鹃鸟沦丧   作者:仙人掌心刺   简介:   轻佻浪荡设计师哥哥受X冷淡城府心理医生弟弟攻   肖安因为跳槽回到故乡,借住在昔日“弟弟”宁刻的家里。   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很快就拿到了最想拿到的项目,接近了权力最中心的人,一个个漂亮的履历让他成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密钥”。时隔五年,肖安回到这片土地的目标只有一个,他要要恶人知罪,让罪人伏法,然后把英雄的名字刻进碑林。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即将扯下这座城市虚伪的遮羞布时,那个陡然发生的变数会是他亲爱的“弟弟”。   事实上早有端倪,肖安刚准备好一切想要回到源城,就那么恰好地收到邀请成为了宁刻牵头项目的乙方,两人又在一场晚宴的门口相遇,甚至连在出差地他都能碰到这个人。从他回到这座城市起宁刻便渗进了他的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这世上当然没有所谓的巧合,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宁医生和他肖大设计师一样,都是不择手段的人。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是最亲密的情人,也都是不正常的疯子。   宁刻始终看着肖安的背影,这一次他不会再放过肖安。 第1章 金属质地的性感   宁刻最近有位不太喜欢白天的患者,所以每周三等他做完咨询再回到家怎么也得九十点,今天也一样。   他家的猫因为肠胃炎在宠物医院住了一个多礼拜,早上护士打电话给他,通知他可以去接自家猫回家了。   当宁刻拿着寄存的猫窝走到跟前的时候,玉大叔已经乖觉地睁开睡眼直勾勾地瞧着他,大概闻着了味儿,这猫也不叫唤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尾巴就老成持重地钻进猫包里,盘起来尾巴继续睡觉。   从宠物医院出来宁刻走了另一边的路,这条街的中段是一座市民公园,平时来这里散步的老年人很多,不过现在已经十点过半看不见什么人烟。   于是,那个孤零零坐在路灯下,正在闭目养神的年轻男人就显得异常有存在感。   宁刻原只是眼角余光扫到了一眼而已,他的双腿还在惯性地往前迈,一秒之后却猛然顿下了脚步。原本在猫包里睡得很安稳的玉大叔胡子颤了颤,透过透明小窗望外瞧了眼,有些不明所以地甩了下尾巴尖儿。   市民公园的路灯略带着安抚人心的紫色,那个人坐在路灯下的休闲椅上,双眸轻闭。灯光勾勒出他的眉眼,在他眼窝和鼻侧都投下了淡淡阴影,他的长相非常柔和,面部线条流畅地如同泉水。   因而哪怕那微紫路灯的打光角度十分死亡,也掩不住这个男人显而易见的漂亮。   漂亮得叫人过目难忘。   宁刻的脚步节奏没有变,连肩膀都端着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但他前进的方向变了,直到走到那个男人面前停下脚步。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连带着西装革履的胸膛起伏,让他终于显出了些活气。   距离有些近,闭目养神的漂亮男人有所察觉,睫羽颤了下睁开了双眼。   宁刻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这个人,看着他视线渐渐清明,看着他那双眼睛望向自己。   “哥。”宁刻开口。   他的声音很沉。   这个在夜晚公园的长椅上坐着闭目养神的漂亮男人姓肖名安,曾经是宁刻的“双胞胎”哥哥,大了他七分钟。   肖安的双眸里泄露出些许惊讶,他说:“小刻?”   下一句是:“好久不见了。”   ——是四年又十一个月,是一千八百零一天。   宁刻在心中默念道。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着并没有一般意义上常见的那种,久别重逢该有的喜悦。   肖安像是很习惯他这种态度,并没有被他金属似的语气影响,有些无奈地耸了下肩膀,回答他的语气依然鲜活:“走到这里的时候腿没电了,准备换一下电池才发现我的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了。外设也在包里,唉,联系不到同事就只好在这儿坐着。”   他身边确实什么都没有,就孤零零一个人在这儿,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源城治安这么好的地方都能丢东西,多半不是被偷的,估计就是落在哪儿了。   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冒失。   宁刻一边想着,视线落在肖安的右腿小腿之上,深色的休闲西裤之下隐约能看到一点硬质的轮廓,那是肖安穿着的外骨骼。   他右腿受过伤,膝盖以下没有知觉。不过科技发展到今天这也不算大事,只要穿好外骨骼他行走坐卧如常。   肖安其实可以向警察求助,市民公园的北边就有一处警署,这边也能看见警署的标志,直线距离不超过三百米,是哪怕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也能单腿蹦跶过去的距离。   但是宁刻明白,肖安宁愿在这里枯坐一晚上等明天遇上清洁的工人,也不可能丑态百出地蹦到警署去求助。   他的自尊心决不允许他干出这样的事儿。   见宁刻半天没说话,肖安望着他眨了眨眼,勾着唇角声色温柔继续道:“我现在身无分文,还挪不了道,嗯——现在这年头丢了移动终端和与世隔绝基本也没什么差别。”   “感觉自己好像经历了一场海难,漫无边际地飘在大海上。”   “刚还绝望着呢。”   “小刻,”他说,“你是从天而降的救星吗?”   肖安的语气轻松诙谐像是在开玩笑,可还是叫宁刻听出了几分真实的请求意味。   宁刻看着眼前的人,这个人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很清爽,他一身休闲的打扮,坐姿看着也很慵懒松弛,然而宁刻依旧能看出来他这份“松弛”里不可调和的紧绷。   这种轻松实际上正消耗着肖安大量的精力来维持,只为了让外人看起来觉得他毫不费力。   这是他固执的体面。   宁刻还是没说话,这位宁医生从头到脚都有一种精密仪器一般的精准感,太过严丝合缝以至于近乎冰冷。   但他本质上依旧是个碳基生物,不是实验室里动也不会动的金属堆。   他转过身背朝肖安蹲了下来,不用说话肖安也明白他的意思。毕竟两人还是兄弟的时候,宁刻曾无数次地充当过他的双腿,于是他俯身圈住宁刻的脖子趴在了他背上,没客气。   一上一下的巨大动荡终于让猫包里的玉大叔不爽了,他呼噜噜地哼气了一声以示抗议。   肖安好像这才注意到宁刻拎着那个包,他下巴垫在宁刻肩膀上侧头对着他的耳朵开口:“我帮你拎包。”   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薄荷味,肆无忌惮地喷洒在宁刻的耳垂之上,在干燥的空气里渲染着不容忽视的潮湿感觉。   宁刻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语气依旧平平板板:“不用。”   肖安也没真觉得他会答应,可有可无地轻笑了一声,下巴一收侧脸便放松地靠在了宁刻肩膀上,鼻尖隐约滑过了宁刻颈侧的血管。   九月末的秋,这人在公园里不知待了多久,他鼻尖凉得透心。   然而宁刻全身正不动声色温度异常的鲜血没能跟着这点冰冷渐渐冷静,反而向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问道:“你要去哪里,我开车送你过去。”   背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这真是问到我了。”声音闷闷的,因为肖安的嘴唇离宁刻的脖颈实在是太近了。   以至于声音的震动就在方寸间回荡,比起耳蜗这震荡似乎更先顺着奔腾的血液抵达了宁刻的心脏处。   “那酒店叫什么来着,世纪、明珠……还是东方?唔——我记在备忘录里的。就是出差的次数太多,住过的地方也太多,真想不起来那地方叫什么名了。”他叹了口气,“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宁刻好像并不在乎肖安的懊恼,他只是需要获得信息来下个结论,现在结论出来了:“那今晚住我家。”   淡然注视前路的宁医生没有看到他背上的人,在月光的阴影里愉快地扬起了唇角。   电梯直接入户,感应灯在电梯门打开之前已经亮了起来。   宁刻把肖安放了下来,让他坐在玄关换鞋用的皮凳上,自己把猫包打开放了玉大叔出来。这猫其实叫小玉,不过现在已经猫到中年是玉大叔了。他是一只体型不怎么肥硕的三花,也是三花中十分罕见的公猫。脊背右侧还有一处婴儿拳头大小的皮肤不长毛,隐约可见一点陈旧的肉色疤痕。   简单来说这是一只其貌不扬的丑大叔。   玉大叔目光轻慢地扫了一眼肖安,对这个外人不怎么感兴風趣,晃着尾巴尖儿往自己的猫窝走去。   肖安摸了摸鼻子:“我还是不怎么受小动物待见,它是不是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了?不过小刻,这小家伙还真是谁养的像谁。”   冷漠得很,后半句话压在了心里。   这是一个装修精致但肉眼可见极简非常的家。   玄关往里走五步,右侧是洗手间。左侧洁白平滑,但在一个成年男子腰侧高度的位置嵌着金属制的黑漆扶手,往外一直到玄关入户,往里一路延伸进客厅拐了弯,看不到尽头。   肖安甚至可以拉着扶手站起来,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与此同时,宁医生已经脱掉了自己设计精良的西装外套,将它挂进了玄关的衣橱里,正在解马甲和衬衫的扣子,还有领带。   领带被他扔进了脏衣篮,马甲也是一样,解掉衬衫最上的两颗扣子之后,他好像连呼吸都明显了一些。   就好像系在野兽脖颈上的项圈断裂之后。   “你家里装修得不错啊,这个白色、玻璃、金属、木头的,喜欢密斯·凡德罗吗?倒是挺符合你的性子的——唔。”   肖安的话还没说完,被突然转身袭来的宁刻狠狠地按在了墙上。   他的后腰没有直接抵在金属扶手上,宁刻的左手同时垫在了他身后——那眼神属于一头极具爆发力的黑豹。   宁刻:“我是什么性子。”   肖安的呼吸一滞,这个人用一只的小臂就将他压在了墙面上动弹不得,好像连胸腔都失去了自由。   他的声音还那么沉。   可这是一个很别扭的姿势,肖安的腰因为背后的扶手腾空着,肩膀却紧紧贴着墙壁,因而不得不仰起下巴,方能呼吸顺畅些许。   宁刻就这么压制着他,俯视着他,略显灰色的双瞳注视着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宁刻看着肖安,看出他有些许惊讶,也看出他没有半分愠色。   肖安甚至勾着唇角,重复起来了宁刻的话:“是什么性子?”   咬字间唇齿交合,那薄荷味像是划过他唇珠的雾,然而本该清新醒神的味道却彻底反转成了惑人的妖风。   随着肖安的话音席卷了宁刻的每一个毛孔,不由分说地钻进他的血液里。   “冷漠、孤僻、怠慢,”肖安一字一句地给出答案,“石头一样的……”性子。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了。   宁刻猛然摄住了他的唇,盯着他双眸的目光一瞬不瞬,不带半点波澜,一双薄唇的温度却是火热的。既不冷也不硬,没有半点像石头。   野兽一般辗转反侧,而后一口咬在肖安的唇珠上,强迫他松开齿缝,不由分说地掠夺掉肖安所有呼吸的机会。   肖安成了一只引颈就戮的鹤,宁刻压着他的手微微上移,按在了他的喉结之上,让他的呼吸更加困难。   然而被全方位压制的猎物,好像并不介意自己的死穴被掐在别人手里,作为一只猎物,死亡的阴影似乎并不能触动他。   相反,唇齿间的战栗反倒让他更为心悸。   那是不同于恐惧的心悸。   肖安本能推拒在宁刻胸前的右手缓缓上移,掌心覆上了他的后颈,摩挲着那边修剪整齐的发茬,以及那里细腻的皮肤。   然后猛一用力,将人按得离自己更近,无不灵巧地配合这黑豹猎手将两人之间的温度卒然拔高了一整个量级。   薄荷味溢满了整个玄关,宁刻护在肖安后腰的手几乎绷出了狰狞的模样,饶是如此依旧在肖安腰侧的皮肤上留下了颜色鲜明的指印。   不知过了多久,宁刻终于松开了肖安,压在肖安胸腔之上的手撑在了他腰侧,居高临下且充满压迫地将肖安禁锢在这方寸之间,盯着他的每一丝微表情。   他看见了肖安的舌尖轻巧地滑过唇珠,带着细腻的水汽,眼底映着细碎的光和满满的雾,听见他说:“唔——嘶,你真烫人。”   他说完勾着宁刻脖颈的手借力让自己的后背离开墙壁,鼻尖抵在了鼻尖上。呼吸灼人。   眼睛看着眼睛,唇擦过了唇。   宁刻感觉那柔软湿濡的唇珠停在了自己的唇角,在皮肉相触的微颤中他听到询问:“这就满足了?”   “小刻。”   贴得更近了些,宁刻听见皮带扣相碰的金属声。   肖安在他耳畔轻轻吐息,“还不够啊,小刻。”   宁刻在这一句里看见了某些东西,像猫的舌,粉色的,柔软的,长满了能剥离骨肉的倒刺。   勾住了,疼也别想逃。他眸色晦暗。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 我终于風有时间回来更文啦 第2章 抽屉深处的秘密   肖安被宁刻放在了浴缸外的台阶上。   宁医生的家很大,浴室也很大,那流线型设计的浴缸更大。   肖安抬眸望了他一眼,而后靠在墙壁上,侧眸打量了一下那一排按键。每个都一样圆滚滚又黑白分明,简单来说就是毫无差别,非常符合宁刻的人设。   肖安不知道宁刻在外间的柜子里找什么,于是百无聊赖地玩起了这些按键。   跟熊孩子进电梯似的,把所有按键都依次按了个遍,一个也没落下。   然后,不锈钢材质的水龙头开始放水,高悬的花洒差点浇了他一身,没过多久出来,洒出来的水开始散出热气。   浴缸里还穿来了低频的嗡嗡振动声——不愧是新联盟伦委会成立以来最暴利行业之一的从业者,浴缸都是带按摩的。   肖安腹诽一句,又挨个儿按了回去想把它们给关了,然而这玩意儿故障了似的根本不随他摆弄。   “怎么回事儿?小刻,你家浴缸这些乱七八糟的怎么关啊。”   “……我去,水越来越烫了,”溅到肖安手背上的水珠,留下了一个清浅的红印,他小声抱怨了一句,“嗯?”   宁刻已经走到他跟前,手臂自他肩侧过,关了浴缸旁的水龙头,按摩功能也停了下来,不过花洒依旧在工作着。   但是水温维持在了一个正常水平。   ——大概40℃。   肖安暗暗估计了一下,然后就感到身前的阴影退却,听到塑料制包装袋被撕开的动静,还不止一件。   他奇怪地抬眼望去,随即眯起了双眼,闪烁着细碎光影的月牙眸底不掩促狭。   “你……”又被打断了。   他发现,宁刻这个家伙就喜欢在他开口的时候堵住他的双唇。   要不是这人是个杏仁体活跃度约等于零的石头,他就要以为这人是故意的了。   肖安觉得宁刻明明吻得这么生猛,脸上却毫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一本正经的模样——真特么的性感。   不过,吻技不太行啊。于是他游刃有余地拿到了主动权,当唇齿分离时勾首上前,咬着宁刻的耳朵低语道:“还特地在浴室里备了这些东西?”   “平时没少往家里带人吧,弟弟。你不是洁癖吗——原来什么洁什么癖的,在这种事情面前都不算什么?”   宁刻垂眸看他,眸光未至眼底,一派与之体温完全相反的冷漠冰凉,他说:“确实不算什么。”   休闲的套头衫被剥下,后背贴在冰凉的瓷砖上,肖安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然后轻笑道:“能这么摆弄我的,你可算是独一份了小刻。”   肖安不喜欢在下面的位置,对他而言,上下的感受其实差不了多少,但是他不喜欢麻烦,事前事后都费时又费力。除了宁刻。   他勾着宁刻的脖颈,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宁刻的后颈皮,咬着下唇说:“你也真不嫌麻烦。”   “带别人回来的时候,你也亲手帮他们弄?——嘶,你轻点,别揉我肚子,太难受了。”   宁医生显然是个不爱听人摆布的,依旧我行我素,肖安很快就只有咬着唇角强忍的份了,唯有一双眼睛圆圆地瞪着宁刻,以示愤怒。   又过了几分钟,肖安实在受不了了说:“喂,差不多了吧。”   宁刻安抚似的在他后背上顺了两下,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   肖安被温热的水糊了满脸,还没等他换一口气问候宁刻全家,就被宁刻抱起来放进了浴缸里。   温水侵袭了肖安的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挣扎着想要换一个姿势,但是宁石头显然领悟不了精神,桎梏着他不许他挣动半分,他只好继续被迫地泡在水里。   他忍耐了一小会儿,目光落在宁刻的脸上,暗道,幸好现代科技早就淘汰了一切外科相关的医生工种,不然他会觉得自己此刻是宁医生实验台上一只等待解剖的白鼠。   因为这人的表情寡淡的像个变态。   肖安仰起脖颈,勾首叼住了宁刻的唇角,舌尖轻轻点过而后揽住他说:“够了,开始吧。”   音色如夜幕低垂。   到不显得难耐,反而是有几分来自年长者的体贴。   体贴他弟弟这个什么事儿都得一板一眼按流程来的强迫症,告诉他把中间过程一点五倍速快进其实也无伤大雅。   而宁医生听话十分听话。   这让他之前耐心仔细的动作都显得可有可无,肖安的眼角很快都积起了水雾,那雾气很快凝成了实体,随着难以自控的沉浮滴进了宁刻锁骨之后的小湾里,混在水里头一通奔腾入了浴池。   肖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落入了宁刻的掌控中,却将他抱得更紧了,像个巨浪里沉浮的候鸟,拼命地抓住一小节浮木。   他被抵在了角落,恍惚间看到宁刻的神情——依旧还是在坐诊一般的面无表情,整张脸上所有控制小肌肉的神经仿佛都死绝了,他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半分改变。   但这个人的身体是野兽。……   没人管那一直尽职尽责的花洒,温热的水早就已经超过了这浴缸的容积,正一波波地外溢,水流坠地的声响在整个浴室里来回起伏,回荡不休。   有那么一瞬间,肖安觉得自己要么将在满池温水中溺毙,要么会被揉碎成一滩泡沫,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看的死相。然而并没有,一只有力的手拖着他的后颈,隔绝他与浴缸沿壁的接触,肖安不会淹死在这里。   他的右腿在水中无力沉浮。   被暴风雨裹挟的旅人啊,被骤雨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四肢瘫软下去,连双臂都坠进了洪水里。   不过他没能沉底,有冷漠的神明托举着他,可神明却不肯让暴风雨停止。   肖安埋首在他的胸怀间,剧烈的呼吸让他的大脑开始恍惚。他缓了一会儿又恢复了精力,抬起头双手捧在宁刻的脖颈和下颌,吻上了那双薄唇。