在这张黑色的单人床上,进行一场无声的缠斗。   一个梦游的人会做什么,没人能预料。   下一秒,他吻上了南乙的眼睛。   这个瞬间仿佛遁入真空,南乙愣在他身下,失去一切反击的力量,只是皱着眉,迷惘地望着秦一隅的脸。   凌晨的3点52分,16小时的禁言结束的时刻。   一向热衷犯禁的秦一隅,在梦中却懵懂地遵守着规则,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开口。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含混的、咒语般的梦呓。   紧接着,他亲昵地用鼻梁拱了拱南乙的鼻尖,吻上他的嘴唇。   听觉似乎与其他感官分隔开来,后知后觉地,在一片掺杂着水声的、茫茫然的空白中,南乙辨认出那梦话的内容。   [看着我。   看我……]他喃喃说。   作者有话说:   第二天的南乙   表面:冷静   内心:因为第五次梦游实录被毁而强迫症大爆发,已黑化()   第二天的秦一隅:   神清气爽(睡得好香呀(●°u°●) 第29章 动物本能   “梦是通往潜意识的捷径。”   严霁对南乙说。   南乙皱了一下眉。   严霁又补充道:“这不是我说的,是弗洛伊德说的。”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向寡言的南乙竟然会主动和他聊起关于梦的话题,他姑且认为是和他们的新歌有关系。   距离live演出只剩一天,秦一隅在现场效果方面一贯要求严格,因为混响效果和调音师沟通很久,迟之阳被节目组叫去备采,只剩下南乙和严霁两人。   彩排后台有些吵,别的乐队正在表演,音响设备放大了所有器乐,重低音震得南乙胸闷。为了听清严霁说的话,他站得很近。   “所以呢?一个人的潜意识在想什么,就有一定概率梦到什么?”   “可以这么说。”严霁想了想,“在荣格理论里有一种梦叫补偿梦,大概就是指日常想做但没能做到,或者是一直以来都被压抑着的潜意识,在梦里被强化,表现出来了。”   南乙思考了一会儿。   难不成他是同性恋?   基于他对秦一隅的了解,或者说这么多年的跟踪加观察,他的生活里似乎并没有恋爱关系。从学生时代,到爆红成为摇滚明星,追求他的人数不胜数,但秦一隅从没真的答应过和谁交往,他的生活全是音乐,只有音乐。   他会爱谁吗?这件事南乙从没考虑过,也想象不出来。秦一隅是一阵风,谁也抓不住,除了自己谁也不爱。   “不过还有一种梦。”严霁又说,“也是荣格理论的分类之一,叫反复梦。”   “反复梦?”   “嗯,这种一般和现实有关,现实生活中反复出现过某件事,但这个人还不能完全接受,于是就会在梦里反复实现,尝试去自我融合。”   南乙皱了眉:“这跟刚刚那种反过来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严霁耸耸肩,“我也只是了解一点皮毛。”   南乙已经陷入沉思。   难不成他恐同?   据他所知,周淮就是同性恋,他是秦一隅的死党,绝对符合“现实中反复出现”这一条件。   所以是秦一隅本人始终接受不了同性恋,于是在梦里尝试,所以才亲了他?   可是为什么是他呢?   好吧,秦一隅梦游的时候就没成功打开过门,有一次差点把门把手卸下来,活动范围就那么大,唯一能亲的雄性有机体也就是他了。   所以他变成了秦一隅克服恐同的工具吗?   看着南乙愁眉不展,严霁笑了,“发生什么了?我头一次见你这么发愁。”   南乙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告诉秦一隅,就直接透露给严霁,恐怕不太道德。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早知道出来之前给你做杯咖啡了,明天吧,一人一杯。”   严霁上班的时候就靠咖啡续命,进了疯乐营之后两天没喝就受不了,立刻下单了咖啡机,这才恢复了精神。   有些热,南乙将头发笼到脑后,扎了个小揪,些许碎发散落在脸侧。他对严霁说了谢谢,也不知道是因为咖啡还是有关梦的解惑,但这里太吵,严霁没听清。   “什么?”严霁靠近些。   南乙又重复了一遍。   巧的是,秦一隅从调音台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有些不平衡。   哟,挨这么近呢,聊什么这么认真?   你喜欢的不是我吗?   昨晚陪你过生日的不是我吗?   秦一隅想不通,于是大步走了过去,挤在严霁和南乙的中间,一条胳膊揽一个人:“我弄完回来了,想我了没?”   严霁笑了:“还挺快,我以为你们还得吵一会儿。”   “谁吵架了,我有理有据逻辑通畅,那叫理论。”   说完,他看向南乙,发现他神情不像平时那么自在,于是凑近了些,问:“你怎么了?”   谁知南乙顺势推开他搭在肩上的胳膊,“热。”   奇怪。   秦一隅察觉到他在躲避什么,但又说不清。   “是有点热,我刚刚眼睛一直好不舒服,不知道是进了汗还是掉了睫毛。”为了搞明白,他故意逼近,毫无分寸感,几乎要怼到南乙脸跟前。   他扒拉开自己的眼皮,冲南乙说:“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要不是有他梦游的确凿证据,南乙几乎都要认为这人是故意的了。   “我看不清。”他别开脸。   啊?   秦一隅有些吃惊,愣在原地。   你不是戴着眼镜嘛。   “你让霁哥给你看吧。”南乙说。   霁哥?   秦一隅脑子嗡嗡的,一直重复着这两个字。   这是不是他第一次听见南乙叫某个人哥哥?   严霁倒是热心,绕过来直接问:“哪只?我看看?”   秦一隅指了指,任由严霁帮他检查,但心里却一直在琢磨南乙躲闪的原因。   没理由啊,他在怕什么?   和旁人不同,秦一隅的情感经历虽然贫瘠,可以说从小到大连个暗恋对象都不存在,一首关于爱情的歌都没写过,可他在这方面有着极强的自信,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思路有可能跑偏。   左思右想,他脑中灵光一闪。   不会是害羞吧,是因为我靠得太近了?   抓住这个逻辑支点后,秦一隅开始试图为此搜寻更多证据支撑,于是在严霁帮他检查完眼睛之后,他又一次靠近了南乙。   “哎,室友。”   “我们晚上睡觉的时候空调是不是开太大了?”   他对着南乙扒拉了自己的嘴唇,抱怨道:“我早上起来嘴疼,对着镜子一看,破了个口子,不知道是不是太干燥裂开了,但看着又不太像……”   是不像,我咬的。   他彻底没话讲了,满脑子都是昨晚秦一隅荒唐的举动,可偏偏自己又记得非常清晰,清晰到连他的呓语都如临在耳。   第一个吻落下时,他是懵的,昏昏沉沉地跌在床上,床是软的,嘴唇也是。秦一隅像一阵风,吹灭生日烛火那样轻轻吻了下来,他一向敏捷的反应力就此熄灭了,呆愣住,动弹不得。   他的心脏都快跳出来,脑子里却想着:为什么要说“看着我”?就好像在梦里,这个人也很清楚,对面的人是他。   是一个注视了他六年的偏执狂。   一呼一吸间,急促的喘息将空气搅得浓稠,鼻尖和鼻尖摩擦,他们像两只试图变得亲密的动物。   南乙越迷惘,就越想反抗,而秦一隅的控制欲就愈发强烈,甚至伸手控住他的下颌,力道一点也不轻,甚至带着一点强迫。梦里的他将平日笑眯眯的懒散面具都丢弃了,那些埋在深处的控制欲和压迫感全部暴露出来。   南乙感觉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   他是挨过许多次打、也很懂得如何挣扎的人,有很强的求生本能。两人的唇瓣紧紧贴合,肢体却在蛮横地对撞,谁都不收敛力量,以至于他能隔着嘴唇感受到相互磕碰的牙齿,感受到秦一隅的骨骼。   直到在强吻中,看见秦一隅蹙起的眉,南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用力推挡的是他受伤的左手。   那一秒,他好似被针扎一样,立刻松开了手。   “秦……”南乙试图叫醒他,明明这是无谓的挣扎。   但就在心理防线松懈的瞬间,他张开嘴唇的瞬间,干燥的唇被濡湿,柔软、灵巧的舌尖探入,有种慌不择路的生疏。   在浓郁的柑橘气味里,南乙被迫尝到了薄荷的味道,湿润又充满攻击性。   那一秒他大脑空白,浑身一颤,像自保的野兽般咬住了秦一隅的下唇,但对方也只是皱紧了眉头,仿佛对他而言,这只是一种挑衅、挑逗,反倒让他更用力地掐住他下颌,舌尖更深地探入。   “你……疯了……”   他吐出的字句都被吻和水声隔断,而梦中的秦一隅却好似开窍一般,腾出一只手胡乱按住了南乙的腰。   这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南乙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本能地狠狠咬住秦一隅的舌尖,这一次他终于吃痛,中止了这个过分逾矩的吻。   这算吻吗?吻不是相爱的人才会做出的肉麻的交互吗?至少双方都得是清醒的状态才对吧。   这一口咬得太狠,南乙自己都尝到血腥味。   会不会弄醒秦一隅?万一真的醒了,要怎么解释自己被他压在身下的状况?   要崩溃了。   好在秦一隅的梦游程度比想象得还要深,即使出血了也没醒过来,只是捂着自己的嘴唇,拧着眉,小孩子一样彻底地压倒在他胸口。   “疼……”他含混地抱怨着。   “……你活该。”南乙有些无力地想,但凡换个人他都想直接杀了。   很快,秦一隅的呼吸沉下来,趋于平稳。   南乙简直没法想象,先挑衅的家伙居然就这么在他身上睡着了,还睡得这么快,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浑身热得出了层汗,使了不小的力气才把人推翻。   看到他嘴唇上的血,南乙没有丝毫愧疚,但如果不处理,明早还是很难圆过去。   于是他还是帮他擦掉血,简单处理了一下,接着像拖尸体一样将这个罪犯塞回他自己的被子里。   上床前,他看到了正在录像的手机,火蹭的一下就起来了。   就差一次了,他打满五次勾就可以拿出来给秦一隅对峙的梦游实录,被秦一隅亲手毁了……   简直比死还难受。   这怎么给?南乙拿起手机,想删掉这一条可怕的记录,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个混乱的夜晚从脑子里剔除一样。   可他早就习惯了收藏和秦一隅有关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物品,这已经成为一种难以矫正的癖好。   于是到最后,他也没有下狠心删除,而是选择隐藏。   躺在床上,南乙辗转难眠。   体温出奇得高,他只好把空调温度调低,强迫自己闭着眼。黑暗中,他听见秦一隅在梦里说了4次“好疼”、2次“我好厉害”和1次叽里咕噜难以分辨的长难句。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清晨,他也终于困到进入睡眠的时候,安静了许久的秦一隅又喃喃自语。   叫了三次南乙的名字。   谁也不知道。   “你们在干嘛啊!”   备采完回来的迟之阳在不远处大声喊了一句,将南乙的思绪从昨晚拉回来。   他撇过脸,避免和秦一隅对上视线,强装出平日里的冷酷模样,平淡道:“我看不见。”   秦一隅皱了皱眉。   昨天过生日的时候不是很温馨吗?   早上起来看到南乙的歌词他还很惊喜,契合得不像话。   现在怎么了,是哪儿出错了?   不过他从没有气馁的时候,于是又不依不饶道:“怎么看不见?这不就是吗?这么明显的口子。”   看见这一幕,迟之阳一把拽开秦一隅,凑到他跟前,大惊小怪道:“好大一口子啊!”   “是吧?”秦一隅头一次觉得迟之阳这么配合,挑了挑眉。   下一秒迟之阳便翻了个白眼,大声道:“再不去医院都要愈合了!”   严霁拽了一下迟之阳的手腕,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都布置好了?”   “嗯。”迟之阳一脸兴奋,“阿满他们帮我吹了气球,超级快。”   严霁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平时最敏感的南乙此刻不在状态,心思飘忽,为了让自己不要再陷入到秦一隅荒诞的梦游事件中,他不声不响,从候场的后台来到观众区,看其他人彩排。   不看倒好,顺着把其他乐队的彩排现场看下来,再对比他们的,南乙发现,他们目前存在的问题还是很多。   其他四队中,不烬木已经排过五次,对于场地、音响效果和镜头的把控都非常熟悉,即便是次数最少的碎蛇,也有三次。   而他们才一次而已。   这一次彩排的效果并不好,调音有很大的问题,他们和现场音效磨合了很久。和别的乐队不同,他们这首是临时现写的,时间本就不够,就连词都是早上才敲定的,无论是器乐还是词曲,熟悉度和别的乐队都差了一大截,彩排时出了好几次错。   按照轮换顺序,他们最多还能在现场排一次。   “你挺闲的,还有时间来看别人演出。”   听到声音,南乙抬起头,对上程澄的脸。他背着一把火红的电吉他,神色依旧带着挑衅的意味。   南乙对此倒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态度,没什么表情,随口道:“你揉弦幅度太克制了。”   程澄压根没想到他会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谁问你了?   怎么还点评起来了?   “你说什么?”他皱着眉,一脸不可思议。   南乙平直地看了他一眼,进一步道:“试试Yngwie揉弦的风格,更适合你们的新编曲。”   啊?   程澄愣了一秒:“我需要你一个贝斯手教我怎么弹吉他吗?”   南乙内心毫无波澜,懒得和他争论,准备离开。   谁知程澄又开口道:“秦一隅现在都教不了了,他来这儿一个礼拜了吧,摸了吉他吗?”   话音刚落,南乙停下脚步,转过身盯住了他。   不知为何,程澄从他的眼底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寒意,森冷阴沉,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后面的话全忘了。   不会要动手吧?这里可是有摄像头的。   南乙走近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也增添了一份压迫感,程澄没再说话,下意识地想后退。   但南乙并没有真的动手,而是笑了一下:“你这种表现关心的方式,很蠢。”   程澄愣在原地,他想象了无数种可能,却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句话。这令他极为愤怒,可一时间却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反驳,大脑仿佛空白了。   这双眼睛像野兽一样,他完全被南乙的视线钉在原地。   “被我说中了。”南乙顿了顿,语气很平淡,“其实你不用生气,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在意他,崇拜他,不想被他忘记,不想看他堕落……”   他视线垂下来,落到程澄紧攥的拳头,淡淡道:“如果我是你,我会珍惜这段时间,把想说的真心话说出来,因为明天过后,无论谁走,都不会再有像现在这样相处的机会了。”   说完,南乙转过身,他无所谓这个人能不能听懂,只是不希望再从他嘴里听到伤害秦一隅的话。   “你……”程澄望着他背影,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他心底的话,“我就是不懂,凭什么他会因为你回来?他不是说放弃就放弃了吗?”   南乙脚步一顿,但没回头,随口说:“我也不知道。”   “可能因为我很强吧。”   “加油。”说完这句,他真的离开了。   离开观众池,南乙正打算往后台走,没想到直接撞上朝他走来的秦一隅。   他脚步停驻,不确定这个人有没有看到刚刚的冲突,他希望没有。   秦一隅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手懒散地插在口袋里,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偏了偏头,故意凑很近问:“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表情这么恐怖。”   “天生的。”南乙松了口气,看来是没看到。   “难不成是因为我?”秦一隅挑了挑眉,“是我昨天哪儿惹到你了吗?为什么躲着我?哦我知道了,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买的蛋糕,还是你觉得我手语打错了你很生气?”   “都不是。”南乙深深吸了口气,忍住想要一口气把自己的遭遇全说出来的冲动。   秦一隅却不依不饶,甚至找到了新的证据:“你为什么深呼吸?还是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没有,我不生气。”南乙拿他没办法,“我本来就长着一张不开心的脸。”   谁知秦一隅忽然自己伸出两根食指,一左一右戳在他嘴角,硬是手动咧嘴让他笑。   “可是你笑起来明明很好看。”   “你能不能……”南乙正要发作,没想到秦一隅突然脸色一变,收回一只手捧住脸,表情痛苦地“嘶”了一声,倒吸凉气。   “怎么了?”   秦一隅摇头,“舌尖疼,好像睡觉的时候咬到了。”   他朝受害人吐出舌头,展示自己的伤口。   南乙实在是不想再回忆起更多细节了,也不想满脑子纠结这家伙到底是深柜还是恐同,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他只想冷静一下。   “我怎么这么可怜,睡个觉把自己弄得满嘴都是小伤口,昨晚也没做吃东西的梦啊。”他又伸了一下舌头,“你帮我看看伤口深不深啊,感觉有点……”   “闭嘴。”南乙生平第二次脱口而出。   秦一隅眼睛睁大,刷一下把舌尖收回去,闭上了嘴,无辜地眨了眨眼。   “你果然生气了。”   南乙没辙了,“没有。”   “你就是生气了。”   “没有。”   “你生气了。”   “都说了我……”南乙超强的情绪管理在这一刻濒临失控,可就在他即将发作的时候,秦一隅却忽然伸出手,靠近他侧脸。   节奏突然被打乱了。   “头发没扎好。”   他将散落在脸侧的头发撩到南乙耳后,动作很轻,声音也轻飘飘的。   “散开了。”   作者有话说:   ——CB小剧场——   备采结束的秦一隅大摇大摆揣着口袋四处乱溜达,一个不小心就看到了南乙。   这不巧了嘛   他直接朝南乙走过去,没想到红毛金丝熊抢先一步。看到他就脑袋疼,秦一隅打算先躲一躲。本来他不想偷听两人讲话,但金丝熊叫声很大。   “秦一隅现在都教不了了,他来这儿一个礼拜了吧,摸了吉他吗?”   听到这句,秦一隅抓了抓后脑勺,自己回答:“摸了诶,摸的是沙马赤尔的。”(因为听说他的吉他背面有贴金箔,他疯狂摸摸,把人吉他摸得锃光瓦亮也没有摸掉半点金粉,为此他还很生气)   谁知道南乙生气了,秦一隅看得一清二楚。   这小孩儿生起气来表情可真吓人。   老天他说了好多话,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讲话……   “我就是不懂,凭什么他因为你回来?”   秦一隅小声回答:因为他强啊。   说完他摸了摸喉结,“而且他眼睛好看。”   听到南乙和他说了一样的话,秦一隅满意地长舒一口气。   这些都要记在《南乙暗恋观察日记》里,他对自己说。 第30章 特殊待遇   南乙脑子一片混乱。   秦一隅的指尖擦过耳廓的时候,他产生了一两秒的迷惘。这明显是超出他预设的动作,是危险的动作。   于是他下意识偏头,躲了躲,而后重新扎好头发,低声说了“谢谢”,企图独自走开,但很显然,秦一隅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依旧吊儿郎当地跟着他后头,寸步不离。   以前他从没想过觉得这人会这么难缠。   上学时他明明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尽管随便开个口,就能呼朋唤友,但他更喜欢一个人待着,弹琴或是睡觉。   “南乙我饿了,想吃东西。”   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开发出自动跟随的功能了。   “吃点药吧你。”南乙说。   最后一次彩排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连续几天缺乏睡眠,四人状态都不算好,工作人员也连续熬了几天,颇为疲累。   所有人都不太在状态,而南乙却注意到迟之阳表情不太对,直接叫停,走到鼓凳前。   “哪里不舒服?”他问道。   迟之阳仰着脸,愣了一秒:“啊?”   南乙直截了当:“别撑了,说吧,你脸色表情都不太对,刚刚两次彩排鼓都拖拍了,这不是你会犯的错,哪儿不舒服?”   在南乙面前,迟之阳深知自己几乎是透明的,也不好再瞒下去。他眉头拧起,低声承认说:“就……有点耳鸣,进错拍子了。”   “你这两天又没戴消音耳罩。”南乙压根不在乎拍子的问题,只是对迟之阳从来不在意自己身体这一点有些生气,“说过很多次了,这样对你的耳朵不好,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迟之阳泄了一口气,无力地辩解:“不见了,不是故意不带的……”   南乙有些无奈。   “先休息吧。”   “不行。”迟之阳慌忙站起来,拉住南乙手腕,又大声对工作人员说,“老师们我们继续排,不休息!”   “你听话一点。”南乙反过来攥住他。   严霁得知情况之后,立刻下去找节目组医疗队寻求帮助。   “初步判断可能是神经性耳鸣,原因可能是压力过大、休息不够,加上排练的时候没有做好护耳措施,要好好休息。明天的演出最好是……”   “不可能!”迟之阳直接打断了医生的话,“我要照常演出。”   医生顿了顿,也没说别的:“我先给你开点药。”   谁也劝不动迟之阳,连南乙的话他也不听。   “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啊,明天就演出了,少谁都少不了鼓手的。”迟之阳看着他们,“我还能再撑一天,明天比完我就休息,好不好?”   最后还是秦一隅开了口:“就让他上吧,不让他去他肯定得哭。”   “我才不会哭!”迟之阳反驳。   秦一隅翻了个白眼,又冲他使了个眼色,迟之阳这才不说话了。   “好吧。”南乙只能同意,“今晚要好好睡觉。”   演出前一天鼓手耳鸣,这其实是很严重的突发事件,何况他们面对的还是五进一的淘汰赛,但谁都不想在这种时候去苛责,毕竟迟之阳也是排练过度加紧张导致的。   为了让他放轻松,三人都尽可能地避开耳鸣的话题,让气氛活跃些。   南乙看向严霁,嘱咐说:“霁哥,他的药你要监督他吃。”   事实上,严霁也早就发现了迟之阳的问题,只是他深知自己没有南乙这样常年相处的交情,如果直接询问,恐怕会伤害到迟之阳的自尊心。   现在南乙将任务下达到他身上,严霁当然乐得接受,顺理成章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秦一隅本想阴阳怪气学南乙叫“霁哥”,谁知刚一张嘴,就连打了三个喷嚏。   南乙闻声看向他。   “不是吧,你也病了?”迟之阳苦着脸看他。   “我好得很。”秦一隅吸了吸鼻子,“肯定是有人太想我了,一天到晚惦记我。”   “自恋。”迟之阳重新戴了一下自己的棒球帽,对其他人说,“我现在觉得没那么难受了,我们能不能再排……”   直接拒绝是不可行的。   “啊,对了……”严霁靠近迟之阳,低头对他耳语。   也不知说了什么,他突然就不倔了,连连点头。   南乙看得一清二楚。   “对,那我们还是先回排练室吧。”迟之阳语气都变了,整个人一下子活了过来,“我……我还是想找找消音耳罩。”   严霁扭头,对南乙和秦一隅说:“我想起来有个地方可能还调整一下,我们先去排练室讨论一下,再回去睡觉吧。”   南乙默认了,视线在严霁和迟之阳身上瞟了瞟,又低头确认了一下时间。   11点35分。   “快点快点。”迟之阳不停催促。   他心里已经猜出七七八八,但还是配合了表演,和秦一隅跟在他们两人后头,往排练室的方向走。   路上,南乙低声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秦一隅皱了皱眉,“没有啊,我怎么会感冒?”   “你昨天跳到湖里还冻了一早上。”   而且他昨天的空调确实开得也很低,想到这个,南乙有一点愧疚,但不多。   因为很快他反应过来,要不是秦一隅发神经,他也不会开那么低。   归根到底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我身体好得很,上次生病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秦一隅两手插在口袋里,说完故意凑到南乙身边,肩膀轻轻碰了碰他的肩,“关心我啊?我们小乙这么有良心?”   我们小乙?   南乙皱了眉,“别乱叫。”   果然害羞了。秦一隅嘚瑟地看向他,“迟之阳都可以这样叫,我为什么不行?而且你本来就比我小啊。”   南乙深吸了一口气。   “论年龄确实是,论心智也不一定。”   秦一隅脚步一顿,睁大眼睛。   他这是……在怼我吗?   这是不是他第一次怼我?秦一隅陷入思考。   他开始在我面前暴露本性了,这不就代表他对我的感情更进一步了吗?   于是他开始反思自己做了什么样的举动,引起了这种“巨变”。想来想去,还是锁定在为他过生日的行为上。   非常合理。秦一隅想。   不过被观察对象此刻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他身上。   排练室里没开灯,一片漆黑,迟之阳和严霁明明走在前头,却都不去开灯,更加印证了南乙的猜想。从小到大,迟之阳每一次的惊喜都有很多破绽,但每一次南乙都不揭穿,完全配合表演。   这次也是,他主动伸手按灯的开关。果不其然,房间被点亮的瞬间,严霁和迟之阳就提前溜了进去,一左一右“砰砰”两声,彩带全喷在并肩的南乙和秦一隅身上。   “干嘛啊这是?这么大动静。”秦一隅扒拉开糊了满脸的彩带,胡言乱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结婚了。”   这话把迟之阳嘴里的“生日快乐”硬生生怼了回去。   “你有病吧!我……”   严霁见状,赶紧将话题扭转回来,笑着大声说道:“生日快乐!”   于是迟之阳也立刻刹车,跟着一起祝福:“对!小乙生日快乐!”   南乙摘掉肩上的彩带,笑着,将迟之阳手里的彩带筒拿过来,随口问:“哪儿买的?”   “托摄影姐姐帮我带的!”迟之阳得意地挑了挑眉,还展示了满屋子的气球装饰,“这些都是阿满小留和沙马帮我弄的,他们还给你写了生日祝福,快过来看!”   秦一隅杵在一边,看着迟之阳猴子似的窜上忙下,给南乙看祝福卡、送小礼物、拍生日拍立得,由于临近转钟,一切都很仓促,严霁也解释说因为最近都在忙着写歌,来不及认真挑礼物,之后再补。   而他,作为一个早就凌晨偷偷为南乙过过生日的人,心里多了几分特殊感,还故意在旁边笑着打趣:“怎么不叫上我啊?”   “我给你发消息了!”迟之阳白了他一眼,“你丫根本不回我。”   秦一隅这才想起来,从昨晚他就没看手机。   “行吧,错过了。”他撞了撞南乙的肩膀,嘴角抿着笑,“下次给你补。”   南乙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可那短促的眼神仿佛又说了许多。   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变成透明的丝线,连系着两人。谁都不主动对第三人开口。   “诶?”秦一隅从南乙的眼神里脱身,忽然发现不对劲。   趁着严霁给南乙拍戴着生日帽的拍立得,他凑到迟之阳身边,小声问道:“你都买了彩带筒了,怎么不订个蛋糕啊。”   迟之阳撇撇嘴,说:“南乙过生日从来不吃蛋糕的。”   “为什么?”秦一隅皱了皱眉。   “因为……”迟之阳本想直说,可这事儿说来话长,也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回忆,他不想破坏现在的温馨气氛,于是把话咽了回去。   “反正他很讨厌甜食。我记得小时候,好像是九岁生日那年吧,当时叔叔阿姨给他买了好大一个巧克力草莓蛋糕,特别漂亮……”   迟之阳至今还能回忆起那个大蛋糕的香甜气味,他过生日的时候从没有收到过那么精致的蛋糕,有人记得都很不错了,所以当时格外地羡慕,因此南乙后来的应激反应就让他更加印象深刻。   “当时他就吃了一口,结果直接吐了。”   “为什么?”秦一隅皱了皱眉,“蛋糕有问题?”   “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也吃了,很好吃。”迟之阳说着,叹了一口气,“小乙就是不能吃,所有的甜食他都不喜欢,后来叔叔阿姨也不勉强,过生日的时候不会再买蛋糕了。”   这么严重?   “不跟你说了,我也要去和小乙拍照了。”迟之阳说完便跑到南乙跟前,挤在南乙和严霁中间,对镜头比耶。   秦一隅陷入沉思。   可他昨晚吃了,还说好吃,提都没提自己没办法吃蛋糕的事。   他想起昨晚南乙在黑暗中的欲言又止,也想到他冲自己说谢谢的模样,心里忽然间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是因为他是特殊的吗?所以明明很讨厌,也愿意忍耐着不适吃完他送出去的蛋糕。   秦一隅看向南乙,他正靠在桌边,嘴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将多余的彩带悄悄绕在迟之阳的辫子上。   真是奇怪。明明这个人看上去漠然又散漫,长了一副薄情的、会轻易辜负任何人的面孔。   从小到大,秦一隅最喜欢的词就是“特殊”,他就乐意当人群里最特殊的那个,喜欢被人特殊对待,他就是最特别的。后来,见的人越来越多,喜欢他、愿意特殊对待他的人也很多,他也逐渐习惯,阈值拔高,反倒不觉得有什么了,只觉得是应该的。   但南乙的“特殊对待”是不一样的,和所有人都不同。他就像在这个房间里的氢气球,被吹得很满,飘在天花板上,拽都拽不下来。   这使他感到陌生,甚至很难入睡。   因此,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依旧待在排练室,南乙也一反常态没劝他回去睡觉。   这里空无一人,秦一隅一点也不困,东忙西忙,给气球放气,看它嗖的一下四处乱飞,或者弹弹卡林巴琴,没过一会儿,又打开那个迷你采样器。   回放录音时,他发现了一段新的声音,前面是摩擦产生的杂音,很快,一个声音出现。   [为什么还要遵守规则?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你明明不是怕犯规的人。]   是南乙。   鬼使神差地,他将这段采样听了好多遍,重播,又重播,仿佛回到了独处的凌晨三点。   循环的某一秒,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临时起意,在演出开始的八小时前,对他们的歌做出一个大胆的改动。   而且他不打算让南乙知道。   第二天上午十点,排完最后一次的恒星时刻被工作人员抓去做妆造,饭都来不及吃,还是碎蛇三人给他们带了面包,随便垫吧了几口。   短短一周,迟之阳和碎蛇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一想到他们马上就会分开,他连面包都吃不进去,耳朵嗡嗡的,愈发烦躁。   “不好吃吗?”阿满问。   迟之阳摇头,小辫子也一甩一甩的,“很好吃,是我有毛病。”   阿满笑了。他是经常会在房间里打坐正念的人,因此对他说:“不要说不好的话,要说‘我特别棒’。”   一旁的秦一隅突然超大声喊:“我倍儿棒!”把化妆师都吓得一哆嗦。   正在任发型师卷发的南乙笑了出来。   “神经。”迟之阳也笑了。   演出开始前,所有的乐队都被安排在livehouse二楼的观战席,和其他的比赛不同,他们只隔着一层单向玻璃,眼睁睁看着观众排队入场,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填满了观众池。   “我好紧张。”   迟之阳摸着自己的胸口,咚咚咚的,感觉心都快跳出来了。   “上次不是已经表演过一次了?”南乙说。   “那不一样。”迟之阳深吸一口气,“上次稀里糊涂的,也没有这么多摄像,而且这次人足足多了一倍啊,还有三个专业评委。”   最重要的是,他的耳鸣还没有得到缓解。   从小一起长大,随便一个表情,南乙都能读得一清二楚,他扯了一下迟之阳的护腕,低声说:“别担心,上台之后我会帮你兜着的。”   正说着,秦一隅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一把揽住南乙的肩,问:“兜什么?”   不行。他还是没法自然地面对秦一隅的亲密举动,于是稍稍别开了脸。   至少别靠得这么近。   迟之阳盯着两人,倒是察觉出什么。   “总感觉你们俩……”   南乙心中奇怪,这家伙明明是最迟钝的一个,难不成他真的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我们怎么了?”秦一隅问。   迟之阳指着他们,“你们俩今天的造型好像啊。”说完,他把一旁正在和碎蛇乐队聊天的严霁叫过来,“严霁你看,他们今天造型是不是很像?”   “是有点。”严霁笑着说,“可能是因为南乙也卷了头发,而且……”   他说着,凑近了一些,眯了眯眼,像是发现了什么奇观似的。   “你们俩脸上的痣也是对称的,之前都没发现。”   秦一隅有些得意地笑了,“这是我专门跟化妆师交代的,让他把南乙脸上的痣加深一点。”   “所以你们今天的造型是什么双子设定吗?”严霁问。   “算是吧。”秦一隅看向南乙,“这是另一个我。”   事实上,这个概念是南乙提出的。   就在前一天的早上,他看到南乙写下的歌词片段,惊喜地找到他,想和他聊一下整曲概念,尽管南乙好像故意躲着他似的,但一听说是顺歌词,还是配合地坐下来,只花了五分钟,他们就把全部歌词顺下来,也敲定了整个概念。   说是聊,实际上他们根本不需要过多的沟通,南乙的三两句话就完全把秦一隅的想法说透,其中一句他始终觉得不满意,想换一句填进去,但试了很多都不好,直到南乙开口。   这就是我想要的。他直接写了下来。   虽然到现在他也没明白,为什么说完那句的南乙,会莫名其妙不看他,手还很不自然地摸自己的耳钉。   但这都不重要。   打从十六岁开始,秦一隅的人生就和乐队绑定,可他从没遇到在音乐上如此契合的人。   南乙好像真的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于是,他决定将这个概念贯彻到底,包括妆造。   正聊着,南乙看到主持人走了进来,于是趁机拨开秦一隅的手臂:“好像要开始了。”   他以为时机刚好,秦一隅不会发觉,没想到这人远比他想象中敏感。   三人走在前面,秦一隅皱着眉,慢半拍地跟着,心里还在为南乙躲开他而诧异。   也太容易害羞了,这样还怎么追人啊。   “请各位乐队派一名代表前来抽签决定上场顺序。”   其他乐队都很快选好代表,而恒刻四人推来推去,最后没办法,只能猫在角落里石头剪刀布,最终胜利的人是秦一隅。   他显然不想去,长吁短叹道:“我可是出了名的点儿背。”   “没事儿,不是开场就行。”   严霁说完,南乙和迟之阳齐齐点头。   远远地,他们看到秦一隅撸起袖子,一脸视死如归,把手伸到那个巨大的洋红色盒子里,半天捞出一枚小球。   他自己都不敢看,闭着眼把球展示给队友——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数字5。   “好家伙……”迟之阳瘫倒在沙发上,“抽了个最后。”   “确实也不是开场,一隅的使命已经达成了。”严霁笑着冲秦一隅比了个大拇指,肯定他为团队的付出。   南乙倒是很冷静。   “这次规则和海选不太一样,每一组表演完观众都可以投票,大家的满票都是三千,这样先后顺序的影响就没有那么大了。”   严霁点头:“嗯,不过专业评委的打分还挺重的,一个人的票数抵300分。”   迟之阳叹了口气,说:“小乙赢了排练室对决也只多了200分的加分而已。”   “可别小瞧这200分啊。”秦一隅回到他们身边,“说不定这是咱们最后的保命符。”   “你可别说这种话了,很像是flag啊。”迟之阳耳鸣还没恢复,格外紧张,“我现在心跳得跟打鼓一样,手也有点抖,太紧张了。”   严霁想到什么,对他说:“我之前的心理医生教过我一个手势,可以消除焦虑,让自己平和下来,这是心锚效应。”他说着,伸出两只手,展示给他们看,“你们像这样,两手交叠,放在胸口,然后闭上眼……”   其他三人乖乖学着他的样子。   “然后,对自己说:‘我可以的’。”   迟之阳一比一还原,连声音都夹到和严霁一样温柔的程度:“我可以的。”   南乙就略有些敷衍,“嗯,可以的。”   秦一隅双手放在胸口,微笑着开口:“杀了全世界。”   三人齐齐睁眼,扭头看向他。   “对不起。”秦一隅立刻改口,“哔了全世界。”   “我要是后期我真的想哔了你。”迟之阳说。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而南乙的表情却依旧有些凝重。   比起加分和现场发挥,他始终担心专业评委里会出现隐雷。   比如上次没有给他们投票的韩江。   海选结束后,他特意去查了对方的底线,发现他的唱片合约在诚弘娱乐,而且是刚签的。这年头出专辑是赔本生意,即便资历够深,也有奖项在手,但缺乏流量,能不能出唱片,还得看诚弘的规划。   以他对陈韫的了解,这人知道了他参加比赛,不可能不下手使绊子。   如果陈韫按兵不动,他反而不好推进计划了。   只是假如韩江在,他们恐怕天然就少了300分。   相较于其他竞技类音综,CB的livehouse形式显得尤其简单粗暴,掠过了冗长的串词,只在表演前介绍了三名专业评委。   一个是资历深厚、已经出道15年的摇滚乐队主唱张凌,他所在的乐队现在也被奉为开山鼻祖,足够大牌。大屏幕上,他的脸一出现,台下的乐迷便高声尖叫。   第二个是业内地位颇高的作词人周隼,获奖无数,几乎是所有歌手都想合作的音乐人。   看到这俩人,迟之阳不禁感慨:“这个节目真的好舍得花钱……”   南乙对坏事的预感一向准得可怕。   因此,当大屏幕上出现第三个评委的脸时,他并不意外。   就是韩江。 第31章 淘汰公演   “碎蛇他们开场!要开始了!”   听到迟之阳的声音,南乙收回思绪,将目光放到舞台。   众人以乐队为单位坐在沙发上,等待着碎蛇乐队上场。   CB的Livehouse舞台要比一般的大很多,屏幕更像是音乐节的排布——由一块超大屏幕和左右两块竖屏组成,天花板和舞台地板同样也是屏幕,整体造价不菲。   开场前,整个livehouse是一片黑暗,只有观众池嘈杂的议论,三秒倒计时后,灯光全灭,背景屏幕上出现一段水墨画风格的视频。   台下观众开始尖叫,前排的人已然看见乐手上台,欢呼声愈发拔高。   视频里,一条红蛇蜿蜒爬行。旁白出现,是苗、彝、傣三族语言和汉语的重叠音轨。   “相传在云南,有一种蛇形怪物,它每天都会爬到高处,又重重摔下,摔得粉碎,但很快,这些碎片又会重新聚拢,变回一条完整的蛇。   他们被称为——碎蛇。”   灯光再次亮起,一左一右两侧布灯,是暖色调的橙黄,斜着落在三人身上,如同黄昏时分。   很快,屏幕的正中间闪现出四个红色大字——《昨日之蝶》。   但下一秒,这四个字化作数不清的血色蝴蝶,四散飞舞,最终消失于黑暗中。   这样的视效无疑是非常加分的。   左右两边的屏幕是特写镜头,展示着乐手的造型。他们三个都披着黑色披风,头上戴着不同民族的装饰,脸上罩着银质面具。   和南乙猜想的一样,民族特色就是碎蛇最大的优势,这次的淘汰赛格外残酷,为了能够晋级,突出区别于其他乐队的特质是必然选择。   一旁的迟之阳不禁感叹:“配上这个开场视频……太酷了。”   吉他手沙马赤尔这次不是高马尾,而是编了一头细辫子,在话筒前站定。没有任何器乐演奏,他放声低吟,音色浑然饱满,旋律平和悠远,有一种质朴的力量感。   不知为何,明明听不懂他的吟诵,但南乙却发自内心感受到一种对逝者的怀念。光是听着这段吟唱,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外婆和舅舅。   正沉浸在酸楚中,肩膀被碰了碰。   还以为是谁不小心,南乙侧过脸,却发现是秦一隅用肩膀抵住了他的肩,靠得很近。   “这是彝族的毕摩在唱诵。”他的声音很低,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和调笑,语气袒露出一种难得的真挚。   “他在送魂。”   大屏幕的画面跟着吟唱而变化,一些少数民族的字符出现,围绕起来,逐渐组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再一看,仿佛更像是棺木。   视角不断推进,那木头上面,雕刻了许多的蝴蝶。   南乙望着秦一隅的侧脸,舞台上红色的灯光映在他黑色的瞳孔中,跳动着,像夜里的火把。   “你怎么知道?”南乙明知故问。   “我见过。”秦一隅看了他一眼,嘴角带了些笑意,“我之前在云南待过一段时间,有一次路过了一个葬礼,是彝族的葬礼。听当地的朋友说:他们认为人死之后灵魂不会消亡,但会失去方向,所以需要毕摩的指引。”   在吟唱声中,秦一隅的声音显得格外平和、温柔。他说一句,会看一眼南乙的脸。   “在毕摩的吟诵下,火葬后的亡灵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他们会跋山涉水,回到本族家支的发祥地,在那里,就能和祖先们的灵魂团聚。”   真奇怪。秦一隅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能在他脑中编织出完整的场景。那画面太过温馨,简直不像是能从他大脑中生成的东西。   听到最后,他眼睛有些发酸,勉强笑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这样,死亡就不是人一生的终结了。”   “是啊,我当时听到这些,忽然就释怀了。”秦一隅脸上挂着柔柔的笑,“先离开的人,只不过是先回家了。总有一天,我们还能团聚,而且是祖祖辈辈所有人,永永远远聚在一起。”   “不过这样也挺麻烦的。”秦一隅笑了,“我都能想象我去到那边是什么场面了,那么多长辈一起唠叨我,烦都烦死了。”   听到这句,南乙忍俊不禁。   因为秦一隅的话,他沉闷的心突然变得豁然。   曾经的他,很不愿意相信这些玄妙的传说,是害怕自己忘得太快,失去了复仇的决心。报应这两个字是最虚伪的。因为在他看来,恶人根本不受因果论的约束,与其等虚无缥缈的恶果,不如他自己动手来得更快。   但秦一隅说的这些,却真切地在南乙心中种下一颗柔软的种子,他甚至开始期待,或许有一天,他也可以回到那个“家”中,和外婆再见面。   “你怎么好像快哭了。”   秦一隅凑到南乙面前,歪着头盯住了他。   这距离太近,而现场,阿满的鼓点也出现,咚——咚——   南乙避开视线,神色未变。   “你看错了。”   “是吗?”秦一隅笑了,他的手肘支在膝盖上,掌根托着腮,眼神依旧是那种毫不掩饰的观察,仿佛想要把他看透似的。   最后他说:“不过我真的很好奇。”   “好奇什么?”   “你哭起来什么样。”   南乙顿了顿。在这短短几秒里,他似乎又回到日常的模样,嘴角勾着薄薄的笑意,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不在乎。   “我很少哭,你可能看不到了。”   大约是这一眼太轻飘飘,秦一隅竟然怔了怔,也笑了出来。   没有比让一个冷冰冰的人掉眼泪更令人兴奋的事了。   谈论间,台上的三大件配合拉满,吉他音色悠长,鼓点扎实,像木桩钉在土地上,而小留的贝斯音色则很闷,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到副歌时,沙马赤尔的嗓音忽然间变得高亢,鼓和贝斯的节奏也忽而加急,配合着电吉他撕裂式的推弦,之前压抑、积攒着的情绪在瞬间爆发出来。   而这时也终于有了汉语的歌词。   [昨日的蝴蝶消失了   它将灵魂带走   昨日的蝴蝶回来了   它说:“会过去的。”   “你不是一无所有。”]   沙马赤尔重复着最后一句,高举双手,台下的观众有人抹着眼角,有人摇晃身体,有人也举起手,跟着他反复唱着“你不是一无所有”。   二楼玻璃房里的迟之阳都跟着哼唱出来,然后下意识反应过来,“太洗脑了。”   严霁点头,“又洗脑又感人。”   碎蛇表演到最后,三人和声吟唱,充满了灵性。而屏幕上生出一棵巨大的枫树,树的最中心是一只蝴蝶,她扇动着翅膀,画面中出现十二枚发着光的圆形物体,围绕着蝴蝶。   “这是什么意思?”迟之阳不懂。   面对迟之阳的发问,秦一隅就没那么温柔了,言简意赅解释道:“这是苗族的蝴蝶妈妈和她的十二颗蛋,世间万物都是蝴蝶妈妈孵化的,蝴蝶代表生命的起源。”   “真的吗?”迟之阳蹲下来,两手捧着脸,“好有趣啊。”   “所以他们这首歌是一个轮回。”南乙轻声说,“从死亡开始,以万物新生为结束。”   秦一隅露出微笑,说:“就像他们唱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情感上来说,南乙很喜欢这首歌。如果他站在台下,一定会投出这一票,尽管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器乐炫技,演唱上也很质朴,但对他而言,这份真挚的情感已经胜过很多。   “好可惜。”看着碎蛇结束表演,严霁不由得发出感叹。   “可惜什么?”迟之阳问。   “今天之后,无论如何C组都只留下一个,不管谁留下,这么好的演出对决都不会有第二次了。”   的确如此。   就算是胜负欲格外强烈的南乙,也能体会到这种惋惜。   表演结束没多久,分数就直接公布在二楼观战席的公屏上,伴随着公共广播。   [碎蛇乐队:   专业分:900]   “三个评委都打满了?”   “好厉害……”   “音乐性确实很强啊。”   “算上之前200的加分,这就已已经1100分了。”   严霁分析说:“现在就看台下的观众吃不吃他们这种主打情感共鸣的民谣风格了。”   就在大家期待的时候,公屏上却出现了一个问号。   [观众分:?]   “不公布吗?”   公共广播出现:“各位C组的乐手们,观众打分将会在五支乐队表演完毕后公布。”   “好会吊人胃口啊。”   “直接公布太残忍了,五进一诶,两组表演完就有一组知道自己被淘汰了。”   “一起公布也很吓人好吗,早死早超生。”   “这赛制比得我好想死。”迟之阳把头埋在膝盖上。   严霁笑了,“这才第一组呢,别紧张。”   按照顺序,接下来上台的是蓝色药丸和半梦,巧合的是,他们两组竟然撞了主题,都是在[过去]这个母题下追忆时代的变迁,只是表演风格不同。   一个更内敛,用冷静的、机械般稳定的鼓点营造出萧条感,一个则是更金属,有种九十年代摇滚才有的燥热和洒脱,仿佛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大家都铆足了劲。”南乙淡淡道。   “我有种预感。”秦一隅笑着说,“等这场淘汰赛播出之后再看,说不定C组是最精彩的。”   南乙平直地看了他一眼。   “厮杀越激烈,大家才会越有危机感,就像养蛊。”秦一隅道。   “这个赛制本来就不公平。”迟之阳说,“分组都是靠乐手内部的人气投票决定的,新乐队根本没有机会。”   南乙却没什么情绪,淡淡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绝对公平,相对公平也是强者制造出来的维稳手段而已。”   这话不假。   秦一隅有时候觉得,南乙虽然才十八岁,但似乎已经提前看透了这个世界运作的规则,也分清了很多真伪。   这似乎是他的天赋,但恐怕也会令他陷入痛苦。   两组乐队的专业评审分也都展示出来。   [蓝色药丸:   专业分:600]   [半梦:   专业分:600]   目前为止,除开被特意隐藏的观众分,碎蛇还是暂列第一。   他们三个戴着面具,看表情看不出紧张,但迟之阳难得细心了一回,发现他们的手都紧紧地攥着沙发布料。他又想起刚刚碎蛇回来的样子,都差点同手同脚了。   于是他挪过去,跟碎蛇挤在一张沙发上,小声跟他们说:“我好喜欢你们这首歌。”   碎蛇三人一齐扭头看向他。   “真的吗?”阿满低声问。   迟之阳点头,还指了指不远处的其他三人:“他们都很喜欢!”   “不烬木要上了。”严霁说完,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一扭头,愣在原地。   秦一隅跟着看过去,乐得不行,“迟之阳怎么被他们仨抱住了啊,笑死,他是不是想背叛我们?”   南乙笑了,道:“小太阳去献温暖了。”   在公共广播的指引下,不烬木整队都站了起来,表情都很严肃,就连一直以来爱阴阳怪气的程澄此刻都默默无语,看上去也很重视这次的live。他们推开观战席的大门,就这样沉默着出去。   可下一秒,几人的齐声打气隔着门传了过来。   “Fire!Fire!Fire!”   这中二的口号吓了他们一跳,除了南乙之外的三人都抖了抖。   其他两个还好,倒是严霁痛苦面具,捂住耳朵说:“不好意思,上班上久了,对这个词有点ptsd……”   南乙和秦一隅同时笑了。   不烬木上台的时候,台下的欢呼声格外大,一方面是因为之前的巡演,他们已经积攒了不小的粉丝群体,显然观众池里就有不少,另一方面……   秦一隅歪了头,指着台下,一脸单纯地问:“为什么她们都在喊‘Uka!程澄!Uka!程澄……’,都不喊乐队名的。”他学得惟妙惟肖。   南乙也不明白,“不知道。”   严霁仔细观察台下叫到快要昏厥过去的粉丝,提出一个合理猜想:“会不会是因为他们俩人气比较高?粉丝在较劲呢。”   迟之阳也凑了回来:“啊?她们在比赛谁叫得比较大声吗?”   “有道理。”秦一隅点头,“总不可能是希望这两位结婚吧。”   话音刚落,空气都安静了。   和碎蛇一样,不烬木的选曲也很讨巧,是他们最受欢迎、也是最常出现在安可环节的曲目《夏日警戒线》。   这首的原版编曲已经很适合livehouse的气氛,快节奏的鼓点和失真的高频吉他音色,构建出高亢、活力十足的框架。而为了淘汰赛,他们这次也做出了诚意十足的改编。   他们的舞美风格和前面几个乐队都不同,采用了大量高饱和灯光,黑的底色,搭配蓝色、粉色、紫色各种灯光,渲染出霓虹都市的五光十色,而字幕和歌词也采用了颇具金属感的喷枪式设计,带着光晕,还原了复古游戏机的美学设计,天花板屏幕投影着一颗巨大的银色迪斯科球,不断旋转着。   为了配合这种美学风格,不烬木的乐手们的妆造也很有年代感,银色亮面短款上衣配成套的喇叭裤,穿越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电影里也不会有违和感。   音乐一出现,严霁就感叹:“他们把这首歌改成了合成器浪潮,合成器音色选得真好,复古味儿太正了,感觉一秒回到八十年代的夏天了。”   南乙习惯性去听贝斯,“还结合了一点蠢朋克的感觉。”   迟之阳跟着台上的电子鼓摇头晃脑,听嗨了,干脆摘了消音耳罩,“我喜欢这个鼓机诶。”   秦一隅笑了:“我喜欢这个大球,我想上去跳舞。”   “你是想上去砸场子吧!”迟之阳大声道。   其他乐队的乐手也很配合,在二楼的小玻璃房里,他们和台下的观众一起“开火车”,肩并着肩跳着奇怪的霹雳舞,跟着音乐合唱,也嘲笑彼此的舞姿。   南乙是其中最冷静的一个,镇定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独自走到那面巨大的圆弧玻璃前,坐在地板上听歌。   前奏过后,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台上的程澄,尽管这家伙昨天态度不佳,但明显听进去了他的建议,用了更加复古的演奏方式,配上合成器,的确有种在霓虹街道下骑着摩托飙车的快感。   即便是站在竞争对手的角度,他也得承认,这首歌改得很讨喜,且不论歌曲主旨是否紧扣“过去”的命题,至少新编曲足够怀旧,也很能调动现场气氛。台下的观众已经跟随鼓点和贝斯的节奏蹦了起来。   这才像livehouse。   “不行。”迟之阳克制了想要一起蹦的心情,“完了,我开始紧张了,马上到我们了。”   他突然间担心起来:“观众都在合唱,我们的歌都没人听过。”   “没事的。”严霁安慰说,“新歌也有新歌的好处,至少足够有新鲜感。”   第二段主歌过后,舞台上虚拟的迪斯科球突然对准了Uka,粉色的灯光也落到他身上。   “要贝斯solo了!”   “哇,好酷的舞台设计,天花板上还有倒退的音符,像音游一样。”   “Uka每次弹着弹着就到吉他手跟前去了。”   南乙盯着两个人,看得很入迷,忽然间感觉到脸侧热热的,他不回头都知道是谁靠这么近。   “你看得可真认真。”秦一隅的声音传到耳边。   不知什么时候,他也坐了下来,和他肩并着肩。   音乐声太大,分散了南乙的注意力。他并没有听出这语气有什么不同,因此只是很平淡地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但他的声音太低,淹没在不烬木的音乐中,于是秦一隅凑到他耳边,声音也拔高了些:“你说什么?”   很短暂地,他们仿佛真的被困进上世纪某间迪斯科舞厅,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两个人相互吸引,目眩神迷,渐渐靠近,气息都被音乐泡得黏腻缠绵。   舞台上,Uka的solo也接近尾声,天花板上的音符越跑越快,那颗巨大的银色迪斯科球渐渐变粉,变大,一跳一跳的。   下一刻,它变成一颗巨大的爱心,配合着合成器“怦——”的一声音效,爆裂开。   南乙眼睛盯着舞台,后知后觉地扭头,下意识开口:“我说……”   他的鼻尖擦过秦一隅的脸,近到只差两公分,嘴唇就能相碰。   柑橘的气味不管不顾地包围了他。   这一刻,那些好不容易被他忘掉的画面又一次在眼前重演。南乙像是卡机的游戏机,失灵、发烫,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画面,即使是慌乱地按遍每一个按钮,也无法恢复正常运作。   舞台边缘的焰火同一时间点燃,喷射,全场的情绪都被引爆,玻璃房里,南乙和秦一隅被按下暂停键,气息交织萦绕。   而台上的程澄重复唱着:   [随便找人接吻]   [随意烧毁人生] 第32章 演出开始   差一点。   先一步反应过来的,反而是秦一隅。   就在南乙扭头的那瞬间,他的视线下意识地从南乙的眼睛,落到他的嘴唇。突然地,舞台屏幕上波动的电流仿佛贯穿了他的身体,他吓了一跳,猛地回神,飞快拉开距离。   “我……”   秦一隅脑子有些短路,说话都莫名结巴起来,“你、你刚刚说什么?”   Livehouse里,鼓点如同浪潮般荡开,一下一下击打着心脏,热浪汹涌,呼吸被一波接一波的热潮压缩,变得异常艰难。   好近,差一点就碰到了。   秦一隅头一次感觉浑身飞快地热了起来,尤其是面颊。   这怎么回事啊?   他手心都在冒汗。   南乙神色未变,看上去比他淡定太多,只眨了一下眼。   他也太淡定了吧。   秦一隅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感觉一切都很不对劲。   但事实上,南乙也忘了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别过脸,含糊地一笔带过。   “没什么,听歌吧。”   不烬木的outro像一场狂欢,程澄放开吉他,高举双臂,在头顶随着节奏拍掌,台下的观众也都跟随着他,掌声如潮汐般一阵阵推开,将热情推至高点。   屏幕上,挥洒下来的漫天爱心又逐渐汇聚成一颗完整的巨型粉色桃心,在背景荧幕上一闪一闪,一根鲜红的警戒线穿过,像极了丘比特射出的箭矢。   面对这么热烈躁动的气氛,身为对手,应该相当紧迫才对。   但此时的南乙和秦一隅,都有些心猿意马,无心恋战。   Uka和程澄一左一右,和台下互动,站在观众池的人们挤挤挨挨地高举着手,一边奋力蹦着,一边齐声唱出最后的歌词。   [屏住呼吸——]   [夏日警戒线在蜂鸣]   [恋人的呼吸最动听]   屏幕上,霓虹闪烁的都市亮起无数红色警戒线,巨大的桃心融化开来,融成一条粉色的河流,将五光十色的城市淹没。   直到不烬木的live彻底结束。   身后的掌声将两人从燥动中唤醒,后知后觉地,他们也跟着机械地鼓了掌。   “还鼓掌啊!”迟之阳急得要命,冲过去一把将南乙拽起来,“该我们上场了!”   要上场了。   “加油加油!”   “就差你们啦!”   穿过其他乐手的加油声,恒星时刻四人离开了观战的玻璃屋,连接后台和这里的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很暗,只有天花板上有粉色的顶灯散发着光亮。   耳返里被塞满了导播和工作人员的声音。   [灯光组准备——]   [架子鼓、键盘都布好了吗?麻烦快点!]   直到现在,他才稍稍有了一些临场的实感。   严霁显然也感觉到压力,一边往前走,一边谈论起刚刚其他乐队的演出。   “感觉无论是碎蛇还是不烬木的live,都有夺冠的可能。”   “嗯。”南乙点头,“如果论艺术性和立意,碎蛇要更高,但是论现场氛围,不烬木效果更好,观众得分应该也会更多。”   迟之阳平时话很多,但此时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直直地往前走,南乙很清楚这是他紧张的表现,于是他也快步向前,想走到他身边,但过拐角时,突然窜出一个人影。   “小心——”   南乙手臂被攥住,这才没有被撞倒。   他一回头,是秦一隅伸手稳住了他。   但对方还是直直地撞了上来,是工作人员,脖子上挂着[实习助理]的工作牌,手里端着要给观战区做新任务的颜料罐。   很不幸的是,其中一罐的盖子没能盖好。   秦一隅率先发现,眉头拧起,语气比平时不客气很多:“外套脏了。”   助理的颜料有一大半都翻倒在南乙的西服外套上,直往下淌。   走在前面的严霁和迟之阳也注意到这起突发事件,迟之阳有些无奈,差点骂人。   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倒霉?要是能晋级,他一定要去庙里拜一拜。   “对不起对不起!”实习助理惶恐万分,不知所措,“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等一下,我去找湿巾,真的抱歉!”   颜料是洋红色的,泼在黑色的西装上格外醒目,擦拭只会更糟。   “不用了。”南乙果断地将西装脱下来,交给对方,“帮我交给服装组的老师,就说是我不小心弄脏的,他们会处理好。”   “那你的外套——”   “不用管我,这样就可以。”   秦一隅也开始脱外套,说:“我把我的给你。”   南乙立刻抓住他的手,出声阻止:“不用,你就穿着,我想到一个别的办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检查里面的白色衬衣是否被颜料染到,脚步紧跟严霁和迟之阳,进入后台。   “你们来了。”刚表演完的不烬木正要离开,Uka抬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南乙一眼就看到Uka脚上的白球鞋,于是径直朝他走过去,开门见山问道:“你的鞋能借我几分钟吗?”   Uka人都懵了,“啊?”   一旁的程澄看了一眼南乙脚上的皮鞋,疑惑问道:“你不是有鞋吗?”   来不及多解释,南乙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看出他的紧迫,Uka二话没说直接脱下来,和南乙互换了鞋,然后看着他离开。   “恒刻的服装不是统一的西服和皮鞋吗?怎么换了?”程澄望着他们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Uka也摇了摇头,“南乙的外套也没穿了,可能是临时有变故吧。”   [乐队准备,还有两分钟上台。]   台前传来公共广播的声音,观众投票全部结束,不烬木的专业评委打分也被播报出来。   他们和碎蛇一样,也是九百分。   迟之阳走在最前面,也最快停在后台幕布后。他紧张得喘不过气,耳返里嘈杂又混乱,所有声音嗡嗡重叠着,很难受。他干脆扯掉耳返,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缓过劲来。   就在这时,一双干燥宽大的手忽然伸了过来,轻柔地覆在他的耳朵上。   迟之阳愣愣地抬眼,视线对上站在自己面前的严霁,他就这样捂住了他的耳朵,好像捧住了他的脸。   他眨了眨眼,有些迷茫。   “我搜到说这样可以暂时性缓解,试一试?”严霁的手稍稍下滑了些,拇指和食指按揉着外耳廓力道不重,和他的声音一样温和。   “有效吗?”   不知为何,迟之阳有些灵魂出窍,仿佛突然间遁入水中,咕噜咕噜,一切嘈杂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水底只有心跳在浮动。   要喘不过气了。   迟之阳推开他的手,“不知道……好像有用。”   他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太礼貌,于是又低声补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严霁仿佛一点也不介意,“有用就好。”   [最后一分钟——]   秦一隅回了好几次头,直到确认南乙跟上。   南乙抬着手,将头发较长的部分扎起,只留下较短的微卷的头发散落在前面。   这看上去和他的发型更加相似了。   这时候秦一隅才恍然发现,南乙穿着的白色短袖衬衫,和他学校初中部的夏季校服很像。再配上这双白球鞋,一晃眼,简直就像看到了中学时的自己。   他突然就明白了。南乙不仅仅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了应急处理,更是干脆将他们的概念贯彻到极致。   秦一隅在心中想,这个人太聪明,聪明得几乎像个机器人了。他总是能最快想到办法,还是秦一隅特别喜欢的办法。   收拾完头发,南乙又抬起手,将耳朵上的耳钉一一取下来,那些闪亮的小钉子被他拢在手心,像一捧破碎的星星。   西装裤的口袋是假的,南乙尝试放进去,忽然意识到这个事实,于是他没有多想,视线放在秦一隅身上,就像方才看到Uka那样,只是他问都不再问,手直接伸到他胸前。那一捧小钉子从他的掌心滑落到秦一隅前襟的口袋中。   明明很小,却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   “帮我收一下。”南乙说,“谢谢。”   他几乎是一素到底了。秦一隅盯着这张脸——这实在是一张吸引人的面孔,越干净越好看,令人忍不住想象他读书时是什么样。   “你紧张吗?”他问。   主持人开始介绍他们出场,观众池爆发出欢呼与尖叫,声浪袭来,怕秦一隅听不清,南乙贴近他耳边。   “不会。”不知是不是妆造带来的错觉,他的声音也不像往日那么稳,带了些少年气的乖张和调皮,“我今天没戴隐形,看不清,反正台下都是一片模糊,我就当他们都不存在。”   很近,秦一隅短暂地闻到了他身上冷冷的香味。   “那你没戴眼镜,不会连我都看不到吧?”他问。   我闭上眼都能看得见你。   [灯光全灭,恒刻准备上台——]   南乙笑了笑,上台前瞥了他一眼。   “你觉得呢?”   这一眼和当初音乐节上那瞬间完全不同,不是直勾勾的,很轻,掺着点很浅的笑,眼神很亮,比那些小钉子摞一块儿都要亮。   他出了半秒的神,被回过头的南乙拉住手臂。   “走了。”   幕布拉开,全黑的舞台又将秦一隅唤醒,他第一反应是怕南乙看不清,于是快步走到前面,将放在一旁的贝斯拿起来为他背好。舞台的正中间立着两个立麦,他握着他手腕,将人带到左边站好,自己则站到右边的立麦后面。   [所有机位准备,一、二、三,action——]   南乙右手轻放在贝斯上,等待着灯光亮起。   可下一秒他发现,这和彩排并不完全相同,任何细微的与原计划不同的改变都会令他警觉,直到音响里传来秦一隅的声音。   “我们的身体里,同时存在两个人。一个是现在的我,一个是过去的我。”   平日的轻佻完全敛去,他的音色沉而轻柔,有种强烈的叙述感,尽管舞台仍是一片黑暗,可台下的乐迷也都凭着这一句话认出来是他。   “是秦一隅吧?”   “这就是他复出的新乐队?”   “感觉会像翻版的无序角落,风格估计一样,没什么新意。”   “刚刚的碎蛇和不烬木都发挥得很好,感觉他们有可能会输,大家对秦一隅那一套也都很熟悉了。”   就在南乙以为他只是加了独白时,身后,黑沉沉的大屏幕也亮起,是画质低劣的电脑蓝屏,一行如同代码般的白色字幕出现,散发着淡淡微光,一格一格被输出到屏幕上。   而秦一隅也提前拿出卡林巴琴,弹奏出全曲的hook部分,叮叮咚咚的声音,配合着独白和字幕,瞬间将所有人拉入一场梦中。   [大部分时候,‘他们’很规律,互不打扰,平行地走在两条路上,但偶尔也会互换]   南乙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是经过处理的、带着失真感的音色,仿佛是很久以前的DV录影里截取的话语。   第一反应是看向秦一隅,对方似乎也预料到,早早地偏过脸等候他的注视,带着笑,很孩子气的笑容。他抬起右手,放在胸口——或者说压在装着属于南乙的一堆小钉子的口袋前,那表情仿佛在说:是的,就是我干的。   这是什么时候被录下的?   南乙忽然想起来,生日那晚自己误触了采样器。   轻微的卡顿,滋滋的电流杂音,以及截取剪辑造成的不连贯感,都营造出一种轻微扭曲的、低保真的氛围。   [崩溃,逻辑和方向都没有了,只剩直觉,很混乱]   卡林巴琴的音符减缓,逐渐停止。   [像梦游。]   这句采样结束之后,背后大屏幕的蓝屏如同故障一般,[像梦游]这三个字不断地弹出、弹出,重叠又重叠,病毒般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覆盖了整个屏幕。   报错代码也随之出现:   Error:#Sternstunde N!Yadhtrib yppah 4201   背对着屏幕的南乙并没有看到这些,但台下却议论纷纷。   “代码闪得好快!还好录下来了!”   “好特别的开场,跟无序角落的风格完全不同诶。”   “有种梦核感……我喜欢!”   “花里胡哨的……”   报错代码一闪而过,很快,屏幕上出现一张被吹来的纸,看清之后大家才发现,那是试卷。   一张一张试卷被吹来,越来越多,覆盖住整个屏幕,从蓝变白,密密麻麻的答案和不同的鲜红分数,越叠越多。   直到迟之阳的鼓点出现。   咚、咚、咚、咚——   满屏幕的试卷被节奏击得粉碎,化作白茫茫的光点,渐渐地,连成线、波纹,一圈圈荡开,变成涟漪。   第二个八拍时,键盘旋律也跟着进入,细碎紧密的旋律有水的感觉。   严霁的碎发全都向后拢去,露出额头和英俊的五官,气质和台下完全不同,他没背战斧,面前横着一台白色键盘。   与迟之阳、秦一隅一样,他也穿着黑色西装,比起以往的正装,这件外套大得有些不“合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反倒有种松弛感。   迟之阳的妆造很类似,白色的碎发也一律向后抓,完整露出的脸配上大一号的西装,气质介于少年感和成熟之间。他的身体随着打鼓的节奏晃动,辫子垂在左肩,在灯光下微微闪光。   “这个拍子好碎啊,感觉好难打。”   屏幕上高饱和的蓝色也逐渐划开,变得柔和、清透,天花板与舞台地面的屏幕也同一时间亮起,都是一望无际的水蓝色。   整个舞台化作一池波光粼粼的湖水,而在左右立麦的中间,突然间降下一道“水帘”,是蓝色灯光配合烟幕打造出来的,如波动的湖面,隔开了一左一右两个主唱。   “双主唱??”   “有秦一隅居然还要再加一个主唱位?有点没必要吧。”   “别的不说,两位主唱的脸真的好配,是可以嗑的吗?”   跟着节奏,秦一隅晃着脑袋,蓬松的头发跟着晃动,他压着节拍,在鼓点空拍的瞬间靠近麦克风,低声念出歌名。   “梦游。”   背景屏幕上,[梦游]两个字在涟漪中出现,白色,浮动着,很快化作一行英文——Time Loop。   除去最初的一段改动,其他还是和排练时一样,南乙微垂着头,修长手指在长的琴颈上按压、捻揉,弹动,青筋凸起,透过薄的手背皮肤,小臂肌肉随着弹奏绷紧。而他的手腕上,残留着被泼到的少许颜料,是很暧昧的深粉色。   他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只露出喉结,表情也极度克制,只有发丝随节奏微微晃动,浑身上下都铺展着不可侵犯、不可沉迷的特质,但抬眼的几个瞬间,却又透出一点难驯的欲望。   贝斯线如流水般进入其中,低频压住了过于梦幻漂浮的旋律,但节奏错落复杂、不对称,有种在失控边缘徘徊的听感。   “这就是上次repo说的那个帅到满地乱爬的贝斯手吧?”   “名不虚传……分不清技术和脸蛋哪个更牛逼了。”   “我知道为什么秦一隅会被招募了,是被贝斯手钓来的吧……”   蓝色贝斯和舞台巧妙地融为一体,前奏点弦结束后,南乙靠近麦克风,垂着眼唱出第一句。   [游荡到时间的湖泊]   [波光里低下头]   屏幕上的歌词依旧是他手写的字体,白色,浮动着。   和海选唱《狮心》时完全不同,这一首他换了唱腔,音色更沉,用了更多的气混声,在合成器和鼓的配合下有很强的空间感,仿佛在水下唱歌,空灵而慵懒。   开场两句太抓耳,台下的乐迷迅速从方才怀旧的复古风走出,进入到梦境版的世界。   “卧槽这个音色,我酥了。”   “新乐队风格和无序角落完全不一样诶。”   “这么会弹还这么会唱,长得还这么帅,哪儿来的神仙?”   [涟漪晕开模糊的轮廓]   [湖底那人说:]   [“看着我,看着我……”]   而唱出这一句时,南乙和秦一隅的确也望向了彼此。   “好配好配……”   “拉丝了都要,这是在用眼神在舞台上开车吗两位?”   歌词的背后出现一滴水,落在湖面的瞬间,化作一只巨大的眼睛。   采样的早自习铃声响起,但被处理得很虚幻、断续,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而南乙一边弹贝斯,一边唱出第二段主歌。秦一隅的和声也在这一句出现,如同两个不同时空的人在同一刻望向了彼此。   南乙弹着琴,也跟着轻轻摇晃身躯,朝秦一隅靠近。灯光透过白衬衫,勾出若隐若现的腰线。   横亘于两人之间那张虚幻的“水帘”随着节奏震了几下。秦一隅也向南乙的方向走去,一步步靠近,直到两人同时穿过“湖面”,交换位置,来到彼此的立麦前。   [目光交汇打破时间的虚构]   贝斯和鼓的节奏同时加快,仿佛是拼尽全力想要逃脱噩梦的人,但却没有章法,找不到任何出路。   大屏幕上,那只眼眨了一下,黑色瞳孔随失速的节奏扩大、延伸,天花板和地板屏都跟着被染黑。   整个舞台变成一条旋转着的黑色走廊,走廊的地面浸在水中,眼白化作一扇扇闪过的白色窗户。   台下的乐迷仰着头,跟着音乐自然地进入第一视角,仿佛在走廊上奔跑,直到黑暗走廊出现光点,雪白的出口,然后是猝不及防的悬崖。   [穿上校服的「我」]   [纵身一跃 浑身湿透]   坠落的视野里,白茫茫的光点变成大片大片面目模糊的少年。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半袖校服,右手握拳,举在太阳穴边。   [明晃晃的白色校服]   [操场上列阵驻留]   南乙微微抬起头。空灵的声线、漠然的表情和带着轻微扭曲感的贝斯线,这一切营造出一个误入过去的先知者,洞悉一切,却无法改变。   [「我」一言不发 他们宣誓昂首]   [光明的前程远大于自由]   这一句是除鼓手外的三人合唱,歌词的视效格外强烈,是唯一使用红色的字幕。   [虔诚的证书换几平米高楼]   黑色的操场上,许多东西扭曲地破土而出,不是花也不是树,是一栋栋灰色的楼,它们从少年们的脚边生长,以诡异的速度拔高,挤压着土地,变成密密麻麻的摩天大楼。   鼓点和贝斯的交锋也在这一刻达到顶点,急促、混乱、错综复杂,节奏越来越快,和这些高楼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那些白茫茫的、穿着校服的身影,埋没在巨大的楼宇之中,比蚂蚁还渺小。   就在节奏与旋律摇摇欲坠、接近失控时,所有器乐骤然消失,观众池被吊起的情绪瞬间压入真空,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咽喉。   南乙松开弹奏贝斯的手,抬起,放在立麦上。蓝色的灯光雾气般笼下来,在短暂的静谧之中,他闭上眼,嘴唇微微张开,深吸了一口气。   吸气声被音响放大,像一种病态的、诡谲的引诱。   再睁眼时,器乐重启,他望着台下茫茫的人群,眼神很空。   [这里无人听见剧透:]   [成功需要背叛幼年的我]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这首歌主题跟爱情没半毛钱关系,但确实是两位主唱的结晶())   时间拨回生日过完的那个早上:   秦一隅起来之后看到放在桌边的歌词——   [游荡到时间的湖泊   波光里低下头   涟漪晕开模糊的轮廓   湖底那人说:   “……”]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开头吗?但是怎么少了一句。于是,在南乙还没醒的时候,秦一隅独自坐在桌边,写了好多句填在里面的话,但无论怎么写都不满意,直到他听见身后翻身的动静,一回头,是南乙醒了。他坐了起来,眼睛半眯着,还很懵。   秦一隅拿着歌词凑到他跟前,“这句你想好了吗?我怎么写都觉得不好,还是你来写,怎么样?”   他右手握住了南乙的肩膀。   事实上,因为靠得太近,而南乙又没完全清醒,秦一隅说话的时候他走了神,一个字也没听见,只是喃喃复述了秦一隅前一晚纠缠他时说过的话。   “看着我……”   秦一隅一愣,低头又看了一遍歌词。   “对,就这句,我喜欢这一句!”   “你太棒了!再顺一遍歌词就差不多了!”他激动之余,抱了一下还没睡醒的南乙,忽然感觉不对,又立刻松开。   “快、快起来,我们去排练了。”   南乙皱了眉,盯着秦一隅发红的耳根看了半天,又拎起被子蒙头躺下去。   好的,我果然还在做梦。   再睡会儿。 第33章 时空交错   “贝斯手太性感了……”   玩窒息游戏时,最刺激的不是被掐住脖子的时候,而是松手时大口呼吸的瞬间,心率超速,头皮发麻,新鲜的空气一涌而入,呛得人咳嗽,咳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台下所有人的感官体验就是这样。   情绪被短暂控住。   突然间,秦一隅抬起手,轻轻点了一下手中的卡林巴琴,一声悠长的“叮——”,如同催眠时响起的摇铃。   是切换的信号。   南乙脚踩踏板换上压缩和过载效果,然后单脚踩上音箱,贝斯的琴颈垫在他大腿上。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贝斯拨片,低着头狠狠扫了一下弦。   “太帅了……扫到我大脑皮层了……”   “恒刻的贝斯现场听爽翻了!”   在拨片和效果器的作用下,贝斯的音色变成颗粒十足的金属质感,鼓点也加速加重,合成器音色骤变,一改主歌部分梦一般的轻灵和诡异,接近失真吉他,尖利、撕裂,音高陡然拔高,如同掉入噩梦的高潮。   “副歌好像切了一首歌一样!”   背景再次回到黑色走廊,只剩歌词字幕的光亮,舞台灯光全部变作红色,压着节奏快速闪动、巡扫,警示灯一般,压迫感十足。   就连观众池里的手环灯光也都切换颜色,黑池里一片猩红。   一切都以一种逃亡的姿态进入副歌。   “突然‘重’起来了,有垃圾摇滚那味儿了!”   “太燃了!”   秦一隅和南乙齐声开口。   [别溺毙]   [快清醒]   一个是瞬间爆发的金属质感,仿佛突然响起的警铃,是企图逃出这错乱时空的呐喊,而另一个则是冰冷而漠然地垫在主旋律下,尾音拉长,用三个同音词道出真相之残忍。   [过去是遥不可及]   [(失去)]   [时间是吉芬商品]   [(逝去)]   [爱是欲望的泪滴]   [(拭去)]   两人的声线明明迥然不同,却意外地契合。秦一隅爆破式的、掏空一切的唱腔,是幻梦中唯一鲜活的血肉与骨架,而南乙空灵的声音则像是附骨而生的魂魄。   融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完整的一个人。   一左一右两个屏幕上,是两个主唱的特写镜头。   “好伟大的两张脸……”   “明明长得不一样,怎么感觉有种双子星的感觉?”   “牛逼!!”   “秦一隅一开口我鸡皮疙瘩全起来了……金属嗓太牛了!”   就连专业评审张凌都忍不住感叹:“好久没听到这么加分的双主唱模式了。”   在许多摇滚歌曲里,双主唱的形式更像是主唱加伴唱,或是用两个分不清的音色分担歌词,鲜少会有极端的两种音色分庭抗礼的模式。   主唱通常是一个乐队的灵魂人物,声音越独特,效果越好,因此主唱音色通常是具有强烈“排他性”的,曾经的秦一隅就是典型。无序角落里其他任何乐手的声音出现,都像是和声,势必会被他的鲜明和强烈盖过去。   “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一旁的周隼目光紧盯台上的两人,“竟然有人能和他一起做主唱,还这么合适,一点风头都不会被压过去。”   张凌两手抬起,交叠枕在脑后,懒散道:“一开始还以为是这个新乐队捡到宝了。”   他看向舞台上克制却又格外吸引人的贝斯手,笑了:“这么一看,捡到宝的是秦一隅才对。”   最后一位评审则沉默不语,看着台下被这两人感染的人群。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票数是否真的能控制局面。   音响将器乐效果扩大到极致,在有限的空间里,压迫着所有人的心脏,对音乐最本能的感知被唤醒,和副歌一起陷入疯狂。   没人看得出坐在架子鼓后面的鼓手还处在耳鸣的折磨中。   迟之阳拧着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忍着眩晕感,凭着无数次排练的直觉打了下来,拳拳到肉,每一击都狠狠砸在自己的鼓膜上。   [落入达尔文主义的陷阱]   [越向上爬 心越泥泞]   重型鼓点联合贝斯的低频,暴雨般落下。红色的灯光填满整个昏暗的livehouse,在此之前,早就被前面四支乐队调高阈值,甚至会有发泄之后的疲惫,任谁也再难打动,这是最后出场的客观劣势。   可台下的乐迷都没想到,原来他们的情绪还能更高。   一静一燥,两重声音,轻而易举地将一切操控,他们高举着手,本能归还给节奏,向上蹦着、跳着,跟着大声唱着,喊着,痛快极了。   背景里,黑色的走廊化作一个巨大的沼泽陷阱,白色小人拼了命向上爬,台下众人喊的越大声,他越挣扎,但下一秒,随着秦一隅唱出副歌最后一句,天花板、地板和背景屏幕全黑。   整个舞台变成一张血盆大口,吞噬了一切。   秦一隅张开双臂,用强混顶上高音,侧颈的青筋暴起,但就在音高攀上顶峰时,由强转弱,混着气声唱出副歌最后两句。   [与时间赛跑到终点]   [发现是与虎谋皮]   从地上捡起卡林巴琴,秦一隅弹奏了几声,舞美灯光也从红变蓝,鼓点突然慢下来,合成器转换音色,一切重又遁入湖水中。   而南乙拿起贝斯拨片,用牙齿咬住,换回之前的效果器,灵巧点弦。   “犬齿咬拨片怎么会这么涩!”   秦一隅从立麦架上取下麦克风,一脚踩上去音箱,弯着腰,对台下的乐迷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这一举动立刻引起骚动,观众席爆发尖叫,前排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手,简简单单就被蛊惑。   但是谁都没能碰到,哪怕是指尖,因为下一秒,他就起身,走到了贝斯手的面前。   [时间的虚构粉碎于视线交错]   南乙嘴里仍旧叼着拨片,秦一隅拽着麦克风线走到面前,面对面唱着,越靠越近。   他抬起下巴,手指张弛有度地在琴弦上持续slap,眼神却始终盯着秦一隅的脸。   [弄丢校服的「我」]   [猛然惊醒 一身赤裸]   之前那只巨大的眼睛再次出现在屏幕中,墨一样的瞳孔不断地放大,变成一大片黑湖。   但很快,台下众人发现,那原来不是湖,是数不清穿着全套黑色西装的“人”。   正如台上的三位乐手。   画面中,无数个条条框框的白色线条出现,将这些西装革履的人们切分开,一个一个孤立在格子中,而这其中,一枚赤裸的白色人形突兀地被挤在里面,挤到变形。   [乌泱泱的黑色西服]   [格子间机械重复]   结合歌词,众人此刻才意识到,原来恒刻的妆造和歌词是相关的,尤其是两名主唱。   “难道说两个主唱代表的是同一个人?只是一个困在过去的校园里,一个活在现在?”   “对啊!秦一隅唱的歌词就是现在时!”   Live表演必然不会像修音舞台那样完美,之前四支乐队的主唱也各有各的瑕疵,有的是紧张、怯场,有的是音准和气息的不稳定,但也都属于乐队表演的正常范畴,气氛到了,不完美也能给人情感共鸣。   可秦一隅却根本不同,他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典型,对自己的嗓音有着绝对的掌控力,录音室版本无法还原他live魅力的十分之一。   他几乎是为舞台而生的,台下越是汹涌,他越松弛,越自洽,一边唱着,一边脱下了自己的西装,用力扔到了台下。   这个意外之举简直让台下的人抓狂了,每个人都疯了一样拼命伸手,去接他的西装外套,尖叫四起,混乱异常。而秦一隅却懒懒地笑了,左手拿着麦克风唱歌,右手扯开系在衬衫领口的黑领带,喉结上的纹身显露出来。   [「我」一丝不挂 他们衣冠楚楚]   屏幕里,每一个西装革履的人都同一时间伸手,用领带绕上自己的脖颈,下一秒,他们全都倒了下去,倒在赤裸之人的脚边,皮相溶解,西服压着西服,白骨堆叠白骨。   “天,这个视效做得太好了……”   [领带捆住一摞摞凡胎俗骨]   唱着这一句,他又一次朝南乙走去,抬手将这条黑色领带绕到他脖子上,然后顺手拿走他嘴里咬着的贝斯拨片。南乙手里仍在做着华丽的点弦,但松开了牙齿,也抬眼看向秦一隅,嘴角不禁勾起笑意。   台下瞬间爆发出尖叫。   “啊啊啊啊!”   “救命啊好苏好涩!”   “贝斯手有梨涡,天哪!!”   “拨片也丢下来吧!!”   这一声尖叫大得离谱,秦一隅听到了,好笑地想,拿下来是方便他唱歌啊。怎么会丢给你们?   想得美。   如同解除了封印,南乙靠近自己的立麦,和秦一隅、严霁一起齐唱,气势凶猛,在疾驰的鼓点中呐喊。   [赤裸的异类迟早地灭天诛!]   而有了前一段主歌的打样,所有乐迷也在这一刻将歌词大喊出声,仿佛他们都是这个新乐队的忠实粉丝。   明明这是一首全新的歌。   这里的编曲和南乙的唱段是对称的,器乐骤停,灯光全灭,在短暂的静音中,秦一隅直接笑了出来,左右两束斜着的红灯打在他身上,像一个大大的叉。   他笑得很疯,又突然停止,双膝跪地。   [这里禁止放声痛哭!]   [成熟意味着对规则臣服]   跪在地上的秦一隅又一次按下卡林巴琴。   叮——   进入第二段副歌时,严霁为键盘演奏加了花,他也解开西装外套,眼神很冷,但嘴角却有似有若无的笑,始终望着架子鼓的方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点弹滑动,越来越快,和愈发躁动的重鼓拉扯,直到极限处,他突然高举左手,望向台下,示意让众人和他一起。   “键盘手怎么做到长得这么高冷一笑起来这么温柔的?有种腹黑帅哥的感觉!”   “想叫爸爸……”   “单手弹怎么这么帅!”   坐在架子鼓后的迟之阳拧着眉头,汗水顺着他下颌线往下淌,副歌部分是垃圾摇滚的风格,他打得很重,拼尽全力对抗不适,甩头的幅度太大,辫子胡乱甩动,趁着单手敲镲的时候,他干脆将辫子拉过来,用牙齿咬住。   “救命,鼓手太酷了!!”   “贝斯手咬拨片鼓手叼辫子,好好好,你们都太会钓了……”   [别默许]   [快逃离]   “这段副歌两个主唱交换了part!”   正如观众所说,这次南乙唱着主旋律,而秦一隅则垫在下面呼喊,而在狂热沸腾的合成器音色中,南乙也一改之前冰冷空灵的唱腔,换做更加硬核的风格。   “这两个主唱的唱功真的吊打了……”   “好恐怖,分给别队一个才能打个有来有回吧。”   秦一隅一边在舞台上跳着,一边唱,气息却很稳。当南乙唱到“时间是吉芬商品”时,他又一次来到他面前,伸出手,食指在南乙沾了洋红色颜料的手腕上滑过。   那颜料尚未干涸。   下一秒,他面对贝斯手歪了歪头,抬起左手,将指腹上的颜料抹到了他左眼的外眼角下。   南乙微微出怔,却仍旧唱着。   [爱是欲望的泪滴]   [(拭去)]   秦一隅唱着,食指在自己右眼相同的位置也抹了一下,然后孩子气地笑着走开,去到严霁的身边和他互动。   “啊啊啊啊啊!”   “给他们彼此都点了一颗泪滴!!救命!”   “贝斯手的视线追着秦一隅诶,好好磕啊!”   副歌的歌词和之前有些许改变。   [落入达尔文主义的陷阱]   [弱肉强食 零和博弈]   屏幕上,一枚火星出现,被扔进堆叠如摩天大楼的西装骷髅中,猛地烧成漫天大火,从天花板弥漫到地板屏幕。   左侧特写屏幕上,南乙半仰着脸,浅褐色瞳孔被灯光染得妖异无比。   [与命运抗辩到末路]   [全部都付之一炬]   评委室里,张凌直接笑着站了起来,潇洒地鼓了掌,他的爱恨分明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因此现在,他脸上的欣赏完全溢于言表。   “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live了,还是新乐队。”   韩江陪笑着,又忍不住出声,为自己后面的决定做点铺垫,“这也不能算是完全的新乐队吧,毕竟有秦一隅。”   “那这个贝斯手呢?”张凌直言,“他够新了吧?我来之前听都没听说过这小子,结果呢?无论是贝斯技术还是单纯唱,他完全可以和最成熟的摇滚明星扳手腕了,而且他还有这么好的外形条件和星光啊。”   一旁的周隼盯着大屏幕上的歌词,“他们也还是今天全场歌词创作最用心的,不是那种落俗套的情情爱爱,说实话,论表演,刚才的不烬木也很优秀,但夏日恋曲这种主题,十个乐队九个都能写。”   “就是这个意思。”张凌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感觉刚刚给分有点太大方了。”   他看向舞台上的四个人,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极具个人魅力的乐手,合在一起,又能碰撞出最强烈的化学反应。   这才是乐队存在的意义啊。   此时,C组的livehouse俨然成为一个狂欢的乌托邦,所有站在台下的人都忘了自己为何而来,忘了前面所有的表演,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强烈的鼓点、强劲的贝斯,疯狂的键盘riff所穿透。   他们卸下疲惫与伪装,放肆地尖叫,像歌词里写的那样,将糟糕的、痛苦的人生,全部付之一炬。   和鼓点一样,代表警告的灯光闪烁频率越来越块,愈发危险,像一脚狠踩油门,笔直冲向悬崖,进入bridge部分。   [回头 回头 回头]   [快走 快走 快走]   这两个词如同病毒,血色的字疯狂地复制填满了整个屏幕。   [这里没有线性的尽头]   [只有莫比乌斯的梦游]   背景上,白色的涂改液诡异地覆盖了每一个字,又重新写上[你在梦游,你在梦游……]   南乙脚踩音箱,腰身跟随律动后仰,随后又猛地弯腰,在重复的甩动下,他扎起的头发散开了,黏在潮热的脸颊上,红的颜料、白的皮肤,黑色的发丝,一张英俊的脸被音乐弄得混乱无比。   汗水淌下来,没入颈间的黑色领带中,消失不见。   他冲秦一隅挑了下眉,又用手指飞快地比了个小圈,置于眼前。   拨片不会弄不见了吧。   能看懂他的意思吗?恐怕很难。   没想到秦一隅竟然完全读懂,将拨片扔了过来。   南乙单手一接,脚踩住踏板,顺势开始了最后间奏的贝斯演奏,时机卡得正好。   “这默契,你们确定没有深入交流过吗?”   干冰爆发,烟雾缭绕,在灯光的加持下,台上的乐手几乎都呈现出一种神性,而台下也俨然成为大型入教现场,蹦着,跳着,开火车……一个女孩突然高声尖叫,喊出“恒刻”这两个字,而下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呐喊。   “恒刻!恒刻!恒刻!恒刻……”   秦一隅很享受这一刻,抬起手,还将话筒递给台下,示意他们继续。   正如歌词里写的,这些年轻人们从过去穿梭到现在,又在午夜梦回时胆怯地无法直视过去的自己,他们在一个个焦虑的夜晚无法入眠,又在索然无味的白天做着无意义的机械劳动,无法改变,无法逃离,只能眼看着时间流逝,握紧的都是虚无。   他们需要宣泄的出口,需要短暂的遗忘,需要镇痛剂。   恒星时刻就是这一剂生猛的药。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一场混乱、高压的精神释放中,难以自拔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尖锐无比。   器乐节奏急转直下,观众如梦初醒。   屏幕上,所有猎奇的画面都在倒退、疯狂倒退,退回到黑色走廊,黑色的眼睛,眼睛粉碎,变成满屏幕的报错代码。   Error:#1024 Happy birthday N!Sternstunde   Error:#1024 Happy birthday N!Sternstunde   Error:#1024 Happy birthday N!Sternstunde   ……   鼓点失速,直到一切过载,蓝屏死机。   整个舞台变回一整片沉静的蓝,光点粉碎,变成一道道涟漪。   两个立麦之间的“水帘”再次出现,水汽缭绕间,湖面横亘于舞台正中心。两个主唱不断向彼此靠近,在垂直的“湖面”前停下脚步。   [埋葬在时间的湖泊]   [岸边人低下头]   [涟漪荡开模糊的轮廓]   评委席的周隼恍然大悟,一拍桌子,直言:“这个歌词是对称循环的!秦一隅不是现在时的‘我’,他是困在湖底的人,从过去来到现在的‘我’,所以穿着不合身的西服,是异类,南乙和他相反,是岸上的那个,他从现在时,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少年时代,看透一切,却没办法改变。”   [湖底的我说:]   舞台上,秦一隅伸出左手,抚上南乙的脸孔。   他喘息着、额头贴上他的额头,盯住这双浅色的瞳孔,唱出最后一句。   [“看着我,看着我……”]   屏幕上出现一句话,漂浮在湖面。   [视线相对的瞬间,我们互换到彼此时空。]   灯光熄灭,黑暗中,被失真处理过的南乙的声音再度出现,连那一点点笑意,都被处理得暧昧而模糊。   他说——   “为什么还要遵守规则?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你明明不是怕犯规的人。”   狂热的观众池忽然很静,所有人都在屏息凝气,遵守着不存在的规则,默默听完最后的独白。哪怕演出真的彻底结束,就像梦境已然消失,他们还不愿醒来。   直到黑压压的人群中,一个人怔忡开口。   “这他妈才是摇滚啊……”   作者有话说:   长长的歌词预警——————   梦游(Time Loop)   恒星时刻   作词:秦一隅/南乙   作曲:秦一隅/南乙   编曲:严霁/南乙   鼓:迟之阳   贝斯:南乙   键盘:严霁   独白:南乙   卡林巴琴:秦一隅   游荡到时间的湖泊   波光里低下头   涟漪晕开模糊的轮廓   湖底那人说:   “看着我,看着我”   目光交汇打破时间的虚构   穿上校服的「我」   纵身一跃 浑身湿透   明晃晃的白色校服   操场上列阵驻留   「我」一言不发 他们宣誓昂首   光明的前程远大于自由   虔诚的证书换几平米高楼   这里无人听见剧透:   成功需要背叛幼年的我   别溺毙   快清醒   过去是遥不可及   (失去)   时间是吉芬商品   (逝去)   爱是欲望的泪滴   (拭去)   落入达尔文主义的陷阱   越向上爬 心越泥泞   与时间赛跑到终点   发现是与虎谋皮   时间的虚构粉碎于视线交错   弄丢校服的「我」   猛然惊醒 一身赤裸   乌泱泱的黑色西服   格子间机械重复   「我」一丝不挂 他们衣冠楚楚   领带捆住一摞摞凡胎俗骨   赤裸的异类迟早地灭天诛   这里禁止放声痛哭!   成熟意味着对规则臣服   别默许   快逃离   过去是遥不可及   (失去)   时间是吉芬商品   (逝去)   爱是欲望的泪滴   (拭去)   落入达尔文主义的陷阱   弱肉强食 零和博弈   与命运抗辩到末路   全部都付之一炬   回头   回头   回头   快走   快走   快走   这里没有线性的尽头   只有莫比乌斯的梦游   埋葬在时间的湖泊   岸边人低下头   涟漪荡开模糊的轮廓   湖底的我说:   “看着我,看着我……” 第34章 分数揭晓   演出结束后,四个人一起,并肩站在暗下来的舞台上,对乐迷们深深鞠了一躬。   听着台下重复呼喊着“恒刻”和“安可”,某个瞬间,南乙是恍惚的。几年前他还是这些人其中的一员,仰着脸,在狂热的人群中听所有人呼喊“无序角落”,还有秦一隅的名字。   但此刻,这个人站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腕一起鞠躬。   这是他们的第一场演出,有惊无险地结束。   目标实现的那一刻,他发现,原来自己这样冷心冷情的人,心脏也会狂跳,也会感动。   挥手,退场,在簇拥中离开舞台,进入昏暗的后台,南乙第一反应是想去看看迟之阳耳朵的状况,但才刚走过去,还没靠近,他就看到严霁拿出了消音耳罩和口香糖,撕开包装让他吃掉,又伸手帮他按摩。   准备得真是齐全。   莫名有种被透明磁场隔在外面的感觉,南乙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等会儿再问迟之阳的状况。   就在这时,一只手自然地搭在他肩上,手掌很烫。想也不用想,他知道是谁。他没有转过脸,仍旧盯着迟之阳的方向,开口却对着身侧的人说:“我耳钉呢?你也一起丢到台下去了?”   “嗯?”   再扭过脸时,南乙看到他那双睁大了的眼睛,还有微张的嘴。他的脸有些红,皮肤蒙着一层汗,在后台微弱的灯光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光,那表情看上去似乎是震惊,还有懊悔。   “完了完了。”秦一隅啧了一声,眉头一拧,“怎么办啊,唱得太嗨人都蒙圈了,压根儿没想起来这茬。”   他那双眼尾略微有点上挑的桃花眼此刻也耷拉下来,小狗一样,眼睛下面是和南乙一样的深粉色颜料。他微低着头,冲南乙露出那种惹人同情的表情,小心发问:“怎么办,要不我赔你吧。”   而南乙始终没说话,就这么盯着他,脸上似乎带着一点儿笑,但不明显。   “你不会生气了吧?”搭在他肩上的手落下来,秦一隅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小心了,“别生气啊。”   南乙还是不说话,却发现秦一隅视线飘到他耳侧,“你看什么?”   “我数数你有多少个耳洞啊,看看我得赔多少个。”秦一隅眼神相当认真,嘴里也念念有词,一二三四……好像真的要数个彻底似的。   “别数了。”南乙偏了偏头,边摘耳返设备边向前走,“值不了多少钱,不用你赔。”   秦一隅不依不饶,追着南乙道歉:“那不行,说好了要帮你保管的,现在丢了,都赖我,对不起,你快告诉我有多少个,我都会赔给你的。”   “南乙,你别走这么快。”   秦一隅一把握住南乙的手臂,拽住他,偏着脸凑过去瞧他的表情,还好死不死追问:“真生气了?”   南乙这下真的停下来了,只是下一秒,他扶住了秦一隅乱动的下巴,靠近,面无表情地贴上了他的额头。   这突然其来的举动把秦一隅吓了一跳,一点不夸张,他的太阳穴都突突地跳了两下,下意识想后退,南乙却用两只手扶住他的脸,不让他退。   这是干什么……   秦一隅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很懵地望着南乙的眼睛,心跳得极快,就仿佛刚刚在台上主动抵住额头的人不是他。   “你……”   “你果然发烧了。”   没等秦一隅开口,南乙就先用这个论断截断了他的话,也松了手,退开到安全距离。   “啊?”   涨得满满的一颗心忽然被扎了一下,然后嗖的一声彻底瘪了下去。   “刚刚在台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在发烧。”南乙说得冷静极了,简直就像医院里没有感情的主治医生,“你额头烫得厉害,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发烧烧成这样,还能在台上唱歌,这人果然是天赋异禀。南乙想。   “我……”秦一隅还懵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没发烧啊,一点儿不烫。”   “你自己要是能摸出来就用不着我来试了。”南乙说完,远远地见迟之阳朝他招手,于是抬脚跟上去,“估计很快就录完了,你得回去躺着休息。”   好吧,好吧。秦一隅现在是真的感觉到不舒服了,他的心跳得好快,好像下一秒就能从喉咙里往外蹦出去似的。现在他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头晕脑胀,浑身不对劲了。   而此时的南乙注意力已经转移,盯上不远处的摄影助理,想问他之前节目组安排的医生怎么联系,毕竟现在他们队里有实打实两个病号。   刚要出声,他的肩被轻拍了拍,紧接着,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指腹上是茧,掌心里是一摞闪亮细碎的小钉子,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坚硬、扎手。   “刚刚是骗你的,我没扔下去。”   南乙抬眼,盯住了秦一隅,发现他脸比往日红,大约是因为真的生病。   又或许是,刚刚做了恶作剧,现在心有愧疚?   他读不懂,也不再试图这么做了,“什么时候换地方装了,还以为跟着你外套去别人家里了。”   “上台之后,你没发现吧。”秦一隅挑了挑眉,心里却不这样洒脱。   一想到它们都在胸口的口袋里,他就觉得很没安全感,自己在台上疯疯癫癫,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说不定一甩头一弯腰,小钉子们就直接洒一地,舞台结束了再跪在地上一个个找未免太狼狈。   所以他趁着演出开始前,还没开灯的时候,就先把它们小心转移了——来时他用严霁装采样器的小布袋子装了借来的卡林巴琴,于是他干脆把琴倒出来,给耳钉们腾了地儿,系紧了,确保一枚都没漏下,再塞进西装裤口袋里。   南乙拿走那些小钉子,说了“你真厉害”和“谢谢”,然后开始一个一个把它们重新戴回耳朵上。   “还想假装弄丢了,逗逗你的,没想到你一点儿也没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意外发现这些耳钉烫得厉害。那些细细的金属被握在秦一隅手里,又带着他的高温,被塞进南乙身上的孔隙里。   于是他的耳朵也烫了起来,无端地想到刚刚从秦一隅手中拿走耳钉时,看到的他掌心残留的点点凹陷,都发红了。   天知道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他在手里攥了多久。   “快来呀!”   听到迟之阳的声音,南乙点了头,和秦一隅一起朝他走过去。   穿过通道,南乙还是找借口单独找到工作人员,最后一个回到了之前观战的二楼小玻璃房,其他乐队纷纷朝他们鼓掌,发自内心地夸奖他们的演出。   坐回到沙发上时,他和Uka换回了鞋子,又询问了迟之阳耳朵的状况,见他状态还不错,也放心一些。   “我刚刚让助理叫医生过来了。”他说。   “哎哎,别啊……”迟之阳立刻拉住南乙手腕,小声说,“录完再说吧,不然全给录进去了,还以为我得了什么绝症呢。”   南乙拿他没辙,但很快,制作组的助理便在镜头后出现,对他打了个招呼,南乙躲着镜头走过去,回来时提了一个小袋子,他从里面拿出药给迟之阳,又拿了一个退热贴递给秦一隅。   “先用这个敷一下。”南乙说。   秦一隅却愣在原地,倒不是单纯意外于他动作之快,而是隐隐觉得不对。   既然南乙都给迟之阳拿了药,按照常理,他也应该直接给自己退烧药才对。   不不,这也不是关键,最巧合的地方在于……   秦一隅对退烧药过敏,而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他看向南乙,眉头蹙起。   难道他知道?   “看我干什么?”南乙暂时还没察觉到自己露了马脚,还以为是他不愿意在录节目的时候贴这个,“没事,你可以贴在看不到的地方。”   秦一隅仍旧盯着他的脸,但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你右耳耳垂上的耳钉呢?”   南乙摸了摸,“少了一个。”   他很快又说:“不用你赔。”   秦一隅接过他手里的退热贴,“那怎么行?这次肯定是我弄……”   “别争了,还录着。”南乙打断并提醒了他,然后突兀地拉开了一点距离。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盯住了秦一隅手里的退热贴,有些后悔。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为了引出悬念,节目组一改前四组表演完就公布分数的利落风格,没有直接宣布恒星时刻的专业评审分数。   背景音再次出现:“恭喜C组的各位圆满完成此次live演出,我们已经将大家的现场投票分数和专业评审分数都记录下来,就在你们面前的这一块背景板上。”   南乙眯了眯眼,看过去,那是一块很大的纸板,上面贴有五支乐队的名字,后面则是洋红色的贴纸,盖住了观众分数,除恒刻之外,其他四组乐队的专业评审分已经被揭开。   “现在,请排练室对决获得胜利的两位乐手上前,分别是恒星时刻乐队的南乙,还有碎蛇乐队的沙马赤尔。”   南乙站了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和沙马一起来到背景板前,直觉告诉他,大概率是节目组安排他们来揭晓其他乐队的分数。   沙马显然非常紧张,攥紧了拳头,南乙甚至能想象到他面具下的表情有多惶恐。   越是这样,节目组偏偏越是折磨他。   “现在,请沙马赤尔选择一个你心目中观众投票最低的乐队,揭开他们的贴纸。”   其他乐手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这几乎是节目组明晃晃地在制造矛盾,引发舆论。   而秦一隅的视线始终盯着站在一旁的南乙,他看上去很心不在焉,好像对什么都没感觉。   “请做出你的选择。”   在节目组的催促下,沙马赤尔在得罪别人和直接揭晓自己乐队分数之间选择了后者,将手伸到[碎蛇乐队]的后面。   秦一隅倒是一副乐子人的表情,冲一旁的阿满和小留说:“痛击队友了哈哈。”   两人紧张得直咽口水。   刷的一声,沙马撕开了贴纸,分数显露出来。   [观众分:2383]   乐手们同一时间发出感叹。   “好高!”   “哇……算上之前排练室200的加分,还有900的专业评审分,老天……”   背景音适时出现:“感谢沙马赤尔的选择,那么,综合之前的所有分数,碎蛇乐队的总分是——”   观战室的大屏幕亮起。   “3483分!恭喜。”   这个数字仿佛一座大山,压在房间内所有人心头。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场淘汰赛最后的赢家只有一位,对手的得分越高,他们就越危险。   南乙此刻的注意力却有些跑偏,他发现沙马赤尔的脖子整个都红了,紧张到说不出一句话来。   于是他伸出手臂,揽了一下沙马的肩膀,绕过去的手轻拍了拍他肩头。   但这还没完,背景音再次出现,“下面,请你的队友指定一支乐队,揭晓分数。”   显然是没料到这种福气还能落到他们头上,阿满和小留同一时间睁大了眼,“啊?”   其他人都笑了。   就在两人抓耳挠腮的时候,坐在右后方的王承笑着大声道:“选我们吧!”   像是得到解救一样,小留和阿满同时回头看向大哥,又扭头冲站在前面公开处刑的沙马连连点头。   南乙都忍不住笑了。   沙马最终揭开了蓝色药丸的贴纸,上面的分数是2376,加上600的专业分,总分是2976。   这个分数距离碎蛇有五百多分的差距,也宣告着他们在Crazy Band旅程的结束,但蓝色药丸的几名乐手倒是非常洒脱。   “好!现在可以开始想淘汰感言了!”   “几分钟发言时间啊,够不够每个人都说一遍的!”   “不然还是主唱代表发言吧,反正talking环节也是她话最多。”   或许是这种气氛感染了其他人,又或许是玩摇滚的骨子里就是叛逆,半梦乐队的几个人在沙发上交头接耳片刻后,竟然一股脑儿冲上前去,挤开了南乙和沙马,呼拉拉撕掉了自己乐队的贴纸,还高高举起来巡回展出。   这可把秦一隅乐坏了,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鼓掌,“牛逼——”   “又要被消音了。”严霁笑了出来。   一旁的迟之阳则是在他大喊前捂住了自己脆弱的耳朵。   半梦的分数总分也被展示在大屏幕上——3036,排在碎蛇和蓝色药丸之间。   现在的局势就变得格外明朗了。   “第一名肯定是碎蛇、恒刻和不烬木里的。”   “就看谁的现场票数高了。”   对于他们出格的行为,节目组也没有予以制止,背景音还是机械的人声。   “那么现在,请恒星时刻的乐手南乙……”   南乙对着摄像机点了两下头,没等他说完,直接撕掉了[恒星时刻]的专业评分,一副我知道你们想让我把悬念留到最后的表情。   “600。”南乙自己念了出来,他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韩江想必也挣扎了很久,才选择冒着被骂黑幕的风险压下这一票。   但其他乐手却都惊在原地,包括同为对手的不烬木和碎蛇,甚至连一向不对付的程澄都皱起了眉,仿佛以为自己看错。   但结果已经板上钉钉,在此之前,迟之阳还抱着侥幸心理,期待这次那个不长眼的评审能突然开窍,但事实却还是给了他一巴掌。   “完了……”他捂着耳朵,瘫倒在沙发上,“完了完了,耳朵白难受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诡异,背景板上,只剩下不烬木和恒星时刻的观众分数没有公开,而前一栏整整三百分的差距,也让这一切显得有些无力回天。   “我怎么比他们还紧张。”   “三百分诶,靠观众票追回来有点困难了。”   “现在就看是碎蛇还是不烬木了。”   “真的我现在也好紧张,明明看票数咱们已经被淘汰了呜呜。”   背景音再次出现:“那么,现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节目组会让台上两人把最后两个没有揭晓的分数一口气揭开的时候,背景音话锋一转。   “请看大屏幕。”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大屏幕,下一秒,画面划分成四格,其他livehouse一闪而过的演出片段各占一个,右下角的则是C组方才的表演,虽然仅有几秒钟的录像,但也能看出其他组演出的精彩程度。   “如各位所见,尽管我们将参赛的20支乐队划分成S、A、B、C四组,但所有组别的livehouse表演是同一时间展开的,也就是说,其他三组现在和你们一样,都在观战室等待分数和淘汰结果的揭晓。”   程澄仍旧愁眉不解,“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说起别的组了。”   “吊胃口吧。”Uka笑了笑。   “这样真的搞得人很紧张啊。”他小声说,“我都要吐了。”   Uka安抚地拍了拍他后背,“没事的,不管结果如何,你这次的表演在我心里都是满分。”   听了这话,程澄差点咬到舌头,含含糊糊地骂道:“你这么说我更想吐了!”   南乙有些走神。他盯着地板,视线顺着地砖竖直的缝隙一点点游移,最后落到秦一隅的鞋尖,于是又开始为自己的鲁莽而懊悔。他当时应该先问一句要不要吃退烧药的,怎么会想都不想直接选物理降温呢,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吧。   不能再想了,南乙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比赛现场,毕竟这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   背景音继续道:“因此,让我们暂且将目光放大到整个Crazy Band比赛,一起来看一看,在首次的livehouse演出中,20支乐队里,现场观众投票的前三名分别是哪些乐队。”   “什么??”   “怎么突然跨组别一起比了?”   “组内比比就算了,拿到组外我真的好虚。”   “不会全是S组的吧,这算不算公开处刑……”   “你们制作组不去做恐怖向节目真的屈才了,干脆找20只乐队一起玩重恐追逐向密室逃脱算了,看谁先吓死!”   “闭嘴吧你,真采纳了你自己一个人去。”   背景音开始倒数。   “本轮结果将在四个观战室同时公开。”   大屏幕上,乐队live的画面消失,黑屏后,倒序出现三组分数。   [观众投票全场第三名——(A组)吞苦水乐队:2703票]   迟之阳眉头一皱,忽然想起什么,于是拿胳膊肘拐了拐严霁,“这不就是和我们一起从梦岛海选入围的乐队吗?”   严霁点头,“就是他们。”   “吞苦水挺火的,之前……”   秦一隅原本想说之前自己还在无序角落的时候,吞苦水就已经在办巡演了,但想了想之前的乐队实在晦气,于是没说。   “之前什么?”迟之阳没眼力见地追问。   秦一隅咧嘴一笑:“之前叫吞甜水儿。”   迟之阳瞪大了眼:“真的假的?”   严霁憋不住笑了,“你太天真了小阳。”   就在两人打闹之时,剩下的两组结果竟然毫无预警地同时公开了。   [观众投票全场第二名——(C组)恒星时刻:2892]   [观众投票全场第一名——(S组)执生乐队:2894] 第35章 酒后真言   观众票数前三一出来,C组观战室的人都愣了几秒。   “恒刻的观众票好高……”   “居然只比执生低两分,他们是这次参赛乐队里最红的了。”   看到这个结果,南乙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已经晋级了。   2892的观众投票,加上作为挑战方在对决时赢得的200加分,还有专业评委给出的600分,总分3692分。   而目前C组唯一没有公开观众投票的不烬木,专业评委给了900,没有其他加分,这就意味着,想要赢他们,至少需要2793票观众分,但观众票全场第三名也才2703。   “赢了。”   坐在沙发上的秦一隅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迟之阳还没反应过来,一脸懵地凑到他跟前小声问:“谁?什么赢了?”   此刻,背景音出现:“恭喜C组的恒星时刻乐队获得全场观众票第二名,那么现在,回归到C组内部,让我们揭晓不烬木乐队的观众得票。”   “2681票。”   大屏幕上,原本的排位被抹去,回归到C组内部排名,恒星时刻的总分和不烬木的总分同时刷新,排名也根据分数实时变换。   [恒星时刻:3692分]   [不 烬 木:3581分]   [碎蛇乐队:3483分]   [半梦乐队:3036分]   [蓝色药丸:2976分]   “恭喜恒星时刻成为本次组内淘汰赛第一名,由于C组的淘汰规则是五进一,你们也是本场livehouse演出唯一的幸存者。”   赢得比赛原本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但连一向把情绪挂在脸上的迟之阳,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开心。   南乙站在原地,脑海中浮现出C组每一支乐队live演出的画面,无论哪一队,都是竭尽全力,掏空了对音乐的热忱,声嘶力竭地、真诚地对待台下的每一位乐迷。   尽管他一早就清楚这样的赛制不公平,此刻却依旧为他们惋惜。   整个C组都被阴郁的气氛笼罩着,和几十分钟前完全不同。楼下的乐迷早已散去,只剩下空荡荡漆黑一片的观众池,舞台开了灯,没有了方才迷幻的舞美,一切都回归寂寥。   二楼的玻璃房更是静谧无比,没人说话。   直到掌声划破了这寂静——南乙抬眼,看到的是Uka微笑着鼓掌的脸,紧接着是碎蛇三人组,是王承……渐渐地,这掌声愈发热烈、大声,除了恒刻四人外的所有人都为他们鼓起了掌,甚至欢呼。   “恒刻牛!厉害!”   “实至名归,《梦游》太炸了!”   “恭喜晋级,要继续加油啊!”   “要代表我们C组继续比下去啊!咱们不比任何组差!”   被掌声围绕的秦一隅感到很陌生。   过去的他早早地就带着乐队签约出道,写歌、排练、录音、一场又一场的演出,和厂牌争执,和队友争执,那几年里他在圈内名声大噪,却没有多少发自内心因为喜欢摇滚而结识深交的乐手朋友。   而最初来参加这个比赛,也不过是因为南乙,他其实并没有报过多大的期待,甚至觉得自己来了也是众矢之的。   但原来并非如此,他们在排练室会互相串门,和对方切磋器乐技巧,也在食堂里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仿佛学生时代最纯粹的关系,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刻,他真正地感受到那种发自内心的庆祝、欣赏,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开始庆幸能再遇到南乙,能因为他加入到这场游戏。   抱着这个念头,他抬头朝那人望了一眼,没想到南乙也正巧看过来。两人的视线短暂地相接,什么都没说,但一切似乎都在不言中。   秦一隅的脸上浮现出很淡的微笑,南乙也回了他一个笑,嘴角的梨涡隐隐出现,很快又消失了。   于是,C组的众人拥抱、击掌,鼓励对方,迟之阳红了眼睛,和谁拥抱都不敢抬头,拼命忍下了酸楚,直到录制结束,他都没有真的掉眼泪。   “不烬木乐队、碎蛇乐队、蓝色药丸乐队,以及半梦乐队,感谢你们在Crazy Band的精彩演出,这里只是你们在摇滚之路上的一个临时站点,相信在未来,你们将会越走越远。”   结束后,C组自发地攒了个火锅局,但周围荒无人烟,压根找不着一家靠谱的火锅店,而且节目组也严令禁止他们出去。   “我们不是都被淘汰了吗?”   面对这群过于叛逆的选手,制作组的员工微笑着说:“不好意思,要到搬出疯乐营才能自由外出哦。”   就在众人为聚餐的泡汤而大为沮丧时,角落里的严霁放下手机,开口道:“我刚刚联系了食堂管理的阿姨,问我们能不能在那儿吃火锅,她同意了。”   “这都行?”   “食堂?CB的食堂好吃的,出去了就再也吃不到了!”   “你就知道吃。”   “严霁你太棒了!”迟之阳一个飞扑,抱住了火锅救世主。   秦一隅不禁对他比出大拇指,“还得是上过班的人啊。”   南乙默默点了点头。   “条件是他们可能也会录下来。”严霁耸了耸肩,“大概率剪到付费花絮里。”   “完了,我们卖身了。”   “连散伙饭的剩余价值都要榨干啊!”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火锅。”   C组的众人在食堂包了一个角落,将几张桌子拼到了一起。24个人,吃了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顿饭。尽管节目组拒绝提供酒水,但蓝丸的鼓手拿出了偷偷私藏的酒,这顿饭立刻变成了酒精保卫战,每一个上前劝阻的员工都失败了。   “你们真的太疯了……”   秦一隅大笑着指了指他们胸牌上的Crazy Band,“谁让你们起这么个名字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南乙也笑了,本想看热闹,却一把被王承拉住,“来来来,小乙你也来喝一杯,你喜欢红的还是白的?哥跟你说,这可都是我们鼓手的珍藏,平时想喝喝不到的,这小子平时可小气了。”   王承是东北人,热情好客,平时也是个热心肠,能帮忙的时候绝不含糊。这南乙有些盛情难却,但他对酒精实在没什么好感,以前心情极差的时候偷偷喝过几次,第二天头痛欲裂。   最重要的是,据迟之阳第二天吞吞吐吐的表现来看,他的酒品八成也有点问题,只是自己一概不记得了。   “承哥,我喝不……”   还没等他开口说完,眼前的杯子被他最熟悉的那只手拿走了。   顺着手上的玉兰花纹,他的视线追到秦一隅的脸。他似乎总是知道怎么样笑最讨人喜欢,还是这本来就是他的天赋,南乙也不知道。   “我先喝我先喝,太渴了。”他一口干了,把玻璃杯倒过来展示了一下,然后笑着凑到王承耳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王承一副了然的表情,立马不劝了。   “这样啊,早说啊。”王承热心地拿了雪碧,“那哥给你倒饮料。”   南乙瞥了一眼秦一隅,见他得意地歪了歪头,笑得很开心,仿佛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似的。垂了眼,南乙盯着杯子里冒着气泡的糖水儿,咕噜咕噜的泡泡争前恐后地往上浮。   都快溢出来了。   得意什么呢,你还发着烧呢。   “小乙!”   四处乱转悠的迟之阳突然间从背后抱住他的脖子,一张脸喝得通红,眼睛也是。   “你喝了多少,眼睛都红了。”   “他那是哭的。”严霁也走过来,“刚刚和阿满小留沙马他们抱在一起哇哇大哭,不过也没耽误吃,边哭边往嘴里塞。”   南乙想象到了那个画面,不禁笑了出来。   “那还不是因为你一直给我们夹菜……”迟之阳上了头,说话结巴,“都吃、吃不过来了。”   “怪我怪我。”严霁笑得有些无奈。   迟之阳挤到南乙身边坐下,脑袋搭在他肩上,醉醺醺道:“小乙,我刚刚、刚刚拿到一情报,巨重要!”   “什么情报?”南乙笑着,怀疑他已经喝蒙了。   被他挤走的秦一隅毫不客气地调侃,“怎么了?这节目要改成相亲大会了?”   “你放屁!”迟之阳扭头大骂。   “这吐沫星子……”秦一隅抹了把脸。   “说啊。”南乙笑着拉了一下他的小辫子。   “哦对,就是、就是刚刚那个观众投票第一的执生乐队,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他……”说着他突然看向站在旁边的严霁,告诉他,“就是那个长得像蜡笔小新的,你知道……”   “嗯我知道,蜡笔小新贝斯手。”   “对!他也是S组的,他说执生他们的专业分是满分,而且还赢了挑战赛,是他们组内分最低的乐手去挑战别人,赢了,所以也加了200,他们的总分……”   迟之阳伸出十只手指头,但眼冒金星,怎么都算不出来。   “3994。”南乙替他说了。   “对!就是这个数!”迟之阳红着脸,重重点头,“太可怕了……”   南乙倒是很平静,执生的确是目前最热门的乐队,和当初的无序角落也差不多,区别在于他们并不像无落一样失衡——某个乐手盖过整个乐队的光环,而是每个乐手都很有人气。   的确是个值得期待的对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他们……比赛……”迟之阳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困了,头一歪,栽到严霁身上,喝晕了的他把严霁当成了大柱子,牢牢抱住他的腰,开始闭着眼说胡话。   于是严霁只好先把他送回去休息,留他们两人继续吃。   无论在哪儿,只要秦一隅愿意,他永远都是最受欢迎的那个,现在在这里也是一样,南乙望着他被众人揽着、抱着,簇拥着,反倒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   他很希望秦一隅永远站在人群的最中间,像以前一样。   碎蛇的三人哭过之后,似乎去洗手间洗了脸,没戴面具的他们红着小脸朝南乙走来,拉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一开口又想哭。   南乙可没有陪哭的技能,更不会安慰人,立马喊停:“停。”   三人的抽噎都顿住,睁大眼愣在原地,眨巴眼睛望着南乙。   “什么时候开巡演?”南乙嘴角勾着笑,“我一定去。”   “好!”   他们提出想要拍照,南乙也欣然应允,陪着三人一起拍照。   似乎是喝得有些多了,秦一隅摇摇晃晃地起了身,周围有人想扶,都被他拒绝了,他嘴里说着去洗手间,然后就这么独自踉跄着去了。南乙的视线焦点从镜头移开,落到离开的秦一隅身上,想起身,却又因为沙马说的“再来一张”而止住念头。   等到他们拍够了,也不再想哭,南乙才不动声色地离开大桌,朝洗手间走去,才刚到门口,他就听见熟悉的声音,有些意外,但也是意料之中。   “之前,我们给无落暖场的时候,你说我唱得不错,这事儿你肯定早忘了,但我一直记得。”   是程澄。   南乙退了一步,靠上墙边。他听到了秦一隅的声音,带着点醉意,吐字慢吞吞的。   “我确实不记得了,这倒是没骗你。”   “我知道,你不用再重复一遍了。”程澄又差一点恼羞成怒,但忍住了,“而且我知道你就是看到我在后台不开心,随口安慰我一句而已,我没有当真,你不用担心。”   秦一隅笑了一声,“那你还是当真吧。”   “啊?”   “我从来不会用夸人的方法去安慰人,夸就是夸,夸你不错,就是真心觉得你唱得不错。明白了吗?”   南乙静静地听着,好玩地想,假如程澄这个时候哭出来,秦一隅会不会安慰他?会怎样安慰呢?   他想象力变得有些贫瘠,没能立刻联想出画面,大脑反倒跑偏,回忆起上学时秦一隅出手帮他赶走陈韫几人的场面。   他看到低垂着头的自己,想伸手碰他的眼睛。   于是他开始在脑中将自己的脸替换成程澄,画面继续,很诡异的是,心情莫名其妙就变差了。   果然人是不能胡思乱想的。南乙闭了闭眼,选择叫停。   “我……”再开口时,程澄仿佛挣扎了很久,吞吞吐吐,“我一直挺喜欢你的,不过你可别误会,是对偶像的那种喜欢,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欢你,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之前那样跟你说话,是因为……”   他说不下去了,啧了一声,“就有个人……他跟我说,今天比完赛可能就没机会了,所以我还是想说出来。”   南乙安静地挑了挑眉,属实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自己的戏份。   “这是我一直想给你的,我们乐队的首专,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拿去压泡面,送人也行!我说完了,走了。”   他突然从洗手间窜出来,出乎南乙意料,差一点没躲开,没想到这人脚步一收,又折返回去,“还有一句!”   秦一隅看着他,“说吧。”   “……你回来继续玩儿乐队,我很开心。”   说完这句,程澄一溜烟跑出洗手间,南乙压根用不着躲,因为这人连头都不敢回。   也挺可爱的,他望着程澄的背影。   谁知下一秒,里面咚的一声,听上去像是倒地的声音,南乙心猛地跳了跳,难得地不假思索,直接进了洗手间,谁知看到的却是秦一隅好整以暇地靠在洗手台边,脸上挂着笑。   而真正倒下去的是垃圾桶。   他甚至在刚刚才收回踢倒垃圾桶的脚。   南乙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秦一隅没有说话,拿着刚刚程澄塞给他的专辑朝他走了过来,面对面,他微微低头,鼻尖差一点就碰上。   他的气息热得发烫。   “我……”才说出第一个字,秦一隅就像断了电的玩具似的,直愣愣倒在了南乙身上,脸自然而然地埋到他颈窝。   “你喝醉了。”刚刚还好端端说话呢,断片来得也太突然了。   “没……”   南乙没理会他下意识的嘴硬,把人扶起来。   这人简直烫得可怕,人形火炉一样,发着烧还喝这么多,仗着自己不能吃退烧药就不忌酒精了。   “你还烧着,我先送你回宿舍休息。”   他勉强架起了秦一隅,进了电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这个烫到快要爆炸的危险物成功运回宿舍。在严霁的帮助下,秦一隅总算被搬上了床。   “剩下的我来吧,你照顾好小阳就行。”   房间里一下子就静下来。   南乙用冷水打湿了毛巾,叠好放在秦一隅的额头上,起身打算去找冰块和体温计。   但手腕被拖住了,明明发着烧,可这人力气却大得离奇,差点把他拽倒。   “我去拿体温计。”他试图从秦一隅的手中挣脱,可这人蛮不讲理,怎么都不松手。   “我没发烧……”快烧起来的闷葫芦总算开了口,可还是一样嘴硬。   “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多烫吗?”南乙有些无奈,干脆坐到床边,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他额头。   这样其实是不准的,从小到大,外婆也好,父母也好,都是第一时间用额头测。   但南乙知道,对一个醉鬼来说,这都不重要,反正他不会信。   “你上次不是这样,要……”   秦一隅的声音实在太低,又太含混,南乙没能听清,以为他想要什么东西,于是压低身子,靠近他的脸,询问道:“要什么?”   谁知下一秒,醉鬼病号竟然直接抬起头,用他烧得滚烫的额头抵住了南乙的,努力贴得很紧。   “要这样测。”   或许是因为喝得太醉,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湿润,像动物一样,令南乙恍惚了一秒,没能立刻躲开。   这是得寸进尺的源头——紧接着,秦一隅真的像小动物一样,用鼻梁在他脸上拱了拱,呼出的热汽带着葡萄酒的香甜,轻纱一样蒙上了南乙的脸颊。   于是他也热了起来,也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试图用手推开这个不清醒的人。   但他的手也被捉住了,被困在滚烫的掌心。   贴着他的脸,秦一隅闭着眼嗅了嗅,然后笑着开口,声音带着点傻气:“南乙,我闻得到你的味道……”   像是被什么刺中似的,南乙的心猛地跳了跳,很不受控地乱掉了。   “你开始说胡话了。”   但秦一隅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出他说的话,只是自顾自继续:“很好闻,还有……”   贴得太紧,太过亲密,南乙几乎能感觉到秦一隅睁开了眼,因为睫毛蹭在他的皮肤上,很轻,也很痒。   “你走路的声音……也和别人不一样。”   说着,秦一隅静了一秒,又退开些距离,花了一些工夫努力凝住神,认真地、仔细地用目光描摹着南乙的脸、他此刻的神情。   然后他忽然笑了,轻声道:“我一听就知道,是你来了。” 第36章 小心看护   南乙恍然,原来他在回答自己在洗手间里提出的问题。   他不是胡言乱语。   可这答案听上去实在玄之又玄,哪怕换一个人也会觉得不可能,一定是说谎,但偏偏听的人是他,一个也能嗅到他气味的怪人。   那脚步声呢?南乙不觉得自己的脚步和任何人有什么不同,秦一隅又不是狮子,不是小狗,哪有那么敏锐的听觉呢。   因而他没有直接挣开被紧握的手,而是直视他的眼睛,对一个醉鬼过分认真地提问:“为什么一听就知道是我?”   他在期待什么?期待秦一隅在高烧和酒精的双重蒙蔽下能精准理智地给他答案吗?   喝醉的好像另有其人。   奇妙的是秦一隅仿佛真的接收到了,盯着他,幅度轻微地歪了一下头,没有眨眼地望了几秒,而后含混开口:“你走路很稳,每一步……都很定。”   “所以呢?”   竟然还不依不饶。   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南乙甚至忘了自己一分钟前还和这个人脸贴着脸,被他用鼻梁亲密地蹭着。一个习惯性在四周围竖起高墙的人,在面对秦一隅时,所有界线都被打破了,变得异常包容,无论是半梦半醒时的暧昧,还是醉酒的亲昵,都不奇怪。对此他毫无知觉。   这些好像都不如一个答案重要。   “这样就能认出来?”   秦一隅又笑了,傻笑着躺倒在柔软的枕头上,眼神却还黏在他脸上,“别人会直接进来,你不会……”   “我会怎样?”   “你会在门外,停下来。”   “然后呢?”   “然后?没有了啊。”秦一隅的声音很轻,闭了眼,嘴角的笑意却未褪,“一停下来,没声儿了,就确定是你了。”   这一刻南乙仿佛被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击中了。   明明相处还没多久,可这个人好像已经很熟悉他了,知道他即便在与人合影也总会跟去,会因为在门口听到程澄和他的对话而驻足,会一直默默听,不发出声音。   所以秦一隅独自踉跄着去了,所以没有随程澄出来,所以在洗手间故意弄出动静引蛇出洞。   是啊,谁的脚步声会莫名停在洗手间门口?谁会直接默认别人不能吃退烧药?   南乙第一次直观地发现,原来在任何事上都谨慎到极端的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居然会露出这么多破绽。一点没变,就像当初他以为自己的“跟踪”悄无声息,却早就被打上“小幽灵”的符号。   露出马脚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件糟心事,但莫名其妙的,此刻的他却不觉得心情糟糕,相反,有种怪异的快感。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这些无足轻重的细节,秦一隅会这么在意吗?恐怕不会,他太了解这个人了,他谁都不在乎。   那这些被秦一隅攥在手里的破绽,不也是钩子?钩在秦一隅的手心里,任他拽着走。   对整个少年时代都活在阴翳里的人来说,比起那些明快、黏腻到会令人脸红心跳的心绪,南乙更熟悉混沌的、强烈的掌控欲。   因为成长过程拉扯得很痛,他对未来的期许很少,也没那么长远,只想让恨的人付出代价,也想成为让秦一隅重回顶峰、与他并肩的乐手。   而经历了这短短的一周,和他一起创作,出逃,回到过去,一起站在台上以发泄的姿态唱歌,像青春期的小孩儿大喊大叫、摊开了双手飞快骑车奔向落日——这样的事儿他甚至没有做过——他突然发现,原来后一个期许这么美妙,比想象中更让人迷恋。   有件事他没对任何人说,也不想对秦一隅说——在舞台上被秦一隅抵住额头唱完最后一句的时候,除了真切地感受到过高的体温,他脑子里被塞满了一句话。   [真想和这人唱一辈子歌。]   这话真吓人,像一颗心扑通从喉咙里往外跳了出来。南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像小时候检查卫生时用扫帚掩盖一个怎么都打扫不干净的角落那样,把这心声藏起来了。   南乙太清楚自己了,他做不成簇拥的、芬芳扑鼻的鲜花,做不成普照大地的太阳,也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救世主。   他是一把闪着光的尖刀,一枚锋利的钩子,一根黑色的刺,但却希望秦一隅朝他伸手。   而另一位当事人对这些黑暗的念头一无所知。   他昏沉地睡了过去,嘴里嘟囔着南乙听不懂的内容。   于是南乙也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起身,废了一番功夫拿到了体温枪和很多冰。   嘀的一声,他垂眼去看测出来的温度——38.9度。   究竟是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撑到现在的?   “游泳……去游泳……”   这回是真的开始说胡话了。   “嗯,游吧。”南乙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回着,用毛巾裹好冰袋,然后轻放在秦一隅的额头。   “凉……”秦一隅被冰到皱眉,伸手似乎想弄开,被南乙阻止了。   “游泳池的水当然是凉的。”他一只手摁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护着冰袋,直到秦一隅习惯这温度,不再挣扎。   他昏睡过去了。   冰袋从坚硬变得柔软,取下,换上新的。酒精浸透纱布,擦拭在小臂的皮肤和颈间,心无旁骛,重复再重复。   抓着他的手腕,南乙忽然想,自己之前这么认真擦过的好像只有自己的琴。   难怪秦一隅做梦的时候,也把他的手臂当成吉他的琴颈了。   但终究是不同的,当南乙擦拭起他的左手时,这些想象都被打破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这只手,很多时候他都避免仔细去看,他还记得第一次询问是否受伤时秦一隅脸上的难堪,但今天是为了帮他降温。   这只手上的纹身实在精致,巧妙地遮盖着手术缝针后的疤痕,但他看得太仔细了,依旧能透过这些枝干和花朵看清那些伤口,凸起的,凹陷的,摸上去隐隐作痛。   刚擦过手心,这只手却忽然握紧了他的手。南乙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秦一隅又开始说胡话了,很含糊地喊了“妈妈”。   南乙一愣,记忆很快回溯到三年前,秦一隅失踪的时候,为了找到他,南乙曾经去过他家。那天天气很热,阳光像软刀子一样明晃晃的,让人头晕目眩,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在那片别墅区找到秦一隅家住的那一栋,结果却正好遇到贴查封条的保全工作人员。   他把自行车停到一边,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那些封条上的字眼,一言不发。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不太好惹,连工作人员都扭头看他,还试探性地开口。   “他们家也欠了你钱?”工作人员询问道。   南乙抬眼,很快想到办法,于是面不改色说:“对,欠了一大笔,现在怎么都联系不上了。”   他推开门,走进那个已经无人打理的花园,追问:“您知道他们家现在搬去哪儿了吗?我妈都气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家里还等着这笔欠款周转。”   他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工作人员也完全相信了,但他的表情也很无奈:“别说你们联系不上,我们也是啊,要不也不会直接来贴这玩意儿了,他爸不知道跑哪儿了,他妈死了,前段时间遇上车祸,就在咱们法院背后那个医院抢救的,抢救无效当天就走了。”   这些信息多的令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死了?怎么会呢。   南乙的脸被晒得发烫,方才还掩饰得好好的情绪一下子就外露了,连忙追问:“那他家那个儿子呢?他现在在哪儿?”   “那我怎么知道。”对方的耐心显然也到此为止了,正巧来了通电话,他点了接通,然后冲南乙挥了挥手,示意让他先回去。   可南乙没有走,愣是在原地杵着不动,直到他打完电话,整整半个小时。   “都说了不知道了。”工作人员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自己也打算离开,“行了,回去等消息吧。法拍之后可能会联系你们的。”   南乙却不甘心就这么回家。   秦一隅母亲的死讯像一片阴云,久久盘旋在他脑中。如果他父亲消失了,母亲车祸死亡之后能办手续的人只有秦一隅,这或许是找到他的办法。   于是他重新骑上车,去到那人方才说的医院,从一楼服务台问到导诊台,能问的都问了个遍,但医院的人并不会轻易将病人的私隐透露出来,因此他没能问到关于秦一隅和他妈妈的任何消息。   但每当事情和秦一隅关联起来,南乙都会比平时幸运许多,那一次他也并非徒劳,反而意外在医院遇到了一个眼熟的人,经常接送陈韫上下学。陈韫像个少爷一样叫他王管家。   那天他跟踪那个管家到了一间病房,里面躺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儿,插着管子和呼吸机,身边无人陪护。他过去时,医生和护士也随之出现,交谈了一番就离开了。   等到那个助理走后,他假装男孩儿的同学进去看他,假借闲聊和隔壁病床套了话,才知道这个男孩儿叫李不言,出车祸被撞成了植物人,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车祸肇事,受害者,陈家的管家,这几个关键词像刀一样插在南乙心头。   秦一隅在时,他觉得自己漫无边际的复仇计划还有个透气的时候,但随着他的消失,而他又无论如何找不到这个人的时候,南乙时常焦虑到失眠,于是他经常去往这间医院,默默地来到那间病房前,看望一个和他同病相怜,或许也同仇敌忾的受害者。和他的名字一样,这个男孩儿不能言语,但南乙看着他,却什么都听得到。来的次数多了,他也逐渐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于是更加同情。尽管他知道,同情是最无用的,他可以真正地帮到他。   他也没有料到,这后来竟然会酿成他复仇计划的新一步棋,也为他找到了非常重要的盟友。   而这一切的起点,不过是他想找到秦一隅而已。   握住他的手松开些许,南乙的思绪也拉回到现实。他不知道该如何宽慰秦一隅,只能轻拍他的手,手背探到他耳后试温度。   好在体温终于降下来了。   照顾人他实在没有天分,已经尽力,换了新的毛巾,南乙拧到半干敷在他额头,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   天蒙蒙亮时,秦一隅忽然间醒了。   他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见自己坐着游艇出海,在甲板上看海豚,结果一个不留神栽进海里,海水凉得可怕,他拼命游啊游啊,结果脚抽了筋,差点死了,没想到一个美人鱼出现了,一把搂过他的腰,拖着他游上了岸——这美人鱼劲儿可真大。   他躺在沙滩上,感觉阴影落到自己脸上,迷迷瞪瞪睁开眼,吓了一跳,美人鱼要给他做人工呼吸!   但这还不是他吓一跳的主要原因,最要紧的是,美人鱼长着南乙的脸。   他在梦里脸都要烧起来了,身上跟火烤似的,奇怪的是还不能动弹,南乙还是那副冷冷的酷劲儿,没什么感情,但手指扒拉开他的嘴,俯身就要贴上来,很近,差一点嘴唇就要碰上。   醒了!   秦一隅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想再闭上眼睡个回笼。   愣是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动弹,发现浑身几乎都湿透了,肌肉也很酸。他撑着胳膊起身,却发现南乙竟然趴在他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条小毛巾。   他有些迷茫地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他喝了很多酒,看到南乙和碎蛇三个拍照说话不亦乐乎,连看都不怎么往他这边看,心里有些不痛快,干脆起身去洗手间。   刚洗完手,就听见门口有动静,还以为是南乙来了,但听声儿又不像,一抬头,竟然还是那个红毛金丝熊。   其实听粉丝说话该认真点,这是基本,可是那时候的他就是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听见门外传来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下。   他确定那就是南乙。   喝得晕晕乎乎,抱着恶作剧的心,他故意踢翻了垃圾桶,看着南乙一脸紧张地进来,很是开心。   假装断片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他心想,你开心坏了吧。   一想到这些,秦一隅就觉得有趣极了。   但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才坐了个电梯,走了一趟走廊,还没到宿舍门口呢,他就真断片儿了。   于是暗恋观察计划意外中断。   床头柜上搁着三四个化掉的冰袋,软趴趴的,还有一杯水,一瓶开过的酒精,光是看见这些,秦一隅就明白了。   果然他的梦都不是白做的,都是事出有因。   照顾他照顾得累到睡着,也别太爱了吧。   还是说就是故意睡在他床边的?这也不是没可能啊。   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实在难受,秦一隅把短袖脱了,本想换件,但南乙正好趴在他膝盖的位置,他生怕自己一动,就把这人弄醒了。   南乙看起来很累,手臂交叠垫着,侧着脸,睡得很沉。他的额发散落到一边,露出很漂亮的一副眉眼,秦一隅弯着腰靠近,偏着头仔细地观察。   他没有戴眉钉的时候,那两个小孔很隐秘地藏在眉峰附近,要很仔细才能发现。大概他上学的时候也这样?孔是穿了,但应该不会戴。   那耳钉呢?   他的视线开始不自觉的描摹南乙的耳廓,一个一个,肆无忌惮地数下来,最后落到他右耳的耳垂,那是唯一一个空着的小眼儿,是他亲手捅开的。   秦一隅伸手,用指尖碰了碰,然后迅速观察他的脸。   结果他睡得比想象中还要熟,根本没反应。   这人似乎哪儿都不敏感,也不怕痛,穿了这么多孔。他想到自己穿唇钉的时候,痛得睡不着觉,喝了好几天白粥,连他妈都笑话他说“你不是很能吗?这点儿苦都吃不了啊”。   确实,比起后来的那些,这点苦才哪儿到哪儿?秦一隅摸着自己的唇环,一不小心就给弄了下来,掉在了南乙的手指边。一枚银色的小圈,很亮,上面缀着一颗很小的钻。   或许是因为挨着他的指尖,秦一隅拿起来时,产生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也真的轻轻抓起了他的小指,很小心很小心,很担心他会突然醒过来。他对童话故事很不熟悉,美人鱼的故事记了个大概,好像是最后美人鱼上了岸,跟王子见了面,然后是跳舞了吗?跳着跳着还落了一只鞋?好像还是挺贵一鞋,后来王子还了没?不知道了。秦一隅很糊涂,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既然他都梦到美人鱼了,就照着办吧!跳舞都付费,他也得留点儿什么东西吧!   但一向很容易抽风的他,在下手的前一秒,忽然间又突发奇想,换了个新目标。   再醒来的时候,南乙睁眼看到的是天花板,还有些迷茫。很快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但他却没有自己上床睡觉的记忆。   反应过来时,他很快侧过头,看向另一张床,秦一隅不在,但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小碟子,里头是烤过的吐司和煎蛋,还有一杯奶,碟子下面压着一张纸。南乙抽出来,眯着眼看了看,上面的字龙飞凤舞但又潦草得很好看,只有秦一隅能写得出来。   [早餐献给让我又多活了一天的南乙同学,这是报酬(还不止)   不知道你喜欢单面煎还是双面煎,所以我煎了两个,你可以不用都吃完。   感恩!]   他还画了一只微笑的小狮子头。   蛋煎得很漂亮,画还是很丑。   嘴角的梨涡冒了出来,很快又收回去,南乙坐起来,盯着这一盘报酬出神。   还不止又是什么意思?   想不通。头脑昏沉,他打算先起床洗漱。走到镜子前,为了尽快清醒过来,他先用冷水洗了把脸,过程中碰到了耳朵,感觉有点不对劲。   于是他湿漉漉地抬起头,望向镜子,迷惘地盯了几秒,发现了什么,于是忽然地靠近,侧过脸,眼睛却始终望着。   昨晚还空荡的右耳耳垂,忽然被一个小银环塞满,亮亮的,上面有颗星星一样的小钻。   作者有话说:   《南乙暗恋观察日记》   日期:今天几号来着?   天气:刚刚下了雨这会儿又出大太阳了,挺神经病一天气   昨晚南乙照顾了我一整晚,根据现场遗留下来的线索来看,他给我敷了冰袋,还用酒精物理降温了,用酒精肯定得擦吧,不知道这小子擦了哪儿,肯定很害羞很心动吧(还好最近每天跟严霁一起健身,腹肌什么的都练得不错)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小子的睡脸,睫毛真长,头发和耳垂都软软的,很好摸(不是我要故意摸他,他昨晚肯定也摸过我了,公平起见我不能吃亏)   趴着睡起来会麻掉,还是回床上比较好,他睡得太沉了,我打横抱起来他都没醒(他比想象中轻一点,腿是真长),我的床全汗湿了,睡不了,还是回他自己的床上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想睡个回笼都不行,我梦还没做完呢!翻来覆去睡不着,有点饿,干脆起来去厨房找吃的,别的不说,本人煎蛋水平一流,堪比写歌,得让南乙见识见识……   然后我就煎了十个。   因为怎么煎都不满意,最后勉强选出来一个单面儿的一个双面儿的,剩下八个我和严霁分了(就四个蛋他还感恩戴德的,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不知道南乙什么时候能发现唇环,我还特意用酒精消了毒才给他戴上的,发现之后可别乐坏了,等会儿去看看,写在明天的观察日记里。   over 第37章 双重标准   Crazy Band首期已经播出,内容是所有参赛乐队的排练室对决,而南乙和Uka的对决也成为第一期弹幕最多的片段之一,在网络上引发热议。   [是叫南乙是吗?十分钟内我要知道这个酷哥贝斯手的全部信息!]   [好帅……他弹琴的片段我拉回去看了两遍,因为第一遍根本听不进去全程都在看脸。]   [不是,他真的好酷……云淡风轻赢了冠军之后直白地说就是为了秦一隅玩儿乐队的,你们乐队男真的……]   [复出的神经质摇滚明星和一战成名高冷天才,这是可以嗑的吗??]   [谁懂,秦一隅和南乙坐在一起的画面我截了无数图了]   [播出前:秦一隅复出了?什么鬼乐队?没听过;播出后:秦一隅南乙你们能不能接个吻求求了]   南乙的走红非常迅速,他的视频在滚圈内的多个社群传播开来,热度高居不下。而首场livehouse淘汰赛的repo也在网上释出,尽管观众不知道分数和淘汰信息,但对现场乐队的表现却很清楚。   [这场播出之后,恒星时刻一定会红,毫无争议的红。]   [我现在已经开始担心能不能抢到恒刻首巡的票了。]   [无序角落的粉丝也别老盯着秦一隅不放了,把话放这儿了,恒刻比无落强太多了,秦一隅在恒刻的状态也有质的飞跃,我们鱼终于不用一个人拖飞机了。]   [现场看完的我满脑子都是:秦南自乙就是滚圈同人女国宴级别的CP啊!这节目能不能红不知道,他俩cp必爆!]   [按理来说这两个人应该认识不久,但是演出的状态完全是一副灵魂伴侣的状态,全程贴贴,糖多得数不过来我在台下快嗑晕了。]   而在节目组释出的下期预告里,恒星时刻的演出画面尽管一闪而过,但也被细心的网友扒出各种细节和蛛丝马迹,尤其是背景屏幕里的蓝屏和报错代码。   [有点糊,放大还原了一下画质好像是这一行字母:Error:#Sternstunde N!Yadhtrib yppah 4201,什么意思暂时没get到?感觉好像是彩蛋?]   [Sternstunde是秦一隅脖子上的纹身啊,4201是什么?]   [N!Y是南乙名字的首字母吧(对不起我又CP脑了orz)]   [不是4201!倒过来有惊喜!是1024 happy birthday!N,livehouse那天是10月25号,所以前一天是谁过生日?]   [破案了,有姐妹翻了节目组之前放的疯乐小档案,南乙的生日就是10月24号,天蝎座。]   [但这也不一定是qyy做的啊?他应该不会自己做背景视频吧?]   [作为qyy的老粉出来说一句,他之前的live背景视频基本都是自己做的,虽然他画画丑,但审美好()]   [新的糖来了——节目组的舞美老师在微博下面回复了一个姐妹的评论,搬运过来:“是的呀,背景视频都是选手参与制作的,一隅改了好几版,截图这个代码是他的想法,整个背景视频还有很多细节的,可以等节目播出之后看哦。”]   [还真是qyy做的……]   [天哪哥你好爱,这跟当众表白有什么区别?他以前哪做过这种事啊,我记得之前不是传前队友庆生聚餐他都翘了吗?被粉丝拍到在路边跟下棋的大爷们逗闷子。]   [别说当众表白了,这哥唱到最后直接跟贝斯手贴额头了。鼓手和键盘手也好磕,四个大帅哥搞乐队给我看还提供这么香的CP,是我的福气啊!]   [好好好,恒星时刻,我等着你们的出柜时刻!]   网络上热闹至极,几名当事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Livehouse结束的第二天,被淘汰的乐队离开疯乐营,送人的时候,南乙远远地就发现了一些之前没出现过的女生,成群结队地聚集在CB园区外,手里还举着单反大炮。   “那是乐迷吗?”迟之阳指了指。   南乙还没睡饱,戴着卫衣连帽和眼镜,有些没精神地瞥了一眼,“不知道。”   一旁的秦一隅已经高高举起双臂,对着那群小女生挥了挥手。   几乎同一时间,那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还真是乐迷。”严霁笑了笑。   挥手挥累了,秦一隅干脆靠在南乙身上,像个巨型树袋熊,没想到后面的尖叫声更大了,吓得他一哆嗦。   按照之前的约定,CB赛方给所有晋级的乐队放了两天假。严霁是开车来的,也打算把他们几人一起送回去。   “不用了,我骑车来的。”南乙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有点事要去办,你们先走吧。”   坐在车窗里的秦一隅看着南乙头也没回朝摩托车走去,心里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反正就是不痛快。   太阳烈得晃眼,把南乙瘦长深黑的背影照得像一片油墨的印记,不,应该是带着银粉的油墨,因为他耳朵上总是闪闪发光的。   沿着南乙后脑扎起的小揪,秦一隅瞧见了右耳亮闪闪的小银圈,那之前圈住的是他的下唇。   心情莫名舒畅了一些。   这小子还是太会装酷了,一点也不坦率啊。   他忽然想拍一张这人的背影,摸了半天,怎么都找不着。   “怎么了?”迟之阳扭头瞥了他一眼,“身上长虱子了?”   “我手机忘带了!”   就在这时,南乙的摩托车便追了上来,和严霁的车在红灯前碰了头。   迟之阳还纳闷,他一个有强迫症的人怎么会不停到和严霁车头并排的位置,而是靠后许多。   他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回头大声道:“小乙你骑车小心点儿!”   戴着头盔的南乙点了下头,尽管被反光的护目镜遮着眼,但他的视线很明显转移到了后座的秦一隅身上,冲他比了个降下的手势。   怎么着?   想看我的脸?   秦一隅照做了,车窗刚降下来,就看见南乙朝他扔了个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一接,是个黑色胸包。   红灯转绿,随着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出现,南乙也飞驰离开了。   “什么啊?”迟之阳转头追问。   是他的手机。拉开拉链的秦一隅愣了一小会儿,忽然开始傻乐。   有毛病。迟之阳转过来,顺手开了一袋儿严霁搁中控的薯片。   “吃吗?”他拿了第一片递给严霁。   严霁愣了一下,尽管他不爱吃膨化食品,但还是笑着吃了,“谢谢。”   他有轻微洁癖,也不喜欢别人在他车里吃东西,但什么都没说,听着迟之阳和秦一隅咔哧咔哧吃得很香,反倒很解压。   不过本来也是他买来放车上的。   从CB出来,南乙第一时间就钻进医院里,停了车,走到住院部,进电梯摁楼层。   中途推进来一个病床,上面躺着一动弹不得的老人家,或许是累了,南乙恍惚间还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外婆。   不过下一秒他清醒过来,因为楼层到了。   去病房的路他走过很多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这是间普通病房,里面有四个床位,李不言的在最里头靠窗的位置。   医生和家属在门口沟通,南乙侧了侧身进去,走到4号床,拉开白色的隔帘,强烈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晃了一下他的眼,到现在为止他的眼睛依旧不能适应强光。   模糊的视野缓慢地恢复清晰,白色的床,沉睡的苍白脸孔,病号服袖口露出的极瘦的一双手,滴着营养液的软管。一切都缺乏生机。   只有床头柜花瓶里的一束鲜花充满活力,一看就是新换的,百合花瓣饱满鲜活,一点儿枯边都没有。   南乙伸手,碰了碰李不言的手背,上面还湿润着。   他低下头,发了个邮件。   [你刚走?]   回复来得很快。   [嗯,你来医院了?不忙的话见个面吧,正好有个东西要给你。]   [老地方见。]   走之前,南乙久久地看了一眼李不言昏迷的脸。   最初得知他很可能和自己外婆一样,都是陈善弘造成的悲剧受害者,南乙是很明显有移情的。   暑假他回了北京补课,住在迟之阳家,期间他独自来看过李不言很多次,隔壁床当时住着一个骨折的阿姨,她看着南乙,自然而然地问:“你是他的哥哥?还是弟弟?”   南乙没有立刻回答,对方见状,赶紧解释说:“你们俩长得有一点点像。”   这时候他才仔细端详那张脸,说像其实有些勉强,无论从什么维度看,李不言都更柔和,没有南乙那么强烈的攻击性,唯一称得上相似的地方,可能是他们眼睛的形状,都有些微微上挑。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接收了这个阿姨递过来的身份,谎称是他的弟弟,在这儿上学,偶尔来看看他。   他这样一个冒充的“弟弟”,在这儿呆了快半个暑假,从没有正面遇到过李不言真正的家人。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生活在幸福家庭里的南乙无法理解,孩子都已经变成植物人,身为家人的他们怎么会毫不关心,没有一人来看护。   那天他去茶水间,正好听见主治医生和护士聊天。他躲在门口,背靠墙壁,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老家是小乡镇上的,没钱,孩子父母不在了,寄养在叔叔婶婶家里,他们养不起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只能放弃治疗,医院不同意也没办法,人就丢这儿,任由他们处理了。   短短几分钟的对话,听得人心凉。   回家的路上,他骑着自行车,耳中反复出现救护车的幻听。等到他回到迟之阳家里,还是忍不住用手机给妈妈打了电话。   “上次我比赛的奖金……我想取出来用。”   妈妈欣然同意:“好啊,想买什么东西吗?”   “不是。”南乙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想对妈妈说谎,所以沉默。   那天的妈妈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笑着说:“我明白啦,需要多少?你直接找阳阳妈妈要,我打给她。”   她补充道:“小乙,这些奖金本来就是你的,妈妈只是替你保管,不要有压力哦。”   “嗯。”   那天他拿着这笔钱,去医院续了费。他本想不惊动主治医生和护士,没想到那天值班收费的正好就是之前参与车祸急诊的护士。她看到是一个年轻男孩儿来缴费,很是狐疑,南乙只能谎称这是他们学校募集的善款。   护士恍然:“你是他的同学?”   “学弟。”南乙说。   他有个优势,情绪管理很强,很难从表情上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所以说什么都很有信服力,这个护士也相信了,并且相当唏嘘地对他讲述了当天急诊的状况,细节太真实,南乙差一点应激。   最后,护士想起什么,“他有个包,一直没人帮忙领,我们这边也没地儿保管,你先帮他收着吧。”   快下班时,她交给南乙一个用得很旧的书包,里面是一些教材和笔记本,透过这些他意外发现,原来这人和秦一隅一个大学。   也和陈韫一个大学,虽然他是靠特长生走后门特招进去的。   那个包里,还有一部受到撞击、屏幕都碎了的旧手机,上面挂着一个毛绒挂件,是一条小黑狗。   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方是树林,这是真理,所以南乙和“黑犬”的碰面几乎都是在医院最热闹的地方。   和每一次一样,他来到这所医院检验科,远远地,他就看到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年轻人,背影还是那样,瘦、略微有些驼背,颈椎的一块骨头突得明显。   他挤过等候结果的人群,坐到那人身边。   对方先开了口:“比赛顺利吗?”   “还行。”南乙低头,看到他手里握着的手机,上面坠着白色的毛绒小狗,“他怎么样?”   “最近有了微意识,是好事,虽然医生说即便这样,醒来也还是小概率事件。”   他不说话了。   南乙觉得安慰人没什么作用,不如切入正题:“你说有东西给我,是什么?”   对方拿出一个U盘,放在座椅上,他没说话,起身便要离开了。   等到他走了很久,南乙才拿起那个U盘,放进自己口袋里。   当初修复了李不言的手机,但他并没有打算窥探对方隐私,所以没有打开细看。但有一个国外的号码,给他打了数不清的电话,并在手机恢复正常的第一时间,又打了过来。   来电人姓名是祁默,名字后面缀着一个小狗表情。   骑车回学校前,南乙切了微信号,小号被蒋甜的消息塞满。她甚至还打了好几个微信电话,令南乙想到了那些找秦一隅催债的人。   他一条都没回,但随手拍了一张路况,发了个仅她可见的朋友圈。   [NY:返校。]   上一个朋友圈是他参加比赛前发的,照片是他特意去植物园兰花展拍的,是很珍稀的几种兰花品种。   配的文字是:[可惜没见到鬼兰。]   也是仅蒋甜可见。蒋甜确实也看到了,还评论了他好几条。   半小时后,他回了学校,刚到摩托车停放点,停下车,就听见一个尖尖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很熟悉。   南乙摘下头盔,没回头,蒋甜便跑着来到他眼前,将手里拎着的奶茶塞他手中。接奶茶的时候,南乙注意到,她手上的美甲有几只指甲还没来得及上色。   “你可真是大忙人啊,每天神出鬼没的,要不是我今天看了微博,都不知道你去参加比赛了,藏得可真深!”   南乙心不在焉地听她说话,眼前闪过许多画面——电梯里昏迷的老人,勉强维持体征的李不言,还有祁默说话时攥紧的手指。   见南乙不说话,蒋甜又说:“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你演出啊?贝斯手。”   听到这个词,南乙眉头蹙了一下。   “还有别的事吗?”他的冷漠表现得毫不遮掩,甚至有些不耐烦。   还以为他要走,蒋甜立刻拦住,“我开玩笑的,你现在忙不忙,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她的目光从南乙的脸,移到他的摩托车上,看见后座上挂着的白色头盔,露出笑容,伸手便要去摘,“这个白的之前没见过诶,是备用的吗?”   “别碰。”   这下意识地一声太过冷硬,南乙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尽管厌恶,但他现在还得钓着,不能让人跑了。   于是面对显然被他吓到的蒋甜,他语气放缓了些:“那个是坏的,还没修。”   说着,他自己拿走了白色头盔,放到另一边,用头盔锁扣好。   “哦……”蒋甜收回了手,又挂上笑脸,“对了,我看到你朋友圈发的兰花了,那个品种我家就有,你不用跑那么远。”   南乙当然知道。他靠着树,淡淡回了句:“是吗?”   “真的。我爸特别爱种兰花,他最喜欢的就是从全国各地……不,全世界各地收集兰花,我家一楼有花园,里面都是他精心培育的花儿。”   蒋甜一边说着,一边翻手机相册,把照片给南乙看:“你上次没看到的鬼兰,我家就有,要不要去?”   南乙顿了几秒,没有直接回答,事情的发展太过顺利,对他来说也有隐隐的心理压力。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际,手机忽然响了。   南乙低头看了一眼。   突然被打断,蒋甜很是不爽,于是她也瞄了一眼,来电人的备注是一个狮子的emoji表情符。   “接个电话。”   南乙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   “喂。”   “接这么快?”   “嗯,怎么了?”南乙低头,盯着地上的一个小爬虫。   “室友,好心的南乙同学,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啊?”   听着他的语气,南乙几乎都能还原出他说话时候的表情。   “收留?听不懂。”   “我房子被房东卖了,周淮那小子出国了,人联系不上,我也没拿他那儿的钥匙,没地儿去了啊。看在咱们现在是队友兼室友,哦对,还兼校友的份上,能不能让我去你宿舍挤一宿。”   到目前为止,南乙仿佛是一直行走在高原上的人,很累,透不过气,到此刻,才终于呼吸到一口珍贵的氧气。   不过这氧气来得太猛,他似乎开始出现醉氧反应,甚至被传染,有些胡言乱语。   “求我。”   “求?怎么求?”电话那头笑了,笑得爽朗,“那你也得等我到学校了当面求吧,你说呢?”   南乙静了两秒,应下了。   “行,我去东门等你。”   不远处的蒋甜始终盯着他,当然也看到了南乙脸上浮现出来的笑意。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这人笑,几乎可以用温柔形容。   她的嫉妒无处可藏了,所以等到南乙回来的时候,急不可耐地追问:“怎么样?要不要去我家?我爸今天也在,他说不定还能给你找出更稀有的品种!”   南乙收了手机,将挂在车把手上的棒球帽戴好。她爸也在,那就不太方便了,总不能当着蒋正的面动手脚。   “有点急事要忙。”他抬眼,对着蒋甜没感情地挑了挑眉,“下次吧。”   说完,他解了锁扣,将那个“坏了”的白色头盔拿走,夹在手臂和腰间,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恒星时刻》六一特别小番外——   “欢迎收看《Crazy Baby》宝宝乐队比赛!   下面有请第一组乐队出场!”   “啪啪啪啪啪——”台下的宝宝们大力鼓掌。   “欢迎三只小蛇乐队!”   三个穿着民族服装戴着小面具的宝宝排队慢吞吞上了台,三双黑溜溜的眼睛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后一起鞠躬。   “你们可以开始了哦。”   三人却没有动。   台下的秦一隅小朋友吃着薯片指着他们大喊:“他们怎么了呀?我去帮帮他们吧!”   还没起来就被一旁的南乙小朋友拽下去了。   “坐好。”南乙小朋友说。   台上三人突然背过身子,取下了面具,然后互相看彼此。阿满拿走沙马的,沙马懵懵地盯着空空的手,小留把他的塞过来……   “这个、这个是我的吧?”   “不对不对,是他的……”   “你拿错了那是我的面具呀。”   “这个才是你的……”   三分钟后,主持人上台悻悻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们三只小蛇宝宝们还没准备好,先让下一组宝宝们上来吧!”   三个宝宝被牵走的时候还慌乱地用面具捂着通红的小脸蛋。   “请大家掌声鼓励,欢迎小木头乐队!”   噔噔噔上来五个小朋友,最中间那个是红头发,背着一把小吉他,被穿着紫色衣服的高个子小朋友牵着。   他们比三只小蛇乐队经验丰富,小大人一样顺利地表演完毕。   “小木头乐队太棒啦!请大家给他们最热烈的掌声!”   啪啪啪啪——   谁知台上的红头发小朋友突然哇哇大哭,指着台下第一排最中间的秦一隅小朋友。   秦一隅小朋友此时正在给南乙小朋友梳头发,压根儿没感觉到事情不对。   “澄澄小朋友为什么哭呀?”主持人忙上来安慰,可他哭得更伤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胖腿乱蹬,指着台下大喊:“他!他不给我鼓掌!”   一旁穿紫色衣服的Uka小朋友赶忙蹲下来抱住他拍拍。   “哦原来如此。”主持人立刻点名,“台下的秦一隅小朋友也要鼓掌哦,要鼓励表演完的小朋友。”   谁知秦一隅一甩卷卷的头毛,“就不,我不爱鼓掌。”   红毛小澄哭得更厉害了。   主持人:“……”   南乙小朋友面无表情看着台上:“他好吵。”   为了让他闭嘴,他抓住了秦一隅小朋友的两只手。   啪、啪、啪。   “好了。”他抬起头,“他鼓了,你不要哭了。”   澄澄愣了一下,还想抽噎。   南乙小朋友小大人一样做出stop手势:“停。”   还真制服了。   主持人心力交瘁,赶紧cue下一组。   “那么现在,欢迎我们的小星星乐队上台——”   四个小宝宝上去了。最前面的迟之阳小朋友   活蹦乱跳,小辫子一甩一甩的,紧接着是严霁小朋友,他穿着短袖衬衫和黑色背带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然后是南乙小朋友,他穿了一身黑,抿着嘴唇,头发扎了个小揪揪,最后是秦一隅,他冲着台下热情挥手,还绕着满场跑了一圈又回到他们身边。   四个宝宝很不齐整地鞠了躬,连问候都是各说各话   迟之阳:“大家早上好!!”   严霁:“亲爱的各位老师各位同学……”   秦一隅:“我叫秦一隅!”   南乙:“……”   鞠躬起来之后,严霁小朋友主动给其他三个宝宝整理衣领,等到他说“好了”,他们才各就各位,南乙小朋友背上贝斯,秦一隅小朋友背上吉他,迟之阳小朋友跑到架子鼓前,高高举起鼓棒,敲了三下,演出正式开始——   “小星星乐队唱得真好!”   唱着唱着秦一隅累了,直接拿走了固定的麦克风,平躺在地上唱。   打着打着,迟之阳的鼓棒突然飞出去了,他急得满场找,严霁看了,也赶紧帮他去找。   一片鸡飞狗跳之中,只有南乙小朋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默默弹着贝斯,冷静地表演到最后一秒。   他鞠完躬,走到秦一隅身边,想把他拽起来,但是拽不动。   秦一隅小朋友睁开眼,盯着他:“老师说表演的时候要笑,你怎么不笑呀?你笑起来超好看的,有小梨涡。”   南乙一动不动。   “你笑一下我就起来。”   于是南乙小朋友勉强扯了一下嘴角。   秦一隅小朋友真的起来了,但只是坐起来,他拉住南乙小朋友的手:“你亲我一下,我就站起来回去。”   南乙小朋友考虑了一秒,平静开口:“你坐着吧。”他准备自己下台。   秦一隅小朋友立刻爬起来,飞快地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口。   “那我亲你吧!”   南乙小朋友皱着眉头,用手背擦掉脸上的哈喇子,“我妈妈说了,不能随便让别人亲。”   “我不是别人。”秦一隅牵起他的小手,“我是你的好朋友呀,我们不是在一个幼儿园吗?”   南乙小朋友:“……”   “你要不要去我家?我妈妈给我买了新的蜡笔。”秦一隅小心牵着他下台阶,伸出手臂接着弟弟,还不忘比了个夸张的手势,“有八十六色呢!”   南乙小朋友小小地蹦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哦,可是你画画很丑。”   秦一隅小朋友心碎了:“你说我,我难过了。”   南乙小朋友拍拍他的脸:“不难过。”   “那你跟我回家。”秦一隅拉住他的手。   南乙点头:“那好吧。”   ————另一头的严霁和迟之阳小朋友还在找鼓棒中————   ————终于分清楚面具的三只小蛇也重新上台表演啦————   《 Crazy Baby 》乐队比赛圆满结束!!   台下的周淮小朋友   一开始:“哎这是我发小!就那个卷头发的,厉害吧!他可厉害了~”   台上的秦一隅小朋友开始玩抽象之后:“……”(挠头)(坐立不安)   旁边的小朋友:这是你发小   周淮小朋友:你发小! 第38章 意料之外   走出停摩托车的棚子,南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拎着蒋甜买的奶茶。他将杯子拿出来,静静地盯了几秒,阳光下,杯壁上的水珠聚成线,滴滴答答往下淌着,好像在哭似的。   水滴到灰色地面,令他想起一年前那对父母坐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样子,当时的泪水也是这样,啪嗒,滴落在他们面前的餐桌上。   他们的女儿薛愉,被蒋甜校园霸凌,患上抑郁,最终跳楼。   原本他是想假扮薛愉的同学了解情况,但当他看到摆在家中的薛愉的遗像,当这两位善良的长辈热心地招待了他,将他视为唯一的倾诉对象,述说这几年的痛苦,甚至感谢他还记得薛愉时,南乙向他们坦白了。   他做不到对同样伤痕累累的人说谎。   然而,要让成年人信任、不轻视一个孩子的话,实在难于登天。第一次南乙被礼貌地请了出去,没来得及说更多,后来他又上门两次,无果。   最后一次隔了很久,在薛愉的忌日,他在墓碑前等了很久。   那一次,这对伤心的父母决定听他说完,也被他超出同龄人的头脑和沉着到可怕的心理素质所震撼。   当他将需要说的,说完之后,得到的是对方抖着声音的一句疑问。   “这些……你想了多久?”   南乙也为薛愉上了一炷香,然后起身。   “一直都在想,从我决定要报仇的那天起,每天都在想,已经数不清了。”   而南乙也始终记得这对父母红着眼眶说的话。   “如果有需要,请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帮你,做什么都可以。”   那天的太阳也是这么刺眼,刀子一样往人的眼睛里扎。   很多时候,他盯着蒋甜的脸,看着她那谄媚混合征服欲的笑容,仿佛化身一个幽灵,来到她和薛愉所在的学校,亲眼目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这笑容和她用开水泼在薛愉后背的笑容一样吗?和她将薛愉逼进洗手间,逼她脱下校服和上衣,用圆珠笔在她身上写恶毒谩骂的笑容一样吗?   她被纵容作恶、还能全身而退的源头,是因为有一个掌握一定权力的父亲。   那她父亲权力的来源呢?是一场场肇事逃逸被掩盖后的奖励吗?   再这些念头逐渐滑入深渊之前,南乙对自己叫停了。   平静地舒出一口气,他的脚步停在垃圾桶前,将手里没开过的奶茶装回袋子里,毫无留恋地扔了进去。   谁知就在这时,耳边忽然被人吹了口气,是西瓜味泡泡糖的气息。   耳朵很痒,南乙躲了躲,皱着眉扭头,在看到来人时眉头渐渐松开。   “扔垃圾呢。”秦一隅两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嚼着泡泡糖,冲他笑,“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别人送的?”   南乙没正面回答,视线从他眼睛下移到他脖子上的纹身,思考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还真是别人送的。”秦一隅挑了挑眉,“一口都没喝就直接扔了,怎么这么无情。”   南乙无心地勾了勾嘴角,“嗯,我这人就这样。”   秦一隅胡闹似的提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那要是我给你买呢?也直接扔?”   “你先买了再说。”南乙的目光抬了抬,在秦一隅脸上扫过,然后又问,“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东门……”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快到了,正要告诉你呢。”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到秦一隅脸上,他眯了眯眼,“谁知道你小子电话挂得那么快。”   南乙没说话,心里在想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看到他和蒋甜说话了?   “车停了?”   “嗯。”   “那干嘛拿着头盔啊?”秦一隅瞥了一眼那个白色头盔,“这不是给我用的那个备用的吗?”   他怀疑这人就是看到了。   南乙盯了他一眼,干脆将头盔套在他头上。   “哎你干嘛啊?!”   “套上比较容易混进宿舍。”   “你确定??”秦一隅时常怀疑南乙是在讲冷笑话,“我带着这玩意儿进去宿管阿姨不会更怀疑?她逮住我问怎么办?你替我解释?”   戴着头盔招摇过市这件事本来也是你的作风吧,南乙心想。   南乙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嗯,我就说你头卡在里面了,一下子出不来,得回宿舍拿工具。”   “行,你是真行。”   插科打诨着,南乙沉重的一颗心也渐渐变轻,他们绕过草坪,沿着湖畔林荫路往宿舍楼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怎么不去严霁家睡?”南乙说,“我宿舍的床挤下两个超过一米八的人还是挺勉强的。”   秦一隅的声音闷在头盔里,“啊……忘了这茬了。”   南乙脚步一停,“现在想起来还来得及,我骑车送你去。”   “哎哎哎,你怎么回事,我遇到难处第一个想到的可是你,你就拿我当烫手山芋一样往外扔啊。”   “这不是想让你睡得舒服点儿。”   “我跟你睡就挺舒服的,咱俩当室友非常合适。”   你是舒服了,我没一天睡好过。南乙在心里说。   见他不吭声,秦一隅又说:“而且我保证,我睡觉非常老实,绝对不会把你踢下去。”   南乙笑了一声。   秦一隅睡觉老实,这件事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笑什么?”   南乙抬眼,没搭他的茬。   “你还没求我。”   秦一隅歪了一下脑袋——现在他的脑袋非常重,所以还用手扶了一下。   思考了三秒钟之后,他立马伸出两只手,一把拉住南乙的右手,甩来甩去,身子也跟着晃,甚至夹出了会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声音:“求求你了~”   南乙开始后悔提出这个要求,因为丢脸的只有自己,对秦一隅来说,别说撒娇,在地上打滚他都不带怕的,充其量选一块草地而不是水泥地。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看着一个身形高大、头戴白色头盔的怪人,对着一个高冷酷哥用十分诡异的姿态卖萌撒娇。   脖子都恨不得扭断。   就这样的状态扭下去,会让人忍不住怀疑他背后会不会长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来,只是不知道是狐狸还是狮子。   在重重的目光包围下,南乙忍无可忍:“停。”   秦一隅也适时地停了下来,还很骄傲:“怎么样,求得好吧。”   “太好了,下次别求了。”他说完,替秦一隅把头盔取了下来。   尽管如此,南乙还是把他带去了宿舍楼,好巧不巧的是,宿舍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于是他在群里发了个消息。   [南乙:怎么都不在?]   陆陆续续收到回复,一个周末回了家,一个在陪女朋友,最后一个在图书馆自习,前两个都不回来住,最后一个晚上才回。   他私聊了回家的室友,询问可不可以借一下床位,并承诺会帮他换洗床单被罩,对方欣然同意。   等他发完消息,一抬头,秦一隅已经趴在他的桌子上,整个人跟抽了筋似的,无精打采。   “困了?”南乙出声询问。   秦一隅听罢扭了头,一双眼迷瞪着,看上去马上就能睡着,“嗯……有点儿,你甭管我,我趴一会儿就行。”   南乙着实佩服这人的睡眠质量,觉说来就来。   “你上去睡吧。”他对秦一隅说,“我床单被罩都是临走前换的,只睡过一次,干净的。”   我又不会嫌弃你。你这么爱干净一人。   秦一隅迷糊地嗯了一声,一句都没推辞,自己爬上去,钻进被子里。   他从来没有被一个人的气味包围得这么彻底,和南乙身上的气味一样,冷的,很淡,绵长又幽微的香气,会让人想到冬天。   于是他真的想起了一件冬天里发生的事,那是高二上学期期末,连着下了一星期雪,他打雪仗上瘾,冻得感冒发烧,本想着扛过去,结果烧得太厉害,被周淮送到了医务室。   那天他烧得迷迷糊糊,医务室老师不在,周淮陪他等着,其中一个女生四处找药,找到了里间。   “退烧药应该很好找啊……”   秦一隅哑着嗓子说:“你别找了,我对退烧药过敏,本来没什么事儿,一吃没准儿死了。”   “真的假的?你可别吓唬我。”女同学走进了里间,声音也模糊了几分。   周淮忙说:“吓唬你干嘛……他小时候还为这个住过院。”说完,他又补道:“可别告诉别人,万一有人拿这个害我们家小秦子,我第一个找你算账啊。”   “你放心吧。”   秦一隅烧得说不出话,趴在桌边,忽然听见她在里面开口发问。   “学弟,你这是怎么了?被打的吗?怎么自己在涂药啊?”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秦一隅勉强抬起了头。下一秒,他隐约看见一个穿着初中部校服的孩子快步从里屋出来,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医务室。   那个背影很瘦小,捂着胳膊,走路时左腿好像也有点跟不上。秦一隅烧得头脑昏沉,意识不清,等人走出去了,才慢半拍对周淮说:“你出去看看呗,那小孩儿好像身上有伤……”   “我说秦小少爷,您还有闲工夫管别人呢,自个儿烧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被回忆笼罩着的他,在陷入睡眠的前一秒,忽然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放在他的额头,在探温度。   他知道这是南乙,所以很想对他说,我没有在发烧了,病都快好了。   但他睡着了,像那次在医务室看着那孩子离开时一样,没能发出声音。   收回手,南乙又用同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认他体温正常后,才放下心,坐回到书桌前,打开电脑,从背包里拿出祁默交给他的U盘,脱下外套,也解开黑色衬衫袖口的扣子,独自查看这里面的内容。   U盘里是一个加密文件夹,南乙输入了两人正式联络的日期,解开后发现里面有很多照片,都是祁默跟踪陈韫拍下来的,大部分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荒唐事,例如在夜店门口打架,酒吧出来之后直接上车驾驶等等,这些对他们陈家来说,摆平起来太容易了。就像当初无论他们怎么求助四方,都无法造成任何一点曝光。   普通人的声量太弱小,只有站得位置够高,大喊时才有可能被听到。   鼠标一张张点过去,其中一张引起了南乙的注意,乍一看没什么,只不过是陈韫在夜晚的街道搂着一个男孩儿。南乙将那个侧脸放大,觉得很熟悉,好像是一个被封杀的小明星。   他凭借记忆检索了十几分钟,最终确定了对象,是半年前因为被爆吸毒而被换角的一个男演员,那部剧本来是他资源飞升后接到的第一部 大制作,但被警方通报之后,即便背后金主再强势,也没人敢再用。   盯着那张照片,南乙陷入沉思。   吸毒的人往往会拉身边的人下水,有没有一种可能,陈韫也会染上这种东西。   但就算有,也只有他身边的人才会知道,像他们这个圈子的人,都是互相包庇,将对方护得死死的。   唯一的突破口,还是从头到尾在陈韫身边待得最久的张子杰。   他给祁默发了邮件。   [差不多可以开始逼张子杰了,不过你不要亲自做,陈韫的为人我了解,他之前欺负过不言,有可能翻过他的手机,很可能知道你。我会找个帮手帮你。]   很快祁默回复了。   [嗯,我等你消息。对了,蒋甜那边怎么样了?]   看到这条消息,南乙想到之前祁默交给他的病毒软件,需要插到电脑上,这样就可以做到镜像复制和监控。   祁默在国外深造的就是计算机,之前在黑客社群混过几年,原本他很快就能顺利毕业,但因为李不言的事,休学回来了。   他的技术没有问题,只要能用病毒侵入,他们就能得到很多内部信息。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怎样入侵一个从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人”。   对蒋正这样爬到这一步的掌权者来说,要想混入他家,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蒋正的老婆是个做生意的女强人,也是人精,困难程度相差无几,最合适的突破口就是他的女儿。   所以南乙早早地选好了兼职地点,也从蒋甜的私人博里关注和记录她的行踪,得知她即将回国,找准时机接近,假装只是在轰趴馆偶遇。这么多年的调查,他很了解蒋甜的性格,越是放任不管,冷漠对待,她越是上头。   人一旦被情绪操控,就会变成漏洞百出的筛子,什么防备都形同虚设。   进展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她让我去她家,本来是个好机会,但是她爸也在,他很谨慎,就这样过去我怕会暴露,所以推了,等下次。]   [不着急,安全第一。]   或许是盯着电脑看了太久,南乙的眼睛有些干涩,他关了电脑,起身去往洗手间,摘下眼镜,扎好头发,想洗把脸清醒一下。   可刚打开水龙头,他忽然听见什么动静,狐疑地打开了洗手间的门,秦一隅就这么直愣愣地出现在他眼前,站在洗手间的门口,手还抬着,似乎是想开门。   “你下午睡觉都会梦游?”   南乙觉得不可思议。   秦一隅似乎想进来,结果不知道抬脚,被门槛绊了一跤,摔了过来。南乙眼疾手快,接住了他,松了口气。   “站好。”他试图把秦一隅推回到好好站着的状态,然后牵着他的胳膊回到床边,伴随着秦一隅梦游的次数变多,他也越来越知道怎么应付这类状况。   不过奇怪的是,这次秦一隅却不太配合,他好像就是想要进洗手间。   “好吧。”南乙只能把他拉进来,为了让他迈过门槛,还费了点功夫。   谁知秦一隅刚进来,就突然贴近,凑到南乙脸跟前,鼻尖已经碰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唤醒了南乙某些非常想要忘掉的记忆,他本能地向后退了退,躲开了。   “你疯了吧。”他声音不大,明知这人听不到,却还是骂出了口。   秦一隅眼神很呆滞,眨眼频率很低,原本还在专注地凝视着南乙的脸,可不知怎么的,他忽然伸出双臂,搭上了他的腰,再一次低头靠近,试图重复刚才的动作。   不是,你到底是同性恋还是恐同啊?   为什么梦游的时候总想亲人?   这一次南乙还是偏过脸躲开,露出洁白修长的侧颈。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竟然成了新的突袭目标,秦一隅的嘴唇贴上侧颈皮肤时,他整个人都如同过了电一般,肌肉紧绷,连指尖都麻痹了几秒。   “你干什么?”   他越是挣扎,秦一隅搂得越紧,而那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也变得更重,更向下。他在昏沉的睡梦中用牙齿咬开了南乙衬衫领口的扣子,连线都咬断。   “你疯了吗秦一隅?”南乙用力地推开他,也不在乎他醒没醒了,但这个拥抱却没能完全终止,短暂地被推开后,他却被秦一隅直接抵到冰凉的卫生间墙壁上,强硬的控住他后脑,手指都插入他头发里,还用重量压制住他的身体,以野兽吞食猎物的姿态吻了上去,仿佛要把他吃进去。   牙齿粗暴地磕碰牙齿,舌尖和舌尖相绞,起初生涩到疼痛,疼痛又催生出唾液,纠缠也渐渐变得滑腻,像是两尾滑不溜手、却在野蛮交媾的鱼。   “你放……唔……”南乙艰难说出口的话,全都被吞没于水声之中,求生本能操控着他的肢体,手已经下意识地掐上了秦一隅的脖子,却无法狠心用力握紧。那鲜活的、疯狂的脉搏,此刻就紧紧贴着他的虎口。   笃笃笃——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还有室友的声音,陷在吻里的南乙猛然惊醒,手上用了力,趁秦一隅吃痛时一把推开了他,来不及整理,直接反手将人关进了洗手间。   怎么回事?不是在宿舍吗?   站在门口的室友皱起眉,又抬手重重地敲了好几声,这下门终于打开了。   “你总算开门了,我……”   话说到一半,室友愣在原地,因为开门的南乙头发散乱,黑色衬衫的扣子被解开了好几个,不,扣子都绷断了——他的脖子和锁骨都是红的,侧颈还有新鲜的红印,像是刚留下的。   “怎么突然回来了?”南乙平复了一下气息才开口。   “啊?”这么一看,他嘴也好红,上面还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这可是南乙,平时不近女色,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的南乙啊。   坏了,我是不是坏人好事儿了。这话也问得很奇怪啊,“怎么突然回来”,我是不该回来的对吧。   室友脑门儿冒了汗,“我电脑没电了,想回来拿充电器……宿舍没别人吧?他们不在?”   南乙眨了下眼,沉声回道:“不在。”他让了让,从表情上看不出一丝破绽,“你进来吧。”   “好……”   室友忐忑不安地迈了脚步进去,狭小的宿舍一览无遗,确实没其他人,还以为是自己淫者见淫,想得太多,直到咚的一声——   他循着声音猛一回头。   妈呀,在洗手间! 第39章 爱与怜悯   在和室友对视的这一秒里,南乙头一次产生了不知怎么辩驳的无力感。   “那个……”   室友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视线在关闭的洗手间大门和南乙身上转来转去,小心发问:“洗手间里有人?”   “没有。”南乙面上仍旧沉着,张口便说,“我刚刚准备洗澡,可能是东西倒了。”   “这样啊……”室友点了点头。   东西倒了这么大声??说是杀人藏尸尸体倒了还差不多吧?   不,尸体是不会把人亲成这样的,除非人死了,嘴还活着。   他的眼神飞到南乙床上,眼睛又睁大了些。一点不夸张,这还是开学后他头一次见南乙的床乱成这样,被子都快掉地上了,这得多激烈啊。   果然他来得不是时候。罪过罪过。   可要是女朋友干嘛不大方点介绍呢?他想不通。   不过南乙平时就是很有主意的人,可能也有他没办法介绍的苦衷吧。   “我先找一下我的充电器。”他忐忑地跑到自己的床位——就挨着南乙的,猫腰想要拔书桌下面的充电器,下意识地往左边瞟了一眼。   好家伙,这不是男生的运动鞋吗?还是粉色的,南乙什么时候穿过这么花里胡哨的鞋?衣柜里每天黑白灰开大会的家伙。   而且这个鞋码好像也比南乙的大啊……   操。   他突然反应过来,洗手间那位……   他撞破的好像不是室友的恋情,是性取向啊!   “找到了找到了。”室友花了十秒钟做好表情管理,起身,“那你洗澡吧,我先……”   咚——   洗手间再一次传来“巨响”。   室友吓了一跳,然后干笑着说:“好像又有东西掉下来了……”   南乙杀人的心都有了。   虽然他经常想杀人,但这么迫切这么情绪化不考虑手段和后果的还是第一次。   看南乙不发一言,表情也有些恐怖,室友被这气场弄得浑身一激灵,犹豫要不要现在就溜。   “那我……”   突然间,洗手间传来乒铃乓啷一连串声响。   这回倒像是真的一大堆东西砸下来了。   南乙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扭头走过去开了门。   被关在洗手间的始作俑者此刻很是狼狈,因为他身上的针织衫被墙壁上的挂钩勾住。   很显然这人力气很大,在梦里力气就更大,为了能脱困,使劲儿一扯,不仅把挂钩连着的整片收纳架都带了下来,掉了一地,他自个儿的衣服也破了一大片。   对此,他本人还一无所知,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珠子,像刚刨完土钻出来的野兔。   看得南乙想给他一榔头。   由于这场戏着实精彩,室友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干脆原地站着,脑袋恨不得伸到洗手间门里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里面那位秘密情人居然自己跑出来了。   这也正常,没人想谈不被公开的恋爱。   等看到他的脸,室友又是一愣。   长得真帅啊……怪不得连南乙这种都能泡到。   诶?还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但他是喝多了吗?走路慢吞吞的,光盯着前面,都不怎么眨眼。   “你好……”他尝试和大帅哥打招呼,谁成想帅哥傲得很,好像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还站着个大活人似的。   南乙立刻上前,拽住了他,把他摁倒在椅子上坐好,一连串的动作好像制服罪犯似的,然后转身一本正经对他说:“不好意思,他这人很没礼貌。”   “啊?”   “他不喜欢和人打招呼。”对于即将失控的状况,南乙有些自暴自弃,手指点了点太阳穴,“这方面有点毛病。”   妈呀,还是个傻子帅哥。   他又忍不住瞥了帅哥一眼,只见他后背的衣服都烂了,布料和长长的线头耷拉着,忍不住想象自己进来之前洗手间进行的事有多狂野。   打住。   再想下去可不行,他不想以后每次听到妹子们提起南乙时都在心里尖叫:别说了,我那个酷哥室友他在外面偷偷做0!   而南乙似乎也忍到了极限,“那什么,我……”   没等他说完,室友忙上前,右手搭在他肩上,一副心下了然的表情道:“我懂,我都明白,这种事很难开口,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往外说的。我这人很开放的,上个月那个LGBT友好观影活动我还去帮忙了……”   南乙越听越奇怪,眉头也皱起来,“不是,我……”   “不用多说,我都懂,你就把心揣肚子里,哥们儿一定替你保守秘密。”   这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南乙现在无比后悔答应收留秦一隅的决定。   说完,室友便一溜烟跑了出去,几秒后又跑回来,拿走了忘在桌上的学生卡,还冲南乙做了一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我今晚不回来了,你放心。”   放什么心?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失控,偏偏一遇上秦一隅,所有事都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失去控制。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南乙气到摘了后脑勺要掉不掉的皮筋,低下头,看着被秦一隅扯掉扣子的衬衫,又瞟了一眼秦一隅那件后背漏风的针织衫,决定先把他的换掉。   要不突然醒了,还得问是不是他给扯烂的。   他从衣柜里找了件宽大的黑色棉质长袖衫搁在桌上,扶着秦一隅的双手让他乖乖举起双臂,替他脱掉上衣。   这时候南乙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这时候秦一隅突然醒过来,就是真的地狱笑话了。   还好他还没倒霉到这种地步。一直到换好新上衣,秦一隅都没有醒过来。南乙把靠枕抽出来放在桌上,然后直接按头,让秦一隅趴上去。   “你再睡会儿吧。”   他反锁了宿舍门,自己拿了套新睡衣进了卫生间洗澡。   秦一隅醒的时候,窗外天已经黑了。他迷迷糊糊抬头,愣了半天。   好奇怪。   明明他是上床睡的,怎么一醒来,就趴到桌上了。   难不成是做梦?   他试图起身,手臂又酸又麻,显然不是做梦。   甩了甩胳膊,秦一隅感觉不对,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竟然也换了!   他的白色针织衫呢?   揪起衣服一闻,全是南乙身上的味道。   奇了怪了……   大脑迟钝地运转着,突然灵光一闪,秦一隅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有两种可能:一、南乙趁他睡着时扒了他的衣服做了什么,为了掩盖事实真相,所以事后换了一件。   二、南乙用他的衣服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两种都挺变态的,他也想不出第三种可能了。   太可怕了,秦一隅撩开衣服仔细检查了一下,非常可惜的是,什么都没有。   那就是第二种了。   小变态人呢?   秦一隅起身,转了一圈也没找着南乙,一抬头,发现他竟然自己上床睡觉了。   这人可真行,合着是把他弄下来自己回床上睡觉去了是吧?怎么会有人这么对自己的暗恋对象啊?这样能追到手才是见了鬼吧?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来之前和周淮的聊天。   [淮子:怎么样?小帅哥跟你告白没?]   告白?他完全想象不到这个词和南乙挂钩会是怎样的场景。   [一条赛级小鱼:告什么白啊?我们这是在正经搞事业好吗,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无业游民,一天到晚满地球当街溜子。]   本来都到周淮店门口了,谁知道这小子被爸妈逼着回家,一气之下带着小男友跑到瑞士滑雪,害得他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记得周淮的表哥也特别爱滑雪,明明是个工作狂,但每年休假都会去,这么爱滑,干脆直接把那个滑雪度假村买下来得了,反正有的是钱。   [淮子:怎么说话呢,我知道了,你这是嫉妒我,嫉妒我有人陪着滑雪,不行你也去找你家贝斯手呗,就是小心别被人家给吃了。]   这话倒是给秦一隅指了条路,于是二话不说,他直接坐车去了学校,刚好司机停的那个门离摩托车暂放点近,一下车秦一隅便溜达着过去,好死不死就碰上了南乙。   正要开口呢,发现他身边站着一姑娘,他还从人手里接过了奶茶。姑娘笑盈盈的,眼珠子都要粘南乙脸上了。   距离近得刚好能看到她手上的小动作,远得刚好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秦一隅找了个树躲了躲,换了个角度,这下能看见南乙的表情了。   姑娘伸手要去碰头盔,秦一隅眉头一皱。   别啊,那头盔本倒霉蛋戴过,晦气得很。   南乙阻止了。   好样的。秦一隅嘻嘻笑了一下,顿时舒服了,直接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本来还觉得挺开心的,结果一挂断,他就瞅见南乙冲姑娘挑了挑眉,似乎还笑了一下。   你到底对人有没有意思啊?   秦一隅困惑得不得了,做梦都在琢磨这事儿,梦见南乙被人围追堵截,又觉得他这边没戏,干脆跟那女孩儿在一起了,俩人还一块儿出现在他们排练室里,严霁和迟之阳还笑着说“恭喜恭喜”。   南乙还给她买了个粉头盔,简直难看得惨绝人寰。   越想越无语,秦一隅一低头,看见自己的粉色球鞋,愈发烦躁,干脆爬上梯子,想看看南乙现在到底睡没睡。   谁家好人晚上七点就睡觉的,这得是多缺觉?   上铺的光线很昏暗,南乙盖着被子背对着他,很静,好像的确睡着了。他蜷缩着身子,紧贴墙壁,看上去和平日里独来独往、什么都能干成的样子很不一样。   像个没安全感的小孩儿。   他的背后空着一片,秦一隅轻手轻脚上去,手撑在床垫上,人凑过去,想看看南乙到底睁眼闭眼。   但就在他头靠到墙壁,想看看什么情况的时候,南乙转了身,吓了他一跳。   好在南乙的确是睡着了,只是无意识地翻了身。   那些碎发看上去很柔软,散落在他的脸侧,没来由地,秦一隅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想摸摸看这些头发是不是真的那么软。   昏暗的空间里,一切都被柔化,乌黑的头发略有些湿润,被秦一隅轻轻撩开,如同扯开某件藏品上蒙盖的深色天鹅绒,他的脸庞露出来,像光洁柔润的白色绸带,脸颊那一丝微妙的光泽被捕捉到了。   他似乎也做了不太好的梦,眉头紧蹙,手指也用力地抓床单,攥得骨节凸起。   时间的流动不知不觉中变得缓慢,秦一隅没察觉,自己正在仔细地、心无杂念地凝视着他的睡脸。   忽然间,他呼吸一滞。   南乙的眼角滑过一滴泪,沿着他的鼻梁缓缓淌下来。   像一颗闪着光的珍珠从绸带上滚下来,消失不见。   秦一隅愣愣地伸出手指,在泪水滑落到下巴尖的时候,轻碰了碰,那一枚小水滴渡到他的指尖,浸润了他的指纹和茧。   他很难形容此刻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仿佛混沌一片。他是开过想看他哭的玩笑,但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咸的,有些发苦。   人哭泣并不是多么新奇的一件事,他活到现在,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哭法,因为被老师责骂而大哭,因为被分手而痛哭,甚至他站在livehouse的舞台上,也见过台下的人激动、兴奋到突然哭泣。   但南乙是不一样的。他是钉子打出的一副骨架,是白色石头雕出来的漂亮躯壳,比任何人都坚硬,好像不会有失败,也不会在乎挫败,水浇不透,火烧不穿,谁也看不透。他怎么会真的哭呢?   还是在梦里掉眼泪。   这一刻,秦一隅隐隐听见碎裂的声音,不知道是石头塑像碎了,还是其他的什么。   他是很讨厌看到别人脆弱的人。   但这时候,说不清的一股冲动驱使着他抬起手,轻轻地放在南乙肩头,一下两下,生疏又小心地拍着他的肩背。   他不知道这人有怎样的遗憾,或者缺失过什么,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定非常痛苦,他知道这种感受。   但很快,秦一隅又为这种一无所知而感到不自在,南乙似乎从未在他面前坦白过什么,他似乎不需要任何的倾诉渠道。   他想从南乙身上探知到更多的秘密,想深入他的梦境。   越是糟糕的梦,似乎就越会真实。   睁开眼的瞬间,南乙浑身一颤,额头沁出细密的一层汗珠。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坐起来望了一眼,宿舍里竟然空无一人。   梦里他又一次回到失去外婆的那一天,明明做过很多次一样的梦,可他还是真切地被痛苦浸住,好像被人绑在了生锈的锚上,扔进水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下沉。   他忍着头痛下了床,发现秦一隅的鞋和手机都不见了,第一反应是他醒了不告而别,但仔细一想这又不是他的作风。桌上的门禁卡也不见了。   南乙披了件外套,也离开了宿舍。   可刚出宿舍楼,他就听到脚步声,一抬头,视线和回来的秦一隅撞个正着。   他穿着他的衣服,手里提着外带的食物,在冷的夜色里冒着白茫茫的热汽,见到他之后露出笑意,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你怎么下来了?我刚刚去买了粥,正要带回去让你起来吃的。”   不知为何,南乙莫名觉得这一幕充满了烟火气。   不过他们没上楼,秦一隅临时决定,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他声称作为大一新生的南乙一定不知道,可事实上那不过就是宿舍最后一排背后的一处半封闭的小花园,走过紫藤花长廊就能看到。   他领着南乙走到一处石头圆桌前,用餐巾纸擦了石凳,对南乙说:“请。”   “谢谢。”南乙觉得他怪怪的,竟然没有对自己莫名其妙被换了衣服这件事感到不解。   “这家潮汕砂锅粥特别好喝,每次回学校我都会买。”秦一隅拿出来摆好,让他尝尝,南乙试了一口,刚睡醒,他其实尝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热热的咽下去很舒服。   “嗯,好喝。”   他安静地吃着粥,心里却很狐疑,因为秦一隅不像往日那样话多,他一安静起来,就很反常。   于是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地吃宵夜。   秦一隅似乎一直在看他,这眼神和平时很不一样,像是在看眼色。   但南乙没说破,仍旧默然,他有些饱了,开始盯着粥里埋着的一只虾出神。   秦一隅突然很大声叹了口气,然后说:“明天又要回CB营了,自由的日子真短。”   因为都被你睡过去了。南乙本想说出口,但后来一想,自己也差不多。   他其实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做更多事的。   想到这里,他更是彻底喝不下了,只单纯拿塑料勺搅动。他感觉那个噩梦事实上还没有远离,它的阴影仍旧盘旋在他四周,随时都会伏击。   是不是每个从创伤中幸存的人,都会循环地、无可控制地反刍当初的痛楚?即便像他这样,日复一日学习从失控中调控受伤的自己,学会把粉碎的头脑和心脏粘合起来,像个健全人一样向前走,也还是很难逃过记忆的每一次勒索。   就在他越陷越深的时候,秦一隅再次开口,像是深渊之上传来的天音。   “对了,差点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听到他的声音,南乙抬了眼,夜色中,秦一隅的一双眼黑沉沉的,却又格外明亮。   他忽然意识到怪在哪里了。   只要他一沉默,秦一隅就会想办法挑起话题。   但这么做的理由,南乙不明白。   “什么事?”   “上次你说,过了第一赛段就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秦一隅用掌根托着下巴,眼睛直勾勾盯着南乙,面带微笑,“你现在可以说了。”   南乙闭了闭眼,微弱的月光将他的面色照得苍白,他盯着秦一隅脸上的笑容,感觉有些熟悉。他好像在可怜自己,就像他中学时会可怜那个被人欺负的孩子。   “现在?”   他本意是不希望从秦一隅的脸上再度看到这种表情的,可某个瞬间,南乙又觉得,能攥住这颗飘忽不定的心,好像也挺有趣。   “嗯,我太好奇了,现在就想听。”   秦一隅望着他,眼中没有其他任何人。 第40章 舔舐伤口   其实在很久之前,南乙就想象过,假如要向秦一隅告知自己找到他的过程,应该从何开始,如何展开,是坦白一切还是编造谎言……毕竟这真的很漫长,也很偏执。   他像个疯子想尽一切办法搜寻这个人的痕迹,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一条和秦一隅有关的缝隙,查找他的行踪。   这是很不正常的吧,但他的确这么做了。   很多种方案,很多种说法,在脑子里周旋了许久,可真到了这时候,那些反反复复修改过的腹稿,又全都烟消云散。   他望着秦一隅的眼睛,竟然会有些发酸。   可怕的是,他竟然有想对眼前这个人和盘托出的欲望,不在乎自己的计划是否会受阻、或是被破坏。这简直就像是要把缝好埋在肚子里的伤都翻出来,无偿邀请对方观看,至于那些淌了一地的内脏和血肉还能不能回到原位,能不能长好,不要紧。   谁让这人是秦一隅。   “我……”南乙垂下眼,指尖轻轻地敲在石桌的桌面。   或许是他犹豫太久,连秦一隅都忍不住开玩笑道:“可别告诉我你是一直在玩儿跟踪啊。”   指尖一顿。   南乙抬了抬眼,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他停顿了一会儿,望着秦一隅开口:“你很怕被人跟踪吗?”   话题忽然抛回自己身上,秦一隅愣了一下,随即回答说:“我之前被一些挺极端的粉丝跟过车,有一次巡演去成都,大半夜在酒店里我就听到有人在门外喊我的名字,让我开门,怪吓人的,我就报警了,不过没什么用,想跟的人还是会跟。”   说完,秦一隅冲他笑了笑,“挺恐怖的是吧,我只想唱个歌而已。”   是挺恐怖的,换谁都会这么觉得。   “嗯。”南乙垂着眼,陷入沉默,收回放在桌面的手,覆在膝盖上,攥紧了。   “所以你……”   南乙抬了抬头,换了副表情,脸上带了点笑冲他说:“那年冬天,你被宣布退出无落之后,人间蒸发了,很多粉丝都等不到你的回应,开始到处找你。你可以把我理解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其实不是的。   我是最特殊、最坚持,最可怕的一个。   他忽然发现,原来他也有害怕的事。   他竟然很怕会被秦一隅厌恶,怕被他看见真实的、阴暗的自己。   所以南乙从回忆里挑挑拣拣,选择先叙述着一些无伤大雅的事实:“我去过你当时的学校找过,就是这里,问过一些人。”   很多人,你的同学、你的室友,你的辅导员……甚至是和你关系不错的保安。   我查过你所在专业的课表,按照时间在教室门口堵住他们,和平时调查接近一些人时无懈可击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多奇怪呀,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伪装自己了,怎么利用人的心理弱点套话,开口时,只会直愣愣地问“你知不知道秦一隅在哪儿?”   像个傻子。   “他们说你休学了。”南乙垂着眼,盯着石桌上深深浅浅的裂痕,“谁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他也找过秦一隅的辅导员,对方不信任他,拒绝告知休学的申请理由。   “我受伤了,出了车祸。”   南乙听到,心一动,眼神无声地移到秦一隅的左手。   他们之中更坦诚的向来都是秦一隅,因为他什么都不害怕,都不在乎。   “当时是周淮的表哥安排的私人医院,周淮告诉他所有都要保密,事故也好,手术复健也好,因为不确定会不会造成更大的舆论影响,而且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没有了。”   母亲也去世了。   “他们担心舆论扩大,对我的康复也会造成麻烦。”   