宁刻的嘴唇和这人的性格一模一样,寡淡又疏离。   但是吻上去是炽热的。   他的吻那么急躁,硬生生地将那双唇咬出了血色才算作罢。   低沉的鼻息在静默的空间里爬出藤蔓,无数苍白的枝桠纹理巨蟒一般铺开,撞上南墙后疯狂反噬,将两人层层桎梏,他们身陷囹圄。   但此刻只有无尽的快乐。   肖安轻轻睁开了微眯的眼睛,发现这么近的距离,他的好弟弟竟然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那双眼睛古井无波,和兽性的动作南辕北辙。   他看见宁刻的左手正停留在他的右腿小腿之上,在那处狰狞的伤痕之侧缓缓摩挲。   他埋首隔开了视线,抬手捏住了宁刻右手的手腕,移开了他的手。   在他耳边为不可闻地低语了什么。   是筛姆拉的低语。【注】   灼热的气息几乎要钻进宁刻的脑子里,给了那活动聊胜于无的额叶一次炽热的洗礼。   这一句似乎带着几不可察的低吟,是落进冰水里的柠檬汁,荡开的波纹透明,却也是有心者肉眼可见的存在。   宁刻就是那个有心者。   下一秒巨大的压迫感彻底笼罩肖安,他被像是要彻底揉进彼此血肉一般地用力推搡,神明要拖着旅人坠入无尽泥沼。   只有泥沼之下淤积的腥臊味道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息。   他变成了一只落入狮口的可怜猎物,不、不对,宁刻不是狮子,他哪里像那种阳光热烈的草原之上会有的生物?他分明是一只冷血动物。   可肖安在被啃噬,那咬在他皮肉之上的唇齿那般热烈,沾染着太阳上偷来的星子,要将他们一同烧化在岩浆里,叫他们一起尸骨无存。   他的喘息融进了棉质沙发细小的井字格里,落进了深不见底的冰渊。   然而那水上,燃着猩红的火光。   【作者有话说】   注:代表欲望的恶魔我和黑章鱼不得不说的故事能写八百章(微笑ing) 第3章 不可言说的交颈   智能管家早就把屋内的温度调到了合宜,宁刻的手隔着浴巾挪到了肖安的头顶,蓬松的巾帕几经揉搓轻而易举地就带走了肖安发间的水。   肖安不喜欢浴室,水温会让他的记忆更加模糊,镜子变成毛玻璃,氤氲的水汽勾勒出光线的轮廓,他讨厌在水里不受控制的感觉。   雾气让一切现实都变得不真切时,反而让那些早已模糊了的记忆舒展了卷起的边。   肖安隐约回忆起了五年前。   那半个月的记忆对他而言其实一直不大明晰。   只记得雨很大,空气一直泛着潮湿的泥土行为,有小猫凄厉的叫声,隔着重重雨幕被雨滴坠地的声音砸落在泥土里。   山茶花们落尽了,像是被斩首的美人们,染红了花园的地面。   然后……然后就记不清了。   并没有失忆或者说受了什么其他外力的影响,只是那日夜颠倒的半个月是太荒唐太过深刻的记忆,他和宁刻鬼混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过山车。那种失重感就像伤疤,自欺欺人的脑子并不想看见那些疤痕。   于是大脑出于一种自我保护,将那短暂时光留下的痕迹都模糊掉了。   宁刻咬在肖安的后脖颈上,在这个人脊骨的两侧留下细细密密的齿痕。   肖安虽然右腿有疾,但显然平时并未落下身体上的锻炼,肩背上每一寸肌肉的起伏都是恰到好处的弧线,在灯光下每一处凹陷处的阴影都是玫瑰馥郁的殷红,让宁刻想将这花蕊彻底拆吃入腹。   让他也化作自己的血肉。   “你特么的、别啃了!”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何况肖安根本不是那种温良的食草动物。   宁刻不想听肖安这样说话,但他乐意如怀中人所愿。   “草……”肖安吐出的这一字因他身上人所为而彻底变了音。   肖安挣扎起来,像是想要转身推开他。宁刻深呼了一口气,微微咬牙按耐着内心深处暴虐的冲动,将肖安双手反翦按至头顶,叫他再也无法动弹。   肖安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   “混蛋。”   肖安骂的没错,宁刻就是个混账东西,只是肖安骂得越狠,宁刻就越凶。   汗水顺着宁刻的鬓角滑过下颌,滴在了肖安的肩胛骨上。   宁刻想听肖安骂人,但又不太想听。   他有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这种时候九成九都围绕着肖安出现。   宁医生处理过很多问题,发表过各种高含金量的论文。他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杂念,做事情通常都很专注,精力也比常人旺盛,某种意义上来讲,高功能社会性病态者确实也是天才。   他只有在肖安身上才会遇到难以理清的问题,让他那套无往不利的逻辑失去运转能力。   但最复杂的那个问题他已经梳理清楚了,也制订了详尽的解决办法,甚至在脑海里演练了千万遍,他会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的。   正好,当他用了五年时间做好这些事情时,问题本身出现了。   连时机都恰到好处。   让无神论者也相信宿命的存在。   怒骂声淡却,变成了略带求饶意味的低吟,宁刻如他所愿轻柔了动作。   此时此刻的肖安如同一颗被剥了皮的橘子,他浑身的经脉连着最为敏感的神经末梢就是橘子果肉外那层白色的脉络。   被宁医生完好无损地剥离了下来——一个橘子就此失去了灵魂。   在古地球时代,凌迟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割下三千刀。   肖安在被无法自控的快感凌迟。   宁刻知道怀里人的脑子已经开始不清醒了,他知道此时此刻的肖安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是他清楚他明白。这就够了。   他在占有这个人,被占有的人从怒骂到求饶,再到小声抽气,现在似乎连本能的呻吟声都几不可闻了。   宁医生拂过怀中人的下巴,让他不得不侧过头去接受身后人的亲吻。   宁刻在亲吻间撇到了时钟上的指针,很快转回视线,专注地看眼前人。   ——原来快三个小时了。   怪不得哥哥已经晕晕乎乎。   他如此想到,把肖安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地走向卧室。低头在他的鬓角轻吻了一下后,把人放在了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夜还很长。*   屋子里很黑,肖安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这是白天还是晚上,浑身酸软的感觉后知后觉地淹没了他,他觉得嗓子干得像是被鱼鳞刷反复刮擦过。……   虽说他不太回想五年前的那半个月,倒也很清楚宁刻这人干这种事的时候凶悍地通常不像个“正常人类”,所以他从杨城出发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是,——特么的,牲口玩意儿,混账东西。   浑身酸痛中,懊恼的咒骂声在心里挤成了沙丁鱼罐头。   智能管家察觉他醒来,自动拉开了窗帘,让柔和的日光洒进屋内。   肖安的身边没有人,只是身旁的床褥上还留有褶皱,宁刻做完显然也是睡在这张床上的,至于现在?宁医生是个朝九晚不一定几点的大忙人,自然是上班去了。   事后的疲惫酸软很严重,但也不是不能忍受的程度。宁刻作为床伴还是相当合格的,昨晚结束后有好好帮他洗澡和清理。   他现在从里到外都很清爽。   肖安闭着眼睛又躺了五分钟,终于受不了地坐了起来,这才看到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他挑眉把那杯水喝了,嗓子瞬间舒畅。   静静地打量了这个房间几秒,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间普普通通浅色调为主几乎没有设计的一间卧室。   还好空间不小,落地窗也很大窗外还有山景,显得十分通透。   只有一处分外惹眼——是那玄关客厅里也有的东西,金属制的扶手。   肖安下床就能抓到,他可以撑着这玩意儿到达这间屋子的任何一个角落。   就像他们曾经与父母共同居住的家里一样。   只是那里的扶手是温暖的原木,因为颜色和质地都很温和几乎没有存在感。   可这间公寓里的黑色金属却像白鲸身上的伤疤,冰冷的只剩扎眼。   肖安敛目放空了一会儿,下床往外走去,智能管家察觉了他的意图,贴心地为他打开了房门。   他有些无语,石头的管家都是个哑巴。   联盟发展到今天,科技早已成了民众最习以为常的东西,几乎人类想要的一切现有的科学技术都能将其满足。   当然,人类的劣根性不会因为科技的发达而被填补,就像欲望不会因为一时的满足就不复存在了一样,它只会愈演愈烈。   智能管家早就进化到了第一百零七代,拥有各色皮肤,只要主人愿意,它可以是猫是狗是世间任何生灵,或者人类臆想出的动物形象,可以极尽可爱动人——除了人,包括类人形象。   这是伦理委员会针对智能管家的第一条铁律。   不过宁刻和伦委会的那些规矩实在没什么关系,毕竟他的智能管家别说形象,连话都不会说,只会闷不吭声地干活。   肖安用房间里的浴室洗漱好后去了客厅,昨晚他们俩弄出的脏污早就已经被清理干净,空气里都是干冽清新。   玉大叔大概是听见了动静,它从自己的地盘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看见是肖安站在客厅的沙发旁,于是只瞥了一眼,甚觉无趣地转身走了,留给肖安一个眼不见为净的背影。   这老猫有点吊梢眼,看人总显轻慢,肖安觉得自己必定是被它给鄙视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他轻骂了一声。   餐桌前忽然浮现了留言板:食物在餐桌上,如果不喜欢就吩咐智能管家重新做,权限已经开给你了。   我晚上六点回家。   落款是一个“刻”字。   “居然没给自己的智能管家取一个名字?”   要知道,对于联盟民众而言智能管家就是“密不可分”的家人,毕竟没了对象可以再找,没了智能管家恐怕七成民众都会陷入荒岛求生的窘境。   所以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小美”“小智”这种名字都显得侮辱了他们的“新家人”,对着智能全息管家(THB)喊“儿子闺女”的人在大多数,更有甚者直接称其为亲爱的——伦委会管也管不了。   至于宁刻,就这么冷冰冰的叫法倒也和他这精装毛坯房相得益彰。   餐桌上放着吐司荷包蛋,还有颜色各异的沙拉拼盘以及一杯牛奶。   肖安不挑食,虽然这是个资源过剩的年代,但他并不太喜欢浪费粮食。   同时他在厨房的角落里发现了宁刻家那位智能管家的本体,超级材料使现代机械的可变形程度和记忆性达到了近乎玄幻的水平,没有使用全息功能,待命时最小形态的管家本体简直像只卖相不佳的封闭式垃圾桶。   还是那种放在篮球场边上,会被没能扔进饮料瓶的熊孩子踢两脚的倒霉货色。   宁刻家里果然屏蔽了所有全息功能。   还好肖安也不太介意那东西长得丑,他让管家把东西拿到了客厅的飘窗上,坐在那儿慢悠悠地享用“早餐”,外酥里嫩的荷包蛋一入口,肖安咀嚼的动作稍稍顿住,过了几不可察的一瞬他才若无其事地将这口食物咽了下去。   心中暗地感叹,身体记忆果然是件神奇的东西。   他居然能凭一颗荷包蛋就分辨出这是宁刻亲手做出来的食物。   细嚼慢咽地将这一口吞下之后,他下意识地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语气平淡道:“肖安,你特么的真是个变态。”   他说着,慢条斯理地将这份早餐吃了干净,力图每一口都品味到极致。   面对宁刻的一切,肖安惯常擅于一边自我辱骂,一边结结实实地放任着自己的变态行为。   吃完以后他让智能管家收走了餐具,开始探险。……   然而并没有什么好探的,这地方的构造就跟这个时代一样乏善可陈,“连间上锁的屋子都没有,小刻呀,哥哥对你好失望。”他心道。   不过肖安发现他昨夜睡的那件房间似乎不是主卧,那边上还有一间房,陈设基本一致,但床不一样,没有柔软的床垫和轻薄温暖的羽绒被,平直板正的像一张军旅床。   虽然很细微,但这里比隔壁更多一点点生活气息,是独属于宁刻的气息——大概率就这因为这张硬板床。   这才像宁刻会睡的地方。   “还好还有间客房。”肖安喃喃嘀咕道,要是昨晚是在这张床上……   他浑身一抖,感觉自己的后背和肘膝多半要废。   他忽然皱了一下眉,沉默地撑着扶手走回了客厅飘窗,然后将鬓角的发别到耳后,面朝窗外。   整理鬓角时,他的食指指腹拂到了耳后软骨的凸起处。   “下午好,五号。中心需要你汇报一下目前的情况。”耳蜗深处传来女人知性温和的声音。   肖安的唇未动,但意识已经开始回答。   “成功接触目标EK-Cuckoo(5、11),目前没有异常,没有发现。”   “好的,”那个女人继续道,“记得按时汇报。”   类机械的声音短暂沉默之后,再开口有了些许起伏,“注意安全,五号。”   原来对面不是个AI。   “明白。”肖安淡淡回道。   宁刻的家里按了两个摄像头,一个在入户处是常规会安装的那种,另一个在客厅里正对着玉大叔的活动范围,应该是来监控猫猫日常活动的。   这个摄像头同时也辐射了客厅的大半区域,能捎带一些飘窗的位置,大概会拍到肖安的脚踝。   此时此刻的肖安看起来只是在发呆放空,但实际上他正在确认入目可及的室外环境,联盟时代天眼无处不在,宁刻住的这种高档小区看来也一样。   监控死角几乎不存在,但缝隙总是有迹可循,他将视线所及的一切细节都刻录进了脑子里。   这么待了一会儿,肖安开始觉得无聊了。   他回头冲着虚空喊了一声:“智能管家,给我拉部电影出来。”   “嗯……”他思考了一会儿,指名道:“要大逃杀。”   无数男男女女被扔在了荒岛上,有的彼此是陌生人,也有兄弟或者姐妹。   但规则只有一条,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这里,获得天价报酬。   肖安无声呢喃:“小刻啊小刻,你可千万不要让哥哥失望。” 第4章 鸠占鹊巢的杜鹃   古地球时代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动物志》中写到:“杜鹃在群鸟中是以卑怯著名的,小鸟们聚集起来啄它时,它就会逃之夭夭。”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那段宁刻还被人称做“肖宁刻”的时间里,他一直认为自己名字里的这个“宁”字是“安宁”的宁。   直到成年的那一天,他才意识到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宁”字。   可惜,彼时彼刻他的玉已经碎了。   肖安少年时的身体素质非常好,特别是弹跳和爆发力,远在宁刻之上,那个时候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星际刑警。   不过肖安崇敬的人倒不是什么警察,而是当时跳远联盟记录保持者西格玛·乔,在青训营里肖安甚至得到了偶像的亲自点评和肯定。   他的身体素质,曾让他拥有无尽的可能。   可惜,在本该完成基础教育彻底迈向梦想事业的那一年,肖安的右腿小腿被掉落的天顶砸断,因为被救出来花了太多时间,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他右小腿的一条主神经永久性坏死,他的那部分肢体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感觉。   “他还是回来了,回到了源城,回到了我身边。”   “虽然花费了我整整五年来等待。”   宁刻写下最后一个字,收了笔。   宁医生虽然是个高功能社会性病态者,但他可能也具有那么一点点复古情怀,毕竟联盟成立以来,已经没什么人会使用纸和笔来写日记了。   他却从少年时期就一直保持了这个习惯,直至今日也没有厌倦的样子。   然而抬眼看去,宁医生的那本日记本上一片空白,别说署名,连笔尖留下的印记也不存在,甚至无法用痕检手段来调查出他到底写了什么。   这样的笔记本一共五本,被整齐地放在宁刻的办公桌抽屉里,只有他本人在翻弄纸页的时候,能“看见”每一页上书写的文字——在他自己的脑子里。   作为伦委会旗下心理学研究院里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宁刻确实是个天才。   他送走了下午的最后一位患者后写下了今日份的日记,然后将日记本规整,让咨询所的智能管家将咨询室全面清理。   然后按了一下右手腕表的表带,那是智能全息系统的外设,囊括了超级计算机、通讯及智能全息管家的所有核心功能的唤醒键,也就是终端外设。   不过宁医生的外设常年屏蔽最核心的全息功能,这让他的外设基本只在履行通讯手表的义务。   其实目前九成九的群众都会使用内设型终端,一般植入耳后皮下,直接将智能全息系统与大脑神经链接,让智能管家随时满足主人的一切需求。年满十二周岁的联盟公民,只要取得了监护人的同意都可以申请植入“端内”。   0.001秒,联盟时代人类最快反应时间之后,光幕在宁刻的眼前拉开。   屏幕之中,肖安正在房间飘窗上抱着玉大叔揉搓,从老玉嫌弃的表情来看,很明显他是被强迫的。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一个下午都没理过我,非要我把你从猫窝里拖出来吗?你知道这是在逼迫一个善良的人类做坏事么?”肖安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揉搓玉大叔柔软好摸的肚子。   宁刻没有让画面停留在此时此刻停留太久,简单操作后画面回到了肖安刚刚醒来的时候——看来不是肖安没有算清楚那监控的辐射范围,而是这栋公寓根本不只两个监控设备,而且是利用普世的技术没法查出来的设备。   医生休息室是温和的白色调,夕阳透过百叶窗洒进室内,让宁医生冷若陶瓷的脸色多少染上了些许暖调。   他倍速地播完了肖安今天一阵天的活动轨迹。   只在一处停下以原来的速度看完:——肖安,你特么的真是个变态。   ——小刻啊小刻,你可千万不要让哥哥失望。   他关掉了光幕。   不会让你失望的。   神色依旧冷漠的宁医生无声喃喃。   他换下了白大褂,穿上西装外套拿起公文包往地下车库走去。   入户灯被切换到了柔和的橙色,室内传来低低的电视背景音,一切笼罩在暗色调里,让这缺少人情味的方盒子也陷进了飘渺的温馨感里。   是智能管家的人性化调节——那个看完恐怖电影,又把玉大叔蹂躏了一番的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其它鸟妈妈就由此开始了代孵化,甚至代养育的过程……”   宁刻照例换下西服才往里走去。   巨大的光幕被贴在了客厅的白色墙壁上,纵长六米的巨大画面被拉开,让那画面上方才被孵化而出没有多久的雏鸟大的突兀。   雏鸟还未睁开眼睛,从头到尾也没有几根羽毛,暗褐的皮肉透出点点黑斑以及叫人不适的红。   宁刻知道这是什么动物。这是杜鹃鸟。   纪录片中的男声平静得有些平板。   “古时有许多小说故事中将它定义为一种面目狰狞、残忍且专横的鸟,认为杜鹃是鸟中流氓。实际上,杜鹃鸟中的很大一部分对抚养后代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它们不自己做巢,而是将卵产在其它鸟巢中,让别的鸟替它们孵化扶养幼鸟。和这些父母一样,小杜鹃也很凶残,不仅贪食,还会将同巢养父母所生的小兄妹全都挤出巢外摔死,以此独享养父母的恩宠……”【注】   配合着这样的背景音,画面中那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怪物,也不知道是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将同巢还未来得及孵化的卵,一个个顶出了巢穴,脆弱的鸟蛋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后变成粘腻的一滩。   蚂蚁寻味而来,很快就变成了一团蠕动的黑色斑块。   这是宁刻最常看的一支纪录片,如果指定的视频音乐放完后智能管家没有得到新的指令,它就会自动循环播放这个。   宁刻走到了沙发的后侧,静默地垂眸凝视沙发一角上松散躺着的人。   肖安的发很黑很黑,有黑夜深渊一般的吸引力,明明知道向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却还是让人忍不住,要迈出那一步。   宁刻的指腹几乎要触到那柔软的发丝,甚至已经感受到了浅浅的温度。   是贴在雏鸟身上最细腻的一层绒毛,每一丝都裹挟着生命原始的灼热。   宁刻曾经以为肖安就是那只小杜鹃——不够凶残、不够狠的杜鹃。直到他们迎来十八岁的生日,他才意识到自己才是那只小怪物。   真正凶残的怪物。   睡着的人陡然睁开了双目,有些迷茫的视线缓缓聚焦,沙发上仰躺的人勾唇微笑:“下班啦我亲爱的弟弟。”   他张开双臂作拥抱状,方才睡醒的嗓音略带沙哑:“欢迎回家。”   宁医生却只是冷漠看他,没搭理他拥抱的邀请,停留在他耳垂之畔的食指一勾,掀掉肖安身上盖着的薄毯,扔给了待命一旁的管家本体。   “起来,吃晚餐。”冷漠的宁医生说完连个眼神也没留,径自走了出来。   可他的眼角余光看见沙发上那人搓了搓压根儿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啊、”那个人忽然来了精神,“你说六点回来来着,现在已经七点多了。食言而肥啊弟弟。”   宁刻没回答,也没理会撑着扶手向他走来的肖安。   他打开了冰箱,那里面干净利落的和这间房子一模一样,只有土司生菜之流。幸好智能管家还拿了火腿和鸡蛋酱过来。   不过,反正肖安也不挑食,所以也没什么幸好不幸好的。   把毯子收拾好了的管家驼着个东西默默停到了肖安脚边,宁刻这才“百忙之中”抽空看到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脚边的东西道:“看一下你的包。”   肖安一低头,那“垃圾桶”驼着的果然是他“遗失”在交通工具的包。可他没理会那失而复得的包,反而靠宁刻更近了点:“是帮我找包去了?”   宁刻没有理会他,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专心致志地拼装着手下的三明治。   他的动作简洁精炼,剪裁合身的白衬衫勾勒出他肩背肌肉的起伏轮廓,屋顶的灯给他镀上了恰到好处的冷光,好像这个人不是在做饭,而是在拍什么不食烟火的画报。   肖安挑眉戳了戳被放在一边的吐司面包,嗯,还挺松软。   可惜要把你吃下去的那位是块石头,他想。   不过——石头也有石头的好处。肖安肆无忌惮地靠着宁刻更近了些,“小刻小刻别生气?”   “算哥错了好不好。”   “要怎么样才原谅哥哥?给你唱首歌还是跳支舞?”他一手撑在洁白反光的台面上,支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盯着宁刻。   宁刻停下了手中的作业,他已经处理好了今天的晚餐,智能管家很有眼色地绕过肖安将两个盘子端上了餐桌,那只包也被放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宁刻也一样,绕过肖安坐在了餐桌旁:“过来吃饭。”音色冷淡。   肖安好似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无奈似的耸耸肩,慢吞吞地挪去了餐桌。毕竟昨晚是他先开口撩的人,总不能怪人那啥无情吧。   何况,多亏宁刻是个没有感情的怪胎,不然这一次无论中心拿出什么筹码,他都不可能靠近宁刻半步。   谁让五年前一身不可抬腿就走的人是他自己呢。肖安这么想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了眼前人的眉眼。   三明治哪怕做出花来也就只是三明治而已,肖安在静默咀嚼的是这个人的名字。   宁刻……肖宁刻,宁医生,源城心理学研究院最年轻的副教授,稻田心理咨询所的首席问诊医生,备受伦委会期待的青年才俊。   而且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没有复杂的牵挂,也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家族背景,寒门出身的精英。   这样的人对于现如今的伦委会而言,简直就是理想的门面,横扫全联盟也堪称亿中无一。   锦上添花的是宁刻不仅脑子好,更是他长得也好。   作为他的病人,若能有幸花费昂贵的诊金以秒数计算地欣赏他一小时的美貌,恐怕再极度的厌世情绪也能得到缓解。   单就这一张脸也能为伦委会拉拢大半民心。   一个半月以前宁刻接诊了现任伦委会常务之一,汉特·纳尔森常务的夫人,这位纳尔森夫人出身显赫,父亲是联盟军工研的老科学家,她的丈夫纳尔森本人则是伦委会强硬派的代表人物,显然是很有话语权的人。   这么有钱有权还有年轻貌美的贵妇人能有什么忧郁症,普通民众大抵难以想象,不过这本身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众多学历优越背景雄厚的心理咨询师中纳尔森家族选择了没有背景的寒门精英,这是在鲜明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伦委会,至少伦委会强硬派,欢迎打破阶层的人出现。   这一举动使伦委会获得了不少中产的好感。   而对于另一部分盘踞在暗处的人而言,接近宁医生,就代表能够接近伦委会下一代的核心。   要知道伦委会强硬派一向作风严谨,不管他们这几年做的政绩漂不漂亮,这个集团本身铁桶一块确实是事实。   现如今也只有“宁刻”,这么一个看起来可以当做口子的突破口。   中心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而看遍中心里那些五光十色的成员们,也没有比肖安更合适的人选了。   当中心联系肖安时,他内心有风暴般的一瞬,二十多年的过往,五年的抽离,亲情、爱情,还有无处安放的恨意,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一瞬疯狂纠缠,彼此撕咬后被天地间的巨大压力拍成薄纸一张,只在一瞬间,他压下了所有纠结和暗藏的恐惧,接下了这个任务。   肖安本人一向在完成中心任务这件事儿上十分佛系,唯有这一次他在出发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唉,说到底主动靠近梦中情人这事儿,不鼓起点儿勇气还真迈不出那一步。   用完餐后,智能管家收了餐盘去清洗,宁刻也没有在餐桌边上停留的意思,他站起来对肖安说:“我记得你说你是来出差的,什么时候走?”   肖安微微挑眉,弟弟,你这可就是明晃晃地在赶人了啊。   不过,他偏偏头:“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来出差的了?”   宁刻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肖安自己忍不住自问自答。   “只是说以前出差去的地方多了而已。”肖安把那包打开,从里边拿出了自己的端外,指腹轻点一张全息卡浮现。   是一张员工卡——方舟工作室 全息工程师 肖安   “我跳槽了小刻,接下来这段时间会常驻源城。”   宁刻还是没有言语,但肖安还是在他微表情细小的变化里领悟道,这个人现在的意思是:“所、以、呢?”   他站起来,走到宁刻身前,微微仰视着他说:“弟弟,我五年没来过源城了,除了你,”他搭上了宁刻的肩膀,动作没有半点暧昧,“举目无亲……这个年代,城市面貌的改变只需要一键全息,这地方对我而言早就面目全非了。”   “人是物非孤家寡人的,多凄凉啊。要不,”他借力微微踮起脚尖,在宁刻的耳畔道:“你收留我吧弟弟。”   湿热的吐息顺着宁刻的耳廓,转瞬卷进了他的杏仁体里。   他身形依旧稳得像联盟镇府大楼前的现代雕塑,纹丝不动,只是眼球微微转动,视线对上了仰视着他的肖安,好似打量,好似掂量。   高功能社会学病态者,因为杏仁体活跃度极低,难以感知诸如喜悦、愤怒、悲伤、难过等多种情绪,也因此几乎无法同他人共情,感性空间之少,大概也就和他那摆设一般的杏仁核差不多大了。   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没有感性,宁刻活了近三十年,靠的是绝对的理性做一个“正常人”。   肖安知道他不会拒绝自己,作为一个“正常人”,接受可怜哥哥的请求才是正常的做法。   何况,他知道宁刻早已经习惯自己的存在,这个人不会因为他而觉得这个空间难以忍受。   果然,宁医生移开视线,只说:“随你。”風   肖安双手合十微笑颔首,对着宁刻的背影表示感谢:“那么,哥哥我就叨扰喽。”   宁刻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转角处,没多久淋浴的水声就传了出来。   肖安转头对着智能管家招呼道:“管家同学,把我的包放进我房间就好,麻烦你啦。”   心情好的肖安同学哪怕对待人工智能也是相当的礼貌。   而那位智能管家也十分有眼色地将肖安的包放进了他昨天睡的那间卧室。   【作者有话说】   注:参考百度百科。   所有设定纯属瞎掰 第5章 求而不得的味道   全息工程师,也有一部分人称之为细节设计师,是一个与智能全息系统相伴而生的职业。   智能全息,顾名思义是利用现代科技,通过包括联盟基建和内外设等硬件构架对人的五感产生影响的技术。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人类的每一种感觉都被囊括。   通过场景预设,那像个倒霉垃圾桶的智能管家本体可以变成一只灵活可爱的猫咪,柔软的皮毛,略高于人类的体温,猫咪的气味……在人类看来他可以就是一只猫咪。   又或者其他的什么,猴子、大象,只要他的主人乐意。   智能管家只是智能全息技术运用的冰山一角,家装、公共基础设施设计、甚至“气候”调节等都是它大展手脚的地方。   超级材料和智能全息技术的结合,使一切都有了无限可能性。   就像肖安把宁刻的那间公寓叫毛坯房一样,在这个时代那样的简装基本就是出场配置,但只要配合上智能全息系统,房屋内装也可以随着屋主的心思随意变换,外域难民似的毛坯房也能成为泰弗黎豪华度假风——只要在应用商城一键下单即可。   肖安,就是做这些软件的设计师。   捕捉自然界中存在的声色味触,创造自然界中不存在的声色味触——满足用户的一切需求,让全息无限接近真实,再超越真实。   方舟工作室隶属于源城的老牌全息技术集团,聚集了联盟内顶尖的一批全息技术研发和全息应用设计人员。   两年前方舟就向肖安发出过邀请,平均三个月一次,最近一次在一周前,正是肖安接下任务的那一天。   此时此刻,肖安本人一身挺拔舒适的休闲装,正站在方舟工作室所在的办公大楼之外。   他现在的表情有点无语:“这鬼地方,今天怎么是像鬼城一样的哥特风,未免也太复古了点。”   “这破楼的维护师要么是个中二病,要么就是脑子有点毛病。”   讨厌一切阴森氛围的肖安同学,在报道当日产生了强烈的打道回府的冲动。   “肖安!”   一道洪亮的嗓音生生止住了肖安往回迈出的脚步,他转身面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一键换装似的亮出了标准的久别重逢露齿笑:“师哥!好久不见啊,您怎么还亲自过来接我了啊。”   被肖安称作师哥的男人其实比他大了二十岁有余,是个栗发白皮中等身材的男人,虽说这人的身体里古地球西方血统占比更高,但他的骨骼并不锋利立体,加上一头蓬松的栗色头发,和十分友好的身材,看起来像只随时会招呼大家一起聚餐的狸大叔——智能全息管家早期的一套经典皮肤。   狸大叔琼·坎贝尔一手和肖安握手,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能不亲自来接你吗,两年了,终于把你这尊大佛给请动了。”   “你可真是,也就师哥两字看你叫的勤快了。要不是你实在不肯,我就直接开车去你家接你了,就怕你哪儿又不得劲就不来了。走走走,赶紧跟我去把合同签了,把入职手续办了。”   坎贝尔说着就把肖安往大楼里头拽,黑白无常看冤魂都没他这么看得紧的。   “师哥,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啊,前两年是实在走不开,您这次不是一开口我就来了吗。再说了,最近住在朋友家,请你不方便不是,我也不是故意的。”   坎贝尔和肖安一起参加过很多项目开发,知道这人是个什么尿性,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说:“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在源城还有除了我以外的朋友,怕不是刚刚勾搭上的小情人吧。”   肖安笑着耸耸肩,一幅完全没想着否认的没脸没皮样。   坎贝尔对朋友的私生活并不在意,他的首要任务是把这人赶紧签下来,免得这人转眼又跑了。   新工作环境不错,技术宅们虽然瞧着各有各的奇形怪状,但摸清习性以后都不是什么难以相处的动物,不用在这事儿上太费精力这个结论倒是让肖安轻松了不少。   作为新员工,他还收到了未来同僚们的热烈欢迎。   虽然其中一个姑娘盯着他——右腿的眼光实在是有些过于热烈得让他多少有些招架不住。   恋残癖?还是赛博朋克爱好者?   肖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那姑娘的工位,看来是后者,那就好。   他不介意给无害的姑娘一个微笑。   “啧,”坎贝尔实在看不下去了,挤过技术宅们来到肖安身边,小声提醒道:“我们工作室可不兴什么办公室恋情啊。”   肖安便把那个微笑也分给了他:“师哥说笑呢,我现在可是有主的。再说了,比起美丽动人的女士,我更喜欢征服难以征風服的——”他说着一切尽在不言中地加深了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话说完,那位姑娘眼里的热度竟然不降反升,这是什么情况?果然搞不懂女孩子们都在想什么,肖安如是想。   源城那么大,偏偏方舟工作室和宁刻所在的稻田心理咨询所在一栋办公大楼里。肖安在电梯里,看着那上面显示的楼层指示,按下了稻田心理咨询所所在的第十七楼。   “亲爱的弟弟,哥哥来接你一起下班啦。”肖安低语,唇角却是微微勾起的,“可惜呀你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感动。”   电梯门打开,展开眼前的是色调柔和的空间,原木和绿植为主基调,空气中有湿润但是清新的味道——是林间模式的空气全息。   一位赏心悦目的女士正在冲他微笑:“您好先生,请问有预约吗?”   “您好女士,”肖安走到前台,勾身冲那位女士问道:“请问宁刻,宁医生下班了吗?”   稻田心理咨询所的前台小姐姐洛拉·扬继续笑着回道:“宁医生目前的咨询工作还有两分钟结束,先生是第一次来我们咨询所吗,宁医生近半年的时间都已经排满了,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为您介绍其他非常优秀的咨询师。”   “工作排得这么满?”肖安挑眉,“他不嫌累吗?”   洛拉·扬微笑应答:“毕竟我们的医生都希望能尽可能地帮助到咨询者,不过时间都是合理安排的,医生们也有充分的休息时间来调整和充实自己。我们宁医生一直都对自己的咨询者非常负责。”   肖安表示明白地点点头,回答的话却漫不经心:“医者仁心,我懂。”   “……你怎么在这里?”   是宁刻的声音。   肖安松开了撑在前台桌子上的手肘,回头热情地说:“我来接你下班啊,弟弟~”   他高涨得略显做作的情绪并没能影响到宁医生,后者的眼神略过他对洛拉·扬说:“扬,请帮我送一下曼西先生。”   扬小姐迅速收拾好了方才听到那声“弟弟”时露出的惊诧表情,温柔地回道:“好的,宁医生。曼西先生,我送您。”   曼西:“麻烦你了,扬小姐。”   肖安这才看向他身边的这位“曼西先生”,这位先生一头白发,皮肤上的皱纹也已经深刻,看来是位至少已经一百二十岁的老者了。   对长者应该抱以敬意,肖安收拾了一身散漫态度,投以温和的目光算作问候。   “哥哥来接你下班不开心吗?”肖安微微侧首勾起唇角,目光盈盈地望着宁刻。   宁刻没说话,转身一边脱下自己的白大褂一边往里走,肖安识趣地跟了上去。   肖安打量着他的休息室,感觉和自己想象的真是相差无几,除了书架上的一只黑边相框,那里面没有照片,展示的是一只蝴蝶制成的标本。   将蝴蝶标本作为装饰品代替相片或者挂画倒不算少见,带着孩子去过昆虫馆的父母少不了要买上一件。   但通常作为装饰品的蝴蝶标本都很漂亮,比如闪蝶,是最常见的。绚丽的蓝色本就夺人眼球,还通常伴随着细闪的光,品相好的闪蝶双翅大小和成年人的手掌不相上下,是理想的装饰物。   但这只蝴蝶显然不是那么回事,没有那么大,而且全身灰扑扑的只有翅膀根部带些淡淡的蓝色,更像沾上了什么劣质的粉状颜料,那翅膀上还分布着许多“眼睛”,叫人心生不适。   而且它周身都挂着细小的绒毛,比起蝴蝶,肖安觉得这玩意儿顶多被叫一声蛾子。   实在不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存在。   在心理咨询所里用这种东西做装饰,没人说这样不专业吗……看来这边确实是宁刻的私人领地,至少他的患者们绝不会踏足这里,不然肯定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但肖安没病,所以他并不介意这东西,打量了一会儿看宁刻已经换回了自己西装外套便问道:“这蝴蝶叫什么?”   宁刻还在整理东西,头也没抬,只是回道:“爱尔康蓝。”【注】   肖安点点头。名字倒是挺唬人的,不过他也没听说过,而且对节肢类动物也属实没什么兴趣,目光很快就游荡去了别的地方。   宁刻瞥了一眼在他的领地里四处摸摸蹭蹭的肖安,似乎对他的举动兴趣缺缺,冷淡地通知:“走了。”   “哦,好~”肖安把宁刻的书放回书架,乖巧跟上他的步伐。   洛拉·扬已经回到了她的工位上,看见宁刻出来便笑着打招呼:“宁医生……”却在看见他身后的肖安时卡了壳,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宁刻:“这是我哥哥,肖安。”   “哦哦,肖安先生您好。”   