听他提到周淮的表哥,南乙垂着的眼睫微微一动,但这实在不够显眼,夜色很黑,秦一隅并未发现。   “嗯,我明白。”   “后来呢?”   “后来……高考完我回了北京,就住在迟之阳家里。记不起来哪天了,就记得是68路公交,天儿很热,人也多,我上去之后没位置,就站在前车门附近,过了两站,下了一些人,我就想往后站站,没想到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   他说的时候,语气很自然,很流畅,一点磕巴都没打,眼神也飘得很远,仿佛真的陷入回忆之中。   秦一隅听着,还真想起点儿什么。   “68路?几月份啊。”   “六月底吧,记不太清了。”南乙没看他。   这倒确实对上了。   秦一隅算了算,自己是五月份从云南回来的,一开始住在东城区,周淮家空着的老房子里,后来因为被讨债的骚扰,搬到了前抄手胡同,当时带看房的中介问他想住哪儿,他想了半天,还是想回高中附近待着,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有安全感。   以前上学时想破脑袋都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妙应寺白塔,回头一看,是挺漂亮。历经三劫的古刹,直愣愣杵在蓝天和青灰色的屋檐间,看着就让人平静。   秦一隅开口说:“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刚搬回西城,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起我妈,隔一天就去看她一次,每次回来就坐68路。”   从公主坟东到辟才胡同西口,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沿途的风景看到闭上眼也能复现。   南乙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即便这并不是他找到秦一隅的方式,但也是真实发生的,他的确坐过那辆车,只不过不是偶遇,是他已经找到之后才跟着的。   “然后呢?”   “然后……”南乙顿了顿,“我跟着下车了,但那天人实在太多了,游客也多,跟着跟着我就跟丢了,只能到处找找看,后来进了胡同,看到了你的背影,进了一间纹身店。”   “周淮的店?”秦一隅问。   “嗯,后来知道的。”   其实不是的。   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在申辩,在试图敲醒南乙,试图让他说出真心话。   你明明花了很大的气力才找到他,为什么不敢说?为什么要模糊成一次偶遇?这简直就是一张纸糊的面具,一戳就破,面具下面躲着的人难道不是一个懦夫吗?   他没办法反驳内心深处的自己。   的确不是偶遇。   学校那边找不到,父亲破产欠债逃走,母亲去世,好像所有的线索都断了,那时候的他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周淮身上。   他很清楚这两人情谊深厚,如果秦一隅是自己渴望人间蒸发,周淮一定会帮他瞒住所有人。要是秦一隅哪天杀了人,说不定周淮都会一边骂他疯了,一边帮他埋尸。   直接找到周淮本人去问,一定是行不通的,南乙只能私底下调查周淮,跟踪他。   过去南乙的一颗心只扑在秦一隅身上,完全不了解周淮。悄悄关注他私人账号、细细查过之后,他才发现,这人的叛逆和神出鬼没和秦一隅不相上下,难怪会成为朋友。   独生子,高中读完就出了柜,和父母闹得很僵,让他往东他必定往西,很多人的评论他都不回,一人除外,他留言很少,但每次周淮都必回,语气还很热络。   后来南乙查到,那人是他的表哥林逸青,网上能检索到他的履历,相当漂亮、标准的社会精英,最近被任命为国内一所互联网龙头企业旗下文娱平台集团的CFO,正在进行一项重要的并购案,而他才二十九岁。   当时的南乙没有在意,只觉得这样的上层精英和周淮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   周淮的社交账号上从不提及秦一隅,但南乙觉得,只要能跟住他,总有一天他会和秦一隅见面。   但他没想到,某一天起,周淮的社交平台忽然停更,他自己也消失不见,连他的朋友、前男友甚至于父母都在下面留言,问他跑去哪儿了。   这人也消失了。   和秦一隅一样不见踪影。   他差一点真的放弃了,差一点认命,直到后来,舅舅的死彻底将他的意志力全部击溃。   他疯了一样想找到秦一隅,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都好,他都觉得自己还能继续下去。   后来他的确这样做了,没有出现,没有靠近,真的只是远远地望着他,确认他还活着,很自由。   “不过我后来又搬了一次家。”   秦一隅的声音打破了南乙的回忆。“那儿也被追债的发现了。”   “我知道。”南乙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这对他而言并不难,“后来我又去了周淮店里好几次,看到你上了他的车,就跟了上去。他把你送回了家,就是后来上门去找你的那个小区。”   秦一隅默默听着,无论从逻辑上,还是时间线,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论常理来说,他应该相信。   但不知为何,他隐隐有种南乙在隐瞒什么的错觉,可又找不到任何的证据。   除了在找人方面有“特殊渠道”的讨债鬼们,他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失踪的状态,除了周淮,没有和任何人联络过。   但说起行踪不定,周淮这家伙和他也是半斤八两,所以那么久的时间里,前队友们、那些所谓的“粉丝”,甚至是想趁他被厂牌解约想挖角的音乐公司,没人找得到他。   地球这么大,北京城这么大,南乙却在一辆小小的公交车上认出了他。就像他当时在人潮汹涌的舞台上一眼看到这个人。   这是真的巧合,还是他们俩命中注定真有什么拆不开剪不断的缘分啊。   他看向南乙,尽管他的表情依旧很淡,但不知为何,这张苍白的面孔似乎始终被一层看不见的阴翳笼罩着,连同他那双平时浅到锐利的瞳孔,此刻都雾蒙蒙的。   秦一隅情不自禁地想岔开话题,聊点儿让彼此都开心的事儿。   “我没和你说过吧,周淮那人特逗,有一天睡醒了他突然告诉我,说他是同性恋,喜欢男的,我一听吓一跳,赶紧说你小子不会喜欢我吧?”   说完他突然觉得不对,这话不会刺中南乙吧?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意有所指,在故意含沙射影?他不会更难过吧。   秦一隅头一回发现自己原来也有嘴笨的时候,于是赶紧找补:“当然了我其实是开玩笑的,不是那意思。他肯定不会喜欢我,他喜欢瘦溜的,巴掌脸白皮肤那种漂亮小男孩儿。”   这么形容着,他忽然觉得南乙其实也挺符合,只是他个头太高,宽肩窄腰,不是弱不禁风的小苗儿,但五官绝对是漂亮的。   想到这,他忽然想起周淮第一次见他时说的哑巴帅哥。   周淮不会哪天一抽风看上他吧?   秦一隅突然又不说话,眼珠子乱转,南乙一看就知道,这人一准又在心里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然后呢?”他试图把独自跑偏的秦一隅带回来,“你没对死党出柜发表点什么看法?”   “我让他洁身自好,活久一点儿。”   这语气怎么突然带起气了,好像谁惹了他似的。南乙忍不住笑了一声。   秦一隅一下子抬头,盯着南乙嘴边浮现出的那一点梨涡,乐了。   “你笑什么?”南乙觉得他古怪极了。   “你笑我就想笑,不行啊?”秦一隅笑得更开心了。   莫名其妙笑起来的两人,又莫名其妙一起抬起头,默契地望了望夜空。都市的夜晚是浑浊的,看不见星光。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同个地方,一片真正漫天垂星的夜空。   “云南的晚上和这儿不一样,真的像银河一样。”秦一隅忽然开口,眼睛仍望着天。   南乙却已经悄悄地移开视线,注视他仰起的脸,和他脸上的笑容。   “第一次看到那么美的星空,我都快哭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起我妈,想知道她以前有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星星,以前也没问,她一走,也没法问了。”   秦一隅说着,看向他,“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失去过很重要的人。”   南乙神色微动,盯住了秦一隅的脸孔。   “别生气,当然这话确实不太好听。”秦一隅笑了笑,“我只是偶尔会从你的脸上看到之前的我。我妈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会露出那种眼神。”   夜色弥漫的小花园很静,静到南乙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沉闷的心跳,而在这一段长达十几秒的空寂里,他似乎也能探到秦一隅的心声。   “是我没有听她的话,其实她一直不希望我搞乐队,觉得这个工作不安定,很乱,她就希望我好好的,不需要有多大本事。”   “你看她给我起的名字就知道了,偏安一隅,她就想让我在她划定的一小片范围里平安长大,最好能和她一样搞搞研究,当个老师,一辈子就这么安稳地过。”   “但我不行啊。”秦一隅轻轻笑了,“我就是不乐意,我想唱歌,想发泄,每天看着爸妈在家吵架拌嘴,把日子过得心力交瘁,烦都烦死了,就不想和他们一样,不想和任何人一样。”   “一开始我签厂牌都是背着他们的,后来被发现之后,两个人都不高兴,特别是我爸,差点儿逼我解约,后来高考成绩出来了,他又觉得面儿上有光了,到处请客,还说我以后会接手他的生意。”   说到这儿,秦一隅冷笑一声,“什么鬼生意,越做越离谱,果然倒了。”   关于他父亲的生意,南乙是查过的。   秦一隅的出身,说一声公子哥儿绝对不为过。   他父亲白手起家,做的是建材生意,运气好,赶上了房地产最火热的阶段,生意越做越大,身价水涨船高。   但后来房地产停滞不前,甚至接连暴雷,他的生意也开始走下坡路,最后因为经营不善,宣告破产。   “也是好笑,我乐队起飞之后,他的生意也开始走下坡路,现金流出了很大问题,我妈拿自己的积蓄给他填了窟窿,本来想着好好经营周转,慢慢扛过去,没想到他被人带上歪路,居然染上赌博。”   “那段时间他经常偷偷飞去赌场,瞒着我妈,后来被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总想着能翻盘,能赢回来,实际早就成了赌场眼里的摇钱树,进去了就出不来。   “只是我和我妈谁都想不到,他居然疯到要让我签卖身契去填赌债。”   南乙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当时合约问题背后的真正矛盾。   “他背着你和无落的厂牌接洽了。”   “嗯。”秦一隅笑得很无所谓的样子,“他连个律师都没带,自己一个人去了,这里面除了我的个人约,还包含歌曲版权。”   南乙替他感到不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我妈一直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还因为我马上要开始的巡演和我大吵了一架,为了让我不出门,把我关在家里。”说到这里,秦一隅始终无懈可击的情绪终于露出破绽,声音有些颤抖,“我翻窗户逃了出去,一瘸一拐的,还是跑去参加了巡演,因为生气,还一直拒接她的电话。”   “最后一次,无落在梦岛那次的演出,你应该知道吧。”他看向南乙,声音低到几乎要没入夜色里。   “我妈就是那天走的。”   尽管他叛逆地逃出家里,却在彩排时就盯着舞台一侧特殊位置,因为她腰椎不好,所以特意请梦岛的员工安排了一个吧台座位。他不知道的是,妈妈其实来了,但在路上就出了事。   南乙这时候明白过来,一切都串联起来。   他的记忆回到那一天,得知秦一隅缺席的瞬间,台下拥挤的人群都好像疯了一样,抗议、发泄、相互谩骂,辱骂着不履行责任的主唱,没人知道跑出去的他是为了去见母亲最后一面,也没人知道他后来重伤,昏迷不醒。   知晓内情的经纪人和前队友,无一人为他说话。   所有人都任由秦一隅从至高点坠落,失去母亲,失去事业和作品,抢走原本就属于他的一切,冷眼看他摔入谷底。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那时候伸出手。   他无法想象手术后醒来的秦一隅,是如何面对后来的一切的,有多么痛苦。一个一无所有的男孩儿,背着一身伤,离开了这个令他感到痛苦的城市,独自远走,躲进深山里自我疗愈。   想到这些,心脏仿佛被一根细线拴住、拉紧,很痛,南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这样望着他。   他的眼神很快被察觉到,而秦一隅也看向他,露出一个温柔、平和的笑容。   “别可怜我啊。”   南乙沉声说:“这不是可怜。”   “那是什么?”秦一隅又笑了。   喜欢?   南乙也说不清,于是选择沉默。   “都过去了,什么都会过去的.”   想到过去,他愈发庆幸,自己握住了南乙伸出来的手。   否则,他一定还会困在过去,很久很久。   “前几年,我脑子里经常会出现一个声音。”秦一隅忽而又开口,声音很轻,“第一次响起的时候是我妈走的那天,出现频率还挺高的,很吵,吵得人心慌。”   “不过最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自从被南乙找回来之后。   有些事物和记忆一样,很难删除干净,更彻底的方式是替换。   那段幻听……被南乙在雨夜为他弹奏的贝斯线替换了。   秦一隅看向他,没再继续说话。   就当他是在胡言乱语吧,反正这也不稀奇,他知道其他人不会懂的。   “是救护车的声音。”   秦一隅一愣,不可置信地转过脸,盯住他云淡风轻的面孔,他竟然可以用这么确切的眼神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   “是吗?”南乙问。   秦一隅眼中的困惑和迷惘变得更深,但又被月色映照得通透明亮。   “你怎么知道?”   “我也有过。”南乙将掉落在脸前的碎发拢到耳后,耳垂上,秦一隅的唇环闪着细碎的光。   “自从我外婆意外去世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消失。”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终于浮上水面,深深地、狼狈地呼吸了一口氧气。   秦一隅愣了很久。相同的遭遇,相同的玄之又玄的幻听,甚至连听到的声音都一样,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这样说,他都不会信。可偏偏是南乙。一切都像是不可言说的某种指引,将他们推到彼此身边。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面对南乙时会有那样的直觉,为什么对他解释彝族的信仰,他的眼神看上去很痛。   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梦里掉眼泪。   “是……什么时候的事?”   “七岁,很巧,也是车祸,肇事逃逸,就死在我面前,她临走前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我的眼角,抹掉眼泪。”南乙手指了一下,也很无所谓地对秦一隅笑,“就像你上次在舞台上那样,抹了一滴红色的眼泪。”   像你第一次亲我之前,抚摸着我的眼角。   省略了那些悲苦的经过,他像陈述无关案件那样冷静、毫无波澜,“后来的很多年,我只要静下来,就会听见救护车的声音,无论是走路、上课,还是睡前,影响很大,只能自己想办法调节。”   “什么办法?”   他说着,抬眼看向秦一隅,很直白地告诉他:“我会听你的歌,把这些声音压下去,很有效。”   一阵夜风吹过,很凉,柔柔地拂过秦一隅的脸。   呼吸仿佛都暂停了一秒。   然而南乙没再说下去了。   他仿佛一个短暂跨过危险边界的人,又谨慎地收回了脚步,回到最稳定的壳里。   这是一个过分坦白、过分赤裸的夜晚。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再继续说下去,自己恐怕真的会在秦一隅面前流泪。   那太软弱了。   于是他站了起来,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打算离开,“回去吧,我室友今天不回来,你可以……”   “南乙。”   秦一隅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南乙抬头,头偏了偏,“怎么了?”   秦一隅抬起头,眼神柔软极了,里头映着溶溶的月色。他仍旧坐在原地,却朝南乙摊开双臂,有些孩子气地开口。   “你能不能过来,抱一抱我?”   作者有话说:   ——秦一隅暗恋观察日记——   日期:不重要   天气:晴   虽然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但都不重要了,我现在想起来,也只有张开双臂抱住他的画面。   其实需要抱抱的不是我,之所以会提出这种要求,是因为南乙是很嘴硬的小孩儿,他再难过都不表现出来 ,生怕被人同情。其实他真的很需要一个安慰吧。   给个台阶吧,谁让我这么善良。   很想对他说:不要难过了,别躲起来掉眼泪,别只是听我的歌。   我……   (后面写的一大堆全部都被秦一隅同学自己划掉了,划得乱七八糟,差点儿把这一页都扯掉了)   over   每一本都会有的谈心环节()   明天就进入新的赛段了,会认识新的乐队朋友们,南乙和秦一隅的感情也会在新的赛段发生质变(是我最爱的双向暧昧期! 第41章 生涩相拥   深秋的凌晨很冷,夜又浓又黑,但秦一隅的双眼好似藏着两簇火星子,莹莹的,灼灼的,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奇妙的是,当南乙放下手里的东西,真的接受他的要求,打算靠近时,那双眼睛又变得湿漉漉的了。   他恍惚间有一种被需要的错觉,于是真的走过去,驻足于秦一隅的面前。   他以为秦一隅会站起来,但没有,他还是安坐在那张石凳上,维持着张开双臂的动作,只是像动物一样抬着头望着他。   那我应该蹲下来吗?要和他保持在同一水平面吗?还是拉着他站起来呢?   南乙发觉怪异之处:明明已经被动地和这个人接过两次吻——尽管只有他单方面记得,但想到要和他拥抱,自己却生疏到连手都不知该怎么摆。   就在他试着想要蹲下时,秦一隅的双臂已经搂住了他的腰身,仍坐着,自然而然地将脸埋在他胸口。   腰是他身上很特殊的部位,南乙很怕被碰到,会很痒。所以在被秦一隅抱住的前十秒钟,他都紧抿嘴唇,试图和自己的敏感与防备做对抗,直到不再想躲,渐渐适应。   夜风吹开了外套,之前被浸在凉意里的胸口,如今被暖热的气息萦绕。那两条手臂交叠在他的后腰,明明不算紧密,但却很真实。南乙有些出神,他想,这样会令秦一隅感到些许安慰吗?不知道,但他自己似乎有被宽慰到。   人与人之间的拥抱真是神奇,一切的情绪仿佛都融化在嵌合的肢体里,埋得愈深,愈发安全,交融在一起,好像两条温暖的河流,分开后,再凝固成平行的两岸。   秦一隅的体温似乎原本就比他高很多,重叠在一起,将多的温度渡给南乙这副微凉的躯体。   他脑中不禁冒出奇怪的假想,如果自己是冰雕出来的一尊相,被这个人抱住,恐怕很快就会瓦解,滴滴答答,淌了一地,渗进泥土里,最后什么都不剩。   抱了一会儿,秦一隅将头偏过去,侧脸和耳朵贴在他胸膛。   他声音很轻地叫他的名字:“南乙,你的心跳得好快。”   “是吗?”南乙低声说,“我感觉不到。”   “嗯,你有一颗很厉害的心脏。”秦一隅下了个奇怪的论断。   这个形容词有些儿戏,南乙轻笑了笑。   “我认真的,我听得到。”   “听到什么?”   “你不是机器,是活生生的人啊。”   南乙一愣。   秦一隅用额头抵住他的心口,声音轻得像一片云,“你的心很累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所有的情绪都埋在这里,时间太久,就会很痛苦。偶尔也要想个办法,宣泄出来。”   南乙像一把钝刀切割着秦一隅说出口的每一个字,然后把他们一一收集起来,藏在心里。   “我有发泄的渠道啊。”他轻声回答。   “骑摩托车?”秦一隅笑了,“那你告诉我,你飙车的时候,会不会幻想下一秒就发生意外,重重地撞上一辆卡车,粉身碎骨?”   南乙不说话了。   秦一隅的手仿佛不是拥抱着他的腰身,而是探入他的胸口,握住了他的心。   “你的发泄方法是自毁式的,对吗?”   秦一隅抬起头,一双眼亮极了。再开口时,他嘴角带了些笑意,温柔地简直像另一个人,告诉他:“别这样。”   “像个真正的18岁男孩儿一样大喊大叫,喝得烂醉,躺在地上,找个人抱住痛哭一场,都是被允许的。”   被看穿的感觉很陌生,南乙凝视着秦一隅的双眼,用笑掩去酸涩。   “那不是你吗?”   秦一隅也笑了,“那你难过的时候,就变成我吧。”   “疯一点也没关系,搞破坏也可以,就当是秦一隅做的。”   他忽然无法继续听下去了,也无法继续看着他眼睛,再这样下去,心里的某一条防线真的会被轻易摧毁。   于是南乙伸出手,将垂在他脑后的连帽扣上,遮住他的眉眼。   “怎么了?”   “怕你冷。”   “你可真体贴。”   配得上这话的另有其人。说着想要一个拥抱,但真正给出安慰的人却是自己。   告诉别人不要埋藏情绪,那你呢?   你的方式就是在梦里发泄吗?   好吧,南乙在心里想,如果是这样,就算那些举动再荒唐,只要在可控范围内,我都会包容的。   就在这时,秦一隅眼神竟然飘到其他地方。   或许是因为被他的手臂抱住,南乙的衣领被稍稍拽下来一些,之前藏得好好的吻痕此刻露了出来。   他脑子一懵,盯着那处淤积了一小片紫红的痕迹,眨了眨眼。   “这是怎么搞的?你脖子上有一块红印子。”   他居然直接问了出来,都没过脑子。   南乙一愣,之前被压在洗手间墙壁上强吻的画面又一次冒了头,乱七八糟,纠缠不清,说好的要包容,顷刻间他就又抛诸脑后,二话没说,立刻从秦一隅怀中挣脱。   秦一隅对这个拥抱的突然结束感到非常震惊,睁大了眼睛。   南乙低头,理了一下衣领,手覆在侧颈,说了个很不高明的谎:“蚊子叮的。”   “这个季节的蚊子?”秦一隅觉得有些荒谬,“比我命还硬的的蚊子?”   那确实没有了,就你这一只。   “我回去了。”   南乙将餐盒都拎起来,直接扔进垃圾桶,打算直接离开。   为什么这么心虚?秦一隅想不通,他跟上去追问:“什么时候咬的?怎么不咬我?”   “你问题很多。”   “这就多了?刚刚安慰你的时候怎么不嫌我话多……”   南乙猛地定住脚步,看向他:“行,您还有什么问题,一次性问了吧。”   这样秦一隅反而张不开嘴了。   难不成他下午睡着的时候南乙出去了?见了谁?还是把谁带进宿舍了?   不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秦一隅忽然开始和自己吵架,是他喜欢我,我在乎这些干什么?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还能一个一个逼着所有人都守身如玉不成?这是什么道理?   可是……   他心口堵得慌。   可是他没法儿想象南乙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别说亲了,就像刚刚那样抱着,他都觉得很诡异,很奇怪,很不能接受。   秦一隅皱起了眉。   难道是我的问题吗?是我不正常?   南乙走了好半天,一回头发现秦一隅根本没跟上,一个人杵在原地发呆,就知道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那能怎么办,说了是你干的,你也不会信啊。   连自己梦游都不承认的家伙,怎么可能相信自己一做梦就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变成乱亲人的混账啊?   于是他又走过去,一把拽住秦一隅的胳膊,“我真的很冷,快回去。”   秦一隅就这样被拽着往回走,但自我意识还在互殴。   明明五分钟前,他还像个非常成熟的大哥哥一样安慰南乙,现在却因为疑似吻痕的东西受到巨大冲击。   一回到宿舍,他自然而然的就爬上了南乙的床,好像默认那就是自己的一样,弄得南乙站在下面哭笑不得。   行吧,南乙只能去睡室友的床。   两张床首尾相连,紧紧挨着,其中一张有点动静,另一张也能马上感觉到。   因此,秦一隅的辗转反侧完全被传导到他身上,整个床都跟着震动。南乙也睡不着,但一动不动。   他非常困惑秦一隅怎么会八卦成这个样子。   就这么好奇?   “你睡着了吗?”秦一隅忽然坐了起来。   “快了。”   那就是还没睡着。   秦一隅干脆调转方向,头朝着南乙的头躺下,“你……”   “如果你还是想问我脖子上的印子,我很诚实地告诉你,不是别人弄的,一下午我都待在宿舍,唯一进来的人是我室友,拿了充电器就走了。”   这番话直接把秦一隅想问的全给堵了回去。   “可以睡觉了吗?”南乙在黑暗中询问。   没听见回答,南乙打算闭眼了,可下一秒,一只手穿过头顶的护栏,伸到他眼前,手指比了个OK的动作。   这旺盛的好奇心总算消停了。   南乙松了口气,感觉秦一隅那头亮了,似乎是他打开了手机。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晃眼,他不禁闭了闭眼。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秦一隅又一次伸来了手,指尖还不小心碰了他的鼻尖。   南乙睁开眼,昏昏沉沉的黑暗被手机屏幕的一点暖光所充盈,他能看清眼前这只手上繁复的花枝,和生疏的动作。   他并拢了四指,和拇指做了一个汇拢的动作,就像模仿小鸭子闭嘴,然后掌心朝下,五指并拢,往下压了压手掌。   [晚安。]   是刚学的吗?   南乙不禁笑了。   “晚安。”他用声音给予回应,然后平静地阖上眼。   对他而言,睡眠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难以入眠、觉少、易醒,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但这一次不同,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完全放松,仿佛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被深沉的睡意包裹住,很安全。   所以,当遥远的洞口传来声音时,南乙并没有立刻醒来,直到那模糊的音色渐渐清晰,让他隐约间认出声音的主人,蜷缩在黑暗洞穴底部的他才爬起来,抬头往上望去。   “南乙,南乙?”   身体一颤,他睁开眼,醒了过来,但头脑依旧昏沉,有些懵地转过脸,盯住握住他肩膀的手。   “你睡得可真死。”秦一隅笑了一下。   确实。   南乙抬起手背,贴在额头上。   “快起来,晚上还要回去录比赛。”秦一隅说着,很有主人风范地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然后走到窗边,打开一个小缝,正要把手伸出去探探温度,就听见呼呼的风声。   “变天了。”他抬起头看向床上。南乙还在醒盹儿,捧着杯子,眼睛盯着某一处出神,一身的锋芒和反骨都还没有彻底苏醒,睡衣的领口敞着,露出半边锁骨。   一切都很好,除了那个印子,实在是显眼得要命,今天甚至还变紫了。   他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毒蚊子能把人咬成这样。   之前他无聊就爱抓蚊子,不直接拍死,而是把蚊子长长的口针拔了,秦一隅觉得这样特别痛快,跟物理阉割似的。   他现在的梦想就是“物理阉割”全世界每一只蚊子。   “变天了……”   南乙这时候才回过神,“你多穿点。”   “没事儿你不用管。”秦一隅走到他床下的单人衣柜前,“我在你衣柜里找找,有什么能穿的我就直接穿了……”   衣柜……   南乙脑中突然警铃大作。   “等等——”   秦一隅懵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南乙飞快地从床上下来,一把将空杯子塞他手里,平复了气息,对他说:“这杯子不干净,你帮我去洗一下。”   “啊?”秦一隅盯着玻璃杯,“挺干净的啊,我刚刚洗了的。”   “没洗干净,我有洁癖。”   秦一隅眨了几下眼睛,“好吧,那我再去洗洗。”说完,他握着杯子往门口走去,又掉回头,拿走了窗台上的洗洁精。   区区一个杯子,他还不信洗不干净了。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南乙已经把背包都整理出来了,里面装得鼓鼓囊囊。   “我洗好了。”秦一隅将杯子毕恭毕敬递给他,“请您检查。”   “谢谢。”   南乙拿过来,放回桌上,然后拉开衣柜门,对秦一隅说:“你自己随便挑吧,多穿点,别又病了。”   “好嘞,谢谢您。”秦一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也没说什么,他怕把南乙惹烦了,连自己现在身上这件都要扒了。   不过他的恭敬也没维持超过三秒。   “我说小乙同学,你这些衣服色彩也太单调了,不是黑的就是灰的,你分的出来哪件是哪件吗?”   南乙的耐心果然比平时差,“你穿不穿?”   “穿穿穿。”   秦一隅最后选了件宽松的黑色棒球服外套,又不客气地拿了挂在一旁的黑色冷帽戴在头上,对着镜子理了一下,心口莫名涌起一丝愉悦感。   一直到出了门,吊儿郎当插着口袋跟在南乙后头,路过食堂的落地玻璃,他随意瞟了一眼,才忽然发现,是因为今天的自己简直就是翻版的南乙,所以心情才这么好。   尽管这个因果关系本来就莫名其妙。   南乙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边走边哼歌,还一直东拉西扯,一会儿问外套哪儿买的,穿了多久,一会儿又问帽子哪儿来的,之前戴过没有。   到底在嘚瑟什么。   一跨上车,还没等南乙开口说话,秦一隅的胳膊就顺理成章地搂上了他的腰,就像他本人做着大梦,那张嘴都能找着他的嘴亲下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南乙发动了车子,趁坐在后面的人不注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校服没被发现,不然今天算是走不了了。   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按计划走,就算是坦白自己就是“幽灵”那件事,南乙也做不到这么突发,必须得提前考虑一下流程,他实在接受不了和秦一隅相关的每一件事都这么手足无措。   时间掐得正好,令他意外的是,这次秦一隅精神十足,不仅一秒没睡,嘴上也没停,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一直到下了车,摘下头盔,他还在问。   “哎,这个头盔能送我吗?”   南乙取下黑色那只,头发笼到耳后,扎了一半,然后瞥了他一眼。尽管这就是给他买的,但还是故意说:“要这个干什么?你又不会骑摩托车。”   “我放你这儿啊,说好了啊。”秦一隅相当顺手地把头盔锁好,莫名其妙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马克笔,牙齿把笔帽咬下来,握着笔对准了头盔。   南乙见了,第一反应竟然是,求你别在上边儿画画。   下一秒,秦一隅潇洒地签了个名儿,跟签专辑似的,写完还欣赏了半天,拍了张照。   这下更容易被偷了。南乙想。   “以后别人都戴不了,谁戴我骂谁。”秦一隅呲着大牙笑了一下。   现在可以肯定,他昨天就是看到了。   “你哪儿来的笔?”   “从你桌上顺的呗。”   “笔五十,头盔三百,转给我。”   “你这小狼崽子怎么这么黑心啊?”   “嗯,我就这样儿。”   两人插科打诨往里走着,发现门口又围了一大圈年轻小姑娘,举着手机相机,隔老远就冲他俩尖叫。   “好帅!”   “俩人跟男模似的。”   秦一隅从小就是喜欢被人夸、被簇拥的性格,人越多他越嘚儿,看见这么多吹着冷风等他们上班的姑娘们,干脆高举起双臂,跟雨刷器似的微笑挥手。   “下午好下午好,吃了吗你们?”   得到的回应就是更热情的尖叫。   南乙倒是一酷到底,只在路过时摘了头戴式耳机,点了下头,权当打招呼了。   “贝斯手给我帅麻了。”   “救命!好配!”   好配?   秦一隅牌雨刷器静止了一秒,眨巴了一下大眼睛,扫了眼自己和南乙。   是说他俩的衣服配吗?   其中一个嗓门儿贼大的女孩冲他喊道:“秦一隅你小钻石唇环呢?!是不是又弄丢了?”   唇环?   秦一隅想也没想,一根筋地指了指南乙的耳朵:“这不就在……”   谁知南乙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不,是瞪了他一眼。   这还是南乙头一次用这种眼神看他,带着点儿嗔怪和警告,秦一隅立刻就噤声了,还抬起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气氛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在一水儿的尖叫声里,两人逃似的进了园区。   “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秦一隅撞了一下南乙的肩。   “说什么?”   “我唇环就在你耳朵上啊。”   南乙抬手就要取下来,“那我还你。”   “哎哎哎。”秦一隅立刻捉住他的手,拉下来,“别介,本来就是我弄丢了你的那个,这是赔给你的,千万别还我,扔了都行。”   这么贵的玩意儿,定制款,说扔就扔,南乙真不知道他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一进去,制作组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抓壮丁似的将两人拎去备采室。往那儿一坐,南乙发现,刚刚秦一隅还跟个连珠炮似的,这会儿一拿起话筒人就蔫儿了,一句都不想说,也不配合,直打呵欠。   “行,这边备采结束了。”   制作组工作人员关闭了录像,打开门,先一步结束的严霁和迟之阳就在门口站着。严霁挥了挥手,迟之阳倚着门框,嘴里吐了个大大的泡泡,啪的一声破掉。   “恒刻可以准备去新的排练室了。”   除南乙外,其余三人头一回异口同声:“新的?”   于是,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走廊外,灯光暗下来,之前出现过的音符光标再次出现在地面,跟着它,四人来到一扇新的大门前。   熟悉的背景音再次出现:“恒星时刻,恭喜你们成功赢得上一轮淘汰赛。”   “由于同组的其他乐队全员淘汰,因此,C组解体。而你们作为唯一的幸存乐队,在新的赛段,将直接并入新的组别。”   大门缓缓打开。   “欢迎来到B组排练室。”   作者有话说:   ——CB小剧场之严霁和迟之阳上班——   “啊啊啊是恒刻的鼓手和键盘手!”   “好帅的两张脸!两个衣架子……”   “还有俩衣架子呢?不会还在睡觉吧?”   “多睡,多睡,最好睡一块儿!”   迟之阳:好多乐迷啊!(挥挥手)干嘛在这儿站着啊,多冷啊。   严霁:是啊,我车上有水,你们要不要喝?   “要!!!”   “严老师真好!”   头一次听到这种称呼,严霁都愣了一下,笑了笑。   于是两人开始一一递水,送完爱心之后又肩并着肩打算往回走。   谁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迟之阳我能给你编辫子吗!”   迟之阳一扭头,小辫子一甩,高高地举起双手,交叉比了个大大的叉。   “达咩。”   “哈哈哈哈!”   迟之阳回过头,压了压棒球帽的帽檐,“她们可真热情。”说完,他还故意学了小姑娘的口气:“严老师真好~”   谁知严霁漫不经心地笑了,也跟着学了一句:“迟之阳,我能给你编辫子吗?”   迟之阳登时停住脚步,有些不可思议地盯住他,“你怎么也这样啊。”   “你不是也学了吗?”   “我学你不能学。”   “好的迟老师。”   “你!”   “好的小阳。”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别生气小阳老师。”   “……” 第42章 特殊排练   这里和之前的C组排练厅并无太大差别,同样的设备、舞台布置和环境,最明显的差异在于,人少了很多。   “恒星时刻乐队已报道,B组排练室全员到齐。”   背景音结束后,四人身后的大门也缓缓关闭。   不知是因为这里的灯光设置问题,还是没休息够,南乙明显感觉眼睛不太舒服,眯了眯眼。   “怎么了?”秦一隅第一时间察觉,“不舒服?”   南乙摇了摇头,“没事。”   整个排练室看上去很空,台下只坐着两支乐队、六个乐手。即便算上他们,一共也只有十人。   只占第一赛段所有乐手的一半。   尽管第一次进入C组时,气氛也不算多么好,但作为新加入的乐队进入B组,难免会有一种插班生的感觉。   在看到他们进来之后,坐在座位的两组乐队并没有立刻站起来,也没有主动打招呼,和之前在C组的状况差不多,他们的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盯着秦一隅,只是现在还多了一个观察对象,就是南乙。   而对面前两支新的对手,南乙也做了一些功课。在上一赛段,B组也同样有五个乐队,livehouse之后淘汰三只,只剩下两组。   一组叫[尤利西斯的指引],另一组则是[刺杀旦]。   在首期节目中,这两组也都是排练室对决的胜利方,掌握了加分优势,从淘汰赛杀出重围。   刺杀旦乐队是三个女孩组成的,她们的整体打扮颇有些暗黑中式风格,全黑的装束,连口红都是黑色的,气场很强。   而尤引乐队的打扮则没那么大视觉冲击,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短发男孩,一个黑长直,还有一个戴墨镜的紫色短发女孩儿,气质非常统一——都恹恹的,很丧,没有一个是完全睁开眼的。   迟之阳扫了一眼,心想把一身黑的南乙扔进那组女生里,再把睡不醒的秦一隅扔到另一组,好像也完全没有违和感。   气氛有些微妙,他压低嗓子,用几乎只有南乙能听懂的“蚊子叫”声音小声说:“感觉不好惹啊……”   令他没想到的是,严霁竟然也对他说的话完美解码,微笑着问:“我们四个乍一看也不好惹啊。”   迟之阳听完一愣,视线朝身边几人瞟了瞟,然后代入到第三视角:一个在第一期节目一战成名的臭脸贝斯手,一个总感觉会笑眯眯使诈的白切黑键盘手,一个出了名精神不正常的超高人气吉他手。   还有我,一个一看就非常牛逼且长得很帅的鼓手。迟之阳想着,理了理帽檐,觉得严霁的话的确非常有道理。   秦一隅挑了挑眉:“咩咩想什么呢?”   南乙也挑了下眉:“你怎么知道我给他的备注是这个?”   秦一隅惊讶,然后撞了撞肩膀,“那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严霁有些无奈:“不要讲小话啊朋友们。”   说完,他带领着说是去打群架也完全不违和的三人朝观看席走去,并且抬起手,露出相当标准且友好的笑容,冲另外两只乐队打了招呼:“你们好。”   刺杀旦的三个女孩儿率先站了起来,她们坐着气场一米八,可一站起来,个头一个比一个娇小,和恒刻四人组面对面站着,有种诡异的萌感。   秦一隅似乎发现了什么,低头,仔细瞅了瞅,指着其中一个穿黑色马面裙的女孩儿说:“你的名字挺有意思的,绣眼……”   本人还没来得及解释,一旁的南乙先开了口:“是一种鸟的名字。”   “你好厉害。”站在绣眼身边、穿黑色旗袍的女孩明显有些惊喜,“你是第一个说对了她名字的人。”   “你怎么知道?”秦一隅扭头看向南乙。   “我外婆很喜欢鸟。”南乙低声道。   他还记得外婆有一本厚厚的书,里面全是各种鸟类的图片科普。小时候他总爱缠着外婆,让她给自己介绍各种各样漂亮的小鸟。其中就有绣眼,青绿色羽毛,眼睛上有一小圈白色绒状短羽,叫声嘹亮。   想到这里,他不禁陷入儿时的回忆。忽然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手指轻轻地抚摩了他的肩。   南乙转过头,对上秦一隅含着笑意的一双眼。戴着冷帽的他有几分慵懒的少年气,朝南乙的耳边靠了靠,“这都认识,真厉害。”   “是啊,一般人都不知道的。”方才那个穿旗袍的女孩儿露出笑容,爽朗介绍,“我叫礼音,队里的贝斯手,绣眼是我们的吉他手兼主唱。”   说着,她又指了指最左边穿黑色lo裙的双马尾女生:“这是我们的鼓手闽闽。”   严霁有些官方地点头微笑,“我们是……”   “你们挺有名的。”礼音说,“我们都认识。”   一旁的秦一隅看向隔壁,自言自语般开口:“怎么突然少了一个人……”   听到这话,南乙也看过去,的确只剩下一男一女,正觉得奇怪,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幽幽的陌生声音。   “这个辫子是接的,还是自己长的……”   一回头,他看见迟之阳身后莫名多了一个人,黑色长发,脸色苍白,明明长得挺好看,就是莫名给人一种鬼气森森的感觉。   他修长的手指捏住了迟之阳的小辫子,吓得迟之阳“啊!”了一声,下意识往严霁身旁躲。   “你谁啊!什么时候跑我后面去的!”   黑长直小哥咧开嘴笑了一下,慢悠悠道:“刚刚,我就是……想摸一摸你的辫子。”   秦一隅这时候才慢半拍地睁大了眼睛:“我去,哥们儿你男的啊?”   黑长直点了点头,微笑说:“你们好,我叫李归,是尤引的鼓手。”他指了指慢吞吞站起来,刚张了张嘴的短发男孩儿:“他是我们的吉他手、主唱,阿迅。”   “你怎么不让他自己介绍?”迟之阳看着李归,心里还是觉得瘆得慌,指了指阿迅,“他都张嘴了!”   李归脸上依旧挂着有些瘆人的微笑:“他说话慢……我怕你们着急……”   迟之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凑到南乙耳边小声说:“那个女生现在都没有起来,是不是觉得我们……”   还没说完,李归便幽幽地“飘”到座位边,左手一把拽起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的女乐手,右手将她戴在脸上的墨镜摘了。   大家这时候才发现,她居然一直在偷偷睡觉。秦一隅完全被墨镜吸引,“我去这个太牛了!下回我也要戴墨镜偷偷睡觉!”   看着队友迷迷瞪瞪的样子,李归叹了口气,慢条斯理说:“她叫穗穗,是我们的贝斯手。”   而此时,刚刚的主唱阿迅才终于开口,尽管现在已经不是刚刚的话题了:“……对,我说话语速有点慢。”   南乙都忍不住开口:“你这恐怕是反射弧的问题。”   众人都笑了。   此时,背景音响起:“请各位乐手入座,排练室比拼即将开始。”   于是,恒刻四人选在后一排落座,刚坐下,排练舞台就亮起了灯,只是和之前不同,这一次似乎没有大屏幕,舞台背景是一整片黑色帷幕。   “下面,欢迎我们这一期排练导师,著名的音乐制作人——赵楠!”   背景音结束后,一个人影从侧面上了舞台,年纪约摸四十岁,一张瘦削的尖脸,微凹的大眼睛,戴黑框眼镜,穿着朴素的白T恤,手里拿着话筒,声音洪亮看,语速很快。   “大家好我是赵楠,很高兴在这一阶段担任各位的导师。”   坐在前排的闽闽小声说:“我感觉他说话都有胸腔共鸣。”   “他是很厉害的歌手和制作人。”   迟之阳倒是觉得有些眼熟:“哎这个老师……”   “是我们海选的专业评委。”南乙低声说。   严霁也想起来,“是给我们投票的那位。”   “那不挺好?”秦一隅笑了,“赵楠在圈内很有威望,为人也是出了名的正直。”   这话倒像是在内涵谁了,南乙心下了然,瞥了他一眼,谁知这人直接冲他挑了挑眉。   奇怪。   南乙转过脸,继续望着舞台。   “一坐在这儿,我又想到上次挑战赛的腥风血雨了。”严霁笑道。   迟之阳点头:“是啊,希望这一次的赛制别弄得那么吓人,不是每个人都有小乙那种魄力的。”   秦一隅倒觉得有些可惜。一想起之前南乙为了护着他单挑Uka的场景,他还是很得意。输赢有什么要紧的,本来就是来玩儿的,但南乙越紧张他,他就玩儿得越爽、越开心。   台上的赵楠并没有拿台本,只握着一个话筒,开门见山道:“想必你们都已经认识彼此了,这里我就不做过多介绍,我们省略那些环节,直接进行这一轮的排练室比拼。”   “这次的规则非常简单,我称之为三不限。”   前排的礼音发问:“三不限?”   “对,第一,不限位置,也就是说,本次比拼并不只是针对于相同位置的乐手,鼓手和吉他手也可以同台切磋;   第二,不限主题,我不会给你们出题目,所有的表演都是由各位乐手自己决定;   第三,不限顺序,这次将不存在低分者向高分者发起挑战的次序,大家随心而定。”   “这个规则好像没有规则呢……”李归幽幽道。   台上的赵楠继续说:“大家别忘了,这里是排练室,并不是比赛的地方。想想你们在排练室都会做什么吧,是不是某个人先想出一段旋律或节奏,即兴演奏出来,另一个人加入,合上节拍,然后水到渠成地配合出完整的乐段?”   这的确就是真正的排练,是所有乐队人最熟悉的事。   “所以,你们现在要做的,也是排练,只不过不是队内,而是队伍间的配合。”赵楠说,“每个乐队只派出一名乐手上台,参与五分钟的排练。”   听完他所说的,一旁的严霁忍不住开口:“请问一下,这次的比拼也会影响到后续的淘汰赛吗?”   “当然。”赵楠看向他,“不过这一次,没有所谓的加分或减分,胜利者获得的优势,是第二场livehouse淘汰赛赛制的决定权。”   “赛制决定权?”   “意思是livehouse的赛制可能也会发生变化?”   “我想象不到会怎么变,总共就三个乐队,不就是一个一个上去唱完,然后观众投票吗?”   “该不会比赛跳街舞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次的规则太过简单,甚至太过模糊,南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赵楠将流程推得很快,继续道:“因为没什么规则,也不需要大家相互讨论,我倒数十秒,想上来的乐手自己站起来。”   南乙看向迟之阳。他知道迟之阳上次就很想参加排练室对决,只是迫于压力,没有勇气站出来,这一次他看上去比上回还要跃跃欲试。   “我上行吗?”迟之阳看向其他三人,眼睛亮亮的,满脸期待,“反正输了也不会减分。”   秦一隅头一个同意:“去吧十只羊!”   “想去就去试试。”严霁温柔说,“你本来就很厉害。”   “别回来变成八只羊就行。”秦一隅点头补充。   “去你的。”迟之阳看向南乙,“那我可真去啦?”   南乙嘴角勾了勾,也点头,“加油。”   于是,在倒计时结束的第一时间,迟之阳便站了起来,小跑着上了舞台,笑得一脸阳光。   很快,另外两个乐队也派出了他们的人选,尤利西斯的指引来的是吉他手阿迅,而刺杀旦则选了贝斯手礼音。   也是巧,正好凑齐了乐队三大件。   现场很快布好了架子鼓,其他乐手也把乐器准备好。而坐在观众席的南乙却注意到,制作组不止拿了两把琴。   还有一点目前也很不明朗,就是判定胜利者的方式。   严霁也察觉到这一点:“这次也还是剩下的乐手和老师一起打分吗?”   秦一隅笑了一下,凭直觉道:“说不定还有其他人呢?”   前排的李归慢悠悠扭过头,直勾勾盯着他们三个,声音又轻又虚,仿佛一股寒气,立体环绕式从背后飘来,激得人后背直冒鸡皮疙瘩。   “其他人?这里哪儿还有其他人……”   被吓到的三人同时静了一秒。   严霁眯眼笑着,南乙面无表情,秦一隅皱着一张脸,三人异口同声道:“转过去。”   “好的……”李归缓缓地扭回了头,留给他们一个很适合出现在鬼片里的后脑勺。   舞台上,赵楠扫了一眼参与排练的乐手们。   “可以开始了,什么都不要想,就当你们正在排练。”   迟之阳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呼出来,握住红色鼓棒的手高高举起,在半空中敲了三下。   清脆的碰撞声宣告着他的表演开始。   或许是因为赵楠对“排练”的反复强调,习惯了合作的迟之阳起手便选了基础的双手16分作为开场,加入双跳踩镲,节奏干净均匀。   “小阳可真善良。”秦一隅笑着说,“就快把‘快进来’这仨字儿写脸上了。”   严霁感觉这话有点奇怪,但他没说出口。   显然,台上的另外两名乐手也很快接收到迟之阳近乎“邀请”的信号。   先加入进来的是尤引的吉他手阿迅。这个在台下像树懒附体的清秀男孩,拿起吉他后简直像换了个人。   “他反应速度好快。”严霁皱了皱眉,“就在他进旋律之前,小阳就变了节奏型,但是他一点都没乱,还是很丝滑。”   南乙点头:“还不止,他还在想办法从迟之阳手里拿回主动权。”   台上的迟之阳节奏越来越快,过鼓速度惊人,也在和阿迅的“争夺”中不断地加入各种高难度、不对称的节奏型。   他的优势非常明显,就是高机能和天然对节拍的灵敏度,即便打得再野再夸张,头发衣服都散开了,但仔细听节奏,多碎的小拍子都是稳的。   而即便如此,阿迅也能完美合上,并且有余地发挥吉他的旋律,非常明显的你追我赶,听感颇有趣味性。   只是因为缺少低频,光是鼓和吉他,听上去有些浮。   看到这里,秦一隅终于觉得有点意思,不再犯困了:“每个乐队的吉他手都会有掌控意识,这是吉他手的基因。”   说完他咧嘴一笑,“包括我。”   看他这么坦然地提起吉他手,欣赏吉他演奏,南乙的心情有些沉闷。   “贝斯来了。”严霁说。   南乙将目光转移到台上的贝斯手礼音身上,只是听了一会儿,就微微皱眉,“她……”   “怎么了?”严霁问。   只是一种隐约的感觉。南乙盯着台上三人,“贝斯和鼓都是节奏乐器,好的贝斯手律动一定很强,但是礼音……她的律动是弱于迟之阳的,反而旋律很强。”   秦一隅也发现了,“她是下意识地把贝斯当旋律乐器在用。”   南乙仔细观察她的指法,忽然察觉到什么,伸出手,模仿了一下她的起手。   而就在这时,哗啦一声,舞台背景巨大的黑色幕布掉落下来,谁都没想到,那后面的大屏幕上竟然出现了三个分屏,分别是迟之阳、礼音和阿迅的单人镜头。   赵楠拿起话筒,沉声开口:“现在,我要向各位介绍本次排练室比拼的‘观众’。”   话音方落,三块分屏上同一时间涌现出密密麻麻的弹幕。   “啊啊啊可以发评论了!”   “白毛小阳好帅!!”   “阿迅我来了!!”   “礼音太厉害了!!加油加油!”   和南乙想的一样,规则就是没有这么简单,到这一刻,导师赵楠才宣布了这场对决最重要的部分。   “没错,现在这场特殊的排练正在以直播live的方式播出中。”   “各位乐手,好好表现吧,输赢掌握在每一位直播观众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   ——CB小剧场——   排练室对决结束之后,由于宿舍的水压出了问题,恒刻四人去到CB的公共澡堂,一个人一个隔间。   秦一隅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好笑,一边洗头一边说:“尤引那三个人太逗了,反应最慢的叫阿迅,整天睡不醒的叫穗穗,还有一个李归,厉鬼!这名字太天才了,谁给他起的?”   正说着,一只惨白的手伸了过来,悄无声息地拿走了秦一隅架子上的沐浴露,然后幽幽回答:“妈妈起的……”   “那你说他妈能想到自己以后生了个……”秦一隅两手在头上搓着泡沫,忽然感觉不对劲。   “啊!!!卧槽卧槽卧槽,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他想逃到南乙的隔间,却发现南乙已经洗完,围上浴巾打算离开了。   “小乙你等等我,等我冲一下头发,这儿太吓人了我不洗了!”   “你有病吧秦一隅!你拿的是我的浴巾!”   “一隅,这是我的拖鞋……”   南乙一刻不停,快步向外走去,直到关上了公共浴室的大门,舒了一口气。   终于摆脱鬼魂了(安心)   ————   “为什么十只羊回来变成八只羊?”   秦一隅来劲了,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对儿快板来:“十只小羊排长队,钻进洞穴去冒险,打头阵的被叼走,最后一只也不见,一只烤全羊,一只煮羊汤,十只剩八只,狮子库库吃~”   迟之阳一把抢走快板,“你去死!” 第43章 激烈角逐   “直播??”   “你们CB是真的会玩,快把我们玩儿死了。”   “怪不得刚刚工作人员专门布置了三个固定机位,原来是直播机位。”   “我就觉得奇怪,怎么规则都没说怎么打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看着大屏幕上弹出速度越来越快的弹幕,严霁不禁有些佩服:“这个比赛居然可以弄出这么多花样,策划组工资应该不低。”   “还好我没上。”秦一隅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南乙听罢瞥了他一眼。   秦一隅也扭头,冲他嘻嘻一笑:“不然我直播间不得爆了吗?”   行吧,这话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南乙想。   “如果真的是你上的话……”严霁想到另一种可能,“没准儿节目组就会换备选规则了。”   说得没错,假如把迟之阳替换成秦一隅,还是选择三人直播pk,直接不用比了。   “人气对这种比赛形式的影响太大了。”严霁半眯着眼,望住最左侧的直播分屏,“还好他背对着屏幕,看不到弹幕。”   [恒刻怎么不让上次那个贝斯手上?他好帅啊!]   [可是鼓手也很帅诶!]   [应该让秦一隅上,直接秒了]   [是啊是啊,想看秦一隅]   ……   这些弹幕都很真实,尽管谁都希望实力至上,但这毕竟不是真正的赛事,在竞技节目里,人气永远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   南乙抬眼,看向正在直播排练的三人。   首发时节目组安排过乐手内投,内投票数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乐手的圈内人气,按照这个排序,阿迅和礼音差不多,迟之阳最低,按照目前弹幕和点赞的量级来看,也是符合他预期的。   而在播出的第一期节目里,迟之阳的镜头也相当少,寥寥无几的几个画面,根本体现不出来他作为乐手的能力,也不可能积累太多粉丝。   不过南乙一向不信奉人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太在意这个,只会本末倒置。   只要实力够强,一场live就能逆转现状,当初的他是这样,现在的迟之阳最需要的也正是这么一次机会。   秦一隅靠在椅子上,表情认真了不少,面对现在的局面,他直言:“要想赢,迟之阳必须得在有限的时间里拿出最有感染力、也最吸引人眼球的东西。”   “这其实是小阳擅长的。”严霁说,“他打鼓的状态是非常外放的,很容易感染到观众,加上外形条件,我觉得有戏。”   而一旁的南乙始终观察着台上三人的排练状态,没有搭话。   而在他们讨论的同时,前排尤引的穗穗和李归也靠在一起,低声谈论。   终于睡醒了的穗穗把墨镜推到头顶,揉揉眼,打了个哈欠,专注地看着台上的队友。   “今天阿迅状态还不错。”   李归点点头,手扶着下巴,慢悠悠地轻声分析:“肯定是被那个小辫子鼓手带的,他本来就是遇强则强的类型啊。而且……三大件放一起,电吉他是最容易引人注意的,这是旋律乐器的优势……阿迅有机会赢呢。”   的确,无论是电吉他,还是鼓,在乐队里都是非常出挑的存在。   贝斯就不一样了。   后排的南乙望向刺杀旦坐着的方向,他发现,比起其他人,刺杀旦的主唱绣眼和鼓手闽闽都很安静。   仿佛她们都并不十分在意这次比赛的结果。   “小阳开始加花了。”   听见严霁的话,南乙将目光重新放回迟之阳身上。   在赵楠揭晓直播规则之前,迟之阳的心态完全就是“排练”心态:友好地选择基础节奏型开场,让“队友”跟上,和吉他你追我赶,相互拉扯,加入贝斯之后,也很和谐,愉悦感很高。   但如今,得知他们三人之间存在人气竞争之后,他的状态明显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作为全场最了解他的人,南乙隐隐有些担忧,毕竟迟之阳什么都好,就是心态不够稳定。   他担心他会因为人气问题影响发挥。   要命的是,赵楠竟然开始实时播报直播数据:“目前为止,吉他手、贝斯手、鼓手的点赞量是8.9万、7.2万和5.8万。”   “天哪我都开始害怕了……”   “别紧张啊大家,紧张容易失误。”   在赵楠报完数据之后,迟之阳明显受到了影响,胜负欲开始作祟,他加快了过鼓的速度,在配合电吉他旋律的基础上疯狂加花,单跳直飙190bpm。   这样做的结果也很直观,弹幕果然出现了新的声音。   [卧槽鼓手这速度绝了!]   [前排提醒一下:这里可以喘气]   [看不出来呀,长得秀秀气气居然是个剁馅儿圣体!]   在阿迅吉他的高音出来之后,迟之阳双手抬高,两只鼓棒同时猛敲上一左一右两个强音镲——   力道太强,他的头跟随节奏狠狠向下一甩,棒球帽都掉了。   “来了来了。”秦一隅露出欣慰的笑容,“咩咩发力了。”   “哇……”就连前排的鼓手李归都忍不住发出感叹,双手交握,放在胸前,“这就是暴力美学吗……”   随着这暴力一击而来的,是迟之阳毫不克制的炫技。   他不只是快,摇滚需要的不是快,而是力量。   迟之阳的每一次抬手,每一次向下敲击,都充满力量,那是日复一日、经年累月的练习下积蓄而来的,看似蛮横,实则稳地可怕。狂热的生命力通过他的肌肉、他掌心的茧,他曾打到剥离的指甲喷涌而出,倾泻在暴雨般的猛烈的鼓点里,砸向每一个听众的心脏。   [白毛小哥敲到我G点了!]   [好爽好爽好爽!!]   [鼓手踩镲都要踩出火星子了!]   随着演奏的愈发投入,他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外套又一次散开,里面的红色短袖露出来。趁空档,迟之阳干脆脱下外套,又拿了帽子,一起随手扔到舞台的角落,紧接着无缝跟随贝斯的律动重新进去。   [衣服扔到我心巴上了呜呜……]   [手臂肌肉线条好惊人!!]   [脸蛋漂亮,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也好漂亮……]   架子鼓对于现场热情的收获是非常实时且显著的。   “现在,阿迅、礼音和迟之阳,你们目前的点赞量分别是:15.2万,12.9万,和14.6万。请注意,还剩两分半的时间。”   严霁感觉比自己在台上还要紧张,握紧了手,轻声念叨着:“快追上了,快了……”   秦一隅则完全被迟之阳的演奏所感染。   “小阳打得都癫狂了,打出残影了都。”   而在这时候,感受到危机感的阿迅明显也改变了演奏风格,悄无声息地陡然拔高了演奏难度。   [你们看吉他手的左手!]   [我操这速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指板烫手呢]   [阿迅平时反射弧绕地球三圈,但是一弹琴手速简直恐怖,和他弟有的一拼!]   [电吉他的颗粒感太棒了!!!]   作为场上唯一的旋律乐器,电吉他的音色一出,立刻大杀四方。南乙这时候才发现,阿迅虽然看起来有些呆,但演奏技术和功底都相当了得。   [光是这个混拨就没几个人弹得明白的]   [台上坐着一个呢,秦一隅的混拨出了名的牛逼啊!]   [阿迅的左手技术已经很牛了,不过和秦一隅巅峰期的左手技术比不了]   看到这些下意识拿秦一隅出来比较的弹幕,明明是夸奖,可南乙却不觉得开心,这甚至比之前嘲讽秦一隅的言论更令人难以接受。这些夸赞的人并不知道,秦一隅已经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弹琴了。   他默不作声地看向当事人,并没有从他的侧脸捕捉到任何情绪。不过很快,秦一隅也转过头,挑了下眉,冲他露出一个少年气的笑。   他抬起左手,指尖拨了拨南乙右耳的耳垂,或者说,是他自己的唇环。   仿佛他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也不在乎。   唇环微微晃动着,灯光下,钻石的光芒摇曳闪烁,可南乙的视线却落了下去,盯住了秦一隅又放下去,撑在座椅边缘的左手。   不知怎么的,一面对他,南乙的行动总是会掠过思考。   他下意识地做出了动作。   一旁的秦一隅早已回过头,漫不经心地望着舞台上的三人,可就在此时,他忽地一愣,有些无措地眨了下眼睛。   一只干燥、温暖的手,覆在了他左手的手背上。   咚!   咚咚——   台上的军鼓重重地砸下来。   浑身的毛孔都为之一颤。   手掌的交叠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很快,那只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留下秦一隅独自沉浸方才颤栗的余韵之中,难以自拔。   这个人真是……   他一时间竟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语言去形容,只好攥紧了被他安抚过的左手。   严霁的视线始终在迟之阳和他身后的分屏上切换,连续的几个加花之后,迟之阳再次开大。   [这个160速六连音杀疯了!]   [流了好多汗,头发都散了,打鼓真的是体力活]   [鼓手打猛了甩完头然后仰头张嘴呼吸真的好涩……]   “追平了,小阳的点赞追平了。”   赵楠抬头看了一眼屏幕:“20.8万,17.1万,20.8万,还剩不到两分钟。”   李归看到点赞数据的浮动,幽幽道:“咬得难舍难分啊……感觉就看谁能在最后一秒的时候超过对方一些了……”   而一旁的穗穗却说:“礼音怎么这么稳,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见迟之阳越挫越勇,南乙也放下心来,本能地去听贝斯律动,将注意力集中到贝斯手礼音的身上。   和其他乐器不同,没有鼓的猛烈和躁动,也没有电吉他高亢又明亮的音色,贝斯是非常容易被忽略的乐器,很多听众在音响低频调试得不够好的时候,甚至分辨不出贝斯的声音。   但他作为贝斯手,很明显能感觉到礼音的律动是很扎实的,在迟之阳如此离谱的节奏型和速度里,她都能如鱼得水地变换律动,时不时还能将节奏的主动权抢到自己手里。   就在南乙思考的时候,一旁的秦一隅也开口道:“这个贝斯手其实也很厉害。”   “嗯。”南乙没想到他也能感觉到,点了点头,“free style的贝斯旋律编排很少有这么精致的。”   “你们说,礼音会不会是从旋律乐器转到贝斯的?”严霁心血来潮,好奇问,“比如吉他?”   谁知南乙和秦一隅竟然异口同声:“不会。”   脱口而出后,两人都愣了一秒,看向彼此。不知怎的,秦一隅的心跳忽然有些加快。   “为什么?”严霁问。   “因为她的弹奏习惯很不吉他手。”南乙解释说,“手指灵活度也不像。”   秦一隅也回过神,点头道:“其实贝斯手对双指的运用灵活程度和力量要求都要更高,吉他手就不一样了,绝大部分时间可以用拨片代替手指。礼音的手指状态很强,比一般的贝斯手都牛不少,一看就是常年练习的。你看她的右手轮指就知道了。”   “这就奇怪了。”严霁想了想,“看手指技法感觉像是深耕节奏乐器的,旋律编排又不像一般的贝斯手……”   此言一出,南乙的脑中忽然闪过什么。   节奏,旋律……   回想到礼音一开始的起手,再想去观察她的轮指,却见她突然间取下琴转身,背对着舞台和镜头撩开了旗袍一侧,从腿环上拿下了什么。   在极为宝贵且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她背对着众人站立不动,低头,抬着两手,似乎在做什么,但谁都看不见。   很快,她忽然半蹲下来,掀开盖在备用琴盒上的黑布。   “果然……”仅仅只是看到琴盒露出来的部分,南乙方才的猜想就得到了验证,“她确实是后期转的贝斯手,但之前学的不是吉他……”   “是琵琶。”   下一秒,礼音转过身,怀抱一把漂亮的凤尾大叶紫檀琵琶,右手已然缠好了红色的指甲。她抬起右手,拔下之前头顶的簪子,长发如瀑布般垂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换了乐器之后,她浑身的气质都变了。   “我去……”前一排的穗穗惊呆了,“琵琶??上轮比赛都没拿出来的大招啊。”   李归差点起立鼓掌了:“藏得太深了吧……”   秦一隅惊到直接笑了出来,“不是,这完全是bug啊!”   台上,礼音干脆利落的两个扫弦,如同刀光剑影闪过。   在架子鼓和电吉他共同铺陈出的暴雨版野性爆裂的氛围里,琵琶高亢清脆的音色一登场,便单枪匹马劈开战场,杀出重围。   弹幕顷刻间刷得飞快,是前所未有的更新速度。   [换乐器了!?]   [我的天啊!]   [太酷了吧!贝斯手爆改琵琶手!!]   别说观众了,连台上的迟之阳和阿迅都愣了愣,谁都没想到排练到最后竟然还会冒出这种大杀器。   但他们很快做出调整,恢复演奏状态。   谁成想,礼音竟抱着琵琶开始疯狂slap,力道劲猛,节奏干脆,全然没有了民族乐器惯常给人的刻板印象。在她手中,琵琶的音色甚至弹出了金属感。快节奏的Slap中间穿插着琵琶轮指,律动十足,错落有致,将民乐和摇滚完美结合,令人叹为观止。   [如果是姐姐的话,戴着琵琶指甲也是可以的……]   [slap加轮指加扫弦,拿琵琶当贝斯弹,太爽了吧!!]   [姐姐请扫我……]   “怪不得……”严霁也明白了,“她这功底一看就是学了很多年琵琶的,所以旋律和节奏都很强。”   南乙早有猜想,所以并不像其他人那么意外,“嗯,她一开始起手的姿势,我就觉得很奇怪,现在看来,是弹琵琶的习惯。还有她轮指的速度,也是练琵琶练出来的。”   秦一隅盯着三块分屏上的点赞数,方才还落后两人很多的礼音,现在是数据增速最快的一个。   “追得好快……”   同为贝斯手,看着礼音将贝斯演奏技巧贯通于琵琶上,南乙也觉得实在有趣,不禁感叹:“这才是鲶鱼啊。”   面对这场跌宕起伏的三人比拼,台上的赵楠也露出欣慰的表情,“还有最后二十秒。”   无论是架子鼓、电吉他还是琵琶,速度都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在赛制和鲶鱼效应的逼迫下,三重演奏进入一种近乎疯狂的氛围之中,最离奇的是,此前从未有过配合的三名乐手,此刻却展现出一种诡异又惊人的默契。   [太燃了!!!]   [CB,你们管这叫“排练”??]   [我去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三——”   [三个人的点赞追平了!!]   [这也太戏剧性了吧!最后两秒的点赞决定胜负吗??]   “二——”   “一。”   弹幕停止滚动,点赞一栏被遮蔽,而器乐声戛然而止。   迟之阳重重敲下最后一击,爽到直接扔了鼓棒。汗流了满脸,迷了眼睛,他干脆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仰着头,坐在鼓凳上大口喘息。   “排练结束。” 第44章 赛制抉择   “非常精彩的五分钟,让我们把掌声送给三位优秀的乐手。”   下一秒,排练室掌声雷动。   “太厉害了!”   “都超级棒!”   “牛牛牛!”   迟之阳撩起上衣的下摆,擦了脸上的汗,打鼓打得太过卖力,头发全都炸了起来,辫子也散了,白茸茸一片,在灯光下几乎要发光。他摸了摸头发,像是忽然发现什么似的,猛地低下头,四处张望。   “找什么呢?”秦一隅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点。   对于这种状况,南乙早已见怪不怪:“发圈打不见了。”   严霁笑了,“每次一打鼓就开始到处掉装备。”   找了半天也没找回来,迟之阳只能先把丢在地上的鼓棒捡起来放好,然后抬手,抓着毛绒绒的头发,表情有些懵,又有点气馁。   听见赵楠让他们三个都站到前面来,迟之阳赶紧起身,刚要走,又想起自己的衣服和帽子,于是小跑到舞台的角落,把丢过去的都一把捞起来。   扔的时候确实帅,到处捡东西的样子就有点狼狈了。   实在太热,迟之阳不想穿外套,只能和帽子一起团成团抱在怀里,抱着来到舞台中间,和阿迅、礼音并排乖乖站好。   “在公布这场排练室比拼的结果之前,我必须要说,你们的表现令我刮目相看。”   赵楠露出相当满意的笑容,继续道:“无论是阿迅、礼音,还是迟之阳,你们每一个人都在这次排练中发挥出一个乐手应该具备的技术、情感表达和应变能力。所以我个人认为,这场切磋没有赢家,或者说,你们都是赢家。”   秦一隅小声说:“这个评价相当高了。”   严霁点头:“当得起。”   但这终归是一场比赛,赢家只有一个。想到还未宣布的结果,迟之阳又开始紧张起来。   赵楠切入正题:“那么现在,让我们一起看一下排练结束时,三位乐手的直播点赞量。”   大屏幕上,原本被遮住的点赞量一栏在同一时间公开。   “啊!!!”   一直坐在台下、冷静得像两尊小菩萨的闽闽和绣眼同时发出尖叫,握着彼此的手蹦跶起来。   “礼音赢了!”   恒刻三人对此也并不意外,很有风度地一起鼓了掌。   “正常,琵琶slap确实太意外了,换做我是直播的观众,也会被惊到的。”严霁温声道。   南乙点头:“论技术和表现力,他们三个谁赢都是可以的。”   “确实,只是说是礼音放大招了。”秦一隅鼓掌累了,伸了个懒腰,然后顺势倚在南乙的肩上。   南乙瞥了一眼,懒得阻止。   赵楠宣布分数:“阿迅39.6万,迟之阳39.9万,礼音40.1万,恭喜刺杀旦乐队的贝斯手礼音,赢下了本轮B组排练室比拼。”   一颗心原本快要蹦出嗓子眼,结果一公开,迟之阳反倒彻底放松下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露出一口碎碎的白牙,孩子气地笑着,走过去想和获胜的礼音拥抱。   可他刚伸出手臂,又忽地顿在半空。   礼音也愣了一下,“怎么了?”   迟之阳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身上有汗,你介意吗?”   “当然不!”礼音也笑了,主动友好地拥抱了迟之阳,“你太厉害了。”   “你也是!”   两人分开后,又分别和慢半拍的阿迅拥抱。   礼音:“阿迅?你想什么呢?”   迟之阳乐了:“他人在这儿,魂儿好像还没回来呢!”   “好,那么先请鼓手和吉他手下台。”   迟之阳鞠了一躬,小跑着往台下走。这时候,一直没吭声的阿迅好像才终于如梦初醒,慢吞吞地眨了下眼,扭过头,对礼音轻声说:“你赢了,恭喜啊。”   听了这话,迟之阳下台阶的脚都停住,笑得见牙不见眼,谁知阿迅又慢吞吞地扭头,冲他说:“也恭喜你,你第二。”   “哈哈哈哈!”迟之阳笑得快弯下腰了,他跑了回去,一把拉住阿迅的手臂,拽着他下台,“同喜同喜,走吧咱们!”   台下的其他乐手也都笑了出来。   等快要走回座位上,迟之阳故意瘪起嘴,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装出一副哭丧脸,早就站起来的三人都伸出手,南乙揉着他的头发,严霁摊开手臂拥抱他,秦一隅则双手比大拇指,在迟之阳眼跟前晃来晃去。   “你已经很棒了。”严霁十分诚恳,“我上去也不会有你表现得好。”   “是啊。”秦一隅笑嘻嘻的,“咩咩倍儿棒!”   迟之阳心情好,不和秦一隅计较,自己坐了下来,笑得依旧开心,“没事儿,我觉得挺爽的,好久没有打这么爽过了。”   过了好一会儿,南乙才开口,捋了捋他脑后的长发:“你这次进步真的很大。”   迟之阳立刻凑到他跟前,小声问:“真的吗小乙,你别哄我。”   “嗯。”南乙看着他,“你的技术一直很好,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是有时候太容易紧张,但这次你的心态真的很好,而且也更享受live表演了。”   这话简直戳中他内心最在意的部分。迟之阳一把抱住南乙,一口气把自己的感受都说了出来:“我也觉得!刚刚有一小段时间我都忘了这是在比赛了,就好像回到咱俩中学第一次排练的时候,特纯粹,就只是在玩儿音乐,什么都没想。”   南乙理了理他散开的小辫子,“嗯,我能感觉到。”   “可是我没有赢。”迟之阳松开南乙,叹了口气,“就差一点儿。”   “没关系。”严霁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恒刻,这一次的现场表演比任何优势都要宝贵。”   “这话说对了。”秦一隅接过话茬,“一个乐队要想长远地走下去,每个人都得发光才行。”   “嗯。”南乙拆了自己扎着的半马尾,将发圈递给正编着辫子的迟之阳,示意让他先用这个绑好。   “好嘞。”   看到南乙拨了拨散下来的头发,秦一隅盯了几秒,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眨了眨眼睛。   不过很快,导师赵楠的声音响起,将他从思绪中拉出。   “各位,两周后,你们将迎来Crazy Band的第二场livehouse淘汰赛,结束后,将淘汰五支乐队。”   李归听了,气更虚了,从椅子上慢悠悠滑下去:“那不是只剩下5支乐队了……”   穗穗手转着墨镜:“淘汰这么多人是怕我们把CB食堂吃垮了吗?”   阿迅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什么:“……我的拨片好像落在台上了。”   南乙想到一开始赵楠说的赛制选择:“他说的是一共淘汰5支,会不会因为赛制的差异,存在不同的淘汰可能?”   话音刚落,赵楠看向被留在台上的礼音,“礼音,作为本轮赢家,你的手中掌握着决定B组所有乐手命运的重大选择权。”   大屏幕上,规则动画再一次出现。   “第一种赛制,组内淘汰赛,每组在独立的livehouse演出,根据观众和现场评委打分,决出胜负。   S组目前4支乐队,淘汰1支,A组和B组目前都是3只乐队,本轮结束后都是淘汰2支队伍,三组共幸存5组乐队。”   “这和上一轮淘汰赛是一样的。”严霁想了想,“照着这个赛制比下来,S组还是幸存乐队最多的组别。”   赵楠顿了顿,继续道:“第二种,组间淘汰赛。”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异口同声:“组间???”   大屏局上,组内代表三支乐队的红色小球融合成一个大球,和另外两颗相撞。   “没错,组内乐队从竞争关系,变成合作关系。”   “你们的对手不再是彼此,而是其他组别。S、A、B三组将会在同一个livehouse演出,由观众和专业评审投票,决出胜利者。”   李归一听又虚了几分,掐着人中说:“同组的倒还好,要和S组比,好刺激呢……”   绣眼也有些忐忑:“S组里面的知名乐队太多了,执生上次还拿了全场公投第一。”   大屏幕上,规则解释同步变化着,赵楠解释说:“组间淘汰赛最大的不同,就是淘汰形式。”   秦一隅笑了,看向南乙:“又被你说中了。”   “最后一名的组别将淘汰三支乐队,第二名的组别淘汰两支,而第一名,则可以全员安全。”   此言一出,全场都静了几秒。   [全员安全]四个字,对所有人来说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但与此同时,这种赛制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这就是在赌。”严霁分析说,“S组还好说,A组和B组都只有三支乐队,一旦落后,在livehouse公演中成了最后一名,就是全员淘汰的下场。”   这对有着决定权的礼音来说,显然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现在迟之阳反倒庆幸了,连连拍着胸口说:“还好输了,我有选择困难症,最怕做选择了,这么大的决定,万一选坏了就麻烦了!”   秦一隅越想,越觉得这赛制有意思,笑着说:“有什么好怕的,大家要死一起死,挺浪漫的。”   “疯了吧。”迟之阳才平复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我才不想一起死,现在想到碎蛇被淘汰我都难受着呢。”   所有人都在纠结于这个选择,南乙却忽然发现什么,沉声开口:“导师。”   赵楠抬头,看向南乙:“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好奇,既然新赛制会让三个组之间产生竞争,那这个决定权,应该不止礼音有,其他两组的胜利者应该也有。”   “当然。”   “所以……”南乙继续道,“最终这场比赛究竟是哪一种赛制,是三个人一起决定的,少数服从多数,对吗?”   赵楠点了点头。   “对啊。”迟之阳这时候才意识到,“万一礼音选了第一种,其他两组都选了后者,其实还是没用啊。”   “这就看大家怎么去权衡了。”严霁说。   南乙压低声音,淡淡道:“这和之前的加分减分机制完全不同,这一轮的奖励,与其说这是胜利者的优势,不如说是制作组包装成礼物的噱头,为他们提供节目效果。”   从小到大最爱刺激、爱冒险的秦一隅倒是非常喜欢这个模式。   “确实,光是乐队表演,看一次两次还有新鲜感,多了就无聊了。就像刚刚的排练直播,观众们确实喜欢燃的、炸的,但是再燃再炸,都敌不过戏剧性和新鲜感。”   严霁则开始思考别的组别会怎么选:“如果我是S组的胜利者,我应该会选第一种。”   “为什么?”迟之阳不懂,“和别的组打不是更好?S组平均水平和人气都要更高吧。”   南乙说:“第一种结果对S组是最保险的,最差也是淘汰一支队伍而已,换第二种就不一定了,谁会愿意让自己的淘汰风险变高?”   “我明白了。”迟之阳看向台上,“所以现在就要看AB两组怎么选了。”   “礼音,你想好了吗?”赵楠将话筒递给她。   “嗯。”   一条路是组内厮杀,杀出唯一的胜者。   另一条则是三组混战,风险与机遇并存,或许还是淘汰两支,或许全员阵亡,又或许都活下来,谁也不知道最终结果。   礼音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并没有直接宣布自己的选择:“其实在这里,我想先对恒星时刻的四位说一句抱歉。”   听到这句,坐在上面的四个人都愣了一下,看了看彼此,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们刚刚进入B组的时候,我们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欢迎,其实并不是我们对你们有敌意。在你们进来之前,我们和尤引聊了一下,作为上一场唯二留下来的两支乐队,我们其实都觉得很可惜,对之前的乐队朋友们也很不舍。   你们也是经历过上一轮淘汰赛的,而且C组比我们更残酷,只留下了你们一支队伍,所以相信你们也能理解我们的感受。”   原来如此。   四人这时候才明白B组排练室一开始的低气压究竟从何而来,并不是对恒星时刻的排挤,而是他们还在为同组朋友的离开而难过。   礼音望着他们,继续道:“回到刚刚赵老师说的赛制抉择,这非常困难,我也不想考虑那么多了,既然赢了,那我就任性一次。”   她放开声音,大声道:“组内厮杀我们都受够了,既然现在恒刻也加入进来,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组成了全新的B组。”   “同为幸存者,不如把枪口一致对外,一起去碰一碰更强的对手,搏一搏,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台下的众人不禁爆发出尖叫和欢呼。   “好!”   “冲啊B组!”   “这样才对嘛!”秦一隅双手放在嘴边,“B组创翻全世界!”   迟之阳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哇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礼音笑了,看向赵楠:“赵老师我决定好了,我们B组选择组间淘汰赛。”   听到“我们”两个字,一向独来独往、没什么集体荣誉感的南乙也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力量感,是想要奋力一搏的胜负欲,也是并肩走下去的决心。   “好。”赵楠点头,“我也很好奇你们的心愿能不能达成。”   他伸出手,指向大屏幕,“让我们来看一看,同样结束了这场排练室对决的S组和A组,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吧?”   想到所有被淘汰的C组的朋友们,迟之阳依旧感到不舍、不公,他两手交握,在心里默默祈祷。   很快,大屏幕一分为二,一左一右,S组和A组胜利者也出现在画面中。   “那不是执生的吉他手吗?他赢了啊。”   “A组的获胜者是吞苦水的鼓手诶。”   两个分屏同时播放了他们的选择录影。   正如南乙所说,S组选择了第一个赛制。   而A组那名鼓手笑嘻嘻的,绕了半天,最后面对镜头wink了一下,并且比了个耶的手势。   “我选第二种!”   看到这一幕,B组的乐手们立刻开始庆祝,比赛还没开始,他们已经像赢了一样开心。   “太好了!”迟之阳原地打了套军体拳,搂住南乙的脖子,“我们要和别组比赛了!”   秦一隅故意逗他:“你这么激动,不怕一起死啊?”   “死就死。”迟之阳搂住南乙,“早点淘汰还能赶回去参加期末考。”   严霁这时候才想起来:“是啊,你们俩还是刚入学的男大学生。”   “还有我,我也是。”秦一隅指着自己:“我是休学中的男大学生。”   几人插科打诨间,台上的赵楠开始进一步宣布淘汰赛规则:“由于两组选择了第二种赛制,那么两周后的livehouse将以组间pk的形式进行。请各位注意,这一次比赛的要求是不限主题的全新原创曲目。”   “全新原创??”   “意思是要现写歌了?”   严霁提高声音询问:“赵老师,请问是三支乐队合体表演吗?”   “每一支乐队要派出至少一名乐手参加,也可以全员参与,只要你们能合理地利用好每个成员。”   “这太多了,如果全部都上,就是十人乐队。”严霁说。   “也不是没有大型乐队啊。”迟之阳举出了就几个例子。   “那不一样。”南乙说,“你说的那几支,乐手虽然多,但位置是不同的,加入了很多不常见的乐器,比如小号、长笛、大提琴……可是我们三支乐队里,重复的位置太多了。”   “三个贝斯手,三个鼓手,两个吉他手。”秦一隅摇摇头,“吉他手倒还好说,你见过哪个乐队有三个鼓手的?一个live听下来脑瓜子都被敲烂了。”   听到这里,迟之阳才开始真正犯愁。   “这是不是代表,我们有人会坐冷板凳啊?”   南乙也不确定,“看之后怎么讨论吧。”   录制结束之后,三支乐队分别离开现场,由于C组的彻底消失,恒星时刻也必须得离开之前的宿舍,搬入B组所在的楼层。   四人出了电梯,莫名其妙感到一股寒气。   果不其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我们……可以一起住了哦。”   恒刻四人都吓了一跳,两个面上淡定,另外两个直接大叫出声。   “我操——”   秦一隅和迟之阳同时尖叫,受求生本能的驱使短暂地抱到一起,突然看了一眼彼此,找回点理智,又被对方恶心到跳着分开,一边干呕,一边猛甩胳膊,试图甩掉刚刚拥抱的记忆。   严霁微笑着两手捧住李归苍白的小尖脸,声音却充满压迫感:“下次别突然出现在别人身后了,能做到吗?”   李归眨了两下黑幽幽的眼,点点头:“下次我从前面走。”   严霁满意地笑了笑,放开了手:“真乖。”   李归拨了拨脸前的黑色长发,对他们说:“我们之前的室友乐队被淘汰了,穗穗要去和刺杀旦住一起……现在多两间房,节目组说让你们来住。”   为了让他们不被吓到,李归特意说:“你们别害怕,在宿舍的话,我会把头发扎起来……”   正说着,阿迅突然从走廊的拐角走了过来,“我刚刚想起来……”   “你才想起来要来找他们讨论合住的事对吧,我正在说呢。”   尽管迟之阳想到李归觉得有些瘆人,但对方都诚心诚意邀请了,拒绝显得太不近人情,最重要的是,一想到要换宿舍,还是两间房……   “那我这次是不是可以和小乙睡了!”迟之阳非常兴奋,“上次是秦一隅,这次怎么也轮到我了吧。”   严霁叹了口气,正要开始演,谁知身边的南乙和秦一隅竟然同一时间开口。   “不行。”/“你做梦!”   “啊?”迟之阳颇有些受伤地看向南乙,“小乙,怎么连你都不愿意和我一起住啊?”   “不是的。”南乙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顿住。   迟之阳想不通:“那是什么?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你宁愿跟他睡都不跟我睡啊。”   “因为……”南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秦一隅梦游的事吧。   再说了,万一秦一隅真的跟严霁分到一个房间,再发生点儿什么,他们这个乐队还能组的下去吗?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南乙已经开始头痛起来。   和他正好相反,此时此刻的秦一隅已经嘚瑟到了极点。要是人能基因突变长出尾巴来,他的尾巴现在应该摇成了电风扇。   他一把揽住南乙,嚣张地笑着说:“因为他就是喜欢跟我睡,他爱我,他离不开我呗!”   阿迅盯着南乙,忽然开口:“南乙,你脸色……好差哦。”   南乙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下嘴角,一颗犬齿露了出来。   “你这时候的反应倒是挺快。”   作者有话说:   ——南乙暗恋观察日记——   日期:随便吧!爱几号几号   天气:多云转晴转多云   每天看到南乙,我的脑子里就是:你小子真的别太爱了……   看到弹幕提到我就担心地观察我反应,还伸手摸我的手?一般的队友、哥们儿会这么干吗?周淮也是同性恋,他除了给我纹身,碰都没碰过我的手诶,想牵我不就是喜欢我,不就是爱我?   而且他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脱口而出想和我一起睡诶!真的我说,小乙你好歹藏一藏吧,虽然我知道你真的很不想离开我(其实我也挺想和他一起住的,主要是方便我继续写观察日记,虽然我发现自从我俩睡一间房之后,这孩子黑眼圈越来越重了,他不会是每天不睡觉偷偷盯着我睡脸吧?突然感觉这样对他也挺残忍的……爱而不得什么的,心突然酸酸的)   回宿舍之后,我看到他洗澡前摘下了所有的耳钉,唯独把我的唇环放在一个单独的小盒子里,等我洗完澡出来,发现他坐在在台灯前面仔细盯着唇环看,不就一个小银环吗?能看出花儿来啊。这么喜欢我还可以再买啊。   对了,说到买,得看看刚刚下单的东西发货没,不写了,我去看看!   over   ————几天后————   取完快递回来的严霁和迟之阳,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开始拆盒子   “这是谁的椰子油?好大一罐啊!”   李归飘过来拿走:“我用来护发的……”   “那这个呢?”严霁问,“超轻超长便携式保暖睡袋?”   “是穗穗的,我给她送去……”李归也拿走了。   迟之阳又拆了一个盒子,一不小心力气太大了些,盒子破了,里头的东西全都掉了出来——   严霁拿起里面的小卡片,看到订单记录:“黑色简约发圈……”   “……500枚???” 第45章 双向秘密   和南乙预料的一样,十个人塞进一间排练室里,无论是开会、做决策,还是写歌,效率都不高。   尽管三支乐队里没几个暴脾气硬茬,但玩摇滚的,多少都有点倔,谁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因此即便是和和气气讨论,也都各执己见,谁也没办法完全说服谁。   原以为不限主题是件好事,可一个人写歌和十个人写歌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各种小样拿出来听一遍,各有各的好,但也融不到一块去。   迟之阳讨论得口干舌燥,想去拿水杯,一回头就看见秦一隅躺在懒人沙发上睡得正香,脸上盖着班尼·格莱博的《音乐家的高效练习》。   “真无语了……”   这跟高考前垫着五三睡大觉有什么区别。   他拿完水杯,再一回头,看见另一个角落躺着一粉色睡袋,上面贴着一张小纸条——别怕,我是穗穗。   真服了。俩睡神。   “三个鼓手肯定是不行的,要不看能不能转别的位置?”   “可是我只会打架子鼓啊。”   “我还会弹尤克里里……”   “你真的觉得我们需要尤克里里吗??”   ……   南乙脑子里也没有构思出合适的方案,人一多,更是不想说话,于是干脆隐身,自己戴着监听耳机在一旁练琴。   他是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专注于一件事的人,所以才能用许多碎片时间完成各种各样的事,和许多人最大的不同在于,南乙无法让自己困在卡壳的单一进程中,如果想不到解决办法,就去做其他事,原地踏步也并不会带来任何进展。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这样在贝斯琴弦的翻飞下消逝了,凌晨两点,大家暂时将争论搁置,各自回到宿舍休息,约好早上再继续排练。   人都快散了,秦一隅还没醒过来,南乙放下琴朝他走去,静悄悄地蹲了下来。   他盯着秦一隅脸上蒙着的书,本想直接挑下来,可忽而转了念头,手向下移,食指拨了一下秦一隅垂着的指尖。   睡得这么熟吗?   正想着,那只手忽然动了动,竟直接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牢牢攥在手心。   哗啦。书掉了下来,下面是一张狡黠的笑脸,好像抓住不只是手,是一只他觊觎已久的猎物。   “装睡?”南乙抽出自己的手。   “没有啊,我刚醒。”秦一隅嬉皮笑脸,跟着起身的南乙起来,亦步亦趋,肩膀时不时擦过他的肩膀。   “他们有决定好写什么歌吗?”   南乙眼睛不太舒服,眯了眯眼:“没有。”   回到宿舍,迟之阳和严霁正在客厅看阿迅收藏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啤酒,秦一隅也凑上去看热闹。   “你爱喝酒啊?”   阿迅听了,摇头:“不是很爱。”   “那买这么多?”秦一隅拿起其中一瓶,“樱桃味儿?那不跟止咳糖浆一个味儿吗?”   “我只是喜欢收集啤酒瓶。”阿迅说,“酒的话……如果在家,我爸和我弟会帮我喝掉。”   他在手机相册里翻找出之前拍下的照片,有用酒瓶做出来的茶几,很漂亮。   秦一隅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南乙不在。这才意识到他很早就回房间了。   于是他也悄悄回去,瞧见南乙正坐在床沿,仰着头,在滴眼药水。   可他抬起的那只手有些抖,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放下来,又重新抬起,再试一次。   次数太多,秦一隅都看不下去,直接走过去,站在他的对面,手自然而然地从南乙手中拿过那瓶小小的眼药水。   “我帮你。”   他轻轻扶着南乙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南乙的眼睛有些微红,但很亮,脸颊上淌着没能好好滴入眼中的透明药水,在灯光下变成一抹流动的光,像眼泪一样。   秦一隅脑中不禁产生出一丝幻想——他清醒时掉眼泪是不是也这样?望着他,静默地流着泪,很执拗,也很脆弱。   尽管这念头消失得也极为短暂,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一张好看的脸的确会引人遐想。在这份遐想的推动下,秦一隅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拭去脸颊上的透明药水。   这动作显然有些越界了。   “不用,我自己可以。”南乙稍稍往后退了退,试图从秦一隅的手中逃脱。   可他没能成功,扶住下巴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你的手都抖成这样了。”   秦一隅说着,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指腹摁在皮肉上,不轻不重地揉了几下,“可以什么?”   “练琴再专注也要休息,否则轻则腱鞘炎,重则是长期的伤病,你又不是刚开始学琴的小孩儿,这些还需要我跟你说吗?”   平时插科打诨惯了,这是他少有的用这种严肃、甚至带有几分规训意味的语气对他说话,南乙有些不适应。   而他提及伤病,更是令他想到秦一隅自己的手伤,即便是想反驳,也忍住了。   见他不说话了,秦一隅的语气又迅速地柔和下来:“脸再稍微仰起来点儿。”   南乙妥协了,也照他说的做,只是没办法望着他,抬眼时,只好盯住秦一隅后方的一小处模糊的墙壁。   秦一隅感觉到他视线的逃避,至今依旧找不到缘由。   他很困惑,还曾经为此和周淮聊过。   [一条赛级小鱼:完了,我感觉他只喜欢我的才华。]   [淮子:啊???]   秦一隅给他发消息从来不在意他说什么,只管把自己想说的全一股脑儿往外倒。   [一条赛级小鱼:他不喜欢我的脸,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脸不是会一直盯着他看嘛?南乙完全不会。很可惜,他只爱我的品格。]   [淮子:哦,那他口味还挺重的。]   不过没多久,周淮又认真地分析起来。   [淮子:没准儿他就是不好意思呢?虽然我觉得他那张脸,就算害羞也挺难让人发现的。]   一开始秦一隅也以为是这样,但后来他否定了这一猜想。   因为南乙不只是不与他对视,他会习惯性躲避所有人企图对视的目光。   明明长了双这么美的眼睛。   他用食指压在南乙下睫毛上,轻柔地拨开下眼睑。右手捏住小瓶子,对准。   “你今天一整天,眼睛都不太舒服。”他发问的语气很确切,像是在陈述一件事。   一颗小水珠悬而未决,摇晃,摇晃。   “你怎么知道?”南乙嘴唇动了动。   “我看到了。”   啪嗒。落下。   一颗水珠落在眼睑内侧,南乙有些不适,快速地眨了眨眼,想低下头,但秦一隅已经伸出手,压住了他另一只眼睛的下睫毛。   “别动。”秦一隅轻声说,“还有一只。你的眼睛对光线很敏感吗?”   南乙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多的药水沿着面颊淌到唇角,而秦一隅先一步察觉,用拇指轻轻擦去了。   呼吸变得滞缓。   这样的姿势、这些动作,难免会让他想起之前的亲吻。只是梦中的秦一隅会更粗暴、更长驱直入,不管不顾地摁住他,全盘压制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钝刀子割肉,带着一些隐隐的控制欲发出指令。   说完全不抗拒是假的,南乙无法接受被他人掌控。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人”,如果换做是秦一隅,似乎又可以忍受。在这短短几秒的掌控欲的交锋里,他暂时败下阵来,心绪浮动,另一种欲望涌了上来。   “我有先天性的视物障碍,畏光。”   一开口,南乙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是倾诉欲。   但已经打开这个匣子,后悔显然也来不及了,尤其是面对喜欢追根究底的秦一隅。   “你之前都没说过……”秦一隅眼中有明显的讶异,“很严重吗?”   “还好,很早就开始治疗了,控制得还算不错。”   滴下第二滴后,南乙闭上了眼。   很快,他感觉温暖的手指覆上他双眼的眼皮,很轻很轻地揉了揉。   “很早就开始治了,有多早?”秦一隅的声音就在他眼前,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和幼稚,反倒像一个真正年长几岁的大人了。   “五岁就开始了,家里人发现得早,虽然没办法根治,但可以控制症状不继续恶化。”等到他的手离开了自己的眼睛,南乙才睁开眼,但没办法立刻适应光线,又眯了眯。   这个小动作有些可爱,秦一隅在心里想。他第一次觉得南乙不像狼了,这一瞬间更像是猫咪,或是更可爱的小动物。   “那你不是从小就经常去医院?”秦一隅将眼药水的瓶子搁在床头柜上,坐下来,和南乙面对面,嘴角勾了点笑意,“会哭吗?”   南乙也笑了,他不明白秦一隅怎么会这么执着于看别人哭,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你死心吧,我从小就不爱哭。”   “好吧。”秦一隅耸耸肩。   其实你早就在我面前掉过眼泪了,虽然是睡着的时候。没想到吧?   他能想象到南乙小时候的样子,正正经经的酷小孩儿,牵着爸妈的手,如果在走廊里和他这种撒泼打滚的小朋友狭路相逢,会扭头看,但绝对不会搭理他。   “小时候都是谁带你去医院?爸妈?”秦一隅好奇地追问。   南乙脸上的笑很快就散去了,眼里的光也敛去。   “他们要上班,多数时间是我外婆。”   他盯住了秦一隅的喉结,那一行微微浮动的字母,顿了顿,继续说:“她也在陪我去医院看病之后,出的意外。”   “所以我不喜欢我的眼睛。”他看向秦一隅,不知是因为药水,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双眼格外湿润。   “如果我和普通人一样,或许她现在也还会在。虽然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如果,但……”   南乙停了几秒,有些自嘲地笑了。   “人有时候就是会寄希望于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让自己好过一点。”   秦一隅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试图对南乙说些什么,可言语在这时候又是那么的无力,那么苍白。   “可是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它不应该是……”   “是吗?”南乙打断了他,“但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觉得。”   他一边说着,一边为自己的继续表达而诧异,就像撕开伤口后,意外发现这竟然存在一种快感,有些上瘾,愈探愈深,干脆撕得更彻底一些。   “从小到大,一直有人有意无意地拿这种特殊的瞳色开玩笑,或者说嘲笑。”南乙说得冷静,语速不疾不徐,仿佛与他无关,“你知道,一个人要想活得平和、安全,最好的状态是什么吗?”   “什么?”   “和大家一样。”南乙用那双特别的眼睛注视着他,“差异越大,越危险。”   这话几乎颠覆了秦一隅前半生构建出来的人生信条,因为他从小就渴望和所有人不一样,他喜欢标新立异,享受他人投射而来的目光,为自己的特殊而兴奋。   但原来,天生就“特殊”的南乙,活得这么艰难。   “那些小孩儿……”秦一隅想象那些童真的面孔说出嘲弄的言语,下意识皱了眉,“小小年纪,就欺负人吗?”   “年龄越小的人类越接近野兽,他们的残忍也很天真。”南乙双手撑在身后,闭了闭眼,仰起头,白皙的脖颈很细,一只手就够握紧。   “小瞎子,独眼龙,鬼眼珠,丧尸眼……”他历数着自己被赋予过的外号,眼前浮现出陈韫的脸,有些反胃,于是睁开了眼睛,看向秦一隅,“这都是最基本的,没有孤立、动手,已经很好了。”   秦一隅的心忽地抽痛,好像被一根细线缠住,缠得很紧,快要被割开。   在此之前,在他的眼中,南乙从不迷茫,从不脆弱,他的心似乎是不可动摇的,想做的必须做到,想要的必定得到。   在所有人还在混沌地摸索人生的答案时,他手握着解法,沉稳地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目标。   在这个疯狂又混乱的世界,他稳定得像一个包装精美的陷阱。越是冷漠,越是不迷惘,越是充满魅力,引得你想要跳下去。   可当秦一隅走进,蹲到陷阱前往下一望,原来里面只不过是一个习惯性咬紧牙关的小男孩儿。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学生时期就会有很多人喜欢的人。”秦一隅自言自语一般,“就像现在一样。”   “有啊。”南乙声音很轻,伸出手,五指分开,卧室灯光透过指隙落到他脸上。   他放下手,看向秦一隅,用纯粹好奇的语气问他:“可是喜欢有什么用呢?”   秦一隅顿住了,不发一言。   某个瞬间,一个从未发生过的画面从他脑海中浮现——假若有一个人诚恳无比地望着南乙,鼓足勇气对他诉说爱意,他会不会也这样,用一种求真求索的表情说:“爱有什么用?”   他甚至怀疑南乙是否真的知道喜欢和爱是什么,也是第一次怀疑他是否真的如周淮所说,是喜欢他的。   好像魔法突然失效似的,南乙恍然清醒,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已经远远超出了安全边界。   他觉得有些可怕,自己在秦一隅面前开始逐渐地不受控制,他在纵容秦一隅的同时,也在纵容自己。   这些真的需要被说出口吗?就像在博取同情,可悲又可怜,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孩子了。   之前哪怕被团团围住,被揍到抬不起手,他也没有对谁抱怨过,包括迟之阳。   为什么换成是秦一隅,那些字眼就不管不顾冒出了喉咙呢?好像他真的非常需要这个人接住他的痛苦似的,可他的痛苦又不是一颗果实,是一条源源不断的河流,只会把人淹没。   打住。真的可以结束了。南乙告诉自己。   “谢谢你帮我滴……”他打算起身,但手却被摁住了。   “等一下。”秦一隅语气有些慌张,抓住他手的同时也微微起身,好像真的很怕他就这样离开了。   南乙不明所以,还是坐了回去。   “你刚刚说的这些,我……”   才开了个口,敲门声传来,中断了秦一隅的话。隔着一扇门,他们彼此都听见了迟之阳的声音。   [小乙,我给你看个东西,你睡了吗?]   南乙抽开了被握住的手,起身,打算去给迟之阳开门。刚走开,谁知秦一隅快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个动作很急,也不够小心,用力过了头。南乙怔了一秒,扭头看向秦一隅,眼神中有不明所以的诧异。   “不要出去。”秦一隅压低了嗓音,可手却没松,攥得他腕骨都有些痛,“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我们可以等一下再说。”南乙也将声音放轻了。   [小乙?]   秦一隅摇了头,几乎是用唇语在说:“不行,不能等。”   他那双总是似笑非笑的眼睛此刻格外认真,为了让他能确切地听清自己的话,靠得更近了,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   “刚刚你说了关于你眼睛的秘密,现在换我说,我也有一个秘密。”   他没有问南乙要不要听,也不管他的反应,执拗地将握改为牵,抓住了南乙的手指,拉过来,往上。   直到让那只手碰到他的脖颈、喉结。   “看这儿。”他的手牵引着南乙的手指,去触碰那一行镌刻在皮肤上的字符,声音很沉,如同咒语环绕。   “你摸一摸这个纹身。”   好烫,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喉结上下滚动着,是活的,焦灼的,里头好像埋着一团野火。南乙的指尖都缩了缩,手抖的症状似乎更严重了。可秦一隅似乎不想让他躲,甚至压住了他的手背,试图让他握住他的脖子,握住那一行字母。   南乙盯着那个熟悉的单词,抬起眼,望向秦一隅的眼睛,困惑极了。   秦一隅急切地、直白地想要把一切摊开,想要把自己那一刹那的怔忡和震撼凝缩成最简短的语言,告诉给他,让南乙知道,关于这双眼睛,他有一个更美好、更炽热的秘密。   “南乙,这是我为你刺的,为你的眼睛纹的。” 第46章 怦然心动   声音和话语是一种索引。   在某些瞬间,接收到这条索引的南乙,会忽然从浩如烟海的记忆卷轴中检索到一些早已忘却的段落。譬如这时候,他很突然地想起自己倾诉欲消失的根源。   是第一次被霸凌时,在老师坚持又坚持的追问下,忍不住将关于眼睛的过去全盘告知,得到的却是他轻飘飘的一句。   “别想这些,我们吃过的苦其实是礼物,会让我们变得更坚强,更强大。”   老师,真的是这样吗?   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必须要收到包装华丽打开后却爬满蛆虫的礼物吗?必须要在每个夜晚反反复复做血流成河的梦吗?必须要被辱骂、被排挤、被殴打吗?必须要虔诚地将这些痛楚供奉在香案之上,磕头跪拜,感谢它们将我塑成一尊质地坚硬却逐渐空心的石像吗?   不是的。   我之所以强大,不是因为痛苦,是因为我本身就强大。   他厌恶所有美化苦难的论调,那不过是幸福者对不幸者高姿态的怜悯、自以为是的开导、自欺欺人的教诲。   真的什么都会过去吗?痛不会,恨不会,宽恕无法让他的内心平息,只有对方和他一样痛,才可以。   记忆就是人身上最丑陋的伤疤,是无法轻而易举消除的。   南乙很清楚,很明白,所以不再诉说,不再期待有人能承托住他的脆弱和无助,活得像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也很好。   可现在,秦一隅就站在他面前,不只是接住了他,不是宽慰、安抚,不是尝试掩盖,不逼迫他忘记和接受这些。   是重塑。   他说,这的确不是上天赐予你的礼物,你可以恨,没关系。   但你的眼睛,是给我的礼物。   他笑嘻嘻地抢走了南乙童年最恐惧的那个小盒子,细致地、小心翼翼地将散开的丝带重新系好,再打开时,里面飞出来大片大片彩色的蝴蝶。   怎么会这样?   他不懂,实在想不通。   这怎么会是因为我呢?   他至今仍记得秦一隅带着这行刺青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模样——昏暗的livehouse里,他背着吉他,手搭在立麦架上,耀眼夺目,所有的光都是为他而打下的。   当台下有粉丝大喊“你纹新纹身了!”的时候,他的笑容比灯光还晃眼。声音透过话筒、透过音响,被放大到每个人都忽略不了的程度。   “是啊。这是我目前为止最爱的一个纹身。”   爱?   真是个抽象的、难以理解的名词,只要被冠上这个华丽的点缀,就会变得特殊,变得令人妒忌。   尤其发出者是秦一隅,一个看上去只会爱他自己的疯子。   于是在那一晚的live之后,所有爱他的人都在疯狂地搜寻着答案,每一处蛛丝马迹,每一条线索,都被他们套着放大镜去检查、翻阅,试图拼凑出这一行纹身背后的人或事。   最后什么答案都有。   诸如:他是为家人纹的,为母亲;或是说他是为乐队在音乐节上的成功演出而做出的纪念;甚至有人说,他是为了无序角落的贝斯手许司,因为不久前,阿那亚的前一天,许司刚过完生日。   什么答案都有,也就意味着没有答案。   当时的南乙并没有做这些无意义地探寻,只是漠然地浏览着网络上的猜测,然后一一否认。他想到的只是这个单词本身的意义,是那本秦一隅高中时就看过的书。   那么这个纹身,大概率也就是纪念他某个重要的、熠熠生辉的时刻罢了。   至于是什么时刻,他不得而知,也认为自己不必要知道。他那一晚做的,也只不过是在心中的计划表里加入了一个单词,并为此添加了属于他自己的注释。   [sternstunde   秦一隅会心甘情愿站到我的身边,加入我的队伍。   当那一天到来时,这会成为我乐队的名字。]   这些话语早已成为靶心,被他盯穿了,看透了。但这一刻,却因为秦一隅的一句话被拆解、重塑。   那尊找不出一丝弱点的石像也出现裂痕。   不可能的。   明明在这个夏末以前,自己都躲得很好。他什么时候见过的?还见过他的眼睛?   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南乙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这一切,可才只是皱了眉而已,秦一隅便用声音阻断了他的怀疑。   “那次阿那亚的音乐节,你去了,你就在台下看我,对不对?”   没错。   像每一次一样,我为了你逃课,从港城到阿那亚,忍受着眩晕坐车前往,在雨里枯站一个下午,等你上台演出的十六分半。   可是那里那么多人,我埋没在千千万万爱你的人之中,那是最适合藏身的地方,怎么会被看到?   “你后来找到你的帽子了吗?”秦一隅声音轻极了,“被风吹走了,不是吗?”   南乙彻底地愣住。   没有。   它不见了。   他离开那片人海之后是那么落寞,仿佛丢失的不只是一顶帽子,还有半颗心。坐在摇晃的大巴车里,远离海岸线,远离沙滩上搭建的舞台,离台上的秦一隅也越来越远。   戒断反应很重,他听着耳机里的歌,眼也不眨地盯着远去的路,盯到发痛。   早知道被他看见了,自己散场的时候,或许就不那么难过了。   原来我不必站那么高,也可以被秦一隅看到。   他仿佛又变成了曾经的小朋友,被短暂地剥离了说话的能力,发不出任何声音。   没错,是我。   南乙只能这样站在原地,望着他。   一张薄且韧的脸孔,一双抿紧的唇,一对红得破碎、碎得满是锋芒的眼,像一把利刃插在地上,微微发颤,闪着寒光。   和当初那惊鸿一瞥,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现在不再隔着人山人海,他们靠得那么近,这个人的手,如今就触碰着他的咽喉。   秦一隅无端感到酸涩,怕他逃走,只能紧紧地按住南乙的手。   “你不用说话,我知道是你。知道为什么后来你去我家,我愿意让你弹琴吗?因为我认出是你,所以妥协了。”   “音乐节那天,站在台上,那么多人,下那么大的雨,每个人的脸都是模糊的,我一眼就看到你,很奇怪是不是,我当时也不懂,但就是觉得……我一定要把这一瞬间记下来。你有过这种时候吗?”   南乙蹙了眉,眨了一下眼睛,艰涩地开口:“有……”   我是用一个个穿透血肉的小孔记下来的。   明明迟之阳的脚步已经走远了,可秦一隅仍旧压着嗓音,这令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抖,他越说,越是靠近,南乙被他的气味包裹了。   “那……想一想你渴望记住的东西,一定是你很珍惜的,不想忘记的,对吗?”秦一隅几乎在用气声对他说话了。   在他的一步步指引下,南乙点了头。   “我现在就是这样。”秦一隅望着他,眼中含着两簇柔软又炽热的火。   我就是这么喜欢你的眼睛。   南乙的瞳孔又变得湿润了,湿漉漉的,可眼神仍然是倔强的,填满了不示弱的对抗武装。   可在秦一隅眼里,这明明就是一个小孩子。   一种巨大的冲动推着他的后背,但他却不知道是想要他做什么,是拥抱吗?   一向叛逆的秦一隅头一次被欲望推着走,抱住了眼前的人。   这个拥抱完全是超出南乙预计的。   一向对每一件事都有着偏执掌控欲的人,被牵住手,被摁进一个拥抱中,却不觉得需要忍耐,相反,他感觉很奇怪,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钻、向外爬。   这和之前在深夜花园里的拥抱完全不同。   秦一隅的双臂扣得很紧,紧到骨头和骨头挤在一处,两颗心也快撞到一起。那只受过伤的左手绕过他的后背,手掌按在他微突的颈骨,迫使南乙低下了头,鼻尖抵住他的颈窝。   他离那行属于他的标记那么近,只需要稍稍侧头,鼻梁就会碰到。想到这,南乙浑身都开始发烫,心砰砰直跳,皮肤之下有火焰在烧。   南乙快要喘不过气了。一个快要窒息的人是无法思考的,没有多余的氧气供给给大脑。理智被蒙蔽,他被从胸口爬出来的那个无形的东西操控,于是侧了侧头,鼻尖抵住了新一小块皮肤,混乱地蹭了蹭。   从字母E,到字母D。   对他而言是极大的逾矩,对秦一隅呢?   南乙不知道,或许他发现不了吧。他带着侥幸心理、自暴自弃地想。   可事实并非如此,主动献出怀抱的人只会比他更混乱,更心悸。   秦一隅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是很想这样做。   但真的抱住,真的将这副躯体紧紧地搂在怀里,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香气,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萦绕着皮肤,他才恍然发现,原来那个冲动不止是想拥抱。   他竟然……很想亲吻这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秦一隅,心猛地撞在胸口。他自己都吓到了。   他好像如梦初醒,发现自己做了非常荒唐的举动,无论是这些脱口而出的话,还是他的行为,都像是另一个人做的,他的身体被操控了。   可那个人是谁?还能是谁?   不就是藏得更深的他自己吗?   狂悖的、乱序的、游戏人间、对万物充满好奇的。稳定的、偏执的、轻易洞察一切的。两片聪明的灵魂。叠在一处,生出欲望的火苗,都为此深深着迷,却都看不透这是什么。   南乙的鼻尖蹭过他颈间的纹身,秦一隅的嘴唇擦过他柔软的发顶,在火烧得更盛之前,止住了。   “谢谢你。”   一向爱喊停的南乙喘息着,挣开了这个拥抱。他试图平息自己躁动的心,抬头,在一片空白的脑中搜寻出得体的话语。   “我……”   我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相信这是你为我纹下的了?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有点意外。”   他说了谎,并第一次为自己的谎而心虚。   南乙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连手往哪里摆都不知道。他看上去像个很不智能的机器人,身子僵硬地转了小半圈,又侧过来一些,没看秦一隅的脸,低声解释说:“太晚了,我先去洗澡。”   而当他关上浴室门的瞬间,愣在原地的秦一隅忽地蹲下来,埋头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老天,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第一次感觉到慌乱和无力,二十多年积攒下来的知识、理论和经验都派不上任何用场,脑海里搜寻不到任何一条逻辑可以去分析刚刚怪异的行为。   严重滞后的情感令他此刻乱得像一颗毛线团,越扯越找不到头,里面还裹着一颗扑通扑通狂跳的心。   救命。   秦一隅脑子飞快地转了一整晚,从蹲在地上到起身,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一整晚,没有一刻停止,但也没有一刻想的东西是有用的。   他盯着南乙背对着他的脊背,睁眼,闭眼,满脑子都是他蹭自己脖子的感觉,然后浑身烧烫,比之前生病发烧还要烫。就连听觉都比平时更加灵敏,早上五点半,他听见门外有动静,于是立刻起床,打开卧室门。   然后和背着健身包打算离开宿舍的严霁大眼瞪小眼。   “等等我,我也去。”   严霁纳闷极了,掐了掐胳膊。   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在做梦。   一直到在健身房里锻炼的时候,他都没搞明白,平时叫都叫不醒的秦一隅,今天是哪儿来的精力和使不完的劲儿,就跟薅了9块9体验课似的,不把所有器械都练一遍好像就吃了大亏了。   等到从健身房的浴室出来,严霁忍不住发问:“你怎么了?”   “对啊,我怎么了?”秦一隅一把抓住严霁,“我特别特别特别不对劲。”   严霁看向他的手,眉头一皱,又碰了碰他的胳膊。   “这什么季节啊你一大早洗冷水澡?”   秦一隅愣愣点头。   “我热。”   严霁也搞不懂了。   “你不会是病了吧?”   秦一隅还是点头:“也有可能啊。”   连一向迟钝的迟之阳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准确说,是秦一隅和南乙两人都不对劲。   平时就跟长在南乙身上似的,黏黏糊糊,拽都拽不走的秦一隅,今天在排练室居然出奇地规矩,出奇的有分寸感,不仅没像个狗皮膏药扒着,还离得有些远。   十个人的大排练室里,他们一个在东边弹midi写歌,一个在西边和穗穗、礼音一起练贝斯。   谁也没看谁。   是闹别扭了吗?   迟之阳起劲儿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观察得更加仔细,恨不得能戴上显微镜。   “严哥我想喝那个!”   “我也要我也要!”   严霁把饮料一一倒在杯子里,递给大家。玻璃杯被搁在秦一隅和南乙中间时,两人同时伸出了手。   迟之阳脑中立刻警铃大作。   来了来了。   他睁大了眼,全神贯注盯住,果然被他看了个正着,秦一隅和南乙的手背和小臂碰到了,但一秒都不到,两人立刻分开了,还都没有看对方。   那杯饮料也没人再去拿了。   怎么回事?迟之阳自己伸手,拿过饮料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这两个人身上是长了他看不见的针吗?一碰就分开。   太神奇了。   下午排练的时候,见严霁独自出去买水,迟之阳迅速跟上,趁着这个空档询问这个队内经验最丰富的大哥哥。   “严霁,你说他俩是不是吵架了?”   严霁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笑:“吵架?没听说啊。”   “那为什么他们今天别别扭扭的,好像在闹脾气。”迟之阳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对,“可是小乙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和我闹过脾气,就算我做了会让他不开心的事,他也不会往心里藏,会直接告诉我,然后我飞快道歉,就跟没事儿发生一样。”   站在自动贩卖机前,严霁沉思片刻,“我也觉得不像吵架。”   “那像什么?”迟之阳凑过来追问。   自动贩卖机里的灯光把他的头发和侧脸都照得发亮,毛茸茸,亮晶晶。   轰隆一声,水瓶滚落下来,严霁没有弯腰去拿,反而看向迟之阳,在他专注等答案的时候,从他的眼睛盯到嘴唇。   然后笑着伸手,用那只弹琴的宽大手掌盖住迟之阳的脸。   “不告诉你。”   “你怎么这样啊?”   严霁弯腰把矿泉水一一拿出来,在迟之阳怀里放了几瓶,然后笑着,学着迟之阳的语气,轻飘飘说:“我就是这样啊。”   得不到答案的迟之阳浑身难受。   一支乐队统共四人,三个人都难受,比例高得惊人。   当然,其中最难受的当属秦一隅,因为他是内外兼修,不仅仅是因为搞不懂自己的心难受,还会因为外界因素不舒服。   比如排了一天回到宿舍,只剩下他和南乙两个人时。他忽然从南乙的身上闻到了和之前不同的香水味,甜滋滋的,像荔枝,又像是某种白花。   他不知道这是穗穗身上的,还是礼音身上的,又或者是其他任何乐手身上的香味,总之不是南乙自己的。   陌生的香气不断地提醒着秦一隅——南乙今天一整天都和别人待在一起,亲密无间地在练琴。   练琴练琴,练得手都抖了都不消停。   今天怎么不滴眼药水了?明明眼睛还是不舒服,一整天都在难受。   没有滴眼睛怎么湿湿的?是不是偷偷躲在浴室里滴完了?   就在快要被逼疯的临界点,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一隅?”   听到有人叫自己,盘腿坐在床上的秦一隅猛地清醒,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把一堆卫生纸撕得稀巴烂。   他赶紧用一个枕头盖住那些纸屑,然后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绣眼。   “怎么了?”他假装淡定地挤了个笑脸。   绣眼也笑了,手扒着门框,只露出一个脑袋:“白天我跟你说的那个demo,我发你邮箱了,你记得查收一下哦。”   哦对,他这才想起来,白天写歌的时候,绣眼弹了一小段旋律,他听了觉得很不错,问她有没有更完整的demo。   “好。我先去下下来。”   有了工作的秦一隅暂时把那些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抛诸脑后,趁着南乙去找迟之阳的时间,他独自打开电脑,检查邮箱,看到了绣眼发来的demo,是未经压缩的原始音乐文件,下载下来很慢。   他对所有慢的东西都缺乏耐心,只能做点别的事打发时间。   于是他开始检查所有未读邮件,把积攒的红点一一消除,直到看到一年前的某一封。   一看名字,是高中同学发来的。   那时候的他已经和外界隔绝许久,微信不回复,邮箱里全是无效信,发来了也当没看到,不过现在他倒是好奇,这么久没联系的同学,为什么突然找到他?   点开一看,内容不长,还有一个附件。   [一隅,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我前几天在家收拾东西,翻出一个旧的存储卡,里面都是咱们毕业时候的照片儿。记得那天我带了新买的相机,淮子他们还借去拍了半天,拍的太多了,后来一忙,也没仔细看。刚刚闲着没事儿,一张张翻着看过来,我突然发现一特奇怪的照片,不知道是谁拍的,就在镜湖边儿上,拍的是淮子的大头照,但是镜头里还有一背影……]   附件先一步下载下来,秦一隅点开了那张“奇怪”的照片,先映入眼帘的是周淮的侧脸,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笑得像个二傻子。   看着看着,秦一隅一愣。   他忽然发现,在周淮身后,很小的一处角落里,的确有一个小小的背影,误入其中。   [这是你的校服没错儿吧!背后那个吉他不就是你自个儿画的吗?可是我记得很清楚,你那天忙着签约,根本没来啊!   你说这个背影会是谁呢?] 第47章 醋意萌发   连续两个晚上,秦一隅都没有梦游。这对南乙来说应该是天大的好事,但偏偏越是安静,他越是睡不好。   在此之前,每当他需要看着秦一隅的时候,总会盯着他喉结处的纹身,代替和他对视,但在亲耳听到秦一隅诉说那个纹身的来历、被他拥抱后,南乙无法再那样做了。   因为秦一隅的话,他甚至没办法直视镜子里自己的双眼,因为一旦看到,就会想到秦一隅的纹身,想到他的说的“渴望记住”和“珍惜”。   这些字眼离他太遥远了。他已经按照自己设置的模式专心致志地追逐了太久太久,忽然间被彩蛋砸中,根本无法正常运作。   何况他也清楚地感觉到,在那天过后,秦一隅也表现得很不对劲,原因他不得而知。南乙仔细地回忆了那天发生的一切,细细翻阅每一处细节,最后锁定在他逾矩的动作。   那本来应该是一个安慰的拥抱,秦一隅感到不舒服也是理所应当。   如果对象换做是迟之阳,南乙一定会第一时间找到他,好好谈一谈,把心结解开,但因为是秦一隅,他忽然间就失去了坦诚相待的能力。   同在一个排练室,他们隔得很远,即便隔着各种乐器的声音、不同人交流的话语,他依旧能够听到秦一隅弹琴,沿着他指尖流淌的旋律,悄然地越过所有的障碍,准确无误来到他身边。   他甚至听得出来,秦一隅写的旋律也是乱的。   是因为他而困扰吗?是不是他说得太多。   可是他还有好多好多应该向秦一隅坦白的秘密,比如他的梦游,比如要还给他的校服,还有找到他的真正路径。实在是太多了。   南乙决定先什么都不说了。   无论是对秦一隅,还是他自己的内心,他都有着太多困惑和迷茫。可怕的是他变得不再聪明,不再一点就通,而是身处一片茫茫的大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连自己的心都是模糊一片。   他曾经坚定地认为自己要的只不过是拉起秦一隅的手,用一己之力让他重回顶峰。   可这些愿望一步步实现之后,南乙忽然发现,原来不止于此。   他比他想象中更贪婪,更难懂。   从浴室里出来,南乙收到了祁默的邮件,对方还是一样话很少,像计算机程序一样输出了纯粹理性的分析结果。   [张子杰目前的修理厂已经关停,债务危机也到了极限,时机差不多了。]   这是对他们计划下手的提醒,也是对南乙本人的一个相当适时的提醒,令他从复杂的思绪中突然抽身,幡然醒悟。   假如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除了上学什么事都不需要做的18岁男孩儿,他当然可以花费大把时间去把这事儿琢磨透,可他并不是,从来都不是。   理智压抑住欲望,他将这道难题的优先级一再下放,决定暂时地与混沌迷惘共存。   除了精神上的困顿和拉扯,他身体的状况也愈发糟糕。眼药水已经无法缓解他眼睛干涩的状况,这感觉很像他中学时,因为强烈的雪光刺激到眼球,很涩,刺痛,并且伴随视物模糊的症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一次回来之后,CB的灯光不太对劲。   正想着,排练室的门打开来,是阿迅,他背着一把新的吉他,穿了比平时鲜艳不少的衣服,笑着冲南乙打招呼。   “就只有你吗?”阿迅笑着说,“好早啊。”   南乙忽然皱了皱眉,盯住他的脸。   阿迅倒是没什么反应,坐下来开始调琴、练琴。其他人陆陆续续来了,排练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又拿出写好的片段相互交流,但因为风格大相径庭,尽管有非常不错的乐句,但融合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迟之阳是最后到的,不过他带来了非常宝贵的消息。   “我托朋友帮我刺探军情了!”他喝了一大口水,坐下便着急说,“S组那边的策略是合并之后,只挑选一部分乐手,剩下的乐手做幕后工作,大概率不会上台演出了。”   李归:“他们居然真的这么干了……”   穗穗耸肩:“重复的位置太多,确实没办法的吧。”   闽闽想象了一下S组的状况,叹了口气:“但是他们厉害的乐手那么多,怎么选都有人被浪费掉啊。”   阿迅也点了点头。   “不光S组这样。”迟之阳又说,“A组那边我也打听了,他们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不过A组好歹还有一些小众的乐队位置,比S组还强点儿。”   对B组的众人而言,这绝对不是好消息。这毕竟是个竞技类节目,时间有限,另外两组已经在两天内定下了基本策略,写歌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难事,最难的一关过去了,后面大概率也是一气呵成。   可他们目前还卡在意见不和的讨论阶段,谁都不想放弃上台演出的机会,可偏偏比他们人气更高的组别,都选择了更现实、可行性也更高的方案。这无疑是在提醒他们,不要继续挣扎了。   因而,在听完这些之后,B组排练室死气沉沉,无人说话,只有南乙的贝斯声透过音响发出低沉的嗡鸣。   “要不这样吧。”穗穗趴在桌上,手指在琴谱上画着圈,懒懒道,“目前的两名吉他手保留下来没什么问题,一个弹主音,一个弹节奏,贝斯手和鼓手无论如何都不需要这么多,写歌的时候就顺便做筛选吧,谁技术好匹配度高谁上呗。”   同组的李归先提出不同看法:“这种方法只能先确定下来歌,才能谈匹配度,否则都是空谈……大家的技术都各有所长,谁也不比谁差。”   “我这不是提供一个方案吗?”穗穗坐直了,“一直这样僵着,怎么写歌?”   感觉聊下去又会带情绪,严霁开了口:“你们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出发点也都是好的,我也觉得先把歌敲定下来,再做决定可能会更简单。”   “怎么敲定?”穗穗一一指过去,“刺杀旦的风格是世界音乐?或者说民乐结合朋克,我们仨之前基本都是唱后摇的,恒刻……”   她看向他们四个,“我可能没法用一个风格圈住你们,毕竟是新乐队,按照上一场的风格,或者说之前秦一隅的风格,你们写歌可能更偏向垃圾摇滚或者后朋,无论如何,这几种都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硬是要融只会变成四不像。”   她说的没有错,南乙也很清楚,目前最保险的策略,的确是和A组S组一样,剪枝、筛选,从三个乐队里挑选出最优解,组合在一起,和其他组竞争。   但关键在于,这个最优谁来决定。   他不知道S组和A组是如何决定的,想必也是矛盾重重,暗流涌动。   “反正如果需要,我可以不上台。”穗穗说,“虽然我知道上台的机会很宝贵,但是我也不希望大家一直在原地打转。抱着这种心态,也不可能写出好歌。”   她还没说完,李归就一直悄悄拽她袖子,看上去很怕她被恶剪。   但穗穗一点也不在乎,“我要说的说完了,大家有什么想说的,也可以说,或者先暂时抛下我必须要留在台上的想法,好好写歌,等歌出来了,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南乙很清楚,这些话必须有人说,穗穗只不过是主动请缨做这个“恶人”罢了。   因此他也没有继续保持沉默,而是开口,支持了穗穗的想法。   “你说得没有错,太执着于能不能留下来,只会本末倒置。”   穗穗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什么都没说,直到众人一起去吃饭时,她才凑到南乙身边,小声对他说了谢谢。   “没什么,”南乙只勾了勾嘴角,“我只是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而已。”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脚步。   于是,和他并排走着的穗穗、阿迅和迟之阳也停下来,回头看他。但南乙只是眯着眼,盯住了阿迅的脸,走近了,低声开口:“阿迅,你今天很不一样。”   阿迅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好像变了一个人。”南乙用审视的眼神盯着他。   此言一出,其他几人的目光也都纷纷集中到阿迅身上,大家都不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穗穗灵光一闪,一拍手,正要说什么,谁知阿迅抢先一步,笑着冲南乙开口:“你好厉害啊!”   他的语气、语速甚至神态全都变了,直勾勾盯着南乙的眼睛:“你是不是从我进排练室就发现了?你看我的眼神就有怀疑,可我觉得我没有暴露呀?为什么?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到的?”   迟之阳人都懵了,穗穗却一脸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小迟,你能不能别闹了?”   “小迟??”   穗穗这才发现这刚好和迟之阳的姓撞了车,于是她立刻解释:“这是阿迅的双胞胎弟弟,他们一个本名叫倪迅,一个叫倪迟。”   “原来阿迅之前说的弟弟就是你。”南乙有些意外,这还是他现实里头一次见到外表上几乎找不出一丝差别的双胞胎,但无论性格还是行事作风,好像都迥然不同。   走在前面的几人也发现了问题,大家都围过来,听李归和穗穗介绍队友的双胞胎弟弟。   “你哥呢?”穗穗问完,看向李归,“该不会昨晚就换了吧?你一点也没察觉?”   李归捋着自己的长头发,细细思考了许久,“我……我也不记得了……”   “我哥还在房间里睡觉呢,我早上溜进你们宿舍,看他困得在床上哼哼唧唧起不来,干脆把他锁在里面,我来替他排练,让他睡个好觉。”   倪迟快速说完,目光又一次落到南乙脸上。他对这个人的好奇并未中断。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他们都没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   说着,他又靠近些,脸也凑过去,直勾勾盯着南乙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你的眼睛好像琥珀啊……”   这距离显然有些超出南乙所认为的安全距离了,他正打算后退,谁知一个身影突然出现,挡在他前面。   “身份都被揭穿了,还不赶紧回自己组?”   南乙没料到秦一隅会突然出现,有些意外。他盯着秦一隅的后背,心里想,这大概是他们这两天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看不见秦一隅的表情,但很明显感觉到他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   见倪迟的视线依旧不肯从南乙脸上移开,秦一隅反而笑了出来,歪了歪头,挡住视线,逼迫他看向自己:“小朋友,你该不会是S组派来的间谍吧?”   小朋友。   听见这三个字,南乙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他忽然转身,独自往前走了。   “哎小乙你等我一下。”迟之阳戏还没看够,可南乙已经往食堂走了,他也只好跟上。   “你怎么知道我是S组的?”倪迟笑得狡黠,“秦一隅,你知道我是执生的?你不会偷偷听过我们乐队的歌吧?”   见南乙已经走了,秦一隅也懒得和他兜圈子:“可不是吗?我天天听。没想到你吉他弹得不错,唱得不错,眼神儿还这么好使。”   这话倪迟就听不明白了。   什么叫眼神儿好使?   “哎……”   可没等他问清楚,秦一隅早已转身,两手插口袋里,姿态散漫地在大部队后头吊车尾。   双胞胎了不起啊,可显着你了。   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差距这么大?   怎么会有这么没有分寸感的人?上来就盯着人眼睛看,说话也轻浮,还琥珀,演电视剧呢,怎么不再夸张点儿呢。   秦一隅气得饭都吃不下,筷子在米饭里戳来戳去。   “您这是又抽什么风啊?”迟之阳瞥了他一眼,“想砸年糕啊。”   秦一隅懒得搭理,看向他旁边的南乙,发现他胃口似乎也不好,餐盘里的菜几乎没怎么动,包括他平时最爱吃的牛肉。   他还想偷瞄一眼南乙的眼睛,看看今天有没有不舒服,可还没来得及看,南乙就起身,低声说了句“我吃饱了”,然后端着餐盘便离开了。   观察失败。   秦一隅非常沮丧。   他甚至想找闽闽算一下塔罗牌——她是这方面的高手,看看自己这两天是不是运势不佳,怎么干什么都不顺利。   前一晚发现了老同学的邮件,惊喜之余,他又找到对方,要到了缺席的成人礼当天所有的照片,还以为能一举获悉“幽灵同学”的真实身份,破了这么多年的一桩悬案,可事情根本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打包的文件夹里总共有1314张照片,他全翻了一个遍,除了之前老同学分享的那张周淮大头照,他只找到一张疑似有幽灵同学的照片。   距离很远,也只有一个侧面入镜的身影,还被树挡了一小半,他放大了又放大,实在太模糊,别说看清五官,连轮廓都糊作一片。   但这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现在他知道,小幽灵并没有真的消失,他在高三的毕业成人礼出现,还穿着他的校服,大概率是想见他一面,想把这件外套还给他。   原来这个孩子曾经鼓足勇气,也下定了坦白一切的决心。   很可惜,事与愿违。   秦一隅人生的许多节点都是差那么一口气,这好像是命中注定,经历得多了,他也不那么执着。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越想知道,越想攥紧,流逝得反而越快。   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才能活得轻松一点。   这明明是他这几年一直遵循的人生信条。   可想着想着,他却无端将同样的状况代入到南乙身上。   所以南乙也会成为他生命中“差一点点”的存在吗?   秦一隅忽然就不能接受了。   他是不是太习惯南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写歌、生活的场景了?可这场比赛总要结束的,他们总要离开CB园区,离开这些布满摄像头的楚门的世界,回到真实的生活中去,那时候他会不会又重蹈覆辙,像过去在无落时那样,和队友渐行渐远,和南乙为一首歌的编曲争吵,为音乐理念冷战,吵得不可开交,砸琴,扔东西,拳脚相向,最后他也忍受不了自己的怪脾气,分道扬镳?   会这样吗?   这对秦一隅而言,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恐怖故事。   明明离开无序角落的时候,他丝毫不觉得是他的错,只觉得瞎了狗眼,错付真心,为什么带入到南乙身上,他会这么恐慌?   秦一隅甚至开始自我反思。   我的确是性格很糟糕的人吧,所以南乙有一天也会忍受不了我吗?   “对不起!”   思绪忽然被声音打断,坐在排练室面对midi键盘发呆的秦一隅,猛地抬起头,视野里是正在鞠躬的阿迅。   这次是真的阿迅,从他结巴的语气和红透了的脸就能确定。   “我……都是因为我睡过头,我弟才会趁机来恶作剧,很抱歉。”阿迅直起身子,“而且,听说大家今天也因为讨论写歌的事,有一些分歧,我……我很喜欢B组的氛围,不希望大家因为比赛产生隔阂。”   是啊,该死的隔阂。   秦一隅自暴自弃地趴在桌上,脸埋进手臂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南乙听得很清楚,朝他那儿望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我想了很久……有一个想法。”阿迅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然后转身,走到排练室外。   丁零当啷,门口传来声响。下一秒,阿迅再次出现,抱住摞起来的两箱啤酒,吃力地往排练室走。   “我请大家喝酒……我们一起聊聊天吧!”   听到这个,秦一隅又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突然间活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小乙要喝酒了(你们肯定猜不到他喝醉之后的样子hhh)   ——CB小剧场——   早上七点,李归、阿迅宿舍:   梳好头发的李归走到床边,将阿迅叫醒,见他已经坐了起来,感觉使命达成   “我太饿了,先去吃个早饭,你快洗漱吧,一会儿排练室见。”   两分钟后,阿迅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然后咚的一下倒在床上,被子蒙住了头,继续呼呼大睡。   七点四十,房间门悄悄被打开,一个身影溜进来,直奔阿迅床边,弯腰,低头,盯了好一会儿,直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哥,你还睡啊?”倪迟掐了一下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蛋,“你们宿舍都没人了。”   “唔……”阿迅翻了个身,“困……”   倪迟叹了口气,拿脑门儿磕了好几下哥哥的后背,“快起来吧,咱俩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你陪我吃早饭。”   阿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子里的另一个人是谁,含糊开口:“小迟?”   “还能是谁?你还让别人进你被子??”倪迟气得掐了一下他胳膊。   但阿迅又睡着了,“嗯……”   倪迟非常生气,于是准备恶作剧假扮哥哥,混入B组找点乐子,没想到刚进去,就被那个已经在S组都出了名的贝斯手发现了。   他低头,飞快打字,在执生乐队的大群里连发好几个消息。   [你你你吃:我看到那个叫南乙的贝斯手了]   [你你你吃:他应该不知道我和我哥是双胞胎啊,怎么盯着我看,好像发现什么了]   [nick:怎么样,本人有传闻中那么好看吗?]   [你你你吃:分享照片]   [你你你吃:他不上相,你自己想想吧]   [nick:!!!!我也要去B组!] 第48章 灵魂共鸣   意料之中的,节目组制止了他们的饮酒计划,理由是不适合播出。   “不适合不播呗。”礼音笑着说,“全部剪掉也没关系的。”   “不给我们喝就不录了。”穗穗直接躺在地上。   秦一隅也掺和进来:“你们不是很会打马赛克吗?不行我们把酒灌矿泉水瓶里!”   眼看着要闹起来,迟之阳拿胳膊拐了拐严霁。   “怎么了?”严霁看向他,轻声问。   “你不是很爱打圆场吗?管管呀。”迟之阳小声说。   严霁差点笑出来,真不知道是谁爱管。   他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大家闹:“再等会儿,等节目组快没辙了,我再去跟他们谈。”   迟之阳睁大了眼,上下打量这张相貌堂堂一本正经的脸:“好啊,你这是等白脸唱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去唱红脸啊。”   严霁微微一笑,双眼弯成新月形状,“小阳老师真聪明。”   而一旁的南乙始终坐在靠背椅上闭目养神,和整个排练室热烈的氛围格格不入,直到他手机连震了好几下,才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跟恒刻的摄影助理。   [助理小林:医生来啦,南乙你现在出来吧,我在6楼电梯口等你。]   于是在一片混乱中,南乙静悄悄离开。   秦一隅是唯一一个立刻就察觉到的,他原本还在和节目组据理力争,但因为发现南乙推门离开,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在制作组被他们闹得焦头烂额时,严霁适时地站了出来,作为代表和他们“理智”地开始了交涉和谈判。   半小时后,坐在诊疗室的南乙收到了迟之阳的消息。   [咩咩咩:小乙,换地儿了,你一会儿回来记得回咱们宿舍,别去排练室。]   果然还是被他们闹成了。   “你这个眼睛的问题是一直都有吗?”坐在面前的医生询问道。   南乙嗯了一声:“天生的。”   医生点点头:“看你目前的眼部状况还是挺严重的,可能是受了一些光照刺激,我先给你敷一些药,之后你最好还是去医院的眼科专科做一下虹膜和角膜的检查,现在这边是没有仪器的。”   南乙点了头:“谢谢医生。”   正好他需要出去,看病这个由头很正当。   结束后,助理说自己先去洗手间,南乙顿了一秒,说自己也想去,于是跟了上去,摄像老师则暂时停止了录像,在诊疗室等他们。   肩并着肩洗手时,一直很安静的南乙忽然开口;“小林。”   小林抬头:“怎么了?”   “谢谢你帮我请医生,这几天的拍摄,你也辛苦了。”   没想到一直很高冷的贝斯手会忽然表示感谢,小林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要客气啦。”   南乙观察着他的反应,进一步抛出合时宜的话题,用开玩笑的语气问:“节目组没有给你们多添点人手?”   趁着洗手间没有摄像头,小林立刻抱怨:“添是添了,每个组都新加进来不少人,但人一多,我们助理的协调压力就更大了,就拿昨天备采的时候和布景小组的人沟通的事儿来说吧,多加了两个布景老师,没跟我们报备,导致完全没有预先沟通好机位和灯光,摄影师还发脾气了。”   南乙听着,笑了笑:“那还是真是麻烦,你们摄影小组和灯光那边的工作交流应该是最多的,他们如果加了人,做了新的调整,你们摄影组也要跟着调整。”   听到这话,小林仿佛找到了抱怨的出口,一股脑儿往外倒:“就是啊,灯光组新来了两个灯光师,把方案也改了,摄影组连夜开会跟着他们调整,不然到时候节目播出,画面可能会有断层。唉……”他长叹一口气,“真是没办法。”   “是很有名的灯光师吗?方案说改就改。”南乙扯了纸擦干手上的水,不动声色问。   凭他这段时间和小林相处之下的了解,他知道,这个人一旦打开话匣子,不会只是单纯说,而是习惯性拿手机翻找照片、视频、网页等等,边说,边拿出来给别人看,以充实自己的聊天内容。   “是啊,粉丝还挺多呢。”   如他所料,擦干手的小林拿出手机,找出了那个灯光师的微博页面,拿着给南乙看了一眼。   “喏,就是他,好像之前在其他大型节目也做过,挺有经验的。”   “怪不得你们都得跟着改……”   门口传来摄影师的声音,催促他们快一点,打断了吃瓜对话,小林听见立刻“哦”了一声,收了手机,冲南乙吐了吐舌头。   “走吧。”   望着摄影助理迈出门的那一刻,跟在后头的南乙敛去了笑意。趁着摄影师和助理沟通的间隙,他打开手机,在微博上输入了刚刚看到的账号,再点开关注列表,在里面发现了诚弘娱乐的工作人员,也是陈韫私交很好的哥们儿。   果然。   在这一刻,南乙想的竟然是:陈韫也算是聪明了一回。   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想想也知道他现在有多愤怒了。看着自己曾经踩在脚底的人一步步向上爬,站在一个可以被所有人看见的地方。掌声,鲜花,崇拜的高声尖叫,这些都快把他逼疯了吧。   这些还远远不够,真正能让他发疯的恐怕还是他那个反社会的爹,要想引起他的瞩目,南乙知道自己还差一点。   为此,无论是刺眼的灯光,还是脚下摇晃的钢索,他都可以忍受。   “南乙,准备好重新录制了吗?”   他关了手机,微笑点头:“好了。”   另一头,打从回到宿舍客厅,秦一隅就开始心不在焉,他握着啤酒瓶,仰躺在懒人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的黄色吊灯,盯到眼睛发酸,再闭上,然后想,南乙不舒服的时候就会这样吗?   客厅里挤满欢声笑语,话语和话语间的空白被音响里流淌出的音乐填满,是“盯鞋”摇滚乐里很广为人知的一首。   失真吉他嗡鸣,长久,反复,组成一堵看不见的音墙,主唱的声音很模糊,像梦呓。某个瞬间秦一隅仿佛回到舞台上,低着头,在眩晕的灯光里盯着自己的效果器。   吱呀。   推门声将幻想驱散,他睁开眼,视线从天花板与吊灯转移到宿舍的玄关。盯了太久的灯,视野里还浮着一层眩光,那个总是锋利的黑色身影此刻也显得柔和。   看到他换了鞋,抬起头,秦一隅忽然坐正了些。因为他发现南乙的脸上多了一枚单边眼罩,白色,遮住左眼,细细长长的固定带绕过他的鼻梁和眉骨,套在耳后。   这令他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是脆弱感吗?秦一隅皱了皱眉。   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被吉他音墙包裹,记忆往更深处探去,秦一隅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还见过谁,像这样戴着单只眼罩。   “小乙回来了?快来快来!”   大家都在关心南乙眼睛的状况,秦一隅反倒安静得格格不入,他独自埋怨着自己糟糕的记忆力,手里的酒已经快要见底。   “我们刚刚还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礼音拿了两种不同的酒递给南乙,“你喝哪种?”   南乙原本是不想喝酒的,就像他原本不想让医生给他戴眼罩,因为担心会被秦一隅认出来。   毕竟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自己就是戴着这样的眼罩,只不过是黑色。   但在医生的要求下,他还是妥协了。仔细想也是,秦一隅是不可能记得的。当初他不过是随手帮了忙,这样的小事,这个人不知做过多少,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最初他不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笃定自己一定能在他面前藏得很好吗?   为什么现在又觉得不舒服了。   南乙搞不懂,也懒得再想,看到秦一隅安静喝酒,于是又一次妥协,视线落到礼音手上的两瓶酒,随便选了其中一个,低下头,从地上捞起开瓶器。   砰。秦一隅的眼神瞟过去,看着南乙仰头喝酒,喉结上下滚着。   不是不喝酒吗?   秦一隅收回视线,心烦意乱,将空酒瓶递给正等着收集的阿迅,换了瓶新的。   绣眼喝得脸颊绯红,盯住穗穗的胸牌,越靠越近,人差点栽到穗穗怀里。   “你们的名字可真长……我经常看到有人搞错。”   穗穗看她头晕眼花,干脆把她捞入怀中,拍拍后背。   “哎呀……”李归长叹一口气,“都怪我们当时太草率了,就不应该乱起的。”   “乱起?”严霁有些好奇,“尤利西斯不是一本小说吗?”   “你也知道!”穗穗有些惊喜,搂着绣眼摇来晃去,“我们仨其实是同专业的同学,是在文学鉴赏的选修课认识的,那个课上需要分组阅读和鉴赏知名的外国小说,结果我们三个都没抢到自己喜欢的书,最后直接被分到去读《尤利西斯》。”   阿迅点头,慢半拍对严霁说:“……是意识流的代表作。”   李归接着道:“也就是因为这个分组,我们聊了起来,意外地发现大家居然都很喜欢音乐,也会弹琴写歌,干脆一起组了乐队。”   “没错,我们觉得这是《尤利西斯》的指引,所以起了这个名字。”   迟之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闽闽忽然想到什么,看向秦一隅:“那这不是跟无序角落差不多吗?”   此言一出,房间里静了两秒。   一向有些脱线的闽闽,浑然不知自己触到了雷区,还继续说:“我之前有买过无序角落的首专,里面写了你们起乐队名的经过,我还记得是因为你们都因为犯了错被老师抓典型,在教学楼的一个角落里罚站,结果认识了彼此。所以叫无序角落。”   秦一隅靠在懒人沙发上笑,“闽闽你记性真好,怪不得记得住那么多塔罗牌啊。”   南乙一言不发。的确,无序角落和尤引一样,都是校园乐队出身,那时候,同在一所中学的他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发生,却都与他无关。   后来因为打架斗殴,南乙同样也被罚去那个角落站着,当时的他就在想,这里的太阳真毒,秦一隅究竟是怎么能一直嬉皮笑脸地杵着,甚至还轻而易举地招募了一支乐队。   站在同样的位置,错位的时间点,他根本笑不出来。   过去他从不会想无序角落的事,觉得那与自己根本不相干,但这段时间,他越来越多地想到他们,想到秦一隅的第一次排练,第一次live演出,第一次录制专辑……   那些都不属于自己。   “说到乐队名,我一直特好奇,”迟之阳询问闽闽,“你们的乐队名是什么意思啊?有什么说法吗?”   闽闽和礼音都看向绣眼,示意让她说,于是绣眼迷迷糊糊从穗穗怀里坐起来,慢吞吞解释道:“我外婆是唱京剧的……刺杀旦嘛,其实是传统戏曲的一类行当,要么,是一些阴毒狠辣的恶女,要么,就是报仇雪恨刺杀仇人的烈女……”   迟之阳挑了挑眉:“好酷啊。”   “是啊。”闽闽把吸管重新插到玻璃杯里,里面是她用可乐和红酒混合的饮料,“无论哪一种,都和传统意义上被规训出来的女孩儿形象完全不同,当时绣眼一提出来,我们就觉得太合适了,马上就定下来了。”   这倒是挺有意思,南乙不知不觉喝完一瓶,将酒瓶推到阿迅面前,又开了新的:“你们的音乐风格和这个名字也很配。”   “是吧?”绣眼傻乎乎笑了起来,“歪打正着了。”   “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因为性格开朗,人缘好,也被一些人在背后说是不务正业,心思野,总之不是好女孩儿该有的样子。”礼音无所谓地笑了一声,“那干脆就当恶女好了,就算是花旦,也要做花旦里最不守规矩的。”   秦一隅欣赏这种态度,懒洋洋鼓了掌。   “你小时候居然也会被人欺负?”李归看着礼音,“完全想不到。”   “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被霸凌。”礼音声音很轻,却一语中的。   李归沉吟片刻,忽然间笑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很沉:“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留这么长的头发吗?”   迟之阳猜不到,反正总不会和自己一个理由。   “打鼓的时候甩起来比较帅?”   李归被逗笑了,但摇摇头:“是因为我的一个好朋友。我们是初中同学。从小因为我长得像女孩儿,经常被班上的男生说是娘炮……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陷入回忆,抽丝剥茧般叙述着过往:“他身体不好,经常生病,爸妈在外面打工,只有他爷爷照顾他。他爷爷有点迷信,听算命的说他的八字很弱,经常剪头发会短命,就让他留着……”   说着,李归笑了,“其实我和他都觉得那个算命的是骗钱的,但是他爷爷很信,为了不让爷爷担心,他也确实留着,老师让剪,他爷爷就会打电话给老师。后来因为他和我关系好,那帮爱开我玩笑的男生就把矛头指向了他,骂他留长发,也是个娘炮,还经常把他堵在厕所,问他怎么不干脆穿女生校服来上学。”   这些话语太过真实,房间里的呼吸都变得很沉,音响里传来的音乐是唯一的桥梁,连接着所有静静聆听的心。   而隔着东倒西歪的人和酒瓶,秦一隅始终望着南乙。   他想知道南乙现在在想什么,会不会因为这些话触景生情。   失真吉他的音墙筑起一个坚固的安全区,话语在酒精的作用下,从身体里窜出来,如同弹力球一般,在房间里撞来撞去,从这个人的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荡起层层涟漪   “后来呢?”严霁询问李归。   “后来……”李归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脸有些红,“他还是病了,去城里的医院检查完回来,告诉我,是尿毒症,当时班上还举办了募捐……我以为那几个嘲笑过他的人会后悔。”   “不会的。”南乙忽然开口。   李归看向他,怔怔地盯了几秒,然后点头,“对,他们没有,他们到最后都还在笑。”   他顿了顿,继续说:“他没捱过中考就走了。我很难过,因为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从他走的那天起,我就开始留长发了……后来也有人议论我,但我不在乎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一直没有走,他还陪着我,就像我的头发一样……”   说到这里,他笑了:“是不是有点儿瘆得慌,又吓到你们了吧。”   大家彼此望着,没有说话。迟之阳有些眼酸,拎着酒瓶靠过去,用力地抱了抱他。   “我帮你编辫子吧!”   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突然间将过于悲伤的气氛破开,大家也都笑了。找秦一隅要了一堆发圈,迟之阳、穗穗、闽闽、礼音和绣眼,五个人将李归围住,给他编辫子。   这画面好笑又温馨,整个客厅仿佛被暖融融的光充盈着。   忽然间,一阵钢琴声传来,区别于音响里的盯鞋摇滚,断断续续,是手弹的。   所有人都朝着琴声望过去,是严霁。   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客厅角落的那架钢琴前,钢琴上还放着他喝了一半的红酒。   快要消逝的夕阳下,他穿着的米白色针织衫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他低垂着头,平时总是很齐整的头发此刻有些散乱,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略过,音符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伤感,压抑,情绪充沛。   “这是你现写的?”秦一隅端着酒,走过去,靠在琴旁细细听着。   “嗯,听到大家聊天,脑子里忽然有了一段旋律,弹一弹试试。”   “继续。”   秦一隅也放下酒,坐到长的琴凳的另一边,手指放在琴键上,试着与他合奏。   这段可以做主歌了。南乙想。   他试着去想象贝斯的低频应该如何,很快,吉他和弦出现,是阿迅。   渐渐地,器乐越来越丰富,一群东倒西歪的酒蒙子把客厅变成另一个排练室,一个没有争吵的,与比赛无关的排练室。言语被音符替换,大家沉默下来,声音却更响亮,更亲密。   “我们这是在写歌吗?”迟之阳听着听着,忽然醒悟。   “是啊。”礼音笑了。   李归连忙道:“有没有人录一下,我怕酒醒之后全忘了!”   “他们不是帮咱们录着呢吗?”   “哈哈哈哈!”   “我都忘了还录着……”   大家弹一会儿,又停下来喝酒聊天,断断续续写着歌,大约是因为主题与伤痛息息相关,需要喘一口气才能继续。在这种时候,他们不再是风格大相径庭的三支乐队,不再是需要考虑之后会不会输给其他人的竞争者,只是十个因为音乐凑到一起的好朋友。   绣眼和穗穗都喝醉了,彼此抱着歪在沙发上睡得香甜,礼音给她们盖了毛毯,然后看着李归发酒疯甩头发。   “你发质也太好了。”   “连严霁的脖子都红了,我还以为你不会醉。”   严霁笑着说:“我会容易上脸,不太会醉。”   迟之阳凑过去问:“你醉过吗?醉了什么样儿啊?”   严霁只笑,不回答,掐了掐他的后脖子,“你猜。”   而一旁的秦一隅根本没有参与话题,他发现,南乙面前已经摆了整整齐齐十个空瓶,可他神色自若,脸色也依旧如常。   早知道你酒量这么好,上次就不帮你挡酒了。   在大家暂时聊天的时候,南乙起身,低声说自己去洗手间,然后朝卧室走去。   原本秦一隅是不想跟去的。   可音响里,男主唱用那种暧昧不清的嗓音,絮絮地唱着。   [Mind game, don't lose me.]   秦一隅忽然就被蛊惑了,他放下手里的酒瓶,站起来,酒精恰如其分地蒙蔽住一部分理智,怂恿着他穿过客厅的盈盈笑语,推开了卧室的门,走进去,再关上。   锁好门一转身,他正好和从洗手间出来的南乙迎面撞上。   晚上六点半,天色将暗未暗,房间没开灯,是深蓝色的。戴着眼罩的南乙只露出一只眼,昏暗的光线下,他变成一尊被嵌了单颗宝石的石像,不说话,也不动,只默默注视着秦一隅,看不出丝毫情绪。   秦一隅知道自己没醉,但他想装一装,于是借着酒精的名义靠近,停在南乙面前。   “你眼睛没事吧?”他伸出手,“我看看?”   指尖差一点触碰到眼罩,但很快,南乙便躲开了。   这一瞬间秦一隅仿佛忽然被什么击中,记忆飞速地回溯,昏沉的房间忽然变成白茫茫一片,是一个大雪天。   他帮过一个戴着眼罩的小孩儿,个子瘦小,头发遮住脸。   那张模糊的脸孔渐渐地与眼前的南乙重叠,再与那个幽灵般的身影重叠,三个人,记忆里的三片阴影。   秦一隅蹙起眉头,顿在原地,有些不敢想。   南乙走开了。他默不作声来到秦一隅床边,莫名其妙抓起那团乱七八糟的被子,抖了抖,认认真真地铺好。   秦一隅傻眼了,都来不及细想刚刚的事,跟过去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嫌我床乱啊?”   南乙没说话,抽出手,转身来到秦一隅的书桌边,把散了一桌的笔一一盖好盖子,放进笔筒,又合上那些书和笔记本,码得整整齐齐。   “你不跟我讲话,还替我收拾东西,到底什么意思?”秦一隅真的读不懂,走过去拉住南乙的手臂。   他很想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南乙又一次走掉了,这次他直奔秦一隅的衣柜,从里面拿出大黄鸭的毛绒拖鞋和全套大黄鸭的毛绒睡衣,团成一团,试图塞进书桌旁的垃圾桶里。   “哎你干嘛丢我东西啊!”秦一隅赶紧过去,救下自己新买的睡衣和拖鞋,扔到角落里,然后拉起有些固执的南乙。   南乙似乎并不想和他多说话,直愣愣起身,又想走。   “别想跑,看我。”秦一隅一只手拽住他手臂,另一只手掐住南乙的脸,逼迫他看向自己。   于是南乙真的看了过来。   秦一隅忽然意识到,倪迟那个死小孩儿说得一点儿没错,他的眼睛真的很像琥珀。浅色的,流光溢彩的,蜜糖一样的琥珀。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吗?好像也与平时有些不同,没那么锐利,反倒透着一种天真执着的懵懂。   南乙少有地直视了他的眼睛,定定地望了许久,空气忽然间变得粘稠,秦一隅真实地感觉到氧气的稀薄。   “你很少这样盯着我。”他开口时,意外发现自己的声音这么干哑。   南乙还是不说话。他在生气吗?因为那天没有商量就直接抱住了他。   就算这个人喜欢自己,也是要商量的对吗?   “你……”   还没来得及开口,南乙忽然伸出食指,勾住了秦一隅高领毛衣的衣领。   往下,扯着往下,直到那一行字母露出来。   啪。他松开了,衣领弹回去。南乙抬眼,直勾勾盯住秦一隅。   隔着一扇房门,客厅里,还保持清醒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小乙喝了这么多……我估计他有点醉了。”迟之阳抱着膝盖,左右晃晃,像只不倒翁。   阿迅有些好奇:“可是,我看他一点都没上脸。”   “他喝酒不上脸的。”迟之阳歪着头,“喝多少都不上脸,跟没事儿人似的,而且还和平时一样正常说话,我之前都发现不了。”   “那他不就没喝醉吗?”   迟之阳拼命摇头,把自己都摇晕了,又伸手扶住脑袋。   “是看着没醉,但他会做很离谱的事儿。”   “什么事?”严霁问。   迟之阳想着想着,忽然间笑了出来,“上次小乙在我家喝醉了,一句话也不说,忽然走了出去,我怕他出事儿,跟了过去,结果……”   他笑个不停,“你们猜怎么着,他居然跑去路边人行道上,把那些东倒西歪的共享单车一辆一辆重新摆好了,摆得整整齐齐,连间距都几乎一模一样。我去的时候,他都快摆完了,还小声碎碎念说:‘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   所有人都笑了。   迟之阳做出总结:“后来我才发现,他喝醉之后会做一些平时一直想做,但没有做的事儿。是不是特别逗?”   这些声音都混在音乐里,隔着门板,并没有传递到卧室。   秦一隅什么都没有听见。   砰砰,砰砰。   只有他们撞在一起的心跳,和愈发湿热、沉重的呼吸声。   南乙的皮肤上散发着一种香甜的气味,秦一隅分辨了很久,忽然发现那是樱桃的香味。他第一次好奇,樱桃味的啤酒尝起来会是怎样。   他的手腕明明雪白,握在掌心却烫得厉害,给秦一隅一种雪也会沸腾的错觉。隔着薄薄的皮肤,脉搏跳得那样重,一下,两下,好像他攥住的是一只鲜活的小鸟。   秦一隅的手指动了动,指尖一点点向上,钻进袖口边缘,蛇一样沿着小臂线条向上爬,爬过的痕迹都留下看不见的颤栗。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应过来时,黑色卫衣的袖子已经被推到臂弯,蜷成一团。   而南乙似乎也发现了,垂下眼,安静地盯着被抚摸过的手臂。   “对不起,我……”   客厅外,不知是谁误触了音响的音量键,那首歌被骤然放大,暧昧的唱腔连同过分缠绵的歌词穿透门板,糖浆般淋在两人身上。   [Sweet thing, I watch you   Burn so fast, It scares me]   “秦一隅……”   他看着南乙抬起头,望着他的双眼,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白的犬齿,红的舌尖,轻飘飘的字眼从里面缓缓淌出。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第49章 计数亲吻   南乙说完,退了两步,从秦一隅双臂圈住的半个怀抱里逃脱,慢慢地、脚步沉着地走向了自己的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只黑色背包。   秦一隅认得出,那是他上次回学校时带过来的。   这时候他才回过神,心想原来南乙是真的有东西要给他看。   看什么呢?他也跟了过去。   前几日他不太敢靠近南乙,仿佛在那个拥抱之后,保持距离成了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可现在一打破,秦一隅就完全没办法继续坚持了,半个房间的距离也嫌太远。   可当他靠近,目光对上南乙从背包里用力抽出来的东西时,却忽然愣在原地。   他现在真的怀疑自己其实是醉了,要不然怎么会做梦。   他甚至笑出了声。啪的一声,床边的台灯被打开了,暖黄色的光像蜂蜜水儿一样泼在南乙身上、手臂上,还有他手里攥着的那件旧外套。   校服外套。   脸上的笑很快顿住,他整个人僵在原地。震惊、诧异、混乱、不可置信、自我怀疑……这些同一时间涌出,淹没了他。   仿佛被猛地塞进人山人海的livehouse,狂热、极端的,如同亟待喷发的火山一样的情绪被塞入闭塞空间,而他站在台上,是个初出茅庐、完全不懂如何演出的毛头小子,连手脚往哪里摆都不懂。他只知道眼前有好多好多人,他们抬头,每一张都是南乙的面孔。   每一个都是。   他曾在大雪天帮过的,总跟在身后的,躲在楼梯转角的,在传说中闹鬼的自习室隔两排座位的,下雨天为他撑起一把红伞挡雨的,和他乐此不疲玩着猫鼠游戏的,消失了的,再也不见的……   都是南乙。   原来真的是琥珀啊。   啪嗒——   时光的树脂滴下来。少年时代的未解之谜,被封存在这双眼睛里,被掩埋,到这一刻才重见天光。   南乙将那件校服铺得妥帖、齐整,双袖展开,于是年少的秦一隅被钉在了想要伸手拥抱的姿态里。   “就是这个。”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衣服的布料,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人,忽然愣了愣,眼神中有不解。   他伸出手,一如方才抚摩校服那样的温柔,拂过秦一隅的脸颊。   “你怎么哭了?”   啪嗒。   昏暗的空间,秦一隅眨了眨眼,又一大颗晶莹的泪滚下来,在下巴上悬着、落下,闪着光,像宝石。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哭呢?   秦一隅真的搞不懂自己了,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某天下课,等着学生家长来接。人来了,小孩儿却为了一个玩具大吵大闹,他妈无奈地蹲下来抱住他,一口气报了所有拿手好菜的菜名儿,哄那坏小孩儿。   那天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目送他们离开,突然就感觉脸上湿哒哒的,手一摸,有水,还以为是下雨了。抬头一看,日头毒得真该死。   把人的眼泪都煎出来了。   走的时候没哭,安葬的时候没哭,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午后,他哭得莫名其妙。   是突然意识到,妈妈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情感总是追在行为后头,每天无所谓地活,无所谓地过完这没意思的每一天,至于感情,怎么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所以他现在哭,又是意识到了什么?   聪明人一旦糊涂起来可真是痛苦。   现在的南乙好像也不那么敏锐了,也是糊涂的吗?他手指好烫啊,擦眼泪的样子看上去好笨,差点儿戳到他眼睛。   完了。明明是想看他哭的,怎么自己先掉眼泪了。   秦一隅飞快用袖子擦干净脸,一颗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凶。他抓住南乙的手,吸了吸鼻子,吐出堵在喉咙里的话。   “原来你就是……幽灵同学。”   天哪,我说话竟然在抖。秦一隅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想重新问一遍,可南乙已经点头了。   一向爱逃避的他直愣愣地盯住他,眼里的情绪好复杂,一本写了好多好多年的书,秦一隅根本读不完,也读不透。   “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记得我……”南乙的嘴唇轻轻动着,“但那天你说,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你想要回这件校服……”   “还给你。”南乙看上去思绪混乱,声音很轻,“对不起。”   理智上秦一隅知道,他想还的是校服外套,道歉是因为一直以来的隐瞒,可这六个字连在一起念出来,莫名就让他害怕。   于是他下意识抓住了南乙的手臂,不让他走。   “别说这些,你……所以你一直都记着我,从我们上学的时候,到后来,我出道,退队,消失不见,你一直都……”   崇拜?喜欢?暗恋?   秦一隅还没选好合适的词填进去,南乙已经点了头。   “嗯。”   他不断地重复:“我一直一直一直……跟着你,找你,想见你。”   他说完,忽然间笑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犬牙完全露出来,梨涡也长久地萦绕在勾着的唇角。   “谢谢你。”他对秦一隅轻声重复,“谢谢你。”   让我有力气对抗那些折磨人的痛,让我有一个可以长久凝视的目标,让我从仇恨里找到一个出口,一步步走到如今,来到你面前。   谢谢你记得我。   用你的皮肤记下了我。   南乙浑身散发着一种甜美、微醺的香气,和平时很不一样。   秦一隅头脑混乱,看着他伸出手,那只点弦时灵动翻飞的修长的手,靠近了他。覆着薄茧的指尖,隔了一层羊毛织物,轻轻点在他颈间。   手指缓慢移动,在毛衣领口写下第一个字母S。   他感觉一股灼热的气流从胸口往上逆行,那些咽下去的酒精仿佛回流,所到之处都烧烫极了。牙齿不自觉咬合住,胸口、肩颈乃至浑身的肌肉都忽地绷紧。   而南乙却很放松,盯着那领口,慢条斯理才写完一半。他一边写,嘴唇微微动着,默念每个字符。   每一个都来得好慢。   这不是应当的吗?秦一隅想。   16岁时就遇见,22岁才知晓。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在玩音乐,在错误的路上狂奔,在至高点享受万众青睐,在自暴自弃。他对那个沉默的男孩儿一无所知。   但南乙呢,他那么聪明,那么敏锐,是不是独自记着这其中的每一个夜晚?他们从一开始距离那么近,又被拉远,天南海北,兜兜转转,再回到同个城市,再度接近,忍受着他的一次次拒绝,一次次躲避。   鼓起勇气带着这件外套参加他的成人礼的前一夜,南乙在想什么?错过之后,独自在高三毕业生里徘徊的他,又在想什么。   听见他提起少年时代,任由他不管不顾带去那个他们最熟悉的中学,南乙都在想什么呢?   [他真的不记得我,认不出我。]   他是享受着崇拜的、逃走消失的,在泥潭中等待被用力拉起来的那一个,可南乙呢?   秦一隅忽然有些明白那滴眼泪从何而来了。   可南乙仍静静描摹那个德文单词,再大的风暴和漩涡,都能毫无破绽地藏进这副淡漠的躯体。   即使两只眼都蒙上,他也能分毫不差地照秦一隅的字迹写下来。这到底是刻在谁身上的?   南乙自己也搞不懂了。   直到最后一个圆润的字母结束,像一个小钩子,勾住他的手指。他垂不下这只手。   “我的。”他低声回答自己。   衣领裹着上下滚动的喉结,裹着一跳一跳的脉搏。   手忽然被握住,视线从领口的凸起移到那只手,伤痕,凸起的青筋,和玉兰花枝紧密交缠。   “嗯,是你的。”秦一隅误会了,以为他在对这片纹身宣誓主权。   他垂下头,抵住了南乙的额头,深深地吸气,将那些滚烫的、甜蜜又苦涩的气息通通卷进肺里。   南乙抬了眼,睫毛蹭过秦一隅的皮肤。他的大脑其实是空白的,被酒精和一种不具名的欲望支配着,所以不明白秦一隅为什么靠近了,一切都是本能指引。   当秦一隅微微侧过脸,拱了他的鼻梁时,南乙先是下意识往后躲,上半身都后仰。   可秦一隅没让他躲,手扶住了他的后腰,额头也不分开,气息喷洒在他脸颊。   很快,南乙就适应了,也学着他的样子,蹭了回去。   他们变成两只亲昵的动物,用最原始的方式接近,鼻尖蹭着、抵着,呼吸愈发烫了,足以把摩擦的两张脸点燃。   南乙下意识叫出了他的名字,想制止,念出口却更像邀请。   “秦一隅……”   他没回应,在和最后的理智做缠斗。   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他被许多人喜欢,可没有人像南乙。他想他明白南乙的心了,或许不够彻底,但这些已经很多了。   他捧住南乙的脸,就像捧着他看到的、静水流深的爱,小心翼翼,生怕任何一滴从指缝间溜走。   对啊。是爱。   秦一隅恍然,这个自己从来不理解的词汇有了新的面貌,长着南乙的脸。漂亮。锋利。勾人心魄。危险。平静。颠沛流离。   啪。一根吉他弦绷断。   他爱上南乙了。   “秦一隅,我……”被他贴着的南乙喘着气,似乎想说什么。   “我知道。”秦一隅很笃信自己的判断,他们心里都装着彼此。   南乙这么清醒,主动地将这件校服交出来,不就是把心也掏出来给他看了吗?他不需要再找任何人咨询,答案太简单了。   交往应该是什么流程?表白这种俗气的东西对灵魂相通的两个人来说真是累赘,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想到快要疯了。   秦一隅气息混乱,他稳了稳,深吸一口气,哑着声音询问:“我可以亲你吗?”   南乙似乎没听进去,没回答,只是自顾自拉着那个碍事的衣领。   忍耐了几秒,秦一隅还是低头吻了上去,只不过不是嘴唇,而是那只被纱布盖住的眼。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而已,可离开后的下一秒,秦一隅全身仿佛都烧了起来,心快跳出来了。   他右手捂着嘴唇,后退了半步,睁圆了眼睛。   这是我的初吻!   身体里还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还不够。不够。不够……   可他却拼命摁下去,想克制住这些念头。   这才是第一天,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着急。南乙才把自己剖开来给他看了,他必须耐心一点。   可渴求一点点爬上来,秦一隅望着怔在原地的他,又开始动摇。   没有亲嘴的话,不算初吻吧……   至少,碰一下?   他局促地走过去,像第一次拨弄吉他琴弦那样紧张,又充满期待,谨慎地扶起南乙的下巴,让他抬起脸来。   “小乙,我可以再亲一下吗?”他捏住下巴尖的拇指往上移了移,摁在南乙的下唇,超小声说,“亲这儿。”   南乙还是不说话,直勾勾盯着他。   他总不说话,秦一隅已经习惯了。当他默认了。   反正这人喜欢他。   蜻蜓又一次点水,照理说是有经验了,可秦一隅没想到自己居然浑身都颤栗了一秒。   这和纱布太不一样了。是根本想象不到的柔软。   嘴唇与嘴唇之间,只有一枚小圆珠唇钉,陷在柔软中。   他从没想过和喜欢的人接吻会这么舒服。   救命,他为什么不早点顿悟,早点恋爱?究竟错过了多少啊,明明16岁就遇到了!   脸烫得厉害,好像一秒从冬到夏,房间里的暖气快把他烤化了。   鼻尖贴着鼻尖,秦一隅贪婪地吸着樱桃啤酒味的气息,盯着南乙的脸,那平静中总是透着锐利和悲怆的瞳孔,此刻湿漉漉的,攒着欲望。   “好了。”秦一隅有些磕巴,开始胡言乱语,“谢谢……”   谢谢?谢什么啊?谁家好人接吻之后表示感谢的?   “不是,我在说什么,我意思是……唔——”   南乙两只手攥住了他的衣领,吻了上来。   这个吻简直像闪电一样劈下来,砸得他头晕目眩,把那些没说出口的怪话全堵了回去。   微微张开的唇齿,咬住了他下唇的那颗唇钉,那是他用来替代那枚唇环的。   秦一隅浑身肌肉都猛地收紧,在舔弄和啃咬下,唇钉被他摘下来了,缓缓地,抽离了。   亮亮的一个小点。南乙像咬住贝斯拨片那样咬在齿尖,盯着他,松开牙齿。   叮的一声,唇钉落在地上。   于是新的交吻只剩下柔软的嘴唇。   第四个……   南乙的身体像一根绷紧的弦,似乎很难掌握平衡,压着,推着,将他抵在墙壁上。   他的手攥得太紧了,秦一隅几乎没法呼吸:“唔……松开点儿……”   就在他借着短暂的空档说话的时候,舌尖强势地探了进来,他在一瞬间尝到了樱桃味儿的酒,浑身的每个细胞都轰然炸开。   南乙越吻越深,手也从攥着衣领,变成直接握住脖颈,唇齿激烈碰撞,水声也越来越重。   “怎么……这么急……”   他太压抑了,秦一隅想,这个压抑着痛苦的男孩儿好像从来没有彻底地快乐过。   如果他一直抱着、搂着,好好捧住这颗心,以后可不可以快乐一点?   这些胡思乱想都没在南乙发泄的缠吻中。   噼里啪啦,毛衣在紧密摩擦下起了静电,火星子四处乱窜。   秦一隅单手将这件快烧起来的毛衣脱下来,扔到一边,再低头时发现南乙愣了一秒。   他的脸腾一下红了,扯了扯身上的短袖下摆,结巴着解释:“我只是太热了,不是别的意思。”   “嗯。”南乙眨了一下眼,盯住了他颈间的纹身,靠近后,偏着头亲了一下。   犬齿刮在喉结上的那一刻,秦一隅感觉自己快爆炸了。   “别……等等——”他掐住南乙的下巴,没章法地去吻他不安分的嘴,怕他再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南乙看上去倒是满不在乎,手向上,插入秦一隅的头发,勾着他舌尖。   昏沉间他们不知怎么离开了那面白的墙,抱着跌跌撞撞地走,吻却没停,直到秦一隅被他推到床上,重重地倒下去。   南乙的膝盖跪在他两腿之间的床沿,俯下身,细细地凝视他的脸。   秦一隅这时候才发现,他眼罩也被亲得有些移位,右耳只是堪堪挂着。   于是他伸出手,恶作剧般挑开了那个白色的细带,左眼也露了出来。   眼罩摇晃着,将落未落,和南乙的头发一样散落。   秦一隅的手抚上他的眼角,喘着气,声音很低:“你好漂亮。”   南乙没说话,好像并不想听这个,俯下身又一次用吻强行堵住了他的嘴。   第五还是第六个?   糟糕,数不清了。   他只知道这次没那么生疏。他们好像在这方面有某种天赋,迅速地承接了彼此的欲望。秦一隅舔着他的尖齿,感觉他的后背轻微颤抖。   这里和腰一样,好像都很敏感。几秒钟后,他得到了来自南乙身体的反馈,但手指仍旧按在皮肤上,摩挲着,断续地告诉他:“用力点就不会痒……”   隔着一扇门,迟之阳发酒疯胡乱在唱歌,又难听又好笑,嘈杂的声音被弱化后传进来,提醒他们,这里不只是他们两个。   可谁都听不进去,湿漉漉的啧啧水声混着喘息,早就形成天然的屏障。   某个瞬间秦一隅甚至灵魂抽离,回到那个开着玉兰花的明晃晃的教室,想象着自己转过了身,抓住了那只小幽灵,把他逼到角落里,要挟着接吻。   为什么要躲?   他快乐又难过。上天应该给每一个人植入一个爱的插件,当灵魂伴侣出现的时候,脑中发出警报,这对他们这样不懂爱的傻子才公平。   这样他就可以在南乙出现的第一秒抓住他,不让他跑掉。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逃课,躲在天台接吻,一起练琴,一起组乐队,真可恨第一支乐队不是和南乙组的,该死,又是差一点点,这真是他命运的关键词。   人生为什么没有重来一遍的机会?他要疯了。于是突然凶狠地深吻进去,谁知南乙竟然发出一声闷哼。   这声音明显把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   这竟然是南乙发出的声音……   秦一隅着了迷似的想再试试,可他却咬紧了牙关,坚决不让他碰,人也往后躲,直到被秦一隅翻身压倒,位置交换。   “张嘴啊……”秦一隅小声哄着他,“我不干什么。”   南乙眼神很倔,看上去是决计不会让步了。   “好吧,好吧。”秦一隅改换阵地,吻了吻他的耳垂,叼住那上面闪着光的唇环,也学着南乙,用亲吻解开了那枚钉在耳朵上的小环。   这是第七个吗?不知道,反正是金属味的。   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令人愉快和满足的哼哼,是从咬紧的牙关里泄露出来的。   他抱紧了南乙,几乎要将他揉到身体里。   太喜欢了,他从没有这么喜欢过另一个独立的生命。   埋在温热的颈间,秦一隅被甜蜜包围,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南乙。南乙,小乙……”   “我的贝斯手,我的小学弟……”   “小幽灵,幽灵同学……”   忽然,他想起什么,有些兴奋地挨着南乙耳边对他说:“我也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但很快他又想到,那并不在手边,他得先回去取。   “过几天,我拿来给你看,好不好?”   “嗯。”南乙转过脸,用新的缠绵的亲吻回应了他。   夜晚很长,他们吻吻停停,间隔的时间很短暂,只要对视就陷入新一轮的魔咒中。   超过十次后,秦一隅彻底放弃了计数了,只是抱着他,全身心地和他纠缠。直到南乙累到在他怀里睡着,呼吸趋于平缓,像风暴后绵绵的细雨。   他睡着的样子没有平日那么冷酷,很安静,只是脸被亲得乱七八糟,头发黏在脸侧,嘴唇很红,鼻梁上还有眼罩系带留下的红痕。   秦一隅低头,小心地亲了亲,又转去那薄薄的眼睑,碰了碰。就这样,把他整张脸都珍惜地亲了个遍,才安心地抱好睡觉。   怕吵醒他,秦一隅用搂着他的左手贴着他后腰打了个手语,他上次学了还没忘,是无声的晚安。   南乙是被自己七点半的闹钟闹醒的。   他不是很难起床的类型,但今天不一样。他头痛欲裂,听到闹铃更是痛苦极了。   皱着眉摸索着手机的位置,却忽然感觉不对劲。   是一只熟悉的手。   一个激灵,睡意全消失,南乙猛地睁眼,看到近在咫尺的秦一隅的睡脸。   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第一反应是秦一隅是不是又梦游了。   这次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他抬起手,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和秦一隅十指紧扣。这是牵了多久,一整晚吗?手指都僵了。   “南乙,你的闹钟……”秦一隅竟然迷迷糊糊开了口,“关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   南乙狼狈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狠狠关了那个令他加倍头痛的闹钟。   大脑宕机了十秒,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照进来,落到枕头边,闪烁的小光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南乙伸出手,拾起那一枚金属环。   这已经不是唇环了,是一个锚点。记忆一瞬间海水般倒灌入脑中。每一处细节都清楚得要命。   轰的一声——是南乙人生崩塌的声音。   就在他濒临崩溃并发誓这辈子绝不再碰酒的时候,那只纹了花树的手不知怎么又找了过来,跟藏了磁铁似的,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硬生生插进指缝。   再次十指相扣。   “困,再陪我睡会儿……”   作者有话说:   秦一隅坐在桌子边,咬开笔帽儿,开始写——南乙暗恋观察……划掉划掉——热恋日记第一篇……   南乙:喝个酒差点把自己喝成炮友了(脸色惨白)   不敢想秦一隅要是知道南乙喝醉酒会【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这小子得多爽   不要玩逆cp的梗哈,强受不香吗~而且秦一隅也就纯情这一小段时间了,且看且珍惜 第50章 错位甜蜜   严霁感觉自己这两天简直像个专业健身陪练。   他喝了一口水,看着南乙冷着一张脸在跑步机上连续跑了45分钟,实在是好奇,昨晚他回房间中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喝点儿水?”   南乙看向严霁递过来的矿泉水,点了停止键,拿下耳机接过水瓶喝了一口:“谢谢。”   “昨晚喝了那么多,没有哪儿不舒服吧?”严霁问。   南乙用毛巾擦了汗,跟着他一起往浴室走:“没,就是想运动一下。”   严霁点点头,不再多问。   问他是问不出来的,这小子的嘴撬不出一句话,他决定找个机会试探一下秦一隅。   谁知南乙竟然主动开口,还犹犹豫豫的:“霁哥……”   “嗯?”   南乙顿了顿,又摇头,“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   “小阳昨晚喝蒙了,起不来,让我给他带椰蓉面包,一会儿洗完澡我直接买了上去,不在食堂吃了。”   “那好吧。”   严霁怎么都没想到,一向爱当独行侠的南乙竟然提出跟他一起去买面包,可这一路上,他又什么都没说。   而且,南乙居然买了草莓奶油夹心面包,挤满奶油的那种。   这不是秦一隅爱吃的吗?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在回宿舍的电梯里,严霁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询问,俨然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样子。   南乙看了他一眼。   叮——   电梯门打开了,他还是没说出口。   “没什么。”他先一步出去,“我就是……没睡好。”   没睡好。严霁扯了扯嘴角,笑眯眯盯着他逃走的背影。   连谎都不会撒了。   南乙站在门口,做了整整十秒钟的心理建设。毕竟一小时前他才从这儿狼狈地逃出来。   看着手里的早餐,他深吸一口气。干巴巴道歉显得太没诚意,至少买点吃的,一边吃一边说可能会好一点。   可下一秒,他又后悔了。   为什么要道歉啊?秦一隅也没为他梦游强吻自己道过歉啊,这人还蒙在鼓里呢。   是啊,因为他压根儿不知道。   不知道就没错了吗?那梦游杀人是不是也不用判死刑啊?   可能真的不用……   脑子里好像有两个人在吵架,快把他逼疯了。就这样他杵在房门口,始终没能打开。   直到门自己开了。   里头的秦一隅和外面的南乙大眼瞪小眼,三秒后,他被秦一隅笑嘻嘻地拽了进去,砰一声关上了门。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脑子里关于到底该不该道歉的激烈辩论甚至还在继续,秦一隅忽然就抱住了他。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秦一隅的,萦绕在他耳边。   “你回来了,我一醒没看到你,找了半天。”   “等一下,我……”南乙试图推开他,但又怕力气太大弄翻了盒子里的奶油面包。   可他却得寸进尺,埋在他侧颈,嗅了嗅,“你洗澡了?”   好痒。   南乙躲了躲。   停。   他试图让一切正常点,可秦一隅似乎不这么想。他注意到南乙手上拎着的甜品盒,眼睛一亮。   “这是给我买的?”   “嗯……”事实确实是这样。   怎么这么爱我?昨晚亲到没力气睡着,早起还去帮我买早餐。   秦一隅美滋滋地从他手里拿过早餐,又把人拽到床边,“你吃了吗?”   南乙摇头,面对面和他坐在床沿,有好多话想说,但都梗在喉咙里。   他昨晚真的不应该喝酒的。   早上起来看到被弄到地上的校服外套,他就知道完蛋了,虽然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秦一隅,但没想过要在完全不清醒的时候说,明明藏得好好的,明明可以在更郑重更理智的时候坦白。   记忆断断续续地回溯到脑中,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攥住他衣领吻上去的画面,可怕的是甚至还是舌吻,好多次……   这都要怪秦一隅该死的梦游。   自己会舌吻也都是跟他学的。   是不是喝多了想找机会报复回去啊?南乙实在搞不懂自己当时到底是什么念头。   “吃吗?”   思绪一秒钟回到现实,四分之一颗草莓被叉子插住,轻轻地抵在他下唇。   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和平时很不一样,没有了狡黠、玩世不恭,里头泛着柔软的、愉悦的光,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南乙垂眼,盯了一秒被刷上糖浆的草莓。   “我知道你不想吃甜食,草莓也不喜欢?这算是水果吧。”秦一隅问。   他原本想拒绝的,他是非常会拒绝人的人。   对秦一隅除外。   南乙没有直接张嘴,而是用手拿过叉子,吃掉。   好酸。   他非常不能吃酸,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秦一隅忽然笑了,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和他高中时一模一样。南乙被这个笑晃了眼,一时间有点出神,可没想到的是,秦一隅竟然直接捧住了他的脸,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南乙浑身都僵住了,连酸味也感知不到了。   “你好可爱。”   这句话令他想到了昨晚的“你好漂亮”。   他差点呛到。   作为一个天生就很会设立边界感的人,南乙从小就不喜欢和除家人外的人有过多的亲密接触。小时候因为长得可爱,爸爸的同事来家里做客,总免不了逗他。   有次,一位熟悉的阿姨忍不住亲了一口他的脸蛋,年仅四岁的南乙就板着一张小脸,认真说:“阿姨,我不喜欢别人亲我的脸,可以不要亲吗?”   这件事后来也成为趣谈,多次被父母拿出来开玩笑。   长大后的南乙也是一样,洁癖严重,界限分明,不喜欢别人用自己的东西,不喜欢太过亲密的互动,哪怕是迟之阳,都仅限于搭肩而已。   秦一隅除外。   他嬉皮笑脸地把南乙有生以来的所有雷区都踩了个遍,不,他甚至是在上面跳踢踏舞,还扭过脸得意地冲他眨眼,大声喊你这人真好玩儿!   然后呢?守在雷区中心的南乙惊讶地发现,每一颗雷都哑炮了。   他根本拿这家伙毫无办法。   面对这张脸,看着秦一隅大口咬掉带奶油的面包,18岁的他甚至不能像4岁那样对他喊停。   可怕的是,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嘴角沾了奶油,想帮他擦掉。   南乙被自己吓到了。   他立刻撇开脸,强迫自己去回忆在跑步机上翻来覆去思考的话术,赶紧澄清昨晚的不良行为,可开口时,却不自觉选了最直白、最莽撞的一种。   “我昨晚喝多了。”   秦一隅望着他,眨着那双猫科动物一样的眼睛,盯住他难得窘迫的表情,好几秒后,忽然笑了出来:“你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   他伸出舌尖,舔掉了南乙很在意的那一点奶油,然后继续说:“这是很正常的事啊,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情侣都会接吻不是吗?他们充其量也只是比普通情侣在刚交往的时候多亲了几次而已。   南乙内心却根本无法接受。   喝醉酒抱着人亲个没完还亲到一张床上,这哪里正常了?   还是说这对秦一隅来说见怪不怪?   他又一次想到,自己起床之后躲在洗手间拿手机搜索的内容。   遇到这种事,他根本找不到一个靠谱的人问,迟之阳比他还迟钝,这辈子连女孩儿的手都没摸过,更别提酒后乱性,他酒后只会当街唱歌跳霹雳舞。   他只能在网上检索,还特意开了无痕浏览。   [喝醉之后不小心亲了别人怎么办?]   答案千奇百怪,有建议摊牌道歉聊一聊的,也有装傻假装无事发生的。   根本帮不上忙。   [接吻之后还能不能做普通朋友?]   这一问更可笑,检索出来的第一条帖子竟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星座分析。首图上大大的一行字:   [火象星座:在一起了才能亲嘴?]   南乙盯着那句话看了三秒。   当时他还不信,觉得星座这种东西都是先入为主的对号入座。   现在看到秦一隅的反应,他信了。   你们狮子座……   “我不是不好意思,我……”   我不是故意要亲你的啊,能不能忘了,就当是我酒后乱性?   他实在没办法把这些说出口,听起来完全就是一夜情之后想撇清关系的渣男。   忽然,门外传来迟之阳和李归说话的声音,南乙忽然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我不想因为这个,破坏乐队之间的平衡,或者说影响我们的比赛,所以能不能……”   当昨晚的事儿没发生过。   秦一隅同意得比他想象中还要轻松:“可以啊。”   他咽下面包,两手捧起南乙的脸,笑起来的样子像只被撸得很开心的大猫:“地下嘛,我懂的,之前我认识一成都的乐队,里边儿那个贝斯手和鼓手也有一腿儿,他俩就是地下,没人知道。”   地下?   地下炮友?   “你放心。”秦一隅甚至真的举手发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他举的是左手,但因为手伤,没办法好好地弯曲小指,于是他快速换了一只手,重新比了发誓的手势。   南乙却因为这个小细节开始心疼。   而他看上去实在开心,就像一个得到心爱玩具的男孩儿,令他不仅陷入思考:这个人是真的很想要与他建立这样的关系吗?   “秦一隅。”他轻声叫了他的名字,“你真的很想吗?”   秦一隅也放下了那只还在起誓的手,笑着说:“真的啊。”   “特别特别特别想。”他的奶油没能完全舔干净,看上去有些傻气,语气又过分虔诚,“只要你喜欢,我怎么样都可以。”   天真的表情出现在一张擅长游戏人间的脸上,可真是蛊惑人心。   窗外鸟鸣喧嚷,房间里暖气太热,南乙手心冒了层薄薄的汗。他知道,就算自己建立再高再坚固的防线,秦一隅也总能轻而易举找到一架无限延伸的天梯,爬上来,坐到他的城墙上,晃荡双腿,笑嘻嘻冲他招手,冲他大喊。   [你躲不掉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   “先说好。”   你完蛋了。又妥协了。一个声音在脑中说。   这是没办法的事,他是秦一隅。另一个声音说。   南乙垂着眼,清醒地看着自己滑入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再开口时,他声音低到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最多就……接吻。”   谁知秦一隅听到后却笑了,他笑得有些无奈,南乙读不懂。   “南乙。”秦一隅将没吃完的面包拿到一边,两手撑在南乙的身侧,又一次将距离拉近,近到鼻尖快要相贴。   但半秒也不到,他偏过脸,靠到南乙耳边,很小声问:“我看起来是那么饥渴的人吗?”   南乙明显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了,但他不想上秦一隅的当,于是掐住秦一隅的脸,让他离自己远一些,颇有些冷酷地把话题转移到上一句:“你同不同意?”   被捏住脸的秦一隅乖乖点了头,“同意。”   循序渐进是一个男人最好的美德。   秦一隅握住了南乙那只掐住他脸的手,轻捏了捏。以为是掐得有些痛,南乙松了松手,没想到秦一隅直接捉着他手腕向下,将虎口对准了他的脖子。   又是那个迷惑人的纹身,一切的错位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他能感觉到,秦一隅的喉结在自己的手中上下滚动,是完全鲜活的,清醒的,自愿被掌控的。   南乙盯了盯纹身,又抬眼看他,挑了眉:“干什么?”   “亲我。”秦一隅凑过去,眼睛盯着他嘴唇,用气声要求他,“像昨晚一样。”   说完,他自己已经先吻了上来。只是一个很轻的吻,但却勾起更多关于昨晚的记忆,南乙皱着眉,睁大了眼,可下一秒,秦一隅抬起手,将他唯一没有被蒙蔽的眼也遮住。   然后他轻柔地挑开了唇缝。南乙被迫尝到了久违的奶油味,这令他在一瞬间想起了上次秦一隅在黑暗中为他过生日的画面,火焰照着的他的脸,甜蜜的柿子香气。   但又不完全相同,这次是草莓的酸,混合淡淡的薄荷味道。   最初他还是有抵抗的,但秦一隅的进攻太过轻柔,没有了梦中的强势和逼迫,他几乎没有理由去抵抗,理智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渐渐地,舌尖被勾出来,一丝仿佛根本不属于他的念头也连带着被拔出了。像上次那样,有什么企图往外爬,不受他控制。   忽然,他感觉秦一隅的手按到他的腰间,很痒,他本能地想躲,却被控住了后脑。   “想停……就掐我。”   他简直在用念咒语的音色和语气在说话。南乙胡乱地想。   明明手指就摁在他最脆弱的地方,可他根本下不了手。   直到齿尖被舔过,南乙浑身麻了一秒,本能地咬了下去。   血的腥甜涌起,秦一隅吃痛地哼了一声,退出去低头捂住了嘴。南乙也立刻松了手,想扒开他的手去检查。   “没事儿吧?”   “有事儿。”秦一隅含糊着不撒手,“你昨晚都没咬我。”   能不能别提昨晚了……   南乙头都大了。   “你别碰我牙齿。”他低声说,“其他都行。”   秦一隅抬起头:“你那儿是很敏感,我知道。”   “你闭嘴吧。”   “可以试试脱敏治疗。”   南乙只想离开这里:“我走了。”   “哎别啊。”秦一隅拖住他的手,“还没完呢。”   “什么没完?”   “接吻啊。”秦一隅大言不惭道,“昨晚……”   “别提昨晚了。”南乙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并且警告他,“你不是说我怎么样都可以吗?那我再提一个要求,每天,最多亲三次。”   秦一隅急了,“多少??”   他一脑门子问号。   谁家谈恋爱还规定每天的接吻次数啊?一天就亲三次嘴儿,这也太素了。   他看着也不像是纯情小男生啊,怎么脸皮薄成这样?   昨晚那个抱着自己啃了十几次的是被鬼上身了吗?   “就三次。”南乙冷着脸说,“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眼看人又要走,秦一隅赶紧抓住他的手,笑嘻嘻哄着:“别别别,行,都行,我都答应你。”   他得寸进尺问:“明天开始行不行?”   南乙直接站了起来:“从现在开始。”   就这样,他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这个并不正常的关系,并在脑中极力地模糊这个词的定义。这转变来得太突然,太没有道理,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   明明他只想要成为秦一隅的队友,成为那个能比肩他的贝斯手。怎么会差一点厮混到床上?   秦一隅又是怎么想的?梦游的时候吻他,是潜意识在作祟,那清醒之后呢?他昨晚是清醒的吧,是觉得他亲起来还不错?还算舒服?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更多了。   他潜意识地划定了一条界线,线以内是单纯消解欲望的需求,线以外是一片空白,南乙决定不去想。   只要稍稍越界,他就会想起高中时曾经在天台目睹过的一次次告白。   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秦一隅长了一张生来就要被人爱的脸,他根本不需要索取。爱和社会资源一样,都是拼命涌入那些不需要的人怀中。   面对告白不成恼羞成怒的对象,他只会笑。   [你为什么要生气?我表现过一点点对你的喜欢吗?]   [那算喜欢吗?不是吧,只是好奇而已。]   甚至后来,所有人都传无序角落的贝斯手许司和他关系匪浅,更有甚者,在拍到许司从他家里出来之后,直接传他们在偷偷恋爱。   那时候的南乙是完全不相信的,不是出于信任。   他只是笃定秦一隅根本不会爱上任何人。   对于这一点,秦一隅也很坦率。在接受一家乐评机构的采访时,关于“无落为什么还没有一首关于爱情的歌”这样的提问,他的回答,南乙过目不忘。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而且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人也都不知道,或者说他们都在假装自己明白。   人活在世界上就是玩儿。就当是游戏,玩得开心最重要。花那么多时间去剖析、解读游戏规则,不就本末倒置了吗?所以我从来不会去想爱是什么,它要发生就发生,不发生,那我的游戏里就没有这一关。]   南乙想,或许他的游戏也天然没有设置这一关,面对所有对他示爱的人,他的反应总是冷漠得有些过分。   好麻烦。   我不需要你爱我。我不会,也不懂。   他的爱是恨催生出来的产物,越是恨,他就越爱他的父母,爱离去的每一个亲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秦一隅教会他从窒息的人生中砸出喘息的出口,教会他什么是摇滚,教会他如何跋山涉水地寻找一个人,教会他倾诉,甚至亲吻。   但恐怕没办法教会他什么是爱。   “你知道吗?”身旁的化妆师笑了出来,打断了南乙的思绪,“你从坐在这儿开始,已经叹了至少三次气了。”   南乙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勉强扯了扯嘴角。   “笑起来这么帅,要多笑笑。”化妆师用唇刷沾了唇膏,想给他涂一些,但南乙不喜欢那种感觉。   “知道你平时都是素颜大帅哥,今天是要拍你们乐队的团体照,不一样啦。”她笑着说,“马上要播第二期节目了,赢了淘汰赛的乐队才能拍呢,到时候官博会发出来,今天就忍一忍,拍完就可以卸掉了。”   南乙不想对她的工作造成麻烦,只能配合。   “你嘴唇好干啊。”化妆师低头仔细看了看,“还有破口。”   另一位化妆师也开口:“你也是诶。”   南乙透过镜子看向另一侧,对上了秦一隅的视线。   他平时懒散,今天做了很不一样的发型,额发都吹了上去,露出非常英俊的眉眼。   “暖气开太大了,很干。”秦一隅解释说。   这个说法勉强糊弄了过去。已经做完造型的严霁和迟之阳被先带去摄影棚,十分钟后,南乙和秦一隅也过去了。   化妆师一道跟去,等着做造型部分的调整,其他人还好,迟之阳的头发太容易炸毛,拍一下就要整理。   就在等迟之阳喷定型的时候,秦一隅勾住了南乙的脖子晃悠过来,看到化妆助理手上的拍立得。   “这是干嘛的?”   “拍一些拍摄期间的花絮拍立得,到时候可能会抽奖送给乐迷。”   “是吗?”秦一隅来劲了,“那给我俩拍一张吧,就这样!”   他靠得很近,脸颊贴着南乙脸颊,绕过肩头的手在南乙脸侧比了耶,甚至还对着镜头wink,简直不像个乐手,营业起来比爱豆还专业。南乙就不一样了,全程一副面瘫脸。   “那我拍咯?”助理对准了两人,因为脸实在太好看,忍不住想拍特写。   谁知刚要按,秦一隅忽然问,“开闪光了吗?”   “啊?开了,要关吗?关了不好看。”   “不用,开始吧。”   说完,那只原本比耶的手轻轻地覆盖了南乙的双眼。   他愣了一秒,拍立得就那样出来了。化妆助理抽出相纸,晃了晃,等待影像一点点浮现后,自己抢先用手机对着拍了一张。   “这个可以不抽奖吗?”秦一隅问。   “嗯?”小助理眨了眨眼。   “好像没拍好,送我吧。”秦一隅露出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顺利地讨到了那张照片,放进了上衣口袋。   “要这个干什么?”南乙问。   秦一隅贴到他耳边,很小声说:“纪念我们的第一天啊。”   南乙盯着他,什么都没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而他们都不知道,拍摄结束没多久,化妆助理就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发布了一张照片,并不是全部的拍立得,而是放大后的截图,图片上没有完整的脸,只有紧贴的半边脸颊。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爱心emoji。   但很快,追节目的粉丝就摸到了这个个人账号,一传十十传百,人越来越多,而这两张脸上的痣太具有代表性,没多久她们就摸透了照片的两位主角。   在第一期播出后,秦一隅和南乙的CP一跃成为疯乐cp混战的大热门,这张图片一释出,简直是官方下场给糖。   不仅如此,还有人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糖点。   [天哪!他们俩脸上的痣连起来是一个爱心!!]   作者有话说:   秦一隅美美写完热恋日记第一篇,把那张拍立得夹进本子里   “这是我们俩恋爱之后的第一张合影,没人知道~”   然后跑步经过CB园区大门时,听见有女生大喊:“秦一隅,看我们的头像!”   “头像?什么头像?”   秦一隅一边跑走一边扭头问:“什么头像?”   “你跑去哪儿?过来看呀!”   “对哦。”秦一隅调转方向,跑回去,隔着铁栅栏像探监一样,看着粉丝们递过来的手机,一个一个看过去,然后原地石化——   “这照片是从哪儿来的??”   没人理他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嗑cp的尖叫声中。 第51章 蛛丝马迹   《Crazy Band》第二期上下两集播出后,在网络上引发了新一轮的热议。   过分残酷的淘汰机制为C组的乐队赚取了大批乐迷的同情和关注,尤其是碎蛇乐队和不烬木,大量粉丝来到官博下留言,强烈要求安排复活赛。   而从五进一的赛制杀出重围的恒星时刻,风头几乎压过了所有组别所有乐队,成为节目播出后最亮眼的“黑马”。   在官宣阵容时,看到秦一隅的名字,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支乐队必然是翻版的[无序角落],是秦一隅复出的跳板而已,加上之前退队时闹得不太体面,无落乐迷数量又相当庞大,舆论对恒刻极不友好。   但就在第一场live播出之后,风评立刻翻转。   [《梦游》太牛了,开局就扔大小王啊!]   [看这四个人像花架子,没想到现场这么牛,双主唱配置太强了!]   [说到配置,到现在秦一隅还没弹吉他,海选好像也没弹,有粉丝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我是qyy老粉,我也挺疑惑他怎么不弹琴,该不会之后要放大招吧?]   [我反而觉得因为qyy没有弹吉他,恒刻的贝斯又很牛,反而平衡了,有可能是故意这么设计的?]   [可是我真的好想看qyy弹吉他,和南乙肩并肩站着两个人都背着琴更有双子星的感觉了!]   而由于第二期节目的糖点过于密集,秦一隅和南乙的CP也一跃冲到CP超话前三。   [我真的嗑疯了,从他俩大清早偷偷跑出疯乐营骑摩托车私奔开始我就疯了!天操地射的一对!!!你们CB能不能搞一个24h直播,给我大麦特麦!就对着全鱼宴和男一,姐们儿付费收看!]   [“男一”的花名哪儿来的啊?路人纯好奇没有恶意]   [第一期对决南乙第一个发起挑战,当时有人嘲他是皇族“男一”,没想到下集播出之后技术碾压,而且他当众说自己是为了qyy才搞乐队的,CB爆改恋综,恋综里不是会按照出场顺序叫男一男二吗?大家就都开始叫他男一了kkk]   [私奔那段我拉进度条无数遍!最好嗑的点就是双标啊,男一对谁都好冷淡,酷得要命,但是对青衣鱼真的予取予求啊,刚睡着就被叫醒要一起逃跑,他都没犹豫的,骑着车就带哥哥走了!]   [私奔回来被禁言那段xswl,ny会打手语我是没想到的,谁懂,我是ny手控啊,弹贝斯就够色了打手语涩度翻倍!已经想象到贝斯手do到嗓子都快失声了打手语让qyy别做了明天还有演出的画面了()]   [qyy只会装傻看不懂然后do得更狠]   [他可能不是装看不懂,他是真看不懂,南乙骂他笨蛋他都乐得不行hhh]   [打手语骂“笨蛋”就是我入坑的地方!!你骂什么不行你骂他笨蛋!不好意思我们同人女有自己的语系,在我们这儿笨蛋就是“我爱你”!!]   [我磕的地方可能和你们不太一样,我是真的觉得他们有接吻,不为别的,自从进了CB,qyy的嘴唇永远是破的,私奔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开始就破了,前几天看到有蹲疯乐营门口的姐妹拍到的照片,他嘴巴又破了!!和上次破的地方还不一样!]   [有可能就是qyy爱撕嘴皮子()]   [那男一的嘴怎么解释?前几天化妆助理发的照片他俩嘴都破了,除非你告我他俩每天在宿舍脸对着脸一起撕嘴皮子]   [xs,CB为什么不敢在宿舍安摄像头,你们在害怕什么??]   [你们有没有看不烬木下场后台的花絮?放大看,那个小角落里男一和全鱼宴好像是额头贴着额头的!]   [woc真的假的???]   [真的!!!我看了好多遍,是男一主动贴的!]   [这卖得太过了吧?乐队又不是男团,麦麸真的观感很不好,能不能好好写歌好好唱live!]   [《梦游》的live还不够好?放S死亡之组也是第二名哦,还有藏好你的皮,刚刚不还在主页求无落巡演搭子?之前无落麦麸没比恒刻少哈,隅司be的时候你们都回踩了qyy的吧,没少骂他渣男,现在演什么,别太虐恋我们新人乐队哦]   [众所周知,无序角落没有秦一隅就没有了“角落”,只剩无序了,巡演最新场唱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看ls那个就是没看梦游live的,live比私底下还毫克……谁家双主唱贴额头唱歌的?而且这个妆造真的满分,谁想到的?一晃眼我都以为南乙是刚出道时期的qyy了]   [接吻接多了是会越来越像的]   [犬齿咬拨片太色了,能想到在床上帮qyy咬开宝宝嗝屁袋的画面了,秦一隅你小子吃得太好了!]   [qyy现场就是喜欢发疯啊,以前在无落还不是会发疯,我没觉得他对男一有箭头]   [秦一隅在无落唱live是会发疯没错,但是他在恒刻是对着南乙发情好吗?眼睛都黏他身上了,还用颜料给他们俩都抹了眼泪,你听了那句歌词吗?【爱是欲望的泪滴】,这不是表白是什么!都给我嗑!]   [说没有箭头的别笑死我,第一场live的时候秦一隅戴着的唇环记得吧,他在无落就戴着,老粉都知道这是秦一隅妈妈送的,定制款,钻石腰码尾号是他生日,在第三期预告和姐妹拍的路透照里,他换成了唇钉,这个唇环已经戴到南乙右耳了……]   [全鱼宴你小子好爱,这都送……]   [太涩了,这不就是借着唇环亲老婆耳垂吗???]   [他俩第二赛段上班路透更恐怖,秦一隅,一个衣柜跟调色盘一样的男人,居然穿了一身黑,从背影看简直是翻版男一。]   [看视频居然有姐妹冲着他俩大喊:CP共享衣橱就是做过!笑死我了]   [你们秦南自乙解真的好爱贴脸开大,蒸煮会有点尴尬吧]   [我嗑CP从不在乎正主意见,我的意见就是圣旨:给我卖!]   [太幸福了呜呜,我亲友羡慕疯了,她嗑的两个小糊豆是全团北极圈CP,正主是那种私底下好像会打架的类型,不是床上打架,是真的互殴……]   [哎男一好像眼睛受伤还是生病了,今天有姐妹在CB大门口蹲到他请假去看病]   [我也刷到了,天哪戴着眼罩(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ny这脸真的是神迹,一身白加白眼罩破碎感拉满),希望早点好起来,马上要录第二轮淘汰赛了吧!]   [轻音乐你别笑死我,怎么还穿着拖鞋和毛绒睡衣跑去送啊!你个人夫!]   [诶南乙扎起来的头发后面怎么别着一朵小花儿啊?]   [hhh刷到视频了!他本人根本不知道,还是拍视频的姐妹提醒他的!!不会连头发都是某人扎的吧?]   [怪不得我觉得宝宝今天的头发扎得有点丑……]   [嘿嘿嘿你怎么知道我家1给我家0扎头发了]   [这花儿好眼熟,是不是昨天官博放的恒刻拍摄花絮里秦一隅拿着的多头玫瑰吗?]   [去搜了,这个花的名字好像就是“狮子座”,天哪qyy你真的好爱……]   已经坐上车前往医院的南乙,正对着后视镜扭头,看了半天,才看到刚刚乐迷说的花。   小小一朵,双色,花心雪白,向外渐渐变粉,花瓣边缘是热烈的玫粉色,就别在发圈上,直愣愣杵着,无论是繁复的花型,还是浓烈的色调,和他整个人都相当格格不入。   简直就像是把秦一隅的一个小化身带出了门。   怪不得出门前非要给他扎头发。   “我学过了真的,保证给你扎得漂漂亮亮的!”   南乙只感觉头发都要被他扯掉了:“……”   “怎么样?”秦一隅在镜子面前摆弄南乙的脸,“是不是很完美?”   “你说是就是吧。”南乙戴好眼罩,“我要出门了。”   “等一下,我帮你扎头发你是不是要奖励我一下?”   看着秦一隅一脸期待的样子,南乙装听不懂,手已经握上浴室门把手,“微信给你发红包……”   “发什么红包啊?”秦一隅的语气轻飘飘的,相当顺手地搂住了他的腰,知道他怕痒,所以故意用了点力气,更像是掐住他的腰,将他压在门板上,不管不顾地接了个很深的,薄荷味的吻。   南乙仰着脸承受这个吻,心里多少有些心虚,对他这种时间观念高于一切的人来说,很难不着急,可他整个人被包裹在浓郁的柑橘香气中,逐渐麻痹,而秦一隅连松开换气的机会都不给,还故意喘得很大声。   在窒息和迅速攀升的热度中,南乙忽然绷紧全身,一根弦啪地断开。   他猛推开秦一隅,拧开门把他赶出去,砰的一声将人关在外面。   过了好久他才又打开门,秦一隅漫不经心坐在床边,笑着问他:“解决好了?”   南乙黑着一张脸:“……我想把你解决了。”   “小乙,这是正常现象,说明你对我也有感觉啊。”秦一隅做出一副大哥哥的样子,“这样,你跟节目组说带我一起去看病,我多教你一点。”   “你确实该看病了,但我们不是一个科,自己请假去吧。”推开卧室门之前,他颇为冷酷地提醒,“还有,你今天的额度只有一次了。”   “刚刚只亲了一次!”秦一隅压低声音,“3以内减法你都不会了吗?还有两次!”   南乙忍无可忍,“所以早上趁我没起偷偷跑过来亲我的人是鬼吗?”   “……”秦一隅死不承认,“那可能是你做春梦,我发誓没有。”   人被气到的时候是真的会笑。   南乙冷笑完点了点头:“你会知道究竟是谁爱做春梦的,等着吧。”   想到这里,南乙还是觉得非常莫名其妙。   他究竟是怎么和秦一隅走到这一步的?   “这个花儿不摘下来吗?”出租车司机笑着瞟了他一眼,“是朋友恶作剧吧。”   南乙勾了勾嘴角,没回应,伸手到脑后将花取了下来,手指捏着花茎转了半圈,盯了一会儿。   “车载垃圾桶在后座。”司机提醒。   南乙嗯了一声,却将花小心收到前襟口袋里,再偏过头看风景。   回到熟悉的医院,南乙做了检查,没留下来等结果,直接离开,绕过住院部到侧边小路,一辆白色吉利已经等着,他走过去,拉开车门钻进后座。   两双眼在后视镜内交换了一秒。驾驶座上的祁默戴着帽子口罩,看不出表情,但语气很温和:“眼睛怎么样?”   “就那样。”南乙靠上靠背,难得地松快了不少,“老毛病,见光死。”   “回去了戴个墨镜。”   听他这么一说,南乙想象了一下那画面,感觉有些好笑。   感觉是秦一隅会做的事。   于是他真的笑了一下。   祁默有些惊讶,透过后视镜盯了几秒,忽然说:“感觉你这次有点儿不一样。”   南乙挑了下眉,“是吗?”   这次倒不是糊弄的话术,是他真的不觉得自己有变化。   “是啊。”祁默声音里带了些笑意,“说不上来,感觉……活泛了不少。”   那我之前得是有多死气沉沉啊。南乙想。   风呼呼往车窗里钻,吹得他睁不开眼。一路上都有隐隐约约的花香,一阵阵往上翻,快到了他才想起来,是胸口的花儿在作祟。   赶巧工作日不堵,没多久他们就到了。找了个盲区把车一停,两人一头扎进人堆儿里,穿过一个大市场,来到祁默租的小区,地下室第二层,和之前南乙租的排练室很像。   刚进去没多久,南乙通知的人就来了。   “这就是我说的,薛愉的爸爸妈妈。”南乙领着两人往里走,地下室的主灯一寸寸落在他们身上,照亮了两张饱经风霜的脸。   “薛叔叔,张阿姨。”   祁默摘下帽子,礼貌地同他们打了招呼。   受害者之间无需太多介绍,相似的经历让他们能闻到彼此身上伤痛的气味,一个对视就认得出是同类。   祁默打开电脑,简单地将目前得到的一些信息说了一遍,然后点开一张照片,“这是张子杰,是我们目前的突破口。他是陈韫的跟班,在一间修车行工作,不过现在车行已经关店很久了,南乙找了人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不敢开张。这个人好赌,之前网赌,后来去澳门待了两个月,身上背了至少六十万的债,大部分是高利贷,前段时间跑去深圳避风头,前天回来了,大概率是想找陈韫帮忙。”   他看了看夫妻俩,话锋突然一转,“听小乙说您二位年轻时是在话剧社认识的。”   “嗯,我们是校友,在话剧社结缘,后来就走到一起了。”薛父道。   祁默点了点头:“我们需要动用媒体的力量……”   “没有用的。”张阿姨眉头紧蹙,“我们之前找过媒体,他们一听说蒋家的情况都不敢帮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的自媒体,他发了,很快就被平台屏蔽了。小乙说之前陈家的状况也一样,媒体得罪不起。”   祁默和南乙耐心地听她说完,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南乙开口:“他的意思是,假的媒体。”   薛父不解:“假的?”   祁默续道:“没错,张子杰现在最多是找陈韫借钱,不逼上绝路,他不会轻易打破和陈韫之间的关系,所以我们得推他一把。”   南乙展开一个计划表,抬眼,告诉他们:“我们现在需要一个假的追债方,还有一个假的媒体,激一激他。”   薛愉父母离开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但地下室始终漆黑一片,时间的感知变得很模糊。   南乙盯着祁默手机上挂着的白色小狗,嘴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   但祁默察觉到了,他抬头,笑了笑,唇角的痣被灯一照,很显眼。   “他最近还是老样子,护工阿姨总说他手指头动了,但医生说没有反应,怀疑是她眼睛不好,看错了。”   南乙也笑了:“那不是和我一样?”   隔着一张桌子,祁默定定地盯着他,顿了几秒才开口:“南乙,你觉得能成吗?”   南乙倒是很定,“怎么不能?我想了很多种方法,每天都在想,这一种不行,还有下一个,下下一个。我现在一脚迈进这个圈子,有了曝光,就已经成功一半了,大不了玉石俱焚,我不在乎。”   “那比赛呢?”祁默望着他受伤的眼睛,他知道这和陈韫脱不了关系,“你不怕他在背后做手脚,让你们淘汰出局?比到现在积攒的人气和热度,还不够玉石俱焚,不是吗?”   南乙坐在椅子上,指尖玩着桌面上的一滴水珠,指腹贴上去,表面张力的作用下,水滴和指纹相互拉扯。   “我就怕他不下手。”   楼上有动静,吊灯摇晃,他被眼罩遮蔽的半张脸陷入黑暗,另外半张又在光明中,忽明忽暗。   “他如果能让我们出局,早就动手了,到现在为止也只能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做手脚,说明他这个太子爷就是虚衔。”   “但这个比赛本来就是资本博弈,你别忘了,之前无序角落的厂牌已经被诚弘收购了,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秦一隅又进了你的乐队,他们不会放过你们,迟早会让诚弘下手。”   南乙点头,“对啊,我就是在等。”   祁默皱了皱眉:“等?”   “等资本博弈,等另一个玩家下场。”他玩够了,随手抹掉桌上的水珠,看向祁默,“等他把恒刻当做他手里的底牌和棋子。”   他?   祁默望着南乙,神色忽然一变,脑中闪过一个人,当初南乙托他调查过。   他立刻明白了南乙计划之外的计划。   只是还有一点,他不确定。   “那秦一隅呢?”他问南乙。   起初,他刚知道南乙一直在找这个人的时候,还特意查过,了解了对方曾经的人气,和一直以来腥风血雨的体质,还以为他是需要这样一颗棋子,这对南乙而言再正常不过。   但现在看,南乙似乎根本没有这样的打算,他找这个人,真的只是单纯想找到他,和他一起组乐队。   可是秦一隅无疑是最值得他利用的人。   “他不在这张网里面吗?”   一直运筹帷幄的南乙表情忽然变了变,但只是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跟这一切都没关系。”南乙低声说,“他不能参与进来。”   祁默是很有分寸感的人,看透不说透,“好吧,你小心一点。”   从那间地下室离开之后,南乙反复思考着祁默的话。   他的确应该小心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秦一隅的糖衣炮弹轰得飘飘然。   可他的确无法拒绝秦一隅的任何要求。   假如有一天被秦一隅发现,知晓这些,他恐怕会非常惊讶,甚至害怕?毕竟他们现在的关系非比寻常,自己每天亲吻的人看起来单纯,其实背地里是个精于算计的报复狂。   这跟恐怖故事也没区别吧。   不,还是偏执狂。偏执到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的程度。   他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声音:说出来啊,告诉他你是怎么找他的,他那么讨厌被人跟踪调查,说不定立刻就打消和你当炮友的念头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是这样没错。   他低下头,嗅到那朵粉色玫瑰的香气,发觉自己似乎总在做一些蠢事。   就像他明知道该丢掉这朵花,却还是留下了。   送花的人一无所知,结束完排练,和严霁、阿迅他们定好大致的和弦框架后,回到宿舍休息。时间很晚了,看了一眼和瑞士时间,他决定趁南乙不在给周淮打电话。   周淮没接,特地回了个视频电话。   “你小子故意的吧?”秦一隅躺在床上,手托着下巴,“想在我面前秀恩爱啊?”   “秀你大爷。”周淮把镜头翻转过来,对着芝士火锅一顿拍。   “白人饭可馋不到我,我现在只想跑出去吃涮羊肉。”   “你快别说了,我也想吃。”镜头一转,周淮的脸重新出现,“找我干嘛?有屁快放!”   秦一隅一反常态地没贫嘴,开门见山:“我之前有个箱子,里面装的是我高中时候的一些东西,搁你那儿了,你什么时候回?给我拿过来呗。”   “那么大一箱子你让我给你弄过去?你多大面儿啊!”   秦一隅啧了一声,“那你拆了,里面有本《人类群星闪耀时》,你给我捎过来吧,里面可夹了东西啊,千万别弄掉了。”   “等我回国吧。”周淮应下了,吃了一大口裹着奶酪的面包,整张脸皱作一团,“你怎么样啊,跟贝斯手大帅哥相处得还不错吧!”   “我警告你别一口一个大帅哥,你什么身份啊就乱叫,人有名字。”   正说着,另一个声音出现,“贝斯手?很帅吗?我想看看长什么样。”   镜头一偏,原来是周淮的小男友,长得白白净净,挺秀气。   “有照片儿,我给你找找。”周淮切了出去,秦一隅只能听声儿。   他男朋友能不帅吗。秦一隅嘚瑟得不行,但又答应了南乙不说,只能忍着。   果不其然,他听见那个小男友惊呼:“真的好好看啊,像模特!不过这个脸……怎么有点儿眼熟呢。”   “难不成你见过?”   镜头里,周淮贱兮兮的笑脸又一次出现,“不会是在软件上刷到过吧。”   秦一隅正要发火,没想到那个小男友先否认了:“不是!我就感觉刚刚还看到过……”   刚刚?   怎么可能?这会儿南乙应该刚从医院回来才对。   “我想起来了!手机借我一下!”   就这样,秦一隅在摇摇晃晃的镜头里看清了他们所处餐厅的全貌,看上去还挺温馨,地儿不大,白色装潢暖黄的光,桌子之间挨得很近,客人大多都是白人。   一直快走到门口,他才停下来,镜头对准了迎客区的照片墙。   “你还惦记着拍纪念照呢。”周淮在一旁碎碎念,“刚进来就说要拍……我不是说了吃完再说嘛。”   “不是啊。”镜头里细白的手一指,指尖戳上其中一张照片,拉近,“你看这张。”   那是一对白人情侣的合照,似乎是店员帮忙拍的,女孩儿笑得甜蜜,靠在男友身上。   “这怎么了?”周淮仔细凑过去,看了半天,猛地一愣,“卧槽!”   “是不是他?这就是你刚刚给我看的那个贝斯手吧?眼睛是不是一模一样?”   电话这头的秦一隅也愣住了。   真的是南乙,不说别的,那一溜耳钉也不会是别人。   他坐在角落的双人桌上,不小心被拍到,刚好入了镜。   可周淮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   “不是,他对面坐着的不是我哥吗??”   男友不解,“背对着镜头你都能认出来吗?”   “这腕表,这大衣,还有后脖子上的痣,就是我表哥啊!”周淮纳了闷了,这明明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啊。   他直接摘下那张照片,再次确认。   “秦一隅,南乙怎么会和林逸青一起吃饭啊?”   作者有话说:   ——恒刻拍摄小花絮之快问快答——   工作人员:请南乙来当主持人吧!   Q1   南乙(接过手卡,冷漠开口):最爱吃什么   (工作人员:按照手卡上的原句来问呀小乙同学……)   秦一隅:咸的我最爱涮羊肉,裹上厚厚的二八芝麻酱,绝了!甜的我喜欢糖葫芦、山楂酥、柿饼……   迟之阳:谁问你这么多了?   严霁:我最爱吃虾,低脂高蛋白里最好吃的。   迟之阳:我喜欢椰蓉面包!   南乙(看见工作人员提示他也要回答,点了下头):牛肉。   Q2   南乙:人生中做过最大尺度的事是什么?(念完他拿着手卡挑了挑眉)这能问?   (工作人员汗流浃背:完了好像拿错手卡了……)   严霁(一本正经):裸辞。   秦一隅(嬉皮笑脸):裸睡。   迟之阳(耸耸肩):裸考。   南乙:我这辈子最大尺度的事儿就是跟这三个裸男一起搞乐队。 第52章 记忆交点   回到CB园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接近凌晨1点。   怕吵到秦一隅,南乙回宿舍放了东西,没进卧室,直接回了排练室。   打开门,穗穗和礼音正在里面写歌,看见南乙回来放下了琴。   “你回来了?眼睛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就只是交代了一下要注意避光。”南乙没说太多,直接进入主题,“我昨天其实就差不多要写完了,有一些地方可能需要你们来斟酌一下。”   “好。”   南乙解释说:“目前的编排倾向于双贝斯线的复合律动,其中一条是贯穿全曲的铺底,我建议是给到穗穗,你的律动和节奏都很稳,很适合打架子,因为这首歌的编排会比较复杂,如果你这条线乱了,听感就会很混乱。”   穗穗点头:“放心,我不睡觉也会排得滚瓜烂熟的。”   南乙听了,嘴角勾了点笑意:“也不用发这种毒誓。”   礼音也笑了:“你居然还会讲冷笑话。”   “我认真的。”南乙挑了挑眉,继续道,“另一条线会比较难,我把礼音写的贝斯线和我的结合了一下,比较跳,我是这样想的,这几个部分都给你。”   礼音有些讶异,“可是……那你不就弹不了多少了吗,副歌都没有了。这大部分都是你写的啊。”   南乙对此一点也不介意,“我们要的是整体效果,不是谁多谁少,阿迅不也把主唱位置让出来了?何况我这也不算让,有铺底的贝斯,如果再加太多,只会乱。这一段轮指就是为你写的,我知道你会弹得很好。”   看礼音和穗穗对这样的安排还有些顾虑,南乙转了转手里的笔,停顿了几秒,抬眼看向她们,沉声说:“你们知道吗?我很喜欢和你们合作。”   话题转变得有些快,两人都愣了愣。   “我是看上去很难合作的人,对吧?大家都觉得我很独。”南乙说着,嘴角带了些笑,“但其实,我经常会想一些很复杂、很难的贝斯线,但是一个人实现出来效果并不好,需要有人合作。因为这一次的赛制,我才有这样的机会,让这么多强者去实现我构想的东西,这很难得,而且我很确定,你们不会让我失望。”   这番话完全超出了礼音和穗穗的意料。   在此之前,大家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南乙是独行侠,甚至有些难以接近,但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他性格的表象。一旦真的开始写歌,他们才发现,不光是贝斯线,这首歌的概念、作曲,南乙都会参与进来,和天生就是中心的秦一隅不同,他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暗处的核心。   礼音笑了:“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秦一隅会加入你的乐队了。”   南乙偏了偏头。   “你真的很像狼。”穗穗忽然说。   “为什么?”南乙好奇,因为秦一隅也这么说。   “狼看起来都很独,但其实是群居动物,而且狼王天然就会有号召力,会带领整个族群。”她笑着说,“你也是,看上去独来独往,其实是是一个很会布局的人。”   是吗?可能单纯是掌控欲旺盛罢了。   南乙轻笑了笑,取下眼罩滴了医生开的药水,闭了闭眼:“你们太夸张了。”   他没再继续聊下去,花了两小时根据旋律调整贝斯的整体走向,然后陪着排练。时间很晚,礼音和穗穗一起回了女生宿舍,南乙自己留下来,听阿迅的吉他录音,还有严霁写的几段旋律,思考怎么融合。   写着写着他就忘了时间,一晃又是两个半小时过去。   凌晨五点半,外面天还黑着,南乙感觉眼睛有些酸,回去睡觉怕吵醒秦一隅,于是干脆埋头趴在桌上打盹。   秦一隅一晚上都没睡好,断断续续眯了一会儿,五点的时候彻底醒了,睁眼后的第一时间就是侧过头去看南乙的床。   床铺整整齐齐,被子还是豆腐块,人根本没回来。   他再也睡不着,并且将自己糟糕的睡眠质量怪罪于周淮那通视频电话。   发现那张照片后,他第一时间让周淮翻过去看看反面,果不其然,背面是那对外国情侣手写的留言,看不出是哪国语言,但落款的日期很清晰。   “2022年2月14日。”周淮惊了,“居然还是情人节那天来的!”   一旁不明就里的小男友小声询问:“所以这个贝斯手和你哥是一对儿?”   “放屁!”   秦一隅这一声实在太突然也太激烈,电话那头两人都吓一跳,谁都没说话了,像是有人开了静音。   “不是,你这么激动干嘛?”   “我怎么激动了,你哥多大,他22年还没成年呢!”秦一隅随便应付过去,“把照片拍下来发给我。”   “真是奇了怪了,我就说这小子不简单吧,谁都找不着你,他呢,三顾茅庐,一找一个准,连我的店都摸到了,我当时跟我爸妈闹翻了,连他们都没找到我开的店……”   没等他说完,电话就挂了,周淮纳闷至极。   秦一隅将那张照片放大,仔细看了看,发现南乙的手边放着黑色的滑雪镜和手套,尽管很模糊,但仔细看,也能看得出他穿的是黑色速干内搭。   他是去滑雪的?   还这么巧,碰到林逸青。这可是除了滑雪没有其他任何爱好的家伙,平时跟朵高岭之花似的,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他会和一个高中生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事儿本身就够离奇了。   最诡异的是,上次回学校时,聊起他是怎么找到自己时,秦一隅分明提到过林逸青,还告诉他是周淮的表哥帮忙解决了车祸的问题,帮他安排了手术,封锁消息,可当时的南乙没有任何反应。   以他的聪明程度,既然认识林逸青,就不可能不知道他和周淮的关系。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信息差。   之前秦一隅潜意识里就觉得南乙有所隐瞒,现在得到验证,他反而觉得有意思了。   原来离开高中,还能和小幽灵玩猫鼠游戏。   于是他不打算直接找南乙讨答案,那太无聊了。半夜十二点,他拨通了林逸青的电话,意料之中的,大忙人并没有接。   他指不定在哪架飞机上,等着落地去谈投资和并购呢。   于是秦一隅对这位大忙人精英展开了信息轰炸,顺道也把那张照片一起发了过去。之后他盯着那个落款的时间,回忆当时自己在做什么。   2022年初的冬天,他在云南,澜沧江旁的一个小村落里,那时候的他在那儿才待了一个多月,人生中头一次在陌生人的家里度过了春节。   前一年的9月出了车祸,10月被单方面官宣“退队解聘”,12月确认复健失败,开始酗酒、住院,接受心理治疗,实在受不了跑了出来,随便买了张车票,这么一跑,直接跑去了边境。   起初他只想随便找个地方躲清净。一无所有的人最适合去无人知晓的地方,在那里,没人会用遗憾的眼神看他,也没人会怜悯,大家只知道他是个从大城市来的大学生,算数好,会说英语。   丧了一个星期,某天半夜睡不着,他突然想去爬山看日出,爬了一半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本就怕鬼的他吓了一跳,大喊出声,谁知那竟然是两个手拉着手的小孩儿,大的十岁,小的五岁。   他们的鞋子被山路磨破了,缝缝补补,还是露出半个脚趾,背着包,手里拎着一个没电了的手电筒。   后来秦一隅才知道,他们是去上学,为了不迟到,必须凌晨三点起床,四点前要出发。   那天他跟在俩小孩儿后头,一步步,翻山越岭,从天黑到天亮,从山路到马路,最后到了那个远得该死的破学校。   站在大门口,他忽然发觉,自己人生中的许多困难,好像都是小布尔乔亚式的无病呻吟。   他没看到那场日出,却看到了比日出更珍贵的东西。   于是秦一隅留了下来,找了间小破屋子,原主人早去外地打工,房子荒废已久,他简单打扫了一遍,找村里的木匠买了点桌椅,又骑车去镇上弄回来一块旧黑板,开了间很不成气候的小课堂。   他上的第一堂课是《逍遥游》,只有一个小孩儿来了,他没上过学,不识字,秦一隅只能先教他写鲲字。一笔一划,他学了很久。   放学回去,孩子告诉孩子,告诉大人,有个卷头发的大哥哥老师教他写字,很难的字,是大鱼的意思。   一传十十传百,莫名其妙地,秦一隅就变成了那只大鱼,又因为长辈们的亲切称呼,从大鱼降级到小鱼。学生也越来越多,小课堂愈发热闹起来。   2月14号,大年初六的晚上,他应该正在某一户人家蹭饭,没准儿吃的是他最爱的稀豆粉饵丝。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喝酒,那边的人爱喝茶,总会把最好的茶叶留给他,怎么都喝不完。   他每隔几天就会收到一些礼物,有时候是花,有时候是土陶杯子,还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都是当地特色,酸、辣、甜,滋味丰富。   只是有一次,一个叫帕岩的学生送给他两袋子礼物,其中一袋是他爸爸从城里带回来的各种云南小吃,另一袋则很不一样。   秦一隅甚至能回忆起他当初打开那个袋子的情景。   一个巨大的黑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盒油纸包好、麻线捆起来的点心,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   点心包装得规整极了,浅棕色的油纸干净漂亮,一点儿小褶皱都没有。他刚一拆开,就嗅到一股熟悉的酸甜味道。   是山楂。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块又一块山楂酥。   他只吃了一口,就感觉回到了上学时天天啃糖葫芦的时光。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是想家的,原来山楂这玩意儿也能做得这么好吃。   而那个布袋子里装着的更是出乎他的意料,是一只枕头。   当时路过一个村民,瞧见他手里的枕头,凑过来掂了掂,又沿着侧缝拉链拉开,倒出些许填充物在掌心。   “嗬,是甜荞麦壳和晒干的薰衣草。”春日的太阳下,村民大哥仔细瞧了瞧,“挑的都是最好的,你看,每一颗都漂漂亮亮的,一粒赖的都没有。”   “这个睡着蛮好。”他装回去,塞秦一隅手里,“对你的脖子好,睡得香嘞。”   秦一隅直觉这不是这边的东西,抓住帕岩问了又问,可那小孩只说,是他爸爸的工友回来,从外地捎来的,他们家觉得这些都是好东西,就拿来送老师了。   当时的秦一隅信了。   凌晨三点,秦一隅收到了林逸青的消息,大忙人惜字如金,看到他十几条消息,只回了一句。   [洁癖工作狂:滑雪认识的,他接近我是为了找周淮。]   短短十五个字,秦一隅看了整整一分钟,怀疑自己眼花,瞌睡都醒了。   找谁??周淮???   就在他疯狂输入打算回复林逸青时,对方又一个连击。   [洁癖工作狂:我还以为是那小子惹的情债,都追到欧洲了,原来不是吗?]   谁?谁的情债???   那二傻子配吗?   秦一隅气得把已经打好的一大串全删了,重头开始输出,没想到三连击来得更快。   [洁癖工作狂:我还调查了他的底细,和周淮一个中学的,难不成是上学时候就暗恋他?]   [周淮的神经病发小:他是为了找我!是我的情债!!那小子暗恋的是我!!!!!]   疯了吧,南乙那是和周淮一个中学吗?那是和我一个学校,是我亲学弟,是我大雪天教训了那帮欺负他的狗东西,是我跟他在一间教室里自习,一个天台上睡午觉。   他怎么可能放着我这么一个幽默风趣人见人爱还特别会弹吉他的大帅哥不暗恋,跑去暗恋周淮啊?   工作狂上班上得脑子秀逗了吧。   原以为到此结束,没想到一向高冷的林逸青竟然还回了。   [洁癖工作狂:哦,是吗?他没提过你。]   秦一隅彻底地破防了。   这地下恋他坚持不了一点儿了,他现在就恨不得昭告全世界,南乙喜欢他,爱他,在和他谈恋爱!   不愿再想这些,秦一隅只好被子蒙头,逼自己睡觉,只是没睡多久就醒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南乙回来了,说自己眼睛疼,给他难受得立马起来,打电话给林逸青,让他帮忙找最好的眼科医生。   结果林逸青竟然当着他面说,这不是费尽心思找周淮的那小孩儿吗?   给秦一隅气醒了。   实在气不过,也不可能再睡着,他又打开那张照片,放大了又放大。以前听人说恋爱中的人是福尔摩斯,他还不信,只觉得是闲的,现在一看,这简直就是醒世箴言。   刚刚他就差把南乙穿的速干衣品牌搜出来了,本以为这次不可能有什么新发现了,谁知这一回他的关注点转移,盯上了一个之前完全忽略的小细节。   他眯起眼,盯住南乙胸前那一小块红色的倒三角,最开始他以为这是速干衣上的图案或logo,根本没仔细看,直到现在发现南乙脖子上一圈金属的细微反光。   这是个项链。   将照片放大到极限,秦一隅皱起的眉头忽然松开。   这……不是他之前的吉他拨片吗?   红色,刻着他名字拼音和生日。   从破防到爽翻,只需要短短几分钟。他精神抖擞,洗漱完穿戴好,六点多就跑去了排练室。   没想到的是,一推开门,他就看到了趴在桌上睡着的南乙。   怎么不回去睡啊。   秦一隅轻手轻脚走过去,将自己的厚外套脱下来盖在南乙身上,弯腰,侧着头靠很近,但他看不着南乙的脸,只能听见他均匀、安稳的呼吸声,跟小孩儿似的。   本能地贴过去,差一点儿秦一隅就亲上南乙的耳朵,好在他悬崖勒马,想起了这里有摄像头的事,于是相当僵硬地移开了,假装只是帮南乙撩头发。   发圈上别着的花呢?   完了,肯定是被发现,被扔了。   秦一隅叹了口气,挨着南乙坐下,偏着头,相当专注地看他写的谱子和歌词,正看到被手臂压住的部分,南乙的手忽然动了动。   醒了?   只见南乙昏昏沉沉地支起上半身,垂着脑袋,光太亮,没睁开眼,手臂似乎麻得厉害,手指艰难地张开。   “手麻了吧。”秦一隅很小声问。   南乙动作缓慢地转过脸,眼睛睁开一点儿缝,迷迷糊糊的,盯了一会儿,还以为是自己做梦。   秦一隅怎么可能这么早来这儿。   肯定是在做梦。   没睡够的南乙又一次闭上了眼,脑袋晃悠、晃悠,垂下来,额头抵住了秦一隅的肩,呼吸又一次沉了下去。   对南乙难得的主动,秦一隅怔了一秒,心情一下子直冲云霄。他相当顺手地将他搁在桌面上的手拿到下面,两手握住其中一只,揉了揉。   “这样麻劲儿消得快点儿。”他压低声音说。   听到这句,南乙忽然觉得不对。   怎么会这么真实?   气味也是……   他闭着眼,稍稍抬了点头,鼻尖抵在秦一隅肩膀,仔细嗅了好几下,然后忽然睁开眼。   因为秦一隅偷偷拉着他的手十指相扣了。   “醒了?”   秦一隅憋着笑,眼神朝摄像头那儿瞟了一下,冲他使了个眼色。   南乙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从他肩头离开,弯下腰,双手的掌根扶住太阳穴,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谁成想,他这一弯腰,一朵花轻飘飘从胸口掉出来,落到地上。   他正要去捡,却晚了一步,让秦一隅抢了先。再直起身子时,那朵名为“狮子座”的小玫瑰花已经落到秦一隅手上。   秦一隅没出声,只用唇语对他说:“你没扔啊。”   下一秒,他将那朵粉色的花别在南乙的耳朵上,露出笑脸。   又是那种明晃晃的、带着少年气,还有些得意的笑,黑沉沉的眼睛弯成两丛新月,却还是很亮。这张笑脸招了不知多少人的喜欢,又伤了不知多少人的心。在学校里是这样笑,舞台上也是,甚至躲进开满鲜花的山野,躺在一群山羊中间,也还是没变。   南乙收回了被他扣住的手,攥成了拳。他完全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举动有多惊险。这不是卧室,是布了摄像头的排练室。   “你这么早就来了。”   秦一隅点了点头,“对啊,怎么样,眼睛还好吗?”   “还好,没事。”南乙想起刚刚近乎偷情的肢体接触,还心有余悸。他取下耳朵边的花,放在桌上。   “正好你来了,要不要试一下我写的贝斯线?”   秦一隅点了点头,“好啊。”   可就在南乙取了琴,低头调试的时候,忽然听到他新的发问。   声音很轻,也很突兀。   “南乙,你去过云南吗?”   作者有话说:   你们俩是不给cpf活路啊,排练室这段秦南自乙姐嗑到晕厥 第53章 推理游戏   有时候南乙想,秦一隅的心可能永远也不会变老。   即便他受尽打击,也永远无法变成空洞昏噩的“大人”——被既定规则倾轧成行走的烂肉,靠烟和啤酒来防止腐坏,直到有一天这副骨架彻底散开,跌入坟墓中。   他不会,他对这个世界始终好奇,始终葆有一种残忍的天真。   这是秦一隅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是南乙最喜欢的地方。他过去认为自己很了解秦一隅,但却不然,一直到秦一隅坦白自己早就知道“小幽灵”的存在,他的形象才在南乙心中变得完整。   他是个将世间万物都当做游戏来玩的人。   因此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南乙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秘密快被揭穿的慌张,反而在心中发出喟叹: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忍受着刺眼的雪光站在山顶,一次次滑下去时,和林逸青提出想要知道周淮下落时,前往云南,留下那份不起眼的礼物时,南乙都有过隐隐的期待。   所以他故意不要求林逸青保守秘密,故意在一起离开疯乐营外出时,买口味类似的点心送给秦一隅。   南乙很矛盾,既不想让秦一隅立刻发现,又不愿一点痕迹都不留。   一如他既不希望在秦一隅面前暴露真实的阴暗面,一再声称自己不需要被他记住,却又不自觉在他人生中的许多片段,悄悄印上自己的指纹。   如果无法成为这个人生命中无可拒绝的救世主,至少要成为他平淡日常里的一道蛇影。   做那段他每每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怪异、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的经历。   就像连环杀手犯罪后通常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尽管他们不愿落网,却很享受被剖析、被追逐、被铭记的快乐。   南乙仍旧垂着脸,手指轻轻地拨在弦上,语气也轻描淡写。   “去过啊。”   他说完,甚至还抬了头,望向秦一隅期待的眼,与他对视了几秒。   “怎么了?”   他笑眯眯问:“什么时候去的?去的哪儿?”   秦一隅一点也不像咬钩的鱼。   他是用手攥住了钩子,硬生生拽住南乙,不让他走。   面对镜头,两个人都开始说谜语。   “去过好几次。”南乙试着弹了几个音,“你问哪一次?”   上次被追问如何找到他的时候,南乙隐瞒了部分事实,给出一个熨帖的解答,但他其实也从没想过就这样蒙混过关,他知道秦一隅总会察觉的。   他甚至无数次想象过秦一隅知道真相的样子,会生气吗?会失望吗?还是说觉得有趣。   现在看来,好像是后者。   “每一次。”秦一隅笑着,手肘支在桌沿,掌根托着下巴,坐没坐相地面对南乙,“就是突然有点儿好奇,那儿好玩吗?”   “挺好玩的。”南乙回答得漫不经心,“很漂亮。”   “什么漂亮?”   “花,到处都是花,还有人。”南乙瞥了他一眼,“人也漂亮。”   秦一隅定了几秒,忽然笑了,笑着笑着趴到桌上,侧着脸又盯住他。   怎么会有这么有意思的人。   其他人是一眼就看完的纸张,只有南乙不同。他是一本只能按顺序读下去的书,每一页都在颠覆前一页的内容。   正当他还想继续的时候,排练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很大的一嗓子“早上好!”,是活力满满的迟之阳。   他相当没有眼力见地钻到两人中间,一听说南乙要弹琴,立刻拎了个椅子挤进来。   “我也听听。”   “嗯。”南乙点了头,眼神在秦一隅身上稍作停留。   秦一隅一反常态地没有着急,把这已经冒了头的小插曲按下不表,只是在B组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小排练室越来越满时,凑到南乙耳边。   “晚上再聊。”   伴随这四个字的气流好像久久地萦绕在南乙耳畔,无论房间里的器乐声多响亮、多复杂,都没能将它消除。   在摄像机的监视下,他们表现得和其他人无异,只不过是排练室里单纯的两个乐手,弹琴、写歌、排练。南乙和阿迅讨论着编曲上的小细节,秦一隅和绣眼为几句歌词反复斟酌。   以“霸凌”为主题写歌,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容易,每个人在生活中或多或少受到过伤害,也尝试走出来,现在又必须将这些伤口再度撕开,作为灵感。   但这也是这群风格迥异的乐手唯一的共同点,是情感上不言自明的关联。   接近中午的时候,阿迅的弟弟跑了过来。   这还是南乙第一次正式看到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他仔细打量着长相上几乎没有任何差异的两张脸,感觉很奇特。   “你们真的要把所有人都塞到一个舞台上啊。”倪迟两手插在卫衣前面的口袋里,一脸的不可思议。   迟之阳不喜欢他用“塞”这个字眼,很直白地怼了回去:“是啊,你有什么意见吗?”   “那也得听完才能给意见呀。”倪迟笑嘻嘻搂住了阿迅的脖子,冲他一个人说,“你都不弹给我听一听,哥,比个赛而已,把我当外人了啊。”   谁知阿迅的脑子还停留在五分钟前,他从倪迟的胳膊下面逃脱,来到南乙面前,直愣愣说:“你说得对,主歌和副歌之间,需要一个器乐做连接……”   南乙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脸很黑的倪迟,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你觉得用什么好?”   “电吉他加效果器……够不够?”阿迅想试试,倪迟却故意来捣乱。   “哥,你陪我吃午饭吧,我最近胃口不好,都瘦了。”   阿迅却没有被他干扰到,调整了吉他的音色,弹了一下,看向南乙:“比如这样?”   南乙摇摇头,“不够尖。我想想……”   这时候阿迅趁空档,敷衍了一下弟弟:“我有健胃消食片,一会儿给你。”   倪迟人都傻眼了。   他最了解自己的哥哥,一写起歌来什么都听不进去,本来反应就慢,现在就是连注意力都收缩成一个小点儿,挪都挪不开。   这边收效甚微,他干脆从南乙下手,往南乙跟前一坐。   “你知道吗?我们乐队的贝斯手尼克可喜欢你了,他前几天把你海选改编的狮心的贝斯谱扒出来了。”   “怎么扒的?又没有官方视频。”   “所以我说他喜欢你啊。”倪迟语气有些夸张,“他在网上搜了好多海选现场乐迷拍的视频,都是片段,愣是一个个看完,把完整的贝斯线扒出来了。他不好意思来找你,你要没事儿的话,去我们排练室玩儿呗,我们……”   还没说完,这个本就拥挤的三人小角落又插进来一位重量级嘉宾。   “这里用电吉他冲击力不够。”   听到秦一隅的声音,南乙抬起了脸。他没有看他,看上去好像是对站在一旁抱着吉他的阿迅说的。   “那应该用什么?”阿迅扭头看秦一隅,“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嘛,有倒是有……”他说完,看向倪迟,“但这算组内机密吧,我可不想让竞争对手知道。”   三分钟后,倪迟被阿迅硬生生赶出了B组排练室。   “哥!你怎么这样?”   阿迅关门前,慢吞吞向他承诺:“会陪你吃晚饭的。”   “你可真行。”坐在原地的南乙盯着秦一隅,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秦一隅却说:“那还是你行。”   阿迅一回来,三人把旋律线重新捋了一遍,结合歌词,秦一隅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这实现起来很困难。   “这个得现学,还不能我来,我得唱副歌。”   几秒后,南乙主动说:“我来吧。阿迅是主音吉他,绣眼要伴唱,这里腾不出空档。”   “可是……”阿迅有些犹豫,“这个不好学吧。”   “我可以。”南乙语气很定,“放心,我学东西很快。”   秦一隅倒是很放心,他对南乙的学习能力有极高的信任。   “我可以找姚景帮忙,他之前研究生的导师就是这方面的大师。”   南乙想到上次找姚景借卡林巴琴的场景,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头。时间不多,他必须尽早排好自己的部分,才有余力学新的东西。   昨晚休息不够,吃晚饭的时候南乙就昏昏沉沉,没吃多少便独自回宿舍补觉,一觉睡了四个小时。   睁眼的时候,秦一隅坐在床边,很安静地盯着他看。   “醒了?”   南乙缓慢地眨了眨眼,黑暗中盯着秦一隅的轮廓,判断这不是梦。他坐起来,看了眼时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一隅递给他一瓶水,“半个小时前。”   “那你就在这儿看了半个小时?”南乙喝完,问。   秦一隅点头,笑着说:“我想听你会不会说梦话。”   “我说了吗?”   秦一隅摇头,“很可惜,一句也没有。还以为你会在梦里喊我的名字呢。”   这么离谱的事儿连你都没做过。南乙在心里说。   “要不要跟我玩儿个游戏?”秦一隅话锋一转,捉住了他的手。   南乙还没彻底清醒,反应有些迟钝,还想着早上他说的最后那句话:“你不是说要继续聊?”   “干聊太没意思了。”秦一隅靠得很近,大片的影子落下来,像纱一样笼罩住南乙。   “知道吗?我有一阵子特别爱玩推理游戏,拿到一些碎片式的线索,然后一点点还原事情的真相,特别有趣。”   “你要和我玩?”南乙抬眼看他,“推理游戏有标准答案,你可以对照,但你想猜的事实和真相,只能通过我的口述得到。人是可以说谎的。”   秦一隅一根一根捋着他的手指,最后握在手心,“我觉得你不会对我撒谎,你最多就是不说。”   一点儿也没说错。南乙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说,你被他吃透了。   “怎么玩?”   秦一隅抬起头,一副早知道他会同意的表情。   “我猜对一条,你就按我的要求做一件事。”   “如果你猜错了呢?”南乙看着他。   “那反过来,你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我无条件同意。”   南乙把他心里想的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先发制人,故意提出:“不可以提接吻。”   秦一隅果然蔫儿了一半,“你这也太过分了。”   “同不同意?”   “行。”怕南乙反悔,秦一隅应下来,然后迫不及待开始了游戏,“那我开始了。”   南乙虽然表面云淡风轻,但其实心跳得快极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被揭穿,竟然会是这样的过程。也只有秦一隅想得出来。   这一晚他可能一辈子都会记得。   “我想想……”秦一隅顿了顿,用十分确切的语气开口,“你是2022年的2月初去的瑞士,Laxx滑雪场,因为林逸青那一年提前休了年假,1月31号在社交平台上发了滑雪场的照片,你知道他是周淮的表哥,为了通过周淮找到我的下落,所以跟着他去了瑞士,就像你当初说的那个骑摩托车的大哥,你也一样,想办法帮到了林逸青,所以和他成功搭上了线,对吗?”   “这些都是他跟你说的?”南乙问。   “不是,林逸青只说了你去找周淮,其余什么都没说。我俩关系一般,他也不会轻易告诉我的。”秦一隅笑了笑,“不过我了解他,他防备心很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套上近乎的人,除非你真的帮了他一个大忙。”   “所以我去搜了那段时间去Laxx的人发在网上的内容,发现2月11号晚上下过新雪,很大一场,之后很多人同时提到,有不少上山滑野雪的掉进了树井里,其中有一个是亚裔,男性,据他们描述,很年轻。”   “以我对林逸青的了解,他那个人非常喜欢玩道外粉雪,并且从不结伴,我还经常开玩笑,说滑雪死的都是他这样会滑的。”   秦一隅盯着南乙平静的脸,“所以我猜,2月12号,他野滑掉进了树井,被雪埋了,你跟着他,把他救了出来,是吗?”   他握着小小的一个碎片,拽出了南乙漫长的记忆。   “是。”   秦一隅挑了挑眉,“那这一回合我赢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找出这么多信息,还拼凑得如此精准,南乙不得不佩服,输也输得痛快。   更痛快的是,秦一隅竟然好奇到这种程度,这是超出他想象的,换做另一个人,恐怕他不会这样浪费时间、掏空心思去搜索。   尽管一时间想不到秦一隅会提出什么要求,但南乙也没那么在乎,权当在玩大冒险。   “想要我做什么?说吧。”   秦一隅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打量着他,片刻后伸出手,拽了一下他连帽卫衣的抽绳。   他沉声说:“把这件衣服脱了。”   这个要求显然超出了南乙所认知的“大冒险”的范围,他怔了一秒。   秦一隅笑了笑,盯着他,用一脸无辜的表情问:“想反悔吗?”   “没有。”南乙扯住衣服下摆,抬手脱掉,扔到一边,将里面的黑色短袖扯平整,然后看向秦一隅。   “可以了?”   “嗯。”秦一隅心满意足地抿开嘴角的笑意。他靠近了一些,伸手理了理南乙脱衣服弄乱的头发,指尖有意无意蹭过他的耳廓。   “不打算把那天发生的事仔细交代一下吗?”   距离拉近,呼吸声在黑暗中也变得格外清晰。   南乙清楚地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层层剥开,但他没有喊停。   “我是4号到的Laxx,之后就一直跟着他。”   南乙的声音很轻,冷静地叙述着,好像事不关己。   “但除了在雪场,其他地方都接近不了。期间也有很多人试图和他搭讪,都被拒绝了,整整一周下来,我一点收获都没有,一直到12号那天。下了大雪的第二天其实不适合滑雪,但我看他上了山,就跟过去了。”   “你疯了吗?”秦一隅打断了他,“他的水平可以和专业运动员扳手腕,都栽进去了,你呢,你学了多久,那是极限运动,你才16岁,不怕把命搭在那儿?”   他最开始语气还算平静,可渐渐地忽然有些激动,听上去像在生气。   南乙不理解他为什么生气。看到他这么不计代价去跟踪一个人,不应该觉得可怕才对吗?   “我很谨慎。”   “你以为这是谨慎就可以避免的吗?”秦一隅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变得有些重了,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些掉进树井里的人发的内容,都差一点喘不过气,我知道大概率那个掉进去的是林逸青,否则他不会帮你,但是……”   “但是什么?”南乙还是不懂。   秦一隅抬起头,“但我很怕是你。”   南乙愣了一秒。   他自己都没有想象过落入树井、被雪掩埋的场景,为什么秦一隅会有这样的想象。   他在怕什么,难道是觉得一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找他,会令他很有负担吗?   为了让他减轻这种感觉,南乙又说:“我想接近他,也不全是为了找你,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能有什么私心?”秦一隅故意拿话噎他,“难不成你喜欢他?”   南乙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比刚才的情绪还重了,于是他也不假思索道:“我喜欢他会跟你接吻?”   这个反问句虽然语气不善,但给人的爽感不亚于一个想要减肥的人听到别人骂一句“你怎么瘦成这个死样子”。   于是秦一隅脸上的笑都快憋不住了。   南乙不知道他又莫名其妙笑什么,但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秦一隅了,这人的脑内构造就是和常人不太一样。   “还继续吗?”   “当然了。”   但在他开口提出第二个猜想之前,忽然靠近,捧住了南乙的脸,轻柔地啄了啄他的嘴唇。   南乙的胜负欲猛地作祟:“你都没猜,而且我说了不允许提接吻……”   “这是我们日常的额度啊。”秦一隅眨了眨眼睛,显得很无辜,“我今天还一口没亲呢。”   这游戏还带插播广告的……   南乙这时候才想起来他如今的身份。   “好吧。”   秦一隅的手依旧捧着他的脸,贴得还是那么近,南乙被他逼在床头,仰着脸,躲也没处躲,全然一副承受的姿态。温热的气流自上而下淌下来,在他的皮肤上蔓延。   黑暗的空间里,视野很不清晰,秦一隅的红色针织衫鲜明得像一团火。宿舍暖气开得太高,明明只穿了单薄的T恤,可南乙还是觉得热,连嗓子眼都干燥得发痒,好像有热气在往外涌。   他的喉结动了动。   秦一隅轻笑了一声,亲密地拱了南乙的鼻梁——这是两人都能读懂的暗示,然后他低下头,贴着南乙张了嘴唇,气息已经先一步交缠。   南乙呼吸乱了,之前的许多次吻已经驯化了他。因此他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接受这个吻的反应,自然而然地贴了上去,手也下意识握住了秦一隅的脖颈,掌心和纹身摩擦着。   但这个亲吻并没有真正实现,秦一隅故意向后躲了躲,避开了,留南乙独自维持着接吻的状态,还倒打一耙。   “想亲我?”   “这么禁不住逗啊,不是很厉害吗?自己一个人就敢跑去野滑……”   没等他说完,南乙攥住他的衣领,直接用一个有些暴力的吻堵住了秦一隅那些教训人的话。舌尖刚缠上来,他就故意用犬齿咬了下去,只不过力道很轻,造不成实质性伤害。   退出来时,南乙的嘴唇变得很红,月色下亮晶晶的,泛着薄薄的水光。   “这不是遂了你的愿吗?”   他用手背擦了嘴唇,“你别高兴得晕过去了。”   谁知秦一隅真的直愣愣向后倒去,砰的倒在床上,还捂着心口。   南乙拿脚尖碰了碰他的手肘,“晕自己床上去。”   “我还没玩完呢。”秦一隅侧过身,一把抓住他的脚踝,“你今晚会输个精光。”   南乙看了一眼自己薄薄的T恤衫,并不相信秦一隅能靠着这么一点信息全部猜透。   他盯上秦一隅贴身穿的针织衫,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好啊。”   “谁先输个精光,还不一定呢。” 第54章 越陷越深   “你是怎么知道我接近林逸青的?”南乙问,“他告诉你的?”   秦一隅翻出手机里那张照片,“你们俩14号在Laxx的一家餐厅吃饭,不小心被前面一对留影的情侣拍到了。”他还阴阳怪气地特地重复了一遍日期,“2月14号呢。”   南乙没意识到这日子有什么特别。   “那怎么了?”   “怎么了?”秦一隅成功地被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气到了,但他也不想提情人节三个字,“算了。”   为了挣回面子,他干脆转移话题,“你戴着的项链,是我之前定制的拨片,没错吧。”   他看向南乙,挑了眉:“我记得这是我在之前的一场演出扔下去的,被你捡到了?”   南乙不为所动,仿佛被一点点揭开真面目的人根本不是他。   “我说是它自己跟我回家的,你信吗?”   这答案显然超出了秦一隅的想象,他愣了愣,然后笑了。   这小子,明明爱得要死还这么嘴硬。   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想到了迟之阳之前提过一嘴的项链。   “迟之阳说的你每天都戴的项链,不会就是我的吉他拨片吧?”他相当直白地追问。   南乙无懈可击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快速地眨了两下眼,不打算对秦一隅说谎,但又不想承认得那么轻易,于是干脆不说话了。   “快说啊。”秦一隅捏住他的脸,“你不说我当你默认了。”   “那你默认吧。”南乙不想和他继续讨论那条项链了。   自己收藏的关于秦一隅的东西实在太多,真要一样样拿出来剖析,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变态。   他盯住秦一隅掐在自己脸颊不松开的手,忍不住张嘴咬了一口。   “你急了是不是?还咬人!”   真是小狼崽子,秦一隅在心里怼了一句。   “还玩不玩,不玩睡觉了。”   “玩玩玩,你别睡。”秦一隅坐正了,俨然一副认真起来的态度,盘腿坐在南乙面前,接着之前的猜想继续下去。   “你从林逸青那儿知道了周淮躲在哪儿……我记得春节前周淮刚开店,每天就住在店里,难不成你是去跟踪了他?”秦一隅一边说,一边回忆,“可是周淮也没去找过我,那段时间我们俩的联络方式就是电话,连微信我都不用了……”   虽然听上去有些离奇,但是换做是南乙做,秦一隅也不觉得奇怪,只会觉得这小子太爱他了。   他说着,捂住了嘴,眨着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你该不会是为了找我,监听了周淮的手机吧?”   南乙有些无语。   “我那时候还没这个本事。”他表情很认真,“你忘了,除了电话,你们之间还有别的来往。”   秦一隅皱了皱眉,努力回忆。   “别的来往……”   “春节假期结束,复工之后,你给他寄过快递,一个大箱子。”   这么一说,秦一隅忽然想起来,他确实给周淮寄过东西,都是当地的特产,他觉得好吃,给周淮攒了一箱,寄回了北京。   “你怎么知道?”秦一隅又开始乱猜,“你从瑞士回国之后就一直跟着他?”   “我的寒假没那么久,还要回去上课,没那个精力24小时盯着他。而且……”南乙想到一些不算愉快的经历,忍不住吐槽,“他那个死亡作息真的很害人,白天不出门,晚上泡gay吧,我就跟了一回,没半点收获就算了,还被gay吧门口的三个醉鬼骚扰。”   秦一隅一听,急了,“什么玩意儿?你跟他干什么啊,他那个不守男德的鬼东西,你没被怎么样吧?”   光是想象一下,秦一隅就觉得胆战心惊,那时候的南乙才16岁,还是个孩子呢。   “没有。”南乙很是平淡,“我把他们揍了一顿,踹了几脚就爬不起来了,有人报警,我在派出所里待了俩小时,警察看我未成年,就放我走了。”   秦一隅又气又好笑。   “你怎么这么能啊?谁教你的。”   南乙看向他,语气轻描淡写:“你啊。”   秦一隅这才忽然回忆起来,数月前南乙出现在周淮店里,帮他教训那胖子的时候,也是用踹的。   他以前上学时候打架就喜欢用脚踹,不为别的,手得弹琴,能不用就不用。   当初教训欺负南乙的那几个小畜生,的确是当着他的面踹的。   “好的不学。”   又摆出这种训人的态度了,真把自己当哥哥了。南乙想。   秦一隅又问:“所以呢,你跟踪他也没收获,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南乙靠着床头坐着,一条腿屈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则伸直了,搁在秦一隅身侧。   “我回去上学之前,找到了纹身店那片胡同收废品的大爷,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到处收纸箱,也会去垃圾桶那儿找。我找到他,给了他一笔钱,请他帮我拍下周淮收的所有快递的快递单,发给我。”   这是秦一隅完全没有想到的。   南乙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他不说话,便故意问:“被我吓到了?”   谁知秦一隅笑了:“吓到?怎么可能?”   “这可太有意思了。”   黑暗中,他的双眼很亮,望着南乙时仿佛永远都蓄着两簇火星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有趣的人。”   这反应也是南乙没想到的,他甚至一时间忘了自己还要说什么了。   是啊,这才是秦一隅。   他小心翼翼跟在后面,不想被他发现,害怕被他察觉,却忘了他根本不是会被吓到的人。   就算24小时跟踪他,拿着相机偷拍他的一举一动,这家伙也只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扭头,对着镜头wink比耶,然后大喊“把好看的照片发我”。   “然后呢?”秦一隅彻底起了兴趣,“那么多快递,而且我没用过真名啊,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我?”   想起来南乙还是觉得很可笑。   “你说呢?187社恐清纯男高封心锁爱沉淀版。”这个假名他简直倒背如流。   除了秦一隅还会有谁这么填收件人姓名?   见他又开始傻笑,南乙忍不住用脚踢了他一下,提醒道:“哎,你输了。”   秦一隅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陷入南乙的叙述之中,几乎快要忘记这是个游戏了。   “别想耍赖。”南乙早就被勾起了胜负欲,不达目的不罢休。   “怎么会?”秦一隅冲他露出一个十分乖巧的笑,“说吧,想让我做什么?这么喜欢学我,不会也想让我脱衣服吧?”   心里想的被说中,南乙面上也云淡风轻,靠在床头,下巴略微抬着。   “那你脱吧。”他用看猎物的眼神盯住他。   秦一隅一点不扭捏,相反,他竟然还笑着,二话没说,单手便脱掉了那件红色针织衫,还故意轻轻扔到了南乙的脸上。   绵软的面料沾着他身上的柑橘气味,从南乙的脸上滑下来,落到他怀中。   秦一隅感觉自己好像栽进去了,原本的计划明明是想看南乙脱个干净,没想到先坦诚相见的人变成了自己。   他还以为南乙会不好意思看,没想到他竟然笔直地盯着。   “看什么呢。”   秦一隅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肋骨处长长的一道疤,然后笑了,抬起头,很漫不经心地说:“你在看这儿吗?这是我车祸手术留下来的,肋骨骨折,听周淮说当时还上了呼吸机呢。”   南乙的眉头很明显地蹙了一下,看向秦一隅时,又露出那种又倔又可怜的眼神了。   是为他难过吗?   秦一隅忽然想,南乙翻山越岭,找到他、看见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表情。   他捉住南乙搭在膝盖上的手,牵了过来。   卧室门外传来动静,是其他人回来了,他们似乎正讨论着要不要吃宵夜的话题,南乙听得很清楚。   但更清楚的,是秦一隅此刻轻到几乎是气声的邀请。   “要摸一下吗?”   南乙不太懂自己,明明和眼前这人已经接过不知多少次吻,以为已经调高了阈值,却还是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心跳加速。   他思绪混乱,但肢体反应却是诚实的,任由秦一隅牵引着,指尖碰到了那道疤,那看上去不是太深,但摸起来仍然是一道难以忽略的凸起。   “疼吗?”他问了一个蠢问题。   这都多久了。   一般人都会说不疼了,早就过去了,可秦一隅不一样。   他可怜兮兮说:“疼啊,你一摸就好像又疼起来了。”   看到南乙缩手的反应,他才又笑了,用力拽着那只手,将南乙整个人都拽到他的面前,笑容很散漫,“开玩笑的。”   他用另一只手抚开南乙皱着的眉头:“别难受,我皮实得很,小时候从我爷爷家的大槐树上摔下来,还活蹦乱跳的呢。不就是骨折吗?做完手术就好了。”   骗子。   是谁躲到云南还疼得受不了,下雨天披着雨衣骑车去镇上买止痛药?   那时候的南乙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终于得到答案。   “你要哭了吗?”秦一隅低头,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眨眼睛,“这么心疼我?”   南乙不想理他:“你说是就是吧。”   谁知秦一隅忽然抬起他的下巴,不打招呼直接亲了上来,一边亲,一边黏糊地说:“是软的啊……怎么一说话嘴就变硬?”   又来了。   南乙试图推开他,可突然想起自己的手压住的是他的伤疤和肋骨,使的气力中途便泄了个干净,只能换个地方推:“你干什么……停……”   他越抵抗,秦一隅反倒吻得越深,在间隙中低声提醒,“我说过啊,想停就掐我……”   像是吃准了他下不去手似的,秦一隅愈发嚣张起来,手臂绕到后面搂紧了他的后腰,追问的语气很温柔,可箍住他接吻的姿态却充满攻击性。   “所以你后来拿着地址去找我了……是吗?”   他似乎还没忘记这个游戏,絮絮地在交换呼吸的间隙里,以最亲密的方式,诉说着南乙寻找他的经过。   “三月底去的?下午的时候,我给那边的一个小孩儿打了电话,你真厉害,收买得这么彻底,让他守口如瓶到现在,我逼问了好半天,才承认……”   他挺直的鼻梁蹭着南乙,侧过去,嘴唇靠近南乙的耳朵,牙齿咬住眼罩细细的挂绳,扯开了。   啪。双眼全都暴露,什么都藏不住了。   “承认什么……”   他被自己的喘息声吓了一跳,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平复过来。   秦一隅看过来,抵住他的额头,笑着说:“他说,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哥哥找到他,拿着照片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人。”   南乙被他搂在怀里,心几乎要跳出来,跳到紧贴着的另一副赤裸的胸膛之中。   一定是因为被揭穿了,他心虚了。   “他怎么回答你的?”秦一隅要亲不亲,磨蹭了半天,只用鼻尖蹭他,“你还记得吗?”   “他说他认识,是小鱼老师。”南乙呼吸着秦一隅的气息,变得格外坦诚,“我给了他糖,让他带我去找你。”   秦一隅始终垂着眼,盯着南乙一张一合的嘴唇,还有若隐若现的雪白的犬齿。   “然后你就找到我了,还给我带了礼物,是你送的吧,两盒山楂酥,还有一个手工的甜荞麦枕。”   南乙开始不说话了。   秘密一点点被揭开,他也逐渐逐渐被秦一隅剥开,所剩无几,不想再开口了。   “你早说啊,连个小纸条都不留。”秦一隅坏心眼地用手指拨弄南乙的下唇,“我就尝了一块,他们非闹着要吃,都送小孩儿了。”   南乙一听,咬了他的指尖,眼神也变得有些凶狠。   “你都送了?枕头也送了?”   谁知秦一隅突然笑了出来,像个得逞的孩子一样。   “骗你的。”他很轻地亲了亲南乙的脸颊,“我一块儿也没分,都吃了,枕头也留下来了,每天都枕着,还带回北京了。本来还想带来这儿的,可惜行李箱塞不下。”   “南乙,你怎么想的,居然会送枕头。”   “枕头怎么了?”南乙感觉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却还强撑着。   他只不过是想让秦一隅睡个好觉罢了。   那么爱睡觉的家伙,受了那么多苦,又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要是睡不好怎么办。   “这难道不是最亲密的东西吗?”秦一隅的手指插进了他的发丝间,轻柔地摩挲着,从后脑,到耳根,“每天枕着、抱着,不管是开心的时候,累的时候,还是失眠到睡不着,你的枕头每一晚都陪着我,没分开过……”   他说话的语气太具有迷惑性,轻而易举地在南乙脑中编织出暧昧的场景。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秦一隅枕着它入眠的模样。   明明他最初的心愿是很朴素的。   “所以你送这个的时候,有没有幻想过,在某个晚上唔……”   南乙用嘴堵住了秦一隅越来越奇怪的话,手摁住了他的肩,将他按倒。   秦一隅居然还在笑,这几乎激怒了他,南乙吻得更深了,在征服欲的控制下,没有章法地吸吮和舔舐,可下一秒,秦一隅的手却拽住了他T恤的下摆,直接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干什么?”   “我猜对了,你输了。看你顾不过来,顺手帮你一把。”秦一隅笑得有些得意,视线明晃晃盯着南乙的身体,那些常年不被晒到的地方很白,月色下泛着丝缎一样柔润的细微光泽,肌肉绷得很紧,线条漂亮极了。   南乙讨厌输,讨厌他这么得意,这么如鱼得水,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似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即便他离开得再远,手中似乎都攥着一根弦,隐隐地扯着自己。   他全然抛却了羞耻心,用力掐住了那一行为他刺下的纹身,感觉他最脆弱的部分被攥在自己手中,无论是气息,脉搏,还是滚动的喉结,都逃不脱。他看着这张英俊的脸孔因为逐渐稀薄的氧气而变红,看他青筋暴起。   而他自己却莫名感受到一种陌生的、强烈的快感,像电流一般穿透了全身的每个细胞。   可秦一隅却还在笑。   他笑得还很嚣张,握住他掐在脖颈上的手,憋着气问:“没吃饱吗?就这么点力气?”   被激怒,又无法真的下狠手,南乙只能掐着他吻了上去,堵住了秦一隅这张该死的嘴。这个吻的发泄意味太过明显,舌尖几乎是往喉咙里捅,咬比舔舐更多。   秦一隅吃痛得皱了眉,却感觉更快活。   他紧紧地抱住南乙,紧到能察觉到他的肌肉都绷紧了,汗水黏住了他们的皮肤。这个总是压抑着一切情绪的男孩儿被他一步一步逼到了角落,像头小狼一样扑上来,反咬住他,激烈地发泄着情绪。   他终于敢发泄了。   沉溺在这个过分激烈的吻里,秦一隅有些出神,他好奇极了,真想看看16岁的南乙是个什么样,或许没有现在这么稳定,会更锋利吗?还是更痛苦。   他能从每个吻里尝到南乙的痛和苦涩,比从他嘴里撬出真相要轻松的多。   无论如何,秦一隅都知道,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南乙了,没有人会为了他跑遍大半个地球,冒着风险去接近一个小概率的可能,也没人为了他跟踪他不靠谱的哥们儿,守在gay吧门口,查看一个又一个单据,然后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长途跋涉,拼了命也要找到他。   真就是个小疯子。   可都疯到这份儿上了,都找到了,为什么不出现呢?为什么就规规矩矩地远远看着,不见面,也不靠近,把那么老远带来的最纯粹的礼物交到别人手里,然后默默离开了。   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疯得离谱,又这么克制。   秦一隅的眼眶酸极了。   又来了。他快受不了自己了,遇到南乙之后,这些情绪多得快要溢出来,将他淹没。   他假装自己是被掐到痛了,快窒息了,于是咳嗽着,用手背遮住眼睛,擦掉了快要淌出来的眼泪。   而南乙也突然地中止,突兀地退了出来,甚至牵扯出暧昧的水线。他喘着气,想从秦一隅的怀里挣脱出来,但适得其反。   他的怪异被发现了。   在这场猫鼠游戏的最后,他被抓住,被毫不留情地拆穿。   “小乙,你有反应了。”   南乙几乎要暴起,却被秦一隅攥住了手,位置逆转,牢牢压制住。   他咬着牙齿:“是你的幻觉。”   秦一隅轻笑了笑:“是吗?”   “那我的幻觉还挺硬的。” 第55章 爱欲较量   “怎么这么突然?”   秦一隅有些恶劣地“分析着”这个生理反应的成因,“啊,是因为掐我的脖子吗?”他一句话就戳中了南乙心底的秘密,“原来你好这口儿啊。”   他说完,有一下没一下地叼住南乙的耳垂,咬住那个唇环,轻拽了拽。   “你放开我……”被戳中心事,南乙脸烧得滚烫,企图挣扎,可秦一隅的手却握得更紧,攥得他腕骨都隐隐作痛。   “放开你,然后呢?”秦一隅明明用力压制着他,声音却依旧轻飘飘的,“再躲到浴室里自己解决?”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不是每件事都要自己解决的。”   他啄吻着南乙的耳垂,“我可以帮你啊。”   “不用。”南乙侧过脸想躲开他的吻,气息却越来越急促,“……我自己可以。”   “那我要干什么?”秦一隅垂着头,亲昵地蹭着他颈窝,撒娇一样,“让我帮你,好不好?”   “秦一隅,说好了只能亲……”他有些着急地伸手推搡秦一隅的脸,可没成想他却直接侧过脸,接住了他的手,甚至张开嘴,将他的手指含住了。   南乙的脑子轰得炸开了。   就这样,秦一隅变本加厉,放肆地吞吐着他用来弹琴的手指,故意含得很深很深,几乎要捅进嗓子眼,发出令人遐想的声音,再吐出来,舌尖缠绕、舔弄指尖。   这在模拟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我好喜欢你的手……”秦一隅笑着对南乙说,“是说了只能亲,亲手也是亲,不是吗?”   这是亲手吗?   这明明就是……   他说完,细细地舔吻南乙修长的手指,从指尖,到根部,再到柔软温热的掌心。   “这上面有茧。”秦一隅舔吻着,轻声说,“贝斯手练琴好努力啊。”   他为什么可以把所有事都说得这么……奇怪?   秦一隅忽然又靠过来吻他的脸,压低声音说:“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   欺负?   南乙讨厌他用年长者的姿态这样说话,他会这么对其他人说话吗?   他莫名就很想咬他,咬他的手,咬他的脸颊,咬他的肩膀……他不想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秦一隅支配的,该掌握支配权的分明应该是自己。   是他挖空心思把这个躲起来的家伙找到,是他想尽办法让他重新回到台上,重新站在麦克风前,在某个瞬间,南乙有些极端地想,秦一隅就应该只属于他一个人才对。   无论是他的快乐、痛苦、悲伤还是欲望,都应该被他牢牢地攥在手里。   于是,南乙像是被胜负欲,又或是他根本读不懂的某种情绪冲昏了头脑,怂恿着,挣出了被攥住的那只手,向下,直白到近乎鲁莽地探下去。   第一下他并没能碰到,指尖有些重地摁在了秦一隅的小腹上,很快他听到了一声暧昧的闷哼,接着是秦一隅的低喘。一种奇异的情绪涌上来,南乙肆无忌惮地盯着秦一隅的脸孔,发现他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破绽。   是舒服吗?还是难受?他猜不透,但正打算再次验证的时候,手又一次被捉住。秦一隅好像决计不允许他继续下去了。   “你想摸哪儿啊?”秦一隅蹙起的眉头微微松开,又开始笑,攥紧了他的两只手,“一边说着不行,一边伸手想摸我,南乙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我也不知道啊。他在心里回答。   他只是想知道这样的表情是不是只有自己能看到?   于是他仰着脸去亲吻了秦一隅。   这个吻把秦一隅弄得难以招架,是少见的南乙主动但又不那么暴力,很轻柔地,像舔舐伤口那样,越来越粘,舌尖也是柔柔地缠上来,勾得很缓、很深。   简直像是在勾引,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被这么一钓,秦一隅忽然就忘了原本要做什么,不自觉地沉溺在这个主动的深吻之中。   但下一秒,南乙收回了这个吻,向下,牙齿磨着他的下巴。   “唔……”   南乙收回了这个吻,向下,牙齿磨着他的下巴,低喘着说:“秦一隅,你也硬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用自己的膝盖轻轻地蹭着那一处凸起,弄得秦一隅又一次发出闷声。   “你是要跟我比赛吗?”秦一隅腾出一只手,向下,有些强硬地解开了南乙的裤子,可这么一松手,自己的阵地也失守。   比起他的有所顾忌,南乙简直可以用初生牛犊不怕虎来形容――他被胜负欲冲昏头脑,啃咬着秦一隅的下巴,直接伸手下去握住了他的阴茎,莽撞极了。   秦一隅感觉脑子都要炸了,“轻点儿……”   “哦,好。”南乙松开牙齿,应了一句,然后整个人都向下滑,本能地舔吻和轻咬秦一隅的侧颈,全然忘了方才那个说着不用和不要的人是自己,这颗习惯了过度思考的大脑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余力,被掌控欲所操控。   就在他下意识用手包住,上下套弄的时候,秦一隅的太阳穴都猛地跳了两下,咬牙切齿地问:“谁教你的?”   “没人教啊。”南乙喘着气,还轻声问,“是这样吗?”   他直觉秦一隅好像有点儿生气,但没明白,还以为是他在气自己先一步下了手。不知道,他脑子是乱的,叼着秦一隅脖子上那一小块皮肤,是字母 S 吗,流了太多汗,迷了眼,他看不清了。   秦一隅不知道他是怎么就突然开了窍,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摩擦在最顶端,沾满黏滑的腺液,再细细捋下来,揉按着,简直像弹琴一样。   他有些难受,想到南乙接吻也很自如,好像什么都无师自通一样,忍不住问出一个很蠢的问题。   “这事儿……你之前和别人干过吗?”   冲动地问了,又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秦一隅心烦意乱地脱下南乙的裤子,左手向下攥住了他的那根。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想躲,腰都绷紧了,他干脆用右手箍紧了南乙后腰,不许他逃跑,左手则快速地撸动起来,好几次甚至不小心撞到南乙绷紧的小腹。   “唔……”   南乙松开叼着他纹身的唇齿,在几乎要湮没人的快感中低下头,埋在秦一隅颈窝,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闻的味道。   “说话啊。”秦一隅搂着的手移下去,一节一节捋着脊梁骨,挑开内裤边,忽然就找到了那两处浅浅的小窝。   想到南乙的梨涡,秦一隅昏头地想,他身上的窝可真的不少,但都藏着,一个是不笑看不着,这两个也一样,不搞到床上,轻易也见不到。   “……你和别人做过吗?”南乙被他弄得浑身打颤,声音都变了调,有种食髓知味的飘然,可他却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他希望没有,希望秦一隅的第一次是属于自己的,他有太多太多第一次都给其他人了,他难道不应该占一个吗?   不对,一个也不够,远远不够。   秦一隅的动作越来越快了,他察觉到南乙的手泄了力,整个人像只受伤的小动物那样瘫软在他怀中,于是低下头,吻他汗津津的、被头发黏住的额头,吻他闭着的眼,哑着声音对他重复:“没有啊,从来没有,只有你…”他一边说着甜蜜的话,一边却将自己的阴茎一下一下往南乙圈起的手指里送,仿佛真的在抽插似的。   那是一个天才贝斯手的手,他用来点弦、拨弦的手,比什么都宝贵,是无可替代的。可即便他这样亵渎,操弄他珍贵的手,南乙也没有松开,痴痴地维持着半握住的状态,任他越来越快地抽插,只是叼着他锁骨处的皮肤,堵住嘴里不断发出的闷哼和喘息。   快感铺天盖地砸下来,弄得南乙简直喘不上气了,他像溺水者一样本能地抱紧了唯一的浮木,手指几乎要嵌进秦一隅赤裸的背上。听着秦一隅因为他而情动的低喘,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将断未断。   “小乙,你好漂亮,好厉害……”秦一隅喘着粗气絮絮地在他耳边说着,舔弄他那一排被穿上耳钉的小眼儿,“我快不行了,好舒服……”   “你……”听到这些臊人的话,南乙浑身烫得简直要烧起来了,“闭嘴……”   “真的很舒服……”秦一隅的舌尖快要捅到他耳朵眼里,进进出出,和他涨到冒着青筋的下体一样,“可以抬头看我吗?我想看着你做……”   疯了,这就是个疯子。   南乙明明在心里这样骂他,却也想看到秦一隅沉溺在他手中的样子,被他操控的表情。   于是他抬起了脸。那张平日里总是冷酷的脸,此刻汗水淋漓,黏着头发,泛着情欲的血色,他长着嘴唇喘气,犬齿尖锐,舌头却又软又红,湿哒哒的,仿佛很想要接吻。秦一隅却没有吻他的嘴,而是一遍又一遍亲吻着他的眼晴。这双浅色的瞳孔此刻含着水汽,找不到焦点,湿漉漉,雾蒙蒙。   “好漂亮……你的眼睛真的很美。”和身下的动作形成鲜明反差,他吻起这双眼是那么轻柔,很珍惜地用嘴唇碰着。“最喜欢你的眼睛了。”   南乙快要听不下去了,心砰砰地撞在秦一隅胸膛。他宁愿秦一隅对着他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荤话,至少他不会这么羞耻。   在爱意的攻势下,他胡乱躲着,任秦一隅越来越快地撸动他涨到发痛的阴茎,圈起来的手跟着他动腰的节奏往上送。   “你好棒,你怎么一学就会?好聪明。”秦一隅沿着鼻梁吻下来,很小声问,“我想射了,可以射在你手上吗?”   南乙咬着牙,不想理他。   “可以吗?”秦一隅不依不饶,“贝斯手,我想射在你手上……”   或许是被这层层叠叠的夸奖淹没,又或许是囊袋被秦一隅揉得太过,也有可能是自己早就忍耐到极限,南乙小腹一紧,没能忍住,一跳一跳的,射在了秦一隅的手上、他贴得紧紧的小腹。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声音。   “好多啊,都流到我腿上了。”   “你……闭嘴。”南乙刚射完,没力气,秦一隅还不愿意停手,弄得他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别弄了……”   “那我可以射了吗?我也想射在你腿上…”秦一隅黏糊地问,“你的腿好漂亮,我第一次见就这么觉得……”   南乙终于忍受不了了,也蓄回一些气力,于是干脆握紧了秦一隅的阴茎,甚至用拇指堵住了那个往外留着粘液的小眼儿。   “不可以,不让你射了……”   秦一隅也没想到还能这样,差一点真的玩脱了,他立刻求饶,变着花样撒娇哄他,偏偏自己还特别享受求他。   “让我射吧,求你了……不行了……”   听到他求饶,南乙好像又快起反应,但他不想这样,才刚射完,浑身都没劲,于是只好松开一些。谁知秦一隅趁机翻过身,将他压在身下,手摁住了他的胯骨,狠狠地往他手里操弄,一下又一下,黏滑的前端戳上南乙坚实的小腹,速度快得吓人。   这简直和做爱没分别。   他胡乱叫着南乙的名字,还有那些南乙根本听不下去的称谓,贝斯手,小幽灵,甚至还有宝宝。   他疯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叫?   南乙好想咬他的舌头。   “宝宝,我要射了……”   “你不用……通知我。”   刚咬着牙说完这一句,秦一隅就重重地倒在他的身上,死死压住了他。南乙甚至能感觉他们的下腹之间夹住的秦一隅的阴茎,还在一跳一跳的,像活物那样,淌出的体液溢出了他的肚脐,消到腰侧。   “我好喜欢你。”秦一隅小口小口啄吻着南乙的耳根,“好喜欢。”   南乙听着这些话,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好重。   怪不得人人都爱听这些话,他现在竟然也很开心,尽管是在床上听的,也很快乐。   他的手从秦一隅的后背滑落下来,落到腰侧,抹了一下流出来的精液,拿到快要涣散的眼前,盯着看了半天。   这是秦一隅的。   他脑子里这样想着,喘着气,低声说:“我没和别人干过。”   秦一隅一愣,支起身子,盯着他看,“你说什么?”   南乙的眼神还是空茫的,半天才看向秦一隅黑溜溜的那双眼,“这是第一次。”   秦一隅笑了,低头轻轻地啄吻他的嘴唇,“我知道。”   那些液体沿着修长的手指淌下来,淌到指根,明明很不干净,可南乙却不觉得难受。他躲开了秦一隅的吻,把自己的手塞进他嘴里。   “唔……”秦一隅皱起了眉。   “这是你的。”南乙低声说,“舔干净。”   秦一隅没躲,舌头绕着他指尖。   就这样,南乙盯着他一点点把他的手指舔得干干净净,结束后,露出他最熟悉的、带着一点儿得意的笑容,对他说:“你赢了。”   这颗桀骜不驯的心,你完完全全赢走了,驯服了。   南乙不知道自己赢在哪儿,只觉得这话很动听,他很喜欢。   于是他又一次主动地亲吻了秦一隅。   “你也没输。”   他当然记得自己定下的规则,但都犯规成这样了,也懒得提了。   好像只要遇上秦一隅,他所有坚守的底线都可以被打破,明明讨厌和人亲密接触,可秦一隅想要碰哪儿都拦不住,明明不喜欢其他任何人上自己的床,可秦一隅就能在上面干出最下流的事。   他对这个人的容忍似乎是无底线的。   怎么样都好,只要秦一隅只看着他,只为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反正当初想要成为他的队友,不也是抱着这样偏执的心吗?   如果队友还不足以达到这样的目的,那现在这种关系也很好。   最好能让秦一隅永远都离不开他。   他真的不想再看到这个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了。   “怎么了?”秦一隅亲了亲他的耳朵,“突然抱这么紧。”   他知道南乙爱干净,伸手抽了床头柜的纸,小声说一会儿抱他去洗澡,先擦干净。   南乙没觉得是他突然抱紧了秦一隅,他只是突然想到之前的事,有点怕他消失。   怕。这个字眼好陌生。他竟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一场较劲的游戏,简化了南乙长达半年的追寻。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有多困难,多么辛苦,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可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终于得到地址的那一晚,他盯着那一行看上去很荒谬很好笑的假名,却根本没有笑出来。   反而哭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下来,南乙痛哭了一场。不只是因为秦一隅,也为了他绷紧的神经。得知舅舅的死讯后,他都没有哭,根本哭不出来。   那一晚,那个古怪的名字和他苦苦找寻的地址,成了南乙情绪的唯一出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做了最亲密的事,他忽然间变得很坦诚,也很软弱,手指在秦一隅肋骨的疤痕上轻轻抚摩。   “你会一直……”   当他差一点说出“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时候,忽然间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关系,于是临时刹车,换了一个表达。   “……一直在恒刻吗?”   秦一隅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是觉得他会像离开无落那样离开?是不是他看上去太不可靠,还是一切来得太快了,让南乙没有安全感。   于是他捧起南乙的脸,抵着他额头小声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南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好像自己的一切都是透明的。   真可怕,像他这样难读懂的人,居然也会被看透。   “哦。”南乙垂下眼,不知该说什么。   秦一隅反而笑了,“就只有哦吗?你呢?一句甜言蜜语都没有?”   “我不会。”南乙直白地说。   “可是你学得很快,对吧?”秦一隅故意逗他,“跟着我说,你不会离开我。”   南乙张了嘴唇,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不想让他得逞,于是重复:“你不会离开我。”   秦一隅显然没料到,有些被气笑了,捏着他的脸颊晃了晃:“再说一遍?”   “你离不开我。”南乙直勾勾盯着他说。   秦一隅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毕竟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好吧,好吧。”他抱住了南乙,叹息似的说,“我确实离不开你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从来没有为另一个人哭过,还哭了两次,要是被十八岁的自己知道,恐怕要笑掉大牙。   只要想起南乙为他做过的事,他心里就一阵酸涩,好像欠了这小孩儿许多许多,怎么也还不清了。   呼吸渐渐地平复下来,秦一隅抚开黏在南乙前额的发丝,温存地在黑暗中望着他,轻声问:“你后来……是不是故意给我买山楂馅儿的麦香酥的?我们一起溜出去的时候。”   南乙盯着他,不想承认。   “被我说中了?”秦一隅一看他这副倔样儿就知道了,“你是不是,也有点儿想让我想起来你?”   “你说是就是吧。”南乙不想承认。   又开始嘴硬了。   秦一隅拱了拱他的鼻梁,撒娇似的说:“那个没你给我带的好吃,差远了。你从哪儿买的,再给我买点儿,我还想吃。”   南乙本不想说,可秦一隅实在缠得厉害。   “我妈做的。”他声音很低,“做了快一整天才做出两盒。”   秦一隅一下子愣住了,忽然觉得有些冒犯,说话都结巴起来,“啊,是、是阿姨做的?”   “嗯。”南乙垂了垂眼,“我……知道你的地址后,想去看你,但又不想空着手去,所以就……”   事实上,他不止拿了那些,他还写了信,买了秦一隅爱看的书,他很喜欢的乐队的专辑……但最后,这些东西他都没拿走。   他很害怕秦一隅全都扔掉,怕戳到他的伤口。   即便他如此掏空心思,本质上和那些粉丝一样,对秦一隅为什么消失根本一无所知,他怕他只是一厢情愿地做自我感动的事,根本帮不到他。   想了很久,他吃饭时,忍不住问妈妈,如果要去看一个背井离乡,去很远的地方生活的人,带什么比较好呢。   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南乙的妈妈很认真地帮他想了许多。母子俩一个个提出,又一个个排除,最后妈妈两手托住脸,长叹一口气。   “还是带吃的吧,人永远拒绝不了好吃的,心情越糟糕,越是这样。”   是啊。   食物不像其他东西,不会承载那么多的含义,他不必担心会不小心戳到伤口,只会让他想起一些美好的记忆。   于是他请求妈妈,用山楂做一些好吃、好保存的食物。他希望秦一隅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像高中时那个可以扛着一扫帚糖葫芦的大男孩儿,永远无忧无虑。   秦一隅捉住他的手,亲了亲南乙的食指,“谢谢阿姨。”接着他又往后,亲了他的中指和无名指,“也谢谢小乙。”   “你和妈妈一起做的吗?”   “我不会,我做的东西都中看不中吃,只能打打下手。”南乙很诚实,“我帮她给每个山楂去核,帮她熬馅儿,要一直搅,不能停,不然会糊掉。”   “怪不得这么好吃,是你花时间熬的。”秦一隅笑了,和他十指相扣,很认真地听他说做点心的经过。   “她放了好多糖。”南乙问,“腻吗?”   “一点儿都不腻,超级好吃。”秦一隅说,“你没吃吗?”   南乙摇头,“我不爱吃甜的,而且做得很费劲,好不容易才烤出两盘,都给你装上了。打包都包了好半天。”   “难怪包得那么好看。”秦一隅撩开落在他脸上的头发,“你真厉害。”   妈妈说酥饼很容易碎,坐车拿去恐怕要碎成渣了。   这话一直在南乙心里头悬着,所以无论是在飞机上,还是火车,甚至于后来的大巴和小面包车,他都是小心地把这两盒点心抱在怀里。   他真的很想知道山楂酥最后有没有碎,所以在收买了那个孩子之后,偷偷地跟了过去,隔着许多开得正好的格桑花和虞美人,躲在一棵长得茂密的大树后头盯着。   他看见秦一隅坐在院子外,小心地拆开了包装——现在他才想起来,那时候秦一隅的手就不太灵活了。   他也清楚地看见里面一块块整齐码好的点心,这才放下悬着的心,悄悄离开了。   “那枕头呢?”秦一隅温柔地抚摩着南乙的眼角,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晃动的睫毛,“枕头也是你妈妈做的?”   “是我做的。”南乙的声音又变得很低了,好像怕被听见似的。   “我妈那段时间睡不好……”   因为舅舅走了,她偷偷地哭了好多天,头痛到根本睡不着。南乙知道,自己的痛相较于母亲而言,或许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毕竟,她早年丧父,又失去了母亲,后来还失去了唯一的弟弟。他们都很清楚,舅舅的死不是意外,是人为导致的,可又无能为力。   得知舅舅死讯的那一天,妈妈彻底没有了血肉至亲。   想到这里,南乙还是觉得很痛,他顿了许久,才又继续。   “我爸去市场上买了甜荞麦壳,还有一大袋儿薰衣草,在大太阳底下码开晒着,我问他这是干什么的,他告诉我,他想给我妈做个枕头。”   不知怎么的,听着他说话,秦一隅竟莫名地想到了那副场景,阳光灿烂的午后,南乙站在爸爸面前打着手语,爸爸也给他回应。   很安静,没有声音,只有爱在指间静静流淌。   “所以,你偷了爸爸的荞麦壳给我做了一个?”秦一隅故意逗他。   南乙瞪了他。   “我管他要的。”   “叔叔没问你给谁做吗?”秦一隅蹭了蹭他的鼻尖。   “没有。”南乙低声说,“我们一起做的,他教我选料子、裁布,缝好套子,然后一起筛荞麦壳和薰衣草,他说我挑得比他还仔细,一颗坏的都没有。”   秦一隅盯着他,发觉南乙在感情方面真的很迟钝。   比如他不知道情人节,不觉得自己有时候的行为有多暧昧,也不觉得枕头是很亲密的礼物。   就算他亲口说出来了,是他看着爸爸做枕头送给妈妈,也没察觉到这其中的特殊。   那可是夫妻之间送的啊,这个有样学样的小傻子。   “不过我好像装得有点儿多了。”南乙忽然笑了出来,嘴角的梨涡隐隐显现,“有点儿高了,是吗?”   “不高,正好。”秦一隅看着他浅浅的笑,有些出神,“是我睡过最舒服的枕头。”   他很坦诚地对南乙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有时候跑到院子里看星星,有时候跑出去看萤火虫,这些都比待在房间里强,只要一闭上眼,我就会看到我妈走之前的样子,还有我自己出车祸的画面……”   “后来枕着你的枕头,就慢慢地可以入睡了,有一次睡得太沉,直接睡到了下午,村子里的小孩儿全跑到我住的地方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打开了我卧室的门,拼命地摇我,大喊‘小鱼老师,快起床啊’,我一下子吓醒了,还以为是着火了呢。”   他学得惟妙惟肖,把南乙都逗笑了。   “他们说,‘老师你睡得像猪一样’,我人还是懵的,对他们比了大拇指,说‘都学会比喻了’。”   南乙又笑了出来。   秦一隅看着他,心里想,我真喜欢看你笑。   他之前看到人说,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到他笑,自己也会忍不住笑出来。   可他似乎是不同的,看到南乙笑,他反而有些想哭。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吸了吸鼻子,搂住南乙,抱得很紧很紧。   “你在那儿待了多久?送完礼物就走了吗?”   南乙顿了顿,在他怀里沉默了许久,想了又想,还是坦白:“待了一周。”   秦一隅有些惊讶,退开些,与他面对面对视着,直到南乙避开眼神。   “你待了那么久?”   “你那个村子太小了,我怕像我这样的外人去了,会传出去,怕有人告诉你,所以我住在镇上的招待所里。”   他买了一辆二手的自行车,每天骑很久很久去见他,隔老远偷偷看一眼秦一隅,多数时间秦一隅都在他那个小破屋子里教小孩儿读书,有时候教数学,有时候是英语。   小孩子的发音都不太标准,他就用很标准、又有些吊儿郎当的美式发音一遍遍去纠正。   每当发对了,他就会比大拇指,笑眯眯说:“真厉害,好棒。”   他唯独不教孩子们唱歌。   这个曾经名动一时的摇滚明星,脸不红心不跳地对小朋友撒谎,声称自己五音不全,一唱歌就跑调。   一堂课45分钟,一下午上四堂,南乙就在不远处的草堆后坐着,安静地听。   秦一隅忽然想到什么,“之前有镇上的老师过来,说知道我在教小孩儿念书,给我送了三四箱文具和书,那不会是你吧?”   南乙又不说话了。   看着秦一隅不追问下去不罢休的样子,他只好嘴硬说:“你现在才发现吗?”   “可那人看上去真的很像老师。”   地中海,穿着旧衬衫,戴着眼镜。   “那是住在我隔壁房间的一个大哥,他回老家来办事,找人帮他打文件,我顺手帮了忙,他想报答我,我就让他假装是老师,给你们送物资。”   “你真是太厉害了。”秦一隅不得不佩服,捏着南乙的脸蛋不松手。   他真想知道这颗漂亮的小脑袋里面到底想着什么,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把你摸个透。”   这辈子。   听到这三个字,南乙的心突突地跳了跳,他也曾经冒出过这样危险的词汇,在舞台上,想和秦一隅一起,唱一辈子歌。   不,那也不是头一次。   当他看着秦一隅自由自在地躺在山坡上,被长得半人高的花淹没,被太阳晒透,被那些黑的白的山羊围着,哼着歌,那时候的他也想过,他真的需要这个人站在舞台上,被万人膜拜吗?   如果秦一隅觉得快乐、自由,在这里躲上一辈子也是可以的。   大不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看他。   只要不消失就好了。   “那儿很多好吃的。”秦一隅望着他出神的脸,轻声问,“没带点儿什么回去吗?”   “带了。”南乙下意识回答。   “带的什么?”   这下他又有些犹豫了。   “就一些特产而已。”   不是的。   快要离开的时候,正好赶上当地的节日,南乙听不懂他们说的方言,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节,只是很热闹。   那天他依照惯例,去了秦一隅住的地方,但他不在,他又去了秦一隅教书的小院子,也没有人。   南乙有些着急,在村子外圈打转,直到看见一群人载歌载舞,头上带着花。隔着遥远的距离,站在山坡上,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秦一隅。   他被许多小朋友围着,蹲了下来,任由他们为他插上鲜花,又在他脸上抹了彩色的颜料,洒了水珠,对他说着南乙听不懂的祝福语。   他坐了下来,静静地望着,看见秦一隅从人群中出来,坐到一个正在做手工的姑娘旁边,手捧起一堆晒干的茶叶,闻了闻。   或许是歌舞声太盛大,他听不见那个姑娘说话,于是低下头,挨近了。南乙至今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记得他笑得很开心,学着她的样子拿起针线和织布,笨拙地开始缝香囊。   很简单的小玩意,他做了好久好久,拆了又缝,缝了又拆,直到最后恋恋不舍地收了针,还满是自豪地举起来看了很久。   原以为秦一隅会收好自己留下,可没想到他一做完,就满不在乎地扔到一旁,扔到那个姑娘做好的一大堆里,自己潇洒地走掉了。   看他离去的方向,南乙知道,他又要去那个稀豆粉做得很好吃的嬢嬢家里蹭饭了。   在他离开的十分钟后,南乙悄悄地下了山坡,从后头绕过仍在跳舞的人群,来到方才那个女孩儿的跟前。   他戴着帽子口罩,把那姑娘吓了一跳。   南乙却不在意,低着头,很快便搜寻到秦一隅做的香囊——那太好找了,难看得简直写着秦一隅的名字。   于是他蹲下来,拿起那一枚,询问道:“这个,我能买吗?”   女孩点了点头,只是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要买这一个。   “你、你还需要别的吗?”   这句话提醒了南乙,如果只买一个,会不会第二天她就去告诉秦一隅,有个男生专门把你做的香囊买走了。   这样一来,自己说不定就暴露了。   于是南乙又从那一堆漂亮香囊里挑了最规整、精致的。正好回去的时候路过武汉,可以去看看堂姐。   “还有这个,谢谢。”   他闭着眼都能想到秦一隅知道这些会有多得意,他不想让秦一隅永远这么得意,干脆不说。   可秦一隅似乎还是没有放弃追问,他好像真的特别想要把他看个明白。   “南乙,为什么那么想找到我?”   他一句话,就戳中了南乙心底最痛、最柔软的部分。   要不要说,他不想示弱,却又不想欺骗这个人。他的怀抱这么温暖、诚恳,也受了那么多伤,被好多人欺骗、背叛过。   “你是十月被退队的,那段时间,我只是觉得很难受,但也接受了。”南乙顿了顿,将自己的脸埋在秦一隅的颈窝,“后来,我舅舅走了。”   秦一隅愣了愣,“怎么会这样?”   “他是记者,之前一直在北京工作,会去调查披露一些社会新闻,你肯定想不到,他念大学的时候也玩儿摇滚,也弹吉他,那个时候还有艺名呢。”   他叫徐翊,艺名是立羽。   但外婆死后,这个名字也从圈里消失了。   “是吗?他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还知道呢。”   但南乙没有说,他不想让秦一隅掺和进来,于是略过了:“你肯定不认识,不火,没几个人知道。他是念传媒的,后来去当记者了。”   “20年的秋天,他被外派到国外,走的时候我还去机场送过他,他抱了我,说很快就回来,让我等他一起过年。”   南乙有些哽咽,停了很久。   秦一隅感觉到了,轻轻地拍着他后背,吻了吻他的发顶。   南乙忍住了情绪:“你消失之后,过了两周,我妈收到他们单位的电话,说舅舅在国外遇到枪击案,人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而三天前,他还收到过舅舅发来的照片,是他拍的日出,他还给南乙发了个小爱心,让他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秦一隅眉头蹙起。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当时的南乙也根本不信,即便他看到了送回来的遗体,和父母一起确认了他身上的弹孔,也还是不接受。后来冷静下来,他发现那起案件有很多疑点,但也无可挽回了。   “我当时……整个人都很恍惚,很崩溃。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只要够努力,都可以完成,但那段时间,我开始觉得,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改变不了的。”   “什么?”秦一隅问。   比如,他就是会不断地失去爱他的人,越是爱,越是深刻,就越会被命运残酷地夺走。   那段时间他甚至希望以后不要有人来爱他了。   别对他说爱这种字眼,他会产生生理性的恐惧。   “没什么。”南乙笑了笑,“都过去了。”   他的语气很轻,也依靠在秦一隅怀中,令秦一隅不自觉产生出一种错觉,认为南乙真的很依赖他,离不开他。   “我很怕你和舅舅一样消失,所以很想找到你。”   只要能找到,能远远地看一眼,他就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放下心来,带着舅舅的遗志,继续在这条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走下去。   秦一隅忽然感觉胸口很痛。   一个从不会为任何决定感到懊恼的人,在这一瞬间,却非常非常后悔。如果当初他知道南乙会这么难过,这么害怕,一定不会躲起来。   他根本想不到,那时候的南乙竟然是被莫大的悲痛推着走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   他的决定,让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儿吃了好多苦头,受了好多罪,让他害怕,怕到不得不拼命地去找他。   南乙感觉到有凉凉的水滴落在他后颈,但他没有做声,只是沉默地回抱住秦一隅的腰身。   他其实不想要秦一隅可怜自己,却也不希望他为其他人掉眼泪。   这颗重新振作的心捏在我手里,所以他的眼泪也只能是我的。   南乙的手指点在他后背,缓缓地画着圈,画着小花,又不知不觉、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乙字。   “明明找到了,为什么不见我?”   他的手略略一顿。乙字未免太简单了,像个小钩子。   于是他又轻轻地,写下一个更复杂的字,11画,弯弯绕绕,比找寻这个人的路还要曲折。   “因为我是幽灵,不可以见光。” 第56章 事后拉扯   自打跑回内地,张子杰就总想着找陈韫接济一点,填一填他的窟窿。   但很显然,陈韫并不是那么大方的人,在他没能让南乙那小子从海选筛下去之后,更是对他不客气了,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可除了他,张子杰找不到一个有钱有势的靠山,继续当他的狗腿子,从他那儿抠出一星半点来,也比没有强得多,至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陈韫多少还愿意借他一点。   刚从陈韫待着的私人会所里出来,张子杰就接到一通电话,明明接通了,可对方什么都不说,任他怎么问,都始终沉默,跟鬼似的。   一次也就罢了,可这已经是这三天来的第18通了,每次来电的手机号还都不一样。   最关键是,这是他刚换的手机号,连他爸都不知道!   实在是瘆得慌,加上他为了躲债,吃不好睡不着,整个人精神恍惚,过马路都差点儿被撞。   半夜三点,近郊公路静得可怕,零星几辆车穿过雨后油亮的柏油马路,白惨惨的车灯像长刀似的,捅开前面一小段黑夜。   他像个回魂的孤鬼,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吊着口气上了末班车,坐在最后一排。   车上除了司机,只有他一个人。张子杰打开手机,确认了最后两张没透支的信用卡的额度,又删掉了根本删不完的催收消息,想开窗喘一口气,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他妈的……”他都要神经衰弱了,再不发泄出来就快疯了。   张子杰红着眼,手指头戳上屏幕上的接听按钮,张口便直接骂了出来。   “你他妈到底是谁啊?是你一直打电话是吧!你他妈找错人了!神经病,再打过来信不信我直接……”   “您先不要挂。”   张子杰一愣,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斯文柔和的女声,听声音应该是个中年人。   “请问是张子杰先生吗?”   他有些狐疑,并没有直接应下来,而是谨慎地反问:“你是什么人?”   “是这样的,我是文锐都市报的记者,这次来找您是想了解一些关于诚弘集团董事长独生子的新闻,您先不要挂,我们可以先聊一聊报酬……”   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挂断,陈韫父子俩都不是善茬,他心里是很清楚的。可听到“报酬”两个字,他还是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嗓子干得发痛,他连说话都是哑的。   “什么报酬?”   电话那头的人详细说了许多,最后留给他新的联系方式。   “看您好像有些顾虑,可能不太愿意加我们的微信,没关系,我给留一个邮箱地址,如果您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发送匿名邮件找到我们,不放心的话,我们也可以约地方面谈。”   挂断电话之后,他仍旧没有下车,七魄尽失一样坐在最后一排愣神,直到前头的司机大声叫了他,张子杰才如梦初醒,冷汗涔涔地离开这辆公交。   他知道太多关于陈韫的事,如果告诉狗仔或媒体,必然没有好下场,除非这个报酬高到他可以远走高飞。   但在陈家父子俩的势力下,他真的走得掉吗?   这通电话撕开了一个贪欲的口子。尽管他不敢贸然行动,但却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有得选,绷紧的弦一时间松泛不少。   直到四天后的晚上,花光了所有钱的张子杰不得不再次去求陈韫,大少爷喝了个烂醉,接电话把他骂了一通,又让他滚过去接人。   为了躲开那些讨债的人,张子杰专门找了个拆了一半的老小区,没监控,一到了晚上连人都没多少,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出去,得骑至少十五分钟自行车才能到公交站。   他挂断电话,把陈韫骂了一通,却还是不得不穿戴好下楼。   刚出去,他就感觉不太对劲,疑神疑鬼地回头看了好几次。老小区绿化茂密,跟树林子似的,残败的楼房窗户全都卸了,只剩一个个黑洞洞的大窟窿,墙壁上写满血红色的拆字。   他快步穿过必经的小路,还没走出树林,忽地眼前一黑——   再后来,他是被水泼醒的。   头痛欲裂的张子杰已经被绑在了椅子上,置身于一间没窗户的房间,眼前只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   他大喊救命,男人却无动于衷,只是拖着一张小桌子踱步到他面前。   金属的桌子腿在地上拖出尖锐的摩擦音,刺的张子杰浑身发毛。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快放了我!!”   男人不发一言,绕到他身后,粗暴地解开手腕的绳子,扯过他右手,狠狠摁上了冰凉的桌面。   “我是谁不重要,你欠了多少钱才重要。”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听得张子杰毛骨悚然。   “你、你是他们派来的?你怎么找到我的?”张子杰后背冷汗涔涔,衣服都湿透了,他盯着男人纯黑的帽檐,发现他另一只手伸到了背后。   “你要干什么!”   “躲了这么久,让我们好找啊,怎么?还不上了?”他从背后抽出一把闪着光的剔骨刀,“刚刚你没醒的时候,我给我老板打了电话,他的意思是,就算从你身上收不回钱,也得拿点儿东西回去交差。哪根手指头,你自己选吧。”   张子杰吓得快要尿裤子了,浑身都在发抖,不断地求饶,之前催债的那些手段他不是没见识过,但这么狠的还是头一回。   “求、求求你……再宽限几天,手指头不值钱,你拿回去也交不了差不是?”他反手抓住那男人的手,“你既然已经找到我了,就不怕我会逃跑,一周,最多一周,我一定会还一部分!”   对方冷哼一声,刀在铁桌边缘磨着,“你要是能弄到钱,早他妈还了!”   “我可以!你相信我,我有办法!”张子杰不断地求饶,汗水大颗大颗滚下来,“就一周,你放我走,我绝对会还的!”   “一周?”男人用刀尖划过他的手腕,挑断上头的绳子。   “最多三天,你看着办吧!”   ·   “三天??”秦一隅一觉醒来,天都塌了。   “昨天一个晚上抵三天不能亲嘴??”他直接抬起双手拎起自己两只耳朵,“该不会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吧?”   “没出问题,是我说的。”南乙戴好棒球帽,“你数过昨晚多少次了吗?三天已经是打过折的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呗,你小子怎么这么黑心啊,下了床就不认人,亏我昨晚连哄带亲的……”   “是你之前答应我的。”南乙双臂环胸,直勾勾盯着他,“答应得比谁都快,结果呢?”   “这不是一个巴掌能拍得响的吧?难不成昨晚跟我搞到一起的是你的幻肢……”   秦一隅没能把话说完,就被南乙用手捂住了嘴。   “小点儿声行不行?”南乙语气有些凶,压低了声音,“你是想开嗓吗这么大声。”   “唔唔……”   秦一隅点了头,还眨巴了两下大眼睛,看上去十分乖巧的样子。   南乙表情刚好了一些,下一秒手心就被啧啧亲了好几下,他猛地抽回手,秦一隅笑嘻嘻的一张脸露出来。   他伸开双臂,再自然不过地搂住了南乙的腰,毛茸茸的一颗脑袋埋在他肩窝。吃准了这人吃软不吃硬,于是干脆撒起娇来。   “我昨晚还抱你去洗澡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小乙。”   南乙被他弄得很痒,躲也躲不开,“那是你非要抱的,还差点在浴室门口摔一跤,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那还不是怪你腿太长了,你这几年吃什么长高这么多啊,再说了,我又没有公主抱的经验,谁知道打横着还能进不去啊。”   秦一隅还埋在他肩头傻乐:“摔了就摔了呗,到时候我拄着拐上去唱歌,多身残志坚啊,说不定还能捞点儿同情分呢!”   南乙不喜欢他说“受伤”之类的字眼,更不喜欢他用这么满不在乎、开玩笑的方式说,因此有些不高兴。   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昨晚。   本以为交代完那些跟踪他的事儿就结束了,可秦一隅把他弄进了浴室,又死活不出去,非说要一起洗。   南乙下定决心要赶他走:“别闹了,我明天一早还要起来练琴。”   就在他撂下这句话,把人使劲儿往外推的时候,秦一隅忽然抱住他,一脸认真地发问。   “南乙,你之前找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已经……不在了呢?”   就这么一句话,他忽然全身泄了力,怔愣在原地,直直地盯住秦一隅。   他不知道秦一隅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拧到一块儿了。   可偏偏秦一隅还在笑,只是他脸上的笑和之前都不一样,令南乙越看越难过。   “没想过?”   “想想好像真的挺吓人的,咱们俩总是差一点儿,上学的时候我但凡认真点,不和你闹着玩儿,是不是早就认识你了?又或者是那个音乐节,要是你没走,我找到你了……”   秦一隅本来是不想让他难过的,只是在某些瞬间,他的确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他也是人,在遭受连番打击的时候,也会觉得人活着好没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问出了口,是想逗一逗他吗?   虽然他知道南乙有多在乎他了,但恋爱中的人是不是都会犯这样的毛病啊,总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   一听到他说练琴,秦一隅总会想到自己,只是他从来都不提,或许这一晚不一样,他们把彼此都交给了对方。   南乙也太坦诚了,弄得他也忍不住想试探。   他一直想知道,南乙喜欢的秦一隅,是那个很会弹吉他的秦一隅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秦一隅笑了一下,垂下了眼,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其实刚开始知道左手可能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的时候,我还是挺……我是真的有想过,你知道……”   可当他看到南乙眼里盯着他的眼睛渐渐地泛了红,却又倔得像在看仇人,忽然就扛不住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刚刚就是脑子一抽,你别……”   南乙突然靠过来,偏过头吻了他。   很轻的、但又很缠绵的一个吻,他没有抬手抱他,但却莫名让秦一隅感觉很眷恋、很依依不舍。   过了一分钟,或是更久,秦一隅才意识到,这个不同寻常的吻其实更像小动物舔舐伤口,很小心,很柔软。   浴室氤氲的湿气将两人包裹了,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心碎的声响。   说好了要赶他走,可莫名其妙又吻了他,莫名其妙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纠缠,赤条条的躯体和两颗受伤的心,都泡在暖溶溶的白雾和水汽里,和之前较着劲的那一次完全不同,他们像是要融化水里,流淌到彼此的身上似的。爱欲与怜悯交织,每一个动情的吻都掺杂着珍视与呵护。   秦一隅还是改不掉多话的本质,哪怕他方才的痛苦一览无余了,可在一切复杂的情感和生理感官攀升交融到极致时,仍在南乙耳边小声说:“宝宝,你是不是心疼我?”   又这么叫。南乙喘着气,整个人都要化在他怀里了,也没精力为这个怪异又令人脸红的称谓去辩驳。   就算辩驳,后半句也是真的,他有什么好辩的呢。   结束后,他还存着一点气力,拉过秦一隅捧着他脸颊的左手。   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雾里,他准确无误地细细吻过秦一隅手上每一处伤痕。   “我没想过那些。”   不敢想。   “你也别想。”   “可是你偶尔也会为我可惜吧?”   秦一隅的眼神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淋透了。   花洒喷洒出来的热水冲掉了粘稠的欲望,只剩下两颗相互依偎的心。   “你不要忘了我说过的话。”   “什么话?”   “不弹琴也没关系,你做我的主唱,我做你的乐手。”   南乙握住了那只手,第一次主动地十指相扣,“这样就够了。”   真的足够。   他要的不多,只要秦一隅一直这样,快乐地待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写歌、唱歌,做所有他想做的事,就够了。   “怎么了?”   秦一隅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到当下。   看着他的脸,南乙摇头,不想被他察觉,于是干脆转移了话题,“你能不能换件衣服,这么低的领子,你是担心大家看不到你身上的印子吗?”   秦一隅低头瞅了一眼,“看到看到呗,反正大家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我自己啃的,只要赖不到我头上就没事儿!”   南乙无语了。   刚心疼了他一会儿,现在又想杀人了。这样跳来跳去,他迟早得疯。   “你看这牙印,整整齐齐的,这四颗深得发紫了……”秦一隅拉着衣领,“都不用比对,整个疯乐营找不出来第二口这样的牙……”   南乙气得直接走到床头柜跟前,翻出一大袋创可贴。   “全给你贴上。”   “行,这怎么不行呢?要是有人问,‘你怎么昨天还好好的,一晚上过去就成这样了啊?’,我就说,‘都怪我手贱,大晚上跑去园区后头逗流浪猫,被扑上来挠了个遍’,您看这样行……”   没等他说完,南乙一个创可贴封住了他的嘴。   世界清净了。   可挨个给他贴创可贴也挺羞耻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昨晚怎么能把人弄成这样。秦一隅浑身上下都是印子,下巴被他咬得破了一小块,脖子的刺青、锁骨、侧颈……好几处发紫的草莓印,就连肩头和手臂上都有牙印。   不仅如此,后背还有深深浅浅不少的指甲痕迹,他昨晚去洗澡的时候就发现了。   秦一隅还开玩笑呢:“贝斯手不是不留指甲吗?能挠成这样,得是使了多大力啊。”   可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胯骨上一大块淤青。   创可贴都不够用了。   他只能撕了秦一隅嘴上那个,贴在他颈窝上。   “你不觉得这样更明显吗?”   南乙不想搭理,心里做好了秦一隅再多说一句他就把他锁在宿舍的准备。   但这家伙偏偏就不说了,跟着他后头跟个小宠物似的,亦步亦趋,一开门,他们正好撞上回来拿东西的李归,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是你们啊……”   南乙生怕秦一隅说一些有的没的,特意挡在他前头,可李归还是看到了,指着秦一隅问:“你怎么了?怎么跟木乃伊一样?”   “为了能配你的男鬼风。”秦一隅笑嘻嘻说,“咱俩别比了,去鬼屋当NPC得了!”   “那不行……”李归幽幽地说,“你这人不靠谱。”   南乙差点儿笑出声。   “说起鬼屋。”李归话锋一转,“你们俩昨晚有没有听见水声啊?”   南乙和秦一隅同时眨了眨眼,谁都不说话。   “哗哗哗的,感觉流了一夜,都把我吵醒了……”李归皱着眉头回忆,“我一看时间,都凌晨三点半了,谁还会洗澡啊,还洗那么久,好吓人啊……”   “不知道,睡了,没听见。”南乙听不下去了,他只希望这个浴室半夜哗哗放水的事件别被剪进正片。   心虚的他拽着秦一隅就想逃离现场,“我们先去排练室了。”   李归还在原地思考着:“难不成……是水鬼吗?”   秦一隅就这样一路憋着笑,被南乙拽着胳膊来到了排练室,想逗他,又怕真的挨揍。   到了门口,南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松开了秦一隅的手。可忽然间,两人同时听到了非常奇怪的声音,嗯嗯啊啊的,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尖叫,越听越怪。   关键是,这仿佛是迟之阳的声音。   “嗯……不行不行……好难受……啊!停停停……严霁你……啊……”   如果换做是昨天的两人,可能都不会这么尴尬,可他俩昨晚刚开了荤。   秦一隅偏过头看向南乙,抓了抓头发,又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开门。   南乙却想转身就走。   别啊你这样更奇怪了!秦一隅直接抓住南乙的胳膊,拉着他猛地开了门。   “上班啦!!!”   排练室里的人都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你有病吧?这么大声。”迟之阳趴在瑜伽垫上,抬起脑袋骂他。   严霁两手握着筋膜刀,正刮着他的小腿,看过来的眼神清澈得像大天使。   “早上好,你们要不要放松一下?”   作者有话说:   ——严迟小剧场——   由于前一晚一直听到莫名其妙的水声,迟之阳没睡好,加上前天和秦一隅比赛绕着CB园区跑步,他起床之后浑身难受。   迟之阳:“严霁,我身上疼。”   严霁:“哪儿疼?”   迟之阳(指指腿,指指腰,又转着圈指指后背):“哪儿都疼,而且我最近练鼓练得太狠了,胳膊也酸。”   说完他又躺下去,“我不想起了。”   严霁笑着将他拉起来:“起吧,排练室有筋膜刀,我一会儿给你刮一下,刮完就不难受了。”   迟之阳:“真的假的?这么神?”   严霁:“试试就知道了,我会骗你吗?”   半小时后——   “不行不行……好疼……不弄了!”迟之阳抓着瑜伽垫想跑,他不明白平时的严霁明明是最好说话的,怎么这个时候变得这么强势了,“别弄了我求你了!”   “忍一下,马上就好了。”严霁抓住了他的脚踝,毫不留情地把人拽了回来。 第57章 创作核心   “别,我今儿特舒服,不用放松。”   秦一隅咧着嘴,看见了站在瑜伽垫后面的阿迅,和挂在他背后站没站相的倪迟,忍不住拿他俩开涮,“呦,还排着队呢?严师傅生意不错啊。”   严霁刮完最后一下,将筋膜刀放一边,站起来拍拍手,走到秦一隅跟前,笑眯眯打量他:“半夜翻墙出去劫富济贫了?伤这么重。”   “这都被你发现了……”秦一隅本想顺着贫两句,可余光瞥到南乙拿琴的样子,简直跟提溜人头一样,杀气重得不得了,于是话到嘴边又兜了个圈。   “翻什么墙啊,睡得太死了,一翻身摔了下去,磕着床头柜,被台灯砸了,倒霉死了。”   严霁听完,略带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却凑近笑着说:“我看你挺开心的。”   “苦中作乐。”秦一隅学着他眯眼笑。   扭过头,秦一隅把矛头指向倪迟,“哎,你没有自己的练习室吗?还是没有自己的乐队啊?”   倪迟从背后搂着阿迅的腰,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笑嘻嘻说:“你管我?怎么,羡慕我有哥哥你没有?”   “我羡慕个嘚儿。”   我还有男朋友你没有呢。   秦一隅直奔南乙,胳膊刚想搭上去,就被要去插音箱的南乙完美躲开。   “你看,你队友都不想理你。”倪迟吐了吐舌头。   这是我队友吗?   “你懂什么?”   秦一隅不打算和没有男朋友的人较真,“小乙我帮你。”他从南乙手里拿过插头,帮他去接音箱。   “秦一隅。”   听到南乙叫他,半蹲在地上的秦一隅嘚瑟地抬起脸准备接受夸奖,“嗯?”   南乙面无表情:“这是吉他音箱。”   “诶?”秦一隅抓了抓头发,往前面一看,还真是,他连连抱歉,嬉皮笑脸换了一个插上。   是下意识吗?音箱都分不清了。   莫名有些心疼,于是南乙也蹲了下来,靠近他小声说:“谢谢。”   秦一隅花了五秒钟才忍住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他。   轮到阿迅躺下接受筋膜刀的洗礼,但倪迟却没让严霁出手,自告奋勇帮忙,刚刮了两下,想起什么,四处望了望。   “诶,尼克呢?刚刚还在呢。”   “尼克?”迟之阳原本在检查身上的淤青,听了这名字一愣,“你们执生的贝斯手?”   “是啊,他跟我一起来的,想来找小乙。不知道人又跑去哪儿了。”   “我来了。”门口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一个金发背头混血脸的大高个儿迈步进来,拎着两袋零食,笑得跟大金毛一样,飞快凑到南乙面前。   “你干嘛去了?”倪迟握着阿迅的腿,小声对哥哥说别动。   “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忘拿了,赶紧回去取了,正好赶上。”   明明是跟队友说话,可尼克眼珠子就没从南乙脸上移开,他说完,便将两袋东西都塞到南乙手里。   “你好,我是Nick!这是牛肉干,我看了前几天的快问快答,你说爱吃牛肉,这是专门买了送你的。”   南乙没什么表情,盯了几秒他递来的东西。   “是吗?谢谢。”   正打算收下来,哪知道秦一隅头一歪就插到两人中间,毫不客气地接下见面礼。   尼克看了他一眼,礼貌又敷衍:“啊!秦一隅,你好,你复出了真是太好了。”   毫无感情地客套完之后,他又凑到南乙面前,笑得跟不要钱似的:“要尝一尝吗?他们都说好吃。”   南乙对过分热情的人都有一种天然的防御机制。   “我现在不饿。”   秦一隅几乎是一瞬间就感知到南乙的疏离,就像是一面透明的玻璃墙,瞬间出现,挡在他和外界之间。   或许是因为适应了亲密相处的模式,他有些陌生,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种样子的南乙了。   就在尼克准备发动第三轮微笑攻势的时候,秦一隅本能地挡了下来,揽住他,亲切地对他说:“哎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特别像我喜欢的一个电影角色,一个超级英雄。”   尼克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啊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像美……”   “我说的是毒液。”秦一隅微笑着打断。   “哈哈哈哈哈!”   众人的笑声成功化解一切。没多久B组的人就到齐,倪迟也适时地带着尼克离开,走之前尼克加了南乙的微信,非常兴奋,对南乙的冷淡似乎毫不在意。   而南乙也像平时一样,独自在安全的角落,只是这次他没有弹贝斯,而是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   按照之前的习惯,B组众人先将已经写好的部分合了几遍,调整了编曲上的一些问题,人实在太多,光是最基本的排练,就花了一个半小时。   “现在这首歌的几个片段我觉得都很成熟了,大家也排得差不多了。”严霁坐在键盘前,“因为咱们有十个人,所以我和每个人都聊了一下,征集了一些问题。”   乐手之间的沟通说简单也简单,音乐就是最好的语言,说复杂也复杂,理念不合有时候会成为致命的矛盾。   和其他组别不同,B组这一轮冒着巨大的风险,选择了集体式创作,这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发出自己的意见,也都拥有否决和修改权。   诸多创作思路的交锋和碰撞过于复杂,需要有人来梳理。   或许是因为年龄和阅历,严霁自然而然地被推举为组长的角色,也成为了沟通的桥梁。   “有一个问题是:因为歌词不是一个人创作的,主歌和副歌之间有视角的转换,相对来说,会有割裂感。”严霁说完,看向闽闽,“这是闽闽提出来的,我觉得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穗穗看着歌词,沉思片刻说:“主歌部分是第三人称,副歌部分是第一人称,要不要统一一下?”   趴在桌上的秦一隅第一个举起手:“反对。”   “你说。”严霁看向他。   “如果副歌换成第三人称,会削弱冲击力,强烈感少了一大半。”   绣眼问:“反过来呢?主歌也改成第一人称。”   迟之阳皱着眉头:“嗯……这样好像就没了‘旁观’的感觉了,不好不好。而且鼓也是跟着视角变的,主歌部分的鼓没那么强烈啊。”他试着打了几下,“如果视角要换,鼓的情绪也要换。”   在大家的讨论下,李归和迟之阳试着改了鼓的形式,换了很多种方式,不断地调整、和众人排练,但效果都不如最开始的版本。   眼看着没有定论,严霁出声道:“先跳过,下一个问题,因为我们十个人都会上台,为了不变成大合唱,其实需要更有层次的唱段,不仅仅是和声,还有歌词。”   礼音立刻说:“这个是我提的,我觉得现在排练下来整曲都是一个层次,排开让出主唱位置的阿迅,我们现在有主唱,还有像严霁和穗穗这样的伴唱,声音很多,但除了像秦一隅这样有自己强烈风格的嗓音,其他人的声音都融到一起了。”   “我觉得这部分可以交给恒刻。”穗穗直言,“之前的《梦游》的层次就非常好。”   他们私底下已经把各自乐队的代表作和现场都研究了一遍,对彼此的了解都很透彻。   绣眼想了想:“梦游是好在歌词的视角就一分为二了,加上一隅和小乙的音色是两种极端,所以层次就很清楚。”她顿了顿,“感觉还是得从歌词下手。”   “现在的歌词其实就像是一个受害者的自白。”秦一隅也认真起来,“或者说是一封遗书。”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想用《梦游》的方式改这首歌,就得从现在的歌词叙事里抽出其他视角。”   “你是说加入加害者的视角!”迟之阳立刻明白。   “这也是一种选择。”秦一隅耸了耸肩。   “可是……”绣眼说,“假设三个主唱分别唱三个视角的歌词,听感肯定是很混乱的,切换起来也会给观众生硬感。”   “那最多就只能是受害者和施暴者的角度了。”   “我觉得也是。”   “先这么定,至少可以解决一部分主唱层次的问题。”   这时候阿迅忽然开口:“……啊对,我不当主唱,我可以伴唱。”   迟来的反射弧把众人都逗笑了。   “去吃饭吧!”迟之阳腾地从鼓凳上站了起来,“我饿死了!”   于是在他的号召下,B组众人像中学生放学一样,将手头上的活儿暂且搁置,一涌而出,结伴来到了CB食堂。   和他们的浩浩荡荡截然相反的是,明明已经划进了大组别,但无论是S组,还是A组,乐队之间都有着明显的距离感,即使都在食堂,却各坐各的,泾渭分明。   当坐下来,迟之阳就小声对身旁的南乙说:“小乙,我打听到一个八卦。”   南乙勾了勾唇角:“又是蜡笔小新告诉你的?”   “是啊是啊。”迟之阳低声说,“他是S组的嘛,雾都怪物的贝斯手,我听他说S组现在乱套了,之前明明定了让倪迟弹主音吉他,雾怪的吉他手弹节奏吉他,结果昨天突然要求换掉节奏吉他。”   坐在南乙右边的秦一隅也凑过来,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要求?谁要求?”   人类在聊八卦的时候总是能化干戈为玉帛。   所以迟之阳也难得地靠近了秦一隅,“说是他们S组的导师让换的。”   南乙看着聚在自己跟前两颗毛茸茸的脑袋,一时不知该怎么动筷子才不会戳到他们俩。   “导师?”严霁听了也觉得奇怪,“可是我们组的导师除了给我们排练的意见,基本不会干涉。”   这确实是。南乙也就是在学新器乐的时候找了赵楠,通过赵楠向节目组申请了新的器乐老师速培。   “所以S组现在的气氛很僵啊,离淘汰赛就剩一周了,原定的人没病没伤的突然就被换了,谁能舒服?”迟之阳小声说,“可能就是黑幕吧。”   严霁点了点头,“难怪这两天倪迟总往B组跑,S组现在的排练氛围应该不太妙。”   南乙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问:“换了谁?ReDream的阿丘?”   迟之阳眼睛一亮,刚夹起来的小油菜都掉了,“你怎么知道!”   “猜的。”南乙垂了眼,没继续说了。   这下秦一隅想不明白了。   上次他们在食堂遇到阿丘,就感觉南乙一直盯着他看,这次又直接猜中别组的内情,还是那个阿丘。   同为吉他手,阿丘出道比秦一隅晚一年,中途因为斗殴的负面新闻,换了一个乐队,他技术一般,但因为外形好,粉丝不少。   无论秦一隅怎么想,都想不透南乙关注他的原因。   他不是最慕强的吗?   就在这时,B组其他乐队的人也端着餐盘落座了,长长的餐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眼见着失去了旁敲侧击的机会,秦一隅有些烦躁,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软件,大拇指笃笃笃地敲着屏幕。   没连耳机,咚咚咚咚的声音直接外放了出来。   这自然引起了南乙的注意,他扭头看过来:“你在干什么?”   “啊,敲木鱼。”秦一隅一边超高手速敲着屏幕上的木鱼图标,一边回答,“电子木鱼,我那天看绣眼在玩,就下了一个。”   绣眼听见了,弱弱地说:“我不是在玩,我是认真敲的,可以让心情平静下来。”   秦一隅越敲越快,笃笃笃的声音简直砸在迟之阳脑门儿,他一把抢过手机,关了电子木鱼的软件,再扔回他怀里,“他是平静了,我脑瓜子疼!”   “你毁了我的功德。”秦一隅瘪起嘴。   南乙被他逗笑了,嘴角的梨涡露出来。   “哎小乙有梨涡诶!”礼音捕捉到这个小细节,有些惊喜,“好神奇,你平时看上去冷冷淡淡的,一笑起来又有点甜。”   李归忍不住感叹:“南乙这样的小酷哥,上学时候绝对一大帮女孩儿追。”   “那不是和一隅一样?”闽闽咬着筷子头,“之前吃到过一个小瓜,说无序以前还是校园乐队的时候,就已经风靡西城区了,好多别校的都去看。”   绣眼想了想那画面:“你俩要是在一个学校,那阵仗多吓人呀。”   两人都一顿。   谁的反应都没有迟之阳快:“他俩还真……”   可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想起以前南乙一直瞒着,于是及时刹了车。   一桌子人都等着他把话说完,可迟之阳却干笑着话锋一转:“还真是哈,都挺受欢迎的。”   严霁被他糟糕的演技逗笑了,决定帮他转移话题:“所以小乙以前真的很多人追?”   秦一隅发觉严霁说话还看自己。   看我干嘛?   我会因为这种事儿生气吗?   喜欢南乙难道不是每一个人应该做的吗?   喜欢就喜欢呗。难不成我还能因为错过了一段轰轰烈烈的校园恋爱而破防吗?   迟之阳又说:“小乙高中每次情人节都一抽屉巧克力,全留给我吃了,吃都吃不完。不过他都没谈。”   “啊?”阿迅不理解,“怎么和小迟一样……”   “为什么不谈?”秦一隅追问。   “没时间。”南乙没什么情绪,反问了秦一隅,“而且为什么一定要谈?”   李归轻声说:“情窦初开,是人之常情吧,你十几岁的时候就没有老想着一个人,老惦记她,总想着偷偷去看她?”   有啊。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指向同一个人。   南乙陷入沉默。   可秦一隅似乎也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甚至开口的语气都有些古怪,“对啊,你就没有对哪个女孩儿动过心?”   问题忽然被缩小了范围,正确答案被排除了。   南乙侧过头,盯着他:“没,让您失望了。”   “小乙看起来就是很会拒绝别人的人。”穗穗评价道。   也不知怎么了,秦一隅一反常态地不依不饶起来:“那你拒绝那些女孩儿的时候,心里不会有愧疚感吗?”   迟之阳还好死不死插了一句:“还有男孩儿。”他说完突然捂住了嘴,看向严霁,“这是可以说的吗?”   严霁已经见怪不怪了:“后期老师会替你决定的。”   秦一隅的脸色更难看了。   但对这个问题,南乙的态度倒是异常冷漠:“他们喜欢我是他们的事,我没有一定要回应这些喜欢的义务。”   “我有很多事要做,不是为了回报别人的爱而活的。”   这番话说出口,简直像个冷心冷情的渣男,可偏偏是南乙说出来的,又显得十分合理,所以在场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这样的态度提出质疑。   仿佛南乙就应该是这样,没有感情,也拒绝回应。   但秦一隅知道他不是的,私底下和他在一起的南乙有一颗很柔软的心。他不会表达,但很会爱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忽然间被愉悦感包围。   会宣泄情绪,也会亲吻他的伤口,这样的南乙是他一个人的。   吃完饭回到排练室,大家又回到了之前的几个问题,但这一次,一直没发表观点的南乙忽然开了口。   “我把整个歌词梳理了一遍,重新改写了。”   他将改好的词给其他人看。   “原版的歌词也很好,但是就像大家说的,缺乏一个完整的叙事框架,所以我想了一下,在这个歌词的外面套了一个恐怖故事。”   李归幽幽地抬头,拨开两边的长发:“恐怖故事?”   “嗯。”南乙点头,“一个鬼魂的追问和控诉。”   他将自己整理的概念完整地讲述了一遍,并且将不同的唱段划分出清晰的层次逻辑,几乎解决了上午大家争论不休的所有矛盾。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一直置身事外、不发一言的南乙,其实在认真听所有人的想法,记录下来,并且想办法解决。   “你也太靠谱了。”   而沿着南乙的思路,大家似乎突然打开了创作灵感的阀门,从演出方式、器乐排布、舞台布置等各个角度出发,都提出了各自的想法,将这个“故事”不断地完善。   “这样一改……”阿迅发现,“副歌部分只有一隅能唱得出来,这种核嗓和清嗓之间的转换,其他人是做不到的。”   南乙很坦然。   “要是没有秦一隅,我就不会这样改了。”   秦一隅一愣,这么爱我?   这话说得,就好像……他是南乙手里最好用、最趁手的一把刀。他莫名有些开心。   于是,秦一隅成为这首歌演出层面的核心,而他的背后,是南乙的创作概念。   在他的方案下,这首耗时一周的歌终于被整合出和谐统一的样貌,有了概念作为支撑。   唯一的问题就是三个主唱的视角。   “这块我再想想。”   下午三点半,南乙独自前往节目组安排的器乐速培教室。他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跟着老师学习。   全神贯注的两小时后,南乙有些累,送走老师之后,自己也收拾东西离开。   刚出门,肩膀就被拍了一下,一回头,南乙愣了愣,竟然是秦一隅。   “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学弟下课啊。”秦一隅笑着说。   因为他的胡言乱语,南乙有一秒种的混淆,仿佛他们真的回到少年时代,秦一隅来接下辅导班的他。   刚想说什么,转角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s组执生乐队的三人。   一想到早上那个尼克,秦一隅就有些无名火直冒,还想着得找个由头带走南乙,没想到南乙竟然先一步握住他手腕,拽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南乙似乎没有什么方向,就是单纯往前走,于是秦一隅反手握住他小臂。   “想去看小猫吗?”   南乙眨了一下眼睛,他一直以为秦一隅说的流浪猫是假的,他从没见到过。   “真有猫?”   “骗你是小狗。”   于是他就这样,被秦一隅拽着,离开了CB大楼,在漫长的黑夜中走着,绕过两栋livehouse,走到最南边的圆柱形建筑背后。   “他们说这是废弃的化工厂。”秦一隅没事儿就爱溜达,不能离开CB园区,他就在把里面溜达了个遍。   不知不觉地,他将握着手腕改做牵手,南乙忽然间察觉到自己心跳的缓慢加速,却无法控制。   或许是因为刚刚秦一隅来接他时说的胡话,他莫名有一种诡异的既视感。   他们现在这样……   “像不像偷偷溜出来约会的校园情侣?”秦一隅忽然搂住了他的腰,南乙都来不及躲。   “会被发现。”南乙挣开他。   “发现就发现啊?”秦一隅声音都带着笑,“难不成能开除我们啊?”   又来了。   南乙简直拿他没办法,但这里太黑,他眼睛状况本就糟糕,现在更是什么都看不见。   秦一隅变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猫呢?”   “别急啊。”秦一隅牵着他来到一处角落,然后打开手机。   手电筒的光柱泼在墙上。   原来是七八只猫咪的涂鸦。   南乙就知道。   他双臂环胸,看向秦一隅:“小狗。”   秦一隅愣了一秒,立刻反应过来,“我没骗你呀,这不是猫吗?”   “很冷,我回去了。”   “哎哎,等会儿。”秦一隅拉住他的手,凑近了轻声说,“小乙,你今天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儿?”   南乙没有回答。   “从尼克来找你,到午饭大家聊天。我总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灯忽然间灭了。   在黑暗中,秦一隅的轮廓分外清晰。南乙知道自己总可以看见他,因为他从小到大,始终注视着这个人。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秦一隅也能一眼将他看穿?   暖热的气息忽然靠近,萦绕在南乙的脸颊,一双手交叠在他后腰。   不在卧室,也不是狭小的洗手间,秦一隅在露天的黑暗中拥抱了他。亲密又大胆。   秦一隅低下了头。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绕过帽檐,准确地找到了南乙躲避的双眼。   “告诉我吧,我会认真听的。”   作者有话说:   ——cb小剧场——   s组的宿舍卧室里:   倪迟:你这样不行的,送吃的有什么用呀,你看南乙像是爱吃零食的人吗?   尼克:那怎么办?   倪迟:都跟你说听我的啦,我很会追人的。   尼克:追人??我也不是要追他啊,哎不对,你追过谁我怎么不知道?   倪迟:……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心虚)   尼克: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了吗!!我连你有喜欢的人都不知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幼儿园咱俩就一块儿玩了,那人还能比我更早认识你吗?   倪迟:你别说,还真比你早……   ——等老婆下课的小鱼同学做了些什么——   1.在隔壁的声乐教室练歌   2.偷看小乙上课   3.点开#秦南自乙 超话看完了一篇cp同人文,被无预警be结局创了个半死   4.在CB群里蛐蛐了迟之阳   5.和严霁私聊   [双开门冰箱盐雨齐:我在取快递]   [不靠谱健身搭子:你又买啥了?蛋白粉?]   [双开门冰箱盐雨齐:耳塞,我买了一大包,准备分给大家]   [不靠谱健身搭子:我也要]   [双开门冰箱盐雨齐:你真的需要吗?我是给除了你和小乙之外的所有人买的。]   [不靠谱健身搭子:你这是赤·裸裸的排挤!我为什么不需要?我要,给我,(猩猩伸手·jpg)]   [双开门冰箱盐雨齐:出cb大门左转100米711便利店结算柜台,你需要的东西在那里。] 第58章 爱与无畏   在某个瞬间,南乙的记忆真切地回溯到过去,或许是因为这里的风太大,很像中学时那个天台,又或许,是因为秦一隅说的话。   他最常去的教学楼天台的结构并非一览无遗,中间被一个高的天井式的结构隔开成两边,秦一隅通常都在阳光充沛的那一半,而南乙则藏在天井落下的阴影里。   就是在那儿,南乙目睹过几次失败的告白,除此之外,秦一隅的一大票朋友也很喜欢上去找他。高中生乐趣匮乏,大家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也都想说给好朋友听。   可秦一隅并不是个称职的倾听者。   “你就不能认真点儿听我说话吗?”   每当听到这样的抱怨,秦一隅只会笑嘻嘻说:“我认真不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怎么办,要不你掐我吧?”   很神奇的是,无论他表现得多么没心肝,说话多伤人,明摆了不交心,可少年时代的秦一隅永远都是受欢迎的,身边的人只多不会少。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逆反和不在乎,浑身写满了“我心里只有我自己”,但偏偏人人都爱他。   因而在此刻,听到他说出认真两个字,南乙有些恍惚。   他不确定是秦一隅被这几年的苦头磨平了性子,还是相较于其他人而言,自己是特殊的。   第二种太自视甚高,因此只在他脑中停留了一两秒,就随夜风消散了。   “没什么,就是压力太大了。”南乙说。   他随口找的理由下一秒就被秦一隅戳破。   “不是压力。”秦一隅拖住他的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以前我经常被骂空心人,上学的时候被这么说过,后来出道,乐队里的人也好,公司的也好,他们都觉得我没有心。”   听到这里,南乙想,他们不是一样吗?   这样的评价他也听过不知多少次了。   他笑了笑,“说得多了,我自己觉得也是,好多时候我压根儿感受不到身边人的情绪,有时候人都发火了,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哦,原来他生气了啊。”   秦一隅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至少他贫瘠的共情能力达不到,他可以一针见血地凭直觉戳穿某件事的内在逻辑,但却在感情方面表现得极为麻木和鲁钝。   “但是南乙,现在我发现,原来我不是空心的。”   夜色是浓郁的黑,秦一隅的双眼分明也是一样,可不知为什么,南乙却觉得这双眼格外的亮,不像人类,像动物。   努力又荒诞地说自己很快就会变成人类的小动物。   “我能感觉到你的痛苦,明明你藏得比任何人都深,都更难发现,但我就是能立刻发现,很奇怪是不是?”这话太过坦诚,秦一隅好像把自己都说笑了。   “好像……我突然多了一颗心,是专门用来连接你的情绪的。”   那个曾经一晃而过的第二种可能,在风中兜了个圈子,又回来,对南乙说,你想得没错,你就是特殊的。   “所以你不要骗我了。”秦一隅靠近了,捧起他的脸,很小声,还有些洋洋自得,“你骗不过有两颗心脏的人。”   南乙有些鼻酸,很想抱住他,但渴望的背后又生出一丝恐惧,只是他还没能清楚地意识到这恐惧的根源,那仿佛是根植于他心底的某种诅咒在作祟。   他和秦一隅之间的距离,好像在逐渐跨越安全边界,开始不受控了。   “你真厉害。”他笑了一下,有些苦涩。   停顿了片刻后,他对秦一隅说:“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我知道尼克只是想和我交朋友,但我天生就应付不来太热情的人。转学之后,我被一些人追求过,有的很克制,有分寸,但有的就超出了我可以接受的范畴了。”   用“一些”这样的量词显然是不切实的,但并不是自谦的说法,只是许多追求过南乙的人,他都不记得了。   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女孩儿,热情到令他费解的程度。   那时候的南乙逃脱了原本被霸凌的环境,来到新的学校,脑中只有三件事:复仇、学习和寻找秦一隅,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有一个女生,同年级,不同班,某天我骑车上学,在校门口她突然窜出来,张开双手拦住了我,当时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我会撞到她。”   秦一隅忽然想到了南乙外婆的事故,更加理解他说的惊吓是什么程度。   “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她说想和我做朋友,还送了我一小束茉莉花。”   南乙掠过细节,平淡地复述着经过,“我拒绝了,以为就没事了,可没多久,两个班同时上体育课,我们在集合,他们班跑圈。她跑过的时候,大喊了我的名字,让我看她。”   他并不快乐地历数被人喜欢的经过。   “再后来,她在广播站点了一首情歌,指明是给我的,也在表白墙一次次投稿。”   南乙很坦诚地说:“我知道,她其实也没做错,是她把热情全都捧给了我,但我根本连手都不愿意伸出来,是我不想接。”   他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木讷。疲惫。痛苦。阴暗。很会伤害人。   “寒假,我决定去欧洲找林逸青,不知道为什么,她也知道了,还追去了机场。看到她,我突然意识到……”   秦一隅轻声询问:“意识到什么?”   我和她不是一样吗?   一厢情愿地追逐着一个人,唯一的区别是,我的出发点并不是爱这样伟大的东西,也不敢让对方发现。   “……就是突然心情非常糟糕。”   或者说破防吗?   “所以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很大声地请她以后消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有用吗?”   南乙摇头,“没有,反而起反效果了。返校后她甚至更加执着,好像觉得只要够努力,就可以打动我。不过后来,因为她的喜欢闹到众人皆知,我被约谈,连她家长都出面了。”   秦一隅皱了眉,问:“他们来干什么,你又没错。”   “他们以为我们在一起,在我解释之后,他们还是觉得,是我给了她错觉,希望我再果断地拒绝,不要影响她的学习。”   秦一隅冷笑了一下,想骂人,但忍住了。   “出来之后她问我是不是被为难了,当时走廊人来人往,我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她,我一点都不喜欢她,也不可能会喜欢她,请她离我远一点。”   秦一隅几乎能想象到那画面。   他看到的不是南乙表现出来的薄情,而是背后深深的疲惫和不堪忍受。   “然后呢?”   南乙笑了:“她哭了,把她抱着的一沓练习册砸到我身上,骂我没有心。”   后来她甚至发了两条短信。深黑的屏幕上,前面是她过的许多展示爱意的语句,因此这两条突兀地像是两把刀子,插在对话框里。   [南乙,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被任何人爱。]   [总有一天你也会喜欢上一个人,到时候你只会比我更狼狈。]   爱,爱,爱。   人总喜欢无限放大和美化这字眼,仿佛这就是一切问题的终极解答,是解药,是真理。   但对他而言,爱是会杀人的东西。   当时的南乙毫不在乎,都快不记得这两行字的存在了。   可最近这段时间,他总莫名想起来。   在静谧的夜色中,他们默立在彼此面前,像两只努力学习和摸索人类情感的动物,谁都理解不了他们,他们也理解不了其他人。   但因为很像,反而能明白彼此。   秦一隅轻柔地抱住了他。   “小乙,你不是的。”   他抚摸着南乙的背:“可能你自己都看不到你的心,但我能看到。”   只有我能。   “是吗?”南乙垂着的手晃了晃,最终还是回抱住秦一隅。   “嗯,很漂亮,是透明的。”   予取予求,不期待回报,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一颗心。   “而且你没有错。”   他将下巴抵在南乙肩头,分析着背后的逻辑,“那时候的你刚刚脱离了一个痛苦的环境,离开了那些霸凌你的人,虽然看起来好像可以重新开始了,但其实那些坏的影响还没有消除,你的自我保护机制还是在运作。”   “突然间出现承受范围之外的热情,你当然会警惕,这是正常的。更何况,你已经不舒服了,拒绝了,可对方没有收手,甚至在众人面前营造出‘她非常喜欢你,但你很冷漠’的氛围,这无形中也给了你很大的压力。”   “你那时候才十六岁,还是个小孩儿啊。”   秦一隅松开了一些,伸手抚摸南乙的脸,告诉他:“过分的期待和周围人的眼光,其实都是隐形暴力。”   他从一个肢体霸凌的环境,掉入新的心理欺凌的深坑,会变得越来越封闭自我,甚至抗拒与过分热情的人接触,都是必然的。   对于他一针见血的分析,南乙无法给出反馈,但手不自觉攥紧了秦一隅后背的衣服布料。   “我最近经常后悔。”秦一隅忽然说。   南乙问:“后悔什么?”   “要是我当初不那么想找乐子,直接抓到你,告诉你,别躲了,我知道你在跟着我。”他挑挑眉,“然后逼着你每天跟我待在一块儿,是不是很多事就不一样了。”   南乙从不美化没被选择的路,他并不想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和秦一隅面对面。   但现在,他竟然也有些遗憾。   “然后呢?”   “我会保护好你的。”秦一隅捧着他的脸,很珍视地望着他,“没人敢惹我,就没人敢惹你。”   “后来也没人敢惹我了。”南乙也挑了挑眉。这话现在来看,的确也很有说服力。   秦一隅笑了:“这么厉害?”   他忽然想到什么,抓住南乙问:“对了,你当初是主动转学的吗?”   南乙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怎么了?”   “就是突然想起来,高三的时候,有朋友聊八卦,说初中部有小孩儿打架斗殴,一个人揍了十个人,还给人干医院去了,后来被学校开了。”   当时他随便一听,只回了句牛逼,也没多过问。现在一想,那是他毕业前发生的,再后来,成人礼上,南乙就穿着他的校服出现了。   说明南乙在毕业前就转学了,否则他穿的就该是他自己的校服了。   秦一隅想着,一下子摘了南乙头上的棒球帽:“那小孩儿该不会就是你吧!”   南乙抬手抓了抓头发,点了头,很随意地才承认了。   “嗯,是我,不过不是十个人,就八个。”   “就?”秦一隅差点笑出声,“你是真牛,可是为什么啊,是被欺负了?”   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反击,偏偏在那个时候爆发了?明明还有不到一个月就中考了。   他并不是冲动的个性。   南乙只是一笔带过:“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还手了。”   事实并非如此。   那是个周日返校的晚自习,当时陈韫的确拉着一帮狗腿,把他逼到学校北胡同的角落,找了他的茬,但南乙不想因为这些耽误上晚自习,忍下来了,直到听到陈韫骂他成天丧着脸,是家里人都死光了吗?   南乙才暴起。   而张子杰甚至火上浇油。   “你不会以为这次秦一隅也会帮你吧!”   陈韫也笑了:“秦一隅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   羞辱的话他没能说完,南乙一脚猛地踹在他肚子上。他也不知道那天究竟哪里来的戾气,经年忍耐的情绪一瞬间反扑,完全丧失理智,下手一点分寸也没有了。   到最后,他骑在陈韫身上,一拳又一拳,血都溅在脸上,不害怕,反而隐隐有种期待。   这是他最接近杀死陈家人的时刻。   要不是后来迟之阳赶到,唤回了他的理智,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知道当时高中部的学生管你叫什么吗?”秦一隅说。   南乙摇头:“什么?”   “新一代胡同战神。”   “新一代?”南乙皱了皱眉。   “上一代是我。”秦一隅笑了。   于是南乙也笑了。两人杵在冷风里,周围没有任何人,只有墙上一堆丑得独特的小猫涂鸦陪着。   南乙却忽然觉得心口变得轻松很多,之前压在上面的石头,似乎被移开了。   回去的路上,秦一隅还是没开手电筒,两人在黑暗中摸索,距离变得很难掌握。南乙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垂着的手好几次擦过秦一隅的手背,又在晃荡中分开。   快走到大楼背后时,秦一隅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笑嘻嘻问:“你不喜欢热情的人,那我呢?”   “你热情吗?”南乙笑了。他似乎已经从方才的自我解剖中全然抽身,看不出一点儿难过了,又变回那个有些冷酷的,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我还不热情?”秦一隅不能理解,干脆强硬地十指相扣了。   “你是拒绝我最多次的人。”南乙抬了抬眉,随口复述着秦一隅最初说过的话,“别来我家堵我了,再来报警。弹完你就可以走了,再也别出现……”   没等他说完,秦一隅松了握住的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别翻旧账啊,那时候我不还在犯浑嘛。”   又开始耍赖撒娇。   南乙垂眼看着这只手,是纹过花的手。   因此他只是轻轻地咬了一口,迫使他松开手。   “你又咬人!”   “你不是喜欢被咬吗?”   “我什么时候……”秦一隅反驳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梗在喉头,因为南乙伸出手,微屈的指关节蹭过他被咬过的下巴,又缓缓向下,沿着侧颈的线条,碰了碰锁骨的牙印。   那双浅色的瞳孔抬起来,盯住了愣在原地的秦一隅。   欲望好像比爱更容易抓住。   明明得到了答案,南乙却还是想故意问:“不喜欢吗?”   “喜欢。”   南乙的手还在继续下移,最后,手掌竖直地贴上了秦一隅的胸口。片刻后,他笑了,维持着这个姿势靠近,语气很轻:“你好像真的有两颗心。”   “什么?”秦一隅有些恍惚,只觉得浑身都发烫。   “跳得好快,我摸到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南乙便退了一步,接着收回了贴上他心口的手,插进口袋,转过身独自走得很快,回到CB大楼。   秦一隅慢半拍地赶上来,和他进了同个电梯。   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跳得更快了,电梯里的镜子反射着南乙的脸,就在他的身侧,靠得格外近。   他从没意识到自己的防线竟然这么低。   视线追着南乙那只手,向下移,他忽然发现,南乙的棒球帽还在他手里。   摄像头和机位无处不在,方才的暧昧他不得不中断,但秦一隅就是想说点什么,想将那抓不住摸不透的心绪留下来。   他脑中闪过什么,没仔细想就开了口。   “你刚刚那个动作,很像一个手印。”   南乙果然看了过来,嘴角还挂着薄薄的笑意:“手印?”   秦一隅复现了他方才伸手覆上他胸口的手势,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之间隔着距离和虚空。   南乙能看到他的掌纹。   “这个是佛教的一种手印,无畏印。”秦一隅的双眼被电梯里灯光照得很亮,很柔软。   他的脸甚至还有点红,南乙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没觉得突兀,秦一隅就是这样的人,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去了解,也会突然冒出来。虽然他很清楚,现在的秦一隅是在面对镜头打哑谜。亏他能想到这个。   “什么意思?”   “就是,不要恐惧,不要怕。”秦一隅说。   南乙静了一秒,在电梯门打开的同时,忽然笑了。笑得低下了头,肩膀都在抖。   “是真的。”秦一隅强调。   渐渐地,南乙止住了笑,神色认真起来。   “嗯,知道了。”   他意识到,今晚漫长的交谈,竟然真的可以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手印来总结。秦一隅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告诉他。   [别害怕。]   原本双臂环胸的南乙,忽而也伸出一只手,贴上了秦一隅的掌心,但这相贴短到几乎是一个瞬间,很快便变成击掌。   然后他拽住了手腕,将秦一隅拉出电梯里。   “走吧。”   要是没有机位,南乙肯定会贴更久。秦一隅想。   离开电梯就是走廊,不长,没几步就能到宿舍。通常南乙都很沉默,可这次他竟然一反常态,继续和秦一隅说话,语气带笑:“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乍一听,这似乎是在评价刚刚秦一隅在电梯里莫名提及佛教手印的事。   秦一隅也觉得是这样,于是跟着南乙回到宿舍,还在心里骂自己:自以为很高明地对着镜头打哑谜,其实就是犯傻!   直到南乙径直走回了房间,没开灯,在秦一隅也进来后,他忽然回头关上了门,然后压低声音,脱口没说完的半句话。   “我确实不喜欢太热情的人。”   在没有镜头的地方,他卸下面具,重复说:“但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完了。秦一隅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胡诌会变成事实了。心跳得太快了,好像有两颗在较着劲,在比赛,撞着他的胸膛。   南乙靠近了,站在他眼前,说:“我去你家找你的时候,我说了什么,记得吗?”   秦一隅简直想穿回去掐死当初的自己。   “还要翻旧账啊。”他抓住了南乙的手臂,下意识就想逃避。   “真不记得了?”南乙偏了偏头,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情绪。   “别说了……”   秦一隅心想,他不会因为当初我叫他变态记仇吧。   “你再说我要扇自己巴掌了,你是不是想看啊?”   说着秦一隅还真抬起了手,可下一秒,南乙握住了那只手,放下来,靠近他耳边。气流裹着声音,轻得几乎抓不住。   他只说了两个字。   “学长。”   作者有话说:   两个“没有心”的小朋友(摸摸捏捏,把你俩关进一间小粉屋,亲秃噜皮了才能出来)   不敢想象高攻低防青衣鱼听到学长两个字有多爽。   小剧场:   电梯里这段播出之后,cpf的讨论:   [这个棒球帽不是ny的吗?怎么会在qyy手里??下午在排练室讨论的时候ny还戴着的吧?]   [qyy:我就是想替好兄弟拿一下帽子,怎么了]   [全鱼宴说“你刚刚那个动作”,刚刚?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刚刚做什么了南乙会伸手,掌心还对着你???]   [是摸了吧,摸哪儿了?胸肌还是居居!]   [而且男一笑得好……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他们俩是在打哑谜吧!你们在说什么秘密快告诉我!]   [贴手那块太暧昧了吧!qyy都愣住了,这个乐子人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表情啊!]   [这气氛……谈了,我知道,你们不用狡辩了]   [刚刚去看b组的花絮,秦一隅乱入了,看衣服是同一天,有人放大了视频声音,听到秦一隅说:“去接南乙下课”,救命……]   [你们不就在一栋楼里吗为什么这么难舍难分啊!还要接人家下课!我真的服了你们恋爱脑了]   [那时间线不就是南乙去上器乐课,秦一隅去接他,然后他们一起坐电梯回宿舍?]   [可是我今天看到执生的直播,提到了他们遇到了下课的小乙和qyy,他们说还挺早的,八点多,但是小乙他们回宿舍的时候灯都要熄了。]   [这中间的时间差他们俩干嘛去了??电梯里还这么暧昧,不会……]   [草,我有点害怕了,我不会嗑到真的了吧?不要啊我只是玩玩而已别搞我啊我转身向崆峒山里走去真的哇一点也不想看秦南自乙doi视频有的话请发我邮箱:……] 第59章 一语成谶   这个称呼变成一个开启的闸门。   秦一隅愣在原地,仿佛瞬间回到了那个命运般的雷雨夜,浑身湿透的南乙无所畏惧地用手挡住他企图紧闭的门,偏执地追问。   [学长,你的手什么时候受的伤?]   而现在,南乙就站在他面前,和当初一样,在黑暗中直视他的双眼。   太矛盾了。这人明明在情感上极其迟钝,又不懂表达,做什么都冷冷淡淡,甚至逃避他人的爱慕。   但在令秦一隅心动这件事上,南乙却是绝对的天才。   “想起来了?”   这句话刚脱口,南乙就突然被搂住腰、反手摁在门上。或许是因为刚从外面出来,秦一隅身上带着一股冬天的气息,冷冷的,像一颗在雪里被剥开了的橙子。   与之相对的是他的体温,热得发烫。   气息是烫的,鼻尖却是凉的,蹭在南乙的鼻梁上,那双微微张开的嘴唇好像下一秒就会吻过来。   这是他在开口前就预料到的,因此并不惊慌,甚至生出一种隐隐的愉悦。   因为清楚地感觉到秦一隅的欲望被攥在他手中,由他掌控。   唇峰快要相触时,南乙轻声喊了停。   “不行。”   秦一隅却好像早就料到似的,转而吻上了南乙的耳朵,还坏心眼地拽了一下那个唇环,然后沿着脖颈往下,亲着,低声为自己辩解:“这不算接吻……”   “你犯规了。”   秦一隅极其擅长倒打一耙:“是你先犯规的……”   他吻过的每一处都像是有火在烧,南乙感觉晕眩,心跳快得可怕。   凉的指尖越过了黑色卫衣的下摆,越过层层叠叠的遮掩,鱼一样,贴着皮肤游动。   不,鱼是滑的,指腹的茧是粗糙的,上面还有一道一道细细的痕迹,那是常年按弦留下的,已经和他的手指融为一体。   小腹、肋骨、胸膛……每一处的皮肤都清楚地感受着这粗粝的抚摩,冷空气也跟着钻进来,激得浑身战栗。   当他埋下头,吻过颈窝时,那一手的“伤痕”也上移,热的掌心,准确地覆在心口,压得很紧。   秦一隅有些出神,想到了不久前,于是便昏了头似的,压实的掌心故意揉了揉,低声叫南乙学弟,然后告诉他。   “……是粉的。”   什么?   在拉锯中,南乙花了好几秒才找回思考的能力,而后脑中轰得炸开。   “闭嘴。”   秦一隅的手掌依旧那样贴着,还在笑,笑得低低的。   “南乙,你见过我揉弦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你真是……”   想推开他,南乙伸出手掌用力按住秦一隅的肩。或许是因为他们都做出了同样的手势,他莫名又想到了秦一隅在电梯里说的话,还有他无聊时敲的电子木鱼。   无畏印,佛法,木鱼。   佛经。   超度……   “我知道第三视角用什么了。”   就在秦一隅正起劲的时候,南乙一把将他推开。   “什么?”秦一隅人都懵了,差点儿被直接推到床上。   “不是……你劲儿真大,怪不得一个打八个!”   “别说这个了。”南乙低着头,快速理好了被撩起来的衣服,“之前那个主唱层次的问题,我想到一个办法了,得找大家去排练室试一试。”   “现在?”秦一隅嗓子都还是哑的,他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然后扯了一角被子盖上,“太晚了吧,要不明天?”   “现在定下来明天就可以排练了,没几天了,还得腾出彩排的时间。”南乙说完便打开门,见秦一隅没跟上,又扭头看他,“走吧。”   “你先去吧。”秦一隅苦着一张脸,“我一会儿就到。”   “哦,好。”   好??   他还真是一点儿自觉都没有啊!有这么玩儿的吗?是个正常人都要被玩坏吧?   合着我成了灵感工具人是吗?   秦一隅啊了一嗓子,然后倒头躺在床上。   可下一秒,黑漆漆的天花板上印上一道光。门又一次被打开,再关上,光消失了。   脚步声和南乙身上独有的气味一起靠近。   秦一隅眨了眨眼,一偏头,“怎么又回来了……”   刚说完,南乙用手拢住散落下来的头发,弯腰,低头,声音里明显带着狡黠的笑意。   “学长,快点儿。”   说完,他轻轻咬了一口秦一隅贴着创可贴的下巴。   救命。   秦一隅的脑中冒出一句动画片的台词——可怜的小秦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救命啊。   这次关上门之后,他更大声地喊了一嗓子,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恨不得要打一套军体拳。   最后,他还是丧眉搭眼地把自己关进了洗手间。   深夜,群名为[B了全世界]的B组大群。   一向在群里潜水的南乙,突然连发三条消息。   [恒刻贝斯手:大家睡了吗?]   [恒刻贝斯手:今天遗留的最后一个问题,我想到解决办法了。]   [恒刻贝斯手:没睡的人可以跟我去排练室,试一下效果。]   原以为就一部分人去,没想到才半个小时,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南乙眼睛看不太清,戴上了眼镜,坐在白板前的办公椅上,用一个简明扼要的图将主唱和和声层次划分开,然后对着大家说。   “关于歌词视角和主唱层次的问题,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有头绪,不过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一隅和绣眼在敲木鱼……”   一隅?迟之阳耳朵尖动了动。他也准备睡觉了,所以辫子都散着,因为白天编过,现在还卷卷的,垂在肩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南乙去掉姓氏叫这家伙的名字。   他闭着眼睛都知道秦一隅该有多得意,但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他竟然还没来。   呵,懒东西。   “木鱼?”   听到绣眼的声音,南乙看过去,但绣眼、闽闽、穗穗和礼音四个女孩儿都穿着睡衣敷着熊猫图案的面膜,他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也不知道刚刚的疑问是谁发出的。   只能继续说下去。   “对。”南乙推了推眼镜,假装自己认清了,“就是那个电子木鱼软件,不光是这个,今天晚上坐电梯的时候,一隅对我说起了一个佛教的手印。”   话音方落,排练室的大门就被推开,好巧不巧,进来的人刚好就是秦一隅。   他换了一身浅粉色卫衣,穿着灰色长裤,头发似乎还没完全吹干,发丝末端还蓄着小水珠,看上去很清爽。   就这样,带着一身潮湿的沐浴露香气,秦一隅随手从门口拎了个空椅子,拖着大步走到南乙的跟前,挨着他坐下,然后笑嘻嘻对众人抬了抬手。   “不好意思,洗了个澡,来晚了。”   他甚至故意把“洗澡”两个字咬得很重。   南乙对此没有半点愧疚,反而有点想笑。   礼音用手整理着自己脸上的面膜,很小幅度地说话:“正好提到你呢。”   “我?”秦一隅挑了挑眉。   “说曹操,曹操到。”严霁穿着睡衣,棉质、藏蓝色,看上去熨帖舒服,头发也比往常更垂,明明和南乙一样戴着框架眼镜,可丝毫没有南乙那种难驯的酷劲儿,反倒有种微妙的人夫感。   好像只要稍微请求一下,他就会无奈起身去厨房做宵夜。   慢半拍的阿迅这时候忽然开口:“佛教……手印?”   这倒是把南乙跑偏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就是这样的一个手势,是秦一隅告诉我的。”   迟之阳眼睛忽然睁大。   怎么又带上姓了啊。   南乙伸出右手,举至胸前,掌心朝外对着大家,四指微微屈着,自然舒展。   “这是无畏印,他说意思是不要畏惧,不要怕。”   秦一隅点了点头,进一步解释说:“我有段时间很喜欢去看大佛相,有一次在庙里,学了一下这个手印,主持就过来告诉我,这个手势象征着佛祖庇佑众生,驱赶恐惧,消除痛苦,令人心安。”   对当时的他而言,这似乎真的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魔力。那时候望着佛像低垂的眉眼,看着他宽厚的手,秦一隅的确平静下来了。   南乙点了点头,在白板上写下绣眼的名字,说:“所以第三视角,我觉得可以加入佛教元素。”   “大家担心会混淆,是因为三名主唱都唱各自的歌词,信息量会太大,那如果第三视角的歌词不是文字,信息干扰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   南乙写完,推了推眼镜:“比如吟唱、吟诵。”   “我之前去祭拜过一个过世的朋友。”南乙顿了顿,眼神变得深远,“给我印象很深刻的,是她墓碑前的长明灯。”   “那盏灯是她父母留的,很小,会发出声音,就是那种会令人平静下来的佛经。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父母专门为她定的,会一直吟诵往生咒,希望她能早日安息,在另一个世界能幸福、快乐。”   原来如此。   结合改过的歌词,秦一隅毫无障碍地理解了南乙的概念。   “这就是你想要的第三视角——受害者的父母。”   “对。”南乙看向他,“这些吟诵的背后,隐藏的就是受害者父母难以平息的痛苦。”   谁都知道,逝者不可追,无论诵念多少次,超度多少回,失去的人都不会再回来。   “而且……”南乙顿了顿,转而又道,“在上一场,我们还在C组的时候,我们组里的碎蛇乐队在淘汰赛的live也加入了吟诵的部分,当时我听的时候,就觉得非常震撼。”   迟之阳立刻接上:“是沙马的吟诵!彝族毕摩的传统。”说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想念我的朋友们。”   一直认真听着的绣眼也开口:“所以这一部分我来唱。”   南乙点头,说:“你的音色很空灵,而且有一种力量感,就像你名字的小鸟一样,虽然很小,但是很有爆发力,我们这首歌非常需要这样的声音。”   一旁的秦一隅看着,心里想,尽管南乙说话的语气很淡,但却莫名给人一种鼓舞感和信服感。   这算是天然的领导力吗?   “嗯,那我试试。”绣眼笑了笑。   “我觉得这个设计很妙!”一向很安静的闽闽难得地也有些激动,她摘下面膜,“我们这首歌的歌词是很尖利的,加入吟诵的部分,刚好可以中和掉一部分,效果应该也会不一样。”   “但和声的部分还要试,尽量结合地自然一点。”南乙的脚在地上下意识踩着拍子,“我们人太多了,如果不设计好,很容易乱,所以我现在叫大家来,就是想验证一下可不可行。”   “那我们开始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迟之阳已经坐到鼓凳上,两手都握好了鼓棒。   李归看了一眼大家,忍不住笑了:“我们好像在开睡衣趴哦。”   “哈哈哈哈哈!”   “诶迟之阳你怎么一只灰拖鞋一只黑拖鞋?”   “诶?”迟之阳一低头,还真是!   秦一隅往严霁脚那儿一看,笑得想死:“某些人看着体体面面的,结果穿了室友的鞋!”   严霁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是我的迷糊室友看到微信之后从床上跳起来直接穿走了我一只鞋跑了,导致我不得不穿着他落下的那只,否则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只穿一只鞋的不体面人了。”   “哈哈哈哈!”   “诶穗穗是敷着面膜睡着了吗?”   “醒醒吧,CB着火啦!”   “你睡袋着了……”   “诶醒了!”   就这样,B组的众人通力合作,连夜磨出了全新的编曲,将歌词和唱段重新整合,试了无数遍,终于找到了大家心目中公认的平衡点。   但因为这种翻天覆地的调整,他们需要丰富现有的器乐。   “这下好了,要去上培训班的不止小乙一个了。”   “大家都去吧,然后让一隅挨个挨个接人放学。”   秦一隅本来趴在桌上困得睁不开眼了,谁知严霁贴脸开大,他猛地抬头:“啊?我?”   南乙也很奇怪,问:“怎么好像你们都知道?”   礼音笑着说:“倪迟好像看到你们了,他发到CB大群了。”   秦一隅昏昏沉沉,又趴下去:“哦,B了倪迟。”   “哈哈哈哈!”   早上九点B组众人一起穿着睡衣拖鞋,哈欠连天地离开排练室,本来都没精神,只想回去补觉,没想到路过S组的排练室,听见里面乒铃乓啷的动静,于是所有人齐刷刷停了脚步,趴在窗户那儿吃瓜。   “你过去点儿我看不见了!”   “是你太矮了,十只羊摞一块儿你就能看见了。”   “诶那是不是阿丘啊?”   正吃着瓜,砰的一声,排练室大门打开来,出来的人竟然是倪迟。   他嘴角破了,正在流血,平时总爱装乖耍宝的一张脸,现在是少见的戾气满满,眼神都和之前大不相同。   B组众人挤在走廊,目睹这一画面,多少有些尴尬。倪迟什么都没说,转身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像是压根没看到他们似的。   直到阿迅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跟上了弟弟:“哎小迟,等我……你怎么了?”   “我们也走吧,别在这儿看了。”严霁提醒。   隔着玻璃窗,南乙瞥了眼阿丘,他侧对着众人,低着头,碰了碰颧骨上的伤口。   他心里清楚,无非是陈善弘为了自己的心肝暗中操作,但这和别的节目不同,看着和和气气,但进来的全是一群搞摇滚的疯子,没几个人真的受得了明目张胆的黑幕。   正想着,一双手忽然从背后圈住他脖颈,靠在他身上。是困得几乎走不了路的秦一隅。   南乙侧过头,伸手碰了碰秦一隅埋在他肩窝的下巴。   好像好久没看他梦游了。   “希望火别烧到咱们组。”李归小声说,“咱们可千万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我怎么感觉你这是个flag啊!”   这话倒真的一语成谶了。   三天后,距离live淘汰赛只剩下三天时间,各个小组按照节目组的规划,来到CB最大的livehouse场地进行第一次彩排。   南乙眼睛的状况依旧没有好转,B组的人都知道,因此在彩排前开舞美设计会议的时候,大家就一再强调,他们的舞台不需要太刺眼的灯光,尤其不要激光。   “我不清楚你们是传达上出了问题,还是节目组默认选手的诉求不重要。”   站在彩排舞台上,严霁头一次表现出非常强硬的态度,叫停了彩排,和工作人员正面交涉:“之前开会的时候我们就一再强调过灯光的问题,当时你们也采纳了,这些都有录像,而且我注意到当时的灯光助理也有做文字记录,所以现在的舞美设计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激光扫过舞台?你们的工作真的做到位了吗?”   “是这样,我们的设计是……”   秦一隅直接出声打断,挤到他们中间,无论是身高,还是他此刻的笑容,都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省省吧,这话和别组说说就算了,你们忘了B组的舞美设计方案是谁给的了?”   他后退半步,摊开手向后指了一圈,“是B组的乐手做好了给你们的。”   灯光组总监也走了过来,正要开口,秦一隅歪头看向他,直接拿话堵住:“别说话,一个个来。”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个地方确实用激光表现会更好……”   一旁的礼音都听不下去了,放下琴大步走过来高声道:“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我们贝斯手现在眼睛已经受伤了,这个责任你们承担得起?”   绣眼也皱起眉:“之前第一赛段还有医生在一边候着,现在还需要乐手自己去大楼找人,如果出现突发状况怎么办?”   灯光总监拉开正在说话的助理,抬起双手,示意让他们冷静,接着说:“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们所用的所有灯效都是安全的,激光也是。”   “而且……”他用并不友善地眼神扫了眼众乐手,“没有证据能证明刚刚那个乐手眼睛的问题是我们灯光造成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   坐在鼓凳上的迟之阳彻底听不下去,当的一声,直接把鼓棒往鼓上一砸,几乎是跳了起来,冲到人群中。   “我操你大爷的——”这是他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没忍住爆粗口。   而与此同时,处理好眼睛的南乙推开门回到彩排现场,一眼就看到了暴跳如雷正要冲出来打人的迟之阳。   他拳头都挥出去了!   南乙太阳穴都跟着跳了两下,正要高声喝止,但下一秒,一只手伸了出来,反应极快地攥住了迟之阳的手腕。   是秦一隅。   他站在背后,将那个差点就砸出去的拳头硬生生拽了回来,另一只手绕过他后背,拍了拍他的肩,低声说:“迟之阳,冷静点儿。”   “放开我!”迟之阳根本听不进去,对着那个道貌岸然的总监大骂,“他妈的你意思是我们赖上你了是吗?没看到他两只眼睛都红了吗!”   秦一隅紧紧拽着,将愤怒至极的鼓手扯到严霁跟前,对他使了个眼色:“拉着点儿。”   “总监是吧。”他笑着,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电子铭牌,“认识我吗,不认识的话记一下名字,我叫秦一隅。”   这副吊儿郎当的笑脸持续不到一秒。   下一刻,秦一隅猛地抬手,毫无预警地往那人颧骨砸下一记重拳,又准又狠,快到根本来不及闪躲,力道极重,打得对方差点撅下舞台,摔在音箱旁。场面一时间失去控制,所有人都上前去拉架,但秦一隅疯起来根本没人拦得住。   方才还暴怒的迟之阳此时彻底愣住,都忘了挣扎。   “就是我他妈打的你,记住了吗?!” 第60章 一波三折   彩排舞台混乱至极。   方才那个试图甩锅的总监原本还爬起来还手,但力量上远远不及,很快就又倒下,此刻蜷缩在地,狼狈地抬着两肘,护住自己的脸和头。   对于秦一隅的疯劲儿,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只是听闻,并没有亲眼见过。自打进了CB,他展现出来的形象总是笑盈盈的、爱贫嘴、不太正经,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   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这人打起架来竟然和疯狗一样,没有任何理智和轻重可言的,即便是一群工作人员和乐手去拉,都根本拉不住。   就连在一旁等待彩排的A组和S组都忍不住上去拉架了。   直到这场闹剧的起源和受害者赶到,大步跨上舞台,直接抱住了半跪在地上挥拳的秦一隅。   “一隅,冷静,别打了。”南乙也跪着,紧紧抱住他,攥紧他的手腕。   这一刻,秦一隅才平复了情绪,渐渐放下拳头,但仍喘着粗气,凶狠地盯着灯光组总监。   那人见状,捂着脸立刻爬着后退、逃开,灯光组的助理上前想去扶,被他一把推开,那肿起来的脸上满是羞愤和屈辱,却一个字也不敢说,生怕秦一隅再次扑上来。   回来的南乙戴着墨镜,嘴角平直,愈发看不出情绪,但他的声音却很轻,在一片狼藉中靠在秦一隅耳边,说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的话。   “好了一隅,没事了。”   他能感觉到秦一隅狂跳的心,和那股巨大的愤怒。   这些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别生气,好吗?”   秦一隅恢复了理智,用那只揍人的手轻轻地回抱了南乙。   “你眼睛……怎么样?”他声音有些哑。   “已经处理好了,放心。”   南乙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拉起来,看了一眼姗姗来迟的工作人员,沉声说:“我带他去处理一下手。”   这次阵仗不小,甚至惊动了导演组,副导演也带着人赶了过来,试图通过暂停彩排冷却现场气氛,但B组其他乐手的情绪依旧很大,并不受节目组驱使。   “如果你们不解决灯光问题,不用你们暂停……”穗穗高举两只手,“我仅代表我自己拒绝彩排和演出。”   “我也是。”   “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要在这里玩儿冷处理。”   “就是,刚刚那个总监说的什么垃圾话啊?他是不是能代表你们整个节目组啊?”   众人气愤不已,被人群包围的副导演根本插不上话。   严霁见状,松开了迟之阳,拍了拍他的肩,走出来,有条不紊道:“导演,还有三天就是live淘汰赛了,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不想出事。   不管是节目组和乐手之间的冲突,还是乐手因为节目组的失职受伤,都是挺大的麻烦,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坐下来谈一下,先把问题解决,您觉得呢?”   在节目组和B组一众周旋时,南乙已经带着秦一隅去休息室处理了一下。   “关节有一点挫伤,可能会肿,冰敷一下。”医生收拾了桌面上的东西,又交代说,“嘴角的伤口虽然小,但是容易拉扯到,要涂药。”   “谢谢医生。”南乙起身送医生到门口。   医生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你的眼睛比较严重,不能再受刺激了,刚刚只是简单处理,最好是今天就去检查,你说你左眼视物有扭曲的症状,我怀疑是眼底出血了,如果是黄斑区就麻烦了,对你的视力可能有不可逆的伤害,要赶紧去医院检查治疗。”   南乙点了点头,道:“我明白,谢谢您。”   回到房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南乙望过去,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家伙,现在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低头盯着手上的创可贴发呆。   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想到在排练室的小角落里,秦一隅为阿迅写了一小段riff的模样,在阿迅慢半拍地问他为什么不弹的时候,他只是笑嘻嘻说自己懒。   后知后觉地,南乙的心脏有些钝痛。明明在眼睛受伤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感觉,全然置身事外。   他走过去,脚步停驻在秦一隅面前,将墨镜往头顶上推,半蹲下来,仰头望住了秦一隅。   他半握住秦一隅的指尖,小幅度晃了晃。   “手不想要了?”南乙开了口,声音和动作一样轻。   秦一隅反握住他的手,下意识地就想嵌进他指缝,扣住南乙的手,可忽然又想到摄像头的存在,顿了一下,只好作罢。   “没事,又不疼。”   他抬眼看向南乙,见他左眼又蒙上纱布,右眼也布满血丝,红彤彤的,是最严重的一次。但他的眼神却很柔和,不像平时那样锐利,是怕他担心吗?所以这样望着。   看到那个总监丑恶的嘴脸,秦一隅满脑子都是南乙弹到一半垂下头、捂住眼睛的样子,根本冷静不了。   他不由得伸出手,碰了碰南乙眼角。   “你呢,疼吗?”   南乙笑了笑,梨涡很浅,“还好,只是看东西暂时有点障碍,已经和B组的生活助理打过招呼了,他晚一点就会带我去医院。”   他很想抱抱南乙,但也知道现在不合时宜,只能放下手。   “你拦住迟之阳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这几年转性了。”南乙不想让他在想自己眼伤的事,索性转移了话题,“结果你自己动手了。”   秦一隅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样子,笑嘻嘻说:“我怕他打不过啊。”   “少来了。”南乙一针见血,“你是觉得自己声名狼藉,不在乎多一条罪名,但迟之阳不一样,他还是新人,也没有背景,真的卷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秦一隅静了几秒,咧出一个笑,可嘴角又抽疼,只能抬手捂住嘴倒吸凉气。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善良啊?”   南乙瞥了他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目睹秦一隅暴走时,他的确吓了一跳,更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用的是拳头。一个从十几岁就开始有意识的护着手、打架都尽可能不用的人,竟然会气血上头,忘了自己曾经受过的伤。   这是他第一次见他用手打人吧。   是为了他吗?南乙有些不敢想。   他越来越多地陷在这段微妙的关系里,也越来越频繁地感到害怕。   “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南乙没有抬眼去看他。   但很快,他听到了回应。   “南乙,要是今天换做是我因为他们的故意针对而受伤,你会怎么做?”   我会杀了他。   他不可能将这句话说出口,于是只能抬头,看向秦一隅:“他们不敢。”   秦一隅笑了,慢悠悠点着头说:“对啊,他们不敢,他们只敢欺负你。所以今天这一架只能是我来打,因为这个比赛还需要我的流量,还需要我这个腥风血雨的疯子为他们招揽话题。”   说完,他转过头,冲着摄像机笑着比了个中指。   他说得一点没错。   如果是迟之阳,很可能会被退赛。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本来就是为了你来的,如果连你的健康都保证不了,我比了干嘛?我不把这个场子掀了就不错了,都别比了。”   南乙看着他,好像又看见了好几年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见谁不爽就上去干的秦一隅了。   “好了,别说这些了。”南乙的手从下往上托住了他的手,指尖在他朝下的掌心挠了挠。   秦一隅立刻愣了愣,方才的戾气收了一大半。   “我们回去吧。”南乙起身,戴上了墨镜,手也插进口袋里。   而在这时候,秦一隅忽然想,自己对这个比赛当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意过,可南乙呢?   他知道,自己和南乙本质上都是一类人,除了一些特殊的人和事,对其他什么都不在乎。但他对这个比赛付出了不少心血,也很认真,所以是在乎的吗?   “你刚刚有没有担心,因为我今天的一时冲动,导致恒刻被退赛?”   试探性地问出这句话,可下一秒,秦一隅就得到回答,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的脱口而出。   “不可能的。”   南乙语气确凿得好像能预见未来似的。   “什么?”   “恒刻不会被退赛的。”   南乙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表现得太过确定,于是又补了一句:“有你在,他们舍不得。”   “而且只剩下不到三天了,赛方为了这场live付出了这么多心血,不可能在紧要关头退货,说白了都是商人,利益至上。”   又一次受伤,又一次离开CB去医院就诊,但这一次南乙和助理正打算走,又被节目组叫住,原地等了很久。   最后,编导带着一名摄影师,说会全程跟着。   “你别担心,就是录个素材,毕竟是受伤了,后期播不播再看情况。”   南乙并不觉得意外,他已经猜到等待的这一个小时八成是节目组的两大派在较劲。陈韫既然想办法做了手脚,当然是不希望节目组对他的受伤存证、甚至过分渲染的。因此他对这次的跟拍并没有太抗拒。   助理小林坐在车里,压力有些大,始终在看南乙的眼色,或许是为了缓和他的情绪,他开口道:“听说这次live开始之前还会安排乐评人对每个乐队进行采访,会写成报道的那种。”   南乙对此没什么感觉。他并不是为了成为什么摇滚明星才来参加这个比赛的,更不屑于得到谁的肯定和点评。   因此他连“是吗”都不想回,只点了点头。   他望着车窗外,灰的建筑群,光秃秃的树丛,还有那轮快要落下的太阳。那浓郁的红日透过玻璃膜,变得晦暗,像是一滴残留多年的陈血。   他静静地望着,几乎不眨眼,那只受伤的左眼也在眼罩下睁着,纱布透着点光,视线里有一团深灰的阴翳,挥之不去。   “你眼睛是不是很难受?”小林靠近了些,又问。   “还好。”   南乙不觉得难以忍受,这是他预料之内的。   他看向小林,浅浅地勾了勾唇角,然后望向那架对准他的摄像头。   这场比赛背后最大的金主就是诚弘娱乐和Matrix,在此之前,无论是宣传,还是对比赛的把控,Matrix都是隐身的状态。   他盯着黑漆漆的镜头,心想,这恐怕是他们第一次下场。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计划之内,还在南乙的掌控之中,唯独秦一隅。   他不可控,是颗定时炸弹,这些南乙始终都是清楚的,从他认识这个人起就知道。   但过去的南乙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是秦一隅出现不可控行为的缘由。   竟然会是自己。   在严霁的交涉下,节目组同意撤掉所有的激光灯效,按照B组提供的方案重做了新的舞美设计,但同时也和B组的乐手签订了这次突发事件的保密协议。   [恒刻键盘手严霁:大家先不要签。]   在B组小群发完后,严霁独自看完了协议,把不合理的地方圈出来,发给了导演组。   [恒刻-严霁:保密协议当然可以签,但必须是双向的。]   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灯光总监态度恶劣,事后也并没有道歉,谁都不愿意就这么轻轻放下。   但在排练室里,戴着眼罩的南乙却很平静地劝解众人。   “先冷处理吧,比赛要紧。大家为了这场live准备了这么久,无论发生什么,都得上台演出才行。”   就这样,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下午,B组全员重新回到livehouse彩排,节目组也应要求,对场地灯光进行了调整,并补偿了B组昨天缺失的彩排机会。   一切似乎都慢慢回归正轨,这场风波也仿佛也只是live演出前的一段插曲。   但谁都没想到,就在当天晚上,那名总监竟突然发布了一条微博。   [舞台灯光设计师Kevin:本来是想还个人情,临危受命揽下疯乐节目组的灯光设计工作,没想到居然还能被参赛乐手暴打,这种工伤之前想都不敢想!之前就听闻某乐手脾气火爆、不好惹,原以为隐退几年之后会有所改变,没想到变本加厉,意见不和就对工作人员大打出手!   在此我只能说,之前的某些遭遇都是性格使然,是注定的,不值得同情。人在做,天在看,就算人气再高,没有人品也走不长远!]   而B组全员当时还在通宵排练,没有一个人知晓。   很快,这名粉丝量并不大的灯光师突然登上热搜,词条是[Crazy Band参赛乐手打人],舆论突然发酵,网友根据这条微博含沙射影的诸多形容,将矛头对准了秦一隅。   晚上十点半,[秦一隅打人]的词条也爬了上去。   而这很快被之前已经淘汰、可以随意上网的前C组乐手们发现,恒刻几人的微信突然收到非常多的消息。   “操!那个傻逼总监发了微博!”迟之阳看到微信消息,气得胸口疼,“他还发了受伤的照片,这个伤根本就没那么重!”   李归拧着眉,觉得不对劲:“节目组不是签过保密协议吗?他这样是违规了吧!”   然而当他们在第一时间质问制作组时,得到的答案却是:“我们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当时他确实很痛快地签了协议,但现在我们这边都联系不上他。”   迟之阳愤怒极了:“那你们这算什么?还有,这人根本就是在颠倒黑白!明明是他的问题!”   “我们有专业的公关团队,请各位相信我们,先准备比赛,不要参与到这次的舆论当中,希望大家可以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相关内容。”   “你们根本就是包庇他们!”   “怎么?难不成还要收我们的手机?”   “说好了保密,结果你们工作人员捅了出去,太好笑了吧!”   事到如今,最冷静的反倒是恒刻四人。   迟之阳还是很生气,但听到后续的这些消息,比起愤怒,他更觉得后怕和懊恼。   “我不应该冲动想冲上去揍他的……”他垂着头,神色有些无措,“我是不是连累了秦一隅?要是我不上去,他可能也不会真的动手,我……”   秦一隅直接打断:“想什么呢。”   “就算你不动手,这一架我也是要打的,跟你没关系。”   “现在的好消息是,他针对的是我一个人,那就无所谓了,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了,债多人不愁。”   秦一隅重新站回到立麦前,翻开歌词页,“先排练吧。”   制作组的人仍在保证:“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澄清和处理的,比赛重要,后头就演出了,别被这件事影响。”   这番话显然苍白得可笑。   严霁觉得这事并不像他想象中简单,他看了一眼全程一言不发的南乙,走过去,低声说:“小阳现在状况不太好,你和他说说话。”   南乙抬眼,眼神中似有不解。他问:“你呢?”   “我家里有点事,出去打个电话,很快就回来。”   他拍了拍南乙的肩,露出宽厚温和的笑,像个真正的兄长。   “你也别有负担,有什么事儿,咱们一起扛。” 第61章 天才利刃   凌晨两点,距离live淘汰赛正式开始还剩39小时。   舆论愈演愈烈,热搜一个接一个地上去,红色的大字高高飘着。   八卦、热议、考古……渐渐地,人们开始偏离对打架事件真相的探究,而是将关注点聚焦在秦一隅本人身上。   没人在乎他大打出手的理由,大家更关心秦一隅本人一直以来粉黑俱灭的形象、传闻中糟糕的私生活和与前乐队之间的爱恨纠葛。   [qyy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情绪很不稳定,不会有精神病吧?躁狂之类的……]   [出道太早红得也太早,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怪不得无落会和他割席。]   [之前是不是传他是富二代来着?其他队友还在采访里提过说早期搞乐队的钱都是qyy个人掏的,但是去年有粉丝扒到qyy他爹破产了……]   [怪不得,所以qyy上节目就是为了捞钱吧!]   [他大学也没念完啊,是被退学了吗?他那帮rz粉丝真的很爱吹他学历]   [说不定这个大学都是搞什么特招进去的……]   [我说能不能别趁机造谣啊?之前S中哪个不知道秦一隅成绩好?出道那年还有人爆了他的高考成绩,互联网是有记忆的ok?]   [成绩好就可以随便打人了?粉丝三观真的好可怕啊,T大就没有人渣了?再说了你哥到现在还没拿到毕业证呢!]   [滚圈的有几个正常人啊?秦一隅退队之前就被传酗酒嗑药,而且之前还有果儿发帖说和qyy约过,五毒俱全好吗,当别人不知道呢。]   [吃瓜吃全好吗?那个造谣和qyy约炮的果儿早被他告了,判了都好几年了,举着身份证露脸的道歉视频发你脸上你不会装瞎吧?]   [不是,有些人真的过了,秦一隅当时才刚成年就被造这种谣,知道之后立马起诉了,起诉状和判决书都发过,造谣传谣的都道歉了,现在又传是不是想吃官司啊?而且那人也不是初犯了,之前也造过其他乐手的谣,这种神经病梦女的臆想小作文还有人当纪实文学呢?]   [告了那一个人就代表他从来没和别的乐迷乱搞过?谁信啊?不会真以为你家qyy到现在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处男吧!]   [不管之前那些负面新闻是不是真的,殴打工作人员总是真的吧?人家都下场了,他就是仗着你们这些粉丝胡作非为,还以为自己是滚圈顶流呢,xs]   ……   周淮刚下飞机,打开手机全是秦一隅的负面新闻,给他打电话又不接,心急如焚,一坐上车就开始摇人。   连拨了四次,大忙人终于接通。   “哥你在哪儿,我长话短说啊,你看到秦……”   “别说了。”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键盘敲击声,林逸青的声音也淡淡的,“我知道。”   “你知道??”周淮急得声音都拔高了,司机都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他。   “那你快帮个忙!他好不容易复出,又碰上这傻逼,这算什么事儿啊,你……”   “现在时机不对。”   “还等什么时机啊!网上都炸翻天了,谣言漫天飞,我就不明白了怎么秦一隅这小子这么腥风血雨,做什么都被骂,不做也被骂!这事儿肯定有人在背后搞鬼!我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动手打人!”   “哥你快想想办法,Matrix不也是这破比赛的金主吗?这样下去对节目也不好吧!别的不说先把热搜撤了……”   没等他说完,林逸青直接打断,声音冰冷。   “你是蠢吗?”   周淮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啊?”   “能不能动动脑子?我现在下场,安排降热搜、锁广场,强行冷却舆论,只会让所有人认定秦一隅有资本做后台,对他现在的状况百害无一利,路人缘会彻底崩盘,马上就是淘汰赛了,这样做只会害了他。”   周淮一时语塞:“那、那怎么办?”   “我已经安排人去和编导交涉了,先把事情经过弄清楚,还要找人盯着那个灯光师,就像你说的,得把在背后搞鬼的人揪出来……你先回去吧,大晚上的别找事儿。”   电话被无情挂断了。   周淮没办法,又拨给秦一隅,还是无人接听,只能作罢。   怕被气死,他决定暂时退网。   早上6点,节目组官博发布了相关事件的第一条微博:   [@Crazy Band:感谢大家对本次事件的关注,@舞台灯光设计师Kelvin 的确是本赛段的新任灯光总监,近日在灯光设计布置方面,和乐手因理念不合,产生了一些纷争和冲突。目前我们正在和双方进行沟通和调解,之后会公开事件经过和处理结果,对于部分网友的无端揣测和恶意造谣,赛方的法务部门也会第一时间采取法律措施进行维权。]   这篇官方公关稿显然与扬汤止沸无异。而他们不点名涉事乐手姓名的做法,也引发了更大的舆论危机。   [节目组这是想包庇高人气乐手是吧?]   [是啊,灯光师怎么能比得上能给节目组带来流量和热度的乐手呢!]   网络上沸沸扬扬,CB现场也乱作一团。   由于灯光问题,B组的舞美方案都被推翻重做,配合前方案的摄像机位也必须重排,这就导致B组之前的所有彩排全部作废。   在紧要关头,整组所有乐手必须根据新的舞美和机位,重新彩排。   十名乐手整宿没合眼,连续高强度工作到上午十点,很快,又收到节目组的通知。   [CB制作组:所有乐手注意!之前预告的乐评人记者采访中午12点开始,请各位立即随工作人员去做妆发,稍后会按照顺序以乐队为单位进行采访。]   [CB制作组:这个采访很重要,也很紧急,明天赛前就会播出,大家务必重视!]   “采他大爷啊!”迟之阳被这接二连三的状况气得炸毛,“还没排完呢!还今天采明天播,他们故意的吧!”   穗穗又气又困:“他们明明可以直接搞死我们,还安排了一个采访,呵。”   李归头发散乱,脸色煞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阿迅累得脑子都转不动了:“还要彩排吗……”   “我们哪儿还有时间做妆发啊!”礼音对助理抗议,“做妆发还要等,化妆师又不够。”   而一旁的闽闽轻声开口:“我们B组是不是已经成了节目组的弃子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静了几秒。   尽管谁都不愿意承认,但从一开始他们就全凭自己,舞美方案都是自己做,可制作组阳奉阴违,导致乐手受伤,还捅出这么大的篓子……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下,节目组护不住乐手,反而火上浇油。   目前的B组,彩排仓促、准备不够,每个人都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最可怕的是,如果舆论持续下去,他们在livehouse的现场投票一定会垫底。   等待他们的将是全员淘汰。   “我不管了。”   绣眼的声音划破了沉寂。   她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坚定开口:“我不做妆发了,要采就这样采吧!”   南乙阻拦道:“别这样,你们的视觉造型都是和乐队风格强相关的,还是去做一下,彩排的时候让工作人员替一下你们的位置,只要机位定下来就行。”   严霁也点头:“是啊,小乙说得没错,我去跟节目组协调一下看能不能让你们先做妆造。”   几个女生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都对对方的想法了然。   “不用了。”礼音开口,“要不做就都不做,就算采访是以乐队为单位,但是我们始终是一个组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个组别也是我当初选择的,我说过,既然都是幸存者,我们就要把枪口一致对外,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努力搏一搏。”   “是啊。”穗穗拨了拨自己的紫色短发,打了个哈欠,“大家一起素颜采访,多酷呀。”   在大家的坚持下,B组最终提出集体放弃妆发造型,将宝贵的时间全部集中在舞台彩排上。   南乙心中感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下意识寻找秦一隅的身影,视线最终在监视器旁停驻。   他认真地检查、回看前一次彩排的录像,和摄像师沟通机位和运镜,明明身处风暴最中心,却稳定得可怕。   早上重回现场彩排时,南乙在洗手间听到了工作人员的议论,连内部都是如此,想也知道现在的网络风波有多大。   从一开始,他知道陈韫在背后做手脚,但装作浑然不觉,甚至纵容事态发展,的确是想要利用自己的眼伤制造舆论。因为现在的CB太过平静,这样下去达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可南乙怎么都没想到,秦一隅会出手,更想不到这场火最后会烧到他身上。   一个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南乙很懵,也有些错愕。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软肋如此明显。事情一旦牵扯到秦一隅,他的刀就握不稳了。   他甚至感到懊悔,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秦一隅加入进来。这根本就是他自己的一己私欲。   如果当初没有一意孤行,现在的秦一隅依旧很自由,想做什么做什么,根本不会被人口诛笔伐。   “小乙。”   严霁的声音唤回了他纷乱狂奔的思绪,南乙回过头,看向他。   “眼睛还好吗?听小阳说你打了针,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医生说眼底的血块需要一段时间吸收。”南乙再次恢复了平静,望着严霁,“你呢,家里的事怎么样了?”   “小事,已经解决了。”严霁仍旧微笑。   南乙盯着他,有种今天的严霁和以往不同的直觉,感觉他似乎有事瞒着。   但看他不愿说,南乙也没有追根刨底。   “虽然我一直知道你情绪很稳定,但这次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严霁忽然开口。   南乙看向他:“是吗?”   “我向医生打听了你的状况,挺严重的,但是你一点都不急,再冷静的人,遇到这种事也不会这么沉着。”严霁嘴角笑意未退,看向他,“就有一种……你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会受伤的感觉。”   这人太敏锐了。   南乙也笑了一下。   “我眼睛的问题是天生的,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多少次了,已经习惯了。”   严霁静了几秒。   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不少的孩子,他忍不住轻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健康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南乙知道他是好意,但他不希望任何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听小阳说你其实才刚十八岁,在我眼里就还是个小孩儿。我十八岁的时候,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当然,我知道你不一样。”   严霁说着,手放在他肩上,轻按了按,眼神温柔而诚挚。   “但你其实不需要让自己这么辛苦,你可以求助,可以依赖我们,只要你愿意。”   南乙眉头轻微地蹙了一下,没说话。   “B组三排——可以开始了!”不远处的工作人员大喊。   于是他们的对话终止。   所有人再度回到舞台上,各就各位,进行新一轮的彩排。   迟之阳始终感到愧疚,心事重重,因此三轮彩排一结束,在转场去接受采访的路上,他就借着上洗手间的空档,偷偷上了网,想看看舆论有没有平复。   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直接在隔间里破口大骂。   不顾洗手间其他人的眼光,迟之阳气势汹汹冲了出来,质问跟着B组转场的工作人员。   “你们什么狗屁公关啊!这个打架的视频是谁发出来的?!为什么掐头去尾了!是不是你们工作人员偷偷录的?”   他气到脸都通红,差点就又冲到摄影助理跟前,但被恒刻其余三人死死拽住。   “操!你们玩儿仙人跳故意搞我们是吧!”   这时候B组众人才发现,就在他们忙于彩排时,网上竟然莫名流出一则秦一隅打人的现场视频,很短,只有十秒。   从秦一隅对着总监自报家门开始,结束于他打第二拳的时候。   而南乙受伤离开、众人为他和灯光组理论、总监堵嘴甩锅,甚至于后来他还手互殴,这些都没有出现。秦一隅的现场言论也被用夸张的字幕放大,极其醒目。   在恶意剪辑之下,他被彻底坐实了殴打工作人员的罪名。   “你们是不是疯了?这明摆了有人偷录视频,还故意只取了其中的一部分!”   “你们是真的不把乐手当人啊,我们就是你们吸引眼球的工具是吗?”   “还不允许我们用手机,所谓的双向保密也像笑话一样,太儿戏了。”   “这个角度很明显就是现场有人在录,你们倒是查啊!”   “我不接受,既然你们什么都管不了,那也别想管控我的发言!”   “太恐怖了……我真的想退赛了。”   就在乐手为视频而再度失控时,制作人出现了。   “我们正在查,很快就会有结果,我保证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知道安抚不起作用,索性直白说:“你们现在情绪上头,我知道,也有人说想退赛,理解,但是你们想过自己当初是废了多大工夫才进来的吗?   想一想你们为了这一次的live写的歌,想一想你们之前吃的苦,为了这次淘汰赛,大家花了这么多时间和心血,临门一脚了,说不要就不要了?”   采访间的门又一次推开,里头的工作人员伸出半个身子,神色急躁,忙道:“好了没,人等着呢!快点吧!”   这时,B组的导师赵楠也从走廊另一端快步走来,对众人沉声道:“先进去采访,我知道你们的心情,可是急这一时也起不到作用,我最清楚你们为这首歌付出了多少,无论如何,要保证这一场演出顺利结束。”   而制作人也再次开口:“A组和S组的采访都结束了,现在那些乐评人都在等着,如果想要在这个圈子继续下去,我劝你们冷静点。”   这群热爱音乐的年轻人,默契地同时陷入沉默。   他们的愤怒是无声的,在眼神中静静燃烧着,面前这一座又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在所有工作人员都认为,这场寂静的对峙将会持续下去时,一个人轻轻拨开前面人的肩膀,笑着走了出来。   是处在舆论中心的秦一隅。   他两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朝贴有[恒星时刻]的采访间走去,走到一半,又回头,看向众人,挑了挑眉。   仍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笑容。   “还愣着干嘛?快来啊。”   看他这样,迟之阳咬紧了牙,眼圈忽然就红了。   在这一环接一环的阴谋里,他发现自己的愤怒是那么无力、那么弱小。   “你们根本就是欺负人……”这几个字,是从这个男孩儿咬紧的后槽牙里挤出来的。   说完,他从严霁的手臂挣脱,低声骂了一句,跟上了秦一隅的脚步。   事已至此,众人也只能各自进入采访间,忍着莫大的愤慨结束这项工作。   进去的前一秒,后知后觉悄悄查看手机的阿迅,忽然收到一条特别关注的微博提醒。   “完了完了……”   其他乐队都已经进去,李归回头:“怎么了?”   阿迅仍是懵的:“小迟发微博了……”   采访间,工作人员带着恒刻四人进去,堆着笑脸,冲坐在里头的人连连道歉。   这些乐评人和记者看上去等了有一会儿,一个个脸色阴沉,眼神里流露出不屑掩饰的不耐烦。   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一支新乐队,即便有了秦一隅,也不一定能在这场比赛走到最后,更别提难以立足的摇滚圈。而他们也清楚,自己的评论和打分有时候能左右一支新乐队发展,甚至是他们录音室专辑的销量走向。   因此他们摆着高傲的姿态,打量这几张桀骜不驯的面孔。   这些面孔他们再熟悉不过,这个圈子里的每支乐队、每个乐手都是如此,莽撞、出格,顾影自怜,随意地展示着自己的野性、不驯,仿佛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王者,唱几首歌就能主宰一切,但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是。   而这四人之中,显然有一个典型案例。   “不好意思,我们制作组和乐手在沟通上出了点差错,所以才来晚了,不是乐手的问题,实在对不住各位老师……”   其中一个看上去资历颇深的乐评人打断道:“现在可以开始了?”   “可以可以。”工作人员示意四人站过去。   他点了点头,镜片反射着锐利的光,低头看了一眼材料,又合上。   现场灯光惨白、刺眼,不同平台的摄像机围成黑色的半圆形城墙,没有观众,没有乐迷,有的只是冷冰冰的一双双眼睛。   被圈在其中的四人,任这些人审视、质问,再被迫剖出他们想听的内容。   一旁的记者显然想抢占先机,对他们而言,乐评采访早就成为次要任务,他们歪打正着拿到了第一手机会,可以采访现在热点事件的当事人,当然不愿意放过。   “我想请问一下,你们对现在网络上沸沸扬扬的打人事件有什么看法?”   “秦一隅你好,现在的视频证明了打人的乐手就是你,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   面对这些蜂拥而上的、变质了的访问,秦一隅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愤怒,反而像个孩子一样笑了出来。   “你为什么笑呢?”   “不能正面回答问题吗?”   无论他们怎么问,秦一隅都不说话。   而在进来之前,严霁也提醒过,不要随便回答记者的问题,因此一向冲动的迟之阳此刻也异常沉默,冷冷地盯着这群试图吃人血馒头的记者。   “是觉得这件事很荒谬吗?还是你认为殴打工作人员这件事对你来说只是个笑话?”   南乙感到一阵反胃。   想吐。   这些所谓的娱乐记者,早已被八卦和热点新闻所异化,变成苍蝇与秃鹫,闻到血的味道便兴奋不已。   音乐?创作?又或是真相?这些算什么。   他们要的是点击率,要的是博人眼球的标题,要的是杀人现场的第一幕,血越新鲜越好。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环环相扣,南乙现在很确定,这一切有人在暗中操控。   目标从一开始就锁定了秦一隅。   不是节目组,他们充其量拿秦一隅作为引流的靶子,但并不想置他于死地,这是自断后路。少了秦一隅,比赛后期的话题就少了一大半。   也不是陈韫,如果是他,只会把矛头对准自己。   无论是那个视频,还是显而易见的黑热搜和水军,都来得太快太巧。这些应该早有埋伏。   谁受益最多,嫌疑就最大。   南乙想到了无序角落。   这种颠倒黑白的风格,也很符合无落经纪人的作风。   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开始害怕了吗?   “你们到底是八卦记者还是乐评记者?”   此言一出,所有举着话筒的记者都愣住。   说话的,是方才打断了工作人员的资深乐评人王智。他推了推眼镜,看向眼前的几人,将目光锁定在南乙身上。   “进来了还戴着墨镜吗?”他声音低沉,眼神审慎。   迟之阳忍不住开口维护:“他眼睛受伤了才戴的。”   南乙伸手碰了碰迟之阳,然后摘下眼镜,露出下面被白纱布覆盖的左眼和仍旧发红的右眼,嘴角勾了点很薄的笑意。   王智点了点头,提出问题:“你们的海选、还有第一场淘汰赛的live,我都有看过,你们的编曲很特别,去掉了吉他,我很好奇,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处理?”   尽管这个问题将采访的中心拉了回来,但仍然尖锐和刁钻。   好在他们终于可以回答了。   严霁看了一眼其他人,示意自己来,而后沉声道:“要对《狮心》这首歌重新编曲其实是一件很冒险的事,当时是我们的贝斯手南乙提出差异化的理念,彻底抛弃原曲以吉他为核心的框架,将贝斯作为主角,这样的创作理念我们也贯穿到了第二首歌。我们之所以可以在编曲上这样处理,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们有一个技术足够强悍的贝斯手。”   他避开了吉他的话题,也就避开了秦一隅被牵扯进来的可能,滴水不漏地回答完问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而王智听完,又问:“之后会在你们的创作中继续贯彻以贝斯为核心的理念,还是会做出调整和改变?”   严霁笑着说:“摇滚本身就是千变万化的,一切都有可能,什么事都有机会发生,不是吗?”   王智点了点头,还没等他抛出第二个问题,身旁另一个机构的乐评人抢了先。   他看上去年轻许多,态度温和,但目的性却很强,视线对准了一旁的南乙,道:“既然说到贝斯手……”   “不知道你平时会不会看一些乐评人对你的讨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认为你是这个行业难得的新星,无论是演奏技术、创作实力还是live表现,乐评人对你的评价都是非常高的。”   这话乍一听像是非常友好的夸奖,但只是铺垫,南乙已经猜到了他真实的目的。   果不其然,对方话锋一转:“这个现象……和当初巅峰期的秦一隅——也就是你们现在的主唱——如出一辙,很多乐迷也非常笃定,认为你会成为下一个秦一隅,对此,你怎么看?”   明眼人都能听得出,这是个明晃晃的陷阱。   舆论甚嚣尘上的时刻,媒体不仅想看秦一隅出错,也亟不可待地等着旧事重演。   他们并不认为秦一隅换了一个乐队,就能重新开始。人人都笃信他的“光环诅咒”会蔓延到这支新乐队,像病毒一样,灼烧、分裂,最终迫使这支队伍走向瓦解,和当初的无序角落一样。   因此他们迫不及待地试图从这支乐队的另一个人气乐手下手。   他和当初横空出世的秦一隅一样,同样是天才,同样十八九岁的年纪,同样桀骜不驯。   比起双子星,人们更喜欢一山不容二虎的情节。   “下一个秦一隅”既代表对他天赋的肯定,也是一种轻视,玩摇滚的最受不了这些。而今天,接受了这个名号,也等同于接受秦一隅的神经质和声名狼藉。   他们渴望从南乙的一词一句找到漏洞,拿着放大镜去搜寻裂痕,即便暂时不存在,也可以拿着这名年轻贝斯手的言论,歪曲他们的关系,在评论文章里大谈特谈这个乐队里两个明星乐手的暗流涌动,最后写下“一语成谶”的预言。   面对这个问题,南乙没什么反应。   连秦一隅都忍不住看过去。   他没想到,南乙会因为他被架在火上烤,明明他从头到尾都是真正的受害者,作为一个从没有经历过这些的新人,忍受着采访的强光,还要站在这里,忍受这些道貌岸然者设下的圈套。   于是他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把矛盾引回自己身上。   但他晚了一步。   南乙垂着眼,用一种很无所谓的态度笑着反问:“我怎么看?”   那名乐评人并不意外,他看到眼前这个冷漠又孤傲的男孩儿,就笃定自己已经将他的本质看透。   又是一个恃才傲物的乐手,摇滚圈遍地都是。   “对。”他始终保持和善的笑容,“对‘第二个秦一隅’的头衔,你有什么想法?”   接受是错,不接受更是会被指向团队不和,这道题根本没法回答。   严霁都替他捏了把汗。   “挺好的。”南乙面无表情,淡淡道。   对方轻微地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你本人也很赞同这样的评价?”   南乙没抬眼,盯着地上一处未被拖净的脏污。   “怎么评价都行,只是有一点,我不认可。”   听闻此言,坐在这里的几乎所有人,都同一时间流露出兴奋,握着话筒的手都忍不住再往前伸了伸,眼冒精光,闪光灯闪烁不停,人人都等着第一时间捕捉这戏剧性的一刻。   这名受伤的天才贝斯手终于抬眼,漫不经心,语气也很淡。   “秦一隅的巅峰,在遇到我之后才会出现。”   泛红的浅色瞳孔隐隐透着野心。   “之前的,还不算。” 第62章 局势反转   打人视频流出来之后,舆论开始一边倒,几乎所有人都站队灯光师,对秦一隅谴责、谩骂。   祸不单行。   就在这节骨眼上,无序角落的鼓手大成突然发了条微博,配图是无落某首歌的播放页截图,滚动光标正好落在这两句歌词上:   【你还是一样 没半点分别】   【骄傲的细胞早晚会癌变】   吃瓜网友和无落粉蜂拥而至。   当初退队事件的导火索就是秦一隅和鼓手大成在livehouse爆发冲突、公然互殴。后来演出中断,两人都被带去了派出所。而这一次下场内涵,也牵扯出秦一隅和前乐队的瓜葛。   [前队友都忍不住下场锤他了。]   [他人缘是真差,三年前就没人替他说话,现在也是,B组三支乐队这么多人没一个站他的]   [别说B组了,恒刻都闭麦了,塑料队友情]   然而,就在参赛乐手集体沉默的时刻,第一个发声的人出现了。   任谁都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执生乐队的主唱倪迟。   他直接转发了灯光总监那条控诉的微博。   [@倪迟了吗:他不过是差点被激光照瞎了眼睛,你可是狠狠破了点皮啊!]   他还特意在最后加了一个比“嘘”的emoji。   这一举如同平地惊雷,微博直接炸了锅,没多久[倪迟内涵]就上了热搜。   [死都没想到居然是倪迟第一个下场……他不是S组的吗?没记错的话是B组的竞争对手吧]   [对手都发声了,这反倒有几分可信了,那他说的“他”是谁?秦一隅?]   [是南乙,路透拍到过好多次他戴眼罩,是眼睛受伤。他昨天也外出了,戴着墨镜,应该是去看眼睛的,信息对得上。]   [操,所以秦一隅是为南乙打的人???]   [虽然这个场景有点地狱……但是秦南自乙姐又捡到了!]   而倪迟的微博也迅速吸引了大批火力,不少网友嘲讽他博眼球,也有所谓粉丝跳出来指责他。   [我说你是不是疯了?这个时候趟浑水想是想把整个执生都拉下水是吧?他们B组都没吭声你急什么?你哥不能发就非得你下场?]   谁知倪迟还专门回复了。   [@倪迟了吗:谁允许你提我哥了?你猜他为什么不能发?去问问CB节目组啊?你们应该挺聊得来的,都喜欢捂乐手的嘴。]   那粉丝仍旧嘴硬。   [这样是为你们好!你情商低别拖累你队友……]   可打脸来得更快,几分钟后,执生乐队的贝斯手尼克就转发了倪迟的微博。   [@尼克迟早养金毛:如果我是小乙的队友,绝对不止打两拳哦。]   秦一隅的黑粉闻着味儿跑来怼他。   [打人还自豪了?要是对方直接报警,qyy现在就在派出所了!]   [@执生芮游Ray:他不报警是因为他也动手了,这属于互殴,报警的话两个人都得受罚,或者调解,哪有直接在网上升堂来得痛快呢?]   鼓手芮游的突然出现,更是令一众执生粉都惊讶无比,因为她是出了名的高冷,很少上线,也不喜欢发表观点。   明明是对手,却在最紧要关头顶住炮火站了出来,发出声援,在任何一场比赛中都极为罕见。   而从他们这短短几句话中,乐迷拼凑出更多的真相。   [所以B组是被强行闭麦管了?太恶心了吧,南乙的眼伤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还要用激光?激光笔扫一下都有可能造成永久性视力损伤,更何况是舞台上的激光]   [怪不得qyy憋到现在还不出来说话,这要是换之前早就开大骂人了,原来是手机被收了()]   [别说了,qyy的微博号三年没上了,我怀疑他密码都忘了]   [是不是因为哥哥没办法说话,所以小迟才受不了发作的?就是想替哥哥所在的组发声?双子宝宝真的好好哭]   也正是因为倪迟这一举动,在单向的舆论场撕开了一个口子,让另一派声音能够有底气参与进来。   沉默的泥石开始松动。   刚结束复活赛的前C组乐队也都纷纷上线,点赞了倪迟的微博,碎蛇乐队用官号在灯光总监的微博下质问。   [@碎蛇乐队:我们和南乙相处过,他的眼睛很畏光,之前的舞台也避免使用激光,您为什么要用?]   程澄则直接发了一条微博。   [@吉他手程澄:我一直听错歌词了?还以为写的是“嫉妒的细胞早晚会癌变”。]   Uka则给他评论了一个微笑表情。   [程澄不是无落粉吗?这……]   [团粉转毒唯的回踩罢了hhh]   碎蛇乐队的评论很快被顶上该总监的热评,五分钟后,原博做出了回复。   [@舞美灯光师Kevin:所有舞台的灯光设计都是经过乐手们同意的,激光也是常用灯光。乐手眼睛出状况时,我作为总监第一时间上前关切,积极解决问题,却反被殴打,这应该吗?]   在他的二度回应之后,营销号和水军也纷纷出动,模糊事件焦点。   一篇所谓“业内人士”发表长文,标题是[幕后工作人员被明星“职场霸凌”的一生]。   文章以这次事件作为引子,又加入了许多曾经的真实案例:诸如场记被演员呼来喝去、合作方被言语侮辱等等,真与假掺在一起,又施以春秋笔法,将倪迟等一众声援的乐手扭曲成欺压幕后工作人员的霸凌者。   他在结尾处这样写到:   [台前的艺人天然拥有话语权,有万千拥趸为之冲锋陷阵,这种天然的不平等让幕后工作者的声量显得尤其弱小。   或许在此事件上,双方都有些许过失,但我相信一个灯光师绝不会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恶意布光,这得不偿失,同为打工人,我会无条件站在弱势方。]   这一篇长文极其精准地把握了人性。   将真正处在被动一方的参赛乐手和有钱有势的明星画上等号,利用了大众对“打工人”的天然共情,混淆视听,操控情绪。   所有人再次陷入泥沼。双方各执一词,各有立场,这场风波彻底变成了一场看不清真相的罗生门。   结束完采访,南乙重新戴回墨镜,走在前面,秦一隅独自走在最后。   他发现后,特意等了等,直到与他并排。没问为什么,也没说话,他只偏了偏头,看向垂着眼的秦一隅。   秦一隅收回注意力,也望向他。   在这个对视中,南乙露出笑容。他清楚现在的秦一隅压力有多大,因此不想再聊任何不愉快的话题,只想开开玩笑,让他开心。   “你该不会又高兴得要晕过去了吧?”   然而秦一隅不再像之前那样开玩笑装晕倒,只是默默盯住他,眼神中的光点摇晃、闪烁。   这副疯狂、尖锐、满不在乎的外壳明明撑了许多许多年,任凭受多大的伤、多少苦头,都不曾有一丝裂痕。   可现在,它却轻而易举地剥落了,落在南乙的脚边。   两秒后,秦一隅垂眼笑了出来。   他低下头,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头,又放下比了个圆圈、分开——这是南乙对他打的第一个手语。   南乙愣了一秒,也笑了。   他望着南乙露出的尖齿,有些出神,慢慢地垂下了手。   [笨蛋。]   [我喜欢你喜欢到昏了头。]   无论是他当初的胡乱猜测,还是真正的含义,在这一刻,似乎都恰如其分。   与此同时,尤引乐队的三人忽然跑了过来。   “小迟发微博了。”阿迅头一次表现得这么着急,喘了口气,继续道,“还不止,还有好多人。”   “好多人?”迟之阳不解,急匆匆抓住他手臂,“什么情况?”   李归替阿迅着急,接过话头说:“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刚刚我偷偷看了一眼,有一个营销号发了录音!”   “录音?”   “对,就是南乙眼睛受伤中断彩排的那次,打起来的录音!很完整,有三分多钟呢!”   南乙拿过李归的手机。   发布者是一个粉丝量极大的娱乐营销号。录音被做成了黑背景视频,配以醒目的动态台词。灯光总监和秦一隅都被直接标注出来,一目了然。   视频开头甚至专门将重点对话剪进去,作为吸引人看下去的片头:   -之前开会的时候我们就一再强调过灯光的问题,当时你们也采纳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激光扫过舞台?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个地方确实用激光表现会更好。   -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乐手眼睛的问题是我们灯光造成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   发布没多久,这条微博的转发和评论数就已然飞涨,热搜广场点开实时全都是录音视频。   在几重反转之后,这场舆论战终于有了真正的力证。   这则长视频也被分成好几个,飞速流传于短视频平台,传播越广,网友就从中找到越多蛛丝马迹,评论风向迅速逆转。   “不知道这是谁录的?”穗穗疑惑,“难不成是现场的工作人员?”   南乙陷入深思。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林逸青,他和秦一隅有交情,是这个节目组的投资方,现在也确实是控制舆论的时机。   但是他怎么可能刚好安排了人在现场,又仿佛能预知未来一样提前准备录音?   这是不可能的。   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身边,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发现秦一隅也在寻找某个人的身影。   “严雨齐呢?”秦一隅问。   迟之阳一扭头,刚刚还站在他身边的人突然就不见了。   “啊,他采完说要去洗手间,可能已经去了?”   南乙想到了事情刚发生不久时,严霁说家里有事,出去打了电话。   果然是借口。   原来这才是他瞒着的事。   录音发布之后,网友们发现,原来这十名乐手处在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即便一再强调,但仍被忽略,即使乐手受了伤,仍得不到肇事者的一句道歉,忍无可忍爆发冲突后,反被倒打一耙,被推入网暴旋涡。   那名总监之前的微博和回复都存在诸多不符合事实的地方。   [B组反复提灯光问题,灯光组一副我知道但我就不改因为激光效果好的态度,谁要效果啊人眼睛都要瞎了!]   [这个总监回复碎蛇乐队的话完全就是说谎!]   [他那个伤看着也假假的,淤青像是画的,而且刚发出来就yxh热搜一条龙,怎么感觉是有预谋的呢?]   [那个什么总监说话太欠打了,还想甩锅碰瓷,我听了都想给他两拳]   [质疑秦一隅,理解秦一隅,成为秦一隅。]   [555听到礼音说“我们贝斯手都受伤了”的时候我都要哭了,大家感情好好,面对这么大的危机都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哭了]   [听录音,刚开始爆发的是迟之阳吧?秦一隅是不是拦了他自己冲上去了,报名字也是想让那个总监找他别找其他人麻烦,他明明就是想一个人扛下所有啊。谁再骂秦一隅我真的会生气!你们真的没有心……]   [秦一隅和南乙好惨的一对xql]   [呵,说霸凌谁在霸凌?]   之前那一篇发长文站队的“业内”火速关了评论,转发里全是打卡嘲讽的网友。   与秦一隅相关的词条渐渐降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灯光师Kevin 说谎]、[灯光总监蓄意伤人]、[录音反转]等等词条。   这次的讨论甚至逐渐破圈,一些眼科专家也纷纷发博,向大众科普了激光对于人眼黄斑区的伤害,举出了许多典型例子。很快,[激光扫眼可能致残]的热搜也光速攀升。   录音的出现显然打了灯光总监一个措手不及,他和他背后的推手都没料到,在当时那么紧急的情况下,竟然会有人留了后手。   为此,他们只能临时更换策略,安排大量水军下场,用差不多的话术洗脑路人,声称录音也有可能造假。   然而谁都没想到,不久后,一个刚注册的新账号发出更多铁证。   在微博发布之后,该账号改了名字——恒刻键盘手严霁。   [@恒刻键盘手严霁:以下是我整理的本次事件相关纸面证据:   P1-2是B组两次灯光设计会议的记录文档(附有会议现场照片为证);P3-4是B组交涉灯光问题的聊天记录;P5是节目组的反馈(同意不使用激光);P6是我本人与节目组配备的医生的聊天记录(医生明确表示南乙眼部受伤情况严重);P7为全事件时间线(每个节点都有对应证据)。   提前感谢网友费心阅读。]   这条微博没有一句废话,证据链严谨、充分,每张图片都有详尽的标注,时间线严丝合缝。   这一切都是B组乐手被辜负的铁证。   那几张会议照片,那名总监赫然坐在会议桌前,背景ppt上甚至还有[B组舞台0激光]的大字。   聊天记录则更是明确。   【B组灯光调整PPT已经发了,辛苦您查收一下】   【收到】   【我们贝斯手目前的眼睛状态很脆弱,一直在持续治疗,灯光方面请务必小心,千万不要有激光,B组一致认为乐手身体状况排第一,舞台效果第二】   【收到】   这条充分到无可辩驳的纸面证据也引发热议。   [打工人看到聊天记录和邮件回复血压蹭的一下就飙升了,怎么乐手比乙方还卑微啊?只会回收到,收到了怎么不改呢?这算不算故意伤害?]   [这哥一看就是上过班的,熟练得让人心疼()]   [雨齐老师之前是在投行工作的,他前同事出来说过,当时还被扒了一栋楼,履历很牛,业务能力也超棒,如果不离职继续干几年稳稳升管理层了。]   [妈呀投行金融男爆改摇滚乐手,爱了爱了……]   [这个瓜吃到最后给我最大的感想是——《论工作留痕的重要性》]   真相大白,大量网友和乐迷冲到该总监的微博下,爆了他的评论区,要求他向受伤的乐手道歉。   谁知对方竟直接销号跑路,让网友更加气愤不已,怒火逐渐蔓延到节目组。   洗手间里,严霁的手机震个没完,来电人是CB的副编导。   他慢条斯理地洗了手、烘干,然后靠在洗手台边,点击了接通。   如他所想的,副编导开门见山:“小严啊,你那个微博我们都看到了,是这样,现在舆论已经反转了,那个灯光总监他也已经销号,不可能继续翻出什么水花了,你这边也把微博删了吧,马上就比赛了,舆论需要尽早平静下来……”   严霁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手则清理着黑色高领毛衣袖口上的几处小毛球,很是认真,直到对方的长篇大论结束。   他实在想笑,从称呼开始就差点没忍住。想不通,都辞职了,怎么还会遇到和他领导说话口气一模一样的人。   “梁老师,你记得我们之前签过的保密协议吗?”   对方忽然噤声,好几秒后才又开口:“小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严霁再度开口,仍旧是温和妥帖的语气:“我之所以没有将那份协议……哦不,除了那份,还有稍稍有一些漏洞和瑕疵的初始版,发布出去,就是为了维护节目组的口碑。”   “小严,你这……我们当初也是出于好心,怕事情闹大,所以才会想用这种方式约束双方,好方便公关……”   “是啊,您的好意我们都记得。”严霁声音里带着笑意,“这份协议是您拟的,据我了解,制作人都还不知情。现在网友愤怒到了极点,就像你说的,灯光师已经跑了,他们正缺一个新的攻击目标。”   说着,他笑了笑:“所以您放心,无论是您的声誉,还是您这份工作,我都考虑得很周全。”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再开口时,也彻底撕破了假面。   “所以打架现场的那个录音,也是你录的?你不怕因为你这样做B组所有人都被针对?不怕被穿小鞋?”   严霁也敛去笑意,左手拿过手机,放到耳边,转过身后,伸出右手,在洗手台的边缘弹了几下,仿佛在弹钢琴。   “梁老师,人是惯性动物。一个人如果从一种方法中获利,他就会继续贯彻下去。所以,你现在对着一个你认定的录音嫌疑人说这些话,不觉得很危险吗?”   对方闻之立刻噤声,屏息般安静,电话里只剩下电流杂音。   严霁又笑了,双眼如新月。   “开玩笑的,我没在录音。”   作者有话说:   打工不留痕,黑锅找上门()   后面灯光师会有更大的教训的,是的林逸青也在悄悄动手清扫战场   ——小剧场分割线———   众人吃瓜时,秦一隅和南乙的cpf分成了两派,一派冲锋陷阵,一派在刀口舔糖:   [草,我就知道秦一隅你小子是为了老婆暴走的]   [ny受伤肯定把qyy急坏了,录音里他一开始还压着火,说实话他已经比之前成熟好很多了,换18岁的秦一隅能一脚把这狗东西踢残]   [刚刚看到尼克发的微博,意思是qyy是用的拳头?妈啊他以前打架很少会用手的,为了老婆理智都没有了]   [555爸爸妈妈你们相爱就好,其他人留给我来杀]   [姐妹们你们听录音的结尾没?我好像听到男一的声音了,他是不是回来拦住qyy了,不然怎么可能就两拳?!]   [我去还真是南乙的声音,有姐妹截了]   [好像喊的是一隅啊啊啊啊啊啊awsl]   [录音结尾还有一个很小声的“别生气了好吗?”我的天哪,这么温柔的语气居然是南乙发出来的,酷哥哄人好甜,呜呜呜我苦命的小情侣]   [我要把手机掉到床底下听一个小时……]   [刚刚看到一个疑似cb工作人员的姐妹,说ny是冲上去直接抱住轻音乐的,天哪,CB我命令你给我把这段放出来!这才是有效公关!]   [总感觉ny正在憋一波大的,他可是qyy毒唯,能受得了老公被这么欺负?]   [不是说有乐手采访吗?ny求你公开表白,求你了给一口吧就一口……] 第63章 全员集齐   挂断电话,严霁打开微博,点开自己那条的转发页,忽然愣了愣。   清一色的乐手转发,都是来自B组的,最早的就是礼音。   [@刺杀旦礼音:拒绝职场霸凌。]   刺杀旦的另外两位乐手也转发了礼音这条,穗穗直接转了绣眼的,加了个睡觉的emoji,李归发了个幽灵表情,最后则是阿迅。   [@阿迅是迅速的迅:嗯……//@鬼界第一鼓手:[幽灵]//@……]   有趣的是,就在他点开时,倪迟也跑来转发了。   [@倪迟了吗:支持!!!//@阿迅是迅速的迅:嗯……]   评论也很好笑。   [倪迟你干嘛把人家乐队其他乐手都删掉啊,你小子心眼真的很多诶]   [哥哥不在阴阳怪气,哥哥面前乖得要命]   迟之阳也很快注册了微博,连头像都来不及换,刚刚通过,就跑来转发。   看见他的发言,严霁既有些头痛,又觉得可爱。   [@恒刻鼓手迟之阳:一开始想打人的是我,是秦一隅拦住了我自己上了,打人是不对,要骂的话来骂我好了。]   不过他又在评论里补充了一句。   [@恒刻鼓手迟之阳:小乙是我最好的朋友,再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冲上去的,骂也没用。]   严霁笑出了声。   要是真能再重来一次,他一定左右开弓,一手抓鱼,一手抓羊,丢在一起煮个一锅鲜。   最令他意外的是,南乙竟然也注册了微博,同样转了,而当严霁点进去他的主页,发现他也发布了新的微博。   [@恒刻贝斯手南乙:以下是我两次看病的病历、眼部CT报告、眼底照相结果和用药治疗记录。]   他将所有的照片和报告一并发了出来,最后一张附图则是一张近距离的特写全脸照,没有戴眼罩,严重泛红的双眼一览无遗。   网友看到这些照片,情绪再度被点燃。   [太可恶了,看到照片才知道这么严重,灯光师是真该死啊!]   [能不能让那个灯光总监自己站在激光舞台上被照到这种程度啊?现在连个道歉都没有!还害得所有人都网暴秦一隅!]   [B组真的好团结,除了一开始被网暴的秦一隅,所有人都发声了,看谁还发洗脑包说我们小鱼人缘不好!]   ……   从洗手间出来,走在回排练室的路上,严霁一直被一种微妙的情绪包围。   注册微博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独自一人承担后果的准备。   打电话给高中同学时,对方从新闻业转到娱乐传媒,也算是业内,早看惯了各式八卦,第一时间就劝他冷静,别做出头鸟。   “你以前不是最谨慎的人了吗?怎么突然这么热血上头了?这条录音发出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我当然会帮你找营销号匿名,但我觉得节目组最后肯定还是会怀疑你。”   “不用他们怀疑,我还会发其他证据,以我自己的名义。放心,我有办法。”   工作多年,他知道真正受法律保护的保密协议是什么样,副编导拟的根本没有效力。   因此灯光师发微博时,他一点都不意外。   从S组出现黑幕、到灯光问题反复沟通无果,严霁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比赛越往后走,似乎越是受到来自各方的、看不见的牵绊。职业病的驱使下,他选择在保留事件的所有原始证据。   事实上,除了爆发冲突的那场彩排,每一次和节目组的沟通,他都保留了录音存证。   “严霁!”   听到迟之阳的声音,他还以为是压力太大的幻听,谁知一抬头,真的看到了他,穿着件宽松的紫色毛衣,一头散乱的白发被走廊灯照得绒绒的。   “终于找到你了。”迟之阳停在他面前,喘着气,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眉毛一皱,脸上有几分责怪,“你怎么一个人偷偷发微博啊!”   严霁没有笑,只是沉默地盯着他。   迟之阳很少见他这样,有些不习惯,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还在想是不是刚刚自己转发微博的时候应该说点什么。   下一秒,严霁忽然伸手到他脸前,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什么,片刻后,拿到迟之阳眼前,展示给他看。   是一根睫毛。   “卷的。”严霁低声说,“和你头发一样。”   迟之阳愣了愣,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来不及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大帮人的声音。   “严雨齐!”   “严老师你太牛了吧!”   “没有你我们可怎么办啊。”   “你能不能做我爸爸?”   八个人乌泱泱挤满了走廊,看着他们的脸,严霁终于意识到,那种微妙的情绪来源于不适应。   “你们其实不需要转发那条,这样太惹眼,节目组肯定会有不满,到时候问责起来……”   “我们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担责的。”   南乙望着他说,“你之前和我说的话,我还记得,你忘了吗?”   [但你其实不需要让自己这么辛苦,你可以求助,可以依赖我们,只要你愿意。]   严霁愣了愣。   “是啊,法不责众嘛。”   “B组要死一起死!”   “呸呸呸,小阳你快呸呸一下!”   “哦,呸呸呸。”   在极端的家庭压力下长大,被剥夺了叛逆和犯错的权利,像个罐头,被打上优等的标签,跟从流水线被传送进残酷的职场,单打独斗,努力上进。   坚硬的铁皮外衣贴满了标签:温柔、好相处、可靠、善解人意……   其实他的内里早就被搅碎成泥。   习惯了独自一人处理一切,习惯了孤身一人,直到这一刻,被这些吵吵闹闹的家伙包围,严霁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早就从过去那条流水线跳下来了。   作为一个人,而不是罐头。   “我们快回去吧,抓紧时间再排几遍,别管网上的屁事了!”   “再不睡觉我要死了……”   “就在排练室打地铺吧,反正有地暖。”   走在人群的最后头,严霁微微低头,靠近迟之阳耳边,小声说:“谢谢你。”   迟之阳有些莫名,抬脸盯着他,眉头皱得仿佛有很多心事似的。   他也很小声:“谢我什么?”   严霁不说话,只是笑,迟之阳最烦他这样,不停地推他、扯他胳膊、甚至拿头顶他的肩膀,拼命追问,但都得不到结果。   唯一的后果就是,严霁的黑色毛衣上沾了白色毛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养了什么白毛的宠物。   对于一个洁癖人士而言,小毛球不可忍受,但白色毛毛完全可以。   B组众人在高压的环境下两天没合眼,持续工作,为了保证演出有充沛的精力,尽管时间紧迫,还是在排练室休息了两个小时。   南乙没睡着,只是戴着眼罩闭目养神。他试图将这件事背后的脉络梳理清晰。   这个灯光师是陈韫安插进来的人,最初针对的对象应该就是他自己。眼睛受伤是必然的,但秦一隅大打出手是无法预料的突发状况,更是比赛内部发生的事。   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是无序角落的经纪人,他是怎么在第一时间得知这件事?又是如何做到迅速和灯光师搭上线,展开后续所有针对秦一隅的舆论战?   除非这场比赛,他的前经纪人一直在关注,甚至在CB内部也早就安排了人脉。   他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南乙循声抬头,摘下遮光眼罩,看见了助理小林。   “制作人刚刚跟我说,已经请了律师替你向那个灯光师维权了,明天舞台结束之后,就可以和律师见面、签代理合同。”   站在走廊,南乙看着助理推过来的律师微信,点了添加。   “是需要我删微博吗?”他抬头,看向助理。   “啊?”助理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领导让我过来通知你一下,让你放心,后续的事情就交给律师。刚刚制作组开完会,已经开了那个灯光师了,节目组也会起诉他。”   怎么突然就转性。   大晚上的,快十一点了,律师居然秒通过,南乙顺手点开他头像和简介,将他的名字复制搜索了一下,找到了对方的简历和工作经历。   实在是相当夸张的履历,给他打官司,颇有一种牛刀杀鸡的错位感。   这不可能是CB节目组请的律师。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估计也挺胆战心惊的。”南乙锁了屏,随口说道。   “是啊,刚刚开会的时候吓死我了。”小林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怎么了?”   小林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副编导直接被开了,之前新添进来的灯光组全部被解雇了,制作组其他人也有职位变动。”   南乙轻微地挑了挑眉。   果然是林逸青的手笔。   他的为人南乙不算了解,但研究过这人之前的几次收购案,他很擅长利用和操控舆论,结合商业手段,制造被收购方的股价危机,在最合适的时机拿最充分的筹码下场谈判。   这件事也是他一贯作风的延续。   第二天上午十点,节目组突然紧急通知,下午的淘汰赛将直接以线上直播的方式播出。   这个消息让众人猝不及防,所有乐手都紧张起来。   迟之阳显然是这其中之一。他控制不住地抖着腿,一直碎碎念“怎么办”。   秦一隅弯下腰,盯着迟之阳的脚底。   “你干嘛啊!”   “我还以为你脚底下有皇帝的脚镲呢,踩得飞起,看不见也听不见的。”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啊!你们都不紧张的吗?”他看向身旁三个极其淡定的家伙——一个戴着眼部按摩仪仰头休息,一个在泡茶,另一个在他旁边插科打诨。   “既来之则安之。”严霁把保温杯递给他,“小阳老师,喝点茶冷静一下。”   “这是好事儿啊。”秦一隅说。   “好什么啊,万一我打错了,或者万一你嗓子劈叉了!灯光那事儿闹那么大,直播得有多少观众啊!”   “这就是我说的好事啊。”秦一隅说一半留一半,故意不解答,让迟之阳干着急。   “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说人话!”迟之阳一急,又下意识去找救兵,“严霁,他什么意思?”   严霁只是笑笑,说:“先喝水,我一会儿告诉你。”   南乙默默听着,只想感叹林逸青果然是天生的商人,在这个全民吃瓜的时间点,突然宣布在Matrix的视频平台全程免费直播。   吃了瓜的,无论对这个节目是喜欢还是讨厌,难免都会想要来看一眼live,看看究竟是什么乐队,什么样的舞台设计,会闹到这种地步。   这样一来,不仅为比赛带来空前的曝光度,也引流到自家的视频应用,无疑是一石二鸟的决策。   不,还不止。   南乙忽然想到,这些直播观众虽然不能决定乐队的去留,但却在无形中成为了淘汰赛的“监督者”,在如此庞大的群体收看下,就算诚弘的人想做点什么,例如控票、区别对待,都变得非常困难。   经此一事,CB的口碑俨然岌岌可危,节目组不会也不可能在这个敏感时刻再进行什么暗箱操作,这只会让整个比赛走上绝路。   保证这场游戏的公平,是他施展商业策略下的隐藏目的。   突如其来的直播导致宣发极其仓促,导致他们的妆造也不得不提前,B组乐手没能完成最后一次彩排,直接被带去化妆室。   做到一半时,一直抱着手机刷微博的迟之阳就突然发现了新的热搜,立刻分享给大家。   “哎哎,有网友爆料了那个总监之前的瓜诶,说他之前就有前科,也是因为灯光问题导致一个男舞者眼睛受伤,其中一只眼睛接近失明!我去,这人也太恶心了吧,当时居然没闹起来?”   “我也看到了。”李归也在偷偷摸鱼吃瓜,“你点进广场,还有其他合作过的业内下场锤他,说他之前那档子事儿就是让下属背了锅,下属也出来认了,还有爆料他履历造假、性骚扰女员工……”   “五毒俱全啊这人。”穗穗啧了几声,“不知道的还以为CB是从在逃犯里选的工作人员。”   礼音痛快道:“这种人以后绝对接不到活儿了。”   “不是,他怎么还回来了?”闽闽惊呆了。   绣眼凑过去:“谁啊?谁回来了?”   “那个总监啊,他不是销号跑路了吗?刚刚又注册了一个新号,发了道歉视频诶,还艾特了南乙和一隅,不过一隅这个号是不是都没在用了。”   “突然回来……是专程挨骂吗……”慢半拍的阿迅皱了皱眉,“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啊?”   于是众人齐齐扭头,看向已经结束妆造、换好衣服做手臂扭转拉伸的严霁。   “不是我啊,我没那么大本事。”严霁动作一停,眨了眨眼,笑了,“虽然我很想拿枪指着他的头逼他录道歉视频,但是做不到。”   李归说:“哥,我现在看你笑都害怕。”   严霁:“彼此彼此吧,鬼同志。”   “哈哈哈哈哈!”   就在大家相互调侃时,做好造型的秦一隅忽然来到南乙的化妆镜前,东看看西看看,见他闭着眼不说话,干脆拎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盯着。   和第一次的卷发造型不同,这次化妆师给他扎了半丸子头,额前留着些许碎发,因为受伤,几乎没有眼妆,只是稍稍打了底。   这发型秦一隅非常满意,这么好看的五官就是要露出来,不过最令他满意的,还是这次南乙的服装,和往日不同,造型师给他穿了饱和度极高的红色衬衫。   这简直就像是拿了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似的。   “你看什么呢?”   造型师一走,南乙便转过脸盯住秦一隅。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穿了一身黑,头发还被拉直了,看上去有几分学生气,比平时乖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秦一隅拿起桌上南乙用来挡光的墨镜,戴到自己脸上,照了照镜子,又拍拍南乙手臂说:“快,给我拍一张。”   “怎么拍?”南乙接过秦一隅的手机,对准他,“我不太会拍照。”   “随便拍。”   秦一隅说着,坐回到椅子上,靠着椅子背,摆了许多手势,听见南乙咔咔咔连续拍了许多,心情大好,于是挑着眉突然靠近,勾了勾嘴角,问:“好了没?”   咔嚓。   南乙拍下最后一张,也是最近距离的一张。   “好了。”   秦一隅接过手机,还没来得及看照片,微信突然弹出一个消息。   [洁癖工作狂:账号找回来了。]   [洁癖工作狂:你最好是别说脏话。]   秦一隅的嘴角露出了邪恶的微笑。   就在粉丝还在为被闭麦的正主冲锋陷阵,和黑粉血战时,突然看到了超话的上线提醒。   [是微博出bug了吗?]   [qyy上线了????]   [假的吧,这个账号都废了吧。]   但很快,这些猜测都被推翻。   因为大家发现,这个账号多了一个关注人——@恒星时刻贝斯手南乙。   [操!!!真的是秦一隅回来了!!!]   [哥你终于回来了5555,三年了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   就在粉丝欢呼感慨之际,大家又同时收到了一条特别关注的发博提醒,是秦一隅转发了灯光总监的道歉视频微博。   [@秦一隅:对这件事,我也要道歉,我不该动手打人,这不是正确的做法。因为我突然琢磨过来了,当所有人强调不需要激光的时候,您一定要安排大量激光,对着我家贝斯手眼睛扫,是不是在你的脑子里,别人说不要就是要?就像您性骚扰员工一样?   那按照这个逻辑,您不想让我揍你,其实就是想啊!我顿悟了,我最大的错就是打了这两拳,爽到你了,对不起!为此我愿意接受所有人的批评。]   微博发完之后,他将id改成[恒刻主唱秦一隅],改了简介,换了头像,并且取关了之前的所有人,加上了队友们。   恒星时刻四人组终于集齐。   这个迟来的大招显然又让网络炸开了锅,连被性骚扰的那名员工都直接转发了这条微博,热度飙升。路人看戏,粉丝在庆祝秦一隅回归,黑粉忙着骂人传谣……   这其中一个极其特殊的群体,正忙着当福尔摩斯。   [啧啧啧,“我家贝斯手”,你小子骂人还不忘圈地是吧,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哥。]   [我发现了一个华点,鱼上线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关注男一,然后才发微博改id改简介,这小子真的太爱了]   [确实,恋爱脑都犯傻了,导致批量取关之后老婆也没了,又急匆匆把老婆关注上,然后才关注了小阳和严老师。]   [qyy新头像好帅啊,我没点开还以为这小子叼着烟呢,看大图才发现是棒棒糖的棍子,戴着墨镜歪嘴笑,好苏好苏]   [你们不觉得这个墨镜很眼熟吗?边框上的logo,这就是南乙戴着去看病的墨镜啊!]   [而且这张照片好像是抓拍诶,看动态感觉是突然朝拍照人靠近了,背景看上去好像是化妆室,不会是新鲜热乎的图吧!]   [你们看这个放大图!!阿迅的化妆台镜子里有惊喜!!!]   [该说不说这也太糊了,不过这个发型,排除雨齐和白毛咩,只能是南乙啊!卧槽南乙今天穿的是红色的衣服,不敢想象有多好看,qyy你小子吃得太好了!]   [隔壁官博发了预热合影了,妆造对上了,给秦一隅拍照的确实是南乙!]   [全鱼宴编辑微博了,把“我家贝斯手”改成了“我们队贝斯手”,哈哈哈哈我可以笑吗?你是不是被老婆骂了,是就在演出的时候眨眨眼哈哈哈哈]   [编辑微博是什么神操作啊哥,生怕我们cpf吃不饱是吧]   [妈耶,刚刚有姐妹在南乙的微博也发现了蛛丝马迹!就是那张拍眼睛的特写,姐妹把画质修复了一下,发现瞳孔里反射的那人是秦一隅!!!太明显了那个纹身!]   [救命啊……你们xql好爱给对方拍照啊,既然都有wb了以后能不能都发出来给我们看看?给一口吧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严霁也换头像了诶,之前是钢琴,现在是动画片截图吗?这什么啊一个像山一样高的冰淇淋,好不符合他的形象哦hhh]   [有人解码了,那是《蜡笔小新》的截图,是野原新之助和他爸妈一起去饭店吃饭,点的冰冰凉凉百果山]   [这不是上次快问快答里迟之阳说的最喜欢的一集吗!你们海鲜烧烤真的好会麦……]   [你们CB的全称不是Crazy Band是Couple Boys吧……]   作者有话说:   ——严迟小剧场——   宿舍,床上:   严霁:你最喜欢哪一集?   迟之阳(突然眼冒精光):冰冰凉凉百果山那集!   严霁:百果山?(歪头)   迟之阳:就是有一集新之助的爸妈带他去大饭店,吃了西餐牛排,然后点甜点的时候他点了冰冰凉凉百果山,这——么大一个冰淇淋你知道吗?(他伸出双臂比大小)跟桌子一样大,上面全是各种水果,还有粉色的冰淇淋,看起来特好吃!   严霁(笑):那我们今天看这集吧。   迟之阳(猛猛点头):好   严霁:想吃冰淇淋吗?没有冰冰凉凉百果山,只有哈根达斯,草莓味的,也是粉色。   迟之阳:想!   突然想起马上月末了,宝宝们有多的营养液可以投喂给恒刻吗?携四男同和cb全体宝宝们感谢大家(鞠躬) 第64章 二轮公演   下午四点半,跟随指引,全体参赛乐手来到观战厅等待。   观战厅是阶梯型座位,S、A、B三支乐队分别集中在蓝白红三个区域落座,他们的眼前是一面巨大的屏幕,和线上观众一样,可以实时收看直播和弹幕。   内场主持人宣布着规则:“由于这次是团体赛,为了尽可能容纳更多的乐手,赛方启用了全园区最大的livehouse,舞台扩大,票池也相应扩容,现场观众总数高达5千人,和第一赛段不同,本轮取消专业评审……”   迟之阳原本还想双手合十拜一拜,祈求韩江别再出现在这次的专业评审席,一听取消了,直接傻眼。   “诶?怎么没有专业评审了?”   严霁喝了一口水,道:“上次因为韩江没给我们投票,repo和播出的时候很多人都怀疑是黑幕,还有很多乐迷跑到CB官博下面闹,要求把他换掉,前几天因为灯光的事,黑幕这个说法又冒了头,现在这么敏感,节目组没理由再给自己加一项罪名,干脆取消了。”   “好吧。”迟之阳长舒一口气,但他转念一想,如果节目组真的想搞内幕,直接控票也不是不行。   这恐怕也只是他们减轻舆论压力的一种方式罢了。   李归被编了一头辫子,脑袋感觉沉甸甸的,他左晃右晃,一扭头,看向后排的恒刻。   “主唱还睡着呢……”   于是几人都看向南乙,以及靠在他肩上睡得正香的秦一隅。   跟着大部队刚坐下来,他就开始犯困,连打了几个哈欠,头一歪,直接靠上南乙肩头,一秒睡着。   换做是平时,南乙还会因为镜头有所避忌,拨开他,但今天却有些于心不忍。他最清楚这人平时有多爱睡觉,随时随地,不分场合,但这几天的秦一隅,独自承受着炮火的攻击,为了更好的演出效果,不断和工作人员沟通磨合,休息时间少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在这一刻,南乙想的并非是这一幕是否会被拍到,而是自己的肩膀太瘦、骨头太凸,睡起来大概率是不舒服的。   但秦一隅最好也别靠在其他人身上。   大屏幕忽然亮起,倒计时结束后,显示的影像正是观战厅的舞台,观看人数和点赞数量也相应出现。   “各位乐手,演出即将开始,本轮live上场顺序将由排练对决的胜者们抽签决定,有请三位获得优胜的乐手上台,他们分别是:执生乐队的吉他手倪迟、吞苦水乐队的鼓手栗子,以及刺杀旦乐队的贝斯手礼音!”   三人上了舞台,礼音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百褶裙,黑色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后,倪迟一改往日的顺毛造型,额发全都被吹起来,露出完整的五官,明明是同样的脸,但和阿迅比,莫名有种强势的气场。   吞苦水的鼓手是个金发齐刘海栗子头男生,长得跟个洋娃娃似的,上台之后还从背带裤口袋里掏出把小梳子,梳了梳自己的刘海。   迟之阳像拉拉队队长一样,高举着手臂,嘴里重复喊着“礼音”的名字,比刺杀旦的其他两名成员还要激动。   [可以发弹幕了?]   [啊啊啊啊要开始了吗?]   [倪迟你别盯着你哥看了!]   [礼音今天的妆造好像我高中暗恋的文学社学姐……]   [栗子栗子栗子,妈妈来了!]   ……   大屏幕的左侧,弹幕不断涌出,很难不吸引人的注意。   坐在恒刻右侧的绣眼靠过来小声问:“为什么他们叫你们和吞苦水是帝都组啊?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啊。”迟之阳说。   严霁想了想:“可能因为我们和吞苦水都是从北京海选赛区出来的吧。”   看节目已经进行了新的流程,南乙动了动肩膀,试图叫醒秦一隅。但这很难,秦一隅咕哝着换了个角度,继续睡。   南乙没办法,只能用手扯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小指。   谁知秦一隅睡昏了头,竟反捉住他的手,像公然牵手那样扣住。四周围全是人,南乙的心猛地跳了几下,挣开了手,也很快向右歪去,快靠在迟之阳身上。   没了支撑,梦中的秦一隅一脚踩空,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他还有些懵,思绪还沉在方才的美梦中,半天才迷迷糊糊睁眼。   这时,礼音已经上了台,手伸进抽签的箱子里。   秦一隅下意识想到上次抽签的自己,于是直愣愣开口:“怎么不让我上去?”   南乙有些无语,伸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秦一隅没想明白,但很喜欢南乙的手,所以在他手心亲了两口,在他松开后扭头冲南乙傻笑。   “我是1。”倪迟将小球转到朝观众席那一面,对准镜头。   [是的你确实是1]   [好的我没有站错!]   栗子比了个耶,“A组第二个上台!”   “啊,是3诶。”站在台上的礼音看到小球上的数字,有些无奈。   还没睡醒的秦一隅莫名其妙已读乱回:“没事的,不被爱的才是……”   没说完,又被南乙捂了嘴。   周围其他乐手听见他的胡言乱语,也一脸震惊地看过来。   他脑袋昏昏,趁机又亲了三下。   南乙无声地叹了口气。   没事,至少现在的直播镜头都是对着台上的抽签乐手,他们肯定不会被拍到。   弹幕刷得飞快,秦一隅看得头晕,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忽然发现不对劲。   怎么全是我和南乙名字的缩写啊。   难道是我刚刚亲他手心被直播出去了?   [ny你小子太牛了!!嗑疯了!!]   [啊啊啊你们怎么知道我家cp今天公开表白了!]   [看采访前的cpf:求你了男一多卖卖行不行?看采访之后:妈呀小乙你快别说了妈妈害怕]   [qyy你听到了吗?你的巅峰现在才开始!!]   原来就在刚刚,所有乐队的乐评人采访全部播放完毕,恒刻刚好是最后一个。节目组为了规避舆论风险,将之前围攻秦一隅的记者言论都删除,只留下了两名乐评人的采访。   然而,扔出堪比“世纪表白”的贝斯手正全身心专注于即将开始的演出,根本没有注意到弹幕上的言论。   “好的,现在我们线上收看的直播人数已经突破了十万,现在,让我们掌声鼓励即将前往livehouse的S组,加油!”   “加油加油!”   “冲啊S组!”   蓝色观战席位有6个人站了起来,执生乐队的三人都在,另外三个则是雾都怪物的贝斯手AC、ReDream的吉他手阿丘和杏仁核乐队的贝斯手阿燃。   南乙看到雾怪的贝斯手,拿胳膊拐了拐迟之阳:“那不是你的好朋友吗?长得像蜡笔小新那位。”   “对就是他。”迟之阳干脆站了起来,“AC你给我雄起!”   “谁教你的四川话?”秦一隅吐槽,“你说得可真难听。”   “你闭嘴。”迟之阳正要骂他,谁知严霁竟然直接把他给拽回椅子上。   “你怎么也帮着他?”迟之阳皱眉瞪住严霁。   “我只是觉得,坐着也能加油。”严霁微笑说。   谁知这句话被前排的阿迅听见,于是他也慢吞吞坐了下来,冲着倪迟的方向摇了摇手里的小旗子。   还是B组的小旗子。   很快,大屏幕上的直播影像也发生了变化,一段手持相机拍摄,视角紧跟S组的6人小队从观战区来到livehouse。   这次的livehouse设施升级,舞台天花板的屏幕直接延伸到覆盖整个观众席头顶。   台下乌泱泱一片,各色各样充满期待的年轻面孔。但很快,现场灯光全灭,观战席的直播屏幕上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观众席传来的嘈杂人声。   三秒钟的倒计时后,舞台光没出现,但所有屏幕同时点亮。   满屏燃烧着火焰,烟雾缭绕,一只巨大的脚踩了下来,不是人类,看上去像是某种怪物的脚,深青色的布满纹理的粗粝皮肤、硕大尖锐的趾甲、拐角锋利的骨突……屏幕的特效,加上只能看见怪物的一小部分,给观众一种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当那只怪物的巨型脚掌一脚踏上天花板的冰幕时,屏幕出现裂痕,观众池的不少乐迷都吓了一跳。   “我巨物恐惧症都要犯了……”   “我去这个VJ做得太逼真了吧!”   “是我跑错片场了吗?这是《哥斯拉》还是《侏罗纪公园》啊!”   然而下一秒,那只巨型怪物就轰然倒地,被喷涌的岩浆和火焰吞没。   “好酷的视效!”尽管不是身处现场,但光是看着转播的大屏幕,迟之阳都感受到了巨物带来的震撼。   被鲜红岩浆覆盖的舞台前,六个黑色的剪影出现,大屏幕上的火愈燃愈烈,那怪物的躯体化为灰烬,一阵风飘过,最终变成一抹黑烟。   而在烟雾之中,四个白色的大字出现。   舞台正中心,垂着头抓过立麦的倪迟将其低声念了出来。   “灰飞烟灭。”   舞台灯亮起,他的脸孔被照亮,那并不算顶英俊的一张脸,但细长的眉眼很有魅力,尤其是电吉他响起的瞬间。   吉他音色被调的极为尖锐和强烈,毫无预警地出现,一段相当朋克的riff,加上芮游生猛、密集的军鼓,根本不需要任何循序渐进的铺垫,前奏就直接将听众的情绪拉满。   “这个开场好强,不愧是S组……”   “太朋克了!”   听见电吉他,秦一隅混沌的睡意忽然间就消散殆尽。他靠着椅子背,表情认真。   “一听就是执生写的歌。”南乙沉声道。   秦一隅像往常一样,手掌托着下巴,笑了笑:“准确点说应该是倪迟写的,这个电吉他的个人风格太强烈了。”   执生出道的时候并不像无序角落一样直接获得巨大关注,而是在一场场的live里跑出来的名气,倪迟也并不算是天赋拉满的吉他手,但在高强度的巡演里,练出了一手相当有辨识度的演奏风格和技巧,器乐情绪极其饱满。   年轻、愤怒、反抗,朋克味十足。   弹幕也被倪迟刷屏。   [每次在台下我分不清兄弟俩,一上台就能分清了]   [倪迟的电吉他弹得太凶了]   [有性手枪那味儿了!]   “你们兄弟俩也是有意思。”秦一隅调侃道,“哥哥是技术流,弟弟是感情流。”   大屏幕上的动画视效同样强烈,暗红色的背景下,一群蚂蚁般的黑色小人围坐成圆圈,他们的中间立着两个身影,一高一低。   舞台上的倪迟抬手,将戴脖子上的口哨塞进嘴里,对着话筒,吹出极其响亮的一声。   画面中的小人们忽然同时动起来,仿佛受他指引。   有小人高举起手,有的双手却被捆在身后,黑色的风刮过,其中站立的一个爆发出欣喜的表情,另一个失魂落魄,倒了下去,淌成一滩黑水,流向每一个被捆住手的小人。   “这是在投票吗?”严霁忽然发现了什么。   “投票?”迟之阳本来认真跟着鼓点摇头晃脑,听见他的声音一停,“现在就投票了吗?”   一旁的秦一隅心领神会,直接笑了出来:“这是在公然内涵啊。”   果不其然,下一秒的动画里,那个被“选中”的小人胸口忽然破裂,变成红色的空心,那片红逐渐泛滥、扩大,最终变成琴的形状。   一把套在他身上、如同枷锁的电吉他。   很巧合的是,左边的特写屏幕上竟然出现了另一名吉他手阿丘的脸,还是那副阴郁的表情,台风也很丧,和快要燃烧起来的舞台格格不入。   他的位置是节奏吉他,但这首歌的器乐难度确实太高,相较于其他乐手的表现,他很明显差了一截。   直肠子的迟之阳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在讽刺节目组替换吉他手的事。尽管之前倪迟第一次发声那次,就已经让众人见识了他的直接,但没想到,他们会直接把比赛的不公表现在舞台现场,毫不避忌。   “太敢了吧……节目组居然和那谁,愿意让他们用这个vj动画?”   前排的李归转过脸来,小声说:“据说这已经是换过一版的了……不敢想第一版是什么样。”   秦一隅盯着台上笑着弹琴的倪迟,好玩地想,要论起疯劲儿来,倪迟也没比谁少,或许是因为和阿迅长得一模一样,这副看上去天生乖顺的皮囊仿佛成了他的天然面具。   温顺的兄长的脸孔,完美地藏住了他所有的叛逆、疯狂和不可一世。   和他写的歌词一样。   [空弹夹的托卡列夫扔进火焰]   [烈火吞噬我一蹶不振的脸]   副歌部分,倪迟的唱腔高亢中带着轻微扭曲,举起弹奏吉他的手,闭上了眼。   [举手,举手,快举手表决!]   [告诉我今天谁灭绝!]   台下人头攒动的乐迷疯狂向前高举着手,极力地靠近着台上的乐手,但却始终隔着黑暗的鸿沟。他们身体里压抑的痛苦、悲愤全都跟随着台上的演奏倾泻而出,嘶吼,尖叫,始终不肯放下手。   不知为何,或许是写歌风格都带着非常强烈的反抗底色,南乙听着听着,有些出神,竟然在想象秦一隅cover这首歌会是什么样。   大概率会比倪迟更疯、更肆无忌惮。   背景屏幕上出现一架巨大的天平,两端放置着一黑一白两颗球,铁臂在岌岌可危的平衡下摇晃。   [秩序的天平向来都倾斜]   [铁球只砸向弱者的阵列]   倾斜后的黑球狠狠砸下来,滚过天花板,所有的乐迷纷纷抬起头,子弹穿过,黑球炸了满屏,变成粘稠的黑雨,滴答滴答,悬在众人的头颅之上,逐渐变成一只只黑手的形状。   间奏是尼克和AC两名贝斯手的连击,加上芮游机能拉满的鼓,低频透过音箱,猛烈捶打着台下每一个乐迷的心脏。   而倪迟伸手到口袋里,不知掏出了什么,拧开来。在迷乱的灯光下,他随着贝斯和节奏吉他的律动而摆动着身体,举着左手,食指指向天花板,右手则拿到脸前。   这时前排的乐迷才忽然发现,原来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只口红。   “哇是要涂吗?!!”   他并没有涂在嘴唇上,而是用这只暗红色的唇膏,在自己的下半张脸上画了个巨大的、血红色的叉。   他将口红随手扔下台下,观众池爆发出惊人的尖叫,所有人都低下头,拼命地去寻找那只唇膏。   在抬起头时,众人忽然发现,倪迟的嘴竟然被一团白色的布堵住。   慢半拍的阿迅忽然间认出那个团成团的布露出来的一小块刺绣图案,是一只小鼹鼠。   “这不是我的安抚巾吗……”   歌词像血一样溅在大屏幕上,倪迟用被堵住的嘴含混地唱着。   [哪有什么公平的宣言]   [底层的反抗是上流人的消遣]   作者有话说:   ——乐手采访时的评论——   [woc四男模素颜都好好看啊!!]   [怎么大家表情都这么严肃,srds四位的冷脸都好帅……]   [因为采访是昨天的吧,那个时候正是打人风波闹得最凶的时候,qyy被网暴,其他三个也不好受吧]   [我看到b组其他组也是素颜,怎么就我们b组没妆发,是概念吗还是节目组针对啊?]   [看到隔壁评论区说b组根本没有时间做妆发,一直在彩排,好惨……]   [我去这个记者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啊,什么叫下一个秦一隅??南乙就是南乙,秦一隅就是秦一隅,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南乙冷脸都觉得好苏……冷冷淡淡说“哦,所以呢,我怎么看”这种话,特别渣苏]   [woc我没听错吧??什么叫“秦一隅的巅峰在遇到我之后才会出现”???你小子好敢说!]   [我想了一万种答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你们真的是恋综吧……]   [之前的不算,妈呀ny你好强的占有欲,无落时期的高光以后都由你来覆盖是吧!]   [不是,朋友们你们想想,这个采访是舆论差到谷底的时候,那时候谁都不知道还能翻盘,ny偏偏这时候这么说,是铁了心要和qyy一起跳火海啊,我的妈呀感天动地的xql]   [完了,我是不是又磕到真的了,我好害怕……]   ——小剧场——   B组男生宿舍:   工作人员催促着众人去做妆造,但南乙忽然想起自己有个很重要的东西没有拿,于是临时赶回宿舍。   回房间他打开抽屉,找到那个小盒子,放进口袋里,刚关上卧室门出去,就看见对门阿迅和李归的房门也被打开。   看着那个背影,南乙心想,阿迅也回来了?   “阿迅?”他喊了一声,房间里传来回应。   “嗯?”   声音是一个声音,但是南乙就是非常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他走过去,直接打开门,里头的“阿迅”果然吓得一抖,转过身来,露出很乖的笑脸。   “怎、怎么了?”   “你跑你哥房间干嘛?”南乙直接问。   眼看被戳穿,倪迟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下来:“我借个东西。”   “什么东西?”南乙双臂环胸,盯着他的脸。   “哎呀你别管了,不是什么重要的,小玩意儿而已,反正我哥的东西就是我的。”倪迟站起来,走到南乙面前,拿过他头顶的墨镜替他戴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祝你早日康复哈。”   南乙还是不依不饶:“你老实交代。”   “别问了行不行啊南乙大侦探。”   倪迟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刚刚我来的时候碰到秦一隅了,他到处找水,估计嗓子难受你没事儿给他带杯水回去吧。”   说完人就溜了。   南乙回到化妆间,将保温杯放到秦一隅的化妆台上,冲着正和阿迅玩绕口令的秦一隅说:“喝吧。”   看你这话多得也不像口渴的样子。   秦一隅:“天哪你是专门回去给我拿水的吗?小乙你怎么这么爱……”   南乙:“停。”   果然被那小子骗了。 第65章 久违一吻   倪迟的现场感染力让直播弹幕暴增,收看人数也越来越多。   [S组必赢啊!我都想去现场开火车了]   [下面是不是有人在挥执生的大旗啊,好酷!]   [他居然没有吐掉那个塞嘴里的布??我以为会狠狠吐到地上,居然还是用手拿下来的]   [还塞回口袋里了hhhh,之前不是装备乱丢的吗?]   [这首歌太执生了,感觉就是加了三个乐手唱执生自己的歌]   坐在观战席的秦一隅难得地没有插科打诨,颇为专注,相较于倪迟的唱,他对整首歌的器乐编排更感兴趣,听得很仔细。   这个编曲显然是更突出电吉他,贝斯技术很扎实,但律动并不突出。   “尼克的贝斯挺稳的。”他忍不住说,“那个缺B弹得就比较跳。”   “缺B?”南乙皱了皱眉,忽然反应过来,“你别给人瞎起外号。”   “那你还老跟着叫人蜡笔小新呢。”秦一隅反驳。   南乙懒得跟他辩,第二段副歌结束过到bridge部分时,两人都蹙了蹙眉。   “节奏吉他乱了。”秦一隅缓慢地眨了下眼,“拖拍了。”   “鼓很准哎。”迟之阳对节奏也很敏感,“芮游的脸色都变差了。”   直播镜头从舞台全景切换到倪迟个人的电吉他solo,虽然看不见,但秦一隅能明显听到阿丘演奏上的瑕疵。   一旁的严霁也开口道:“怎么感觉倪迟的也有点飘了。”   “倪迟没问题。”南乙说。   秦一隅解释道:“倪迟是主音吉他,阿丘是节奏吉他。节奏吉他通常都是弹整曲的和弦和一些重复的riff,是需要控场能力的,主音吉他一般都是弹旋律,像倪迟这种就不止,还要承担器乐的高光部分,简单来说一个求稳,一个求险,但在倪迟solo的时候,节奏吉他乱了,没拽住,就显得花哨炫技的solo听感上有飘的错觉。”   “还是磨合的问题。”南乙说,“乐手之间会相互影响,现场表演,不确定因素太多,返音可能也有问题,归根到底练得不够,节奏吉他如果练出肌肉记忆,是不会轻易被影响的。”   迟之阳啧了一声,想到被换掉的AC的队友,很想骂人,但忍住了,只嘀咕了一声:“中途换上来当然没时间练……”   演奏上的瑕疵对乐手来说是很好发现的,但对现场的听众和乐迷则没那么明显,他们情绪激动,相比起器乐听得更多的还是人声。倪迟的solo甚至即兴发挥了一下,往后延了延,试图给阿丘缓冲调整的时间。   这个乐段很快就带过,视效结合现场6名乐手的配合,情绪一波波推进,大屏幕上燃烧着熊熊烈火,舞台边缘也喷射出火焰。   倪迟摘下立麦上的麦克风,背着红色吉他,在舞台上跑着、蹦着,高举着手,重复唱着:   [没有改变   没有改变   世界从来没有改变   世界永远不会改变]   明明是全新的原创曲,但观众池里的所有人都仰着头,高举着手,和他一起唱着重复的歌词,浩大的声浪扑面而来,愈发高涨。这个红与黑交织的livehouse,成为人们窒息生活的密盒,钻进去就能拼命地宣泄,走出来,又会变回沉默的体面人类。   倪迟回到立麦前,重新放好麦克风,弹奏了一段极其出彩的旋律,仰起头,红色的灯光照在他汗津津的脸上,那双细长的眉眼此刻显出几分妖异。   他笑着,叹息一般唱出最后两句:   [2亿年后谁都灰飞烟灭   恐龙也不见]   所有灯光都消失,巨大的舞台屏幕上,一切都湮灭成灰烬,四散开来,如同歌名一样。   “原来一开始怪物的脚真的是恐龙啊。”迟之阳鼓着掌感叹道。   S组的舞台结束,巨大的尖叫声将主持人的声音都埋没。站在立麦前喘息的倪迟从歌曲的氛围中一秒脱离,听见台下都在喊他的名字,笑得有些害羞,打了个暂停的手势。   “你擦擦汗啊!刚刚那个布呢?”台下一个女乐迷声音大得惊人。   倪迟愣了一下,“不了不了。”   阿迅慢吞吞说:“反正都咬过了,擦就擦吧……”   在主持人的带领下,投票流程结束,开始了对live相关的采访。   “S组的演出真的非常精彩,完全看不出只花了两周时间,从写歌到排练,一切都是从零开始。”主持人看向台上的乐手,“现在成功地表演完,我想S组的乐手们应该也有很多感想,和我们的乐迷分享一下吧!”   所有人都看向倪迟,于是他接过话筒。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说一些客套话,但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就点了另一个乐手的名字。   “我要感谢雾都怪物的吉他手契克老师,他参与编写了《灰飞烟灭》的吉他和弦,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没能上台表演。”   一旁的阿丘挑了挑眉。   台下的观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观战席的其他乐手都表情各异。   秦一隅睁圆了眼睛、捂住嘴,迟之阳两手往下拽着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两只显眼包的中间隔着面无表情的南乙,有种微妙的幽默感。   “当然,没能上台的还有4名乐手,希望大家都能记得他们。”他一一报出乐队名和乐手名,说了“谢谢”,本以为结束,谁知他又掏出口袋里的安抚巾,举了举,“谢谢等会儿会上台的阿迅,我的哥哥。”   “哦对,还要谢谢放我一马的南乙老师。”倪迟笑了出来,“没啦。”   听到最后,秦一隅的眼睛是真的睁大了,有种笑嘻嘻吃瓜结果最后吃到自己头上的感觉。   “这里怎么还有你的戏份?”他看向南乙。   南乙冷笑一声,想起来还是觉得非常离谱。   明知道倪迟那小子是骗人,他还是大老远带了水。   “问问你自己吧。”他带着一些不明显的私人恩怨,把话题抛还给秦一隅。   “问我?”秦一隅歪头,不知又从哪儿找了根新的棒棒糖,叼在嘴里,“我怎么了?”   “喝点热水吧。”   “哎,A组上场了!”迟之阳拍拍南乙的手臂。   大屏幕上,A组的乐手已经登台,在CB专有的倒计时logo结束后,黑暗的livehouse忽然升腾出缭绕的蓝紫色烟雾,混着干冰,全部的屏幕相继点亮,黯淡而虚渺的云雾漂浮着,包围了现场所有乐迷。   光是看舞美设计,就知道这和S组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顶光垂直投射下来,显化了烟雾的形态,也照亮台上5名乐手的身形,但很快,随着舒缓轻柔的电吉他前奏出现,舞台正上方天花板的正方形框架里,缓缓投下了半透明的塑料薄膜。   这层膜在鼓风机的作用下,如轻纱般摆动,柔软、轻盈地笼罩住台上的乐手,将他们与台下的乐迷隔离。   绣眼忍不住感叹:“这个舞美做得好漂亮啊。”   穗穗点头:“有种和他们隔着一层的感觉。”   歌名的视效也很特别,五个手写体大字被投射在薄膜和观众池头顶的冰屏上——《不爱的表现》   但下一秒,“不”字就渐渐溶解,消失不见。   李归听着前奏的鼓,笑道:“吞苦水一直是玩儿金属的,看他的鼓手出现在迷幻摇滚的演出里感觉有点违和……”   “幻电的主唱声音好好听,好适合这种慢的曲风。”闽闽说,“音色很有故事感。”   电吉他营造出一种混沌的、迷梦般的氛围,就像众人隔着薄膜,能隐隐约约看见乐手们的身形,看见他们随音乐摇摆的肢体,但不真切。   这样反而容易沉浸在音乐里。   但秦一隅却没能做到。他发现南乙站了起来,低声对迟之阳说“我出去一下”,然后从他那边的方向离开了阶梯座位。   明知道他有可能只是去洗手间,但莫名其妙地,眼神就追了出去,七八秒后,身体也被带动,滞后但诚实地跟着离开了。   观战厅内外像是两个世界,从那扇门逃逸出来,仿佛才是真实的、混乱的现实,这里灯光晦暗,工作人员兵荒马乱地四处奔走,对讲机的声音和livehouse传来的音乐对冲着,一切仿佛组成了电影里摇晃的手持长镜头。   而镜头的尽头,是一个没有摄影机的转角,只有眼睛持续记录着。秦一隅快步上前,一把捉住了南乙的手腕,另一只手拧开身侧储藏间的门把手,打开,将人拽着带了进去。   砰——   门关上,咔哒一声落了锁。   没开灯,房间黑暗,南乙却能看见秦一隅明亮的双眼,笔直地望着自己。他们胸膛贴着胸膛,温热的,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得快极了。   “你出来干什么?”秦一隅先开了口,但还是没松开手。   “为什么跟着我?”   通常情况下,秦一隅都不太喜欢被人用问题回答问题,但南乙不一样,眼下的状况也不同。   他的反问难道不像是调情吗?   于是秦一隅笑了,手自然而然搂住了南乙的腰,自己则松弛地靠在门板上,用气声说:“因为我想你了啊。”   他说完,伸手摸到门边的灯光开关,因为想看清楚南乙的模样。   啪的一声,房间瞬间被暖色的灯光充盈,原来他慌不择路,选的竟然刚好是所有乐手存放备用琴的储藏间。   而这个房间所在的转角,离舞台其实很近,隔一堵墙而已。穿透了砖块与混凝土,那些器乐和人声似乎变得更加迷离。   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他们——两个不该在这里的乐手,全是乐器。他们被满满当当的吉他和贝斯所环绕,更像是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你不想我吗?”秦一隅后脑勺仍靠在门板上,半垂着眼,目光从南乙的眼睛,渐渐移向他的耳侧,手则牵起他的右手,一路摩挲到指尖的茧。   歌词缥缈地游荡过来。   [眼神纠缠耳朵轮廓]   [指尖亲吻皮肤脉络]   这歌词未免太缠绵,南乙望着秦一隅,感觉这里密不透风。   他似乎揣着答案,嘴唇却又被黏稠的蜜粘住,无法回答,于是索性跳转回上个问题,将主动权攥回手里,困难丢给秦一隅。   “我出来是想戴个项链。”南乙左手伸进口袋里,再拿出来时,指间缠着一根黑色钛钢细链,坠着的东西摇晃着,秦一隅再熟悉不过。   那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生日。   “既然你来了……”南乙没看他,将拨片项链扔他怀里,在秦一隅慌忙接住的时候转过身,撩开后颈的碎发,冲他露出白皙的脖颈。   “帮我戴吧。”   这绝对是一种诱惑。秦一隅想。   隐隐传来的歌词仿佛又变成一种注解。   [心率逐秒、逐秒升空]   [理智逐寸、逐寸跌堕]   心跳太快,影响了他整个人,扣扣子时手指甚至都有些不灵光了,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戴好。   顾不上检查自己的拨片有没有摆正,秦一隅从背后搂住南乙的腰,吻上他后颈,接着是耳根、耳垂上的唇环。闪亮的小钉子们被急促地拂过,温热的气流攀升到侧脸。   似乎是怕留痕迹,他吻得又轻又快,浅尝辄止,却勾起更深的欲望。   根本不够。   南乙忽然从他的怀中转过身,将秦一隅抵上了门板,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满满当当的乐器安静至极,显得交吻的水声如此清晰。隔着门板,他们甚至能听见门外工作人员的高声呼喊,这当然是不合时宜的,禁忌的。   但南乙忽然发现,自己竟然非常渴望这个吻,舌尖交缠的瞬间,他终于知道了秦一隅吃的糖的口味,柠檬,很酸。他是怎么忍受这种味道的?   可是很快,那渐渐地就变甜了,越来越甜,顺着舌根淌下去。只是一个吻而已,秦一隅只不过用手掌缓慢地捋着他的脊骨,一截截向上,可南乙浑身的肌肉却绞得发紧,仿佛变成了一条被拧出水的毛巾。   那些被藏匿在纤维之中湿漉漉的情欲和渴求都无所遁形。   [如影随形 辗转难眠]   塑料薄膜里藏着什么,躲在毛玻璃背后的是什么。   他似乎渐渐看清,越来越清晰,视力糟糕到这种程度,都无法再视而不见了。   livehouse传来的乐迷们的合唱,海浪板扑面而来。   [这都是不爱你的表现]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他站在不恰当的房间里,沦陷在不合时宜的吻中,却听懂了这首歌,比现场的任何人都明白。他曾经那么真切地,认定这不是爱。   间奏响起,是低沉悠扬的大提琴,两双难舍难分的嘴唇分离得并不容易,牵出的水线就是证据。   秦一隅低着头,捧着他的脸,又轻轻啄吻了好几下。   南乙还有些失神,直到秦一隅握住垂在他锁骨的拨片。   “这是我的第一枚拨片。”他的语气很轻,“是我送给自己的礼物。”   这唤回了他的一部分思绪,南乙垂眼,望着上面手工刻下的痕迹,和自己打的那枚孔隙。   “你也是我的礼物。”秦一隅低头,吻了他薄薄的眼睑。   再推开门时,两人都显得有些心虚,秦一隅的表情就很不自然,仿佛在故意和身后的贝斯手装不熟,南乙脸上则看不出太多破绽,他一向如此。   但他手里的琴却暴露了一切。   原本想拿自己的备用贝斯出来,以作掩饰,可走了没几步却被回头的秦一隅发现不对。   “这不是你的琴。”他笑得无奈极了。   南乙一低头,琴颈上的标签还在晃动,上面分明写着[尤引]两个字。   就这样,秦一隅忍着笑,看着一脸冷漠的贝斯手像个机器人那样转身,回到储藏间,再出来时他什么都没拿了。   身边两个工作人员跑过去,秦一隅拽了一下他的胳膊躲开。   “琴呢?”   “不拿了,又不用。”   这还是秦一隅第一次见南乙生闷气。   “你好可爱。”他凑近小声说。   他以为会被捂住嘴,但没有。   南乙仿佛充耳不闻,什么举动都没有,甚至站得离他有些远。   重复的尾声唱段传来,很轻柔,对他而言,仿佛警世箴言。   [这都是不爱你的表现]   [错过是我应得的惩戒]   口是心非的歌词,点着口是心非的人。南乙攥紧了手,他清楚地意识到情感的变化,又不想承认。目前的关系是安全的,可以接受的,爱这个字太沉重,像诅咒,他只想拒绝。   多亏了A组的live有接近6分钟,他们回去时刚好遇到从观战厅离开、前往后台准备的B组大部队。   一向很没有眼力见的迟之阳此时忙着帮绣眼抬着长长的裙摆,认真到近乎虔诚的地步,因此没大声喊“小乙你回来了”,这让南乙很感激。   他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一支大型乐队里两个合作的乐手,隔着微妙的距离,悄悄跟在大部队最末尾,来到后台。   所有设备配备完毕之后,A组采访也差不多结束。   三分钟后,A组离开,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面上场的这一组是本轮live演出人数最多的一支队伍……”   幕布拉开,秦一隅毫无避忌地拉住了南乙的手腕,带着他走向全黑的舞台,还没开始,台下就出现很多乐迷的尖叫声,喊他们两个名字的最多。   这令秦一隅莫名产生一种愉悦感,因此也顺便忽略了一部分不和谐的刺耳声音。   他反而有点感谢骂人的人带上了秦一隅三个大字,免得被南乙听去,还误以为是对他不满,听了伤心。   B组的乐手多,灯光调度比别组更加复杂,每个乐手的位置都必须和彩排一样,有一点偏移都会影响效果。花了足足一分多钟,他们才各自就位。   舞台黑暗时间过长,也引发了台下一部分人的不满。   “快点啊!怎么这么慢!”   “别组都很快啊,不会一开始就出错了吧。”   “吵什么吵?赶着投胎吗这么一会儿都等不了?”   前面两场live都可谓是珠玉在前,有了对比,后出场的他们本就扛着巨大的压力。而此时此刻,观众池的声音愈发嘈杂,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秦一隅站在立麦与非议前,突然,有什么东西朝他飞了过来,砸到他肩膀,最后落在地上。   似乎是个纸团?秦一隅弯腰,将其捡了起来,一点点展开。   昏暗的灯光下,他还是依稀看到了上面的字,话很难听,字也一样。   将纸团收进裤子口袋,秦一隅重新站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时刻,讨厌他的人扯着嗓子大喊,喜欢他的也在拼命试图盖过对方的声音,两方都拼了命想被他听见。   这难道不是爱与恨最具象化的时刻吗?   耳返里是导播的声音,节拍器也响起。   [所有机位准备!]   [一、二、三,开始——]   和其他组不同,B组的舞台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亮起全部的屏幕和灯光。   黑暗中,只一束顶光亮起,落在角落里的一架白色钢琴上,仿佛整个舞台只有这一架钢琴。   严霁穿着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端坐在钢琴前,微抬起的手轻轻放下,落在黑白琴键上。   轻灵的钢琴音符在livehouse里流淌开来,弹奏的是威斯敏斯特钟声。   “这……好熟悉啊,是什么来着?”   “上课铃吧!”   “真的诶,感觉一秒回到学校了。”   也是在此时,全黑的天花板屏幕上隐隐浮现出两个巨大的白色手写字,仿佛粉笔写在黑板上。   《复生》。   “复生?复读生吗?”   但在不知不觉中,钢琴前奏就从上课铃脱离,丝滑过渡到另一种旋律,到目前为止,听上去都很悠扬,甚至可以用轻快形容。   人声响起,但灯光并没有亮。这个唱腔平静、克制,甚至有些空,不掺杂任何情感,只是叙述着。   [还是阳光普照的清晨]   [该回到象牙塔的时分]   尽管没有照亮乐手,但台下俨然有人立刻听出来是谁。   “是南乙!”   “他音色真的和本人一样冷诶。”   在这时,鼓点也渐进,隐隐还出现一种新的器乐,发出“铛”的声音,音色空灵,回音悠远,在整个空间里蔓延。   钢琴暗下去,消失于黑暗中,被点亮的变成了舞台最左侧的闽闽,她正敲击着色空鼓。   “这个乐器的音色好特别啊。”   “有种起了个大早去上学,整个学校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的感觉。”   而黑暗中的南乙继续唱着,和色空鼓的配合下,氛围显得格外空寂。   [他像往常一样不说话]   [丢手绢的游戏令人疲乏]   黑暗的背景屏幕忽然出现一只白色手绢,飘飘然落下来。下一秒,则忽然又闪现在观众池正上方的天花板屏幕上。   背景屏幕渐渐亮起,是手绘的窗明几净的教室,但视角似乎坐在最后几排的学生,目光所及是一个个端坐的背影。   很快,一个垂着头的孩子走了进来,一步步走向画面中唯一的空位。   [走进明亮教室的刹那]   [望见桌上摆着的鲜花]   “他”停住脚步,歪着头,盯住自己的书桌。也正是在这时,背景动画变成第一视角,对准了桌子。   而南乙用冰冷的声音将桌上的一切唱了出来。   [黑色相片 白蜡滴答]   沉而冷的贝斯音色忽然进入其中,低频的嗡鸣和所有人产生了突然的共振。   就在台下数千名观众都感觉被强烈的低频震到心慌的时刻,尖锐的电吉他骤然响起,伴随架子鼓突如其来的连击,十束顶灯同时亮起,每个乐手都对准眼前的话筒,齐声唱出花篮里白色卡片上的字句。   [“纪念逝去的小明同学。”   [“你永远是我们的朋友啊!”]   这一刻的冲击力来得太快、太大,前面悠长、平静的氛围都不过是铺垫,为的就是这一瞬间,在这个时刻,观众池的听者不知不觉转换视角,从旁观者变成那个孩子。   而猛然出现的十张脸孔,十名乐手,毫无预警地爆发出齐整的合声,冲破了尖利的器乐编排,扑面而来,直击台下每一个人的心脏。   化身成一种身临其境的集体霸凌。 第66章 复生祭奠   直播的弹幕瞬间炸开了锅。   [我去鸡皮疙瘩起来了,好吓人啊]   [所以是校园恐怖主题吗?]   [B组竟然全都上场了??三个乐队十个人编排得开吗?]   [风格差这么多,位置又重复,不会打架吗?]   [不会又是塞一堆人唱秦一隅的歌吧?]   [可是刚刚那个全员合唱很震撼啊!]   [不是很看好,噱头大于内容]   [看到某些人就不想看了]   ……   回到观战厅的倪迟盯着大屏幕,忽然意识到直播带来的另一种互动效果。他之前看过好几次B组的彩排,知道他们的主题。现在再看这些弹幕,难道不像是另一种形式的霸凌吗?   舞台上的灯光跟随鼓点明灭了三次,天花板上降下长方形的四束蓝色灯光,将正中心的秦一隅圈在其中。   鼓速变慢,电吉他和合成器音色铺陈出一种渐强的不安,贝斯仍旧如幽灵般埋伏着。   顶光照亮了秦一隅英俊的脸孔。这张脸头一次没有满不在乎的笑,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和疯狂,乖顺得判若两人。   他立在麦前,双手垂于身侧,背景屏上是手写的歌词。左侧特写屏幕对着他的脸,黑沉沉的瞳孔里没有生机,只有疑惑。   [认真凝视照片上的人   难道是我死而复生?]   而这时候,其余的所有乐手再次齐声合唱,歌词在观众池头顶的屏幕上漂浮。   【“大家不要告诉他。”】   困惑更深,秦一隅略微偏头。   [是什么杀死了我?]   鼓点骤然加速,电吉他爆发出嗡鸣,压迫感极强。   【“快点!快点抓住他!”】   观众池里有人惊呼。   “和声的词是丢手绢的歌词!”   绣眼握着吉他拨片的手一停,对着话筒,发出一声“嘘——”。   器乐声在至高处骤停,所有人的心都悬到嗓子眼,在长达两秒的寂静中,心跳变得如此清晰,疯狂撞击胸膛。   咚咚——   极重的鼓点猛地敲下,器乐突然重新出现,所有乐器同一时间精准爆发,如百鸟齐鸣,万兽齐吼。   灯光随鼓点节奏极速闪烁,配合着器乐狂欢。   “草,这个编曲太炸了。”   “李归你敲的是我的头骨吧!”   而秦一隅爆发的核嗓甚至冲破了这爆裂的器乐编排,冲破了电吉他嘹亮的嘶鸣。   [是什么杀死了我!!!]   一个死去的灵魂跃入地狱,在怒火中咆哮。   台下的乐迷无一例外地被他突如其来的核嗓镇住,只能怔忡地望着台上的人。   声波冲撞四肢百骸,仿佛一阵狂风,卷走了一切,只剩下感受音乐的一双耳朵和心脏。   舞台灯亮起,猩红色弥漫开来。   秦一隅仍在光线圈定的方块中,抬起手,握住麦克风杆。这时候大家才发现,他左手大拇指上竟然缠着一根白线。   而在这时,核嗓又丝滑地转变为清嗓。   他闭着双眼,皱眉,叙述所有伤害。   [背后阴魂不散的脚步声]   一旁的南乙也被顶光照亮。   他的红色上衣几乎融入整个舞台之中,亮银色贝斯更像是闪着寒光的刀,右手手腕戴着形似手铐的手链。颈间火红色的吉他拨片,像一枚小小的外置心脏。   他神色冷漠,微抬着头,半垂着眼望着台下的人,接在秦一隅之后进行二重唱。   声音比神情还要冷。   (“你为什么要躲?”)   两人的歌词分开来,前者是白色,写在背景屏幕上,后者则是血红色,像油漆一样喷在观众头顶的天幕。   左右特写屏幕分别对准了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孔。   或许是因为眼伤未愈,南乙的双眼仍旧泛红,没化眼妆,下眼睑也是红的,浅色的瞳孔在顶光下几乎透明,睫毛阴影闪烁。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强烈的、病态的非人感。   [烟头烫在手臂上的伤痕]/(“我们又不对你做什么。”)   [他的舌头圈定我社交半径]/(“你还在和他一起玩么?”)   [我的颅骨熟悉他鞋底花纹]/(“你看你多像只蚂蚁啊”)   这时候,台下的众人才反应过来。   “天哪……”   “秦一隅唱的是受害者的经历,南乙唱的霸凌者说的话……”   灯光全灭,只留下秦一隅独自一人,架子鼓节奏变了变 。   他睁开眼,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是谁杀死了我   我就复生在谁梦中]   台下五千名观众,其中不少是其他乐队的乐迷,也有很多从一开始就对B组有偏见,对恒刻有偏见。   没有任何负面舆论是可以完全反转的,即便有澄清,有铁证,黑水也难以洗清,总有人只看自己想看的,否认自己不认可的。   没准儿从一开始就是在炒作?   这些乐队不是也收获了热度吗?   戏这么多,怎么可能认真在搞音乐?   有人抱着看戏的心态走进livehouse,想看看这支塞满了所有人的乐队究竟会做出多烂的东西;也有人怀着担忧和焦虑,祈祷自己喜欢的乐队能在高压之下稳定地发挥。   几乎没有人认为他们一定能成功。   正因如此,此刻的震惊才来得如此猛烈。   “天我鸡皮疙瘩狂掉……”   “这首歌跟这三支乐队的所有歌都不一样!”   “太神了……”   第一段副歌结束,间奏响起,秦一隅摘下麦克风转过身,众人这时才发现,他黑色衣服的背后竟然贴满了纸条,特写镜头对准了他的背影。   纸上霸凌的文字摇摇欲坠,人人都熟悉,每一句都是学生时代的亲身经历。   背景屏幕上,小明的“遗照”再次出现,背对舞台的秦一隅慢悠悠朝那照片走着。   随着他的移动,那缠在拇指上的白线也跟着牵引,大家这时候才发现,白线的另一端竟然缠在南乙的手链上。   最终,秦一隅驻足在蓝·灯·方·框的边缘,仰着头,望着那照片。   [认真凝视照片上的人   难道是我死而复生?]   屏幕上一只穿着球鞋的脚出现,一脚踢飞了那相片,木头相片滚啊滚啊,滚到观众池的天幕上,旋转着,最后竟然变成一个罐头。   乐手们用很轻、很弱的声音齐声合唱。   【朝气蓬勃的刽子手】   【落单耐揍的肉罐头】   天幕的罐头突然炸裂开来,满屏幕滚动着红色字体,密密麻麻,全都是霸凌的言语。   秦一隅转过身。   [是什么杀死了我?]   在绣眼的“嘘”声之后,这一次的停顿,秦一隅主动将手指放到唇边。   下一刻的爆发,不只是器乐和他的核嗓。   站在台下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孔,都自动自发地咆哮出声,仿佛看不见尽头的无数只受害的亡魂,同一时间,爆发质问。   “是什么杀死了我——”   这句歌词也铺满了整个背景屏幕,猩红,醒目,循环往复。   音乐在这一刻化身成情绪的载体,每一个受到过压迫的灵魂,被链接在一起,成为共同体。不解、委屈、难堪、愤懑……压抑了一整个青春期的痛在瞬间被唤醒,在编排得如同暴雨一般的器乐声中,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   大家恍然发现,原来我们都是“小明”。   被杀死的那一部分我,是怎样的?   凶手又是谁呢?   在铺得更烈的编曲中,副歌的二重唱重现,答案直白得残忍。   台上台下,所有人激动到试图把伤痕累累的心都喊出来,唯一冷静的,只有南乙。   他弹着贝斯,红着的双眼里是不屑,是漠然,像他的唱段一样,像那些真正的霸凌者一般。   这样一张冷酷又漂亮的脸,太适合铺展华丽的“恶”之皮囊。然而无人知晓,这一字一句的伤害都是他写下的,也都是他遭受的。   [欠发育的肢体是羞辱的标本]/(“笑啊快看镜头啊!”)   [剥下湿透的衬衫算什么残忍]/(“别担心一丝不挂。”)   [走廊路过的每一双漠视眼神]/(“不喜欢和我们玩吗?”)   [将谋杀粉饰为玩耍的成年人]/(“不喜欢就去死吧。”)   受虐者是煎熬的、歇斯底里的。施虐者是平静的、满不在乎的。   特写的两张脸孔,一热一冷,一个声嘶力竭,一个神色漠然。冰与火两个极端,已经无形中成为恒刻的live特色。   舞台的中心,那被灯光圈定的长方形区域忽然间涌起干冰,配合着突然降下的猩红色灯光,如同忽然弥漫的血雾一般,吞噬了被困在其中的秦一隅。   血雾向上,一点点吞没他的脸孔。他忽然咬断了拴住拇指的白线,唱出下一句,也终于走出了那个方框。   [是谁杀死了我   我就……]   他没有唱完,可台下乌泱泱的几千名观众惯性地唱出剩余的几个字。   “……复生在谁梦中——”   刹那间,舞台灯光全灭,器乐声骤然消失。   整个livehouse陷入死寂的黑海,所有的观众仿佛被人抓住头发,突然被摁进水中,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下一刻,黑暗中闪现森绿的点点荧光,勾勒出一把琵琶的模样,紧接着,琵琶声乍现,如同碎玉,凄厉,渐快,渐强,杀气与鬼气并存。   “是礼音的琵琶!”   “真的有民乐元素!”   很快,鼓声出现,但并非架子鼓,那声音低沉、响亮、每一击的背后都有着壮烈的尾韵,如惊雷。   绿色的逆光出现,从后往前,照亮舞台左侧,众人发现,不知何时,台上竟然布了一架直径长达一米的红鼓,而站在鼓后、狠狠敲击鼓面的,则是迟之阳。   他手中的鼓槌系着红色丝绸,白发在逆光中发着光。   “是中国大鼓!”   “天哪,和琵琶一起杀气好重!”   “迟之阳杀疯了!白发在这里有种一夜白头的感觉!”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气力,奋力击打。每一声重击仿佛都包含冤屈和不甘,透过音箱,疾风骤雨般,狠狠砸向观众。   但这才只是器乐间奏的开始。   闽闽的色空鼓和严霁失真的合成器交织,禅意与鬼魅融合,阿迅的电吉他如泣如诉,穗穗的贝斯继承了南乙一贯的错拍和难以捉摸的律动,仿佛回魂之人沉重又诡异的步伐。   而在他们之中,突然出现一个尖锐的金属敲击声,像三角铁,却更加锋利和干脆。   很快,秦一隅从红雾中走出,绿光照亮了他手中握着的东西——是一把钢尺、一只钢笔。他握着两样学生时期必不可少的东西,对准立麦,一下、一下狠狠敲击着。   大鼓愈来愈快,琵琶也愈发激烈,民俗混合摇滚的编曲将所有人的感官都逼上巅峰。观众们被这诡谲又精妙的合奏震慑住,捂着嘴,睁大眼睛,脑子空白,仿佛有什么从耳朵淌入胸口,疯狂地共鸣着。   每一段都是意料之外,到此为止,恐怕不会再有更高一重的冲击了。   可下一秒,一抹极其嘹亮的音色骤现,高而响亮,像一把闪着金光的长刀穿透音墙,以侵占的姿态压制住场上一切的器乐。   背景屏幕上的小明遗像再度出现,可这一次,黑白被放在乌木祭台上,左右都是彩色花圈,一对苍老的黑色背影跪在蒲团前。   “这是小明的葬礼……”   舞台幽绿,烟雾中走出一个猩红的身影,半扎的丸子头,双眼被一段两指宽的黑纱蒙住,系在脑后的部分随风飘着,身上的银色贝斯还未卸下,手里已然换做一柄金色唢呐。   “我的天啊!!!蒙眼吹唢呐!!”   “太猛了……唢呐一出别的组怎么打啊……”   “南乙怎么什么都会啊……”   唢呐响起的瞬间,观众池的天幕上铺展出一张草稿纸,没有笔,没有手,稚嫩工整的字像活物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着。   直到出现“我不想继续这样活了”的字句,仰着头的众人才意识到,这是一封遗书。   高亢的唢呐控住全场,成为首领,带领所有器乐,共同排出一场诡谲森森的百鬼夜行。   就在这时,顶光落下,身着绿色长裙的绣眼对着话筒,喃喃吟诵佛经。   绣眼眉间点了一枚红痣,眉眼低垂,神色慈悲,她伸手于胸前,掌心朝外,比出“无畏印”。   闪着金光的佛经如雨般倾泻在背景屏幕,封印住的,却是一对伤心欲绝的父母。   “我的天哪……这是在镇魂吗?”   “是往生咒!这就是传说中的赛博超度吗……”   唢呐,佛咒,琵琶,大鼓,电吉他,贝斯,键盘,架子鼓……全体乐手,缺一不可,每个人都拼尽全力,呕心沥血,无数次的排练,无数次的失眠,一次次修改,一场场编排,到此刻,共同奉上这一出辛辣的悲鸣。   除了音乐,和声也再次出现,重复唱着同样的句子。   [你为什么要躲?]   [你为什么要躲……]   台下的乐迷也受蛊惑,跟随着,重复唱出同样的歌词,浩浩荡荡,在黑暗的空间不断回响。无形中,他们化身成数千名施暴者,和佛经形成浩大的对抗。   舞台绿光极速闪烁,而离开了那个方框的秦一隅,扔掉了手里的尺和笔,脱下了衣服,一步步走向舞台边缘,背对着众人,张开双臂。   “是要跳水吗?”   “跳水了!!”   在摇滚live中常见的“跳水”,本是乐手表演到激动时和乐迷热情的互动,可在这一刻,在这个更像是祭祀和超度的场合,秦一隅不再是乐手,而是逝去的那个孩子,倒在了人群中。   他真正地“死去”了。   耳返里出现工作人员的惊呼。   [这是彩排没有的环节!]   [安保人员注意!]   秦一隅闭上眼,被一双双手托举着,向后传递着,与此同时,天花板洒下纷纷扬扬的黄纸,幽绿的祭台,血红色的衬衫,乌泱泱的群体……就连观众本身也成为视效的一部分,livehouse里不受控的一切,一起完成了这场演出最高潮的祭奠仪式。   有人捡起黄纸,对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看着,原以为会是恶毒的话语,或是诅咒。可看清上面手写的内容之后,他们都惊呆了,那写着“你是最好的”、“你会获得爱和自由”、“不要害怕”……   南乙放下了唢呐,扯掉了蒙蔽在眼前的黑纱,手握立麦,对着话筒,和仰躺在人群中的秦一隅一起唱着bridge的部分。   [所有的嘴都呕出剧毒   所有的路都通向死路   一万吨课本砸上脊骨   教不会孩子逃离痛苦]   天花板上,遗书的最后,是一个个应当被铭记、却十分模糊的名字。   他们曾经包围了这个孩子,笑着问他“为什么要躲”。   而bridge的最后,是这样两句歌词:   [遗书写成花名册又有何用?   每一个名字都是活着的噩梦]   明灭之中,舞台重新陷入黑暗,幽微的金色光芒落在漂浮的烟雾中,方才的一切仿佛瞬间淹没。   只有绣眼的佛经和色空鼓合着,在蔓延。   吟诵到最后,她的声音也不再平静,甚至带了一丝哭腔。而背景屏幕上,镜头推进,推到母亲颤抖的肩膀,转过来,是她一张一合喃喃的嘴唇。   “念往生咒的是小明的妈妈……”   从拖举中跳下的秦一隅,被爱恨交织的人群包围。这些人都拼命伸出了手,有的是阻拦,有的是化名为“爱”的阻拦。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艰难突破重围,走回曾经最熟悉的舞台,走向舞台中心那个望着他的男孩儿。   明明可以一步跨上去,他却偏要伸手,等对方将他拽出这片苦海。   双手交握的那一秒,万籁俱寂,重归黑暗,鬼魅的合奏像梦一样终结了。   钢琴声流淌,白色顶灯逐个点亮舞台的每一处,吉他音色明亮,架子鼓节奏舒缓,背景屏幕上,美丽的校园再度出现。   [又是阳光普照的清晨   该回到象牙塔的时分]   秦一隅重新回到了那棺材般的方形光圈,两手垂着,变回毫无生机的模样。   另一束顶光落在南乙身上。   他抬起手,长长的黑纱从他指缝间落下,像一条生命消失那样轻飘飘的。   灯光全亮时,他在观众池中望见一张熟悉的脸——是这个故事原型背后的另一名主角,残忍的霸凌者。   多可笑,她明明对薛愉的死毫无悔意,即便被写在遗书上,没有出现在她父母面前哪怕一秒钟。   可现在,她却因为对另一个被霸凌者的追崇,来到这里,站着看完他一手导演的整场演出。   望着蒋甜那张脸,南乙在心里对薛愉说:你看,她也来参加你的葬礼了。   她终于笑不出来了。   于是南乙笑了,用极其温柔的唱腔低诉着故事循环往复的尾声。   [丢手绢的游戏仍在继续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众乐手也沉声合唱。   【“会是你吗?回头看吧。”】   各异的音色,配合着屏幕上闪现的一张张不同的稚嫩脸孔,好像真的在玩丢手绢的游戏。每张脸都在笑,每双眼睛都盯着台下的人群。   仿佛在暗示:手绢丢到你背后啦。   最后,屏幕定格于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或者说,一张可以被套上任何五官的脸。   而舞台上的秦一隅,从口袋里拿出一开始扔到他身上的纸团。展开来,放在自己的脸旁。特写镜头捕捉一切,好看的笑脸,和丑陋的字句,一览无遗地展示给台下的每个人,直播前的每个观众。   【秦一隅,你怎么不去死啊!】   他举着这张纸条,笑着唱完了这首歌的最后两句。   [谁忘了杀死我的凶手   我就附身在谁身后]   作者有话说:   【请各位不要反复提还没有制作的衍生,更不要提三次元cv老师,会影响其他读者的阅读体验,也对老师们产生不好的影响。非常感谢大家。】   《复生》   作词:南乙/秦一隅   作曲:B组全员   编曲:B组全员   还是阳光普照的清晨   该回到象牙塔的时分   他像往常一样不说话   丢手绢的游戏令人疲乏   走进明亮教室的刹那   望见桌上摆着的鲜花   黑色相片 白蜡滴答   [“纪念逝去的小明同学,   你永远是我们的朋友啊!”]   认真凝视照片上的人   难道是我死而复生?   (“大家不要告诉他”)   是什么杀死了我?   (“快点!快点抓住他!”)   嘘——   是什么杀死了我!   背后阴魂不散的脚步声(“你为什么要躲?”)   烟头烫在手臂上的伤痕(“我们又不对你做什么。”)   他的舌头圈定我社交半径(“你还在和他一起玩么?”)   我的颅骨熟悉他鞋底花纹(“你看你多像只蚂蚁啊。”)   是谁杀死了我   我就复生在谁梦中   认真凝视照片上的人   难道是我死而复生?   (朝气蓬勃的刽子手)   是什么杀死了我?   (落单耐揍的肉罐头)   嘘——   是什么杀死了我!   欠发育的肢体是羞辱的标本(“笑啊快看镜头啊!”)   剥下湿透的衬衫算什么残忍(“别担心一丝不挂。”)   走廊路过的每一双漠视眼神(“不喜欢和我们玩吗?”)   将谋杀粉饰为玩耍的成年人(“不喜欢就去死吧。”)   是谁杀死了我   我就……   (你为什么要躲)   (你为什么要躲)   (你为什么要躲)   所有的嘴都呕出剧毒   所有的路都通向死路   一万吨课本砸上脊骨   教不会孩子逃离痛苦   遗书写成花名册又有何用   每一个名字都是活着的噩梦   又是阳光普照的清晨   该回到象牙塔的时分   丢手绢的游戏仍在继续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会是你吗?回头看吧。”   谁忘了杀死我的凶手   我就附身在谁身后 第67章 淘汰揭晓   Live结束时,直播弹幕和评论区依旧疯狂刷新着。   [这么炸的一个live,给我听哭了……]   [两个星期写歌、排练,还要学新的乐器,最后结合舞美做出这样一个live,真的是极限挑战了,而且不是一个小乐队,整整十个人啊,每个人都有高光片段,太不容易了]   [纯路人,其实三组演出都很好,也各有风格,但是前两组都有乐手坐冷板凳,给出的也更像是其中某一支乐队的作品,但《复生》单独给到B组三支乐队的任何一支,都没办法独立表演,是集结了全员能力的作品,这才是真正的团体赛标准答案。]   [幸好把那个该死的灯光师开了,B组的舞台根本不需要闪瞎眼睛的激光……南乙的眼睛真的好红,看得人心疼死了]   [可不是吗?吹唢呐那段戴黑纱主要也是因为那是整场演出里灯光最晃眼的部分吧,黑纱可以稍微挡一挡。]   [S组也很燃但是B组这次真的杀疯了!秦一隅最后举着纸条笑着唱“我就附身在谁身后”是绝杀]   [那个纸团应该是开场的时候有人丢上去的,昨天我就刷到有黑粉说要去现场扔纸条,真的很恶心,要不是livehouse限制了不许带饮料食物,可能会有人泼水]   [扔纸条的疯子估计都没想到最后qyy居然会把他的纸条当做道具吧?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霸凌了,小心半夜做噩梦哦]   [该说不说,B组那段鬼气森森的合奏真的全场最佳,现实的霸凌者站在下面应该会汗流浃背吧,网络暴力别人的人肯定也第一时间跑来看直播了,这些疯子一向比粉丝还积极,祭祀那段就是镇压你们这些小鬼的]   [看之前我也觉得十名乐手太多了点,很多都是重复的,效果肯定不会好,没想到他们竟然加了这么多民族乐器,CB赶紧把音源放出来,祭祀加佛经超度那段我能听一百遍!]   [有没有姐妹注意到啊,迟之阳最后那个鼓槌好像断了,好像有半截飞出去了hhh幸好打完了不然给孩子急死了]   [他打得好凶,真的有背水一战的感觉,而且打得还挺专业。]   [冷知识,迟之阳本来就是音乐学院民打专业的]   [那南乙难不成也是学民乐吹打的??唢呐一出来我从脚底板麻到天灵盖!]   [不是啊,刚刚有一位唢呐老师出来认领了,这段唢呐是他0基础速培的,只能说天赋真的很恐怖]   [感觉他就是学什么都很快的人,上次在花絮还看到礼音教他弹琵琶,几下就上手了,轮指还挺像样的]   [今天的秦南自乙开发出了新的xp:男鬼cp,还缠了白线,你们缠着对方一辈子吧]   [有姐妹说秦一隅大拇指上缠白线是布朗族的一种民俗,叫“断鬼归路”,为了让死去之人的鬼魂不要回来作祟,他们送葬时会在亡者的大拇指上拴一根白线,拉出棺外,等到仪式开始,抬棺出门的时候,再割断这根线,让亡魂找不到归路……结合舞台光,qyy一直都站在那个长方形的框里,那应该就是棺材,直到祭祀那段他才自己弄断了那根线,离开了棺木……]   [细思极恐,其实虽然叫复生,但其实霸凌死去的孩子根本没有死而复生,只是他在自己的葬礼仪式上脱离了棺木,回到了校园,重新经历了一遍被霸凌记忆……]   [白线的另一端为什么要系在南乙身上呢?如果按照这个民俗,拉出棺外就可以了,放地上也行啊]   [割了白线就找不着回家的路了,说明南乙是他的家()]   [ls姐妹笑死我,qyy跳水晃荡了半个观众池最后还是回家了,还是被ny拉上去的]   [别说了,表演完的第一秒钟秦一隅就走到南乙身边去抱了他,就跟装了雷达一样]   [开了舞台灯才发现南乙居然戴了一条拨片项链,有没有列文虎克姐妹扒一下同款?!]   [这个舞台好多细节,CB快点把纯享版放出来我要细品100遍!]   ……   在秦一隅的拥抱中,南乙将头埋了下去,再抬起时,舞台已经俨然亮起了灯光。演出像梦一样结束了,沉浸在梦中的他们,被台下惊涛骇浪般的欢呼和尖叫唤醒了。   十个乐手聚在一起,彼此拥抱后,在主持人的引领下来到舞台前方。南乙并不想站在中心,因此自己从背后绕到了舞台边缘,他能感觉到站在观众池前排的蒋甜一直在望着他,但他没有给予任何回应的眼神。   很快,一只手擦过他的手背,人也跟着挤了过来,是原本站在舞台中心的秦一隅。   他揽住南乙的肩,听到下面有人大喊南乙的名字,还抓住他的手朝尖叫的方向挥了挥。   结果当然是叫得更厉害了。   “B组!B组!B组!”   主持人的声音几乎都被压下去,笑着说:“B组的演出确实非常精彩,之前的创作和排练过程应该也非常辛苦,现在结束之后,有什么想说的吗?”   话筒传递到了礼音的手上,她笑着说:“其实当初我一时热血上头,想要所有人一起组成大组,和其他组比赛,但真正实操下来发现这其实非常困难,我们来自不同的乐队,风格也不同,需要找到一个共同点进行创作,后来发现,我们之中的很多人,竟然都遭受过霸凌。这成了我们创作的突破口。”   “但有共同点是不够的,十个人的乐队真的非常难整合,光是磨合和编排就花了很长时间,这里我们要特别感谢南乙。”   听到礼音念了自己的名字,南乙偏过头,朝中间望了望,也歪了一下脑袋,露出很淡的笑容。   “如果说这首歌是一部电影,我们都是演员,那导演我认为一定是南乙,他将我们所有人融合在一起,最后才有了这部作品。”   站在南乙身旁的秦一隅不停地点头,两只手掌比出花的形状,放在南乙的脸颊两侧。   “秦一隅你别太爱了!”   主持人也立刻将cue到南乙:“对《复生》这首歌,南乙在创作上有什么想说的吗?比如歌名的来由?是死而复生的含义吗?”   接过众人递来的话筒,南乙顿了顿,看向众人说:“首先我必须说,我并不是导演,这首歌是B组所有乐手共同完成的,少了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希望大家记住所有乐手。”   说完,他伸出手,一一念出大家的名字:“我们《复生》的吉他手阿迅、吉他兼主唱绣眼、贝斯手穗穗、琵琶兼贝斯手礼音、鼓手李归、色空鼓闽闽、会打大鼓的架子鼓手小阳、钢琴兼键盘手严霁,还有赋予这场live灵魂的主唱秦一隅。”   他话音刚落,剩下九个人都超大声喊:“还有南乙!”   台下的人也跟着大喊南乙的名字。   “唢呐兼贝斯手兼主唱南乙!!”   观众非常热情,南乙也只是露出微笑,静了静,继续说:“至于歌名……”   “它指的并非是死而复生,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复活的,这里的小明也没有真的复活。即使成为鬼魂,他也很痛苦,很偏执地希望自己能够化身成噩梦,永远寄生在霸凌者的生活中,不想被遗忘。”   “《复生》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其实很残忍,是周而复始、生生不息。霸凌事件每天都在发生,永远都有新的受害者,恶者有其自洽的人生逻辑,一首歌不可能唤醒良知,我们只想让大家记住霸凌本身有多残忍,不要漠视这种痛苦,不要遗忘。”   话题太过沉重,台下观众们的神色也有些动容,有人大声喊着不会忘记,但南乙知道,一首歌的效力太短,就算有过感动和醒悟,也是暂时的。   主持人点了点头,cue到话题人物秦一隅身上:“一隅呢?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很显然,因为前几天的网络舆论,所有人都非常期待秦一隅能做出更多的回应,他说出的每一个相关的字眼,都会变成流量来源。   南乙将话筒递给秦一隅,可他没伸手接,仍旧将胳膊搭在南乙身上,就着南乙的手,凑过脸挨着他开口。   “这里面有一句歌词我很喜欢,是南乙写的,就是‘遗书写成花名册又有何用,每一个名字都是活着的噩梦’,我当时问他,是怎么想到这句话的,他说他的一个朋友,把所有霸凌过她的人写在了遗书上,她以为这些人会愧疚,会痛哭流涕,但其实根本没有。”   南乙听着他说出这番话,眼神飘到台下,盯住了蒋甜。   她似乎有些站不住,妆容也花了很多,显得脸色有些差,令南乙想到了她曾经送来的蛋糕,奶油融化了,混在一起,看上去令人有些倒胃口。   在注意到他的视线后,蒋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在那之前,南乙就将视线移回秦一隅的侧脸。   很难得一见的,秦一隅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很平静,也很坦诚。   “所以,我想对那些正在经历痛苦的朋友们说,一定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惩罚任何人,如果你们有勇气选择结束,那么你们也一定有等量的勇气从这个循环里走出来,从被害者的叙事里脱离,全心全意地爱自己,这才是真正的复生。”   说完,他看向南乙,很小声,但声音还是被音响放大、传了出来。   “我说得对吗?”   台下爆发一阵尖叫,和此时此刻的直播弹幕一样疯狂。   南乙笑得有些无奈,点了点头,用唇语问他还说吗。   “哦对,最后一句。”   秦一隅又一次拿出那张写着恶评的纸条,甩了甩,揉成团,笑着说:“不要乱丢垃圾,人可以神经但不能没有公德心。”   南乙将话筒递回去,传到严霁手上时,他微笑着说:“刚刚落下来的纸大家可以留着,那个是我们十个人手写之后,选了比较好看的印上去的,希望在不愉快的时候可以给大家带来一点鼓励。”   迟之阳点着头,看向台下,发现还有人在抹眼泪,于是凑到严霁的话筒边笑着说:“别哭啊,我鼓槌断了都没哭呢。”   “哈哈哈哈!”   “快走吧穗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这一头辫子好痒……我要快点拆掉……”   “走走走,把阿迅拽着别一会儿还在台上。”   结束完live采访后,B组一众回到观战厅,等待结果。   演完这一场的他们,紧绷的神经忽地松懈,像突然脱了力一样,一个个都蔫儿吧唧,勉强撑着录完剩下的部分。   舆论带来的伤害并没能完全地消失殆尽,尽管已经尽全力完成这场live,但他们心中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在冗长的预测和互动环节后,三场live的观众票数终于公布。   [S组《灰飞烟灭》:4578票]   [A组《不爱的表现》:4009票]   [B组《复生》:4798票]   “我去!!!”一看到票数,迟之阳猛地蹿了起来,“我们赢了!!!”   主持人道:“恭喜B组,恭喜刺杀旦、尤利西斯的指引以及恒星时刻,你们全员存活!”   在实实在在的live效果面前,这样的票数并不令人惊讶,无论是难度、还是完成度,甚至是上台前承受的压力,B组都值得这个分数。因此其他组也给出了真诚的掌声和祝贺,这其中,也包括整组淘汰的A组。   比起这个,真正令人感到意外的,是S组的淘汰结果。   “本场观众投票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以整组为单位,另一部分则是乐队为单位。”   大屏幕上,S组内部四支乐队内部的票数也被公布:   [执生乐队:2003票   雾都怪物乐队:1083票   ReDream乐队:1107票   杏仁核乐队:804票]   “剩余3张弃权。”   主持人顿了顿,对众人宣布说:“很遗憾,根据投票结果,雾都怪物乐队和杏仁核乐队,你们在Crazy Band的旅程到此结束了。”   方才还在为全员存活而兴奋的迟之阳,如今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被淘汰的竟然是雾怪。   南乙对此并不意外,但还是伸手,揽住迟之阳的肩膀:“别难受。”   迟之阳望着AC的方向,喃喃道:“这根本不公平,他贝斯弹得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秦一隅冷笑一声。   从更换吉他手开始,这个结局就可以预见了。   “现在这个结果,就跟那张扔到舞台上的破纸条一样。”秦一隅笑着说,“都是行为艺术。”   唱着反霸凌,仍旧被霸凌到脸上,唱着要公平,仍旧要不到公平。   执生乐队拒绝上台说话,连麦克风都直接摘了,录制暂停,制作组上前劝说了很久,他们依旧不愿意上去说场面话。   场面开始变得难堪,好在直播已经结束,导播草草把流程录完,决定靠剪辑圆回去。节目组为了安抚乐手情绪,安排了赛后的聚餐。   三辆大巴车开出园区,停在节目组提前预定好的私房餐厅。一组一个包厢,没有摄影师。半个月的高压创作加排练,B组众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顿饭,因此即便顺利晋级,也没人狂欢庆祝,大家都埋头乖乖吃饭。   中途严霁接到一通电话出去,再回来时,身后跟了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年龄看上去和他差不多,样貌清秀,说话却带着北方人的爽朗。   严霁给他加了张椅子,就在自己的右手边,并对众人介绍说:“这是我高中同学……”   谁知对方笑着截断他话头,望着严霁调侃:“你就这么介绍我啊,太生分了吧。”   严霁无奈笑笑,反问他:“那怎么说?大恩人?”   “这还差不多。”那人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对着大家敬了敬,“初次见面,我叫汪琦,很高兴认识大家,一会儿还得开车,就以茶代酒了。”   “恩人?”秦一隅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是上次帮你发录音那位?”   汪琦一饮而尽,放下茶杯立刻冲秦一隅点头:“还得是你,真聪明。我可喜欢你的歌了,我家还有之前去看你live的手环呢,一会儿我找出来给你看。霁哥一说是帮你,我连夜就去找了最靠谱的渠道。”   秦一隅乐了,还拱了拱手:“谢谢谢谢。”   “你看你自来熟的,自己来吧,我不说了。”严霁坐了下来,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坐在他左边的迟之阳,看着这两人熟络地你来我往,看着似乎比平时更松弛的严霁,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怪异的情绪。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受,只觉得闷得慌,是因为喝了酒吗?还是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淘汰了,心里不痛快?   找不到答案。   察觉到他的沉默,南乙在他的空酒杯里倒上了可乐,低声问:“怎么了?”   迟之阳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啊。”他过了会儿,又补充说,“就是……吃得有点儿撑了。”   堵得慌。   秦一隅没眼力见,还故意逗他:“哟,今儿迟老师吃这么一点儿就饱啦?之前一口气吃三碗炸酱面的是谁啊。”   原以为迟之阳会和他斗嘴,秦一隅都做好准备了,没想到他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低头喝干净南乙给他续的可乐,起身说:“我去个洗手间。”   严霁扭头看他,正要说话,谁知迟之阳就这么直接走了。他的眼神一路跟着迟之阳,直到他消失在包间。   本想跟上,可身旁的汪琦却说:“你不给我介绍介绍啊,一桌子人等着呢。”   “他估计是累了,你们吃。”南乙低声说完,起了身,“我出去看看。”   离开包间,南乙给迟之阳打了电话,但没有接,他穿过走廊,想去洗手间找,没想到在转角撞见他最不想看见的人。   “Surprise!”   蒋甜手中捧着一束足够遮住她半边身子的玫瑰,浓郁的花香令南乙反胃。   他表情很淡,打量着这束花,然后抬眼,盯住她。这双眼直勾勾盯住某个人的时候,总会有一种天然的压迫感。   看到蒋甜脸上流露出的些许不安后,南乙才终于开口:“你来这儿干什么?”   他语气很轻,听不出太多责备,但显然也并不为此开心。   蒋甜方才强装出来的气势瞬间垮了大半,仿佛都抱不住手中这一大捧花了。   “当然是特地来找你啊,庆祝你演出成功!”她挤出新的笑容,将花塞到南乙手中。   可他没接,直白说:“我过敏。”   “这样吗?我不知道……”她立即将捧着的花扔到地上。   南乙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她,低声说:“你脸色好差。”   “是吗?”蒋甜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可能是站太久了。”   她似乎很为自己没有以完美的状态出现在追求对象面前而烦恼,因此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今天的演出……真的很棒!我朋友都在夸你,她们都说这首歌很好听。”   谁知南乙忽然笑了,他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盯住这张虚伪的脸,问道:“你真这么觉得?”   蒋甜怔了一秒,眼中光点轻微晃动,但还是笑了出来,用听上去非常崇拜的语气说:“当然啦。”   南乙嘴角的笑容渐渐敛去,视线下移,望着那红得像血一样的玫瑰,竟然有些出神,这捧鲜红渐渐地流动起来,泛着光,黑的包装纸变成了头发。   从高处一跃而下的薛愉,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一幕,是不是也是这样。   “你在想什么?”蒋甜靠近了一些,“你知道吗?南乙,你总给人一种很难琢磨的感觉。”   南乙瞥了她一眼,笑着说:“你想了解我。”   蒋甜点了点头。   “你被欺负过吗?”他问。   蒋甜轻微地蹙了蹙眉,摇头说:“没有诶。”   “那你欺负过别人吗?”南乙又问。   蒋甜不说话了。   在长达三秒的沉默里,南乙始终注视着她的脸。他想从中得到点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   但并没有。   蒋甜竟然对他轻轻摇了头。   果然如此。   施暴者最擅长的从来不是伤害他人,而是浑然天成地对自己犯下的恶行装聋作哑。   就算他戳到只剩下一层薄膜,试图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她仍旧可以强装出无辜的模样,对过去视若无睹。   南乙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字一句,告诉她:“我被欺负过。”   “有人用镜子反射光照我的眼睛,揍我肋骨和肚子,在我身上泼洗拖把的水,叫我瞎子,把我打趴之后,踩我的头。”   他站在逆光里,和舞台上的模样一样冷酷,只不过台上的他漠然唱着的是她极为熟稔的话术,而现在,他说的每个字,勾勒出的,都是站在她对立面的受害者。   “他可能很想让我死,可惜我还活着。”   蒋甜忽然听不下去了,这些字眼轻而易举就在脑中编织出画面,她甚至在恍惚中产生出错觉——被自己的笑声包围的、被扒光衣服用圆珠笔写脏话的人转过身,是南乙的脸。   这画面实在诡异,她突兀地打断:“别说了——”   “别想这些了,都过去了。”蒋甜想赶紧结束这一切,“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们一起开心一下?好吗?”   南乙嘴角勾着薄薄的笑意,在沉默中勾起蒋甜的期待,开口后,却又将其浇灭,只留下一点儿火星子。   “不了,等会儿还得回园区。下次吧。”   说完,他转身,毫无留念地离开了。   身后的蒋甜却突然拔高了声音:“我告诉你,我一定会追到你的。”   这一句的情绪太过复杂,像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又满是不甘。   但南乙懒得探究,他头也不回。   “哦,那你加油吧。”   迟之阳的电话仍无人接听。这一天发生了太多,负面情绪全被拽了出来,像个黑色的塑料袋套住了头,令人窒息。   他不想这样下去,索性拉住一个服务生,在餐厅买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漫无目的地走到餐厅背后,靠着墙,面对黑沉沉的一片竹林,点燃了手里的烟。   这里足够黑,也足够静,南乙把自己埋在这片深深的黑暗中,什么都不愿再想。   才抽了没两口,他忽然听见动静,还以为是野猫,没管,蹲在墙角仰着头,吐出一口白茫茫的烟雾。   “小小年纪,好的不学。”   听到熟悉的声音,南乙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幻觉。他扭头望去,目光定格了一般,一动不动。   真的是秦一隅。   他挨着蹲下来,肩膀贴着肩膀,笑着问:“躲在这儿干嘛?迟之阳呢?”   南乙取了烟,夹在指尖,似乎想干脆起身。   “他还没回?我再去……”   秦一隅笑了,一把捉住他手腕,差点把他拽怀里。   “行了 ,严霁刚刚给我发消息了,说找到他了,让我叫你回去。”   “抽完这根就回。”南乙低声说。   这里黑得密不透风,连月色都被云遮得严密,唯一亮着的是南乙指尖红色的火星,在冷风里忽明忽灭。   秦一隅靠过去,想抢他的烟,谁知下一秒,南乙抬手躲开,还在他脸上吐了烟圈。   灰白色的雾散开,秦一隅看见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笑。   “你知道把烟吐人脸上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是一种性暗示。”秦一隅语气里的笑藏不住。   “哦,是这样。”   南乙点了两下头,不再看地上散落的烟灰,扭过头,很突然地拽住了秦一隅的衣领,吻了上去。   嘴唇贴上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就深入了,仿佛这是应该的,和秦一隅就该接纠缠不清的吻,就该头皮发麻,推不开也赶不走,吻到耳朵里被塞满了混乱的水声,心跳得像得了病一样,黏在一起,化在同一滩水里,好像谁没了谁会死一样。   这全都是秦一隅在梦里教他的,从第一个莫名其妙的吻开始就是这样的,南乙学了个十成十,也学偏了,只能对他一个人这样。   虽然不给他抽这根烟,但在这个湿吻里,他分享了同一根烟的味道。对一个心情糟糕的人而言,这样也够慷慨了。   分开后,他喘着气,舔了舔秦一隅的下唇,问:“那接吻呢?”   秦一隅笑着,手撩开南乙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地啄吻他的鼻尖。   “是纯爱。” 第68章 爱的难题   迟之阳本想去S组的包间转转,没成想里面竟然人去楼空,问了服务生才知道,他们没吃多久就吵了起来,菜还没上齐就不欢而散。   没见到AC,他心情低落,从S组的包间出来,漫无目的地踱步,最后不知不觉走出了餐厅。外面起了大风,夜里很冷,外套落在包间,他只能套上卫衣帽子,钻进路边一间便利店,本想买杯热玉米汁,可都到了结账柜台,才发现手机没拿,只能悻悻离开。   往回走时,迟之阳有些不认路。这间私房菜馆占地面积实在太大,院子套院子,兜兜转转,他脑子也被风吹得转不动了。   “这哪儿啊……连个服务员都找不着……”   就在他即将再次陷入鬼打墙时,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是严霁。   像是遇到救星一样,迟之阳快步朝那声音走去,正要开口,却又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是方才严霁带来的高中同学汪琦。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也就见了一面,却能记住这人的声音。   他说话时总带着孩子气的笑,但偏偏又落落大方,是成熟吗?迟之阳也不清楚,总之和自己很不一样。   “那小孩儿手机没拿,能跑去哪儿?没准儿一会儿就回了。”   “他一到了晚上就不认路,CB那个园区就那么点大,都能走错。”   听到这句话,迟之阳感觉胸口中了一箭,有点儿生气,干脆躲到墙角背后。   又不是他想把手机落下的,也不是他想走错的,谁还没点儿小毛病了,南乙那么厉害,那么聪明,拿放大镜都找不出缺点,喝醉了不一样犯傻?   “好吧,那确实得找找,要不分头吧,我帮你。”   “不用,我估计他可能现在往回走了,应该就在餐厅里。”   严霁的声音愈发近了,近到只要再多走几步,过了这个转角,就能撞见他。迟之阳知道自己应该躲起来,但他却挪不动步子。   风快把他吹透了,骨头缝都在打颤。他干脆蹲了下来,两手对着,揣在卫衣口袋里,跟只黑色流浪猫似的,埋没在黑暗的角落里。   “你等会儿。”   汪琦忽然叫住了他。两人的脚步声都停下了。   他的声音也压低了,像是一种话题转向私密的信号。   “你找我帮忙,我还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以为有戏了,但现在看,好像还和以前一样。”   有戏?   迟之阳眨了眨眼,总感觉有哪儿不太对劲。   而严霁没有回答,他很少不接话。   “所以我还是没机会?”汪琦声音特别轻,没再笑了。   什么机会?   没想到下一秒,严霁竟然把他心里想的这句话问出来了。   “什么机会?”   汪琦笑了。“你别装傻了行吗?咱俩是同类,我知道,你也别装了。”   迟之阳脑子开始转不动了。   一定是冻成这样的。   “从高中到大学,追你的女生那么多,你一个也不谈,还保持距离,我就猜到了。之前你循规蹈矩,每天过得跟个苦行僧一样,我寻思可能是家庭压力?可现在你都开始放飞自我搞摇滚了,能不能别压抑自己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这是我第二次跟你表白了。要不要和我试试?”   迟之阳彻底愣住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应该躲在这里。   这是偷听吧?他是不是正在侵犯别人的隐私?应该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然后赶紧跑吧?   “汪琦。”严霁叫了他的名字,也像是叹了口气。   迟之阳脑子里混乱的一切突然都停滞了,他只想逃。   于是他飞快站了起来,但腿却麻了,只好扶住墙,先缓一缓。   “我已经有喜欢……”   说到一半,严霁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迟之阳感觉不对,心跳得飞快,他很想跑走,但腿还没好。小时候玩你追我赶游戏的时候,他总是跑得飞快、怎么都追不上的那个,可现在却被坏的预感包围了。   他听着严霁的脚步靠近,最后停在自己背后,用那种“我就知道”的语气冲他开了口。   “原来你在这儿。”   这是在为他偷听到私密的对话而生气吗?还是说找了太久没耐心了。   麻劲儿还没过,反倒越发严重了。   “你先回去吧。我跟他说两句再上去。”这是严霁对汪琦说的。   很快,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风大得吓人,直接把迟之阳卫衣的帽子吹掉了,他慌慌张张地又套上,狠狠拽了一下领口处的帽绳,还飞快打了个结。   很快他听到身后的人笑了,好像特别无奈似的。   有什么好笑的?他又不是因为担心白毛露出来才戴的,是因为冷好吗?   这个世界上难不成只有迟之阳是白毛吗?赶明儿就去染黑了。   而且他又不是故意听到的,这破地方这么大,弯弯绕绕的,谁知道他们会突然说这些啊,都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了,还不知道避讳,被他听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好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被一件外套裹住了。   “小阳老师穿这么点出来遛弯?积食的人可不能吹风。”   迟之阳傻了,脑子里被严霁笑眯眯威胁要保密的小剧场突然停止播放了。   他被严霁常用的香水味包围,体温一点点上升,但转身的动作还是僵硬极了,跟个木头人似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迟之阳像是生怕被打断似的,憋了很长一口气,“什么都没听见,我刚到,本来要回去的,一不小心溜达到这儿了,真的,你也不用故意这样,我也一点也不好奇。”   严霁双手抱臂,肩抵在墙壁上,沉默地盯住了迟之阳。   这里太黑,他看不清严霁的神情,只感觉他没再笑了。   好像还有点儿生气?   但他已经做得够好了不是吗?这样还不行吗?   “我真的不好奇,也不在乎。”迟之阳伸出一只手,“我对天发誓,今天这事儿我一个字都不会往脑子里记,也不往心里搁。”   严霁笑了一声。   “那挺好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真生气了。   “什么意思?”迟之阳裹紧了外套跟上去追问,“这样还不行?你信不过我?还是说你担心我会因为这个对你有什么偏见?我是那种人吗?你怎么这样想我。”   谁知严霁突然停下脚步,猝不及防地,迟之阳撞到他后背。   “迟之阳。”   他很少连名带姓叫自己,迟之阳一愣,忽然有种被老师点名的感觉,心里发毛。   “干嘛?”   严霁深吸一口气,一副可能会劈头盖脸把他骂一顿的架势。他都做好准备了,没想到等着等着,最后竟然只等来一句。   “算了。”   “算了?”迟之阳有些无语。   什么意思?和我说话都费劲儿是吗?和你同学说话你怎么不这样呢?有说有笑的。因为你们是同类?因为你们一起上学、一起念书,就像我和南乙一样,有很多过去,所以你可以毫无负担地和他聊天?   难道我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为什么面对我总是欲言又止,不能轻松一点呢?   他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没多久,走在前面的严霁也发现他没跟上,转过身,隔着一段距离望着。   明明这么黑,可迟之阳的眼睛还是亮的,像个不通人性的小动物。   在这一秒严霁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平静自持的情绪线,原来可以被这小孩儿用两三句话就打乱,高低起伏,无法掌控。   他开始自暴自弃地想,刚刚发现他影子的时候,还不如假装不知道,继续说下去,说个清楚明白。   吓死他都比现在这样好。   正想着,迟之阳忽然大叫了一声。   “啊——烦死了!”   骂完,他突然蹲下,头埋在膝盖里,“烦死了烦死了……”   严霁很快地平复了情绪,朝他走去,面对面,半蹲下。他的语气也恢复成以往的温柔。   “为什么不开心?因为好朋友被淘汰了?”   “嗯。”   这只是其中一个。迟之阳在心里说。   “碎蛇被淘汰了,AC也要走,我好不容易交的朋友。”迟之阳吸了吸鼻子,“都走了。”   “把朋友看得这么重啊?”严霁带了些笑意。   迟之阳抬起了头,眼睛比方才更亮了,闪着湿漉漉的光。   “因为我只有朋友。”   严霁忽然愣住了。   而迟之阳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叫他的名字。   “严霁。我会替你保密的,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孩儿,能不能把我当你的好朋友,也不用是最好的那个。就……在我面前,别总戴着面具,就行了。”   他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高。因为连他自己都弄不懂自己,却希望严霁能听懂。   严霁静静地听着,笑了一下。   他说“好,我答应你”,然后在心里想,这算不算一种现世报呢?自己逃避他人的爱,选择视而不见,所以现在栽在一个对他说爱都显得冒犯的人手上。   爱,一个念出来毫不费力的字眼,原来真的是一道难题,再聪明的人也绕不过。   南乙不知道秦一隅是怎么轻易地将它说出口的。   像他这样被仇恨所驱动的人,根本理解不了。   所以他听到之后笑了,笑得低下了头,肩膀也在抖,还重复了一遍。   “纯爱。”   如果他是个普普通通的18岁大学生,每天吃喝玩乐,像个文艺青年那样写点儿自诩为小众的歌,找个破排练室排练、演出,在一小撮人的吹捧和追逐下过不着边际的日子,如果是这样,他很乐意花点时间和秦一隅较真,问问他什么是纯爱,什么是爱,拿出不同的观点和他好好辩一辩。   但他不是。   “你笑什么?”   秦一隅又一次靠过来,将快要烧到他手的烟拿走了,抽了一口,又捧着他的脸细细吻上来,从鼻梁到眼睛,温柔得像在安抚。   “不开心就不要笑。”   他说完,干脆坐在了地上,摁灭了烟。   “南乙。”   “嗯?”   秦一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有一种超能力,只要我抱着一个人,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谁知道南乙根本不按剧本走。   “那你接吻的时候怎么没有超能力。”   秦一隅被他气笑了,显然有点无奈。但过了两秒,他还是朝南乙摊开双臂,轻声说:“过来。”   黑暗中,南乙静静地注视着他,明明可以随便地抓着他接吻,这时候他却犹豫了。   “快点儿啊,超能力是有时效的,一会儿没了。”   南乙拿他没办法,挪了挪,有些僵硬地投入他怀中。   很快,秦一隅用力地搂住了他,双臂扣得很紧,绕过去的手揉着他的后颈和头发,让南乙不由自主卸下力气,将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分摊在他身上。   秦一隅抚摸着他的后背,轻声道:“让我看看……你在想什么呢。”   “啊,你在骂我神经病。”   神经。这次他是真的被逗笑了。   秦一隅也笑了,低头吻了吻他侧脸,凑到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哎呀,你脑子里想的全是不开心的事儿。”   南乙不说话了。   “你知道,伤害别人的人永远不会悔改,这个世界也很难改变。你希望他们可以受到应有的惩罚,但目前为止,非常难。”秦一隅的手指渐渐地勾住了他脖子上的项链,“是吗?”   这个人的直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明明不久前,他才被评价为很难琢磨,可现在,在秦一隅怀里,他好像是透明的。   蒋甜毫无悔意的态度让他再一次明白,这个世界上就是不存在真正的悔过自新。   在薛愉死后第二年的忌日,蒋甜的ins上发着她在国外参加成人礼的照片,穿着礼服在舞池中受人拥簇,像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过去跳的每一个舞步,都曾经践踏在另一个女孩儿的尸体上。她现在在自己面前展露出的每一分势在必得的自信,也是从凌虐她人的过程中建立的。   只有身败名裂,让她收获等量的痛,才算公平。   可这些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都快被秦一隅摸透了。   南乙想,再给他多一点细节,他或许连自己复仇的计划都能猜个七七八八。这不禁让他开始好奇,假如秦一隅知道了,是会觉得他很可怕,还是觉得有趣呢。   但他没办法拿这事儿去试探,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秦一隅牵扯进来,上次就够他难受的了。再来一次,秦一隅就算受得了,他也要崩溃。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南乙不喜欢被人看透,于是从他的怀里抬起头,试图用别的方式转移超能力先生的注意力。   除了接吻,他好像也没学会别的方式。   可当他差一点就亲到的时候,秦一隅故意往后退了退,还盯着他笑。   南乙皱了皱眉,盯住秦一隅那枚亮亮的唇钉。   “躲什么?”   “南乙,你对花过敏还把我给你的收在胸口啊。”秦一隅嘴角的笑藏不住,“没有一直打喷嚏吗?”   南乙很明显地咬紧了牙,差点翻白眼。   “你又偷听。”   “我是想出来陪你的。这不是巧了吗?又让我碰着了。”   南乙沉默,心里琢磨,这人从过敏就开始听了,那后面蒋甜说要追他,是不是也听到了。   那他让她加油,也听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南乙有点想解释,可下一秒他就对自己叫停。   他们现在这种关系,到底有什么好解释的。越解释越奇怪吧。   “所以呢?”他问秦一隅,“你听到了,想说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是,他隐隐带着些期待,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答案。   但秦一隅说出口的话,却吓了南乙一跳。   “说真的,那个时候我挺想杀人的。”   “你胡说什么?”   “杀了那些欺负过你的人。”秦一隅是笑着说的,“一个都不放过。”   南乙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他又一次想到了秦一隅上次疯了一样冲上去打人的样子。   “别说这些。”   “我当时怎么没直接打死他们?”秦一隅用很纯良的表情发问。   “好了。”南乙起身,也将他拉起来,“好冷,回去吧,我腿都麻了。”   秦一隅起来后却直接抱住了他,抵在墙上抱了好久,久到南乙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渐渐地感到鼻酸,但他想把这归因于过冷的空气。   他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在这一刻感到害怕。   他已经很久没有走入名为失去的噩梦中了。   要是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未来的预言,他宁愿秦一隅就这样模糊暧昧地对待他,随便地说喜欢和爱,但是不要真的爱他。   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   “你怎么好像又有点难过了呢。”秦一隅忽然开口。   “停。”南乙推开了他,独自往前走。   “以后禁止对我使用超能力。”   “不是,之前亲三次那个规定就够苛刻的了,现在连……”   “你不是纯爱吗?就纯抱,行吗。”   秦一隅立刻满意了,“那可以。”   回到包间时,其他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在聊天,严霁和迟之阳也回来了。迟之阳眼睛红红的,南乙第一眼就发现,但知道他脸皮薄,于是没过问。   才这么一会儿,汪琦就和b组的其他人都打成一片,连一向话少的阿迅都和他聊得不亦乐乎。   但南乙发现,自打自己回来,汪琦似乎就一直盯着他。   直到快散场时,众人从包间往外走,恒刻四人落在最后,挨着严霁的汪琦这时候才突然扭头,低声问南乙。   “你认识徐翊吗?”   南乙愣了愣,打量着汪琦的脸,脑中搜索着所有他见过的舅舅的好友。   并没有这个人。   而听到这个名字,惊讶的不只是南乙一个。秦一隅也皱了皱眉。   似乎是察觉出他脸上的防备,汪琦笑着抓了抓头发,疑惑道:“难道是我认错了?”   一旁的严霁也问:“认错什么?”   “我刚毕业那会儿不是直接去新闻部门当实习记者吗?带我的前辈,我还和你说过来着,长得可帅了。我之前在他钱夹里看到过一张照片,他那时候也还小呢,肩膀上驮着一个小孩儿。有一回他钱夹掉了,急坏了,找到的第一时间也是看照片在不在,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   说着,汪琦看向南乙,笑着说:“那小孩儿和你长得特别像,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第69章 异苔同岑   听完汪琦的话,南乙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才点头,微笑着回答他最开始的提问。   “他是我舅舅。”   不知为何,秦一隅敏锐地察觉到,南乙其实是不想承认的,方才的半分钟里,他的眼神始终表现出谨慎和犹疑。   他心思深沉,这一点秦一隅是知道的,但这种下意识的防备,还是令他感到有些奇怪。   而刚听到徐翊这个名字时,秦一隅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年少时曾喜欢过的地下摇滚乐队。不过当初那名吉他手本没有透露过本名,秦一隅也只是听说。   如果不是之前南乙曾经提及过,说他的舅舅大学时玩儿乐队、后来做了记者,秦一隅都不会这么敏感,同名同姓的人也很多,说不定并不是同一个人。   但这太巧合了。   而且当时他明明问了,可南乙还是特意模糊了他的名字。   他是在隐瞒什么吗?隐瞒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他莽撞地直接发问,南乙会不会拒绝回答,会将自己缩起来吗?   于是秦一隅也迟疑了,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   和所有人都不同,南乙最初的出现直白得像一道闪电,可当他越靠近,越深入,越是会探到更多的秘密。他是层层嵌套的谜团,总会让秦一隅想到寒冷的、被大雾笼罩的西伯利亚森林。   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怎么会活得像迷宫一样。   继续摸索下去,除了好奇,秦一隅还觉得难过,好像掉入一片冰冷的湖里,四处都是漂浮的碎片,每一片都很割手,都是南乙的过去。   回去之后的那个晚上他有些失眠,可南乙似乎很累,早早地就睡了。   秦一隅小声地叫了他的名字,没有回音,于是他离开了自己的床,轻手轻脚地钻进南乙的被子里。明明开着暖气,可南乙的体温却还是很低。   他躺下来,小心地靠近,胸膛紧贴上他的脊背,像是两片被雨水黏住的叶子,试图将温度传导给他。   明明已经很轻了,可南乙太警觉,立刻动了动,好像被吵醒了。   “嗯……”他皱着眉翻了个身,面对面,没睁眼,只嗅了嗅味道,手向前,抓住了秦一隅胸口的睡衣布料。   “你又梦游……”   后面两个字他说得含混不清,秦一隅没能听清,因而他靠近些,亲了亲南乙的嘴唇,小声问:“我又怎么?”   南乙蹙着眉,仿佛没听到他的提问,只自顾自含糊地说:“别亲我……”   秦一隅笑了。   我可是越不让干越是要干的人。   所以他又亲了亲南乙的鼻梁。   嘴上拒绝,可睡梦中的南乙像是受某种惯性的驱使,挪了挪,靠入秦一隅的怀中。他的姿态和动作,都流露出一种平时没有的脆弱,仿佛很依恋他似的。   秦一隅如愿以偿地将他搂住,感到满足,手掌轻轻抚着南乙的后背,吻了吻他的发顶。   “睡吧,你太累了。”   抱着南乙后不久,他也睡着了。   再后来他是被光线晃醒的,但实在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旁,发现空空荡荡的。这时候秦一隅才彻底醒过来,叫了南乙的名字,张开眼环顾房间。   最后他看到的只有一张纸条,被一杯牛奶压在床头柜上。   [有点急事要办,先出园区了。]   秦一隅愣愣地盯着这行字。   是怕吵醒我,所以才特意留的纸条吧?   [狮子emoji:南乙,我有要紧事儿要问你。]   没多久南乙就回了。   [小狼崽儿:什么?]   [狮子emoji:你走之前亲我没?醒来之后亲我没?]   [小狼崽儿:……没有。]   [狮子emoji:?????我不信,你别骗人了!我感觉到了。]   [小狼崽儿:你在做梦。]   [小狼崽儿:我醒来之后唯一做的事就是使劲儿推你。]   [狮子emoji:?为什么?]   [小狼崽儿:因为你压我头发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条回复秦一隅也莫名其妙开心,或许因为压着对方头发本身就是非常亲密的举动?而且他认为南乙说的“使劲儿”其实根本没有用多少力,不然自己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消息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直到严霁敲门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市区,才恋恋不舍从南乙的床上离开,并且相当认真地叠被子、铺好床。   可一上车,他发现,坐在副驾的迟之阳今天话少得出奇。   小缺心眼儿还有心事呢。   秦一隅往前凑了凑,扭头冲开车的严霁说:“怎么个事儿啊严老师,我家孩子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过去垮着个小脸儿也不说话骂人都没劲了,他以前可是个特别会骂人的孩子啊,您平时得多关心关心……”   还没说完,迟之阳就拆了个面包塞秦一隅嘴里。   “再不闭嘴我报警抓你。”   “行啊,如果说关心你是一种罪名,那我自愿接受逮捕。”   “啊!”迟之阳被他气得抓狂:“我杀了你!”   “老师没事儿了,我家孩子又活了。”   吵吵闹闹一路,直到抵达音乐学院,迟之阳二话没说下了车,回头冲后座的秦一隅比了个宰了他的手势。   秦一隅笑呵呵的,等车又开起来才忽然琢磨出哪儿不对劲来。   “不对啊,他这回走都没跟你打招呼啊。”说着秦一隅还贱兮兮地模仿起来,“之前不都是,‘拜拜严霁~’,小手一挥小辫子一甩的。”   严霁半天没回答,直到驶出校园路才开口:“好朋友淘汰了,心情不好吧。”   秦一隅坐在后座,透过后视镜偷瞄严霁,总觉得他脑袋上也罩着一大片乌云。   为了驾驶安全,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没多久车子就开到了s中附近,秦一隅找了个好停车的地方下来,邀请严霁跟他一块儿去吃涮羊肉,但严霁似乎没什么胃口,笑着说下次。   秦一隅也没勉强,转头便钻进胡同里,买了根糖葫芦边走边吃,吃到还剩最后一颗,也终于到了姚景家门口。   姚景裹着个大棉袄出来给他开门,还特意瞅了一眼他背后。   “弹贝斯那小帅哥今天没跟你一块儿?”   “人忙着呢。”秦一隅把之前借的卡林巴琴往他怀里一塞,自来熟地进去,直奔姚景住的那间屋子,进去就开始逗他养的玄凤鹦鹉,一扭头又看见他桌上摆着的相片,还是当时学生给他和邹梦老师拍的。   “看什么看?”姚景一把拽了相框,往抽屉里一搁。   “姚老师。”秦一隅往桌上一趴,眨巴着大眼睛,“我听淮子说,邹梦老师走的时候闹得不太愉快,当时她带的学生,是不是和人打架来着?”   姚景皱眉说:“你问这个干嘛?”   秦一隅没搭茬,继续问:“学生打架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没听说过牵连老师的,还不是班主任,就一任课老师。为什么啊?”   “关心这些干嘛?你心里面不是一向只装着自己的事儿吗?”   秦一隅扭头看向小鹦鹉,说:“上次我带来的贝斯手,他就是当年打架那小孩儿,你说你去找邹老师的时候,在她开的辅导班门口见过他,当时我还觉得是你弄错了,现在一想,可能真是他。”   “那小孩儿上学时候被人欺负,那帮狗崽子把他逼急了,才打了那么一架。”不知不觉间,秦一隅的表情变冷了,脸上也没了笑,“我在想,邹老师当时可能是因为他离职的。”   “所以呢?”   “还所以呢?这可是你俩复合的大好机会啊!”秦一隅一拍桌子,“老姚,你赶紧帮我找她打听一下,当时欺负他的到底是哪几个人,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那个倔脾气,肯定是遇到什么不公平的事儿才气跑的,你去问问,顺便拉近一下距离,怎么样,天才吧?”   “当年那事儿挺复杂的,我帮不了……”   秦一隅立马起身:“那我自己去找她,我弄个大喇叭去她辅导班楼下给她唱分手快乐……”   “你有病吧!”姚景一把拽住他,又无语又气,其他人这么说就算了,充其量打打嘴炮,秦一隅不一样,他是真能干得出来。   “我想想办法吧祖宗。”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有别的事儿吗?”   “还真有。”   “我是真欠你的。”   “确实啊。”秦一隅笑嘻嘻的,“要不是您初中那会儿给我听了那个摇滚乐队的CD,我怎么会走上歧途呢?”   姚景翻了个白眼:“合着我就是万恶之源了。别墨迹了,有屁快放!”   秦一隅这才把他此行的第二个目的抖落出来。   初中时姚景就是他的音乐老师,那时候没几个学生把音乐课当回事,秦一隅不一样,别人不喜欢的他就喜欢,上课特别认真,也被姚景意外发现,他在音乐方面有很高的天赋,嗓子的本钱还特好。   于是一来二去,两人开起小灶来,有一天他去姚景办公室,发现了一张看上去包装非常简陋的CD,问姚景那是什么。   你听不懂的东西。姚景是这么说的。   这几个字简直一脚踩上秦一隅雷区,本来没那么感兴趣,听他这么一说,非听不可了。于是他直接拿走了那张专辑,跑去校门口的音像店借了CD机,旷课站了一下午。   也着迷似的,听了整整一下午。   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或许是里面空调温度太低,推开音像店大门出来,被仲夏的太阳一照,秦一隅浑身的毛孔都颤栗了几秒,电吉他的声音还在脑子里打转,嗡嗡的,久久不散。   他现在都记得那张CD上的字——异苔乐队《闪电》。   原来那就是摇滚,像闪电一样劈开了混混沌沌的少年时代,在秦一隅的心口留下一片滚烫的印记,闷在血管里,燃烧了这么多年。   自那以后,他着了魔似的,开始疯狂地听歌,国内的,国外的,流行的,地下的,数不清的摇滚专辑洗刷他的大脑。在无数个深夜,他和数不清的乐队震颤出灵魂的共鸣。于是他开始学吉他,开始写歌,一切快得自然而然,一气呵成。   那时候的秦一隅就明白,他天生就是要和这些人一样的。   他天生就要成为一名摇滚乐手。   尽管后来,那个小众的地下乐队已经不是他的最爱,但秦一隅始终记得,那是个美妙的开端。   “异苔乐队最开始那个吉他手,立羽。”秦一隅问,“他本名,是不是叫徐翊。”   姚景愣了愣。   这是个好久远的名字了。   当初,这支乐队在西城区演出,结果前一天键盘手受了伤。火急火燎的,朋友找他临时过去搭把手。   那还是他人生中头一次跟正儿八经的乐队排练。也是那次,他收到了那张CD作为礼物。   尽管就接触了小半天,但他对立羽印象极其深刻。   那人长了张能去拍电影的脸,半长不长的头发,扎个小辫儿,吉他弹得特漂亮,不弹琴就爱贫嘴,到处找人逗闷子。那天队友被逗急眼了,确实叫着他全名骂了一声。   “是叫徐翊,你怎么知道?”   “看网上有人说的,但不确定,想证实一下。”   乐队小众,粉丝不多,又低调,当时的秦一隅能找到的讯息并不多。   姚景忽然发现,这小子表情又变严肃了。   “姚老师,你还认识当年和他一起组乐队的人吗?谁都行,我想见见。”   本来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试试,没成想姚景还真有人脉。   只不过他认识的不是乐手,而是当年异苔的经纪人。当年就是他找到姚景,请他帮忙顶替键盘手。这人如今浑身大金链子,穿着潮牌,蹲在酒吧门口,看上去倒像个说唱歌手。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小子……别提了,不靠谱!”   被姚景称呼为“永哥”的大哥笑声极大,像只进烤炉前被吹得胀气的肥鸭,弄得秦一隅很想戳他肚子。   “那会儿好几个厂牌过来找我谈签约,说白了其实就是想签他一个,结果他死活不乐意,那时候太年轻,才20,说着一辈子搞地下,结果呢?”永哥叹了口气,“没两年就跑了,说是要去上班。”   听到关键信息,秦一隅立刻问:“做记者了?”   “好像是吧,这我就不清楚了。”永哥挠了挠头,“这小子忒绝情,退就退呗,还把所有人都删了,一个都不来往了。当时其他几个还以为他要单飞呢。”   “为什么?”秦一隅感觉有点奇怪。   永哥拧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说:“想起来了,他退队之前,一直有豪车在那个破排练室楼下等着,就是等他的,当时有人说,有大老板看上他了,好像还是什么娱乐公司的老板,不知道真的假的,没多久他就退队了。”   “可他最后不也没出道?”姚景说。   “是啊,上班去了,这小子。哦对了,那时候他还有个女朋友来着,两人之前一直蜜里调油的,去哪儿都不分开,后来有一次,那小姑娘出了个事儿,两人就分开了。”   “什么事儿?”姚景问。   “她骑车来找徐翊,路上让一辆车给碰了,好在人没大事儿,就小腿骨折。那天正好是徐翊头一回提退队,正谈着,接到电话就去医院了,打那天起就天天在医院里伺候她,无微不至,当时我们还寻思他俩是不是要结婚了,结果人一出院,他就提分手了。”   听到这儿,姚景人都傻了:“不是,为什么啊?”   “不知道啊。”永哥摸着肚子,“我们也纳闷呢,这小子提完分手回来,还哭得稀里哗啦的,结果第二天就消失了,给我们所有人发了个短信,说自己正式退队了,以后再也不见了。”   “他这么一走,大厂牌也跑了,后来异苔剩下几个找了个新吉他手,签了个小厂牌,不过没几年也散了。”   秦一隅听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哥,他是几几年退队的?”   “好像是……2013年冬天?”永哥想了想,“没错,那时候他快过23岁生日了,我们还商量去哪儿吃饭来着。”   那时候南乙7岁。   也是他的妈妈、南乙的外婆死的那年。   到这一刻,秦一隅才终于确定。他一面觉得不可思议,命运冥冥之中在他和南乙身上埋下了太多伏笔,同时又感到不解。   同为吉他手,他能从那些歌里听到徐翊对音乐狂热的爱,这是无法隐藏的。   为什么在那一年,他做了如此多反常的事,难道单纯只是丧母的打击?   秦一隅不太相信,他只能想别的办法去找真相。   “这都过去十年了,换个人我可能想不起来,这小子还真忘不掉。”永哥长叹一口气,“你说他这么离谱吧,提起来也只觉得可惜,一点也不觉得烦。有时候我还会听一听他留下来的母带呢,还有当时他们的那些视频,都在我电脑里。”   秦一隅眼睛忽然就亮了。   “能给我吗?”   都回到家里了,姚景还在数落他。   “你有病吧?他一看就是想坑你啊!三万?你说话之前能不能想想你的存款?想想你的钱包?”   秦一隅将硬盘插进姚景的电脑里,笑嘻嘻说:“问题不大!老姚,我又红了,这笔钱我到时候双倍还给你,不,三倍!”   “你给我立个字据!”   “没问题。”秦一隅点开文件夹,里面的确有不少视频。   他随意看了看,目光被其中一个名为[你雪(弹唱)]的视频吸引,果断点开。   原以为会是在排练室里随便录的,没想到背景竟然是客厅。   画面的一开始,是一只手挡住了镜头,模模糊糊他听见一个声音,似乎在说“这玩意儿怎么开来着”,为了听清楚点,秦一隅戴上了耳机。   很快,手移开了,人也随之远离镜头,露出完整的脸,很年轻,也很秀气。   这副五官和南乙并不是十成十的像,气质更是迥然不同,但眉宇间又有着一种微妙的相似,只是南乙的样貌更加锐利,特别是眼睛,能让人一眼就记住。   画面中的徐翊看上去最多18,浑身上下冒着少年气,笑起来也有虎牙。他清了清嗓子,抱着琴傻愣愣地说:“下面我要唱的是一支demo,歌名暂定为《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秦一隅再次看了眼文件名。   原来是这个意思。   视频里的徐翊垂下头,开始弹吉他。那是个很简单的和弦,许多抒情歌都会用,秦一隅静静听着,发现这是他们没发行的歌,网上没听过音源。   因为是小样,徐翊的歌词写得并不完整,主歌部分很大一段都用哼唱代替,间断地插入一些歌词。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我忽然了解生命的盈缺]   不知为何,听到这两句,秦一隅心中忽然产生强烈的震恸,或者说,是一种情感上的预兆。仿佛他和这首未曾面世的歌也紧紧相连。   徐翊轻声唱着,音色温柔极了。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   忽然,他的弹奏中止。安静的两秒钟里,秦一隅听见一阵稚嫩的啼哭。   坐在电脑前的他愣住了。   而徐翊放下吉他,笑着起身到镜头背后。不一会儿,他抱来了一个周岁大的小孩儿,护在怀里摇了摇,又捏着他的小手,冲镜头晃了晃,然后回到沙发,抓着那只小肉手,拨了一下吉他弦。   很快他就没哭了,主动抓住了琴弦,还冲徐翊笑。   在视频的最后,他高高举起那孩子,珍视地望着他,清唱出那首歌剩下的部分。   [别哭泣,别迷惘]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前面舅舅刚出来就有人猜秦一隅可能是受了他影响,你们是真的厉害的   哦对,小乙出生那夜是真的下了雪,其实正常来讲那个季节通常没有雪的,但是那年天冷得特别快,一家人守在医院的时候,夜里突然就飘雪了,不过第二天就放晴了,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梦一样的一场小雪,只有徐翊的歌把它记下来了。 第70章 死灰复燃   姚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这小子从小到大一直都神经兮兮的,但今天格外夸张。   看完那个视频,秦一隅啪地一下把电脑合上,大步出了房间,蹲在院子正中间那棵丁香树下面,一动不动。叶子已然掉光,光秃秃的树下只有两块大石头和一口空的大水缸。   姚景想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于是站在门口盯着,没想到竟然瞟见他抬手,用手背擦了脸,然后又飞快地收回去,两手对着拢进袖子里,交叠放在膝盖上,脑袋也埋下去。   好家伙,稀奇了。   认识十年了,这还是他头一次见秦一隅掉眼泪。   跟捡了金子似的,姚景立马走过去,蹲在秦一隅身边。风呼呼吹着,把地上仅剩下的几片叶子都吹跑了,显得秦一隅格外凄惨。   姚景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大惊小怪到:“呦,秦小少爷是怎么了啊?”   秦一隅没抬头,蹲在地上,身子前后轻微地摇晃,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别说话。”他的声音也闷在蜷缩着的身子里。   姚景没懂他这是怎么回事,看了个视频就突然这样了,难不成是被曾经领进摇滚大门的吉他手带进回忆杀,开始忆往昔了?   这么一想,他倒是真有点愧疚了。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没准儿秦一隅还真不会走上这一行,不会吃那么多苦。像他那样脑子活泛、做什么都轻松的人,考上那么好的大学,现在也顺顺当当毕业了,虽然不靠谱,但八成也能混成个社会精英的样子。   但他其实想象不出那个样子的秦一隅。姚景忽然发现,在他心里,秦一隅就该是个混不吝的小孩儿,而且永远会是这样。   到现在,他都记得那年夏天,刚被占了一堂音乐课的自己回办公室,路过教学楼楼下的一个角落,看见了三个罚站的学生。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姚景本来没打算多看一眼,谁知他瞄见了秦一隅,对方也正好看到了他,明明在罚站,还特别高调地喊“姚老师”,声音大得离谱。   他只想装不熟,直接走开,没想到秦一隅冲着他背影大喊。   “姚老师!我要有自己的乐队啦!就我们仨!你来看我排练啊!”   明明没有回头,可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秦一隅被夏风吹乱的头发和那他脸上晃眼睛的笑,手放在嘴边,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的快乐分享出来。   为什么秦一隅永远可以活得像个真正的主角一样?在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游戏一般做任何想做的事。   他一直很想知道,以至于某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之所以对这个孩子这么纵容,明明嘴上说烦,却始终像个怨种一样帮他,都是因为羡慕。   在秦一隅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希望成为、但又成为不了的样子。   正出神,身边蹲着的大虾米突然栽到地上,唉哟叫了一声,姚景回过神看向他,问:“又怎么了?”   “腿麻了。”   秦一隅坐在地上,两手撑到身后,冲他抬起了头。他的眼圈还泛着一点红,睫毛上甚至还挂着小水珠。   真哭了。   可是为什么呢?一个连被人骂都觉得是自己特殊的自大狂,会为了什么哭呢?   “想喝酒。”   “不行。”   被拒绝的秦一隅吸了吸鼻子,像个认输的小男孩一样,眼睛亮亮的。   “姚老师,你家有吉他吗?”   这下姚景是真的愣住了。   自从出事之后,“吉他”就成为了他们之间的禁用词。   当初秦一隅在医院做左手复健,他买了水果去探望。   那天秦一隅笑嘻嘻地借用他买来的苹果,展示一连串复健成果,捏、拿、握、放都做得很好,他打心眼里替他开心,因为很关心他的情况,于是问了在场的复健医师。   “如果他照这样继续复健,左手可以恢复到之前正常弹吉他的状态吗?”   砰——   话音刚落,秦一隅将那颗苹果狠狠砸到了病房的墙壁上,带着香气的汁水甚至溅到了他们身上。   被砸烂的一部分黄色果肉,黏着白墙缓缓下滑,最终停滞在墙角。   后来秦一隅笑着对他说了对不起,医生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姚景已经得到了答案。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不就是夺去天才的天赋吗?   姚景恍惚地盯着墙壁,浅黄色的痕迹变深、变亮,逐渐化作一道窄长的橙色光芒,是西沉的红日透过窗玻璃,投在墙上的暮色。   天都快黑了。   “姚老师,你这儿有吉他吗?我想弹一下。”   他竟然还重复问了第二遍。   “有。”姚景回过神,“等我一下。”   当姚景真的应要求,拿出一把木吉他,秦一隅看到他脸上惶恐又疑惑的表情,有些想笑。   “别这样。”他笑着说,“我在比赛的这段时间不知道跟多少吉他手打过交道,早就脱敏了。”   接过琴,秦一隅熟稔地抱在怀里调音,试着用右手拨了一下弦,然后抬头冲他笑着说:“一听就挺贵。”   “别给我砸了。”姚景也坐下来,扔给他一块金属拨片。   “放心,我现在很稳重的。”   太久没弹琴,秦一隅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好快,那并非是一种期待的紧张,和最初学琴时的心情完全不同,那时候的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学得会,而且会弹得很好。   可现在不是,他大概率弹不完一首歌,也不会弹得太好。   但即便如此,秦一隅还是拧着眉头,指尖用力摁住琴颈上的弦,弹出了在视频里听到的和弦。   一旁的姚景目光不断地在秦一隅的手和脸上跳来跳去,试图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他看见秦一隅的眉头越皱越重,左手的小指根本无法弯曲,甚至还在颤抖。   但秦一隅竟然还在弹,甚至宁愿用其他手指快速替代,也没有中断。   大冬天的,他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在和弦里哼出了旋律,却没有唱歌词。姚景发现,这不像是秦一隅会写的歌,太温情了。   然而最后,他还是没能弹完一整首。停下之后,他盯着发抖的左手,看了很久才抬头,笑着冲姚景说:“好难听啊。”   用难听这样的词去形容方才的演奏,是绝对不恰当的。   平庸?这才是最恐怖的。   事实上,秦一隅的手恢复得已经很好,能满足绝大部分日常需要,但对于弹吉他这样需要很强的左手机能的精细作业,根本不够用。   但他至少愿意重新拿起琴了。   看着他,姚景仿佛看到一片灰烬之中亮起点点红色的星火,或许下一秒又会熄灭,但至少这时候他还闪着光。   他不愿放过这一簇星火。   “你去参加比赛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件事儿,但我怕你不想听,一直没说。”姚景抽出那拨片,塞进秦一隅的左手。   “要不要试试改反手琴?”   秦一隅没说话。   他不是没有想过,但他的右手也受了伤,只是程度相对轻一些,他并不清楚换这只右手,能不能达到之前左手的完成度。   见他不回答,姚景试图找出他这次尝试的根源,唤醒他对弹琴的渴望。   “你这次,为什么突然想要弹吉他?”   秦一隅抬了抬眼,黑沉沉的眼睛里多了些光彩。   “我想把刚刚听的那首歌,弹给一个人听。”   房间里忽然陷入沉默,只有那只头毛分岔的玄凤鹦鹉扯着嗓子叫。   秦一隅手一指,“你这小鸡叫得真难听,像乌鸦。”   他刚说完,那只玄凤鹦鹉竟然扑棱着翅膀飞到他手指上,啄了几下他指尖的茧。   谁知下一秒,姚景忽然开口:“秦一隅。”   “嗯?”   “你小子是不是谈恋爱了?”   谈恋爱?   南乙蹙着眉头,盯着眼前的祁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明明前一秒还在说正事。   “为什么这么说?”   祁默难得地露出笑容,嘴角的痣很显眼。   “上次我就想说了,自从你参加比赛,整个人变了好多。上午你看消息的时候在笑,你自己不知道吗?”   南乙停顿了一两秒,说:“有人给我发了个笑话。”   “是吗?”祁默彻底被他逗笑了,“那你念给我听听,让我也乐一乐。”   南乙的脸上流露出少见的无措,尽管只是一闪而过。   然后他眨了眨眼,情绪很快恢复到平静,认真地告诉祁默:“我没有恋爱。”   祁默愣了一下,久久地注视南乙。   原来再聪明的人,在感情里也会犯傻。但这么想了,祁默又有些怀疑,南乙是真的不懂吗?还是他其实知道,只是因为身上太多负累,所以选择自欺欺人。   “我开玩笑的。”祁默笑了一下。   “南乙,虽然我们每次碰面,都是些苦大仇深的话题,但是看到你开心,我也觉得挺开心的,就好像,这日子还有盼头。”   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口,只是不希望南乙和自己一样,在日后的某一天感到后悔。   “你是我见过所有人里,最有资格生活得幸福的一个,只要……你别绕着走。”   南乙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算绕着走吗?应该是很直接地跑着来到了秦一隅的面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领口,不许他走。   可他没想到,秦一隅竟然伸手,抱住了他。   对秦一隅的占有欲,和对爱的生理应激,无时无刻在南乙脑中缠斗,难分高下,他没时间去判定哪一方会获胜,只能暂时搁置,无耻地享受着和秦一隅的每一次亲密接触,又害怕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方真的陷进去。   简直像在走钢丝一样。   见南乙再次陷入沉默,祁默也没继续,同他分享了最近李不言的状况,又把话题绕回到张子杰的身上。   前段时间薛愉的父母一个勒索,一个利诱,把张子杰逼上绝路,一开始他以为是南乙想直接从张子杰口里套出陈韫的信息,可现在他才发现,南乙想要的不是这些。   他告诉南乙,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张子杰又去找了陈韫,而且连续两天都去了。   可南乙听完却说:“我知道他会这么做。”   “你知道?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也有可能暴露,他很有可能会把媒体联系他的事告诉陈韫。”   “不是有可能,他一定会告诉陈韫。”   南乙顿了顿,“不过你放心,暴露很难。记者证是假的,绑架他的人也没有露过脸,连地方他都记不住,找不到的。”   他靠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地点着桌面,续道:“张子杰外强中干,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怂包,他这么多年一直当陈韫的走狗,已经有心理惯性了,绝对不可能轻易把底透给外人,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得罪了陈韫一家不会有好下场。”   祁默想了想,忽然明白了。   “你做这些,是想让他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去找陈韫,然后发现对方其实比他想象中还要绝情,干脆来个破罐子破摔?可万一陈韫为了堵他的嘴,帮了他呢?”   南乙指尖一停,笑着说:“陈韫是个疯子。”   “一旦他知道,有人试图从他养的狗的嘴里套话,第一反应一定不是找出那个人,而是往死里踹那条狗。”   “我们再等等。”   祁默点头:“那我这几天还是回维修店待着。”   “嗯,我会再让张阿姨找他,先打一笔小钱。用那个邮箱联系他,让他习惯。”   说着,南乙仰头靠在椅子上,轻声说:“那个蠢货,抄作业都会把名字一起抄上去,培养他的习惯不会太难。”   对付一个人就像驯养动物,下达指令,观察行为,给出正面或负面的反馈,重复再来,只要够坚持,让一个人予取予求,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对蒋甜也一样。   一条似是而非的朋友圈,一通视而不见的电话,组成一条[指令]。第二天下午的南乙只在轰趴馆射了半小时箭,就等到了蒋甜。   好巧不巧,上钩的鱼正好撞见一个女学员搭讪加他微信,情绪上头,直接过来打断两人的对话。   她穿着高跟鞋气势汹汹,攻击性比身上的香水味还要重。   赶走假想敌后,看见南乙还是那副[观察]她的冷淡模样,蒋甜试图找话题。   而她能找到的话题,也是南乙一次次营造出的暗示。   乐队的话题她不懂,说了几句南乙都没回,忽然,蒋甜想到来之前在车上刷过的南乙的朋友圈。   “对了,我看到你昨天又去植物园看兰花了。”蒋甜拽了拽他袖子,“这次看到鬼兰了吗?”   南乙盯着被她拽住的袖子,没说话,扯开了。   “没看到是不是?”蒋甜倒是一点不气馁,笑盈盈说,“我家真的有,最近天冷,挪到我爸书房了。”   面对她的邀约,南乙给出了[反馈],尽管有些似是而非。   “花期已经过了。”   蒋甜仍旧从这句话中找出一丝期待,“但你还是想看对不对?没关系啊,现在去看一次,等夏天开花了,你还能再去啊。我告诉你,也就是我爸这种兰花骨灰级爱好者才有,不然你跑遍北京城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他跟你一样喜欢兰花,每年不知道收多少盆名贵品种呢。”蒋甜笑着,漫不经心地把她父亲受贿的情况脱口而出,“不过他今天不在,跟我妈旅游去了,不然肯定要拉着你聊花。”   最后,看似是南乙不情不愿地被拽走,实则是蒋甜一步步按照他的计划走。   他自由活动的时间不多,这次必须要有进展。   “你的车呢?”站在路边,蒋甜四处张望。   “今天没骑。”   南乙不想让她坐,干脆打车来。   于是他们也打车走了,坐在后座,南乙将窗户开到最大,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眼睛有些酸。一路上蒋甜都在试图聊各种话题,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直到抵达蒋甜家所在的高级小区。   下了车,路边又有人发传单,蒋甜有些厌烦地抽过来折叠扔掉。   “门口这些店天天发广告,上次是维修店,这次又是健身房,烦都烦死了。”   南乙什么都没说,跟着她进去了。   蒋甜家的别墅花园不大,到了冬季,很多植物都枯萎了,但也能看得出是专人精心打理过的。   而一进入客厅,到处都是一盆盆兰花,蝴蝶兰最多,越往里走,品种愈发名贵。   南乙观察了一圈。   “你家养宠物吗?”他忽然问。   “没有啊,我爸对猫毛狗毛都过敏。”蒋甜说完,有些疑惑,“问这个干嘛?”   南乙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淡:“我怕猫。”   蒋甜立刻笑了出来,方才的疑惑一丝也不剩。   “有水吗?”南乙看向厨房的方向。   “有啊。”蒋甜抬起下巴,喊了一声“阿姨”,但很快她又想起什么,“忘了,阿姨今天请假了。”   南乙是知道的,他看到蒋甜在最新一条动态的评论区和朋友吐槽,嘲讽这个新的保姆懒,又请假了。   这是个好时机,他不希望蒋甜家里有人。   没多久,蒋甜端出两杯果汁,分给南乙一杯。   南乙拿出手机,“我可以拍一张鬼兰的照片吗?”   “当然,等我一下。”   蒋甜放下果汁,上了楼,五分钟后下来,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她往一楼走廊尽头的书房走去,用其中一把钥匙打开了门锁,然后喊了一声南乙的名字。   进入书房的第一时间,南乙就锁定了书桌上的笔记本。   这是他此行真正的目标。   [这个病毒软件只要进入电脑,就能把里面的所有数据都复制下来,远程传出去。]   “看,就是这个。”   看得出来那兰花的确名贵,蒋甜都不敢伸手把它抱起来,只能蹲在地上,指给南乙看。   南乙手插在口袋里,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你不是要拍照片吗?”蒋甜疑惑地抬头,望着南乙。   “嗯。”南乙面不改色,朝她走去,拿出手机,对着那盆叶子拍了一张。   想要支开蒋甜,恐怕很难,如果强行找理由,恐怕会打草惊蛇。   就算支开了,时间恐怕也不够他把病毒软件复制到电脑上,一旦她中途回来,恐怕还要败露。   南乙静默地思考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人和动物是不一样的,动物需要指令,人更相信的是心理暗示。   “好了,谢谢你。”南乙起身,来到书桌边上,看着笔记本旁摆着的另一盆兰花,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蒋甜也走了过来,“不知道,我也认不全啦。”   南乙低下头,手指抚上兰花的叶子,认真观察。   “这种叶片的背面花纹好特殊,好像在哪儿见过……”   见他如此专注,距离又这样近,蒋甜忍不住靠近,手臂碰到他的手臂,轻轻地靠了过去。   但忽然,身旁的南乙像是忽然回神,想躲,抽回的手臂一晃,不小心碰倒了装着果汁的玻璃杯。   橙黄色的液体全都泼在了那部笔记本上。   “抱歉。”南乙拿起一旁的抽纸,按在果汁上,“你看看,笔记本没事吧?”   蒋甜也吓了一跳,“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我爸知道会骂死我的!”   她着急忙慌打开,发现笔记本的键盘失灵,屏幕一侧也有了阴影。   “怎么办?”她抱着笔记本试图晃,谁知直接黑屏了。   “完了完了。”蒋甜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先别急,都是我不好。”南乙难得主动地握住她的手腕,虽然只有一秒。   “现在去修还来得及,你家附近有没有手机或者电脑的维修店?”   蒋甜皱了皱眉,定定地想了几秒。   “对了,小区门口就有一家!我们现在去吧!”   作者有话说:   ——严迟小剧场——   送走汪琦后,从聚餐地回到CB宿舍:   迟之阳自认为自己已经把话说开了,向他保证会保守秘密,严霁也答应了他的要求。   那这不就是继续做好朋友的意思吗?   虽然气氛还是有点不对,但看两集蜡笔小新就没事了。   迟之阳:严霁,你要不要一起看蜡笔小新?   刚吹完头发出来,严霁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独自上了床。   严霁:嗯,我来投屏。   迟之阳自然而然地从自己床上下来,来到严霁床边,按照惯例掀开他的被子。   谁知这次严霁却说:小阳,以后你不能在我床上睡觉了。   迟之阳(皱眉愣住):为什么?   严霁:之前你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我觉得对你对我,都不太方便。   迟之阳:但是我不介意啊。   严霁:我介意。   迟之阳愣愣地站在床边,想了好久,最后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蜡笔小新他一点也没看进去,还失眠了。   最可恶的是,第二天和秦一隅一起回市区,还被他蛐蛐了。   而且严霁居然没有帮忙。   迟之阳:都杀了。   ————   啊对了,恒刻好像也有自己的营养液啦!终于可以自产自销了!谢谢大家支持正版,还陪我一起连载,每天一章一章地追更,我知道这其实是非常难熬的事,所以非常感激,每天看着你们的评论就有了写文的动力,而且大家对这本书的产出啊安利啊,我都有看到,真的特别感动,谢谢各位宝贝们~~   这本和馥芮白其他系列比起来可能剧情脉络会多一些,好几条线穿插着,所以体量会相对大一点 第71章 爱的刀刃   这还是南乙头一次走进这间维修店。   坐在里头正教一个中学生装系统的祁默,看到他和蒋甜进来时,帽檐下的双眼闪过一丝惊讶。   但很快,他就礼貌地站了起来,将挂在下巴上的口罩戴正,询问他们有什么需要。   全程南乙没有说一句话,只站在一旁,任蒋甜急切地将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被惯大的人总是很会提要求,开枪一样突突突地说着“要快”、“必须修好”等字眼。   五分钟后,他们从维修店出来。   外面风很大,枯黄的叶子被卷到半空,和黑色的垃圾袋纠缠了片刻,然后一起落下。   处心积虑这么久,终于有了一个巨大的进展,应该是值得开心的事,但南乙并没感到多兴奋。在仇恨里浸泡太久,一步步走得太辛苦,他根本无法从这件事中获得任何正面情绪。   “居然要修三天,幸好我爸一周后才回。”蒋甜说着,拢紧了身上雪白的羊绒大衣,“要是被他知道,肯定要骂死我。”   “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   东西到手就立刻走人会显得奇怪,因此南乙表现出歉意,如他所想的,蒋甜开始得寸进尺。   “你要是真觉得抱歉,就陪我吃饭吧。”她笑着说,“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西餐厅。”   尽管和她待在一起的每分钟都倍感煎熬,但为了尽可能让她放松戒备,南乙没有拒绝。   在靠窗的位置落座,窗外是横生的黑色枯枝,远处是纯净的灰白色建筑外墙,相互映衬,变成一方摔裂的白陶罐。   蒋甜颈间的珍珠也是白的,在餐桌顶灯的照射下,泛出柔润的粉色伴彩。   这令南乙想到了薛愉父母曾给他看过的一则录像,里面的薛愉穿着一件浅粉色衬衫,珍珠扣子原本齐整地扣着,但很快就被蒋甜扯掉了,扣子落到瓷砖地面,发出细碎的声音。   但求饶的哭声却很响。   “你怎么不吃?不喜欢西餐吗?”   听到她的提问,南乙盯着她的脸,脑中不断切换着,直到和视频里高声尖笑的那张脸融合。   笑声是红的,哭声是绿色,被粗暴地拌在一起,像眼前这盘沙拉一样分不清。享受凌辱的人,从不会单独摘出其中一种,他们一口一口吃掉的,始终都是自我愉悦兼并他者之痛。   “不喜欢。”南乙说。   他切割着盘中的牛排,闻到香味却想吐。   和蒋甜面对面坐着的每一秒钟,他都会想到蒋正,想到陈善弘,继而是外婆和舅舅。这对视觉和嗅觉都是煎熬,注意力被动地交给了听觉,南乙只能通过听餐厅里放的歌来分散注意力。   新切换的一首是一支格式标准的后摇。器乐编排简洁,失真处理过的电吉他渲染出略显阴郁的气氛,像一场漫长的细雨。   但令他意外的是,歌曲后三分之一竟然出现了人声,唱着几句重复的英文歌词。   这声音有些耳熟,南乙忍不住拿出手机,用软件识曲,搜索出来的结果令他怔愣了一瞬。   竟然是[无序角落]的歌。   他点开专辑页,发现是三个月前发行的新单曲,名字叫《Recollection》。   而打开歌词页之后,他也找到了这首和之前无落风格迥异的原因——歌词和作曲标注的名字都是许司,无落的贝斯手。   许司之前很少独立写歌,这首歌塞不进无落的任何一张专辑,倒很适合作为一张后摇专的outro。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没认真听她说话,南乙都不知道蒋甜是如何将话题切换到这个问题上来的。   “善良的。”他承认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但一个不知悔改的人根本感受不到这种针对。蒋甜笑着说:“这也太宽泛了吧,还有呢?”   盯着那寥寥无几的几句歌词,他耳朵被这间餐厅灌入许司叹息般的哼唱。   [I always think of the video store, which now sells desserts.]   不知怎的,他竟然真的掉进了这个问题的陷阱,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一张脸孔,好像那就是答案。   他不自觉用手托腮——这通常是另一个人习惯性的小动作——轻声说:“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南乙不想再看手机屏幕,于是关掉了,但仍垂眼,用很平的语气说:“有超能力的人。”   这下蒋甜的笑愈发夸张了,像高高扬起的草绳,一下一下,打在南乙的耳侧。   “南乙,你有时候真的挺会讲冷笑话的。”   南乙也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迟之阳打来的,也是他半小时前发短信要求的。   借着这通定时电话,南乙中止了这场笑话一样的“约会”,借口节目组紧急召他们回去,离开这令人透不过气的餐厅,出门拦了一辆的士。   蒋甜跑了出来,站在路边送他,精心造型的卷发被吹得很乱。   她急匆匆拦住了要关上的后座车门,问:“下次还去我家看兰花吗?”   南乙捂着手机听筒,勾着嘴角看她:“等花期再说吧,看叶子没意思。”   “可那就是夏天了。”蒋甜先是下意识有些气馁,但很快,又扬起嘴角,误以为是他故意将这个约定拉长到明年夏天的。   “嗯。”南乙嘴角扬着,眼神却是冷的,“夏天再说吧。”   就是不知道,明年夏天,那儿还是不是你家了。   也不知道那些名贵的兰花,会不会一起被贴上封条。   车越来越远,后视镜里的白色大衣消失不见。   “谁啊?”迟之阳在电话里问。   “没谁。”南乙发现他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蹙了蹙眉,“你生病了吗?”   “没有啊。”电话那头的人立刻提起情绪。   “哪里不舒服吗?我去你学校找你。”   谁知迟之阳竟拒绝了。   “不用了小乙,我不在学校,晚上就回去录比赛了,到时候再见吧。”   他第一反应是迟之阳或许和严霁在一起,但奇怪的是,如果真的和严霁在一起,为什么会这么怏怏不乐?   南乙很想插手,但又觉得迟之阳似乎想隐瞒什么,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显得太过武断。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有不开心的事,要告诉我。我陪你喝酒。”   “算了吧!”迟之阳总算是笑了,“共享单车管理大师,你还是别喝酒了。”   南乙也笑了。   挂断电话,他也回到学校,来到停摩托车的地方,刚开锁,就接到了祁默的电话。   他似乎也在外面,电话那头很吵。   “怎么没用我给你的那个?”祁默开门见山。   “不太方便,根本找不到时机支开她。”   祁默笑了:“那当然了,她眼珠子都黏在你身上了。”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你们俩出现的时候吓了我一跳,没想到居然直接把电脑拿过来了,不会太显眼吗?”   “没事的,只是看上去显眼而已。”南乙靠在车边,“是她自己提的维修店,我还说可能不太靠谱,要不还是送去官方的维修点,但她怕官方维修记录被她爸发现,坚决不去。”   “人是她带去家里的,弄坏了电脑,为了不被骂,她会主动隐瞒发生的一切。”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南乙伸手拢了拢。   “她每天在小区门口进进出出,看着你们的店面和那些传单,早就不自觉接受了心理暗示,整个过程我都没有参与,全都是她自己决定的。”   祁默明白了。   就算以后事发,蒋甜回想起来,也很难联想到自己苦心追求的“猎物”,毕竟是她好不容易求着,南乙才勉强去一次的。   她只会觉得是维修店的人泄露了电脑里的数据。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南乙就让他用假的身份去这间维修店兼职,监视她只是一方面而已,这是他为plan B做的铺垫。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把数据修复出来,然后植入一个复制监控的病毒。”   但南乙却说:“别急,要是真的没有任何收获,再植入吧。如果有,就不要动了。”   等到祁默挂断电话,他才戴上头盔,骑上车。   他没有直接选择使用祁默给他的病毒软件,不全是因为不方便。   当他想到可以让蒋甜“自投罗网”的方案之后,就抛弃了这个看似隐秘、实则有很大风险的方法。   毕竟,主动侵入私人电脑并且泄露数据的黑客行为,和维修时的“被动发现”,在法律上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动机。   在南乙眼中,祁默从来都不只是计划的一环,也不是棋子,是和他站在同一立场的朋友。   尽管他清楚,从祁默毫不犹豫回国参与这场黑色计划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抛弃一切、破釜沉舟的准备。但南乙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地减少这场复仇对他未来的影响。   想起祁默第一次看到昏迷的李不言时掉下的眼泪,想起他知道车祸真相后暴起的青筋和痛苦的喊叫,南乙好像看到了七岁和十五岁的自己。   他们是这场计划的一体两面,是明与暗的对照。如果一定要衡量获得幸福的资格,那么祁默和自己,也必须是等量的。   骑着摩托车,南乙在失序的狂风中找回掌控感,计划在一步步实施,这对他而言就是最踏实的事。   但不知为何,他总想起餐厅里放着的那首很不“无落”的歌。   许司的声音像幽灵一样徘徊在他脑海,这是南乙第一次从乐手的角度认可了他的创作。   在他眼里,许司像一株纤细的芦苇。他的外表显示出一种弱势的美感,好看,生命力薄弱,他的创作也是一样,是随风摆动的,在秦一隅这样强势的狂风下,他选择随着他的方向给出需要的贝斯线,后来换了吉他手和主唱,他也随之飘向新的方向,迎合新的风格。   这还是南乙第一次感受到他独立的创作,是发自内心的,情感充沛的。   但他没办法完全站在单纯的乐手立场去看待这首歌,因为南乙敏锐地发现,这寥寥的几行英文歌词,分明都指向着同一个人。   翻译过来,那种似有若无的情愫就更明显了。   [我总会想起那间音像店,不过现在它改卖甜点。   马卡龙和瑞士卷之间,你和我曾同时伸手拿起同一张唱片。   我拍下你的笑脸,永久地停留在过去的封面。   没吃完的生日蛋糕,你假装没听懂的话。   我偶尔会想起这一切。]   在这首歌的指引下,南乙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然回到了自己和秦一隅的中学。   也是许司的中学。   他将车停在外面,自己走了进去,这里周末比往常冷清,冬天更是如此,校门口附近的许多店面都没什么人来往。   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是南乙鲜少会做的事,但他不知道今天怎么了。   朔风刮得脸颊生疼,毫不客气地钻进骨头缝里。走着走着,脚步忽然停驻。   他停在一间甜品店前,隔着玻璃橱窗,他看见里面暖色调的甜品柜,和里面摆得漂漂亮亮的马卡龙与瑞士卷。   或许是他停留了太久,都引起了服务员的注意。穿着粉色围裙的女服务生端着试吃托盘出来,微笑着向南乙推荐一口大小的蛋糕。   南乙这才从他人的回忆里抽身,视线对上玻璃橱窗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   居然这么阴沉。   “抱歉。”他拒绝了推荐,“我吃不了甜品。”   女服务生的眼神闪过不解。   是啊。一个不吃甜品的人,在甜品店门口站了这么久,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南乙什么都没说,转头离开了。   他对这间音像店印象深刻,因为这是秦一隅旷课后最常来的地方。   有时候他在这儿一呆就是一个下午,而南乙总在对面的奶茶店,隔一条街,隔两块玻璃橱窗看着戴耳机听歌的秦一隅。   那家店倒闭后,他也没再来过。   原来改卖甜品了。   原来在那间店里,还发生过他不知道的一段故事。同样的地点,或许更早一些的时间,和秦一隅同在一个年级的许司,在这里,和他巧合地看中了同一张唱片。   所以他们是这样彼此熟悉的?接着成为有共同话题的好友,然后在同一个角落罚站,最后成为队友?   停。   南乙在红灯前猛地刹了车。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秦一隅并不是只活在自己一个人记忆里的主角。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和无数人对话、交互,和无数人的生活轨迹重叠交错,延伸出许多他不知道、也没参与过的记忆。   这真是太糟了。   最糟糕的是,他现在竟然感到非常窒息。他的占有欲在心口疯长,封死了每一扇窗户,密不透风。   这不是正常的吗?南乙对自己说。是他过去总是故意地忽略无序角落的存在罢了,但那实实在在地存在过。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他人提起时表现出藏不住的厌恶,才会说出“过去的都不算”这样抹杀的言论。   在得知秦一隅被退队的真相,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新目标:让恒刻获得成功,巨大的成功。   并不是普世价值的名利双收,而是要用新乐队、他和秦一隅的乐队彻底抹杀掉无序角落在秦一隅心中的位置,将过去那些闪着光、同时也泥沙俱下的记忆通通消除覆盖,只留下属于他们的全新的记忆。   当时的南乙以为,这不过是他一贯的偏执罢了。   原来不是。   他也看了《Recollection》的评论。   不只他能猜得出这首歌的另一位主角,原来大家都猜得出,心照不宣得刺眼。   [这简直就像是暗恋曲。]   [也有可能是分手歌……]   [所以生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的生日是谁的生日?]   [歌词里说的拍下的作为封面的照片,应该就是无序首专吧?竟然是小司拍的……]   回到园区,南乙停下车,手机震了震,是CB大群里的消息,严霁发的。   [听说最近制作组内讧很严重,可能会影响到比赛,听工作人员透露,可能会插入一个别的特辑,趁这个机会调整赛制。]   其他人都跟着讨论起来,南乙无心理会,切换了应用,却下意识回到了之前用过的音乐软件。   被某种情绪操控,他点开了歌手栏,在专辑页不断地下划,直到到底。   手指停在无序角落最初的那张专辑上,指尖压住了秦一隅的笑脸。   那是一张特写的胶片照,拍摄的季节和现在一样,是冬天。   这不可谓不生动。仅仅是一张静态照片,他居然能听见秦一隅少年气的大笑,看到他呵出的袅袅白雾,还有他瞧见个雪堆就会张开双臂倒下去的样子。   他甚至收藏过这张专辑,像注视箭靶一样,和封面上十来岁的秦一隅“对视”。   但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镜头背后的人是谁。   最令南乙无力的是,那一刻秦一隅的笑容不属于他,却又完全地发自内心,他根本无法否认。   心脏被陌生的情绪攥住,挤出酸涩的汁液。   那张封面挥之不去。   秦一隅的脸占据了画面的绝大部分,微卷的头发很蓬松,被风吹得很乱,鼻梁挺直,冻得有些发红。他叼着一根棒棒糖,白的雾气从嘴角冒出,朦朦胧胧地遮着下半张脸,衬得双眼尤其明亮,黑而大的瞳孔映着雪光。   渐渐地,这张照片仿佛一点点被他的偏执注入了生机,仿佛某种蛊术,“活”了过来。   白雾弥漫后一点点散开,头发变长,嘴角扬得更高,叼着的白色小棍变长、颜色变深,那双黑色瞳孔里映着的明晃晃的雪光和镜头,逐渐变成一张面孔。   仔细一看,竟然是南乙自己的脸。   “你发什么呆呢?”   坐在沙发上的秦一隅笑得和以前没什么分别。他叼了根百醇,捏着另一根伸过来。   饼干的末端抵着南乙的下唇。   “恒刻都到了吗?”工作人员敲门进来,“可以准备戴麦了,半小时后开始录排练厅部分。”   那饼干始终没有移开过。   南乙收回视线,对上秦一隅的眼神,觉得他和那时候似乎一样,又不太一样。   “快吃啊。”秦一隅的声音很轻,带着诱哄。   南乙却用手拿过来,目光下移,盯着他颈间那片每一个字母都属于自己的纹身。   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感觉到一丝氧气的存在。   但很快,脱离窒息感的南乙恍然大悟。   一个被恨意喂养长大的18岁男孩儿,在这一刻彻底地发现,原来他真的爱上这个人了,早就爱上了。   原来他的爱也不美好,和恨同样疯狂,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狠狠往心口扎的尖刀。   刀刃的名字是嫉妒。 第72章 惊喜连连   严霁和迟之阳被叫去备采,休息室里只剩下南乙和秦一隅两人。   收音麦克风被放在化妆台上,秦一隅走过去,拿起写有他和南乙名字的两个,转过身发现南乙还倚在沙发上,手托着腮,垂眼,方才给他的百醇饼干被他夹在指间,细细长长,像烟一样。   他似乎有心事,不想吃。饼干被当成玩具,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打转。   “这是拿来吃的,不是玩的。”   南乙还陷在自己疯长的占有欲里没走出来,听见秦一隅摆出年长者的姿态教训,更是不想说话。   谁知秦一隅却忽然半跪在他面前。   于是他搭在膝盖上的手突然停住,转动的饼干也随之停下。   可下一秒,秦一隅却直接叼住了百醇的一端。   南乙的心跳乱了,怎么都追不回正常的节拍。这对一个贝斯手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像是示范一样,秦一隅一口一口吃掉了那根百醇。这很难不让人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唇齿上。无论是看那张封面,还是真实的秦一隅的笑,他都不太会产生奇怪的联想。但进食不一样。抿起的嘴唇,齿尖咬掉的饼干,卷进去的舌尖,都会令他想到和秦一隅接吻的样子。   还差三厘米就吃到他的指尖。   南乙好玩地想,真正在玩食物的好像另有其人。   休息室里,四个化妆台的大镜子和灯光相互映照,房间明亮得有些燥热。每一面镜子都能看到秦一隅跪在他腿前的背影,看不见饼干。   这里没有摄像机,但随时都会有人进来。   其他人也会看到这样的他吗?   脑中闪过这一句话时,南乙皱了眉,下意识就拿开了手,扬高了,就像上次不让秦一隅抽那只烟一样。   秦一隅显然有些意外,挑着眉笑了笑,故意问他:“不想让我吃了?”   “嗯,不想。”南乙将剩下的一小截饼干扔到角落的垃圾桶,精准命中。   接着他忽然拽住秦一隅的衣领,用力到将他提起来。这是绝对的意外之举,秦一隅飞快用手撑住沙发,稳住了重心,才没倒在他身上。   可南乙却主动向前探过来,偏过头接吻。   原来在想这个?   秦一隅笑了,故意向后退,但这次他没成功。   因为南乙狠狠地拽了他的衣领,这个吻几乎是撞出来的。嘴唇背后的牙齿磕碰出钝痛,鼻梁也撞上了眼镜框,但很快秦一隅便适应,张开唇瓣,湿润地探入进去。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南乙在这个吻中表现出极强的侵略性,像是在和什么较劲似的,尖的犬齿咬着他的下唇和舌尖,吻得既痛又缠绵。秦一隅伸手将南乙鼻梁上碍事的镜框推到他头顶,露出完整的眉眼。   在断续间,他笑着挑逗:“你是……想吃我啊。”   听了这话,南乙吻得更凶了,简直没有章法和分寸可言,舌尖深入到之前从未有过的程度,挑衅般刮弄上颚。隔着门板他们甚至听得见工作人员的声音和脚步,每一次靠近都紧攥着砰砰直跳的心,比犯罪还刺激。   他们在唾液的润滑下相互噬咬、吞食,死欲和爱欲在纠缠间找到了共通的一个小点,激起本能的震颤。   笃笃——   敲门声像一道惊铃,两人在感官交融的至高点猛地分开,秦一隅坐到双人沙发的另一端,压着剧烈的心跳和喘息,用掌根抹了嘴唇,清了清嗓子。   “请进。”   这时门才打开,工作人员笑着探进半个身子,提醒道:“可以去备采了哦。”   秦一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得体的微笑,冲对方说:“好的。”很快他又说,“我们还没戴好麦。”   “没事,可以先拿上,过去再戴。”   于是两人就这样跟着工作人员离开了休息室。   他们肩并着肩,隔着一些距离走在后面。秦一隅的手搭在了南乙肩头,揽住他,凑到他耳边很小声说:“好吃吗?”   南乙没什么表情,将头顶的镜框取下来重新戴好,语气很淡地回道:“一般。”   什么??   秦一隅听不得这个词,太阳穴都跳了跳。   谁一般?怎么就一般了?   感觉搭在肩头的那只手握紧了,南乙勾起嘴角,随口添了一句:“抹茶味挺浓的。”   进了备采室,刚坐下,摄影助理便指着秦一隅说:“一隅,你嘴唇……是不是流血了?”   秦一隅伸手一摸,还真有小血珠,他随手抹掉,笑道:“我一到冬天就这样,太干了。”   说完还故意看向南乙,笑着问:“是吧?”   南乙不走心地点了两下头,脸上一点歉意都没有,只说:“喝点热水吧。”   连摄影助理都被他逗笑了。   “太直男了吧。”   “是啊。”秦一隅笑着,故意重复了一遍给南乙听,“太直男了吧。”   听到他故意把某个字咬重,南乙也只是淡淡说:“别笑了,又要流了。”   一场备采下来,秦一隅发现南乙好像真的和平时不一样,之前面对那些提问,他基本都是快速给出答案,像个没感情的答题机器人。但今天他竟然会下意识找秦一隅回答的漏洞,甚至还追问和辩驳。   简直像找茬似的。   小狼崽儿是在哪儿受了气想在他身上找补回来吗?   更加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南乙虽然变得主动了,甚至还有了些许藏不住的攻击性,但却又开始逃避和他发生眼神的对视。   他可是花了很久才把这个坏习惯掰正的。   结束备采他们四个人集合,一起去往节目组指定的地方录制排练厅部分。但当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迟之阳突然发现一个奇怪之处。   “这个门上竟然没有标字母。”他皱了皱眉,“我们这次难道不是升到A组吗?”   “我们上轮还赢了S组呢。”秦一隅笑着说,“干嘛不直接翻身做S。”   严霁眯眼笑着问:“原来你还需要翻身啊?”   秦一隅也学着他的样子笑,“怎么不需要?鱼都是两面煎的。”   迟之阳越听越奇怪,用净化版本的口头禅问他:“你在乱叫什么?”   秦一隅:“汪——”   严霁:“你这物种挺复杂的。”   对此不想发表任何言论的南乙,直接绕过他们,推开了大门。   令他们都感到意外的是,他们竟然是最后进来的。目前存活的另外四只乐队——执生、刺杀旦、ReDream和尤利西斯的指引——都已经落座了。   这意味着这一轮,组别已经不存在了吗?   远远地,之前同在B组的刺杀旦和尤引就热情地挥了手,招呼他们过去。等他们四个都走过去坐下了,阿迅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时候,伸手对他们挥了挥,傻乎乎说:“嗨。”   于是他们四个都笑了,一起说:“嗨——”   没多久,排练厅的舞台灯亮起。他们不再插科打诨,坐好等待开始。   但这一次并没有导师的身影,只有系统音。   “各位乐手,晚上好,欢迎回到Crazy Band!首先要恭喜各位成功从上一轮淘汰赛中晋级。”   “经过两个赛段,最初的20支乐队,现在只剩下四分之一。诚如各位所见,本次排练厅没有组别之分,这意味着,你们身上的组别标签已经彻底摘去了。”   “在之前的两次livehouse中,现场观众都为自己喜欢的乐队投了票,综合两场live的现场观众票,Crazy Band对目前的五支乐队进行了排序。结果如下——”   舞台大屏上出现了乐队排序和票数。   [No.1 恒星时刻:4982票]   [No.2 执生乐队:4897票]   [No.3尤利西斯的指引:4247票]   [No.4 ReDream:3865票]   [No.5刺杀旦:3849票]   票数一出来,迟之阳有些激动,抓住南乙的膝盖,压着声音小声说:“我们反超了!”   秦一隅却泼了一盆凉水,笑着说:“你别忘了,上一轮五千张观众票,他们S组是四个乐队分的,我们是三个,比别人高也正常。”   迟之阳瘪了嘴,想骂他又忍住了,因为他说的确实没错。   “感觉节目组又要整活了。”严霁忍不住猜测,“该不会是用这个顺序选择挑战的乐队吧?”   秦一隅说:“怎么选?五支乐队,总有人落单,难不成循环挑战?”   这时,节目组的系统音再次出现:“现在各位应该都明确自己所在乐队的顺位了,那么接下来,请大家选择——”   “还真是选挑战的人啊?”迟之阳抢先说。   “——你们想要合作的乐队。”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都有些诧异。   “这是我们能选的吗?”   “随便选?”   “只能选一个吗……”   “本轮排练室没有对决游戏,各位需要做的,就是选择。”系统音继续道,“你们有三分钟的讨论时间,在队内商议之下,选出一支想要在本赛段达成同盟的乐队。各位的座位下面放置有一块白板,请在规定时间内将你们的选择写上去。”   “请注意,本次选择采用双向敲定的原则,即,如果两支乐队意外达成双向选择,则直接划为一组……”   礼音举手问:“可是这样会有人落单吧。”   “没错。”系统音继续道,“本轮游戏将循环到有两组双向为止,最后落单的乐队将直接加入总票数靠后的那一组。”   南乙忽然开口:“所以这一次也是乐队数量不对等的两个组。”   系统音继续道:“事先声明,各位必须慎重选择,因为你们的决定将直接影响本轮livehouse淘汰赛的分组。本次淘汰赛同样有五千名观众,每名观众只有一票可以投出,总票数更高的大组将获得胜利。”   “队与队之间不可进行沟通,倒计时即将开始,三、二、一。”   大屏幕上沙漏再次出现,各个乐队开始了内部讨论。   迟之阳似懂非懂,“怎么感觉我们好像也没什么主动权呢?”   “你这话说对了。”秦一隅说,“我们是现在的票数第一,但其实这不算什么优势。”   “为什么?”   南乙说:“如果我们不小心组队成功,但又是票数较高的一方,就变成了两队组,我们的对手比我们多一只乐队,在观众一人一票的淘汰赛,多一个乐队很占优势。”   迟之阳一拍手,“那我们选票少的不就好了?我们选刺杀旦啊!”   严霁却说:“如果刺杀旦没有选我们呢?”   “……”迟之阳卡住了,“这游戏还卡运气的。”   “没准儿我们会成为落单的那只队伍。”严霁说,“当电灯泡也不错,直接进入票少的组补位,也可以变成三队的大组。”   “既然这样,就随便选吧。”秦一隅一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架势,“小乙随便说一个。”   “执生吧。”   听到南乙毫不犹豫地说出执生,秦一隅莫名有些不爽:“为什么?”   “我喜欢强的。”南乙说。   我不喜欢你用喜欢这个词。秦一隅在心里较劲。   “时间都要过了。”迟之阳提醒。   严霁拿过笔:“那就执生。”   秦一隅阴阳怪气:“真草率啊。”   “倒计时结束——”   大屏幕上出现五组分割的特写镜头,分别对准了五支乐队。   “现在,请各位举起白板,公布你们的决定!”   大家齐刷刷把板子举起来,然后互相看,每个人的表情都瞬间变得精彩异常。   [恒星时刻——>执生乐队   执生乐队——>尤利西斯的指引   尤利西斯的指引——>刺杀旦   ReDream——>刺杀旦   刺杀旦——>尤利西斯的指引]   刺杀旦三人激动地拍手,对尤引说:“我们双箭头诶!”   简直像是相亲节目牵手成功的氛围,尤其是绣眼和穗穗,隔着恒刻已经开始激动地互抛飞吻。   “啊??”   第一位破防的乐手出现了。   倪迟直接站了起来,朝着尤引的方向:“不是,为什么不选我啊?”   但另一位当事人还没反应过来,迟钝地问李归:“讨论已经结束了吗?”   “早就结束了!”李归简直头晕,“刚刚说选刺杀旦你不是默认了啊?”   “啊……好。”阿迅点点头。   倪迟彻底地破防了,一屁股坐回座位上。   “你们居然不选我们?”秦一隅相当不理解,“是只喜欢和我们做宿敌吗?”   尼克却举起手朝南乙挥手:“小乙,我是想选你的,但是笔在倪迟手上!”   听到有人叫名字,南乙刚要扭头,就被秦一隅扳正了脸。   “不要被甜言蜜语蒙蔽了双眼。”   严霁赞同点头:“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迟之阳直接后仰身子对尼克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们都是男人啊小阳……”尼克无辜地瘪了瘪嘴。   系统音无情宣布结果:“恭喜刺杀旦和尤利西斯的指引结成同盟,请剩下三支队伍做出新的抉择。”   事实上,最终结果已经显而易见,毕竟执生和ReDream上一轮闹得那么凶,基本等同决裂,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互选的。   三分钟后,他们重新举起白板,和预设的一样。这一次恒刻和执生互选,而ReDream还是写了刺杀旦的名字。   秦一隅看着倪迟的表情,故意开玩笑说:“怎么回事啊,是有人天生不爱笑吗?和我们牵手成功很委屈吗?”   “就是啊。”迟之阳难得和秦一隅站在统一战线。   严霁笑着说:“我们可不是强制啊。”   南乙一针见血:“包办婚姻而已。”   尼克却非常兴奋,仿佛是狂热的先婚后爱爱好者,大声说:“快宣布啊!”   系统音适时出现:“由于恒星时刻和执生的总票数较高,因此,落单的ReDream自动加入刺杀旦和尤引这一组。”   “这就完了?”秦一隅总有种诡异的直觉,感觉节目组大招还在后头。   “可能真的有赛制变化吧。”严霁说,“是会和之前不一样的。”   “希望这次别这么高强度了。”迟之阳双手合十。   南乙却说:“嗯,希望直接放假。”   谁知这时,系统音竟然续道:“前两个赛段,各位乐手都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进行排练和创作。因此,在本轮淘汰赛正式开始前,CB为大家准备了为期两天的滑雪团建之旅,所有乐手将一同前往崇礼参加滑雪度假特辑。”   “什么???”   “滑雪度假!!!”   排练厅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叫声。   “但是——”系统音话锋一转。   “在此之前,让我们欢迎上周同时进行的CB复活赛的胜利者——”   迟之阳鸡皮疙瘩直冒:“复活赛??”   与此同时,排练厅音响突然播放音乐,是恒刻都非常熟悉的。   “恭喜不烬木乐队!”   在《夏日警戒线》中,不烬木从帷幕后出场,程澄和Uka打头阵,冲大家挥了挥手。   “所以不烬木会加入我们吗?”迟之阳的重点立刻跑偏。   还没等台下众人从震惊中恢复,系统音又抛出新的重磅消息。   “请注意,本赛段的乐队尚未集齐。”   “下面,让我们掌声欢迎踢馆乐队——”   秦一隅糟糕的预感在这一刻化作现实。   南乙也彻底愣住,在看到新上台的乐队后,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无序角落。” 第73章 人前人后   无序角落一出场,观众席上所有乐手神色各异。   他们一共四人,其中贝斯手许司和鼓手大成都是当初和秦一隅一起组队的原成员,而主唱梁越是秦一隅离队之后加入的,作为吉他手兼主唱,重组后的无落作为三人乐队活动了三年。   而就在两个月前,无落宣布新加入了一名吉他手,名字叫殷律,才19岁,就横扫了许多电吉他比赛的冠军,许多人将他对标当初横空出世的秦一隅。   这还是他加入之后,第一次在大众视野前亮相。   在背景音说出“掌声欢迎”之后,大部分人都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但很快,响亮而拖拉的掌声划破这有些难堪的寂静。   啪——啪——啪——   大家循声望去,是秦一隅。他靠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鼓掌,脸上还挂着散漫的笑。   不知为何,迟之阳看着这气氛,觉得这仿佛不是掌声,更像是一个个扇在空气里的巴掌。   于是更多的掌声出现了,原本尴尬的气氛被稍稍掩盖,但依旧挥之不去。   “踢馆……”一旁的严霁低声说,“那应该就是可以选择某只乐队挑战?”   迟之阳对这样的安排有些火冒三丈,都懒得管剪辑了,直接说:“像他们这样的乐队还需要来参加比赛吗?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一开始针对秦一隅的赛制我还没忘呢,现在又拉他出来博话题了?”   南乙全程一言不发。   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上一次淘汰赛的“打人风波”,舆论被火速引导到秦一隅一个人身上,最大的受益者不是节目组,是秦一隅的前乐队,因此当时他就猜测,那场舆论战的背后黑手有可能是无序角落的前经纪人,只是不清楚为什么他会在CB里安插眼线,那么快地联合灯光师下场搅混水。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要让无落踢馆出场,之前做的那些都是铺垫。   如果没有严霁的录音,就算恒刻不被淘汰,秦一隅在CB累积的口碑也会再次一落千丈,无数人会因为讨厌他而关注他的前乐队。这个时机,让无序角落作为踢馆乐队进来,的确可以做到效益最大化。   不仅赚一波关注度,还能顺势将新加入的“天才吉他手”打出名声来。   想到这里,南乙甚至有些佩服这位经纪人了。   居然可以做到两次踩着同一个人的尸体上位。   “现在,各位乐手,你们刚才的选择已经形成了两个组别:恒星时刻和执生作为1组,刺杀旦、尤利西斯的指引以及ReDream作为2组。”   “而现在,你们眼前出现的两支新的乐队,将会分别进入1组和2组,和各位一起参加本赛段的比赛。”   “什么??”迟之阳彻底无语了。   严霁的预感则更加不妙:“总觉得节目组会让我们来选。”   “在各位做出选择之前,我先向大家讲解踢馆规则。”   “踢馆乐队可以在对手组的乐队里,秘密选择一支作为踢馆对象。请注意,踢馆是乐手和乐手之间的1v1对决,这个秘密选择将在live淘汰公演当天公开,作为开场表演。”   倪迟皱了皱眉:“当天公开,那就是不给准备时间呗?”   尼克也反应过来:“即兴比赛啊。”   “这不公平。”一旁的芮游很清醒地指出一点,“踢馆乐队是知道自己要派哪个乐手的,他就可以提前准备,但是被挑战的,不是当场被打个措手不及?”   赛制明显是有利于踢馆乐队的,更何况,无序角落并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乐队,他们有固定且庞大的粉丝群体,人气高,现场投票是绝对占优的。   “除此之外——”背景音继续道,“1v1踢馆结果还将直接关系到本轮淘汰结果。”   大屏幕上同步出现解释动画,显示出四种可能:   1、踢馆pk成功,且无序角落所在大组别获胜,则被踢馆的乐队直接淘汰(不考虑该乐队的组内排名)   2、踢馆pk成功,但无序角落所在大组别失败,则无序角落安全(不考虑踢馆乐队的组内排名)   3、踢馆pk失败,但无序角落所在大组别获胜,则被踢馆乐队安全(不考虑该乐队的组内排名)   4、踢馆pk失败,且无序角落所在大组别失败,则无序角落直接淘汰(不考虑组内排名)   在这样的规则下,淘汰名额无论有几个,其中一个都已经被无序角落和被踢馆的乐队锁定。   可目前为止,全场在人气上可以和无序角落掰一掰手腕的,也只有1组的恒星时刻和执生。   这一点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如果无序角落进入1组,几乎就是对2组的屠杀。   片刻的停顿后,背景音继续说:“由于1组累积投票更高且队伍更少,因此,你们有优先权决定选择谁加入你们的小组,是赢得复活赛回归Crazy Band的不烬木乐队,还是前来踢馆的无序角落乐队?”   “你们有一分钟的考虑时间。”   不久前才合为一组的执生和恒刻,在短短十分钟内,就面临组队之后的第一个难题。   执生三人组主动走了过来,找到恒刻讨论。   倪迟直接对秦一隅说:“你怎么想?”   秦一隅却笑了:“我都可以啊,我不在乎。”   南乙看向他,发觉他脸上的笑逐渐收敛,流露出只有认真起来才会出现的表情。   他不喜欢被人当做保护对象,这对秦一隅而言和侮辱也没分别。南乙很了解。   “而且我现在说的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你们根本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我真的非常讨厌这样。不要把我当做是他们的前主唱。”秦一隅眼神中流露出难得的严肃,“我是恒星时刻的主唱。”   迟之阳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我知道啊。”倪迟笑了,“你都快把这四个字写你脑门儿上了!”   “既然不在乎。”芮游看了一眼众人,“那就玩儿呗。”   尼克也笑了,搓了搓手:“好啊!”   严霁心中隐隐有担忧,无落新来的吉他手很厉害,如果真的选了挑战秦一隅,以秦一隅现在的状况,恐怕不能应战。   虽然没有言明,但南乙和他想到了一起。   “时间都快到了,没人写名字那我来了啊。”秦一隅直接拿过笔,在白板上写下一个答案,看向其他人。   “同意吗?”   倒计时还剩三秒时,执生三人回到了他们的座位。   聪明人都知道应该怎么选,才是对自身最有利最安全的。   但偏偏这是两支最不考虑“安全”的乐队。   “现在,请1组公开你们的决定!”   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不服气。   南乙将白板翻过来,沉声说:“不烬木。”   他说完之后,执生和恒刻剩下的三人都像是气氛组一样,开始鼓掌欢呼,相当热闹。   可站在台上的不烬木却都同时愣了几秒,尤其是程澄,还指了指自己,仿佛觉得他们的决定不可思议似的。   秦一隅却笑着冲他扬了扬下巴,“就是你啊,还不快过来。”   这个决定对无序角落而言,既意外又不意外。   自从秦一隅离开,他们的命运就彻底决裂,不可能再站在同一阵营了。但几分钟前的许司,仍旧抱着一丝侥幸,以为还会有一次和他继续做队友的机会。   但连这样的想象都被打碎了。   “好的,那么本赛段的对抗阵营正式确立——”   “1组:恒星时刻,执生,不烬木。”   “2组:刺杀旦,尤利西斯的指引,ReDream,无序角落。”   在所有乐队分组落座之后,系统音的语气似乎都变得欢快了不少。   “下面,请各位暂时忘记第三轮淘汰赛的存在,尽情地享受你们的滑雪度假之旅吧!”   对别人来说,这是节目组给的一次中场休息度假,可对秦一隅而言,这根本就是个蜜月旅行。   他们谈了这么久,每天都在节目组和队友们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的,想干点什么都得忍着,现在终于有机会了!想到这些,秦一隅甚至原谅了节目组故意搞事的心。不,他原谅了全世界!   就算现在要让他和无序角落的人面对面说话,他都能乐乐呵呵的,毕竟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了,他现在就是全世界最幸福最温良的小男孩儿。   “一隅。”   听到这个声音,秦一隅愣了一秒。   不是吧,我只是在心里打个比方而已啊,怎么说什么就来什么啊?   走廊里,恒刻四人都回了头,看向独自前来的无序角落的贝斯手。   秦一隅转过身,他不明白许司这时候找他要做什么,脸上还是显而易见的疑惑。   “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可以吗?”   听到这话,迟之阳和严霁面面相觑,又都一起看了看南乙。   秦一隅却还是那副理解不了的样子,抓了抓头发:“聊什么?有什么好……”   怕他又被恶剪,严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正好,我刚刚还说去帮绣眼她们搬乐器来着,小阳,小乙,我们先去吧。”   说完,他拍了拍秦一隅的肩,低头靠近他耳边:“你收着点儿情绪。”   没等秦一隅说话,全程一言不发的南乙已经独自向前走了。   许司并不想在摄像机的录制下和秦一隅聊天,节目组也同意了,于是他们一起离开了大楼,在园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站着说话。   “你想说什么?”秦一隅手插在口袋里,没什么表情。   许司抬头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晃神。风太大,把秦一隅的头发吹得乱乱的,很像他高中的模样。   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对秦一隅说:“我……之前的事,我很抱歉,其实当时……”   秦一隅直接打断:“停。”   说完这个字,他自己愣了愣,心想这不是南乙那小子的口头禅吗?   但看到许司真的停下来,他又回了神,继续说:“都过去多久了,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们之间没有矛盾,当初闹得那么厉害,你夹在我和大成之间两头不是人,这我都清楚,所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听到他说的话,许司有些惊讶。他甚至露出一丝惶惑的眼神。   “我应该站出来为你说话的,可是他们对我说,如果我……”   “如果你帮我,下场和我一样。”秦一隅直接打断了他,甚至还笑了,“我都懂啊,你性格温吞,怎么跟于昇那种老狐狸斗啊。何况当初就算你站出来帮我,结果难道会有什么不同吗?不会啊。”   他笑起来的样子,甚至让许司想到了对他表白的那一次。   那是秦一隅离队事件发生的两个月前,是许司的生日,当时他们刚结束了一场演出,找了间日料店为他庆生。   当时的秦一隅是唯一没有为他提前准备礼物的人,他看上去有些抱歉,笑着说明天就去买,问他想要什么。   当时的许司静了几秒钟,说想吃雪糕,想让他现在陪他去隔壁的便利店买了。   “就这?行啊,走。”秦一隅当下就应了。   他知道秦一隅不会记得,秦一隅从来不会去记住任何人的生日,他心里只有自己,这没什么。秦一隅愿意起身陪他去买,已经很好了。   那间便利店的背后有一片很小的广场,说是广场,其实和树林差不多,植被茂密,四处放置着长椅,时不时会有一些幽会的小情侣出没。   因此当时和秦一隅并肩吃着冰淇淋,走在那条小路上时,许司真的产生了某种甜蜜的幻觉。他被那幻觉冲昏了头脑,停下脚步,轻声对他表白了。   “我喜欢你。”   可秦一隅的第一反应却是开玩笑:“我知道啊,我也挺喜欢我自己的,大家都喜欢我。”   他有些受伤地重复了一遍,并且认真告诉秦一隅,“不是喜欢同学和队友的喜欢,是恋爱的那种喜欢。”   他以为秦一隅会被吓到,或者至少愣个几秒。   可他都没有,他只是勾了勾嘴角。月光把他脸上的不在意照得那么清晰。   “好吧。”秦一隅说,“我知道了。”   他吃完了那一小盒冰淇淋,抬起手,高高地将包装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然后转头笑了一下。   “为了不影响咱们乐队的和谐发展,我会当做没有听到的。”   这句话是真的,秦一隅仿佛没有听见那样,回去分了蛋糕,开开心心唱了生日快乐歌,然后就找借口溜掉了。   如果不是被乐迷拍到他在公园看大爷下棋,许司都不会知道,他不在乎的程度究竟有多深。   从始至终,秦一隅都真实到近乎残忍。   许司一面为此难过,一面又唾弃自己的难过。这不就是他喜欢秦一隅的地方吗?为什么现在要伤心呢。   秦一隅对任何人不都是这样吗?   许司的手插在口袋里,攥紧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他一直想给秦一隅的。可现在,他被失落感冲昏了头脑。   他甚至有些混乱地想,秦一隅不选无落作为队友,是不是多多少少还有一丝放不下,还有一点恨,而不是像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么不在乎。   他只能这么想了。   “风太大了。”秦一隅看了他一眼,“你身体不好,别跟这儿杵着了,回去吧。”   许司没说话,还和过去一样,沉默地跟在秦一隅身后,仿佛他们还是同一支乐队的吉他手和贝斯手,就这样回到CB大楼,进入电梯。   秦一隅搞不懂,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要道歉,难道如果他接受了,一切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吗?   如果换做其他人,秦一隅早就要开始骂人了,但他知道许司有抑郁症,并不想引起他的负面情绪。   两个人在电梯里格外沉默,直到许司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尴尬的气氛才被打破。   秦一隅憋得难受,好不容易有了个契机,于是开玩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鬼地方风大得要命,非得站那儿聊。”   电梯门打开,他一边想往外走,一边续道:“回去洗个热水澡,别真冻着了,到时候还要去滑雪……”   他没说完,因为打开的电梯门背后,是南乙。   还有那个该死的黏人精尼克。   “诶?好巧啊!”尼克说,“你们去哪儿了?我和小乙想溜出去买零食,要帮你们带什么吗?”   小乙??   还溜出去买零食??   你自己去不行吗?非得拐带别人的男朋友吗?   秦一隅咽下不爽,挤出笑脸:“带上我吧。”   许司看向他,眨了眨眼。   站在电梯门外的南乙却直接说:“那你们去吧。”   说完他转身往宿舍的方向走。   尼克也傻眼了,和秦一隅面面相觑之后,飞快追过去:“哎小乙,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等我一下。”   “等什么啊?”秦一隅一把拽住尼克,拿出杀人藏尸的力气把他拖进电梯里,告诉他,“便利店按1楼,执生宿舍按15楼,请。”   做完这一切他便旁若无人地朝南乙的方向跑去。   被强制传送到电梯里的尼克,摁下了开门键,看着呆愣在门外的许司,有些尴尬地笑着说:“那个,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买零食啊?”   跑过一整条走廊,秦一隅才追上南乙。   “你怎么不去了?”他揽住南乙的肩膀,“是不是看到我之后,不忍心丢下我?”   谁知下一秒,南乙竟然说:“你这个逻辑就是错的,如果我是不忍心丢下你,应该直接带上你才对。”   秦一隅愣了愣。   “嗯?”   “我就是突然不想去了。”南乙说完,拨开他搭在肩上的手,独自推门进了宿舍。   客厅热闹非凡,到处都是摊开的行李箱,一大群人乱哄哄的,什么声音都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正在举办什么收拾行李大赛。   “哎你们有人需要羊毛袜吗?我有好多!”   “给我一双!”   “你不需要吧,你不就是小羊吗?”   “哈哈哈哈!”   趁乱,秦一隅直接拽着南乙的手臂回到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二话不说直接把南乙压在门板上,凑过去要接吻。   没成想,南乙竟然直接侧头躲开了。   秦一隅愣了一秒,眨巴了几下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歪头去看南乙。   “你怎么了?”   “没怎么。”南乙伸手去推秦一隅,“起来,我也要收拾东西了。”   “就不。”秦一隅掐住他的脸,大言不惭,“我要接吻。”   说完他便直接歪着头亲下去,被他躲开,没亲到嘴,嘴唇只贴上了下巴,很快他又追着南乙躲的方向继续,这次是嘴角。南乙越是躲,他越起劲儿,锲而不舍好几次,最后终于亲到了嘴唇,然后便像过去每一次那样,直接挑开唇齿深吻。   可这次他却失败了,不仅没成功,还反被咬了一口。   “唔!”秦一隅不可思议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脸受伤的表情望着南乙,大着舌头,说话含混不清,“为什么咬我?好痛哦。”   南乙一点也不愧疚,甚至面无表情地学着他的腔调说:“好痛哦。”   “你怎么会这样?南乙,我好伤心。”秦一隅故作可怜,像他展示自己被咬红的舌尖,然后半撒娇地搂住他,脸对着脸,“亲我一下。”   “为什么我要亲你?”南乙盯着他。   “因为我很难过。”   “哦。”南乙挑了挑眉,“和你之前的贝斯手聊得不开心吗?”   “啊?”秦一隅一脸疑惑,完全没想到话题竟然会突然转到这里,刚启动的恋爱脑一时半会儿还没转变过来,“没有啊,聊挺好的啊。”   我情绪管理一级棒呢,这么大的进步,不得接个吻奖励一下。   “那你多聊会儿。”   南乙说完,用力推开他,拎起箱子开门,加入浩浩荡荡的行李箱整理大赛,并且在半小时的激烈角逐后,以极其离谱的整洁程度,夺得冠军。   无论秦一隅怎么撒娇求情,第一名都不愿意帮他这个毫无收纳天赋的倒数第一收行李,于是他只能耍阴招,在半夜偷偷把南乙的行李箱打开,把自己五颜六色的衣服塞进去。   但很快就被发现,因为塞得太多拉不上行李箱,动静太大,吵醒了本就在假睡的南乙。   于是冠军不情不愿但半推半就地起床,帮他收拾行李,并把一部分装不下的衣服放进自己的箱子里。   “你真的很像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南乙刚好了一点的情绪忽然就又起来了,“如果你不想挨打就闭嘴。”   “好吧。”秦一隅给自己的嘴拉上了拉链。   但没多久,又抿着嘴唇,冲南乙指了指自己,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过了两秒,南乙才意识到这家伙是在比手语。   [像我的妻子]   这个玩笑实在过分,他随手抓了一个枕头猛地朝秦一隅砸了过去。   “闭嘴。”   “我闭着呢。”秦一隅无辜地张开,又乖乖闭上。   作者有话说:   行李箱收纳大赛:   ——恒刻组——   迟之阳(趁着人多混乱的时候靠到严霁身边):你带了什么啊?   严霁(看似平静):一些衣服,还有药。   迟之阳(发觉严霁没有躲着他,有点开心,得寸进尺):什么药?给我看看,感冒药吗?   严霁(不想给他看到焦虑症的药,于是藏到下面,微笑):嗯,就那些常用的,备一点比较好。   迟之阳(发现不给看,有点伤心):好吧……   他一点点挪回去,看着自己乱七八糟的行李箱,烦得挠头,把头发都抓炸毛了。   严霁叹了口气,把他的行李箱拿过来:我帮你吧。   迟之阳:不用(拽回来)我自己能行!(撸袖子)   严霁:听话,你去把你要带的衣服都拿过来。   迟之阳(讨厌被他当成小孩儿):我说不用就不用!   ——半小时后——   严霁被评选为第二名,迟之阳倒数第二。   ——执生组——   倪迟:诶?你怎么还在收啊,好惨哦,什么?行李箱收纳大赛,不好意思我要弃赛了,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弃赛,没办法,我有哥哥啊,我哥有个超大的行李箱,他说他多拿点,我就不用拖行李箱了,他怕我累啦,反正我们的衣服都可以混着穿啊,没错内……(被芮游强行捂嘴) 第74章 恋综展开   无序角落加入CB的消息不胫而走,引发热议。   [不是,你们CB是不是有病啊?一开始不是说是挖掘冷门小众乐队吗?无序角落和这几个字哪一个沾边?]   [怕不是请无落来抬轿的……]   [无落粉真的是好笑,你们以为为什么无落要上?还不是看见现在CB火了,一开始都以为乐队比赛小众没人看,现在热度起来了赶紧插进来搞什么踢馆,对之前从海选爬上来的乐队公平吗?]   [这个节目最开始的热度有一半都是靠秦一隅复出撑起来的,后来就是靠秦南自乙这对美帝和恒刻这个大黑马,现在因为黑哨口碑下滑又想炒作秦一隅和前乐队的爱恨情仇了?你们真是可着一只羊使劲儿薅啊。]   [qyy在无落期间和xs的cp也挺多人嗑的,你们CB是准备从相亲大会爆改换乘恋爱?]   [得了吧,轻音乐不和无落的人打起来就不错了,做什么美梦呢]   [你们还别说,前几天有在园区蹲点的姐妹拍到秦一隅和许司站一块说话了]   [怪不得我看那个出发前收行李的视频里面ny都没有和qyy说话,自己一个人在那哐哐收东西,qyy把他那个橘色的手套偷偷搁ny行李箱,还被发现给他扔出来了hhhh]   [前期太甜了有点像营业我都没入股,看完这个视频反而嗑到了,反正我和我同事不会这样,而且ny从来都是没表情也没什么情绪的人,居然能让他挂脸,啧啧]   [他俩就算当众不讲话,背地里肯定也亲得死去活来,不然没法解释这俩人嘴皮子怎么天天都是破的]   [我去刷到有cpf也买票去滑雪场了,偶遇的话麻烦发一下repo!有实况转播更好了!]   [刚刚看到机场的饭拍视频了!我们恒刻真的是四只超级可爱的宝宝!妈妈一口一个!!]   [我刷不到视频啊,有没有文字repo?]   [xs,咩和小乙并排坐在候机室椅子上,斜对面是穗穗和绣眼,咩在给她俩拍照,他小辫子散了小乙帮他编,轻音乐和雨齐站在他们那排椅子的后面讲话,轻音乐玩小乙的头发,结果不小心把他扎的丸子头弄散了,又帮他重新扎,结果他一低头,头顶的墨镜差点掉下来,严雨齐帮他扶住固定好了,雨齐手里还拿着四张登机牌。]   [呜呜我们恒刻就是互帮互助的四个乖宝,感情好好]   [是挺好的,鲜组已经打起来了,因为qyy手贱一直拽咩辫子,被咩敲了脑壳]   [我在恒刻的视频看到双子出境了,你吃果然是挂件转世吧,全程都挂在你哥身上,你哥本来反应就慢,再拖你这么大个拖油瓶,真的要死机了]   [你吃是不是长高了?怎么看着比阿迅高,在CB吃得真不错啊]   [尼克太好笑了,趁着鲜组打起来溜到ny旁边给他分零食,但是ny好像拒绝了,都被不烬木的分了,uka拿到牛肉干第一时间是给程澄,他真的我哭死]   [路人纯好奇,为什么qyy和czy叫鲜组?]   [因为他们俩喜欢问候别人的祖先(认真脸)]   [好几家的机场视频看完了,无落和CB之前的乐队都格格不入的,好尴尬,所以说不是自己的圈子真的别硬挤]   [许司戴的围巾还是当年qyy妈妈给他们三个一人一条的呢]   [你怎么知道秦一隅现在贴身穿的毛衣、脑袋上的墨镜都是南乙的?是呀南乙脖子上戴的项链是qyy的定制款拨片,耳朵上戴的是秦一隅的唇环呢。]   [上飞机了,祝福qnzy、延迟、双子、睡眼、UC等xql蜜月旅行快乐,CB你识相点,敢拆我CP全员退赛!]   [姐妹们CB官博放全员机场大合照啦!恒刻在最中间!!]   [咩的羽绒服好大啊,手都看不到了,看这个款式和颜色,是演技的吧?]   [qyy每次拍照都要把脸贴到ny脸上凑爱心,qnzy甜甜的好安心,接一个初夜谢谢。]   抵达雪场别墅区时才上午十一点,七支乐队陆陆续续下了车,来到节目组安排的两栋联排别墅。   编导在镜头后面说:“因为人数比较多,一栋住不下,就安排了1栋和2栋,为了节约时间,我们已经提前安排好了房间,你们要是有想换的可以等下私底下换一下。”   站在最前面的南乙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卡片,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和秦一隅的名字,分在2栋的同一间,更巧的是,隔壁就是许司和殷律。   他知道节目组的居心,理智上并不意外,但想象了一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场景,情绪多少还是有些受影响。   对许司,南乙始终是无感的程度,谈不上有敌意。但只要看到他和秦一隅出现在同一个场景,他就会不断地想到他们高中时互动的画面,想到他们曾经一起朝夕相处,一起练琴、排练、演出,根本不受控制。   对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而言,失控简直是最糟糕的事。   他很生自己的气。   于是,南乙拿着卡片便来到迟之阳和严霁身边,主动询问:“霁哥,我们换一下吧?我和小阳住。”   严霁没什么反应,倒是迟之阳,直接睁圆了眼睛。   “啊?”   见他这样,南乙还有些意外,直白问道:“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和我住吗?现在不想了?”   “想啊!我……”迟之阳的心虚完全写在脸上,抓抓头发挠挠脸,哪儿哪儿都不对劲,“那什么,我这次……”   没等他说完,秦一隅直接拉着箱子走过来,挂在南乙身上,笑道:“你们讲什么小话呢?先回房间放东西吧。”   迟之阳正想顺坡下驴,没想到身旁的严霁居然开口道:“小乙想和我换房间,一隅,你ok吗?”   这下迟之阳和秦一隅两个人都瞪大了双眼。   “啊?”秦一隅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我和小乙换到你和迟之阳的房间?”   “不是。”严霁微笑着说,“是我和你住,他们俩住。”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中文。”秦一隅胡言乱语完,一把拽住南乙就往分好的别墅走,甚至无视了同在一栋、正对他们打招呼的倪迟阿迅,拎着箱子直接上了二楼,找到房间,刷卡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连有没有机位都顾不上检查,秦一隅直接问:“为什么要换房间?”   南乙没看他,不知道说什么,也怕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干脆没回答。   秦一隅原本有些生气,但想到难得出来玩,不希望南乙不开心,于是走过去牵起他的手。   “你手怎么这么凉?”说着他拉开拉链,把南乙的手塞到他胸口,然后才继续刚刚想说的话,“是我哪儿做错了,惹到你了?”   南乙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发不应该、没立场的脾气,而且连秦一隅都看出来了。这实在是非常低级的行为。   他明明是很擅长控制情绪的人。   于是他抬眼,对秦一隅摇头。   “没有,我随便提的。”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往常一样平静,甚至笑了一下,“因为之前迟之阳都没有和我一起住,我们以前都睡一起。”   说完他把手抽了出来,用很轻的语气对秦一隅说:“别多想。”   “你不高兴。”秦一隅看着他的背影。   南乙不喜欢被揭穿,根本连头都不愿意回,顾自打开箱子,将衣服挂起来,顺便检查了一下房间,确定没有机位之后,才回复说:“抱歉,我长了张不高兴的脸。”   “为什么要这么说?”秦一隅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南乙,走过去搂住他的腰,拿走他手里的衣服扔床上,“我很喜欢你的脸。”   是啊,不喜欢也不可能亲得下去。   于是南乙不走心地点了点头,“嗯,我也挺喜欢你的脸的。”   “这我知道。”秦一隅笑着啄了啄南乙的嘴唇,“你接吻的时候都不闭眼的。”   果然是这样。   南乙想,尽管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告诉秦一隅自己已经喜欢上他这件事,但如果他不小心说了,恐怕秦一隅的反应也是这样。   我知道啊。喜欢我很正常,是个人都会喜欢我。   想到这里南乙觉得有些好笑,气也消了大半。   “你衣服要不要挂起来?”   “不用了吧,你好不容易给我叠的。”   “会皱。”南乙从他怀里出来,半蹲到秦一隅的箱子前。   注意力放到箱子上,秦一隅突然想起什么,“对了。”   他也过去蹲下:“你猜我带了什么?”   “反正不是贝斯。”南乙忍不住注视他侧脸,发觉他鼻梁和眉骨的交界处很好看。   “你这张嘴真的是……”秦一隅将箱子拉开,相当孩子气地发出当当当当的声音,“看!”   看过去的第一秒,南乙就愣住了。   是他之前做的枕头。   昨晚帮他收拾行李的时候明明还没有。   “我专门回了一趟周淮那儿,把我心爱的小枕头带来了。”秦一隅说着,还得意地挑了挑眉,把枕头往地毯上一搁,直接躺下了,还闭上了眼睛。   看到枕头,南乙莫名就想到了他独自在云南的那段时间,心里有些动容。   是心疼吗?他不知道。在讨人喜欢这方面,秦一隅有绝对的天赋。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做出一些出乎意料又令人愉悦的行为。   所以会喜欢上他,也不能怪我。南乙想。   行为已经不受大脑控制,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亲到了秦一隅的额头。   到底在做什么……   南乙想赶紧起身走人,秦一隅却恰到好处地睁开了眼,攥住他的手腕,笑着说:“你好纯情哦。”   纯情?   南乙不觉得自己和这个词有什么关系。   说着,他抓过南乙的手,亲了亲他的指尖。   “给我做枕头的时候,有没有受过伤?”他一边说,一边轻柔地吻上指关节,继续朝着指根往上,每一下都轻得好像有羽毛在摩擦。   “没有。”南乙觉得痒,但忍着没说,也没抽手。   秦一隅笑了,亲了一下他手背上的青筋。   他本来想说“真厉害”,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真漂亮。”   “什么?”南乙皱了皱眉,还以为自己听错。   “你的手特别漂亮,特别是点弦的时候,我每次都会偷偷看很久。”那只纹着花纹的左手伸出了食指和拇指,卡在南乙的食指指根,轻轻滑下来,捏了捏指尖,又换下一根,就这样顺着,一根根捋过去,只在无名指的指根稍作停留。   直到小指。   结束后,躺着的秦一隅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亲了一下掌心,指缝间的那双黑色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   明明没有接吻,南乙却比接吻了还不自在。好像比起这些寻常的亲昵,他更习惯和更适应下流和色情的吻法。   他不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握紧,掌心还留有余热。   这都要怪秦一隅,他就没从这人身上学到什么好东西。   正想着,突然传来敲门声。   他这时候才想起,原来这不是二人世界,他们还在录制中。   门外是倪迟的声音。   “里面的两位帅哥,下来做任务了!”   听到他的声音,秦一隅几乎要翻白眼。   他勾引得好好的,气氛也好得不得了,就差一点儿了。   该死的节目组,该死的任务。   不情不愿跟着南乙下楼之后,他发现自己还骂早了。   “你说这破节目是怎么想的?来都来了,就不能原地解散大家自由活动爱滑雪的滑雪爱打雪仗的打雪仗吗?”   被迫和他抽到一组的倪迟也很无语,他一边打转方向盘,一边冲副驾的秦一隅说:“你都说三遍了……”   他也没和阿迅分到一块,本来就烦,加上碎碎叨叨的秦一隅,更是烦上加烦。   制作组安排了两个任务,一拨人去取滑雪用的各种装备,另一拨人则负责准备午饭,包括采购食材,抽签决定分组。   好巧不巧,他和秦一隅就抽中采购食材的部分。   当然,还有许司,这才是最尴尬的。   想到这儿,倪迟透过后视镜瞄了眼后座的许司和他旁边的摄像,见他始终不说话,感觉也不是办法,于是提了一句:“许司,你帮我导个航吧。”   “好。”许司点了点头。   “一会儿不会还要我们自己做饭吧?”倪迟说,“我只会煮粥。”   秦一隅手托着腮,望着度假村屋顶上的皑皑白雪,笑着说:“那你也太菜了,我会炖牛肉。”   什么时候会的?之前明明连水果都不会切。许司听着他说的话,有些走神,甚至没办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导航上。   “真的假的,大菜啊。”   “真的啊,我专门找我发小学的,他特别会做饭。”   两人正聊着,许司指了指右边的方向,轻声对他们说:“我看到超市了,那边。”   “好嘞。”倪迟看了一眼两人,意外发现,他们三人里最松弛最不尴尬的竟然是秦一隅。   他心里只有他那个炖牛肉。   一进超市,秦一隅就对许司说:“你就拿你自己爱吃的就行,多买点儿不然不够。”   许司点点头:“嗯。”   说完,秦一隅就直奔肉类区,站在冷柜前认真地挑起了牛肉。   许司忽然觉得这样的秦一隅很陌生。他从来没见过秦一隅这么认真地做什么事,还是下厨这件这么不秦一隅的事。   他不是一个很无所谓的人吗?   倪迟走到秦一隅身边,随手拿了点别的肉,放进购物车里,然后冲他啧了几声。   “这么专业?我一会儿得尝尝,看你做得有多好吃。”   “你想得美,这是给南乙做的。”   倪迟直接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   许司拿着酸奶回来,听到他们的对话,整个人都愣了愣。   竟然是给南乙做的。   那个冷冰冰的贝斯手。   他心里某个坚不可破的念头在这一刻出现一丝裂痕。   原来会笑嘻嘻说着“谁爱我谁倒霉”和“我不对任何人和任何事上心,是因为我不想做任何消耗自身能量的蠢事”的秦一隅,也会对某个人上心,记得他的喜好,连学做菜这种事,他都做得这么心甘情愿,这么开心。   这简直就是个他始料未及的恐怖故事。   秦一隅推着车开始到处找菜。   “胡萝卜!”   来一袋。   “玉米!”   来一盒。   “彩椒……”   “彩椒也是他爱吃的?”倪迟有些惊讶。   “据我观察他不怎么爱吃。”秦一隅还是拿了一盒,“但是这个有营养啊。”   倪迟彻底服了:“你是我哥,我得向你学习。”   “别。”秦一隅推着两个购物车往结算柜台走,“当你哥很危险。”   超市在负一层,一楼和二楼就是租雪具的地方,另一批人同样分头行动,严霁、南乙、Uka和程澄正在挑选滑雪服。   看到南乙站在一套橙色的滑雪服前发呆,严霁走过去,笑着说:“你滑雪服的风格和平时的穿搭差这么多?”   “不是。”南乙不自然地转过身,给自己拿了旁边一套全黑的滑雪服,“只是觉得这个很难看。”   严霁差点笑出来。   一旁的Uka和程澄同时取了两套雪服,程澄拿的是紫色的,Uka则刚好拿了红色的一套,两人还没说话,看到对方就笑了。   南乙安静地看着他们,转过身,一件件检查挂着的每一套。   “这套适合迟之阳,再配个白头盔。”他拿出一套白的,又拿出旁边同款的灰色,展示给严霁看,“你穿这套。”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严霁点头,从他手里接过来,“挺好看的。”   南乙不想再挑,将店里的不同款式都拍下来,发在群里,让大家自己选。   “一隅呢?”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发现南乙编辑消息的手顿了两秒。   “他随便。”南乙说完,不小心发重复了一张照片,强迫症实在难受,于是他点了撤回。   半小时后,他们开始在柜台结算,钱都放在严霁这里,因此他留下付款,让南乙他们先去隔壁挑板子。   “多少钱?我直接付了。”   “稍等,您这边要的数量太多了,我们得点一下,怕出错。”说着,店里的工作人员开始一套一套清点所有雪服。   “好。”严霁站在一旁看着,忽然发现,几套滑雪服中间,夹着一小抹极为跳跃的亮色,就像黑压压的海面上漂浮的小小浮标。   他抽出那一角,意外发现,竟然是方才被南乙评价为“难看”的那套橙色滑雪服。   它几乎是被藏在里面的。   看见他笑,店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试探性问道:“是不需要这件吗?”   “需要的。”严霁放回去,笑容意味深长,“别的拿掉了都不要紧,这套可不能少,不然我弟一会儿要生闷气了。”   采购结束,秦一隅三人拎着东西来到地下停车场。正打算将食材往车里放时,不远处传来程澄的声音,特别大声地喊了一声“秦一隅”。   一抬头,视线对上租雪具的一行人。   大队伍短暂聚集在一起,秦一隅挥了一下手,目光下意识搜寻南乙的身影,没多久他就找到,合上后备箱车盖就兴冲冲往那边去,没想到南乙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个子很高,看上去比他大点儿,身上穿着滑雪服。   顾不上仔细看那人的长相,因为他发现,和他说着话的南乙竟然在笑。   梨涡都冒出来了。   一阵无名火直往上窜,秦一隅刚想过去,看见放东西的严霁,于是把他拽到一边问:“那男的是谁?”   严霁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儿的教练?他好像和南乙之前就认识,刚刚定板子的时候遇到的,还说要请小乙吃饭。”   “吃什么吃,他要吃我做的牛肉。”秦一隅说完,不顾严霁的阻拦,直奔两人而去。   面对秦一隅的教练率先注意到他,看着这个气势汹汹过来的帅哥,有些意外,于是中止了对话。   “你是?”   南乙也转过头,看到秦一隅也有些意外:“你不是逛超市吗?”   “逛完了。”秦一隅一把揽住南乙的肩,笑嘻嘻看向对面的男人,“这位是?”   南乙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先伸出一只手,爽朗地笑着做出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张寻,是这儿的兼职教练,也是小南的学长,我俩一个高中……”   还没等他说完,啪地一声,秦一隅直接握住张寻的手,吓了对方一跳。   “这不巧了吗!”   可他的笑容又特别和善。   “我也是他的学长诶,他初中就和我一个学校。”   作者有话说:   滑雪度假这一段就是走秦一隅和南乙感情线的,两个人的矛盾都会在这一段激发,也会确定关系,如果只想看比赛的剧情线的话可以稍微囤一囤哈,这本不是那种纯剧情流小说,还是谈恋爱占比比较大   严霁你别一直在这边吃瓜看戏了,咩那边都要急死了   严雨齐:没事,再钓一会儿,不然小宝开不了窍只想当朋友。   ———和五个女生一起选护具的咩咩————   闽闽:“哎这个好可爱!这个兔子的小帽子,小阳你过来戴一下试试!”   咩(乖乖过去,低头戴上):小了吧……   闽闽:不小不小!(给他照镜子)   其他四个姐妹:啊好可爱!!!   绣眼:这个小乌龟护膝也好可爱   闽闽:绑小阳身上试试!   咩:啊??   礼音:好适合啊   穗穗:这边也绑上!   芮游:这还有一个小乌龟屁垫(指)   闽闽(举着手机时刻给迟之阳拍照):都戴上!   其他四个姐妹:哇,真的好萌啊!   咩:啊……谢、谢谢……(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妇女之友,有些惶恐,又有点想念严霁) 第75章 清醒陷落   南乙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皱着眉盯他。   “看我干嘛?我说得不对?”秦一隅收回手,嬉皮笑脸看向他,“我不光初中是你学长,上大学了我也还是你学长。”   “你先复学了再说,再晚两年谁是谁学长就不一定了。”   秦一隅眨了眨眼,乐了:“真的诶,那我叫你学长吧。”   南乙:“……”   站在一旁的张寻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插不进去话题里。   等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原来是这样,那真是挺巧的。”   接着他又问南乙:“确定不和我去吃饭?”   南乙下巴朝不远处的摄像组扬了扬。   “还得录节目。”他勾了勾嘴角,状态很放松,“而且这边也没什么好吃的。”   “谁说的,最近开了一家不错的牛排馆,你肯定爱吃。”   听到两人有来有往聊得这么开心,秦一隅很是吃味,毫不客气地打断道:“要不请张教练去我们那儿吃呗?刚刚我买了好多东西,正准备回去做饭呢。”   说完,他还特意捏了捏南乙的肩膀,笑着问:“你说呢小乙。”   你会吗?南乙在心里想。   张寻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隐隐察觉出什么。他和南乙认识这么些年,还没见他跟谁这么亲密的。   不是很不喜欢别人和他发生肢体接触吗?   “不了不了。”张寻笑着婉拒,“我有点怕摄像头,你们吃吧。”   说完,他冲南乙露出笑脸,道:“一会儿雪场见。”   秦一隅在心里阴阳怪气学着:雪场见~   不远处车喇叭响起,两人回头循声望去,见倪迟从驾驶座车窗探出头来,朝秦一隅大喊:“走不走啊鱼哥!”   秦一隅冲他挥了挥手,大声说:“走!”   地下停车场回荡着两个主唱唱山歌一样的呼喊。   “那你来啊——”   “来了——”   “坐我们那个车吧?”秦一隅扭头对南乙说,“人少。”   本来想同意,但想到许司也在那辆车上,加上身后迟之阳也适时地叫了他。   “小乙——”   “算了,我得搬雪具。”南乙拨开他手臂,转身朝迟之阳的方向走了,只留给秦一隅一个背影。   虽说是分组做任务,但节目组的要求这帮乐手一向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为了能尽快吃上饭,所有会做一点的都上了。   “得亏这开放式厨房够大,不然还真挤不下这么多人。”倪迟洗了一颗小番茄,塞到一旁正在慢吞吞剥蒜的阿迅嘴里。   “还买了红酒?”严霁将酒从袋子里拿出来。   “那是秦一隅买的。”倪迟扭头说,“他说做饭要用。”   严霁笑了,看向蹲在地上削土豆的秦一隅,“还挺专业。”   看他这少爷样儿,还以为是炸厨房的类型。   秦一隅抬起头冲他wink了一下,然后对口型说:给小乙做的。   严霁笑而不语,转头便去找另外一位当事人,正好看到南乙从楼上下来,身后跟着已经换上全套雪服的迟之阳。灰白色上衣配蓝色雪裤,再加上一副蓝色反光雪镜,本来很帅,可他头上却戴了一顶垂耳兔的毛绒帽,长耳朵一甩一甩的,着实可爱。   “怎么样!”迟之阳跳着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是不是倍儿帅!”   削土豆的秦一隅都站起来,“嚯,哪儿来的白色小土豆啊。”   “我迟早杀了你!”   开放式厨房的岩板岛台连接着长餐桌。迟之阳只会煮泡面,乖乖坐在餐桌边,让南乙陪他玩五子棋。   “小乙也不会做饭?”尼克也凑过来。   迟之阳下了一颗白子,“小乙只适合去做美食模型。”   “什么意思?”   “他做的菜都特别漂亮,色香俱全,摆盘精致。”迟之阳说着,耸耸肩,“就是不能吃。”   南乙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催促道:“快下。”   迟之阳吐了吐舌头,“也没到不能吃的地步啦,就是会有点奇怪。”   尼克笑了,冲南乙说:“你能给我做一道让我尝尝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秦一隅特别大声地问了一句:“我刀呢?!”   所有人都看向他,只有南乙,一动不动盯着棋盘。   “你输了。”他落下黑子。   迟之阳叹了口气,收回所有子,打算再来一盘。旋转楼梯传来声音,他抬头一看,是无序角落的几人,心情一下子就变得不怎么样了。   许司本就抽到了做饭的任务,因此也走进厨房。他没说话,自己给自己找活儿,发现有洗好的胡萝卜放在菜板旁边,于是从刀架抽出一把刀,打算帮忙切块。   秦一隅余光看到他拿刀,条件反射地想起了几年前在队里发生的事。当时许司因为家里的矛盾,抑郁发作,在巡演的酒店用刀片自残,要不是当时他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对秦一隅也造成不小的冲击。那时候他也才19,第一次遇到这么触目惊心的场面。   因此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走了许司手里的刀。   “这个给我。”   许司也愣了一秒,意识到什么,想解释,却被秦一隅塞了一篮青菜。   他脸上没有表情,只告诉他:“你要是想帮忙,就把这个洗了吧。”   “好吧。”许司低头洗菜,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对秦一隅说,“抱歉。”   秦一隅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并不想让许司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一个人痛苦到不想活了也要顾及对其他人的影响吗?那也太可悲了。   人和人本来就没那么多歉可道。   尤其是已经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不想为他人的情绪压力费太多心力,多做点事兴许就能少胡思乱想,于是秦一隅干脆把削好的土豆也给他。   “这个也帮我洗一下。”   一旁备菜的严霁察觉到这些。他不清楚内情,只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于是抬眼看了看南乙。   他似乎没看见,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在低头下五子棋。   但一分钟后,迟之阳就高兴得跳了起来。   “我赢了!!”   观战的尼克给他鼓了掌,“终于赢了一盘,不容易啊小阳。”   秦一隅没意识到什么,还插科打诨说:“放水了吧。”   “你放屁!”迟之阳坐下来,特意把这一盘拍下来,“再来一把!”   “让尼克陪你吧。”南乙起身,“我去倒水喝。”   走到水吧,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很快另一个人走过来,本来南乙没那么在意,直到那人啪啪啪开始猛拍旁边的咖啡机。   他看过去,发现是无落新请来的吉他手,殷律。这人看上去就很小,个子很高,长了一双往上吊的眼睛,像猫。   他还在拍。南乙忍不住皱眉,很想喊停。   但他懒得说话,直接走过去,啪一下掀开了咖啡豆槽的盖子。   “啊,空的。”殷律愣愣说完,看向南乙。   南乙有些无语,瞥了一眼殷律右手边,懒得和他说话。殷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找到了装豆子的玻璃罐。   仁至义尽,他准备离开,没想到殷律竟然靠近了一步,盯着他直愣愣发问:“你戴的什么美瞳?”   南乙没搭理,准备走,没想到这人竟然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臂。   “能和我合奏吗?”殷律面无表情,但眨了两下眼睛,“你,和我。”   合奏?   我都还没跟我自己的吉他手合奏过。   南乙抽回手,冷着脸就走了。   或许是因为殷律刚刚莫名其妙的请求,南乙想到了在无落的秦一隅,也想到了他的手伤,心里无端冒出些伤感,但这情绪太过软弱,所以很快南乙就掐断了。   他端着水杯回到餐桌边,望着切肉的秦一隅,盯住了他的左手。   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做饭?什么时候学会的。   要是又把手弄伤了怎么办?   一番胡思乱想之后,他还是走进厨房,来到秦一隅身边,低声对他说:“我来吧。”   “不用。”秦一隅笑着抬头,“我要自己做,你等着吃就行。”   他没法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我不想让你做”这样的话,只能退出,眼睛却时刻盯着秦一隅的手。   因此他也看到了比刚刚更多的互动。   一个多小时后,众人才吃上饭,但南乙实在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秦一隅做的牛肉。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是没办法用平常心对待秦一隅和许司的正常相处。无论站在哪一个角度,这都应该是好事。   所有看戏的人都盼着秦一隅和无序角落吵起来,闹得越凶越好,可一旦这样,被骂的也只有秦一隅。   真的发生这些,他也只会第一时间去拦。   所以现在不是很好吗?大家和平相处,就算想恶意剪辑也很难下手。   为什么会不舒服?   他明明可以清楚地剖析其他人的心思,也能耐心地花费数年时间布一盘棋,怎么想都不算愚蠢。   为什么偏偏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这让南乙感到前所未有地无力。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逻辑失序、情绪失控,滑入一个陷阱,爬不起来。   “怎么就吃这么点儿?”秦一隅又给他舀了一勺,小声问,“不好吃吗?”   “好吃。”南乙对他勾了勾嘴角,认真说,“很好吃。”   但他只吃了肉,没吃土豆。   现在的关系是他最想要的不是吗?足够稳定,足够安全。他不需要战战兢兢,活在失去某人的惶恐之中,不用害怕。   [真的不害怕吗?]另一个声音徘徊在脑中。   [你和秦一隅之间满打满算,真正朝夕相处的时间也不过两个月而已,甚至比不过这里的另一个人。   你哪里来的把握认为现在的关系就是恒定的?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人绝对不会离开你呢?所有事都会照你的计划走吗?   如果真是这样,爱你的人为什么会离开?]   停。   南乙忽然起身。   “我吃饱了。”   他收了碗筷,端到厨房水池,顺手洗了,然后便雷厉风行地往楼梯走。   “干什么去啊小乙?”迟之阳仰着脖子问。   “滑雪。”声音消失在楼梯口,没多久,他又下来,背着全套装备离开了。   迟之阳早穿好成套雪服,于是二话没说,抓起板子跟他一起跑了。   倪迟感觉怪怪的,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秦一隅,问:“还吃啊?你不去?”   秦一隅却像是谁欠他钱似的,闷声说:“他跟他学长有约。”   坐在右边的严霁都有些着急。   于是他歪着身子靠近秦一隅,对他说:“小乙专门给你挑了一套滑雪服,在我那儿呢。”   虽然他不觉得有人会选那么跳的颜色,但以防万一,严霁还是单独收起来了。   “真的假的?”   严霁点了点头:“一进去他就挑中了。”   秦一隅活了,也起身跑了。   倪迟睁大眼睛,冲斜对面的严霁比了个大拇指:“哥,你华佗在世,扁鹊还魂啊。”   严霁抬了抬眉:“再待两天我就能去ICU打工了。”   倪迟右边的阿迅忽然呆呆扭头,问倪迟:“叫我干什么?”   “啊?”   一桌人都笑了。   正是雪季,雪场人不少,尤其是初级道。秦一隅和严霁一起下了摆渡车,抬头望过去,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南乙和迟之阳。   因为实在是太显眼了。   他们从初级道的顶点往下滑——准确说,是南乙独自站在单板上滑,迟之阳则坐在他板子上、南乙的两腿之前,抱着他朝前的那一只腿。   滑下来的瞬间,迟之阳兴奋地尖叫出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俩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还能滴滴代滑的?”秦一隅头一次见。   “他们估计从小就这么玩儿。”严霁说。   “不行,我也要抱南乙腿。”   严霁:“你确定你能钻进去?”   秦一隅:“真恨我这一米八七的身高和逆天的比例。”   严霁假笑了一下,决定先想办法把南乙替下来。   在两人的配合下,竹马被顺利拆散。南乙收了雪板,隔着雪镜肆无忌惮地盯住秦一隅看。   他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穿鲜艳颜色的人。   “教练,我想学滑雪。”秦一隅抱着雪板,一步一个脚印朝他走过来,说话的时候嘴角呵着白雾,令南乙想到了那张封面。   “你不会?”   “不会啊。”秦一隅将黑色的板子放在雪地上,“这个要怎么固定?直接踩上去?”   南乙盯了一会儿,半跪下来,沉默帮他扣好一只雪鞋的卡扣,绑紧绑带,起身道:“抬脚,适应一下板子的重量。”   秦一隅乖乖抬脚,雪板跟着抬起,另一只脚踩在雪地上。   “边走边转圈。”南乙指挥道。   “这样?”秦一隅转着圈,眼睛却只盯着南乙。   “嗯,试试单脚滑行。”   “单脚好像还行诶。”   “停。”南乙走过去,抓住秦一隅的手臂,将他稳住,“另一只脚踩上去,把鞋固定好。”   秦一隅歪歪扭扭,蹲不下去,抬头冲南乙说:“你帮我。”   眼镜遮住了南乙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但他嘴唇仍是平直的。盯了一会儿,他还是半蹲下来,帮秦一隅固定好另一边。   接着他起身,扶住踩在板子上的秦一隅,“站姿要正,肩、胯和板子要平行,不然一滑重心就歪了。”   “胯,太靠后了。”南乙面对面站着,握住他两边胯骨,“过来点。”   他们的胸膛只隔一拳的距离。   “往前?”秦一隅试探性地动了动。   金属拉链撞上南乙雪服的腰带,发出暧昧的声响。   明明这么大的风,几乎可以淹没一切,却盖不住这细碎的声音,也盖不住心跳。   “老实点。”南乙攥住了秦一隅的领口,抬头低声说,“否则我的膝盖可能会不小心踢到你。”   秦一隅却笑了,“你好凶啊。”   他上半身在雪板上晃了一下,重心不稳,猛地向前,一把抱住了南乙。   “我不是故意的。”他抱得很紧。   南乙:“……你最好不是。”   “教练,你腰好细。”秦一隅笑嘻嘻说。   正调着情,一阵手机铃出现,打断了对话。看了一眼南乙手机屏幕,上面赫然写着张寻的名字。   秦一隅立刻不爽起来。   教我滑雪你都能秒接?什么交情啊??   南乙听电话也没走远,就站在秦一隅跟前,还扶着他的胯。本想找个借口推掉,谁知一抬头,正好看见许司他们也朝这个方向过来。   于是南乙下意识就应了电话那头的邀约。   他很需要滑雪释放情绪。   “我去滑高级道了。”他挂断电话,拿起插在地上的橙色刻滑板,“一会儿回。”   “我也去。”秦一隅火速弯腰解了卡扣,抱着板子就跟着南乙跑。   “你去干嘛?看表演?”   “我没事儿坐坐缆车也不行?你家开的?”   南乙没搭理他。   十五分钟后,缆车上,张寻、南乙和秦一隅坐在前排,后排还跟着一位摄像大哥。   张寻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有些尴尬,只能找话题和南乙聊。   “对了,我上次回学校,还有人讨论你呢。”   “我?”   “是啊,你以前的班主任每天吹你,他说他现在带的那个班有好多小姑娘喜欢你,想去看你演出。”   南乙没说话,他觉得很挤,特别是他已经提前固定好了雪板。   缆车一点点往上,澄透的蓝天没有一丝云,山脉全都被雪覆住,白茫茫一片。   “好高啊。”秦一隅看了一眼下面。   张寻歪着头看过去,“你怕高?”   “怕。”秦一隅抱住南乙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我超级怕高的。”   “那你应该去魔毯那边。”张寻笑了笑,“不过一会儿会慢慢降下来的,你可以等缆车降到和雪面差不多高了再下。”   “没事儿,小乙会陪我。”秦一隅也露出微笑。   张寻继续方才的话题:“王老师跟她们说,下次考试全年级排名进步50名,就找你要签名专辑。哎对了,说到专辑,你之前很喜欢待的音像店,就学校后门那家,他贴了你们乐队的海报。”   听到音像店三个字,南乙有些应激。   还没等他想到敷衍过去的话术,秦一隅却突然开口。   “音像店?”秦一隅弯着身子看向张寻,“我高中附近也有一家音像店,不过后来好像倒闭了。”   “我上学那会儿特爱去,他们有个CD机,我就是在那儿听的我人生中第一张……”   谁知下一秒,南乙竟然直接打开安全杠,两手往座位上一撑。   “学长,他不会,麻烦你教一下,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隔着好几米的落地距离,眼前就是一个长的陡坡,南乙直接从缆车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无缝从坡顶向下滑去,双手垂在身侧,姿态相当松弛,走刃流畅漂亮。   他像只黑色的飞鸟落入白雪之中,自由极了。   很快,南乙开始刻滑,整个人身子朝右·倾斜,几乎要贴上雪面,伸出手臂向前摸雪。   “我去。”张寻笑了,“这小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疯。”   他忍不住扭头对秦一隅说:“他是我见过雪龄最短但是刻滑滑得最好最暴力的,我爸教的,没多久就跟我说,这小子适合滑职业……”   没等他说完,安全杠又一次抬起。   “Bye。”秦一隅说完,也直接跳了下去。   张寻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说好的“不会”呢?   他往下一望,秦一隅甚至在落地之前顺便来了个后空翻。   这需要我教??   冲击太大,他扭头看向后面和他同样震惊的摄像大哥,“这……”   摄像大哥也懵了:“这我真录不了……”   高级道上人并不多,倪迟滑过两轮,正靠边在魔毯附近和他哥说话。一抬头,忽然看见一黑一橙两个滑单板的身影,从山顶往下滑过来。   黑衣服刻滑技术非常强,立刃到了极致,摸雪时侧身姿态几乎要和地面平行,左右交替,高速又流畅。   “好凶残……”他忍不住感叹,“大神啊。”   而橙色滑雪服的则滑的刻平,姿态相当自由松弛,走刃灵巧,看起来没那么暴力,但中间加了不少高难度的动作。   “这不是……”阿迅竟然先反应过来,“一隅的雪服吗?”   倪迟仔细一看,乐了:“还真是。”   阿迅眼都不眨,呆呆地说:“他们好像在比赛哦。”   这俩人干什么不像比赛?   倪迟眯眼望着两人,尤其是滑得花里胡哨的秦一隅。这家伙恨不得隔几秒就来一个nollie,甚至直接720接720,转得他头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职业选手的表演滑。   “呵,秦一隅这是绕着南乙孔雀开屏呢。”   快要到底,南乙开始减速,预备刹车,一抹橙色身影滑了个大半圆,回身来到他面前,贴地手刹,故意立了刃,在两人之间呲出一整面雪墙。   纷纷扬扬的粉雪里,秦一隅一个起腰,抬手随意扯下黑色口罩,露出一个嚣张又好看的笑容。   “追上你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以去搜一下“刻滑”和“刻平”,大概就能想象得到了   ——初级道——   严霁正拉着迟之阳的手在平地练习滑行。   严霁:你之前没学过?   迟之阳:每次和小乙一起来我都学,但是我平衡太差了,学不会(突然有点烦)   严霁(笑):所以你一直都只能滴滴代滑?   迟之阳:那样很好玩的!坐在板子上也不累   严霁:我还知道一种办法,比坐单板还轻松,也不用蜷着身子,要试试吗?   迟之阳:要!   于是五分钟后,迟之阳在cb的五个好姐姐一起在初级道围观了迟之阳被严霁公主抱从坡顶滑下来的场景,还尖叫着录下了视频。   落地后,迟之阳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摔在地上。   严霁笑着把他拉起来:好玩儿吗?   迟之阳:……(不回答)   严霁:怎么了?   迟之阳:你为什么这么熟练?是不是抱着别人滑过很多次?是那个汪琦吗?   严霁(挺好,还会吃醋了,看来吃醋会传染):你猜。 第76章 持续破防   南乙没回应。被雪镜遮住的双眼,似乎正望着秦一隅的脸。   他滑到南乙身侧,拉起他垂着的一只手,歪着头靠近说:“生气了?”   南乙抽回手,没拉下口罩,声音听上去有些闷:“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因为我骗你了啊。”秦一隅仍在他身边绕圈,还顺便来了个pop180,“你不问问我为什么骗你?”   “被骗到的人才需要问。”   “什么?”秦一隅又一次拧板,转到他面前,“所以你是假装被我骗到的?”   “你觉得呢?”南乙看向他,“你要不会滑雪,我会让你上缆车跟我来高级道找死?”   秦一隅又笑了。   “这么关心我的安危啊。你是怎么知道我会的?该不会也跟踪过我吧?可我没来过这个雪场啊。”   “我不是什么时候都跟踪你的。”南乙这句话说得有些急,很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秦一隅都愣了愣。   但很快,南乙停顿片刻,很正常地回答他的问题:“单脚滑那两下我就看出来了,是觉得逗我很好玩儿是吗?”   秦一隅没说话,踩在雪板上,用鸭子步靠近南乙,拉近一些,直到黑色的雪板贴上橙色那块,没有空隙。   “小乙,我就是想让你陪着我。”他小声说,声音几乎要被风淹没。   南乙忽然就心软了。   对秦一隅他始终这样。   在这个人对自己毫无印象、毫无记忆的时候,他就已经为了他做数不清的蠢事,更何况这人现在面对面站着,用看上去很像恋人的姿态,对他撒娇示弱。   根本无法拒绝。   南乙拉下口罩,认真说:“我没生气,否则刚发现的时候我就会直接戳穿……”   事实上,秦一隅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因为他一直盯着南乙的嘴唇。或许是因为整张脸都被遮住,唇形好看得尤为突出,尖利的犬齿和单边梨涡都若隐若现。   要是有看嘴识人的比赛,秦一隅觉得自己肯定能拿冠军。   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南乙的唇色比往日更红,看起来非常柔软。   对不起,实在听不进去,只想亲。   就在他差一点下意识靠近的时候,雪板摩擦的巨大声响出现,将这一切打断。   南乙没察觉到秦一隅想做什么,听到声音踩着雪板转过身,看到的是张寻。他手上还拿着一个小型的运动摄像机,朝他们滑过来。   “你们摄影师请我帮忙录点近距离的素材,还能再滑两轮吗?”   秦一隅刚开口说了个“不”字,看到南乙扭头看他,又把剩下的话收了回去,戴上口罩,高举双手,连连点头,悠悠地滑走。   “好的,好的,好的呢。”   他们回到缆车附近,正好遇上倪迟和阿迅,四个人坐在一块儿还来了张合影。倪迟看着方才两人的“比赛”也有些技痒,于是主动要求和他们一起滑。代班摄影师录了不少精彩画面。   “这播出去不得把观众帅翻?”   “我想去滑地形。”秦一隅看着不远处的山头,拽了一下南乙的手套。   可南乙却说:“你之前是林逸青的滑雪搭子吧?”   “嗯?”秦一隅点头,“是啊,不过我看他最近好像找到新的搭子了,上回发ins来着,说是他带的实习生?”   “这你都知道。”   “八卦嘛。”秦一隅凑过来,笑嘻嘻问,“那你觉得是他滑得好,还是我滑得好?”   “他。”南乙毫不犹豫,“他比你快。”   “快是什么优点吗?”秦一隅猛地滑到他前面,挡住他的去路,“我这种风格兼具技术和观赏价值,明白吗?”   “嗯。”南乙转了个方向,“我比较喜欢暴力实干的风格。”   暴力还不简单??   秦一隅正想向他展示,谁知倪迟在身后忽然大喊:“我去买水!有没有人一起?”   “喝水吗?”他立刻问南乙。   “牛奶。”南乙说。   秦一隅笑了,“牛看到你都吓得绕道走,我去给你买。”   人一走,场子忽然就显得很空。   阿迅和张寻已经回到魔毯附近,南乙只能自己滑,可刚加速,身侧忽然闪现一个身影,也铲出大半面雪墙。   一晃神,他还以为是秦一隅回来了。   下意识他就说:“这么快。”   等雪落下来,他才看清楚,那人穿的是红色的雪服。   他的雪镜都是上挑的猫眼款。   南乙忽然想到了无落的那个吉他手。   很快,那人果然靠近了,是那个人的声音。   “能和我双人滑吗?”   南乙从来没觉得一个人可以莫名其妙到这种地步。   他不想搭理,换了个方向远离,可殷律竟然不管不顾追了过来,声音特别大,但或许是因为没什么感情,听上去愣愣的。   “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你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   我又不是客服,有必须和你说话的义务吗?   南乙继续加速。   直到滑到高级道底部的弯道处,他才不得不刹车,殷律还紧跟着,甚至堵在了他的前面。   “我喜欢你弹的贝斯。”   南乙忍无可忍,朝缆车走去:“所以呢?”   “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合奏。”殷律也跟了上去,“可以吗?”   “还是你不喜欢乐队里有吉他?所以秦一隅在恒刻也不弹吉他?”   “为什么不理我?”   南乙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神经病,居然能这么缠人,坐缆车都要跟着。   无落是信了什么玄学?觉得找个神经到与众不同的吉他手就能再创辉煌吗?   殷律简直像个被下达了某种指令的机器人,只能不断地输出,卡在这个死循环里。   南乙从山顶往下,他也跟着。   “你可以和我试试,我和他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南乙冷冷道,“等你到他的程度再来找我。”   风比方才还要大,呼啸而过,南乙侧身前刃摸雪,忽然听见很细微的断裂声,还有些疑惑,下一秒,原本暗色的视野忽然变得极其明亮,雪光像无数根针一样齐齐刺过来。   该死。   他的雪镜绑带松了,直接飞了出去。   南乙只能紧急反拧刹车,停下来,眯着眼寻找雪镜。   没多久,一个身影闪过,侧身捞起地上的雪镜,滑到他面前。但他却没伸出手。   “坏了。”殷律的声音还是那样,没有高低起伏,“卡扣断了。”   南乙只觉得倒霉:“给我就行。”   看他还闭着眼,殷律又问:“你眼睛睁不开?雪盲?”   南乙:“……”   “别滑了。”殷律猛地靠近,单板卡上南乙的板子,他忽然伸出手,遮住南乙的眼睛,“脱板,我送你回去。”   这人的字典里似乎就根本没有分寸感三个字。   南乙头往后仰,微微睁开眼看到他手里的雪镜,于是靠近了些,准备自己上手去夺。   没想到远远听见秦一隅的声音。   “干什么呢!”   殷律直愣愣扭头,手里一空,雪镜已经被南乙拿走。   他把雪镜戴上,左手绕到脑后攥住,拧板滑走了。   秦一隅来得更快,快要贴他脸上了。   殷律在雪镜下眨了眨眼。   “我在陪他滑雪。”他语气平静地说。   这话却差点把火药桶点炸。   本想骂人,可他看到南乙已经走了,只能暂且压住火跟过去。   南乙就这样单手扶着雪镜,一路从侧边来到有树的地形道,这里几乎没有人。他停下来,把板子插在地上,想看看到底是哪里坏了。   但很快,秦一隅便跟上来,带着气将板子插进雪里,一步一个脚印朝他走来。   “为什么和那小子一起?你让他陪你?我不就走了一会儿吗?”   背对着他,南乙眯着眼皱起了眉。他不知道秦一隅突然发什么脾气,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发什么疯?”他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里都带了些许嗔怪。   “我发疯?”秦一隅显然也没意识到,还气笑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他还捂你眼睛,干嘛呢这是,搞这么浪漫?隔老远就看见了,滑就滑呗上什么手啊,你别说还挺般配的,我都有点嗑你俩了。”   南乙身处其中,根本意识不到刚刚和殷律在第三视角看上去有多近,只觉得全世界最莫名其妙的两个人都找上他了。   “你在胡说什么?”   说话间,秦一隅也已经走到他面前,摘了自己的雪镜套在他头上,给他扣好。   南乙这才睁开眼,本来也气,但看他这样又平复了些,擅自原谅了秦一隅的胡言乱语,解释说:“他只不过是帮我捡雪镜,我雪镜卡扣碎了。”   可秦一隅不依不饶:“那我还碎了呢。”   “你哪儿碎了?”   “我心碎了!”   南乙也有些想笑了,他认为自己都比秦一隅有资格说出这个词。这几天他听到的看到的都够多了,可他能说什么呢?   不对,他根本没资格,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你为什么不说话?”秦一隅不懂,他都说自己心碎了,为什么南乙没有反应。   “嗯,你心碎了,那你怎么不去医院呢?”南乙说完,竟然笑了一下,“哦对了,你有两颗心是吧,碎了一颗影响也不大,还能继续聊天做饭。”   听到这句,秦一隅眼睛都睁大了,风吹得他脸生疼,提到做饭更生气了,“那我做饭不应该吗?难道我给你做饭还做错了?”   “我没说不应该,你不要篡改我的话。”   哪有什么应不应该,是他不应该在一旁看着,他不应该吃他们做的饭而已。   “你为什么突然变这么凶?”秦一隅无法理解。   “我一直都这样,现在才发现?”南乙回避他的视线,拿起板子想走,本来就应该保持沉默,从一开始就是,发这种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脾气只会让他看上去很蠢。   可他却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嘴。   “第一天去找你你不就说我吓人?你不喜欢凶的,有的是温柔的人。”   秦一隅越听越不对劲,问:“什么温柔的人?你想说谁?”   南乙突然哽住了。   这里和高级道只隔着一小片树林,依稀能听见不远处的欢声笑语,只是被呼啸的风稀释了,显得他们之间的沉默更沉默。   秦一隅望着南乙,他戴着自己的雪镜,看不见眼神,可浑身上下都绷得很紧,嘴唇也抿住,像一根黑色的尖刺插在雪地里,又倔又锋利。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南乙第一次在他面前情绪失控。   不知为何,秦一隅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一切瞬间都变得明晰了,南乙的情绪低落、欲言又止,还有没来由的怒气和突然的沉默。   脚步声打破沉默,一个连着一个,直到两双雪鞋的鞋尖相触。   秦一隅抬起一只手,抚上南乙的脸颊,用很轻也有些怀疑的语气说:“你吃醋了。”   听到这句,南乙的脸仿佛被许多针狠狠地刺中。   这和被人扒光了扔进雪地里有什么区别?   比起快要被雪压断的枯枝,他过高的自尊心似乎更加岌岌可危。   他甚至忘了喊停。   谁知秦一隅竟然在这时候笑了。   是在嘲笑他吗?   “我们这种关系有什么可吃醋的必要吗?”   秦一隅脸上的笑立刻垮下来。   “我们这种关系不吃醋吃什么?吃安全套?”   南乙是真的气笑了,砰的一声把板子放在地上,准备穿板。   “有异食癖就去治病。”   谁知秦一隅竟然一本正经来了句。   “你以后也会这么对我们的宝宝吗?”   正弯腰穿板的南乙听到这句都愣住了,一脸懵地抬起头。所有情绪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发泄不了,也咽不下去,最后只能化成不上不下的一句话。   “你不光有异食癖,你还有臆想症。”   他泄愤似的用力扣好卡扣,起身滑走了。   冬天天黑得早,雪场下午四点就关门,没有其他娱乐活动,所有人按照节目组的要求聚在1栋的别墅客厅做游戏。   严霁和倪迟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南乙和秦一隅,因为他们不久前才刚打了个赌,赌这两人到底在没在一起,倪迟认为早就成了,可严霁觉得还没有。   可看到这两人回来之后一直别扭地不跟对方说话,跟同极磁铁似的,一靠近就拉远。   倪迟急了。   他的胜负欲促使着他大脑疯狂转动。   “太无聊了,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倪迟突然说。   迟之阳喝了酒,红着一张脸盯着他,大着舌头说:“你……是不是节目组派来的奸细?”   “真不是。”倪迟举起手,“我发誓。”   音响里放着一支英国朋克乐队的歌,气氛很燥,二十来个人窝在沙发和地毯上,除了吃喝胡侃确实也无所事事,因此大家也都同意了。   只是最开始,他们还顾及着摄像头和工作人员,问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诸如最喜欢哪个乐队,要是选一个人合作会选谁。   但到后来,大家都喝了点酒,也不在乎会不会被剪进去,问题越来越奇怪。   倪迟抓住空酒瓶,“下个问题我来问!”   说完,他猛地一旋,瓶子飞快转起来,最后渐渐地停下,好巧不巧,瓶口停在了他最想问的人跟前。   刚好就是秦一隅。   倪迟克制住激动的心情,清了清嗓子,甚至还和严霁对视了一眼。   “你谈过恋爱吗?”   这是目前为止全场第一个和恋爱相关的问题,几个女生忍不住憋笑。程澄则直接说:“这能问吗?”   没想到秦一隅竟然给出了答案,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坦荡地点了头。   “嗯。”   客厅里顿时爆发出调侃的哄笑声。   “他怎么可能没有啊?秦一隅诶!”   “你这问题简直就是浪费了!”   只有南乙没有笑。   他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意外和疑惑,然后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脸冷得仿佛冻了层冰,所以才做不出任何表情。   直到转瓶子的游戏轮到他头上,就像迟早要掉下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咔嚓——   闽闽之前一直没说话,看着斯斯文文,一开口却很劲爆:“初吻什么时候?”   “哇——”   “好会问啊小福建!”   “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初吻。   秦一隅朝他看过去,像盯猎物一样盯住了南乙的脸,可他却没有抬眼,靠在沙发上,手指玩着一张扑克牌,好像很漫不经心似的。   片刻后南乙轻声开口:“两个月前?记不清了。”   他撒了谎,也模糊了具体日期。   准确说,是18岁生日当天,被一个为他庆祝生日的疯子在梦里摁住强吻了。   除了自己没人知道的初吻。   想到这,南乙忽然笑了一下。   一向表情平和无波澜的严霁忽然蹙了眉,暗自算了算时间,闭了眼。   这比他想象中还要早啊。   可当他抱着看戏的心情看向秦一隅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表情奇怪极了。   这小子……在生气?   秦一隅拧着眉头,眼中写满了震惊、愤怒、不解,甚至还有点儿委屈。他仰头喝了杯洋酒,仍旧没把情绪压下去。   他和谁亲的?   南乙上次喝醉还是上个月的事,那时候他才第一次跟南乙亲上嘴,亲他妈一整宿,合着那还不是初吻啊,怪不得那么能亲呢。   不是,两个月前也进CB了,那他跟谁亲的?哪个逮着点儿空就发情的小畜生啊?   秦一隅满脑子脏话,不喝酒咽进去就直往外跑了。   感觉气氛不太正常,严霁在一众起哄和继续追问的声音里cue了下个问题。   “继续吧大家。”   但他发现,修罗场一旦开始,是不会停下来的。   因为这一次瓶口对上了无序角落的大成。   提问的则是不烬木的鼓手小泽,他和大成不熟,只能选了个不痛不痒的。   “迄今为止,你最满意的一张专辑是哪张?”   大成手拿着啤酒瓶,靠在沙发上,“最新这两张都挺满意的,我感觉自己终于不受限制了,想怎么打怎么打。”   这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   火药味渐渐地漫上来,大家都觉出些不对劲,但这游戏也不能说停就停,只能用下一个盖过上一个。   可这空瓶子仿佛被施加了诅咒似的。   晃晃悠悠,这一次,竟然停在了秦一隅坐的角落。   而提问的人则是殷律。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秦一隅笑了。   此时此刻的他,和平时的状态很不一样,但对大成和许司而言,却极为熟悉。他们仿佛看到了十几岁的秦一隅,易燃易爆,毫不收敛。他一这样笑,仿佛就是在说“我要开始伤人了,被我伤到是你他妈活该”。   “做错?”秦一隅靠在沙发上,挑了挑眉,笑得很邪,一副我现在谁的面子都不想给的样子。   “我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儿就是年轻的时候一不小心带飞了……”   砰——   茶几上的酒杯倒下来,砸在南乙脚边,红酒溅了他一身。   回答被迫中断,秦一隅抬眼盯住了他,不说话了。   “不好意思,不小心碰到了。”   一旁的迟之阳帮他抽抽纸擦,“你去换衣服,我收拾。”   “嗯。”南乙站起来,“你们玩。”   被他这样一打断,秦一隅也像是突然从情绪的陷阱里跳了出来,找回些理智,却也懒得再回答那个蠢问题,干脆喝酒沉默。   “没事儿没事儿,下一个下一个。”倪迟笑嘻嘻地糊弄过去。   五分钟后,严霁趁众人不注意,悄悄起身,也上了楼。   他敲了南乙和秦一隅的房门,里面没有动静,正打算离开时,他听到一声“我在这儿”,循声抬头,南乙站在楼梯转角。他穿了件厚外套。   两人都没说话,南乙往回走,回到房间拿出一件羽绒服递给严霁,然后继续上楼梯,直到他们俩来到三楼的天台。   这里连接着别墅室外的楼梯,旋转向下,可以悄悄离开这栋别墅。刚来时南乙就注意到了。   “你还知道这条路线?”严霁笑着说。   “我知道所有地方最适合逃走的路线。”南乙说。   严霁听到这话,无端有些心疼。跟着南乙,他们来到别墅外的道路上,昏黄的路灯下,雪堆之上是影影绰绰的树影,空气很冷。   最终他们在道路尽头的栏杆停下,这片别墅区建在半山上,栏杆外就是山坡,只是现在太黑,什么也看不清,黑茫茫一片。   直到南乙的指间燃起红色的火点,被风吹得愈发明亮。   意料之外的,是南乙先开了口。   “你的病什么时候才会好?”   严霁想了想,意识到他说的是他的焦虑症。   “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快了吧,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南乙望向他,背靠住栏杆,笑了:“你总会下意识照顾每一个人,所以才这么辛苦,其实你不用跟过来的。”   “我知道。”严霁向他借了火,也靠上栏杆,“你找个借口不让他犯错,说出不该说的话,我也找你这个借口一起逃出来,透口气。”   南乙本来想问他是不是怕被问到类似的问题,和话到嘴边,又觉得不是。   严霁可能和自己一样,是怕听到回答的那个。   “小乙。”   “嗯?”   严霁取下唇边的烟,低声问:“你和一隅,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南乙盯着不远处黑压压的枯树林,还有被夜幕染成深蓝色的雪。   “队友啊。”他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消散。   严霁笑了笑,“你在我面前很不会撒谎。”   明明是一个非常精于编造谎言的人,在他面前却总是袒露出笨拙而坦诚的一面。   南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他说谎,只是的确不知该怎么定义。   “我以前,把他当追逐的目标,现在……”   他和秦一隅拥抱、亲吻,厮混到床上,做着和恋人相差无几的事,自欺欺人地维持着这段没关系的关系,直到自己真的越过了约定的界线。   其实犯规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不是吗?   是他喝醉了酒在秦一隅清醒时追着他接吻,是他半推半就地做了超出约定范围的事,一次又一次。   原来破窗效应真的存在,人类是如此软弱的动物,只要发生第一次滑坡,就会不可控制地做出一连串的错事。   他甚至愚蠢到吃醋,愚蠢到听见秦一隅说谈过恋爱就生理性地胃痛,自我惩罚似的回答关于初吻的问题。   太可笑了,这居然是他会做出来的事。他快要对自己犯厌蠢症了。   说好了是地下,他做不到将这些说给严霁听。   可严霁却主动戳破这岌岌可危的泡沫。   “你们在恋爱,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南乙扭头,有些错愕地看向他,还没开口,先笑了。   “不是啊。”   恋爱?他不明白严霁怎么会这么认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样的才叫恋爱。   秦一隅或许知道?   恋爱,秦一隅什么时候和人恋爱过,在他上学没办法跟着他的时候?和谁呢?同学?崇拜他的乐迷?   还是许司?   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期待的向来都是秦一隅不要来爱他。否则,还没等他利用复仇从之前的魔障中逃出来,就要掉入新的失去的宿命里。   “我们没有恋爱。”他重复说。   严霁却不相信,“真的?那现在是什么关系?”   南乙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坚持,这么不留余地。自己已经够坦诚了,但没可能对着哥哥一样的人说,我在和另一个队友当炮友,他没那么蠢。   烟快要烧到手,南乙堪堪回神。   “朋友。”绕来绕去,他还是只能给出这个定义,为了让严霁信服,也为了说服自己,他甚至笑着重复了一遍。   “真的,就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严霁还没来得及开口,砰的一声,是玻璃砸在地面的声音。   两人都有些意外,一齐扭头向后看去。   路灯下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昏黄的光线打在他头顶,看不清神情,被风吹乱的发丝每一根都被照得几近透明。他的右手还维持着握着玻璃杯的动作,但杯子早变成他脚边发光的残骸。   南乙愣在原地。   他听到了。   这样的场景,严霁还是头一次遇到。他原以为秦一隅会假装没听见,体面走开,可他竟然不小心松了手,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在这样难堪的时刻直面彼此。   但下一秒,秦一隅的行为就彻底打破了他的想法。   他竟然抬起另一只手,将握着的这只杯子也狠狠砸在地上。牛奶和玻璃碎片溅了满地,在路灯下闪着光。   然后他两手插进口袋里,笑了一下,视线移向南乙的方向。   “这位……朋友,也跟我单独聊聊呗。”   作者有话说:   严霁:你俩等会儿不会angry sex吧?? 第77章 激烈对峙   夹在两人中间的严霁先打破了沉默。   “我回去拿点工具,把这里清理一下,不然明天扎到别人车胎。”   随着他的离开,空气变得愈发沉重,仿佛也和地上的牛奶一样,正在迅速凝结。   南乙感觉呼吸困难,他在黑暗中凝视着秦一隅,恍惚间仿佛回到三个月前的雷雨夜,眼前这个人和当时一样怒不可遏,可他却读不懂。   当初的他是因为被揭穿受伤的事实而愤怒,现在呢?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认为他不应该对严霁说这么多吗?   可他再没有任何人可以说了。   带着笼罩周身的巨大愤怒,秦一隅朝他一步步走来,脱离了光线的他面色愈发晦暗,他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哑。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我没有对其他人说过。”南乙熄灭了烟,那一小枚火红的光点也消失了。   他扔掉烟头,看见秦一隅出来也只穿了那件黑色高领毛衣——是他的,有些揪心。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这个人,明明是这样难堪的场合,他却只想脱掉自己的外套披他身上。   可他刚刚拉了拉链,就被秦一隅攥住了手。   “你觉得这是重点是吗?”   他攥得太重,紧到发痛。南乙没抬眼,没看他:“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这里太冷了,回去再说。”   “我不回去。”秦一隅抓住他不松手。   南乙决定自己先回去,秦一隅自然会跟上。于是他挣开了他的手,自顾自沿路返回。   “我们不是朋友吗?作为你的朋友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说出来啊,为了维护我们珍贵的友谊我会改的!”   秦一隅追在他身后,见南乙始终不回答,只顾着回去,气到无法维持最后的理智。   这条黑得看不到尽头的道路突然被雪亮的车灯破开,如同一把适时剖开喉管的匕首,反倒让他得以喘息。绿色的空车标识如同幽灵般飘到视野内。   他直接抓住南乙的手臂,另一只手伸出去,拦下那辆车。   “你干什么?”   没等南乙反应过来,秦一隅已经拉开车门,将他用力推进后座,自己也坐上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师傅,开出去随便找一家酒店停。”   “你疯了吗?放开我,我要下车。”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两人,表情有些为难。   “没看过朋友吵架吗?”秦一隅看向司机,“开不开?不开我再换一辆。”   听见他又一次故意把“朋友”两个字咬得很重,南乙也没话说了,试图挣开他的手,却反被他用更重的力气抓住。   十五分钟后,司机停在了一个大酒店的门口,战战兢兢送走了两个一看就很会打架的混不吝,飞一样逃走了。   所剩无几的一点理智全用来在前台开房了,拿上房卡,秦一隅直接拽着南乙上了电梯。   “秦一隅你是不是哪儿有问题?跑这儿来干嘛?”   秦一隅气笑了:“跑这儿来还能干嘛?吵架啊。朋友不能吵架吗?”   “冷静点好吗?你别忘了现在还在录比赛……”   “我没有忘。”   嘀的一声,房间门被刷开,秦一隅扯着南乙半边胳膊进去,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怎么,你是想当着满别墅摄像头面跟我解释,你和我搂搂抱抱接吻上床该干的不该干的都他妈干了,然后只把我当普通朋友?!”   南乙再次陷入沉默,他的脸上甚至表现出一种困惑。   秦一隅最恨的就是他面对自己时的沉默。是他哪里搞错了吗?还是他哪里做错了?从小到大身边的每个人都认为他有天赋,就算是做从没有做过的事也可以做得很好,他自己也坚信不疑,结果呢?   他总会在自认为做得很好的时候搞砸一切,然后失去一切。他的手,他的事业,他的至亲。   很好,现在轮到南乙了。   他从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爱过一个人,从零开始学习怎么对自己喜欢的人好,到头来却像个小丑一样,得到一个朋友的称谓。   “你说啊,这里没有其他人。”秦一隅极力地压抑着哽咽的情绪,“你告诉我,你觉得我们是什么朋友?接吻的朋友?在床上互相帮助的朋友?南乙,早知道你对朋友的定义这么与众不同,这么开放,认识你第一秒钟我就跟你交朋友得了,废话不多说直接上手,你早他妈告诉我啊!”   房间里静得可怕。   “抱歉,我不应该擅自回答严霁的问题。”南乙终于开口,声音很冷,几乎没任何情绪。   “说实话,秦一隅,我很困惑。”南乙抬头,看向他,“所以面对那个问题,我应该怎么回答?当初说好了是地下,为了乐队的平衡不告诉其他人,你这么在意朋友这个词,觉得我说得不对,那怎么样才是对的?”   没等秦一隅开口,南乙又笑着打断:“还有,你或许不太了解我。我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跟踪你的变态,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而且我做得非常辛苦,所以关于你的一切我并不是了如指掌,对,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了解你,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我也不是你认为的疯子,不是是个朋友就能接吻上床。”   见秦一隅也不说话了,南乙背靠着墙壁,低声说:“既然彼此都这么不舒服,那各退一步,现在还来得及,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做正常的队友。”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喝醉酒的那天开始就错位了,如果再不拨乱反正,把一切拉回去,秦一隅迟早要离开。   想到这里,南乙几乎痛得没办法站直,只能深深呼吸,用力地用脊背抵住墙壁。   “可以吗?”   秦一隅听完却笑了,歪着头,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混账表情,很轻地,一个字一个字说:“不、可、以。”   “你想都不要想。”   房间里没有开灯,秦一隅的影子完全地笼罩住他。他压抑着的怒火几乎可以被摸到,是滚烫的。   “你不是疯子,我是。最开始是你来招惹我的,拼了命把我拽起来,好像特别需要我一样,现在想退?想做正常的队友?行啊,你直接杀了我比较快。”   看南乙一副受不了想走的样子,秦一隅捉住了他的手,“我告诉你怎么说是对的,实话实说,很难吗?”   南乙想用力挣开,低头看到的却是那片花树纹身,瞬间浑身脱力。一个疯起来可以骑在人身上像疯狗一样打架的疯子,现在却这么软弱。   他只能抬起头,蹙着眉说:“哦,原来你想让我直接告诉严霁,我是你的地下炮友。”   再不想提及这个词,最后还是说出来了。   一个明知道自己是炮友还是爱上了对方的蠢货,面对发问,连保留尊严的余地都不可以有。   “炮友?”   秦一隅眉头紧拧,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南乙发现自己是真的不懂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怒火中烧,没等他想明白,秦一隅便上手,用力扒掉他的外套,扔到地上,拽住他手臂从玄关到床边,狠狠将他摔到床上。   背撞上床面,回弹的震动将他震懵了。下一秒,站在床边的秦一隅便低头解开皮带扣,抽出皮带扔到地上。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秦一隅竟然还歪着头笑了一下,像个实实在在的混球一样,“用你聪明的小脑瓜想一想啊,炮友要做什么?不会这时候装不知道吧?”   说完他干脆骑在南乙胯骨上,面无表情,不管不顾地掀起他卫衣下摆,粗暴地扯着给他脱衣服,南乙越是挣扎,他越是用力,越是没有分寸。他脑子里甚至冒出诡异的念头。   你小子不是很能打吗?一个人打八个还能站起来回家,都这样了还不给我一巴掌?还是有点儿舍不得吧。   是有点喜欢我的吧。   他就这样把这件该死的难脱的卫衣整个脱上去,在南乙无谓又有些无力的挣扎下,干脆没扯开,就让这衣服像手铐一样困住他的双手。他用受过伤的左手摁住,让他的双臂高过在头顶,动弹不了。   秦一隅盯着南乙的脸,见他别过头,就用右手掐住他下巴,逼迫他看自己。   都这样了还不反抗啊?   原来你是真的觉得我们是炮友。   “你想做?”南乙动了动嘴唇。   “想啊。”秦一隅笑了。   南乙终于肯用他那双漂亮的、像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睛看他了,盯着他,像在台下茫茫人海中的那次一样,钩住他的心。   “你和别人做过吗?”   他居然问出这种问题。   秦一隅呼吸都困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维持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的,这也算是他的天赋之一?   “没有,我挺干净的,还是个处呢,想不到吧。”   “真没骗你,你不愿意?”他压下身子,掐着南乙下巴想和他接吻,原以为南乙会躲,会继续挣扎,但他却接受了。   他没有动,就这样平静地任他压上了嘴唇。等到秦一隅有些困惑又有点难过地抬头移开时,南乙才哑着嗓子,自暴自弃一般说:“愿意,做吧。”   这四个字几乎是从窒息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好像吐出四块被反复压下去的血块似的,说出口,反而得以喘息。   南乙忽然发现自己也挺作的,既要又要,死拽着这个人不让他走,又吃醋发脾气耗空对方耐心,说是炮友,实际什么都不让秦一隅做,谁受得了。   现在他决定丢掉所有包袱了,至少他是秦一隅的第一个,无所谓了。   他自己主动将褪到手边的卫衣扯开,脱下来扔到地上,也趁秦一隅抬起上身的时候,拽住身上黑色半袖的衣摆。   可他的手却被握住了,不再是粗暴、武断的,很轻,更像是放在他手腕上。   下一秒,很凉的几滴液体啪嗒落在他手背上。   南乙忽然回神,抬眼看向垂着头的那人。越过窗帘缝隙的月光照亮了不断滚落的泪珠,大颗大颗的,晶莹剔透,钻石一样。   他有些慌了,试图伸手去擦,可秦一隅却躲开了。   “你愿意我不愿意。”   游戏人间的假面被戳破了,碎了一地,裸露出来的是一个赌气的、挫败的孩子。   他吸了吸鼻子,自己抬起手胡乱擦掉脸上的眼泪,从南乙身上下来,弯腰去捡自己扔掉的腰带。   “为什么?”   “为什么?”秦一隅不可置信地重复了这个问题,仿佛很震惊似的,“你还问我为什么?”   他终于彻底地崩溃了。   “因为我他妈喜欢你!”   南乙也愣住了。   他怀疑这根本就是梦,不,他甚至不会做这么离奇的梦。   可喊出这一句的秦一隅似乎更伤心了:“因为我爱你,一直以为我是你男朋友,想好好珍惜你,所以像个傻逼一样想象过很多次我们第一次的场景!”   “根本不是这样的,不是现在这样。”   他吸了吸鼻子,想离开,但南乙却起身拖住了他的手,以至于他不得不说:“不用管我,我自己回去。”   “等一下。”南乙仍旧皱着眉,“我不明白,你……你怎么会喜欢、喜欢我?”   不,他甚至用了爱这个字,透过空气、皮肤、骨骼和血肉,直接抓住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你是不是搞错了?”南乙抬着头仰视他,没意识到自己在发抖,“你应该只爱你自己。”   秦一隅怀疑这小孩儿就是他的克星,总是能平静地往他的心里丢炸弹,把他逼哭也不够,非要逼吐血才行。   “我也以为我只爱我自己。”秦一隅眼角又滑出一滴眼泪,“可我就是爱上你了。”   “别说了。”南乙牙齿都在抖。   “为什么不能说?还不够明显吗?我为了你学做菜,整天围着你打转,你和别人多说两句话我都气得发疯,就算生你的气我还是跑出来找你,给你端牛奶,怕你又偷偷躲起来抽烟。结果呢?”   秦一隅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没察觉出南乙的不对劲,只想发泄:“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南乙,拿我当炮友又吃我的醋,又不让我告诉你我爱你,我就是爱你,我以后每天都要说,不,我现在就去告诉所有人,我对着摄像机说我爱南乙。”   南乙却忽然从床上起来,衣服都不穿了,扔下一句很小声的“你疯了”,直愣愣独自往玄关走。   “去哪儿?你不许走。”秦一隅追上去抓住他的手,摁住他肩膀将他抵在墙上,“就待在这儿把话说清楚,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我连……”   但他没能说完。   他发现南乙的肩抖得厉害。   “怎么了?”秦一隅一下子慌了,小心地松开了抓住他肩膀的手,改成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试图抬起他始终垂着的头,却猝不及防摸到了泪水。   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两下,全世界仿佛被突然按下静音键。   “怎、怎么哭了?宝……”秦一隅一瞬间忘记还在吵架的事,下意识想叫他宝宝,又怕南乙生气,只好拽长袖子用掌根压着慌乱地给他擦,“你别哭啊。”   明明之前开玩笑说想看他哭,可现在真的见到,心都要碎了。   看到南乙仍在发抖,只能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紧到没有空隙。   “是冷吗?还是我发神经吓到你了,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不会真的跑去摄像机跟前说的,但我没骗你,我真的爱你……”   别说了。   这么简单的一个字,每一笔每一划变成刀子划在心上,他早就血肉模糊了。   听到秦一隅说出口,南乙一瞬间回到了那条血流成河的斑马线,站在那里,毛骨悚然,眼睁睁看着躺在血泊里的外婆失去呼吸。   到最后外婆还是爱他,抚摸他的眼睛。就像舅舅离开之前在机场重重的拥抱,抚摸他的头发和后背。   爱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是失语。是失去。是残障。是死亡证明。   原来这幅沉着、冷静、无所不能的皮囊撕开后,他还是那个站在路口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应激反应始终根植在他心底。   现在它冒出来了,控制了他的身体和大脑,让他像疯子一样在秦一隅面前失去最后的理智,抓紧他的衣服。   “你不要走……”   一如他当初跪在外婆身边,乞求她不要闭眼一样。   “我不走。”秦一隅抚摸南乙的后颈,“我哪儿都不去。你是我最喜欢最爱的人,我不会离开你的。”   南乙却更伤心了,好像没办法呼吸似的。   “你别说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   秦一隅太迷茫了,他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这么狼狈地表白,更没想过原来会有人听到我爱你的时候会发抖,会哭,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孩子。   他脑中忽然闪过什么,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   “小乙,你是不是想起外婆了?”他扶起南乙的下巴,“还有舅舅,是吗?”   他忽然想起很多次,南乙对离开这个词表现出来的抗拒和执念,他曾经欲言又止地提出“你会不会一直留在恒刻”的问题,曾经在第二次失去至亲之后,不计一切代价地去找他,追问原因,也只有一句,我不想让你像他一样消失。   原来是这样。   秦一隅忽然明白了,原来失去爱他的人,是南乙18年来从没逃离的梦魇。   “不会的。小乙,你看着我。”   南乙抬起头,他眼中那种锲而不舍、执着的生命力仿佛也萎缩了大半。   “我爱你,而且我永远不会消失,永远不会离开你。”秦一隅珍惜地捧着他的脸,“相信我,好吗?”   南乙没有说话,但这次秦一隅很清楚,是他说不出话。他看上去甚至没办法好好站住。   “我先抱你去躺下来,然后我会抱着你,让你平复下来,但你放心,我不会做奇怪的事的。”   刚刚直接把人强行压在下面,现在又说这些,秦一隅自己都觉得很心虚。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牵着他到床边,掀开被子,让南乙躺好,自己也躺上去,将他揽入怀中,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脊背。   南乙仍不说话,手始终抓着他的毛衣。秦一隅忍不住低下头,想亲吻他的发顶,可忽然想起之前他们错位的关系,停住了。   “南乙,你……你喜欢我吗?”   他知道这时候很不应该问,绝对不是好时机,于是又解释说:“我不是想要逼问你,我只是想亲你,但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好像很奇怪。”   是很奇怪,太怪了之前都亲了百八十回了才想起来问这个!   但之前他就是下意识以为南乙也喜欢他啊。不喜欢他怎么会那么用心,给他写bassline,找他,像小幽灵一样跟着他这么多年。他会这么自信也都是有理由的啊。   秦一隅脑子一团浆糊,“算了,我不亲了,撤回这个问题,我抱着你就行,别哭了啊,哭久了明天……”   就在他絮絮叨叨哄人的时候,怀里的人竟然点了点头。   秦一隅懵了。   “你点头,是喜欢我的意思?”他语气里的兴奋根本藏不住,“我、那我可以亲你?”   他说完,像是怕南乙撤回这次点头似的,急忙亲了亲他的发顶,然后是额头,接着搂得更紧了。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伤心又幸福,他这辈子从没有过这么浓烈的情绪,全浓缩在这一晚了。   “那我现在可以说我爱你了吗?”   怀里的人仍旧不说话,头似乎动了动,但必然不是点头,也不是彻底地摇头。   但他没像之前那样抖个不停,渐渐平息了。   秦一隅叹了口气,低下头,轻声说:“你平时看着这么成熟,其实还是个小孩儿呢。”   早慧的外表下,藏着一个痛苦的七岁男孩。   “你喜欢我,不希望我离开你,所以不允许我爱你。”秦一隅轻声笑了,一针见血地说,“你这是因为害怕分离逃避爱啊。”   南乙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他听见秦一隅接下来的一句话。   “可是小乙,你想过没有,你现在逃避分离的方式对我来说太残忍了,我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却不被允许,这会不会加速我的离开呢。”   他动了动,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盯住了秦一隅,一动不动地盯着,说不出话,但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每一根骨头,好像都在说——你不许离开我。   脆弱和倔强居然可以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   秦一隅认输了,贴上南乙的脸,蹭了蹭他的鼻梁。   “太晚了,南乙,你不可能对一个已经爱上你的人说你别爱我。我做不到。”   “你可以把我关起来,锁起来,把我放在可以让你安心的任何地方,一遍一遍确认我不会消失这个事实,但是你不能要求我别爱你。这只会让我伤心,我要是哪天伤透了心,或许真的……”   他软弱的要挟没能说完,被南乙的嘴唇堵住了。   干燥的双唇没多久就被对方濡湿,明明不是第一次接吻,却生疏极了,他甚至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摆,该怎么做才会让南乙完好无缺,不会碎在他怀里。   很快他感觉南乙也是这样。   他从没吻得这么温柔,这么小心翼翼过,缠上来的舌尖又软又轻,勾着,不愿退出,像一只挽留的手。   在这个吻中,秦一隅尝到苦涩的味道,但一点一点变甜、变暖。   或许这些撕心裂肺的争吵,归根到底是因为他误以为相爱是不需要用言语来宣告的,行为就够了。可到了这一刻,秦一隅却有些庆幸。如果自己在爱上他的第一天就说出口,会是怎样的状况?   那时候的南乙,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爱他,还不会因为爱他而心软。他一定会被糟糕的梦魇控制,狠狠地推开他。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在南乙为了换气而不得不中断这个吻的时候,他喘着气,脸贴上秦一隅的脸,攥着他的领子对他说:“我不会再让你伤心的……”   听到这句,秦一隅感觉自己又要哭了,所以他先让自己笑了一下,拿额头磕了磕南乙的额头。   “你确定?我可是很脆弱的。每天都要抱,要亲,而且要互相说我爱你,我知道你怕,可是不克服的话,我还是会伤心的。”   南乙静了两秒,再开口时,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我爱你。”   秦一隅心都要化了,他捧住南乙的脸,细细吻过他的泪痕,很郑重地说:“我爱你。”   然后他不断地重复,慢慢地,每个字都很清晰。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直到南乙又一次用吻堵住,但秦一隅觉得,这次他不是出于害怕,不是不想听,只是害羞了。   他还从没有见过南乙害羞过,仔细回想,他甚至没有脸红过一次。   于是秦一隅抓住这机会,故意吻得很深,拱着他的鼻梁,舌尖舔过齿尖,缠住他的,很深也很缠绵。两张面孔之间只剩下稀薄的氧气、喘息和黏腻到令人心跳加速的水声。   他的手贴上他后背的皮肤,不轻不重地揉着,在吻的间隙里让他“往前来点儿”,就像南乙教他滑雪时那样,推着他后背,直到和自己完全贴紧。   每一次换气和中断都被秦一隅用“我爱你”填满了。   他像是决心要把这些都灌进来,用这三个字吞噬掉南乙大脑里的一切,将他驯化成只知道爱的动物。   于是渐渐地,南乙真的丧失自我意志,第一次感觉接吻像捧起一汪水,滴滴答答,唾液像泪一样往下淌,是因为他没机会闭上嘴唇吗?从眼泪到唾液,再到更深处的爱欲,没有一样受控。他从脸颊湿润到脖颈。   像是在为他收拾残局那样,秦一隅沿着他侧颈一路舔吻下去,到锁骨,又回来,含住那晃个不停的唇环。   很突然地,“我爱你”停止了,吻也停了,令南乙很不适应。   “怎么了……”他有些迷茫地在秦一隅怀里动了动。   紧紧相贴的身体却找到了答案。   “别动。”秦一隅掐住他的胯骨,清了清有些哑的嗓子,埋头在南乙颈窝,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故意的,一会儿就……”   他没说完,像是对自己很气馁似的,憋了半天,最后只说出一句。   “不能再亲了。”   房间里很静,就在秦一隅打算躺一会儿自己起来时,南乙忽然向下。   “不是,哎,不行……”   南乙又钻出来,以为自己做得不对,看向秦一隅,表情认真。   “你想象的第一次是什么样的?”   作者有话说:   严霁:啧,没有angry只有sex(扫完地之后又抽了一根烟)   我看上一章的正文加段评,有种配合弹幕看恋综的感觉hhhh第一次写这么激烈的心意互通,某个瞬间有种在写强制爱的错觉() 第78章 初次纪念   “第一次?”   秦一隅抿着嘴还是止不住笑,拉过南乙抱住:“那可太多了,我得说一天一夜。”   他明明就是在开玩笑,可南乙还是那副认真的表情,甚至干脆像之前他做的那样、跨坐在他腰上,但弓着上半身,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挑一种。”   怎么像解不出一道题就不罢休的好学生似的。   “就一种?”秦一隅仰起脸,故意蹭了蹭他的鼻尖。   南乙缓慢地眨了眼,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似的。   但秦一隅在这时打断,伸出手,很轻地拍了拍南乙的脸颊,“好了。”   好了?   “我逗你的。才刚把话说开,不需要你这样。”秦一隅语气温柔。   明明刚刚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可现在又摆出那种游刃有余的年长者的姿态,十几分钟前发疯似的想强上,这会儿又说不需要。南乙觉得他都快把自己搞疯了。   “哪样?”南乙没听他的,不打算从他身上下去。   “你说哪样儿?”秦一隅想到他刚刚那么自然而然溜下去的动作,还有些吃味,“我还没说你呢,刚刚想干嘛啊,谁教你的?”   刚刚?   南乙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一本正经道:“你说口交。”   一句话给秦一隅呛得侧过脸咳嗽了半天,耳朵都红了。   “不是,你、你这嘴怎么……”   看到他渐渐红起来的脖子和耳根,南乙心里忽然生出许多奇妙的感觉。方才那些关于爱的驯化言语,对他而言实在太陌生了,比起那些柔软又温存的字眼,他更熟悉化外、显露在彼此身体上的情欲。   因此他伸出手,用微屈的指关节碰了碰秦一隅的侧颈,然后俯下身,舔了一下。   奇怪。南乙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很想尝尝秦一隅的味道,从他哭的时候就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了。   无论什么都好,汗水、眼泪,血液,或者……   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想钻下去。   因为他见过那样的画面,甚至在脑海中替换了两个人的脸,产生过那样的幻想。   “没人教,我在网上查的。”他伏在秦一隅耳边低声说,“我知道炮友要做什么。”   他这是在回答他之前吵架时候扔出来的气话?还是故意的?   秦一隅扭头掐住了南乙的脸,恶狠狠说:“别提这个词儿了!”   可看到南乙的嘴唇都被掐得挤出来,又觉得可爱,于是他亲了一口才又松开:“不用你给我口。”   “为什么?”南乙皱了皱眉,“嫌我牙尖?怕我刮着你?”   “救命啊,你在说什么啊?”   秦一隅感觉自己要疯了,现在和他想象中的第一次也不一样啊!   “要不还是放我去洗手间吧。”   “我不。”南乙直接干脆地在他身上脱了上衣,扔到地上,“来都来了。”   “什么?”   他甚至还用手腕的黑色皮筋扎了头发,只剩一小绺懒懒搭在脸侧。   这张漂亮脸蛋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秦一隅感觉自己简直跟个情圣似的,柳下惠见了都得冲他竖个大拇指,他总算找到自己最适合的职业了,出家!对,天天在庙里敲木鱼,每天给南乙念经保佑他一生平安。   “小乙。”秦一隅试图把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叹了口气,很认真地说,“我才跟你说了我喜欢你,我爱你,其实这早就该告诉你了,本来就迟到了,还把你惹哭了,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所以就只想抱抱你,亲亲你,让你放松下来。这是个意外,我也是成年人,可以自己处理,这不是你的责任,明白吗?”   他说得更直白些:“我爱你,但你不需要为此付出什么。我说的第一次,是你发自内心地想……”   “我想啊。”南乙低头亲上他的嘴唇,然后伸出手去,摸到台灯。   啪地一声,暖黄色的灯光顷刻间淌下来,照亮这一小片空间,他们从冰冷的深蓝色海域,被忽然塞进半透明的蜂蜜罐子里。   南乙白的皮肤被镀上一层漂亮的浅金色,就像他的眼睛一样。常年运动留下的肌肉线条恰到好处,跟随着微微的喘息轻轻浮动着。沿着他的腹肌向上,白皙的胸口前,是那枚红色拨片,不停地摇晃着。   “很想……”他撑着手向下,像小兽一样张开嘴,轻轻咬住秦一隅的脖子,隔着毛衣,咬属于他的那一处纹身。   秦一隅的魂儿都快被他勾没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理智还在运转。他忽然想,这是不是就是南乙表达爱的方式啊。   一个有洁癖、不喜欢肢体接触、连话都不多说几句的小孩儿,在他面前,总会用力地接吻、咬他,好像要把他吃了一样的架势。   就这样昏昏沉沉的,南乙用牙齿拽着,把他的衣领拽了下来,在那一行字母上又舔又咬。   “你别把我衣服咬烂了……”秦一隅手托着他的腰,下意识就沿着脊柱沟摸索下去,找到那浅浅的小窝,不轻不重地揉着。   “这是我的衣服。”南乙说完便直接扒了下来,学着秦一隅不久前的样子,用没脱完的上衣做手铐,将秦一隅的双手抬上去,用手压住。   “你也是我的。”他的另一只手掐住秦一隅的脖子,虎口严丝合缝地贴紧那一行为他刻下的纹身,收紧,再收紧,感觉这个人的脉搏都被他掌握,直到他呼吸愈发急促,离不开他似的,才松开。   看着秦一隅涨红了脸,仰着头大口喘息,南乙才忽然发现,自己也有反应了。   他低下头,温柔地舔吻秦一隅咳嗽过后的嘴,舔过他口腔里的每一处,牙齿、舌头、上颚,甚至喉咙,只是他没办法那么深了,真令人沮丧。   “你吃起来是橘子味儿的。”他喘着气告诉秦一隅,“甜的。”   “你真是个怪小孩儿。”   秦一隅其实可挣扎,但他没有,就这样眼睁看着南乙解开他和他自己的裤子,两根发胀的阴茎弹出来,撞到一起。   南乙好像愣了一秒钟,但很快,他将自己的手伸进嘴里,弄得有些湿了才拿下来。修长的手指在光线下泛着水光,握住了两根,有些吃力地撸动起来。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好像在探究什么,直到听见秦一隅发出难耐的闷哼,才抬起头去看他,随即像是抚慰一般,靠过去和他深吻,但手上的动作仍旧没停。 很快,喘息声此起彼伏,混到一起,谁都分不清了。   当他听到秦一隅说“不行”,并且试图抬手挣开束缚住的毛衣时,忽然胜负欲作祟,用手握住了秦一隅乱动的手,并且加快了撸动的速度,更深地吻他。   “你…小乙,别……唔…”   秦一隅快被他逼疯了,嘴上拒绝,可身体却诚实地往前拱,甚至在往他手里送,整个人被南乙给的快感操控了。在这个关卡南乙竟然结束这个吻,到他耳侧,用很轻的声音喊出一个称谓。   “学长…”   浑身像是过电一样,脑中一根弦绷断,他射在了南乙的手中。   这样说甚至都是不准确的,因为他还射在了南乙的阴茎上。   怎么会这样?秦一隅语塞了,大脑也一片空白。 南乙却抬起了手一-那修长又白皙的一双弹琴的手,最适合放在贝斯的琴颈上,可现在上面却沾满了他的体液,从指缝沿着大鱼际往下,淌到残留着发圈红痕的手腕。   他愣愣地盯了几秒,竟然伸出舌头,舔了舔。   秦一隅脑子都要炸开了。   “不是。”他挣开了手,脱掉毛衣,一把将南乙抓过来, “舔这个干什么?”   南乙的嘴唇上甚至还残留着一点白浊,他凑过来,没有亲他,但眼睛却盯着秦一隅的嘴唇。   “我想尝啊。”   怎么会有人什么都不懂还这么勾人的? 秦一隅真的觉得这就是老天爷派来治他的。   “好吃吗你就尝?你是纯好奇还是觉得好玩儿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精液是什么致幺幻剂,南乙笑了一下,变得有些晕晕乎乎,脸没红,但身子都透了粉。 他凑过来捧着秦一隅的脸亲吻,“我是第一个,吃掉你的人。”   秦一隅再也忍不了了,伸手去拉床头柜的抽屉,果然找到了套和一瓶没开封的油。他被南乙亲得头晕眼花,半天才看到上面的型号。   “怎么了?”   “没…”秦一隅有些头疼,“可能有点儿小了,没事儿。”   南乙眯着眼睛瞟了一眼,要开口时,秦一隅还以为他会说“那不戴了”,甚至打算煞有介事给他上一堂性教育课,结果这小子开口却是。   “我戴试试。”   “什么?”秦一隅一下子清醒了,“不是,你、你不会觉得你是上面那个吧?”   南乙眨了眨眼:“我不行吗?”   “啊?”秦一隅不知道自己怎么笑了出来,怪不得上来就想给他口,又这么主动,合着这小子是想上他啊。 可是他如果不同意,是不是显得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喜欢啊爱啊都特别假啊?   要不让他一次?   “不是不行,就……”   看他欲言又止,南乙忽然想到之前看的那些视频,里面在下面的人好像都挺难受的,好像很疼。   “秦一隅,你怕疼?”   秦一隅又懵了。   为什么南乙在床上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超出他的逻辑之外?   “我……”刚开口,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心疼他啊! 想主动让他上啊。   这台阶不下白不下,于是秦一隅立刻开始了表演,点点头,然后用很可怜的眼神望着他,甚至还伸出左手握住他放在自己胸口的手。   “我是挺怕疼的,之前在手术完住院,在病房里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疼得直哭。”   南乙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似的,抓着他那只手亲了亲,然后说:“那还是你来吧。”   南乙在心里想,秦一隅是有点儿娇气的,爱哭又喜欢喊疼,他就不一样了,很能忍痛,身上被打得很疼也能专心听讲,眼睛不开了也还能弹琴。   更何况,如果是秦一隅给的,就不算疼。   这些他都没说出来,秦一隅也没给他机会说出来。他被反过来压在身下,被温柔无比地吻着眼睛、鼻梁、嘴唇,然后沿着他的身体线条往下,再往下,他被阻止做的事却被秦一隅做了。   南乙眼睁睁看着秦一隅含住了他半硬的阴茎,舔了上面的腺液,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住了他。   到这一刻,他才感觉,秦一隅是真的脱去了那些顾虑, 变成真实的、狮子一样的他了。   “喜欢?”秦一隅吐出来,用手撸动几下,又舔了舔,笑得散漫又得意,“比刚刚还硬了。”   羞耻心泛滥,南乙仰起头,想让他闭嘴,可还没说出口,忽然感觉凉凉的液体流下来,从阴茎一直淌到臀缝。   很快,他感觉到粗粝的指腹摁在最私密的方。原来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认得出秦一隅的手,太可怕了。那一瞬间南乙整个人都弹了弹,被分开的腿也夹紧,但很快,又被秦一隅用上半身强行分开。   全身最脆弱的两个部分都在秦一隅手中。右手撸动着, 左手带着茧的指尖快把他揉开、磨化了。   “不行……秦一隅,别……”   “叫点儿好听的。”秦一隅低下头,学着南乙的样子啃咬舔吻他的胯骨,上面那层薄薄的皮肤漂亮极了,透着骨头的形状,随便就留下痕迹。   “一隅……停。”   秦一隅笑了,“这还不够好听,而且你现在掐不到我了,没法儿让我停下来。”   手指探进去,里面紧得可怕,像一张小嘴吸着。秦一隅想,这么小的眼儿,得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他吃进去?带着这种探究的心,他又挤进去一根,发现南乙的腰都在颤,和他害怕时的抖是完全不一样的。   “乖。”他一边亲吻,一边哄着南乙,“叫我男朋友。”   南乙呼吸都困难,被他要挟,只想咬人。可咬完了秦一隅还是不依不饶,甚至有些可怜。   “你都害我误会了这么久,让我这么伤心,叫一声很为难吗?”   南乙听完,松开了牙齿,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 “男朋友……”   “谁啊?谁是谁男朋友?”   “你。你是我的男朋友。”   “太乖了。”秦一隅亲上去,趁机探入第三根,可南乙忽然蜷缩起来,他还以为是进得太多,下意识想退,但很快就发现那小穴竟然收紧了,咬住了他,好像在挽留一样,于是他又愣愣地戳回去,摁住南乙胡乱动着的腿, 他发现这里似乎不太一样,微微凸起,有些硬,好像很耐戳似的。   于是他干脆用力地戳了几下,没想到南乙竟然叫出了声,和以往的闷哼都不同,是很软的,但又很急的呻吟。   “这儿舒服吗?”   南乙没说话,含糊地哼了两声,他一戳,又发出方才的呻吟,听得秦一隅心都要化了。   “你太可爱了。”他忍不住吻了吻南乙的小腹。   可这话南乙似乎不爱听,抓起什么朝他扔过去,扔在他脸上。 是保险套。   “快点儿……进来…这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尽管不那么合适,秦一隅还是戴好,并且慢条斯理地捋好每一处褶皱,又坏心眼地握着,在那个被扩张开来的小眼儿那磨了半天,就是不进去,   在南乙等到快要崩溃、恨不得起身掐他的时候,终于捅了进去,也俯身吻上他的嘴唇。   “唔…”南乙拧着眉,感觉身体好像被劈开了,又疼又涨,难受得咬了秦一隅一口。   可秦一隅没生气,反倒把舌头送进去让他咬,下体也跟着又进去几分,他在黏糊糊的吻里安慰说:“一会儿就不疼了。”   秦一隅的嘴根本不停,含着他的耳垂含混地说:“小乙,我好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这简直就是双重的羞耻测试。   见他咬紧牙关不回答,秦-隅便故意地找到方才他有感觉的那个点,狠狠地戳上去,然后心满意足地听到了呻“嗯--”   他甚至故意在南乙耳边模仿他的呻吟,然后笑着,问他:“这是你说我喜欢你的方式吗?”   “你闭…嗯…”   每当他想要否认时,秦一隅就会狠狠地捅进来,撞那个被他发现的弱点,一次重过一次,南乙感觉密不透风, 张开嘴想呼吸,却又被秦一隅用最下流最色情的方式深吻。   深到令他怀疑这到底是吻,还是在模拟正在进行的交媾。他上下两个洞都被捅开了,都控制不了地往外淌水。   “不……不行…”南乙胡乱躲开,喘了口气,秦一隅却忽然抽出来。   突如其来的空虚让南乙懵了一秒,可也就是一秒,因为很快,秦一隅便捞起他的腿,搭在他自己的肩上,然后毫不留情地再次插了进来。   “太深了……”这个姿势超出了南乙承受的范围,他的腰都跟着往上抬,完全是生理性的反应。   “可是它很喜欢啊,在很努力地吸呢。”   直到那只被纹身覆盖的手放到他们结合的地方,手指拨弄穴口那被撑得又薄又红的软肉,南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它”是什么。   他想骂他,但又提不起气,最后伸手去掐了他的脖子, 这反倒像是勾引。   秦一隅莫名就加了速,撞得越来越狠,几乎要将他死死钉在身下似的,他没地方可逃,抖得厉害,不停念着秦一隅的名字。   “我在呢,宝宝。”秦一隅的吻越温柔,抽动得就越是狠,“我们在一块儿呢。”   他甚至伸手去摸南乙的小腹。南乙太薄了,他几乎能摸到自己戳进去的痕迹,于是他牵过南乙的手,也覆上来。   “感觉到了吗?我在这儿。你把我吃了。”   听到这话,南乙的肌肉似乎又跟着抽搐了几下,腰都抬了起来,怕他悬空,秦一隅放缓了速度,拿起一旁的枕头塞进去,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很烦躁地啧了一声。   原本魂都快被操丢了的南乙,听到这一声,忽然回来些许,喘着气伸手抓他,“怎么……”   “本来应该用你给我做的小枕头的,我都想好了,专门带过来了。”秦一隅将汗湿的头发往后薅,露出完整的脸,然后偏过头,亲吻被他搭在肩上的腿。   “下次……”   听到这句,秦一隅又心满意足了。他近乎贪婪地观察着南乙的脸和身体,看着他因插入而绷紧的每一块肌肉, 又因他的抽离松开,那些不断变化的肌肉线条简直是南乙身上最性感的地方。他看着自己鼻尖的汗摇摇晃晃, 落下来,滴到南乙身上,于是俯下身,舔干净,顺势向上,亲吻他因情欲变得迷离的眼睛。   “你好美。”   他用了南乙觉得荒谬的形容词,因此他下意识掐住了秦一隅的脖子,想让他闭嘴,可秦一隅却动得越来越快, 快到他几乎承受不住。   “舒服么?会哭吗?”秦一隅亲着他的眼睛,不断地轻声呢喃,“再哭给我看看吧……”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秦一隅吻他的耳朵,“我都舒服得快哭了。”   他狠狠撞着南乙最脆弱的敏感点,越来越快,水声塞满了整个房间,南乙感觉自己真的快哭了,不然就是其他地方在不断地流出水来。   “宝宝,我好爱你。”秦一隅喘着气抱住他,“好爱你……”   这似乎是他们之间真正的敏感词,南乙听见,从心底泛起恐惧、酸涩、依恋,但最后都在这毫无收敛的抽插中变成情欲,他咬住秦一隅的肩膀,在快感的冲刷下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我真的离不开你了。”秦一隅的声音也没那么游刃有余了,低喘着,却不停止,“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别再推开我,好不好…”   南乙被他紧紧抱着,透过喘息和水声,忽然间听到他的心跳,跳得那样快,那么有力。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去抓住,就在他抖着身子射在秦一隅小腹的时候。   他居然被操到高潮了?南乙涣散地想,他好像也不是很了解自己的身体。   秦一隅却好像很开心,抱着他又亲又舔,像小狗一样, 于是南乙也开心起来,他顺过气,手还贴着秦一隅胸口,小声说:“你的心没有碎,还好好的……”   “是啊,你把它粘好了。”秦一隅牵着他的手去摸他射出来的那些东西,白的,很黏,他笑得像个高中生,坏里透着点儿害羞,“用这个。”   这明明不是个高明的笑话,可南乙却笑了,在秦一隅亲吻他耳骨上每一个耳钉时,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小声告诉他:“你知道我的一个耳洞,是为什么打的吗?”   秦一隅正要继续做,听到这句,忽然停下来:“为什么?”   南乙才高潮完,微微张着嘴,那双浅色的瞳孔如今被色欲泡涨了,湿漉漉的,没了往日的锐利,他身体的肌肉还在微微收缩,随着呼吸抽动,皮肤上全是吻痕。   就是顶着这样一副色情的模样,他轻声说:“因为你。” 南乙拉住秦一隅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因为我认识了你,知道了你的名字,想打一个小洞, 纪念那一天。”   秦一隅愣了好几秒。   不知怎么的,南乙以为结束了,秦一隅却突然压上来狠狠地抽插,横冲直撞,没有任何技巧,好像要把他整个人捅开似的。   “那你也用这个小洞,记住这一晚。”   南乙感觉自己快昏过去了,或许是白天滑过雪太累,他的体力快速流逝,被奏一隅掰着身体摆弄成各种难为情的姿态,可他根本都没工夫感到羞耻,甚至控制不了叫出声,被秦一隅哄着说了好多“我爱你”,但还是没放过。   骗子。   他好像看到雪光,在阳光下发出奇妙的光晕,五颜六色的,萦绕在眼前。   “最后一个了。”   什么?   他没明白过来,秦一隅便又翻过他的身体,让他从趴着回到躺着,再进来的时候,他才模模糊糊想到,原来是套。   秦一隅一边插进来,一边摁着他的肚子,弄得他想射又射不出来,难受极了。   “不行……太快了……南乙侧过身子想蜷缩起来,但又被阻止,秦一隅反而变本加厉。”   “你不是喜欢快的?喜欢暴力的?”秦一隅的声音很哑, 也很喘。   “我……”南乙抖得厉害,感觉快死了,原来爱欲和死欲真的只有一线之隔,他还不能死,还有好多事要做,于是他胡乱地伸出手,想推他。   可就在下一秒,他感觉那个快坏掉的甬道淌出一股热流,于是困惑又无力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秦一隅那张只有犯错时才会出现的无辜的脸。   “怎么……”南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最后一个你没戴?”   “戴了。”秦一隅飞快回答,但很快气势就又弱下来, “就是,破了……”   “什么?”南乙想起身,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一点经验都没有,明明平时总能想到解决办法,可现在张开嘴却只会说,“那怎么办……”   “没事儿的,我帮你清理。”他靠过来,讨好似的,把南乙的脸亲了个遍,发现南乙没有生气,又故意找事儿似的说,“完蛋了,要有宝宝了。”   他说完有点害怕,但又有点期待南乙给他一巴掌。这真的太奇怪了。   但南乙只是拽了他的唇钉。 “神经病。”   他真的有想过给他一巴掌,但是想想还是算了。 他没力气揍人,而且真的打上去,说不定秦一隅很开心,又要折腾。   于是他决定原谅秦一隅。   而且这是他的第一次,犯点错也是很正常的,这不属于溺爱。   只要秦一隅不要伤心,不要离开他就好。   永远是个伪命题,是个不切实际的概念,是人们用来彼此哄骗的诺言。   但南乙真的希望,秦一隅永远不要离开他。   想到这里,强撑着的意识渐渐薄弱,昏睡过去。久违地,他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和现在一样大,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兜兜转转,竟然来到那条他最害怕的马路,独自一人站在斑马线前,交通灯红了又绿,反反复复,他却不敢迈出一步。   阳光像软刀子一样落下来,南乙眼睛很痛,却流不出眼泪。   忽然间,他的面前多出一片长长的影子,一转头,竟然是秦一隅。他笑着,仿佛全世界都应该是他的,那么得意,那么漫不经心。可他却牵起了他的手,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在那条令他毛骨悚然的斑马线上。   这过程漫长得像是在凌迟,南乙紧紧握着他的手,又怕太紧,抓痛他,吓跑他,直到他们安全地迈出最后一步,站在对面的街道上。   一瞬间,全世界都静止了,没有骑车的鸣笛声,没有了救护车没完没了的叫喊,只剩下秦一隅和他重叠的心跳。   秦一隅回了头,冲他使了个眼色,于是南乙也回过头。   在令人眩晕的光晕里,他努力睁大眼睛,然后愣在原地。   马路对面站着的,是外婆和舅舅。舅舅穿着他年轻时最喜欢的白色半袖和牛仔裤,扎着小辫儿,背后背着吉他包,好像下一刻就要赶着去排练似的,但他牵着外婆,弯着腰,似乎对她说了什么,指了指马路对面。   很快,他抬起头,也朝对面看过来,站直了身子,冲南乙挥了挥手。   那只手渐渐地放下来,掌心对着他,屈下中指和无名指。   他曾经说,这个手语太好学了,先做一个摇滚的恶魔角手势,然后松开拇指。   就变成了[我爱你]。   我爱你。   他的声音渐渐地和另一个声音重叠,覆盖,一点点被替代,最后彻底地变成了秦一隅的声音。   “我爱你,南乙。”   他被这句话唤醒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做了梦。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梦到外婆和舅舅了。   房间里很暖,只开了一盏阅读灯,温馨得仿佛是一个小家,而不是酒店。因此南乙睁开眼后,有些迷茫地望着秦一隅,想要确认他是不是真实的。   秦一隅被他捏得有些痛,笑着说:“我在这儿呢,不是梦。”   南乙躺在他怀里,窗外还是浓重的夜色,这让他感觉不真实,于是他凑过去亲吻秦一隅,在这个吻中一点点感觉到熟悉和真切。   “我睡了多久?”   南乙靠在他怀里,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哑。   “没多久,两个小时,现在才……三点不到。”   南乙皱了皱眉,“你没睡?”   “我睡不着。”秦一隅的声音听上去还很兴奋,“我刚刚抱着你清洗、擦干,可惜这里没有衣服可换,不然我能全套给你换上,你说怪不怪,以前我也没觉得自己爱干这种事儿啊,怎么会这样……”   他说着,又低头拱了拱南乙的鼻梁,自问自答似的说:“我太喜欢你了,喜欢得睡不着。”   原来随地大小睡的人也有睡不着的时候。   “别喜欢了。”南乙伸手想捂住他的眼睛,“睡吧,还得早点溜回去……”   “别啊。”秦一隅抓住他的手亲了亲,望着黑沉沉的窗外,忽然想到什么。   “小乙,咱们去看日出吧!”   南乙懵了:“什么?”   他怀疑是自己没睡醒,听错了。还是说秦一隅真的疯了?   “这是我们正式交往的第一天。”秦一隅和他十指紧扣,“看个日出纪念一下,不过分吧?” 第79章 浪漫出逃   南乙注视着他黑而深的双眼,感觉秦一隅似乎与平时不同。   他的眼睛那么亮,像黑夜里被映着一汪月光的湖泊,即便遮去其他一切,只留下这双眼,也能看得出他很开心,很幸福。   后知后觉地,南乙发现,在他瞳孔里的自己似乎也被这片快乐的湖泊浸染了,也变得很快乐。好神奇,对他来说,快乐起来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   但很快,他心底又泛起一丝别的情绪,伸手,一边用食指描着他的眉眼,一边轻声问:“你和之前那一任……也去看日出了?”   “之前?”秦一隅迷茫地皱了眉。   我老婆又开始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就我之前。”南乙声音很低,指尖戳上他眉心,“你们交往的时候做了什……”   秦一隅忽然明白了,睁大眼睛打断他的话:“哪有什么之前啊!你是我初恋啊!”   他说着还用两手捧住南乙的脸,晃了晃,像是想把他脑子里的水晃出来似的。   南乙本来就懵,又被他晃得头晕,只能抓住秦一隅的手腕。   什么?   初恋?   那不就是……   “你对我到底有多少误解啊?”秦一隅气得牙痒痒,干脆贴上去轻轻咬了一口南乙的脸颊,“你是我22年以来交往的第一个男朋友,不,第一个交往对象,不分男女。”   南乙抬手擦了一下他咬过的地方:“那倪迟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说你谈过恋爱?”   “倪迟?”秦一隅想起来了,“我傻呗,一厢情愿地以为咱俩热恋着呢,当时虽然吵架了,你也不搭理我,还坐得远远的,可吵架归吵架,也不能赌气啊,我寻思要是我当时说没谈过,你听了得多难受啊,所以我就点头了。”   说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就是小丑,原来是我在单方面热恋。”   原来是为了他才这么回答的。   南乙心里好像陷下去一小块儿,软软的。   他没说话,支起手肘,抬头亲了亲秦一隅的嘴唇,然后是他亮得迷人的眼睛。   紧接着,就在秦一隅以为他会对此发表一些感想的时候,南乙忽然掀被子从床上起来了,不发一言,直接走进浴室。   怕他睡觉会不舒服,从浴室把人抱出来的时候,秦一隅只给他穿了半袖和内裤。   这会儿南乙也就这样站在洗漱台前,在暖黄色的浴室灯下,眯着眼挤牙膏,一双长腿白而精瘦,肌肉线条长而漂亮,动起来青筋若隐若现,埋在皮肤之下。只不过现在,他连小腿皮肤上都是吻痕,膝盖窝也磨得发红。   不能再看了。   “你干嘛?现在起来洗漱?这么爱干净。”   南乙嘴里叼着牙刷,对着镜子歪着头摸了摸脖子上的吻痕,含混说:“看日出啊。”   秦一隅愣了愣,睁大眼起身跑过去,和他挤在一块儿,“真的?”   “嗯。”南乙漱了口,抬起水龙头想洗脸。水声哗啦啦的,他抬手下意识想扎头发,但手腕上已经没了发圈,索性直接把头发挽到耳后,就这样俯下身去。   可下一刻,一双手轻轻捞起他的头发,笼到一块儿,替他抓住了。   “洗吧。”   这感觉好陌生,好像比接吻上床还要亲密似的。   下面磨得有点疼,腿也很酸,但都还好,完全是可承受的范围内。奇怪的是,酸也好,疼也好,他希望这些感觉都能持续得更久些,好让他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水浸透了他的脸,凉凉的,令他彻底从困倦中抽离。一切都不太一样,但又并非是天翻地覆的改变,是微妙的,需要细细想才能发觉的。   那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也不太一样?南乙的确很想看看。   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派可真不像他。   以往他每走一步,预先都会在脑中琢磨、演习无数次,因为他没那么多试错的机会,能一击命中是最好的。他也最讨厌被人打破计划,就像推翻精心布下的棋局一样。   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笑嘻嘻地说我们别管这些了,去他妈的血海深仇,去他妈的痛苦,至少在这时候什么都别想了,你陪着我,现在就去看日出。   而他竟然欣然接受了,就像中了什么解不开的蛊似的,只会点头说好。   这就是爱吗?   南乙不清楚,但他确定,这个人只可能是秦一隅了。   “你这样穿不行。”秦一隅看了他脖子上的印子,有些心虚,做的时候完全忘了还要录节目的事儿了,一点分寸都没有。   他将那件黑色高领毛衣套在南乙身上,替他理好头发,笑着说:“好看。”   我自己的衣服能难看到哪儿去?南乙有些莫名。   “你这样也不行啊。”他看着秦一隅穿上自己那件卫衣,“只有一件外套,你想在第一天就冻死在山上?”   “怎么说话呢。”秦一隅啧了一声,没脸没皮地笑着,“你是想替我守寡啊。”   南乙没话可说,直觉秦一隅还会说出更离谱的话,想拿点儿什么堵他的嘴,但还是迟了一步。   秦一隅一本正经地捧着他的脸,“你长这么好看,一个人带着孩子,没老公,日子很难过的。”   南乙二话没说直接骑到他身上,两手狠狠掐住秦一隅的脖子。是因为掐的次数太多了吗?他几乎可以用自己的双手丈量出秦一隅脖颈的围度了。   明明都被掐得脸红了,青筋也冒出来,可秦一隅居然还在笑,还反握住他的手:“看来你是真的……被·干狠了,都……没力气了。”   “疯子。”南乙收回手,盯着他的脸,亲了亲,从他身上起来了,“先溜回去穿衣服,多穿点再去。”   “好的长官。”   神经。   下去时南乙非要把自己的羽绒服给他,可秦一隅死活不穿。等上了车,秦一隅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咱们应该定个安全词。”   这话一说,前面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瞟他们。   “什么是安全词?”南乙问。   “就是……”秦一隅凑到他耳边,很小声说,“比如你掐我的时候,我受不了了,就对你说安全词,你就停下来,免得你真的变成……”   南乙捂住了他的嘴,然后不出意料地被他啄了掌心。   事实上他觉得安全词是没必要的,他有分寸,就算秦一隅每次都挑衅,他也从不会真的下狠手。   但秦一隅要想,他也没拦着。   “你觉得什么比较好?”   南乙头抵在前座靠背,转过脸看他,用口型说出三个字。   [我爱你]   “那不行!安全词一说就得停。”秦一隅直接否了,“这要说很多遍的!到时候不跟掉帧一样啊,一卡一卡的多难受……”   南乙笑了:“那你自己想吧。”   “孩子醒了。”秦一隅笑嘻嘻说。   “你有病吧?”南乙直接骂了出来。   “嘻嘻,那你说。”   南乙面无表情说:“起来排练了。”   秦一隅睁大眼。   会萎的。   就这样,他们达成往返打车都吓死司机的成就。   半夜三点,两人回到了别墅,原以为有大门密码就够了,可院子落了锁,他们根本进不去。   南乙敞着羽绒服外套,把只穿着卫衣的秦一隅包在怀里。   “翻进去不就行了。”他随意说。   “翻?”秦一隅立刻摇头,“你才那什么……还翻墙?不行不行。”   我一会儿不是还要去看日出吗?南乙想,翻墙很简单吧。   “等着,我给咱Daddy打个电话。”   十分钟后,1栋的别墅门打开一条缝,一片长长的黑色影子挤出来,迈着沉重的步子朝他们走来,一阵金属碰撞声过后,铁艺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严霁穿着深蓝色睡衣,裹了件黑色长款羽绒服,脚下却踩着一双毛绒兔耳拖鞋,甚至还明显小了一号。   月光把他那张有些倦怠的脸照亮。他挑了挑眉,柔和里带着一丝审视的目光扫过两人,双臂抱胸,问道:“玩得开心吗?”   不知道为什么,南乙还真有种早恋被家长发现的诡异错觉。   “进来吧。”   “你怎么打两通就接?还没睡?”秦一隅话还是很多,“好冷,我先去你房间暖一会儿。”   严霁无奈同意,只让他小声点,“小阳还在睡。”   “没事的,他睡着了很难醒过来。”   听到南乙说出这句话,严霁都忍不住回头看他。   行啊,都开始帮着这小子说话了。   看来是大有进展。   三人轻手轻脚溜进严霁和迟之阳的卧室,怕吵醒迟之阳,他们只开了浴室灯,房间里暖气很足,有一种很舒服也很熟悉的香味,南乙察觉到,在桌子上发现了严霁常用的香氛,之前在CB的卧室也闻到过。   这给他一种家的感觉。   秦一隅也活了过来,第一时间跑去看睡得正香的迟之阳。他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趴着,只能看见一头茸茸的白毛。   “你俩没睡一块儿?”他冲站在一旁的严霁轻声说。   严霁扯了扯嘴角,一副你以为我是你的表情。   南乙也蹲到迟之阳身边,把他露出来的手也塞进被子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谁知这时候,迟之阳竟然翻了个身,脸上还有压出来的红印,看起来傻里傻气。他好像在做梦,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什么,但最后一声很清晰,是“操”。   “他在梦里骂人!”秦一隅乐了,压着嗓子冲严霁说。   严霁耸肩,“可能是因为我白天不让他说脏话。”   “看给孩子憋的。”秦一隅说完,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突然就抓着迟之阳的肩膀推搡他,“哎,迟之阳,醒醒。”   严霁和南乙都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行为吓了一跳,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迟之阳被他吵醒了。   “别烦我……”他皱着眉,迷瞪着睁开了眼,谁知第一眼看到他们仨就这样杵在自己床边,愣住了。   “不是你们……”迟之阳闭了闭眼又睁开。   他们仨还在。   “干嘛啊这是?”他揉揉眼睛,支着胳膊想坐起来,“怎么了?”   该不会要解散吧。   他也没做什么啊?就昨晚喝了点酒,喝完干嘛来着?好像……   好像咬了严霁一口?   迟之阳立刻清醒了:“那什么,我……我不是故意的!”   三人都一脸疑惑。   南乙薅了一把他的头毛:“你睡懵了吧。”   “那这是要干什么啊?”迟之阳心里直打鼓,“是不是节目组的什么整蛊任务?操……”   他说完捂住了嘴,看严霁眼色。   “不是啊。”秦一隅把他被子一掀,“走啊,看日出去!”   “啊???”   严霁都懵了,可迟之阳却一边骂他,一边坐了起来,开始找自己的衣服。   “你是真的脑子有病,知道安定医院吗秦一隅,你去那儿挂个号吧……”   他絮絮叨叨骂着,可没耽误起床,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就猫下腰拉开行李箱找衣服了。   这就是火象星座?俩炮仗凑一块儿还真是一点就炸。   严霁看向南乙,见他也在笑,扭过头,冲他摊了摊手。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一幕很幸福。   就这样,南乙和秦一隅在他们房间找了能穿的衣服,都胡乱堆在身上,然后蹑手蹑脚推门出去,生怕把住在楼下的工作人员吵醒。   说来也是巧,刚推开门,他们就看见一个幽幽的背影,黑长直的头发,走路像飘似的,吓得差点就往回跑。   “你有病吧李归,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瞎溜达什么啊?”秦一隅直接骂出了声。   李归却愣愣地眨了眨眼:“你们不也没睡吗……”   “我打游戏来着,刚刚打完,想去楼下找点吃的。”李归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你们吃吗?”   就在严霁婉拒的时候,躲在他背后的秦一隅忽然探出脑袋,说:“走啊。”   “去哪儿?”   四个人一起说:“看日出。”   李归拍了拍自己的脸:“是我熬太狠了看到幻觉了吗?”   “没有,是真的。”南乙告诉他。   四个大祸害不仅叫了他,还跑到他房间叫醒了睡得正香的尼克。孩子一醒连语言系统都是紊乱的,说了半天的英文,然后他们几个还认真地用英文回答,导致这场对话持续到尼克起床换衣服。   “诶?”尼克迷糊地摸了摸脑袋,“我刚刚在说什么?”   上了贼船回过味儿来也下不去了,病毒传染似的,李归不断给他洗脑,并且带着他一起,六个人敲响了隔壁刺杀旦三人组的门,发现还有意外收获。   开门的竟然是穗穗,头上还顶着眼罩。   原来五个女生跑到楼上一起看电影了。   “干嘛啊?”   “看日出去!”   这句话像是推倒多米诺骨牌的一只手,一张接着一张,一个房间又一个房间,人越来越多,每一个被吵醒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骂他们脑子有病,可又没犹豫地加入到这个有病的队伍之中,反复问“真的假的”,压着笑声,偷偷摸摸,又声势浩大地去寻找下一组“受害者”。   “多穿点儿,山上很冷的。”   “不是,真去啊?那我要不要带点儿吃的?”   “带什么吃的?带上穗穗那个睡袋吧?”   “不是,Uka和程澄的房间敲半天都没人应啊?还叫不叫他们?”   “叫啊,一个都不能少!”   “完了,好像有工作人员醒了……”   严霁站了出来,“没事,你们继续,我去跟他们聊聊,一会儿一栋的客厅见。”   明明都穿好了衣服,可秦一隅非要回2栋,说要拿点儿什么东西,南乙只好陪他去。在秦一隅找东西时,南乙走出来,看着正敲着倪迟倪迅卧室门的迟之阳,眼神落到没人问的许司的房间。   他静静站了片刻,还是走过去,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许司的病是无落乐迷圈公开的秘密。南乙并不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这种病的痛苦和折磨,也不想将他视作一个病人,给予同情或者关心,这都不是他的义务。   他只知道,这是个快乐的日子,如果有人被迫落单,就会有失落。   门打开,和那双困惑、彷徨又总是伤感的眼对上视线,南乙没有回避,轻声开口:“我们要去看日出,一起吗?”   走廊很黑,但每一扇门都开着,暖色的光线落在走廊的木地板上,不远处,迟之阳的小声惊呼传过来。   “倪迟你多大了还和你哥睡一起啊?”   荒谬,温馨,出乎意料。此时此刻所有这一切,和站在眼前的冷酷贝斯手一起,构建出一个梦一样的场景。   于是,做梦一样,许司在迷茫中点头。   “嗯。”   南乙也只是点了下头,低声说多穿点,转身就走了。   但就是在这个瞬间,许司忽然就明白,为什么秦一隅会爱上他。   路过倪迟房间,迟之阳还在里面,他们一边大笑,一边对彼此说“嘘”,不知道听了什么笑话,傻子一样笑弯了腰,深深吸气。倪迟拉起还没醒的倪迅,声称要背着他去。   他和秦一隅一样都不太正常,还真的把阿迅背了起来,衣服也不穿就往楼下跑,吓得阿迅一直打他肩膀。   半小时后,所有人穿戴完毕,在客厅集合,尽管都挨个叫了,但无序角落的新主唱和鼓手还是没来。   “他们同意了,而且还借给我们这几辆车,和一个手持摄影机。”严霁说着交涉结果,“但是需要我们把拍到的素材给他们。”   “行。”   “先答应再说,有没有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出发咯!”   时间已经不早,距离天气软件预计的日出时间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不过好在他们离适合观景的山很近,勉强能赶得上。   恒刻四人算上倪迟阿迅,挤在最小的那辆SUV里。迟之阳刚坐上副驾,严霁就探过身子帮他扣上安全带,并小声说:“再睡会儿吧。”   不说这句还好,听他说完,迟之阳竟然精神百倍,睡意全无,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严霁说这句话的样子。   没办法,他只能看风景。车窗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深蓝色,他们好像在海底穿梭,盘山公路上等距的灯光在高速中不断后退,仿佛是逆向飘远的水母。   车里很暖,只有舒缓的钢琴曲在流淌,迟之阳扭头,看见南乙靠在秦一隅的身上睡着了,还睡得很香,有些惊讶,冲严霁小声说:“小乙之前在车上从来不睡觉的。”   严霁笑着,从后视镜瞟了一眼,的确睡得很安稳。   “那他干嘛?”   “就坐着看窗外,他很晕车的,手机都不能看,很容易就会吐。”迟之阳说着,又扭头,“他也很少这么缺觉,我老开玩笑说他像超人一样,什么都会,每天做好多事,从来不会累。”   但现在,他竟然会全身心放松下来,靠在另一个人怀里安稳入眠。   严霁望着玻璃外隐隐变得疏朗的天色,笑着说:“以后都会不一样的。”   三辆车行驶在黑灰色的盘山公路,白色车灯紧紧相连,逃亡似的拼命在往前,往上,浩瀚的墨蓝色天幕肉眼可见地变浅、变淡,好像一滴墨滴入水中的倒放画面。   秦一隅一秒钟都没有睡,眼神在窗外和南乙的睡脸上徘徊。他看见丝丝缕缕亮起来的薄云,照亮了蒙着雾的玻璃窗,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上面画了个爱心。   空间很大,他又试着画了一个简笔画版的小狼,在爱心的右边,画下一只小狮子。   窗上的小动物从蓝色,一点点变白,变亮,他侧过脸,叫了南乙的名字,顺便偷偷亲了他的头发。   “完了完了,是不是赶不上了?”迟之阳着急地降下车窗,在冷风中伸出半个脑袋,望着越发亮起来的天空,和不远处蓝紫色的天际线。那里已然升起一片薄薄的橘粉色的光晕,油画似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冒出一颗小小的太阳。   “来得及,马上到了。”严霁提了速。   南乙清醒过来,发现他们正在追赶日出。   “好好笑。”他低声说。   秦一隅拿脑袋磕了一下他的,“你应该说,好浪漫。”   “嗯。”南乙面无表情地改口,“好浪漫。”   蓝紫色的云霭开始泛出浅金色的光晕,被染成粉色、橙色,好像一片柔软的火焰,追逐着这片火焰的人们也一个个跳下车,双脚踩在被积雪覆盖的山坡上,大叫着,笑着,举着镜头试图拍下这奇妙的一刻。   秦一隅牵着南乙的手腕,带他来到山坡的边缘,面前是一望无际的云海,流动不息,雪一样白,远处的山峰在背光下呈现出墨色,背后已然是一整片粉色云霞,在最中间,一抹充满生命力的金光正在升腾。   有人开始尖叫,有人说突然好想哭,还有人冲着山谷大喊“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奇怪的是,南乙发现,身旁的秦一隅静得不像话。   他的侧脸被天光照亮,用英俊都不足以形容,更像是和即将升起的太阳一样,充满蓬勃的生命力。无论被击垮多少次,还是能笑嘻嘻地爬起来,说我是天才啊。   而这位天才却闭上眼,双手合十,对着初生的太阳许下了心愿。   睁开眼后,他凑到南乙耳边,告诉他:“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南乙没有许愿,他笃信他想要的一切,只有自己能给。   所以他对自己说,无论未来发生什么,都不要和这个人分开。   严霁给了他们一张小毯子,还特意对秦一隅说:“带少了,你们俩就用一个吧。”   秦一隅了然接下,找了块大石头和南乙坐下,两个人裹着一张小毯子。太阳光渐渐地泛开,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竟然开始唱歌。   “Here comes the sun,Doo-d'n doo-doo……”   “好老的歌!”   “这叫经典摇滚曲目!很应景好吗?”   渐渐地,唱的人越来越多。一群搞音乐的人,怎么甘心随随便便大合唱,莫名其妙地,大家开始了阿卡贝拉,自然而然地分好了声部,默契得不像话。   突然,人声之中撞出一个清脆的器乐声,所有人都惊讶地循声望去,发现竟然是李归。   “你还带了尤克里里!”   “天哪,好浪漫。”   迟之阳甚至还捡了个棍子,假装打鼓。   他们都笑了,在尤克里里的琴声下自由自在地大声唱着、笑着,这座小小山峰挤满了人,又被初升的太阳晒透,雪光反射着金色的光辉,亮极了,也美极了。   南乙莫名想到了天堂。   秦一隅唱完,比了个摇滚的手势,南乙发现,伸出手,将他的大拇指掰开来。   “嗯?”秦一隅看向他,有些疑惑,“这什么意思?”   南乙抿开笑意:“看来你还得学。”   他没明白南乙说的还得学是学什么,但忽然想起一直藏在怀里的东西,于是赶紧拿了出来。   竟然是一盒温牛奶。   “快喝,我走之前专门热的。”他戳开吸管口,直接抵到南乙嘴边。   “这牛奶总算喝上了。”秦一隅笑着,又把小毯子裹紧一些。他觉得很幸福,因为自己的幸福原本是两个人的,现在有这么多人一起分享。   不远处,程澄和迟之阳莫名其妙开始比赛堆雪人,南乙喝着牛奶,盯着他们,听到有人说“下雪了”,才抬头,望向天空。   一分钟前还金灿灿的天,此刻变得很淡,云雾浮上来,变得发灰,发白了。雪花起初很小,但渐渐地,愈发变大,羽毛一样飘落下来。   他忍不住伸出手,一枚轻飘飘的雪落在他指尖。   好神奇。   就在南乙安静凝视这片雪花的消融时,秦一隅忽然靠到他耳边,轻声叫他宝宝。   南乙差点打他,可秦一隅说的下一句又令他愣在原地。   “你出生那晚,也下雪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秦一隅的双眼,和他透着坏劲儿又很温柔的笑,有些迷惘,心头又泛起一阵酸涩,一直涌上鼻尖。   “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迟之阳都不知道。   秦一隅太想亲他了。他的鼻尖红红的,眼睛也很湿润,小动物一样。可他没办法亲过去,实在气馁。   “因为我是天才啊。”   南乙显然不信,又固执地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的?”   没办法,秦一隅靠过去,凑到他耳边。   他的声音比雪还轻,还柔软。   “因为我爱你。” 第80章 秘密惊喜   雪越下越大,众人头上都落了一小层雪,不得不下山,像是一群参加冬令营的中学生,叽叽喳喳,一会儿乱七八糟唱歌,一会儿互开玩笑。   在南乙的少年时代,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光。他总是独来独往的那个,最多的社交活动就是和迟之阳待在一起打游戏、排练和看演出。   参加比赛的初衷有很多,有为了复仇做铺垫,也有重新陪着秦一隅复出的私心,但他从没想过,这场比赛会给他带来这么多朋友,这是他计划之外的。   “南乙,合照啦!快抬头!”   听到这声呼喊,南乙下意识抬头,秦一隅的脸也瞬间贴了上来,像往常的每一次合影一样。   在最前面举着自拍杆的礼音喊下“三二一”,将这一刻记录下来。镜头里,太阳只剩下橙色的一个小点儿,伴随着柔和的光晕。   “日出好短啊,幸好咱们动作快,赶上了。”   “我们头上都有雪诶!”   “好像被撒了糖霜一样,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你们都别跑我一口一个!”   Uka用手机录了vlog,在车上粗剪出来,发到了微博,很快众多追比赛的粉丝就蜂拥而来。   [我们文艺小卡上线了,每次Vlog都好有电影质感!就是含澄量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你们去看日出了??卧槽你们乐队男真的!我说怎么这么早发微博!]   [好疯啊你们,这谁提议的?]   [礼音和穗穗也发微博了,还有他们一起敲门叫其他人的视频,又好笑又酷,追日出的完整版会播出吧?好想看啊啊啊!]   [感觉这么离谱的事儿很像qyy的风格,之前无落巡演live的talk环节就说想看日出,但是没人搭理他哈哈哈]   [哎不是,过了一夜qyy和ny的内搭咋对调了?昨天看路透滑雪有人拍到qyy穿的是高领毛衣啊?你们xql干什么了?害怕……]   由于换衣服的评论被顶得太高,Uka有点慌,正好下车到了别墅,他干脆去问秦一隅需不需要删。   谁知秦一隅直接大手一挥道:“不用!别删,越删越奇怪了。”   Uka:“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   五分钟后,他再次登上微博,两眼一黑。   秦一隅居然直接跑去回复了那个评论。   [@恒刻主唱秦一隅:别害怕,我又不是什么正常人~]   见Uka捧着手机面色沉重,一旁的程澄凑上去问:“怎么了?见了鬼啊你。”   “我是真害怕了。”Uka把手机给他看。   程澄看完,却嘴硬说:“这怎么了?秦一隅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你也太溺爱了……”   滑雪度假的第二天,原本节目组安排了要录制的趣味游戏,可所有人回到别墅都倒头就睡,大家早就在群里商量好一起反锁卧室门,还分发了耳塞。导致制作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作罢。   下午他们重新补录了一部分滑雪的镜头,其他人录制的时候,秦一隅和南乙又偷跑去高级道滑雪。秦一隅实在佩服南乙的体力,睡了一觉起来就跟没事儿发生一样。   “你不累吗?”上了魔毯,他下巴抵到南乙肩上,对着他耳朵吹了口气。   南乙直接把冷帽拽到耳朵下面:“还好。”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起不来床呢。”秦一隅故意逗他,“下次一定……”   南乙面不改色:“嗯,加油。”   正聊着,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戳了一下后背,南乙回过头,发现是两个女孩儿。秦一隅也被戳了一下,干脆转过身子,左手搭在魔毯的护栏上,还是倚着南乙,好像没了他就站不直似的。   “那个……我们昨天就看到你们俩滑雪了,好厉害啊。”其中一个女孩儿拿出手机,“可以加个好友吗?”   南乙面对这种搭讪已经有一套很完善的敷衍手段。   “抱歉,没带手机。”   “啊……”女生转头看向他身旁穿橙色滑雪服的。   谁知他竟然笑嘻嘻说:“不好意思我用老人机,没有微信。”   两个女生都愣住了。   “啊?”   “那方便问一下你们叫什么名字吗?我们想交个朋友……”   南乙还没开口,秦一隅便一本正经说:“我叫南小鱼,打南边儿来了条小鱼。”   什么鬼。雪镜挡住了南乙迷惑的眼神。   “他叫秦久久。”   两个女孩儿都露出怀疑的表情,因为这两个名字和眼前两名大帅哥实在不太匹配。   魔毯快到顶了,秦一隅立刻戴好口罩,抓着南乙逃跑似的滑走了。   明知这可能就是秦一隅脑子一抽随便想的,可南乙还是很好奇。一直到他们离开滑雪度假村,乘大巴来到机场,他还是没忍住,询问秦一隅。   “为什么叫秦久久?”   秦一隅刚换完登机牌,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想了两秒,他笑了,凑到南乙耳边很小声说:“因为这是我小名儿啊。”   南乙愣住了,他之前都不知道。   “小名?”他又追问,“哪两个字?”   秦一隅抓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久久两个字。   “为什么起这个?”南乙下意识问,“因为你爸妈想长长久久?”   秦一隅笑了。   这一看就是幸福家庭的小孩儿会提出的猜想。   “他们可一点儿也不相爱,就是找了个结婚搭子而已,长长久久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折磨。”秦一隅推着行李箱,看上去满不在乎,“是因为我是早上九点零九分生的,但是我妈觉得数字不适合做小名,就干脆用同音字替代了。”   据母亲说,在他没有大名之前,所有人都这么叫他,一直到三岁还这么叫,他总听到人说,一个人的小名寄托着家人对孩子未来的期许,但秦一隅却觉得他的小名像个魔咒——他拥有过的很多美好事物都不得长久。   所以他从来不告诉其他人。   在看完日出坐车回去的路上,他陷入短暂的睡眠,半梦半醒间,总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叫这个名字,那声音越听越像南乙。   这是一种预兆吗?还是他太期待和这个人拥有长久的结局了。   秦一隅不知道,但醒来之后,还是忍不住把这小名儿告诉南乙。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万圣节找人讨糖的小屁孩儿,但不想要恶作剧,只想要糖。   他也很自信地觉得,他想要的,南乙会给。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南乙靠近他,声音很低,“久久。”   秦一隅偏过头看他,视线从眼睛移到嘴唇。   “之前觉得就那样吧,很大众,一点儿也不特别,所以我都没告诉其他人。”   站在机场大厅,被离别和相聚的人潮簇拥,秦一隅旁若无人地靠近南乙,轻声告诉他:“但是被你叫过之后,我好像又喜欢上了。”   南乙心中泛起愉悦,静静地望着他,也不说话。   秦一隅偏过头去看他:“看我干嘛?”   “你小时候肯定是个捣蛋鬼,上树掏鸟蛋那种。”   “那你可说对了,我不仅掏鸟蛋,我还把蛋搁肚皮上孵小鸟呢,结果睡着了一翻身全压烂了,然后我就去找我妈哭,她嫌我烦,给了我一个鸡蛋让我自个儿玩儿去。”   南乙听完,笑了,在心里想,你是最讨人喜欢的捣蛋鬼。   候机时他们遇到跟着的粉丝,其中一个特别大声地叫他俩名字,秦一隅都忍不住回头:“您有什么吩咐啊?”   “下回live能不能搞个惊喜造型啊?!”   “成,下回扮野人!”   周围粉丝都笑了。   “别真扮野人!能不能和小乙一起染个头啊!”   “我俩给您焗个油。”   和粉丝打完嘴仗,他们便上了飞机。滑雪这两天转瞬即逝,短得像梦,可又发生了好多,一切就像那只出现了四分钟不到的日出,他们堪堪赶上,抓住了,但梦的阀门一旦关闭,他们立刻就会重新坠入现实。   回CB的路上,严霁提起了一件事。   “最近我收到一些邮件,说来也是好笑,他们好像默认我兼职了咱们乐队的经纪人了。”他顺手转发给其他三人,“简单讲,就是一些音乐厂牌找到了我,希望能和我们签约。”   这其实是预料之内,比赛播出到现在,恒星时刻的口碑已经从“秦一隅复出的无名跳板”变成了“Crazy Band夺冠大热门”,他们目前的热度超过了这个圈子的绝大部分乐队,已经不能用“小众”来形容。   而这还是支才成立三个月、没有厂牌也没有团队运营的独立乐队,对现在愈发式微的行业来说,几乎是紫微星一样的存在。   “为什么现在就跑来找?”迟之阳不明白,“赛都没比完,这么急,赶着投胎啊。”   其他三人都不约而同被他逗笑了。   “比完还得了?”秦一隅说,“有时候我真羡慕你,看世界的方式总是这么单纯,你应该没什么烦恼吧。”   “你又在狗叫什么?你看我今天杀不杀你就完了!”   严霁抓住他的手,反问迟之阳:“如果比完了,我们真的夺冠了,会发生什么?”   迟之阳停止揍人,开始思考:“发生什么?可以拿钱呗。”   南乙说:“当时说过,冠军是可以直接签约资方的厂牌的。”   也就是诚弘娱乐旗下的摇滚乐厂牌。   “哦!”迟之阳这时候才想起来,“我懂了,所以他们是怕我们被签跑了,想先下手为强,这些资本家真的是……”   这话倒是没说错,他们的确都是看重利益的资本家,也都不约而同地开出了看似丰厚的条件。   南乙查看了那些邮件内容,不出所料,连诚弘旗下的AAS抛出了橄榄枝,这可是无序角落后来签约的厂牌。   这应该不是无落的经纪人于昇发来的,很大概率是AAS其他制作人的邀请,当初已经彻底撕破脸,连秦一隅的版权都骗到了手,已经没有了求和的任何可能了。   而和别的音乐厂牌相比,AAS连装都不想装了,直接暗示,如果选择和他们签约,他们基本可以锁定冠军。   “那咱们签吗?”迟之阳又问。   严霁看了看他们,“举手投票,想签约的举手?”   没有一个人举手,秦一隅独自开朗地抬起了两只脚。   “太早卖身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晃了晃脚。   四人都笑了。   刚回去没多久,节目组就分别对1组和2组召开了第三赛段的会议。尽管是团队赛,但和第二赛段的赛制却不尽相同,这次是累积分数pk,每支乐队都可以独立表演一首歌。   可就接下来的两天里,恒刻提交了好几次演出曲目,竟然都被制作方以各种理由驳回了。   他们就这样卡在选歌环节。   迟之阳对此非常愤怒:“不是,凭什么就卡咱们选歌啊?ReDream也提交的是翻唱曲目,他们的翻唱有版权咱们没有?都换了这么多首了!”   无独有偶,执生也遇到类似的情况,但他们和恒刻不同,比赛前就有足够多已发行的歌,选曲范围很大,但节目组却一再对他们的新编曲进行干涉。   原以为这是针对所有乐队的行为,但午饭时,他们对2组的刺杀旦和尤引提起,却意外得知,他们并没有收到干扰。   尽管之前的两个赛段也赢得很不简单,但南乙隐隐觉得,这次他们要面对的,或许不只是实力强劲的对手,幕后操控的黑手已经按捺不住了。   早期的诚弘赶上娱乐圈快速发展的阶段,在资本游戏里捞了个盆满钵满,但如今,陈善弘过于自大的经营模式已经开始跟不上行业发展,诚弘娱乐开始显现疲态,进入瓶颈。   而诚弘娱乐和Matrix之间的博弈,也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前者希望借这次比赛的热度和收益融资上市,而后者则想要大鱼吃小鱼,并购前者。   执生和恒刻或许都是不错的夺冠选择,但这两支乐队显然都很不受控,这也是诚弘急着让无落加入的原因。一旦ReDream捧不起来,营销效果不如预期,已经有粉丝基础的无落就是最佳选择。   看透这些,南乙竟然感到期待。最开始学射箭时,老师就曾经说过一句话。   [射箭最忌讳心急,开弓没有回头箭,越急,越容易脱靶。]   他知道,不仅自己等着看脱靶的好戏,林逸青也是一样,事关利益,时机一到,他一定会下场。   面对这些事游刃有余,可关于恋爱,南乙却好像真的退化成真正的18岁男孩儿,丧失了站在上帝视角洞察一切的能力。   原以为之前对秦一隅的占有欲已经可以称得上偏执了,可真的确认关系,他发现自己好像变得更严重了。   可秦一隅似乎不这样,南乙发现,他甚至躲着自己,排练的时候总是玩儿消失,一躲就是一整天,但只要他发消息,秦一隅又会乖乖回来,和他偷偷在洗手间或者没有机位的储物间接吻,在擦枪走火的临界点分开。   然而没多久,他就又借口溜掉,消失在他视野范围内。   作为新手,南乙也在网络上搜寻治疗,总结出一系列“恋爱法则”,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条就是给予恋人足够多的私人空间。   没错,说得很有道理。   可是……   “可我现在还不饿诶。”电话那头,秦一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抱歉。   “还不饿?晚饭你好像也没吃,宵夜也不吃?”   听着听筒那头的回音,南乙敏锐地察觉他是在某个隔音效果不错的房间里。   他甚至想把整个CB大楼符合情况的房间都搜个遍,逮住这条滑不留手的鱼。   但这是不是太吓人了?   “想吃什么?我打包给你送过去。”南乙站在食堂,迟之阳和倪迟正在他旁边斗嘴。   “宝贝你先吃,别管我了,乖,我一会儿……”   南乙深吸一口气,没听他说完,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另一头的秦一隅听到冰冷的忙音,呆滞地眨了眨眼。   “完了完了,我完蛋了。”   坐在他对面的是之前的制作人兼导师李纾,他还是头一回见秦一隅慌成这样,话也说不清楚,全然没有了往日到处看乐子的松弛感。   “怎么了?家里房子着火了?”   “差不多吧。”秦一隅收拾了东西,看了一眼表,“不行,今儿就练到这儿,我先溜了。”   等他着急忙慌来到食堂,只看到其他人,不见南乙的踪影。   迟之阳嗦了一大口土豆粉,仰头哈出热汽,含含糊糊对他说:“小乙回宿舍了。”   秦一隅立刻回宿舍,客厅没人,他直奔卧室,却发现灯没开,里面一片漆黑,南乙已经躺在床上了。   这么早就睡了?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见南乙侧躺着,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的身上散发着很淡的沐浴露香气,很好闻,秦一隅忍不住靠近些,撩开挡在他侧脸的头发,低下头,想亲一口他脸颊上的痣。   可南乙却突然翻了个身,转过去背对着他。   扑了个空的秦一隅有些懵,于是又转到另一边,可刚要下手,南乙又翻了身。   “好啊,你装睡。”秦一隅掀开被子钻到南乙床上,从背后搂住他,在他耳边亲了半天,“怎么不理我?”   可南乙好像是铁了心要装睡似的,始终不睁眼,直到秦一隅支起半个身子,捏住他下巴扳过来想要接吻,他才反扑上来,压住秦一隅,直接摁住了秦一隅的两只手。   “啊疼疼疼……”秦一隅皱起眉。   一开始南乙以为他是装的,毕竟秦一隅很擅长对他使苦肉计,何况他都没怎么用力,尤其是对秦一隅的左手。   可他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好像不太对,于是立刻松了手。   “你手怎么了?”南乙起身问道。   “啊?”秦一隅假笑了一下,“刚刚磕了一下,磕到手腕了,有点儿疼。”   南乙并不相信他的鬼话,还没来得及追问,秦一隅便黏糊糊地搂着他的腰,凑上来接吻。他狡猾地伸了舌头,毫不遮掩地挑逗,一边亲,一边含混的说“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之类的话。   一开始南乙是没有上当的,但很快,秦一隅开始揉他的腰——那是他最敏感的地方,还轻轻舔着他最尖的齿尖,简直像是主动把要害暴露给捕猎者的猎物似的。   “你……”南乙想骂他,却都被淹没在这个黏腻的吻里。他确实也很想他,就算嘴上否认,可身体也是诚实的。   在他喘气时,秦一隅见缝插针地说:“我手的旧伤……好像复发了。”   南乙没说话,接着吻,手却摸到秦一隅的左手,拉过来,两手包住,轻轻地给他揉捏,从掌根到指腹,既温柔,又亲密。   而在这个时候,他也掌握了这个吻的主动权,将秦一隅压在身下,在啧啧的水声里,咬他的唇钉。牙齿和金属磕碰出清脆的声响,明明很细碎,可却仿佛震在秦一隅脑中。   他的学习天赋在这时候也运用到极致,深深浅浅,欲拒还迎,每当秦一隅开始低喘,舌尖企图勾缠上来时,南乙便故意退出来,盯着他看。   反复几次,勾得秦一隅急了,想伸手去控住他的后脑,可南乙却直接离开了。   “回你床上。”   “啊?”秦一隅还想卖惨,“我手疼……今天能不能一起睡?”   “不行。”南乙语气冷酷,“会压着手。”   秦一隅还沉浸在方才的吻中,脑子晕晕乎乎,赌气地想这人怎么这么会亲,每次接吻都能把他亲硬,想着想着,思绪莫名其妙回到滑雪度假时的真心话大冒险,于是他一个鲤鱼打挺:“哎不是,我想起来了!”   “你初吻到底是谁啊?”   作者有话说:   ——qnzy姐这几天的嗑cp之旅——   第一天滑雪路透:   [一个橙色雪服黑雪板一个是黑色雪服橙板子,这不是情侣装是什么!??]   [卧槽我的cp好帅……嗑到这么帅的一对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你俩真的除了比赛像上床其他干什么都像比赛]   [这个视频你们看了吗?男一教全鱼宴滑雪那段,性张力拉满啊,要不是冰天雪地的我真的建议两位原地doi了]   [滑雪场真的好多神图,这两位太配了]   [怎么感觉他们气氛怪怪的,好像闹别扭一样,节目组是不是故意搞事拆我cp了!]   [啊有现场姐妹说他俩吵架了,吵得好像还挺凶的,为什么呀]   [是不是因为ny和无落新吉他手一起滑雪的事啊?]   [啊??又有新人加入秦南自乙战场了??救命,怎么又是无落,你们节目组剧本能不能别这么明显啊,别搞我xql]   [有蹲点的姐妹说ny和qyy跑了,脱离大部队了……]   [啊??还能这样,你们cb好自由……大晚上跑去哪儿啊]   [反正不会是酒店(我是清醒的cpf)]   [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孩子害怕]   [他俩不会打起来吧?要打去床上打可以吗(卑微)]   [完了,对家姐已经开嘲秦南自乙be了……]   [做梦,我们be了至少还在一个乐队,对家姐别捧着隔夜饭库库吃了好吗]   [好伤心,本来想看蜜月旅行的,怎么吵架呢]   第二天:   [卧槽uka的vlog你们看了吗!豹豹猫猫世纪大复婚了!!!]   [天哪又让我们qnzy姐捡到了,是谁的cp裹着一张小毯子搂搂抱抱啊]   [妈呀只有我一个人发现求姻缘和奶油的内搭对调了吗??过了一夜他们俩怎么没换衣服还互换了啊??]   [岂止是没换衣服,隔壁严迟粉说秦一隅外套是严霁的,南乙帽子是小阳的,他俩不会彻夜未归吧……]   [草,去游泳在微博回复cpf了,这算认了吗?]   [爸爸你好会卖……]   [卧槽我到处捡粮吃,cb乐手微博翻了个遍,每个都能捡到一口,这就是美帝的快乐吗]   第二天滑雪路透:   [卧槽有美妆博主在xx上发了滑雪偶遇帅哥的视频,这俩人不是秦一隅和南乙吗??]   [卧槽这个视角好帅好帅,好配好配,幸好是美妆博主,不然哪有这么高清的视频啊——]   [秦一隅你好爱,居然说自己叫南小鱼,说ny叫秦久久,这是什么互冠姓氏行为啊……渴死了别管我了……你们相爱就好]   [完了我都有点不敢磕了……太真了有点,南乙在视频里全程都让秦一隅靠着,还给他理滑雪服衣领……他什么时候这样对过别人]   [有什么不敢磕的!乐队男真男同多了去了,live接吻的都有,嗑,大家一起嗑!]   [没人发现南乙手腕上有淤青吗……脖子倒是遮得严严实实,手腕被拍到了……]   [天哪我cp真的床上打架了!] 第81章 反手练琴   听到这个问题,南乙开始忍笑。   他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告诉秦一隅答案,毕竟“初吻”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被占便宜,更何况这家伙最近这两天还玩儿失踪,明显有事儿瞒着他。   最重要的是,如果没凑齐五次梦游实录就给秦一隅,他死了都能气活。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人好久没有梦游了,因此他也很久没偷偷录像。   但今天,南乙在秦一隅来之前,特意架好了手机,万一录到了,明天就能直接把罪证打包发给他。   “你猜。”南乙靠在床头,勾着唇角,没戴眼镜,因此稍稍眯起了那双亮而锐利的眼。   秦一隅瘪了瘪嘴,一开口都藏不住阴阳怪气的劲儿:“我猜?我干脆给您来段儿数来宝得了呗,把CB所有参赛乐手都报一遍,念到初吻对象了劳您喊个停,行吗?”   南乙笑了:“穷举是吧,行啊,试试。”   别到时候报完一百多号人得不到结果,又开始念制作组名单。   秦一隅见他这样云淡风轻,醋意大发,直接捏住南乙的下巴:“你还笑?到底哪个小畜生啊?”   南乙还是笑:“骂得还挺脏。”   秦一隅啧了一声:“我就骂了,怎么,还心疼上了?”   南乙还认真点了两下头:“说实话是有点儿心疼。”   话音刚落,他就被秦一隅压着肩膀亲了下去。像是想拼命把所谓“初吻”留下的印记都覆盖似的,这个吻既深又用力,令南乙发觉原来这人之前的吻都是留有余地的,发起狠来居然像是要吃掉他似的,抓着他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接受。   奇怪的是,南乙竟然很喜欢,像野兽一样互相啃噬、撕咬,用最柔软的剑侵略彼此最弱势的领地。在粗喘里秦一隅把他吃了,他也尝到一颗带着淡淡血腥味儿的橙子。   恋恋不舍地分开后,秦一隅舔了他的下巴和嘴角,抵着他额头,吸入他温热的气息,又蹭了蹭他鼻尖,用气声叫他:“小渣男。”   一个做梦都能把别人初吻拿走的人,在这儿叫受害者“渣男”,还真是符合秦一隅倒打一耙的一贯作风。   南乙伸出两手,勾住他脖子,没什么表情,轻声说:“谁渣了,那时候我们还没谈吧?”   本来应该生气的,可秦一隅竟然被他这幅样子勾得起了反应,本来就是刚开荤的毛头小子,要不是为了练琴,恨不得24小时腻着。   生理心理的双重惦念被妒火一燎,理智瞬间决堤,于是真的不管不顾,低下头去,用牙齿解开了南乙睡衣的纽扣。   “别把我扣子咬掉了……”   “掉了就敞着穿,反正都是要勾引我的。”   “你挺会扣帽子的……”   解开三颗,秦一隅顺道叼住别的地方咬了咬,听到南乙吸气的声音,愈发来劲,左手探进去摁他的小腹。   “我会的可不止这些。”   喘着气,南乙忽然想起什么,想推开他。   “今天不行,快起开。”   “怎么不行?这档子事儿还得翻日历挑个吉日才行吗?”   “不是……”   我手机录着呢。   这话说出来也不像话,到时候他又要纠缠,南乙只能硬着头皮任由他继续。   房间里暖气开得足,空气干燥,火星子一点就炸。可气的是宿舍里没套,打从雪场回来他也没顾得上准备那些东西,临了了没得用,又不想就这么放过南乙。   于是秦一隅就变着法儿折腾他,而南乙也不是轻易认输的主,较着劲似的,两人在调情方面都是天赋型选手,彼此磋磨更是得心应手,耗着耗着就磨到凌晨两点。   之前胯骨上的淤青还没好全,秦一隅这次又用力掐上去。   “你吃什么飞醋?疼。”南乙想推他手又不敢用力。   “就我爱吃醋吗?”秦一隅叼起他胸前自己的拨片,手上放轻了些,但其他地方一点没收敛,“你没吃过?我都想不通你为什么吃许司的醋。”   一提这名字南乙直接顶了膝盖,但秦一隅预判到了,抓住他两条腿重新并好。   “你真下狠手啊,弄废了你哭都来不及。”   “废了我上你。”南乙冷脸说。   “你!”秦一隅差点儿被他气死,看他这倔样儿,又低头去亲他嘴,“别咬嘴唇……”   “我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以前什么都没发生,以后更不可能了。”   南乙压抑着喘息,冷哼一声:“没关系都给你写歌?”   他最后一个字被撞得变了音调,本来是发难,现在听起来反倒像撒娇。   写歌?   秦一隅压根不知道他说的什么,离队后他再也没点开过无序角落的任何相关信息,更别说听歌了。   黏糊的时候他也不想说这些不相干的人,只想对着南乙撒娇卖乖。   “那你也给我写歌嘛。”   南乙不应,他便一直撒娇,一边亲一边求,喘着气求,听着越来越不像话,动静也大,南乙怕被听到,只能用吻堵住他的嘴。   单人床在两个交叠的重量里深深向下凹陷,变成滚烫又胶着的一小片海。在热浪里被翻来覆去,意识所剩无几时,南乙竟然认真地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写歌?   很简单啊,随手就能写。   可写歌的对象换成秦一隅,却又好像变成一道难题了。   一个麻烦的撒娇鬼,一个可爱的大祸害。   一首歌怎么写得完。   到后来,秦一隅从床的另一端起身过来,捞起浑身汗津津的小狼崽子,故意张开嘴弄他脸上。   仰着头吸气的南乙难得地骂了句脏话:“操……”   “脏死了。”他甚至没力气给自己擦。   秦一隅盯着他这副样子,头发汗湿了贴在脸和泛红的脖子上,骂人都性感得要命。   “早脏了,还差这点儿?”说完,他把人打横抱起来。   “干嘛?”南乙实在没力气了。   “给我们爱干净的宝宝洗澡澡。”   “……你真的应该检查检查脑子。”   “先检查检查宝宝的大腿根吧。”   南乙这一刻差点儿脱口而出发小的口头禅。   在浴室厮混了半天,秦一隅总算舍得把人给抱出来了。   “你看,一个卧室有两张床的优势这不就体现出来了吗?”   南乙已经彻底断电,不想搭理他,连那个录像的手机都不想管了,往秦一隅怀里一靠,只想睡觉。   “明天给我洗床单。”   “好啊。”秦一隅轻声应着,低下头亲了亲南乙的耳朵。他还不困,手指缠着南乙的头发,绕啊绕,另一只手则轻轻抚摸他后背。   可他忽然伸出手,把秦一隅绕着他头发的左手捉住。   还以为是吵到他睡觉才这样,可下一秒,南乙用两只手包住了。   半小时前这只手的指尖深入到他的喉咙,每条陈伤都被湿润温热的口腔包裹,现在,它又被南乙的双手轻轻地揉捏和安抚,练琴带来的酸痛都融化在恋人小心的呵护中。   直到南乙渐渐沉入梦中。   等到他睡熟了,秦一隅才将自己的手从南乙手中一点点抽出来,用之前南乙做的小枕头替代了自己的手臂和肩膀,看着他睡熟的脸,拨开那些碎发,亲了亲他的额头。   初吻什么的,说不介意肯定是假的,但他觉得南乙迟早会告诉他。   人都是他的了,作为正宫,就要有容忍的雅量。大度是一个男人的美德。   这样给自己洗脑了一番,加上刚刚也吃饱喝足,秦一隅又觉得没那么吃醋了,干劲十足,轻手轻脚起床,换了南乙的床单被罩,抱去洗衣机那儿洗了,然后穿好衣服离开卧室,半夜溜去练琴房。   所有人都睡了,就连摄影组也早就下班,只留下固定机位。   上次像这样通宵练琴,还是十四五岁的时候。   李纾说得一点也没错,练反手琴并不简单,对他这种弹吉他已经熟练到像吃饭喝水的人来说,更是困难,要和自己的惯性做对抗,天分派不上用场,只能靠练,打碎旧的习惯,建立新的惯性。   “以前也没见你练这么狠,这个强度继续几天你手指头就该破了。是想在这次淘汰赛弹?”   “那倒不是。”秦一隅停下来,掰了几下快要僵掉的手指,“比赛算个屁。”   这是实话,他不在乎比赛,也不在乎什么单挑pk什么观众票数,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好好地把这首demo弹好,不求拿一百分,至少他不露怯。   李纾知道他的倔脾气,懒得劝他,只说:“悠着点儿吧,就一双手别造废了。”   秦一隅玩着自己指头上的小水泡,道:“那怎么了?Les Paul肘关节废了还能从腿上移块儿骨头钉上钉子固定成半永久弹吉他的姿势继续弹呢。”   那你怎么早没这个觉悟呢?李纾心想,颓废了好几年,这会儿又是从哪儿打了鸡血,突然想从头再来了。   但无论如何,李纾都挺庆幸的。秦一隅主动来找他,坦白左手废了的事,他还以为这小子在搞什么恶作剧,直到他当面弹了弹,才知道是真的。原来他左手好几根手指都活动受限了,小指干脆没法弯屈,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改反手。   “秦一隅,你变了很多。”   秦一隅笑嘻嘻说:“没那么气人了?”   “那确实是。”   之前太顺,作为老天爷的宠儿,要什么有什么,也倔得听不进话,过刚易折,几年过去,滚了一遍刀山,反而锻出韧劲儿了。   “但就我现在的左手状况,”秦一隅实事求是地说,“就算是改练反手琴,指弹也很难有之前的水平了,用拨片还好点。”   确实,手指灵活度受限怎么勾弦。   李纾忽然想到之前他合作过的一名国外吉他手,对方也是因为意外导致手受伤,做了好几次手术,不断返工,现在恢复到之前的八成了。   得打听打听对方的主刀医生。   来不及吃午饭,怕被追杀,秦一隅主动发消息过去。   [4everX2:小乙,我有点事儿不能陪你吃饭了,你多吃点哦~]   [4everX2:猫咪戴手铐任你处置·jpg]   隔了一个小时南乙才回复。   [南朋友:哦。]   [4everX2:好冷漠哦~吃的什么?和谁一起吃的?]   [南朋友:热情的哦也是哦。吃的牛排。和尼克。]   又是这个大金毛……   [4everX2:别和他一块儿吃饭!]   没多久,看到南乙的回复,秦一隅两眼一黑,脑袋冒火。   [南朋友:初吻对象不是他,你放心。]   秦一隅想到了之前严霁教的用来平复情绪的手势,两手交叠放在胸前,但还是出口成脏。   “操。”   [4everX2:我承认我破防了,这种感觉好爽好刺激,你很喜欢玩弄我的情绪是吗我亲爱的主人,别弹贝斯了你这双手天生就是应该来弹我的脑神经的,太爽了,爱亲多亲你再去找别人亲亲吧,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你初吻对象是谁!]   最后,南乙只给他发了一条只有三秒钟的语音。点开后,秦一隅收获了一声冷哼,听上去很无语,又有点儿得意。   于是没多久,他杀回排练室,可一推开门,竟然发现1组的都在,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原来他们正为了新一轮淘汰赛的事儿开会,顺便练练琴打打鼓。   第一个发现他进来的竟然是尼克。他琴搁在脚边,没练,捧着个手机挨着南乙,一看见他,立刻热情地抬头打招呼。   “哎,一隅,你也来了。”   秦一隅假笑了一下,“什么叫我也来了,这不是恒刻的练习室吗?”   他两手插在口袋里,走过去拿脚分开尼克和南乙快贴上的鞋尖,硬是挤到两人之间。   “干嘛呢?不好好练琴。”   “啊,我们刚刚在测那个16型人格来着。”尼克笑得大大咧咧,“我是ENFP,小乙测出来是INTJ,你是什么?”   秦一隅皮笑肉不笑:“我是IDGF。”   尼克睁大了眼,南乙差点儿笑出来。   一旁的倪迟滑着小椅子抱着吉他凑过来问:“这是什么人格?”   秦一隅微笑说:“I don’t give a fuck,我他妈什么都不在乎人格。”   “测挺准。”南乙淡淡说。   这小孩儿治他才真是一治一个准。   一旁的Uka也放下贝斯过来说:“对了一隅,刚刚你不在,我们正聊这次live之前的1v1PK赛呢。”   秦一隅挑了挑眉,想了几秒才想起来:“哦,就是无序角落那个。”   事到如今,南乙还是不习惯这几个字从秦一隅口中说出来,尤其是他还这么云淡风轻。他替秦一隅感到不值,一个由他一手创立、耗费诸多心血的乐队,如今已经与他毫无关系,他曾经在这支乐队里写下的歌,也都被他人窃取,没办法再唱。   “怎么了?”秦一隅拉了个椅子坐下,左脚脚踝搭在右腿膝盖上,手肘撑着手掌托腮,“不是秘密选人吗?”   一旁的程澄开口:“是秘密没错,但是我们分析了一下。首先排除键盘,他们没有对应位置,不会选严霁,然后就是三大件儿了,鼓的话,小阳也好,芮游姐也好,机能和技术都不输给无落的鼓手,而且人气还高,选他俩很冒险。”   芮游接过话茬:“贝斯就更别提了,尼克还好。”   尼克忽地抬头,拧起眉头大叫:“我怎么就还好了!”   同为队友的芮游略过了金毛的怒吼,“南乙和Uka的贝斯可以说是CB的两座大山了,我不觉得许司会选他们俩单挑,胜算很低。”   严霁点头,说:“感觉他们八成还是会选那个新吉他手殷律。”   起码九成几率才对。秦一隅想。   新加入的吉他手没有人气基础,又碰上这么好的曝光机会,不给他给谁。   “那个殷律挺厉害的,我去查了一下他之前参赛的视频,技术确实没得说。”Uka说,“他参加的好几个比赛我也去过,虽然不是同种乐器,但我很清楚选手之间的水平。”   “虽然他很强,但我感觉他不会选一隅的。”尼克说,“论电吉他技术,CB里敢单挑一隅的没几个吧,更何况还有人气因素。”   别的队倒是有附和的,恒刻四人一个比一个沉默。   “万一人家就是想找强的下手呢?”倪迟笑着说。   “你也很强啊,让他选你。”   “哎哟稀奇啊,能听到小阳夸我,美滋滋。”   南乙一言不发。殷律性格古怪,以他上次死缠烂打的劲儿来看,这人多半很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盯上自己,非要合奏。但他的确说了自己不比秦一隅差的话,如果就这样在心里对标了秦一隅,说不定真的会选他。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懊恼,当时要是搭理他敷衍一下,说不定他就没这个念想了。   但那小子实在太奇怪了,昨天还通过大群加他,不通过还在大群里艾特他,问他为什么不理,导致南乙不得不加上好友,一会儿功夫这人就点赞了他仅剩的一条朋友圈,是他发的秦一隅在CB的涂鸦墙。   他甚至还回了两条。   [YL:好丑的猫。]   [YL:我画得比他好看。]   不知道哪儿来的胜负欲。   就在南乙担心秦一隅被选择的时候,当事人早已和严霁用眼神接了头,一起悄没声儿离开了排练室。   两人坐电梯到一层,在CB大楼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水,聊着不要紧的闲话,躲开了镜头,顶着北风溜达到空旷无人的园区。   严霁这时候才切入正题:“你这几天忙什么呢?”   “啊?”秦一隅晃着水瓶,“没忙什么啊。”   走着走着,两人来到秦一隅画小狮子的化工园附近。   严霁似乎懒得和他兜圈子了,直接抓起他的手,拉到眼前瞅了一眼,又递到秦一隅面前:“十根手指头个个都起泡了,还装?”   秦一隅张口就来:“我吃手抓饭烫的。”   一低头,刚好看见墙上秦一隅画的奇形怪状的狮子,严霁叹了口气,不再继续往前了。   “一隅,重新练吉他是好事儿,干嘛要瞒着?再这么瞒下去,小乙可真就不高兴了。”   秦一隅长长地舒了口气:“你可别告诉他,这是我给他的惊喜。”   “惊喜?”严霁笑了一下,“你想给他弹吉他?给他写歌了?”   “是我写的就好了。”秦一隅想,要是他自己的歌儿,也不会这么焦虑了。偏偏不是,又偏偏是对南乙那么重要的亲人,他想让他感动,又不想亵渎这份已故的亲情。   吊儿郎当活了二十几年,他从没像现在这么郑重过。   严霁看他这欲言又止的表情,没追问下去,只是盯着他那双手,发现垂着居然还在打颤。   “你是不是练得太狠了?之前手伤得那么重,都弹不了琴了,现在这么高强度练,吃得消吗?”   秦一隅两手插回口袋里:“严雨齐你真是,你比我亲爹还关心我。”   “劳逸结合。”   “知道了,冻死了回吧咱们。”秦一隅说着,又嘱咐他,“千万别告诉南乙,否则我直接跟迟之阳说你喜欢他,吓不死他。我可是真敢这么干。”   “……这我知道。”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地消失在废弃的化工园。   涂鸦墙的背后,一双穿着球鞋的脚迈出来。站了太久,腿都酸了。   盯着墙上的涂鸦,拎着装有油漆喷瓶和颜料的小筐子,殷律眨了好几下眼,自言自语。   “原来手受伤了。”   他说着,又没什么感情地啧了一声。   “怪不得画这么丑。”   作者有话说:   ———新备注小剧场————   秦一隅的备注是吵架初夜时兴奋到睡不着的那个晚上换的:   秦一隅os:换什么好呢,其实还是挺喜欢小狼崽儿这个备注的,这么可爱,但是我们刚在一起,应该换个新的备注庆祝一下啊   连着想了十几个都不满意,结果收到严霁的wx:你俩去哪儿了?玻璃渣我替你们收了,还回不回了?   一想到玻璃渣,秦一隅就想到南乙说的该死的“朋友”,一气之下把备注改成了[朋友]   但放下手机看到老婆的睡脸,忍不住亲了好几下之后,心又软软的,于是改成了[男朋友]   后来一想,这是不是太明显了,被拍到了可能会挨骂,于是改成了[南朋友],并为此沾沾自喜。   秦一隅:我真是个天才。   南乙是在回来之后改的备注,因为知道了秦一隅的小名叫久久,一开始他直接改成了[久久]   但后来秦一隅跟他说,让他别告诉其他人,这个小名只有他知道,南乙很是受用,并决定换掉这个备注,可他又是实在喜欢这个小名儿,于是用英文forever代替,两个forever太长,南乙干脆玩了个文字游戏   4everX2=forever乘以二,而他和秦一隅刚好又是恒刻里的老4和老2(按年龄算),正好一头一尾藏进去   改完之后南乙简直无法直视,隐藏了秦一隅的聊天框一个上午。   因为无法接受自己居然会浪费时间做这么幼稚这么蠢的事…… 第82章 配合表演   秦一隅以为他的练琴计划藏得很好,但事实上,南乙早就发现。   光是按揉秦一隅的手,他就感觉不太对,之前秦一隅已经很久没有弹琴,虽然还有旧茧,但已经变薄了。可是昨晚他摸起来,像是有新的痕迹,手指也是僵的。   但他不敢轻易往练琴的方向去想,这是他们之间除了“爱”之外另一个敏感的话题,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南乙永远都记得自己揭穿秦一隅受伤之后,他的反应。那种痛苦仿佛触手可及。后来的他都尽可能避忌对秦一隅提起吉他。   如果真的在练,是因为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殷律有可能挑战他?还是在这里待太久了,忍不住想重来试试?   又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他们之间的秘密还真是多。   睡醒起来的早上,看到手机因为录像没电关机,南乙还有些莫名地庆幸,可充上电一开机,发现之前的部分竟然已经自动保存。   足足三个小时,实在没眼看,他想直接删除,可想到前面逗秦一隅的场景,又有些舍不得,于是点开看了看,但实在不忍直视后面的部分,于是直接拉进度条到最后。   就这样,他发现秦一隅在他睡着后偷偷溜出去的事。   隐藏了视频,南乙第二天故意没有去找他,自己背上琴,一个人找了间空的排练室写歌。   写歌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件困难的事,多数时候,他写bassline所费的时间都很短,因此,和许多乐手一样,他手中也有不少存货,但他对这些都不满意。   过去的所有创作都是凭直觉完成的,这是他第一次要将一个确切的对象、一个活生生的人作为创作对象,为他写歌。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但他并不是第一个为秦一隅写歌的人,这想起来有些沮丧。   这不禁令南乙再次想到了许司那首歌,或许是因为音乐直觉足够敏锐,他听得出许司对秦一隅的感情,那是一种微弱的挽留,一种无可奈何的追忆,像一根很轻的羽毛,飘摇着,期盼能落到想落的地方。   与这种轻盈和柔软相对的,不正是他自己的感情吗?粘稠的,强迫的,尖锐的,嫉妒的,与经年痛苦相生相伴的,拼了命也要攥紧的,绝对谈不上健康,甚至有些畸形。   幽灵。秦一隅给出的恰如其分的定义。的确是天才。   南乙无目的地弹着琴,很沉重的一段贝斯,有些怪异,听上去绝对不像是一首情歌会有的贝斯线。   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又是喜欢他什么呢?南乙感觉自己好像在翻一本湿透了的书,每一页都沉重无比,黏在一起,他很小心地分开,仔细地阅读每一行字。原本印刷着偏执、控制欲、收藏癖的字句,被染上其他页的油墨,糊在一起。他越是想仔细看,越看不清。   可当他气馁地想要合上这本书,却发现,原来每一个字都是“爱”。   他是一只永远找不到线头、最后把自己困在毛线堆里的猫咪。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和废物有什么区别?这是南乙曾经笃信的。可现在他才了解,原来有些事是自己无法凭意志扭转的。   爱上一个人,是必经的失控。   无法通过其他人找到南乙,秦一隅果然着急了,连打两个电话,照南乙想象的那样,主动自投罗网。   “躲这儿干嘛啊?”秦一隅又偷偷穿了他的衣服——一件深灰色毛衣,因为接近一字肩,有些大,背贝斯的时候,领口会被肩带拽下来,露一大片,不适合录节目,他没穿过。   秦一隅的肩膀宽而平直,配上他那一头微卷的头发和懒散的气质,穿这件倒是很合适。再配上他自己的黑灰色破洞牛仔裤和有些朋克风的铆钉腰带、皮质短靴和唇钉纹身,几乎把“我玩摇滚的”这几个大字写脸上了。   他两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从南乙开的门缝里挤进来,“找你好久。”   “写歌。”   秦一隅一听,想到昨晚的事,挑了挑眉:“给我写?”   南乙没回答。   新的房间,又没有其他人,秦一隅下意识地就想伸手抱他,可南乙使了个眼色之后,他立刻反应过来。   可手臂都打开了,收回来也奇怪,于是他像抱兄弟那样抱了抱南乙,很快松开,又把手揣进口袋。   这时候南乙才发现,他戴了双黑色手套,不知道什么材质,但很贴合。   “你戴手套干嘛?”南乙假装一无所知,陪他演,努力表现出震惊的样子,但看上去还是没太大表情波动。   “我手好冷。”秦一隅随便糊弄过去。   开这么足的暖气,怎么可能冷。   南乙懒得拆穿他这些白痴的借口。   想到房间里被固定了机位,秦一隅就难受,想做什么都做不了,聊工作和比赛的事又怕他偷偷练琴的事暴露,于是干脆替南乙把琴取了下来。   “别写了工作狂,我们去吃饭吧。”   床上厮混到半夜三点还能跑出去的,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工作狂。南乙想。   到CB食堂时已经快八点,过了晚饭时间,人并不多,他们默契地点了对方爱吃的东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背靠墙壁在同一边坐下。   食堂没有固定机位,所以平时无论是乐手还是工作人员,都很爱在这儿打发时间,不会被拍到,还能吃东西。   恋爱关系是隐秘的,公开场合许多话都不能聊,可秦一隅偏偏反骨,所以几乎每句话都是凑到南乙耳边说的。   “我帮你洗了床单了哦。”   “哎完了,我是抱去客厅的洗衣机洗的,他们不会把那段儿放到什么付费花絮里吧?到时候那帮眼尖的cpf又要戴放大镜了,截图修复之后一看,操,这不是南乙的床单吗?完了,然后咱俩就露馅儿了。”   “我得想个像样点儿的借口,万一她们哪天问我脸上了呢……”   “小乙你说……”   “你还吃不吃了?”南乙转过脸,秦一隅正要再次靠过来,差点面对面亲上。   秦一隅飞快抿起嘴唇,“吃,吃。”   前面一桌来了两个年轻女生,都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一看就是工作人员,聊八卦聊得正欢,都没看到他们。   “听说资方那边会安排人来监督这次的live淘汰赛诶。”   “正常啊,这也算半决赛了吧,他们肯定想动点小心思的。”   无聊的小道消息。   