肖安人模狗样地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扬:“你好,扬小姐。我们家小刻劳烦你照顾了。”   扬看了一眼那名片,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是奇怪于那“肖安”二字之前并没有一个“宁”字。这反应倒是寻常,毕竟兄弟二人本就该是同姓的。   “嗯,不是亲哥哥,”肖安的嘴角总是自然地微微上翘着,让他看起来像是无时无刻都在微笑,而这一会儿他的微笑里多了显而易见,坏心思得逞的意思。   “是情——哥哥。”   他把那发音相似的字咬在唇边,刻意压低的嗓音反而异常强调了那字的存在感。   洛拉·扬这回彻底睁大了眼睛,视线下意识地就飘向了宁刻的方向,像是在确认这是不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宁医生是一座山,狂风骤雨根本撼动不了他,他看起来对于肖安的发言一点情绪也没有,只扫了一眼闲着没事儿就撩骚的肖安,平静地对洛拉·扬说:“扬,我先下班了。”   “哦、哦。宁医生,肖、肖安先生,你们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肖安两步跟上宁刻的步伐,又回头向洛拉·扬告别:“扬小姐很高兴认识你,下次见,拜拜”   肖安在宁刻身侧半步处跟着,安分了没有半分钟就追上去戳了下他的手臂:“弟弟,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宁刻侧眸看了他一眼,肖安觉得这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嗯,到也不是鄙夷,就是那种不想回答这些无趣问题冷淡。   “好好好,”肖安扬起双手,“不问你了,不问你了。”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这无趣的家伙。”   “方舟工作室就在这栋大楼的地下十一层,你会到上面来找我并不奇怪。”   却没想到宁刻竟然回答了他。   肖安就着扬起的双手给他鼓了掌,随后搭着他的肩膀道:“弟弟,看来你如今在人类社会果然混得风生水起,都愿意费一些口舌向愚蠢的普罗大众解释你的想法了。”   “古语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五年不见的,算一算我恐怕得为你瞎一次眼。”肖安的语气明显是在逗小孩儿。   然而宁刻既没有被激怒,也没什么其他情绪,他会流露出的最大的情绪大概是不耐烦,但他一贯能对肖安那些有的没的话作出充耳不闻的模样。   于是肖安连他不耐烦的情绪也分不到半点。怪寂寞的。   “弟弟,”肖安的声音忽然正经了点,“哥哥我刚才好像一不小心坏了你一桩好姻缘,怎么办,我要怎么赔你才好?”   智能泊车系统已经让宁刻的车在门口等候他了,他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后睨了肖安一眼。   “诶呀,”肖安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你不会不知道吧。刚刚那位扬小姐很明显对你有意思,说不定本会有一场美妙的爱情。”而后他跟着宁刻坐入车内,目光移向了前方的道路,喃喃道:“这可怎么办。”   宁刻究竟知不知道呢,肖安无从知晓。但是爱情。   肖安与爱情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场悖论。   他能清晰地看见这是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思绪漫无目的时,视线就不自觉地飘向了宁刻的方向,他喜欢他——不对,他爱他。   肖安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深爱着身侧这个男人。他爱宁刻的冷漠怠慢,爱他金属一样的理性,爱他是个没有感情的变态——抱歉,该说得文雅一点。   他爱宁刻,爱他是个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的高功能社会性病态者。   在他看来宁刻就是“理想”二字的具象化,是他穷尽此生也不可能成为的完美存在。   不为无畏之事忧愁,七情六欲都不成烦忧,只是走在自己想走的那条道路上,没人能够影响到他。   宁刻拥有这世上最稳定的内核,他自成永恒稳态的时空。   他的存在即是肖安的理想,但同时肖安也知道宁刻是一个不会回应爱情的人,在他的世界里压根儿没有这种纠葛又无趣的情感。   所以肖安的爱永远是属于他自己的,他不可能得到回应。可是,若真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社会性病态者也会爱上世人,爱上他呢?   【作者有话说】   注:爱尔康兰蝶,幼虫时能散发一种气味,能让蚂蚁把它“看”作是自己的同类幼崽,从而得到蚂蚁们的供养。感觉和全息很像——全方面的迷惑性。 第6章 天生一对的病人   ——那“宁刻”就不是他会爱着的存在了。   毕竟,肖安自己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性单恋者”。   其实这种人并不少见,他们会暗恋会喜欢上某某,甚至会擅自在心里将对方奉上神坛。但只要喜欢的对象对他们表现出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好感,这些人就会对本来喜欢得死去活来的人产生生理性的厌恶。心思反转得比立竿见影还迅速。   那点自我满足似的爱意顷刻间就会荡然无存。   肖安便是个中典型。   他很清楚这件事情,他知道,自己就是一个不配拥有爱情的人。他心知肚明。   可哪怕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最不需要暗恋者回应的人,原来也会吃没有必要的飞醋。   洛拉·扬,一位多么美丽又温柔的年轻女性。   小姑娘有什么错呢,暗恋就暗恋呗,反正宁刻就像不会回应他一样,也不可能会去关照这个女孩的粉红小心思。   可肖安依旧如鲠在喉,在听到那位女性第一次吐露出“宁医生”这三个字的那一瞬间,他的内心就刮起了十级的风暴。   原来连这么一个压根儿就不存在的,“唯一暗恋者”的位子,他都不愿同他人共享。可是啊。   宁刻从来不属于他。   从来都不属于。   但是没关系,肖安喃喃心道,反正宁刻也不会属于任何人。   “我很尊重扬小姐。”低沉的嗓音一瞬充斥了整个车厢,肖安垂下的眼眸条件反射地仰起。   “但和某个人交往结婚并不在我的人生规划之内。”   “如果她真的像你说的一样,对我抱有男女之间的好感,那么哥哥,我得感谢你刚才的行为。假如是我在过去的工作中有什么不恰当的举动,让扬小姐对我产生了没有意义又浪费时间的好感,尽早结束一位女士对时间的浪费,是件好事。”很长一段话。   宁刻很少对着肖安一次性讲这么多个字,他说完借着车檐的反光涂料,不动声色地观察肖安,肖安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儿懵。   弯弯绕绕这么多,其实总结下来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他宁刻,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   然后,他看见肖安的唇角微微勾起了弧度,那是下意识的,发自内心的愉悦,是来不及掩藏的身体反应。   宁刻知道这是肖安想要的答案。   肖安不知道的是。   他们俩天生一对。   宁医生看了眼后视镜中的自己,脸谱一样的表情没有丝毫裂痕,他们到家了。   晚餐吃的是智能管家准备的营养餐,宁刻吃完饭以后就去了书房,他有很多资料需要整理。肖安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玉大叔也吃完了猫粮正在客厅里溜达——哦,不,它是在巡视领地。路过肖安的时候,谨慎地睨了他一眼,然后绕着他转了一圈,胡子抖了抖缓缓靠在了他脚边,尾巴尖撩拨着肖安的小腿腹——右腿小腿腹。   他没什么感觉,这喵撩错了地方。   不过小动物热乎乎的体温还是把肖安从漫无目的的神游中拉了出来,他弯腰把玉大叔捞进了自己怀里,玉大叔本能地挣扎了一下,被肖安呼噜了一会儿下巴之后就蜷起尾巴往他怀里钻了。   肖安抚摸着他背脊上柔软的皮毛,指腹划过那处陈旧伤疤上时,玉大叔不大舒服地哼唧了一声。他的指腹顿了顿,低声喃喃:“他有没有也像我这样,把你抱进怀里,这么柔软地抚摸过你?”   说着脑海里便浮现了宁刻怀抱小喵的样子,抚摸玉大叔的手掌顿了顿。   好特么嫉妒啊。   虽然,宁刻大概率根本没有这样对待过这只猫儿,但也并不妨碍肖安嫉妒臆想中的那只猫儿。   就在这时,肖安的脑海和端外上同时亮起了提示,有文件进来了,附带着简讯的那种。   他先调开了端外的光幕,是胖狸琼发来的工作简讯。   “我可没有下了班还处理工作的习惯啊,”肖安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打开了那份文件,一目十行扫过,几乎一眼就择出了里面的关键词“……稻田心理咨询所?”他挑了挑眉。   随后关了光幕,依着软枕闭上了双眼,他像是进入了假寐状态。   实际上那份传入他脑内终端的文件被他打开,没成想居然讲的是同一件事情。   也就是说这件事儿是中心促成的。   也是,中心必定希望他能以最高的效率,名正言顺地打入稻田内部。而他则需要把具体对接人从稻田的行政工作者那儿尽可能地变成宁刻。这倒是不难。   肖安双目轻阖,翘了翘唇角,中心办事难得地会靠谱一次。   宁刻终于走出书房的时候,肖安已经把阵地转移到了飘窗上,他指尖夹着一只纤长的白色香烟,是联盟在五年前推出的复古款薄荷爆珠口味。   宁刻的鼻腔好像自动过滤了烟本身的味道,只有那刺激的薄荷气直冲他的大脑。   连长时间面对光幕工作的晕眩感都被冲了个一干二净。   肖安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夹着烟的那只手随意地搭在飘窗边沿,他面朝外好像在看夜景。烟尾那一点火星在没开灯光的客厅里分外猩红,已经快燎到他的手指了。   ——这人,连海绵滤嘴都要点来吸么?   尽职充当烟灰缸的智能管家默默移到了一边,给宁刻让出了位置。面无表情的宁医生抽掉了那只燃尽生命的薄荷烟,将它所剩无几的残骸丢给了智能管家。   “……”   那只方才夹着烟的手本就只是虚虚地搭在那里,受到外力之后立马垂了下去,宁刻这才意识到这人原来不是爱吸滤嘴,他睡着了。   肖安很轻很轻地哼气了一下,他的脸颊蹭着膝盖,无意识地换了个姿势,却没有醒来。   新风系统工作的时候没有一点点声音,隔音玻璃让这个空间不受半点外头杂音的干扰,猫打呼噜似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宁刻仿佛能看到一圈圈荡开的声波,那懒洋洋的声音无处不在。   薄荷的香气却越来越淡,宁医生方才清醒了一瞬的大脑像只是一场回光返照,他坐上了飘窗。   接着从身后囫囵个儿地将肖安拢在了怀里,轻而易举地将这个人完全笼罩在了自己的气息中。   他埋首在了肖安的肩颈里,吸猫似的嗅得了满满的薄荷香,可这味道却没像先前那般让他清醒,就如同在这短短数十秒里就膨胀发酵,转瞬间酝酿出的酒精麻痹了他的小脑,带给了他醉酒一般的眩晕。   四肢不再受控,宁刻的指尖轻轻一划拨开了肖安居家服上圆润的扣子。   肖安的腹肌练得清晰,即使他此时此刻弯腰圈坐着,腹肌的轮廓依然能够被轻易勾勒。不过放松的状态下,肌肉也是软的,那种带着韧性的软。   湿濡又炙热的鼻息喷洒在肖安的喉结之侧时,在无序的梦境里跌撞前行的人蓦地醒了。   “……唔、小刻?”大概是因为睡着前还在抽烟,他的声音分外沙哑。   “唔——”原本在肖安腰腹间游走的那双手猛然上移,宁刻抵着他的肩膀把这个人按在了玻璃上,叫他被迫仰起脖颈,咬在喉结上的利齿把他的声音截断。   肉体碰撞上玻璃的巨大动静惊动了猫,但没人理会那猫儿的惨叫。   肖安的四肢百骸还没有完全苏醒,宁刻轻而易举地就将这个人压制得动弹不得。   揉皱了的纹理里有最浓重的薄荷香。   唇舌向上游走,宁刻松开了紧扣肖安手腕的双手,一手揽向他的后背,一手爬上了他的脖颈,感受那处大动脉在他掌心之下疯狂的跳动。   湿濡的吻是盛夏旷野上落下的天火,轰的一声火光就烧遍了每一颗枯黄干草,生命哪怕已经腐朽却依旧能迸发巨大的能量。   肖安的手是什么时候攀上宁刻后背的?谁知道呢,此刻只有本能。   窗外是无边的夜景,每一粒灯火都在黑暗中挣扎,那些光闪着闪着就不动弹了,它们自己也融进了黑夜里。   就像他怀里的人,肖安的回应从来都是热切的,这个人从短暂的小憩里彻底苏醒,成为将燎原大火铺洒向天际线的风。   从飘窗到卧室,最后在浴室里拥吻,一切都顺利成章。   结束之后宁刻先帮肖安清洗干净把他放在了卧室的飘窗上,然后自己再去冲澡。出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倚着玻璃在抽事后烟了,可怜的智能管家又被叫来当垃圾桶,委委屈屈地蜷在角落里。抽就抽吧。   反正这个时代已经没有癌症和器官衰竭,尼古丁早就不再是万恶源泉。   肖安抬眸看过来,他眼里的宁刻正在擦头发,这位青年才俊白日里总是西装革履地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现在那发稍却滴着水珠,柔软的刘海垂至了眉毛,让他看起来像只温驯的大狗。   让人难以抑制地想捞进怀里薅他柔软的毛发。   肖安也确实这么做了,他展开捻着薄荷烟的右手,在宁刻回望他的那一瞬间道:“过来。”   宁刻扯下了松软的毛巾,灰黑的眸子像鹰,微微侧首是在分析肖安的用意,肖安不知道这个人得出来了什么结论,但他还是走向了自己。   肖安忽然拽住宁刻的腰带,将这个人狠狠往下一扯,勾唇一笑朝他脸上吐了一口薄荷味的烟圈,然后看着他皱起的眉露出愉快的笑。   “来,我亲爱的弟弟,让哥哥揉一揉你柔软的头发。”   宁刻没有反抗,任由肖安把他当一条大型犬对待。或许对于宁医生而言,这种程度的骚扰不值一提。   宁刻被迫枕在了肖安的腿上,看着那缓缓燃烧的红点终于开口:“你还不打算睡?”   听到一声轻笑,“不是已经睡着了,生生被你弄醒的吗?”   宁刻没有理会他的调笑。   肖安大概也是觉着无趣,安静地吐纳了两口薄荷烟,才揉着宁刻的发顶道:“抽完就去睡。”他倒是不嫌薄荷味太过清新醒神,都抽了五年,再怎么提神的味道恐怕也已泯然。   然而这味道对于宁刻而言却不是如此,其实这五年里他也曾尝试过同样牌子的薄荷烟,却不一样,让他上瘾的从来不是什么薄荷味道。   宁刻抬手掐灭了肖安燃到尽头的烟,把它扔给了电子管家,然后翻身站起来,把肖安抱上了床,锦被一遮他把肖安按进怀里,只说:“睡了。”   肖安在他怀里拱了拱,钻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没多久呼吸声就柔和。   肖安又沉进了梦里,梦里却是五年前的癫狂与错乱。   【作者有话说】   这个时代的香烟是有焦油和尼古丁的,不要抽不要抽 第7章 同床异梦的孤儿   “很抱歉,肖安先生,但是根据现场勘察这确实是一场不幸的事故……”   “……源城近地交通运输公司会尽最大的努力补偿,赔款金的流程已经走到最后,只要您点头……”   “肖安,人死不能复生……”   “我们已经完成了全面检修,保证未来绝不发生同样的悲剧,肖安先生,请您接受我们的道歉和赔偿……”   “……肖安先生……”   “……肖安……”   “……肖……”   警察的安慰,亲友的悲伤,事故负责人连续不断的道歉与声明……无数的声音,汹涌的情绪,是台风,像漩涡,那样可怖却又隔着什么。   肖安觉得不真切,那么多情绪里,没有一种是他自己的。   他在台风眼里,万籁俱寂一般的平静。   暴风和骤雨还没到那个席卷他的时间。   但他又是蛛网上的蝶,翅膀被迫张成美丽模样,却每一寸的美丽都是濒死的挣扎——哪怕蝴蝶自己不知道。   “哥。”   虚无的罩子陡然破裂,是宁刻在叫他,有什么东西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转瞬归于无形。   肖安恍然从白色的台风眼里睁眼,他看见自己的手里抱着一只坛子,也是白色的。   他侧眸,宁刻站在他身边,那双眼睛里的自己好像刚刚从漫长的梦里苏醒,满脸只有茫然。   宁刻的目光看向了另一边,肖安随之望去,同时听见他说:“你该把爸妈放进去了。”   那是埋下了青石板格子的公墓,尺寸正合他手中的坛子。……啊。   他的父母,去世了啊。   联盟成立五百余年,智能技术根植各行各业,车祸早就成了被遗留于古老旧历的古董词汇。   可他的父母却死于一场近地交通线紊乱的事故,交通线紊乱……近地车直接被缴成了碎片,他的父母当场毙命,人都碎成渣了,哪儿还有抢救的机会?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的父母,也只有他的父母死在了这场不可理喻的事故里?   航线紊乱,这种bug就像齿轮上一点微小的凹陷,磨合千万次的齿轮不会因为这肉眼难辨的一点瑕疵停止,或许在这条生产线下岗那一天都没有人会发现。   可偏偏就有那倒霉的家伙要上赶着被这点瑕疵卷掉所有头发,包括生命。   牧师在看着他,黑衣白花的亲友们在看着他,一脸哀伤悔恨的事故责任人也在看着他。   他身侧的宁刻回了眸。   肖安终于把那只小坛子放进了地下的格子间,他抓起一把垒在一旁的土,撒了上去。   “……他们是树一样为家庭遮风避雨的父亲,是水一样滋养灵魂的母亲。他们恭谨而谦让,亲切又热情,他们是最好的父母,是和善的邻居,是可靠的亲人,是……”   是被无情死神收割而去的可怜凡俗。   葬礼好像只因为肖安的走神中断了短短的一瞬。   那是新历511年,冬月要结束的时候。   休学一年后比同龄人晚一年大学毕业的肖安,本硕连读还带跳级因而比同龄人更早毕业的宁刻。   他们毕业仪式的时间前后仅隔了一天。宁刻在前,肖安在后,然而两人不在同一座星城念大学。   所以肖氏夫妇决定先驱车去参加小儿子的毕业式,然后带着小儿子一起坐星际民航赶去大儿子所在的星城。   可他们死在了最初那一程,死在赶去宁刻毕业典礼的路上。   大学顺利毕业,工作也早已定了下来,肖安甚至早就已经跟着工作团队完成了几个A级项目。正是学生时代最得意逍遥的时候,这场晴天霹雳直接劈碎了平凡人的所有情绪。   哪怕此时此刻亲手埋葬父母的骨灰坛子,肖安依旧没有实感。   他在风暴的中心,那暴风眼那么狭窄,他不能往前亦不能摇摆,行差踏错哪怕只一步也会立刻被风暴卷碎。……洗不干净。   还是洗不干净。   水流哗哗地冲过指尖,指缝里赭色的泥土却越埋越深,冬月的水像刀子……   刀子,对了,用指甲钳修掉这里的指甲就好了,修掉之后那些埋进指缝的泥土自然而然就能被冲洗掉。   肖安翻箱倒柜地找到了指甲钳,他想快点弄掉指缝里那些湿濡的泥,墓地挥之不去的阴郁味道盘旋在他周身,叫他有种窒息感,一定,一定是因为这些泥还在。   空气干燥,潮湿的感觉却让肖安感到窒息。   “你在干什么。”右手手腕被制住。   明明是平如古井的声音,却破开了潮湿的雾。   肖安:“我在……”我在干什么?   “松开。”宁刻说着按在了肖安手腕的麻筋上,肖安的手指泄了力,银色的指甲刀坠落,在木制地板上磕出一个浅浅的坑,嗡动间刀锋上红色痕迹闪烁。   肖安才意识到他的食指已经被自己剪下了一块肉,血珠正不停不歇地往外冒。   白色的巾布隔绝视线,但很快血色就渗透了柔软的布面。   “乔,把医药箱拿过来。”肖安命令智能管家取来了药箱。   他半蹲在肖安的身前,隔着巾帕握住肖安的指尖,力道不轻也不重,直到乔把药箱拿来。   止血,消毒,上药,然后简单地包扎了起来。   乔把药箱和地上掉落的指甲刀一起收拾了起来,细心地擦干净跌落在地的血珠,然后功成身退。   “小刻……”肖安移开落在指尖的视线,抬眸看向宁刻的脸。   这张脸除了娘胎里带出来的好看以外,真是什么也没有,没有表情,没有情绪,悲伤看不出来,难过体味不到。   他会因为养父母的离世而感到悲伤吗?   看来是不会的,这几天是宁刻一手打理了肖氏夫妇的后事,墓地选址、亲友名单,应付那些烦人的事故责任人……全是他有条不紊地操办着。   明明是兄长的肖安却始终处在神游天外的状态。   好羡慕,肖安想,羡慕到他都有些嫉妒了,嫉妒宁刻不用感受这种绝望和虚无。   嫉妒他不是个正常人。   “小刻……”   宁刻没有动弹,安静地等待肖安的下文,他此刻是秋天里那参天大树上的黑色树洞,可以接受旁人倾诉一切而不感到负担。   明明是最冷漠的人,偏偏具有这样的魔力。   肖安说:“我也是孤儿了,小刻。”   宁刻静默注视着面前人的双眼,肖安在他的瞳孔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干燥憔悴,甚至比不及露台上因为无人打理而枯死的花草。   他知道自己正深陷悲伤难以自拔,这种情绪该是有厚度的,当它沉甸甸地压下来时,就算是个没有感情的变态也会被迫物理感知吧?那种让人窒息的重量。   可宁刻还是没有给予他回应,他真的能感知到吗?   肖安的眼眸垂了垂,他抬手抚上宁刻的鬓角,缓缓下移游过耳垂,最终落在了这个人的肩膀上。   他攀上了宁刻的脖颈,将自己的整张脸的都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宁刻身上的味道,还夹杂着葬礼上的苦菊味,被雨水打湿的泥土腥气,一点也不好闻。原本就冷淡的味道,被年轻男人的体温一熨似乎更浓重了。   可肖安就这样抱着他,并不愿意因为这点讨人厌烦的味道就松手。   “弟弟,”肖安开口,“以后你会和我相依为命吗?”   宁刻没有开口,肖安能通过他的锁骨听见他那颗心脏的跳动声,也依旧是四平八稳的。这个人或许在思考他所谓的“相依为命”指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思考清楚了才能给出恰当的,“正常人”的回应。   但这个时候的肖安并不是一个正常人,他的耐性只有三秒。   肖安和宁刻略略拉开了距离,双手捧上他的脸颊,视线对上那双灰黑色的眸,宁刻也在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判断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但显然在他所有的判断与猜测里都没有接下来这条岔路。   ——肖安错开了与他的视线,吻上了他的唇,柔软的舌尖滑过他的唇珠,辗转而过,而后含住了他的下唇,轻轻吮吸。   开始地没有那么热烈,像只喝羊奶的奶猫,宁刻没有推开他——这个放逐了杏仁体的家伙天生就是悖德的催化剂,让肖安本就不那么试探的试探彻底褪下躯壳。   激烈的反应一触即发。   他按着宁刻的肩膀把人推进了沙发的角落,日暮的光透进巨大的玻璃花窗,在他发尾圈起了光影的牢,他跨坐到了宁刻的大腿上,浅尝辄止的吻变成了对呼吸的掠夺,舌尖撬开牙关,舌尖滑过舌根。   唯有彼此的气息在空旷处回荡。   宁刻好像终于意识到这是在发生什么,肖安原以为这个人会一把将自己推开,但是并没有,不仅没有,他甚至起反应了。   有一只宽厚的手掌按上了自己的后颈,宁刻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肖安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被扑倒在了沙发里。他的唇在被啃噬,鼻尖抵着鼻尖,涎水溢出唇角,浑身都陷入了陌生的战栗中。   野兽在互相撕咬,即使是没有感情的动物,也有欲望的本能。   那一天,是肖安亲手打开了宁刻那从未开启过的匣子。   他们在沙发上接吻,没有多余的对话,一切依照本能,用自己的双手抚慰对方,用亲吻深吻,沉沦在欲望的火海里,恨不得将一切都燃成灰烬。   只是第一次到底还是没能顺利做到底,直到肖安在累积的疲惫中昏睡过去,他们也不过是用手帮对方疏解而已。   肖安歇斯底里地发泄过了,轻松地陷入没有梦境的睡眠里,没有看见身侧人那黑沉沉的目光。 第8章 面目模糊的恶童   宁刻看着睡熟的肖安,抬手覆上了自己的胸腔,在骨肉之下有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他的这颗器官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剧烈运动过,哪怕是站在自由搏击的赛场上。   此时此刻杏仁体被狂飙的肾上腺素左右拍打,大概已经鼻青脸肿地败下了阵。   他鬼使神差地去到露台,摘下了一朵正在盛开的扶桑花,露台上的晚风那么凉,可他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甚至忘记了这种小事完全可以吩咐智能管家去做。   肖安安静地躺在衾被里,这些日子无心打理的头发有些长了,柔软地散在耳后,月光穿透卧室的圆窗,给他镀上了一层冷调,他好像某种沉在海水里的透明物种,沉浮着,深海的月光在他周身笼上了一层波光粼粼的罩子,将一切隔绝。   下一秒红色划破了这层薄膜,扶桑在月光之下烧成了鲜红的火,海水都蒸发了,连雾气都没留下。   宁刻将那朵扶桑别在了肖安的左耳,花瓣的红映在了他的侧脸。   宁刻看着肖安微微皱了下眉,而后又舒展了开来。   那一瞬间只有有两个字浮现在宁刻的脑海里。是“杰作”。   在他的认知里,在没有人比眼前的这个男人再适合静谧了。   窗外传来了野猫的叫声,黑夜里显得过分凄厉,宁刻本能地让乔打开隔音模式。   野猫的声音没有吵到肖安,但把宁刻拽进了更遥远的回忆里。   这里原来不是卧室,他们俩小的时候,父母希望肖安作为哥哥能时时刻刻照顾着弟弟一点,所以一直让两人睡在一个房间里,这间有圆窗的卧室就被改成了书房,放床的这个位置原本有一张很大的书桌。   他和肖安会各坐一头,一起写作业或者安静地看书。   窗外是自家小院,从二楼可以看到远处的船港,那里原来是个旅游景点,后来废弃了,许多造型古典的小型船只就被空置在了船港里,成了附近小孩儿探险的去处。   他们学习的时候乔会自动打开隔音模式,在书房里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但他坐在面向圆窗的位置,他可以看到窗外的一切。   那大概是个阴天的午后,因为记忆是灰色调的。   猫崽子细瘦的一条,皮毛被水浸透脏污地虬结在一起,脖颈上指粗的麻绳越缠越紧,他被吊在半空中,像一张破布似的被肆意地甩来甩去,在恶鬼张狂恶毒的笑意里,被浸到水里,四肢胡乱地抓着,但抓不到任何救命稻草。   是一个小男孩,和当时的他们大概差不多年岁,至多也不会超过十三岁,大脑不曾记住那个男孩儿的长相,回忆里的这个人面目狰狞,像远古话本里的恶鬼。   他做的事情也确实和恶鬼没有区别。   小小的生命在即将放弃挣扎时却又被提出了水面,那么小的身体,尖细的牙齿裸露出唇外,眼珠里爆满红色的血丝,宁刻几乎能听到那只小猫凄厉的叫声。   短暂的呼吸没有持续多久,他又被扔进了水里。   那个时候的宁刻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灭绝人性的虐待,他只是本能地皱起了眉头。   但这一瞬被肖安察觉了。   “怎么了小刻?”   “外边有什么东西吗?”   宁刻收回视线,在肖安即将转过身去之前制止住了他的动作,“没什么,看见了一只蛾子。”   肖安果然停住了转身的动作,浑身一颤,抖掉了胳膊上四处乱涌的鸡皮疙瘩,宁刻知道他对那些会一边飞一边掉粉的昆虫没什么好感。   肖安:“别看了小刻,赶紧把今天的报告写完,我们待会儿下去吃点心吧。”   “嗯。”宁刻应着,他看肖安的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书本上,便又往远处的船港看了一眼,那个小恶魔和可怜的猫仔就像他晃神时的一场幻觉,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看见那些,还是说那其实只是他的一场午后幻觉。   当时的宁刻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阻止肖安的回头,但是现在他好像明白了。   哪怕有些东西他这辈子都无法理解——他也想护着,就算只是让他们保持原状。原来他那时就已经希望眼前的肖安永远都是那个肖安,不被任何恶意侵染的肖安。   可是肖安早就不是十几岁的那个肖安了。   很多事情不是装作不存在,就真的不存在的。   在猝不及防地回忆起这段过去的现在,宁刻又觉得当初不该阻止肖安的回头,如果当时的肖安回头看见了那残忍的一幕他会怎么样呢?   他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头也不回地奔向废弃船港,制止那个小恶魔所做的一切,解救那只濒死的猫崽。   或许那只饱受虐待的小猫终究还是会死去。   肖安会因为亲眼见识了恶魔的存在而感到恶心厌恶,会因为没能及时救下一个生命而感到悲伤难过。   但他绝不会逃避,那个时候的他仿佛是由无限勇气构成的,拥有直面一切阴暗罪恶的勇气。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不可理喻的事情,而那个时候的肖安曾想要拯救全世界的不平。此时此刻——宁刻看着月光下的漂亮男人,看了很久很久,还是选择俯身亲吻他,绵长的亲吻也没能把人闹醒。他摩挲着肖安颈侧暗红的吻痕,呼吸渐趋平缓。   然后拿着自己的外设,一个人去了起居室。   彼时的宁刻刚刚结束硕士阶段的学习,不过实际上他也已经完成了博士的很大一部分研究,打算一边工作,积累一手的现实案例资料,一边完成博士论文的收尾工作。   他是个客观的学者,也是一位冷静的心理咨询师。   当然一丁点儿不缺乏研究精神,也不少那点融会贯通的能力。   离开枝丫一整晚的扶桑花已经彻底颓败了,阳光下可以清晰地看见花瓣边缘趋于赭石颜色的痕迹,宁刻把这朵花取下来扔进了垃圾桶。   像是察觉到宁刻的动静,肖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天光让他的双眼感到了酸涩。   “你醒了?”   “嗯。”肖安抬手遮住了眼睛,答得有些有气无力。   宁刻:“你最近有什么安排吗?”   肖安摇了摇头:“新项目我不跟组,算是公司给我放了长假。”   “那就好。”   肖安刚刚睡醒,脑子还处于浑噩状态,没明白宁刻这句那就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被宁刻抱进了浴室,在温热的水流中被吻到窒息。   “小、小刻——”   宁刻不讨厌肖安叫他的名字,但是并不想听接下来的话,于是又用亲吻封住了他的唇。   昨晚对着各种文字、视频刻苦钻研了两个钟头的付出果然没有辜负他,这一回很顺利。   刚刚睡醒的肖安毫无攻击性,几乎是任他施为。   感谢联盟强大的交通物流能力,凌晨下单预订的东西,早上八点就能收到。   清晨的男人本来就比较容易躁动,肖安被他撩拨得很快就到了临界点,肇事者本人还在慢条斯理地给他做准备。   视频里说第一次必须好好准备前戏,不然很容易造成撕裂伤之类的,会很疼。   于是宁刻准备了充足的耐心。   他把肖安抵在墙壁上,不断地亲吻他,唇舌滑过他的眼角眉梢一路向下。   肖安整个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从迷蒙到清醒,又从清醒中再次被拖入迷蒙。   到处都是湿淋淋的,浴室的玻璃蒙上了雾气,毛毛地泛着白,就像肖安死死攀在瓷砖墙上的五指,用力过猛得瞧不见血色。   他在破开这个人柔软的内里,每一寸都是直击灵魂的体验,身体深处总是炽热的,不断攀升的温度像是要将人融化。   他体味到了不曾涉猎过的满足感,那满足感名为占有。   宁刻干脆抱着他的腰沉进水里,温热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肖安本能地紧紧抱住宁刻,像是溺水的猫用尽全力抱住一根浮木。   宁刻不是那个恶童,他不会让怀中的猫咪溺水。   “小刻……”呢喃一样的呼唤。   绒毛似的滑过了宁刻周身的神经末梢,他在战栗,在驰骋中灵魂也战栗。   低低的喘息声中,怀里的人回吻他,吻他的唇,吻他的锁骨眉心,用齿尖不断细磨他颈窝里的皮肤,所到之处皆是燎原大火,宁刻觉得自己不是在温热的水里,他仿佛沉在滚烫的岩浆中。   但是岩浆烧不化他。   “不要……”   “不要什么?”宁刻咬着肖安的耳垂回问。   肖安的身体正在不由自主地痉挛,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不要在浴室。”   “好。”宁刻应他,同时在最激烈的余韵里渐渐静止。   宁刻揉了揉肖安的后颈皮然后用浴巾裹着他将他抱回了房间里,一同躺倒在柔软洁白的衾被里。   两个人的喘息声叠在一起,宁刻感觉到肖安侧了身平躺了下来,他的脸上是一片潮红,眼睛里好像还有雾气,视线聚焦在天花板上又似乎在游离。   然后他听见肖安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宁刻坐起来让乔拿来了毛巾和吹风机,抱起肖安让他趴在自己的腿上,给他弄干了头发。   肖安的头发很黑,几乎靠近最纯正的黑色,有些不真实的样子。   他好像很享受自己的照顾,宁刻漫无边际地想着,因为肖安圈住了他的腰,把脸颊埋在了他的腰腹间。   这个姿势其实有些危险。   但还好,宁刻还能人为地延续一会儿贤者模式,保持此时画面的温情。   湿了的毛巾和浴巾都让乔收走清洗,被更换好浴袍的肖安继续抱着宁刻。   他说:“我饿了。”   那半个月里一日三餐都是乔准备的,不过现实里显然是没有三餐,也不止一日的。   他们困顿的时候就相拥而眠,饿的时候就随意地填几口,间或喝了几瓶父亲留下的藏酒,其他的时候都在用身体厮混。   两个人都是食髓知味。   床上,飘窗上,起居室的沙发,卧室的地毯……哪里都有交叠的身影。   除了那宽大的浴缸。   【作者有话说】   要善待小动物 第9章 光天化日的暗地   原来方舟挖他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负责稻田的案子,倒不是中心暗地里动的手脚。   开会的时候,他大致地做了一下规划,在胖狸琼介绍工作室成员的时候留了下心,最后参考着眼缘给自己定下组员名单。   阴阳平衡的两男两女,包括那位热爱朋克的姑娘。   “老大好,我叫李扬。”在他们的临时办公室里,个子最高的男孩率先做了自我介绍,“杂七杂八的都懂点儿,大家分完活以后,剩下的给我干就行。”   “我是邱绪,老大好,主要负责前端。”是那个朋克少女,今天穿了一身颇具死亡气息的小裙子,黑色的眼影和口红相当具有存在感,一开口本人的气息却显得弱弱的,倒是挺有趣的不协调感。   她说话间戴了绿色美瞳的视线在肖安和李扬之间逡巡了一下,又拉到了自己的身侧,她身侧是另一位男组员,一头羊毛卷的少年模样。目光闪烁两秒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肖安没露出什么表情,听下一位的自我介绍。   “我叫洛克·兰,平时叫我洛洛就行,主攻嗅味,不过大部分时候触觉也归我负责。”他的声音柔和阳光明媚,配上偏驼色的羊毛卷头发,仿佛某些毛茸茸的小动物成了精,让人想捏捏他还没褪的婴儿肥。   最后一位叫莫琳·邓肯,是个妆容精致的精英女性,“莫琳·邓肯,负责视觉和声音。”很矜持的模样。   有活跃气氛的,也有沉默寡言的,倒是真平衡。   “好,”肖安露出微笑,“大家上午就把自己手头其他的工作清一清,等下午,”他看了看众人,然后对羊毛卷少年说:“洛洛和我一起去和稻田的负责人开个会。”   洛克:“没问题,老大~”   肖安做了会前的准备工作,一边码字一边思考着该怎么把自家弟弟拖成对接对象,总觉得不会那么容易。   心理咨询室有专门的行政负责人,怎么也不可能让时间比金钱昂贵的名牌咨询师来做这种杂事儿。   一直到了下午约定的开会时间肖安都没能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他感觉自己掏腰包买宁刻的咨询时间可能来得更快些。   结果前台姐姐洛拉·扬带着他们来到会议室时,他发现那尊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怎么请动的大佛,居然正西装革履地端坐在里面。   这可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他在心里喟叹了一声。于是心情愉快地走了进去,嘴角都勾出了太阳似的弧度。   肖安自己没注意到,但宁刻却看到自己的两位同事立竿见影地变了态度。   不可否认感肖安这张脸本就极具杀伤性,再加上一抹笑基本也就无往不利了。毕竟连没有感情的变态也会为之吸引,何况本就热爱看脸的普通人呢。   对于肖安而言,这次的碰头会一如既往地顺利。   “我们这次想要的定制场景,就是为了宁医生牵头的咨询项目和心理研究服务的,所以宁医生才是项目的主负责人。”宁刻全程没说什么话,自我介绍是行政主管的男人最后说道。   “原来如此,”肖安点点头,“昨天看了资料,我就说怎么那么具有专业气息,需求和标准都很明确,相信这次合作一定会很愉快。”   双方站起来准备握手,两方人对面而坐,肖安的位置在那位行政主管和宁刻之间,他率先伸出了手,那位主管似乎也自然而然地要同他握手,却不曾想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占去先机。   行政主管有一瞬没能控制表情,一脸惊异地看着宁刻的那只手,仿佛那不是手控狂喜的“纤纤玉手”,而是麂皮狰狞的哥斯拉爪子。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因为洛克·兰和他友好地握了手,解决了他的片刻尴尬。   肖安依旧笑得得体,隐在暗处的小拇指却偷偷地挠过了宁刻的掌心,除了被调戏的宁医生本人,没有任何人发现。   遗憾的是,宁医生本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导致肖组长一点儿没得到光天化日之下暗地调情的快感,但他还是止不住心生愉悦。快乐地收回手带着洛克·兰打道回府。   “老大,你和那位宁医生认识?”在电梯里洛克八卦道。   肖安点点头:“在他家借住呢。”   