沉默吃了一会儿,秦一隅手酸,靠在墙壁上,干脆把两只手都放下来,垂在身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想喝酒啊。”   南乙知道他之前有酗酒史,还挺严重。不过来到这里几乎没怎么喝过了。   他用叉子插了沙拉里的芒果,趁周围没人看,塞到了秦一隅嘴里。   “唔!”这投喂来得突然,秦一隅有些震惊地盯着他。   “奖励。”南乙靠过来,轻声说,“最近表现不错,继续加油。”   秦一隅笑着咀嚼芒果,甜蜜的汁液充盈着口腔。明明才练了没几天,可他却感觉好久没和南乙坐在一起好好吃饭了。   正细细品味着这难得的平和,前桌背对着两人的工作人员竟然聊起了恒刻,声音还挺大,但她们自己似乎没察觉。   “那个鼓手很暴躁啊,有时候我看到他自己一个人走路的时候边走边骂人,好搞笑,都不知道谁惹了他,好像每天都有人在惹他。”   秦一隅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脚尖向左挪了一下,碰了碰南乙脚尖,又示意他听前桌人的聊天。   南乙低头瞥了眼他们贴着的脚尖,又抬起头。   “但是他长得好看啊,头发每天都是炸毛的,好可爱。”   “确实,有种你敢亲他一口他会条件反射出拳的既视感。键盘手就好多了,沉稳又温柔,上次小刘说跟拍他下楼梯的时候他还护着他呢,说让他小心台阶,好苏。”   “总感觉他是白切黑,就是看起来很予取予求其实很会玩弄人心的那一类,要是真的掉进圈套了,跟他表白了,他说不定会说,啊,我只是把你当好朋友,没想到让你误会了。”   “味儿太对了……怎么说呢?恒刻这个乐队整个就透着一股浓浓的渣男气息,尤其是俩主唱。你看秦一隅……”   秦一隅挑了挑眉,听到自己成了新的八卦对象,乐得勾起了嘴角,恨不得支起两只耳朵仔细听听对方怎么评价。   “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嘻嘻哈哈的混球,只上床不谈感情,提裤子就跑的类型,你跟他讲真心,他只想你的真心好不好玩,不好玩就滚蛋。”   这也太以貌取人太不客观了吧,我可是纯爱战神诶。   别说只上床不谈感情了,我可太喜欢谈感情了,单方面谈了四五十天!   正在心里为自己辩驳时,忽然感觉南乙的手靠近了他垂着的手,很轻地碰了碰他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腕。   原以为是不小心碰到的,可很快,那只手稍稍向上,指尖在他手腕的皮肤有意无意地滑着。   下一秒,那用来勾弦的手指,竟然勾开了他手套的边缘,贴着皮肤探进去。   那一瞬间像过电一样。   南乙也没吃了,左手支着,掌根托着脸。前面的工作人员还在继续聊天。   “确实,我也感觉秦一隅应该是感情史很乱的那种,乐队男诶,有几个纯情的?他出道又早,长得就是很花心的一张脸。南乙好像还好点,至少比他正经。”   可这个被形容为“正经”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中指和食指深入到秦一隅的手套里,带茧的指腹贴着掌根一点点向下,摩挲掌心。   明明也不算什么亲密之举,但却硬生生被他弄出偷情的感觉。   薄的黑色手套被细白修长的手指撑开,被裹住的那只手,迅速地起了一层薄汗,很热,很痒。   “南乙正经?他更绝了好吗?长了一张天生就很懂怎么伤害人的薄情脸。总感觉,就算你对着他哭得跟泪人似的,他肯定也无动于衷,反而还会像平时一样冷脸说:‘是我要求你喜欢我的?你自己伤心,和我有关系吗’,你懂吧。”   听到这里,托腮的南乙转过脸,看向秦一隅,那眼神似乎在问,你觉得她们说得对吗?   他的手指像蛇一样,更深的往手套里钻,甚至还顺便挠了挠秦一隅蒙着汗的手心。   秦一隅真的很想知道南乙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撩拨人的招式,还是说他天赋异禀?他想不明白了,只知道再这么任由他钻下去,迟早要摸到他指尖的血泡。   “确实,你这么一说我也get到了,南乙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说腻了别来烦我的……”   秦一隅突然开口,很大声说:“诶这谁的钱掉了?”   前桌的两个女生几乎同一时间往地上看,然后又回头,谁知直接看到了两个八卦对象。南乙摆着她们描述中的那张冷脸,而他旁边的秦一隅则微笑着冲她们挥了挥手:“嗨~”   看到两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秦一隅笑得更开心了。   “您二位吃好喝好啊,认识我俩吗?我叫秦一隅,他叫南乙,恒星时刻的主唱。”   贴脸开大的尴尬实在难以直面,震惊了几秒后,她们直接端着餐盘跑了。   而南乙甚至还没有抽出他的手,更往里伸,刚碰到指尖的瞬间,就被秦一隅给抓住。秦一隅的手想抽出来,但被南乙攥住了。   “干嘛啊。”秦一隅笑着靠过去逗他,“摸个手都摸得像床上打架一样。”   可很快,他就愣住不说话了。   因为南乙在桌子下悄悄地和他十指相扣了,尽管几秒后,他就彻底地抽离了。   但秦一隅的心跳还是没平复,耳朵也红了。他抬起手揉了揉,然后埋头到手臂里,像只鸵鸟。   “手套质量挺好的。”   弹琴估计也不会滑。   秦一隅服了。这人刚刚光天化日做出这种事,现在居然可以这么冷静地给出这种评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手套质检员呢!   “你都从哪儿学的啊?”秦一隅偏过头数落他,“年纪轻轻,怎么一肚子坏水儿?”   南乙还是手托着腮,垂眼看他,轻飘飘说:“你啊,花心乐队男。”   “不是,我怎么就……”   南乙低下头靠近了,低声说:“你的手每次就是这么从我衣服下面钻进来的。”   说完,他伸手拍了拍秦一隅的手,力道很轻。   听着这话,盯着南乙这张被评价为薄情的脸孔,秦一隅能毫无障碍地联想到他夜晚的样子,鲜活的、被欲望支配的模样,一点也不冷淡。   他也从没说过“你伤心和我有什么关系”,相反,他会在他怀里轻声说,我不会让你伤心。   一想到这些其他人都看不到,秦一隅得意极了。   “都怪我,把你带坏了。”秦一隅握住了他的手,上下晃了晃,笑嘻嘻说,“咱们俩渣男凑一块儿互相伤害得了,千万别去嚯嚯别人。”   南乙也笑了:“你说你自己就行,别带我。”   “你不是?那是谁进来就把初吻给丢……”   南乙拿了块面包塞住了秦一隅的嘴,差一点儿就想直接告诉他,又怕他爽得在食堂发疯。   还是算了,按计划来比较稳妥。   没有拆穿秦一隅的把戏,之后的一两天里,南乙还是有条不紊地写歌、排练,为比赛做准备,这个与世隔绝的园区就像是一个乌托邦,他身在其中,和一大帮朋友待在一起废寝忘食地创作,很多时候都差点忘了自己背负着什么。   而在和秦一隅在一起之后,这种忘乎所以的感觉更甚。他仿佛处于失重状态,漂浮在恋人用双手掬起的云朵中,被快乐麻痹。   直到一阵来电的震动,将这片云震得瞬间消散,他落下来,回到拖拽他十数年的泥沼之中。   “喂?”   南乙很意外,因为祁默很少会主动打电话,他们通常会用其他的方式联络。不过这次的电话也不是祁默本人的,是一个未知的座机。   “我在外面,长话短说,南乙,张子杰失踪了。”   窗外阴云密布,天空呈现出诡异的深灰色,南乙拉上窗帘,沉声问:“发生什么了?”   “和你说的一样,他确实去找了陈韫,也被打了一顿,我跟着他的时候,看着他一瘸一拐出来的。”祁默继续道,“消失前一天他还和阿姨联络了,发给她一个文件包,里面有一些照片视频和聊天记录,说这只是个开胃菜,剩下的还在他手里,要当面给现金,开的价格都是天文数字。”   “阿姨先拢着他,说要找领导谈谈,结果第二天人就失联了。我看了,最后的定位在海淀的一家酒吧附近。”   “南乙,现在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恒星时刻是四渣男乐队,和我们海鲜烧烤有什么关系()   今天眼睛过敏了,看屏幕有点费劲,写得比较少,sorry宝贝们(不用担心,吃了氯雷他定已经好多了,可能是因为我手碰了过敏原又揉了眼睛,就肿了)   ——延迟小剧场——   不小心偷听到墙脚,殷律涂鸦也没画,回自己排练室了。   第二天,他在食堂排队买菠萝包,结果看到了隔壁窗口排队的严霁和迟之阳,脑子里突然闪回了昨天秦一隅说过的话。   “…………我就把你喜欢迟之阳的事告诉他,我吓死他………………”   诶?   严霁喜欢迟之阳?   于是殷律开始了视奸之旅。   在食堂,他坐在两人隔壁,一边吃菠萝包一边盯,看见严霁给迟之阳夹菜。迟之阳说打鼓打出汗了小辫子碰到脖子就痒,严霁就给他拿住小辫子,让他喝汤。   在电梯里,他看着严霁给迟之阳摘护腕,迟之阳说护腕戴久了好痒想挠,严霁抓着他的手,不让他挠,说一会儿给冰敷。   冰敷?至于吗?   殷律站在后面愣愣开口:我手指头弹出血了也没冰敷过。   迟之阳:?谁问你了?   殷律:啊,你脸红了。   迟之阳:你有病吧!谁让你盯着我看了?   殷律:为什么不能看?脸长在外面没有长在肚子里,就是给人看的。(没表情,没语气,没起伏)   迟之阳:啊?你在狗叫……(看一眼严霁的眼色,改口)不是,胡说什么呢你!是不是想找麻烦?你是不是想挨打!   严霁:别吵架(有些苦恼)殷律你也别说了,小阳脾气是有点暴……   迟之阳:我怎么了!我哪儿暴躁了!我脾气好得很!   殷律盯着迟之阳,好奇,要是这时候把那件事告诉他会怎么样?会爆炸吗?   于是他开口:我听说严霁……   还没说完,电梯门打开了,门外是南乙。于是殷律眨眨眼,忘记上一秒要说什么了,跟着南乙又坐了一轮电梯。   南乙os:莫名其妙。   但他把迟之阳害惨了,迟之阳半夜醒来都是:   “听说什么?听说严霁什么???操,说话说一半儿我要把他嘴卸下来!” 第83章 黑色孤翼   得知这个消息,南乙尝试站在第三视角去推测张子杰近期最有可能发生的事。   在他安排的双重夹击下,张子杰找到陈韫,以他对陈韫之前的了解,必然会把他痛打一顿,张子杰就会彻底对他断了指望,投靠到“媒体”这边以解除困境。   但这其中有一个最大的漏洞。   这些都基于他对“过去”的陈韫的了解制定的计划。   以前的他底色也是恶,但骨子里其实是个懦夫,只能靠霸凌他人获得成就和自我满足。他不受陈善弘的重视,渴望被父亲看见,因此很重视自己的声誉,但似乎他又是恨陈善弘的,所以会和他的情人大打出手,很矛盾。   成年后的他也通过飙车获得快感,撞了李不言,害得他变成植物人,却又像是逃避一样不敢面对,躲在权势背后假装无辜。明明因为父亲恐同,现在却又和自家公司的男艺人不清不楚。   现在的陈韫,越来越像第二个陈善弘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张子杰现在恐怕很危险。   “你先不要继续找他了。”南乙告诉祁默,“他有可能真的知道一些性质很严重的东西,被绑架或者干脆除掉了,陈韫肯定是瞒着他爸的,不想让他泄露出去,下狠手也不奇怪。”   “最近太危险了。”南乙试图厘清思绪,“你先帮不言办转院,越快越好,然后辞掉维修店的工作,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出现了,把现在的联络方式都换掉。”   他想了想,又问:“张子杰给出来的那部分证据,有可以用的吗?”   “有,和你猜的一样,他确实染上了违禁品。张子杰拍到过他吸白粉的视频,还有一些聊天记录,但这些定不了多大罪,最多在网上掀起一阵子舆论。”祁默顿了顿,又道,“之前的计划是拿到这些之后匿名投给一些媒体,现在还这样做吗?”   一个大娱乐公司的太子爷吸毒,是个新闻没错,但不是大众最喜欢的,一方面陈韫不算完全的公众人物,不是艺人,另一方面,这些消息迟早会被诚弘花钱压下来,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先放一放吧。”   这么多年,什么方法都尝试过了,光是舅舅就试了不知多少次错,媒体这条路根本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走得通的,最大的障碍不是陈家用金钱堆起来的壁垒,而是权。   还是得从蒋正这边下手。   “那个笔记本你破解了吗?”   “说到这个,”祁默冷笑了一声,“他做了特别完备的加密,不过快了,这几天就能出来,不确定是不是所有数据都能修复成功,因为有的加密算法在解码之后会触发销毁机制。”   南乙表情很冷,只勾了勾嘴角。   “看来是真的有东西。”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祁默说:“对了,有一件事还得拜托你。我之前跟你提过,我初中的物理老师,邹老师。”   “对,我记得,是个女老师对吧,她帮过你,后来离职去开培训班了。”   “嗯,她手上有一些视频,但时间太久,损毁了,前几天她问过我有没有办法修复,但她不放心发出来,可能需要你亲自去一趟。”   “没问题,我拿到之后再跑路。”   挂断电话之前,祁默又急忙说“等一下”,南乙于是没有挂,继续听。   “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是很担心,你现在热度越来越高,我就越害怕,虽然这些事你做得都没什么痕迹,他们也不会第一时间想到是你的手笔,可你现在就是一个公开的靶子,太显眼了。”祁默的声音透过电波,很轻,有些失真,但依旧能听得出担忧的情绪。   “小乙,安全第一,不要变成下一个不言,也不要变成其他牺牲品,你答应我。”   南乙静了片刻,嗯了一声。   “放心,我有分寸的。”   他早就过了自毁式报复的年纪了,之前不是没想过,后来觉得不值得。就算真的要以身入局,至少手段要再聪明点。   更何况现在的他,人生不再只有复仇,遇到秦一隅之后,他戛然而止的人生规划得到了延续:夙愿得偿后,他还想和秦一隅在同一所大学上课、像普通情侣一样一起吃饭、自习,和朋友们写歌、排练和演出,做很多普通但快乐的事。   他也非常清楚,表面什么都不在乎、成天嘻嘻哈哈的秦一隅,其实失去了很多,也很讨厌失去。他不愿成为伤害秦一隅的刺,也不想变成他心口永远愈合不了的一个血洞。   这意味着这场复仇变得更加困难重重,更不可告人。   张子杰的失踪就像是悬在城墙上血淋淋的一颗头颅,南乙是站在下面唯一的观众。之前的他认为恋人之间是需要坦诚相待的,也曾经动摇过要不要将自己复仇的计划告知给秦一隅,可此时此刻,这个念头被彻底埋葬了。   他无法让身边的任何人置身险境,尤其是秦一隅。   但他太过于专注这场黑色的博弈,太过于保护爱的人,甚至忘了,秦一隅骨子里其实就是个好奇心强烈到极端的疯子,热衷探究,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所有会出现在他眼前的谜团里。   要不是成了恋人,他们说不定会是最势均力敌的对手,也是最令彼此头疼的仇家。   “仇家?算不上啦。”   “就这几个小混混,还不配。我是揍过他们其中的一个,吓唬过一次,但后来就没来往了。”秦一隅对着电话,说得很随意,但心里的确是有些后悔的。   假如当时把他们几个人都打服了气,是不是就不敢去招惹南乙了。   不过以他们的本性,等他毕业了,说不定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电话那头的姚景继续道:“很奇怪,我问起来的时候,邹梦特别小心,她那么个大大咧咧的直肠子,说起来也吞吞吐吐的。不过我根据她给的那些信息,查了一下当年的学生,估摸着领头霸凌的就是这个。我发你了。”   秦一隅怀里还抱着琴,戴了耳机,点开一看,是一张类似准考证上的证件照,下一秒姚景把名字也发给了他。   叫陈韫。   “说起来,他和你也挺有缘的。”   “我单方面不承认和他同一个中学,除非招生系统里有畜生道这一栏。”秦一隅开始检索这个人。   “你这嘴真会是……不光是这个,他爹是诚弘娱乐的董事长,你之前签的AAS厂牌就是诚弘旗下最大的摇滚乐厂牌,现在CB那个ReDream签的也是诚弘的音乐厂牌。这个比赛的金主也是他们家。”   听到他说这些,秦一隅手指顿了顿,想起之前周淮说的话。   这些是不是太巧合了一点。   CB最大的两个投资商就是诚弘和Matrix,前者的太子爷霸凌过南乙,而后者,南乙也和他碰过面,虽然据南乙所说,只是为了找他。   参加比赛的初衷,是为了让他复出,但当时自己不接受招募,南乙也带着严霁和迟之阳去参加海选了。所以他其实是必然要来Crazy Band的。   秦一隅脑中闪过一丝猜想,但很快又觉得不太对。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报复霸凌的话,上一轮赛段他就可以借着热度曝光了。   所以一定不止这些。   “邹老师那儿真的套不出别的事儿了?”秦一隅试探性地问。   “什么都没有了,再问下去我复合更没希望了!”   “没事儿,别害怕姚老师,我出来了就去庙里给你求姻缘,你俩明年就结婚!我去当司仪!”   “别,我害怕。”插科打诨完,姚景语气又变得正经起来,“秦一隅,你现在好不容易重新开始了,别掺和这些陈年往事了,我当这么多年老师,早就看透了,这些事年年都发生,谁也改变不了。”   他又说:“你想想,陈韫这种家底,邹梦当时也就是一个副科老师,能给那孩子的帮助都是杯水车薪,所以即使到最后,那个小孩儿反击了,还手了,又能怎么样呢?记大过的被开除的都是他,霸凌了他这么久的学生连个警告处分都没有,现在照样是光鲜亮丽的太子爷。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你也别太上心了,别把自己卷进去……”   谁知秦一隅竟然笑着打断了。   “那不行啊,那小孩儿现在是我男朋友。”   他低头,拨了拨琴弦,自言自语道:“我一颗心全扑他身上了,怎么可能不上心。”   这几天,有一句话不断地在秦一隅脑中闪现,是在酒店吵架时,南乙情绪濒临失控不小心说出来的一句话。   [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而且我做得非常辛苦。]   这几乎是南乙在他面前露出的唯一一个破绽了。   为了寻找他的下落,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从北京的老胡同,到瑞士的滑雪场,再到西南边境的小村落,翻山越岭,任何一点微渺的可能性都不放过,可提起来时,也没说过苦,没有一句抱怨。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连南乙都觉得“辛苦”?   他必须得弄清楚。   暂且放下这些,秦一隅再次抱起吉他,忍着痛继续弹琴。以他过去的经验,要不了多久,指尖的血泡就会变硬、变厚,最后变成新的茧。   弹着徐翊写下的旋律,他脑中忽然闪过什么。   南乙和别人最大的不同,不就是他执着得可怕吗?而他执着的根源,他艰难跋涉的每一步背后的动力,每一块靶心,都是缺憾。   而他曾经也是这其中之一。   秦一隅又一次回忆起他颤抖流泪的样子。   和自己并列的、横亘在南乙心里的缺憾,不就是他失去的至亲吗?   一只停留在窗外的黑鸟扑腾翅膀,离开了。他低下头,望着怀里的吉他长久出神,冥冥之中,好像是徐翊在提醒什么。又一次,他用吉他指出了一条新的路。   秦一隅忽然知道自己应该找谁了。   那只像烧焦树叶的黑鸟,两天后,再次掠过这片灰白园区的天空。   南乙站在冷风里,被灰色圆柱体建筑包围,脑子里想着零碎的旋律,神情淡漠地抽完了一支烟。   熄灭后,他走近秦一隅画的涂鸦,蹲下来。可下一秒,一声颇为清脆的鸣叫出现,他循声扭头,看见一只黑色小鸟落下,停在他身侧,仿佛要和他一起蹲在这里似的。   它通体深黑,喙和眼圈都是鲜明的亮橙色。很眼熟,南乙想,自己以前在学校是不是喂过这类鸟。   上初中时他和迟之阳不在同个中学,学校里没什么朋友,比起人,他更熟悉校园里边缘的、不易被发现的飞禽走兽,仿佛那些才是同类。   因为从小看外婆那本鸟类百科大部头,他认识很多鸟,对它们有种天然的亲切,有时候还会捡到受伤的小鸟。   仔细观察了一遍,南乙确认,这是乌鸫。上学时遇到过,他之所以记得,还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只后来死了。   尸体就在他的抽屉里。   他一直以为是陈韫做的。后来埋掉那只乌鸫的时候,他还看到了张子杰,顶着一脸淤青,刻薄地嘲讽他。那时候他还以为,张子杰会把鸟挖出来,继续羞辱他。   但并没有,他去过很多次,那个小小的土堆一直很安全。   眼前的小乌鸫发出鲜活的叫声,蹦跶着靠近了墙面,啄了啄已经掉了不少的油漆,又蹦回来,到南乙面前。   两对褐色眼珠在寒风中对视。   南乙从口袋里找出一袋很小的面包,是早上迟之阳塞给他的,但他没胃口吃。他拆开来,撕碎了面包放在手心,递过去。   他总是给人距离感,但在动物这块,南乙很吃得开。这只小鸟也不怕他。   “你们好像。”   看着这只,他总有种当年的小鸟死而复生的错觉。   在它快要吃完后,南乙伸出手,触摸到的好像是年少时软弱的自己,所以只是碰到一点点,就飞走了。   沿着黑色小鸟飞去的方向,南乙回头,却看到了自己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人。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陈韫衣着光鲜地站着,身旁没有那群愚蠢的拥趸,但那副做派,还是一样地令人作呕。   大脑变成一本被烈风吹到几近碎裂的书,所有痛苦的记忆开始疯狂闪回。   他分明被仇恨烧得滚烫,看起来却冷漠得像块冰,站起来,转过身,朝陈韫走过去,一步步靠近,在距离拉到一拳就可以将这个人击垮时,他却视若无睹地擦肩而过,仿佛根本没看到这个人的存在似的。   这无疑是对陈韫最大的羞辱。   “你现在混得不错嘛。”   陈韫转身,冲着南乙背影道:“被这么多人喜欢,很得意吧。”   南乙停下脚步,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直视陈韫的脸。   “上学那会儿,动不动就把你踩在脚底下,用胶带封着你的嘴,当时也没想到,原来这张嘴之后还能唱歌啊。瘦不拉几的家伙,现在站在台上,还挺人模人样的。”陈韫毫不收敛地羞辱着,和在大众面前营造出来的高学历、体面温和的二代形象判若两人。   南乙依旧没有说话。   他最恨、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副模样,用这双动物一样的眼睛看他,又漠视他。   “怎么?被我说中了。”陈韫朝他走近,“想告诉所有人你小时候被我折磨过,干嘛写歌呢,这么麻烦,直接说啊,这里全是摄像头,随便挑一个卖惨不就得了。”   陈韫说着,笑了,像是突然想明白什么似的:“啊,差点儿忘了,这是我家投资的比赛啊,你想说的话,你想曝光的东西,能不能被听到,都由不得你。你还能继续唱歌,继续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是因为我乐意。”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了,语气变得低沉,带着点阴狠。   “我看你就像看笼子里的一只鸟一样,鸟确实应该唱歌,多唱点儿,反正别的事,你也做不了。”   南乙依旧那样盯着他。   “怎么?不敢说话了?你确实应该小心点,毕竟你们家有短命的基因,总死人。”   可和他想象中不同的是,此刻的南乙,并没有像16岁时那样,因为一句死了人就暴走,疯狗一样扑上来。   他漠然地听完,竟然笑了出来,弯着眉眼,好看极了。   陈韫愣在原地,拧着眉盯住他勾起嘴角时隐约可见的浅涡,满脑子羞辱的话都被按下暂停。   “说完了?”南乙的头发被吹乱,遮住大半张脸,黑上衣,裤子也是黑色,头发也是,看上去像一片瘦削的鬼影。   “好久不见啊。”他的笑意敛去了。   那双浅色的瞳孔平静至极。陈韫甚至感觉,这不仅不是人的眼睛了,这好像根本不属于他身处的世界,二维还是四维,他不知道,反正绝对走不进去。他甚至想挖出来搞清楚那是什么。   “这么爱听我唱歌,下次去livehouse听吧。”   他很无所谓地说完,转身离开了,越走越远,最后真的变成一抹影子,消失在远处的转角。   南乙的沉默持续到他回到写歌的琴房,关上门,他一言不发地弹着贝斯。狭小的空间里,slap的速度越来越快,低音像是连续抽打的鞭子,在浑浊的空气里留下无形的血痕。每一下都回荡着闷痛。   陈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他就是那天食堂里工作人员说的资方来“监督”的人?那还真是大驾光临。   真想杀了他。   又或者是,因为张子杰的反水,他终于开始害怕自己的事被曝光,岌岌可危,所以忍不住来警告他,把这个破比赛当成他的软肋来要挟?   真想杀了他。   不可以让陈韫知道他和秦一隅的关系,绝对不行,他就算做不到把恒刻踢出局,也一定会想办法给秦一隅使绊子。秦一隅才是真正的软肋。   直接杀了他算了。   脑海中,理智的分析和疯狂的念头不断拉扯,南乙无法再继续弹下去。做人真是件可悲的事,竟然需要考虑这么多,要是他真的是野兽就好了,狠狠地撕碎所有伤害过他的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现在的他需要发泄,想被秦一隅抱住,或是和他像两个疯子一样上床,最好是能把他捣碎的程度。身体最想要这些,但理智却让南乙选择暂时远离。   他不能让秦一隅发现。   得像贝斯、像幽灵一样隐匿起来,和过去一样做点能刺激感官的事,吐出这些只会妨碍思考的无用情绪。   于是南乙放下了琴,离开这里。外面忽然下了雨,冬天的雨在这里很不常见。他戴上黑色棒球帽,又套上深灰色卫衣的帽子,独自离开大楼,走进雨里。来到园区靠近西门的墙壁,这里离他停摩托车的车棚只有一墙之隔。   他轻而易举地翻过这堵墙,却看见了一个穿着羽绒服架着长焦单反的年轻女孩儿。   两人面面相觑,场景显然非常尴尬,不过最尴尬的,是他两秒后就被认了出来。   “南乙!”女孩儿激动地原地跺脚,手指着他开始尖叫。   南乙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弄得有些懵,他算是知道每次发在网上的那些所谓repo是谁发的了。   本想不说话,假装没看见直接离开,谁知看到她手机上橙色的小狮子挂件,上面还印着缩写QYY,脚步下意识就顿住。   眼看着对方要把手机对准他,南乙立刻开口阻止。他只想一个人找个清净的地方躲一躲,不想被人知道。   “别告诉其他人你看到了我。”   女生一愣,但还是很激动,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懵。   但很快,南乙又平静道:“帮我保守秘密,我给你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女生更激动了,抓着手,明显在努力克制自己的亢奋。   “东门出去右转巷子口最近有人支摊卖烤冷面,这几天晚上秦一隅都会溜过去买,十一点左右。”   女生的眼睛明显亮起来了:“真的吗?”   “信不信由你。”南乙走到车边戴好头盔,发动了车子。   “我会保密的,保证不出卖你!我发誓今天的事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回应她的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南乙已经骑车驶离现场。雨中,他几乎和黑色的摩托车融为一体,只伸出一只白而修长的手,晃了两下。   仿佛在说再见。   作者有话说:   南乙:老公?哦,你说关键时候可以想都不想直接拿来卖的对象。   秦一隅:真是好新鲜的定义呢。   ——当晚的东门巷子口——   迟之阳站在严霁的伞下,看着简直可以用“人山人海”形容的小吃摊,咬着牙问身旁的秦一隅:这就是你说的没人发现的冷门宝藏小摊儿?这就是你说的秘密基地???这些不是人是鬼吗?   严霁(温和微笑):不可以这么说哦,这都是粉丝啊小阳。   秦一隅(声音快被叫声淹没了):是哦,怎么回事?昨天还一个人都没有啊……(扯这嗓子)哎能不能给我留一份烤冷面啊!你们都买了我吃什么?   最后他们三人白跑一趟,谁都没吃到不说,还被围堵着差点没跑出来。   迟之阳:再也不相信秦一隅的鬼话了!   严霁:果然下雨天还是不适合出门呢   秦一隅(独自发呆):小乙怎么不接我电话……   ——粉丝视角——   “妈呀秦一隅真的来了!!!!”   “卧槽还带了严霁和迟之阳!!”   “诶南乙怎么不在?好可惜啊!!”   透露消息的小姐妹在人群中深藏功与名:他肯定不在呀,他跑了!   烤冷面买不到,南乙又不接电话,秦一隅出来一趟跟丢了魂儿似的,伞都是往上翻的   严霁提醒:你是用伞接雨吗?   秦一隅这才傻愣愣把伞面翻下来。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哎南乙!”   秦一隅立刻回头,结果发现被骗了,非常无语:你们这些小姑娘真是……学点儿好吧!   “你也有被骗的时候啊!哈哈哈哈”   “乐子人终成乐子哈哈哈哈”   “不知道以为你叫南乙呢!”   “原来贝斯手是主唱召唤器啊。” 第84章 少年日记   去CB园区时,陈韫被簇拥着。   诚弘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而陈韫作为二代,背景强硬,皮相也不错,曝光一直不少,他在大众面前始终维持着温和的贵公子形象——这也是诚弘的营销之一。因此,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认得出他。   而他也伪装出谦逊有礼的样子,大手笔买了高档甜点犒劳工作人员,无论走到哪儿,都在微笑,就连偶遇备采的ReDream,看到父亲的情人阿丘,他也十分体面,仿佛从未和这位吉他手有过任何的瓜葛。   这张假面只在遇到两个人时发生了碎裂,其一是南乙,其二则是秦一隅。   后者,他是在路过排练室时遇到的。隔着玻璃窗,他清楚地看见秦一隅就坐在里面,叼着根棒棒糖,正在听另一个吉他手弹琴。   明明过去很多年,可他如今的模样,和高中时几乎没分别,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笑起来也没个正形,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一群人包围。   陈韫向来都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莫名其妙、毫无缘由地喜欢这个人,因为这张脸?还是所谓才华?但他最不懂的,还是南乙为什么会一直跟着他。   明明谁都不放在眼里。   从小,陈韫就知道,他和其他人不是同一阶层,而这一切都是父亲给他的。母亲生下他没多久就离婚出国定居,唯一的亲情寄托只剩下父爱。他很崇拜父亲,却又痛恨他从不回应。   从小,陈善弘就会毫不避忌地带男人回来,儿时的陈韫还不懂,直到十岁那年亲眼撞见。一种扭曲又恐惧的心理像蛇一样从心口往外钻,爬上来,缠绕住他的脖颈,令他窒息。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次次看着父亲带回不同的男人。有时候他甚至会分析他们的共同点,探寻父亲的喜好。   他发现,父亲似乎很喜欢摇滚乐手,再不济就是歌手,这些男人通常有不错的皮囊和一副好嗓子。   跟鸟儿一样。   于是他开始养鸟,各种各样的鸟,卧室里、花园里满是金丝鸟笼。但有一天放学回来,他发现所有的鸟都死在了笼子里。   是毒死的。   “它们太吵了。”   这是陈善弘面对哭到歇斯底里的陈韫,给出的唯一回应。   他不敢反抗,只能花钱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偷偷养,而且比之前更多。在家他总是诚惶诚恐,所有脾气都在学校发泄出来,带着一帮狗腿子,四处找麻烦,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做多么离谱的事,他爸都会替他摆平。   这算是爱他的一种方式吧,陈韫想。   很普通的一个午休,和往常一样,他来到学校的树林——这里是鸟最多的地方,只是这次,他看到一个瘦小的陌生身影,坐在他常坐着的长椅上。浓绿的树荫下,那个男孩儿摊开的手掌、肩膀,甚至头顶上,都是褐色的小麻雀。   他在喂食。   陈韫怔愣在原地,看了很久,当那人扭头,伸出手指逗弄肩膀上的鸟时,太阳光斜斜地落下来,一连串如梦似幻的光晕,好像都落在他眼里。   一双浅色的瞳孔,令陈韫想到杜鹃鸟。   第二天,他找到这个人,刚入学的初一学生,名字和眼睛一样特别,叫南乙。   第一次接触是在食堂,他拉住南乙,想逗逗他,以为他认识自己,他也想象过很多种会发生的状况,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人竟无视了他。   瘦瘦小小,像只鸟一样的家伙,居然对他视若无睹。   这激怒了陈韫,他开始挑衅,尝试用更过激的言语,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南乙都仿佛看不见他。   这种绝对的无视,令陈韫想到了被父亲对待的样子。   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孤立、嘲讽,午休时去南乙的教室,在黑板上写下羞辱他的话,把他的书桌搞得一团糟,即便如此,还是一样。   他从没用正眼瞧过他一次。   某天下午,他带着张子杰一群人从食堂回教学楼,意外在镜湖边发现了南乙。他蹲在草丛里,手里似乎捧着什么。   和平常一样,他们习惯性上前,想找茬,但忽然间,陈韫停住了脚步。   他不走,张子杰一行人也不敢动,先是看陈韫的眼色,又扭头,盯着不远处的南乙。   他捧着一只黑色的鸟。那鸟似乎受伤了,扑腾着翅膀,没能飞起来。   张子杰眯着眼瞅着:“乌鸦?他捡了只乌鸦?真他妈晦气!”   谁知一旁的陈韫拧着眉骂了他一句傻逼。   “那是乌鸫。”   “乌冬?”   意料之外地,陈韫没再继续靠近,反而转身就走了。   张子杰不明白,觉得陈韫只是单纯心情不好,想给他找点乐子,于是他跟着南乙,看到他把受伤的乌鸫藏在镜湖背后那棵玉兰树下的灌木丛。在南乙走后,他摸过去,在冬青丛里找到一个小纸箱,里面果然是那只鸟,还有塑料盒装的面包屑。   纸箱上还有一张手写的纸条——请不要扔掉,我晚上就会把它带走,谢谢。   张子杰看了只想笑。他扯掉那张纸条,揉成团丢到一边,一把抓住了那只鸟,掐死之后,趁着南乙做值日的空档,扔到他的抽屉里。   为了让陈韫乐一乐,他拍下照片,洋洋得意地发过去。   那张照片陈韫是在车里看到的。那天放学,管家开着保时捷来接,他上了车,就收到了张子杰的消息。   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之前被毒死的满房子的鸟,血液逆流,几乎无法呼吸。   隐约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什么,是路边吗?他听不清。那时候的他头晕耳鸣,盯着屏幕里僵硬的鸟,浑身无法动弹。   第二天他将张子杰狠狠揍了一顿,这还不够,他甚至想找到南乙,告诉他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但还没来得及这样做,南乙便冲到了他所在的教室,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像恶鬼一样攥住了他的衣领。   他双眼通红,嗓子却好像几近失声那样,但还是努力地、歇斯底里地高声喊着什么。   杀人偿命?   什么意思……陈韫懵在原地。   不是鸟吗?那不是我杀的。你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这么恨我?为什么……   那只乌鸫的死像是一个预兆。   南乙愈发无视他,而陈韫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靠愈发极端的施暴去吸引注意。   知道他不想告诉自己的家长,他就霸凌到他瞒不下去的程度。   围殴,造谣,打他除了脸之外的所有地方,把书撕烂、扔湖里,在光荣栏单独把他的照片涂黑,摁在地上踩他的头,羞辱他最特殊的眼睛,用胶带缠住他的嘴,把滚烫的烟头扔到他身上,将洗拖把的水淋在他头上……   陈韫近乎癫狂地折磨着这个人,就像他父亲从心理上折磨他似的。他试图让南乙在痛苦中抬起头,好好地看一看自己。   但并没有。   就在他以为,这个人根本不是人,他没有心,不会认真地注视任何人的时候,陈韫意外发现,南乙竟然会跟着另一个人——高中部受无数人追捧、喜欢的秦一隅。   他不仅跟着,甚至用那双眼睛仔细、执着地盯着秦一隅的背影,好像一丝一毫的细节都舍不得放过。   简直像……爱上了他似的。   太恐怖了,太恶心了。   那一刻陈韫简直想杀了他。   这种扭曲的关系结束于南乙唯一、也是最后一次反击。在黑暗的北胡同,他像疯子一样揍他,陈韫竟然在暴怒中感到一丝快活,因为他终于被“注视”了。   也是那一晚,他忽然意识到,那双溅满血的、在黑暗中闪着锋利光芒的眼睛,一点也不像鸟。而是别的动物。   但没等他想明白到底像什么,南乙就消失了,远离了这里,去到了他并不知道的城市。   而陈善弘对此勃然大怒,认为他丢了陈家的脸,身为上等人,竟然被蚂蚁反咬一口。   摆平一切之后,他开始更加严苛地控制陈韫的一言一行。陈韫也不再养鸟,走入自家停满了豪车的地库,用飙车找刺激。   搭乘金钱和权利堆砌的天梯,陈韫以并不出众的成绩走入名校,好巧不巧,开学没多久,就在社团认识了一个叫李不言的男孩儿。   安静,说话轻声细语,性格软弱好欺负。   这都和南乙天差地别,只是他也有双浅棕色的、微微上挑的眼睛。   于是那种扭曲的情感复活,被嫁接到新的受害者身上。成年后的他早就品尝过权利的甜美,于是高高在上地加倍凌辱,扒光李不言的衣服,用打火机烧他的皮肤,把他带去赛车的空地,让他举着自己的裸照站在原地,等着被撞。   通常陈韫都会恰到好处地停下,餍足地下车,看着颤抖的李不言害怕到泪流满面。这双眼睛太适合流泪了,越是哭,越透亮。   直到某一次,他吸了违禁品,开车的时候出现幻觉,头晕目眩,没能控制好距离,撞上了李不言的身体。   砰的一声——   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副血淋淋的躯壳。   他的灵魂随着阖上的双眼,被吞噬了。   陈韫清醒之后,吓得瘫软在地,什么都做不了。依旧是他的父亲派人前来收拾烂摊子,只不过这次还出现了一个交警。他穿着便服,但看上去似乎挺高职位,对手下人说了几句,就轻松地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他还笑着说:“别害怕,回去吧,替我向你爸带个好。”   有人顶包,有人收拾,陈韫事发后直接回了家,连问话都没有。   原来这就是特权阶级。陈韫睡了一觉醒来,就心安理得了。   得知李不言变成植物人,他也懒得去看,反正他睁不开眼了。陈韫只是有些可惜,因为后来再也没找到和南乙相似的人了。   而因为这些事,他被父亲安排专人监视一举一动,没办法继续折磨人,于是他陷入毒品的漩涡,和那些小明星鬼混。   只是他没想到,南乙竟然会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而且摇身一变,成了“摇滚乐手”,参加他父亲投资的乐队比赛。   他想干什么?想接近谁?   陈韫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吉他手阿丘。   这简直快把他逼疯了。   从CB园区离开,陈韫上了自家的车,用近乎崩溃的态度再次对管家说:“让他退赛,我不想看到他!”   或许是因为说的次数太多了,甚至不需要说出姓名,管家已经心领神会,和往常一样,用安抚孩子的方式温柔但冷漠地告诉他,不行。   “为什么!”   之前管家都会说出各种原因,但这次,他只是沉默开车,望着挡风玻璃外的道路,一言不发。   雨越下越大,密集地砸在透明的玻璃上,眼前的一切变得愈发模糊。   蒙雾的玻璃镜片被啪的一声打开,视野才终于变清晰,快到目的地,南乙减了速,最终将车停在路边,摘下头盔。   他浑身被淋透,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在积水中,南乙一步步走到那条斑马线前,望着对面的人行灯。   暗到发蓝的深夜,绿灯在雨幕中洇开朦胧的光圈,闪烁着,一只绿色的小人孤独地、无休止地原地踏步,十一年,都没有离开过这个路口。   雨水把这里冲刷得仿佛一片净土,唯一能看见血泊的只有他自己。   他真的无法接受自己像这个被困在灯里的绿色小人一样,这么多年,换来一个原地踏步的结局。   就这样站了不知多久,南乙才终于回神,他的手机泡了水,有些失灵,现在似乎又好了,开始震动。但他没有管,没力气抬起来接通。   午夜十二点,他终于感觉身体里最后一丝情绪也被耗尽,变回了那个冷静到什么都不在乎的空心躯壳,重新骑上车,回到了园区。   他需要想出更多更稳妥方案,保证目的达成。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南乙原路翻墙回去,躲过了工作人员,避免了被罚禁言。等他打开宿舍门,客厅已经熄灯。   浑身湿透,特意放轻的每一步都留下水渍,南乙感到有些好笑,自己这样子好像一只溺死的水鬼。   正这样想着,卧室门竟忽然打开了。   秦一隅站在黑暗中,抱着胸倚上门框,黑得发亮的双眼凝视着他。   一种软弱的情绪忽然间泛上来,南乙极力地往下压制,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却仿佛回到溺水前那一秒,拼命地抓住飘过来的那块浮木。   救我。   冷静好吗,别把他扯进来。   两个声音在脑中缠斗,就在南乙试图深吸一口气摆脱这一切时,他的手臂被握住了。   而他的另一只手,按上卧室门边灯的开关,下一秒,南乙被拉进来,从冷寂的黑暗,进入散发着暖色调光芒的安全领地。   关上门,秦一隅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低着头,声音很轻。   “怎么淋成这样了?”   他穿着柔软的浅灰色棉质睡衣,散发着新鲜的柑橘气味。南乙感觉放松,但又预感他会做什么,于是下意识开口说:“我身上很脏,别……”   可还没说完,秦一隅就将他搂入怀中,没留一丝空隙。   冻到僵直的四肢百骸在这一刻被捂热,好像化开了,滴滴答答淌着水,躯壳也变得柔软,不受控制地靠在这无私的怀抱里。   “你像是不小心丢了之后、自己找回家的小猫。”   秦一隅吻了吻他湿漉漉的发顶,轻声说:“真厉害。”   接着,他似乎松了口气似的,胸膛起伏,又道:“回来就好。”   南乙阻止不了心底的依恋汩汩往外冒,明明这是时常发生的事,小时候是狂奔,长大了驾驶摩托车在失速的边缘宣泄,明明这样就可以了。可现在,他深陷秦一隅的怀抱里,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被好好地安抚过。   原来他是需要的。   被拉去了温暖的浴室,热水冲刷掉雨水和泥土的腥气,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米色睡衣,再出来时,秦一隅就坐在床边等着。   他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伪装出平时的模样,打算对秦一隅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借口。   可他没能来得及。   “我给你吹头发吧。”   不知是什么时候,秦一隅将床边的懒人沙发拖到他床边的地板上,他拿起床头柜的吹风机,冲南乙招了招手,“过来。”   在蜜色的床头灯光里,秦一隅的眼神泛着光彩,明亮得像是火焰,深而透,是热烈的,暖的,笔直地望着他,似乎连整个房间都被这眼波中的光彩点亮了。   他竟然一点也不好奇,一点诘问都没有。   南乙感到疑惑,但还是赤脚走了过去,坐在那团棉花糖似的小沙发上。吹风机被打开,轰隆隆的声响驱赶了头脑中复杂的思绪。秦一隅摘去了手套,手指轻柔地穿梭在发丝间,南乙闭着眼,在断续的相触中,一点点描摹出秦一隅此刻指尖的样子。   新陈叠加的茧,软的血泡,硬的痂壳,深深浅浅吉他弦留下的痕迹,模糊的指纹,淌到指尖的爱意。   而秦一隅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从排练到晚餐,最后是他落空的宵夜。   “昨天跟你说的烤冷面,我今天没买到。”   南乙在心里想,这是我的错。但他没对秦一隅承认,只是说:“下次我给你买。”   是你害我没吃到,感到愧疚吗?秦一隅想。   他安静地拨弄开南乙柔软的头发,右手晃着吹风机,一层层,一缕缕,忽然地,他双手一顿。   “怎么了?”南乙察觉到。   “没什么,你头发长长了一点。”   秦一隅继续给他吹头发,鼻尖却一阵酸涩。   在南乙黑得像墨一样的头发里,竟然藏了几根白发,这不是一天两天能长出来的,明明朝夕相处,可到现在才发现。   他才十八岁啊。   想要杀人的疯狂、暴戾,与酸楚和心痛杂糅在胸口,令秦一隅拧紧了眉头,但他不希望南乙发现,于是拼了命压下来,像往常那样笑得散漫,关掉吹风机,开玩笑似的说:“小乙,我们一起染头发吧。”   听到这句,南乙仰起脸,头靠住他的膝盖,就这样望着他,有些迷茫地从鼻腔发出一个单音节。   “嗯?”   秦一隅却弯腰俯身,扶着他的下巴,和他接了个倒置的吻。   “马上要过新年了,一起染个新颜色,好不好?”   南乙想到之前在机场接机的乐迷,猜想秦一隅大概是把她的话记住了,明明那时候还在开玩笑。他忽然觉得这样子的秦一隅很可爱,于是转了身,仍坐在懒人沙发上,下巴抵着秦一隅的膝盖,抬眼盯他:“好啊。”   “别坐地上了。”秦一隅揉了揉他发顶,将人拉到床上,自己靠着床头坐好,让南乙枕在他膝盖上,半蜷缩地侧躺。   “这样舒服吗?”他轻声问,手撩开南乙侧脸头发,让耳朵露出来。   南乙闭上眼:“嗯。”   他洗澡时会摘掉所有耳钉,将那些亮亮的金属放在洗手台空着的透明小盒子里,那是他之前贝斯拨片的包装盒。   去掉这些小钉子的南乙,只剩下一对柔软的耳朵,和难以被发现的孔洞。   手指太粗糙,秦一隅用屈起的指节轻蹭他的耳垂。他想到第一次的时候,南乙告诉他左耳耳垂上耳洞的来历。因为知道了他的名字,所以穿了这个孔。   右耳的耳垂……是特意要找他来打的。   “这个,也是因为我吗?”他轻轻地捏住那个最新的小洞。   南乙仍旧没睁开眼,只有睫毛轻颤了颤。   他在可以诉说的范畴内表现得极为诚实。   “嗯,因为你加入我的乐队了。”   怎么会有这么怪、又这么可爱的小孩儿,用皮肤和血肉记下这些寻常的时刻。   “那这一个呢?”他沿着耳廓的形状倒数一个孔,“和我有关吗?”   回答起来,南乙仿佛都不需要思考。   “有关啊。这是我和你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同一块光荣栏里。”他甚至勾起嘴角,“我们是初中部和高中部的第一名。”   秦一隅的心仿佛被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攥住,挤出酸涩的汁液。   一个他根本不记得的平凡日子,登上去的次数多到他根本懒得去看的光荣栏,竟然都值得纪念。   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傻子。   他手指向上抚摸,为下一处小小的凹陷而驻留。   “那这个呢?”   “是我第一次发现,你翘课之后会躲在那间自习教室。”南乙闭着眼,手却准确无误地摸到秦一隅的左手,但不是要揭穿他练到快破掉的指尖,而是摸索皮肤上的玉兰花。   他每解释一个,秦一隅都要停顿好久,仿佛真正被穿透的另有其人似的。   “这个呢?”   “这是我第一次找到你排练的地方,听到你练吉他。”   在温暖、安全的房间里,秦一隅一个一个历数南乙耳朵上的小眼儿,依次追问答案。   “这个……是我终于混进了livehouse,看到你的演出,虽然不是第一场。”   “嗯……这个跟你没太大关系。”   “真的吗?”秦一隅故意逗他,“好伤心。”   “好吧,其实也有关系。”南乙解释说,“这是我第一次写出独立的贝斯线,是为你的歌写的,你听过的。”   明明是极其平淡的对话,南乙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多少起伏,仿佛在叙述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可秦一隅却觉得好痛。   在这个寒冷的雨夜,他翻开了一本艰深而偏执的少年日记,每一根穿透血肉的钉子,都写着秦一隅的名字,和他一样,是闪闪发光的存在。   它们被明目张胆地缀在显眼的耳廓,却又隐藏至深,只有在最亲密无间的时刻,两副躯体嵌在一起,南乙才忍不住打开这本日记的第一页,递到恋人眼前。   只可以看一页。后面的还是被他用手摁住,直到如今,这个脆弱到需要被安抚的时刻来临。   秦一隅俯下身子,轻柔地吻着他的脸,从额头,到眉心,颧骨、脸颊、嘴角,然后细细地吻过他的耳廓,用鼻尖蹭着,温热的气息安抚每一个曾经受伤流血的小洞。   “痒。”他想躲,但也只是躲了一下,就任由秦一隅继续。   “南乙。”   “嗯?”   “你真的很爱我。”   方才还极尽温柔地吻遍了整张脸,可一开口,说出来的不是我爱你,而是这样一句话,多少有些好笑。秦一隅自己都这么觉得。   可南乙却没有笑,相反,他睁开了眼,在昏暗的光线中凝望住秦一隅的脸,伸手抚摸他的眼角,学他常说的一句话:“完蛋了。”   “快被你看穿了。”   作者有话说:   陈韫确实是个复杂的角色,但是他对小乙扭曲的那种心理和情感,我个人认为不能用爱或者喜欢这类词形容,如果一定要说他爱谁,那只有他自己和他爸,他对小乙是一种自我映射的“凝视”,但小乙的主体性太强了,从没有接受过他的凝视。 第85章 残酷谜底   近期的诚弘娱乐动荡不小。   起初是当家女明星的解约,在网上与经纪公司互撕,闹得很不愉快,战线也很长,最后以另一家娱乐公司出天价违约金将其纳入麾下作为结束。原以为就这样而已,但很快又传出高层跳槽,且不是普通高层,而是诚弘创立之初的老将,一己之力推动了诚弘的上市和转型,让它一跃成为国内最大的娱乐公司之一。   但后者相较于顶流女明星的出走,关注度小得多,普罗大众并不关心大公司内斗,少数人却从这两件大事中找到共同点——无论是女星、还是高管,他们最终的归宿,都和Matrix有关。   只不过一个是两年前Matrix收购的娱乐公司,一个是Matrix的总部。   当目光被聚焦在个体案例时,人只会看到被拿走的一小块,以及剩下的洞,但将视角扩大,到全局,才会发现,这其实是一场抽积木的游戏。   只不过抽走积木的游戏者,并不会为了岌岌可危的积木塔楼而感到惶恐,相反,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任何一个还能继续运转的庞大系统,都不是突然故障的,是一点一点死的。”南乙对严霁说。   然而他也有些疑惑:“你怎么突然开始关心这些娱乐八卦了?”   更准确说,是关心诚弘的内斗,还主动分享八卦给他听。   严霁笑了笑,键盘前站了太久,他坐下来,道:“可能是职业病的后遗症?之前诚弘上市的案例我前公司也有参与,我也拿它作为案例和客户分析过,所以看到那个高管跳槽,我还挺意外的,还以为那人会一直和诚弘深度捆绑的。”   南乙倒是不意外。用高调挖艺人这种吸引人眼球的表层矛盾,隐藏底层矛盾,再打个措手不及,挖走真正关键的内部高层,声东击西,明显就是林逸青的手笔。   “你们在说什么?”迟之阳累得打不动鼓,但听八卦也越听越迷糊,“又要live了,我好慌,感觉你们都不急的。”   严霁挑挑眉,道:“最不急的应该是一隅吧,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南乙也很奇怪,最近的秦一隅好像已经不仅仅是背着他偷偷练琴这么简单了,就连摄影组的人也常常找不到他。   “把他抓回来烤了。”迟之阳恶狠狠说。   严霁笑了,配合着玩梗:“咱们海鲜烧烤卖的唯一一道菜是吧。”   迟之阳是故意说笑话的,想逗一逗南乙,却发现他还是没笑。从始至终他都是抽离的状态,明明也在写歌弹琴,但似乎心并不在这里。   每次快到新年他都是这样,迟之阳心里很清楚,但还是很担心。   要不还是陪他喝酒发泄发泄?像上次那样,大过节的陪着他去摆共享单车也好。   从小一起长大,他看得见南乙平静表象下的痛苦,也知道自己参与进去只会加重他的情绪负担,因此从来都是装盲,装傻,找各种蠢的方式让他松解些许。   朝夕相处之中,想要全然瞒住另一个人独自做许多事,几乎是不可能的。极度坦诚是闪闪发光的尖锐棱角,而出于爱护、心照不宣的双向隐瞒则是一层厚厚的柔软的毛毯,包裹住锋利,拥抱时才不会伤到彼此。   秦一隅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选择自己去探寻真相。   在找到汪琦时,他花了点时间,把话题从他对无落时期自己的追忆,转到南乙的舅舅身上,从而获得了不少信息,多亏了偶像这重身份,汪琦甚至找到了离职前他跟着徐翊做新闻的存档文件夹。   “不过这里面很多都没报出来,你懂的,社会新闻其实受限很多,所以我后来不想干了,跑路去做娱记了。”   当然,汪琦不可能也不敢把里面所有的内容都发给秦一隅,这里面太多不便公开的证据,因此他也只是提了一些。   但仅仅是口头上的沟通,秦一隅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些看似不相关的新闻之间的关联——它们之中有不少都与诚弘娱乐有关。   不是诚弘娱乐内部苛待员工,就是压榨底层艺人,甚至还有疑似存在的权色交易……   一个社会新闻记者,却对一家娱乐公司耿耿于怀,仿佛试图通过各种维度撕开这所公司冠冕堂皇的假面似的。   秦一隅试图将自己代入到当时徐翊的处境中,拒绝和厂牌签约,和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退队,成为记者。   这些事件发生的节点都在丧母之后。   他也曾经丧母,手术醒来后得知母亲离开,恨不得杀了这一切悲剧根源的亲爹,再杀了自己,太痛了,如果当初不是他执意离家出走,一意孤行,拒接电话,可能母亲不会离开。   那徐翊呢。   驱动他这一切怪异行为的根源,也是恨吗?   “汪琦,你们之前有没有做过车祸相关的新闻?”   “车祸?”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愣了愣,接着是长久的停顿,“没有,但是有一则相关的,是我大三实习跟翊哥做的第一个报道,当然那也胎死腹中了。是某个赛车俱乐部的土地纠纷,简单说就是他们的负责人找到开发商购置了一片京郊的地皮建立基地,但是利用合同漏洞没有给卖方承诺过的尾款。”   秦一隅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赛车俱乐部?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知道啊,焰骋。当时这件事还闹上法庭了,最后是中间承包交易的开发商赔了点就不了了之了。我和翊哥当时还去了那个基地,被赶走了。”   汪琦说着,发现电话那头的秦一隅不说话了,还以为是信号问题:“喂?”   “嗯,我还在听。”秦一隅停顿了片刻,笑着说,“天天排练,人都要练出毛病了,太无聊了,和你们一样跑新闻好玩儿多了。”   “嗐,什么行业都是围墙,里面的人想出来,外头的人想进去,我也挺爱听你聊乐队的事儿的,严霁前两天也找我聊了,看来你们确实憋太狠了。”   挂断电话,秦一隅静了很久。   汪琦大三,那应该是五年前,时间也对得上。   他高二从奥数竞赛集训队回家时,为了给妈妈一个惊喜,买了一大束花藏在身后,悄悄开门进去,结果撞见父母爆发非常难堪的一次争吵,一向修养很好的母亲,都大骂他做事根本没有脑子,成了别人的替死鬼。   那天秦一隅不小心看到了放在书房桌子上的判决书,实在好奇,就翻了翻。   就是赛车俱乐部的纠纷案。   原来那个该死的亲爹就是参与买地的开发商。   记忆再往前回推,在餐桌上,他听过他聊八卦,说有钱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喜欢飙车,玩刺激的,他看了他们开车都害怕,不知道有没有闹出过人命。   人命……   南乙的外婆不就是车祸死的吗?   所有表面上看似不相关的内容,都在不经意间串联起来,隐藏在深处的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   根据汪琦的说法,他离开之后,徐翊还在原来的单位做新闻工作,或许是因为涉及到太多敏感的新闻,他数次被大公司的人找过,谈过话。   但他也只是休息了一段时间,便继续工作,再后来,他就被单位调到国外的分部,不久后,就因为一起枪击案离世了。   这绝无可能是单纯的意外。   秦一隅搜索到了那个枪击案的报道,内容不长,事发地是城区的一条艺术商业街。   但他找到了幸存者的社交网络,翻到了他曾经接受过的采访。在视频里,他提到离世的徐翊,甚至掉了眼泪。   “第一声枪响的时候,他大喊快跑!试图凭借一己之力疏散所有人,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很慌乱,只有他一个人那么冷静,所以凶手朝着他来了,对他开了好多枪。”   秦一隅几乎没办法完整地看完对方的采访,但他努力看到最后,得知这名幸存者是经常在事发街区唱歌表演的街头艺人。   “那个街区一直很安全,很多喜欢音乐的人在那里表演,周围也有很多音乐酒吧、剧院,乐器行琴行等等,之前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恶性事件。因为是跨年夜,那天晚上人比平时更多……”   他在采访视频的评论区,看到一条高赞评论,顶得很高。   [我在这个街区的一家乐器行上班,这位善良的中国人在事发前从我这里买了一把限量的贝斯琴,说是新年礼物,但因为还没有到货,所以他约好下周来取。]   那名员工甚至贴上了那把琴的图片,带细闪的灰紫拼哑光黑面板,玫瑰木指板,很美。   看到这一行英文,秦一隅仿佛被钝器砸中,从大脑到五内,都泛开沉重的痛。这些细碎的片段,逐渐拼凑着完整的事实。   三年前的徐翊,在新年即将来临的前一晚,想给爱上贝斯的外甥买一把琴,于是他充满期待地前往了那个街区,精心挑选,却在离店后遇上枪击案。   在遇害前,他甚至还在试图疏散所有路人。像过去站在livehouse台上高声嘶喊那样,毫无畏惧,勇敢地直面黑暗的一切。   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所谓的“随机杀人魔”,其实是冲着他来的。   这把枪的枪口,从一开始就对准了他的胸膛。   一个没几个人会记得的地下摇滚乐手,一个隐藏在冷静客观的新闻稿里的撰稿者,一个从没有一刻放弃反抗不公的英雄。   一个到最后还爱着那个小怪物的普通舅舅。   从来都拒绝共情的秦一隅,这一刻却近乎自虐地想,连他这样的局外人都能查到这些,南乙是不是也早就了解了。   他看到那把自己没能收到的琴,第一秒,在想什么?   一定会像刚醒来的他那样,恨不得能杀了自己。   那么后来的南乙,参加比赛,接近诚弘,是为了延续徐翊的遗志吗?   他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抛开爱的因素,从刚认识的时候起,秦一隅就很热衷于将南乙作为一个样本,分析和拆解他的行为逻辑。因为他实在是太特别了,全世界几乎找不到第二个。   他有着超出同龄人的强大和缜密,他的一天仿佛有72小时,效率奇高,技能多到数不清,弹贝斯,写歌,骑摩托车,滑雪,射箭……好像只要他想,没什么学不会、学不好的。   如数家珍地将恋人的爱好一字排开,秦一隅忽然发现了一处非常隐秘的细节。   南乙的“爱好”几乎都是有用的,有极其强烈的工具属性。他不是因为喜欢去学,而是掌握这项技能,可以帮助他获得什么。   学贝斯是因为他想组建一只乐队,想招募自己;骑摩托车他结识了那帮老炮儿,后来他们也被南乙请过来帮他摆平追债的混子;滑雪让他接近了林逸青,获得了重要线索……   那射箭呢?   秦一隅回忆起他第一次目睹南乙射箭的场景,是周淮带他去的学校附近的轰趴馆。   没记错的话,当时CB的海选迫在眉睫,南乙身上还背着招募他的紧急任务,还要排练,就这样还能分时间去兼职,只可能是兼职这件事本身对他而言很重要。   大概率与自己无关,秦一隅想,他并不是那所轰趴馆的常客,只是偶然去了一次,而且去的那天,南乙并没有主动上前。   如果与他无关,那么就是和外婆舅舅有关了。   确认了这一点,秦一隅迅速找到周淮。   “九月份你带我去的那家轰趴馆叫什么名字,你记得吗?你在那儿打那个破台球,一杆子差点儿把桌子捅烂那个……”   “停停停,我想起来了你快给老子闭嘴!放你大爷的狗屁,那是我呲杆儿了!”   “快说名字。”   “我想想……你学校附近那个,029啊,老板西安人,得亏这名字好记,换一个我真想不起来……”   “Copy that.Over.”   秦一隅挂了电话,根据这个店名开始搜索,加了对方的商家微信,没发现什么,后来想起周淮的说的老板信息,干脆去社交平台搜索029轰趴馆,果然,在其中一条推广的评论里看到了疑似老板的回复。   [谢谢美女的推荐,下次来打球可以找我打折哦。]   而博主也回复了[谢谢美女老板]。   点进去老板的主页,他发现这是个中年女性,主页大部分都是自家的推广视频,的确是西北口音。   就这样不断地往下翻,翻过数不清的视频,一条画风格外不同的晒图闪过,秦一隅手一停,翻回去,发现是她秀的名牌包和翡翠手镯。   而文案则是[感谢宝贝女儿甜甜的母亲节礼物!]   她还艾特了一个个人用户。   顺着点过去,看见满屏的自拍,秦一隅愣住了。   这不是……一直追求南乙的那个女生吗?   她的主页和互联网上许多的“白富美”一样,周游世界,到处吃喝玩乐,拍照炫富,但秦一隅觉得很奇怪,他也曾经是别人口中的“少爷”,对资产水平有了解,以她母亲的资产,这个女孩所享有的特权和财富似乎超过了一些。   于是他不禁开始好奇,她爸是做什么的。   既然是从母亲节找到的线索,自然而然地,秦一隅搜索了一下父亲节的日期,按时间线往下翻。   果然,盯着屏幕的他嘴角勾起笑容。她在那天的确也po了照片。   是一盆看起来就很名贵的兰花。   [祝最辛苦最亲爱的爸爸节日快乐~为人民服务的同时也不要忘了多多回家哦!]   秦一隅点开评论,发现一个疑似她朋友的人在下面调侃。   [哟,公主给爸爸送的花很特别啊。]   她们在评论里闲聊起来。   [我爸前几天还说去交警大队找蒋叔叔来着,他表弟的车扣那儿了,倒霉死了。]   结合他妈的文案,和这个评论,秦一隅大致推断出来了。   姓蒋,名字里有“甜”字,父亲应该是在交警大队任职。   交警……   动机明确了,最有可能的肇事者找到了,连不公的监管者也出现了。   秦一隅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每一处毛孔都在无声地颤栗,在无趣的人生中浸泡了太久太久,他都快忘了自己竟然还可以感受到这种程度的兴奋和刺激。   他试探地在网上搜寻了“蒋甜”这个名字,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收获。将范围缩小到北京,年龄也缩小到蒋甜看起来的年纪,他最终找到了一篇来自某中学微信公众号的报道。   [X中射箭社的蒋甜同学荣获全市青少年射箭大赛二等奖。]   在报道的最后,有一张照片,里面抱着奖杯的女孩儿,脸上的笑脸,和追在南乙跟前的那一个,重合了。   所以,并不是她偶遇了所谓的“crush”,从一开始就是南乙精心布下的一场猎杀局,他搜索到这个女孩儿的特长,练习射箭,查到了她母亲开的轰趴馆,进去兼职,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让蒋甜看到了他,迷上他,跟着他从大学、到CB的livehouse,甚至是他们聚餐的私房餐厅。   她爱上的不是南乙,是南乙想让她精准爱上所营造出来、又精准投放的完美泡影。   一面推着她的后背向前,不断靠近自己,一面毫无收敛地表现出冷漠和不动心,是为了钓着她吗?   不,是为了她背后的,那名交警……   一切都说通了。   真正能改变一个人的实际上就两个东西:爱和失去。   南乙所获得的每一份爱、遭遇的不公、每一个至亲的离去,都是锋利的雕刻刀,将他塑造成为如今的样子。   那个少年颤抖着捡起那把杀死他亲人的枪,即使痛苦到了极点,也没有选择将枪口对准自己。   他将枪别在腰间,日复一日地寻找,列下一份猎杀名单。   窥探欲和求知欲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其充沛的满足,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冲刷了秦一隅的每一根神经。他只身犯险,走进这团黑暗的迷雾,举着火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对着斑驳的漆黑墙壁搜寻每一条读不懂的文字,直至破解一切。   在这个瞬间,秦一隅才真正地看清楚,自己爱上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伪装成猎物的猎人,运筹帷幄的棋手,以身入局的疯子。   一个无时无刻不把自己逼上绝境的复仇者。   真不愧是他。   秦一隅的心跳得极快、极其强烈。   天性慕强、把所有人和事都当做乐子的他,会爱上这个人,几乎是必然的。   当南乙出现,其他可能性,都灰飞烟灭了。   复仇这块靶子,在这一刻被复制,一分为二,影子般的另一块立在了秦一隅的心里。   他明确了南乙人生中必须完成的使命,也被赋予了和恋人同等的痛苦和仇恨。   过去经历过的一切,被生父背叛,被队友放弃,被最信任的伯乐视作用完即弃的商品,被曾经喜欢过他的粉丝辱骂,失去优越的生活,失去天生要弹琴的手,失去母亲,秦一隅从没有真正地、长久地恨过谁。他不在乎,随便活,等到上天看不下去想收回这条烂命,都可以,无所谓。   可这一刻,他恨极了。   最令他感到心痛的是,根据时间线和现在的已知事件来看,南乙对他说过的每一句,竟然都是真实的。   对一个处心积虑的疯子来说,保持坦诚,简直就是将最脆弱的要害交给他人。南乙这么聪明,会不知道后果有多危险吗?他唯一的漏洞就是他始终是人,不是机器,无法永远理智,会爱上另一个人。   秦一隅很清楚,能全盘掌握南乙复仇计划的,他应该是第一个,或许也是目前为止的唯一一个,不是因为他聪明,是因为南乙爱他,所以面对他说不出一句谎言。   充其量,是隐藏了不能说的部分。   是不想让他参与进去,害怕他受影响,再次消失,才这样做的吗?   但事到如今,他不可能视若无睹。就算是被恋人的爱禁锢着,他也是自由的。那条暗无天日的路,他不可能让南乙一个人去走了。就算是头破血流,也要闯进去,和他站在一起。   他们可是少年时代就并肩过的第一名。 第86章 再度醉酒   南乙发现,秦一隅又开始梦游了。   具体从哪天开始的,他弄不清了。这段时间他睡不着,把自己关在排练室写歌,想麻痹意识,但也透支了身体。理智告诉他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于是靠药物帮助睡眠。   这就导致他睡得太沉,根本发现不了梦游。   直到29号的晚上,带来的药恰好吃完了,简直像是命运掐着他的脖子逼着他面对似的。没办法,南乙只能硬着头皮闭眼睡觉。   半夜他忽然听见声响,于是睁开眼,发现秦一隅独自一人来到了书桌边。   他缓慢地走来走去,四处打转。   是梦游吗?南乙冒出这样的直觉,下意识想拿手机录,刚打开,还没摆好,秦一隅就走了过来。   他睁着黑而空洞的眼,缓慢地眨了一下,坐在了南乙床边。   南乙坐起来,时隔太久,再次看他这样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伸出手,他摸了摸秦一隅的脸。   “怎么又梦游了?”   是练琴不顺利,很焦虑吗?   秦一隅依旧笔直地望着他,和平时混不吝的样子很不同,很乖顺的样子。   趁他还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南乙打开床边的台灯,牵起秦一隅的手,在灯光下眯着眼仔细检查他的手指。   知道秦一隅藏着不说,清醒时他也假装一无所知,只有在他沉浸在梦中才能肆无忌惮地触摸他手指的每一处。   右手的每个指尖都是红的,有很明显的勒痕,之前磨出来的泡已经变硬,有几处变成了红的血痂。   这是根本不把自己的手当手了。   “疯子……”南乙低声骂了一句,双手却很轻地揉按。   小时候自己摔倒时,妈妈总会给他吹伤口。虽然那时候的他就对妈妈说:这没什么用。可现在,南乙却不自觉低头,吹了吹秦一隅的指尖。   这实在是个有些愚蠢的行为。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没继续吹了,但亲了亲他的指尖。   可这时,秦一隅忽然抬了手,捧起南乙低垂的脸。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以为秦一隅要吻自己,于是也靠过去,第一次主动地接受、甚至配合秦一隅在梦中的吻,可意外的是,这个吻在无限接近的时候,竟错开了。   秦一隅的嘴角轻轻蹭过他的脸颊,滑走,最终深埋在南乙的颈窝。他的双臂拥住了南乙,收紧。   一个紧到几乎令他难以呼吸的拥抱。   两个跳动的心仿佛正亟不可待地要融为一体,因此猛烈撞击紧贴的胸膛。   之前秦一隅梦游时,有过数不清的怪异举动,画画、看书、看动画片,扑上来强吻,像是打算吃掉他似的,可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只是抱着,充满依恋,又像是安抚,摁着他的后脑,好像很怕他离开。   南乙抚摸着他的脊背,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越是临近新年,他越是濒临失控。情绪像水草一样缠住了他,但凡空下来,看着贝斯,他都会想起舅舅。   只有在秦一隅的拥抱里,他才真正浮出水面,得以呼吸。   忽然间,他听见含混不清的声音。   “宝宝……”   做梦都没办法放弃这么肉麻的称呼吗?南乙有些想笑,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别伤心……你还有我……”   别伤心?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令南乙敏锐地生出一丝疑虑。   难不成他是发现什么了吗?   那天淋成那样回来,也没有过问一句,不像是秦一隅的作风。   之前他随随便便一查,就差不多理清楚自己找他的过程,那现在呢?会不会也悄悄在背后查到了什么。   南乙靠在他怀中,还想听听他会说什么,可再没有了。   一句似是而非的安慰,令南乙愈发感到恐慌,一颗心不断地下沉,却触不到底。   这场比赛像登山一样,他越是向上,越危险,山顶的风景固然美好,但南乙也很清楚,这伴随着有可能毁掉一切的危机。   而他既是最可能置身险境的人,也是最危险的存在。   在这场比赛里他获得越多,掣肘就越多。   他非常迫切地想要复仇,想要亲手了结痛苦的根源,却又害怕伤害到身边亲近的人,队友,家人,朋友……   尤其是秦一隅。   破坏一段情感最快的方式就是欺瞒,南乙很清楚。因此在面对秦一隅的许多个瞬间,他都在想:告诉他算了,让他知道,总比等他自己发现,做出更多不可控的事要好。   可他也很确定,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靠近这毁灭性的火焰,更别提本身就易燃易爆的秦一隅。   他不同,他早就独自置身火海多年,已经彻底活在烈火之中了。   白天,南乙又推翻了自己写的歌,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写歌时他一向果断,全凭直觉,很少翻来覆去重复创作,不知是因为现在状态不佳,还是因为创作对象是自己喜欢的人。他怎么写都不满意。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要输。这几乎是南乙无法接受的。   两个组的团队对抗,如果他们的票数不够,1v1的pk也失败,就要面临淘汰,没办法参加总决赛。虽然最开始并不是奔着冠军参加的,但南乙很讨厌输。   走进排练室,这次不仅看不见秦一隅的踪影,连键盘手也消失,只剩下迟之阳呆滞地坐在鼓凳上,敲木鱼一样练着昨天南乙暂定的嗵鼓节奏型,两眼无神。   “严霁呢?”南乙扎了头发,打开琴盒拿出贝斯背好,发现迟之阳竟然还在发呆,于是走到他面前,拿起一旁的备用鼓棒,敲了一下他的强音镲。   当的一声,迟之阳像是被巫师叫回了魂儿似的,清醒过来,盯着南乙,“啊?什么?”   完蛋了。南乙在心里想。   丢了魂的鼓手,失踪的键盘手,闭关的吉他手,再加上一个状态跌入谷底的贝斯手。简直是一支必输的乐队阵容。   “你怎么搞的?”他揉了一把迟之阳炸毛的头发,“严霁是妖怪吗?”   “啊?”迟之阳傻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精气都被吸走了,人不在跟前,就蔫儿了。”面对发小,他毫不客气地点评道,“像个没气儿的自行车轮胎。”   按照常理,听到这种话,迟之阳早就炸毛否认了,可他今天是彻头彻尾地蔫儿了,往墙上一靠,那股能急头白脸把身边路过的每个人都骂一通的劲儿全散开了。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严霁去医院了。”   南乙挑了挑眉:“嗯,然后呢?”   “没然后了啊。”迟之阳拧起眉头,“我想陪他去,他说不用了,又不是小孩儿,生病还要人陪的。可是生病了一个人去医院排队、等叫号,多可怜呐,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呢?是觉得我麻烦?怕给他添乱?还是说本来就不舒服,跟着我这么一个话多的……”   “停。”南乙适时地打断了迟之阳,拉过椅子坐在他和他一大堆的架子鼓对面,用半命令的口吻对他说,“深呼吸。”   迟之阳也不过脑子,听到就老实地深呼吸了一下。   就这么点儿小脑子,想这么多,怪不得打不好鼓。南乙叹了口气,对他说:“很简单,他就是怕耽误你排练,跟着一起,起码在医院耗一上午。”   迟之阳眨了眨眼:“真的?”   “我骗过你吗?”南乙偏了偏头。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南乙伸出长腿,用脚勾来放在地上的贝斯效果器板子,调试好,冲迟之阳说:“鼓手老师,可以开始排练了吗?”   “嗯!”   为了一件小事而纠结、胡思乱想,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身处其中的迟之阳或许还很难过,可南乙却觉得,这其实也是一种幸福,是此时的他很难获得的。   他很羡慕。   只有两个人的排练,让他们短暂地回到了青春期彼此相伴的时候,很舒服,不需要考虑太多。   南乙能察觉到迟之阳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过度关心,是因为他的难过隐藏得还不够完美吗?但他已经做不到更好了。   张子杰的失踪、线索的中断、陈韫的出现,还有疑似暴露的可能性,重重叠加,愈发密集。他正被安静地压垮。   “李归说,无落的经纪人上午又来了。”休息时,迟之阳告诉南乙。   “他不是经常来看无落排练?”   对殷律尤其上心,看来是真的把他当成无落口碑翻盘的武器了。   “这不是重点。关键是,他和秦一隅正面撞上了,那个时候秦一隅正好在2组的练习室那层楼,李归看到了,两个人好像还去了别的地方单独说话。”   南乙皱了皱眉。   秦一隅居然肯和于昇说话?还以为就算是迎头撞上也会视而不见。   “他没说秦一隅什么反应?”   迟之阳耸耸肩:“就很平静,神奇吧?我都觉得诡异,就他那个脾气,居然能心平气和说话,换做是我,恨不得上去往死里揍一顿。”   南乙没说话了。   下午吃完饭,他第二次接到了同一通电话。来电人的声音也还一样,化了灰他都能认出来,是陈善弘的管家。   这次他嘴里吐出来的话似乎更加直白,南乙站在室外的风口,安静听着,浑身被冷风吹透。   “可以整队签约,这你不用担心,不过要先和我们这边的负责人碰个面看看。不是签给子厂牌,是诚弘娱乐,总公司。”   听着他的话,南乙有些出神地想,过去每一个乐手、歌手,是不是都听过这些?一样的措辞,一样的语气,就像被反复咀嚼的口香糖,吐出来又吃进去。   真让人恶心。   当初也是这么对舅舅的吧。   开口时,他语气少有地温和,甚至带一点伪饰的讨好,但表情却冷得彻底。   他颇为圆滑地推辞了:“这样吧,我这几天忙着写歌,抽不出来时间,等我忙完比赛的曲子,再联系您,怎么样?”   对方立刻笑了。   “明白,你先忙,这几天是比较辛苦的,不过比赛结果其实不重要,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   这几天。   挂断电话的南乙仍原地不动。   他感觉自己在打颤,是肩膀还是牙齿,分不清。早就料到他们会故意挑这个时间点找他,可他还是生理性地想吐。   但这都是可预计的事,从一开始选择参加这场比赛,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陈善弘迟早会盯上他。   真该死。   所有事儿都争着来当最后一根稻草,拼了命地,恨不得跳到他的背上。   本想抽根烟缓一缓,还没点,就收到迟之阳的消息,于是他收好烟回去。   推开楼梯间的门,他找到了坐楼梯上的迟之阳。这里光线很暗,看不清表情。   “躲这儿干嘛?”   “这儿没摄像头。”迟之阳低声说。   “怎么了?”南乙蹲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你也病了?”   不是都哄好了吗,这是怎么了。   迟之阳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很迷茫,像掉进复杂迷宫里的一只老鼠,找不到出口似的。   “小乙,严霁没有去看病。”   南乙皱了皱眉:“那出去干嘛了?”   很快他又意识到不对,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迟之阳将手机递给南乙。   亮着的屏幕是整个楼梯间唯一的光源,冷白色。迟之阳仿佛是从自己胸口掏出了一小块发光的砖头似的,再不给他,自己就压得喘不上气了。   屏幕显示着某人的朋友圈。南乙第一眼看到了迟之阳对他的备注,还反应了好几秒。   “喜欢严霁的记者?”他莫名吃到个大瓜,“汪琦??”   汪琦喜欢严霁?   “嗯。”迟之阳用手点了一下即将熄灭的屏幕,“他刚刚发了个朋友圈。你看。”   在发小隐晦的催促下,南乙一张张打开了汪琦发的九宫格,都拍的是食物,该说不愧是记者吗?每张构图都不错。全部滑完后,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往回翻到第四张,放大一看,对桌端红酒杯的手出镜了。   单凭一只手,其实并不能完全确认是严霁,至少对南乙来说是这样。但他手腕上的橡皮筋暴露了。   极细的两圈,上面缀着一颗白色的小珠子,缠在迟之阳小辫子上几乎看不见,但戴在腕间就很明显。   南乙抬手,捂住了眼睛,竟然笑出了声,懒懒的,好像有些无奈似的。   “你笑什么?”迟之阳有些急了,一把拿回自己的手机,羞愤地摁了锁屏。   南乙摇了摇头,“不是笑你,是笑我自己。”   “为什么要笑你自己?”迟之阳刚上来的脾气立刻又瘪下去,拉住南乙的手臂,试图把他往自己跟前拽,“你不开心?”   “没有,我只是觉得最近的事儿都堆一块儿了,这是不是就叫水逆啊。”快速掩盖过去,南乙抬起头,扯了一下他垂在肩膀的小辫子。   “你现在才是不开心的那个吧。”   “我没有。”迟之阳还在嘴硬,“我只是不懂,如果他想出去和汪琦约会,为什么要骗我?”   “约会这个词有点严重了吧。”南乙又想笑,但他忍住了。   他也很想问问迟之阳,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立场生气?但这话搁迟之阳身上,就是一仓库易燃易爆品跟前的一根烟头,他可不想炸自己一身。于是也忍住了。   “这不是约会是什么?这么浪漫,高档餐厅,还喝红酒,说不定还有人拉小提琴呢?”迟之阳冷笑了一声,又急头白脸道,“难不成非得我过去挎着一篮儿玫瑰花,凑上去说先生买朵花儿送给你喜欢的人吧,买一朵吧就一朵!这样才算约会?”   “你可别逗我笑了。”南乙觉得自己真的快熬疯了,都有点儿神经质了。   “我是认真的!没开玩笑,你不觉得这样特别过分吗?小提琴我不会,但我会打鼓啊,我干脆去那个破餐厅给他们往死里打一通架子鼓助助兴!祝福他们以后的生活都跟我的鼓一样激情四射!”   “好好好。”南乙抓住他挥舞的手,“嘘……一会儿把摄像组招来了。”   “来就来,我就说他病假是假的,全给他抖搂出来!今儿还是周一,工作日都去找他,怎么,这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难不成12月30号是汪琦生日?还是他俩的什么狗屁纪念日?操,我……”   骂着骂着,他忽然静止了,被人点了穴似的,盯着垂着头的南乙。   他好像还在笑呢。   迟之阳心里直打鼓,他说错话了,不应该直接把日期报出来的,明天就是南乙舅舅的忌日,他简直是气糊涂了!   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小乙,我……”迟之阳想抱南乙,可下一秒,眼前蹲着的南乙却突然站了起来。   “走呗。”南乙扬了扬下巴。   “去哪儿?排练室?”   “别练了,找阿迅借点儿酒,去你房间,我陪你喝。”   喝酒。   看着堆在地毯上的酒瓶子,迟之阳想到了之前陪南乙喝酒的那次,也是冬天,31号。就是那次,他知道南乙的舅舅是31号走的。   原本追出去之后发现他在摆共享单车,还觉得太好笑了,想录下来,可很快他就发现,南乙连外套都没穿,手冻得通红。   他跑过去,把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脱了披在南乙身上,想把他拉走,可南乙固执地非要把最后一辆也摆好。   调整了无数次距离之后,他一边后退,一边笑,可笑着笑着就哭了。   那是迟之阳第一次见南乙哭。在路灯下,眼泪从他脸上滚落,滴在人行道的地面。啪嗒啪嗒的。   他拼命用羽绒服裹好南乙:“怎么了?冷吗?还是你哪儿不舒服啊?小乙,你跟我说说话。”   可南乙只是哭,像个孩子似的,迟之阳抱住他,手臂紧紧箍着他的手臂,没多久,他终于听见南乙说话了。   他说:“我不治眼睛,不过新年,不弹琴了 。”   他说:“我想让你们回来,好不好?”   第二天的南乙,就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很平淡地对他解释了昨晚失态的原因。他说舅舅是跨年夜遇到意外离开的。迟之阳也保证,绝对不把他掉眼泪的事告诉其他人。   他希望今天的南乙别哭。因为他太笨了,只会干着急,一点也不会安慰人。   南乙也确实没哭,也没说话,喝得很猛。迟之阳很怕他醉得太快,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很多余的。   因为醉的更快的是自己。   就在他开始大声发酒疯说胡话的时候,南乙好像才只是有点儿晕而已,他甚至还起身把背来的贝斯拿出来抱在怀里,盘腿坐在地上。   “你干嘛啊!”迟之阳已经跳上了严霁铺得没有一丝小褶皱的床,他决心要把这儿弄得一团糟。   “我?”南乙低着头,“我写歌啊。”   他的尾音比平时飘,柔柔的,往上扬。   “写歌?”迟之阳一边像个跳床运动员似的在严霁床上蹦,一边傻笑,“你疯啦?”   “嗯。”南乙沉重地点了两下头,“快了。”   他的脑子里竟然真的有旋律在跑,在飘,从耳朵往外冒出来,像一条红色的绸子,在眼前飘着,可伸手又抓不住,只能用琴记下来这一切。贝斯是不够的,南乙爬起来,走到严霁床那头的柜子,拉开来,从里面翻出一个midi键盘,一边喝酒,抓到什么酒就喝什么,一边将那些有些癫狂的、令人天旋地转的旋律都弹了出来。   咚——   他吓了一跳,看向背后,是迟之阳从床上摔下来了。   并且开始哇哇大哭。   南乙低低地笑了,晃了几下眩晕的脑袋,走过去。   “你哭得我头疼,停……”   脑子越来越晕了。   其实该把他拉起来,可南乙直接坐下来,趴在了迟之阳身上。许多许多想做的事开始往外冒,一个接着一个。   巨大的冲动快要把他吞掉了。   一切事物都在向失序的结果狂奔着,他很想找回秩序,想控制,想抓紧。   “秦一隅……”   就在这时,原本反锁的卧室门竟然打开了——这是南乙特意要求的。门外站着的是同样懵圈的严霁和秦一隅。   “嚯,头一回见你房间这——么乱。”秦一隅环顾一圈,“比我的前半生还乱。”   “还好,小问题。”严霁笑了笑,走进去,像参加障碍越野赛一样踩在没有酒瓶的空地上,找到了抱作一团的贝斯手和鼓手。   “怪不得都不接电话,两个酒蒙子。”   秦一隅抬脚把酒瓶当球踢,被严霁扭头眼神警告之后,笑嘻嘻举起双手投降,然后飞快过去,把南乙抱起来。   “怎么喝成这样了?”他拨开南乙脸上的头发,让他靠自己怀里,冲严霁说,“那我把小乙弄回去了?需要我帮忙收拾的话叫一声。”   “你别来添乱了。”   “好你个严雨齐,行,不打扰你了。”秦一隅扶着自家老婆开溜,走了两步又回头,“需要那个什么的话找我要就行,我送你门口,别去711……”   “你走吧。”严霁闭了闭眼,差点被气笑。   要不是两间房隔着一个客厅,秦一隅恨不得直接打横抱回去,可被拍下来很难解释,南乙醒过来说不定会揪着他衣领要杀了他,只能扶着,等到一进房间,关上门,秦一隅就打横把人抱了起来。   谁知南乙忽然睁开了眼。   他看上去一点儿没上头,脸不红,眼神也没散,令秦一隅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底醉没醉啊?”秦一隅贴上额头,亲了亲他的嘴,“嗯?”   想借酒消愁吗?可怜的小孩儿。   他共情还不到一秒,那种脆弱敏感的情绪忽然就被打碎,因为南乙冲他说:“放我下来。”   莫名的,秦一隅竟从这几个字里听出些命令的口吻。   “哦。”他乖乖把人放下来,顺便替南乙理了理头发。   南乙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浅色的眼睛盯住了秦一隅,一言不发,维持了将近一分钟。秦一隅想,也就是他,换个人被这样这样盯着,估计得心里发毛。   某个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脆弱,眉头也跟着蹙了一下,好像非常难过似的,但稍纵即逝。那种情绪很快被掌控欲所接管。   “去那儿,坐着。”南乙说完,指向自己的床。   秦一隅觉得有点儿奇怪,但又觉得很神奇,想弄明白南乙究竟想干什么,于是照做了,大咧咧地往南乙床上一坐,伸长了腿叠在一起,靠在他床头。   “好了,然后呢?”   南乙也走了过来,视线从他的脸,下移到腰间。就在秦一隅疑惑之时,那双修长的手扣住了他牛仔裤上的皮带,解开扣子,缓慢地往外抽。   “哎等等,你要干嘛?”秦一隅怀疑他确实是喝醉了,伸手抓住他的手。   可南乙却说:“松开。”   “啊?好吧。”   这感觉太奇怪了。   就在秦一隅还在思考是哪里和平时不一样时,南乙已经将皮带完全抽了出来。但接下来的一步,完全颠覆了他的预判。   南乙并没有解开扣子和拉链,而是抓住了他的手,用皮带一圈圈缠上去,还细致地将尾端插入到金属扣里,固定了。   “不、不是?等会儿?”秦一隅睁大了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南乙,“宝宝,你要干嘛啊?”   “谁允许你这么叫的。”南乙确认手腕挣不开,才抬眼。   “我一直这么叫啊?那不然我应该叫你什么?”面对这样的场景,秦一隅脑子里很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个词,但他觉得有点超过了,于是咽了回去。   然后南乙站了起来,开始脱外套。   “等、等一下,小乙,你喝多了……”秦一隅忽然明确了南乙要做什么,腾一下就脸红了,“听我说,等你清醒一点比较好,而且这个时间也……”   可南乙仿佛听不见似的,将外套扔在地上,坐回床边,挨得很近。他伸出手,一把捏住秦一隅的下巴,端详着他的脸。   秦一隅心跳得快极了。面对愈发怪异的走向,他大声道:“我们还没定安全词呢!”   南乙皱了皱眉,静了两秒,脸色很快阴沉下来,开口时,几乎是审讯的语气,慢条斯理,又冷冰冰的。   “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明白了吗?”   原来是拷问。   秦一隅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变了,转变成另一副模样,甚至笑了出来。他盯着南乙脸上的痣,用缠绵的视线将它们一一连成线,最后落到那对漂亮的眼睛。   “长官,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吗?”   “没有。”南乙抓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好吧。”秦一隅抬了抬被捆住的手,“开始吧。”   南乙抬起下巴,双眼满是审慎。   “你在查我?是吗?”   作者有话说:   打不通电话的严霁和秦一隅在电梯口遇到了双子   倪迟:“哎我的两位好哥哥……”他说完冲一旁的阿迅插播了一条解释,“不是叫你。”   “你俩忙啥呢?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秦一隅:“看见南乙没?”   倪迟:“没啊。”   严霁:“小阳呢?”   倪迟又摇头:“没啊。”   一旁的阿迅忽然说:“我知道。”   “啊?”秦一隅立刻问,“你知道他俩在哪儿?”   阿迅看向倪迟:“我知道你这次不是叫我。”   倪迟、严霁、秦一隅:……   “那我们先走了。”严霁说。   电梯门刚要关上,阿迅又开口:“我知道。”   倪迟:“哎哎哎别关门!”   秦一隅立马按了开门键:“我的妈呀说话大喘气太难受了!”   “他们找我拿了酒,说要回去……”阿迅说,“喝。” 第87章 项圈礼物   “查?”秦一隅笑了,“听不懂啊,查什么?”   南乙却狠狠掐了他的下巴,冷着一张面孔道:“不允许反问,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秦一隅心里虽疑惑,暂时还没想清楚他是怎么就被发现了的,但仍勾着嘴角,挑了挑眉,大方承认:“是。”   他甚至故意挑衅:“我不仅仅查了,而且自认为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南乙的表情似乎更冷了:“你知道了些什么?”   这其实不是秦一隅想象中坦白的场面,但每次和南乙之间的坦白都和他的想象差以千里,他甚至都有些习惯了。   而且他也非常清楚,南乙现在看起来冷静,但其实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是按下不表,给他留有控制的余地,还是干脆推一把,让他彻底发泄出来。   “说啊。”南乙盯着他。   秦一隅最终选择了后者。   “我知道你参加这个比赛另有目的。”   他始终观察着南乙的表情:“我还知道,你想为你的亲人……”   “够了。”南乙忽然叫停。   秦一隅却不想让他再这样一个人承受,于是他问:“我说对了吗?”   南乙没出声,垂着眼,忽然低低地笑了。在并不明亮的视野里,他头发和衣服都乌黑,衬得脸孔、脖颈和锁骨都很苍白,唯一的处在黑白之外的眼睛,此刻也被睫毛掩盖。   他屈起一条腿,手肘撑上膝盖,修长的手轻易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他的笑容。   “南乙。”秦一隅轻声叫他的名字。   你这样下去会疯的。   南乙这才抬眼,手托着腮,停了笑,望着秦一隅:“你怎么知道的?”   秦一隅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推测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唯独避开了三年前的枪击案。   听完他说的一切,南乙静了许久,仿佛想努力把这一切都理清似的,可对一个喝醉的人来说,这些话的信息量过大了。   他脑中盘旋着那些自己在脑中想过数年、思考过无数次的人名,又一次陷入无底洞里,直到秦一隅再次叫了他的名字,这次是“小乙”。   酒精的作用下,他产生了幻听,好多个熟悉的声音和秦一隅的重合了,都是他最重要的人。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回过神,看向秦一隅:“你怎么想?”   “什么我怎么想?”秦一隅补充说,“这不是反问,你说清楚点儿。”   “没错,你猜的是对的。”南乙靠近他,轻柔地抚摸着秦一隅的脸,语气也很轻,“我就是要报仇,我像索命的恶鬼一样盯着他们,缠着他们,这么多年,就是要报复,死怎么够,我要让那些垃圾、人渣、蠢货,全都身败名裂,要让他们尝尝失去一切的崩溃,比我痛一万倍。”   “对这些,你是怎么想的?”南乙轻笑了笑。   秦一隅没表情地看着他,很想说,你骂人的样子真是太好看了,但这说出来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我怎么想?我想帮你。”   他神色认真,靠着床头的身体也跟着前倾,挨近到几乎可以吻上南乙:“我可以帮你,而且我很有用。南乙,你具体是什么计划我不清楚,但什么计划都好,你想曝光?还是想直接杀?无所谓,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绝对是你手里最趁手的那把刀。”   南乙的眼中显然闪过一丝意外和困惑,他甚至皱了眉。   “你相信我。”秦一隅说。   “你想都别想。”南乙退后了,伸出手推开秦一隅,很明显的抗拒。   这简直像个噩梦一样,是他最害怕发生的事。可现在他的大脑乱作一团,思考的能力已经被酒精剥夺了大半,根本想不出好的阻止秦一隅的办法。   他像个崩溃后抓起什么就扔什么的孩子,胡乱说:“你要是擅自管我的私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我初吻对象是谁。”   谁知秦一隅听完竟然笑了,好像还是气笑的。   “你真的以为我很在乎这事儿吗?”   南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没说话。   “是,我喜欢你,多少会有点儿介意,这是很正常的,是个人都是自私的,只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从头到尾就属于自己。”   秦一隅说完,伸手抓住了南乙的衣服,眼神也变了,“可是我爱你啊,比起你的安危、你真正想做的事,这些算个屁啊!你不需要告诉我,别说初吻了,初夜,不,就算你不是我男朋友你是别人的男朋友,只要我爱你,我就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干那些危险的事儿!”   听完这一长串,南乙脑子都快转不动了,一开始是因为秦一隅说的“不在乎”,这三个字简直像砖头砸在他脑袋上,可听了一会儿发现不是不在乎他,又晕晕乎乎缓过劲儿来,又听见“你不是我男朋友”,还跟着一句“我爱你”,他彻底想不明白了。   我怎么会是别人的男朋友?我是别人男朋友你还要爱我?你有没有道德啊。   前面都没想明白,但最后一句听得清清楚楚,秦一隅无论如何就是不愿意听他的。   南乙气糊涂了,只能拿出他觉得最严重的话术来要挟。   “你要非得掺和进来,我只能和你提……”   “停。”秦一隅忽然抬起捆着的手,手指压在他嘴唇上。   他表情认真中透着一丝无奈,告诉他:“长官,玩儿可以,拷问啊惩罚都可以,你不开心想对我做什么都行,但有些词是禁用的,任何时候都是。你要随便就说出来了,我可就真伤心了。”   南乙盯着他,一言不发。但从他眼神的变化,秦一隅就知道,他听进去了。   这双瞳孔泛起了些许水光,像通透的玻璃瓶在阳光下被狠狠砸碎。眼圈泛红,睫毛轻微地闪动,又一次变得像刀刃一样,又冷又薄,锋利得割手,却也一折就断。   是他日复一日苛刻地捶打自己,至于火海又浸在冰水中,锻出的这股倔劲儿。   秦一隅最怕看他这副模样,所以立刻就认输了。   “好了,答应你,我答应你,不难过,好不好?”   南乙还是那样看着他。   “把这个松开,我抱抱你。”   “不。”   没办法,秦一隅有些无奈,但还是努力靠近了些,伸出被捆住的两只手,自上而下套住了南乙,将他搂在怀里。   “你可难不倒我。”说完,他亲了亲南乙的眼睛,“怎么这么倔?你是吃定我了是吧?”   他说着,歪着脑袋,想尽办法凑上去接吻,可还没亲到嘴唇,南乙就掀了他的胳膊,从他怀里退出来了。   秦一隅懵了,眨眼问:“还没结束吗?”   可南乙却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来,在里面翻找了许久,最终拿出一条黑色的领带。他将领带拿在手中,注视了片刻,又走回床边。   看他走路的状态,秦一隅确定,他的确是喝醉了,还醉得不轻。   “这还不够?”秦一隅没想到他玩真的,“难不成还要把我的腿绑起来?”   可南乙一言不发地坐回床边,伸出手,目标却不是腿,而是眼睛。   视线忽然间暗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遮我眼睛干嘛?不想让我看你?那你直接把我关小黑屋审讯呗。”   秦一隅嘴上仍没个把门儿的,说着说着又担心南乙烦了,万一他再找个什么东西把自己嘴堵住怎么办。   “宝贝,你不想听了可以让我闭嘴,或者直接亲我,别拿衣服塞嘴好吗?”   南乙没回应,房间里很安静。静得秦一隅都怀疑他是不是跑了,还是站在床边用那双漂亮眼睛盯他呢?但很快,空间里出现一些声响,打破了寂静。   听上去,很像是翻箱倒柜的声音。   “找什么呢?”秦一隅往声音的来源那边偏了偏头,“小乙,把这都解开我帮你吧,你喝多了眼睛不好使。”   找东西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就在秦一隅怀疑他都要把整个房间翻个底朝天的时候,动静停了。   脚步声靠近,床陷下一小块儿,南乙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语速比平时慢许多,听上去反而更疯了。   “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绑起来,用手铐、铁链拴住,关在一个谁都找不着的地方。”   微凉的指尖从他的脸颊往下滑,滑到动脉,再是锁骨。   很快,他听见什么东西被拆开的声音,像是包装纸,紧接着,那双手又回来了,一条很凉的、像是金属做的东西围上了他的脖颈,激得秦一隅浑身毛孔颤了一秒。   他感觉南乙的手绕到他后颈,把那玩意儿扣住了。结束后,南乙甚至用指尖勾了勾抵在他喉结的部分,仿佛在确认什么。   最后他说:“刚刚好。”   秦一隅低下头,看不到那是什么,但碰到了南乙的手,于是自然地吻上去,边吻边说:“你还真给我买了项圈啊,南乙,看来你是真有那方面的癖好,下一步呢?还想做什么?不会还有别的道具……”   没等他说完,修长的手指塞进了嘴里,堵住了剩下的话。   想做这些?   喝醉了还真是不一样。   本来看不见摸不着的,还有些心烦,没想到送上门来了,秦一隅忽然就爽了,直接含吮到指根,他甚至能靠舌头辨别出这是右手,是食指和中指,是贝斯手常年轮指用的指尖。   还带着点儿金属的甜腥味,是刚刚戴项圈粘上的?一般的项圈不是皮的吗?这小子怎么这么狠心啊,直接弄个镣铐圈住他。   他也能察觉出自己的勾引成功了,因为南乙的手指跟着往里探,压着他的舌尖,有些粗暴,和平时不同。   但很快,那只手便退了出来。   秦一隅咳了两声,笑出来,问他“喜欢吗”,但南乙没有回答。   房间里传来什么东西落下的声音,像是衣物,抽屉被拉开,他似乎拿出了什么,咔哒一声,是盖子被打开的声响。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秦一隅的好奇心完全被掌控,失去了以往的漫不经心,开始变得急躁,心越跳越快,背后甚至出了一层薄汗。   完了。黑暗中,秦一隅脑子里冒出这一句。   南乙什么都没做,没碰他,连一个吻都没接,只是将他这样置之不理而已,秦一隅就起反应了。   简直太可怕了,他没想过自己竟然还有这种时候。   很快,他听见了一声很低的喘息,脑子里的一根弦绷得紧紧的。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想得太过、听错了的时候,水声出现了,一下,又一下。   疯了吗?   他甚至听到了低喘。那听上去更像是在忍痛,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脑子里那根弦啪一声断开。秦一隅懒得再忍下去,直接抬手,够到眼前的领带,扯开来。   光线刺上双眼,视野混沌了几秒,然后一点点变得清晰。南乙就这样面对面坐着,黑色毛衣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支起两条长腿,左手向后撑在床上,手指抓着床单,头也向后仰。   南乙抬起了头,想看清楚怎么回事,可却看到了秦一隅弄开了眼前的领带。   他眼睛睁大了,领带还挂在他耳朵和举起就没放下来的手上,看起来似乎被吓了一跳。   南乙却没什么感觉,酒精好像把他的羞耻心也一并吞噬了。   “谁让你摘的,嗯?”他脖子红了,脸上仍旧没太多表情,愣了片刻,歪了歪头,耳朵贴上左肩,伸直了一条腿,踩了过去。   仿佛这是一种惩罚。   “你想干嘛……”   “干你。”   那只方才还被他含在嘴里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此刻正被他努力塞进身下那个小洞。   润滑油挤得太多,到处都是,顺着腿根往大腿上流,都流到了雪白的小腿肚。   他根本不会,现在又是完全喝醉的状态,下面太滑,手指一不小心抽了出来,半天也塞不进去。   失败令南乙抬起了头,想看清楚怎么回事,可却看到了秦一隅弄开了眼前的领带。   他眼睛大了,领带还挂在他耳朵和举起就没放下来的手上,看起来似乎被吓了一跳。   南乙却没什么感觉,酒精好像把他的羞耻心也一并吞噬了。   “谁让你摘的,嗯?”他脖子红了,脸上仍旧没太多表情,愣了片刻,歪了歪头,耳朵贴上左肩,伸直了-条腿,踩上秦一隅鼓起来的下体。   仿佛这是一种惩罚。   “嗯…”秦一隅额头上都冒了汗。   “你硬了?”他声音飘着,很轻,一副认真探究的表情,视线移回秦一隅脸上,盯着他,脚尖更用力地踩着,“谁允许的?”   秦一隅简直要被他逼疯了,“小乙,你……”   “嘘……看就行,不许说话。”南乙低下头,将手指对准了,往里塞进去,捅了几下,似乎还是不得章法,只觉得头晕,很难受。   “为什么我没反应……”他低声嘟囔着,仿佛很想搞明白症结所在,“我坏了吗?还是……手指的问题。”   喝醉的他耐心变得很低,直接抽了出来。支起身子,膝盖跪在床上,挪到秦一隅跟前,解开了秦一隅的裤子,往下退了些许,手指勾着内裤边缘,拽下来,里面的大家伙就这样弹了出来。   “小乙,你真的喝太多了。”到这一步,秦一隅已经不是在阻止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南乙,所以格外认真地盯着他。   南乙充耳不闻,一只手摁住秦一隅绷紧的附近,另一只手的掌心包住阴茎的顶端,用流出来的腺液润了润,再握住根部。   他有些没分寸,握得有些用力,秦一隅不禁发出一丝闷哼。   “轻点儿,你想干嘛……”   “干你。”南乙说着,抚着他的阴茎往下沉,顶端还没挨上皮肤,就已经被他身上多到快躺下来的润滑液给裹住了,透明的粘液连接了两人最隐秘的地方。   “这样不行。”秦一隅抬起手,拽了一下南乙的衣服。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他的毛衣被扯偏了,露出红了的肩膀。   “等会儿。”秦一隅将手放下来,托住他屁股,语气放轻了些,“还没扩好,会捅坏的。”   “拿开。”   “主人,让我帮你。”秦一隅倾过上半身,从他裸露在外的肩膀,一直吻到侧颈,声音带一点喘,“好不好?”   趁南乙犹豫的时候,手指摸索到那个凹陷的小眼儿,轻轻一按就捅了进去,深入了些,很快就找到那处腺体,于是狠狠地按了几下。   听到南乙开始克制不住喘息,秦一隅笑着学他方才的样子:“嘘……你想被严霁和迟之阳听到吗?”   “闭嘴……”南乙低头,想用吻堵住这张嘴,可秦一隅却躲开了,而且故意捅得更重,捆在一起的左手则往上拱了拱,故意揉他的囊袋。   手明明受限,但根本没有影响,反而被弄得更厉害。黏滑的液体淌满了一双手,甚至顺着滑在他的皮带上。   “都这么湿了,还没反应。”秦一隅坏心眼地又塞了一根,“喝了多少啊。”   水声在房间里蔓延开来,一声声叠得很快、很重。南乙脑子发胀,几乎没办法思考了,快感冲过身体,却怎么都到不了顶端。   “够了。”他抓住秦一隅的手臂,强行抽了出来,自己则扶住那根晃着的阴茎。   “哎,还没戴呢。”秦一隅拿手抵了一下南乙的小腹,可根本不管用。   “我干你,不用戴。”南乙低头怼了几下。   “你疯了,胡说什么……”   顶端忽然就对上那一处柔软又湿滑的凹陷,很快陷进去,两人同时抽了口气,南乙尤为明显,像是喘不上气似的。   他感觉自己被劈开了,很痛,又涨极了,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但这样还不够。他不甘心,于是摁着秦一隅的胯骨,咬着嘴唇,再往里坐,直到再也不能更深了。   于是他们彻底嵌合在一起。   “疼吗?”秦一隅靠过去吻他额头的汗,“小疯子。”   南乙却回道:“我把你吃掉了。”   艰涩的甬道被撑得极满,几乎没办法动了,南乙试着扶住他的胯骨起来,却比想象中艰难。但很快,他就熟悉了这感觉,仿佛找到什么诀窍似的,上下动着。   秦一隅就这样盯着他们交媾的地方,看着那块软肉被带出来又塞进去,忍不住向上顶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南乙掐住了脖子。   “不许动…”   南乙动得愈发快起来,膝盖跪得发红,额头上的一滴汗顺着滑落到咽下,像一滴泪一样。   秦一隅忽然间很心疼,知道这些天他已经被逼到极点,紧绷的神经早就濒临崩溃,他需要发泄,需要做点什么让自己走出该死的情绪漩涡。   他靠过去,吻掉了南乙眼角的汗水,拱着他的鼻梁,两个人的呼吸都被欲望染透,又热又急,混在一起。   “主人,你好厉害。”   他吻上南乙的耳朵,随着他的节奏喘息着,“好会干不行了……”   南乙忽然间动作一顿,有些受不了似的,躲开他的吻,反过来张嘴咬住秦一隅的脸颊,不太重,像磨牙似的,在他脸上又啃又咬,一路到下颌骨。   “我喜欢你干我。”秦一隅的手撩开南乙的衣摆。他很喜欢在上床时盯着南乙的小腹看。或许是因为体脂率太低,他的小腹就是腹肌和薄薄一层皮,上面还绷着几条青筋,腹肌用力收紧的时候就会浮现出来。   每次捅得狠了,就能看到他的腹肌跟着一动一动的,青筋也越来越明显。南乙不爱叫,也不怎么撒娇,这就是他情欲最外化的表现了。   “好漂亮。”秦一隅简直被他迷晕了,“你怎么这么漂亮?嗯?”   听了这话,南乙明显有些失了分寸,一下子捅得太深,忽然就闷哼了一声,浑身像是过了层电,忽地瘫软,手扶着秦一隅的腿,身子超后仰去,也下意识夹住了膝盖。   他浑身打着颤,腰实在太薄,一往后仰,那根硕大的东西就直接戳上了他的肚皮,隔着绞紧的肌肉,几乎能看到一小块凸起。   秦一隅试着顶了一下,谁知南乙跟着抖了抖,咬得更紧。   “等一下…”他甚至伸出一只手,试图摁着他的腿抽出来。   “还等什么?”秦一隅抬起手,用牙齿咬开了扣,挣开南乙给的束缚,直接抓住他的两只手,强行让他坐好,然后狠狠地顶上去,一下比一下重。   南乙几乎没能控制住自己,叫了出来,但很快,仅存的意识让他咬住了自己下唇。   “怕被听到?没关系的。”秦一隅愈发狠心,乱七八糟地撞着,“录到了他们也不敢播出来的。”   他故意刺激南乙:“播出来也没事啊,直接出柜吧,嗯?”   “出柜……”南乙有些失神,又挣开他的手,俯身过来,“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秦一隅不喜欢听着话,用力地抓着那两团臀肉,撞得啪啪作响,“全世界都知道你把我干了,还不给我个名分?”   “你……”   “主人,”秦一隅腾出一只手,撸了几下南乙身前的性器,“干我很爽吧,喝这么烂醉,都把自己干硬了。”   南乙仿佛想伸手捂住他的嘴,可因为秦一隅顶得太用力,晃得厉害,手伸过去却不小心拍到了他的脸。   两个人都懵了一下,尤其是秦一隅。他连着眨了好几下眼,却感觉更爽了。   他抱紧了南乙的后腰,揉着腰窝,人也凑上去,“再打一下,快点儿。”   “疯子……”南乙骂他,“你脑子不正常。”   “快啊……”   没讨到这个打,秦一隅的嘴被南乙堵住了,两个人的身子在一个节奏里晃着,连接吻都不太平,牙齿磕在唇钉上,秦一隅头皮都麻了麻,舌头和阴茎一起狠狠捅进去,粗暴得令南乙压不住呻吟。   能把一个平时连话都懒得说的人操到呻吟,这也太刺激了。秦一隅感觉自己快昏了头,感觉南乙也快化了,怎么会这么软,怎么热,舒服得要死了。   可下一秒,南乙却抬起手,他似乎太热了,脱掉了上衣,但手仍旧没放下来。就在颠簸之中,他费力地解开了脖子上拨片项链的扣头,将它摘了下来。   “这都不想要了?”秦一隅语气越轻,动得就越狠,“你不要我了?”   谁知下一刻,近乎失神的南乙竟将那个小小的银链子对准了他颈间的“项圈”,眯着眼嗔怪似的骂他:“轻点,我对不上了……”   废了不少功夫,他才终于对上,银色的链子穿过一个小缝,落下来,南乙又将它的尾端扣了回来。   那项链被他套在了手上。南乙拽了拽,秦一隅的脖子便跟着被拽了过来。   真成了项圈了。   “你是我的。”他痴痴地笑了笑,“怎么会不要你……”   秦一隅很想看清是什么做的,可低下头也只能看见一点儿,于是他干脆直接把人给抱了起来。   南乙懵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可手还是没松开,紧紧攥着拨片项链:“去哪儿……”   “照照镜子。”   秦一隅走过去的工夫还捅了他好几下,弄得南乙感觉差点儿要射了,可秦一隅像是故意似的,抽了出来,一阵眩晕之后,他双脚终于落了地,被秦一隅压在了洗手台前   啪的一声,秦一隅开了浴室灯,在暖光下,他眯着眼对着镜子,看清了颈间的东西,却愣住了。   居然是用贝斯弦做的chokcer。   三股琴弦纠缠在一起,禁了他的脖颈,分毫不差地环起脖颈上那一行为南乙刺下的纹身。   秦一隅的心跳得快极了,他想象过很多种,却怎么都没想过是这样的,竟然是用贝斯弦做的。   他俯身,拢住南乙的头发,亲吻他的后颈和耳侧:“这是你给我的礼物吗?贝斯手。”   说着,他把南乙推到墙上,挽起他的一条腿,挤进去,左手抓着他的胯骨,“是你做的?哪把琴的弦啊?”   南乙被他顶得半天说不出话,感觉自己好像漏水了似的,有什么往腿上淌。   “说啊。”   他甚至将那个在自己胸口晃荡着的吉他拨片塞回南乙手里。   “第一把……你见过,我去你住的地方,弹的那把……”   “第一把。”秦一隅重复着这几个字,笑着去吻他,“我好喜欢,你可以一直圈住我,我是你的。”   他凿得实在太狠太快,南乙的脑子都空白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酒精和情欲的双重交织下,他开始说胡话,口齿不清,一会儿是“杀了我”,一会儿又是“救我”。   秦一隅把他翻过来,从背后挤进去,臀肉和胯骨撞得啪啪作响:“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杀了你?”   他舔吻着南乙凸起的蝴蝶谷,又靠到耳边,咬他的耳垂,手则绕过去用力摁着南乙的小腹:“干也不能干死啊,你觉得能吗?”   南乙已经站不住了,又被他这样一弄,眼睛都酸了,好像要流出眼泪来。疯了吗?他居然会被操到掉眼泪,简直天方夜谭。   “再、再快点……”   “这么厉害啊。”秦一隅的速度明显变得更快了,几乎要怼到最深处似的,“不会坏吗?”   南乙无力地摇了摇头,左手的手指快要嵌到他肩背里,但右手仍旧勾着那根拨片项链,拽着他的脖子。   他口齿不清说这什么,秦一隅花了几秒才听懂。   “坏了……算了……”   这种自毁倾向令秦一隅有些难过,他抱紧了眼前的人,吻他快伸出来的舌头,反复地说着“我爱你”。   很突然地,他感觉下面狠狠地绞紧了,南乙在他怀里筛糠似的打颤,抖得厉害,整个人都好像失了力似的,往下滑,被秦一隅捞起来。   可他并没有射出来。   秦一隅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些懵,“怎么了宝宝?难受吗?”   南乙在他怀里轻轻摇头,“射了…”   “没有啊。”秦一隅小声嘟囔,又把人抱回床上,给他喂了点儿水,没太久,南乙似乎缓过来些许。   “还没完呢……他推到了秦一隅,又一次跨上来,下面一塌糊涂,很轻松就进去了。”   “你……我怕你身体……”秦一隅没说完,就被南乙用吻堵住了嘴,接了个缠绵的吻之后,他送开来,眼神湿漉漉的,靠在他肩上问:“我没力气了,你来吧。”   本来就是我来啊。秦一隅有些无奈。   “像刚刚那样快?行吗?”南乙说,“或者再快点儿。”   “可以啊。”秦一隅吻着他的脸,“会不会太久了?你需要睡觉。”   “还要再久一点。”南乙吻着他的鼻尖,双眼泛红,“我睡不着的,我想要你一直、一直做,好不好?”   秦一隅心重重地跳了跳。   “好啊。”他哄着怀里的人,“宝宝,我陪着你。”   南乙喘得厉害,伏在他耳边,口齿不清地念着什么,秦一隅泡在快感之中,也有些失魂,听觉变得没那么灵敏。   过了好久,才忽然意识到。他叫的是自己的小名。   “久久。”   “久久,我爱你。”   “不要离开我。”   秦一隅甚至不敢那么用力了,很害怕他就这样碎在自己怀中。   “不离开你,相信我。”   他的腰太细了,两手抱住还能叠在他背后,明明很高的个子,面对面抱起来却很轻易。这个人就这样在他怀里,求他把自己捣碎,弄坏,好像这样就能忘掉一切似的。   可他真的能忘掉吗?   这次他总算是射了出来,全弄在秦一隅上衣上了。他脱了衣服,抱着南乙,一边干他,一边听他说胡话。   “秦一隅……我把陈韫他爸和他杀了,你把你爸杀了……我们别搞他妈的破乐队了,就到处流浪,行吗?”   “行啊。”秦一隅低低地笑,“逃哪儿去呢?”   南乙好像不需要思考似的,像喝醉的人呕吐似的,直接将这些话吐了出来。   “逃到哪儿算哪儿……没钱了就在外面卖唱,你拿着吉他,我背着我的贝斯,扔个帽子在地上让他们往里面扔钢蹦儿,就算有人指着我的鼻子问,为什么你的吉他没声儿,我也不揍他……给钱就行。”   秦一隅又笑了,像是怕打断似的,动作都放缓了些。   “那我揍他,敢说我们小乙的吉他没声儿,都该死。”   “别,会招警察的……”南乙大口吸着气,喘着,继续说,“攒够钱了,我们就继续逃……俄罗斯怎么样?或者西伯利亚……天寒地冻的地方呆着人比较糊涂,一糊涂,就想不起这些烂事儿了……”   秦一隅发现他哭了,很安静地掉着眼泪,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舒服。他知道南乙不喜欢被发现,所以假装没看到,吻了个干净。   “要是哪天,被警察抓到了呢?”   “抓到?”他吸了吸鼻子,在秦一隅怀里痴痴地笑了,“那我们就自杀吧,你不喜欢坐牢,我知道,我可以坐牢,但和你一起死在雪地里更好。”   秦一隅感觉自己也要哭了,于是他用笑掩盖过去:“南乙,你是真的有点疯的。果然只有疯子会喜欢疯子。”   “是啊,是的。”南乙也在混乱中吻了他的眼睛,靠近他,在颠簸中小声地问,射进来吧。   “好啊。”秦一隅嘴上这么说,可并没有这么做,他把南乙压在身子底下狠狠地凿了许多下后,抽了出来,打在他还在收缩的小腹上。   “骗子…”南乙摸着自己的肚子,“你是骗子。”   “为什么要去西伯利亚?好冷的地方……”秦一隅把人捞进怀里,轻轻拍他的后背。   南乙的声音变得很低:“谁让你总说我长得像狼?”   “我最近……老梦见西伯利亚的雪地,还有针叶林,感觉自己就应该在那儿活着,或者死掉,但是你呢?你不会在那儿,你又不是狼……”   他觉得奏一隅应该出没在阳光充沛的大草原,和他在一起,只会冻死。   “我不是你的猎物吗?你都盯了我这么多年了。”秦一隅摸着他的眉钉,“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狮子?还是狐狸,管他的,什么都,总之你在哪片森林,就给我个圈地儿,把我养在那儿吧。”   南乙听了,竟然笑了,捧起秦一隅的脸,眼神软极了。   “我怕我养不活你。”   秦一隅低下头,拱了拱他的鼻梁,最后还是没忍住。   一滴眼泪落在南乙的下睫毛,滑落到嘴角。   “小乙,我很好养的,接吻就能活。” 第88章 崭新纪念   醒来时,南乙头疼得厉害。   他没立刻睁开眼,第一反应是伸出手,摸了摸身旁,发现空空如也后,才猛然清醒,坐了起来。   身上酸疼,到处都是,已经找不到具体的痛点了,好在挺干爽。他被换了干净的睡衣,睡在了秦一隅的床上,但他人并不在,洗手间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比服用药物好像还奏效。   房间很黑,天还没亮,昨晚的记忆海水般往脑子里灌,从秦一隅说过的每一句话,到他最后的胡言乱语。   为什么不断片儿啊……他弯下腰,埋头在被子上。   不应该喝那么多的,还把秦一隅绑起来了,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说了那么多奇怪的疯话……   人去哪儿了?该不会听他说什么杀人自杀的鬼话,被吓到了吧?   喝醉了才会这样的……   在脑中拉扯了半天,南乙还是决定面对现实,于是打开台灯。   灯光亮起的瞬间,找手机的他忽然瞥见什么。   一张折叠的小卡片,被放在一旁的空枕头上。   这卡片的红黑配色和吉他形状的模切工艺令他感觉熟悉。   这不是……之前无序角落第一场正式演出的邀请函吗?   卡片的正面还印着无序角落的手写英文名,是秦一隅的字迹。   他不知道这是秦一隅什么时候,又是从哪儿翻出来的,又为什么把这个放在床上。   疑惑之下,他随手翻开来,发现里面写了几行字,笔走龙蛇,带着筋骨,和他画的画简直判若两人。   但奇怪的是,这和他现在的字体也有些不同,张扬得多。   [诚挚地邀请小幽灵同学(没错,我知道你一直在跟踪我,这是我给你起的外号)参加本吉他手的第一场live!拿着这张特殊邀请函从后门进来就可以避开安检(ps:不要穿校服,不然就算学长想让你进来也很难办的^^)   地址:梦岛livehouse]   看到地址下面的时间,南乙彻底愣住了。   [演出时间:2020年7月31日,晚上6点30分(提前一小时到,不要迟到哦)   时隔四年半,这几行字迹已经泛黄,甚至褪色,而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原来有这样一张卡片的存在。   他后知后觉感应到一种轻微的、抽丝剥茧的痛,但却没办法给这种感觉一种定义。只能细细凝神,将这短短几行字读了又读。这是一个即将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实现人生梦想的大男孩发出的邀请,可南乙看过去,每个字都写着错过。   过了许久,卡片被合上,又翻过来,南乙这才发现,原来背面还写了字。   这才是现在的秦一隅的笔迹,沉稳了一些,字字有顿笔,藏着锋芒。   内容只有些许不同。   [诚挚地邀请小幽灵同学(贝斯手兼主唱兼我本人的男友)参加本吉他手复出的第一场live!拿着这张特殊邀请函乘坐电梯到顶楼后右转楼梯间上到天台,请避开摄像头(ps:要多穿一点哦,外面超级冷的^ ^)   地址:CB大楼天台   演出时间:2024年12月31日上午6点30分(不用提前到,我会一直等你的)]   秒钟一下一下往前跳,时间才刚过5点。   秦一隅看了眼时间,赶紧把大纸箱拆开,拽出里面的懒人沙发,是他半夜轻手轻脚从卧室搬出来的。   不仅如此,他还挂了一圈金色的星星灯。   找了个可以看到外面、又有水泥横梁遮挡的地方,他把沙发抱过去摆好,正调整着位置,就忽然听见安全通道的大门传来吱呀一声。   隔着小半个天台,两个人都愣了愣。   “你怎么来这么早?”秦一隅有些惊讶,但声音压得很低,被发现之后难得地有些局促。   还没布置好呢。   南乙就站在门口,没有动。他穿着长长的白色羽绒服,围了条深灰色围巾,黑色冷帽压得很低。明明很帅,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秦一隅眼里就是很可爱。   他走过去,拉起南乙的手,关好了门拴好门栓,伸出双手拥抱了他。   “是不舒服吗?醒这么早。”   南乙摇头,低声说:“我看到这个了。”   他拿出那张卡片,又说:“很冷,不想让你等太久。”   秦一隅心软软的,隔着冷帽亲了亲南乙的额头,把他拉到沙发前,拍了拍蓬松的沙发,对他说:“你坐这儿。”   看他坐下之后,秦一隅蹲下来,拿来毛毯披在南乙身上。   “这样会冷吗?”   南乙一本正经说:“学长,我很热。”   秦一隅愣了一秒,笑了,眉眼弯弯,头发毛茸茸的,很像他高中时的样子。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又凑过去,本意是让南乙亲他。   但经过昨晚之后,南乙产生了误解,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脸。   秦一隅睁大了眼睛。   南乙也有些讶异:“你不是这个意思吗?”   秦一隅摸着自己的脸:“也、也行?”   南乙还攥着那张吉他形状的卡片,顿了顿,问道:“这个,是你什么时候打算给我的?”   “我记得是5月写的……”他回忆了一下,“啊,想起来了,是5月20号,因为那天还有人给我告白来着,就在那个我们常待的自习室门口。”   听到这儿,南乙忍不住挑了下眉。   “这不重要,跟我表白的人多了去了,幼儿园拍大合照就有小女孩儿把脑袋靠我肩膀上呢。”秦一隅笑嘻嘻说完,拉着他两只手晃了晃,继续道,“我拒绝完之后,把卡片放到你总坐的那个座位的抽屉里了。”   秦一隅总坐在玉兰花树开得最好的那扇窗旁边,南乙习惯性坐他后两排,不至于太近,也不会太远。   “但是,你后来一直没有去。”秦一隅眼神有些失落,“高考前,清完书,我又去了一趟那个自习室,那儿被锁了,我还去找教室管理科的老师套近乎,拿了钥匙,开了门进去。”   他说着,手指弹了弹那张卡片,“这玩意儿居然还躺在抽屉里,没人要。”   南乙立刻解释:“我那时候已经转学了……”   “我知道。”秦一隅摸了摸他的头,“当时是有点想不通的,那可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给别人惊喜还碰壁的,太不可思议了,我甚至想,该不会真的是幽灵吧,没准儿我真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体质,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南乙很浅地笑了一下,很快,遗憾就重新浮上来。   “所以你把它收走了。”   “当然了,没人拿,我也舍不得丢,就夹在课外书里带回家了。还好一直留着那本书,前段时间去周淮家,把它找出来了。”   他笑着:“我很少能保管一件东西超过四年的,还是这么小这么不起眼的东西,幸好还在。”   他说着,眼睛亮亮的,“物归原主了。”   秦一隅有时候想,自己的人生如果能量化,大概全是由波峰和波谷组成的曲线,高光很多,缺憾更多,全都无法复制,也弥补不了,他早就习惯了。   可在这其中,竟然有一个小小的谷底能得以填补。   原来他的人生也有失而复得的时候。   “谢谢你邀请我。”   南乙俯下身,主动亲吻了秦一隅的嘴唇。   “不用谢,我当时就是想揭穿你。”秦一隅掐了他的脸,“吓唬吓唬你。”   他撑着沙发,亲了亲南乙的鼻尖,然后起身,来到之前已经布好的、隔沙发三米左右的椅子前,清了清嗓子。   “欢迎南乙同学前来参加我的复出live!现在观众到齐,吉他手也准备好了,我们开始吧。”   他从椅子背后的琴包里拿出一把白色的反手木吉他,坐了下来。   不知为何,明明十几岁起就开始弹琴,大大小小的演出也不计其数,可就算站在音乐节的现场,面对上万人,秦一隅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忐忑过。   “不行,我好紧张,你快对我说加油。”   南乙点头:“加油。”   “好的小幽灵。”秦一隅取下手套,抱好琴。   天还没亮,天幕呈现出浓得像墨的深蓝,他们处在这片近郊的至高点,白色工厂、灰色高速公路,公路上不灭的连绵路灯,在寒风中呼呼转着的发电风车,层峦叠嶂的黑色山脉,一切都是那么宁静。   可他却仿佛回到了那个燥热的夏天,黑漆漆的livehouse,站在台上的他背着吉他,面对台下几百号观众,他想的却是,自己特别邀请的观众不会来了,那个总跟着他的小孩儿,湿漉漉的小幽灵。从那一晚起,他走向一个声色犬马、万众瞩目的璀璨大道,却失去了自己的影子。   还好命运是个圆圈。   “我反手才练没多久,可能弹得不会太好。”   南乙有些讶异,他没想到一向自信到认为全人类都应该喜欢他的秦一隅,也有这样的时候。   “你是最棒的吉他手。”他沉声说。   秦一隅笑了:“这我知道。”   他说着,低下头,拨了拨弦,低声说:“这首歌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写的,我想过填词,但觉得不太合适,所以还是保持原样。”   南乙有些疑惑,秦一隅极少cover别人的歌,基本上都是自己写,这种“复出”的重要时刻,他怎么会选其他人写的歌。   但很快,当吉他声出现时,他就意识到什么,一边听着,一边又觉得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搞错。   直到秦一隅的轻声哼唱出现。连没有作词的部分,都用一模一样的“嗒啦啦啦”替代。   南乙不自觉蹙起了眉,他很想看清,视野却越来越朦胧,环绕的星星灯散发出的光辉不断延伸、拉长,将黑暗吞噬。这里变成被阳光浸透的冬日书房。   爱和音乐真是可怕,居然能让他重新见到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我忽然了解生命的盈缺。”   某个瞬间,眼前的恋人和逝去的亲人重叠,他仿佛也回到了孩提时期,长大一些了,还缠着有拖延症的舅舅,问他什么时候把这首歌写完。   [时间长着呢,我肯定会写完的,哎呀你就别催啦,小不点。]   舅舅,其实我们真的没那么多时间。   但是没关系,我原谅你的食言,也原谅你的拖延。   就像你写的,生命总有盈缺。   你离开之后,出现了一个很爱很爱我的人。他弹了这首不被其他任何人知道的歌。   从这个瞬间开始,南乙走出了痛苦而美好的梦境,也悄悄别过脸,拭去了眼泪。因为秦一隅的声音实在太特别,和任何人都不一样。这是他听过无数遍的音色,陪他捱过无数个夜晚。   他第一次这样温柔地弹唱一首歌。   没有舞台,没有设计好的灯光,穿着朴素的黑色外套,手指缠着创可贴,脖子上戴着他亲手编织的贝斯弦choker,下面还吊着他自己的拨片项链,随着他弹琴的动作,那颗小小的、红色的外置心脏也微微晃动。   明明天赋异禀,随便弹弹也是别人扒谱都学不来的solo,现在却返璞归真,没有加花,不带修饰地弹唱着这首歌。   南乙人生中收到的第一首为他而写的歌。   “柔软的小怪物,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别迷惘。”   唱到最后一句时,秦一隅终于抬起头,和南乙对视。他的眼睛也变得湿漉漉了,小动物似的。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金灿灿的心脏。”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尾韵消失在空中,记忆的闸门关闭,天际线浮现出浅浅的蓝色,夜色在这首歌里融化了。   秦一隅将琴放下,也站了起来,掌心还在出汗,脸上有很明显的忐忑,但下一秒,南乙就朝他走来,抱住了他。   他们都有很多话要说,却又同时梗在喉咙。   就这样沉默地相拥许久,秦一隅听见南乙在他怀中说“谢谢”,于是他摸了摸他的后背,也回了一句“谢谢”。   “以后我们一起把这首歌写完,好吗?”他问南乙。   “嗯。”   南乙点了点头。   “本来……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新年惊喜,想在跨年夜那晚,转零点的第一时间,弹给你听,但是……”秦一隅有些犹豫,还是避开了敏感词,“我看到那起新闻,知道了具体的日期之后,就改到今天早上。”   南乙抬起头,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从今天的第一秒开始感觉幸福,一点点都好,我也想让你以后想起12月31日,不要只是舅舅离开你的日子,也是秦一隅重新开始弹吉他的那一天。”   秦一隅眼里含着湿润的光,“我也是你很重要的人,所以你以后会记得的,对吗?”   南乙望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会记住的。”   他并不奢求用一首歌彻底覆盖所有伤痛,但只要南乙爱他,只要他够努力,波谷总有一天会填满。   “你听哭了没?”他抱着南乙问。   “没有。”南乙面不改色地否认。   “真的没有?”秦一隅很震惊,“我都快给我自己唱哭了,舅舅要是在估计也得陪我哭。”   “你本来就很爱哭。”南乙说完,又补充道,“那是我舅舅。”   “都一样,咱俩谁跟谁啊。”秦一隅搂着他,“下回带你去见咱妈,她肯定特喜欢你,可惜爱你在心口难开了。”   “你能不能别总讲这种地狱笑话。”南乙有些无奈。   “好,不讲了,吉他手秦一隅的复出演出到此结束。”   他笑着拍了一下手,“现在我们要在被发现之前把这里复原。”   “观众现在还要帮你打工是吗?”南乙笑着问。   “你可不是我的观众这么简单。”秦一隅用食指挑了挑脖子上的choker,“你是我的主人。”   “胡说什么呢。”南乙实在不想被他勾起昨晚不堪的记忆,抓住吊在他胸前拨片,转移注意力,“这个还我。”   可秦一隅不上当:“没胡说啊,这不是你给我的新年礼物吗?你也提前送了。”   南乙很意外:“你怎么知道?”   谁知秦一隅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非常得意地双手捏着展示,并且复述出上面的文字:“新年快乐,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随便做的。”   他还故意把最后几个字重复了一遍:“随便做的~”   “还给我,谁让你拿的?”南乙伸手去夺。   秦一隅却敏捷地举高,没让他抓到。   “你自己喝醉了把房间翻了个遍,把这个拿出来了,盒子和贺卡还扔在地上。”他搂住南乙,“你怎么这么可爱,还用第一把琴的琴弦,小狼崽儿。”   听到这个称呼,南乙又一次想到昨晚的胡话。他从秦一隅怀里挣脱,背对着开始拆除挂着的灯。   “不好意思了?”昨晚明明那么猛。   “你昨天答应我的事,不能忘了。”南乙仍旧背对着,说。   “什么事儿?”秦一隅其实知道了,但还是装傻。果不其然,南乙转了过来,抓住那个拨片项链,也拽住了他的脖子。   “你答应了不擅自参与进来。”   看他表情这么认真,秦一隅也没办法,只能点头:“好,记得,我答应你。”   南乙这才松开手,可又听到他问。   “那你可以告诉我计划吗?”   “不可以。”   “那我可以问个问题吗?有一点我很好奇,也很担心,你如果不告诉我,我会焦虑得睡不着觉。”   他最近确实很焦虑,南乙想,他都重新开始梦游了。   秦一隅走到他身边,直截了当地问:“你不会拿自己当诱饵,对不对?”   南乙转过脸,忽然笑了:“为什么会这么想?”   “有点复杂。“   秦一隅长话短说:“我之前和异苔乐队的经纪人碰过面,他提到过一件小事,我这几天总想起来。”   “什么事?”南乙惊讶于他竟然连舅舅之前乐队的经纪人都摸到了,这人太可怕了。   “他说,以前总有豪车出现在异苔的排练室楼下。加上网上有传言,说阿丘和诚弘集团董事长有暧昧关系,之前我还不明白你为什么总盯着阿丘看,现在我想明白了。南乙,你舅舅当时是不是也被他盯上过?”   南乙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   秦一隅就怕他打算以身犯险:“要真是这样,你参加这个比赛,也一定会被注意到,你这长相,想钓他太容易了!”   南乙听他说完,笑了一下,转头去拆灯。金色的灯光将他的侧脸勾勒得漂亮极了,令人移不开视线。   “坦白讲,我有过这样的打算……”   秦一隅一下子就急了:“绝对不行!”   “只是小时候这么想过。以前还想长大了要当他的司机,直接载着他冲到悬崖底下,很傻吧?”   他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可秦一隅听了只觉得心疼。从小到大,南乙都在和自己的恨意周旋,所以才这么早熟。   南乙转过头,看着他说:“陈善弘有一个很变态的爱好。他很喜欢受害者的亲属,之前的好几个情人,共同点不只是会唱歌会弹琴,他们的亲人、朋友,往往都受到过陈善弘的迫害。”   秦一隅简直无法理解:“难不成,他有利马综合症?”   南乙笑了:“哪有这么正常,他只是喜欢通过征服和占有受害者来证明自己的魅力,是不是很恶心?”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舅舅查的。好几任都是,有一个我印象很深刻,是被陈善弘逼到跳楼的员工的弟弟,会弹钢琴,跟了他没多久,也自杀了。”   秦一隅忽然明白,为什么南乙一点都不害怕成为公众人物,不害怕陈善弘得知他就是当年那个车祸受害人的家属之一。   “所以你不怕他知道你是谁,对他而言,这反而是你吸引他的地方。”   可秦一隅还是觉得非常危险:“但他有权有势,还有反社会人格,你不害怕他发现你要报复吗?”   南乙却笑了,“发现了又怎么样?他只会想,一个刚满18岁的小孩儿,能做什么?”   越是有权有势的人,越是自大,在他们眼中,像他这样一个刚成年的普通男大学生,跟一只蚂蚁没区别,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这也是为什么蒋甜也好,陈韫也好,都对他没有任何防备心。   他说完,牵起秦一隅的手:“你放心,我早就过了为了报复宁愿牺牲自己的时候了,而且那种靠肉'体上位再反咬一口的计划根本成功不了,看他之前的几任情人就知道了。”   秦一隅望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你。但是你要向我保证,你会把自己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   他甚至将南乙的右手抓了起来,迫使他做出对天发誓的动作。   南乙有些无奈地闭眼笑了,干脆配合地屈起拇指和小指,“行,我发誓……”   可他才刚刚开口,无名指忽然就被飞快地套上了什么,立刻睁开眼,眼里是掩饰不了的意外。   方才还空空如也的无名指,此刻竟然多了一枚金色的戒指。最重要的是,那是吉他弦做的。细细的琴弦缠绕在指根,顶端是弦尾的圆柱形弦球,闪着微光。   不可置信的眼神从戒指移向了秦一隅坏笑的脸。   “发什么誓?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疾病还是健康,你都爱我、尊重我……”   听他胡言乱语,南乙心猛地跳了跳,捂住了他的嘴:“你胡说什么?”   “没胡说啊,我背的。”秦一隅亲了亲他的手,直到南乙松开。   他表情认真起来:“这本来也是过新年才送给你的,都怪你,提前把choker给我戴上了,打乱了我的计划。”   秦一隅说话时,嘴边冒着雾蒙蒙的白气,眼里还映着没拆完的灯,流光溢彩。   “虽然不是我第一把吉他的琴弦做的,但是是我第一把反手琴的弦,因为你,我才能重新回到吉他手这个身份。”   他亲了亲南乙的手指,然后冲他抬起自己的手,炫耀他不知什么时候戴上的另一枚戒指,也是金色的。   那只用纹身掩盖伤痕、以后也将同样用来拨弦的左手,无名指闪烁着吉他弦的微光。   掌心相对,贴上来,最终十指相扣。   “除了本天才重新杀回吉他界这件大事,12月31日还是我们有第一对情侣对戒的日子,要记得哦。”   作者有话说:   ——秦南自乙做新年礼物的小剧场——   小乙:   看了几个视频就基本掌握了做法,拿出自己最早的那把贝斯,拿着钳子干脆利落地剪下琴弦,清洗干净,用两只手比了比大概的围度,拿着钳子扭转、缠好。   十分钟就做好了,戴在自己的脖子上试了试,照照镜子,大了一点点,秦一隅戴估计差不多(?),还挺好看,秦一隅戴应该更好看。   写好卡片,包装好,藏起来,新年第一天的早上放在他床边。   (结果喝多了直接变成床上的情趣用品了,是很久之后想起来还是对自己很无语的一件事)   秦一隅:   对着视频教程一步一步来:   1、剪琴弦差点儿被崩开的断面戳着眼睛,好险好险   2、诶这个怎么绕的,我的黄金左右手你们怎么了,卧槽我手指头怎么流血了!这个琴弦怎么这么扎手!   3、一边拽弦一边思考,这玩意儿其实可以杀人吧,这么细这么锋利,好酷的凶器(然后又被勒出一条小口子)   4、眯着眼,默念“穿过小孔”,好难穿,怎么有种给喜欢的人绣花儿的感觉?(扎死了)   5、花了一个晚上终于做好,磨磨抛光,不可以伤到贝斯手宝贵的手,结束后一枚戴在无名指,老婆的戴在小拇指,拍照留念!Over!   吉他弦:你小子是真难杀啊。 第89章 新年快乐   网上有爆料说CB可能会有跨年特别录制,于是跨年当天,早早地就有一部分乐迷来到园区外守候,盼着能拍到些上下班路透。   上次拿到一手烤冷面内部消息的乐迷也跑到之前的固定蹲守点,在东门的小角落架好机位,说不定能拍到些CP神图。   正要开机,没想到一个黑色背包从天而降,差点砸到她的相机,于是她下意识就接住了,没什么重量,像个空包。   下一刻,一个影子笼罩住她,一抬头,竟然又是南乙。   南乙似乎也有些讶异,挑了下眉。   “我说我的包落地怎么没声儿。”   她抱着包,舌头打结:“南乙你你你……”   南乙跳了下来。或许是因为这个女孩儿喜欢秦一隅,好像还是一直都喜欢,他天然地没有反感。   他没什么表情,走过去把自己的包拿走,语气冷淡地学着对方的口吃。   “你你你害得秦一隅没吃上烤冷面。”   说完,他直接朝摩托车走去。   “你又、又偷溜!”   “是的,帮我保密。”   “那你再卖他一次!”   “不行。”南乙跨上车,手里夹着头盔。   “为什么?他骂你了吗?”   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南乙被逗乐了,笑了一下,但很快戴上了头盔,声音闷在里面,但依然能听清。   “他脾气很好。”   那个黑影和黑色摩托一起一溜烟儿消失在冬日的灰白街道,她原地杵了半天,忽然发现,刚刚南乙拿包的时候,手指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闪闪的,被阳光照得晃眼。   是戒指吗?   就应该拍照的!   这一次的偷溜非常临时,但南乙还是在出来之前提前预约,因为打算速战速决,回去写歌。元旦将近,到处都是辞旧迎新的装饰,就连这条小街的入口,也立着happy new year 2025的巨大立牌,被一众红色系的鲜花簇拥着,不少路人站在前面打卡,每个人的笑容都很幸福。   过去的几年里,每当到了这个时候,那种群体化的喜悦和期盼就像海啸一样席卷了他,因为他的痛苦是那么渺小,那么格格不入。一滴黑色墨汁被海浪裹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站在最后一天的关口,意味着他又虚度了一年,付出的精力和时间都化作泡影,他仍旧没能达成目的。辞旧迎新,意味着还有源源不断新鲜的牺牲品,而身为“旧”的那一个,还浸泡在这场无休止的循环里,什么都改变不了。   手机响了一下,是好几天没联系的祁默发来的邮件。南乙打开邮箱查看,很简短的一条。   大致读来,是近段时间难得的好消息。   [老师那里的硬盘拿到,不太好修复,我试试,不过笔记本数据修复出来了,信息量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大,我整理成几个加密文件,附件传你,密码还是之前那个。你确认过后,再告诉我要不要按照原计划投给媒体。]   南乙比想象中平静,一一下载了附件,但他发现最后一个是空文件,点开后自动跳转到一个链接里,打开来,是一张相当复古的电子贺卡,甚至还播放起新年快乐歌了。   他实在意外,毕竟他们之间的联络很少会有计划之外的内容,大部分都苦大仇深,这种喜庆的祝福看上去更像是恶作剧。   关掉了电子贺卡,南乙锁了屏。   “小帅哥,你好。”   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他扭头,看到一对年迈的夫妻,头发花白,面容慈祥。   摘下耳机,他听见大爷说,能不能帮他拍张照。   “当然。”   他接过手机,帮两位老人拍下纪念跨年的照片,看着他们挽起来又交叠握住的手,还有手上朴素的银质婚戒,忽然生出一丝平和的温暖。   “你拍得真好看,谢谢谢谢。”大爷接过手机,拿给一旁的妻子看,“漂亮吧?你看背后这个花儿……”   听到背后店主喊着“刚刚预约的客人,你的订单好了哦。”,于是南乙转身走回店里。   谁知身后传来大爷的一声“新年快乐”。   南乙脚步一顿。   他发觉这一天与过去不同,仿佛基因改写。巨大的被吞噬感消失了,剩下的是一种平和的注视与接受。   出来后,他将买到的东西装进包里,手里拎着单独的窄窄的小纸袋,上了车。骑车驶过这条街区,他在一家服装店的橱窗前看到了方才那对年迈的夫妻,于是停下了车,按了一下喇叭,打开头盔的镜片。   两位老人果然回头,看到他露出的眼睛,愣了一秒,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朝他走来。   “小伙子,是你啊。”   南乙戴着头盔点头,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他们。   “新年快乐。”   等他离开后,恩爱的老夫妻拆开纸袋包装,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枝开得正好的红玫瑰,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回到卧室补觉的秦一隅是被一阵淡淡的香气唤醒的。   大约是在天台被冻着了,又或许是昨晚南乙醉酒的疯话太深入人心,他蒙头睡着之后,做的梦也全是天寒地冻的,好像真的一头扎进了西伯利亚,呼吸仿佛有刀子划过鼻腔,又痛,又能嗅到铁锈和腥甜的味道。   他在广袤空旷的苔原和雪地里逃命似的奔跑,追着一头黑灰色的狼,浑身快冻僵了,最终被一个不小心,掉进冰窟。谁知里面并非冰冷刺骨的冰水,而是一片温暖的花海。   太真实了。   他忽然睁开了眼,鼻子嗅了嗅,扭过头,发现南乙根本不在,代替他出现在枕头边的,是一个黑色的大包,上面贴着一个纸条。   [打开]   秦一隅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把这个看起来大到可以杀人藏尸的包拉开,然后懵在原地。   里面竟然是一大束多头玫瑰,层层叠叠,花瓣繁复,白色到玫粉的渐变,极致地浓郁,极致地艳丽,看到的第一秒就侵占眼球,漂亮得张扬又霸道。   是他曾经偷偷扎在南乙头发上的“狮子座”。   挤挤挨挨的花朵上,插着一张黑色贺卡,银白色的手写字。   [To秦一隅:   热烈庆祝学长复出首场演出取得圆满成功。   新年快乐吉他手。   From:幽灵   2024.12.31]   他莫名其妙开始傻笑,并且将头埋在这一大束花里,嗅了很久,仿佛回到了梦境里的花海。   偷偷溜出去买的?   彻底清醒过来之后,秦一隅又嗅到另一种香气,起床走到桌边,发现竟然是一碗打包好的烤冷面,打开被热汽蒙上水雾的袋子,香味儿直冲鼻子。   在南乙的眼里,好像没有什么浪漫不浪漫,俗气不俗气的概念。他只是觉得看完一场演出需要送上鲜花庆祝,恋人没吃到的东西要补上,这些小事都值得翻一次墙、犯一次规。换一个人,无论是站在花店门口还是路边摊前,都没那种纯粹感,可南乙这么做,就很酷。   和他翻山越岭就送一个小枕头一样酷。   不同于很期待亲眼看见反馈的秦一隅,南乙送东西总是像“扔石子”,扔完转身就走,看也不看那些涟漪。   就比如他现在,又钻进排练室写歌。   “是这样的一段intro,秩序感很强的重复段落,可能会循环整曲。”南乙站在电子琴旁,用钢琴音色弹了一小段旋律,看向一旁的严霁,“但我想要一个很冷的合成器音色。”   严霁笑了,抬手试了一种音色,问:“这样?俄式后朋常用的音色。”   南乙垂着头听了一会儿,自己也弹了一遍:“工业感再强一点,去人性化的,最好是像机器一样。”   严霁思考了一会儿,“我大概明白你意思了。”他换了一种更失真也更冷峻的合成器,弹奏方式也用了更精准干脆的节奏,有种迷幻而严密的电子浪潮的感觉。   “对,就是这种。”南乙抱好琴,压着这段合成器旋律进了贝斯。强烈而规整的低频加入进来,后朋的味道更重了。   迟之阳两手捧着脸,低头闭眼听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了一种感觉,带着规律又密集的鼓点融进贝斯里。   南乙看过去,意外发现迟之阳换了新的鼓棒,是很漂亮的银白色,敲击时泛着不明显的炫彩,和他新的监听耳机好像是同色系。   但因为在写歌,他也没多问,认真听迟之阳的鼓。   冷峻的鼓点加上低频的共振,营造出一密不透风的感觉。   “好听啊。”   听到这个声音,三人一齐抬头,看到的是靠在门框上微笑的秦一隅。   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笑着说:“有种一个机器人走在冰天雪地里,马上要断电了,但被指令控制着,所以还是按照原来的步频继续走,下一秒可能就会要故障、摔个粉碎的感觉。”   严霁一听,挑了挑眉:“好精准的描述,可以写在专辑内页的程度。”   迟之阳也停下来,“不知道以为你写的呢,缺勤主唱。”   “谢谢夸奖,缺心眼儿鼓手。”   秦一隅怼完,走到南乙跟前:“咱们比赛的歌儿写出来了?”   “算是吧,总觉得还差一点儿。”南乙仰头靠在沙发上,摘了眼镜,捏了捏鼻梁。   “词儿写完了吗?什么主题啊。”   “情歌。”南乙随口说。   三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震惊:“啊?”   “可是我觉得这听起来比较像悬疑片的ost诶。”迟之阳顿了顿,“还是东北拍的,大雪里藏尸的那种。”   南乙对此毫不意外,甚至还重复了一遍。   “就是情歌。”   他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编曲大致拉出来,正要试着加唱段进去,就被节目组临时通知参加新年特别直播。   恒刻是节目组通知的第一组,还被安排了任务,南乙和迟之阳先去直播场地备采,严霁和秦一隅则分别拿着任务卡去通知1 组和2组的乐队。   好巧不巧,秦一隅抽中了2组,他怀疑节目组就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就想看他和无序角落之间起冲突。   没办法,事已至此,他只能带着手持相机,只身前去2组的排练室。   好在场面没想象中尴尬,他敲了敲无落排练室的门,里面那个接替他的新主唱梁越起身,接过了任务卡。   他表情不好不坏,看到秦一隅总有种恐怖片主角握着斧子不得不咬牙面对终极大boss的感觉。   其实秦一隅也理解,毕竟自从梁越担任主唱,唱衰的声音就没停过,无落越是受关注,开的演出越多,他越是频繁地被拿来作比较。   秦一隅想,要是换作是他,站在台上的每一分钟都活在前一个人的影子里,还不如死了算了。   “南乙怎么没来?”背着吉他的殷律突然直愣愣开口。   秦一隅也毫不客气道:“你猜啊。”   从无落的排练室出来,依次来到关系要好的刺杀旦和尤引,相当顺利地完成了任务,还和他们插科打诨了一会儿。   “哎闽闽,那个星星灯我用完了,我晚上拿你房间去。”   “好啊,我再挂回圣诞树上。”   最后是ReDream的排练室,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人,秦一隅拿着任务卡,想着要不要去他们宿舍找,但实在没交情,他甚至不知道RD的宿舍在哪一层。   巧的是,许司从无落排练室走了出来,见秦一隅杵在RD排练室门口,又忘了一眼没开灯的房间,大概猜到。   “他们住我隔壁。”许司说,“我带你去吧。”   秦一隅也没推辞:“好啊。”   电梯里,许司始终盯着他手上的戒指,又想到他发在朋友圈里的一大束鲜花,和那张合起来看不见内容的黑色卡片,心里有许多想象,但什么都没说。   他领着秦一隅来到RD的宿舍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但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那谁的卧室,开着灯呢,有人吧?”秦一隅说。   但没人应,为了任务,他们还是走进去,但秦一隅提前关了摄像机。   房间拉着窗帘,只开了浴室灯,秦一隅敲了敲开着的卧室门,床上分明躺着人,但却没人应。   看到隐约可见的蓝色头发,许司轻声喊:“阿丘?”   秦一隅却先一步来到床头柜边,因为他看到上面有药盒,本来心里一紧,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但看清楚上面的字之后,又稍稍缓了口气。   是抑郁症常用药物。   他用身体挡住药盒,没让许司看见,对他说:“他睡这么香,过会儿再来叫吧。”   “好吧。”   如果是前一天,对阿丘患上抑郁症这事儿,秦一隅多少都会有点意外,可听了南乙说的话,他完全能理解,甚至产生了同情。   从那个黑暗的小卧室,来到节目组安排的热闹明亮又宽敞的直播场地,秦一隅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就在他打算自己抚平心头这个小褶皱的时候,不远处的南乙竟然脱离了人群,朝他走了过来。   “怎么了?”南乙盯着他的脸,“哪儿不舒服吗?”   秦一隅惊讶于这份敏锐,但还是笑了笑:“没有啊,摇人太累了。”   南乙替他解开了绑在手腕上手持摄像机的固定带,把机器还给工作人员,带着他一起回到恒刻坐的地方。   集体直播人太多,因此他们虽然集合在一个很像是大客厅的地方,但其实每支乐队都有自己的直播间。   秦一隅和南乙坐在恒刻直播间靠右的地方,刚好挨着执生的直播镜头。   直播已经开始,弹幕早已滚动起来。   [诶qyy和ny回来了]   [好配的两张脸呜呜呜]   [严雨齐的耳后是不是贴了个创可贴啊?]   看到这条弹幕,南乙也偏过头去看,发现真的有一个,之前被耳朵挡住,他都没看见。   [青衣鱼你不热吗?这么多人你还围着条围巾?是想遮掩什么我请问]   [十只羊怎么不挨着演技老师坐啊?]   [你们海鲜烧烤昨晚是发生了什么吗?怎么四个人气氛奇奇怪怪的??]   “欢迎各位乐手们一起参加本次新年特别直播!新年快乐!”   二十几名乐手也很给面子,一起大喊:“新年快乐!”   “首先我们要提醒大家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次直播,每个直播间的观众都会弹出三个不同的新年塔罗牌,塔罗牌的背后会是不同的‘词语’,在观众的点击下,各个乐队选择最多的一张塔罗牌将会成为你们下一场live必须加入的新元素。”   听完这个,秦一隅毫不客气地吐槽:“来了,比我的人生还要混乱的赛制。”   [哈哈哈哈qyy你好敢说,小心被屏蔽掉]   [关闭恒星时刻的直播间]   工作人员给他们发了实物版本的塔罗牌,南乙伸手去接,一不小心手就入了镜。   [诶小乙手上有戒指诶!!]   [真的!!金色的,还是戴右手无名指!!]   [这个戒指怎么看着这么不一样啊?就是闪太快了没看清]   严霁立刻抓住他的手,往下压,和南乙交换了一个眼神。南乙心领神会,在镜头外拉了拉秦一隅的手,示意让他别把手露出来。   秦一隅乖巧地点了点头,在下面比了个ok。   就坐在隔壁的倪迟端着一小盘砂糖橘递给他:“吃吗鱼哥?这个巨甜!”   “吃啊!”秦一隅抓了几个,放到南乙跟前。   “多来点儿啊!”   [诶??执生直播间那个拿橘子的手是谁的??南乙的??这不是刚刚那个戒指吗?]   [不是啊南乙坐中间呢。]   [woc不会是秦一隅的吧!刚刚听到秦一隅说吃橘子]   [你们俩戴情侣戒????]   [啊??Qnzy你俩今天要出柜吗??]   [真的是一样的!那就是qyy的右手!!袖口和衣服一个颜色!]   [执生直播间立大功!!!]   [你吃你是我们秦南自乙姐的爹!] 第90章 曲线救国   弹幕突然间闪得飞快。   南乙眯着眼,盯着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两眼一黑,想扭头瞪秦一隅,又怕被解读出更夸张的含义,只能假装视而不见。   坐在隔壁的尼克更是直接念出了执生直播间的弹幕:“什么戒指啊?”   紧要关头,还是严霁站了出来,顶着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举起了南乙的手:“哦,弹幕说的是这个戒指吗?这是我们乐队一起做的,算是恒刻新年纪念品?”   说完他还扭头看向秦一隅:“是吧一隅。”   [真的吗???]   [演技你不要骗我!]   秦一隅还没来得及开口,迟之阳倒是先一脸疑惑地发问:“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背着我做戒指了?”   南乙闭了闭眼。   真的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你们串供没有和十只羊商量啊!]   严霁的抗压能力还是远高于没有上过班的三个小孩儿,所以仍旧保持着微笑,特意冲迟之阳解释说:“对,因为你昨晚喝醉了。”   听到这句话,迟之阳的耳朵莫名其妙变红。   “可不是吗?”秦一隅随口道,“你昨晚差点儿把严霁床弄塌。”   [???什么塌了??谁的床塌了??谁把严霁的床搞塌了??]   [你们乐队男真的好可怕]   [鲜组都是漏勺转世吧??]   南乙忍住想杀人的心,解释说:“是迟之阳喝多了在严霁的床上乱蹦。”   [小乙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那你做的戒指呢?”迟之阳重点跑偏,开始质问严霁,“你怎么没戴!”   严霁也快绷不住了,勉强笑着说:“我弹琴不方便,早上出门前摘掉了。”   [柜门破破烂烂,daddy缝缝补补]   本来都快圆不上了,但节目组之前安排的塔罗牌环节恰到好处的出现,倒计时十秒后,屏幕上出现三张精美的塔罗牌,每一个粉丝点击选择之后,就会出现相应数字的弹幕。   因此方才讨论戒指相关的弹幕也都被快速覆盖了。   南乙松了口气,一扭头,看见秦一隅的手悄悄爬上他的膝盖,食指和中指啪的一下弯屈,做出模仿“跪地”的动作。   他很想笑,但忍住了,只是也伸出手,做出弹脑崩儿的动作,弹了秦一隅的手。   选择的结果并不会第一时间揭示,为了留下悬念,节目组将这个环节压在最后,开始进行其他和节日祝福相关的互动环节。   每当人一多,南乙就开始走神。他低垂着头,无所事事地和迟之阳一起玩工作人员递给他们的三张塔罗牌。迟之阳将牌面朝下,手指摁着牌快速换了好几遍,然后示意让南乙抽。   南乙点头,抽了一张,翻开来一看,上面写着“命运之轮”。   “再来一次。”迟之阳小声说完,又翻过牌面,像个荷官一样把牌换来换去,然后拿手肘戳了戳南乙的手腕。   手指翻开牌面。两人都愣了一下。   又是命运之轮。   南乙托着腮,开始认真观察这张牌,发现上面有类似时钟的齿轮,齿轮上方是人面狮身兽,下方是看起来很像狼头的动物,右下角还有狮子。   尽管次数很巧合,牌面也有些微妙的对应。   南乙并不笃信玄学,他始终认为这是人类主动放弃主观能动性,寄希望于虚渺概念的软弱行为。   但他忽然想起六年级的暑假,那年北京热得冒烟,他去堂姐家里住了两周。堂姐那段时间迷上了神秘学,房间里全是占星、女巫和魔法学的书。为了不被大伯发现,她都藏在床底下,但会趁大人上班的时候拉着南乙一起读。   那些复杂的理论和神神叨叨的解析,堂姐总是一遍遍讲给他听,可南乙不感兴趣,只是翻着一本带插图的书,探讨神话的。   好几次他都翻到同一页,上面是一个并不具有世俗意义的美丽容貌、看上去却很有力量的女神。   “这是涅墨西斯。”堂姐说。   “涅墨西斯是管什么的?”他问。   堂姐分明差点脱口而出,但又顿住,最后说自己忘掉了。   那时候的他就不太相信。他猜堂姐是觉得一个小孩子不会记得这么复杂的名字,过几天就忘了。   但南乙的记忆力从小就很好,回家后,他用妈妈的手机搜索了这个名字。   原来是复仇女神。   冥冥之中总有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在暗示,在指引。南乙偶尔会觉得,自己很像这个广大世界的一个被观测的对象。一只被施加各种实验条件、注定要牺牲的小白鼠。   但他脑子里始终有一个念头:打破玻璃仓。   头破血流也无所谓,死也要死在命运之外。   “还玩儿吗?”迟之阳小声问。   “不了。”他摇头,沉声说,“我们俩都不懂,光抽也没劲。”   节目组开始了下一个环节,南乙却开始在脑子里写歌,直到被抽中游戏的对象变成了秦一隅,他才终于回神,侧过头询问严霁:“他们在玩儿什么?”   [ny你终于回神了啊]   [一整场直播都在神游hhh要不是秦一隅上场了还得绕地球半圈吧]   “表情管理的挑战。”严霁说,“刚刚一隅抽中的,如果他能在三分钟之内一直保持面无表情就算赢,其他人可以在这期间对他讲各种笑话,想说什么都行,只要不动手就可以。如果能让一隅表情变化,就算那个人赢。”   迟之阳还是感叹:“这个游戏就该让小乙玩儿,稳赢。”   “赢了的话,有什么奖励吗?”南乙问。   “有啊。”严霁说,“节目组说可以任选一段自己想收藏的未剪辑录影,他们会刻录成CD送给赢的人。”   这是什么很好的奖励吗?南乙不理解,但看他玩得这么努力,好像真的非常想要赢的样子。   严霁说完,看向秦一隅的方向,耸了耸肩:“不过我感觉一隅可能要输了。”   于是南乙也跟着看过去。一群人围住了秦一隅,对他展开各种攻势,颇有一种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架势,不过仔细一听,就是冷笑话合集。   但秦一隅本就不是什么沉稳的脾气,这辈子头一回遇到这么多人对着他讲笑话,嘴角压得很困难。   [眼睛都闭上了哈哈哈哈,是因为倪迟对着你做鬼脸吗?]   [坚持到现在已经很棒了,毕竟是海鲜烧烤最不稳定的一个]   [轻音乐能不能学习学习你室友的冷酷?]   [别说,青衣鱼面无表情的时候真的好帅……帅到完全看不出来本人其实是个神经病的程度]   南乙抬头,看了一眼制作组平板上的倒计时,居然还有三十秒。   这样玩儿下去,十秒内必输无疑。   他想了片刻,从沙发上起来。   “哎小乙你干嘛去?”迟之阳在身后小声问。   南乙没听见,他已经走到了喧嚷热闹的人群外,挤进去之前,他关掉了自己身上的麦,假装是不小心。   “哎这都不笑?这可是我压箱底的笑话了!秦一隅你可以啊!”   “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哎不能拿手压嘴角啊。”   “隅哥我现在封你为Crazy Band最有名的不笑子。”   有病啊倪迟!这个谐音梗很好笑吗?   秦一隅差点真绷不住了,可下一秒,一只手摁住了他的肩膀,他一抬头,发现是南乙。   [救命南乙也加入战场了!!!]   [秦一隅:我们不是一个队的吗??]   倒计时还剩下十秒——   南乙的手往前移了移,被他碰到的围巾正好遮住秦一隅胸前的迷你收音麦克风。他俯身到秦一隅耳边,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见的音量耳语了一句。   这仿佛打开了某个无形的开关似的,一直努力保持面无表情的秦一隅忽然间睁大双眼,抬头看向南乙的方向,嘴角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   “啊你笑了!输了输了!”   “秦一隅输了!”   “不是……南乙这是跟你说了啥啊??怎么笑得跟不要钱一样?”   弹幕也疯狂起来。   [woc为什么要说悄悄话!我也要听!]   [我怎么感觉秦一隅是太高兴了根本懒得比了?你看他输了还这么高兴,像个傻子一样,你的胜负欲呢哥?]   [幸好人类没有尾巴,不然现在的qyy可以靠摇尾巴发电。]   [ny不会跟他讲了贝斯笑话吧(bushi)]   工作人员宣布了南乙的胜利。   “恭喜恒星时刻的贝斯手南乙取得了本轮游戏的胜利!奖励的话,你可以联系摄影组老师,告诉他你想要用哪一部分的影像制作成CD收藏。”   [啊我也想要!!我想要qnzy全赛段的cut]   可摘得胜利桂冠的南乙却淡淡道:“哦,让秦一隅说吧。”   众人都傻眼了:“啊??”   连秦一隅自己都没想到,他还沉浸在方才的巨大喜悦中。   “我说?”   “嗯,我不是来玩游戏的。”南乙没什么表情,“我是来曲线救国的。”   [救命啊啊啊啊啊这场直播qnzy姐永久珍藏]   [这句话可以和“我是为了秦一隅玩乐队”并列封为ny在Couple Boys的两大名台词]   [qyy脸都笑烂了,可怜的青衣鱼被南乙猫猫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刻的秦一隅已然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要是不被南乙拽着手臂拉回恒刻的沙发上,他都能飘到天花板上去。   想到刚刚南乙在游戏时说的那句悄悄话,他就耐心全无,什么都不想干了,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追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可他们偏偏在直播,偏偏这是绝不可能公开聊的话题。   这简直就是南乙在众目睽睽之下玩的一场放置play。   秦一隅就这样一直忍到了直播结束。   “恒星时刻,乐迷们为你们选择的是这张牌。”   屏幕上出现了盲选的塔罗牌,翻转揭示的瞬间,迟之阳差点骂脏话。   竟然还是“命运之轮”。   怎么会这么巧。   塔罗牌上,从齿轮到人面狮身像……所有的手绘元素依次消失不见,最终只剩下一张空白的卡片,一秒后,白卡上浮现出一个金色的词——藏匿。   “这就是你们本轮live需要添加的新元素。”   迟之阳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啊?我还以为会是很具体的音乐元素呢。你们真的很会刁难人啊!”   严霁想了想,笑着说:“那就藏点儿彩蛋吧。”   藏匿。   这个词倒是和南乙写的歌不谋而合了,即便不额外添加什么元素,也都可以完美贴合。因为他想表达的东西,从头到尾都不会出现,藏在歌词的每一个字里。   本以为直播结束就没有了其他的工作,秦一隅心怦怦跳,谁知摄制组又说给他们安排了跨年夜聚餐。   秦一隅压根没心思聚餐,一听说是不需要录制的,立刻拽着南乙溜掉了。   “你们去哪儿?”   “换件衣服,马上就去。”   他们身体力行地实现了塔罗牌的预言,回到没有摄像头的卧室藏了起来。不能宣之于众的话题此刻终于能得以倾吐,房间门刚合上,秦一隅就搂住南乙的腰,声音都不稳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   事到如今,南乙还装不懂:“什么?”   “刚刚你玩游戏的时候说的话啊。”秦一隅有些急了,“你说你的初吻对象就是我。”   南乙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双眼,笑了。   “我骗过你吗?”   “可是时间和你上次真心话大冒险说的答案对不上啊。”秦一隅说,“我第一次亲你明明就是……”   南乙轻声说:“记得我第一次睡在你床上的那天吗?你是抱着我的,醒来后我对你解释过。”   秦一隅的记忆被轻易地往前拨。   那天早上,南乙的确睡在他的床上,当时他还跟周淮说过这事儿。   “不是啊,那就是你自己钻我怀里的!”   此言一出,南乙有些无语。他没想到秦一隅连这个也要颠倒黑白,于是低头,拿出手机发送着什么,结束后,他冲秦一隅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看看我发的。”   感受到口袋里的震动,秦一隅有些迷茫,打开一看竟然是五个视频。每一个名字都是按照日期标注的,共同点也很明显,都很昏暗,拍摄的地方都是这间卧室。   秦一隅随便点开一个,看了没一会儿就睁大眼看向南乙。   “我操,我真的梦游。”   南乙双臂抱胸,点了点头。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和震惊中的秦一隅不同,此刻的南乙感觉如释重负,因为他的待做清单中关于制作五次梦游实录并发给秦一隅这一项,终于可以打一个完美的对勾了。   他把每个都点开看了一遍,最后一个竟然就是前几天,梦游的他跑到南乙床边找他拥抱。   “我怎么会梦游呢?”秦一隅把本就有些乱的头发抓得更乱了,“完蛋了,我生病了,大病。你得对我负责,你养我。”   南乙:“……”   “不对。”秦一隅忽然找到重点,“这和我们宝贵的初吻有什么关系。”   南乙嘴角勾着点儿薄薄的笑意,轻声道:“梦游的人除了这些还会做什么,猜一猜。”   秦一隅一下子就顿悟了。   “操,小畜生竟是我自己。”   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南乙差点被他逗笑了。   “是哪一天啊?”爽劲儿一过,秦一隅就开始着急了,“你快说明白点儿啊,到底什么情况?我怎么会在梦里亲你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   “不是,我怎么知道了比不知道还难受啊?”   仔细一琢磨,秦一隅心情复杂极了,这么重要的大事,他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人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和喜欢的人接吻吗?还是初吻!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啊。   南乙很享受逗他的感觉,故意道:“你不是说你不在乎吗?还说什么就算我是别人的男朋友也没关系。”   “是没关系啊,不被爱的才是三。”秦一隅大言不惭,“为了你我可以,但是你没告诉我这场大戏另一个男主角也是我啊?这有点太离谱了吧。”   想起第一次接吻时还小心翼翼的样子,结束后甚至慌到不小心说了“谢谢”,简直像个傻子一样!原来那根本就不是初吻,怪不得南乙那么熟练,一点都不害羞。   他都有些嫉妒梦游的自己了。   “怎么亲你的?就这样。”秦一隅啄了啄他嘴唇,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像他这样的纯情大男孩儿,在梦里估计也就是这么碰了一下,多的事儿肯定不敢做。   南乙却笑了,勾住他的脖子,摇了摇头。   “不是。”   “啊?”   “你把我压在床上,掐着我的下巴,舔了嘴唇,伸了舌头,”南乙用没什么感情的语气描述着当初的场景,说着,他又回忆起新的细节,“哦对,还摁住了我的腰。”   秦一隅听完,整个人都懵了。   他的脑子在“我怎么这么牛逼”和“我明明很纯情不可能做这种强吻的事”两者之间反复横跳,沉默许久,只发出一声:“操……”   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啊??   搞得好像自己把自己绿了一样!   可南乙的描述简直像是一种无形的勾引,弄得他开始不自觉地幻想当初的场景,但又隔着一层雾似的,一点也不真切。   这太难受了。   就在这时,秦一隅忽然灵光一闪。   既然他会为了揭穿梦游这事儿特意存证,以南乙做事的规律……   他一把将南乙压在床上,很无耻地逼问:“你手里是不是还有接吻的视频?”   作者有话说:   他不仅有你初吻的视频,还有你腿教的视频,别惹你老婆,否则你直接下海 第91章 黑暗之网   听到这个问题,南乙既想装傻,又想逗他,于是就这么静静地盯了一小会儿。   秦一隅显然没有那么多耐心,一会儿蹭鼻子撒娇,一会儿又试图挠他痒痒。   “快说啊。”   南乙故意学他:“快说啊。”当然,语气上他学得没那么到位,少了很多感情,这本来就不是他的天赋。   “你真的很爱撒娇。”他声音很轻,“学长。”   秦一隅必须承认他真的非常喜欢这个称呼。   “你以为你现在的样子就不是撒娇了吗?”   “你说是就是吧。”南乙抬起没被他控住的手,挠了挠秦一隅的下巴。   “肯定有视频,给我看看。”秦一隅啄了啄南乙的嘴唇。   “看那个干什么?”南乙的指尖向下,从下巴滑到他颈间,钻进围巾里,勾住了贝斯弦做的颈链。   “我人都在这儿了。”   这话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勾引。秦一隅实在弄不明白了,南乙是怎么做到又冷又勾人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讨好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尾音,就平直地吐出几个没感情色彩的字,但落到他耳朵里,就烧起一连串的火,从耳畔到胸口,轰地就点燃了。   他认输似的低头,但没有真的上当,没亲他,只抵上他的额头,像个正人君子那样,继续刚刚的话:“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南乙明知故问。   秦一隅被他气笑了,再一张嘴那股子京味儿都压不住了:“我好奇好奇自个儿初吻还不行?人这一辈子可就一回,多值得纪念啊!你就说给不给看吧,不给我可犯浑了!”   “犯。”南乙还真不吃这一套,“你梦游的时候也犯不少了,还不带商量的。”   “真的?这你都能忍?没把我掐死?”秦一隅一听又笑了,笑得好看极了,学着南乙在床上的样子,轻轻咬他脸蛋,“说明什么?你太爱我了,爱我爱得都没底线了!”   这本来就是疯话,谁知南乙却散漫地点了点头,承认了:“是啊。”   这措手不及的一击!秦一隅傻眼了。   “第一次你就强吻了我两回,还是过生日当天。”南乙的手继续往下,摸着他的心口,“所以你骂自己那个词儿还挺贴切的。我这么小心眼儿一人,没杀你灭口,确实挺没底线的。”   什么?过生日当天??   救命,合着他又是学手语又是偷偷买蛋糕,这么用心这么纯情,结果晚上一睡着就兽性大发??怪不得南乙第二天躲着他呢!   他听完都想给自己一巴掌了。   秦一隅突然吐了舌尖。   “干嘛?”南乙有些奇怪,这时候装什么可爱啊。   “我要为我梦游做的事咬舌自尽。”说完他就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别发神经。”南乙被他逗笑了,推了他一把。   “嘻嘻。”秦一隅没脸没皮地笑着,“骗你的,我才舍不得让你当寡妇呢。”   这回换南乙咬住牙了:“秦一隅……”   “到!”秦一隅超大声回了一句,马上就被捂住了嘴,听到南乙说会被客厅的摄像头录到,他小声“哦”了一声,很突然地把南乙抱了起来,托着他的屁股掂了一下,让他盘住自己。   “你干嘛?”南乙压低声音问。   “发新的神经。”秦一隅说着,把人搁书桌上了,屋子里太热,他取下围巾,见南乙想跑,又用围巾从上到下把他框住,两手齐力一拽,拉到和自己胸口紧紧相贴的程度。   他开始问一些没什么意义、也不着边际的问题:“那你喜欢清醒时候的我,还是梦游的我?”   南乙抿住嘴唇,也把笑意藏住了。   他没直接回答:“你梦游的时候比较猛。”   秦一隅不出意料地被气到了,捧着他的脸叼住了下唇,气得又亲又咬。   很快,他感觉南乙也张开了嘴唇,吻了上来,尖利的犬齿擦过柔软的舌尖,含吮舔舐,越亲南乙就变得越软,浑身冷硬的刺都倒下去,变得柔软,像小动物的毛。水声中,秦一隅生出一些柔软的幻想,好像他们真的变成了两只动物,好像是猫。他在给南乙舔毛,从头到尾,舔得细致极了,柔顺又干净。   南乙必须是最漂亮的小猫。   舔过毛的猫咪通常都很开心,这是真理。因为南乙的嘴也没那么嘴硬了,化了似的,搂着他的脖子,在吻的间隙里低声说:“我都喜欢。”   秦一隅晕了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嗯?”   南乙又温声重复了一遍:“只要是你就行。”   这下秦一隅听明白了,也乐开了花,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你是我见过最会甜言蜜语的贝斯手。”   又开始胡说了。南乙并不想接受这个奇怪的赞美。   “那你就是见过贝斯手最少的吉他手。”   “错。”秦一隅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吻下去,“我是全世界最离不开你的吉他手。”   他居然没有说最爱。南乙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像真的互通心灵了似的,他想到,秦一隅是在小心地回避一个人啊。回避另一个也非常爱他、将他视如己出的吉他手。   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这种时候都能这样谨慎,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一个人,原来这么小心翼翼,是本能还是天赋?南乙不知道,他感觉鼻酸。   但他还是帮秦一隅说出了真正的心里话。   “你是最爱我的吉他手。”   秦一隅的动作果然停顿了片刻,但很快,变得更重更过火了。在温暖的房间,南乙的理智被一层层剥下,被秦一隅温柔到有些夸张的吻焐热、捂化了,他都抓不住一路向下的这个人,任他分开膝盖。   “你的……这条肌肉很好看。”   秦一隅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含混的,他还腾出一只手,滑过去。那是大腿内侧的一条绷紧的肌肉,“是叫缝匠肌吗?好漂亮。”   南乙被他弄得弓起了腰,喘着气,“你别……”   怎么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话?还能研究他腿上的肌肉?他真的弄不懂了。   “可是真的很漂……”   还没能把话说完,秦一隅的后脑勺就被南乙狠狠地控住,有些粗暴地摁了摁。一切都堵住了。   快感攀上顶峰时,汗不小心淌到眼睛里,很涩,像别人的眼泪落到他眼里似的,南乙忽然感觉到一种软弱的情绪,从裂缝中汩汩流出,是他苦苦维持了一天的假面碎裂的痕迹。   但很突然地,一阵震动传来,突兀极了。   他的手上都是汗,想推开秦一隅:“电话吗……”   “不是,我定的闹钟。”秦一隅好像关掉了,他起身,咳嗽了两声,抽了桌上的纸擦了脸,露出一个纯情到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反差大得令南乙有些晃神。   “现在是1月1号了。”他张开双手,搂住南乙,拍了拍他的后背,“恭喜南乙小朋友度过这漫长的一天。”   他抱得太紧,紧到南乙透不过气,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听。听见他又说:“以后都有我陪着你。”   南乙也抬起手臂,回抱住他。   怦。怦——   窗外放了很多烟花。   在墨蓝色的高空中上升、绽放,漫天的流光溢彩,在最高处停止,丝丝缕缕的光芒像雨一样落下来。   啪嗒。   “你滴我采样器上了!”迟之阳猛地抬头,恶狠狠盯着洗完手乱甩水的秦一隅,“烦死你了!”   “这是你的吗?”秦一隅阴阳怪气,故意拿手指头戳了一下采样器上的键盘,“怎么,严霁的东西现在都改姓迟了?那我以后再想借是不是还得找你啊?”   “不借给你!”   南乙路过,从迟之阳手里拿过那个迷你采样器,第一次live前秦一隅还拿它回s中采上课铃来着。   不过现在,采样器上的键盘被贴了很多蜡笔小新的贴纸,看着更像游戏机了。rec键上的就是动画片里的小白狗,很可爱。   “这你贴的?”秦一隅下巴尖抵在南乙肩头,冲迟之阳说,“好丑。”   “你狗叫什么!”   严霁此时刚好也推门进来,看见又快打起来的两人,抬了抬眉:“怎么了?”   秦一隅推开迟之阳的脑袋,冲严霁说:“迟雨齐,快来救我!”   严霁:“?”   迟之阳直接暴走:“我非得杀了你不可!”   南乙抓住他的胳膊,无奈道:“排完再杀吧。”   时间过得飞快,live淘汰赛剩下没几天,他们又开始没日没夜地排练。   和之前不同,这首歌是南乙自己写的,又言明了是情歌,导致其他三人、尤其秦一隅,总在镜头底下有意无意地开他玩笑。   秦一隅:“这贝斯太带劲儿了,不愧是贝斯手写的歌,以后多写点儿,我爱听。”   迟之阳:“操,这句歌词我喜欢!太酷了!真男人就要唱后朋!”   严霁:“要不我们每个人都选一句自己最喜欢的歌词吧。”   南乙:“各位……排练的时候除了主唱其他人都可以不张嘴的。”   但这种调侃,也不全然出于“情歌”这一个原因,他们之所以空下来就逗他,也是因为察觉到南乙这几天的焦虑。   只要进了排练室,南乙就近乎自虐地高强度练琴,好像不容许自己出一点差错似的。   这都源于计划受阻。   1号的凌晨,在秦一隅睡下之后,南乙将祁默给他的文件包打开,里面的内容很多,光是解压就花了很长时间。里面的每一条聊天记录,每一张截图、照片,每一份收款信息,他都看得仔仔细细。   他们获得的比想象中还要多,这些文件中涉及到的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也超出南乙的想象。   那些人名、职位,涉及到的事件,在他脑中形成一张复杂的网络,拎起其中任何一个黑色的节点,抖一抖,都能造成不小的震动。   到这一步,南乙感到一种深深的被裹挟的预感。   一开始他只想获得一些蒋正贪污的罪证,曝光出来,以此砸开一个窟窿,一旦蒋正垮台,他背后那些不见天日的肇事案就有了被披露的可能,陈善弘在舆论场也无法继续只手遮天。   可现在他意识到,原来陈善弘之所以只手遮天,是因为背后不只是蒋正。蒋正也只不过是这张黑色大网里不起眼的一个小点而已。   他完全想象得到,如果把这些都发出来,恐怕存活不了三十分钟。   思虑再三,南乙还是打算循序渐进,从里面选出只涉及到蒋正和陈善弘的钱权交易,嘱咐祁默,将这些匿名投给他们当初筛选过的几家社会媒体。   选择曝光的那一刻,他和祁默就已经按下了倒计时的按钮,一切不再秘密进行,蒋正迟早会知道自己的信息被泄露这件事。巨大的机器无情地在身后碾压、转动,他们和时间赛跑,必须尽快成功,否则迟早被卷入其中,尸骨无存。   但几天过去,无一例外的,全部石沉大海。   没有一家媒体将这条“重大新闻”爆出来。   在这种令人绝望的集体沉默中,南乙格外冷静,是意料之中吗?他们的敌人本就权势滔天,那些接收到证据的人们,或许就像是当初的舅舅一样,即便查到了,拿到了实实在在的证据,也会迫于各种压力而无法报道。   他又一次想到了跨年夜那晚的塔罗牌,重复出现的命运之轮,难道真的是一种残酷的暗示吗?   这堵敏感的高墙不推倒,还有其他办法吗?   南乙几乎无法入眠,被秦一隅抱得越紧,他越恐慌。   “我听说这次live是真live。”   距离淘汰赛只剩两天,迟之阳很紧张。他一紧张话就会变多,拉着南乙说个没完,“就像跨年那场直播一样,每个乐队会有自己的直播间,不过大家是分开的,好像一个队一个房间。”   南乙有些心不在焉:“是吗?那出点儿问题就麻烦了。”   “是啊,我可得做好表情管理,小乙,你得提醒我。”   “嗯,我看着你。”   “好像这次也有采访,好麻烦……想到我就焦虑,特别是那个1对1的pk,也不知道秦一隅准备好没有。”迟之阳嘀咕起来没个完,“我感觉殷律肯定会选他,听阿迅说,殷律每天都在练吉他,八成是想从秦一隅这儿一战成名了。我昨天还看到秦一隅去2组了,不知道是不是去刺探情报的。”   南乙皱了皱眉,察觉到什么:“他去2组干嘛?”   迟之阳摇头:“不知道啊,他最近总去。”   这实在反常。从上次他和于昇碰面,到现在秦一隅时不时就往2组排练室跑,都不像是平时的秦一隅会做的事,他应该对那些人都不屑一顾才对。   南乙开始担心,他是不是没有听自己的话。   不行,他决不能让秦一隅插手,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噩梦。   正当他打算去找秦一隅时,手机忽然响起来。   看着上面那串他这段时间看到快要麻木的数字,南乙有些愣神,直到旁边的迟之阳拿肩膀碰了碰他。   “谁啊?怎么不接?”   南乙却忽然扭头,问他:“上次那个采样器在你这儿吗?”   “在啊。”迟之阳说,“你要用啊?”   “嗯。”南乙回过神,告诉他,“我想采个声音。”   从2组回来,秦一隅脑子里全是阿丘对他说过的话,走到拐角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定睛一看,竟然是迟之阳。   “你走路能不能看看路!”   秦一隅笑嘻嘻说:“不好意思,我得了一种视野在一米八以下就接近全盲的绝症。”   “你大爷的!”   一旁的严霁拉住了迟之阳,询问秦一隅:“看到小乙没?”   秦一隅蹙了下眉头,还很奇怪,“半小时前还给我发消息说跟你们一起排练呢,他骗我?”   “之前是在一块儿,后来他接了个电话走了,还背着琴和包呢。”严霁说,“没说去哪儿,我还以为去找你了。”   “没有啊。”   迟之阳这时候插话说:“他找我拿了采样器,可能是出去采什么声音了吧。”   秦一隅莫名产生了一种不太对的预感。尽管他知道南乙这人就是独来独往惯了,可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他每天都会问南乙在哪儿,久而久之,为了不让彼此担心,两个人都形成了随时报备地点和行踪的习惯。   但今天南乙离开排练室,却没有告诉他在哪儿。   “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找他?”秦一隅问。   迟之阳看他脸色都沉了下来,也感觉有些不对,他仔细回忆,忽然想起早上南乙没接的那通电话。   “他今天对着一个陌生来电发呆来着,但是我不知道那是谁。”   陌生来电?   秦一隅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一边拨打电话,一边沿路返回。   “哎!你又去哪儿?”   秦一隅没回头:“等会儿跟你们说!”   他的身影快速地在走廊的一扇扇窗户前闪过,每一块玻璃都映着他沉重的脸。   窗外阴恻恻的,明明是下午三点,但却看不到一丝太阳,灰色的云团像是陈年塞在心口的棉絮,潮湿、闷堵,又隔了一层玻璃,光是看着,就觉得喘不上气。   坐在后座的南乙将车窗降下来。   “晕车吗?”   透过后视镜,他看见了驾驶座上管家的脸,对方抬眼瞥了瞥他。那张皱巴巴的脸孔露出些许了然,像是在笑,但只有脸上的皱褶动了动,浑浊的眼珠子里并没有多少笑意,像个假人。   见南乙不说话,他又和善道:“你脸色很差,我开慢点儿吧。”   “是有点晕。”南乙冷淡说完,看向窗外。   “之前我接过一次徐翊,那时候他估计也就比你大一两岁?晕车比你还严重,蹲在路边吐个没完。”   南乙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语气却平淡极了。   “可能是遗传吧。” 第92章 冠冕堂皇   原本南乙还以为他会被带到什么建在深山老林的别墅区,或者那个建在京郊的赛车俱乐部,但车子最后驶向了繁华商业区。   目的地是某写字楼背后的高层豪华公寓。玻璃幕墙上反射着灰色的云层,一眼望不到顶,像只披着银灰色鳞片的巨大怪物,根本无需张嘴,一块甲片砸下来,就要了人的命。   “这里是陈董投资的私人会所,很清静,适合谈生意。”   谈生意。   南乙盯着电梯镜面内壁反射的自己,一张年轻的脸,背着黑色的贝斯琴包,穿得普普通通,的确像个赌上前程来这里碰运气的乐手——在昏暗的地下室吃着外卖练琴,自视清高地写一沓没人听的破歌,明明连个暖场的机会都拿不到,却还做着在五棵松和鸟巢开巡演的白日梦。   在一个什么都可以用金钱衡量、一切皆可商品化的荒诞时代,脸蛋、身材、性……确实都是生意。   门打开来,镜面中的他一分为二,迈步走向自己这短短十几年最恨的人。   这一幕与他前几年放弃的计划很接近。   当他从舅舅遗留的工作笔记中得知陈善弘不止一次提出想要包养他,并给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过不少相似的受害者时,南乙真的想过借机上位,在陈善弘毫无防备的时候一刀刺进他大动脉,血喷出来,最好是喷个满墙。   那时候他刚失去舅舅,整个人处在极端崩溃的状态,甚至看了不少人体解剖的书,每天做梦都在肢解和凌迟陈善弘,面上冷静,不发一言,实际看到红色就会想到他的血,看见白色就想要搅碎他的脑浆。   这个症结结束于他找到秦一隅,发现他失去往日光彩的时候。   南乙忽然意识到,一旦自己极端地完成了复仇,可能真的再也无法和秦一隅并肩,也无法将这个人亲手拉回他应有的位置。   秦一隅永远不会知道有他的存在,至多,在那个信息闭塞的乡村,在镇上小卖部的电视机前,看到娱乐公司大老板被情人残忍杀害并分尸的猎奇新闻,为此停留一小会儿,眯着眼,轻声说一句“怪吓人的”,再买几瓶酒离开。   那或许就是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候了。   这对南乙而言,也是一场噩梦。   他的人生总是在噩梦和更糟的噩梦之间做取舍。   19层,装潢相当奢靡的私人会所,出电梯就有毕恭毕敬的经理领着,走廊的墙上挂着名画,还有一些大明星的合影和签名。   南乙习惯性检查着安全出口的位置,发现这里到处都是安保人员,人数比想象中还要多,如果对方真的不让他走,想脱身难度很高。   “这边。”   他们被带到一扇对开的金色大门前,门口就有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守着。   刷卡后,门自动朝内打开,里面光线极亮,刺得南乙眯了眯眼。   再睁开,视野逐渐清晰。这里近乎一个空中楼阁,空间很大,三面都是落地玻璃。   陈设倒是不复杂,看上去的确很像是谈生意的地方,几张环抱的皮沙发,一张大的办公桌,靠墙是一整面架子,上面放的不是书,而是各种唱片。   进门前,那两个门神似的安保开口:“麻烦配合我们做一下检查。”   这是意料之中。别人可能还好,但经历了上次打人风波之后,估计所有合作方面对恒刻这支乐队,都会担心他们会录音存证。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南乙将琴包交给他们,看着他们将包打开,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好像生怕他带了什么凶器似的。   他脱下羽绒服外套,也当面翻开裤子口袋。   其中一个人手里拿出一个探测器,在他身上扫了个遍。   滴滴滴——   探测器忽然发出警报,南乙皱了皱眉,低头一看,那人又重新扫了扫,确认过后,低声说:“没事,是牛仔裤上的金属扣。”   每一个看上去很像监听器、录音笔和微型摄像头的东西都被他们收了起来,包括琴包里的耳机。   当然,他们也拿走了南乙的手机,当着他的面关了机,并说:“我们替您保管,出来了会还给您。”   南乙没说话,拎起琴包就走了。   管家命人上了咖啡,但南乙看了一眼那杯子,并不打算喝。   “不用了,我现在还是很反胃,喝了更想吐。”他直接坐在了办公桌对面的拿着皮椅子上,将琴包往旁边一立,拿起桌上的纸质合同,翻了几页。   对方也没说什么,只微笑道:“稍等一下,陈董……”   “我已经来了。”   背对着大门,光是听到这个声音,南乙就已经想吐了。   而很快,那人朝他走了过来,脱了昂贵的羊绒大衣递给一旁的管家,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坐在了南乙的面前。   上一次见到陈善弘还是在电视上,真人看上去臃肿不少,不算胖,看得出有刻意控制饮食,和年龄做对抗,但时间是公平的,无论花多少钱,皮囊之下仍透着一种常年浸泡在金钱和权利里的腐朽感,仿佛全身上下,只有这层皮是活的,里头的肉和骨头早就烂了。   拿刀一扎,说不定会冒出黑乎乎的粘稠的血。   “南乙。”陈善弘盯着他的脸,微笑着说,“挺特别的名字。”   是你杀死的人取的。   南乙脸上似笑非笑,颇为松弛地靠在椅子背上,轻声道:“很多人这么说。”   跟着陈善弘进来的还有他的两名保镖,他们穿着和外面安保不一样的衣服,身材看上去更魁梧些。在他坐下来后,他们也保持五米的距离站在办公桌两侧。   陈善弘打量着南乙,目光最终落到靠在桌边的琴包上,笑了,这次看上去是真的被逗笑,眼角的褶子都露了出来。   “还带了琴?”   “本来在排练,顺手。再说了,不是签约吗?万一你们想看我弹琴呢?”他很少这样说话,像个真正的刚成年的愣头青一样。   如他所想的,陈善弘笑得更开心了。   “那我能看看你的琴吗?”他双手交握。   南乙将琴包提起来,一把放在这张名贵的办公桌上,拉开拉链。里面装着一把银白色的重型五弦电贝斯,流线型,在充沛的光下散发着寒光。   陈善弘戒备心比他想象中还要重,手摁了摁琴包外侧的小包,“这里面鼓鼓囊囊的,都带了些什么?”   南乙将外侧的拉链也拉开,一样样拿出里面的东西。   “备忘录,写歌词用的,贝斯效果器,耳机放大器,不过耳机已经被他们收走了……”   他将严霁的PO-33也一并拿了出来,放在桌边,想和其他东西一样一笔带过。   但眼前的人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是什么?”陈善弘敏锐地从这一堆工具里挑中这一个,伸出手,拿起来,“游戏机?还贴了这么多贴纸,看着不像你的东西。”   “袖珍midi键盘,做歌用的,贴纸是朋友贴的。”南乙面不改色,朝他伸出一只手,“要我展示一下吗?”   陈善弘审视地打量着南乙的表情,看他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小孩儿,或者说一只小猫小狗。   “好啊,让我现场听听,你们乐队都是怎么做歌的。”他递了过去,又不直接放他手上,非要让南乙去拿。   “这里面有一些合成器音效。”南乙打开开关,这个工具很实用,他们几个之前都用过不少次,就算25键全都贴上了贴纸,遮住了上面的字母,还是能凭借记忆准确地使用。   他熟练地从采样库里找到之前采过的一些器乐声,按下播放键,“比如这个木吉他的音色,把他倒放,切分节奏,加一个压缩效果,然后loop……”   他一边操作着,一边低着头讲解,手里的工具播放着他处理过后的一段音频。他抬起头,看向陈善弘,“就是这样。”   他停止了播放,但并不是按的“结束”或“暂停”,而是被小白狗贴纸遮住的REC键。   “挺厉害的。”陈善弘的视线从那个所谓的“midi键盘”,转移到南乙的手上。   他注意到右手无名指上一圈新鲜的戒痕。   “你有女朋友?”   南乙的手顿了顿。   他下意识想到了舅舅被撞伤住院的前女友,也想到了秦一隅。   “这和签约有关吗?”南乙笑了两声,一副有些无法理解的表情,“没听说过摇滚乐手也要限制恋爱的。”   陈善弘却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和徐翊还是挺像的。”   听到舅舅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南乙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了。   “刚开始我看到你,还不觉得,电视上看着还有一点儿像,可能是身形发型的原因,本人五官其实差距很多,他比你爱笑,你眼睛比他的特别。”陈善弘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刚刚说的话,他也说过。”   南乙偏了偏头,做出好奇的表情,问:“陈董,您之前也想签我舅舅?”   “是啊,那时候你才几岁?”陈善弘回忆了一会儿,“徐翊和你不太一样,他倔得很,当时我只是想请他做客,他误会我了,差点儿把我那儿砸了。”   南乙没说话。   他知道舅舅就是为了不被潜规则才彻底不干乐队的,也知道,就是因为他始终没有同意,并且一直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伸张正义,最后才被陈善弘送上不归路。   而罪魁祸首,现在竟然在他面前假惺惺的缅怀。   “不过他还是挺有魅力的,谁见了都会喜欢,满脑子理想主义,现在很少有这样的人了。可惜他没继续搞乐队,也不知道后来做什么去了。”   陈善弘自如地说着谎,一点破绽都没有,换个人,可能真的会被他骗。   很快,他盯着南乙,似乎想到了什么别的,语气柔和了不少:“不瞒你说,之前我上学的时候,交往过一个男朋友。他和徐翊很像,也是个地下乐手,弹得一手好琴,不过后来他得了抑郁症,在衣柜里,用琴弦勒死了自己。”   他垂着眼,声音低沉,语气带有几分感伤:“27岁俱乐部,是这个说法吗?这种玄乎的摇滚圈魔咒,没准儿真的存在。”   这个人深谙操控的话术,先是试图用亲人破冰,又提起自己早年自杀的白月光,试着唤起人的共情。   只可惜他对面坐着的人是南乙,一个只想杀了他的疯子。   说完,陈善弘看过来,又说:“你也挺像他,就是眼睛不像,你的眼睛攻击性太强了,可能是因为年轻?”   南乙不想在这里听他说这些没意义的废话了。   他笑了笑,将合同往前推了推,“陈董,我过来就是想聊签约的,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陈善弘却没那么好糊弄。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签约,之前联系你的时候,就不会一推再推了。怎么这次愿意主动过来了?”   南乙也见招拆招:“我怕啊,要是我这次还不来,说不定明天晚上的live淘汰赛,我们乐队直接上不了台了。”   陈善弘大笑了几声,道:“你倒是很识时务,知道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就这么想去比赛?之前他们应该也告诉过你,其实你不需要这么麻烦,也可以拿冠军。”   “陈董,我本来也是有本事拿冠军的人。”   这么多年的调查,跟踪,监视,他恐怕比陈韫还了解陈善弘。   对他这样的人而言,直接谄媚讨好反而太假,拉扯比较真实。   扮猪吃老虎固然是个好办法,但猪也不止一种。倒不如把自己装进一个恃才傲物的乐手壳子里,假装坦率,放低他的防备心 。   “我不想做那种靠着别人上位的人。”南乙说,“我只想好好参加比赛,当然,你要说我不想红,那肯定是假的,否则我没必要放着刚考上的好大学不去上,跑那儿受罪,还差点儿把眼睛搞瞎。”   陈善弘注视着他的脸,听到他的“剖白”,脸上笑的假面渐渐剥开,像蜕壳的蝉似的。   “你本人比在镜头前话多一些。”   南乙微笑:“对不重要的人,没必要说太多话。”   陈善弘笑着点头:“我喜欢和直接的人聊天,不拐弯抹角,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你们这些乐手,很真实。”   “既然如此,那我就真的都摊开说了,说实话,最开始我是抗拒被你们联系的,原因很简单。”南乙看向他,双臂抱胸,“您儿子上初中的时候,被一个学生打到住院,那个人就是我。”   他把话题往陈善弘嘴里送。   “我知道。”   陈善弘一脸了然,仿佛在说,我已经把你调查透了,甚至你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哦?您知道?”南乙装出十分在意的样子,冷笑一声,“他欺负了我整整两年,害得我被退学,这您也知道?”   陈善弘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当南乙说出这件事后,他仿佛已经成功了似的,耐心说:“我理解,你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孩儿,被欺负肯定很痛苦,这件事我也可以补偿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最怕的就是南乙根本不提要求,什么都不要。   只要有想法,有欲望,就有撬得开的缝隙。   南乙很会扮演猎物,尤其是看上去很难驯服的猎物。   “我这个人比较贪心,要的很多,除了名、利,我还要尊严,如果您能让陈韫在我面前磕个头道个歉,我说不定就被您大义灭亲的行为感动了。”   听了这话,陈善弘和善地笑了。   “你果然还是个孩子。”   南乙故作不快:“孩子的矛盾就不是矛盾了?”   “不,别误会,我很重视你提的每一件事。”陈善弘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我可以让他给你道歉。”   南乙就等这句话。   “那您打电话吧,我现在就想听。”   陈善弘静了静,竟然露出一种颇有些无奈的笑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管家:“给陈韫打电话。”   “好的。”   南乙想笑了。   陈韫像个疯子一样渴求的父爱,其实这么便宜。   很快,电话接通了,管家将手机交给陈善弘:“陈董跟您说。”   陈善弘才刚说了一个“喂”,坐在对面的南乙就开了口。   “陈董,我也想听,能开免提吗?”   果不其然,免提一开,陈韫便像个疯狗一样破防了,不可置信地高声质问“那是谁的声音?是不是南乙?!”   南乙都有些意外了。   怎么会这么快就听出来他的声音?是有多恨。   但他很喜欢看陈韫破防发疯的样子,于是故意说:“是啊,好久不见。”   陈善弘用命令的语气告诉电话那头的陈韫:“冷静点。”   于是陈韫很快就熄了火,像条被主人狠狠踹了一脚的狗,压着怒火问:“为什么他会在……”   “你上学的时候,欺负了南乙,你们俩也闹了不小的矛盾,这些事儿我都了解清楚了。”陈善弘一副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样子,“陈韫,先挑事儿的是你,你早就该对人家道个歉了。”   陈韫直接被激怒:“他算个什么东西!我跟他道歉?!南乙,你他妈休想!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他妈就是一个废物,只配在我脚底下……”   南乙手托着腮,静静听着,谁知陈善弘把电话挂断了,甚至带着点气将手机扔到桌上。   “是我教子无方。”   南乙差点笑出来。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四个字,怪讽刺的。   “没事。”南乙冷冷道,“我猜到会是这样。”   “你放心,他现在不理智,之后我会给他做思想工作,他确实欠你一个道歉,我一定会让他做到的。”   南乙抬眼,用看上去很执着的眼神盯着他。   “最好是吧,我一定要听到。”   之前的那么多“情人”,本质上都和陈韫没有真正的利益冲突,最多是恶心恶心他。   南乙想,自己就不一样了。陈韫看到他最爱的父亲为了一个曾经被他当做蝼蚁的家伙质问、责难,甚至逼他道歉,一定会疯掉的。   这和诛心有什么区别呢。   要是没猜错,过不了多久,陈韫恐怕会直接杀到这里。   陈善弘微笑说:“放心,我说到做到。”   南乙开始装傻,眼神落回到合同上:“没想到您这么有诚意,我都感觉这个约我非签不可了。”   “现在这份合同都是暂定的,你想要更好的条件,更高的分成,都可以谈,我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强迫。”   现在的陈善弘,盯他的眼神才让南乙熟悉,像在看一件囊中之物。   “只要你愿意跟我,不会让你吃亏。”   南乙抬起脸,皱了皱眉:“跟?”   他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似的:“什么意思?和您上床?”   南乙说着,拿起这份合同,晃了晃:“原来这个天文数字不是拿来签我的歌,是买我这个人的?可我也不值这么多钱啊。”他说完,把合同扔在了那采样器上,盖住了。   “我喜欢就值得,别说天文数字,这个比赛,包括后续所有的资源,只要诚弘给得起,都少不了你的。”   “哦,是这样。”南乙点了点头,故意问,“那您花钱买我操您,能接受吗?”   这话显然超出陈善弘意料之外,他愣了一秒,笑了:“你还是头一个说这种话的。”   南乙心里冷笑,不然呢?就你这个岁数,干谁都得吃药。   一脚就能踹废的老东西。   陈善弘温和说:“这都是后话,只要你可以接受。”   “可我就是接受不了啊。”南乙蹙着眉,脸上冷冰冰的,“我不喜欢男人,上床更不可能了。”   “没关系的。和你一起参加比赛的阿丘,认识他吗?一开始他也不能接受。”在南乙的刺激下,陈善弘也逐渐放弃道貌岸然的姿态,开始以上位者的姿态说出露骨的话。   “第一次碰他的时候,差点儿在床上揍我,时间一长就明白这事儿有多舒服了,每次来了往床上一趴,乖得很。”   那种反胃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南乙咬住了牙齿。   陈善弘说完,脸上露出成功者的笑容,告诉南乙:“下次你可以来看看,相信我,一定会颠覆你对他平时的印象的。”   南乙笑了:“陈董,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他不会介意的,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陈善弘循循善诱道,“你还小,不太懂,性其实是很美好的事,是封闭保守的老顽固们把它妖魔化了,其实你真的身处其中,性别,年龄,这些都是表象,都不重要,就像……就像摇滚乐,它们是一样纯粹的,让人流汗,尖叫,心跳加快,快得像鼓一样……”   坐在他面前,南乙好想把他的脑子敲开,想看看他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一个位高权重的、用昂贵香水掩盖臭味的中年男人,一个将扭曲的歪理当做人格魅力的高位者。   他是不是很享受这种近乎诱奸的过程啊?是不是真的以为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把摇滚视作至高无上信仰、其实对真实世界一无所知的刚成年的男孩儿?   “南乙,见到你之后,我发现我喜欢你超过阿丘。”陈善弘将姿态放低,像哄人一样柔柔地说,“在床上他任我摆弄,也很乖,但我就是没那种感觉了,他没办法让我兴奋起来。之前我还不理解,看到你我明白了,他太闷了,死气沉沉的,没有你身上这股劲儿,一个摇滚乐手如果没有生命力,就什么都没有了。琴弹得再好也没用啊。”   南乙很麻木。到这一刻,他只有靠着反刍秦一隅对他的好、对他掏出的那些灿烂夺目的爱意,才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平静,坐在这里,听陈善弘说出这些恶心的字句。   他偏着头,嘴角勾着点儿漫不经心的笑容,试图引出更多更肮脏的内容。   “您对他做什么了?都死气沉沉了。”   可陈善弘这只老狐狸却没有上当。   相反,他说:“我对他很好,我很爱他。” 第93章 隐性压迫   哈。   爱这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的瞬间,就像一只丑陋的蟾蜍蹦到桌子上,蹦到南乙眼前,爆开了,流了一桌子又脏又黑的黏液。   太恶心了。   “只是他现在变了,不像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了。”陈善弘甚至露出惋惜的表情,“人都是会变的,这也很正常。”   说完,他看向南乙:“你放心,我对你只会更好,比爱他还要……”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想碰他的手指,但南乙抬手躲开了。   “陈董,什么爱不爱的,我最怕听的就是这个字了。”   这大概是他来到这儿,说的唯一一句真心话。   “为什么?这也是很美好的词啊,就像你爱音乐一样,是你还没有真正体会过,所以才抗拒。”   尽管他这样说着,但陈善弘没有继续碰南乙了。   这在南乙的意料之内。陈善弘太自大了,只要表现出一点摇摆,不全然抗拒,也不全盘接受,那么他就会认为,只要再释放一些魅力,表现得再张弛有度些,别急不可耐,眼前的猎物就能到手。   南乙靠上椅子背:“我现在只想好好比赛。”   “但是你要知道,这场比赛并不像你想象中这么单纯,我并不想戳破你对这个世界的幻想,但真相就是,就算你抗拒被人推上去,这本来也是不公平的较量。”   南乙还是没放弃,试图引导。   “比如您之前一直想推ReDream上位?因为阿丘?”   “算是吧。”陈善弘温声道,“换个角度想,以你的实力和才华,本来应该拿下冠军,但每一支乐队背后或许都有他们的推手,这些资本在暗处操控局势,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不如你所愿,本应该属于你的冠军的位置,可能就会眼睁睁地落到别人手里,这公平吗?”   歪曲事实、操控情绪和欲望,简直就是陈善弘的天赋。   “所以,我现在做的,其实是让这一切回归正轨,当你不再是任人欺负的草根,你背后也有一股力量的时候,这场游戏才是真正的公平。”   南乙都有些佩服他了。   “你现在还小,可能理解不了我说的这些。”