信息量有点儿大,洛克·兰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他又接着道:“其实我以前也见过那位宁医生几次,在停车场碰见的。当时就好奇,都说心理咨询师得天生有让患者愿意对他敞开心扉的本事,可这位宁医生怎么看都挺高冷的,不知道他做咨询的时候是不是也那样面无表情。”   呵,他连床上的时候都面无表情。   肖安暗地在心里接了这么一句,然后说:“我也挺好奇的,就没见他笑过。”   “心理咨询师啊,可是联盟最暴利的行业,你说他怎么还能整天扯着一幅全世界欠他五百万的扑克脸呢?”   “我以前老怀疑他是个面瘫。”   洛克·兰没想到空降的组长吐起槽来还挺带感。   上午在会议室里时,他第一眼就注意到肖安的睫毛很长,而且难得的是那长长的睫羽并不蜷曲,直直扑簌下来遮了些眼眸,说不出的让人觉得深情。其下的卧蚕很深让一双眼眸里总是盛着光,他还有双天生上翘的唇角,整个人就算面无表情也始终带着三分笑意。   笑意集在眼角眉梢,是不由自主也会招桃花的那种。   洛克下意识地笑弯着眼,配上他一头松软的羊毛卷,总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古地球时代天主教堂里壁画上的小天使。干净无害。   他笑着说:“咱们这个项目少说得半年,有的是时间可以好好观察,说不定能见着他些其他的表情。”   “是啊。”肖安应着,却心下腹诽,自己和那个人在一个襁褓里长大,一间卧室里住到十八岁,现下更是滚到了一张床上去,也没见他有点什么多余的表情。   电梯很快到了方舟所在的楼层,肖安绅士地按住开门键让洛克·兰先出去,心思却还是停留在宁刻身上,乔保留了很多家庭影相,连他们还是小肉团时的记录都存着,只是没人倒回去看过。   他想回去翻翻了,宁刻总不至于是个连婴儿时期都不曾哇哇哭的真变态吧。   稻田咨询所的项目被命名为“解梦”,乍一听有种青春期非主流的古老中二气息,但实际是有原因的。   根据联盟的公开大数据,自新联盟历453年确诊第一名“入梦”症患者以来,全联盟的确诊病历早已经数以万计,63年过去这依然是无法治愈的绝症。   入梦者和远古地球时代的植物人在症状表现上有很多类似的地方,比如能够自然地呼吸,但认知功能丧失。不过不像大多数植物人有周期性的清醒和睡眠,入梦症患者的脑部神经活动检测表明,他们一直处于睡眠的状态,脑干中央的神经细胞网状结构持续处于抑制状态。   而且植物人对外界刺激、特别是听觉或者微电流刺激是有所反应的,护理得当的患者甚至能恢复正常。   但对于入梦者而言,60余年的研究也没有探索到半点能作用到他们身上的外部刺激,他们是名副其实的人间孤岛,而且至今没有一例康复案例。   而最能区别两者的是发病诱因,植物人通常是因受到外力,例如外伤、缺氧、脑血管病变等造成的中枢神经系统损伤或感染,继而成为植物人的。   但入梦症患者的发病却毫无预兆,一个人可能头一天还在神采奕奕地工作社交,晚上照常睡觉,然后就此陷入一场永无止尽的梦境。   猝死好歹还有高压疲惫这个显而易见的原因。   而且他们的中枢神经不见半点损伤。   不是病毒感染,却比能追踪传播路径的感染病更可怕,因为它明晃晃地顶着“随机”二字组成的巨大铡刀,自第一例患者出现后,总有“幸运儿”毫无预兆地成为下一个睡美人,就像走在大马路上被死神随手拍了肩膀。   放在封建迷信的时候,这些人很有可能会被当成是被恶魔偷走了灵魂——哪怕时代发展到了如今的新联盟时代,这么认为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种病症甚至一度造成了全联盟公民的恐慌,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   甚至有许多民间政治研究爱好者认为,入梦症才是488年七月流血事件的真正诱因。   民间说法多如垒雪,但489年之后入梦症的确诊人数在直线下降也是事实。   简直像宇宙时代的玄幻故事。   相关资料肖安前两天就已经大概扫过,但是今天的碰头会之后,他的终端里收到了更多的资料,也是更深层次的,甚至是非相关人员难以接触到的核心资料。   其中有一部分的新成果直接出自宁刻笔下,都是还没有过保密期——六十年的顶级绝密论文,这些显然都是伦委会讳莫如深的东西。   肖安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开着光幕快速吸收所有资料,心下想的却是,怪不得伦委会要把他那冰山弟弟拉到自己阵营去,宁刻确实有让伦委会以最高规格仔细对待的资本。   这个项目的幕后推手基本就是伦委会强硬派的那位纳尔森委员长没跑了,他想。   肖安的组员们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这间巨大的办公室是胖狸琼特意划给他们项目组的,而他这个组长所在的位置可以将一切一览无余,他的组员们都在安静地看自己手中的资料,各有各的分析规整方式,每个人看起来都能领一份十佳员工奖。   琼·坎贝尔让他随意挑的组员,但是挑的范围并非是随意的,既然是限定的范围,这些人必然也早对这个项目有个清晰的认知,保密协议毕竟签了一整打。   恐怕他这个“外人”也是托了宁刻的福才有幸能被方舟几次三番的邀请。   啧,有点不爽。肖安心神一动,工作室的智能管家立刻熨帖地递上了一杯黑咖啡,他一口下去半杯,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乘了谁的东风也不是什么大事,牵扯上宁刻,他的介意从来不会超过三秒钟。   “老大,宁医生在外边等你。”从外边回来的李扬冲肖安的方向喊到。   肖安抬眸——这是源城的太阳……往北边儿落了? 第10章 刻意遗忘的日子   宁刻好像真的只是来接他回家的。   走在宁医生身侧的肖设计师如此揣摩,然后暗戳戳心道,这家伙果然有那个什么大病。   “你、这是往哪儿开?”近地车车速太快,在固定航线上看不到外边的模样,但肖安盯着车载导航仔细分辨了五秒有余,确定这不是往宁刻公寓去的方向。   宁刻设置着自动驾驶的模式,他本人正在用光幕看资料,闻言头也没抬只道:“源城公墓。”   新联盟成立以后,各大星系分城而治,一颗宜居行星就是一座星城,每座星城都有自己的规划特点,而源城最大的特点就是“集约”。   因为近地交通线的发达程度居于联盟首位,区域规划也相对独立,例如整个源城只有一座公墓。   肖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原来今天是冬月的第二十一天,他的父母去世的日子。他还真忘了。   源城公墓幅员辽阔,整体呈现的是相对复古的风格,有点古地球时代天主教墓地的味道,但这味道也寡淡得依稀。肖安下了车,跟在宁刻身后,进入了这座全自助式的墓园里。   居民区和办公楼的集聚区都有恒温系统终年运作,适当地配合四季阴晴雨雪,但不会有真正的酷暑和严寒。   可这墓园就像是刻意要渲染肃杀的气氛,室外停车场低平空旷,北方呼呼地吹。   肖安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冷,冷得他一个瑟缩。   宁刻目不斜视,却从近地车的后备箱里拣出一件外套扔给肖安,自己捧出一束双色搭配的秋菊。   肖安从善如流地穿上了宁刻的外套,立刻抖擞地舒展了肩膀,感觉这白毛风也算不上什么了。   他跟在宁刻身后走,穿梭在墓碑林立的半山坡,感觉空气里的潮湿汽如有实质,好像随时能在他鼻尖上凝出水珠。   过高的湿度浸染使墓园里的土腥味儿更加浓重,只给人萦绕不去的烦闷。   他在下葬了父母之后就没来过这里,没有祭奠过一次双亲,他讨厌这种气味。   五年过去,墓园里不知收容了多少新进的住户,肖安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父母的墓碑究竟在哪个位置了。   那天然上翘的唇角不知不觉间拉平。   宁刻停了下来,肖安侧身一步,看清了墓碑上的一张照片。是他父母还是情侣时拍的一张旅行合照。   他看着宁刻放下那束包装精良的菊花,听他说:“爸妈,我和哥来看你们了。”   宁刻还在说些什么,但肖安已经没能再把他的话收进耳朵里,脑海里的思绪漫无边际。   一会儿想到宁刻可能在第一次来祭奠前还去搜过两部电影,为了看看里面的人在祭奠父母的时候都会说些什么,该配上什么表情——哦,不对。这个人虽然长大以后就一直在尽职尽业地扮演正常人,但在表情表演上一直相当懈怠。   一会儿方才宁刻那句“我和哥”又在他的脑海里一阵盘旋,层层叠叠堪比潮水,又像是魔音灌耳。   在宁刻心里,他们还是一对要一起来祭奠父母的“好兄弟”?   ——这混蛋东西分明在成年的那一年就把自己的姓改了回去。   上了床也还特么是兄弟me,去你丫的兄弟,兄弟会和你滚床单?心里漫无边际地咒骂着,他脑海里又自然而然地浮现了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游离的视线就在那一瞬对上了照片中年轻父母的双眼。   他心绪一怔,所有杂乱的念头陡然收束,四方铅块儿似的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海底,闪烁的白色沙子被重量激起,随着水波荡漾最后掩盖了一切。   宁刻其实算不上变态,他只是从头到尾都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而已,但即使如此这个人还是选择了遵循游戏规则,当一个合格的玩家。   真正的变态神精病是肖安自己才对,他垂眸想,是他在利用宁刻,利用这个男人对人类社会的难以理解,利用他对所谓天理人伦的无所敬畏,利用他身边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自己。   宁刻天生难以和旁人亲近,除了他。   打从出生那天开始就共同度过的时光,让宁刻从来不曾把他剔划到“外人”的范畴。   肖安想对于宁刻而言,只有他是安全的。因为在他面前,宁刻就算演得不像一个正常人,就算行为语言漏洞百出,也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也是他那点卑劣的倚仗。   反正,他知道宁刻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我们走吧,回去了。”宁刻结束了他的祭奠,比冬风更凉的声音冻醒了白日神游的肖安。   他颔首,跟着宁刻往回走。   这场祭奠自始至终,身为故去者亲生儿子的肖安,一个字也没说,一丁点儿声音也没吭过。*   天已经黑透了,但是墓园里有引路的灯火,宁静的也并不显得昏暗。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不知道多久,宁刻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于是他也站定回头。   肖安侧身站在那里,远远地站在一座玻璃幕墙前,玻璃之内是暖色的光,而玻璃之外的路灯与月光却是清浅的冷色。   这让他眼里的光是温暖的,身后却像是有无尽冰原。   站在夹缝里,哪怕只往后一步都是永劫难复。   宁刻几不可察地皱了眉。   可惜肖安没有这个幸运看见,不然他那周身颇具文艺气质的孤寂气息恐怕要一扫而空,全化成变态科学家一样的好奇心,死死扒在自家弟弟身上,感叹他的面部神经原来没有真的坏死。   宁刻顺着肖安的视线往玻璃窗幕里望去,发现有只纯黑的猫就像肖安注视着它的视线一样,也死死地盯着肖安。   那双橙黄的眸子,就像一对明晃晃的小灯笼。   这是一间设在墓园里的流浪动物之家,多是猫猫狗狗,也有一些适合领养的其他动物。   来这里的人都是失去了亲人或着朋友的人,正处于人生中最悲伤甚至绝望的时候。这种时候,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似乎最能成为慰藉,因此这座墓园里的流浪动物之家被领养的概率高得惊人。   宁刻的停顿其实只有一瞬,肖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先生,想要看看小动物吗?”任职的女士走过来微笑询问,在得到一个点头之后,递给了宁刻一双鞋套让他套上。   而窗外的肖安被宁刻开门时风铃的响动声惊扰,已经本能地跟着他也走了进去。   宁刻站在那一大排的动物屋舍旁边,但是视线并没有怎么在动物身上停留。   倒是肖安进来之后就直直地走到了那只小煤球身前,定定地望着这只可爱的小东西。   职员小姐姐心领神会,拿了一支猫零食过来,笑容可掬地对肖安说:“先生喂他吃点东西吧,小黑很亲人的。”   她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把猫条塞进了肖安手里,然后把木头格子里的小煤球给抱了出来,放在肖安身侧的桌子上。   宁刻就在不远处静默地看着这一切。这几天肖安经常投喂家里那只玉大叔,对投喂猫咪这种事情驾轻就熟,他把猫条递到了小煤球的鼻尖之前,轻轻地晃了晃。   这小奶猫也就比人的巴掌大一圈,但确实不怎么怕人,试探地嗅了嗅便伸出粉色的小舌头,愉快地吃了起来。   小家伙吃到一半,肖安用另一只手去揉它脑袋顶上的绒毛,小煤球还沉浸在美食里,没怎么搭理他。   后来兼任饲养员的小姐姐看小煤球吃的要超量,便又温柔地让肖安收回了猫条。   不过这小家伙显然有奶就是娘,已经认了肖安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妈了。   宁刻看见那只小猫爱娇地用毛绒绒的小脑袋蹭肖安的手掌,还轻声地喵喵叫着,同样纯黑地耳朵尖儿不时蹭过肖安的手掌心。   甚至没过多久就干脆躺倒在了桌子上,朝着肖安亮出自己柔软的小肚皮。   根据流浪动物之家里任职的小姐姐那丰富的经验来看,这只亲人又可爱的小煤球今晚就该有个温暖的家了。   只有宁刻,在那只猫咪亮出肚皮的瞬间,敏锐地注意到肖安手掌不自然的一顿,以及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来不及掩饰的生理性厌恶。 第11章 病入膏肓的孤独   性单恋者。   作为一名合格的心理咨询师,他对这个名词当然不陌生,甚至接治过相关的患者。   这种心理的成因大体有三种,童年的成长环境、被惨痛拒绝的经历,以及自身心理因素。   宁刻和肖安有一对很好的父母,宁刻自己虽然对“关爱”这两个字的感受始终隔着云雾,实际也并不能体味到太多的情感,但从普世的标准来看,他们的父母无疑给了他们最圆满的爱。   至于被拒绝,宁刻实在想象不到,面对肖安这样一张面无表情也能蛊惑人心的脸孔,有谁能义正言辞地说出拒绝的话语,反正他本人是做不到的。   至于心理因素……这个更为复杂,且难以触及。   宁刻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过他所知道的,肖安的一生,但是仍然难以有把握地追本溯源。   他需要了解更多。   但是亲眼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饶是宁刻这种冷心冷情的石头,也难免心绪生涟漪。   而那位小姐姐虽然很能察觉小动物们的情绪,却还没能把这个能力修炼应用到人类身上,她温柔亲和地说:“先生,我们小黑真的很喜欢您呢。”   “您要不要考虑收养它?孩子的疫苗驱虫都已经完成了,而且它性格温驯,是个容易适应环境的好孩子。”   肖安那从喜爱到厌恶的变化本还没有那么明显,但当小姐姐说出“喜欢”这两个字时,他彻底收回了手。   幸好天生一张柔和笑相脸,让这短短几秒的极端变化看起来并不突兀。   宁刻听见他说:“不了,我挺喜欢他的,但是家里已经有只猫咪了。那家伙脾气不好,嫉妒心还强,肯定会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欺负这只小可爱。”   “实在是没有这个缘分接他回去。”   小姐姐露出了遗憾的神色,不过显然经历过不少这样的场景,也已经习惯了,所以情绪起伏并不大。   肖安环顾了四周,发现内侧墙面上的光幕在轮播着公益广告。   “不过,我想我可以云养他,我愿意负担这只猫咪所有的开销,直到它找到合适的家人。”他说完冲着小姐姐勾唇一笑。   饶是这位女士职业素养极佳也不禁被这笑容晃了下眼,顿了半瞬才领着肖安去办了云养手续。   端外扫过也就是一微秒而已,作为小煤球的云爸爸,店员小姐姐介绍说肖安可以通过智能全息技术实时观察小煤球的活动,全息投影可以给云饲主带去身临其境的撸猫体验,声色触味一应俱全。   肖安与店员之间的沟通充满了温馨的气息,他甚至关心了小猫咪的作息和年纪。   然而安静等待的宁刻知道,肖安根本不会让端外打开这个云撸猫的功能,他甚至不会再看那讨人欢喜的小家伙一眼。   这个男人,确确实实残酷得让人心生凉意。   在玻璃幕墙之外看见这只小煤球的那一瞬,肖安必定是被有被结结实实击中心脏的,甚至是难以想象的柔软。   几分钟之前肖安对这只小动物的喜爱定然也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度,也因此在那小家伙投桃报李似的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对这个陌生男人喜爱的同时,所有的喜欢才会都彻底颠倒。   宁刻撤回了逡巡在肖安身上的目光,面无表情甚至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谁也察觉不了的气。   肖安这个人,真的是已经病入膏肓。   他大概根本不能接受一切活物坦然的爱。   那么可爱的一只小猫咪也能被马上厌弃,那么孤僻狭隘的自己呢?   极端的叫注视着他的人不禁心生绝望,宁刻本人只能苦饮任重而道远。   却唯独没有“伤心”二字。   “走吧,回去了。”肖安处理好了一切走到宁刻身边说道。   宁刻点头,“嗯。”   那天肖安睡得很早,他回到家简单冲了个澡,连晚饭也懒得吃就躺进了被窝里。   宁刻自始至终都兢兢业业地扮演了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角色。   解梦项目开始之后,推进得一直很顺利。肖安是个相当敏锐的细节设计师,但是作为一个项目的统筹者光是敏锐显然不足够,他还有着令人艳羡的统筹能力。   或者说框架构造能力,其实一些做科研做到顶级的学者也大都有这种能力。科研资料浩如烟海,若是不能主动地分析捕捉,光是没有重点的阅读就能浪费掉大半宝贵时间,精准的信息捕捉能力是每位科研从业者从入行起就主动被动训练着的能力。   更优秀的学者在快速的浏览中,大脑会自动将信息分层分类,并在第一时间挑拣出身为钢筋骨架的那部分,框架就这么在脑海里拔地而起。   这些人不管做什么事情,脑子里都像是有座3D建模,其后产生的所有砖瓦都会自然而然地被规整到他该去的地方。   说句糙的,这样子的人拥有在一堆原石白木里,看见巍峨宫殿的能力。而肖安——每每想到他,宁刻古井无波的呼吸节奏总会不由自主地放得更缓一些,他的视线停留在休息室里那副爱尔康蓝蝶之上良久。   肖安拥有一种更加难以企及的能力。   他能在已经构架了一切的基础上,轻易地打破原来的构想,且没有任何思想负担,往更深更远的方向去。   一如十年之前的那场事故。   不惧自我打破,这恐怕是芸芸众生终其一生也难以做到的事情。   一个不畏惧自我打破的人,应当是一个精神世界相当强大的人。这是比较普世的认知,但肖安的精神世界真的有那么强大吗?   新联盟历516年腊月的最后一天,周五。这个日子是古地球时代一个东方大国的年节,放到现在这个节假不嫌多的宇宙时代,也同样是个会被各种庆祝的大节。   这在一天,宁刻给自己添了一个新的问题。   也同样是这一天,宁刻和肖安被邀请去了同一场晚宴。   不过这只是一个巧合,宁刻被邀请过去并不意外,那个宴会的主人曾经是他的患者。   但肖安,肖安自己都很意外,特别是在会场的大门口遇见宁刻的那一瞬——亏他还用了公共交通线才来到这偏僻鬼地方,谁知道他这弟弟也会出席?白瞎了他的200大洋交通费。   把请柬交给绅士等候的门童,宁刻的右手胳膊在越过会场大门时被肖安攀上,他侧眸看了肖安一眼,肖安在他眼睛里看到地灯闪烁的光。   “宁医生,我们还真是有缘分。”肖安说。   宁刻收回目光,视线平视前方。   接着他听到肖安继续道:“还以为今天一晚上都见不到你了,刚才还难过着呢。”   宁刻不搭理他也不显得尴尬,话题转得流畅自然:“洛伊德·罗德尼先生是有名的收藏大家,据说联盟前时代那些相当远古的古董机他都分门别类地建馆收藏了,对全息技术最前沿的那些东西比专业人士还了如指掌。”   “我收到请柬虽然意外但也还算在情理之中。”   “可是宁医生,为什么你也会出现在这里?”   两个人个高腿长,很快就走到了人群之中,宁刻回答:“医患关系。”   肖安一挑眉,若有似无地摇了摇头。虽然他没再接话,宁刻也知道他心理在想什么——这年头有钱有势的家伙怎么都眼巴巴地往心理医生面前赶时髦?   宁刻粗略地扫了一眼会场中的人,果然大部分都是全息技术相关的专家学者,还有小部分是军方的人——不过这一部分人寻常并不露脸,旁人看不出他们出身。   各个都是衣香鬓影的高端人士。   至于宁刻本人,他自从接受伦委会的橄榄枝,这张脸估计已经在全联盟的各日报上晃悠过一大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他本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除了咨询室里会出于职业操守主动散发亲和气息以外,平日里不管在什么场合多是冷淡模样,按一贯的经验来看,他本该可以清清静静地度过这次晚宴。然而,然而今天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肖安,一个天生会“招蜂引蝶”的漂亮男人。这个男人散漫地环视了会场一周,眼波轻转间不知道又和多少男男女女对上了眼。   宁刻明显感觉到那些原本只是暗地窥伺的眼神,都在转瞬间变得大胆了起来。   甚至还有人挺直了腰杆上前来打招呼。   是个身材惹火一袭红裙的女郎,但她一开口却和外表的性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显得有些诚惶诚恐。   “肖安老师,真的是您?”女士站在肖安身前小一步远的地方,满眼都是惊喜,“您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见您了,但是半天都没敢认。都说您从来不出杨城,没想到罗德尼先生能请动您到源城来。”   宁刻看着肖安从始至终面带温和微笑,听过女士的话之后眼睛微微眯起,那是一个在回忆检索的表情,随后他眉目舒展礼貌地向女士伸出了手:“是艾迪小姐对么?艾米瑞达·艾迪。我记得你的毕业作品,《柔软的音乐室》让人印象深刻。”   艾迪克制地握住了肖安的指尖,像是十分珍重地才敢同他握手,“老师您叫我艾米就行,没想到您还记得我的作品,”女士在这会儿彻底变成了女孩儿,红唇似火长发如瀑,却相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都、都是黑历史了,您还是别记着了吧。”   肖安柔和地笑了笑,说:“都是杨大毕业的,艾米也别叫我老师了,叫我学长就行,学长也不过是比你早生了两年而已。”   女孩儿眼里的光更甚了,还趁热打铁地同肖安交换了名片。   宁刻移开眼,像是懒得再看。   可实际上他扭转的视线前方不远处就是巍峨的陈列墙,玻璃外罩上清晰地反映着肖安和旁人的觥筹交错,他根本没错过肖安表情的任何一个细节。   后来还有不少人来打招呼,一半以方才的艾迪小姐为代表可以概括,另一半都是希望挖墙脚的人,特别是这些人听到肖安目前已经跳槽任职方舟之后。   毕竟肖安以前任职的地方与他的亲导师关系匪浅,他这几年拒绝的猎头邀请多得堪比源城的近地交通线。   肖安虽然三天两头在心理吐槽心理咨询是联盟最暴利的行业,但实际上,仅从利润这一个方面来考量,他所从事的这个行业也不遑多让。   实操层面上,好的细节设计师更是千金难求。   这几年宁刻虽然从来不曾踏足杨城,但也同样从来不曾减少投注在肖安身上的注意。他知道肖安做的每一个项目,知道他在那个业界受到的所有赞誉,知道他惊人的天赋与实力。   那些公开的甚至非公开的影像资料都在他的终端里安静躺着。   肖安一直觉得宁刻他是个讨厌全息,是个绝对不会在工作之外主动使用这些技术的人。但实际上不是的,他也有入梦的时候。   用全息技术展开那些景象,把自己置身其中。   可能只是一个枯燥无聊的报告会,也可能是一场同行间公开性质的交流会,宁刻就那么安静地把自己放在一个角落里,装作自己是一个路人,静静地看着人群中游刃有余的肖安。   看这个人侃侃而谈,看这个人言笑晏晏。   他就当自己也在那里,只是没被这个人注意到,也没有去刻意打扰这个人而已。   他看过肖安的千万面,看过旁人绝不曾看过的那些面,但也总有一些时候是他不曾看过的。   就像现在的肖安。   亲和的,并不仅仅局限風于专业上的事情,他能轻轻松松在三五句话里和任何人称兄道弟,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到无限近。   肖安好像能和任何人亲密相处。   这个认知让宁刻心里生出无限寒意,那寒意顺着他的血管上涌,已经弥漫在了眼底。   方圆五米以内的所有生物都陡然一激灵,唯有肖安,像是无知无觉。然而,肖安当然察觉到了,他可是细节设计师啊,怎么会忽略掉这么重要的“细节”呢?   【作者有话说】   宁刻:暗中观察ing 第12章 这回真的是巧合   “秦总已经和罗德尼先生打过招呼了吗?”肖安面前的是某个集团的高管,“说起来我们进门到现在还没有看到罗德尼先生在哪儿呢,第一次收到他的邀请我很荣幸,应该先去问候一下主人家才是。”   那位秦总亲切地给肖安指了罗德尼目前的大致所在,肖安道谢之后,和宁刻往那边走去。   过去这百步不到的距离里,肖安偷偷看了宁刻一眼,目光狡黠,而后揶揄道:“弟弟,你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怕生?”   “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还不喜欢和人打招呼,你和纳尔森先生怎么交流?”   宁刻沉默着,肖安还以为这个人又要无视自己,结果却听他开口发问:“你知道纳尔森?”   “这怎么不知道,”肖安坦然回道,“关于你和那位纳尔森常务委员之间——”他说着比出了两个不大雅观的字母,“交易的八卦分析,可是在杨城日报上占了近一周的头版头条。”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宁刻的神色,很遗憾,石头就是石头,根本属性并不会因为人类的一两句话就改变。   这个人还是面无表情。   又走了几步,肖安听见宁刻又淡淡地说:“正常交流。”   正常交流——肖安微微咀嚼了这四个字一番,有点不爽,他自己都没弄清楚为什么,不过转念一想,他每天都会因为宁刻不爽三百遍,都快不爽习惯了。于是就放过了这次小小的不爽。   这场宴会的会馆是洛伊德·罗德尼的私产,他是联盟有名的收藏家,藏品囊括了宇宙时代至今甚至一小部分博物馆里都没有的,地球时代的全息技术相关产物。   应邀而来的人很多都放出了自家全息管家的形象,因为场馆里有专门为宾客们服务的“侍者”,这些随宾客而来的全息管家们本质就只是被摆出来显示自家主人品位的,所以即使没有囊括核心功能的本体跟着,只能算个空架子也无所谓。   这会儿场馆里各种小动物的形象争奇斗艳,当然也不止动物、机械类、科幻类、甚至异形类的也在搔首弄姿。   整一个群魔乱舞。   比如这会儿,肖安和宁刻面前就有一只雪白的兔子,看起来油光水滑生活水平很不错的样子,怎么看都挺可爱的——如果它不是在天花板上奔跑的话。   肖安对这审美实在不敢苟同,不过还好那兔子一溜烟儿就不见了,倒是长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位个高腿长的男人,那男人颔首对肖安和宁刻行了一个礼,开口道:“肖安先生和宁刻先生,二位好,我是李·周,洛伊德先生恭候已久了。”   他说着替两人打开身后的门。   肖安礼貌地冲他道了谢,但是进门前的视线却落在门框旁的一只玻璃罩里。那里面坐着一个可爱的少女……玩偶,穿了洛可可式的甜美长裙,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大概有成年人的小腿高,很可爱也很夺人眼球。   两人刚进门就看见洛風伊德·罗德尼迎了过来:“宁医生,还有肖安先生,没想到你们俩一起过来了。”   罗德尼出身军委,早年正儿八经从基层军士做起,靠着同龄人难以企及的军功走到了高层的位置,所以此人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军人的板正感。可偏偏这人的长相不是如此,狭长的丹凤眼,略挑的眉,瘦削挺直的鼻梁,和同样又浅又淡的薄唇,让这个人难掩出一种风流轻佻的感觉。   两种南辕北辙的气质显然难以调和,明显是轻佻的那一部分占了上风。   “罗德尼先生,好久不见。”宁刻先回了问候和罗德尼客气地握了手。   肖安也笑着朝罗德尼伸出了右手:“感谢邀请,罗德尼先生。”肖安觉得这位罗德尼先生的手指凉得有点儿透心。   当兵的,新陈代谢不该比普通人更活跃,热血难凉才对吗?   罗德尼:“这几年我不怎么离开源城,不过早就风闻肖安先生大名了,此前曾有幸同埃文斯博士说过几句话,他也对您赞不绝口。这一次听闻您最近定居在了源城,就试着给您也发了请帖,感谢赏光。”   “说起来,我也听导师夸赞过罗德尼先生您对联盟全息智造的鼎力支持,他还说能有您这样一位忘年交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罗德尼勾唇一笑,过于狭长的丹凤眼本容易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但他这一笑却很纯粹:“埃文斯博士过誉了,全息造物渗透联盟公民生活的方方面面,让每个人都可以活得更有尊严。我自己对技术角度的事情一窍不通,也只能在资金支持方面为全息造物的发展贡献几分力量了。说起来肖安先生和宁医生怎么一起来的,二位也是朋友吗?”   “在门口碰到的。”宁刻简单回答。   肖安笑眯眯地说:“是啊,还以为小刻今天是要出门加班呢,没想到居然一个目的地,早知道就坐他的车过来了。”   可究竟是朋友、情人,还是别的什么,没有一个人真正回答了罗德尼的提问。   罗德尼一笑,一双眼睛就成了经典眯眯眼,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一二,随后似乎露出了一个了然的表情。   这个时候,方才迎肖安和宁刻进来的那位李·周先生站在罗德尼身后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罗德尼听过以后对二人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不好意思了,我这边突然来了位老朋友得去见见。”   肖安摆摆手示意不用介意:“没事,罗德尼先生先去就好。”   “那就请二位自便了。等会空了我再来找二位好好聊会儿,”他说着看向肖安,“特别是肖安先生,关于全息造物我简直有数不清的话题想和您好好探讨。”   肖安笑着回答:“随时恭候。”   然后罗德尼便带着那位周先生离开了,肖安和宁刻则原路返回。他们打开那扇门,发现那只兔子还在长廊里狂奔,不过这会儿没刨天花板,而是在侧面的墙壁上,没有任何展品的那一面墙。   肖安出了门却没有往会场走去,而是停在了门边,一手托着下巴,安静地观察方才那位洛可可人偶,宁刻无所谓耐心急躁,只是站在他身旁。   人偶唇红齿白,眼睛是蔚蓝色的,琉璃眼珠里细节丰富像是要纳入星辰大海,层层叠叠的裙摆每一层都是不同的面料,或暗或明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脖颈上的项链以一颗蓝宝石为主打,点缀着细碎的钻石犹如众星捧月。   肖安大概这么端详了三分钟,宁刻虽然不会觉得百无聊赖,但也确实不能产生什么诸如欣赏的情绪。   直到肖安伸出手,他的指尖穿透了笼罩着人偶的“玻璃”外罩,就像科幻片,或者说玄幻片里穿过结界一样,他穿透玻璃抓住了那个人偶,将人偶拿了出来。   宁刻:“这玻璃罩子是全息的?”   “嗯。”肖安的视线还停留在人偶身上,“你看这小可爱,多漂亮。”   全息造物其实分成两类,实体和非实体,实体例如家用的智能管家本体,也就是宁刻公寓里那个“垃圾桶”,因为有超级材料作为支撑可以适应全息模型的各种形态,是实体可触摸的。   而非实体的就像方才的玻璃,通过全息技术呈现出玻璃的一切性质,外观、温度、触感等,用手摸上去也会感觉到一片冰凉。   实际上实体非实体是相当难以分辨的,不怎么会有人能做出“穿越”全息这种事情——这是全息时代的才应运而生的一种心里障碍。   毕竟不管声色触味,那层“玻璃”都与客观存在殊无二致。   但肖安看起来显然没有这种障碍,他现在近乎醉心地看着手中的“女孩子”。   “这个人偶是实体全息吗?”宁刻与那蔚蓝眼眸对视一眼问道。   肖安摇了摇头,他的语气温柔却没有平常的浪荡轻佻,看这娃娃像是在看自己闺女似的温柔,他说:“这小可爱可是个真家伙,年纪比我们俩加起来乘两个百还要多,是个正儿八经的古董。”   “能维护得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虽然肖安说这玩偶维护得好,但其实它的裙角发梢都有明显的陈旧痕迹,整体呈现的也是古旧的颜色和味道。   宁刻一开始还以为这只是用全息刻意设计出的复古感,却不想是真的。   肖安对这个人偶表现出来的喜爱真实也毫不掩饰,宁刻的记忆里肖安鲜少有这样的表现,可他不懂这么一个布做的娃娃哪儿来这么大的魅力?   他不喜欢这个玩偶。   肖安又恋恋不舍地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娃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走吧,回会场去。刚才喝过的香槟味道还不错,我想再来一杯。”   宁刻走在肖安身侧问道:“那个玩偶很金贵吗?”   “金贵?”肖安想了想,“从物以稀为贵的角度来讲,确实很金贵吧。”   宁刻:“那从其他角度来讲呢?”   “用料其实一般,为了保持光彩和质感用了不少化学药剂,带着宝石钻石也是人造的,如果真的是‘大师’打造,眼珠子也会用天然材质而不是人工烧制的玻璃球。裙子的针脚不是手工的,应该出自缝纫机之流,头发打理的还算不错。”   “古董之所以昂贵,是因为在他们诞生的当时当日就已经是昂贵的。一块儿破瓷片就算在地里埋上万年,也不会增值到哪里去,估计还跑不过通货膨胀。不过它当然也有价值——能告诉我们伟大的考古学专家,万年前的人类已经会烧瓷器了。”   时间不会赋予本来没有价值的东西以价值,即使有“价值”可言,这份价值也是属于且仅属于时间的。   说着他们回到了主会场,优雅的背景音乐流淌在空气中,各色可爱的动物或静或动,“侍者”拿来酒水,肖安端起两杯把其中一杯塞进了宁刻手里,然后碰了他的杯沿,自己小酌了一口,对宁刻说:“你随意就好。”   看着宁刻基于给他面子地喝了一口之后,肖安把酒杯放在了一旁,半步微退,屈膝躬身朝宁刻伸出了右手,说:“亲爱的宁医生,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邀请你跳第一支舞?”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评论啦 第13章 摇曳生姿的博弈   什么叫“第一支舞”?难道你还想邀请二号、三号、四号舞伴么?   身为“一号”舞伴的宁刻心中如此想到,但他还是搭上了那只手。两个人相携滑入了舞池。   泉水般的背景音乐陡然翻转,成了岩浆山火一般热情洋溢的舞曲,曲调高昂且华贵。   宁刻看见肖安勾唇一笑,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然后他就被肖安用右臂自腋下揽住肩胛狠狠搂紧,身体自然而然地相互接触,彼此重心随之偏移,他被迫落在了“女性”的舞步里。   肖安不与他对视,只给他留下唇角的一抹笑。   探戈天生带着大汗淋漓的热量,让人轻易就会联想到性感的身体与美丽的皮肤,它也并不介意世人将自己与情欲联系在一起,毕竟这本身就不肮脏。   相反可以迸发出充满力量的美感。   断奏感极强的节拍,舞步交叠,小腿贴过小腿,缠绵中充满无尽的对抗。   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羞耻”地调情,可是那么坦然,让宾客们也不禁自省——有何不可?   膝弯勾连,腰腹相接,随着节奏起伏的鼻息就在彼此耳边,是明目张胆的勾引。   有一滴汗水自肖安的鬓角溢出,宁刻看着它成型,看着汗珠沿着肖安轮廓清晰的下颌滑过,落过颈侧最终隐没在了洁白的衣领之后。   连汗水都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触碰他。   宁刻的眸光微沉,正好此时舞曲转调,他抓住了机会转守为攻,心满意足地看见肖安的神情一滞。   不过对方显然是没有羞耻心这种无用东西的,从善如流地攀上了他的腰腹,舞步如行云流水。只不过因为位置的转变,肖安的重心转变到了左腿,而他纠缠着宁刻的右腿只是普通的行走坐卧本看不出来,但他勾起腿用膝头划过宁刻的小腿时,外骨骼坚硬的金属感便无所遁形。   交叉步、踢腿、跳跃、旋转。   宁刻揽在肖安身侧的手骤然收紧,修长的五指绷出了灼目的弧度。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汗水散发出荷尔蒙的味道,隐藏起难耐。   舞曲接近尾声,宽阔的会场从高处响起第一声掌声,随后那掌声像是起了什么连锁反应,响彻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宁刻和肖安停下舞步,肖安带着他向众人行了一个极具绅士的礼,就如同一名斩获桂冠的舞者。孔雀似的。   宁医生心中暗道。   还有人在鼓掌,一步一步穿过人潮向他们二人走来,是这场宴会的主人。   罗德尼一脸赞赏,李·周跟在他的身侧。   “没想到二位跳舞不仅如此优秀还这么默契。”他称赞着,侍者恰到好处地拿来了酒水,三人碰杯浅饮,“特别是宁医生,我都对您刮目相看了,没想到您居然是个这么热情洋溢的人。”   他特意咬重了“热情洋溢”这几个字,狭长的眼尾勾起,不掩其间的揶揄。   比起罗德尼的揶揄,宁刻注意到了更多的其他的东西,但他面上不显只说:“以前学过一些。”   