陈善弘缓缓靠上椅子背,“以后你想到今天,会明白的。”   知道他想看一个“叛逆”的年轻乐手的态度,因此南乙压着心底的麻木,做出微微反抗的姿态:“别用这种语气教育我,我比您想象中成熟。”   说完这些在陈善弘眼里无异于“挠痒”和“撒娇”的话,南乙都对自己产生了连坐的反感。   “是我的错。”陈善弘果然露出了那种带有一丝痴迷的表情。   身处高位的中年男人最好的壮阳药就是年轻的肉体。   南乙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崇拜那些站在舞台上肆意挥洒汗水、疯狂嘶喊、探路情绪的年轻乐手,好像只有那些被摇滚乐浸淫到歇斯底里的皮囊,吃起来才有滋味,才能滋补这具日益老去的身体,才能填补欲望的空洞。   才有生命力。   在陈善弘眼里,生命力是幼稚的不可一世,是天赋赋予的光彩夺目的漂亮面孔,是亟不可待地在灰色的社会浪潮里跳出来、尖叫似的唱着“我不一样!我不庸俗!我标新立异!”的表演欲。   他看错了,至少看错了眼前的人。   南乙的生命力是浸泡在血泊里的少年时代,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偏执,是被附骨的恨蚕食殆尽后,又因为恨长出血肉的西西弗斯噩梦。   “这咖啡都冷了。”陈善弘看了一眼南乙手边的咖啡,“怎么不喝?不喜欢?”   南乙很直白地开玩笑说:“确实不太喜欢,不过现在更不敢喝了。”   陈善弘听了也笑了:“怎么?是怕我在里面下药?放心吧,我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儿,之前和我交往的每一个,都是自愿的,我说过,我不喜欢强迫。”   还真是自大到极点了。   “不过出门在外,有防备心是好事。”陈善弘朝一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对方很快上前来,端走了已经凉透的咖啡。   “合同方面,需不需要我叫律师进来和你仔细聊聊?”陈善弘端着年长者的姿态,“你是第一次签约,没经验,最好是看仔细点。”   南乙望着他,观察了一会儿。   他这次来,除了想收集点新的证据,也让他们能顺利参加明天的比赛,还有一个目的,想试探一下陈善弘到底清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尤其是,他和祁默已经想办法把那些有关陈善弘和蒋正进行钱权交易的罪证放出去,如果陈善弘这么快就收到风声,即便暂时猜不到是他所为、查不到他头上,应该也不会在这种敏感时候试图包养他。   这说明他们筛选过的媒体还是相对谨慎的,至少确实没有被诚弘彻底渗透。当初他甚至选了竞争对手控资的媒体,但没想到,还是不敢随便报道。   现在,和陈善弘面对面“聊”下来,南乙也确定了,在这个暗流涌动的被动时刻,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陈善弘还被蒙在鼓里。   这意味着,至少他的人身安全是可以得到保证的,毕竟陈善弘现在的目的是想把他弄到手。   “陈董。”南乙拿捏了这一点,选择继续拉扯,他觉得陈善弘没那么多时间和他耗下去,“您让我来,我来了,也认真听了您说的这些事儿,但我不想为了前途,立马就敷衍你,讨好你。”   “我也相信您说的,不会强迫我,所以我也必须坦诚地说,我需要时间考虑。”南乙继续用那种很淡的语气道,“生理上的排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您总得给我一个缓和和接受的过程。”   陈善弘听完,沉声道:“我理解,你可以考虑。”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里仍旧带着一种隐晦的压迫感。   南乙试图先从这里脱身。   “马上就比赛了,我还要回去彩排,等比完这一场,可能也想好了,到时候再主动联系您。”   但下一秒,陈善弘一直以来温和的假象就揭开了。   他拿出烟盒,敲了敲,从里面抽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   “南乙,你还是没明白,彩排参不参加,不重要,这场比赛也是一样。”他吐出白色的烟雾,脸上显露出些许不耐,但很快又被虚伪的笑容压制过去。   两人在沉默中对峙了良久。   忽然,外头传来敲门声,管家闻声过去,片刻后又回来,靠近陈善弘,弯腰俯身在他耳边低语。   虽然听不清他说的话,可南乙猜也猜得到,八成是他那个败家子来找事了。   陈善弘听罢皱起了眉,愈发显出上了年纪的模样,要不是他就坐在对面,恐怕就要直接啐一口骂出声来。   没多久,他看向南乙:“本来打算一起吃个晚餐,可惜公司有点事,需要我去处理。”   南乙直勾勾盯着他浑浊的眼珠,没什么感情地说:“您忙,那我也……”   谁知陈善弘打断了他的话。   “不急,不是说要考虑一段时间吗?”那戴着铂金戒指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纸质合同,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你就在这儿,好好考虑。”   他看了一眼腕表:“没记错的话,明天的比赛是下午两点半开始,现在是晚上六点,时间还长。我会让他们把晚餐送进来,喜欢吃什么,直接告诉他们。等你想好了,合约敲定,就可以去比赛了。”   这是挑明了要把他关在这儿,一直到同意为止。   南乙的眼神瞬间冷下来,一秒钟都装不下去了。   “好好想想,想想你的前途,你的家人,哦对,”陈善弘勾起嘴角,“还有你们乐队的其他人,他们的未来也会因为你的一个决定被改变。说起来……”   陈善弘话锋一转,手忽然间拿起了纸质合同下面的采样器。   南乙的心一紧,盯着陈善弘的手。   如果他不小心按到播放键,可能就会把刚刚录下来的声音直接播出来。   好在陈善弘并没有,他撕下了最右下角的一小块贴纸,打量了片刻,又粘了回去,将袖珍采样器放下了。   可南乙提起的心却没有因此落下,因为很快,出于一种敏锐的直觉,陈善弘在无形中抓住了他真正的软肋。   “那个疯疯癫癫的小子,是叫秦一隅吧?他之前也和诚弘签约了,虽然后来退队了。”   提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南乙浑身不适,仿佛有千万只蚂蚁齐齐从脚底爬上来,爬到他的脸上,企图钻进他的每一处毛孔。   他的眼皮都跳了跳,根本控制不了。   “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和他讨论讨论,问问他放弃了大好前程是什么感觉。”陈善弘看向南乙,“那时候的他和你现在差不多大。”   说完这些,他起身离开了,但他身旁的两个保镖却留在了原地,没有随他而去。   南乙仍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内心却恨得滴血,恨不得转身冲过去,用桌上这把琴狠狠砸碎他的头骨。   但他不能这样做,杀了陈善弘又有什么用?蒋正不会得到惩罚,陈韫也不会,那一整串罪恶的链条也只不过删除了一个节点,立刻就有新的、掌握财富的人补上。   靠在椅子背上,南乙丝毫没有了方才演出来的不羁和张狂,变回了真正的冷冰冰的自己。   他思考着离开这里的可能性,办公桌边这两个保镖估计是所有人里面最难缠的,一看就是受过专业训练,真的动起手来,赢面一半一半。   但如果他们手里有凶器,胜算就要大大降低,到时候他被制服,又惹恼了陈善弘,说不定会真的被迷奸或者强暴,毕竟那就是个草菅人命的畜生。他不能白来一趟,得不偿失,这太蠢了。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将它们放回琴包,也顺道关掉了采样器的录音键,将这个重要的物证收好。   尽管没能套出来陈善弘对阿丘做过的事,但他说过的这些话也足够引起不小的舆论了。   “你不能离开。”   其中一名保镖突然开口。   南乙抬眼看他,冷冷说:“我有强迫症,受不了东西到处都是,整理一下而已。”   对方不说话了。   “手机能给我吗?”   对方拒绝了:“等您出去之后,就可以拿回来。”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太无聊了。”   两人并不说话。   南乙只能假装认真研究合同,一点点放松两人的警惕。   四周围是落地玻璃窗,窗外是高楼大厦。他现在算是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选这里了。就算是想逃,砸破窗户,19层的高楼也没处可跑。   这种手段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的确难熬,先是利诱,紧接着是要挟,有意无意地提及重要的人,再将他隔绝在一个与外界完全失联的地方,让他不自觉开始害怕,害怕自己影响到最在乎的人,害怕身边的人因为找不到自己而焦急万分。在这种监视和内心折磨中度过每一分钟,最后不妥协都很难。   南乙产生了一种置身事外的第三视角,仿佛坐在这里的不是自己,而是舅舅,是阿丘,是曾经的每一个受害者。   他们当初是不是也经历了这些?   舅舅是怎么逃出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玻璃外,昏沉的白天像个将死的病人,没有日落的光辉,没有回光返照,就这样一点点黯淡下去,沉入黑寂的长眠。   一转眼就到了晚上十点。   南乙知道秦一隅一定急坏了,这么大的城市,想找一个人简直难如登天,更何况是一个失联的人。   可如果提前打招呼,秦一隅也绝对不可能放任他只身前往。   现在陈善弘还不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会下意识拿他做要挟,如果他知道,恐怕秦一隅连这场比赛都不能平安度过。   联系不到外界,他只能靠自己。   “我饿了。”他看向两个保镖,“有什么吃的,随便上点儿。”   其中一个听罢,用对讲机喊了外面的人,很快有人进来,毕恭毕敬地佝着身子,拿着菜单给南乙看。   南乙随便指了一些,合上那厚重的菜单本:“麻烦快点。”   “好的,稍等。”   “等一下。”南乙叫住他,“还要一瓶红酒。”   半小时后,那些精致的餐点一样一样被端上来,摆在这张昂贵的办公桌上,南乙毫无胃口,但还是逼迫着自己一口一口吃下这些。   那两人仍旧一动不动地监视着他。   桌上的餐食吃了一大半的时候,南乙忽然皱眉,捂住嘴,起身快步走向洗手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两名保镖互相对视一眼,立刻紧跟上去,守在洗手间的门口。隔着门板,他们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剧烈呕吐的声音,于是立刻敲门:“您还好吗?”   很快,洗手间的门开了一条缝,方才那个英俊的年轻乐手此刻半跪在马桶前,脸色苍白,大口喘息着,好像无法维持呼吸似的。   方才他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我、我对花生过敏。”他艰难地说,“那个甜点里面……是不是有花生?快,快送我去医院……”   两人露出些许质疑的眼神,可他看上去的确非常不舒服,裸露出的脖颈皮肤都很红,上面满是抓痕。   “快啊!要是我出了事……你们付得起责吗?”   虽然不确定是真是假,可这的确不是小事,刚刚他们都亲眼目睹了陈善弘和这个乐手谈判的全过程,都清楚他的重要性,要是真有好歹,陈善弘也不会放过他们。   “我去找会所经理。”其中一人开口,冲另一人说,“你守在这里,有什么情况立刻告诉我。”   “可他现在已经……”   没等他说完,那人就先走了。   剩下的这个看着南乙愈发糟糕的状况,开始有些无措,他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弯腰,试图把南乙先扶起来:“我先扶你起来坐一下……”   南乙任他扶回桌边,但又一把抓住他的手,急促呼吸着,告诉他:“打120……我不行了,他跑了,出事了就只有你担着……”   此言一出,对方眼神慌张,果然害怕了。   南乙坐在椅子上,又一次扭头干呕,脖子通红,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见他这样,那人心里直打鼓,于是拿出自己的手机,试图拨打120,但就在他低头的瞬间,南乙一把拎起桌上的红酒瓶,猛地朝对方的后脑勺砸去。   炸裂的玻璃碎片在水晶灯下发着光,也溅到南乙的领口。   趁他头晕眼花,身体不自觉往下倒的时候,南乙快速搜了一遍他全身,没找到其他凶器,但有电棍。   幸好没有硬碰硬。   这保镖也的确不是一般人,挨了这么重一击,居然没有彻底晕倒,还能抓着办公椅爬起来。   南乙直接用电棍把人电晕,背上琴包打算直接闯出去。   这里隔音很好,门外还没人闯进来,大概率是没听到红酒瓶砸碎的声音。南乙思考着脱身的可能性,门口之前就有两个保安,电梯口两个,安全通道的楼梯门也有,这还只是看得见的。   这些人都不是只会点花架子的学生,就这样硬闯,就算成功逃出去了,手八成也要受伤。   但是再拖下去,那个保镖估计就会带人回来了。   两难之下,他还是决定开门试试。可就在他手放上去的瞬间,整个房间忽然发出尖锐刺耳的警铃。   怎么回事?   难道这连接着警报系统?   慌乱之下,南乙背靠门侧的墙壁,做好有人随时闯进来的准备,但他很快发现不对,因为这个警报声似乎不单单出现在他的房间。   耳朵贴上门缝,南乙听见外面也传来警报声,而且伴随着各种人混乱嘈杂的声音。   他听见门口有人说“他们说要疏散”,还有“报警器”之类的字眼。   南乙心中疑惑,试图将大门开个缝观察一下,但门从里面根本打不开。他观察了一圈,发现门旁的墙壁上有一处枪灰色的感应器。于是返回方才那个保镖跟前,重新搜了一遍他全身,最后在制服内侧的夹层里找到一张门卡。   “藏这么深。”南乙有些恼火,又电了他一下。   刷了卡,那个门果然自动打开了。   门外两个保安不见踪影,走廊也没有了刚来时的宁静雅致,天花板上喷出水来,被暖气一烘,雾气重重。   水?南乙忽然反应过来,刚刚的警笛大概率是烟雾报警器。   到处都是慌乱的人,而且一看就是客人——他们有的看起来是刚来,身上穿着面料昂贵的大衣和西装,有的只是匆匆披了件浴袍,带子都来不及系,不过无论是什么,现在也都被水淋湿,狼狈至极。   电梯不能坐。   南乙回忆着刚进来时记住的逃跑路线,压低帽檐,快步跑过走廊尽头,左转,找到了楼梯间的安全通道入口,猛地推门,从明亮潮湿的会所走廊,进入到阴暗的楼梯间。   可下一秒,一个黑影从身后闪现——他突然被抓住了手臂,捂住了嘴。   心猛跳了几下,本能的求生意识让南乙条件反射地按住了电棍的开关,却没能捅出去。   因为他闻到了最熟悉的味道。   怎么可能……   南乙甚至怀疑是自己这一天太过紧绷,产生了幻觉。   直到他最熟悉的声音也出现。   “是我。”   背后的人松了手,改成从背后环抱的姿势,头垂下来,嘴唇贴上他侧颈的皮肤,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声音都有些抖。   “终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小乙对花生不过敏,装的,对花也不过敏上次是骗蒋甜的 第94章 疯狂出逃   报警器仍在发出嗡鸣。   南乙转身拥抱了秦一隅,抱得很紧,也很短暂。他想撑出几分镇定,安慰秦一隅,告诉他自己没事,但忽然发现,在秦一隅怀中他竟然发不出声音。   “先离开这儿。”秦一隅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牵起南乙的手带他下楼。短短十分钟的时间,楼道里也全是疏散的人,人一多,他们反倒不那么显眼,就在混乱的场合下浑水摸鱼,离开了这栋公寓。   秦一隅带着他穿过一条街,拐进小路,路口停着一辆南乙很眼熟的车。   “这不是严霁的车吗?”上去后,南乙扭过头问道。   “我管他借的。”秦一隅侧身过去给南乙扣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不然呢,走路找你?得找到什么时候。”   南乙看着他,心情复杂。   他知道之前的车祸对秦一隅造成的影响,后来再见到他,秦一隅就再没有开过车。   他戴着棒球帽,看不清眉眼,南乙凝视他的侧脸,轻声问:“你还好吗?”   “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南乙没有说话了。   他降下车窗,伸出手,咚的一声,将那电棍抛进路边墨绿色的大垃圾桶里。   “手机借我一下。”   拿到秦一隅的手机,南乙登录了自己的手机云账号,干脆利落地抹去了手机上的数据,然后退出登录,将秦一隅的手机放回他手边。   虽然去之前他就已经把所有重要的数据都备份,手机本地的数据都删得差不多,但以防万一,既然现在拿不回来了,就全部抹去。   秦一隅打转方向盘,转完后加速,驶离这片是非之地。   “难受就告诉我。”   南乙疑惑地看向他:“什么?”   “你不是晕车吗?之前坐严霁的车说过,我记得。”   后视镜中,浓黑的夜色和繁华的城市灯光都被甩开,背后是他一手造成的混乱之地,消防的鸣笛声混在其中,渐行渐远,有种不现实的疯狂,像一场随时有可能倒塌的梦。   “咱俩现在像不像杀人放火之后跑路啊?”   秦一隅说完,莫名其妙开始笑起来,甚至腾出一只手打开了严霁的歌单,随即播放了一首,谁知道还是首重金属,狂野的鼓点和电吉他一出来,还真有几分亡命天涯的错觉了。   他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吐槽道:“靠,严雨齐看着挺斯文一人,开车听的这么重的,也不怕超速。”   南乙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很快,秦一隅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敛去,出了三环,他找了个安静的绿化林边停了车。这里是一大片树林,冬天枯枝交错,把黑寂的夜和冷冰冰的月色割裂开,零星几辆车路过,车灯晃过来,又快速消失不见。   他把歌关了,狭小的空间里忽地沉入死寂,临停的双闪仿佛压在两人心口。   “想说什么,说吧。”秦一隅熟门熟路地从中控台里摸出严霁的烟和火机,抽出一根。   南乙盯着远处的黑暗和闪烁的车灯,低声说:“你不该来的。”   秦一隅抽了一口,朝窗外吐出烟,手也搭在降了一半的车窗上,低低地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现在不张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摘了帽子,朝南乙看过来。   和许多人都不一样,秦一隅是在极亮和极暗的环境下都更好看的类型,无论是灿烂到睁不开眼的太阳底下,还是追光之下,又或者是昏暗的livehouse里,他都显现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压迫感强烈的英俊,尤其是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你觉得可能吗?”他伸手,不轻不重地掐住了南乙的下巴,逼迫他看自己,“嗯?”   “你答应过我。”南乙看向他,眼神里有种强撑出来的冷淡,“我不想让你参与进来,很危险。”   秦一隅凝神般的望着这张漂亮又残忍的脸孔,笑了一下:“南乙,从我加入到这只乐队的那一刻开始,从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参与进来了,你不可能把我排除在外,除非你要离开我。”   “你太固执了秦一隅……”   秦一隅松开了手,摸着他的脸颊,“你知道我今天什么感觉吗?我开着这辆车,从东四环到西二环,那些立交桥,大大小小的马路,整整一个下午,我连手都没有抖一下。整整三年了,这是我第一次重新开车。”   秦一隅歪着头,没表情地盯着南乙。   “我就是怕到这种程度,怕到我连开车都不怕了。”   光是听见他说这番话,南乙都煎熬至极,也心痛极了,没办法再直视秦一隅。他满脑子都是陈善弘说的那些话,尤其是最后几句。   秦一隅垂下眼,发现南乙手在抖,于是那些堵在心口的埋怨、担忧、焦虑和恐慌又瞬间被打散成烟雾,风一吹就散开。   理智回归些许,他知道,现在的南乙没有比他好过到哪儿去,整整六个小时,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好不容易跑出来,又看到了他,陷入他也会被卷进来的焦虑之中,现在还要承受他这一下午寻找他的惶恐。   他怎么能苛责南乙呢?   “宝宝,是我不好。”秦一隅叹了口气,抓住南乙的手,将他拽过来,隔着中控台抱住了南乙。   “我不说了,好吗?安全出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他吻了吻南乙的侧脸。   他感觉南乙在他怀里急促地呼吸着,很快又压抑住,埋头在他肩窝,下一秒,又狠狠咬了他一口。   或许是听见他倒吸一口气,很快南乙就松开了,紧紧抱住他的后背,胸膛起伏之后,很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秦一隅的心彻底软下来,抱住他,也说了同样的话。   “对不起。”   他抚摸着南乙的肩膀:“不说了,再说就要哭了。”   “是你自己要哭了。”南乙忍住情绪。   “是啊,我是要哭了,急哭的。”秦一隅两手捧住他的脸,烧了一半的烟还夹在指间,“要是我从一开始就不知道陈善弘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了,我现在都知道,怎么可能不害怕?我也是人啊。”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不想让你出现的。”南乙眼神湿润,蹙着眉,“秦一隅,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的。”   听到这句,秦一隅静默了几秒,靠过去吻了吻他的眼睛。   “没事儿,我记得你说的话。”分开后,他将南乙的碎发撩到耳后,“所以我今天都很谨慎,他们一时半会儿查不到的。”   说起这个,南乙还是非常困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么大的城市,假如对调过来,南乙觉得自己也不可能这么精准地找到秦一隅。他太知道也太熟悉怎么找一个人了,都做不到这么快。   秦一隅眨了眨眼,靠回到驾驶座上,手伸到窗外掸掉了积攒的烟灰,重新发动了车子,目的地是CB园区。   “那就说来话长了。”   当南乙消失不见的时候,秦一隅直觉就是他单枪匹马去找陈善弘了。   这几天南乙的焦虑他都看在眼里,除了计划受阻,没什么事会影响到他,秦一隅再了解不过。   “如果不是去找陈善弘,其他任何事,你不可能不提前告诉我。我太了解你了。”   于是他第一反应是回去找阿丘。   自从他知道阿丘患有抑郁症,就猜测他或许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做那个被扶上位的资源咖,这一切很可能都是被强迫的。   但阿丘似乎都认命了,完全是铜墙铁壁的状态。别说套出什么有用的证据了,他后来看到秦一隅都绕道走。   知道秦一隅为了找南乙,火急火燎跑回去,可阿丘眼神躲闪,就算是把他拉到没人没摄像头的地方,也不愿意吐露半个字。   这是典型的被监视过的人会有的下意识反应。于是秦一隅暂时放弃了这条路,打算自己再想办法,没想到离开之后,阿丘通过CB大群给他提交了加好友申请。   在那条申请信息里,他写了四五个地名,最后是“不用添加我。也有可能是我不知道的地方,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这条信息对当时的秦一隅而言,简直就是救命稻草。于是他立刻把严霁约到一个没有机位的地方。令他有些惊讶的是,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严霁好像就知道了什么似的。   “要我帮忙吗?”   秦一隅有些惊讶,心道难不成严霁也猜到了?但他太了解南乙,知道他最怕的就是牵扯太多人,尤其是他关心的人。   “不用,你留在这里等我的消息吧,马上彩排了,如果可以的话,把我们的顺序往后排一排。”   他找严霁借了车,换了身低调的衣服,套路了门口的保安大爷,开车离开了CB,想按照阿丘给的地址挨个挨个试。   但即便有了这些选项,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些地方几乎都是有钱人的社交场所,一般的车压根儿开不进去。一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给南乙的手机打电话,一直打到手机关机。   这对秦一隅而言简直是一记重击。   “这几个地址……”南乙看了一眼秦一隅手机,“都不是。”   “对,都不是。”秦一隅自己想起来都有些生气,“但是我还是得试试。”   “所以你最后是怎么找到那儿的?”南乙问。   秦一隅笑了:“别提了,说起来我都觉得玄乎,就好像在玩儿什么恐怖游戏,突然有个NPC出现了,给我发任务,你说吓不吓人?”   当时秦一隅坐在车里,天已经黑了。他额头抵着方向盘,一筹莫展。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几乎要崩溃。可就在那时,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第一反应是南乙,他看也没看就接通,可对方的声音却很陌生,没有任何寒暄,也没有自我介绍,上来便问。   “你是秦一隅吗?”   他愣了一秒,看向屏幕确认号码,是陌生的座机地址。   “我是,你是谁?”   “这不重要,你现在记一个地址。”   电话那头的人有条不紊地报出一个详尽到公寓楼的地址信息,“你现在方便去吗?”   “方便。”秦一隅打开导航查看了一下,离得不远,只有五公里。   虽然不知真假,对方也没有提供任何信息,甚至没有提到南乙的名字,可在紧要关头之下,他竟然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非常罕见的信任。   直觉告诉他,这人不是骗子。   “不远,我现在就过去。”秦一隅发动了车子。   “那太好了。”对方明显松了一口气,又道,“但是我定位不到具体的楼层,得靠你了。”   他的语气令秦一隅更加确认了他的立场。尽管他明显在努力克制情绪了,但还是能听得出这个人非常在意南乙的安危。   可是这到底是谁呢?   正当他想再问一遍对方是谁时,那人却忽然开口。   “秦一隅,你注意安全。”   “啊?”   我们认识吗?   “否则他会怪我的。”   这句话说完,电话便挂断了。   当时的秦一隅也来不及多想,直接驱车前往那所公寓。他始终记得南乙的话,因此没有将车停在公寓地库或附近,而是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停下。   他打开软件,搜索了这栋公寓内部的商家,简单排除了一些不太可能的地方,最终将目标锁定在19-21层的私人会所,和顶楼的高奢酒店。   “我找到了他们的商家电话,咨询了一下,那个酒店已经满了,需要预约,至于私人会所,他们的前台告诉我,那是会员制的,普通人进不去,我说我能不能上去看看,她说他们经理会骂她的。”   “不过……那小姑娘告诉我,可以从18层的安全通道上去,前几天她忘带员工卡,刷不了19层电梯,这么试过,之前是不行的,最近要开会了,消防是重中之重,所以各个楼层的楼梯门都没锁。要是有安保出来拦我,就说走错了。”   南乙听出点儿不对劲,挑了挑眉:“这你都能问出来?”   秦一隅勾起嘴角:“可能是我声音好听?”   说完,他瞥了一眼自家男朋友的脸色,耸了耸肩:“好吧,我承认,主要是因为我很会调情,这你是知道的。”   南乙翻了个白眼,有些不爽,降下车窗想透口气:“还有工夫调情,你挺担心我的。”   “我这纯粹是为爱牺牲好吗?不套点儿话直接莽上去,那是纯纯傻逼送人头去了。”秦一隅又说,“再说了,我从来就没把你当成等着我去营救的小公主,你什么人,你多聪明多牛逼,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这话一说出来,南乙倒是没法否认了。   从一开始他也没等着谁来救他,只是很担心秦一隅联系不上他,会着急,所以想赶紧出来。   “然后呢?”南乙看向他,“调情高手。”   秦一隅笑了。   “然后……我本来是想按她说的那么干的,但是我一下车,忽然觉得这样不好。”   秦一隅打转方向盘,分析道:“你想,私人会所有三层,不知道多少房间,我就算假装走错,上去了,也没可能一间一间搜,最后还把自己给暴露了。”   但秦一隅本来就是一肚子坏水儿的人,和谨慎又步步为营的南乙正好相反,他的脑子里最不缺的就是“险招”。   既然他做不到进入那些房间去搜,就只能把房间里的人逼出来了。   在商店买了口罩和两个袋装面包,秦一隅出来后,蹲在路边吃了一个,另一个塞口袋里,戴好口罩和帽子大摇大摆进了公寓。   他的确来到了十八楼,发现这一层大多是办公场地,有几间旅游公司,那个私人会所的财务部门也在这里。   他走进去,走到楼梯间安全通道门附近,这里有一个小的高端旅游社。他敲了敲门,发现已经过了上班时间,里头只有一个员工在加班。于是他随便咨询了一些旅游地,在对方找资料和宣传单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   “你们这儿有茶水间吗?”   “有,就在隔壁,您是想喝点儿什么吗?我去给您倒。”   “不用不用。”他笑了笑,“我自己去就行,你多帮我找找,要浪漫的,漂亮的,预算高点儿无所谓,我要带我老婆度蜜月……是隔壁这间?”   “对,您出这个门右转,挨着楼梯间那个小隔间。”   “好嘞。”秦一隅走出这扇门,抬头望了一眼楼道天花板,先是走到底,把楼梯间的门打开来,大敞着,然后才推开隔壁茶水间的门。   他听见隔壁旅行社员工的声音。   “您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啊?听声音感觉不大啊。”   “是啊,主要是我和我老婆上学就认识了。”秦一隅环顾这小小的茶水间,找到了他的目标物。他打开了微波炉,将那袋面包扔进去,开了烧烤模式最高火,十分钟,“那时候他才上初中呢。”   看见微波炉开始运转,他转身,优雅地给自己泡了一杯红茶,端出来,特意敞着茶水间的门,回到那个员工的办公室,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秦一隅捧着茶杯,面对面坐下,开始半真半假地跑火车,大聊特聊情感史。   “太浪漫了吧,那您这是青梅竹马啊。”员工一边谄媚笑着,一边将几乎是天价的浪漫海岛双人度假宣传册怼秦一隅脸上,“您看看,这个绝对符合您的需求,海边,落日,那景色绝了,这里面还包含游艇,运气好的话能看到鲸鱼和海豚。”   秦一隅翻着,随口问:“能看到大白鲨吗?”   “啊?”   他笑嘻嘻说:“我老婆爱好比较特殊,就喜欢那种吓人的玩意儿。哎对了,您家有什么西伯利亚的旅游项目吗?”   “西伯利亚?那儿可冷了,大冬天的,这个……”   “没事儿,那是我老婆老家。”秦一隅看了一眼时间。   “真的吗?”   两人聊得正欢,忽然外面响起尖锐的警铃,秦一隅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操,你们这儿不会不是正经机构吧?”   “我、我们是啊!真的是!”   等他们出去的时候,楼道里已经全是烟雾,秦一隅喊他赶紧跑,那个员工也吓得直接抓起包溜了。   “你真放火了?”南乙问。   “怎么可能?只是用微波炉把面包热焦冒烟而已。”说着他笑了,“微波炉这玩意儿一旦冒烟了,比烧起来的烟还浓。我后来还把那个糊透了的面包弄出来了,踢到了楼道里,拔了微波炉的线,才上去的。”   “可是你怎么就能确定楼上楼下也会报警?”   秦一隅挑了挑眉,解释说:“我平时走楼梯坐电梯的时候,没事儿就喜欢读那些贴着的告示、广告,我就发现一特有意思的事儿,很多大楼的楼梯口或者电梯都会贴‘如有烟雾,请勿开门’的告示。”   “我就好奇啊,为什么不能,后来搜了一下,原来是因为绝大部分高层建筑楼道和电梯的烟雾报警器是直通消防的,一旦触发了,又过了按误触按钮的时间,整栋楼就都要疏散。”   原来如此。   南乙听完,都有些佩服秦一隅了。   这种事恐怕只有他一个人干得出来。   交代完这些,也差不多快到了。   秦一隅的语气渐渐地平缓下来:“我当时就想,就算我不能在那个时候找到你,但制造点儿乱子,也可以给你创造一点脱身的空间吧。”   当时的秦一隅,猜想如果南乙能出来,看到烟雾报警器,第一选择大概会是楼梯,而不是电梯,因此在楼梯间背后等了一会儿。   他告诉自己,超过十分钟就不等了。   就在快放弃的时候,南乙就这么出现了。   南乙握住了他的手腕,“你确实给了我一个最好的逃跑时机,虽然当时我已经可以解决了屋子里看着我的人,但是如果没有你弄出来的乱子,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我都做好硬碰硬的准备了。”   秦一隅看向他,笑得像个孩子,“我没说错吧?”   “什么?”南乙没立刻反应过来。   秦一隅伸出手,揉开了他紧锁的眉头:“我绝对是你手里最趁手的那把刀。”   逃离的公路上,夜色浓得发紫,明亮的路灯跳帧般闪现,车窗开着,风呼啸而过,将秦一隅微卷的头发吹得很乱。引擎轰鸣,和心跳共振,忽明忽暗的视野中,秦一隅笑着,眼神明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能被定义的感觉。   很张扬,很自由。   南乙凝望着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真的非常迷恋眼前这个人。   所以才近乎过度保护地将他排除在危险计划之外。   “可你不是一把刀,你是我喜欢的人。”   明明一路都开得很稳,可听到这句话,秦一隅差点一脚踩上刹车,整个人都乱了。   “怎么突然表白啊,搞得人怪害羞的。”他堪堪稳住。眼前就是目的地了,他们说不定还能赶上转钟之后的彩排。   南乙没立刻回答。   虽然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自己今天跑出来了,陈善弘也不会轻易放过,甚至会加倍报复,有可能他明天连台都上不了。就算他们一时半会儿查不到秦一隅头上,也迟早会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   危机并没有解除,只是被暂时按下暂停键。   明知这是个漩涡,明知这一点也不酷,很危险,可听完秦一隅寻找他的所有过程,南乙还是动容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明白,无论他怎么选择,都不可能做到隔绝所有人,独自跳进去。   秦一隅就是那个毫不犹豫跟着他跳进深渊的疯子。   这就是[命运之轮]给出的指示吗?   “你本来不需要做这些。你应该安稳地彩排、唱歌,表演,你对我很重要,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是安全的。”   “有没有可能,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安稳呢?”秦一隅笑了笑,“你别说,虽然今天这一天过得胆战心惊的,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你,怕你出事儿,我其实还挺享受的。”   南乙看向他:“享受什么?”   秦一隅减了速,将车子驶向园区大门,按了按喇叭,随口道:“天下大乱的感觉。”   等待保安大爷开闸放行的空档,他手肘撑在车窗边,托着腮,小拇指拨着自己嘴唇上的钉子。   “如果咱俩不搞乐队,不过现在这种操蛋又无聊的日子,换个刺激点儿的世界,或者干脆末日来了,说不定还挺有意思的。”   见保安大爷迟迟不开,他伸出半个身子,两手拢在嘴边,铆足了劲儿冲保安亭大喊了一声:“大爷!给我开门儿啊!我小秦——”   很快,保安亭传来骂人的声音,不一会儿门就开了,秦一隅笑嘻嘻大喊了一声:“谢谢您!晚安我的亲大爷!”   等他坐回来,南乙才挑着眉问:“盼着世界末日干嘛,救我一个不够,还想拯救全人类?”   秦一隅大笑起来,漫不经心道:“全人类能不能活下去关我屁事?”他停好车,冲南乙抛了个媚眼。   “咱俩肯定活到最后。”   作者有话说:   秦一隅x南乙:一款美味的——极其不靠谱唯恐天下不乱型疯批x靠谱到近乎自虐内敛型疯子——的CP   感觉在他们这个次元,吃他俩的同人女应该会出很多神文,因为这俩人的设定太好写各种世界观了,就是很爽很配   话说我之前还在备忘录写过一个恒刻四人全员恶人paro的设定来着hhh   看到说有读者不看wb,那我这边作话也发一遍:   【恒刻四人组全员恶人paro】   迟之阳:天生热爱重机枪火拼的超级暴躁雇佣兵(所以两臂肌肉很漂亮),看起来很彪悍但其实有严重的ptsd,解决方法是抱着草莓冰淇淋窝在沙发上看蜡笔小新,或者被年长的恋人抱在怀里拍背安慰,被当成人形兵器养大所以很缺爱,遇到一点解决不了的小事就想杀人()   严霁:日常是体贴入微买菜做饭收拾家务的人夫,其实另一个身份是专门给组织干脏活儿、替别人收拾烂摊子的地下特工,刚解决完一个任务,手上还沾着血但是还是会秒接电话,温柔地说:“我正在煲汤呢,你今天早点回家哦~”   秦一隅:以追杀罪大恶极逃犯为乐趣的连环杀手,每次行凶后,都会在案发现场留下一幅丑得要死的作案手法手绘图,被各个势力下达通缉令,但无人知晓真面目,喜欢隔壁新搬来的男大邻居(身份存疑),所以经常扮柔弱装晕倒让对方来照顾自己^ ^   南乙:平时的身份是男大,隐藏身份是从0败绩第一赏金猎人,无论多难的目标都能拿下,为了实现报仇计划疯狂接单攒钱,在连环杀手这一单卡了半年,跟踪偷窥窃听无所不用其极,直到某天喝多了,不小心和隔壁装纯的骗子搞到一张床上,对方暴露出左手受伤后的小细节,让他突然间确认这就是他要杀的目标。 第95章 彻底坦诚   “怎么还不回来?”   迟之阳站在livehouse的观众池,台上是正在彩排的执生乐队。躁动的音乐令他愈发焦急,在台下到处乱走。   一首歌快排完了,他才从livehouse的入口看到严霁的身影,于是立刻迎上去,忙问:“怎么样?联系到他们了吗?不会出事儿吧?”   “放心,在路上了。”严霁捏了捏他的肩。   迟之阳这悬在半截的一口气这时候才顺了,反复念叨着:“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   严霁又说:“不过,总感觉这次淘汰赛不是很太平。”   迟之阳感觉已经习以为常了,道:“哪一次太平过?咱们每一场都是胆战心惊的,海选的时候断电,秦一隅唱一半跑上来,一公只有一周时间写歌排练,我还耳鸣了,二公小乙眼睛受伤,秦一隅被网暴,要不是你还有存证,说不定我们都被淘汰了……”   这么一想确实也是,没有一次是赢得轻松的。   严霁静了静,又说:“刚刚我去打电话的时候,路过制作组开会的地方,里面吵得不可开交。”   “吵什么?”迟之阳不理解。   “我听到的,是他们在争论这一场到底直播还是录播。”   迟之阳眉毛都拧起来了:“有病吧?之前不说了是直播吗?而且明天就正式演出了,现在想起来争这个了?屎到临头想起来借纸了……”   说完他后知后觉地抿起嘴,睁着一双大眼睛盯住了严霁,眨了几下,“这不算脏话吧?”   严霁被他逗笑了,抬手掐了掐他的脸:“这么怕我?”   迟之阳一把拍开他的手:“我怕个球!我就是……”   他想憋出点儿理由来,可怎么都想不出。昏暗的livehouse被电吉他和鼓点塞满,吵得他心慌。   以至于严霁突然靠近,快要贴上他,迟之阳都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抬起头,望着严霁的脸。   执生的鼓忽然加速了。   “就是什么?”严霁低下头,靠他耳边轻声问。   迟之阳吓了一跳,浑身毛孔颤了一秒,恨不得像个弹簧一样弹出去:“我不知道!”   看他像炸毛了似的,严霁实在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又怕他跑了,伸出手拉住他手臂。   “小阳,这儿没有其他人,也没有摄像跟着,想说脏话也是可以的。”   怎么会有人用这么温柔,温柔到几乎像是鼓励的语气说这种话啊?迟之阳脑子都转不动了。鼓励我说脏话吗?   “倒也没有那么想说……我也是个文明人好吧?”说完,他抬了抬眼,看向严霁,又看到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有些心虚,又有点气,觉得他在笑话自己。   “烦死你了。”他小声骂了一句,抿住嘴,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严霁笑得有些无奈,偏了偏头,语气温柔:“又烦死我了?那怎么办呢?”   每次他一这样,迟之阳就脑子一片混乱,说话都结巴,心跳得比自己打的鼓还快。   他实在招架不来,看也不敢看,闷了半天,只能很生硬地转移话题。   “那、那他们决定好没?到底直不直播啊?”   “不知道啊。”   严霁知道他不好意思了,也没继续逗下去,把话题拉回正轨:“看明天怎么说吧。直播是之前Matrix提出来的方案,钱都出了,想驳回估计也难。”   在这个时间点,一拨人跳出来坚持不直播,严霁想,没准儿和南乙这边的事儿有关系,直播的不确定因素太大,没准儿闹出什么事来。   正想着,台上的执生又和调音吵了起来。都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严霁正考虑要不要上去帮忙拉一下,免得闹大,谁知迟之阳忽然蹦起来,冲着livehouse入口高高地挥手。   原来是秦一隅和南乙回来了。   “可急死我了!”   迟之阳上去就抱住南乙,拉开他左手右手,绕着圈儿检查了一遍:“小乙你没出什么事儿吧?没把你怎么样对不对?”   南乙有些无奈,很快又从这话里觉出些什么,第一时间看向秦一隅。   秦一隅立刻举起双手:“我什么都没说!”   严霁则一本正经,扶着下巴道:“我倾向于认为这是竹马之间的心灵感应。”   服了,这俩人。   南乙拉住围着他公转的迟之阳,拽过来抱了一下,“什么事儿都没有,放心。”   迟之阳在他怀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踏实了。   四人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台上的矛盾突然就爆发了,声音大得他们四个都望了过去,倪迟已经被尼克和芮游拽住了,眼看着要打起来,恒刻四人立刻冲上去,把人先分开。   了解后才知道,原来执生在第一次彩排提出的调音问题,到现在还没解决。   “他们根本不是没解决好,是压根儿就没打算给咱们解决!”倪迟气得骂了一串脏话,“光是鼓和贝斯这种底层结构,就不知道给他们试了多少遍了,好声好气地跟他们重来,结果到现在连个音量比例都没调好!”   这实在不应该是CB的调音师应有的水平。秦一隅听得都想笑了:“不是吧?现在就开始玩儿阴的了?”   “听说不烬木的彩排问题也很大。”严霁忽然开口,“ 不过不是调音,是vj,他们的vj一直被节目组打回去修改。”   迟之阳真的服了:“不是,是我们有什么魔咒吗?只要咱们在的组就总是被针对。”   南乙想,这可能才只是个开始而已。   如果说之前节目组在金主的压迫下,只是想拿1组当祭天的工具,给2组的ReDream铺路,现在他拒绝陈善弘的包养,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恒刻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想到这里,南乙的心里不免产生愧疚,可忽然地,一只手绕过他,搭在他肩上。   秦一隅就这样靠近他耳侧,低声说:“你觉不觉得这样挺有趣的?”   “哪里有趣?”   “完全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啊。”秦一隅笑得很散漫,“这可是主角的待遇。”   南乙瞥了他一眼:“你还是比较像反派。”   秦一隅笑得更开心了:“你太懂我了。”   本来是帮忙拉架的,可听了倪迟说的话,恒刻四人干脆也跟着一起闹起来,红脸白脸齐上阵,死活逼着他们把调音的问题解决好。谁成想这事儿弄好了,节目组又以时间不够为由,卡了恒刻的彩排,告诉他们明天早上五点再来排。   这下换执生要跟着闹了,但严霁还是站出来安抚众人:“没事儿,现在已经快凌晨一点半了,回去休息一下也好,不然真的要通宵了。”   “是啊,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秦一隅伸了个懒腰。   而当四人回到宿舍,却并没有真的休息。看到严霁和迟之阳也跟着秦一隅一起,走进他们的房间时,南乙就知道,确实到了他该摊牌的时候了。   事到如今,无论他想还是不想,这些对他而言最重要的队友,都已经牵涉其中了,与其让他们瞒在鼓里,关键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不如直接提前说清楚。毕竟倒计时已经开始,现有的平静迟早会飞快地走向坍塌。   南乙坐在床边,试图整理思绪和逻辑,想尽可能简单地把这些事说明白。可这贯穿了他整个少年时代,无数次的修改和删减,无数次失败又重来,到这一刻,面对他在乎的三人,南乙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开场白都概括不出来。   原来他什么都试过了,就是没有练习如何坦白。   “小乙,不要有压力。”   听到严霁这句话,南乙有些意外地蹙了蹙眉,望向他。   “其实,关于你做的事,我已经猜到了一部分。”严霁坦诚地说,“我很早就感觉,你的时间是一分为二的,一半给了乐队,另一半被你隐藏了。如果换做是交情一般的人,比如同事,我是不会太好奇的,这是基本的社交礼仪。但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把你当成是普通同事。”   “所以,我旁敲侧击地向小阳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知道了一部分的经历。”说着,严霁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怜悯,“再后来,听汪琦聊到你舅舅的遭遇,我有种预感,你另一半的时间大概率和这些不好的经历有关。”   南乙向来都清楚严霁是个相当敏锐的人,但也知道,他其实有着泾渭分明的亲疏关系,心防很高,表面温和好接近,但实际上,他对没有被划入“亲密”范围内的人,客气远多于关心。   他从没有想过要走进严霁内心的那个范围之中,所以此刻才格外地意想不到。   严霁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汪琦告诉我,秦一隅也找过他了解了一些事,我才彻底确定,你从一开始参加这个比赛,真正的目的其实并不只是玩乐队,而是这场比赛背后的一个金主,他才是你的目标。”   南乙望向他的眼神有片刻的闪烁。   “我……”他面色沉重,“我并不是想隐瞒大家,只是这件事很危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不想让它成为你们的负担。”   严霁走过来,坐在了南乙的身旁,像兄长一样揽住他肩膀,“小乙,有些事单独落在一个人的肩上,当然是负担,可如果有四个肩膀,那就没有多少重量了。”   “是啊!”一旁的迟之阳终于坐不住了,也走过来,蹲在南乙的面前,仰着脑袋,眼神里是根本藏不住的担忧,“小乙,我一直都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做,你总是突然消失,然后回来,有时候你看上去很难过,但你从来都不说,我知道,可能是因为我管不住自己的嘴,我总是很冲动,如果你告诉我可能会节外生枝,可是我真的很担心你,很怕你会出事。”   他说完,认错似的将下巴抵在南乙的膝盖上:“你小时候那些事儿,是我告诉严霁的,要怪你就怪我吧,我是大嘴巴。”   南乙被他弄得想笑,可真的扬起嘴角,笑容却很苦涩。   “你不是。而且我不是怕你说出去才瞒着的,我是怕你牵扯进来。这支乐队好不容易组起来,比到现在也很不容易,要是因为我的事就……”   迟之阳立刻打断了他:“比赛怎么了?我根本不在乎第几名!”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看向了他。   迟之阳感觉自己撂出来的话是有点大了,于是又补道:“好吧,是有那么一点儿在乎。但是冠军亚军什么军在我这心里都比不上你啊小乙!”   他说出口的瞬间,眼睛都湿润了,昏暗的卧室灯光下,银白色的头发丝和眼睛都格外明亮,整个人通透得像是玻璃做的。   一个玻璃般透明又坦荡的小孩儿,和南乙一起长大,明明知道许多内情,却为了他始终藏着掖着。   南乙有些晃神。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咱俩可是从一岁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么多年,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爸妈还长,在我心里你比他们都亲,为什么不能让我替你分担一点儿呢?”说着说着,迟之阳眼睛愈发红了,“我永远都像个傻子一样,跟在你后面,被你护着,其实我还比你大半年呢!”   一旁的秦一隅很没有眼力见地笑了出来:“合着重点在最后一句呢!”   南乙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早就习惯独行,就如同比起相聚,他更熟悉分离。命运是接连倒塌的巨石,落在他身上,没能把他活生生压死,而是把他塑造得质地紧密、没有缝隙,没有氧气和光线也能幸存。   可现在,那些巨石忽然间被搬开,大量的氧气潮水般涌来,有人举着火把,用哭腔叫着他的名字,赶来营救,反倒令他手足无措了。   秦一隅走了过来,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望着出神的南乙,语气温柔:“你看,我就说吧。”   心防彻底地被打开了,那些复杂又汹涌的情绪哗啦啦往外倾泻。   在这个暴风雨前的宁静深夜,他们终于成为真正的“队友”,共享了南乙内心深处最黑暗的秘密,一同爬上这危险的吊桥。   摇晃中,秦一隅忽然想到什么,白天过于焦心,他甚至来不及思考。   “那个给我发任务的NPC到底是谁啊?”他问南乙。   说起这个,南乙才想起报平安。   “说来话长,这也是我的另一个共犯,但是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地址呢……”   忽然,南乙反应过来,有些无奈地笑了:“是那个新年贺卡,他把定位的病毒放在那个电子贺卡里了。”   在那之前,祁默就在通话中表现出担忧,他心里一定非常担心,害怕南乙会把自己当成筹码,以身入局,不顾安危,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秦一隅听完,也明白了:“所以他肯定实时监控你的位置,如果一直都在CB,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如果定位突然出现变化,又没有提前通知,也联系不上你,就说明出事儿了。”   “嗯,他性格很谨慎的。”   “小乙,其实很多人都很担心你啊。”严霁微笑着,“以后不能自己一个人冒险了,否则大家都会提心吊胆的。”   “是啊!”迟之阳忙抓住他的手,“我可真的禁不起吓了!”   南乙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将手上的牌摊开来,也明确告诉他们目前计划受阻,卡在了这个紧要关头。   而南乙掌握的证据也确实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得知这一切后,秦一隅问:“既然你知道林逸青和诚弘集团在暗中较劲,是商业对手,为什么不把这些交给他,让他去曝光?”   “是啊,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吗?”迟之阳说。   南乙摇了摇头:“我刚刚只是大概说了一下,这里面牵扯到的大人物太多了,每个人的背后都是一个完整的利益链条。首先我不确定林逸青背后的资本是不是也牵扯其中,如果是,那掌握这些信息的我对他而言就不是朋友,而是一个危险分子。”   严霁点头:“你这样做是对的,钱权交易早就渗透在每一个大企业里,没有一个商人是值得贸然信任的。”   南乙继续道:“嗯,就算林逸青确实干干净净,和这些人没有任何瓜葛,但据我了解,他自己都是刚从海外互联网企业空降到Matrix的,位子还没坐稳。”   秦一隅明白了:“你是觉得,他初来乍到,没必要也不可能为了打垮一个诚弘,得罪这么多位高权重的人,否则以后也不好混了。”   南乙望着他,点了头:“是。”   “既然如此,只能找其他曝光的渠道了。”严霁顿了顿,“其实如果你信得过,可以让汪琦试试,他在新闻界人脉多,说不定会有办法。你把蒋正和陈善弘勾结的证据给我,我来跟他说。”   南乙没有再拒绝,此时此刻,任何有一点希望的方法,他都要尽力一试。   “好。”   第二天早上的彩排意外地比想象中顺利,原本以为经过昨晚这么一闹,节目组不敢对1组有区别对待了,恒刻也暂时安心地去做了妆发。而诚弘和Matrix两大金主对节目播出方式的博弈也告一段落,节目组还是维持了原本的计划,对这场淘汰赛进行全程直播。   可就在南乙以为可以暂时松一口气时,却得知了一个坏消息。   “完了,完蛋了!”做完造型的迟之阳串完门跑回来,气喘吁吁,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我刚刚听李归他们说,他们不小心看到了节目组的台本,上面写明了,1v1pk赛是殷律和秦一隅!” 第96章 开场对决   听到这个消息,当事人秦一隅反倒表现得非常淡定。   “这不是意料之中吗?”   发型师正帮他吹着头发,秦一隅乖乖歪头,闭着眼,嘴角扬起,笑道:“还不至于完蛋啦。”   “什么叫意料之中啊!”迟之阳非常恼火,拉过椅子坐他们两人后面,“之前明明说过了这个1v1的对决是乐手上台之后宣布的,现在都写在串场台本上了,摆明了就是剧本啊……”   正说着,制作组的工作人员忽然敲门进来,冲他们说:“比赛前一个半小时开始直播采访,大家稍微快一点哦。”   秦一隅大声的“哦”了一声,见人走了,才又看向噤声中的迟之阳。   “管他的,现在不管是剧本,还是殷律自己的选择,都无所谓了,该来的总是要来。”他靠在椅子上,“既来之则安之吧十只羊同学。”   迟之阳实在做不到对显而易见的黑幕这么淡定,他没有那么高的修养,也没有那么强的心脏,待在这儿坐立难安。   “安不了一点儿!要是我会弹吉他,非得现在冲到无落的休息室逼着殷律那小子选我不可!”   秦一隅笑得更开心了,冲南乙说:“我真不知道你俩小时候是怎么能玩儿到一块儿去的,这不典型的没头脑和不高兴吗?”   “你说谁没头脑啊!!”/“不高兴?”   发小默契发问,秦一隅招架不住,索性举起双手笑嘻嘻投降。   “不说了!我去买瓶饮料压压火气。”说完迟之阳就跑了。   见他走了,秦一隅也扭过头,脸上还是带着笑:“跟个炮仗似的。”   南乙专注地望着镜子里的秦一隅。   他这人永远这样,好像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再糟心也能摆手大笑。但南乙见过他真正焦心时的模样,见过他因为担忧而暴露出真实的一面,忍着脾气,想发火又做不到,都是为了自己。   有些出神,可忽然间,镜子里的秦一隅忽然冲他抬了抬眉,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做出比枪的动作,大拇指向外转了半圈,接着两手摊开,又伸出食指和中指指指眼睛,又用食指指了一下他自己的胸口。   [为什么看我?]   做完之后,秦一隅非常得意。   “这是什么意思?”给他做头发的在造型师有些好奇,“是手语吗?”   秦一隅认真地点了点头,把造型师逗笑了。   见南乙没有回答,还是透过镜子看他,秦一隅便又打了一遍,这一次更快。   原以为南乙会直接忽略他,或是干脆用手语随便打一句“就是想看”。   可南乙竟然冷这一张面孔,慢条斯理打出一句.   [因为我喜欢你。]   这简直就是一记无声的惊雷,秦一隅的心跳忽然就加速了。   他就是仗着这会儿没摄像机跟着拍。   胆子可真大!   “你们俩到底在说什么啊?”化妆师一脸好奇。   南乙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刚刚表白的人不是自己似的:“我在骂他。”   “真的吗?”化妆师大笑起来。   秦一隅却得寸进尺,仗着腿长,伸出脚踢了踢南乙的鞋尖:“那你再骂一次。”   “你脑子不正常。”   “用手语骂。”   行。南乙挑了挑眉,并起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轻点了点。   虽然这回是真骂人了。但是秦一隅莫名觉得这一幕很帅。   于是他又打了一句。   [想亲你。]   南乙露出疑惑的表情,有些无语,懒懒冲他打道。   [那你想吧。]   不知为何,南乙莫名有种直觉,感觉秦一隅好像在憋着什么。   尽管他一直都是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可是吉他和其他事于他而言并不是同一量级,尤其对手还是殷律——无序角落的新一任吉他手,一旦输了,他真的会毫无感觉吗?   不太对劲。   即便南乙将计划透露给了他们,但内心仍旧倾向于由他自己来曝光,尽可能让火力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但很快他发现,由于昨天的出逃,陈善弘已经开始施压了。   结束完妆造,回到休息室,南乙说:“我的微博被禁言了。”   他没有手机,这事还是秦一隅发现的。   “什么?是他们干的对不对?想把你的发声渠道都提前掐掉。”迟之阳没想到会这样,“可是这场是直播啊,就算他们把你微博关了又能怎样?要是想说我直接就对着直播镜头说了啊。”   “禁言微博只是一种警告。”严霁说,“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南乙,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之后会做什么,都不一定了。”   “网上现在也闹得厉害呢。”秦一隅说。   迟之阳凑过去:“这么快就闹起来了?”   “不是,是节目组筛选入场乐迷的事,昨晚就有人在网上爆料,说明明抽中了入场名额,但是节目组提前做了调查,问他们最喜欢哪个乐队。”秦一隅说着,挑了挑眉,“目前被拒绝的乐迷,不是恒刻就是执生的,也有几个是不烬木的。”   “太恶心了。”迟之阳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他们这是铁了心让咱们当炮灰了。”   严霁想了想:“现在南乙又被禁言,很难不引起联想,舆论估计会发酵。”   “肯定会。”秦一隅从微博切回微信,乐了,“1组的群里现在已经在吃瓜了。”   南乙靠过去看了一眼,大家竟然都在发CB失火的表情包。这还是倪迟P的。   距离淘汰赛正式开始只剩下一个小时。   恒刻的休息室很安静,一直没有人来敲门,严霁觉得有些古怪。除开去恒刻直播间的候机准备,剩下的这点时间已经来不及进行赛前采访了。   “怎么还不来人?”他起身拉门,“我出去问问。”   “不用了。”南乙叫住了他,“都这么久了还不来叫,估计是取消了。”   秦一隅也收到了回复:“程澄说不烬木已经采完了,倪迟他们也采过了。”   “那就是单独取消了恒刻的?”严霁靠在门上,竟然笑了一下,“好蠢的做法。”   迟之阳看向南乙。他还是老样子,事情越棘手,他越是没有任何反应,面无表情,根本不像个被逼到死角的受害者。   “那……”坐在沙发上的迟之阳歪着身子,拽了拽严霁的衣角,“汪琦那边有消息吗?能不能在比赛前发布?”   严霁摇了摇头。   拿到证据的第一时间,汪琦连夜就把这些内容梳理了一遍,熬了个通宵写好了稿子,因为这涉及到公职人员,怕出岔子,他甚至不敢轻易找之前合作过的自媒体,而是选了最信任也非常正义的新闻界前辈,想要通过更官方的渠道公开。   官商勾结,通过钱权交易洗刷掉肇事逃逸的罪恶,视人命为玩物,这本身就是一件大新闻,更何况受害者的亲属是现在大热比赛之中关注度超高的人气乐手。如果能在半决赛直播的时候发布,关注度一定是空前的。即使后期在资本的博弈下被掩盖,前期爆发式的舆论也足够引发关注了。   然而事情比他们想象中还复杂。   “汪琦说,现在一直卡在审核的部分,过不了,他们还在想办法。”   坏消息接踵而至,事到如今,他们仿佛被架在危险的高塔之上,眼见着可供求生的绳索一根接着一根断掉,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   “要不我们这场干脆就不唱……”   还没等迟之阳说完,南乙就否决了:“不行。”   他的态度非常明确:“这场演出是一定要好好演的。”   说完,南乙语气平和些许,像是反过来宽慰他们似的:“先别想这些了,我们顶住压力排练了这么久,心血不能白费,也不能对不起来看我们演出的人。”   迟之阳不知该说什么。   他很清楚,今天的比赛过去之后,如果还是不能做出改变,南乙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南乙看得出他的顾虑,揉了一把迟之阳的头发:“鼓手老师,把这次表演当做最后一次去演,好吗?”   “十只羊是不是不想演了啊?鼓没练好吧?”秦一隅故意说。   “你丫才没练好!我都练出肌肉记忆了!”   “行,一会儿你要是错拍了……”秦一隅指向严霁,“错一次就让严雨齐打一下。”   严霁对这突如其来的甩锅有些诧异:“打哪儿?”   迟之阳更是惊呆了,扭头望向严霁:“你还问打哪儿??”   气氛稍稍活跃些,南乙起身说:“要开始了,我去趟洗手间。”   刚走过走廊拐角,他便发现秦一隅也跟了过来,跟着就算了,还死活挤进了同一个隔间。   空间狭小,秦一隅笑嘻嘻地往南乙身上贴。   南乙抬眼盯着他,不确定别的隔间有没有人,因此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用唇语交流:“干嘛?怕我偷偷又抽烟?”   秦一隅只望着他笑,不说话,一双眼睛透亮又干净,可做的事完全是两个极端,低头便吻了上来,一开始还算有分寸,渐渐地手就绕过去搂住他的背,往上又往下,自如又自由地游走。   唇舌纠缠之际,南乙出神地想,这个吻是秦一隅拿来抵抗他的焦虑的吗?还是让他自己放松下来的?他也分不清了。   他要面对的敌人本就不是普通人,南乙早就习惯了受阻和失败,如果这样就沉不住气,早就被逼疯了。   相比起现在四面楚歌的境遇,他更担心马上就要开始的一对一挑战。他心里是不愿意秦一隅和殷律比赛的,并非是因为舆论,就是单纯心疼他的手。虽然改了反手,可手指机能只有巅峰期的一半,秦一隅又是好强的个性,为了赢下来他必然会拼尽全力。   手一定会很痛的。   这样想着,在这个愈发深入的吻中,南乙伸出手,摸索着秦一隅手的位置,想要握住,替他揉一揉。可秦一隅却躲开了。   他笑着,也顺道结束了这个吻。   两人的嘴唇都很湿润,一丝将断未断的水线在灯光下泛着光亮,对这个有些突然的结束,南乙还有些懵,左手还搭在秦一隅的后颈,微微喘息着。   秦一隅啄了啄他的嘴唇和脸颊,手插进口袋,推门出去,像个早恋的学生一样,脸上藏不住笑。   没多久南乙也出来,两人肩并着肩,刚过拐角,就遇到从休息室出来的严霁和迟之阳。   “他们说要准备去候场的直播间了。”严霁说。   “嗯。”   要开始了。   和之前那场新年跨年不太一样,这次每一只参赛乐队都有一个独立的直播间,在其他乐队上场时,也会进行全程直播。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恒星时刻也来到相应的房间等待开始。   镜头对准了他们四人。   隔着屏幕,南乙很清楚,自己正在和陈善弘、陈韫在进行一场暗流涌动的较量。他在赌这些人目前为止并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不清楚他究竟要做什么,或许还以为他就算冒失地开了口,想说的也不过是陈善弘试图“包养”乐手的新闻。   而陈善弘大概率也在赌,赌南乙不会为了这份还没签署的包养合约,贸然毁掉乐队的前途,这不值得。   看不见的交锋之中,淘汰赛正式开始了。房间里大屏幕上实时监控着livehouse的舞台,主持人开场后,介绍了赛制和分组。   “下面请各个乐队的乐手们向直播间的观众以及现场的乐迷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恒刻的直播间也涌进大量的弹幕。   [啊啊啊啊啊来了来了]   [海鲜烧烤的直播间是最卡的!人太多了]   [诶秦一隅和小乙怎么都戴着帽子?你们今天都是冷帽造型吗?]   [一点头发都没露出来诶不会有新发色吧!!]   [真的诶!!]   一如既往地,恒星时刻还是没学会怎么默契地打招呼,四个人四种开场白。   [你们这自由散漫的劲儿,真不愧是搞乐队的]   [还是让演技当官方发言人吧]   这些和谐的弹幕里也夹杂着不少攻击性很强的发言。   [拒绝黑幕!不想好好比就别办了!!]   [请赛方公平对待恒星时刻!]   然而这时,大屏幕上,主持人已经开始介绍1对1器乐对决的规则,紧接着,无序角落的直播间镜头就出现在livehouse的舞台大屏上,开始了连线。   其他直播间的乐手们表情都各有各的微妙,台本的瓜几乎人人都吃了,谁都知道现在这段不过是在走过场,剧本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执生乐队的直播间里,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倪迟直接演了起来。   “打赌吧。”倪迟双臂抱胸,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我觉得是无落会派殷律出来比,而且我觉得他会选秦一隅。”   尼克本来就藏不住事儿,见倪迟直接全给抖搂出来,都快吓死了,睁大了一双眼睛盯住倪迟。   [哈哈哈怎么感觉金毛这么紧张啊]   “不是……”还没等尼克开口,坐在他右边的芮游竟然也掺和进来。   “嗯。我觉得你是预言家。”芮游面无表情道。   你们……   尼克扯了张纸巾给自己擦汗。   [赌输了怎么办!]   倪迟看到这条弹幕:“输了……你们说输了怎么办?”   尼克睁大眼:不是你还真敢互动啊??   [输了一会儿去你哥直播间亲他一口!]   “好!输了我就去我哥那儿亲他!”   尼克实在没忍住给自己掐了一秒钟人中。   主持人对着已经连线成功的无落直播间说:“好的,无序角落乐队,发起本场1对1对决的乐手是?”   画面中,坐在最左边的殷律拿起了话筒。   “我。”他就说了这么一个字。   弹幕瞬间飞涨。   [啊真的是殷律?]   [你吃你这嘴是继承了奶油老师的衣钵了是吗?]   [woc该不会真的是无落新旧吉他手之争吧?你们CB太会搞事了!]   [完了,还没开始弹幕就已经吵起来了]   [秦一隅到现在都还没有弹吉他诶?该不会是和节目组签了合约一直拖着就等着这一场吧?]   [有可能啊,我现在感觉这个节目全是剧本,hxsk都成了垫脚石了]   主持人点头微笑:“好的,无序角落派出的乐手是吉他手殷律,那么根据本轮规则,你只能从1组的三支乐队,也就是执生乐队、恒星时刻乐队以及不烬木乐队中选择一名吉他手,和你进行对决,请问你的选择是——”   画面中,殷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上挑的眼呆呆地睁着,好像根本就和即将开始的比赛无关似的,活像个街头被随机拉来采访的路人,拿着话筒一脸迷糊。   “果然这是个非常困难的抉择,殷律现在肯定很紧张,现场的乐迷朋友们掌声鼓励一下吧。”   主持人勉强圆了场,低头再次确认台本上的对决信息:“好的,谢谢大家的热情,现在请殷律给出自己的——”   就像信号对不齐似的,这回殷律又打断了主持人的话,场面颇有些尴尬。   “哦,那我说了。”   主持人嘴角都僵了僵:“嗯,你说。”   “我选……”他低头,似乎在翻着什么。   [他手里那是什么?]   [好像是CB乐手花名册]   [???这是玩哪出啊音律]   “执生乐队的程澄。”殷律一脸笃定地说。   1组三个直播间同时爆发出默契的疑问声。   “啊???”   倪迟指着自己:“原来我叫程澄?”   程澄则完全炸毛:“什么执生乐队啊!我是不烬木的吉他手!”   [殷律,你是懂怎么用一句话惹所有人的]   无落的直播间情况则更加复杂,鼓手大成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他不知道殷律这是抽什么风,之前开会的时候分明已经说好了选秦一隅,经纪人和节目组都找他谈过话,也都敲定了。   虽然一直知道这人性格古怪,但明明再三保证过了,现在居然犯这种糊涂?   借着他把乐队搞混,大成出声警告他:“你是不是搞错了?别乱开玩笑了,这是现场直播!”   说完他对连线的主持人道歉:“不好意思,我们吉他手太紧张了,让他重新来一遍吧,抱歉各位观众。”   主持人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刚刚就开始眼神求助制作组了,现在无落的鼓手给了台阶,他也立刻接住:“好的好的,殷律别紧张,这就是个小对决而已,来,你再向大家……”   “哦,搞错了。”殷律仿佛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合上刚刚那个花名册,抬起头,看向直播间镜头,一字一顿,认真得有些好笑。   “我的挑战对象是:不烬木,程澄。”   大成觉得他是疯了,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   谁知殷律扭头看他:“你踢到我了。”   他露出开场以来第一个表情,皱了皱眉,甚至啧了一声。   “我穿的新鞋,白的。” 第97章 人琴合一   殷律的选择出乎在场众人的意料。   其中最无法接受的,自然是无序角落的经纪人于昇。这次1v1对决是当初签约时,他专门向CB制作组要求的,目的很简单,他必须给殷律一个绝佳的亮相机会。   秦一隅离队的这三年时间里,尽管商业上没有多大影响,甚至还有进步,巡演和专辑盈利都颇高,无序角落仍是他手中的一张能赚钱的好牌,但秦一隅就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提到无落,人们必定会提及他。   如果秦一隅像过去那样销声匿迹也就罢了,可他现在竟然从一个根本名不见经传的三无乐队复出了,这支乐队甚至还打出了名堂,长此以往,无落曾经的乐迷群体很可能被瓦解分化,最后被秦一隅的新乐队吸走。   作为经纪人,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因此第一时间找到曾经回绝过多次的CB总导演,要求作为踢馆乐队加入,条件就是必须要殷律和秦一隅对决。   殷律是他从好几个电吉他大赛里挑出来的好苗子,形象好,技术彪悍,和当年的秦一隅天赋接近,又是个正值机能巅峰的琴痴,对上隐退三年的秦一隅,胜算是相当高的。就算是旗鼓相当,他们也能控票,让殷律稳稳地赢下这一轮。   当初殷律甚至还主动提出,要选对手,他只会选秦一隅。   这究竟是怎么了?于昇着实没想到,这小子看着呆呆愣愣,居然和秦一隅一样不可控。   如果是录播,他必定会要求节目组重新录制,可这是直播,他们已经没有机会更改选择了。   无序角落撕掉秦一隅标签的最佳机会又错失了。   面对这样的状况,制作组也很惊讶,但事已至此,他们没办法光明正大换人,只能透过耳机让主持人继续。   接收到制作组的信号后,主持人硬着头皮宣布了对决名单:“好的,乐手选择完毕,那么本轮对决将由无序角落吉他手殷律对战不烬木吉他手程澄!”   “请两位乐手稍作准备,前往livehouse舞台,对决即将开始。”   不烬木的直播间全部都在刷屏加油,看着站起来的程澄,Uka回头,手摸了摸他的后背,轻声说了一句“放轻松”。   程澄深呼吸了一下,伸出手,和Uka上下碰了碰拳,像每一次开场那样。   而在隔壁执生的直播间,情况就颇为尴尬了。不久前还一脸笃定的“预言家”倪迟,此刻面对刷得飞起的弹幕,骑虎难下。   [你吃你输了!!!刚刚说什么来着?快去啊!]   [一分钟内我要在尤引的直播间看到你]   [亲哥哥!亲哥哥!亲哥哥!亲哥哥……]   尼克摇了摇头,用“我就知道”的表情看向倪迟,而右边的芮游则假装无事发生,独自低头检查着自己的鼓棒。   倪迟完全没想到板上钉钉的事儿还能出岔子的,试图蒙混过关。   “哎呀,这样不好,各位,到时候直播间封了咋办?”   [怎么就不好了?谁家哥哥弟弟小时候没亲过啊?]   [是啊我不相信你小时候没有亲过阿迅!]   [隔壁尤引的直播间也刷起来了hhh倪迟你实在不行去道个歉吧hhh]   尤引的直播间里,穗穗戴着墨镜双臂环胸,悄悄地在补觉,阿迅在发呆,只有李归一个人认真地读着弹幕,一口一个“家人们”,加上他那一头黑得发亮的长发,乍一看还以为是卖护发产品的直播间。   “亲哥哥?”李归有些莫名,“什么意思?倪迟亲哥哥?”   他想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掌垫在阿迅的下巴下面,向大家介绍:“是啊是啊,这就是倪迟的亲哥哥阿迅,大名倪迅……这不一目了然吗?家人们他们长得多像啊。”   阿迅也点了点头,慢吞吞说:“……是的,我是小迟的……”   笃笃笃——   直播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偷偷睡觉的穗穗吓得一抖,墨镜直接跌到鼻梁。李归一扭头,黑长发糊了阿迅一脸。   进来的是倪迟。   “诶?说曹操曹操到……”李归还在傻愣愣地给大家介绍,“家人们,这个就是我们阿迅的亲弟弟,你们看是不是一模一样啊……”   而此时,倪迟已经大步流星朝他们走来,站在阿迅身后,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似乎思考着什么。尤引的弹幕突然暴涨,速度快到李归都来不及看。   “哎等等,你们慢点儿刷……”   “右手给我。”倪迟弯下腰,伸出手。   阿迅这时候才发现是倪迟来了,扭过头看他,有些意外,慢半拍地伸手,放到他手上。   [啊啊啊啊啊啊牵手手了!]   [你吃你小子还搞前摇是吧]   [怎么不叫哥??]   “你怎么……”   没等阿迅问完,倪迟忽然低头,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口。   这一声虽然不响亮,但尤引的三人都听到了,也都齐齐看过来。   直播间弹幕也炸翻了。   [妈呀你小子居然是亲手背!!!]   [天,倪迟你平时吊儿郎当的劲儿呢?我以为你会直接打啵!]   [你们CB的直播间迟早要封……]   履行完赌约的倪迟松了手,直起腰,脖子迅速地变红,但他还是强撑着一张看起来游刃有余的笑脸,拍了拍阿迅的后背:“加油加油。”   穗穗人都傻了,墨镜往头上一推:“这是你们吉他手之间的加油方式吗?”   倪迟还强装镇定:“那要不我也亲你一下贝斯手女士?”   “不用了谢谢。”   倪迟扭头,发现李归已经幽幽地伸出了手,他差点儿翻白眼,啪的一声拍上李归的手。   “加油加油,我先溜了!”   倪迟都走了快一分钟了,阿迅才忽然反应过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又摸了摸,耳朵有些红。   “加油……”他很小声自言自语。   这个小插曲自然也蔓延到恒星时刻的直播间。   “为什么都在刷亲亲啊?”迟之阳一脸懵地念着弹幕,“隔壁倪迟都亲上了,你们四个在干嘛……”   南乙有些无语,你就非得念出来吗?   严霁微笑着说:“那干脆让倪迟来个CB巡亲吧。”   迟之阳飞快拒绝:“我不要!”   [哈哈哈哈1v1对决真正的受害者出现了]   南乙看向一旁的秦一隅,发现自从殷律宣布要挑战程澄后,他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松一口气,相反,反而微拧着眉头,仿佛他其实是想要被挑战似的。   于是他靠过去,用几乎不能被录进去的声音轻声说:“你怎么好像还挺失望的?”他说着,桌下的手下意识地搭在了秦一隅的膝盖上,侧过脸望着他。   没一会儿,秦一隅偏过头,盯住了南乙。他戴着帽子,五官被完全地暴露出来,英气逼人。   [好绝的两张侧脸,救命……世纪名画]   [按头小分队呢??]   而他的视线也逐渐下移,从南乙的眼睛落到他的嘴唇上。   他刚刚说什么了?秦一隅没听清,也顾不上,每次看到南乙这样专注地盯着他的时候,就非常想接吻。   “啊是不是要开始了?”迟之阳突然指了指观战室的大屏幕。   秦一隅这时候才回神,伸出手指拨了拨南乙耳垂上的唇环,笑了一下。   [啊啊啊啊好苏!]   [这状态绝对是谈了,没谈我倒立洗头]   [拨的是他自己的唇环诶!qyy你小子是不是想亲ny?]   一直站着做伸展运动的严霁也挨着迟之阳坐了下来,拿出自己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诶演技的保温杯上是贴了贴纸吗?好可爱啊!]   [是蜡笔小新里的小白狗!!]   “程澄上台了。”他把保温杯放下来,贴纸那面对着自己。   舞台一分为二,程澄站在左边,抱着一把火红色的异形吉他。经过淘汰和相当激烈的复活赛之后,他整个人好像忽然间沉了下来。   秦一隅散漫地抬眼望着台上,手却在桌下握住了南乙的手,缓慢地、细致地一根一根捋着他修长的手指,从手指底部到指尖,从拇指到小指。   滑过小指最末的指节时,南乙却忽然勾起了小指,像勾弦那样,留住了秦一隅的拇指和食指。   而他戴着黑框眼镜,正盯着观战屏幕,神情颇为认真,毫无破绽,直到秦一隅抽出了手,他的眉尾才轻微动了动。但下一秒,那只离开的手竟然贴着他的手腕,钻进袖口。   “这个规则的意思是他们两个人用同样的随即伴奏,然后即兴solo,是吗?”迟之阳问。   严霁点点头:“嗯,和很多电吉他solo比赛一样。”   迟之阳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啊,程澄先。”   “先上不太占优啊……”严霁轻声说。   [qnzy怎么这么安静??Ny就算了,qyy怎么也不讲话?]   [你俩在偷偷干什么?]   舞台上,随即伴奏开始播放,是一段相对偏抒情摇滚的demo,鼓组简洁有力,贝斯律动也很工整,给电吉他的发挥空间很大。   听了几秒后,程澄低头,手握拨片开始了自己的演奏,他先是用一个一个相当抓耳的groove进入其中,节奏流畅。   [好丝滑!!!]   很快,他就施展了自己最擅长也最得心应手的混拨技巧,右手除了拿拨片的手指,其余手指也跟着拨弦,左手速度也相应加快,双手在吉他指板上翻飞。   [速弹啊!程澄在CB进步飞快了]   [技巧好好!]   南乙听着程澄的吉他solo,不能说是十成十,但确实非常像秦一隅过去即兴的风格,起手一个混拨,再加三连推渲染情绪,速度和旋律齐发。   [这个混拨真的太有秦一隅那味儿了,不愧是秦一隅毒唯,深得真传啊]   从程澄回到CB之后,秦一隅也去过好几次不烬木的排练室,教过几次。程澄的悟性其实很高,只是始终没有找到最有他本人特色的演奏风格。   就像现在,他弹琴还是会下意识模仿。   只是秦一隅不明白,殷律那小子为什么放着他这么一个本尊不来挑战,而是挑和他最像的吉他手?以他那颗看上去就没发育完全、只会直线思考的大脑,应该不会是为了赢才退而求其次。   难不成他知道自己手受伤了?   可是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连于昇他们都被瞒得好好的啊。   秦一隅摸着南乙的手腕,思考着这件事,直到台上的程澄来了一段扫拨,揉弦相当强烈,轻而易举地激起了听者的共鸣。   [程澄在复活赛的采访说过:这个揉弦是南乙指点他的!真的好适合他,奶油老师是最懂吉他的贝斯手!]   [哇有种习武之人打通经脉的感觉!]   从这一刻,他忽然从秦一隅的影子里跳了出来,仿佛一只曾经的小小木偶,突然有了自己的灵魂和风格,开始自主地行走。   电吉他的音色如泣如诉,高亢中带着一丝孤勇。   “他压力好大。”迟之阳望着屏幕,低声说,“汗都滴到鼻尖了。”   那一滴汗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摇摇晃晃,滴落在火红的吉他上,溅起星星点点,那一瞬间,程澄也露出了笑容,因为他完成了这段被赋予个人色彩的乐段。   秦一隅也露出微笑,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快乐。   他喜欢吉他,喜欢音乐,就是因为这样的时刻,他从来都不想成为金光闪闪的招牌,挡在其他乐手面前,却死气沉沉,只留下一地挥之不去的阴影,那团影子桎梏住别人,同样也桎梏了秦一隅自己。   “弹得真不错。”秦一隅扭头,看向南乙,手也悄悄地和南乙的手十指相扣,“是吧。”   南乙也点了点头:“是很好。”   就看殷律怎么演绎这段solo了。   迟之阳双手合十,在脑袋上晃了晃,又拿下来晃了晃。   [咩又开始做法了]   “保佑保佑,保佑程澄赢。”迟之阳碎碎念说。   只要赢下这次对决,至少能保证不烬木不被淘汰。   严霁则从飞快闪过的弹幕中挑中一条,念了出来:“程澄果然是秦一隅死忠粉,这一段solo的末尾竟然还致敬融合了秦一隅之前发在个人主页的最后一只demo……”   念完,他看向秦一隅:“个人主页?音乐平台上的?”   秦一隅想了想,“哦,我出道之前在云村的个人号。”   迟之阳忽然想到什么:“啊我知道,小乙之前还在那个……”   没等他说完,南乙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尽管迟之阳也是个直肠子,但比起殷律来说,又多了那么一点点的人性,以及对发小的敬畏之心,因此及时噤声了。   [诶?咩怎么话说一半啊!小乙怎么了?]   [有什么是我尊贵的vip用户不能听的??]   [ny你不会偷偷给那个号私信表白过吧hhhhh]   [也不是不可能啊,毕竟是开启CB恋综模式的男一hhhh三大表白金句历历在目,振聋发聩哈哈哈]   秦一隅也很好奇,靠过去想问。可一靠近南乙就躲,然后两人就一路往左倒去,都快出画面了。   最后秦一隅还是因为南乙的眼神警告而回到正轨。   “殷律开始了。”南乙冷酷道。   舞台上,左边的程澄顶光渐渐暗下去,右边,殷律头顶的光源渐渐亮起。   他生着一张略有些稚嫩的脸孔,整个五官最醒目的就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光线和阴影将他的眼睛描摹得比平时更长,眼珠也更亮些,但依旧没什么情绪,比起一个正在参加激烈比拼的乐手,他更像是不小心窜上台的一只猫。   [无落的吉他手都有点猫系诶,只不过秦一隅是超大型猫科动物,殷律是只愣了吧唧的奶牛猫]   直到伴奏响起。   或许是因为之前参加过各种赛事的胜利者前缀,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形成一种他一定很会炫技的预设。   然而从第一个乐句开始,他就打破了这种惯性思维。他进入demo的旋律相当柔和,没有强律动,也没有开门见山展示技术的速弹,平缓、流畅,甚至充满了情感。   这是最诡异的一点,平日里几乎看不到正常人情感的殷律,在演奏的旋律中竟然是有情绪的,而且很丰富,随着他加入跨弦琶音、点弦等技巧,推出层次,律动和情感愈发激昂。   “好强的旋律天赋。”严霁都忍不住感慨,“程澄已经做得很好了,和伴奏融合得恰到好处,但是殷律,他弹出来的效果就好像这个伴奏是为他这段吉他线写的……”   他把伴奏牵着走了。   [好强的旋律线,能不能写完一整首啊!]   [不愧是好几个比赛的冠军]   舞台上,殷律始终低着头,仍旧没表情,所有的情感都从他的身体流向了这把琴,透过琴弦,河流一样汩汩而出,逐渐攀上高峰。旋律太出众,导致他炫技都炫得毫无痕迹。   明明是同样的demo,但殷律的演奏显得格外地短暂,他的处理很精妙,将高潮放在尾段,情绪最浓时,戛然而止,留下悠长的尾音。   结束后,殷律连鞠躬也没有,就这么直愣愣地抱住了琴,看向台下,眨了眨眼。   但台下的乐迷回馈了极其强烈的掌声。   “好的,现在两名吉他手演奏完毕,实在是太精彩了,难分高下!那么选择权交给我们台下五千名乐迷朋友,请为你们喜爱的乐手投出宝贵的一票,这一票至关重要,将决定他们是否能顺利晋级下一轮的……”   表演已经结束,但南乙的脑中还在回荡着殷律的solo,下意识地与秦一隅做对比。   很公平的说,殷律比自己想象中强很多,和秦一隅一样,都是旋律上的天才,也都能做到人琴合一。   但……   [我还是比较喜欢程澄的,技巧拉满]   [殷律比我想象中走心太多了,小人机一弹琴居然不人机了!]   [怎么还有拉票环节啊,两个人都不太会讲话诶]   [程澄别这么傲娇!撒撒娇票就来了!]   很快,舞台上的投票倒计时结束。舞台灯闪烁了几下,最终顶光落在了殷律这一边,而程澄的舞台则陷入黑暗。   [2099票vs2309票]   这意味着1组的总分如果不能超过2组,刚复活的不烬木就要再度面临淘汰的命运。   严霁带头鼓了掌:“挺好的,我个人觉得程澄这一次的表演是他在CB最好的一次。”   迟之阳还是有些失落,但他也打心眼里认可殷律的演奏,所以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有气无力地跟着鼓掌。   “殷律这小子真挺厉害的。”秦一隅笑了笑,开玩笑说,“我对上他说不定会输诶。”   弹幕一下子刷得很快。   [怎么可能!你是最厉害的!]   [秦一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   他对这些弹幕都不太在意。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粉丝。当然会无条件护着他。但音乐这东西是很直接的,也很残酷,好与不好,耳朵骗不了人,容不得任何伪饰。   秦一隅配得感很高,但同样也非常清醒。现在的他,想要恢复到过去的技术水平,还需要练习半年以上。   当然,他也懒得对此说太多,没必要人人都了解他,无所谓。   可这时候,他却听到一个很认真的声音。   “不会。”   转过头,秦一隅看见南乙露出极为少见的表情,笃定到有些不像他了。   “你最强势的点,很少有人能做到。”   秦一隅愣了愣:“什么?”   “感染力。”南乙像个专业的乐评人那样,客观地分析着,“无论你弹什么,怎么弹,都能让人第一秒进入到你的吉他给出的氛围里。这是很微妙的,技术、旋律、情感都很重要,还要结合台风和表现力……”   殷律固然厉害,也有着很强的反差,但和当年的秦一隅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太像一把琴了。   秦一隅不是,他是活生生的人。当他站在舞台上,浑身上下的生命力就会像火山爆发那样,滚烫的岩浆喷薄而出,强势地淌过台下的每个人。   所有喜欢秦一隅的人,模仿他学习他的人,都专注于练习他的技巧,学习他对旋律的把控,程澄是前者,殷律又何尝不是一种极具天赋的后者?   但那些不过是表象,秦一隅能打动这么多人,从来不只是这些。即便是对音乐毫无常识的人,也会被他打动。当他表演时,仿佛抱着的不是吉他,而是一只火把,他企图焚毁这座音乐的山峰,不,还有山上的神庙,仿佛在说:神都是虚无的,不如来拜我。   那种浑然天成的狂妄、不可一世的自由,都被信手拈来地灌注在每一个音符中,自由到根本无秩序、无规则。   无论喜欢还是讨厌,在那一刻,心脏都会剧烈地跳动,发出共鸣。   当初的自己就是这样被唤醒的。   “总之……”南乙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于是草草收尾,“不一样。”   秦一隅惊讶之余,又有些得意。因为他很清楚,南乙并非护短,他是真的这么认为。他公平公正地站在音乐人的角度,认可他的能力。   脸上的笑藏不住。他靠过去,撞了撞南乙的肩,冲他伸出两只大拇指,屈了屈。   南乙瞥过去,两眼一黑,怀疑他是故意的。   明明都学了那么久了,打[谢谢]的手语居然会把两个手指相对。   [啊啊啊啊啊这是结婚的意思!!]   [求姻缘你就这么恨嫁吗??]   [妈呀老婆夸两句尾巴翘上天要结婚了]   南乙只能冷着脸,伸手把他其中一只手扳正,变成并排面对自己的状态。   弹幕是没法看了。   “不、用、谢。”南乙说完,手托着下巴,别开了脸。   舞台上,主持人询问殷律:“获得1对1挑战的成功有什么想说的吗?”   殷律拿过话筒:“有。”   他对着镜头,眨了眨眼:“南乙,我挺强的,和我合奏。”   南乙一脸迷惑。   [啊???]   [音律,你不会是因为南乙喜欢无落吉他手所以才决定要当无落的吉他手吧……这也太迂回了]   [这是奶油老师表情管理最差的两分钟]   秦一隅的脸瞬间垮了,两手握拳,正要做碰拳的动作,就被南乙一齐拽到桌子底下。   [表情管理失败没关系,奶油老师管理好老公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秦一隅手机里的搜索词条   [手语谢谢怎么打]   [手语我喜欢你怎么打]   [手语我爱你]   [手语妻子]   [手语你好漂亮怎么打]   [手语你是我的主人]   [手语可以打我一下吗]   [手语打我]   [手语我可以进去吗]   [手语放进去怎么打]   [手语拜托我想进去]   [手语我是神经病]   [秦南自乙同人文 he 甜文]   [手语今天是我生日你得听我的]   [手语老公你好厉害怎么打]   [有没有手语翻译器]   [秦南自乙超话] 第98章 七队较量   1对1挑战结束后,live淘汰赛正式开始。每个乐队的直播间同步进行抽签,决定了表演次序。   刺杀旦开场、尤引第二,紧接着就是不烬木、ReDream和执生。   好巧不巧,本场淘汰赛关注最高的无落和恒刻,正好前后上场。   严霁:“我们是最后上场。”   迟之阳长长地叹了口气,瘫在椅子上:“还不如开场呢,直接唱完了事,现在好了,紧张一整场……”   大屏幕上,开场的刺杀旦已经上场。灯光亮起,三个女孩儿都身着红衣,非常冒险地,她们选择了礼音的琵琶作为开场solo,配合黑暗的大屏vj,一下子就将现场气氛拉入中式恐怖的氛围。   “这首我听过,是她们上一张专辑的歌。”秦一隅沉声说,“不过这首重器乐,歌词偏少,作为live比赛的选歌是很不占优势的。”   “而且她们还是开场。”南乙说。   迟之阳卫衣袖子一撸,张口就来:“有一种操你大爷的老娘就是要这么干的感觉!”   三人都看向他,迟之阳第一反应捂嘴,第二反应看向严霁。   严霁笑得有些无奈:“不好意思各位。”他说完捏了一下迟之阳的后脖子,眼神暗示。   “对不起我忘了是直播了。”迟之阳说完,发现不对,“哎不是,是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脏话。”   [哈哈哈哈哈哈咩一激动就搂不住]   [演技你真的管很严诶]   [秦南自乙美美看戏]   果然如秦一隅所说,刺杀旦这场表演几乎没有几句歌词,但器乐编排层次非常丰富,从最开始琵琶的凄清和孤寂,到绣眼电吉他的尖锐高亢,闽闽的军鼓更是营造出一种奋力冲破牢笼的壮阔。Live的末端,所有乐器都突然停止,万籁俱寂中,绣眼用她独有的空灵音色反复吟唱着,像是一种古老的语言,又没有具体的文字。   而屏幕上写的女书字体,一行文字,下面则是翻译。   [听不懂,因为她们从不被听见。]   结束后,恒刻四人都不约而同鼓掌,迟之阳则直接站了起来:“闽闽最后那段军鼓听得我升天了真的,闽姐牛的。”   “我太喜欢这个吟唱的处理了。”严霁说,“比直接的歌词更有意义。”   “这歌儿挺酷的。”秦一隅说,“我之前有段时间睡觉的时候会听。”   [你睡觉听这歌???就你那胆子还能睡着??]   南乙心想,他睡眠方面倒是一直都很高质量,美中不足就是会影响其他人的睡眠质量。   秦一隅叹了口气:“可惜不能站在台下听现场,真的很推荐刺杀旦的live,器乐的细节比录音室专辑丰富太多了,排练的时候我就去听了好几次。”   南乙也点了点头:“她们的巡演很值得一看。”   [哇,给竞争对手号票还宣传巡演。]   [海鲜烧烤远看渣男开会,近看其实是四个特别真诚的小男孩。]   比赛进行到这个阶段,大部分的乐队已经不在乎是否能够晋级。刺杀旦也一样,相较于分数,她们更重视的是演出机会。   三人站在舞台上,灯光全部亮起,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她们的脸上也有同样的文字。   礼音拿过话筒:“开场压力还是很大,但我们表演得很开心,为了能选这首歌也做出了很多努力,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很尽兴。”   相比于之前的淘汰赛,这次在公布分数方面干脆直接得多。在主持人宣布投票时间结束之后,不久,大屏幕上就显示出刺杀旦的live得票数。   [540票]   开场劣势明显,观众给票相对谨慎,加之livehouse是荷尔蒙主导的地方,气氛越热烈,越容易拿到投票。因此刺杀旦的票数也是大家预料之内。   票池总共5000张,七支乐队,每个观众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投票,这意味着1组要想赢,就必须以三支乐队的总票数打败四支乐队的得票,天然不占优势。   而第二组上场的尤利西斯的指引,选择的曲目也不算livehouse占优的曲风,是一首全英文歌词的迷幻摇滚。阿迅摒弃了一贯擅长的速弹,用摇把扫弦铺出了十分梦幻的吉他音墙,舞台上粉色烟雾弥漫四散,他一改往日的迟钝和滞缓,抱着吉他站在立麦前,唱出副歌的最后两句。   [Kiss me more   Kiss me at the end of the world.]   [啊啊啊啊这个歌词好应景]   [顶着和你吃一模一样的脸唱“继续亲我”,妈呀,都分不清到底是谁在钓谁了]   “阿迅脸怎么红了?”秦一隅乐了,手托着下巴,脸上挂笑。   严霁心里了然,但还是稍稍帮忙掩盖:“不是脸红吧,灯光和舞美都是粉色的。”   但谁也架不住迟之阳直接悟了:“哦!Kiss!刚刚那谁不是……”   南乙及时地用小面包堵住了他的嘴。   [奶油老师发起面包禁言术]   现场观众和直播观众完全处在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氛中,尤引的演出结束后,主持人宣布了得票——598票。   “好的各位观众,现在两支乐队演出完,2组目前的总票数累计为1138,1组为0,让我们掌声欢迎下一支乐队,他们是——不烬木乐队!”   虽然经历了对决失败,但程澄上台的状况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们选择了首专中的一首朋克风格的歌曲,也是乐迷呼声很高的一首。在solo对决里程澄初现风格的吉他演奏,在这首歌里被释放地淋漓尽致。   他的红发理得比之前更短,唱腔充满少年期,电吉他张扬,solo时一步跨上音箱,像只自由自在的朱雀。而Uka稳定的贝斯就是垫在他身后看不见的风。   “这首歌好好蹦!”迟之阳已经站起来跟着鼓组的节奏乱跳,蹦着蹦着人都出画了,秦一隅也笑着一起摇头晃脑。   [鲜组和眼镜组之间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间隔线]   [严霁老师起码还有点起伏,南乙完全是jpg]   [这可能就是e人和i人的区别]   虽然台下的观众都表现出非常高涨的热情,不烬木也发挥出超出日常排练的水准,但严霁发现,不烬木的vj设计和最初版本比还是打了不少的折扣。一个乐队现场演出效果离不开视效设计的辅助,这首歌分明可以有更好的效果。   比赛开始之后,无论是乐手还是观众,都逐渐淡忘了这次淘汰赛背后各种不公正的操作,但从1组的乐队上场后,这些不能见人的手段再次浮出水面。   不烬木live的最后,出现了全场第一次大合唱。迟之阳隔着屏幕都觉得胜券在握,毕竟观众的反应不会说谎。   拿个七百的平均分应该完全没有问题。迟之阳在心里说。   可最终结果却令他大跌眼镜。   “626?这、这……”迟之阳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看向其他三人,他们似乎都不意外,也都没有说话。   直播间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起来,弹幕也从最初的欢乐变成质疑。   和不烬木的表现截然相反的,是紧跟其后的ReDream,歌曲的主歌部分还好,到了副歌,大家忽然发现,吉他出问题了。   南乙皱了皱眉,他发现阿丘的手抖得厉害。   是躯体化反应吗?   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坐在旁边的秦一隅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观点,如果是之前,他必定会毫无顾忌地嘲讽,可现在他只是静静地靠在椅子背上,眉头微微蹙起。   [秦一隅好少见的冷脸]   [帅得不像个神经病了]   阿丘的躯体化反应到后半段更加严重,几乎无法顺利地弹完全曲了,灯光下,他脸色苍白至极,整个人也仿佛摇摇欲坠。   在某个瞬间,南乙感到很窒息。他看着阿丘,想到的却是陈善弘那张丑恶的嘴脸。   但下一秒,桌子下,秦一隅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他的手腕。   这场十分勉强的演出,在不烬木完成度极高的live衬托下,显得愈发有失水准,出现在第一赛段都不够格。   但分差却没有想象中的大,ReDream获得了450票。   剩下三支乐队,票池还剩一半。   由于是直播演出,网络上实时跟进着这轮淘汰赛的战况,不烬木和ReDream的演出才刚结束,就已经有好几个热门帖讨论票数问题。不烬木的乐迷粉丝大批涌入官博评论区维权。   对于一支从复活赛血拼厮杀才回到CB的乐队来说,这样的分数他们根本无法接受。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不回来,回来也是给你们吸血]   [碎蛇没复活现在美美开巡演真的幸福]   [这么燃的编曲,这么好的吉他solo,626?你在逗我]   [昨天传的控票估计是真的了,现场可能都没多少不烬木的乐迷]   [就是针对1组吧,恒刻贝斯手的微博都被禁言了,关键是他除了上次眼睛受伤的事,什么都没发过啊,该不会你们CB还玩秋后算账这一套吧]   [别搞,我们海鲜烧烤目前为止可是0败绩全胜号]   执生上场时,[不烬木票数]也上了热搜,点进去全是直播观众在骂节目组。   在无落踢馆之前,执生和恒刻是整个Crazy Band人气最高的两支乐队,和恒刻这样的黑马不同,执生从一开始就是S组,节目开播前人气就已经很高,播出后网上的很多投票里,倪迟的人气都处在绝对的上游,有时候能排到前三。   而在执生出场后,直播弹幕也出现了爆发式增长。   “希望调音问题不要再犯。”严霁望着大屏幕,低声道。   开场的架子鼓一出来,迟之阳就皱了眉,听了一会儿,他有些生气:“鼓组调音还是不对啊,鼓声音太大了,贝斯声音太小了。”   这种问题根本就不应该出现,明明他们已经交涉过了。   他说完没多久,直播房间里的工作人员就用手写板告诉他们:注意发言。   迟之阳看了更恼火了,本来就有问题!仗着执生实力强人气高就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但即便如此,银蓝色的灯光打下来,倪迟出现在立麦前唱出第一句时,现场还是不由自主爆发出尖叫。   他头顶加着一副白框墨镜,嘴角挂着笑,状态丝毫没受到调音的影响。   但南乙敏锐地察觉出异样,低声道:“他人声麦克风被调小了。”   很快,工作人员又一次发出“警告”,但南乙连看都懒得看。   倪迟属于声压很强的类型,平时在舞台上唱歌不需要费多大力气,但这次他侧颈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为了压住过大的鼓和吉他,明显有些吃力。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尽全力完成表演,而芮游的打法也根据现场状况做出调整,克制许多,尽量保证听感和谐。   唱到副歌最后,倪迟一个轮扫,在立麦前蹦了一下,狠狠点头,头顶的墨镜落下来,滑到他鼻梁,正好戴上。   “跳入我的怀抱,这里是爱的乌托邦!”   [不愧是执生,简直是修音响]   [倪迟太绝了……]   愈往后,调音问题导致的不协调就越发被弱化,台上的三人都是有着丰富演出经验的乐手,最初也是从破破烂烂的小场子一场场唱出来的。越是出状况,倪迟作为主唱的状态就越高,颇有种越挫越勇的斗志。   明明是一首情歌,硬生生被他唱出战歌的意思,台下的观众甚至自发地搭上前面人的肩膀,兴奋地满场“开火车”。   歌曲的末尾是不断重复的一句歌词。   “爱是无声的雪崩,是寂静的相拥。”   唱着唱着,倪迟摘下眼镜,扔向台下,汗水从他的额头淌到眉眼,闪烁着细微的光亮,那双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   竭尽全力的他,失去了往日的游刃有余,脸红得纯真又坦诚,和录音室版本不同的是,他唱到最后,喘着气,反而增添出几分真实又可爱的少年气。   而最后一句,他放慢了速度。   [爱是我生来洒脱,却只敢吻你手。]   “我去……”听到这句现场改的词,秦一隅直接站了起来,“从今以后你是我哥了。”   严霁也惊住了,他不是不知道倪迟敢,但没想到他这么敢。   南乙挑了挑眉,心想:播出的时候八成会被剪掉。   只有迟之阳一个人还在状况外,一张懵懂的笑脸在三人面前转来转去:“什么?怎么了?我怎么没get到!!”   [小阳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上幼儿园]   [不,咩的首要任务是搞垮演技的床]   执生的演出结束之后,台下仍旧有大批的乐迷高声呼喊着倪迟的名字,声量几乎淹没了主持人的话筒,连一旁的倪迟都不得不伸手做出噤声的手势,大家才稍稍静下来。   但这压抑住的平静很快就以更加恐怖的形式爆发出来,就在大屏幕上打出执生票数的那个瞬间。   “795票!恭喜执生乐队!”   [在搞笑吗???800都没有?]   [这么牛逼的live,修音响级别的演出,得票只超了714平均分几十票,你们cb的观众有没有耳朵啊?]   [别告诉我你们这么多票都是留给无序角落的……]   而台下乐迷的反应更为夸张,他们大喊着“黑幕”,声音甚至透过主持人的麦克风,清清楚楚地传播出来。   搞笑的是,台上的倪迟竟然还笑了出来,一旁的尼克和芮游试图拉一拉他,没想到反被他揽住肩膀,左拥右抱,冲镜头比了个耶。   下一秒,他就将食指收了回来,变成了横着的中指。   直播镜头飞快地切给了主持人。   秦一隅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趴在南乙的肩上,停不下来。   黑幕风波愈演愈烈,主持人只能跳过聊天环节,直接请无序角落上台。   [最后两支乐队了]   [话说秦一隅退队的时候,谁能想到未来的某一天他会和自己一手创立的无序角落成为对手呢?]   [好的,已经预感到之后的弹幕会是怎样的世界大战了]   [双方辩手请准备:]   舞台灯亮起,无序角落的开场就采用了殷律的吉他独奏,一段几乎可以做hook的旋律,相当抓耳,紧接着,大成的鼓和许司的贝斯闯进来,丝滑地切入到原本的前奏。   南乙忽然皱了眉头。听到熟悉的前奏,他才意识到,无落的选曲竟然是重组前的歌——《谢谢你欣赏我的恶习》。   恒刻直播间的弹幕也刷满了问号。   [居然是这首???]   [你们怎么敢的啊??]   [疯了吧这个选曲???故意用之前的歌吗?]   无序角落现在的主唱梁越站在立麦前,他脸上画了十分夸张的烟熏妆,造型 也很抓人眼球。修长的手指搭在话筒架上,开口,用很慵懒的唱腔开场,而前几句经过特别处理,垫了合成器作为和声,戏剧张力拉满。   【我相貌堂堂 我为人嚣张】   【我铁石心肠 我道德沦丧】   趴在南乙肩头的秦一隅坐直了,面对镜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露出满不在乎的笑。他靠在椅子背上,略微歪了歪头,唇角的唇钉在灯光下闪着光。   “哟,这不是我18岁写的歌嘛。”   【我吸食太多盲目崇拜所以狂妄】   【对对对对 我就这样】   【我名不副实 迟早一落千丈】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是恒刻出场了!!   严霁:原来是18岁的秦一隅和18岁的南乙互打啊……   迟之阳:咩咩咩?? 第99章 恒刻表演   对许多秦一隅的乐迷而言,《恶习》是很特殊的一首歌。   当初,无序角落横空出世,秦一隅过分出众的外表在圈内引发了不小的争议,尤其是男性摇滚迷,大多讽刺批判,认为他华而不实。而在这个普遍崇尚内敛谦逊的社会评价体系里,秦一隅偏偏就是最不受欢迎的类型,自我意识旺盛,张狂出格。   发行出道单曲后没多久,无落接受乐评采访,这则视频采访在当时就转发过万。其中一个提问,是询问秦一隅怎么看待某乐评机构的低分。   秦一隅回答:“无所谓。”   但提问者不依不饶。   “你是对这个低分抱消极态度,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乐评媒体对你的评价?”   后来秦一隅明显烦了,当着镜头的面拿出手机,低头输入了什么。   一分钟后,他举起手机,打开扬声器,面带微笑,用非常大的音量播放了一则耳科专科医院广告。   采访者当时都呆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恢复。   “你是用这种方式回应那个打低分的乐评机构吗?”他问。   “算是吧。”秦一隅两手撑在身后,嬉皮笑脸地扬了扬下巴,“还有你。”   这条采访视频的评论两极分化,点赞最高的两条,一条把秦一隅批得一无是处,另一条则极尽赞美。这仿佛是一个预兆,这种极端的争议贯穿了秦一隅短暂又精彩的音乐生涯。   媒体致力于将他打造成一个符号化的形象,极力地用“过誉”和“出格”这样的标签钉住他,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秦一隅写的歌都得不到专业机构公正的评价。直到后来他离队,乐评人们才忽然集体缅怀起曾经由秦一隅统治的无序角落。   《谢谢你欣赏我的恶习》,就是秦一隅为他们写的,在某一次演出的后台,只花了十五分钟。   这首歌后来也成为无落粉最喜欢的安可曲,但live次数并不多,秦一隅只唱过三次。   首唱是作为惊喜曲目出现在一巡的第三场,石家庄站。   那也是南乙人生中第一次看他的演出。   那时候的秦一隅手和脖子上还没有纹身,还是个没牵挂的小少爷,那天的livehouse空调坏了,他头发炸得跟小狮子似的,唱到这首脱了上衣,全场都在尖叫。南乙淹没在尖叫声中,安静得格格不入。   台上的秦一隅蹦蹦跳跳,摇头晃脑,精力旺盛得可怕,唱腔懒懒的,时不时冒出些神经质的尾音,疯疯癫癫,态度摆烂,唱[对对对对我就这样]这一句时,不断点头。再抬头时,大家惊讶地发现,秦一隅嘴角流血了。   前排的乐迷在台下高声惊呼,秦一隅听不清,边唱边往舞台边缘去,最后干脆坐了下来,才意识到她们喊的是“流血”,伸手摸了摸,还真是红的。   当时的话筒里传出相当响亮的一声“操”。   那时候他刚打完唇钉不久,还没恢复好,血直接淌到下巴。不过下一秒,那双因惊讶睁大的眼就变弯,腾出手,指尖沾血抹在两边嘴角,唱着,跳着,给自己画了鲜红、上扬的笑脸。   作为当时身处现场的南乙,很难不将秦一隅的live和现在无落的表演做对比。   大屏幕上,无序角落的主唱梁越拔下立麦上的话筒。他的唱功无可指责,音色和机能拿到摇滚圈都算上流,表现力也比刚进无落时上了一个台阶。   【细枝末节放大鉴赏】   【娱乐头条蜚短流长】   只是这首歌实在太“秦一隅”了,是他的经历和个人风格的极致缩影。   哪怕当时的他没有夸张的妆造,没有修炼进化的唱功,就站在最普通的小场子里,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就是嘴唇上亮亮的一个小点儿。   可那种用极度自恋的表述方式所进行的自我挖苦,是浑然天成的,换谁来唱,都显得做作。   恒星时刻的观战房间格外安静,秦一隅至少从头到尾面带微笑,其他三人一个比一个严肃。和他们的沉默截然相反的,就是弹幕,激进得堪比世界大战。   他们气得不是无落唱以前的秦一隅写的歌,而是认为他们故意选这首歌来讽刺秦一隅。   但当事人相当松弛,甚至还趴在桌上劝架,“哎,朋友们,火气别太大,一会儿给咱直播间炸了。”   严霁也跟着打圆场:“我记得这首歌当年还入选了国摇吉他solo的top10?”   “有吗?忘了。”秦一隅笑着说。   南乙记得很清楚,因为在现场时,他就曾经被那段极尽炫技的吉他solo震撼过。当时的秦一隅叼着吉他拨片,先是来了一段速度极快的点弦,然后加上拨片混拨,短短一分钟不到的solo,几乎集结了所有他擅长的技巧,贡献了无落时期最技术流的solo。   只是因为不久前他被评价为太过“炫技”。   结束之后,他就将手里的拨片往人群中一扔,颇有一种“我就炫了,怎么样吧”的态度。   那枚凝聚着秦一隅最浓烈个人色彩的拨片,如今悬挂在南乙的胸前。   而现在的秦一隅,可以坐在椅子上,看着反目的队友演出这首他自嘲的歌,给出中肯的肯定。   “你还别说,这段solo殷律弹得挺好的,这段衔接改编很妙,旋律方面是真的很有天赋。”   南乙冷漠得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望着舞台。公平地讲,梁越这一场的状态很好,本来就有一把好嗓子,金属芯,开场的低音沉稳,高音处理得几乎是教科书级别,几乎没什么瑕疵。表现出来的疯劲儿也足够,对他个人而言是极大的突破。   现场反馈也非常好,乐迷狂热地跳着、舞着,疯狂地甩头。这首歌本就适合现场,鼓点激烈,朋克味十足,加上殷律神来之笔的电吉他,抛开场外因素,是值得高分的。   但他总会想到过去的秦一隅,他甚至能记得起他唱每一句时搞怪的动作。   【诸多恶习多谢各位欣赏】   【天下大乱全因我做榜样】   他会鞠躬,会敬礼,满舞台乱走,甚至大笑。   【爱我应当 欢迎模仿】   这句歌词由无落后来的主唱唱出来,反倒有种黑色幽默的味道了。   在无落大刀阔斧的改编之下,南乙期待的一个颇具喜剧性的桥段被鼓手solo替代了。那处在最后一句歌词之前,是一句有些嘈杂的录音作为突然的break。   据秦一隅后来在talk环节说的,那是他妈妈的姐们儿第一次见到刚生下来的他时说的话,是从录像里采下来的。   线上音源没有,后来他看了其他场的视频,发现也没有,才知道是首唱那场的特别彩蛋。   秦一隅正听着,南乙忽然靠了过来,难得地主动凑近他耳边。   他的声音很低,也没什么感情起伏,明明是在那个阿姨嘴里是很好笑的一句评价,可被南乙复述出来,却完全变了一种感觉。   “这小孩儿眼珠乱转,一看就忒坏,以后指不定怎么折腾人呢。”   【我魔胎天降 注定举世无双】   歌词最后一句也恰到好处唱完,接在南乙说的这句话之后,简直像是当时的场景再现。秦一隅愣住了,侧过脸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你怎么……”   南乙笑了,挑了下眉,手指挑了挑自己胸口的拨片。   下一秒,那只手指又伸过来,隔空指了指秦一隅的唇钉,向下移动到下巴尖,最后食指和中指撑在秦一隅的两边嘴角,迫使他露出笑脸。   他收回手,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大屏幕上的乐迷爆发着尖叫和欢呼,对着秦一隅写的歌喊其他乐手的名字,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眼睛只盯着身旁的贝斯手,仿佛他只需要这一位观众。   是啊,你当时就站在台下。   一个冷静的、淡漠的,不为他尖叫欢呼,只望着他在台上发疯胡闹的特别观众。   到最后,这首歌竟然成为了他们回忆的交点。   秦一隅什么都不在意了,他唯一想的竟然是要是真的能时空穿越就好了。他想回到十八岁,从那个小舞台跳下去,拨开人潮,找到躲在里面的南乙,抱住他,嬉皮笑脸地把嘴角的血蹭到他脸上。   拨片不扔了,他要郑重地塞进南乙手里。   弹幕这一刻也因为南乙的钓鱼行为而暂时休战,集体开始发CP的疯。   [好钓,秦一隅嘴一张全是贝斯手扔的钩子]   [救命啊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这不是出柜是什么!!这不是出柜是什么??]   [男一:唱得好无聊,还是老公好玩]   就在秦一隅刚想抓住他说话的时候,直播房间的门突然打开,工作人员告诉他们现在要去后台准备上场了。   于是他们整装出发,离开直播间时,严霁再一次确认了汪琦那边的情况,发现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麻烦。   “所有的渠道都卡死了,汪琦也被警告了。”   为了不让南乙自责,严霁只说了个大概,并没有告诉他汪琦有可能会因此丢掉工作。   汪琦也不让他说。   现在进行的这场live淘汰赛是他们最后的“安全屋”,结束之后,陈善弘迟早会找南乙算从他那儿逃跑的账,甚至会发现他的计划,因为现在零零散散的信息交付给各方媒体,就不再密不透风,迟早会暴露。   如果不能直接曝光蒋正和陈善弘的交易,也要从别的地方下手,借着直播宣之于众,有了热度和关注,才不会被无声无息地解决掉。   这是他们绝对不能错过的机会。   南乙陷入沉思之中。   四人来到后台,这里还能听到舞台上主持人和无落几人的声音,很清晰。   台下,无序角落乐迷的呼声非常大,喊谁的都有,唯独没有秦一隅,他们的尖叫压过了主持人的声音,但南乙还是很清楚地听到他说,无落的票数将会和恒星时刻一起,在所有演出结束后宣布。   他已经懒得去计算分数了,这场比赛的胜负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让我们再次把掌声送给无序角落!”   一线之隔的后台,秦一隅听着这个已经和自己无关的乐队名,很沉默。忽然,他感觉手背被碰了碰。一回头,他对上南乙的双眼。   “你会觉得可惜吗?”   秦一隅嘴角勾起些许笑意,拨了拨他的头发:“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没有那些变故,站在舞台最中心,和许司、大成他们唱这首歌的人,应该是他,而不是一个被千挑万选的替代品。   “因为这是你的歌。”南乙定定地望着他。   他的歌,他的心血,现在全部拱手他人。整首歌真正的灵魂被边缘成一位无关群众。南乙想,或许是他太锱铢必较,不够大度,在他心里,所有属于秦一隅的东西都该还给他才对。   “这样的歌,只要我想写,还能写一沓。”   秦一隅抬手,轻轻抚摸着南乙的眉钉,靠到他耳边轻声说:“但我现在是你的吉他手,你的男朋友,所以更想唱你写的歌。”   南乙望着现在的秦一隅,觉得他变了许多,但又好像还是当初那个不害怕称自己“举世无双”的男孩儿。   他握住了秦一隅的手,眼神很亮:“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用这首歌的时间去直播曝光吗?”   秦一隅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些,愣了一秒。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是我唯一不想被仇恨沾染的东西。   他只想好好唱完,弹完最后一个音符。   耳机里传来摄影组的声音,和节拍器交错。   [所有机位准备就绪——恒刻可以上场了!]   秦一隅了然于心,捏了捏南乙的脸颊,认真地冲他打了[谢谢],没有故意搞错。   主持人也开始了报幕:“下面,让我们掌声欢迎本场live的最后一支乐队,他们是——恒星时刻!”   舞台一片黑暗,他牵着南乙的手腕来到两架立麦之前,看着南乙背好琴站定。严霁和迟之阳也各就位,来到布置好的键盘和架子鼓前。   台下的乐迷似乎憋了很久,仅仅是看到几个人影,就忍不住起齐声大喊“恒刻!恒刻……”,直到舞台的屏幕和观众池头顶的巨大冰屏同时出现文字。   背景仍是一片黑暗,但在黑屏中,一个接着一个的单词滚动出现,同时出现的,是冰冷的、毫无情感的人工智能语音,播报着这些看似无规律的单词。   【Lacuna(空缺)】   【Iceberg(冰山)】   【Obsession(痴迷)】   【Numb(麻木)】   【Homicide(谋杀)】   【Ephemeral(转瞬即逝)】   【Abyss(深渊)】   【Revenge(报复)】   【Trauma(创伤)】   播报完毕,滚动停止。一束光落在严霁的身上,他低着头,单手弹奏着键盘。紧随机械语音而来的,是冰冷的电子合成器音色,一个个音符孤立出现,如同融化后落下的冰水,滴在地上。   这些散发着白色微光的印刷体单词,在合成器迷离而充满寒意的电子浪潮里,渐强、减弱,忽然放大,大到白色淹没了屏幕上所有的黑色。   转换之下,所有屏幕都被白茫茫的雪充斥,舞台背景屏出现被雪覆盖的大片针叶林,镜头拉远。舞台灯光仍未全部亮起,但四人的身影都被雪色剪裁出来,轮廓清晰。   压着几个交错的电子音,天花板屏幕的雪地上,几滴鲜红的血落下来,一边滴落,一边向前,一直延伸到舞台上的背景屏幕。   落下的血变得密集,越来越多,最后几乎落下猩红的一整片。一只冻得青白的手出现,修长的手指伸出来,在那滩血迹里写下两个字。   【幻音】   血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落在地上。   鼓点出现,压着三滴落下来的血。镜头落回血滴,方才的字消失不见,仿佛是一场幻觉。   啪嗒。又是新的一滴。   四滴,一行,一个单词。   【LOVE】   仅仅一个开场,就将恒刻独特的风格展露无余。台下的乐迷越是狂热尖叫,越发将编曲前奏衬得冷漠空寂。   银白色的灯光落下来,将迟之阳的白发照得愈发透明。在这首歌里,他的打法和之前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是极尽力量的外放,而是收着的,极其精准,极其克制,每一个鼓点节奏都仿佛规律的数字信号,稳定而冷峻。   贝斯出现的瞬间,低音透过音箱,皮鞭一样,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在众人心头。   干冰像雪气一样泛滥开来,蔓延了整个舞台,这里仿佛不再是热火朝天的livehouse,而是被大雪覆盖的死寂之地。   剩下的两盏顶灯也亮起,照亮了恒星时刻的两名主唱。   秦一隅的发色不再是原生的深棕,而是一种微妙的介于橙色和棕色之间的色彩,被灯光照得通透,发丝泛出金色的光芒,但明度并没有很高,相反,是很暗的橘棕色,透出萧条和颓废。   而站在他左边的南乙,大面积仍然是墨一样的黑发,但挑染了同样的颜色,就好像被秦一隅的色彩沾染了似的。   他们跟随着律动摆动着,如同一场黑白默片中,被跳帧剪进去的暖色日落画面,突兀又迷幻。   南乙背着银白色的电贝斯,身穿一件简单的白色一字领针织衫,锁骨露出,腰线在背光下若隐若现。   他微微抬起下巴,唱出主歌第一句,贝斯弦上弹拨的手指戴着吉他弦缠绕的戒指,闪烁着微光。   【在绝望的废墟   你像绞刑架一样坚硬】   秦一隅用低沉的气声垫在他身后,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色交织出一种微妙的拉扯感。编曲在工整之中透着一种很深的张力,仿佛有什么亟待爆发。   【掐住脖颈   凿开曲径】   唱着,南乙转过身,面对秦一隅的方向,抬起一只手,指尖抵在喉咙。   台下爆发出惊声尖叫,穿插在其中,竟然毫无违和感,如同悬疑片里受害者恰如其分的惊惶。   雪白的指尖贴着喉结,向下,再向下,直到滑至心口的位置,戳了戳坠在胸前的红色拨片,那颗小小的外置心脏。   【挖去我的心   植进你身体   两颗心脏算什么猎奇】   南乙的嘴角勾起一丝很薄的笑意,比起愉悦,更像是一种隐晦的邀请。随着贝斯的节奏,他摆动着肢体,头向后仰,克制中压抑着一种浓烈的欲望,藏在绷紧的皮肤和肌肉之下。   在合成器与一击重鼓交错的瞬间,南乙低头回正,一双锋利如野生动物的眼直视前方。   【我们是沾满眼泪的情色电影   剪辑错帧的命运】 第100章 默剧幻音   这种冷峻而迷幻的风格,在整场live淘汰赛的七支乐队中独树一帜,甚至放在恒刻寥寥无几的歌里,也是头一份的。   由于他们当时来不及和其他乐队一起参与彩排,很多乐队都并没有提前看到恒刻的演出,因此现在坐在观战室的他们,都对这场压台演出表现出最真实的震撼。   “我好喜欢这个歌词。”执生直播间里,倪迟相当投入地盯着屏幕,“虽然我一直知道南乙的贝斯很牛,但是这次又不太一样,有点像他海选那场《狮心》,整首歌完全是贝斯主导的,很强势。”   一旁的尼克也不住地点头:“啊这个贝斯,弹得太勾人了,有种迷人的大反派的氛围,我爱后朋,后朋万岁!”   芮游也很赞同:“编曲也很有巧思,鼓越克制,贝斯那种阴郁的气质就被烘托得越明显,合成器的音色层层叠叠的,加上这个歌词,很适合做电影配乐。”   倪迟越听越喜欢,感叹道:“这歌太南乙了,就像上一首一样,每句歌词都写着某个人的名字。”   [你吃你这张嘴是真的一点也不收敛啊]   [感觉南乙和秦一隅都是非常有个人特色的乐手,所以写出来的歌都是特别有个人气质的]   [执生什么时候能和恒刻一起合作啊!好期待]   舞台上,唱完主歌最后一句的南乙转身离开立麦,来到银色的架子鼓前和鼓合奏。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他身上白色针织衫的背后竟然是半镂空的设计,织线被许多根银色蛇骨链替换,一条条排下来,从肩胛骨到被细皮带缠紧的腰,随着律动和演奏,闪闪发光,背肌线条隐约可见。   [冷脸魅魔就是最绝的……]   [给南乙穿这件衣服的服装师你配享太庙!!]   [卧槽真的要被贝斯手钓死了!能想象某鱼在后台把手从蛇骨链的缝隙伸进去的画面了……]   [711你吃得太好了]   鼓手则穿着一件暗紫色缎面深V衬衫,胸口叠戴着粗细不一的几条银色古巴链,左耳戴了一颗大溪地黑珍珠耳坠。他的头发长长不少,重新漂染过,这次被烫卷,长的那一撮也是卷的,没编辫子,只是随意地搭在肩上。   [这一场的咩有种开过荤的涩感……]   [天哪怎么会有戴珍珠耳环还这么好看的男生]   一整个主歌迟之阳都垂着头,闭眼敲鼓,直到南乙过来,才仰起脸,睁眼冲他笑了一下,白发晃眼。   键盘的后面,严霁戴着银丝眼镜,穿着全套深灰色真空西装,脖子上是和迟之阳同款的古巴链,区别在于他的更长,坠在胸口,随着他弹琴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如同绞刑架上悬挂的绳索。   [全世界最适合穿西服的男人出现了!]   [男人都有机会当爹,但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成为Daddy]   [天气组商量好了一起穿深V造福群众是吧]   [妈呀这太平洋宽肩,这胸肌,健身狂魔不是吹的]   主歌结束的瞬间,在精准排布的鼓点中,迟之阳高抬起右手,狠狠砸向强音镲,就像一记重拳砸向车窗,而严霁的合成器接续了几个冷而脆的音色,如同破碎溅开的玻璃,落在雪中。   这一刻舞台灯光从银色变成一种很锐利的青蓝,随节奏满场晃动,忽明忽暗,像是许多从天花板甩下来的绳索,试图套住他们的脖颈。   在明灭的灯光中,秦一隅的脸被照亮。一张本就英俊得一目了然的脸,换了发色后,那股子亦正亦邪的气质被彻底带了出来。   他裹了件黑色长款皮衣,竖起立领遮着脖颈,和声的时候,他的双手始终插在口袋里,变作主音时才抽出来,台下众人这才发现,秦一隅双手戴着银色皮质手套。   [qyy穿这身可以去演银翼杀手了,有种仿真人的美感]   [仿真人里也会有神经病吗?]   [红豆生南国,恒刻四男模]   [做恒刻的造型师简直太幸福了,毕竟是四个披麻袋都好看的乐手]   在狂热的呼喊声中,秦一隅拉过立麦,在闪烁的灯光下,用慵懒低沉的音色唱出副歌。   【宇宙是一滩污泥   人生是在自毁中呼吸】   在这首歌里,秦一隅展现出一种有别于以往所有的内敛,但他越冷静,越松弛,越是给人一种神经紧绷的压迫感。   一个冷静的疯子。   【没有意义   没有觉醒   只有泡影   都是泡影】   过去他写的歌大多数是朋克或Grunge,激进、愤怒、猛烈……他几乎没唱过后朋,但秦一隅在语感上有极高的天赋,用比平时更为低哑和干脆的咬字,将自己的嗓音化作乐器,完美地融入后朋的氛围之中。   这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区别于过去的秦一隅,区别于无序角落时代的秦一隅。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直观地让所有人意识到:无落不可以失去秦一隅,反之却完全可以。   而这种肃穆、晦涩,带着寒冷杀戮气质的秦一隅,是被南乙的音乐一手塑造的。像一尊立于雪地的崭新雕塑,每一处细节都印着恋人的指纹。   【你是默剧   我是默剧里的幻音】   “幻音”这两个字出现的时候,背景出现了一个怪异又迷幻的音色,含混不清,叠了一个失真的回响。   观战室的礼音听到后有些惊讶:“这个人声切片插入得好妙,真的有幻听的感觉。”   另一个房间的倪迟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耳朵很尖,挑了挑眉:“这个音色像迟之阳的声音诶,是严老师做的切片吗?”   而尤引的直播间里,穗穗问:“有没有人记得恒刻抽到的塔罗牌是什么?”   弹幕很快给出答案,李归看了一眼,道:“家人们说是藏匿诶。”   “哦~”穗穗很快露出了然的表情,“那看来这首歌会有很多彩蛋。”   舞台上,秦一隅背后的屏幕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镜头向前推进,不断靠近那片树林,歌词是冰冷机械的蓝色手写体,印刷在冰天雪地之间。   【长久颂吟:】   南乙弹着贝斯,从架子鼓绕回立麦前,接替秦一隅,唱出副歌的最后一句。   【“别离我而去。”】   历经6支乐队的表演,台下观众的腿脚都站到麻痹,精力早在之前的表演里耗尽,这是最后出场无可避免的弊端。加上节目组过早安排入场,战线太长,在恒刻上场之前,许多观众就吵着想离开livehouse。   但在他们四人上场之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这场近乎神游般冷酷的演出,奇迹般的榨取了所有人身体里残存的荷尔蒙,台上越漠然,台下越狂热,几千名观众组成的浪潮在这一刻变成烈焰,共同完成这场冰火交织的表演。   在中间的间奏里,南乙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块银色贝斯拨片,弹奏的音色更为锋利,像以往的表演一样,他一脚踩上音箱,摆动着腰。   移动的直播镜头正好滑过他单脚踩着的音响前,巧合之造就出冲击力极强的视角。   弹幕瞬间疯狂。   [妈呀我感觉南乙正踩在我脸上弹贝斯……]   [这是真的主人……]   [这个镜头我疯狂截屏,CB搞live直播就是最伟大的决定!]   主歌部分他改回之前的指弹,拨片被尖利牙齿咬住,橘棕色的一缕头发落在脸侧。   他望向秦一隅的方向,第二段主歌由秦一隅负责主音。   【在银色的荒原   分食同一根罪恶的香烟】   秦一隅唱着,将立麦上的麦克风取下来,牵着手麦长长的黑线,走到南乙的面前。   两人刚对上视线,南乙的嘴角就不禁勾起。他意识到这一点,低下头注视琴弦,仍叼着拨片,单边梨涡若隐若现。   台下因为这一个对视爆发出惊人的尖叫。   秦一隅越靠越近,脸上的笑容有些漫不经心。他面对南乙,侧对舞台,右手握着话筒,左手却开始解领口的皮扣。因为戴着手套,这动作显得缓慢,更像是一种调情。   【唇舌腥甜   灵魂喷溅】   扣子向下一个个解开,领口翻下来,长皮衣敞开,露出里面微透的黑色低领针织衫,和他纹着纹身的脖颈。   除此之外,还有他脖颈上缠着的choker。   直播镜头下,任何细枝末节都不会被粉丝放过。   [这个choker好涩……]   [颈链的材质好特殊!]   [像不像南乙手里的贝斯弦……]   而看到这个颈链,南乙也仰起脸,眼神像钩子一样死咬着他的脖颈。   秦一隅伸出手,笑着替南乙拨了拨头发,手垂下来之后,在胸前虚空弹琴。   【和毒蝎交尾   与幽灵同眠   沦为涅墨西斯的同谋】   雪气迷离的舞台上,鼓点与合成器共同凝结出冰冷的浪潮。南乙的台风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再只是漠然地矗立着,以一种看猎物的眼神看待台下为他痴迷的观众。这一次,他姿态舒展,随着鼓点猛地点头,弯腰,又在新一波的浪潮里高举起贝斯,薄薄的腰向后仰去。   性张力在肢体的变幻中达到极致。   着迷的不只是观众,主唱也始终望着贝斯手的身影。   【做浸透床单的酒神精神幻梦   捅入对准的弹孔】   唱着这一句,秦一隅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比出一个圆圈,瞄准般放在眼前,懒懒地笑着。   又是一段重复的副歌,只是歌词有些细微的改变。台下部分观众敏锐地发现,屏幕上歌词的字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出现了一些变化。   从机械的、工业化的印刷体,渐渐地出现一些手写体的细节。   【宇宙是无边墓地   人生是暂时逃离葬礼】   南乙唱着副歌。秦一隅则张开手臂,仰着头,在迷幻的灯光下随着迟之阳的鼓点跳着。   台下的人也跟随他跳了起来,人头攒动,昏暗的livehouse里,疲惫的人群再次被调动,被音乐操控。对着巨大的歌词字幕,几千人一起齐声唱出副歌。   绝望在叠加中变得更加绝望。   【没有神谕   没有正义   只有泡影   都是泡影】   这时鼓点和旋律同时停了一拍,短暂的空寂之中,南乙冷淡的音色愈发清晰,有种不近人情的美。   【我是默剧   你是默剧里的幻音】   那个奇妙的人声切片再次出现,回响。   【长久颂吟:】   下面这一句本该由秦一隅接住,但他却提前将话筒递向台下,左手在空中转了转,指挥众人。   于是排山倒海的声音在寒风中呼喊。   【“别离我而去!”】   在观众的互动和加持下,这句挽留变成了一种雪崩式的宣泄,情绪直接拉到顶峰。秦一隅满意地点了点头,给他们鼓掌之后,独自朝屏幕走去,将舞台留给即将solo的贝斯手。   在巨大的欢呼声中,南乙切换了贝斯的效果器,压缩后的低频压迫感极其强烈,劈头盖脸,来势汹汹,如同惊悚片里只能看到的凶手的暗影,阴魂不散的幽灵。   生猛的低频和台下的每一颗心脏都爆发着强烈的共鸣。   按照每一次的排练,南乙将独自完成第二段副歌和爆发式的尾段之间的solo,用贝斯连接这段过度情绪的器乐bridge。   但才进行到一半。   黑暗中忽然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背着一把银蓝色的琴。   一把从未出现过的琴。   这令不少人愣住。   但很快,当台上的人抬手咬下银色手套顶端,摘下手套后,狠狠扫过琴弦,失真吉他像匕首般刺破这阴郁音墙的瞬间,所有人都猛然惊醒。   “秦一隅弹吉他了!!”   这是个彻底的惊喜,惊喜到连一旁的贝斯手都露出罕见的错愕神情。   南乙望向秦一隅,又看向严霁和迟之阳,发现他们并不为此意外,甚至还笑着,流畅而丝滑地和电吉他合奏。   这明显是排练过的。   他是什么时候写的这段吉他riff?   什么时候背着他悄悄排练的?   太多的疑问堆积在胸口。   弹着电吉他的秦一隅朝南乙走来,这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合奏,来得很迟,又充满惊喜。站在舞台上,南乙才知道,原来礼物中还藏匿着另一个礼物。   极速晃动的灯光下,吉他手和贝斯手相对而立,两把琴代替两个乐手相贴,低音与高音交错勾缠,情绪越推越高,交织成躁动而迷离的巨大音墙,比之前排练的任何一次都要震撼。明明从未排过,没有任何的磨合,但却契合到与生俱来。   吉他是贝斯的刀光,贝斯是吉他的剑影。   没人能抵挡天才与天才交锋的瞬间。   这是真正的恒星时刻。   [没有电吉他的秦一隅:让你十招,有了电吉他的秦一隅:劝你直接投降]   [这你们怎么打……拿头打吗?]   [我靠我梦想中的画面终于出现了!!妈妈我家贝斯手和吉他手终于合奏了!!这一段合奏我要下载下来做成二维码贴在我以后的墓碑上!朋友们扫墓必看!]   [诶qyy怎么是反手啊??反手都这么牛逼吗??]   齐整的充满压迫感的鼓点打出了一种狂热的宗教感,而舞台的灯光也随之疯狂闪烁。   情绪被推至巅峰时,双人合唱的歌曲末段到来,严霁的和声也垫在后面,声势浩大。   歌词的字幕也实现了印刷体到手写体的彻底转换,从白色变作猩红色,配合着溅闪的特效,如同溅开的鲜血。   【快举起火把   点燃堆积的琴和尸体   焚毁整片针叶林】   背景屏幕上落下一只火把,伴随“轰”的一声合成器音色,大火毫无征兆地烧起来,蔓延至天花板。   【覆灭前我和你   逃入鲜血淋漓的梦境】   一直收敛克制的鼓点在这一段也得到彻底的释放,迟之阳打得酣畅淋漓。在爆裂的鼓点里,吉他手和贝斯手一边弹奏,一边舞动,彻底地沉浸在激烈的舞台情绪中,仿佛末日来临,一切都将葬身火海,而他们却毫不在乎。   【踩我的脚背   吻我冻僵的嘴   在满是碎玻璃的雪地起舞】   屏幕上针叶林被烧毁殆尽,浓烟和雪色之间,字幕都被烧得焦灼发黑。台上的乐手在末日里狂欢。   这时候众人才意识到,前面的器乐编排所营造出的那种精密的秩序感,就是为了在这一刻被打破,被狠狠砸碎。   他们变成十恶不赦的逃亡犯,砸掉橱窗玻璃,掠夺一切,在逃亡的卡车里肆意大叫,在火光中媾合,在风雪交加的荒原像疯子一般唱歌、跳舞。   【在警笛的围堵中追逐日出   做两滴朝露   做对亡命之徒】   最后两句。   南乙将贝斯拨片扔向台下,胸口起伏。   【留下血迹:】   而同一时间,秦一隅朝他走来。梦游那一场情景再现,他喘息着,抵上南乙的额头,用南乙的话筒唱出最后一句。   【“我记得你眼睛。”】   屏幕上,这一句歌词的下面,是那只片头出现过的手,在雪地里,沾着血,写下一行字母。   【Sternstunde.】   歌曲没有立刻停止,鼓点和合成器音效一起慢下来,贝斯仍旧发出低沉的嗡鸣,电吉他的音色像是刀尖缓慢地划在雪地里。   大屏幕上,恒星时刻的德文越来越浅,浅到几近透明,仿佛从血变成了水。   在一个蒙太奇的切换之下,雪地变成了一张雪白的桌子,桌面上,是手指沾着水写下的字母。   在尾奏中,镜头上移,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坐在对面,他的胸口别着一个金属铭牌,上面写着[Dr.515],而不远处的科室大门上挂着牌子,写着英文的精神科。   医生的声音低沉,充满磁性,但没有感情。   “Can you try to describe yourself in some words?”(你能试着用几个词描述一下你自己吗?)   那只手指稍稍停顿,不再写sternstunde,而是数字9,写了两遍。   他回答:“Sure.”   台下众人原以为接下来的描述部分会和“医生”一样,透过影片播放出来。但令他们意外的是,顶光再次出现,落在贝斯手南乙的身上。   尖叫声在湮灭后再次出现。   天花板的冰幕上,一如《幻音》的live开始时那样,英文单词出现。只是这次不再是冰冷的机械语音,而是舞台上的南乙一个个念出来的,带着人类情感的音调,带着欲望殆尽后的喘息。   【Limerence(迷恋)】   【Illusion(幻觉)】   【Oath(誓言)】   【Nirvana(涅槃)】   【Heal(疗愈)】   【Embrace(拥抱)】   【Acme(顶峰)】   【Reborn(重生)】   【Timeless(永久)】   念完,他看了一眼秦一隅。   两人一起对着话筒,用重叠的声音说:“谢谢。”   作者有话说:   换了一个小情侣染发限定版封面   ps:515是严霁的生日,这个小彩蛋是迟之阳加的,人生切片是小阳喝醉酒的胡话被严霁做了切片加进去的   《幻音》(love)   表演:恒星时刻   作词:南乙   作曲:南乙/秦一隅/严霁   编曲:南乙/严霁/秦一隅/迟之阳   贝斯:南乙   吉他:秦一隅   鼓:迟之阳   合成器:严霁   Lacuna(空缺)   Iceberg(冰山)   Obsession(痴迷)   Numb(麻木)   Homicide(谋杀)   Ephemeral(转瞬即逝)   Abyss(深渊)   Revenge(复仇)   Trauma(创伤)   在绝望的废墟   你像绞刑架一样坚硬   掐住脖颈   凿开曲径   挖去我的心   植进你身体   两颗心脏算什么猎奇   我们是沾满眼泪的情色电影   剪辑错帧的命运   宇宙是一滩污泥   人生是在自毁中呼吸   没有意义   没有觉醒   只有泡影   都是泡影   你是默剧   我是默剧里的幻音   长久颂吟:   “别离我而去”   在银色的荒原   分食同一根罪恶的香烟   唇舌腥甜   灵魂喷溅   和毒蝎交尾   与幽灵同眠   沦为涅墨西斯的同谋   做浸透床单的酒神精神幻梦   捅入对准的弹孔   宇宙是无边墓地   人生是暂时逃离葬礼   没有神谕   没有正义   只有泡影   都是泡影   我是默剧   你是默剧里的幻音   长久颂吟:   “别离我而去”   快举起火把   点燃堆积的琴和尸体   焚毁整片针叶林   覆灭前我和你   逃入鲜血淋漓的梦境   踩我的脚背   吻我冻僵的嘴   在满是碎玻璃的雪地起舞   在警笛的围堵中追逐日出   做两滴朝露   做对亡命之徒   留下血迹:   “我记得你眼睛。”   Limerence(迷恋)   Illusion(幻觉)   Oath(誓言)   Nirvana(涅槃)   Heal(疗愈)   Embrace(拥抱)   Acme(顶峰)   Reborn(重生)   Timeless(永久) 第101章 言出法随   由于是直播,许多粉丝乐迷在网上实时repo和讨论,恒刻一出场,就开了无数图文帖,热度奇高。   其中一个专门分析《幻音》live的帖子以极快的速度成为热帖,顶上首页。   [帖名:理讨,个人认为《幻音》是贝斯手写给吉他手的,解析纯粹个人臆想不喜勿喷]   [首先标题就是结论,以及我认为《幻音》是一首情歌,所以英文名叫《love》。证据我慢慢放:第一点是出场的9个英文单词,几乎每个词语都带有负面色彩或者中性词,结合作词人是ny(而且是独立作词)就会发现,这几个词非常贴合ny本人气质的,但是华点来了!这几个词首字母连起来是lion heart,qyy的粉丝估计没人不认识这个词吧,这个意义太重大了……]   [唱到“两颗心脏也不算猎奇”的时候,ny特意指了拨片项链,这个项链的来历大家估计都知道了就不赘述了,这是秦一隅著名的狮心拨片,据老粉说他是在无落一巡的石家庄场扔下台的,加上前面直播的时候,ny听到无落唱《恶习》时,也对qyy指了胸口的拨片,基本印证了这一点:狮心拨片和唇环一样都是qyy的,现在都是ny的了]   [赞同lz的分析!我也觉得这首歌是奶油写给711的……]   [Lz好正经,我看到ny唱的歌词眼珠子都掉下来了,心里想的全是:这俩人绝对做过了,而且做得很猛……至少有一个人被·干哭了不然不会写出“我们是沾满眼泪的情色电影”这种词,太神了]   [作为一个事业粉我支持每个摇滚乐队内部恋爱,给老娘在床上拼命写歌!]   [还有后面的“和毒蝎交尾”,毒蝎是ny自称吧,小乙是CB唯一一个天蝎男……幽灵就不知道了,可能是他们俩之间的小暗号?交尾和同眠,真的不能细品,越品越涩]   [突然想到滑雪特辑了,他俩消失那段时间线就是出去开房了吧!!!要么怎么vj都是雪呢?]   [继续分析,“做浸透床单的酒神精神幻梦”这一句,我一开始也没断明白句子,后来有个姐妹说[酒神精神]是尼采从古希腊文化中提出的一个哲学概念(前一句歌词里的涅墨西斯也是古希腊神话里的复仇女神),简单来说就是从悲剧性的人生中获得原始的、充满生命力的狂欢,这个词不是就特别的qyy吗??还有人比他更符合酒神精神吗??]   [wow……看完分析我觉得这一句简直高度概括整首歌:我们都知道人生毫无意义,就是一出绝对的悲剧,是总要到来的葬礼,但是在此之前我愿意和你一起做一场酒神精神的梦,疯狂地发泄,破坏一切,然后做无意义的逃亡,只要你不离我而去……天哪,奶油老师真的只有19岁吗?]   [这一段主歌连着看真的又涩又文艺]   [关键是他好懂qyy,居然可以写得这么精准这么迷幻,这是真的爱]   [联系之前的CB采访就更好嗑了,qyy说过自己以前喜欢夏天,但是现在喜欢冬天,然后ny问为什么,qyy答非所问,看着ny说“诶我突然觉得你特别适合冬天,特适合在特别冷的地方生存”,然后你们看今天的舞台VJ,全是雪……这就是qyy说的适合南乙生存的地方啊!]   [接上,“幻音”这个词也很妙——幻听时听到的声音,结合副歌歌词:“我是默剧,你是默剧里的幻音”,默剧是没有声音的,如果你听到声音了,也是幻觉,这种悲剧色彩太强烈了,他把qyy比作自己无声世界里唯一的、但其实不存在的声音]   [完了,我本来是来看歌词解析的,怎么磕上了??你们qnzy姐吃得有点太好了]   [我也……救命我本来是执生粉,结果在qnzy姐的粮仓里找不着北了,不愧是美帝]   [这不是美帝,这是真基]   [救命qyy弹吉他了!!!!!救大命了!!!可是为什么是反手?是特别设计的吗?]   [之前一直有姐妹猜测qyy手受伤了,不会是真的吧?]   [你别说,ny在CB里一直都主动给qyy开瓶子递给他,之前都有糖点剪辑来着,这不会其实是虐点吧……]   [天哪我好喜欢最后那段,真的有酒神精神的狂欢感了!如果把这段拿开,其实整首歌都特别冰冷工整,简直就是南乙本人,但是从“快拿起火把”开始,就很有qyy写歌那种热烈、疯狂的感觉,简直就是在ny中间插入了一个qyy(这话有点涩我知道,但是我怎么搞都没有正主写得那么涩)]   [没有人分析这一句吗?“踩我的脚背,吻我冻僵的嘴,在满是碎玻璃的雪地起舞。”地上都满是碎玻璃了,跳舞时ny还要“你”踩着“我”的脚背来跳,这样只扎破“我”的脚,鲜血淋漓也没关系,你们乐队男真的……]   [谁能想到一个连话都懒得说的酷哥这么会爱人呢?一首从头到尾没有一个“爱”字的歌,歌名却叫love,每个字都是爱,天哪。]   [还有下面一句追逐日出啊,滑雪特辑后面CB不是全员跑去追日出了吗?而且刚刚李归直播说了,最早提出去看日出的就是恒刻他们!!]   [滑雪特辑qnzy姐将永久珍藏,吵架冷战都那么好磕的CP去哪儿找!而且按ls姐妹说的,绝对是do了,按照这首歌这么cult风的歌词,这俩床上的风格估计挺暴力的,又纯爱又粗暴爱了爱了]   [搞摇滚的都这么敢的吗?这首歌跟出柜有什么区别???]   [那咋了,都搞摇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去搜搜,那些全世界知名的摇滚乐队的疯狂事迹可太多了]   [“我记得你眼睛”这句怎么理解呢?亡命之徒逃跑后用血写下的为什么是这一行字?]   [我看到另一个贴里有姐妹说这一句应该不是ny的主观视角,是qyy的,因为qyy不止一次在物料里提过说ny的眼睛很好看(是真的美,滚圈最美的一双眼睛)]   [我强烈怀疑这一句话是qyy的原话,他肯定对ny说过我记得你的眼睛,所以ny才写进去的,毕竟qyy和ny都没有公开否认过,一想起这件事我的手都在抖,细思极恐……]   [啊我突然发现如果你们结合VJ就又不一样了!唱完这一句之后那个手指出现了,在雪地里写了sternstunde,一开始我以为是乐队名,但是一般情况下乐队名不会那么快出现啊,live还没完呢,后来有姐妹说有没有可能这不是乐队名,是qyy脖子上的纹身?这说明什么??Qyy的纹身有没有可能和ny的眼睛有关???]   [妈呀这明明是live解析楼,怎么越扒越有啊……]   [草…………结尾居然还有9个单词……lz疯了]   [你们没发现吗?大屏幕上的歌词最开始是印刷体,然后慢慢转成手写体,最后完全变成了南乙的手写体(有姐妹在隔壁楼对比过《梦游》的歌词,是一样的字体),这也是一种暗喻吧,最开始是像机器一样没有感情的人,所以连描述自己的单词都是人工智能语音,到后面因为爱变得鲜活,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类了。]   [居然还是九个不同的单词……跟着奶油老师学英语(bushi),接着lz的斗胆分析一下 ,之前9个是负面色彩的,但是结束之后的单词都是正面的,而且根据那段影片,这几个词都是用来describe他自己的,所以是爱上之后发生的变化吗?唯一不变的就是首字母还是藏头,还是lion heart,太爱了…………]   [t开头的词儿那么多,ny偏偏选了timeless,还有前面的“永久颂吟:别离我而去”]   [一想到冷酷小乙为了lion heart一个个筛选单词就觉得心软软的,而且看秦一隅拿着吉他出场的时候,小乙第一次露出那么震惊的表情,肯定是没有排练过的惊喜,你们俩都好爱]   [qyy在《幻音》里的状态拿到全阶段(特别是无落阶段)都是独一无二的。他已经跳出了《恶习》里那个被媒体炮轰到厌烦、又被乐迷狂热追捧的死循环里了,感觉在ny的影响下形成了新的艺术人格,很自由,特别是合奏的时候,纯乐迷真的很感动]   [天作之合=天才和天才因为爱而结合,祝99!]   这并不是人生中第一次live演出,甚至不算是复出的首场。   但不知为何,秦一隅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被情绪的浪潮包裹,明明已经结束,却久久无法平息。   仿佛从这一刻开始,才是他人生新的起点。   过去那些充斥着爱与恨、付出与背叛、造神与毁神的极端日子终于烟消云散,不必无休止地在云端与烂泥中挣扎,在失去中饱受历练,他唱着恋人为他而写的歌,拿起曾经最无法割舍的琴,步入正轨。   一切都是因为南乙,因为他想尽办法朝躺在泥沼里的自己伸出了手,接手了他糟糕透顶的人生,给了他无私的爱和拥抱。   这是半年前的秦一隅根本想象不到的。   就像他瞒着南乙为这首歌写吉他线一样,在排练时,南乙同样没有说过他歌曲首尾英文单词的设计。   最初秦一隅没有能完全读懂,但当结尾再次出现时,站在台上的他恍然大悟。   无论是过去的南乙,还是现在的南乙,都藏着两颗隐晦的狮心。   他甚至用99暗藏了他的小名。以后他们每唱一次这首歌,都仿佛南乙在低声地叫他“久久”,问他喜不喜欢。   再也不会有人为他写出这样一首歌了。   结束后的第一时间,秦一隅主动走过去,给了南乙一个很满很长的拥抱,抱着他在台上摇摇晃晃,像小朋友一样。   他看见南乙被贝斯背带拽到有些露肩的衣领,整理了一下,低着头,凑到南乙耳边,声音很低:“你怎么这么厉害?”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厉害的是你吧,练吉他的事儿一直瞒到上台……   南乙觉得痒,偏开了头,并且怕被话筒收音,还用眼神小小地警告了秦一隅。舞台灯光亮起,他们这才分开,又去拥抱了严霁和迟之阳,四个人聚在舞台上。   台下的观众叫得声嘶力竭,疯狂地喊着“安可”。在这股狂热的浪潮之下,迟之阳都被感染,笑着跟随他们的喊声抬手,直到严霁伸出手,帮他拽了一下快走光的衬衣领口。   拽完,严霁作为官方发言人,拿起话筒开口:“谢谢大家,很感谢大家这么热情,也非常辛苦地看到最后一场表演,很希望我们的演出没有让大家失望。”   台下的乐迷异口同声地大喊:“没有——”   迟之阳立刻凑到严霁的话筒边说:“那就好!”   所有人都笑了。   耳机里,南乙听见导播的声音。   [主持人可以上场了,投票准备,恒刻准备talk环……]   还没说完,制作组那头似乎吵了起来,切断了信号。   忽然地,台下扔上来一个纸团。   这无疑让所有人都瞬间回忆起上次live淘汰赛的线下霸凌。那张诅咒着让秦一隅去死的纸条,和他一起在舞台上合了影,任谁都忘不掉。   因此第一时间台下前排就有人破口大骂:“谁扔的?滚出来!”   而台上,迟之阳也抢先窜了出来,飞快地捡起那个纸团捏在手里。他实在气不过,越想越气,于是背过身,悄悄展开了那纸团,害怕看到什么让他忍不住爆粗口的东西,因此他都是一点一点捋平的。   严霁也好奇,于是扭头去看,谁知看到了迟之阳翻的大白眼。   “什么啊?”秦一隅拿着话筒,“写的什么玩意儿?我看看。”   南乙淡淡说:“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迟之阳直接就想往裤子口袋里塞,可塞了半天才发现服装师给穿的裤子压根儿没有口袋,结果还被秦一隅钻了空子,夺了过去。   “哎呀你给我!”迟之阳急了,想抢回来,结果秦一隅故意高高举起手,让他抢不着。   对着livehouse不太好的光线,秦一隅仰着头眯着眼,大声挨着念了出来:“秦一隅你能和南乙亲……”   念到一半他顿住了,眨巴了两下眼睛。   南乙忍住了白眼,你们俩有什么区别?拿着自己的死刑宣判书也会抢着念出声的人。   可就算没念完,台下也已经开始起哄了。   “怎么主持人还没上来啊?”严霁笑着打岔,但效果不佳。   “亲亲!亲亲!亲亲!亲亲……”   此时此刻最开心的,是执生直播间的倪迟,手都要拍烂了,毫无避忌地跟着直播观众一起大喊,两个队友拦都拦不住。   [怪不得他们叫qyy和你吃乐子人组合,原来是因为乐子人终成乐子。]   [你吃:我就知道我隅哥不会让我独自尴尬!]   [你们couple boys真是让我害怕……]   “哎,等会儿,这谁写的?”秦一隅把纸条晃了晃。   没想到台下还真有一个姑娘大喊:“我——”结果因为太激动,嗓子劈了叉。   “我去这还带自首的啊!”迟之阳说,“我可报警了!”   严霁笑道:“这一看就是磕太多了,嗓子都磕坏了。”   “啊啊啊啊!快点儿吧你们!”那个姑娘大叫道。   “要不您上来唱吧。”南乙面无表情说着笑话,“该给你写段儿高音的。”   “哈哈哈哈!”   就算是插科打诨也没能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台下喊着“亲亲”的人反而更多了,秦一隅实在没办法,笑着走向南乙。   南乙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真要做什么,下意识就后退,可被秦一隅拉住了:“别跑啊。”   不是你疯了吗?这么多人……   可下一秒,在极近的距离下,秦一隅却没有靠过来,代替他贴近的是被他背在身上的琴。   他扬着嘴角,用电吉他刀锋般的琴头,碰了碰南乙的电贝斯修长的琴颈。   南乙怔在原地,心跳得快极了,眼睛垂着,盯住了电吉他的琴头。   “好啦。”做完,秦一隅后退半步,拿开了琴,也将纸条塞进口袋里。   “啊??”台下观众异口同声。   秦一隅挑了挑眉,散漫笑道:“啊什么,琴吻不是吻吗?”   台下更疯狂了。   “救命啊,怎么比直接亲亲还刺激!”   “琴吻?你太会了秦一隅……”   “雨齐老师你都不拦着点儿!”   其他人都在笑,严霁也一样。照平常,他早就想办法按住柜门了,但现在这情况不太一样,他知道秦一隅巴不得把热度炒高,越高越好,所以也没有去管。   他反倒非常意外,还以为秦一隅会为了讨论度,真的直接亲上去,竟然没有。   这小子某些时候还意外地挺纯爱的。   很快,主持人就上了台,看他还没整理好的表情,还有扶住耳返时蹙起的眉头,严霁感觉不太对劲。   但该走的流程还是一个不差地走了,在观众投票的过程中,主持人手拿着台本准备进行预备好的talk环节。   “听说这首歌是由贝斯手南乙写的,想问一下,是在什么样的契机下写下的这首歌呢?”   主持人说完,站在舞台最左边的南乙拿起手麦:“这首歌是我……”   才说了几个字,他的麦克风突然间失灵了,发不出声音。一旁的秦一隅和严霁也同时递过去话筒,可他接过来发现,他们的话筒也没有声音。   这不可能是同时坏掉了,刚刚还好好的。只能是被关了。   严霁扭头看向主持人,发现他正要救场递出自己的话筒,可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偏过了头。   很快,他的话筒也没有声音了。   主持人只能让台下先安静,然后大声说:“因为设备问题,请恒星时刻先去观战室等候,之后会公布最后两支乐队的分数。”   台下显然不买账,什么声音都有,但很快,livehouse的直播镜头就被切断,变成了广告。   恒刻表演的时候,live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到达峰值。突发事故一发生,无数人迅速跑到微博等社交网络抱怨。[Crazy Band直播中断]的词条也很快上了热搜,引发更大范围内的讨论。   而被广告卡出来的线上观众,大部分也都直接涌入恒星时刻观战室的直播间,没多久,他们就在直播镜头里看到了回来的恒星时刻。   一众观众也在直播间弹幕里讨论方才出现“技术问题”的原因。   [不会是因为大家起哄让qyy和ny亲亲吧?]   [确实不应该这么搞的,私底下的livehouse就算了,公开直播开这种玩笑有点过了]   [要真是因为那个为啥qyy念出来的时候不让主持人上台救场?而且qyy也圆得很好了啊,别一有什么事儿就怪qnzy姐ok?美帝姐背负全世界是吧?]   [我感觉不是因为cp,一开始ny微博就被禁了,1组的乐队打分都有问题,是不是恒刻唱完之后控不住场面了,节目组没法继续搞黑幕了所以这么做的?]   [恒刻的live太强了发现控不住票了呗,刚刚有个yxh发起的七个live你最喜欢哪个的投票,《幻音》一骑绝尘,这样要是1组输了,傻子都知道是黑幕啊!]   [那这也太明显了……生怕不挨骂啊,除非是金主爸爸拿枪指着导演的头。]   [节目组还怕明显?黑幕的热搜一直在降,可是广场刷得飞快,热度不可能降低]   [别说了你们,别一会儿恒刻直播间真的没了……]   坐下来之后,恒刻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谁都没轻举妄动。   工作人员在背后用纸条给他们写提示,让他们安抚一下直播间情绪,但谁都懒得做,唯一靠谱的严霁回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是检查手机,也没顾上。   他看到了汪琦的微信,也递给身旁的秦一隅。   于是秦一隅也低头打开自己的手机,想看一眼网上的情况,没想到却发现有好几通未接来电,是不同的座机号。   这令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南乙被陈善弘带走那天找到他的神秘人。   他直觉一向很准,下意识点开信息,果然看到了一条陌生人的短信,但内容却很奇怪,里面写着一条具体到住院部床位的地址信息,其余什么都没有。   保险起见,秦一隅将地址复制保存了下来。   “大家别着急。”一旁的严霁微笑着说,“主舞台的直播应该会恢复,我们耐心等待比赛结果就好。”   而就在这时,一直表现得非常安静的南乙,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刚刚在舞台上,我还有些话没有说完,其实……”   可他刚一开口,恒星时刻的直播间也突然中断。   简直是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说:   ——更衣室小剧场——   上台前,恒刻更衣室里:   迟之阳(反复低头,捂着胸口,拿手肘拐南乙):小乙,这……这衣服也忒露了,我能跟你换吗?   南乙(拎起自己那件,沉思):还是算了吧,我宁愿露背也不想露胸。   更衣室帘子刷一下拉开,竹马组双双扭头——   迟之阳(用衣服捂住自己的上半身):秦一隅你tm有病吧!!!招呼都不打一声!你大爷的xxxxx   南乙:……   秦一隅:嘻嘻(直接拽走衣服脱一半的小乙),跟我走,我那间地方大!   南乙(被抓走):换衣服要那么大地方干嘛……   一分钟后,更衣室门口再次出现脚步声   迟之阳(警惕):??秦一隅你tm梅开二度是吧?   严霁:小阳,是我。   迟之阳(立刻变脸,飞速穿好上衣):啊?啊……有事吗?(拉开帘)   严霁:刚刚小乙说你担心会露,我也穿的这种深v,所以找服装师要了一些防走光的粘条。我可以进来吗?(说着但是已经进来了)   迟之阳(脸红):啊你这个也确实有点……什么都没穿吗里面?   严霁(点头,撕开防走光条的包装袋):嗯,这个要试试吗?   迟之阳:这玩意儿怎么用啊?(拿过来结果粘到手上)   严霁:我帮你,可以吗?(靠近)   ——慢条斯理贴防走光条的严老师要求的分割线——   ——防走光条贴在深v领子的里面,和皮肤粘一起所以可以防止走光——   十分钟后,迟之阳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红的,露出来的胸口也是。   秦一隅:这哪儿来的大虾米啊?煮这么熟! 第102章 连环爆炸   面对中断后黑屏的直播间,所有线上观众极为震惊。   谁都想不到这样的事居然会出现第二次,而且都是出现在南乙即将发言的时候。   这样极具针对性的“特殊待遇”,让原本就热度颇高的黑幕论愈发甚嚣尘上,讨论度居高不下。   而在恒刻的观战室里,面对这种情况,四人都表现得出奇冷静,仿佛早有预料。唱完刚刚的live,游戏才正式开始。   直播刚中断没多久,他们的房门就被敲响,是摄像组的人。   “不好意思各位乐手老师,现在因为直播出了点儿问题,剪辑正片素材需要补录一些单人的采访镜头,这边可以请大家配合一下吗?”说完,他看向南乙,“南乙老师,可能要你先跟我们去小房间录一下。”   听到这话,四人面色各异。   迟之阳火冒三丈,腾的一下站起来:“不是,怎么还单独录啊?不行你们先录我的吧!南乙往后稍稍。”   “这……”对方露出很为难的表情,一看就是被上头临时布置的任务,没有决定权。   迟之阳眉毛一拧,一拍桌子,大声道:“不行什么不行?你们到底想怎么着啊!”   严霁笑着起身,拉住迟之阳,对摄像组的人说:“这样吧,我和南乙一起去,你看可以吗?”   如果一开始就提出这样的要求,摄影组绝对不会答应,可迟之阳这么咋咋呼呼一闹,他们也怕真出点什么事儿赖到自己头上,于是反倒能接受严霁的提议了。   “行,那严老师也一起吧。”   严霁看了一眼南乙,又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秦一隅,拍了拍他的肩,但没说什么。要说的,他们之前私底下已经讨论过太多次了。   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居高不下的热度、黑幕造成的天然舆论优势、还有刚刚结束的live效应,这一切错过不会再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陈善弘才会这么当机立断,或许他也隐约察觉到,这一次他面对的猎物,并不那么受控。   网络上对于直播中断的阴谋论愈演愈烈,而其他乐手的直播间还在继续,分数尚未公布,节目组只能安排其他乐队做一些小游戏和观众互动,试图转移视线。   在严霁和南乙离开后不久,秦一隅和迟之阳也以上洗手间的理由,想办法脱离了恒刻的房间。距离恒刻直播间最近的就是1组的队友乐队,两人试图敲开不烬木和执生乐队的门,但却没有人开门。   “工作人员应该知道是我们了。”迟之阳皱眉道。   都到了这种紧要关头,秦一隅居然还在笑,仿佛被逗乐了似的。   “他们应该是觉得,同组的乐队会向着我们,特别是向着南乙。”   把同为黑幕受害者的1组乐队都控制住,这样就可以孤立无援。   “现在南乙想说什么,或者,想说关于南乙的任何事应该都不行了。”   恒刻直播间被中断后,大量的直播观众涌入到其他乐队的直播间,弹幕几乎全都在质疑节目组黑幕,声势浩大,人数一度超过了演出时的数量。   无序角落直播间的氛围极其尴尬,由于他们和恒星时刻是最后上场的两支乐队,又都没有公开票数,因此遭受到最大的抨击,无落的粉丝数量也相当庞大,两方在弹幕上吵得不可开交。   鼓手大成拧着眉,看着弹幕上飘着的那些刺耳言论,差点按捺不住要对喷起来,谁知很快,弹幕竟突然刷起别的。   [快去刺杀旦直播间!]   许司看到弹幕上提到了秦一隅,于是在桌子底下打开了视频软件,找到刺杀旦的直播间。   刚点开,他就惊住了。   秦一隅和迟之阳竟然突然出现在刺杀旦的直播画面中。   怎么会这样?   镜头之中,秦一隅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天塌下来都笑嘻嘻的。   他拉了个椅子坐下,抬手看了一眼表,开门见山道:“是这样啊朋友们,节目组把恒刻直播间关了,还把我家贝斯手带去补录了,所以呢,我借一下我姐们儿直播间说两件事儿。第一件……”   秦一隅举起自己的左手,靠近镜头,指了指纹身下面的疤痕。   “我的左手废了。”   一旁的迟之阳震惊地扭头盯着秦一隅。   你疯了吗?   他们是商量过,但从来没说过要拿这事儿出来说啊!他这不是……不就是拿自己当初的伤当炸.弹引子吗?   明明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拿出来说过,除了他们四个谁都不知道的,这明明就是他最重的心病啊。   “喂……”迟之阳在桌子底下抓他的手腕。   可秦一隅却仿佛根本没看到似的,仍笑着,继续道:“为什么会废掉呢?这事儿说来话长,等会儿我会发微博仔细说明。不过没准儿我微博一会儿也会被禁言,所以大家吃瓜也抓紧点儿啊。”   很显然,只要和秦一隅沾上一点儿边的事,都会有这超乎寻常的讨论度,更何况是从未透露过的手伤。   此时此刻弹幕已然刷到看不清了,大部分都是问号和感叹号。   [什么?????]   [真的受伤了???]   [那当初退队是不是也有隐情???]   “至于第二件事儿……”秦一隅听到耳机里传来的工作人员的声音,有些烦,蹙了一下眉头,扯掉了耳机。   他拿肩膀撞了撞迟之阳,满不在乎地笑道:“你来说吧。”   迟之阳还愣着,看他这样,心里难受又生气,但忍住了。   “那我可真说了。”   “快点儿吧,一会儿又给咱们关了!”秦一隅笑着。   之前私底下讨论过无数次,他从未想过这件事最后会由他宣布,还以为会是严霁或者南乙。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   一向暴躁的迟之阳看向直播镜头,露出参赛有史以来最郑重最官方的表情,双手交握,简直像是严霁上身了似的。   “各位观众朋友,各位乐迷们,很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但从这一秒开始,我们恒星时刻,正式退出Crazy Band。”   [????]   [退赛??]   [不是?到底发生什么了??]   “没错。”秦一隅揽住迟之阳的肩,笑眯眯说,“我们恒刻不、干、了!”   直播间弹幕疯了,满屏幕都是问号。   当然,这中间也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质问。   [你们自己的直播间关了就跑来嚯嚯我旦的直播间?放过三个小姑娘吧!]   原本秦一隅想无视,但这条弹幕被礼音看见了。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直接站了出来,弯腰冲镜头说:“是我们把他们拉来的,就是几分钟前。”   准确说是八分钟前。   就在迟之阳和秦一隅离开恒刻的房间,在走廊想办法的时候。   “现在怎么办……”   正说着,写着[2组刺杀旦]的门忽然开了个缝。被白炽灯照得惨白的走廊地板上,一条暖色调的光线投上去,像一个醒目的路标。   下一秒,一个瘦瘦的身影探出头来,兔子似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对上走廊的两人后,飞快招了招手。   两人一愣,竟然是绣眼。   “快过来啊。”她压低声音,小声说。   秦一隅明显有些错愕,但还是和迟之阳一起过去,钻进刺杀旦的房间。里面出奇得安静,竟然没有工作人员,只有正在直播的闽闽和礼音。见两人进来,她们瞥了一眼,使了个眼色,让两人先到拍不到的地方去。   于是秦一隅和迟之阳避开直播镜头,来到房间的角落,压低声音询问绣眼:“你们的助理呢?”   “我说我的琴丢了,让她们去帮我找一下,好不容易把人支开了。”绣眼说完,没继续说下去,而是低下头,用手机打字,没多久抬起头,将屏幕举给他们看。   [礼音刚刚不小心听到工作人员说赞助商要求关恒刻的直播间,语气很不好,还说要密切关注南乙的动向,有必要的话,所有直播间都要提前关掉,我们一直在想办法找你们,看到你们俩出来太好了,时间不多了。]   短短几行字,秦一隅看完,却非常震惊。他知道之前在上一轮,他们同在b组时,有过共患难的时候,也建立了很深的感情,但没想过在这么紧急的时候,这三个明明是对手的女孩儿,竟然会第一个伸出援手。   迟之阳看完,连连摆手,用口型说“别掺和进来”,秦一隅则低头打字,不一会儿拿出手机给她看。   [可是我们要做的事儿特别大。]   秦一隅不想骗她们,也知道,如果换做是南乙站在这里,百分之百会拒绝,他不会希望牵扯更多人。   谁知没多久,绣眼再次抬头,一双圆眼里像是簇着两团火似的,亮极了。她举起手机,指了指屏幕。   上面只写了寥寥几个字。   [那我们就干票大的!]   这一票的确很大。   礼音说完,冷静将身上的麦和耳机都拆下来,放在桌面上,耳机里甚至还有导播在劝他们冷静的声音,但她懒得听了。   “比到现在我们也累了,所以,刺杀旦乐队也……”   没等她把话说完,直播间就被掐断了。   而与此同时,被叫去补录的南乙和严霁,被带去了一个摄影棚里,录了一些很没有意义的问题。南乙意识到,对方就是纯粹拖着不想让他们离开而已。   但很快,严霁收到了秦一隅的消息,知道他们成功了,于是直接走上前,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用手挡了一下正在录制的摄像,站到南乙身边。   “不好意思,我们不录了。”   摄像师和提问的工作人员都非常震惊:“可是我们还没有结束……”   “但是我们结束了。”严霁望着他,沉声道。   南乙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摘了麦:“恒星时刻已经决定不继续参与之后的录制了。”   两人并肩向门口走去。   这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判,根本没有任何应急预案。工作人员只能慌乱站起来,试图用合约来约束他们。   “我们之前是签过合同的,如果没有特殊原因的话,你们是不可以……”   “没事的。”严霁回过头,“我们的律师之后会联系你们。”   出门之后,南乙挑了挑眉:“你找律师了?”   严霁笑着揽住他肩膀:“他们吓唬我们,当然要吓唬回去。”   说完,他又道:“没想到啊,几个月前写辞职信说要去参加乐队比赛,现在比着赛呢,又跑路了。”   “那怎么了?”   严霁故意长叹道:“频繁跳槽是职场大忌,会被打上‘不稳定'的标签,很毁简历的。”   可第一个提出退赛方案的明明是你啊哥。   南乙笑道:“玩儿乐队的,最稳定的事儿就是不稳定。”   正说着,秦一隅又发来新的消息,严霁一看,写明了要给南乙。   于是他将手机递过去:“一隅刚刚发的,说有可能是之前联系他找你的那个人。”   南乙一看,是医院住院床位的地址,但并不是之前李不言住的床位。   凭着和祁默建立起来的默契,他意识到,这应该是李不言现在所在的住院地址。之前张子杰一出事,他就让祁默给李不言转院,并且不能告诉任何人新的住院信息,怕一旦暴露,陈韫会第一个对无法行动的李不言下手。   可现在这么重要的信息,祁默竟然发给了秦一隅。   “不对。”   他要做什么?   南乙看向严霁,表情冷下来。   “手机借我一下,我得想办法联系他。”   由于直播的传播效率,“恒刻退赛”的消息几乎瞬间传遍各大平台,很快登上热搜。   屏幕前收看比赛直播的观众和乐迷对此也闻所未闻,恒刻和刺杀旦的直播间一关,他们便马不停蹄地去往下一个,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活跃人数最高的直播间除了无落就是执生了。   执生三人组坐在椅子上,镜头背后是三个工作人员。他们盯着那些高速刷新的弹幕,表现得气定神闲。   但事实上,不久前,他们的手机已经被收了。   背后的工作人员举起现写的纸板提醒他们继续玩游戏。   倪迟冷冷地瞥了一眼,冲身旁的尼克和芮游说:“哎我想到一个新的游戏。”他从口袋里掏出拨片,想展示给直播镜头看,“怎么对不上焦啊?”   [要像李归那样用手掌垫在后面!]   “哦是吗?”倪迟看到之后照做了,“真的诶!你们看啊,黑色这面是正面,白色是反面。我像这样一抛。”   他将吉他拨片往上一扔,被压在手背上,右手盖住:“如果是黑色那面,咱们就继续,白色那边就……”   没说完,工作人员直接举牌子打断,没想到倪迟直接抬起压住的右手。   尼克立刻凑过去瞧:“黑的诶。”   芮游冷笑一声:“这不是白色吗?”   倪迟也大笑道:“对啊,你瞎了吗小尼。”   他拿起这枚拨片,手指捏着,转了转,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轻声道:“游戏结束,我们也不干了。”   [卧槽卧槽卧槽……]   [怎么都……]   [你们都比疯了吧……]   看着工作人员的牌子,芮游冷笑着说:“别举了。”   “手机还给我们。”尼克朝他们伸手。   “你们疯了吗?”其中一个制作组的忍不住在镜头背后发出声音。   “对啊。”   倪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不就是Crazy Band吗?我们这是贯彻落实赛方的核心精神啊。”   说完,他挑了挑眉,认真道:“我都玩儿摇滚了,还要看你眼色吗?”   嘀。   屏幕显示:[因技术问题,该直播暂时中断。]   从南乙发言被中止的那一秒钟开始,整场比赛全方位滑坡,走向失控。   制作组、导演甚至制片人,幕后团队的每一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可谁都没有经历过这种程度的“直播事故”。   在投资商提出不合理要求的时候,他们都认为这期淘汰赛接近尾声,能糊弄过去,可他们低估了这群人的疯劲儿。   这是一群最不受威胁、最厌恶被金钱和权利剥夺话语权的年轻人。   越是镇压,他们越是不受控。更何况这么多天以来,那些悬而未决的不公待遇,那些明摆着将人当傻子玩弄的手段,早就耿耿于他们心中,隐忍不发,就只是为了好好给观众一个交代。   至少得唱完这首歌,演完这一场吧。   这几乎成为所有乐手的共识。   但现在都演完了,唱完了,他们早就没有负累了。   这些乐手早就变成一个个闷着的火药桶,就等一个契机。   而所有人里最疯的那一个,就这样明晃晃地将那个契机砸了过来。   秦一隅在直播公然扔出两个火星子,一个炸开外界的舆论,一个则直接引爆CB内部的连锁爆炸,从恒星时刻到刺杀旦,再到执生……   [不烬木直播间]   “执生也退了?”Uka看了弹幕都有些想笑,扭头看向程澄。   程澄本来还因为秦一隅重新弹吉他而开心,可开心了没几分钟就想杀人。   “本来我们以为打赢了复活赛会是好的开始,没想到你们居然这样,输给殷律我心服口服,但后来的live票数真的对得起我们不烬木的演出吗?”   “我们也退赛,反正不退,以你们的剧本,我pk输了,淘汰的也是我们吧?”   [尤利西斯的指引直播间]   看着那些弹幕,李归有些慌。   “家人们别刷了……”   穗穗却说:“我好困,能不能快点儿把我们直播间封了让我回去睡觉啊。”   “要是他们都退赛了不会咱们变成冠军吧?我怕被网暴。”李归小声说。   一向反应很慢的阿迅却忽然开口:“小迟也退了?那我也不比了……本来就是他拉我来的……”   “啊?”李归看着他站了起来,“你去哪儿?”   “我去找他……他现在估计很生气。”   一分钟后,所有直播间都关闭了。   Crazy Band官方微博发表声明。   [@Crazy Band:本次直播存在诸多技术问题,且由于工作人员和参赛乐手沟通不善,导致误会产生,节目组目前正在处理相关事宜,稍后会更新更为确切详实的结果。再次为本次直播事故表示歉意,感谢各位观众的关注!]   但很显然,没人会为此买账。大批乐迷涌入,在极短的时间内直接爆了官博的评论区,就算他们关评论,也根本平息不了舆论风波。   集体退赛这一平地惊雷的操作,一举将CB的热度拔高到前所未有的恐怖程度。   迟之阳看着[退赛]的热搜词条登顶,有些震惊。诚弘居然真的没有降热搜,还真就给南乙他们预判到了。   原来声东击西真的有用,对陈善弘而言,退赛这样对他造不成实质性伤害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他不禁回想起之前南乙说的话。   [退赛?现在还不是时候。]   [再等等,等这把火烧到遮掩不了了,黑幕已经人尽皆知了,再宣布退赛。要让整个节目组、直播的所有观众、背后的投资方,还有与这件事无关的路人群众,都参与进来,舆论最好是能大到收不了场。]   [公开蒋正和陈善弘的相关信息太危险了,不一定成功,一旦失败,后续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就像霁哥说的,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曲线救国,先引爆关注度,这样一来,所有的媒体记者才会像饿虎扑食一样,朝我们扑上来。]   南乙几乎算无遗策,但没有算到其他乐手也会参与进来。   一如那场疯狂的追日出之旅,第一块骨牌砸下的瞬间,这群不计后果的、尚未被规则驯化的疯子,明明没有被列入到棋子的阵列,却一个个义无反顾地跳了进来。他们都是来玩儿的,不是来被人玩儿的。   而他更没有算到的,是最疯的那一个甘愿以身入局,用自己腥风血雨的体质和这双被无数人关注的手,做成最后的火把,扔进去,轰的一声,火势滔天。   所有人都在等着秦一隅发布他直播时说的微博。   因此在他刚刚发表最新微博的第一时间,转发和评论的数量便高得惊人,是超乎想象的关注度。   但当所有人真的点开之后,才发现,视频里所讲述的内容并不是秦一隅受伤的左手。   而是作为比赛资方的董事长陈善弘,强行包养乐手的罪证。 第103章 步步为营   自从看到那条住院信息后,南乙尝试了各种方式联系祁默,但都失败了。   于是他试着联系薛愉的父母,发现他们现在正在新的医院陪护李不言。   “阿姨,祁默呢?他去哪儿了?”   电话那头的薛愉妈妈叹了口气:“我们也不知道,小默已经失联两天了,最后一次见他就是我们一起安顿好不言,在医院附近的小餐馆里吃饭,他说有点事要做,拜托我们照顾不言,第二天他就没有来医院了。”   “好,我知道了。”南乙拧着眉,挂断了电话。   他现在很希望不是最坏的状况,但又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毕竟张子杰失踪这么久,已经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想到这里,南乙必须得先保证李不言的安全,他联系了之前帮过忙的摩托车队的仇胜,说自己有个朋友在医院住院,怕有人找麻烦,想请他们照应一下。   对方一口应了下来,又说:“小南啊,那个微博上的事儿,是真的假的啊?”   “微博?”南乙问,“仇哥,您说的是什么事?”   “就……就是那个包养啊,”对方在电话那头骂了起来,“王八羔子,老不死的狗东西,想得倒是挺美!哥跟你说,娱乐圈就是狗屎,一群烂货,你可千万照顾好自个儿,听见没!”   南乙蹙着眉头应了两声,眼睛眯起来,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惊,摸了摸自己裤子口袋。   一旁的严霁看了,低声问:“找什么?”   南乙心一沉,很快就想明白了。   “仇哥,他们这会儿还录着,等我找到机会了再联系你。”   “行,保重,有什么事儿告诉哥!”   挂断电话,南乙看向严霁:“秦一隅把我的U盘拿走了。”   怪不得比赛前上洗手间非得挤在一个隔间,接吻的时候连手都不让摸,八成那时候就已经到手了。   他立刻用严霁的手机打开微博,果不其然,秦一隅用他的账号发布了之前南乙剪好保存的录音。   看到南乙阴沉着脸色将手机还给他,朝着刺杀旦的直播间走去,严霁抬了抬眉,眼疾手快地给秦一隅发了条微信。   [AAA鼓手专业疏通严师傅:你完了。]   [撒娇男人最好命:?]   [撒娇男人最好命:die job death god? ]   [AAA鼓手专业疏通严师傅:你先斩后奏,小乙兴师问罪去了,准备好滑跪吧。]   这么快?   不愧是我老婆,一下子就发现是我了。   “完蛋了。”秦一隅笑嘻嘻说。   “什么完蛋了?”迟之阳吓了一跳,还以为出啥大事儿了,扒拉秦一隅胳膊,想看他手机,谁成想这人竟突然抓住他。   “咩,要是小乙要来杀我,你会为了我们团队的和谐替我拦住他吗?”   刺杀旦三人看着秦一隅,各有各的无语。   “这他么都什么时候了!”迟之阳显然是最无语的,“我替他分尸!”   “得亏直播关了……”闽闽长叹一口气。   笃笃——   门口传来敲门声。   “谁?”礼音问。   “是我。”   听到南乙的声音,她才打开了门。只见南乙脸色不佳,扫了眼房间,眼睛对上秦一隅,偏了偏头,示意他出来。   其他人一副集体看戏的表情,目送秦一隅离开了。   找了个没摄像没人的地方,闷了一路的南乙才转过身,面对面冲秦一隅开口。   “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秦一隅望着南乙的脸,发现他眼下的乌青都盖不住,一双钩子一样的眼睛笔直地盯着自己,平时那股子谁也不在乎谁都不放心上的薄情样儿好像荡然无存了,每当他的眼睛映着自己的轮廓,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好像在无声地尖叫:我不能没有你。   这其实有些不合时宜,但秦一隅此时此刻真的非常得意。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的小孩儿,却把他看得那么重,爱到这种程度,还会有第二个人吗?   “宝宝。”秦一隅靠过去,手揽住他的后背,想亲上去。   但南乙却不吃这套,甚至冷着一张脸说:“叫我全名,然后回答我的问题。”   隔着很近的距离,秦一隅脸上的满不在乎终于消散,他认真起来,手也从他的后背放下来。   “我不自己想办法拿,你绝对不会给我的。”   “你的账号被禁言了,按原计划,这段录音之后由媒体透露出来,是,这样是保险。但是南乙,热度不等人,等着他们来追问,不如我们自己发来得快,尤其是由我来发,除了我没人可以引起这么大的流量,你明明知道。”   南乙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浑身都绷着。   “不能因为你喜欢我,你爱我,就总是下意识把我排除在外。”秦一隅黑沉沉的一双眼变得柔软,“这是特殊时期,为了达成目的,你可以充分地利用我,因为我也爱你。”   秦一隅太清楚南乙对什么招架不住,也完全知道他有多生气,就有多在乎自己。   “我保证,以后亲你的目的绝对单纯。”他伸出手发誓,还故意伸弯曲不了小拇指的左手,“好吗?”   南乙紧绷的外壳明显松动,眼神晃了晃。   于是秦一隅见缝插针,乘胜追击,又靠近一步,皮带扣碰上南乙系在腰间的腰带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声响。   “现在可以叫宝宝了吗?”他揽住南乙的腰,拖着尾音,语气又轻又柔,显得十分可怜,“可以亲吗?嗯?”   南乙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上赶着做棋子、跳进危险的火坑,甚至丝毫不为此慌乱,还能在这种危急关头勾引他?   但或许是太累,太紧绷,闻到秦一隅身上的味道,被他搂着,贴上皮肤,南乙不由自主地沉沦、松懈下来,有些自暴自弃地接受了这个混乱中的吻。   自己果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秦一隅一边黏糊地亲他,一边叫他宝宝,手指穿过针织衫后面的蛇骨链,像拨开百叶窗帘那样,抚摸他后背的皮肤,向下,试图去找他熟悉的小窝。这个房间很黑,也很冷,秦一隅是唯一的热源。   “你穿得好漂亮……”唇舌退出些许,秦一隅贴着他的侧颈啄了好几下,“也很方便……买下来好了。”   “买下来你穿。”南乙咬了一口他的耳朵,推开他,开门出去。   “我穿就我穿。”秦一隅跟在他后头出去,把皮衣外套脱下来搭在南乙肩上,“我正过来穿!”   “你当裙子穿都没人管你。”   “那不行,有点太色情了,我怕你受不了。”   “……”   始作俑者松弛得还能在这里开玩笑,网络上却因为他的微博乱得不可开交。金主包养乐手不成被反咬一口,这么劲爆的八卦,谁都不想错过。   [感觉录音会被删,总结了几个重点:1、陈善弘试图用天价合同包养ny并且承诺给他们冠军,但被拒绝;2、陈善弘之前还包养了其他人,但这里被消音了,网友推测是RD的吉他手,因为之前一直有传闻;3、ny拒绝后,陈善弘不允许他参加比赛,试图软禁(这跟□□有什么区别?)]   [怪不得赛前ny就被禁言了,原来是因为不接受潜规则,你们CB太可怕了]   [太牛了,居然还能留下证据……别人的19岁……]   [ny禁言所以qyy发出来,发之前还是拿自己的手伤铺垫……为什么每次qnzy姐都能在这么地狱的时候捡到巨糖??]   [大家存下来投稿到yxh发散开来!!]   紧急关头,节目组被诚弘施压,迫不得已找到秦一隅试图开条件和解,却被一口回绝,公关团队为了稳住现在的情况,只能先以合同将乐手暂时留在CB园区,并且实时跟踪舆情。   乐手们原本闹着要走,但南乙在群里建议大家留下来。   [ny: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CB还有其他资方,不是诚弘一家独大,而且现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CB,乐手出事他们担不起责任。]   结果到了晚上,公关团队发现情况更糟糕了。   “恒刻那个暴脾气鼓手下场转发了……”   “迟之阳?就那个特别爱骂人的?要是他有不当言论可以联系平台把他暂时……”   “他倒是没骂人……”   公关团队将他的微博截图发在群里。   [@恒星时刻鼓手迟之阳:走啊,看日出去!]   很快,严霁也转发了他的微博。很快,仿佛昨日重现一般,尤引、刺杀旦、执生……一个又一个乐手紧随其后,笑着在乐手大群里骂彼此“疯了吧”,然后奋不顾身地下场转发。   就像当初,睡蒙了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看日出,那就去看日出,而现在,他们也并不知道这背后究竟包藏着多么庞大多么黑暗的真相,既然要曝光,那就一起!   没什么比天下大乱更酷的事儿了。   而对那些一集一集追下来的乐迷和观众,“看日出去”这四个字,在这一刻几乎成了某种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象征。受到这种鼓舞,庞大的网络围观群众,也从这一刻开始,意识到这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娱乐八卦,他们逐渐抛弃了纯粹的看客心理,开始站队。   一如他们预计的,秦一隅的微博在转发破十二万的时候被删除了,因为陈善弘这样的资本家脱离普通人行列太久,只在乎自己的声誉,根本不在乎大家会不会逆反。   这种扬汤止沸的公关方式让网友更加愤怒,很快,几个热门小组和论坛开始出现一些新的爆料和八卦,剑指陈善弘之前的几任情人。   这不是偶然,而是汪琦在拿到南乙给出的证据之后,有预谋地找到专业的水军团队放出来的,目的就是按照南乙的计划投放引线。   事发第二天,一个帖子迅速火了,并且被各大营销号搬运。   [一个细思极恐的点:csh的好几任情人最后都自杀了……]   在这个热帖下,许多提名的疑似陈善弘情人的歌手、乐手,几乎都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最后下场非常可怜,也有人提到了RD的阿丘,乐迷表示他的确有抑郁症。   越是遮遮掩掩的阴谋论,人们越是无法拒绝,南乙拿准了这一点,在网络的助力下,火势连绵不绝,甚至出现了一些疑似被包养受害者的亲属,发布了相关的微博,尽管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言论,却也让网友愈发肯定。   在这个关键时候,汪琦找朋友发出了新的爆料,内容隐晦,挑了其中两任情人作为例子。   [这件事越扒越恐怖了,csh不仅口味一直很一致,有人扒出其中两任的共同点,他们其中一个的爸爸之前被csh因为商业竞争搞死了,另一个的姐姐是诚弘的艺人,就是之前在国外度假出事那个……太变态了]   [所以这个狗东西是专门挑受害者家属下手??]   [woc太恐怖了,有没有王法啊!]   [卧槽我突然想起来,阿丘签RD那段时间好像妈妈刚刚去世来着,他状态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特别差了,当时乐迷还很开心以为他签了大厂牌会前途光明……天哪……]   [救命,那csh看上ny不会也是……]   经过沸沸扬扬的几天,一步接一步的棋,网络热议终于被引导到这一环节。   秦一隅原以为南乙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放出车祸的一些线索,或者徐翊事件的相关信息。   但先被曝光的却是一则1分钟的视频,而且是从一个小号开始发布的。   还以为这是计划中的一环,一向爱死死爱活活的秦一隅,却在打开视频的第一秒就冷了脸,仿佛视频里那个被从头淋上脏水的人是他,不是南乙。   可那就是南乙,是年少的小幽灵。秦一隅后知后觉地感到心口抽痛,很细微的一丝,渐渐扩大,之前从他本人或旁人的口中听过这些霸凌的事迹,可亲眼看到,还是那么痛。   在清晰度很低的视频里,一切都蒙了层灰白的滤镜,原本苍白的脸更苍白,这个校园实纪就是一本黯淡的黑色日记。秦一隅根本想不到,原来自己第一次看到穿校服的小幽灵的正脸,居然是他被凌辱的画面。   这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场景,他想象中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是在自己的首场livehouse观众池。   可他看到的却是一个被践踏的倔强面孔。   恨意像蛇一样爬上来,缠绕住秦一隅的喉咙,令他无法呼吸。   同样的恨与怜悯,透过网络的传播,分裂给了手机屏幕前每一个看完了视频的人。到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那个看起来冷酷的贝斯手,有着如此恐怖的少年时代。   “这个视频是之前陈韫的朋友拍的,因为他买了新的相机。”   南乙很平静地告诉其他三人:“但是因为最后拍到了陈韫的脸,他就让人把相机的固态硬盘扔湖里了,这件事被邹老师知道,她找到大爷,捞了很久才找到硬盘。”   邹梦是当时唯一愿意帮助南乙的老师,一腔热血,但却没能斗得过那些人,反倒丢了工作。这件事一直令南乙非常愧疚,所以之前总去她的辅导班帮忙。   “这是祁默修复的?”严霁问。   “嗯。”南乙看向他,“这个硬盘我给了祁默,其他人不可能有。”   迟之阳立刻问:“这是不是说明至少他还安全?”   “也不一定。”秦一隅说,“这些都可以定时发,你看他发布的时间是整点,八成是设定好的。”   “那……这会打乱节奏吗?”迟之阳抓住南乙的手腕。   南乙摇头:“不会,之前是因为我手里还没有霸凌的信息,如果有,我也会发出来的。以我对陈善弘的了解,他看到陈韫霸凌我的证据,不仅不会压下来,反倒会借坡下驴。”   严霁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说,他会丢车保帅?”   迟之阳惊了:“那可是他亲儿子!”   “他心里只有他自己。”南乙冷冷道。   秦一隅顿了顿,接道:“站在陈善弘的角度来看,都到这一步了,大家都扒出他喜欢对受害者家属下手,再顺着南乙的家庭状况往下深挖,有一定概率会挖到当年的车祸和枪击案,比起这个,突然出现的校园霸凌反倒成了救命稻草了,毕竟,都是受害者,校园霸凌要轻得多。”   南乙忽然笑了出来。   迟之阳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有些瘆得慌。   “陈韫要破防了,好想看他发疯的样子。”南乙声音很轻,眼睛没有焦点地望着墙壁,“被自己最爱的人抛弃,比杀了他还难受吧。”   在声势浩大的舆论声讨下,陈韫的社交账号几乎被网友爆破,而他们的预测也一语成谶。   次日,诚弘集团就发布通稿,表示之前网络上的一切揣测都是不实信息,否认了陈善弘的所有传言,并声明律师团队会针对这些谣传采取法律措施。然而,这份通稿却间接承认了陈韫的霸凌行为,并且告知大众,陈韫会为此发布视频道歉。   承认霸凌的公关手段,加上水军洗地,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之前的公关失误,甚至开始出现所谓反转的声音。   [之前都没有实锤吧?都是大家猜测的啊]   [这可是太子爷诶,真太子的校园霸凌黑历史都认得这么快,感觉之前那些可能真的只是阴谋论……]   但大部分网友仍旧认为这只不过是诚弘掩人耳目的手段,更何况整整24小时过去,陈韫的道歉视频依旧没有发布。   他疯到被陈善弘关了起来,自杀也没能成功。   为了复仇,南乙早就抛却了自怜,拔除了痛感。在他眼里,自己悲惨的遭遇、厄运、所受到的所有折磨,都是可以被利用的棋子,霸凌也好,受害者的创伤也罢,在仇恨面前,都是武器。   因此,站在网络上海啸般浩大的同情和怜悯前,南乙仍旧像个局外人般漠然。   他心中所想的、所算计的,只是这个时间节点合不合适,够不够他落下一颗子。   凌晨,相关事件的另一帖又起了高楼。   [救命,有姐妹扒出了疑似ny小号的微博,事情好像根本不只是霸凌这么简单……]   [这个号是4年前注册的,一直零零散散发了一些微博,有姐妹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确认可能是ny本人。首先ip对得上,在近三年的ip在冀,前段时间扒了ny高中转去冀省了,然后就是生日,一年前的10月24日他发了个微博说许愿没有意义]   [有投稿说翻到了他分享的摩托车照片,和南乙的摩托车是同一款,铃木黑色GSX250R,还有一张他拍的看live的照片,拿着票根的右手,手掌有一颗红色的痣,这绝对就是南乙了。]   [这都被扒到了……你们不做刑侦真的可惜了]   [因为这个号关注了qyy无落时期的小号,qyy一直换小号,最新的那个只有最死忠的知道,粉丝不多,而且三年前也停更了,qyy粉丝翻粉丝列表发现的,而且这个号上个月还点赞了qyy粉丝的一条微博,可能是手滑。]   [不止,我发现这个号的id还是lionheart打乱之后的乱码……只有真粉丝会干这种事,绝对是ny了]   [老天,我发现了一件特别吓人的事,ny小号每年5月14号都会发同一个红绿灯的照片,而且会在评论里发蜡烛表情,而且后来的12月31号也开始发了……还分享过一首歌,是悼念亲人的……]   [所以之前那些猜测受害者家属的姐妹没猜错!!!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小号事件闹大后,许多营销号下场,很快就上了热搜。   秦一隅也找到了在天台抽烟的南乙。他蹲在墙边,叼着烟,脸被手机的一小块屏幕照亮,没什么表情,脸上甚至找不出一丝慌乱。   但走近时,他发现南乙正在删除小号的微博。   “你知道被扒出来了?”秦一隅挨着他蹲下,顺走了他的烟,自己吸了一口。   南乙仍低着头删微博:“我故意建的号。”   秦一隅扭头,皱着眉盯住他。   四年前就准备好了??   怪不得,他就觉得南乙不像是会随便建小号的人。   南乙继续说:“我故意泄露的,她们扒得比我想象中晚了一点,但也挺好。”   “所以你现在删除,是想做得更真一点?”秦一隅问。   南乙笑了,手上动作一停,看向秦一隅,靠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   “真聪明。”   做完,他低下头继续,翻到其中一条,截了个图,顺手发给了秦一隅。   “给我发什么了?”他拿出震动的手机解锁。   屏幕暗下来,昏暗的视野里,南乙头发被风吹乱,似笑非笑,格外勾人。   “纪念品。”   秦一隅听了,低头一看。   竟然是一条仅自己可见的微博,四个字,一张照片。   [@artlieohn:笑得好傻。]   照片里,是远在云南、被载歌载舞庆祝节日的人们簇拥的秦一隅,头上戴着插满花的帽子,充沛的日光将他的笑容照得明亮,明明是静态的,却鲜活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回过头,带着笑容看向躲在山上偷拍的那个人。   可惜他没有。他错过了。   这是一个为了仇恨所设立和经营的虚假账号,发布的每一条都目的明确,都是为了日后能派上用场,大到配图配曲,小到文案措辞,全都刻意设计。   唯独这一条出自真心,所以仅自己可见。 第104章 罪恶收网   CB背后的资本潜规则事件从集体退赛开始,连续发酵了三天,事件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   网友自发地扒出蛛丝马迹,甚至还有许多南乙不知道的事,发声的人越来越多,诸如之前和诚弘集团闹解约的女演员,还有很多业内人士爆料,但都仅限于“娱乐业”范围内的八卦和内幕。   即便南乙的小号被扒出,肇事逃逸的真相近在咫尺,却依旧得不到曝光,仿佛存在一条看不见的界限,超出安全范围,一切就销声匿迹。   很快南乙发现,连那个害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赛车俱乐部焰骋都被提前屏蔽了,在微博搜索不出来多少内容,搜索引擎能搜到的也寥寥无几。   这说明陈善弘也有他的预判。   “太狡猾了。”迟之阳很气,“现在怎么办,还是堵在这儿了。”   “不一样,之前如果第一步就卡在这儿,直接就没招了。”秦一隅说,“现在堵在这儿,这么大的舆论也闷在这个节点,一时半会儿平复不了,还是一点就炸。”   迟之阳拧着眉,“哎,那个Matrix的林总不是你发小表哥吗?他不能帮忙吗?”   “你真的觉得他没帮忙吗?”   南乙看向迟之阳:“提供直播渠道和平台的是Matrix,如果没有林逸青,CB这一场不可能直播,而且在苗头一出现的时候,就会宣布结果结束直播,之所以还能撑到我们宣布退赛,归根到底是林逸青在背后施压了,CB才不能强行统一结束直播。我甚至在想,现在微博下不来的热搜,还有那些越来越多的营销号,都是他在背后花了钱的。”   “可是……”迟之阳想不通,“他也是投资方,为什么要纵容咱们?这个节目要真的整垮了,他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因为这只是个小肉包子啊。”秦一隅说,“扔了这个小肉包子,还能换个大披萨。”   严霁眯了眯眼,凝神道:“林逸青是拿我们当引子,斗垮陈善弘好直接收购诚弘娱乐。”   南乙靠着椅子背,手里捏着一支红色飞镖,盯着墙上的靶盘,静了两秒,对准后投出去。   “嗯,是我提出来的。”   正中靶心。   “滑雪那次?”秦一隅问。   “嗯。”南乙从茶几上拿了下一支飞镖。   秦一隅实在想象不到,林逸青那种只看利益的精明商人,是怎么被南乙说服的。那时候的南乙任谁看来都是个孩子。   一个除了仇恨和惦念两手空空的孩子。   当他越深入地了解南乙,越是清晰地看着他剖开自己所展露出的残忍的横截面,就越是痛。真正的报复是毫无捷径的,没有天降的正义,南乙进行着一场没有尽头的攀岩,回不了头,每一步都胆战心惊,每一个能够用手攥住的岩块,都是他自己想尽办法找到的。   尽管这真的很难,比想象中还要难,但秦一隅真的很希望他能成功,双脚能踏踏实实地落在地上,像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一样,没有负担地生活。   但他们要面对的敌人从来不好对付,否则也不会花费这么多年的时间去收集证据。   舆论对上流阶层的人有时候不过是挠痒痒,核心问题被层层保护,根本触及不到。   汪琦找遍了所有可靠的渠道,想要沿着南乙小号的线索投放关于蒋正受贿的爆料,但还是石沉大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热度也在诚弘集团的打压下一再下降,各个平台都开始出现冷处理的迹象。一开始因为小号而联系南乙想要采访他的记者媒体,也在一夕之间都消失,仿佛被集体收买了似的。   再这样下去,等到舆论彻底冷却,又会变成一个被人遗忘的娱乐八卦。   可就在当天凌晨2点,四人在恒刻宿舍准备休息时,忽然在乐手大群收到了一条消息,是阿丘发的,艾特了所有人。   一张照片,准确说,是遗书。   严霁沉声说:“阿丘自杀了。”   南乙的心猛地跳了跳,拿了外套便往ReDream的宿舍跑去,电梯和走廊仿佛随时都会崩塌,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他紧绷的大脑开始出现幻听,救护车的声音、人群的尖叫、枪声……   这不是他想要的。   当他们抵达RD宿舍时,门口已经聚集了大批乐手。   “大家不要担心!已经第一时间送去医院急救了!”工作人员在门口喊着,“都不要靠近了,先回去休息吧!”   南乙枯站在走廊,看着拥挤的人群散去,心跳得很沉重。   秦一隅知道他是移情了,于是将他揽入怀中,带着他离开了现场,回到房间里。   “没事的,他不会是新的受害者。”   “是不是我曝光陈善弘的事,刺激到他了……”南乙的声音很轻,听上去有些虚弱。   “不是的小乙。”秦一隅捧住他的脸,“你刚刚走得太急,没有看他写的手写信……”   他居然用了“手写信”这样的说法,南乙在心里想,这个人究竟是多想呵护自己啊。对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这样的小心谨慎。   “他写了,他不想成为傀儡,他想反抗。”秦一隅低声说,“只是他选择了比较极端的方式,我找你的时候,他就想帮忙的。”   阿丘的遗书里写得很清楚,父亲抛妻弃子,母亲之前在陈善弘的赛车俱乐部上班,突然间离世,后来他就被陈善弘包养。   他唯一能选的反抗就是一次昭告世界的死亡。   而这的确做到了,乐手自杀的消息不胫而走。原本冷下来的热度再次飙升,尽管这不是南乙想要的。   自杀事件后,赛方负责人被派出所传唤,乐手们也都被保护起来,气氛尤为沉重。   这与之前的八卦、揣测都不同,是实实在在的一条性命,性质太过恶劣,舆论开始逐渐形成一边倒的谴责,难以控制。   [人命在权贵面前就这么贱吗?]   [这几天的热搜看得人太心寒太恐怖了……]   [难不成都这样了还没有人能查一下csh背后的势力吗?这是活生生在吃人啊!]   第四天的中午,CB官博报了平安。   恒刻四人一起去医院看望了阿丘,但他依旧不想见人,因此只是隔着窗户看了一眼。   冬日里的北京是灰白色的,干燥,连呼吸都觉得痛,南乙借口买水,独自站在住院部楼下,望着来来往往沉重的面孔。只有把自己浸没在忙碌的人群中,他才能稍稍透口气。   忽然间,幻听似的,路过一个带着乡音的声音。   “下雪了。”   南乙一步步走下台阶,一片轻盈的雪花落在眼前,很小、很白,转瞬即逝。   他独自站了一会儿,静默得格格不入,但在精神病院又显得很正常。这真是个好地方。   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精神病院。   忽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将他从黑暗的幻想中唤醒。   是严霁打来的,南乙选了接通。   “喂?”   “小乙,你在哪儿?”严霁的声音难得地很急,和他平时判若两人,“汪琦说他之前的稿子审核过了!风声突然放开了,那个新闻社还想要个独家专访,让我来问问你。”   南乙还以为是自己做梦,闭了闭眼,又睁开:“真的?”   “真的,汪琦现在已经动身去开会了,对方想要做独家和首发,所以现在很急,最好你也过去。”   突如其来的转机令南乙感到困惑,他甚至有些警惕,向汪琦那边再三确认。   “这次是真的可以了,但具体原因上面的人也没仔细说,只说要快,晚一步新闻效益就没那么大了。你同意专访吗?”   南乙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他习惯了在暗地里谋划,不想光明正大地成为某个打击犯罪的标杆,受人称赞,那多少显得滑稽。他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已。   大家都默认是阿丘的自杀爆破了这座难以撼动的大山,但南乙不觉得,他们至今为止没能成功,都是因为陈善弘背后的权利之网。   阿丘也好,他自己也罢,都不过是玩物而已,随便就可以遮掩过去。   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最近快开会了,像这样的重大舆论危机可以得到优先处理吗?   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日日夜夜期盼的,终于实现了。   次日上午,一条新闻刷爆全平台——《草菅人命?官商勾结?诚弘集团背后长达数十年的肮脏交易》。   就在那天下午,南乙收到一条虚拟ip临时邮箱发布的定时邮件,阅后即焚。   附图是当时南乙在看到日出后,拍下的一张照片,他单纯觉得很美,所以分享给了总是在暗处游走的祁默,想让他也看到。   [南乙,站在山脚下是安全的,但永远都不能像你一样亲眼看到最漂亮的风景,上山当然会有点危险,但我觉得很值得。我去自首了,试一试吧,如果成功了,几天后你应该会收到好消息。   不言就先拜托你了。]   李不言是祁默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在得知张子杰出事的时候,祁默当然是害怕的,他也是人,从小城镇一步步打拼到国外,面对这些丧心病狂的上流人士,他担心过自己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张子杰。   因此他一直隐藏得很好,即便非常担心南乙的安危,能做的也不过是私自定位追踪了南乙的手机,实时监控他的行踪。   可当他真的疑似出现意外,祁默也不敢贸然出现,而是想办法找到了秦一隅。   他很怕自己卷进去,不是怕死,而是害怕他一旦消失,没人能照顾李不言。   因此在事情有可能败露时,祁默接受了南乙的提议,销声匿迹,躲避风头。   直到他的朋友帮他修复好那张浸过水的硬盘。那是祁默第一次亲眼看到南乙被霸凌的画面。他无法想象,在他面前表现得成熟、冷静、心思深重的人,原来遭受过那样令人窒息的对待。   看完那些视频,他无法入眠,只要一闭上眼,画面中南乙的脸,就会被替换成他最在乎的人。   又或许,李不言遭受的,比南乙还要多、还要惨痛。   那些从蒋正电脑里获得的证据链,像是沉甸甸的、棱角锋利的石块,一颗颗压在祁默的心头,重量与日俱增。正义感和道德被这些棱角磨出了血,每时每刻都在发出钝痛。   他知道南乙想让他全身而退,但在艰难的鏖战中,全身而退就是选择做逃兵。祁默不想再这样下去。   看着电视上播报的大会相关新闻,他想赌一把。   在为李不言最后擦拭了一遍身体之后,祁默和薛愉父母吃了顿饭。回到暂时躲着的地方,花了一天时间清理痕迹,尤其是和南乙相关的一切痕迹,设置好所有定时的邮件、微博,擅自将完整的证据网,透过各种能够找得到的检举渠道,提交给纪委。   第二天一大早,祁默前往派出所,为张子杰的失踪报案,并以修理私人电脑时泄露个人数据而自首。   当天夜里蒋正就被留置,在网络风波愈演愈烈之时,背后的专项小组也在同步进行当中,暗流涌动。这次涉及到的人员太多,民意滔天,是个实打实的极其恶劣的典型案例,怕打草惊蛇,他们花了数天各个击破。   直到差不多可以收网的时候,媒体才嗅到风声,同步展开曝光。   被彻底曝光的第二天,陈善弘在企图潜逃海外时,在机场被警方抓捕。   而陈韫也没能顺利逃脱,因涉嫌杀人而被逮捕。   之后的一段时间,新闻稿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   《诚弘集团董事长疑似迷奸旗下多名艺人》   《赛车俱乐部背后包藏权色陷阱,赛车还是杀人?》   《“反腐风暴”下诚弘集团急速缩水的千亿市值,曾经的娱乐业巨擘何去何从?》   《富商陈善弘疑似屡次肇事逃逸致死、顶包脱罪》   《调查最新消息:陈善弘涉嫌海外买凶杀人,受害者曾是地下摇滚乐手》   ……   紧接着,陈韫吸毒和聚众淫乱的视频流传在互联网上,这些都是从张子杰那里获得的证据。   而之前做出独家报道的新闻社,前往医院拍摄了李不言住院的画面,针对赛车俱乐部和李不言事件进行了深度调查和访问,揭露了陈韫对他所做出的极其恐怖的虐待。   那些令人发指的内幕一经揭露,将本就汹涌的互联网再次引爆。   许多人自发地为李不言捐款,希望他能醒过来。   蒋正落网后不久便传出自杀未遂的消息,明显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女儿和部分财产,但没能成功。   紧接着,某小号发布了新的爆料。   [某二代长期校园霸凌女同学,导致对方身患抑郁症自杀]   曾经不见天日的霸凌视频火速流传开来,网友很快扒出蒋甜的身份和背景。   没有了父亲权利的庇护,没有了优越的家底,她终于得到了迟来数年的惩罚。前期舆论浪潮铺垫得极其浩大,网友群情激奋,蒋甜几乎社会性死亡,铺天盖地的谩骂和唾弃朝她涌来。   薛愉的父母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痛哭一场,面对媒体的闪光灯和镜头,他们显得有些僵木,直到这些苍蝇一般的人离开之后,两个沧桑的中年人才离开空荡荡的房子,开车驶向夜色,前往女儿所在的公墓。   在所有吃瓜路人的眼中,这一切的开始,竟然只是一场乐队比赛的黑幕。   “你姐姐说,因为那次肇事逃逸判得很重,顶包的司机判了十一年,现在还没有过追诉时效,还可以试试。”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小乙,他们还是、还是遭到报应了……”   南乙沉默许久,用很轻的声音对妈妈说:“嗯,恶有恶报。”   他温柔地宽慰着母亲:“妈妈,是因为你和爸爸是善良的人,你们做了很多很好的事,为了外婆和舅舅付出了很多,所以上天才会眷顾我们,惩罚了他们。”   电话那头的母亲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哭了好久,才逐渐平复下来,反过来宽慰南乙。   “我很好啊,我很开心。”南乙轻声说,“妈,放心。”   挂断电话,他回到书桌前,在舅舅的笔记本上划掉一个个人名,静谧的夜色中,罪恶的余烬在脑中烧得哔剥作响。   这些名字,每一笔、每一划都已经刻入他的骨髓,深入血液之中。从七岁,到十八岁,整整十一年,他收集证据、收集所有可以帮助他的人,就像在收集一滴滴眼泪,拼命地并拢手指,害怕它们流失,害怕这一切只是泡影。   他以为这会是自己最好的成年礼,以为自己已经变成闻到血腥味就会狂喜的野兽,但原来不是,这一天来临时,他竟然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   过去的十一年他都是为了仇恨而活的,这是支撑着他的一根最不可或缺的骨头,现在被抽去了,只剩下空洞的血洞,在黑暗中漏风。   合上笔记本,他独自翻墙出去,骑着车在北风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像一片黑色的幽灵,绝望地寻找出路。可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来到了他最熟悉的路口。   停好摩托车,他坐在马路牙子上。车来车往,南乙愣愣地望着对面的红绿灯,照镜子似的盯住那小人。   天空一点点暗下来,夕阳烧红了天际线的云层,红得像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那轮金色的太阳沉入其中,像他指间香烟的红点,向后一截一截烧去,风一吹,消失不见。   世界像是下一秒就会坍塌一般,没入夜色。   南乙低下头,捻了捻指尖的烟灰,还想再抽一根,却发现仅剩的半包已经没有了,而他的视线被胸前晃动的红色拨片吸引。晃荡,晃荡,看上去就像有生命、会跳动似的。   伸出手,他紧紧攥住了那颗“心脏”,忽然被想念的水流淹没。   沉默地盯了许久,抬起头时,马路对面竟然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急速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将那身影分隔成一帧帧定格画面,但他的色彩那么浓烈,火红色,红得在夜色中都无比醒目,夺人心魄。   南乙甚至认为这是幻觉。   红灯变绿,那个小人再一次地在小小方块里开始了疾步飞走。   “来。”站在马路对面的秦一隅朝他摊开双臂。   车辆静止,南乙鬼使神差地迈出了脚步,艰难地像个木头人,慢慢地,他加快速度,因为秦一隅的轮廓愈发清晰、明朗,他伸出了手臂,在笑,像在学校礼堂唱歌、像第一次站在livehouse的舞台,也像躲在乡村简陋的木屋教英语那样笑。   南乙跑了起来,在绿灯闪烁的最后一秒,扑进了秦一隅怀里,在衣服摩擦和汽车鸣笛声中,幻听到外婆的声音。   [小乙,你可以离开这个路口了。]   秦一隅的双臂抱得很紧,紧到南乙的崩溃无所遁形。他低头,细致地亲吻南乙冰冷的面颊、他被泪水浸湿的眼睫,交叠的双臂从后背托住了他。   他本来想说“你吓死我了”,但还是忍住了。   就这样原地拥抱了很久,久到南乙从他身上汲取到足够多的暖热,僵硬的心渐渐融化后,他听见秦一隅柔软的耳语。   “宝宝,我带你去个地方。”   南乙没有抬脸,不想被他看到任何软弱的表情,只埋在他肩窝,很平淡地低声说:“别告诉我是西伯利亚。”   “当然不是。”秦一隅被逗笑了,偏了偏头,磕了一下这聪明又倦怠的小脑瓜。   “是一个你去了,会觉得这个烂透了的世界其实还挺不赖的地方。” 第105章 生的礼物   陈善弘之所以可以多年屹立不倒,究其根本是因为背后坚实的势力网,他的猖狂也来源于此,以为没可能会有人能撬动这坚如磐石的后台。   可这样的人的确出现了,还不止一个,自杀式地爆破了出口。一旦这张网被粉碎,他就迅速从空中楼阁坠落,成为第一个被开刀的对象。   尽管调查和庭审还要经历相当漫长的流程,但以他身上背负的各个罪名,没可能脱身,勉强也能算尘埃落定。   但秦一隅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替南乙开心,而是害怕。   如果一个人经年累月地渴望做成某件事,这件事就会在无形中成为他赖以生存的信仰。   一旦得到了,成功了,就会陷入失去信仰的迷茫之中,被虚无所淹没。   尤其是,这样漫长艰深的报复,得到的结果却丝毫弥补不了失去至亲的痛楚,他付出了那么多,能做的都做了,摸爬滚打,头破血流,那么多人牵涉其中,那么多人为此冒着巨大风险,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一个“早应如此”。   现实与幻想之间的巨大鸿沟始终无法弥补,失去的永远不会归还,现在的南乙甚至还失去了他人生最重要的动力。   这太可怕了。   接了通电话后,秦一隅就回到宿舍房间,发现南乙消失不见,但二十分钟前他还发微信说在卧室。   心里有些慌,秦一隅拨去电话,视线无目的地瞟着,忽然定在南乙的书桌上。那上面放着一本笔记本,南乙的桌子通常都被他清理得非常干净,桌面上几乎不会留任何东西。   奇怪。他走过去,但并没有翻开,因为他很清楚南乙的性格。这人非常谨慎,也很注重隐私。   忙音。秦一隅挂断电话,忽然发现笔记本里夹着什么。细长的、被吸干水分的植物细茎,从泛黄的书页边缘泄露,像书签一样。   这是什么?   鬼使神差地,他沿着那“书签”翻开来,看到的东西,和他的想象不谋而合。   这么爱我。居然把上次跳进镜湖捡起来的水草压在本子里了,保存得这么完整。   可当他伸手拿起来时,才发现不止一根。   是两株缠在一起的水草,其中一个尚且保留着植物鲜活时的色彩,另一个则失色许多,这中间的差距,隔着六年。   原来他逃掉早自习之后捞起来的课本,是南乙的。   是小幽灵的。   秦一隅盯着这两株水草,鼻尖发酸,南乙有许多机会向他诉说他们之间无数个微妙又缠绵的关联,但他从没开口说过,只默默留存着这些线索。   明明人都是他的了,到底怎么想的啊。   换做另一个人,早就迫不及待地冲秦一隅大喊:我见过水草开花儿,是你让我见到的。你和我一个中学,替我捞过书,替我披上你的校服,我们有好多好多共同的回忆,能不能记起我,能不能喜欢上我?   都没有,南乙有的只有沉默。   秦一隅被巨大的遗憾浸没,渐渐地发现,原来真正希望能早点记起来,早点爱上的,是自己啊。   到底还存在多少秘密?不知道,数不清吧,可就算南乙不想说出口,秦一隅也可以耐心地花很长时间去发现。   他们必须还要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既然他能从水里捞起开花的水草,当然也能捞起被虚无淹没的恋人。   将水草原封不动地夹回笔记本里,秦一隅穿上外套出去找南乙,电话不接,他只能试试,带着担忧去碰运气。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设身处地地想,南乙找自己的时候该有多辛苦。   好在他们都找到了。   “这就是你说的还不赖的地方?”   看着南乙摘下头盔,用有些疑惑的表情看了一眼医院大门,又向后看他,秦一隅很想笑,又想抱着他的脸狠狠亲一口。   “是啊。”他也摘下头盔,“就是这儿。”   南乙没说话了。医院这种地方,秦一隅应该是不陌生的,但真要比比,他恐怕比秦一隅还要熟。   停好车,秦一隅熟门熟路地领着他去医院里面唯一的小商店买了一兜橙子、一袋子苹果和一大盒草莓,溜达着就来到了住院部。这时候南乙才意识到,秦一隅是带他来看望病人的。   这倒是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了,南乙之前就想过,结束后,要带秦一隅去看看李不言。   但是那时,现在的他发现自己实在没有气力,好像跑完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他的体力和意志都被掏空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倒入站在终点线的恋人的怀中。   太软弱了。   从电梯里出来,秦一隅拎着东西一路盯着病房的门牌,找到目标后,腾出一只手拉着南乙的手腕,推开门走进去。   这是一间四人病房,但其中两张床都是空的,靠门的那张床上侧卧着一个老太太,戴着老花镜乐乐呵呵刷着短视频。   一张帘子隔开了靠窗户床位。秦一隅拉着南乙走到窗边,清了清嗓子,手指在帘子边缘挑开一个小缝,歪着头瞅了一眼,接着刷的一声,把帘子彻底拉开了。   南乙一怔,病床上竟然是一个小男孩儿。看上去也就六七岁,皮肤黝黑,头发是新理过的,很短,嘴唇有些白。他原本倚着枕头看书,这会儿两只眼睛都冒着光,亮极了。   “小鱼老师!”小男孩儿书也不看了,眼睛直溜溜盯着秦一隅,“你怎么来了?”   “我放假了呀。”秦一隅将买的东西都放在床头柜上,拉了一张椅子给南乙,又问,“玉尼老师呢?”   小孩儿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道:“玉尼老师去拿检查单了。”说完,他那双黑溜溜的眼珠从秦一隅身上移开,落到南乙脸上,盯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拿书挡着脸笑。   “笑什么啊?”秦一隅发现他盯着南乙,于是扭头对南乙说,“这是我之前在云南的一个学生,叫艾桑。”   介绍完,秦一隅又冲艾桑说:“这位呢,是……”   “我知道。”小家伙红着脸脱口而出,又拿书将脸挡起来,“我认识这个哥哥。”   南乙抬了抬眉,有些疑惑:“你认识我?”   艾桑点了点头,小声说:“过来这边之后,玉尼老师给我看了比赛,你是南乙哥哥,你太酷啦,我好喜欢你。”   面对小朋友的直球,南乙愣了一秒。   秦一隅却轻轻打了一下艾桑的手背,故意道:“喜欢什么喜欢,你才多大就知道这个了?汉语学挺好啊。”   “我看电视学的。”   “少看点儿电视吧。”   正说着,病房门又一次被打开,秦一隅歪着身子探出帘外望了一眼,发现是玉尼,于是笑着抬手,打了个招呼。   这不是南乙第一次见到玉尼。   他去云南那次,在秦一隅那间小课堂门口见到过她,也在村子里庆祝节日时,看到过她穿着民族服饰的样子,很朴素,被阳光晒红的脸颊充满生命力。那时候的自己躲在暗处,看着有人开他们的玩笑,玉尼手捧了一大束鲜花,让秦一隅挑一朵。   秦一隅真的伸手挑了。   许多围住他们的人大喊着南乙听不懂的语言,拍着手,南乙猜,或许是让他替她戴上,之类的。   不过在这么声势浩大的怂恿下,秦一隅却笑嘻嘻的将那支花戴在了自己头上。   还真是只有他才会做出来的事。   “恢复得怎么样?”   玉尼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艾桑,低声对秦一隅说:“小秦老师,我们出去聊吧。”   这个称呼还怪陌生的,南乙在心里回味了一下。帘子围住的小空间里忽然就只剩下他和那个小孩儿了,四目相对,有些尴尬。   他实在不擅长和小朋友打交道,也不是有亲和力的类型,静了一会儿,看到床头柜上的水果刀。   “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这事儿他很擅长,他可以从头削到尾不断开。   “好呀,谢谢哥哥。”   叫秦一隅老师,叫玉尼也是老师,但是叫我哥哥。   南乙脑子里开始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   难不成让这小孩儿也叫他老师?他只会觉得自己有病。   是不是和秦一隅待久了,真的染上怪病了。   转眼削了一半,忽然间,他听见艾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似乎是故意把声音放轻似的,但南乙实在警惕,一抬眼抓了个正着。   艾桑费劲巴拉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因为被南乙抓包,愣在原地。   南乙只好装作没看见,低头继续削皮。   等他彻底削完,颇为满意地检查了一下手里圆滚滚的作品,才把它递过去给艾桑。   “谢谢哥哥。”他说普通话还带着少数民族的口音。   “不客气。”南乙抽了抽纸擦手,发现艾桑捧着苹果不吃,一直看,好奇问,“看什么呢?”   艾桑摇头,咬了很小一口,然后用纸巾垫在柜子上,像是摆放什么收藏品似的放好。   “怎么不吃?”   “先、先等一下。”艾桑转过身去偷偷翻开那个小本子,然后扭头,用特别纯真的眼神望着南乙,“你可以,闭上眼睛吗?”   南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哦了一声,随即听话闭上,等了一会儿。   他发现自己竟然也有无所适从的时候。   “可以睁开了哥哥。”   于是南乙顺从地睁开了眼,一双小小的手捧在他面前,稚嫩的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贝斯”,是不织布做的,一针一线,缝出歪歪扭扭的琴弦,还有琴颈上一格格琴品,数了数,竟然一个不落。   配色是南乙的第一把琴,他背着去出租屋找秦一隅的那一把,也是他在CB第一次亮相挑战Uka的那把贝斯。   “这是……送给我的?”南乙微微蹙眉,看向艾桑的小脸。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拿,好奇怪,为什么会送给他呢?   为什么会喜欢他?这么小的一双手,要做很久才能做得这么漂亮吧。   他有些不敢拿了。   “当然啦。”艾桑向他展示,“南乙哥哥,你看,反面我还绣了你的名字和生日呢,这个可以挂在书包上,还可以装贝斯拨片呢。”   他说着,将手里的小贝斯打开来,给南乙看里面的小口袋。   很快他发现南乙愣住了。   “为什么要送给我呢?”南乙问。   “因为我很喜欢你呀,我所有有你的片段都看了两遍。”艾桑有些羞涩地将礼物塞进南乙手里,“小鱼老师说过,他是因为你才重新唱歌的,也是因为你去参加了比赛,拿到了钱……玉尼老师说,我生了很大的病,如果没有小鱼老师的钱,会死掉的。”   他说着,抓着自己心口的病号服布料:“所以,我现在可以来北京治病,可以活下来,是因为你呀。”   南乙空茫的心微微一颤。   是因为我吗?可我们根本不认识啊。   小孩子的逻辑还真是……   “哥哥,如果没有你的话,小鱼老师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开心的。”   南乙望着他,眼神有柔软的光在晃动:“你怎么知道他现在很开心?”   “我当然知道啦。”艾桑一本正经地说,“他以前不开心的,他经常不是这痛,就是那痛,吃药也不管用。有一次在村子里,他想用一口气提起两桶水,但是左手那桶打翻了,他好生气,后来蹲在原地,还哭了呢。”   南乙听着,仿佛已经看到那画面,鼻尖发酸。   “他是很爱哭的。”他低声说。   艾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了这些,反倒好像要把眼前的漂亮哥哥惹哭了,他想了很久,才又开口:“哥哥。”   “嗯?”南乙看向他,神色温柔。   “之前小鱼老师哭的时候,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就是难受,我问他哪里难受呀,他说心里难受。”艾桑慢吞吞说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后来我的心也生病了,才知道原来那么难受啊,难受得要死掉了。”   “还好有你。”   他用那双湿漉漉的、小动物一样的眼睛望着南乙,笑着说:“哥哥,你救了两颗心哎,你好厉害的。”   南乙无法继续注视这张纯真的面孔,低下头,手指摩挲着这个珍贵的小礼物,指腹擦过一根根琴弦。   啪嗒。   琴身暗下去一小块,洇开来,从浅灰色变成深黑,大雾散开。   有时候成年人复杂、矛盾又庸人自扰的大脑,真的需要小朋友点一点。艾桑说的这些话,就像观音手中的杨柳枝,轻轻地落在他的头顶,带着甘露柔柔地敲打三下,拨开执念与迷津。   秦一隅好像的确没骗人。   这个世界真的糟糕透了,但的确有一小部分,很小一部分,值得他说一句“还不赖”,值得他为此留下来。   在他的心被莫大的空洞和悲哀蚕食时,秦一隅不会劝说他接受死亡的不可追,而是带他来到这里,掬起一小捧生的希望。   告诉他:这和你有关哦。   你存在的意义,不只是仇恨,你还可以修复一颗碎掉的心。   和玉尼聊完,正好遇上主刀医生,秦一隅又细细询问了一遍。   “那这次手术之后,是不是可以恢复大半了?”   “还要观察,但应该问题不大了。”   听到这话,秦一隅终于放下心来。一旁的玉尼说要去打饭,问他要不要一起,秦一隅却摇头,说想先回去看看。   等他回到病房,老太太也不见了。艾桑病床的帘子仍旧拉着,透着暖色调的光亮,秦一隅走过去,发现他竟然睡着了,南乙则坐在病床边,手掌轻轻拍着艾桑的肩。   四目相对,南乙收回手,望着秦一隅。   谁知秦一隅竟然冲他打了个手语。   [你好温柔。]   天知道他偷偷学了多少。   温柔这个词离一个骑摩托车、耳朵上打满钉子、成天想着杀人还搞摇滚的男的好像有点太遥远了。   但南乙的胸口还是升起一股暖热,当秦一隅挨着他坐下来,这种感觉就愈发明显了。   “他睡得好香啊,小猪一样。”秦一隅压低声音,靠在南乙耳边,盯着他的侧脸,又替他将头发撩到耳后,摸了摸他的耳垂,“你们聊什么了?”   南乙侧过脸:“你。”   “我?”秦一隅笑了,“夸我了?”   “夸你很爱哭,夸你放羊的时候总是得弄丢一两只,夸你很会躲懒。”南乙嘴角微微勾着,梨涡若隐若现,“夸你……”   没等他说完,秦一隅靠过去,轻轻地啄吻了南乙,视线仍落在他柔软的嘴唇上。   南乙顿了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有些懵,很快他反应过来,这是医院,是病房,床上还躺着一个小孩儿呢。   他立刻用手推开秦一隅的胸膛,压低声音:“别闹了。”   “怕什么。”秦一隅低低地笑了一下,还是盯着因犬齿微微下陷的唇瓣,贴过去,拱了拱南乙的鼻梁,“他知道。”   “什么?”   知道?   蹭够了鼻尖,秦一隅又吻了两下,啄吻,轻得好像不存在那样,但两个人的气息却都莫名其妙乱了,明明是这么普通的几个吻。   “他知道我喜欢你,我说过。”秦一隅用气声说完,又吻了吻,唇钉似有若无地碰着南乙的皮肤,凉凉的。   “你胡说什么……”南乙想推开,又怕动静太大把小孩儿吵醒。   “没胡说啊。”秦一隅反搂住他,这次终于没有继续亲吻了,而是靠在他耳边,下巴抵着南乙的肩膀,“他看完第二期节目就给我打过电话,说好喜欢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秦一隅都好像变得孩子气了。该说不愧是老师和学生吗?都一样的很会甜言蜜语。   “然后我说,这么巧啊,我也好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   南乙已经数不清他说了多少个喜欢了,只觉得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可抱住他的手臂却越收越紧,好像怕他消失不见似的。   “好喜欢你。”秦一隅将脸埋在他肩窝,“小乙,小幽灵,学弟……”   “我的贝斯手,我的宝宝,我的男朋友……”   他重复着这些称谓,像是一根根闪亮的小钉子,钉住了南乙,让他哪儿都不能去,不可以消失,只能留在秦一隅的怀中。   “我爱你。”最后,秦一隅叹息似的说。   尽管秦一隅什么都没说,但南乙读出了他深埋在心底的话,靠这个拥抱摸到了他的恐惧。   南乙轻轻笑了:“艾桑说得没错。”   秦一隅抬起头,磕了磕南乙的额头,蹭着他鼻尖问:“又夸我什么了?”   “他说你的嘴很甜,总能把人哄得很开心。”南乙歪了歪头。   于是秦一隅也将脑袋歪到同一边,“我不止嘴很甜,哪里都是甜的。”   南乙很想打他。   “我脑子也甜得冒泡。”秦一隅拉起他的手,“一会儿再带你去个好地方。”   “又去哪儿?”   南乙脸上在笑,心里却很酸涩。这人仿佛要把全世界好的东西都一口气捧到他面前,希望他别再觉得自己两手空空。   “秘密。”   正说着,床上有翻身的动静,南乙下意识想要收回手,谁知反倒被秦一隅攥得更加紧了。   艾桑很迷糊,眼睛还没睁开,反倒是先含混地出了声儿:“小乙老师……”   秦一隅挑挑眉,看向南乙:“怎么突然改口叫老师了?”   南乙眨了一下眼睛:“因为……我答应教他弹琴了。”   秦一隅笑得有点儿邪,眼神又透着孩子气,像是很不明白似的,扣着他的手道:“老师有什么好,叫南乙哥哥多好听啊。”   南乙勾了嘴角,对此颇为受用。   “是挺好听的,以后你就这么叫吧。” 第106章 秘密会晤   如果一定要给秦一隅打上什么标签,“难以预料”必然名列前茅。因为他所说的“好地方”,连一向非常擅长预判的南乙,都想象不到。   等到被他牵着,双脚踩上了冻结成冰的野湖湖面,他还有些出神。   四周寂静又黑暗,冬日的枯树林组成了庞大的巢穴,最中心藏着一块白玉般的冰湖,月色落在上面,晕开莹莹的光亮。   他们身在其中,被寒雾和月光萦绕。   “坐下来。”秦一隅正半蹲在他面前,手里拎着一个黑袋子,是他半路临时要求停车,在五公里开外的一个公园门口找一个大爷买的。   “我给你穿冰鞋。”   袋子被他打开来,里面有帽子,还有一黑一白两双冰鞋。   “我自己可以。”南乙弯下腰,想从秦一隅手里拿走一双,但没得逞。   秦一隅仰起脸,面孔被冰面照亮,笑起来的模样令他想起了无序角落首专的封面,嘴边流溢着白雾,瞳孔雪亮。   “我喜欢,让我给你穿。”   南乙只能接受,坐下来,眼睛始终盯着秦一隅忙活的手。   “你是怎么知道这地儿的?”南乙问,“以前来过?”   “可不是嘛,我老来,这可是少有的还没变成网红打卡点的野湖了。”秦一隅手脚麻利地绑好,检查了一下,然后自己也坐在冰上,动作奇快地穿好另一双。   南乙敏感地发现,秦一隅没有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他很少这样。   “给你戴上帽子,免得把脑袋冻着了,今儿风太大。”秦一隅念叨着,从袋子里拿出顶黑色毛线帽,在冰面上滑稽地挪着屁股靠过去,给南乙戴上,“嚯,20块钱的帽子被你一戴跟潮牌似的,真好看。”   南乙伸手勾来那个袋子,把剩下的红色毛线帽也给他戴上:“这个多少钱,你戴也很好看。”   “这15,贵的都留给你了。”   相爱的人真是奇怪,明明健全,却又会主动让渡出一部分独立性,帽子和手套都不会自己戴了,但要给对方戴上。   装备齐全后,秦一隅笑着从冰上起来,又伸手把南乙也拽起来,“你会滑吗?”   南乙顿了顿,摇头:“不会。”   “真的假的?”秦一隅拉着他的两只手,面对面望着他,“还有你不会的东西?”   南乙盯着他的眼睛,淡淡道:“我不会的太多了。”   比如拒绝你,对你撒谎。   他怀疑秦一隅已经看透了,只是不说,或者他也期待这样牵他的手,所以才会笑嘻嘻装傻说:“那我教你啊。”   一开始他很慢,抓着南乙的手向后退,语气有种哄小孩儿的耐心感:“对,熟悉一下冰刀。”   面对秦一隅,南乙好像突然变成不会说谎的傻瓜似的,那些心机和算计荡然无存,不会的人应该表现得害怕,眼睛应该时时刻刻盯着冰面,可他却始终平静地望着对面的人。   “你是真不怕啊。”秦一隅笑了,稍稍一停。   在惯性的作用下,南乙自然而然地滑到他怀中。   他低声说:“你牵着呢,我怕什么?”   秦一隅故意道:“这么放心啊?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也不是。”   在岌岌可危的冰层之上,南乙放弃保持平衡,靠过去吻了吻秦一隅的嘴唇。   “小鱼老师。”   于是岌岌可危的变成了秦一隅的自控力。   下一秒他们就差点摔倒,但秦一隅在狂跳的心里找回了稳定,拉住他力挽狂澜,在危险中两人都笑出了声。   南乙不想继续装下去了,从交握的双手里拿下主动权,迈开步子,拉着秦一隅向前滑去。   “学这么快?”秦一隅的声音被呼呼刮着的风送过来。   南乙这才回头,冲他笑。   “小鱼老师教得好。”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秦一隅心软软的,很想暂停亲他。   两个人放开手脚滑起来,黑暗中,冰刀摩擦在坚硬的湖面,发出楞楞的响动,刻下弧线。黑与白之间,秦一隅一袭红色,像流窜的火苗。   望着他的背影,南乙有些出神。   教会他滑冰的人早已不在,重新教他的人就在眼前。   他还有多一次机会,真是件幸运的事。   “小乙,快来!”   秦一隅停在不远处冲他招手,风自下而上灌入他的外套,把他变成一面鲜艳的旗帜。   “来了。”   南乙朝他滑去。   他们来到了这片野湖的西北角,秦一隅朝着某个方向矗立着,于是他也过去,和秦一隅肩并肩,望向他看的方向。那是片寻常的树林,树林背后似乎是个小山头,太黑了,再往后就看不到了。   “你在看什么?山上有什么吗?”   有妈妈。   妈妈在山上。   秦一隅没回答,就像他没回答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是第一次去墓地看母亲的时候发现的。   妈妈,这背后有一大片湖啊,对着你呢。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我想带着南乙来看你,但他现在正难过呢,我怕他看到墓碑想起伤心事儿,所以就先来这儿了,您肯定能看到我们俩的,对吧。   沉默中,秦一隅忽然抬起双手,放在嘴边,朝那头大喊:“我现在特别快乐!”   寂静的黑暗中,他的声音显得尤其大,在空荡的山与湖之间回荡,把南乙吓了一跳。   “你干嘛?小声点儿。”他拉住秦一隅,想捂住他的嘴。   太小声听不见呢,这么远。   “这儿没人的。”秦一隅扭头冲他笑,又转过去,再一次像刚才那样大喊出声。   “我昨天很幸福!今天很幸福!明天也会幸福的——”   不知为何,明明没明白秦一隅这突如其来的发疯到底是为什么,可南乙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一种悸动,像暖流汩汩而出。太奇怪了。   秦一隅的鼻尖和鼻梁被风吹得发红,睫毛很长,微微颤动,喘着气,望着远方的夜色,目光被浸湿。   他转过脸,捧着南乙的脸柔柔地落下一吻,声音忽然变得很小:“因为你。”   南乙的眼睛被风吹得发涩,又想起艾桑说的话,想到过去伤心沮丧的他,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他的心口。   “以后都要这么开心,好吗?”   秦一隅笑着点头,“好。”   有点儿想哭,秦一隅对自己在南乙面前的过分感性实在没辙了。他只能想点儿别的办法转移注意力,于是抻直了手臂,拉住他在冰面上旋转,转个不停。他们变成飞速转动的一个圈,红色和黑色的影子交替闪动,像小孩子一样笑,像飞鸟一样,在精疲力竭前体会失速的自由。   直到一起摔倒,然后又一起傻笑。   南乙双手撑在身后,鼻子尖冻得发红,每说出一个字就冒出流动的白气。   “头晕了。”   “我也是,眼冒金星了,得缓缓。”秦一隅深吸一口气,干脆躺倒下去,在冰面上变成一个红色的“大”字。   于是南乙也靠着他躺下,肩膀挨着肩膀,两个人呵出的白气袅袅向上,缠绕在一块儿,飘远了。秦一隅莫名其妙开始哼歌,很即兴的哼出了一段好听的旋律,南乙闭着眼听着,感觉浑身每一块紧绷的肌肉都松懈下来。   于是在秦一隅停下之后,他接着哼了下去,像接话那样默契而平常。   音乐,爱,自由,他现在都能充分地感受,难怪秦一隅会觉得幸福。   哼完后他翻了身,俯上去捏着秦一隅下巴和他接吻。他们的嘴唇都凉凉的,但舌头是暖的,柔软又湿热。亲着亲着秦一隅莫名其妙笑了出来,吻也分开,只留下将断未断的一条水线。   “笑什么?”南乙盯着他湿润的嘴唇。   “你好像在做人工呼吸。”秦一隅望着他傻笑。   “别胡说。”南乙一只手撑在冰面,另一只手屈起食指,指节轻轻刮他的鼻梁。   “没胡说。”秦一隅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我想跳进来。”   这么结实的冰。   “你想撞死啊。”南乙笑了。   那会儿还没入冬呢,是另一种死法。   秦一隅也笑了,又说:“不过现在不想了。”   “现在想干嘛?”南乙抚摸着他的眉梢和眼角。   “现在……”秦一隅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目光变得诚挚。   “和你一起在上面滑冰就很好了。”   南乙低下头,蹭了蹭他发红的鼻尖。   秦一隅又问:“你呢?你现在想干嘛?”   长久的沉默后,南乙睁开了眼,也支起身子,低声说:“我想让你陪我睡觉。”   秦一隅愣了一秒,开始坏笑,但很快南乙就拧了他的脸颊。   “我认真的,秦一隅,我好累啊。”他闭了闭眼,“想找个暖和点的地方,钻在你怀里好好睡一觉。”   于是秦一隅二话没说,坐起来,脱了他和南乙的冰鞋拎在手上,起身,也拉起南乙。   “去哪儿?”   “开房,睡觉。”   小心谨慎的两个影子缓慢地上岸,又在夜色中飞驰,秦一隅说停,南乙就停下来,像是逃亡的两人找到暂时的落脚地,躲进暖气充足的温室,疲惫地卸下一层又一层的枷锁,黏黏糊糊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带着同样的沐浴露的香味一起钻进被窝。   南乙枕着秦一隅的手臂,闭着眼,任他的手指轻柔地梳理自己的头发,感到安全。   “暖过来了?”秦一隅望着他,轻声问。   “嗯。”这个单音节是从鼻腔中发出的,有些黏。   睫毛真长。秦一隅看的认真,靠过去亲了亲他薄薄的眼皮,又问:“想不想去云南?那儿没这么冷,我可以带你去摘菌子。”   “想。”南乙没睁眼,但牵过了秦一隅的手,凭感觉亲吻他手上残留的伤痕。   “但现在还不行,我还有事要做。”   他做不到对祁默的牺牲坐享其成,否则他连去看望李不言都做不到了。   五个指尖,他一一亲过,一个也没落下。   “等我做完了,我们一块儿去吧。”   “好啊。春天就挺好,花儿都开了。”秦一隅又把他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我摘一篮子,插在你头上。”   “别。”南乙想到那个画面就想喊停。   “为什么?”秦一隅告诉他,“在他们那儿往人头上插花儿就是喜欢他的意思。”   南乙想到什么,低低地笑了一声,但他有些困了,因此语速很慢。   “哦,所以你之前非要给我扎头发,就是为了把花儿插·我头上。”   “你还挺会举一反三。”秦一隅乐了。   “偷偷摸摸……”南乙埋在他胸口,呼吸也变慢了。   “你就很光明正大吗?”   脑子里好像就没有正常恋爱的概念似的,居然会自动归类成炮友,怎么想的。   秦一隅摸着他的后背,越想越好笑,隔了一会儿又低声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暗恋我的?”   半天没回应,原来南乙已经睡着了。   这么快。   这是秦一隅第一次在没做的时候比他晚睡。   过去的南乙仿佛不需要睡眠似的,也总是很早就起来,然后消失。   他终于觉得累,发现自己需要休息了。   秦一隅吻着他的额头,搂住他闭上了眼。   这一觉格外的安稳和漫长,中途他们分开一会儿,又在某种引力下靠近,搂在一起,面对面,或者从背后抱上。   迷迷糊糊醒来时,房间里还黑着,南乙睁开眼,发现秦一隅正盯着他,太阳穴撑在掌根上。   “醒了?”他凑过来亲了亲南乙的鼻尖,嘴角有薄荷凉凉的气味。   “我睡了多久?”南乙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嗅着他的味道,“你都起来过了……”   “也就……十一个小时?还没到退房时间呢。”秦一隅抚摸着他的后颈,“我一个钟头前起的,洗了个澡,回来之后你还在睡。”   而且他一躺下,南乙就迷迷瞪瞪地靠过来,自动钻到他怀里,找到最佳姿势又陷入深睡眠。   南乙在被子里伸长了腿,手撑着起来,坐在床上醒了会儿盹儿,一回头,发现秦一隅在甩着手臂。   “我把你压麻了。”   “没有啊,我这就是晨间运动。”秦一隅干脆两边一起甩,跟公园里的大爷似的。   “好纯洁的晨间运动。”南乙起身下了床,“我去洗澡了。”   这是彻底醒了,嘴也醒了,又变毒了。   浴室里水声哗啦啦的,秦一隅起身,刷的一下把窗帘拉开,天光一涌而入。他一回头,这才突然发现这个浴室是个半透明的。毛玻璃里嵌着人影,细腰长腿,漂亮又高挑的人体形态。   不行。秦一隅又回头把纱帘拉上,专心致志地坐在床边盯着那片雾蒙蒙的玻璃。   直到一通电话打来,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来电人是许司。   秦一隅还是选择了接通:“喂?”   “喂,一隅,你现在忙吗?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啊,有事儿吗?”   水声停了。许司的声音也变得清晰:“有,我刚刚去你的宿舍找你,发现你不在,只能给你打电话了,要是你有空的话,今天可以见一面吗?或者明天?”   浴室门打开来,南乙裹着浴袍,一边擦头发,一边带着潮湿的热汽赤脚朝他走近。   秦一隅的视线不自觉就跟住了那湿润的动线,盯着他细白的脚踝,和小腿肌肉的线条。   “喂?”   “啊,”秦一隅回过神,“刚刚信号不好,你说什么?”   听到他的话,南乙挑了挑眉,走过去弯下腰,耳朵贴上了他的手机。   “我刚刚说,我们能不能见一面,时间的话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许司的声音。   得到答案后他直起身子,看上去好像并不在意,只是单纯出于求知欲才这么做似的。   他甚至退开些,仿佛非常善解人意地为两人的通话保留一点距离。   “我都行。”   认识这么多年,秦一隅听得出许司说正事时的语气,直觉他应该是有重要的事要谈,不方便在电话里讲,所以对他说:“时间的话,今天?”   这两个字刚说出口,一只脚就踩了上来,落在两腿之间,压实了,动了动,碾灭烟头似的。   当然,这和“熄灭”背道而驰。   秦一隅眼睛微微睁大,抬头望着南乙,样子看上去很是无辜。   “今天吗?可以啊,下午三点?找个人少的地方……”   后面的话他没听进去了,整个人的感官都浓缩在南乙的脚下,任他轻柔地蹂躏着。   秦一隅感觉后背都蒙了一层薄汗,快得可怕。他喉结动了动,握住南乙的脚踝,试图将这个始作俑者暂时移开,还讨好地捏揉了几下。   好在南乙没有他想象中顽固,也没那么坏心眼儿,还真就移开了。   “等一下,我想想。”秦一隅继续说。   可下一秒,拿开的脚又一次踩了上来,这一次是肩膀。他使了点力气,仅仅用一条腿,就将秦一隅放倒在床上。   很快,南乙自己也上来,膝盖分开,跪在柔软的床上,跨坐上来。他依旧冷着面孔,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诱惑的表情。浴袍的领口因为动作而散开,露出锁骨和大半片肩膀,被纱帘过滤的日光照得发亮。   南乙俯下身子,伸出右手,虚握着秦一隅的脖子,一双浅色的瞳孔又冷又亮,发端蓄着的小水珠摇摇晃晃,最终滴落在他的嘴唇上。   “一隅?”   在拉丝般粘稠的寂静中,许司的声音格外明显。   南乙的脸上终于勾了点儿笑,垂着眼眸,坐在他小腹上,利落地冲他打了手语。   [告诉他,你有事要忙。]   然后他用审视的眼神盯住了秦一隅,又打了新的。   [看得懂吗?笨蛋。]   这双手打手语的样子实在是太漂亮了。   秦一隅盯着他,空着的左手捉住了他腰间的系带,慢条斯理抽开,一边这样做,一边用很正常的语气对电话那头的许司说:“我突然想起来,今天不行,我有点事儿要忙。”   “那明天?”   “好啊。”秦一隅回答的时候,语气变了变,不只是因为浴袍彻底散开,还有一只不安分的手,往后伸了过去。   忍耐到了极限,秦一隅胡乱找了个结束语:“晚一点儿我再给你打回去吧,先挂了。”   嘀。他将手机扔到一边。   得逞之后南乙拢起浴袍起身就想走,可秦一隅早就预判到了,更快地握住了他小臂,扯下来翻身压住。   “干嘛啊?”秦一隅笑了起来,“我没干什么,真的是说正事儿。”   “哦。”南乙盯着他,“我妨碍了你们的正事儿了。”   这话说得。秦一隅不知道为什么,还挺开心的,低头咬了咬他的脸颊:“哎呀,又吃醋了?”   南乙哼笑了一声。   “笑什么?”   “你搞错了,我要吃的是你。”   秦一隅也笑了,手自然而然地探进去,掌心摩挲着腹部的肌肉,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他吻上来,从嘴唇亲到耳侧,叼着他空荡荡的耳垂,那些小钉子又被摘下来了。现在的南乙软得不像话。   秦一隅咬了咬他的耳垂,故意问:“小乙哥哥想吃哪儿啊?”   听到他叫哥哥,南乙心重重地跳了几下,想骂人,又想亲他。   他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称谓了:“哪儿甜吃哪儿。”   侧过脸,南乙勾着秦一隅的脖子吻上去,不像刚刚那样浅尝辄止,久违地吻得很深,勾缠着彼此,他始终没闭眼,眼睛和皮肤一样湿漉漉的。   一开始还很轻,闹着玩儿似的,慢慢地,和呼吸一样愈发粗重,攀着的手捂住了秦一隅的耳朵,啧啧的水声变得清晰至极。氧气稀薄,两个人粗暴地吞食了对方的喘息,脖颈都泛了红。   “甜吗?”秦一隅问。   都亲得哼出声了。   南乙直勾勾盯着他,用气声说:“还行。”   短暂地分开,又牵扯出暧昧连绵的水线,不舍似的,于是又吻上来,抱住了,反复好几次,在逐渐失去控制的相拥里,秦一隅伸出一只手臂,在床头柜摸索。   南乙睁开了眼,含混问着:“找什么?”   “电话。”   “还打?”   “打给前台啊。”秦一隅笑得坏透了,挑逗似的蹭了几下南乙的鼻尖,“延迟退房。”   作者有话说:   度过了很紧张的一段时间后,最想做什么?   南乙:睡觉吧   秦一隅:那就睡觉吧!睡个大的!   严霁:抄答案是吧。   迟之阳(认真回答):吃一顿好吃的,但是不是去那种高档餐厅,就是那种很像家常菜的小馆子吧,就是……哎呀我不知道了!(给自己说烦了)(其实就是想吃家里的饭菜,但是又没有家,所以只能去家常菜小餐馆)   严霁(毫不犹豫):做一大桌饭菜。   迟之阳:做饭放松?你不嫌累啊!   严霁:不累。我做饭很好吃。   秦一隅:哎哟,给我做的是吧?就知道爸爸爱我。   严霁:我想做你哥,你拿我当爸。   南乙:因为他想让我做他哥。   迟之阳(扭头对秦一隅说):那我是你爹!   (逐渐忘记一开始的题目是什么了) 第107章 甜蜜誓言   秦一隅打电话的时候,南乙也没闲着,从他身上下去,往后退了不少。   他发现每次他们做这种事儿的时候,南乙都不舍得把主动权让出来,真就跟比赛似的。   “行,嘶……”秦一隅倒吸了一口凉气。   低头一看,南乙扶着他的膝盖,低下头,相当莽撞地含住了他的前端。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他口交。   “好的,谢谢。”秦一隅靠在床头挂断电话,深吸了一口气。   说实话没什么技巧可言,所有的技巧都是从秦一隅给他口交时学的,但光是这张脸就够他高潮了。   “牙……收一下。”   谁知南乙竞然笑了。原来是故意的。他退出来的时候甚至用齿尖坏心眼地刮着柱身的皮肤,刮得秦一隅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直到完全退出来。粘稠的体液混着唾液,勾连在顶端和他的口腔之间。   南乙抬起头,望向他:“疼吗?”   秦一隅喉结滚了滚,连带着那行刺青都像是活过来了似的。他垂着眼,伸出手抚摸南乙的脸庞,拇指自然而然地伸进他的嘴里,摩挲着尖利的犬齿。   “很爽啊。”   南乙挑了挑眉,任他用手指摸自己的牙,又搅弄舌头,自己的手则撸动着秦一隅的阴茎,弹琴似的,修长的手指点按在上面,又或者包住顶端,用掌心柔柔地按。他能感觉到秦一隅的呼吸声愈发重了,一种强烈的掌控欲冒了头。   一个对所有人的爱都满不在乎的混球,看上去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家伙,暴躁又疯狂的狮子,在他手里就像只猫似的。   南乙迫不及待用任何想得到的方式去求证秦一隅属于自己这件事。   手指脱离了口腔,变得有些凉。秦一隅仰着脸靠在床头,鬼迷心窍似的盯着手指上的水痕,拿下来,自己舔了舔。   再一低头,他竟然看见南乙用那张漂亮又冷漠的脸,碰了他的阴茎前端。粘稠的腺液恰到好处地戳在脸颊上那颗痣,但只有一秒,很快就被南乙再次含住了。   他含不到底,只能用手辅助,手上的动作漂亮得就像在做点弦。浴袍已经敞开了,只剩下手臂还穿着,虚虚地搭在他的腿上。秦一隅甚至能感觉自己在他湿热的口腔里又一次膨胀了,一不小心就会戳到南乙柔软的脸颊肉,鼓出来。   “小乙,你学得好快……”他伸出手,抚摸着南乙还没干的头发,“真厉害。”   没等他夸完,南乙就深深地含到底,又吐出来,微张着湿漉漉的嘴,再次吞食进去,动作愈发快了起来,甚至揉着他的睾丸,含混地催促他:“快射。”   明明在口交,但完全没有服务的感觉,更像是想榨干他似的。   秦一隅在低喘中笑了,抚摸他的脸,偏偏不想让他得逞。   “急着要吃啊,还早呢。”   他伸出手拉住南乙的胳膊,将他拽过来要接吻,谁知道南乙膝盖一个不稳,直接坐到了秦一隅的胸口。   听到他发出闷哼,南乙立刻起来,只用两边膝盖跪在床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没事吧。”   谁知道秦一隅竟忽然笑了,自己往下躺了躺,手摁住了南乙的胯骨,向下压。   “坐我脸上。”   “你疯了吗?”南乙感觉他真的不是一般的神经。可秦一隅挨了骂,还笑着点了两下头,“我一直都是疯的啊,你不就喜欢疯子吗?”   秦一隅用手撩开了南乙浴袍下摆,打量着他雪白的小腹肌肉,视线继续往下,仿佛移不开似的,手指揉着他胯骨内侧薄薄的皮肤,低声说:“南乙,你好美。”   说不清是这幅离不开他的神情取悦了自己,还是秦一隅在床上黏黏糊糊堵不住的赞美,南乙的心跳得有些快。   “别乱用形容词。”南乙语气还是冷的,“打你了。”   秦一隅还在嬉皮笑脸,两只手放肆地揉握住近在咫尺的臀肉。   “要给我一巴掌吗?”   南乙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张自己长久注视着的脸,一张英俊得一目了然的面孔,挑不出一丝毛病,从小到大,都受无数人崇拜。   但这张脸现在在自己身下,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原来秦一隅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潜意识里的支配感取代了理智,南乙鬼使神差地握住了自己阴茎的底部,向前,用早已挺立的下体打在秦一隅的脸上。   这一下其实很轻,但秦一隅还是懵了,笑眯眯的眼渐渐睁开,睁大,望着南乙,眼神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但这反倒取悦了他。于是南乙又换了一遍,扇了一下。   “用这个打,不行吗?”   秦一隅从震惊中走出来,突然笑了,低声回答:“行啊,小疯子。”   下一秒,他抬起头,用高挺的鼻梁拱着南乙浅色的柱身,伸出舌头从底部舔上来,冰凉的唇钉轻轻柔柔刮着,像是报复方才牙齿的挑逗似的。这令南乙绷紧了小腹,后背像是有一条沾着粘液的蛇爬了上来,沿着脊柱,攀上肩膀。   “别舔了…”食髓知味令他煎熬,可秦一隅却仿佛乐在其中,像舔糖果似的,慢条斯理。   “含着。”南乙终于忍受不了,扶着自己硬生生捅入秦一隅的嘴里,手扶着床头的墙壁跪着强迫他口交,低头时看到秦一隅含着他呛得脸红,那种快感来得愈发明显,噼里啪啦烧遍了全身。   但很快,他便听到盖子打开的声音,是秦一隅打电话时拿的润滑剂。又凉又滑的液体沿着股缝滑下去,很快,他就被秦一隅的手指打开了。   “一下就……去了。”秦一隅含着他的阴茎,还不忘说话,每个字都是含糊的,“在吸我……”   “认真点。”南乙更深地往里挺,可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也探得更深了。自从在一起之后,在CB的宿舍他们进行过很多次边缘性行为,尤其是指奸,以至于他生理性地无法抵抗秦一隅的手指,只要一戳进来,那个被驯化的小眼儿就无条件地接纳了。   因此现在,秦一隅也轻而易举地就戳到他最敏感的地方。   南乙被毫无防备地弄出了声,“嗯…”但很快他咬紧牙齿,前后都被夹击,整个人几乎快要被快感吞没了。手下意识地想抓着些什么,胡乱摸索,最后抓到了秦一隅颈间的choker。   “轻点儿。”秦一隅怕被拽断,脖子跟着往上抬起,“主人。”   听到这个称呼,潮湿的穴肉明显收紧,秦一隅有些得意。   “舒服吗?喜欢吗?”秦一隅吐出来些,舌头绕着他的顶端打转,眼睛向上望着南乙,狠狠戳着敏感的腺体,“主人,快夸我啊。”   他知道南乙是不会轻易夸出口的,要他说一句“舒服”比杀了他还难,但他的身体很诚实,此刻已经被捅得夹紧了腿,膝盖把他的肋骨都夹得发痛了。   “干嘛皱眉头啊,我做得还不够好是吗?”秦一隅故作天真地欣赏着南乙沦陷在情欲里的表情,看他随着喘息扩张的胸口,还有绷紧的小腹肌肉,“啊,我知道了,一根不够的。”   于是他又加了一根无名指,嘴也卖力套弄,手下动作越来越快,每一下都毫不留情地戳在前列腺上,偶尔捅到底,无名指底部的吉他弦戒指磨着穴口。快感猛烈袭来,过电似的,指尖和脚趾一起发麻,南乙根本跪不住了,但秦一隅的左手用力地扣住了他的腰,令他无法挣扎。   他只能用手用力拍打和推搡秦一隅的肩:“停…下,秦一隅!”   但秦一隅置若罔闻,南乙打得越力,他越狠,最后活生生用这样的姿势将南乙操射了。   他也不知道南乙是用后面高潮的,还是因为口交,总之他射在了秦一隅的嘴和脸上,白浊的体液掩盖了面颊的痣,把这张英俊的脸弄得十分不体面。   “这么快?我是天才吧。”秦一隅舔了舔唇钉,那上面竟然也有,“我天生就是要干你的。”   确实吧。南乙有些懵,失了力,大口喘息着,腰狠狠地颤了颤,前后摆了两下。这令秦一隅想到了他在演出时弹贝斯的模样,也是这样摆着腰,让人唱着唱着就想摁住他强吻。   “小乙老师,你好湿啊。”秦一隅将手指慢慢地抽出来,牵扯出水线,“滴得我胸口全是,手都泡皱了,戒指上都是……”   “闭嘴…”   “我也想闭啊,刚刚都闭不上。”   秦一隅这张嘴本来就喜欢跑火车,床上更是收不住,南乙拿他没辙,又看见他一脸的精液,拿起浴袍想替他擦,甚至秦一隅直接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将精液都蹭到了南乙的脸上。   他们曾经无数次亲昵地蹭过彼此,这是最黏最滑的一次。   “脏死了……”   “自己的还嫌弃,就喜欢我的?”秦一隅骑在乙身上,拿了保险套递到南乙嘴边,“帮我咬开。”   南乙还没完全从高潮中恢复,倦怠地说着狠话:“我给你咬破。”   “咬破可不行,会怀孕的。”   “呵。”听到这话,南乙已经不会生气了,只哼笑出声。   看他叼着保险套袋子的样子,秦一隅想到了他咬着拨片的模样。拨片。他起了坏心眼,伸手把南乙脖子上的拨片项链解开取下来,捏住那枚红色拨片,用薄薄的边缘刮弄着南乙早已挺立发硬的乳头。   “嗯……”南乙撕开保险套,扔在秦一隅脸上,“你有病吧。”   秦一隅低着头,笑得像个十足的混球,一手接过了套,另一只手扔在南乙的胸口拨弄。   “像不像弹琴?”   南乙实在不忍直视了,用手挡住了脸,但能感觉到秦一隅捏着拨片不停地挑逗着,玩弄胸口的两个红点。   “好漂亮,比我的琴还漂亮。”   这是什么对比…   秦一隅俯身下去,舔吻着,手却不停,捏着往下,薄薄的侧面在他身上划出一道痕迹,最后刮上他还很敏感的阴茎。   在南乙不可控地发出闷哼之后,秦一隅毫无浴巾地怼了进去,一口气插到了底,一开始就很猛,弄得南乙头皮发麻,身体下意识往上躲。   “不可以躲哦宝宝。”秦一隅握住了他的胯,狠狠向下,啪地一声,极其响亮,可他的声音却懒懒的,“躲了就插不到底了。”   可这太深了,南乙怀疑自己的内脏都要捅开了,有些吃痛地闷哼出声。   “你刚刚不是踩我肩膀?放上来。”秦一隅笑着,将他的腿捞起来,细白的脚踝架在自己肩膀上,侧过脸去,在薄薄的脚踝皮肤上留下吻痕。   “我好喜欢你,超级喜欢,你呢?喜欢我吗?”干起这事儿来秦一隅就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嘴里好像能淌出蜜来,可他嘴越甜,下面就撞得越狠,南乙感觉自己都要被他撞散架了,控制不了表情,想用手去遮掩,却被他反握住两手,十指紧扣,撞得脑子都混乱了,忘了这是在酒店,还以为是宿舍,他习惯性咬着牙不发出声。   “小点声……”这几个字费力地挤出来,南乙被太阳穴的青筋都隐约暴起,小腹上的更是清晰可见。   “怕什么?这儿是酒店啊,酒店就是干这事儿的。”他们的床被撞得吱呀作响,秦一隅还故意喘着气,“就算隔壁听到了,我这么大声,也只会以为是你在操我啊……”   “你……”南乙抬头想堵住他的嘴,但没有力气,亲着亲着脑袋往下倒,舌头却还被秦一隅缠着,在空气里纠缠,双手又被他交叠压在小腹,秦一隅粗暴又快速地凿进来,令南乙感受到一种猛烈的、接近死欲的颤栗感。   “停……”他被操得仰着脖子向后,大口喘息,舌头却还因为惯性半伸着,浑身痉挛了十几秒,本能地想逃,却又被死死钉在秦一隅剩下。   没射精,但他又高潮了。   这样子实在太色情了,冷冷淡淡的一张脸,任谁都想象不到南乙还会有这样的时候。秦一隅上头似的继续往里捅,根本不管他现在高潮完有多敏感,直到自己也射了,才停下来。   南乙抖得像筛糠似的。   上次在浴室做的时候他还奇怪,后来专门查了。   “他们说这叫干性高潮,南乙,舒服吗?”   南乙没回答,他好像还没回神,直到秦一隅掐着他的下巴吻上去,舔他凉凉的舌尖。   秦一隅用气声说:“小狼崽儿,你被干得舌头都收不回去啦。”   过了好一会儿,南乙涣散的眼神终于看向他,懒懒勾住他的脖子,盯着他,喘了许久,忽然靠上来很轻地亲了亲秦一隅的嘴唇。   “我爱你。”   这一下把秦一隅弄蒙了,脸飞快地红了起来。   “怎么突然表白啊。”   “不是你问我的吗……”南乙低声说,“不只是喜欢,我爱你啊。”   这是绝对的煽动,一定是他故意的。秦一隅心跳乱得像是住了个非常糟糕的鼓手,耳鼓膜都闷闷作响。他换了新的套,也换了姿势,很多种。他很喜欢后入,可以看到南乙后腰的腰窝,但南乙似乎最喜欢骑乘式,是因为这样可以充分地掌控他吗?   秦一隅躺在下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南乙被干硬了的阴茎,忽然突发奇想,将他的拨片项链一圈圈缠绕上去,红色的拨片悬挂着,晃来晃去。   “你这样……”南乙的手撑着秦一隅的小腹,“我还戴不戴了。”   秦一隅眼睫毛都蒙了层汗,笑着说:“每天都得戴,除非你不想要我了。”   “怎么会?”南乙气喘吁吁,“你是我的。”   他被秦一隅从下往上撞得抬起了腰,又被残忍地摁下来,阴茎上缠绕的拨片晃得厉害,不断地拍上去。   不知道做了多久,时间过得极快,房间电话响起,秦一隅接了,很正经地说“到点了吗?那再续一天吧。”但他下面的动作却没停,侧抱着南乙,抬着他的一条腿,因此只能用肩膀夹着听筒。   “嗯,谢谢。”   挂断后,他凑过去和南乙接吻。   “你不是还有正事要忙?”南乙被撞得口齿不清。   醋劲儿这么大呢。   秦一隅笑了,抱他抱得紧极了,手绕过去摸他的小腹,“还有比这更重要的正事儿吗?”   南乙被揉得绷紧了全身,话都说不出来了。   “嘴都咬破了,叫出来没事儿的。”秦一隅哄着他,“我喜欢听你的声音,这样我会觉得你特别喜欢我。”   在他两头不落的攻势下,南乙还真就被他哄得不那么抵抗了,至少不再咬牙,被干狠了也会哼哼几声,但还是不爱叫,稍微恢复点体力,就会言语挑衅。   “没了吗?别拆了。”他扶着秦一隅的阴茎往下,“直接进来吧。”   “你想怀我的宝宝?”秦一隅故意坏笑。   “不射进来怎么怀?”南乙叼住了他的唇钉,又松开,“你还有吗?”   对秦一隅来说,激将法向来好用。但南乙也没料到他会直接将自己抱起来,离开床令他失去安全感,只能紧紧抱住恋人,双腿盘紧,直到被他抵上发凉的墙壁,这个角度没办法插得很深,可硬挺的顶端直直戳在他最敏感的腺体,暴力地砸上来,像是真的想把他钉死在这面墙上似的。   电流狠狠地窜过全身,南乙被干得弓起腰,狠狠咬住了秦一隅的肩膀。他感觉自己快射出来,但似乎又不是精液,有些害怕,想推又没办法,他是自己唯一的支柱。   在极端的矛盾和快感中,他忘却了过往所有的痛,忘却了根植于心底的仇恨,只有爱,满满当当的秦一隅的爱,将他的大脑洗刷到只剩下空白。   而秦一隅似乎也终于抛下了游刃有余的假面,紧紧抱着他,不断重复着“别消失”和“别丢下我”,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南乙想。   “不会的……”南乙能说出口的话都被撞散了。他很想告诉秦一隅,你是我的,你的人生属于我,永远永远被我攥在手心里。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   只是他真的很累了,累到看上去好像谁都不需要了一样,只有南乙知道,他需要秦一隅,填满他空荡荡的血洞,给他很多很多,让他愈合,让他健全起来。   在愈发密集和粗暴地交媾里,他最终还是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射出了像水一样的东西,淅淅沥沥沿着两人汗津津的肉体淌下去,滴在地板上。秦一隅也如他所愿地射在了南   乙的身体里。   南乙很喜欢,觉得只有这样好像才是完满的。但他浑身脱   力,在被放下来的时候腿都站不住,背靠着墙壁,慢慢地往下滑坐在地上,就像滑到他腿间的体液一样。   而秦一隅半蹲下来,面对面问:“你知道网上的粉丝喜欢叫你什么吗?”   “奶油老师。”   “我一开始还觉得很不贴,应该叫冰块儿老师才对吧。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他伸出手,在南乙的大腿上抹了抹,“这名儿起得可真天才啊。”   他从上到下,餍足地打量着南乙,仿佛想把他现在的模样一点点都刻在脑子里似的,过了许久,才用文满纹身的左手掐住他的下巴,接了个很像急救的吻。   “宝宝,你才18岁啊,就被干成这样了,日子还长着呢,以后可怎么办。”   谁知南乙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明明狼狈极了,抬眼的眼神却还是美得锋利,惊心动魄。   “你呢?22……刚到法定结婚年龄。”   他仰着脸,挑了挑眉,仿佛被上的另有其人似的:“久久,没了我你还能活吗?”   秦一隅愣了一秒,无论什么时候,听到南乙这样叫他,他都会脸红心跳,明明什么都做了,真是太奇怪了。   他试图用疯话掩盖过去,笑着借坡下驴逗他:“想跟我结婚啊。”   南乙似乎缓过来不少,勾着他的脖子贴上来,靠到他耳边,   小声出一个甜蜜又怪异的誓言。   “嗯,再等三年,我娶你。”   怎么会有这种小孩儿啊。秦一隅被他勾得嘴角上扬,看他这一身的吻痕和淤青,只得忍了又忍,最后轻轻拍了拍南乙的后背。   “好啊,小老公。”   两人从白天折腾到天快黑,在酒店里吃了一顿晚餐,南乙才恢复了体力,但困意又袭来,顺势就躺在秦一隅的腿上睡觉。而秦一隅轻轻柔柔地用手指捋着他的头发,一根根细数南乙白色的发根。   他将洗干净的项链重新戴回南乙的脖子上,低头吻了他好几次。   睡着的时候像个孩子。秦一隅抚开他脸上的碎发,替他盖好被子。看着如今南乙的样子,他偶尔会想到假如当时没有一时兴起加入恒刻,会是怎样。   通常他不会幻想得太深,因为随便想想,就会不受控制地心痛,秦一隅不喜欢那种感觉。但这几天他总会想,做梦也会梦到。原来这就是患得患失吗?可自己明明是觉得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勉强能配得上我的人呢。   原来南乙是超出这一切的存在啊。   “南乙……奶油?哦,原来是谐音啊。”秦一隅的手指在南乙的侧脸点了点,想写上自己的名字,但姓还没写完呢,就听见南乙哼了一声,皱眉把他的手拿了下来,好像是嫌他吵了自己。   但下一秒,南乙就牵住了他的手,本能地十指紧扣。   你也太爱我了吧。   啊,忘了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暗恋的了。秦一隅有些懊恼,他承认自己一做起来脑子里就只剩下甜言蜜语和荤话了。   下次一定要说。   “你要说什么?”按照约定来到餐厅包间,看到许司,秦一隅开门见山。   他现在是有夫之夫,行为举止要恪守男德,何况老婆还是个占有欲强得惊人的醋精。   “要不边说边吃?”许司第一眼就看到秦一隅脖子上的吻痕,他脱下外套之后,大领口的毛衣也没遮好肩膀上的牙印。   “那个……”许司指了指肩膀,有些尴尬,“露出来了。”   “啊?”秦一隅第一反应是我又没有肩带,一扭头才看到牙印,恍然大悟,笑着拽了拽,“早知道穿高领了。”   “我不吃饭了,一会儿还要回CB清东西搬家。”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你是有很重要的事想找我聊吧,说吧,是和无落有关,还是和于昇有关?”   许司了解他的脾气,也没强求,静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还有一个黑色的U盘,一起推到秦一隅面前。   “这些是我这几年收集的,里面都是一些证据。”   “什么证据?”秦一隅挑了挑眉,看上去并不很在意,随手翻开文件,发现是当年他爸签下来的版权转让的合同。   果然是为了他音乐版权的事。   意外的是,这居然是原件。   “就是于昇当年骗走你版权的证据,但我不确定这些够不够你打官司,把版权拿回来。”说到这个话题,许司显得有些低落,声音也变轻了,“我当时,没有站出来帮你说话,我知道你不在意,但这件事一直反复折磨我,从来没过去过。”   秦一隅了解许司,所以他没开口,而是向他投去认真倾听的目光,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想找机会补偿你,这些歌,都是你写的,如果没有你,根本不会有现在的无序角落。”许司深吸一口气,“所以我经常偷偷地录音,录视频,拍下一些隐私的文件,但我不知道这些能不能派上用场,我也不清楚这些东西合不合法,一隅,我只是希望能帮上你……”   看着许司湿润的眼,秦一隅有些动容,他笑了笑,很认真地说:“谢谢。”   “这些东西我回去会好好看的。于昇没了诚弘的大靠山,自己私底下也犯了不少事儿,现在估计慌得要命,确实是拿回这些歌的好时机,你的这些证据,一定能帮到我。”   他语气诚恳,听上去有种天然的信服力,令许司悬着的一颗心慢慢沉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   “许司。”秦一隅看向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你现在这样帮我,其实也很危险。他和无落的合约应该还有几年,之后他可能会发现是你……”   许司温声打断了他。   “没事的,我……我想给自己放个假。”他露出很浅的笑,“我已经决定了,结束了现在手头上的工作之后,我要暂停乐队活动。”   秦一隅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是因为你才做贝斯手的。”许司垂下了眼眸,轻声说,“那时候你说你想组个乐队,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你的表情,眼睛好像会发光一样,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努力学琴,做个合格的贝斯手,帮你实现梦想。”   “但其实我没有天分的,对吧?”他看向秦一隅,笑了笑,“特别是和你现在的贝斯手比。”   天分这种东西是最残忍的。   他从一开始乐理基础为0的新人,一点点学,慢慢地练,才能勉强跟在秦一隅的灵光一现之后,但却还是拖后腿的那个。他想,换做南乙,可能从一开始都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可能只需要半小时,不,十几分钟,他就能给出秦一隅最想要的贝斯线。   他们是互相能读懂对方的天才,而自己只是个平庸的普通人,还有什么比勉强和天才共事更折磨人的东西吗?他想,不只是自己,大成也是如此。秦一隅越是熠熠生辉,他们就越是焦虑和沉默。   “其实你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秦一隅说,“现在的无落,没有你这个贝斯手,也运作不了。”   “但是我太累了,我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发现,我其实不喜欢弹琴,也不喜欢写歌、排练。”   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许司苦笑了一下,低头盯着桌面上的一滴水,想起高中时的一些事。   “要是当时,没有那么凑巧,和你喜欢上同一张唱片,不知道现在会是怎么样?”   听着他的话,秦一隅模糊地想起来。他说的是他们第一次认识彼此的场景。   在学校附近的那间音像店里,他和许司同一时间,去拿了同一张唱片。   的确如此,但真相却更加残酷,秦一隅从未说过。其实那并不是他喜欢的,而是周淮一直想要的,而那段时间正好是周淮的生日,秦一隅一眼瞥见,于是兴冲冲想拿起来,买来送给发小。   但后来他发现许司也很喜欢,所以笑着让给他了。   从一开始就是误会。   现在澄清和坦白都显得有些没意义,反倒会给他添加新的伤口,于是秦一隅只是笑笑,保留了事实。   “最近我也总是在想如果,如果当初做了什么,会怎么样?没做什么,是不是会更好,但后来想来想去,我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现在,也非常珍惜当下的一切,尽管我真的失去了很多很多。”   他看向许司,轻声说:“作为你的同学、前队友,我很希望你也是这样。”   “许司,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执着的可能只是某一层表象,多看看其他人吧,或者……多爱自己一点。”   说完,他起身,歪了歪头,像第一次听到许司说“我可以做贝斯手”时那样,笑着大声说了“谢谢你”。   但许司很清楚,那次是开始,这一次是终结。   在路上,秦一隅仔细看了当初的合同,发现问题很多,他打电话给周淮,想让他找林逸青借个法务,但周淮不知道又在哪儿浪着,根本没接他电话。   等到他快回到CB园区时,手机忽然连续震动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小玩具似的。   秦一隅摸出来一看,原来是微信群聊,是倪迟之前建的吃瓜小组。   [哥哥就是哥哥啊:?什么?小乙?]   [哥哥就是哥哥啊:有照片吗??我也要看!]   什么鬼……秦一隅忽然有种不妙的直觉。   他往前翻了翻,眼睛突然睁大。   [黑长直养护技巧:哎哎哎!穗穗说在园区大门那儿看到一个超级大美女从南乙车上下来!摩托车后座哦!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南乙摩托车载过人的!]   我不是人吗?我是耶稣吗?   [AAA鼓手专业疏通严师傅:哦?]   [AAA鼓手专业疏通严师傅:穗穗都说超级大美女,看来是真的美了。]   [喜欢睡觉怎么你了:雨齐老师你懂我,我赌上二十四年鉴赏美女的尊严告诉你们,是可以去拍电影的程度。不,他俩站一块就票房十亿了。]   [喜欢睡觉怎么你了:而且那个美女还摸他头了,试问在座各位,谁摸过南乙老师的头?请举手。]   [哥哥就是哥哥啊:脚(emoji)]   “操……”   前面的司机吓了一跳,有些惶恐:“是、是走错路了?”   但秦一隅根本听不见。   最新的消息还在蹭蹭往外弹。   [哥哥就是哥哥啊:操,有蹲点的乐迷拍到了,这么快就传网上了!]   [黑长直养护技巧:一会儿不会又上热搜吧……]   [喜欢睡觉怎么你了:不好吗?还能挽救一下CB无直男的口碑]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老子和南乙在外面搂搂抱抱亲亲热热开房睡觉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没有一个人拍到?CP粉都死哪儿去了?这时候不知道拍了?不知道发出来给互联网一点小小的真情侣震撼了?   [AAA鼓手专业疏通严师傅:分享图片]   [AAA鼓手专业疏通严师傅:一隅不在群里吧?]   下一秒。   [撒娇男人最好命:我不在,我这个伤心的小男孩去参加二战了。]   作者有话说:   最后的地狱笑话不知道大家get不get到,反正挺qay的,如有冒犯就怪他别怪我,跟我没关系   不要在评论发别的网站啊,谢谢配合 第108章 混乱战场   得知南乙为他申请了取保候审,祁默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很清楚南乙的个性,表面上冷冷淡淡,谁也不放在心上,实际上,只要被他划分进伙伴行列内的人,他都没办法坐视不管。责任心重到把自己压垮也无所谓。   见面之后,祁默的第一句还没说出口,南乙便预判到了,告诉他:“不言现在状况很好,很多好心的网友为他筹了善款,薛爸爸和张阿姨帮忙把他转到了协和,那边的医生检查了他的生理状况,其实还不错的,而且他们尝试了一种新的治疗方案,或许会有好结果。”   祁默沉默听完,点了点头,双手搓了几下,又紧紧交握。   “那就好……”   “你这几天还好吗?”南乙说。   “其实警察们对我都很关照,也没有给我太大压力,拘留的时候隔壁大哥听说了我的事儿,还夸我有种呢。但是……”   不知为何,他忽然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短发,窘迫得像个愣头青似的,明明嘴角是扬起的,眼睛却闪着湿润的光。   “但是……”祁默呼出一小口气,“可能是我太累了,也习惯这么累了,一下子结束之后,总觉得很空,也不觉得开心。进去第一天晚上我就做了个噩梦,梦到不言醒了,跟我说他很谢谢我帮他做这些,撑到那个人渣被抓,他死也瞑目了,然后他就走了。”   一滴眼泪落到桌面上,溅开一丝光。   “不会的。”南乙语气确凿,“你相信我,梦都是反的。”   他不会安慰人,只会做事,平时也不觉得这样的性格有什么不好,此时此刻却有些沮丧。   但祁默很捧场:“嗯,你说的我相信。”   他笑了笑,擦掉眼泪:“之前你问我为什么愿意说回来就回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你,我说因为我喜欢他,你当时还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南乙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他的确说了这话,因为那时候的他认为喜欢是不足以深刻到可以为另一个人牺牲的。   “其实也有别的原因,我和他都没有其他亲人,从我们认识的时候就是这样,他的家庭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其实也差不多,可能比他更糟一点,我连所谓的叔叔婶婶都没有,只有一个奶奶,上高中的时候也走了。”   成年之前祁默领着政府救济金生活,18岁后倚赖奖学金和兼职收入,留学靠CSC,一直都过得很紧绷,好在也慢慢地熬到了看到光明未来的时候。   但出国前,同样捉襟见肘、无依无靠的李不言,却拿出了一张卡,里面是29342元存款,是他打工攒来的。他说,听学长说那边租房、吃饭都很贵,补助发下来也需要一段时间,这些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祁默到现在都记得他把卡塞过来的表情,笑着,又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看他眼睛。   很像初中时第一次见面的模样。   “其实他当时也快到申请的时间了,所以他说让我先过去,等他一年,很快我们就可以见面了,到时候还可以继续一起上学。”   祁默说着,觉得有些可笑,当初自己竟然还开玩笑,说租一间房子就够了,可以省很多,那边谈恋爱也没什么,正大光明地在街上亲一下也是可以的。   原来人的命运真的会发生始料未及的巨变。   这是南乙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还有这样的约定。   祁默和他的名字一样,总是很沉默。但即便如此,他也能在少数和祁默相处的时刻,强烈地感受到他对李不言特殊的情感,静水流深,又无比绝望。   “南乙。”祁默告诉他,“我之前一直没能站出来,就是害怕没人照顾他,如果当时没有你,不言说不定已经没了,没有人会管他的死活的,就像我一样,我们都是只有彼此的边缘人。但这一次我知道,就算我真的进去了,你会帮我顾着他,薛叔叔和张阿姨也会帮我照顾不言,所以我觉得这样的代价是非常值得的,我们也成功了,对吗?”   南乙定定地望着他,鼻腔酸涩。   “对,我们成功了。”   虽然这个结果并不那么大快人心,但至少所有的辛苦没有白费。   “张子杰的尸体已经找到了,陈韫数罪并罚,逃不过的,陈善弘就更不用提了……”   严霁之前提出从经济罪下手举报,现在看来也是非常奏效的。   “他至少都是无期。”南乙说。   祁默点点头,“那就好。”   忽然,包间的门被敲了两下,打开了。   正对着门的南乙抬头望了一眼,露出笑容,起身,对扭过头的祁默介绍说:“这是我堂姐南嘉,她是一名执业律师,这位是她的师兄王律师。”   祁默愣了愣,也起身,同两人握手,又看向南乙。   “我这次找你,不只是取保,我托我姐帮忙找了王律师做你的辩护人,他在业内很有权威,很擅长打这方面的官司。”   南嘉露出微笑,伸了伸手,“坐下说话吧。”   她拿出纸笔,看向祁默,笑容平易近人:“你好祁默,你的情况其实我们从小乙这里了解了一些,今天过来是想询问一些细节,梳理案件。”   “谢谢你们……”   一旁的王律师看上去比他们年纪都大许多,但为人和善,看他有些紧张,便宽慰道:“别担心,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虽然泄露的是公职人员的信息,但是是个人电脑,所以程度比较轻,另外店里有监控,可以证明你是被动获取的电脑,在这件事上不是主动侵入,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法律事实。”   他继续说:“加上你在拿到信息之后,主动举报给纪委,又自动投案,根据你举报的这些人的犯罪事实和严重程度来看,这属于重大立功,法院一旦认可,是有机会达成特殊不起诉的,我们一起努力试试,就算做不到,我想轻判是绝对没问题的。”   听到这些话,南乙松了口气。他并不是真的不计任何代价地追求复仇的胜利,或者说,他只对自己如此,对身边的每一个人,他都贪婪地想讨要更好的结果。   “那先谢谢您,真的很感谢。”他替祁默说。   “谢谢……”祁默说完,看向南乙,“谢谢你小乙。”   南乙坦荡地笑了笑。   “客气什么,我们是战友啊。”   短暂结束谈话后,王律师提出要带祁默去律所走其他流程。   南嘉则趁机请假:“王律,我和我弟好久没见了,他好像搬家,我去帮他收拾东西,可以的吧。”   王律师笑了几声:“行吧,反正你也只有这种时候才叫王律。”   上了摩托车,南乙才问:“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要帮我收拾东西了?”   “你这嘴,怪不得上电视的时候不说话呢。”南嘉接过弟弟给的黑色头盔戴上,“我就想去看看嘛,顺便追追星。”   “你喜欢谁?”南乙自己戴上了白色头盔。   “刺杀旦!我太喜欢她们了,我要合影!”南嘉推了一下弟弟的肩膀,“要是她们开巡演,记得帮我搞几张票啊。”   “知道了。”   等车开起来,南嘉才发现,弟弟头上的头盔居然有个签名,但因为是艺术签,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好辨认。   等到他们抵达园区大门,南乙停好车,摘下头盔,头发被压得有些乱,一如既往地,南嘉踮起脚帮他理了理。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南嘉问,“还天天喝牛奶呢。”   “好久没喝了,也没量。”南乙随口道,“可能是你上班之后缩水了。”   “你!”南嘉有些无语。尽管她周围的同事,甚至于以前上学的师妹师弟,都在比赛播出后变成了南乙的超级粉丝,但面对弟弟,还是忍不住威胁开怼。   “南乙,就你这张嘴,还有你这见人就拒绝不留后路的劲儿,当心一直单身啊。”   不好意思,本人正处于热恋期。   但南乙还是短暂而迅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过往对秦一隅说的话,感觉大部分都是有所收敛的,不算太毒。他虽然是个对外界包容心很低的人,但仅有的包容心都转移到了秦一隅身上。   而且再怎么样,也比秦一隅那张嘴强吧。   “你想什么呢?一直不说话。”进电梯之后,南嘉问。   “哦。”南乙按了楼层,手插进口袋,“就在想你应该给我算个命,验证一下塔罗牌占卜的科学性。”   “啊?”   南嘉总觉得他变了很多,没准儿这是搞摇滚的副作用,会越来越不正常。   这个念头在进入宿舍客厅后,得到了验证。一群搞摇滚的把他俩团团围住,问东问西,她感觉自己就跟动物园的稀有动物似的,就差原地给他们来个表演了。   “你好你好你好,你就是刚刚那个坐南乙摩托车的美女是吗?”   “小乙你藏得真深啊!!这么漂亮!”   “姐姐你喜欢听摇滚吗?要不要去看我们的演出啊!”   ……   南乙不堪其扰,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帮人里面也是有直男的。   “堂姐,女同,别要微信,要也不给。”   人群安静了几秒,很快又沸腾了。   他只能把南嘉推到自己房间:“等着吧,我已经给礼音她们发消息了,一会儿就来。”   “这是谁的床?”南嘉指着上面的小狮子和小狼崽玩偶,“这么可爱啊,不会是小阳吧。”   “小阳睡另一间。一看你就没看节目,还装。”南乙拉开衣柜门,拿出行李箱,自己先收拾东西。   “嘻嘻。”南嘉笑着说,“我太忙啦,只看了你的CUT和live演出。哦对,瓜我一个没落,网友这段时间闹呢,说这个比赛比到最后居然停了,完全是浪费你们乐手的时间,有人爆料说虽然其中一个大金主出事儿了,但另一个金主很不忍心,觉得这个结果配不上乐手的付出,正在想办法补偿。”   呵。南乙在心里冷笑,配不上乐手的付出?谁想出来的这么咯噔的说法啊。他甚至没法儿想象这句话从林逸青嘴里说出来。   说这个结果配不上他投进去的钱还差不多。   “吃挺全。”南乙试探性地问,“没吃别的瓜吧。”   “别的?”南嘉抱着椅子背,下巴垫着,“什么?”   “CP之类的。”南乙声音有些小。   “别提了,你们这节目CP实在是太多了,那物料小作文看得累死人了,我每天上班看证据目录看法典,下班儿了就想休息。”   “确实,别看了,都假的。”   屋子里暖气开得高,收拾起来有些热,南乙脱了外套还不够,想了想决定把卫衣也脱掉,两手抓着衣服下摆打算掀起来,可不小心带到里面的半袖。   小腹短暂地露了出来。   吻痕和淤青也露了头。   “南乙!你!!”   本来就被姐姐这一嗓子喊得愣住,谁知这时,卧室门居然砰的一声打开,门外站着杀气腾腾的秦一隅。   三人混乱地在尴尬的沉默中交换了眼神。   最后还是南乙承担了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淡定地脱掉了卫衣,理了理头发和短袖。   “这个就是我跟你提过的……”   他正要对南嘉介绍,没说完,就被关上门的秦一隅出声打断了。   “老公,这位大美女是谁啊?介绍一下呗。”他走过来,笑嘻嘻揽住了南乙的腰。   南嘉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望着自家弟弟捂住了嘴。   南乙两眼一黑,时隔多日又起了杀人的念头,机械地转头望向秦一隅,眼睛里就跟有刀子似的。   “你胡说什么……”短短五个字,每个字都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   秦一隅却笑得格外灿烂,“怎么是胡说呢?不好意思啦?忘了昨天你对我说什么了吗?你不是说让我等你,三年之后你就娶……”   南乙直接一胳膊肘拐在他肋骨上。   要不杀了秦一隅再自杀吧。   秦一隅捂住肋骨,往南乙身上倒,“好疼好疼好疼……怎么这么狠心!你要为了这个女人谋杀亲夫吗!”   南嘉一脸懵地指了指自己,声音淹没在秦一隅的鬼哭狼嚎之中,非常无助:“谁?我吗?”   “你疯了吧!胡言乱语什么呢?你真的要去看病了!”   “我怎么疯了?你都被拍到了你知道吗?到时候一上热搜,多少CP粉心碎啊,我也碎了!我跟你说你这回拿什么粘都粘不好了!碎成粉了!”   “碎碎碎,你就是一旺旺碎冰冰,又爱碎又有病。”   “南乙!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根本不像我爱你那么爱我,我看到那照片儿一秒钟都没想过你会不会劈腿!我多信任你啊,你呢?你居然用这种比喻攻击我,昨天在床上你可不是……”   “秦一隅你闭嘴!”   眼看着两人能打起来,南嘉赶紧上前拉架。   “停停停!你们都给我安静!”   这下两人都闭嘴了。   南嘉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擦了擦脑门的汗,朝秦一隅伸出手,虚弱道:“你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南乙的堂姐南嘉,我俩的爸爸是亲兄弟,这样说你明白吗?”   下一秒,她见证了奇迹般的变脸。   刚刚还在发疯的大帅哥,突然变成了正常的充满魅力的大帅哥,露出养眼又恭敬的笑,双手握住她的手摇了摇。   “啊原来是姐姐啊,姐姐好。我是他男朋友,刚刚只是我们俩的一些小情趣而已,我俩就爱假吵架,吓着你了吧。”   这人的人生好像完全没有“尴尬”这两个字啊。   南嘉毫无灵魂地微笑:“没事的,我经常遇到这种事儿,习惯了。”   男同我身边不缺,这么癫的属实是特例。   在自家堂姐面前丢了波大的,南乙感觉比死了还难受。   可秦一隅完全不觉得,他甚至揽住南乙的肩,笑着说:“咱姐这么漂亮,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啊……”   “咱?”南乙毫不客气地剜了他一眼。   秦一隅笑嘻嘻地打着哈哈:“别说,这么一看你们俩长得可真像,原来是家族遗传的美貌啊,这基因绝了。”   南嘉满脑子回荡着“老公”、“娶”、“床上”等关键词,还有弟弟腹肌上深深浅浅的吻痕,在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和找婶婶告状之间徘徊。   最终她选择开溜:“我突然想起来刚刚那个案子还有点问题,我先回去了!”   “这都晚上了,姐姐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吗?”秦一隅俨然一副自家人的姿态。   “我不吃了,我最近在减脂,拜拜!下次再见!”   秦一隅目送着南嘉离开,忽然发现她抓起的包包上挂着一个小挂件,眼熟极了。   怎么那么像村子里的阿姐做的茶包啊。   房间静了下来。   南乙仿佛无事发生一样,沉默地蹲下去继续叠自己的衣服,收拾行李。自知惹祸的秦一隅嬉皮笑脸凑过去,挨着南乙蹲下,想靠撒娇解决。   “宝宝。”   这个九曲十八弯的宝宝并没能拯救他的命运,南乙依旧没搭理他,甚至还往旁边靠了靠。   “哎呀,我这不是一下子上了头吗,都怪他们在群里添油加醋,再说了,虽然我这个人确实很完美,但是也架不住有危机感啊,又是坐你的车,又是摸头的……”   “摸头怎么了?”南乙有些无语,“我全身上下有哪儿你没摸过吗?你吃这个醋?”   “不是,话不能这么说吧,我和许司可什么都没发生过,别说摸头了,我连他琴都没摸过,你不照样儿吃醋吗?”   “你少跟我这儿玩诡辩,这件事就是你单纯发疯。”南乙手里的衣服一扔,“我吃醋怎么了?我有让你社死吗?你打着电话我连声音都没出一声吧?您倒好,吃起醋来恨不得炸了全世界,是一个量级吗你就比。”   “那我也没有让别人拍到啊,上了热搜你澄清啊。”   “我澄清啊,那是我姐我有什么不敢说的,你敢对着你和许司的CP粉说你俩没关系吗?”   南乙气到口不择言,一句话直接送给敌军,秦一隅乐了:“我敢啊!我巴不得!我现在就去!”   他刚起来就被猛地扽下来,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你看,我要说你又不让。”秦一隅瘪了瘪嘴,“那怎么样才行啊。”   “是你先说话不过脑子的。”   “说话不过脑子的人多了,迟之阳不是吗?怎么你对他就那么宽容呢?”   南乙气笑了,扩大战场是吧。   他继续叠衣服:“凡事多想想自身的问题。”   秦一隅理直气壮:“我这人就没有问题。”   南乙恶狠狠瞪住他:“这就是问题。”   他话音刚落,脸就被双手捧住。秦一隅毫无防备地亲了上来,啵的一声,特别响亮,弄得南乙有些懵。   “你这小嘴怎么这么厉害?叭叭的,又会说又好亲的。”   “你……”   南乙正要怼他,没想到秦一隅又亲了上来,身体前倾,将他抵在床头柜前。这次不一样,带着强烈的侵犯性,忽地探进来,带着很重的薄荷糖味道,又甜又呛,唇钉挤压着唇瓣,缠上舌尖,深深浅浅,舔弄着他敏感的上颚薄膜。   “唔……”   后背被床头柜的抽屉把手硌着,秦一隅偏偏用手臂撑住,像是圈定领地一样将他圈在狭小的范围内,越吻越深,每当他因为太粗暴而皱眉时,他又会放得很温柔。   南乙脑子一片混乱,忽然忘了之前发生了什么,自暴自弃搂住秦一隅的脖子,身体前倾,拿回这个吻的主动权。   不知道吻了多久,两人的喘息重得几乎掩盖不住,脸也因为发热而泛红。   笃笃——   突然传来敲门声,但他们没完全停下,抵着额头喘息,轻轻地碰着对方的嘴唇。   “一隅,小乙,去吃饭吗?他们说要聚餐!”   秦一隅应了一声:“好!换件衣服!”   他抱着南乙,又亲了亲他的梨涡,小声说:“宝宝,我错了,不生气了好吗?”   南乙没说话,只咬住了他的唇钉,拽了一下。   等两人出去时,南乙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开口:“你说的不对,不是迟之阳。”   “啊?”秦一隅没反应过来。   南乙盯着他,认真说:“我明明对你最有包容心。”   作者有话说:   我好喜欢写他俩吵架啊,这是一种病吧()   哦对,茶包那块不知道的可以去看一下我专栏【免费番外合集】的第37章 过敏原番外,小乙客串了的,其实那才是小乙的出生章节 第109章 提前告别   聚餐结束时已经接近零点,近郊附近的街道本就人烟稀少,这个点更是空荡。   一群醉醺醺的家伙勾肩搭背游荡在黑暗的街道,穿过间隔的路灯暖光。每个人都穿得很厚,鼓鼓囊囊,嘴角冒着白茫茫的雾,插科打诨,呼呼乱跑,转圈儿,压着声儿笑闹,快乐得像一群鸽子,好像下一秒就会哗啦啦四散、飞远。   南乙站在人群的最末尾,手插在口袋里望着他们,无端地尝到离别的滋味。   对这里的许多乐手而言,这场被终止的比赛原本是一场通往名利和聚光灯的荆棘之路,而对南乙来说,更像是一场长达十年的终极试炼。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从中获得了从未想象过的、更为美妙的东西,因此才会格外不舍。   就像是一趟列车,所有人上来的时候都清楚,到了终点站就要下车,结束是注定的,但这一次却又不那么一样,他们还没看到终点的风景,就提前下了车,说不遗憾都是假的。   不远处,喝得烂醉的倪迟压在了阿迅的身上,谁知阿迅没反应过来,两人直接双双倒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   揽着南乙肩膀的秦一隅望见了,大笑起来。   迟之阳见证了第一现场,过去想拽他:“倪迟你行不行啊!喝太多了吧!”   “我怎么不行?你、你刚刚还喝得哇哇哭呢……哥,我压着你没?”   “能不能别提了,我刚刚就是情绪激动了一下!严霁你别拉我,我又不揍他!”   “我知道,给你拉拉链而已。”   “看给人阿迅压得,都懵了。”   “他本来就懵啊!”   这时,南乙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是南嘉发来的。   [姐:不是小乙,我实在是睡不着]   救命。   本来还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之中,看到这条消息,被社死支配的痛苦又重新浮现。   谈了个恋爱,结果还落下一个把柄在南嘉手里了。   [姐:你不喜欢女生我倒不意外,但你的口味居然是这样的???这么独特???]   啊……   为了洗刷这种糟糕的第一印象,南乙低头飞快打字——其实你误会了,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平时挺正常的没这么疯疯癫癫,这次纯属意外,主要还是因为有人拍到……   打到一半,南乙手一停。   之前他不知道在哪儿看到的,说女生一旦和丑男交往,就会变得很健谈,因为要用很多句话解释她为什么会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原来和长得帅的神经病交往也适用这一法则。   于是他把敲出来的一大堆全都删了,倔强地在南嘉面前维持了酷哥最后的体面。   [小乙:嗯,我就喜欢这样的。]   秦一隅本来一直笑话倪迟,忽而转过头,磕了一下南乙的脑袋。   南乙有些莫名,锁了屏抬头冲他挑了挑眉:“干嘛?”   他转过脸,两手捧着南乙的脸,像是下一秒就能蹭上来似的。   “你怎么不笑啊?”   南乙立刻推开了他,生怕他在这么多人面前突然亲自己。   “你也喝多了。”   秦一隅确实喝了不少,说起话来都有些大舌头:“哦!我知道了?你就是……”   “就是什么?”南乙也没指望他能在喝得烂醉的时候说出什么正经话,清醒的时候都做不到。   秦一隅勾起嘴角,路灯散下来的暖黄色灯光将他染过的卷发照得晃眼,每一丝都透着金色的光芒。   而他张开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舍、不、得。”   清醒的南乙却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自己的沉默居然会被一个醉得一塌糊涂的家伙完全拆解。   秦一隅说完便倒在他身上,伸出双手紧紧抱住,脸在他肩窝蹭了蹭,选了个合适的位置埋好。   “小乙不怕……”他口齿不清,含糊地好像在说梦话。   “大家……会再见的。”   南乙叹了口气,一边用手指偷偷卷着秦一隅的头发丝,一边自言自语:“应该录下来的。”   “嗯?”   应该录下来发给南嘉,告诉她这个人真的没那么神经,他也有任何人都比不了的优点,而且他真的非常爱我……   算了。   这样更像狡辩了。   秦一隅从他肩窝抬起头,迷迷瞪瞪望着南乙,眨了眨眼问:“你怎么又笑了?笑什么……”   “没什么。”   “说啊。”秦一隅喝醉了像个小孩儿似的,“你把我急死了。”   南乙勾着嘴角,靠到他耳边小声说:“就是突然有点儿想亲你。”   话音刚落,秦一隅直接就凑了上来,但被南乙用手掌挡开,推了回去。   “但现在不行。”他偏了偏头,笑着说。   几分钟后又收到了新消息,但南乙顾着和秦一隅闹,没工夫查看。   [姐:你喜欢就好。]   [姐: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其实还挺开心的。一想到你,我就总担心,一个人要是长时间泡在过去的伤痛里,就算哪天真的走出来了,解脱了,可能也习惯不了,说严重点儿,没准儿会丧失感受到快乐的能力呢,这多可怕啊。还好现在,你身边有一个能让你慢慢习惯去接受幸福和快乐的人,这样我就放心了。]   [姐:晚安小乙,睡个好觉。]   一大帮子疯疯癫癫的家伙离开后,这条街空下来,比往日更萧条,更沉寂。   所有乐手搬离园区的那天,门口的粉丝哭得稀里哗啦,仿佛真正离开的人是她们似的,戒断反应重得不得了。   网上的乐迷也没好到哪儿去,明明已经官宣停播两周了,还在意难平。甚至有疑似CB的工作人员出来爆料。   [出事儿之前的那个直播淘汰赛,不是有两支乐队没来得及公开现场票数吗?其实当时已经统计出来了,wxjl是960票,hxsk是1027票。]   [woc所以恒刻是全场第一???]   [草,我看到这个全场第一更意难平了,恒刻的全胜号啊]   [啊现场压票那么严重,海鲜烧烤都有1000+的票数吗???]   [算了一下2组四支乐队总票数是2548,1组三支总票数是2448,加上殷律挑战成功,所以如果当时直播继续下去,还是不烬木淘汰……其实恒刻已经尽力拉平差距了,毕竟只有三支乐队,这个赛制就不太公平。]   [好多1组的乐迷都没被抽中,这样都只有一百票的差距,如果公平点,说不定1组真的能以少胜多。]   [不行我得缓缓,《幻音》但凡是第二我都不至于这么不甘心]   [《幻音》不可能第二的,能搜得到的现场repo都一致公认幻音全场最佳,也是目前为止热度最大后续讨论度最高的live]   [唉该死的节目组该死的前金主,局子里蹲一辈子都弥补不了我的遗憾!]   而除此之外,在此期间,另一件事也登上热搜。   [秦一隅手伤]   最开始是某些论坛有人爆料他之前提到的手伤是假的,只是为了给后来揭发南乙被潜规则的事做出的铺垫,后来越传越离奇,甚至有人说秦一隅就是为了卖惨,给恒刻之后必将进行的巡演攒流量。   但也存在很多不相信的声音。   [秦一隅和卖惨这两个词放在一起真的是好新奇的搭配呢]   [但是他确实在比赛期间都没有弹吉他啊,就他的脾气,他忍得了不弹??他不给你弹出花不错了。]   [怎么感觉就是有预谋的黑水军啊,话术都差不多,该不会我们出道全胜的新人乐队真的要巡演了吧?]   但当事人秦一隅对此并不在意,正松弛地在严霁家里吃火锅。   “你这是买了多少牛肉啊?”严霁一盒一盒拆开,“这么多种,之前你说要我帮你收的那个大快递,不会就是这些牛肉吧?”   “不是啊。”秦一隅本来切着西红柿,说起这个突然抬起头,用脚把厨房门关上,“那个快递好像明天才到,你一会儿可别说漏了嘴让小乙知道啊。没告诉大喇叭窜天猴吧?”   听到这个外号,严霁被逗笑了,尝了一口锅底,把整锅汤转移到电火锅里。   “没有,放心吧,不过他明天也在这儿,会不会直接把你快递拆了我就不知道了……”   “嚯,这意思是炮仗同志今儿在你家过夜?可以呀小严。”秦一隅欠嗖嗖撞了撞严霁的肩。   “喝大了送他回学校也不方便,上次就差点儿闹笑话,站在宿舍楼底下拽着我哇哇大哭,整栋楼都听见了。”严霁瞥了一眼,“你要想过夜,客房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但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就只能睡素觉。”   “啧。”秦一隅拍了拍他的胸口,“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是东西?下回我也拽着你在你家入户大堂哇哇大哭,让整栋楼看你笑话。”   严霁是真相信这人做得出来:“别,我谢谢你。”   他们俩从厨房出来,把食材都摆好准备开涮,但南乙和迟之阳的游戏交战正酣,两人头都没抬一下,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专注得不得了。   两分钟后。   “啊!!”迟之阳一头撞在沙发上,气得左手打右手,“服了啊我怎么又输了!气死我了!”   南乙淡定地拽他起来,拉到餐桌前吃饭。本来正因为输了游戏伤心沮丧,食欲不振,神情恍惚地吃了一口严霁涮好的牛肉之后,迟之阳立刻复活了。   “我操这肉真好吃!小乙快吃!”   “你怎么不让我吃?”秦一隅用筷子打着他的筷子。   “我不让你吃你就不吃了吗??”   见南乙被两人吵得头疼,严霁笑着转移话题:“这两天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一隅,你不打算解决一下吗?”   “什么沸沸扬扬?”迟之阳问。   秦一隅挑事儿:“他说你是沸羊羊。”   “你!”   逗完迟之阳,秦一隅才认真道:“我知道啊,就我手伤的事儿嘛,放心,我有分寸,一会儿吃完饭我就把之前治疗的CT啦病历啊什么的都发过来,我发小那儿还有我当时复健他拍的视频呢,我全给发上去,爱信不信。”   南乙有些难受。   手伤在秦一隅心里始终是个疙瘩,是一开始甚至会因此放弃音乐的坎儿,自尊心和骄傲让他硬生生瞒了这么久,却为了他的复仇计划,硬生生向所有人揭开这个伤疤。   现在还遭到质疑,换做以前的秦一隅,早就发疯了。   “这一次的讨论来得莫名其妙。”严霁给每个人倒饮料,“应该有人在背后搞鬼。”   秦一隅给他夹了满满一筷子牛肉:“不是应该,就是事实,而且我知道是谁。”   “你知道?”迟之阳好奇,耳朵尖儿跟着动了动,“谁啊?”   “无落的经纪人吧。”南乙说。   “没错,就是他。”秦一隅靠在椅子上,盯着咕噜咕噜煮着的火锅,“离开CB之前,许司找到了我,把这几年他收集的一些资料给了我,里面很多都是当年于昇非法转移我音乐版权的证据。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于昇发现了,他现在也一脑门官司,怕我找他麻烦,所以主动打电话找我了。”   “他还有脸找你!?”迟之阳筷子往桌上一砸,“让他去死!偷人东西的狗玩意儿……”   秦一隅笑了,继续说:“他说想和我私了,再签一份转让协议,把这些版权转回给我,然后表面上谁都不要再找谁的麻烦,粉饰太平。”   他可是宁愿玉石俱焚的人,私了?怎么想的?南乙想笑。   “我怎么可能答应他?我不仅要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还要告他,让他赔钱,还要举报他和陈善弘之前搞得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也让他入个编制,吃吃国家饭。”   “所以,你没答应他,他就找你麻烦了?”严霁说完自己都笑了,“好蠢,他以为这样就能影响到你吗?”   迟之阳拿起筷子继续吃:“是啊,你又不是第一次挨骂了。”   秦一隅怎么听都觉着这话不像是夸他的。   “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就想撕破脸吧,无所谓啊。”   严霁顿了顿,又问:“既然要打官司,你有没有想过,找到你爸,毕竟当初是他签的合同。”   “我找了啊。”秦一隅脸上挂着相当无所谓的笑,“可惜啊,他死了。”   饭桌上忽然静下来,只剩下火锅沸腾的声音,咕噜咕噜,热汽缭绕。   “这是好事儿啊!干嘛一个个露出这种表情。”秦一隅拿起杯子,挨个挨个碰了他们仨的玻璃杯,“我甩掉了一个定时炸弹,你们应该替我高兴才对。”   南乙始终侧着头,盯着他的脸,心跳得缓慢。   “怎么查到的?”   “林逸青托人在国外的赌场找了个遍,发现他一年前就死了,嗑药过量猝死的。别说,这个死法还挺摇滚的,国外好多乐手都这么没的。”秦一隅嘴角仍旧勾着笑,任谁也看不出坐在这吃饭聊天的,是一个彻底没有了父母的孩子。   说完,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后背。   就知道,一旦说出来,最难受的一定是南乙。事实上,秦一隅早就料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的直觉一直很准,始终觉得,自己现在又站在聚光灯下,收获了名利,他该死的亲爹不可能不回头来找他麻烦。   除非是死了。   没想到还真被他猜中了。说实话,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秦一隅不觉得伤心,反而有些麻木,过了一会儿,他开始为自己的麻木而伤心起来。   但现在,他更为南乙的难过而难过。   秦一隅转过脸,抓住南乙的手,十指相扣,摇了摇:“放心,我真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有点儿不值,我的那些歌儿挣来的钱,最后居然换了这么个结局,挺没劲的。”   “不是的。”南乙望着他,眼神坚定而认真,“把它们都拿回来,才是最好的结局。”   坐在对面的迟之阳也立刻点头:“是啊,小乙说得没错,不就是打官司吗?大不了打个一年半载的,肯定能拿回来。”   气氛有些伤感,严霁立刻提议说:“对了,反正比赛结束了,虽然说现在找我接洽巡演工作的人真的非常非常多,趁热打铁开始演出也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但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先放个假,趁着年前,一起出去散散心,旅个游,怎么样?”   迟之阳立刻高举双手:“我同意!!”   “我也同意!”秦一隅提议,“要不咱们一块儿去云南吧!”   “好啊好啊,我想吃菌子火锅!还有乳扇!”迟之阳俨然开始了美食畅想。   秦一隅说完,看向南乙,牵着他的手低声问:“好不好?”   南乙的脸上露出很淡的笑容:“好。”   只要你开心就好。   于是,吃完火锅,等秦一隅把手伤相关的资料发到微博上,四人就开始做各种旅游攻略,谁也没管网上舆论又会因此炸成什么样。   说是做攻略,可秦一隅和迟之阳的作用就是刷旅游相关短视频,疯狂分享到小群里,然后谁也不点开对方的看,而南乙和严霁两人戴上眼镜,对着笔记本做表格拉行程,认真得仿佛在上班。   深夜十一点,秦一隅和迟之阳都刷到眼睛累,一人窝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睡得正香。   南乙和严霁才终于将云南十日游日程表最终版敲定,成就感满满地一起站了起来,相当同步地伸懒腰。   看着漂漂亮亮的表格计划,还有万无一失的plan B和plan C,没有比这更舒服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严霁手机响了,吵得秦一隅和迟之阳同时拧起眉,用抱枕捂住了耳朵。   这么晚会是谁?南乙摘了眼镜,揉了揉鼻梁。   “喂?”   他眼看着严霁的表情从平静,到疑惑,最后是一言难尽。   “怎么了?”   等他挂完电话,南乙问。   严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他俩的劳动成果,一脸凝重地拍了拍南乙的肩:“小乙同志,计划有变。”   “什么?”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效力堪比他怎么都收集不了五次正经的秦一隅梦游实录,比杀了南乙还难受。   下一秒严霁大力拍了拍手,看上去是决心不能只有他俩难受。   “起床了,别睡了。”他甚至分别来到两人的沙发边,拿起他们的抱枕,凑到耳边喊,“起床起床。”   听到这动静,秦一隅和迟之阳翘着头发、皱着两张脸,迷瞪着睁眼抬头,满脸莫名其妙。   迟之阳第一反应更糟糕:“怎么了?着火了吗?”   “差不多吧。”严霁站在地毯上,宣布说,“刚刚我接到一个电话,是节目组打来的?”   “又什么节目?”秦一隅仰着头继续睡,“不是恋综我不接。”   也算是吧,严霁想了想,继续说:“是大家的老朋友Crazy Band。他们决定重启了,准确说,其实就是延续之前的赛段,直接恢复决赛,就是之前承诺过的音乐节总决赛。”   “啊??”   “14天后,在阿那亚举办。”   作者有话说:   ——CB乐手群又活了——   [哥哥就是哥哥:朋友们王八办走读CB又复活啦!]   [妮可妮可:耶!又可以见到小乙了!!(小乙你可不可以把姐姐wx推我求求了)]   [哥哥就是哥哥:都说了人家是女同了你还想啥呢]   [我是一只小小鸟:上次不是说姐姐要合影吗?我们仨还特意化了妆呢,结果姐姐跑了呜呜呜]   [喜欢睡觉怎么你了:绣眼,合影完了还回家吃饭吗?]   [黑长直养护技巧:插播一条兼职信息:居然真的有人请我当带货主播诶]   [我反射弧很慢:啊…又要比赛了……]   [哥哥就是哥哥啊:哥你怎么不回我消息?是有了别的弟弟吗?那个弟弟压你手不让你玩儿手机吗??]   [CB第一琵琶手:诶?为什么恒刻都不聊天的?]   [金丝熊养护指南:我看到霁哥朋友圈,他们四个好像都在霁哥家里呢]   [小福建小福建:四个人都不回,我脑子里冒出了一些嬴荡的想法] 第110章 交换礼物   得知重启决赛之后,严霁和南乙痛苦于旅游计划被打断,迟之阳这开始为写歌和排练紧张发愁,而秦一隅则是这其中唯一一个惊喜到尖叫的人。   “你真疯了吧?”迟之阳给了他一脚,“叫什么啊一会儿邻居来敲门了。”   然而被踹的秦一隅一点儿脾气都没有,自顾自傻乐,笑嘻嘻地从背后搂着心如死灰的南乙:“我们今儿就睡这儿吧。”   严霁挑眉:“这话难道不是应该问我吗?”   “是啊,谁是房主啊!”迟之阳一脸嫌弃。   “反正不是你。”秦一隅扭头看向严霁,“行吗Daddy?”   “有事daddy,无事小严同志是吧?”严霁笑了两声,正要嘱咐,“别忘了我说的……”   “明白!”秦一隅大喊,“素食主义万岁!”   迟之阳听不懂他俩在打什么哑谜:“啊?”   秦一隅激动地抱着南乙后背。他鼻梁上的眼镜都快被晃下来,可还是一言不发,看着人在这儿,其实满脑子都在辱骂破坏了他原计划的该死的总决赛。   “小乙好像走了有一会儿了。”   “没事儿,我会叫魂儿。”   就这样,四人第一次整整齐齐地睡在严霁家。南乙做梦都是云南,像是一块巨大海蓝宝石的天空,被层层叠叠的蓝花楹装点的街道,全都泡在蜜糖般通透的阳光里。   街道尽头是秦一隅,手背在身后,藏着一篮子开得热烈的花儿,一脸坏笑。   这是个绝对的好梦,因此他睡得也很沉。一整夜都靠在一个温暖熨帖的怀抱中,没有丝毫中断,直到上午十点,门铃声模糊地传进梦里,变成放羊时摇动的铃铛。   “唔……”他没醒过来,只是推搡了一把搂着他的人。   而一向非常贪睡的秦一隅,却飞快醒了,轻手轻脚地脱离拥抱,从床上下来,拖鞋都来不及穿,直接跑去客厅,谁知看见的却是严霁。他正站在门口对配送员说谢谢,拎着一大袋新鲜食材回过头,和秦一隅对上视线。   “起这么早?”严霁觉得稀奇,把东西往厨房拎,“早餐吃北非蛋ok吗?”   “啊……我都行。”秦一隅望了一眼大门,整个人蔫儿了似的,往沙发上一倒,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谁知忽然,门铃声又一次响起,他蹭的一下睁开眼,条件反射地起身去门口开门。   厨房里的严霁走出来看了一眼,笑了笑,继续回去切番茄。   南乙难得地睡到了自然醒,在被子里伸长四肢放松,绷了绷露在外面的脚背。没想到脚踝直接被一只手捉住,吧唧一声,一个吻落到脚腕上。   他睁开眼,抬起头往床尾望了一眼,看到秦一隅笑着坐上床,掀开被子从床尾钻到床头,笑嘻嘻地凑到南乙脸前,拨了拨他睡乱的头发。   “醒了?”   南乙迷瞪地嗯了一声,搂住他脖子,嗅着他身上清爽的橘子味儿。   “还没睡够?都要中午了。”秦一隅用手指轻轻地梳理他的头发。   “嗯。”南乙鼻尖贴着他侧颈的皮肤,“在醒盹儿。”   刚说完,秦一隅忽然把他的腿抓过来盘在自己腰间,然后托着他大腿直接把人抱了起来,面对面让他坐在自己怀里,而另一只手捞起被子,把他裹好。   南乙还没彻底醒过来,眯着眼发懵,声音也有些哑:“干嘛?”他说完,垂了垂头,下巴尖垫在秦一隅的肩膀上,眼神放空望着房间,又闭上。   但下一秒,他又睁开,盯着靠在衣柜上巨大的粉紫色礼物盒。   “那是什么?”南乙从怀抱里退开些,看向秦一隅的眼睛,又指了指他身后。   “礼物。”   这一秒秦一隅脸上的笑和平时都不太一样,但南乙形容不出具体的差别。   他缓慢地眨了两下眼,长而密的睫毛短暂相碰,然后,两只手啪地一下同时轻拍在秦一隅的脸侧,捧住他的脸。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秦一隅笑着捧着他捧着自己的手。   “今天?什么日子也不是。”   “那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因为喜欢你,给喜欢的人送礼物不需要挑日子。”   花言巧语。南乙看着秦一隅松开了他,自己下床去把那个巨大的礼物盒拿过来,这包装盒大到可以藏尸了,他在心里想。   “你来拆。”秦一隅笑着对南乙使了个眼神。   睡醒后拆礼物的感觉令南乙莫名想到圣诞节,但这个节日早就过去了。他轻扯开系成蝴蝶结的缎带,然后打开盖子,想放到一边,手却顿在半空。   他彻底愣住了,全身上下每一处,都仿佛被按下暂停,只有眼波在流动,双眼迅速地泛了红。   静静躺在盒子之中的,是一把琴。   带细闪的灰紫拼哑光黑面板,黑色琴弦,玫瑰木指板,银灰色定制肩带,上面绣着一行英文——Happy New Year NY。   是那把三年前就应该送到他手里的限量款贝斯。   琴弦和指板之间插着一张略微泛黄的卡片,钢笔墨水有些褪色,但字迹却还是清晰可见。   [新年快乐小乙!很高兴你也喜欢上音乐,我想这是除了血脉之外、我们之间第二条深刻的纽带。贝斯对你这个小天才来说应该不难,等你学好了,用这把琴和我合奏,怎么样?   永远爱你的舅舅。]   泪水一颗一颗,滴落在琴弦之间,发出轻微的声响。   捏着卡片的手颤抖着,南乙无声地掉着眼泪。   “别哭啊,舅舅也不想看你哭的,对不对?”秦一隅低下头转过脸,扯着袖替他擦眼泪,将他搂进怀中。   “你是怎么找到的……”   秦一隅拍着他的后背:“嗯,花了一点时间联系了国外的那间琴行,店主一开始还不愿意给我呢,以为我是骗子。”   其实很不简单。   在网上发布照片的员工早已离职,当初也是他接待的徐翊。秦一隅试图私信他,但一直没有音讯,而对方又没有给出具体的店名。唯一的线索只有贝斯型号和街区地址。偏偏那是个艺术街区,琴行很多,秦一隅只能把所有的选项全找出来,挨个挨个联系,拨打电话。   整整两周后,他才锁定了其中一家,可琴行的员工却说这把琴已经卖出,库存里查不到,也不愿意帮他询问店主。他只能自己寻找店主的联系方式,好不容易联系上,才知道,原来店主将那把琴收到了自己家里。   在秦一隅表明身份,也给出了那个视频作为证明,对方才愿意将这把尘封三年的贝斯交给他。他也付了尾款,千里迢迢托运回来。   [希望这把琴的主人会喜欢。这绝不是普通的贝斯,是一个英雄的勋功章。]   而此时,南乙已然将这把琴抱在怀里,珍惜地抚摸着琴身,用手指拨了拨弦,挂着泪珠抬起头,冲秦一隅笑。   “真漂亮。”秦一隅摸了摸他的头发,“简直就像是给你量身定做的。”   秦一隅忍着鼻酸,隔着琴面对面抱住南乙。   “决赛的时候就用这把,好不好?”   南乙在他怀里点头。   “好。”   午饭时他们讨论着决赛的选曲,事实上也没什么好选的,和之前的赛段一样,他们没有存曲,秦一隅之前的歌版权目前也还没回来,只能写新的。   “我打电话问了一下,CB的排练室还是可以用,只不过有点太远了。”严霁说,“在我家倒是可以,就是可能会扰民。”   “可以去我们学校啊!”迟之阳提议,“我们系就有,而且我同学说期末考已经差不多结束了,民打的练习室应该有空的。”   “那我们下午就去问问?”严霁说。   谁知南乙忽然开口:“明天吧,今天我还有点事儿。”   洗碗的时候,秦一隅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凑到南乙旁边问:“你还有什么事儿?”   南乙冲完最后一个带泡沫的碗,擦了擦手,看向他。他的眼睛已经不红了,又恢复了往日的眼神,嘴角勾着点笑。   “我之前就想抽个时间带你去一个地方,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忽然发现,今天就很好。”   秦一隅更好奇了:“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临近除夕,冬日的北京城到处挂满了红灯笼,喜气洋洋。距离不算远,南乙骑着车带上秦一隅,穿过拥堵的公路和热闹的大街,最后停在了海淀区某个旧小区的后门。   停好了车,他领着秦一隅进去,绕过很有年代感的小区园林,一前一后钻进某个单元楼里。   上楼梯时,秦一隅又一次问出他一路上已经问了不下五遍的问题。   “哪儿啊这是?”   走在前面的南乙脚步一停,秦一隅差点儿撞他后背上。   他半转身道:“我家。”   “啊??”秦一隅愣了一秒,不知怎的脖子一下子就红了,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 ,“不是,你家?这、这么突然就见父母了吗?”   原本被他揣在口袋里的两只手慌忙拿出来,秦一隅低头看了一眼,又立刻抬头说:“那你怎么不提前告我一声啊,我这什么都没带呢,两手空空见你爸妈啊,等着,你先别上去啊,稍微一等……”   说完他转身就下楼梯。   “干嘛去?”南乙想笑。   “我去小区对面那个超市里买点儿东西啊,牛奶果篮什么的,哎你爸喝不喝酒啊?你妈妈喜欢……”   “他们不在。”南乙倚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冲他笑。   原本蹬蹬往下走的秦一隅仰着头,眨巴了几下眼睛:“啊?”   “不是?怎么个情况啊?”秦一隅又往回走,脸上的慌乱是半分也没有了,笑里透着股坏劲儿,“哦我懂了,你故意趁叔叔阿姨不在带我来这儿鬼混是吧,你小子……”   “想什么呢。”南乙笑着站直了,等他上来了,又一起往上爬了一层,拿出钥匙开了门。   “这是我家以前的老房子,楼下就是迟之阳奶奶家。”   房子面积挺大,没有玄关,进门便是大玻璃窗和客厅,冬日温暖的阳光充盈着整间屋子,空气里有淡淡的尘埃的气味。随处可见的相片,布艺沙发,沙发上放悬挂着的全家福,一整排的大书柜,褪色的奖状……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旧事物的博物馆,珍藏着恋人童年的线索。   秦一隅停留在墙角,弯下腰。他发现这上面划着许多个短短的横线,旁边用笔写着[小乙xx岁]。他笑了,用手比在小横线上,平行着在空中滑过来,最终落在南乙腰间。   成长在这一刻完全地具象化。   “我们宝宝长高这么多啊。”他直起身,搂住南乙拍了拍他的后背,“真厉害。”   南乙被他弄得有点儿开心,又有点儿怪异,看他这副模样,仿佛看到自己家里的那些长辈似的。   等秦一隅走到客厅沙发,后知后觉地感觉眼熟,于是他走到窗户边,转过身,背对窗户看向客厅,这一瞬间,眼前的光景与他熟悉的画面重叠。   原来这就是舅舅录视频的地方啊。   此刻连光线都很相似,仿佛重回过去似的,秦一隅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强烈的悸动,仿佛下一秒年轻的徐翊就会抱着幼年的南乙从走廊走出来,将他放在沙发上,开始弹吉他。   记忆原来是附着在特定的物品和空间中的。   “转学之前我都住在这儿。”南乙轻声说。   “这房子一直没卖?”   “嗯,我妈舍不得,这是和外婆舅舅一起住的房子,嫁人了都没搬出去,我也是在这儿出生的。”   要是卖了,就没有舅舅和外婆的痕迹了。   整个客厅到处都是照片,每一张照片秦一隅都细细看过去。   “你还真是从小就不爱笑。”   最大的一张当属客厅墙壁正中央的全家福,上面每个人都挂着笑,除了南乙。他被外婆抱在怀里,还是个小宝宝,白白净净,肉肉乎乎,像个糯米团子。   “我好喜欢你家。”秦一隅看向南乙,“光是看着这些家具、摆设,还有照片儿,就觉得特别幸福。”   南乙露出很淡的笑容,任他勾着肩膀:“那你可以常来。”   “是吗?以什么身份呢?”   “以……”南乙开玩笑说,“我养的小狮子的身份。”   秦一隅愣了一秒,被逗笑了:“你可真会拿捏人。”   微卷的橘棕色头发被阳光照得蓬松透亮,他笑得灿烂,真的像小狮子一样。   南乙握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往走廊走。   “去哪儿啊小主人。”   “我房间。”   这座温馨的小房子里的每个房门上都挂着木质的小牌子,而南乙的房门上写着[小乙],还画了一个小爱心。   南乙握着门把手,正要开门,忽然一停,转过身,把秦一隅脖子上系着的围巾拉起来,遮住了他的眼。   “不是,怎么还蒙眼啊?”秦一隅嘴上没个把门的,“不会真的要在这儿玩儿什么play吧?太冒犯了吧。”   黑暗中他只能听见南乙的轻笑,没有回答,接着是门把手被拧转的声响,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他被牵引着向里走,几步之后,停下来。   “好了。”   南乙微凉的手指碰到他脸颊,轻轻扯下蒙在眼前的围巾。   视野从暗转亮,秦一隅下意识眯了眯眼,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清晰,随之而来的,是从他心头涌出的莫大的诧异,和始料未及的惊喜。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整面透明的玻璃琴柜,柜子里的展品是他最最熟悉的东西——吉他。   十五把形色各异的吉他。   每一把都承载着他年少的记忆,见证着他的得意与失意、巅峰与低谷,除却带不走的那些,这些琴都在家庭巨变后陪着他颠沛流离,也因为他的窘迫,被逐个逐个售出,被迫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天,怎么会有失而复得的这一天?梦都不敢梦到的情节。   秦一隅侧过脸,看向南乙,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很久没有收到礼物的小孩儿,有些困惑,又幸福得手足无措。   “这些……原来都是你买的?”   南乙发现他声音都有些抖,伸手,探过围巾,摸了摸他的脖颈。   “嗯,想它们吗?”他声音温柔。   秦一隅红着眼圈笑了,点了点头,又转过脸望着琴柜,一双眼闪烁着润泽的光,亮极了。   他依次看到最后,目光停留在那把亮橙色限量版电吉他上。这是他最舍不得、最后卖出的那把。   妈妈送给他的礼物。   “怪不得……”他轻轻笑了,“怪不得亮哥说那个买家特痛快,问都不问,直接拍下了,原来是你啊。”   这小孩儿,到底为我做了多少事啊,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要是没答应他的招募呢?没有和他走到一起呢?是不是准备找个月黑风高的日子,拉着一车的琴,偷偷放他家门口啊。   真是个小傻子。   “你是要建一个秦一隅电吉他博物馆吗?”他吸了吸鼻子,笑着问。   南乙也笑了:“可能吧。”   为了能放得下他的琴,整个卧室的大部分家具都被挪了出去,只剩下一张他从小睡到大的单人床。   每次撑不住的时候,他会回到这间老房子,回到这个小房间,躺在床上,望着秦一隅的琴入睡。   秦一隅移开玻璃门,取出一把来,看了个遍。   “都跟新的一样。”   “有时候我睡不着,会帮你做保养,一把一把挨个儿做。”   他很享受那种时候,把琴颈放在枕头上,用胶带一格一格粘好,保护好指板,再用抛光液擦拭,抹上油……很细致,很小心,就像给小猫们梳毛、洗澡。   像……在照顾秦一隅一样。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终于拿到快递的小秦同学在玄关奋力拆快递   严霁(从房间里拿出吃干净的餐盘和筷子):买的什么?   秦一隅(得得瑟瑟):琴啊!   严霁(放下盘子走过来蹲下):啊~贝斯啊。挺漂亮的,什么时候买的?   秦一隅(轻轻拿出来,保护膜都不敢撕开):三年前   严霁(?):三年前?你未卜先知啊   秦一隅:不是我买的,我舅买的   严霁:你还有舅舅?(怎么越想越奇怪呢)   秦一隅拿出藏好的大包装盒,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打包   放点儿漂亮的小纸屑(再来点儿),把琴放进去,插好舅舅写的小卡片,整理一下背带的位置,盖上盖儿……   秦一隅(苦恼):这蝴蝶结可真难系!   严霁:不行我来吧   一分钟后……   秦一隅:连你都不会系!   严霁(微笑):我以为和系领带差不多()   秦一隅(在网上搜索小视频,对照着一步一步,终于系好蝴蝶结):大功告成!   他起身,轻手轻脚把大礼物盒子搬进客卧,用脚后跟儿轻轻带上门,搁在衣柜边   然后乖乖等待老婆醒来(等了1小时46分钟) 第111章 爱的习得   南乙第一次发现秦一隅卖琴,其实是个巧合。   那时也是临近岁末,他想添置一把新贝斯,于是在二手网站上浏览,但他不想要邮寄,怕有磕碰,于是选择了同城。谁知翻着翻着,竟然看到二手电吉他的推送。   首图就很眼熟,是Ibanez RGT1221血色苍穹。   他记得无落一巡时,秦一隅用过这把电吉他,当时他曾经在心里感叹,无论是颜色、款式,仿佛都是为这个人量身定做的,好像就该被他背在身上似的。   因此他为此停留,多看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令南乙确认这就是他的琴。   为了验证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他甚至回头翻了许司曾发在社交网络的某场演出后台合影,放大、对比。这两把琴的面板底部有一模一样的磕碰痕迹,虽然很小,但对他这样的强迫症而言,印象深刻。   因为每次他看到,都很想帮秦一隅补点儿漆。   再往后翻,James tyler ST、ESP骷髅款、momose Tele日落款,还有Feder的Silent Siren。五把,一起打包售出。   或许是因为链接刚挂上不久,又或许是打包价实在属于“贱卖”,不懂的不会一起入,懂行的人怕上当,所以暂时没有被拍下。   尽管是一大笔开销,但南乙还是用一直以来存的压岁钱买下来了。每一把琴上的痕迹、改造细节,仿佛都活了过来,冲他大喊,我是秦一隅,快把我留下来!   那就留下来吧。   他买下后提出面交,对方同意,可地点却是一个吉他琴行。   那时候南乙就知道自己不会见到秦一隅了,不算太遗憾,前几天为见面的事而紧绷,没戏之后反倒松了一口气。   店主说,这是有人委托他们卖的。   “是什么样的人?”   对方回忆了一下:“就……瘦瘦高高的,长得蛮秀气的,就是弄了一头脏辫儿,十根手指头全是纹身,锁骨也是,纹了个彩色的……蝴蝶还是蜻蜓,记不清了。”   是周淮。   “下次他要是还卖琴,可以告诉我吗?”南乙写下了自己的电话。   “行。”   断断续续地,他又收了几次,直到后来杳无音信。   看着那些琴,他很困惑,不明白秦一隅为什么就放弃了。究竟是什么,让一个视琴如命的家伙,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扔的扔、卖的卖?   他不知道,只觉得这些吉他很可怜。   再次发现他卖琴,已经是秦一隅回北京之后了。不过不再是那个琴行,他换了个渠道,还是被南乙发现。   究竟是秦一隅买琴的偏好太明显,还是这些琴太独特,南乙自己都不知道。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些电吉他没有任何一把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真正独一无二的,从来都是他始终钉在秦一隅身上疯狂的眼神啊。   站在一整面琴柜前,秦一隅抱住了他,埋在他肩窝,很小声地重复说了好多“谢谢你”。   南乙不需要他的感谢,毕竟这些琴也支撑着他走过许多漫长又糟糕的岁月。   “你一个小孩儿哪来的这么多钱买这些啊。”   就算他当初急卖、乱卖,这些加起来也是相当夸张的一笔支出了。   “嗯……有一些是我从小到大攒的压岁钱,也有找我爸妈要的。”南乙说,“我说等我赚钱了,就会还给他们。”   最好玩的是,爸妈也分不清贝斯和吉他,还以为他是买给自己的,乐乐呵呵就掏腰包了,还总在他面前夸“这把贝斯真漂亮”、“这把一看就是好贝斯”,南乙也没否认,总是无奈地笑一笑。   “我还给你。”秦一隅立刻说,“现在恒刻的音源一直都有收入……”   “不行。”南乙否决得更快了。   秦一隅红着眼抬起头:“为什么?”   “不为什么。”南乙想敷衍过去。   这些琴已经是我的了,每一把都是,你也是。他在心里说。   秦一隅顿了一会儿,最后无奈道:“那你以后的每一把贝斯都得是我买的。”   南乙勾了勾嘴角:“行啊,每个月换新的。”   别把我换了就行。秦一隅磕了磕他的额头,笑着说:“没问题。”   抱着他,望着这些见证过他过去的吉他,他有些感慨,心绪复杂,喜悦过后,又生出一丝怅惘,不自觉从心口发出一句喟叹。   “可惜现在都用不了了。”   南乙偏了偏头,没什么表情,但声音很温和:“你怎么知道用不了了?”   秦一隅愣了愣。什么意思?   很快,他在这双锋利的瞳孔捕捉到一丝柔情。凝结的冰湖上晃动的阳光。   “试试。”   就两个字,却在秦一隅心口留下漫长的震荡。   他低着头,拿起方才拿出来的那把电吉他,反过来,才恍然大悟。   这……竟然被改造成了反手琴。   秦一隅抬起头,一把接着一把看过去。   每一把都被改过了。   “你是什么时候改的?”   南乙嘴角的梨涡隐隐冒了出来。他第一次在秦一隅的脸上看到惊讶、感动和喜悦掺杂出来的表情。怪不得恋爱中的人都很喜欢给对方惊喜。   “猜到你开始练反手琴的时候。”南乙低声说,“偶尔我溜出去,做完我要做的事,就会跑回来改琴,本来打算巡演开始之前交给你,没想到决赛重启了。”   秦一隅怔忡了许久,差一点又要落泪。   一个从小逃避爱与被爱、认为自己的生活只剩下仇恨的男孩儿,怎么这么会爱人啊。   “很麻烦吧?”他红着眼圈看向南乙,拉起他的手,揉了揉。   “还好。”南乙说得很随意,“就是磨弦枕和调弦距的时候需要点耐心。”   他刚好是非常有耐心的人。   秦一隅抱着琴坐在他床边,试着弹了弹,仰起头时笑得很开心。   “非常完美的左手琴!”   “那就好。”南乙心里的计划列表又有一项被打上勾,他为此感到愉快,又或者是幸福,他也不确定了。   人一开心是不是就想做点儿什么?南乙冒出这种念头,身体先一步行动过来,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来。   然后他说:“你现在可以亲我了。”   这话是不是挺莫名其妙的。南乙心里想的其实是聚餐完喝醉酒的那天,他说想亲,但现在不可以。   可秦一隅好像从来不会觉得任何事儿莫名其妙似的,他只会第一时间搂住南乙吻他。唯一令南乙意外的是,他竟然只亲了自己的嘴角,诚挚又单纯,小孩儿似的。   很快他自己给出了答案。   “总觉得……在你家,特别是你从小长到大的卧室亲你,挺罪恶的。”说完秦一隅自己傻笑起来。   明明进来的时候一直开玩笑,动真格的却不敢。   南乙却用手拨了他的唇钉,轻笑了笑。   “你也有觉得罪恶的时候啊。”   他拿开了秦一隅怀里的琴,取而代之地跨坐进他怀里,接了个更加罪恶的吻。在愈发收紧的怀抱里,南乙发觉,原来弄哭他和勾引他都能取悦自己。   吻着吻着,他被压倒在床上,看着秦一隅在他身上喘息。   还以为会继续,谁知这人忽然抛出一个没头没尾的要求来。   “以后我挣的钱,能不能都给你管?”   南乙懵了。他都以为他们要擦枪走火了,怎么突然聊起钱了?这好像搞得更罪恶了。   “啊?”他眨眨眼,“为什么?”   “我妈就是这样的,管全家的钱,那个时候我家虽然也吵吵闹闹的,但他们俩感情还是不错的。”秦一隅的表情和平时一样,看上去无所谓。   南乙琢磨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设身处地地替换到他的角度。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醒悟。   对他这样成长在一个父母并不相爱的家庭的孩子,对爱的感知几乎是零。   在他的经验里,管钱就是很接近相爱的行为了。   静了许久,南乙才轻声开口。   “你好像真的很想和我结婚。”   “是啊。”秦一隅耳朵泛了红,啄了两下南乙的嘴唇,笑着,“但这也不怪我吧?你今天带我来看这些,和求婚有什么分别?”   南乙心跳快了些:“谁跟你求婚了,抢着做戒指还发誓的可不是我。”   “那你的逻辑是你认可这个戒指是求婚戒指了?”秦一隅抓起他的手,亲了亲无名指和吉他弦戒指,“所以你一直戴着,就是答应了求婚?那你现在不是我男朋友,是我未婚……”   什么逻辑?   南乙捂住了他的嘴。   “少诡辩。”   秦一隅笑得眉眼弯弯,在他的手心亲了又亲,直到他松开手。   他的笑意也渐渐地敛去,躺在南乙身边,和他一起挤在小小的单人床上。当他走进这间屋子,亲眼见证了这么多温馨的细节,才知道原来幸福的家庭是这样的,这么具体,这么清晰。   而他竟然像个从未见识过奇珍异宝的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惊奇和不可思议。原以为就是这样,他只是来参观与他无关的亲情和温暖的。   直到看见最后的展品,一整面墙,都是属于他的。   真神奇,长大以后,他所拥有的都在一件件失去,能奇迹般回到身边的,细数下来,竟然都是因为南乙。   那这个人呢?   秦一隅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患得患失了,简直难以理解。   有人示好、为他付出、表现出极度的爱,这些从来不是一件稀奇事儿,秦一隅早就习惯了,那些被掏出来塞给他的爱越狂热,他越习以为常。   可现在,面对南乙沉甸甸的爱,自己却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应该嬉皮笑脸地说“失去算什么?”,高喊“去他妈的爱情”,随便地吸引一些人,再随便地拒绝他们、伤害他们,玩游戏一样无所谓地嬉笑度日吗?   南乙打磨弦枕时用的是什么砂纸?怎么磨的?   是不是也用它悄悄地把我也打磨了?所以才改变得这么彻底。   “我最近总在想,要是当时我没接受招募,会不会没有今天,我们也不会……”   没等他把“在一起”三个字说完,南乙就给了否定的回答。   “不会的。”   秦一隅扭头看向他,问:“为什么?”   南乙对哪怕一件小事都会计划好planA和planB,甚至更多,何况事关秦一隅。   “就算你不接受,我也会继续参加比赛,等我报复完这些人,还是会回来找你,把你拉起来,让你重新开始,无论如何,这都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这人还真是执着得可怕。秦一隅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偷偷把这些琴还给我,然后就各过各的生活了。”   “怎么可能?”南乙抚摸着他的脸,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执着。   “久久,你是我的靶心啊。”   靶心。   他太喜欢这个词了。   真希望南乙冰冷锋利的箭头永远对准自己。   离开这座充满爱的旧房子,秦一隅脑中生来混沌的某个区域,仿佛突然间变得清明。他拿走了妈妈送给他的那把吉他,也从这间屋子里习得了真切的爱。   摩托车钻进刺骨的风里,坐在后座的他抱着南乙,心里自顾自地流淌出旋律。   他太想补上南乙内心的空洞,代替他离去的亲人好好爱他了,尽管这方面他几乎是初学者。   用南乙为他改的琴,秦一隅只花了十几分钟就写完了全曲,但歌词是做梦时梦到的,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把这些字句一一写了下来。这一切顺畅得仿佛他不是创作者,而是媒介。   而通过网络这个媒介,总决赛音乐节重启的消息也立刻传开。   “我的妈,预售的一万张票秒空……”   临时借来的民打练习教室里,迟之阳坐在鼓凳上刷着手机,感叹道:“CB你是真的红了。”   “现在最开心的应该就是乐迷了,又可以看现场,而且还是海边音乐节。”严霁笑着说。   “是吗?”南乙背好琴,不客气道,“难道不是林逸青吗?”   “有道理。”迟之阳放下手机,又想起什么,对他们说,“哎,无序角落退赛了。”   “真退了?”严霁挑了挑眉,“前几天看到还以为是炒作,官宣了?”   “嗯,说是因为许司的身体问题,不能参加了。”迟之阳叹了口气,“还以为总决赛会再对上他们呢。”   “是啊,估计这几个里面最不爽的就是殷律了,没准儿还会闹。”严霁甚至开始模仿起殷律说话那种呆滞的语气,“不,我要参加,不退赛,我要去找南乙。”   迟之阳笑得前俯后仰,直拍大腿,南乙却一脸无语。   正在这时,秦一隅背着琴包、拿着刚买的牛奶推门进来。   “我去,我刚刚又迷路了,你们学校这个教学楼教室太多了,刚刚还有个小姑娘认出我了,非要跟我合照。”   迟之阳捋着自己的小辫子:“你合了吗?”   “合了啊,我还摆了经典的椰树pose。”秦一隅用自己手里的牛奶瓶情景再现了一下,然后抛给南乙。   一想到他摆的动作,南乙都不想喝了。   严霁闭了闭眼:“请不要用这张帅脸做奇怪的事。”   “那你完了,明天还会有更多人守着你的。”迟之阳盯着自己的强音镲,总感觉它在动,于是伸手捏住边边。   “你怎么知道?”   南乙还是拧开牛奶瓶,喝了一口:“因为他昨天就是这样。”   “但是我没摆这么傻逼的姿势!”迟之阳不想和秦一隅被拿到一起比,飞快为自己澄清。   严霁微笑点头附和迟之阳,内心却闪过一张张被他保存的迟之阳和乐迷的合影,每一张的pose都拽拽的很可爱。   “排练吧。”南乙将话题拽回到正事儿上,“昨天大家把所有库存的demo都拿出来讨论了一下,所以选哪首?定下来就要抓紧写歌了。”   “我觉得还是朋克的那个好,气氛比较燃,适合台下的观众打拳开火车。”迟之阳说,“这个咱们也擅长啊。”   严霁点了点头:“或者这首?”他弹了一下,“昨天小乙弹过的,这个写成新浪潮也好听,加合成器,我们还没试过,比较有新意。”   迟之阳抽出鼓棒,准备开始:“反正要想赢,气氛很重要,鼓点重的,唱起来嗨的,能让人蹦起来的……”   南乙脑子里过着那一首首demo,都不错,但似乎又都缺点什么,可他一时间也说不清。   音乐节当然应该是热烈的、忘乎所以的,台上的乐队用强劲的节奏和迫人的气势震撼住听众,宣泄才华和汗水,自然而然地摄夺所有人的荷尔蒙。   这其实是秦一隅最擅长的事。   但南乙在此刻,却回想起自己上一次站在阿那亚的海边,看到的那场演出。十六分半的表演里,最令他动容的,反而不是尽情宣泄的那些场面。   是秦一隅站在空旷舞台上,唱着一首布鲁斯摇滚,没插电,简简单单唱着青春期的割裂和迷惘。   “其实我写了一首歌。”一直没说话的秦一隅背好了吉他,忽然开口,“不算是小样了,因为差不多写完了,只差bridge。”   “词都填好了?”严霁有些意外,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什么类型的?”   “嗯……”秦一隅随意拨着吉他弦,垂着头,“其实更像是一封第一人称的信吧,但写信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发件人。”   迟之阳没明白,怎么这人做人说话都这么抽象。   “什么意思啊,听不懂,你直接唱我听听。”   “好吧。”秦一隅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放在琴弦上,罕见地表现出对自己天赋的不确信。   “这首歌的名字是……”   演奏前一秒,他终于望向南乙,冲他笑了笑。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两个宝宝都不是很懂得爱与被爱呢,虽然秦一隅有时候表现出来好像特别会,特别懂引导,其实都是出自本能,他也毫无经验   就像他们刚开始忍不住贴贴也是出于那种朦朦胧胧的情感和欲望,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还好遇到彼此了 第112章 音乐狂欢   听完了秦一隅不插电的独唱,排练室静了许久。   要填补一个亡者留下的空白,将这封只有只言片语的无效信扩充成应该有的模样,几乎是做不到的事,也没人敢去尝试。离去的人是永远无法回来的,也无法替代的,一个不小心,或许就变成亵渎。   敢这样做的只有秦一隅。   听到一半时,迟之阳就哭了。   起初他并不知道这首歌到底是什么意思,谁出生的时候下了雪?但听到副歌,他就莫名其妙伤感起来,眼泪似乎比头脑更敏锐,不由分说地落下来。他忽然明白,原来这里面的“你”,是南乙。   他想到了南乙的舅舅徐翊,那个总是笑着、如兄如友的叔叔。   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滴落,他回想起小时候,自己和南乙被他带着去游乐园,排成排坐在马路牙子吃冰棍儿,一起在滑冰场玩老鹰捉小鸡……   他是自己和南乙排练的第一个听众,第一位指导老师。   他笑着说[我就不加入了,等你俩红了,我给你们写篇长长的专访吧。]   严霁发觉他在哭,走过来,抚摸迟之阳的后背,蹲下来,用袖口给他擦脸。   弹完最后一个音符,秦一隅收了手,望向南乙。   他正陷入呆滞之中——和平时的面无表情不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向锋利的眼神变得迷茫和柔软,他像个如梦初醒的孩子,坐在床边,久久没能回神。   过了几秒,南乙站起来,低声说了句“抱歉”,推门离开了。   秦一隅直觉现在的他需要独处的时间消化情绪,因此即使追出去了,也隔着距离,默默跟在后面,走过走廊,在洗手间门口等候。   南乙出来的第一时间,他给了一个无声的拥抱。   回去后,他们几乎没有太讨论,就一致决定要选唱这一首。尽管这绝非常规意义的大赛曲目,不够燃、不够燥,在需要狂欢的音乐节里不占优势。   “其实比到现在,赢不赢倒是真的不重要了,奖金什么的,我们可以慢慢挣,机会我们也不缺,现在就有数不清的橄榄枝抛过来了。至于那个所谓的全胜号头衔,我们真的需要吗?”严霁微笑着说,“如果太专注于某个标签,最后也只会被标签困住吧。”   “嗯。”迟之阳红着眼点头,“就选这首,那我们要抓紧时间编曲了。”   一直沉默的南乙转过头对秦一隅说:“桥段的部分给我吧,我来写。”   “好。”秦一隅微微扬起嘴角。   接着,秦一隅收拾心情,难得地做出了时间规划,正经得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压缩得这么紧?”   “嗯,要多练几遍。”秦一隅深吸了一口气,“而且我还有一个小惊喜,要确保万无一失地呈现出来。”   像往常的每一场比赛一样,他们在极限中创作,没日没夜地调整细节、磨合排练,而这首歌的意义重大,对四人而言,演绎好这首歌的重要程度已经超过了比赛本身。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绷紧的琴弦中,截止日期的鼓点沉沉落下。   演出前一晚,他们抵达了阿那亚,和其他乐队一起上了大巴前往酒店。   海边、阿那亚的沙滩,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大巴车,这一切对南乙来说再熟悉不过,只不过上次他孤身一人,历经颠簸,去看十六分半的演出。   而那时站在舞台上肆意弹奏吉他的、被他望着的人,如今就在他身旁。   坐在前排的尼克转了过来,抱着座椅后背冲南乙笑:“小乙,你怎么又染头发了?”   玻璃窗映照着南乙的侧脸,一头漂到浅金色的头发,被大巴车内的灯光照得通透明亮。   南乙脸上的笑意似有若无。   “因为某人把我的头发洗坏了。”   罪魁祸首就坐在他身边,靠在他肩上,车还没开就睡着了。   “啊??怎么洗坏的?”坐在另一边的李归听到了,也起身,一只腿跪在座椅上,看着南乙。   坐在他后排的迟之阳替南乙还原事件:“小乙之前为了挑染漂了一部分头发,留不住颜色,洗洗那个橘色就没了,然后秦一隅买了个什么固色的洗发水儿,说是洗头就能洗回来,结果他下单不长眼睛,颜色搞错了,洗完变得灰不拉几的。”   取回快递的当天,秦一隅就兴奋地拉住南乙,说要给他洗头发,洗到一半就发现不对劲,不敢让南乙照镜子。   “小乙气得要死,就差去剪寸头了!”   南乙纠正道:“也没有气到那种程度。”   “反正我就说那不如去干脆全头漂了得了,和我一样!”迟之阳笑着说,“多好看啊。”   尼克也点头:“真的很好看!很适合诶。”   南乙只笑了笑,没说话,低头看了一眼秦一隅,发现他居然一点儿没醒。   虽然确实犯了错,也没必要装睡吧。   算了。不揭穿他了。   南乙转过脸,伸出手掀开窗帘一角,透过大巴的窗户,他看到外面乌泱泱的疯狂人群,每张面孔的脸上都堆砌着爱慕,因此面目相似,难以分辨。   恍惚间他望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一高一低,但也就是一瞬间,汽车启动之后就消失于浩浩荡荡的乐迷队伍之中。   次日,这队伍变得愈发声势浩大,演出下午两点半才开始,但乐迷们一大早就为了位置而去排队。   冬日的冻海有种独特的美,清冷,晶莹,堆叠在海岸线的雪在光线下透着莹莹的蓝,距离舞台不远处,那座尖顶的白色礼堂矗立在雪色与天光之间……这一切都泡在朦胧的晨雾里。   这片场地有别于所有的音乐节,不炽热、不躁动,仿佛是一场独孤、虚空的梦境。一个隐喻。空荡的海滩最后会回归空荡,搭建起来的舞台最后也会被拆下,大家相逢、别离,然后再见。   渐渐地,白茫茫的沙滩被星星点点的人群填满,大家因为音乐而出发,像海鸥一样从遥远的地方飞来、聚拢,满怀期待地等待第一枚音符的降临。   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外衣,抱着不算多美好的预期在队伍中等待,谁知却意外地见证了一场冻海的日出,美得令人惊叹。   赞叹的浪潮此起彼伏,这些陌生的乐迷都望着海水与天空交界的方向,眼中是同一抹灿烂的金色,直到太阳高高升起,他们才后知后觉清醒,相视一笑。   “我们也一起猝不及防地看日出了呢。”   之前这个比赛伤透了他们的心,谁都不相信主办方能办好大型音乐节,谁知这次去才发现,CB好像换了个一个团队似的,很专业,而且也变得很有人情味。   实体票根上印有所有参加CB的乐队,以及他们海选时演唱的歌名,设计得非常漂亮。   而入场后,他们每个人都被分发了一只帆布包,黑底洋红色肩带,上面印着手写洋红色英文Crazy Bands,里面装着的是主办方的官方周边:印有每支乐队参赛曲目歌词的书签、小旗帜、暖宝宝,印有CB和乐队名的热缩片拨片,不同乐队的冰箱贴,Crazy Bands海报,以及CB全员合影的明信片。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手环,每支乐队的颜色以及选用的歌词不尽相同,是随机分配的。   “哎我的是执生的,你不是喜欢执生吗?”   “我的是恒刻的!”   “那你跟我换!”   “我不换,这个我也喜欢,写的是幻音的歌词诶:我是默剧,你是默剧里的幻音。”   人群因为这些手环而破冰,变得热闹起来。时间在期待中度过,很快就到了下午两点半。   空荡而巨大的舞台上,三块黑暗的超大屏同时亮起,开始播放倒计时影像,台下的观众跟着齐声倒数。屏幕上,从数字10开始,每一个数字之后,都会闪过比赛时颇具纪念意义的画面:初次挑战赛、第一次live淘汰赛、分组时刻、滑雪场做游戏、开车追逐日出……   而最令人意外的是,倒计时归零前一秒的画面,竟然是集体退赛。   台下一万人爆发出巨大的尖叫。   但演出并没有立刻开始,结束后,大屏幕亮起,播放了一则用手持镜头自录的影片,像Vlog一样。镜头穿过走廊,进入一个排练室,镜头翻转时,众人惊呼。   “无序角落!!”   拿着相机的人是殷律,对台下的观众打了招呼,其他几人也都露面,除了许司。   “大家好,现在你们应该都在音乐节现场了吧。”殷律的语气还是和往常一样,背书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每个断句都断在大家意想不到的地方。   “很遗憾,我们不能参加比赛,也不能在现场和大家见面。”   “祝福乐手们演出顺利……”他眯了眯眼,似乎盯着镜头背后的什么,小声嘀咕,“看不清了……”   而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于是殷律拿着相机,朝排练室大门走去。   “谁啊?”他语气毫无波澜。   “特别暖场嘉宾。”门外传来声音,不大。   殷律挠了挠头:“所以是谁?”   镜头在这一刻翻转,大门打开,三块巨屏却在这一瞬间同时变作空白,和白茫茫的天色融为一体。   而舞台中心,巨大的升降台却忽然缓缓上升。   方才殷律的问题,在这一秒,透过音响得到了回答。   “碎蛇乐队。”   观众无一例外地为此感到震惊。   “什么?碎蛇是特别嘉宾?”   “啊啊啊啊啊小蛇们回来了!!”   “我就知道有惊喜CB你小子开窍了!!!”   舞台中央,碎蛇乐队的三人朝他们招了招手,是熟悉的风格,戴着面具,只不过这次全身行头都变成红色,在出现的那一瞬间,他们便毫无预警地直接开始了演出,鼓手阿满高举双手敲了三下鼓棒,紧接着重重砸下,不给大家任何反应时间。   音乐闯入得突然,毫无章法,瞬间点燃了被寒冬麻痹的一双双耳朵。   沙马赤尔背着一把金色火焰形的异形电吉他,弹奏出狂野的intro,小留的贝斯也恰到好处地进入其中,重低音冲击众人耳膜。   不用说他们,就连等待的其他参赛乐队都惊呆了。   尤其是迟之阳,激动到原地起飞。   “碎蛇回来了!!!!我的好兄弟们你们终于回来了!!”   他们这次唱的是一巡的安可曲目,也是一专的开场曲。   “不夜天。”   依旧是少数民族风格的重型摇滚,但他们的台风和状态明显和参赛时不同,在巡演一场场live的历练下,碎蛇三人变得更加自信,更游刃有余,独特的曲风也让人一秒就能感受到只属于他们的氛围。   [来啊 举起火把   觉里都阿厄阿达   史里都阿厄阿达]   两句重复的彝族语言,释义被写在屏幕下方。   [(人生在世时离不开火,离世时也离不开火。)]   听不懂的语言增添了少数民族风情,配合着强劲的电吉他,和阿满如同原始部落般震慑人心的鼓,制造出一种狂热的氛围,令人忍不住跟着重复,声势愈来愈大,浪潮般席卷而来。   [别害怕山高路险   你我脱胎于烈焰]   唱到这句,舞台的边缘突然间窜出烟火,红色的火焰冲上半空,短暂地遮蔽了舞台上的三人,几乎还原了歌词的场景,仿佛他们真的是从烈火中诞生的,是火的后裔。   热烈、滚烫,气势汹汹,活力十足,一首歌就足以点燃冰封的冻海。或许是太过意外,又或许是因为久别重逢,激动不已,台下的许多乐迷竟然在暖场就掉了眼泪。   在愈发高涨宏大的编曲中,三人摘下面具,高高举起,齐声合出最后的唱段。   [举起弓箭   烧穿黑暗   共赴不夜天]   结束后,台下上万人仍旧延续着绵长的欢呼,极为齐整地喊着“碎蛇!碎蛇……”,这令三人有些不好意思。尽管巡演的每一场都躲不过talk环节,但他们还是没有修炼好说话的艺术,拿着话筒仿佛烫手山药,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小留顶下这一重任。   “谢谢,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们真的特别开心。”他稚气的脸庞挂着腼腆的笑容,捏住拳头在脑袋前摇了摇,“又见面啦。”   “非常荣幸成为疯乐收官音乐节的特邀暖场嘉宾。”   他背着前一晚写下来的台词,紧张得有些口吃:“除、除了暖场,我们还有一个任务。”   他赶紧看向阿满,把话题抛给他。   “对,我们要帮忙宣布一下赛制。”阿满自己先点了点头,“这次的赛制非常单纯,大家手上都发了投票器,也就是那个荧光棒。”   沙马在一旁疯狂点头:“对。”   小留解释说:“大家可以点亮荧光棒,给自己喜欢的乐队投票,每个荧光棒可以亮起三次。所有live结束后,将会公布结果,今晚co……不是,Crazy Bands的总冠军就会在大家的决定中诞生。”   完了,不应该吃瓜的。小留说完,汗流浃背,他已经听到台下的笑声了,只想逃跑。   沙马这个重大失误还一无所知,傻傻点头:“加油。”   阿满立刻说:“对,请大家给即将表演的所有乐队加油!”   顺利被救场,小留赶紧切入正题:“好的,比赛即将开始,第一个出场的乐队是——”   舞台上方的大屏幕上出现乐手们的海报和乐队名。   “尤利西斯的指引!”   在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结束了暖场表演的碎蛇挥手退场,取而代之的则是抽中第一组表演的尤引。升降台缓缓升上来,舞台上原本的红色灯光消失,变成梦幻的蓝紫色。干冰如清晨的海雾般弥漫开来,覆盖了整个舞台。   穗穗的紫色短发被接到齐肩的长度,背了把镭射光贴面的贝斯,李归则将黑长发梳做高马尾,而阿迅一改往日乖巧的形象,额发全部梳起来,露出完整的五官,一袭白色西装,这装扮第一眼看过去,谁都会错认成弟弟。   一开始是尤引非常标志性的梦幻、游离的吉他引入,和他们之前的歌一样,摇摇晃晃,影影绰绰,迷离的音墙包裹住听众,极短的时间里陷入到一种脆弱、柔软的氛围。   但当屏幕上出现歌名《今晚我们不谈论爱的虚构》时,吉他忽然变奏,鼓点也瞬间加快,连贝斯的节奏都变得轻盈跳脱。   阿迅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个腼腆的笑展露出相同面孔下不同的灵魂。   舞台璀璨的光落下来,他靠近立麦,望着台下这面孔的海洋,平日里的懵懂和迟钝褪去大半,双眼明亮。   [今晚我们不谈论爱的虚构   让时间和你共同挤压我]   大屏幕上,歌词是彩虹色的手写体,明快而夺目。   在这首歌里,阿迅的唱腔也发生了变化,和弟弟有着微妙的相似,但没有他的热烈张狂,是乖顺的反叛,有节制的放肆。   [手指亲吻手指   伤口依偎伤口]   巨屏上的字巧妙地随着灯光变换色彩,而阿迅身上的白色西服在此时这变成了天然的画布,五光十色的灯光尽情地在他身上挥洒,印在他的脸颊、瞳孔。   [你的目光闪耀过霓虹]   [醒来后你轻声说:]   副歌一个巧妙的、出其不意的停拍,令台下所有人都心跳一滞,仿佛经历了一场集体的心动。   而舞台之上,阿迅笑容柔软,拿着拨片的手放下来,重新拨动琴弦。左侧的特写镜头,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他红透了的耳朵。   [我曾在你身体里活过]   作者有话说:   最后的音乐节来啦,这次是CB的乐队们真正的谢幕表演了~小蛇也回来了,惊不惊喜? 第113章 告别演出   听到这句,所有候场的乐手几乎同一时间爆发出人类返祖的叫声。   “阿迅成长了啊!一点都不呆了呢。”   “我哥唱歌的时候就没呆过好吗?”   “好好好,你哥什么都好!”   站满了观众的海滩上升起星星点点的蓝色荧光,逐片逐片凝聚起来。   舞台上,阿迅低下头,手拿拨片,在李归愈发加速的鼓点下,跟随节奏,混拨弹奏出华丽复杂的吉他solo。台下的乐迷疯狂喊着他们的名字,浪潮般涌进电吉他高亢的旋律之中。结束后,他右手一扬,又立刻接回之前贯穿整曲的吉他Riff。   穗穗随着律动弹奏贝斯,紫色长发被她甩到左肩。她勾着嘴角来到舞台边缘半跪下。台下的女乐迷疯狂呼喊着她的名字。   最后一段副歌,舞台上的灯光从彩色转为莹莹的整片蓝光,阿迅看向台下的人,嘴角扬起弧度,重复唱着。   [爱是一片虚构的湖泊   很荣幸为你跳入漩涡]   尽管这是一首新歌,但台下乐迷依旧在最后跟着大声合唱,直到live结束。最后一个鼓点仿佛开关似的,落下之后,阿迅又变回那个腼腆的自己。台下疯狂喊着“拨片”,可他完全没反应。   “谢谢大家!开场真的非常紧张啊。”穗穗拿着话筒,扛下talk环节的大梁,“我刚刚手都在出汗。”   看着实况转播的秦一隅却笑嘻嘻说:“没有啊,我睡姐下跪撩妹的时候一点儿不带犹豫的。”   “哈哈哈哈哈!”   而台上的李归说话时,高马尾还在脑后一甩一甩的。   “感谢所有的乐迷朋友们,这么冷的天来看我们的收官音乐节,大家要注意保暖哦,也谢谢大家给我们投票!”   快从舞台退场时,阿迅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背着吉他往回跑,高举起手臂,把手里的吉他拨片扔了下去,然后挥手说再见。   “啊啊啊啊啊!”   就在众人的尖叫声中,舞台灯光全部熄灭,几秒后,黑掉的大屏幕再度亮起,正中间的大屏幕上出现一棵参天大树,一左一右的两个屏幕各投下火把,轰的一声,烈火在树下燃烧。   “第二支是不是不烬木!”   “啊啊啊我的UC!!!”   很快,升降台出现,在舞台中央红色四方体的灯幕中缓缓升起,一整支乐队在舞台边缘喷起的金色火焰中出现。   电吉他嘹亮的音色先于自我介绍,响彻海滩,光是十秒的前奏,就已经将之前尤引营造的气氛彻底覆盖。   “大家好我们是不烬木!”   在左侧的特写屏幕下,大家清楚地看见程澄的脸。他的红发被烫卷,脸上画着雀斑妆,有种独特的少年感。   “这首歌是我们乐队同名单曲,也是我们的第一首歌,《不烬木》。”   为了这一次的演出,他们将这首在乐迷心中意义非凡的歌重新编曲,改编得更加朋克。在整场比赛的历练中,原本青涩的吉他焕发出全新的张力,嘶鸣、拉扯,粗粝中带着情感的宣泄。   不知为何,看着转播的大屏幕,南乙感到一丝欣慰。一路走来,他也清楚地见证了这个别扭吉他手的成长。   [我有一颗顽固的头颅   火烧不穿水浸不透   栖息在不烬木的枝头]   Uka低着头弹奏贝斯,沉稳的低频埋伏在亢奋之下,像是隐隐跳动的脉搏。台下有乐迷挥舞着自己带来的大旗,上面印着的歌词恰好被唱出。   [社会的规则约束不了我   伪饰的言语蒙蔽不了我]   荧光棒逐个被点亮,泛滥成海,台下不烬木的乐迷高声合着,密集的鼓点令他们热血沸腾,高举双手蹦着、跳着,跟着歌词合唱   [打破   打破   全都被打破]   而台上,Uka和程澄背对着后背,合奏出惊艳的间奏。结束后,程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水,灯光下闪烁着微光。   [原始的野兽   无需被歌颂   只需要自由]   在舞台的最后,大屏幕上的火焰熄灭,而那棵大树仍旧生机勃勃,枝头飞过一只红色的鸟,艳丽的长尾滑过三面大屏。   原以为就此结束,却在羽尾消失最左侧之际,屏幕边缘和天空的交界处,突然燃起一枚红色的烟火,流星般滑至观众的头顶,砰的一声绽放,千丝万缕,星火流溢。   而下一组上场演出的ReDream,风格则是忧郁、富有诗意的Indie摇滚,大屏幕上是一片不断拉近的绿野,光线朦胧,如梦似幻,正中间逐渐出现一行白色的字。   《我将在春夜坠落》   而在那行逐渐溶解的汉字之下,缓缓出现英文名——So long winter。   站在舞台最中心的阿丘,身材瘦削,面孔苍白,手腕上缠着水绿色的缎带,尾端飘摇。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剪掉许多,只剩下发梢还留着长长短短的挑染痕迹,褪色到只剩一点点蓝。   自杀事件后,这是他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依旧是往常的模样,看不出差别。右手握着拨片,弹奏时缎带晃动。   [一只鸟飞过寒冬   衔一片春天赠我]   娓娓道来的旋律,在梦境一般的音墙中,制造出一种眩晕感。人群之外,潮汐拍打冰封的海岸线,阵阵海浪完美地融入到这首歌之中。一种意料之外的合奏。   [溶解漫长的迷失   心是放脆的旧报纸   一碰就碎   随风飘逝]   台下千万人的呼唤化作了一种集体式的拯救,阿丘的眼神不再像过去那样空无一物,在演唱中变得柔软,颤动着微光。然后渐渐的,眼圈被染红。   [尘埃与尘埃有何不同   我将在春夜坠落   谁会认出我   请别认出我]   听到这句,台下的乐迷摇着头大喊“我会——”,声势和荧光海一样愈发浩大,或许是因为这些温暖的回应,在歌曲的末尾,阿丘更改了歌词,微笑低着头,唱着:   [你们会认出我]   这下,台下的乐迷又哭又笑地点头,齐声说:“对——”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听着迟之阳就掉眼泪了,他坐在后台,飞快地把泪珠子抹掉,结果还是被站在背后伸懒腰的秦一隅看了个正着。   “哎呦~掉金豆豆啦。”   没等他说完,迟之阳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给我闭嘴!”   可这对秦一隅没有丝毫威慑力,他反而凑到坐在角落的南乙身边,猫着腰给他看刚刚拍下的迟之阳落泪瞬间。   “复婚好吗?孩子总哭。”   “你他么的——”   南乙面无表情,一只手遮住他的手机,另一只手指了指大屏幕对秦一隅说:“你姐们儿要上了。”   再一抬头,舞台上的乐队已经换作刺杀旦。   三个女孩儿都披着纯黑色的披风,黑沉沉的兜帽遮蔽着脸孔,升降台的边缘亮起绿莹莹的灯光,如同鬼火。相连的黑色巨屏上,出现了一轮血色的太阳,太阳之下,是三个纤细的女人剪影,抬头仰望,高举双臂。   歌名浮现于正中央——《巫女》。   而此时,鼓声重重落下,是中国大鼓,下一秒,琵琶声出现,营造出宁为玉碎的肃杀之气。还是她们最擅长的民乐摇滚。   站在正中间的绣眼开始吟唱,悠长空灵的哼鸣如同一场大型祭祀的前奏。礼音和闽闽跟着和声,配合着凛冽而诡异的氛围,宗教感极为强烈。   很快,在舞台顶光落下的瞬间,绣眼将背在身后的绿色电吉他转过来,一个利落的扫弦,舞台灯光全部亮起,闽闽回到架子鼓前,鼓点渐强,琵琶和电吉他短暂的合鸣之后,礼音换回贝斯。   [祓禊衅浴   旱时舞雩   驱邪避疫   通晓神灵]   歌词在屏幕上,变成一个个悬浮的血字,晃动着,变成一个个舞动的女人的模样,再缓缓坠落。   [诞孕万物   抚天育地]   演出到中段,她们解开领口处的黑绳,身上的披风随之向后落下,披风下的三人身穿改过的战国袍,红黑配色,头顶扣着面具,胸前佩玉,发间编有红色发带,随风舞动。   随着绣眼晃动手中的银铃,舞台灯光变成一片猩红,烟雾迷离,屏幕里落到底部的歌词再次升起,变幻成一个个无字碑。   [敲骨吸髓   屠猎殆尽]   激烈的鼓点和愈发高亢的电吉他将一切推至高潮。   [焚我身躯   唤我巫女]   演出至此,台下的众人几乎快要忘记这是一场比赛,他们完全地沉浸在演出中,无数颗心脏在重而密集的鼓点中汇聚,变作同一颗。寒冷的海风越是刺骨,摇滚乐的反抗精神就越是鲜明。   唱到最后,舞台屏幕上的血色无字碑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快要挤不下,是数不清的罪恶和压迫。编曲的声势越来越大,绣眼重复唱着[唤我巫女]来到舞台边缘,将话筒递给台下。   台下的观众配合着,万众一心重复唱着,仿佛一场真正的祭祀大典。鼓点越来越快,快得几乎令人无法喘息时,一切器乐都忽然静止。   舞台上的三个女孩儿取下麦克风,仰着头,高举起手臂,清唱出最后两句。   [活人为祭]   [千年无异]   结束后,三人胸口起伏,捡回地上的披风。   台下一个乐迷喊破了喉咙:“刺杀旦——”   “哎~”闽闽学着她的声音回了一句。   她们被逗得露出笑容,又变回可爱的小姑娘,深深鞠躬,说了几句话便随着升降台离开,挥着手掌直到完全消失在舞台地面。   后台里吵吵嚷嚷。   “姐们儿太牛了!”   “刺杀旦!巫女!刺杀旦!巫女……”   而一向非常迟钝的阿迅却忽然低声开口:“小迟要上了……”   他向右扭过头,去找倪迟的身影,谁知下一刻,自己的左肩却被人拍了拍。   再一回头,脸颊被修长的食指戳到,他抬眼,看见弟弟的笑。   “快给我加油。”   “快走啦倪迟!”   “来了!”倪迟听到便要跑过去,可手被阿迅拽住。   “……加油。”阿迅低声说完,松开了。   执生乐队的人气一直很高,节目播出后更是吸引了无数新的乐迷。舞台下的人海里,他们是除了恒刻之外大旗最多的。   光是屏幕上出现执生两个字,台下就开始爆发惊人的欢呼。   而升降台上,芮游、尼克和倪迟三人缓缓上升。   倪迟穿了件黑色连体工装服,头发刚剪过,比之前更短,抓成前刺的造型,戴着一架银色边框的护目镜。   他走到话筒前,笑着说:“让我听一听一万人的尖叫有多大声好吗——”   叫声几乎响彻整片海滩。   倪迟笑着竖起拇指。在他们背后的屏幕上,一个巨大的圆圈出现,镜头不断拉远、拉远,到最后观众才意识到,那是一把被握住的枪。   一行繁体字出现,被倪迟念了出来。   “契诃夫之枪。”   乐迷惊喜地叫喊出声,因为这是执生乐队首专的第一首歌,在乐迷内部非常受追捧,但之前的巡演和拼盘音乐节从未唱过。他们根本想不到,决赛会是这首歌的首次live。   因此,连第一句都还没开始,台下的荧光棒就已经亮起许多。演出到目前为止,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下来,这些光点愈发明显。   前奏一出,依旧是执生乐队最擅长的朋克,电吉他指弹加上尼克手里的铃圈,制造出一种强劲又荒诞的异域风情。   而倪迟的唱腔也有些许不同,比以往更松弛,咬字刻意模糊,尾音拖长,有种“我也没办法啊”的态度。   [关于你我的种种线索   草蛇灰线伏笔太多   人生际遇实在荒谬   触犯禁忌不可言说]   他背着一把红色电吉他,身后是五光十色晃动的VJ视效,枪口再一次放大,一会儿变成万花筒,漂浮着各种执生曾经的台词,再过一会儿,那些歌词又通通变一个个不同颜色的叉。   好像是代表错误的符号,又像是字母“X”。   在越来越亮的荧光人海中,执生乐队的歌迷挥舞着大旗。倪迟抱着吉他站在顶光下,眼神被护目镜遮掩,看不真切。   [“爱难道不是:   拨弄松动的乳牙、   不允许偷食的苹果、   将渴死之人丢入沙漠?”]   他微仰着脸唱着。特写镜头自上而下,拍到他戴着的项链——两条交缠的银蛇。   [纵容也是一种诱惑   不如诞生前吃掉我   为什么不这样做?   是不是天生就爱我]   台下的乐迷痛快地大喊着:“是——”   喊声太大,倪迟没忍住笑了,弹着吉他转过脸,压了压嘴角才又回来。在重复的副歌中,台下浩大的人群挥舞双手、跳动不息,像一个个小小的心脏,被节奏所操控。冰蓝色的海、红色灯光,星星点点的荧光棒,映照在彼此的脸上。   受困于循环的日常生活中,这一刻,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大家不再去管是否相识,手搭着肩膀,一个接着一个蹦跳着开火车,快乐传染快乐,短暂地拥有数不清的朋友。   直到这首歌的最末尾。射灯从左前方落在倪迟的身上,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放任我长成影子的形状   纠缠是命中注定的走向   幻想,幻想,绝望中幻想]   他的手扶着立麦,和台下数不清的乐迷们一起,在最后的歌词里彻底释放。   [总有一天我会陷入疯狂   开响契诃夫之枪]   最后一句唱完,大屏幕上的枪也随之打响,砰的一声,炸开满屏幕金色的线条。而与此同时,人群上空也出现纷纷扬扬的金色彩带。每个人都忍不住伸手去抓。   “谢谢!”   唱完后,退场前,倪迟挥舞着手。特写镜头拍到他的手心,上面也画着红色的X。   在升降台落到底时,舞台之下,倪迟用这只手和即将上台的恒星时刻四人击掌。   “加油加油!”   隔着一个舞台,南乙可以清楚地听见浩浩荡荡的欢呼声,像是狂热的海浪,一波波袭来。   被排在执生的后面上场,意味着他们必须要迎头接下这一波注定的燥热,而用这样一首歌去接,无疑是非常冒险的。   耳返里传来导播的声音。   [舞台准备就绪,升降台开启]   [恒刻上场——]   “最后一组登场的乐队是——”   “恒星时刻!!!”   在万众瞩目之下,他们一点点上升。人群呐喊的声音逐渐从“执生”变为“恒刻”,声势更是翻了一番,尖叫连连,直到他们四人完全地出现在这一万人眼前。   台下一名很靠前的乐迷铆足了劲儿喊着:“恒刻给我炸翻全场——”   这声音实在是大,不止舞台上能听见,舞台下的乐迷们也因此爆发出大笑。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恒刻的造型非常统一,又和以往不太一样。   他们四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没有其他的配饰,只有前襟佩戴了白色小花。   天色渐晚,临近黄昏,橘到发红的落日一点点靠近天空与大海的交汇处,在海面洒下碎金般的光,岸边的冰雪都被染上夕阳的色彩。   舞台灯还没亮起,暮色的光辉先一步笼罩住他们,南乙浅金色的头发被照得熠熠生辉,在众人仰望的视角下,他的眉眼并不清晰,轮廓被夕阳鎏金,显出几分神性。   他抱着那把早该属于他的紫灰色贝斯,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脆弱感。   他低声说:“这首歌的名字是:《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这显然令台下的乐迷有些意外,并非他们想象中恒刻会唱的歌。   而在南乙身侧,秦一隅背着母亲送给他的礼物,那把橙色的电吉他。而当舞台灯亮起 、背景屏幕上出现浩瀚星河时,他并没有直接开始弹奏。   没有任何器乐,他一反常态地以清唱开场。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我忽然了解生命的盈缺]   温柔又清亮的嗓音透过音响传来,仿佛一个无形的静止按钮,顷刻间消弭了台下的疯狂与燥热。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静下来,认真聆听。   而此时鼓点和贝斯出现,键盘弹奏出轻灵的旋律,秦一隅也弹奏起吉他,节奏舒缓,旋律平和中透出一丝伤感。他用前所未有的柔软唱腔,娓娓道来,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世界斑斓也诡谲   起飞航行的轨迹无须太精确]   大屏幕上,一张信纸缓缓展开,上面却是一片空白。   [血脉、音乐、相似的眉眼   都是我珍贵的礼物兑换券]   灯光星星点点亮起,舞台上空,制雪机飘出纷纷扬扬的雪花,被暖色调的灯光照亮。   黄昏与雪光里,秦一隅矗立在舞台中央,像一位平静的叙述者,眼底却泛着润泽的光。   [在庸常又冗余的生活诗篇   你将撰写到结尾   我只是序言] 第114章 特别鸣谢   拥挤的人潮在这一刻变得安静,听着这首歌的旋律,冷风中相互依偎的人们恍然大悟,他们从五湖四海来到这里,其实是赴一场告别之约。   梦的旅途即将走向终点,谁都明白,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一个冬天了。   一改往日的张扬与叛逆,秦一隅怀抱着电吉他,旋律干净、流畅,充满后摇孤独的诗意,像在某个无常的黄昏,写下一篇平常的散文诗。一向热衷于自我剖析与表达的他,在这一刻只是握笔的他者,故事的主角另有其人。   舞台上“雪花”飘扬,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唱歌时嘴角呵出白色的水雾,在特写镜头之下,仿佛一个旧DV里留存的影像。而那些歌词,被一笔一划写在背景大屏的信纸之上。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别迷惘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而当他唱到这一句时,右侧的特写大屏对准的却是南乙的脸——与暮色融为一体的浅金色发丝,沾着“雪花”的睫毛,眺望大海的琥珀色瞳孔。   这无可厚非地引发了全场难以克制的尖叫,但尖叫后,开始有人对照歌词,意识到了什么。   “是写给南乙的吗?”   “是的吧,宝石般的双眼,就是小乙啊。”   也有观众发现了其他的细节,在镜头下移动到他怀里的贝斯,看到琴头上摇摇晃晃的小挂件。   “南乙的贝斯上还有个小小的贝斯挂件诶,好可爱。”   “是南乙之前第一次出场背的午夜渐变!”   而在贝斯手南乙的右后方,严霁垂着头弹奏键盘,略带失真效果的合成器配合海浪拍打雪岸的声音,编织出朦朦胧胧、若即若离的迷醉感。   架子鼓后的迟之阳则从始至终垂着头,银白色额发遮挡住眉眼,他的双手交替敲打着嗵鼓,节奏迟缓,鼓点沉闷,如同心跳。   [长大后你会发现   人生是残酷的刑场   别害怕,别轻易投降]   天色越来越晦暗,太阳无可挽留地沉入大海,星星点点的荧光汇聚成更为鲜活的海洋。而副歌仍在继续。   秦一隅的演唱,吉他旋律在低沉中逐步走向明亮的色调。而他的演唱则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细腻,咬字很轻,流畅地从胸声转到头声。一个极其美妙的弱混。   这是他和南乙当初躺在冰湖之上,在妈妈的见证下,哼唱出来的旋律。   [黑暗中长存理想主义的火光   它持续呐喊:我将永远燃烧——   希望你也一样]   秦一隅唱完,略退一步,稍稍离开立麦,弹奏出略带感伤的吉他间奏,而就在此时,悠扬的口琴声忽然出现,像一道柔软的闪电,带着光芒刺入混沌的海边之梦。   镜头对准了南乙,他修长的双手握住一枚银色半音阶口琴,吹奏着一段旋律,是早已被人遗忘的,异苔乐队的《闪电》。   口琴音色空灵,尾音微颤,仿佛是从电吉他中剥离的情绪,实体化成另一种器乐的模样,飘向紫色的天空、燃烧的天际线。   在飘扬的口琴中,台下的许多听众不自觉落泪,朦胧中仿佛听懂了什么,想起了生命中一些重要的人,脑海中重演与他们的分别。   落日的余晖逐渐消逝之后,橙色的吉他变成另一颗太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握着拨片的左手在琴弦上拨弹,镜头缓缓上移,秦一隅明亮地笑着,仿佛从未受过伤。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我忽然了解生命的盈缺   宇宙诞生于毁灭   没有谁的灵魂会被永恒纪念]   鼓的编排在第二段主歌逐渐丰富,可迟之阳还是没有抬头。   秦一隅对着话筒唱着,脸却转了过来,满含温情地望向一旁的南乙。   恰好在同一时刻,南乙也看向他。他看着这个用舅舅的口吻写下这封信的人,一直忍耐的情绪终于克制不住,眼圈开始泛出浅浅的红色。   三面大屏幕,一左一右的特写分别对准了吉他手和贝斯手,中间的背景屏幕依旧是书写着歌词的信纸。他们仿佛隔着一张信纸遥遥相望。   [痛楚、回忆、绝望的眷恋   别受困于血迹斑斑的童年]   在迟之阳沉痛的鼓点里,南乙想,自己好像又开始幻听了。   与现场任何人都不同,他听见了两个人的声音,隔着时间与空间重叠,同时以第一人称为他一个人而唱。   [在漫长而艰深的谜题面前   我只想哄你入眠   梦里会再见]   信纸上写下这一行,一滴泪水落下来,洇开了“再见”二字,所有的字句在这滴泪水中急速坍缩、被吸走。   而在即将进入副歌时,秦一隅却转过身,背对着盛大人海。所有的器乐暂停,万籁俱寂之中,黑暗的背景屏幕出现一段真正的旧视频。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命中注定,舞台之下恒星时刻的乐迷被镜头捕捉,出现在左侧的屏幕上,他正挥舞着巨大的旗帜,上面印着——我绝不得过且过,死去也会复活。   而背景屏幕上,旧影像充盈着影影绰绰的阳光,一个穿着白毛衣和牛仔裤的大男孩儿抱着一把平凡的木吉他,笑起来藏不住冒尖的少年气和虎牙。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右侧的屏幕则是南乙的特写,同样半垂着的脸孔,相似的眉眼、轮廓,尖尖的牙齿,这一切都让台下上万人呆愣住。大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其他乐器都停下,只有南乙的贝斯还在演奏,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西装前襟的口袋里,是徐翊写下的小卡片。   我们合奏了,舅舅。   他看向台下,不知为何,自己糟糕的视力在这一刻似乎得到短暂地治愈。   茫茫人海中,他望到了赶来这里的父母,清楚地看到母亲红了的眼圈,也看见父亲含泪冲他微笑,挥舞着手里外婆抱着他的相片。   他伸出手,面对他们俩打下一句手语。   [别哭。]   可收回手的瞬间,他却意外地在母亲身边看见另一张熟悉的脸孔,那是舅舅珍藏在房间里无数张合影的另一个主角,是他最爱的人,最大的遗憾。   她听着这首徐翊曾在第一时间分享给她的歌,想到他在跨年夜发来的最后一条祝她新年快乐的短信,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与昔日的恋人再相见,只是旧日的影像留念,可他还是那么鲜活,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屏幕,跳下舞台,紧紧地抱住自己。   而她的身后,这是徐翊曾经的队友,异苔乐队的贝斯手、键盘手和鼓手,他们的脸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被琐事磨平了棱角,看上去已经不再像叛逆的地下乐手。   可屏幕之上的那个吉他手,那个曾经与他们并肩的大男孩儿,永远那么年轻,永远闪闪发光。   忽然间,台下的人们听见婴儿的啼哭,舞台上,视频中的“他”走向画面之后,抱出一个柔软的婴孩。   他将那孩子搂在怀中温柔晃动,又高高举起,眼神充满珍视。   仿佛托起一个小小的宇宙。   “别害怕,别迷惘。”   台上的四人用如海水般蔓延的器乐,合上了徐翊的清唱。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画面定格在那个小小的婴儿脸上。   编曲一步一步走向宏大,厚重的军鼓仿佛千万颗心脏,在泥沼中发出生命的共振,怦怦——怦怦——每一颗都在向死而生。   左侧的特写中,迟之阳没有抬头,银白的碎发中,两颗钻石般晶莹的泪水落下来,砸在鼓面上,变作两个不起眼的鼓点。   背景屏幕中,一阵风吹过,小婴儿的静止画面被翻动,下一页,再下一页,闪烁的旧照片仿佛吹开的雪花。   画面中那个孩子一点点长大,一两岁时的纯真,三四岁的迷茫,五岁、六岁……相似的镜头下是一个少年的成长,那双明晃晃的双眼褪去稚嫩,锋利,焦灼,眼里闪烁的光,最终被磨成一片薄薄的倔强。   到最后,背景大屏上所有的旧照片都消失了,接续出现的,是舞台上南乙的特写画面。   好像在告诉众人,这就是那个孩子被最终锻造出的模样。   在音乐的渐进之下,故事变得明晰。   一击重鼓落下,器乐冲破情绪的顶峰。画面中的南乙终于靠近立麦,开始了自己的唱段。   是他写给舅舅的回信。   [最初的笑容   最后的相拥   跨不去的凛冬   焚化炉里消融]   过去在舞台上,他始终是冰冷的形象,冷的音色,克制的唱腔,稳定的律动和节奏,处处充满了不在意,游刃有余。   但这次却完全不一样,他在呼唤,在呐喊,打破曾经那个冷漠的躯壳,露出藏在里面脆弱的小孩。   歌词的第一视角转变,众人恍然,这个激烈的桥段,对之前那个“我”写下的那封信的回应,充满了不甘、痛苦,依依不舍。   唱下一句时,一向稳定的南乙也不免有些颤抖。   [我是你最丰沛的遗产?   还是你未尽的梦]   天色完全地陷入晦暗,最后一丝天光也敛去,短暂地灿烂过,只留下蓝紫色的天空,这是属于上万人的蓝调时刻。   深蓝的海水,雪白的海岸线,浅灰色沙滩上,无数只手挥舞着荧光棒,形成一整片莹莹闪烁的“蓝眼泪”。   所有听众一直以来积攒的情绪,在南乙的歌声中得以宣泄。   [命运在残忍诉说:   “陪伴是短暂逗留,   分离才是长久,   迷宫的出口是爱的轮廓。”   如今我不再困惑]   强烈的对抗后,一声深深的吸气,是释怀,也是难以忍受的痛。南乙闭着眼,唱给那个消逝在冬日里的人。   [至少在滚水般痛苦的生活   你灵魂沸腾过   而我有幸存活]   在这句歌词之后,架子鼓后方的一整片空地忽然升起新的巨大的升降台,而站在升降台之上的,是十数个面孔纯真的孩童。   海边,这座巨大的舞台亮起金色灯光,温暖如天堂。   孩子们的皮肤是阳光常年亲吻后形成的小麦色,脸颊红红,统一穿着柔软的白毛衣,戴着白色的耳麦,天使般淳朴可爱。   他们的臂弯挂着装满花朵的小篮子,特写镜头扫过,是象征着自由的蓝色小飞燕。   另一侧,严霁离开了键盘,走到孩子们的身侧。   在这里,另一个升降台升起,是一架纯白的施坦威三角钢琴,琴的上方一只白色蜡烛燃烧着,微弱的金色烛火在海风中颤抖。   他端坐下来,微微抬起双手。在短暂的这个瞬间,严霁忽然和自己的过去和解,恍惚间,活在压抑中的儿时的自己,也坐在这张琴凳上,和他并肩,抬起双手。   你不是讨厌弹钢琴吗?他问。   不是啊。幼小的他转过头,冲严霁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告诉他,我只是讨厌被推着走,我是爱音乐的。   小朋友又说:我们一起吧。   好。   于是严霁释然地垂下手,开始了弹奏。   饱满的音符流淌,列成两排的孩子们开始歌唱。   稚嫩又纯净的童声,充满了生的希望,在钢琴宏大的宿命感之中,孩子们的和声,将这首歌带回到创作的初衷——不是悼念、不是伤怀,是庆祝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别迷惘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这些孩子曾有过秦一隅短暂地陪伴,也治愈了秦一隅难捱的岁月。   如今他们被秦一隅找来,跋山涉水,第一次乘坐飞机,第一次见到大海。在小鱼老师一句一句的教导下,学会这首歌,学会合唱,在数万人面前完成表演。   重复了两遍后,钢琴变奏,直至结束,起身后严霁微微弯腰,轻轻吹熄了蜡烛,离开钢琴,走回到键盘前。   编曲在再度响起的架子鼓中猛然回到摇滚的氛围,密集的鼓点宣泄着情感,迟之阳终于仰起头,任泪水滑过脸颊,星光般坠落。银白色的长生辫在晃动中挥舞着,系着他对奶奶绵长的思念。   在黑沉沉的海边,在白色礼堂的见证下,这支乐队释放出最后的能量。   舞台上,制雪机再次飘出大雪,象征着希望的孩子们走向前方,来到舞台的边缘,用他们的小手,抓住篮子里一朵朵小飞燕,用力地向下洒去。   蓝色的花朵飘向每一张流泪仰望的脸庞。   最后的副歌拔高了一个八度,恒星时刻的四人第一次同时合唱,声嘶力竭,在悲怆中彻底爆发,唱给每一个离开的人,每一个还在苦苦挣扎的人。   [有一天你会发现   人生是将泪水收藏   别害怕,谁都会迷惘   黑暗中长存理想主义的火光   它在放声歌唱:我不可战胜——   你也一样]   舞台上的“雪花”旋转着飘下,落到前排观众的身上,抓过鲜花的手再次伸出,试图去接住并不真实的雪,可谁知,那“雪花”落在掌心,竟然真的融化了。   这时,人海中有人大喊:“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众人这才恍惚抬起头,浓郁的黑夜里,细微的白色光点在海风里飘散,落下,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像被撕得粉碎的信纸,春日的柳絮。   一如十几年前的那场意料之外的雪,本不应该在秋末的北京出现,可它就是奇迹般的飘落下来,见证了一个孩子的诞生,再消失不见。   如今往事重演。   在电吉他的旋律从高涨中走向平静,漫长的尾奏开启时,南乙微微蹙眉,轻声开口。   [你离开那夜,记忆下了雪   我终于领悟生命的盈缺]   秦一隅则接着唱出下一句,对这些听众,对那位逝去的吉他手,也对自己的母亲。这是他完成的诀别信,所以要微笑着唱完。   [如果不得不画下句点   那就别颤抖,就挥手告别]   他们伸出手,朝台下的汹涌人海轻轻挥动。   而这些面孔的海洋,同样回以最真挚的泪水、最浩大的合唱。他们挥舞着旗帜,挥动着手中的荧光棒,哭着,笑着,嘶喊式地唱着,每个人都清楚地了解,这场音乐的列车终将停靠站台,大家总要分别。   千万个告别的声音,在海风中回响,旷达,悠长。   [再见,再见,再见……]   直到第5分20秒,南乙轻声念出最后一句。   [梦里见。]   而在演出的最后,大屏幕再一次出现那段录影。   画面中,徐翊抱着小小的南乙,逐个逐个揉捏他小小的手指。那时候的他们谁都不曾猜到,这十只小小的指头,未来会在最大的舞台弹奏贝斯。   镜头里,徐翊微笑着,虎牙露了出来。他用很可爱的语气对怀里的小人说话。   “南乙,难以……我妈可真会起名儿啊。”   “你知道吗?人生的很大一部分,都是难以面对的。但是呢,还有很多很好的部分,又让人难以割舍……”   “有点儿深奥是不是?没事儿,你还是个小宝宝呢,等你长大了,就明白舅舅在说什么啦。”   徐翊说完,抱起南乙,蹲到镜头跟前,嘀咕着说:“那就先到这儿了。”   他侧过脸,看向小乙,仿佛也看向了右侧屏幕上长大的那个孩子,然后握住了他的小手,挥舞了两下。   “来,说再见。”   意识到孩子还不会说话呢,他把自己逗笑了,眉眼弯弯,月亮一样。于是他只好自己说最后一句。   屏幕陷入黑暗,发着光的“Sternstunde”出现,与海边的星夜融为一体,可那个令人魂牵梦萦的声音还没彻底离开,透过音箱,久久回荡。   “再见啦。”   作者有话说: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演唱:恒星时刻   作词:秦一隅/南乙/徐翊   作曲:秦一隅/南乙/徐翊   编曲:秦一隅/南乙/严霁/迟之阳   吉他:秦一隅   贝斯&口琴:南乙   合成器&钢琴:严霁   鼓:迟之阳   和声:希平县望安村的小天使们   特别鸣谢:徐翊(异苔乐队前吉他手-立羽)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我忽然了解生命的盈缺   世界斑斓也诡谲   起飞航行的轨迹无须太精确   血脉、音乐、相似的眉眼   都是我珍贵的礼物兑换券   在庸常又冗余的生活诗篇   你将撰写到结尾   我只是序言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别迷惘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长大后你会发现   人生是残酷的刑场   别害怕,别轻易投降   黑暗中长存理想主义的火光   它持续呐喊:我将永远燃烧——   希望你也一样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我忽然了解生命的盈缺   宇宙诞生于毁灭   没有谁的灵魂会被永恒纪念   痛楚、回忆、绝望的眷恋   别受困于血迹斑斑的童年   在漫长而艰深的谜题面前   我只想哄你入眠   梦里会再见   (徐翊录影)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别迷惘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最初的笑容   最后的相拥   跨不去的凛冬   焚化炉里消融   我是你最丰沛的遗产?   还是你未尽的梦   命运在残忍诉说:   “陪伴是短暂逗留,   分离才是长久,   迷宫的出口是爱的轮廓。”   如今我不再困惑   至少在滚水般痛苦的生活   你灵魂沸腾过   而我有幸存活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别迷惘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有一天你会发现   人生是将泪水收藏   别害怕,谁都会迷惘   黑暗中长存理想主义的火光   它放声歌唱:我不可战胜——   你也一样   你离开那夜,记忆下了雪   我终于领悟生命的盈缺   如果不得不画下句点   那就别颤抖,就挥手告别   再见,再见,再见……   梦里见。 第115章 盛大落幕【正文完】   阿那亚的雪纷纷扬扬,散落在海风中。   飘扬,漂流,同一片天空,北京的夜里也落下同样的雪。   “下雪了……”   病房中,没能去到现场的艾桑靠在病床上流泪,玉尼老师坐在他身边,替他拿着手机,屏幕上播放的正是《你雪》的演出直播。   他哭得抽抽搭搭。   “玉尼老师,我好难过呀,我不能去唱歌……”   “老师知道呀。”玉尼抚摸着他的头,“小鱼老师不是说了吗,那里的音乐声太大啦,咚咚咚的,你的心脏会不舒服的,但我们也能看到他们对吗?”   “嗯。”艾桑点了点头,看到视频,指着里面的贝斯手说,“而且小乙老师戴了我给他的贝斯挂件。”   “是呀,我们还一起准备了小篮子对不对?”她替艾桑擦眼泪,也擦了自己的泪水,“等小鱼老师回来了,让他单独教你唱。”   “嗯!”艾桑点头,“而且小鱼老师说了,回来之后,录歌的时候,会带上我一起的。”   “没错。”   玉尼摸着他的头,有些感慨。这些从未真正接触过音乐的孩子们,每天都在音乐学院练习合唱,认真极了。短短四天时间,他们就完成了这么困难的任务,站上这么大的舞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所不知道的是,他们之所以这么努力,不肯松懈丝毫,是因为一个秘密。   “你们知道这首歌是写给谁的吗?”趁着没有其他人,秦一隅悄悄问这群小孩儿。   小朋友们唧唧喳喳说出各种奇怪的答案。他认真听完,摆着食指,笑道:“都不是。”   “是写给小鱼老师最爱的人的。”   孩子们尖叫起来,稚嫩的声音快要冲破声乐教室的天花板。   秦一隅笑得有些无奈,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等到这群小孩儿们都听话捂住了嘴巴,他才又点了点头,蹲下来轻声说:“所以你们要加油哦,老师未来的幸福就靠你们了,知道吗?”   “知——道——”   “小鱼合唱团的小朋友们能不能完成任务?”   “能——”   “真厉害。”   “老师你以后不能再骗我们说自己不会唱歌了!”   秦一隅乐了,立刻开始了嘴硬:“不是,那不叫骗。”   说完,他舒出一口气,笑了笑,仿佛自言自语那样开口:“当时确实不想再唱歌了,也唱不出来了……”   “但因为这个人出现了,所以老师的人生重新开始了,现在可以好好唱歌了。”   “谁啊?”其中一个小朋友傻乎乎问。   另一个大一些的小孩儿一脸嫌弃地冲小的说:“就是老师的爱人啊,笨蛋!”   秦一隅也被逗笑了,有样学样:“是啊,笨蛋。”   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些孩子们居然可以表现得那么好,好到当他听见这些清脆的、天籁般的童声,都差点落泪。   生命的力量总是超乎寻常,难以预料。   距离几公里外的另一座医院,另一间病房,窗外飘着同样的雪,房间里流淌着相同的音乐。   祁默守在床边,拿着手机,给仍旧闭着眼的李不言看恒星时刻的现场。   “你看这个人,金色头发的男生,是他帮了我们。”祁默温声说,“其实你们见过很多面了,他和你长得还有点儿像呢,但年纪小一些,是我们的弟弟。”   当然他是得不到回应的,祁默已经习惯了。   他听着孩子们清亮的歌声,握着李不言的手,感受到一种莫大的平静,是希望的感觉吗?他也不知道了,距离这个词太遥远了。   但祁默还是没忍住,跟着一起轻轻地哼唱了一句。   谁知这时,他忽地感应到手心里指尖的微颤,浑身一僵,愣了两秒。   “不言?”祁默抬头看向仍在沉睡的男孩儿,又低头盯住了他的手,那食指又轻轻地动了动。   “你听见了,对不对?”   一滴眼泪落在交握的手上。祁默按下护士铃,那只手暂时没再出现新的指颤,可这微弱的讯号对他而言也是莫大的安慰。   “快醒过来吧,不言,求求你……”他握着李不言的手,亲吻他的手背,声音颤抖,“我一直在等你啊。”   一滴一滴溅在手背上的泪水,比海边飘落的雪还要剔透。   辽阔的海岸线,荧光棒组成的“蓝眼泪”璀璨闪烁,舞台之上,南乙和秦一隅望向彼此,又同时低下头,对着话筒轻声说:“谢谢。”   台下上万人依旧在疯狂呼喊着他们的名字,喊着“恒刻”和“安可”,重叠的声音融在一起,变成一股挽留的洪流。   沉沉夜色中,强烈的呼喊响彻整片银白海滩,在万众瞩目之下,在无数眼泪和欢笑里,秦一隅在第一时间朝南乙走来,拥抱住他。   吉他和贝斯的琴声轻轻碰撞在一起,琴弦与琴弦摩擦,仿佛两把琴也在相拥。   这个拥抱令南乙感到安全,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落下来,而他也低下头,埋在了恋人的肩窝,叹息似的吐出长长一口气。   很快,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拉起来。一块薄薄的硬片被塞进他掌心。   是秦一隅的吉他拨片。   他有些意外,抬起脸,却刚好撞上秦一隅想要悄悄吻他发顶的瞬间,于是那个理应更低调些的吻,最终意外落在了南乙的额头。   然后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却都没敢看对方的眼睛,就这样笑着分开,同频率地低了低头,秦一隅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南乙则垂眼看了看手里的吉他拨片,是纯白的,上面写着浅金色的sternstunde。   更不凑巧的是,这一幕刚好被直播镜头所记录,呈现在大屏幕上,直播镜头前有雪花飘过,于是屏幕上的两人也被纷纷扬扬的雪半掩。   这一幕堪称世纪一吻。   于是全场爆发出更大的尖叫。   但大家对摇滚乐手有着格外的宽容,尤其这个人还是秦一隅,发生什么出格的事都不奇怪。   尽管这已经是秦一隅克制再克制的结果。   退场前,四个人一起鞠躬,然后从升降台离开。   从最初的期盼热烈,到后来的平静温暖,随着最后一场演出的结束,这场收官音乐节也在不知不觉中落下帷幕。但大家似乎无法接受这件事,哭得更厉害了。   “安可!安可!安可!安可……”   五分钟后,意料之外的架子鼓声突然出现,压着“安可”声,一阵一阵,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暗下来的舞台忽然亮起全新的灯光,边缘喷出火焰,尖叫声中,升降台再次升起,惊喜嘉宾碎蛇乐队再度登场。   三人都没戴面具,阿满打着鼓,沙马弹奏着电吉他,在音乐声中,小留将话筒安在立麦上。   “大家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   “开心就好,开心最重要。”   他这次聪明地拿上了手卡,低头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念出台词:“各位乐迷们,直播前的观众朋友们,感谢大家对Crazy Bands总决赛的收看,所有参赛乐队的演出都已经结束了,我们也已经拿到了每支乐队的现场票数。”   阿满的鼓一停。   沙马的电吉他也停下。   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台下第一排的某个乐迷忽然超大声喊着:“我都忘了还有比赛了!”   “是吗?”小留却很老实,“我们可紧张着呢,一直在后台背颁奖词。”   “哈哈哈哈!”   “在宣布之前,请大家看一下大屏幕。”按照排好的流程,小留伸出手掌指向屏幕。   观众席的镜头忽然出现,所有人爆发出欢呼,出现在屏幕上的,竟然是之前被淘汰过的所有参赛乐队,蓝色药丸、吞苦水、杏仁核、雾都怪物……他们也来到了音乐节现场。   尖叫声像海浪一样爆发,这些熟悉的面孔也露出笑容,摇晃着手里的小旗子。   “让我们感谢他们的回归。”   小留说完,阿满的鼓再次敲响,咚——咚咚——气氛逐渐变得焦灼。   “现在我宣布——”小留的声音在激烈的鼓点和高亢的电吉他中忽然顿住,所有人的心都被悬在嗓子眼。   他忽然又说:“这舞台太空了。”   “啊???”   “我们先把所有乐手一起叫上台怎么样!”他拿起话筒,走到舞台边缘,将麦克风对准台下的所有观众。   “上台!上台!上台……”   于是,在音乐声中,所有的乐手们从舞台的两侧奔跑而来,像海鸥一样,汇集到舞台的中央。镜头扫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他们不知何时,脸上都贴上了洋红色的Crazy Bands贴纸,一行闪耀的手写英文,印在脸颊或颧骨。   一众乐手高高挥舞着手臂,有的还背着琴,手里还握着鼓棒,在海水和人群的呼啸声中笑着,搭在彼此的肩膀,某种无形之物在他们之间流动,金灿灿的,会发光。   镜头最终落在人群中央的小留身上,作为主持人的他,开始宣布比赛结果。   “Crazy Bands总决赛参赛乐队共有六支,让我最后一次为各位做出介绍。他们分别是:尤利西斯的指引!”   聚光灯落在尤引三人的身上,他们举起手挥舞。   “ReDream!”   “刺杀旦!”   “不烬木!”   “执生!”   聚光灯随着介绍,依次落在不同的乐队身上,而上万人的欢呼声也为他们而起,在这一刻,他们都是获得唯一瞩目的胜利者。   最后,聚光灯落在南乙、秦一隅、迟之阳和严霁身上,他们牵起彼此的手,高高地举起。   “以及,恒星时刻!”   呐喊声久久不散,小留笑着说:“谢谢大家的热情。现在我开始宣布,CB总决赛第6名是——”   在愈发密集的鼓点里,小留刚要继续,肩膀被一只纹满了花束的手拍了拍,于是他回过头。   秦一隅笑嘻嘻道:“这都几点了,他们在台下要冻死了,咱们干脆一起宣布得了!”   “是啊!小留你别管他们。”倪迟也跟着起哄,“别一个个说了,吊人胃口,要么别发了,要么就一起发!”   “啊?我……”   我只是打工的呀,你们这俩活爹。   小留有些无措,立刻扭头去看台下的监制和导演,满脸写着惊慌。   可台上的乐手们已经开始起哄,大喊着“一起发!一起发!”,于是台下的乐迷也被带动。   最好笑的是,连坐在后面打鼓的阿满也跟着口号改变了节奏。   咚咚咚——咚咚咚——   特写镜头也对准了导演。   许多观众看到了大屏幕,发现戴着耳机的总导演背后还站着一个气质出众的大帅哥,穿着一身黑色羊绒大衣,戴着口罩。   “那个帅哥是谁啊?”   “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他的围巾很贵……”   他们眼看着导演扭头,似乎对那人说了什么,对方微微点头,戴着羊绒手套的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于是导演回过头,对着镜头摊了摊手,似乎是妥协了。   片刻后,舞台上所有的巨屏忽然全部陷入黑暗。   再亮起时,上面毫无征兆地出现所有乐队的名字和票数。   [尤利西斯的指引:4592票]   [不烬木:4408票]   [ReDream:3292票]   [刺杀旦:4678票]   [执生:5745票]   [恒星时刻:7199票]   在几近掀翻大海和夜空的嘶喊声中,舞台边缘的焰火砰的一声喷出,流光溢彩。   “恭喜所有参赛乐队!”   “恭喜执生乐队和刺杀旦分别获得亚军和季军!”   舞台上流动的灯光最终静止,金色聚光灯如皇冠般,落在了四个年轻的大男孩儿头顶,在万众瞩目的时刻,为他们加冕。   “最后,恭喜恒星时刻成为Crazy Bands疯狂的乐队第一季总冠军!”   迟之阳又开始掉眼泪,仿佛被拧开了水龙头开关似的,气得他扭头就开始骂自己:“我是不是有病啊!”   众人都被逗笑了,严霁则伸出手,怕他把眼皮擦破,用袖口轻轻按着他脸上的泪水。   秦一隅的脸上有些许意外,他没想过这首歌会获得这么多的支持,但还是在第一时间抱住了身旁的南乙。   而南乙平静地接过沙马递来的奖杯,那是一座全金色的、摇滚手势雕塑,沉甸甸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那一瞬间他想到许多,但还是扭头,红着眼看向秦一隅。   在众目睽睽之下,秦一隅伸出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他的,最后,那只手落下来,点了点颈间的纹身,光明正大地对着只有他们两人才清楚的暗号。   就是在这里,我记住了你的眼睛。   也是在这里,我们被全世界记住。   在同一空间重叠的两个恒星时刻。   南乙鼻尖酸涩,下一秒,三只手一个个抓上来,握住他的手腕,然后就这样一起,将这枚极具重量的摇滚之手高高举起。   下一秒,执生和刺杀旦,也举起银色和铜色的奖杯。很快,在音乐声中,他们身侧的所有乐手,一个接着一个,举起了自己的手,屈下中指无名指和拇指,竖起食指和小指,将这个充满力量和象征意义的“恶魔角”高举过头。   而台下乌泱泱的人群,也逐渐升起一只又一只手,比着一模一样的摇滚手势,汇集出一片浩瀚的反叛的海洋。   “要说获奖感言吗?”南乙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不想说就算了!”秦一隅相当随意地说。   “要不一起吧!”一旁的倪迟笑着,握着话筒,大声地喊着,“三!二!一!世界不能没有……”   就在大家正准备接话时,却被某人抢先打断。   “我!”秦一隅大喊。   于是台上台下都爆发出笑,还有一阵阵假装出来的“怨声载道”。   “秦一隅你有病吧!”   “好不容易铺垫出的气氛呢。”   “来人把他的嘴堵上哈哈哈!”   “好好好,重新来。”这次换秦一隅拿起话筒,拉着南乙的手,“再来一遍朋友们,这次是认真的。”   “世界不能没有——”   他将话筒递给台下。   海浪般的声音回荡在夜空。   “摇滚乐!!!”   激昂的摇滚乐响起的瞬间,天空中忽然绽放烟火,在这片下过雪的海滩之上,千万缕流光落下,在夜色中奏响一出璀璨的交响乐。   砰!   舞台边缘的几架圆柱形机器忽然朝半空喷射出银白色纸片,洋洋洒洒,落向观众席的每个人。大家忍不住伸手去抓,真的握住之后才发现,那并不是普通的纸片。   “是照片诶!”   那是CB的所有乐手在园区里留下的日常照片,被打印了出来,有困到一起睡在排练室地板上的,也有在后台准备时的,一起在食堂聚餐,在电梯对着镜子拍的OOTD,各式各样的鬼脸,演出时的抓拍,私下的聚餐,滑雪场的各种合影,开车冲向山顶的瞬间,只有一把尤克里里的阿卡贝拉,阿那亚海边的大合照……   一点一滴的记忆,定格在这小小的纸质碎片,最后将被乐迷们带回家。   舞台上也落下金色彩带,很满、很耀眼,几乎将台上的脸孔和身影都覆盖住,在千丝万缕的金色里,隐约还能看到这群人挥舞着手,在告别。   他们牵起彼此的手,长长的队伍依次排开,最后在一句句“谢谢”之中,深深地鞠了躬,长达十秒都没有直起身。   在满天的彩带中,南乙感受到落幕的氛围,金灿灿的,像琥珀一样包裹住他们。但此时此刻的他,不再为此感到伤感,他用力地握着秦一隅的手,知道这并不是终结。   时间是无尽的环形公路,只要愿意,人和人总会相逢。   到那时,他们只会更加用力地拥抱彼此,撞向一个个真挚的胸口。   “Crazy Band最后一次录制!三二一——啪!”   “哈哈哈哈你还打板!”   “拜拜朋友们!”   “再见!”   音响里传来告别的声音,这让还在试图攥住每一片记忆碎片的乐迷心碎,他们大声喊着“不要”,无法接受,而舞台之上,那些背着琴的少年们离开了,细密的彩带模糊了他们离去的轮廓。   众人甚至无法清晰地看着他们远走,这一幕明亮得有些朦胧,像一颗泡泡在日光下折射出的幻彩。   啪地一声,灯光熄灭。一枚黄金般珍贵的梦消散于海风中。   最后一片彩带也彻底落下,覆盖着空荡荡、黑漆漆的舞台。满满当当金色的灰烬。   灯光消失,那些醒目得如同警示口号的歌词消失,那群叛逆得总像脱缰野马一样的年轻人,也不见踪影了,留给他们的,是永远忘不掉的记忆,和泛滥在心口的余震。   他们忍不住驻足等待,一大批人锲而不舍地喊着,尽管他们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安可!安可!安可……”   希望渺茫,已经有工作人员开始上台,来到机位前拆除固定摄像。   这等待有些漫长,连月色都变得冷而苦涩,渐渐地,人群末尾的人回到现实,准备离开。   “安可,安可……”   凝聚的一整块莹蓝宝石逐渐分开,变成星星点点的萤火,朝着远处移动、流散。   “走吧,真的结束了,回去吧我们。”一个女孩儿挽住泣不成声的朋友,两人裹紧羽绒服,提着小马扎和CB的帆布包,手里攥着她们抓到的照片,在月光下,那些相纸泛着银色的微光。   “好冷啊。”朋友哭着说。   “你现在才发现啊。”她笑起来,“冻死啦,吹着海风,还下雪了,从来没在这么冷的天看过音乐节。”   说完,她自己也有些失落,声音放轻。   “以后可能也不会有了……”   谁知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大喊。   “快看屏幕!”   这声音划破夜空,幻梦从这个缝隙短暂地回流。   她们和人群之中的许多人一起回过头,一双双润泽的瞳孔中映照出再次亮起的巨屏。所有人原地驻足,惊喜到忍不住叫出声。   在海边的夜晚,这座舞台俨然成为一个巨大的露天电影院,悬在上方的月亮也再次变得甜美。   “镜头拍的好像是后台诶!”   在略微晃动的手持镜头里,光线昏暗,充斥着工作人员的忙碌身影,然后渐渐地,视野忽然明亮起来。   人群开始爆发尖叫,因为镜头里出现了正在摘假发的穗穗。   “哎倪迟你很烦诶,就非得这个时候拍吗?”她一把将身旁的阿迅抓过来挡住自己。他正在吃手指饼干,小口小口,一边吃一边发呆。   镜头被拉到最近,近到几乎聚焦在阿迅嘴角的饼干屑。   “哥,这么好吃吗?”   阿迅回过神,看向镜头,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饼干包装袋,抽出一根来,递给镜头背后的人。   “还行……”   “好吃!”刚说完,镜头忽然一晃,像是被撞到似的,差点落下来,好在又被抓稳,对准了跑过去的始作俑者——是正在抢同一包薯片的程澄和迟之阳。   “哎,不要在后台随地大小跑,又不是田径比赛。”   “要你管。”程澄扭头吐了吐舌头,他刚说完,就被一旁的Uka用眼神制止。   迟之阳也有样学样,“是啊,要你管,死兄控。”   “哈哈哈哈哈!”   镜头循着笑声而去,是笑作一团的刺杀旦,她们已经套上了羽绒服,但头顶上还戴着那个重重的面具,一笑就往下掉,不得不用手扶住,狼狈又可爱。   “笑笑笑。”   镜头里,ReDream的几人路过,笑着对镜头打了招呼,阿丘也挥了手,假装遮住镜头,又松开。   “哎倪迟你不是要喝冰红茶吗?”尼克的声音传来,画面一晃,饮料瓶飞过来。   台下的乐迷们都被吓了一跳,叫出声。   好在下一秒就被倪迟稳稳接住了。   “救命,他们说这个镜头很贵的!”   尼克挠着头说抱歉,一旁的芮游故意玩笑道:“下次演出不给他开工资了。”   “喂,这个鼓手真的很坏。”他看到一旁偷笑着重新给自己扎马尾的李归,又说,“那个鼓手也很坏。”   “哈哈哈哈,鼓手都很坏!”倪迟说完,一片白色的身影窜过来。   “你在说什么?”是咔呲咔呲吃着薯片的迟之阳。   “他们呢?”   镜头就这样跟着迟之阳的背影,对着他毛絮絮发着光的小辫子,一路朝更深处走去。   尖叫声忽然变得极大。因为完整的恒刻四人组闯入了画面。   秦一隅端着一个小玻璃杯,正从严霁巨大的保温杯里接着热牛奶,而一旁的南乙已经捧着一杯喝了起来。   “你们不等我!”迟之阳立刻跑过去,不由分说抢走了秦一隅手里那杯,塞给他一包黄瓜味薯片。   “我不要这个,这个越吃越冷啊!”秦一隅扔下薯片,转身让南乙给他喝,“那我喝你的奶。”   “啊???”倪迟直接那手指挡住镜头,“我这直播着呢哥,你谨慎发言ok??”   “Okok.”   手指拿开之后,四个人都站在镜头前,四张在昏暗的后台也好看得一目了然的脸,透过舞台的巨屏被展示出来,欢呼响彻阿那亚的海滩。   倪迟莫名其妙充当起记者的角色,一本正经问:“比赛终于结束啦,你们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严霁放下大到完全可以充当凶器的保温杯,微笑着说:“休个长假吧。”   “哥,你是真的社畜。”倪迟的声音有些无奈。   迟之阳迫不及待地大声说:“我想和大家一起……”   可还没等他说完,镜头背后忽然传出一群人的声音。   “走啊,看日出去!”   “哈哈哈海边日出!熬个大夜!”   “……你们真的是,不要一直call back了行不行。”迟之阳笑着说,“我想和大家一起去庆功宴大吃特吃!”   “你也没多有创意啊。”镜头转移到南乙跟前,“小乙你呢?”   昏暗的后台只有些许顶光作为光源,南乙的发丝都在发光,整个人好像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蜜色。   他神色温柔,单边梨涡若隐若现,道:“和爸妈拥抱一下吧。”   带着秦一隅一起。他在心里说完后半句。   “哇,好幸福哦。”   镜头对准秦一隅。他搭着南乙的肩膀,漫不经心道:“比完赛想做什么……谈恋爱吧。”   于是后台和舞台之下同时爆发出惊人的尖叫。   秦一隅和南乙被这叫声弄得微微眯起眼,很同步。   “这么激动干嘛?你们都没谈过啊。”秦一隅笑得像个混球,透着股坏劲儿,又看向南乙,“是吧。”   南乙瞥了一眼,懒得说他。   “小乙的表情很有戏啊。”倪迟故意问,“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想爆料的?或者……一些经验?”   “倪迟你好会问啊!”闽闽在后面超大声说。   南乙挑了挑眉,嘴角勾着薄薄的笑,重复了提问的最后两个字:“经验……”   “记得表白吧。”   梅开二度。四个人又一次被夸张的尖叫和起哄声包围了,三个人了然于心,只有迟之阳单纯得像个179.6cm高的孩子。   舞台之外,所有人都在大喊。   “表白!表白!表白!表白……”   这声音实在太大,他们站在后台都听得一清二楚,严霁生怕秦一隅一个收不住直接说出口,于是赶紧出面,用手比作话筒问身边的队友。   “有什么话对乐迷们说呢?”   “我爱你们!”迟之阳比了个大大的爱心,又对着镜头抛出飞吻,“超爱!”   严霁微笑着,说着“我也爱大家。”,眼睛却没看镜头,伸手捻去迟之阳头顶的一条彩带。   大家都以为秦一隅会像平时那样乱开玩笑,甚至都做好了准备,谁知他这次却一反常态地很正经,脸上挂着明亮到晃眼的笑容,仿佛从未改变过。   “重新玩儿摇滚的感觉真的很好,谢谢恒星时刻,谢谢你们。”他说完,看向南乙,捏了捏镜头下握着的他的手,仿佛在说,谢谢你。   重新把我拉起来的,我的小救世主。   南乙露出笑容,与他注视了整整六年的靶心对视,紧紧反握住他的手,最后认真、郑重地看向镜头。   “这是比赛的结束,但是是恒星时刻的开始。”   “所以,就不说再见了,我们……”   四人第一次默契地同时喊出声。   “巡演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谢谢大家。   我能感觉到大家对《恒星时刻》的不舍,就体感而言,这好像是我写这么多书,第一个大家从好早就开始害怕完结的一本,或许是因为这本书是比赛的主线,所以无论是写书的我还是看书的你们,都好像亲身经历了一场长达数月的比赛,见证着最爱的那一支乐队摘的桂冠,是很难割舍的。所以我在最后,用了一个台下乐迷的视角,让他们再返场一次,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安可”吧。   其实写到这儿真的非常不可思议,因为在很早以前,开始打算开这本的时候,我就和朋友讨论过,当时很纠结,感觉自己可能写不好一个乐队比赛,因为如果是比赛,就会有很多支对手乐队,每支乐队又有好几个乐手,这样庞大的角色量是个很大的挑战,而且有比赛就要有赛制,有很多个live,不只是恒刻的,其他乐队也不可能不写,所以光是想一想,脑子里的退堂鼓就打得堪比小阳的架子鼓了。   但是我又觉得,如果不写比赛,就普普通通的一支地下乐队的组建、排练、成长,好像又有些单调,写不出我心目中的恒星时刻,所以最后考虑了很久很久,加上又因为自己的问题没在预期的时间开文,反而有了喘息和重新思考的机会,于是最后还是决定写现在的这个故事。   至今我都记得下决心的那晚,点击新建人物小传和思维导图的自己有多忐忑,不过现在心里只剩下庆幸了,虽然不一定真的完成得特别好,但至少没有辜负最开始自己脑子里的那支乐队,或者说那一群乐队。   恒刻是一个差点更早出生、又差点被放弃的故事,但现在也顺利收尾了。如果没有大家的等待,和连载期日日夜夜的陪伴,就不会有这篇小说。事实上,在连载中途,我也经历了重要亲人的离世,非常猝不及防,所以这本书、恒星时刻这支乐队、包括所有陪伴连载的读者、每一条连载期的评论,都在支撑着我,托住了我。真的无法用言语去描述你们给我的力量,只能说非常、非常地感谢。   我也同样希望,这本书在某个寻常的时刻,给你们带去一点点力量。   因为我这次连载到后期身体出了一点点小状况,目前还没完全恢复,所以这一本的番外我会隔日更,抱歉啦,谢谢大家的支持!坏人们的结局也会出现在番外(因为考虑到刑事诉讼的时间比较长,不能为了他们拖慢正文结束的进度,都会有的)   番外估计应该是很多的,比如小情侣重回校园,恒刻的巡演,CB采访合集……大家也可以在评论里点梗,不过最好是恒刻以及主CP相关的哈,别的我应该会抽空写在免费番外合集,爱你们~   多的话在整本书完结之后的后记里说吧,就像小乙说的,还没到说再见的时候,我们番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