罗德尼毫不吝啬称赞:“宁医生真的是我见过最天才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年轻的女士走了过来:“宁医生,真的是你,要不是罗德尼先生这么称呼你,我还真不敢上来打招呼。”   宁刻侧身看她,依稀有些面熟,但他的大脑数据库里并没有这位女士的资料。   那位女士也意识到了自己该自我介绍:“抱歉宁医生,是我唐突了。我叫曼西,芙丽·曼西,我的父亲是亚历山大·曼西。送我父亲去稻田的一直是我丈夫,所以您应该没见过我,这半年来我父亲的状态真的好了太多。”   “之前我和丈夫一直很担心父亲会不会哪天就‘入梦’了,但他现在每天的状态都在好转,真的太感谢您了。”女士热泪盈眶。   宁刻依旧淡然到显得近乎漠然,颔首致意道:“是我的份内之事。”   “医者仁心妙手回春,”罗德尼适时地打断了那位女士的感怀,“没想到我还有幸能亲眼目睹这么美好的一幕,今日这场宴会惊喜连连,当真超值。”   罗德尼是个相当具有感染力的人,他的情绪似乎能轻易地传递给别人,包括他待人接物的方式。   本来没几个人敢上来和宁刻搭话的,最开始围上来攀谈的人,也都是冲着肖安,这会儿却有不少人围上了宁刻自己。   他现在毕竟是联盟名人,伦委会跟前的红人,就算自带生人勿近气场,对话像是答录机,在罗德尼松动了气氛的前提下,仍然多的是蠢蠢欲动的人。   无论是谁、无论是做什么的,都想嗅得先机。   宁刻只得一个个应对,还得保持警惕与谨慎,并且非常无可奈何地目送罗德尼带着肖安相谈甚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宁刻清楚地意识到他有点难以控制自己的气场了,肖安不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每一秒,他都有一股强烈的把在场所有人一瞬清空的冲动,但他没有超能力,也不是宇宙异形人,做不到这个。   只能忍受社交场上无聊的纠缠。   其实肖安会在会场的大门口和他相遇并不是偶然,他知道肖安收到了罗德尼的请柬,因为他照例翻看了监控,在肖安的光幕里看到了这一切。   于是他计算着公共交通线抵达的时间,费尽心思地营造了一场偶遇。   他卑劣的,只能这样小心翼翼地满足自己的心思,只有这样,肖安,他亲爱的哥哥才会毫无警觉。   这种手段是可鄙的,又显得他可怜。   还好,觥筹交错间宁刻如此想到,还好他自己对这种情绪感知薄弱,不会为其所扰。   当他应付完最后一位攀谈者,肖安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身边并没有罗德尼以及他那位叫李·周的随者。   像是掐准了时间。   肖安走到他身侧,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宁医生,我可以蹭一下你的车吗?我想回我情人的家了。”   漫不经心地充满挑逗。   两人间没有在罗德尼面前给出定义的关系,现下却在这个人的双唇中吐露。   不是兄弟,更不是爱人,而是“情人”。   肖安觉得现在的他们俩是“情人”?   微妙的用词,在不同语境里可以有翻天覆地的语义转变,那么对于肖安而言,现在是什么语境?   有情人终成眷属,亦或者奸夫情夫?   宁刻忽然有了想要反将一军的情绪,他垂眸睨了一眼肖安问道:“哥哥在源城居然还有一位情人?我怎么不知道,还请问你情人家的地址是什么,我送你过去。”   肖安挑眉,戏瘾大发:“就在沅江路的沿洋小区,你知道么?”   宁刻一边往外走一边陪他演:“那还挺巧,和我的公寓在一个地方。”   “无巧不成书嘛,这是好事儿。”肖安跟上他,“正好你也不用绕道了。”   自动驾驶中的近地车在近地交通线上飞驰,窗外有极光一般的美妙光影。肖安一进车坐定就迫不及待地撤了领带扔了西装外套,就像地球世代的古老油画《永恒的记忆》里边那些瘫软的时钟一样,整个人陷进了宽大的座椅里。   “啊,累死你哥了。”   宁刻随即感受到了这条咸鱼的视线。   于是循着那视线望回去,开口道:“你刚才不是很尽兴吗?”   “尽兴?”肖安说着没骨头似的左右扭了扭,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最适合咸鱼的姿势,然后说:“跳舞是跳得挺尽兴的,说起来还是小时候那会儿看妈和爸一起跳的时候学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挺宝刀未老的。”还不忘自夸一番,随后略微敷衍,“不过弟弟你也不错,没白瞎这一身劲道肌肉。”   可要谢谢你这一声夸,宁刻敛眸。   肖安继续略带抱怨地说:“但是罗德尼那个老东西,说话一套一套的,讲起话来像是随时能来两嗓子歌剧。”   “听着就累,应付起来就更累了,早知道不来凑这个热闹了,也没看见什么真宝贝。”   老东西——到也没错,罗德尼的年纪应该比他们的父母相仿,比他们更是翻了个倍还不止。   宁刻:“你不是很喜欢那个人偶吗?”   肖安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是挺喜欢的。”   “可是他的主人实在不讨喜,对了,那罗老头是你的患者,现在还是吗?”   “不是。”宁刻回答之后,肖安随即皱起了眉。   “哦。”肖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郁闷,沉默了起来。   半晌之后,到底还是肖安先憋不住了:“喂,弟弟,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宁刻折了书角合上了手中的全息书,看着肖安问:“哥哥想让我问什么?”   肖安那双深黑的眼眸对上了他的,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眸中像是有一场极光,宁刻知道这是肖安在单方面地同他对峙。   而他,则继续保持着冷漠与耐心。   然后肖安又单方面地结束了对峙,自下而上的视线带着说不出的狐疑味道:“我说宁医生,你那心理咨询师的一级资格证书不会是你贿赂考官,买来的吧?”   他说着又自言自语道:“不至于吧,你们那个证不是得一级一级地考么?”   “不过我觉得啊,”他言之凿凿,“罗德尼那个老东西,指定病得不轻,当时你肯定没把他治好。”   宁刻:“他怎么你了?”   肖安摇摇头,靠在椅背上幽幽地说:“他那个情人不是人。”   “……”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骂人。   肖安好像也意识到了,他轻咳一声:“我是说他是个全息造物,那技术水平估计比现如今全联盟最佳还要高出几个层次。”   说着还感叹道:“有钱人真会玩儿。联盟禁止类人全息都多少年了,还能整出这么牛逼的东西。”   所以才会不饮不食,存在感超低。   “嗯。”宁刻应到。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虽然肖安知道宁刻应该没有惊讶这种情绪,但是宁刻的反应未免太过平淡。   “你知道啊?”   “嗯,”宁刻继续道,“接受问诊的时候了解到的基本信息,出于职业道德我应该为其保密。”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这种你们也得保密?罗老头明显触犯联盟法律了,作为联盟公民,你应该举报他才对啊,弟弟。”   宁刻回问:“你会举报他么?”   肖安嘴上不浪了。   他当然不能举报,他们算什么,顶多是高级技术工种罢了,旁人心情好了,出于讲文明有礼貌随口称一两句“老师”,但也就不过如此了。   新联盟成立至今五百余年,能屹立联盟军委不倒的人物,哪个不是人精?   “唉,不跟你贫,我认输。”   近地车还在往前开,导航上显示,已经没有多少路程了。车厢里宽阔舒适,肖安把座椅放到下去,准备在剩下的时间里小憩一会儿。   他双目轻阖,呼吸很快就变得舒缓柔和,宁刻静默地数着他的呼吸声,精准地在某个节点恶意地把半梦半醒的人弄醒。   “所以哥哥,你能分辨出所有的全息和非全息吗?”   【作者有话说】   宁刻:暗中观察.jpg 第14章 犹不自知的可爱   肖安下意识地睁开眼显得没什么焦距,宁刻离他很近,他眨了眨眼:“嗯?”   被人故意弄醒,倒是没什么脾气。   宁刻:“你能分辨出那只装着玩偶的玻璃是全息的,也能分辨出那位李·周中尉不是真人,其他的你也都能分辨出来吗?”   “哦,”意识回笼,他弄清了宁刻方才的话,“基本都分得清楚。”   宁刻又问道:“做你们这行的都能分辨得出来?”   “怎么可能?”肖安揉了揉眼睛,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类人全息到底是禁止的,今天被罗德尼邀请去的那些人三教九流都有,要是随便哪只阿猫阿狗都能分辨出来,他的举报信立马能塞满伦委会的邮箱。”   “又不是谁都能像我们这么岁月静好的。”肖安显然丝毫也没有因为把自己的“怂”说得冠冕堂皇而感到不好意思。   宁刻:“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肖安的瞌睡虫彻底被赶跑了,他干脆坐好了给他的好弟弟答疑解惑。   “为什么别人分辨不出来,但你可以?”   “为什么别人分辨不出来……”肖安叹了一口气,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们这一代出生的时候,全息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基本都做到了‘全真全实’的地步。出生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下的话,其实也就无所谓真与假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全息’即是真实。”   “所谓‘全息造物’和客观存在的界限早就模糊了。”   他接着说:“伦委会三大宗旨,你知道是什么吗?”   宁刻回道:“‘以人为本,守住边界,保护可能’。”   “觉悟不错嘛,”肖安轻笑,“‘以人为本’这个就不说了,‘守住边界’指的就是全息造物和现实生活的边界,可是如今这个世界,哪里没有全息造物?”   “公园里的风格三天一小变五天一大变;足不出户就能畅游全联盟;家养各种可爱的‘小动物’,还不用铲屎喂食伺候主子……好处都被人们给占尽了,却又当又立地要和人家划清界限,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古地球时代第一次信息大爆炸的时候,人人都耽溺于一个叫‘手机’的小玩意儿,那东西也不过就能带来视觉和听觉上浅薄的冲击罢了,却只用短短十几二十年就俨然化身成了人体之外‘不可分割’的重要人造器官。”   “何况是全息。”   宁刻听到这里,点了一下头,仿佛“朕已阅,爱卿继续”一般的高冷。   真不是什么好学生,肖安无奈腹诽。   “至于我……”肖安往后微仰,重新靠回了椅背上。   他仿佛天生具有这种能力,自有记忆一来就能天然地区分出全息造物和客观存在。   可他又不是有什么超能力,怎么可能天生独具“慧眼”?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肖安微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透过后视镜看向他身侧的这个人。宁刻正专注地看着他的侧脸,此时此刻的这个男人,又有那么点像一个安静等待导师给出正确答案的好学生了。   “是因为你……”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这么说了,但后视镜里,宁刻那张脸上平静无波毫无变化的表情,却把他狠狠拉回了现实。   “咳,当然是因为你哥哥我天赋异禀啊。”他嬉皮笑脸地找补了回来,好像方才一时失语都是为了逗人玩儿。   然后他就看见宁刻方才还显得专注认真的目光,在一瞬变成了失望……甚至有些无奈的模样。   肖安根本控制不住本能地凑近宁刻的自己,他捧上宁刻的双颊,强迫宁刻看着自己。同时也睁大了自己的双眼仔细地看着宁刻那双灰黑的眸子。失望?无奈?   宁刻怎么会觉得失望和无奈呢?他为什么会觉得失望和无奈?是我看错了吗,他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臭石头吗?   无数的思绪在肖安的脑海里炸开了花。   可眼前的人却那么平静,古井无波地回视着他。   肖安好像被黑水蛊惑了,他捧着并不柔软的脸颊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觉得失望?还有些无奈对吗,为什么?”   他盯着宁刻的表情,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微表情,宁刻的眸光动了动,那是个在思考的动作。   而后眉头轻轻压下露出褶皱,他说:“不知道。”   “不知道?”肖安反问。   近地车却已经驶进了宁刻公寓的地下车库,自动驾驶模式解除,他们该下车了。   宁刻拿开了肖安的双手,依旧冷淡:“该回去了。”   肖安从另一边下了车,几乎急躁地跑到了宁刻的身边,不依不饶地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自己失望了,还是不知道你刚刚那种情绪是失望?”   宁刻目不斜视地大步往前,没有回答的意思,像是觉得肖安这样的问题没有回答的价值。   肖安侧身紧跟着他:“喂,小刻,哥哥问你话——唔!”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前栽去,难得天生的好鼻梁差点就和地下车库坚硬的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幸好他亲爱的弟弟反应十分迅速地捞住了他,把他囫囵个地挂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卧槽……”这一下确实措手不及,肖安也难免心有戚戚焉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宁刻把他扶好,让他能单腿站稳,然后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卷起了他右腿的裤脚,西裤之下金属质地的外骨骼支撑着肖安的右腿,已经因为能量告罄而没法履行它应尽的义务了。   宁刻皱着眉:“你没开警报?”   “啊?哦,”肖安摸了摸鼻子,“太吵了,开着不习惯。平时都计算着时间补充能量的,毕竟十分钟就能充满,今天……嗯,就是忘了。”   宁刻没说话,站起来以后一把将肖安横抱了起来,往电梯走去。   肖安愣了一下,随后从善如流地揽上了宁刻的脖颈,勾首在他耳畔低声说:“公主抱得这么突如其来,哥哥受宠若惊啊。”   奈何宁刻还是一脸无动于衷,在电梯门再一次打开之后,躬身将他放在了玄关座椅上。   “今天穿的西服很紧。”   肖安偏偏头,宁刻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从头到脚把自家弟弟给打量了一番,用自己毫不掩饰的露骨目光。   嗯,这一身行头确实很合身,颜色是一贯低调的黑,但设计却是奢华的,说不定是出自什么名家之手的手工剪裁私人订制。人靠衣装。不对。   肖安迅速在心底否定了这个词。分明是宁刻衬得这衣服更贵了,换个别的什么人穿,绝对没这效果。   宁刻正背对着他换下衣服,衣服外套和马甲脱下之后,白色衬衫之下的肩背更加彰显出存在感。   肩宽背阔,线条在腰身处收得极好,有种呼之欲出的力量感,一本正经地流露出禁欲味道。   让人只想把他给扒个干净。   肖安摸了摸下巴,在心底啧了一声,真是引人犯罪的好身材,他这么一想就有点后悔在宴会上勾引宁刻跳探戈了,那么性感的模样白叫那帮子红男绿女瞧去,他真是亏大发了。   还是让这人永远一张扑克脸的好,本来就够招人的,要是再浪荡一点,这家里可就没他这个哥哥的立锥之地了。   换下外套的宁刻直接去了浴室,没有理会肖安的意思。肖安兀自盯着宁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衣服太紧所以不方便蹲下,不方便蹲下也就不方便背起自己,如此才选择公主抱的意思?   明明刚才蹲下来帮我检查了外骨骼。   于是,肖大设计师就这么坐在弟弟家的玄关里傻笑了起来。   等笑够了他又撑着脑袋,隔着磨砂玻璃欣赏里头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男入浴。   这种事情还要一本正经地解释一句,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这么可爱的人又让他怎么能不喜欢呢?   “唉,”肖安愁眉苦脸地叹息一声,“真是造孽啊小刻,让我拿你怎么办吧才好啊,怎么就这么可爱。”   他今天也弄了一身臭汗,坐在玄关发了会儿呆,便去卧室的浴室洗澡了。   本是出来打算在客厅看部电影再喝点小酒的,却看见宁刻在沙发上也坐得笔直端正的背影。   那人大概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向一旁挪了些是在给他让位置,于是肖安却之不恭地坐了过去。   他刚从浴室出来,身上披着的居家服还带着几乎可以蒸腾的热气,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发梢氤氲着些许湿气。闲散地往沙发椅背上一靠,问道:“怎么了,小刻?”   宁刻却是已经站了起来,走到沙发的搁脚凳前面对着他坐了下来。   他一贯打理地一丝不苟的发此时松散地垂在额前,穿着居家的白色T恤和休闲裤,一瞬间让肖安有些恍惚。   好像看见了十余年前的宁刻。   那会儿的宁大医生还在接受基础教育,白T校服是标配,其实看起来还没现在有棱角,就是只不怎么爱叫的猫。   还是那帮女孩子眼里的高冷男神。   肖安眼前闪过了几张脸,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能把当年那些女同学的脸记得这么清楚,那些觊觎他家弟弟的姑娘们。   觊觎这颗石头什么呢?美貌?   应该是美貌吧,不然一天天地盯着一颗又冷又硬的石头瞧什么。   于是肖安支起下巴,无遮无拦大大方方地欣赏了起来——说这家伙是颗石头真不冤枉他,还是最坚硬的那种,好像经年也不会变。   肖安从容地任由思绪乱飞,因为他万万没想到宁刻接下来要干什么。   直到宁刻抬起了肖安的右腿搁在自己的膝上,然后将他的裤腿整齐地卷起,让他的膝盖和小腿都完整地露了出来。   好像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画面,肖安一怔,难得后知后觉。   【作者有话说】   肖安:一款飞醋吃成陈醋依旧记忆犹新的醋坛子 第15章 苍白无力的小腿   宁刻指腹触到的好像是一片冰凉,肖安这条没有知觉的小腿就如同一个外部生生接上去的没用部件,连他身上的温度都没能分到半分。   可就连木头那样的死物摸起来都是带着温度的,只有肖安,永远面热心冷。   宁刻将掌心完全覆上了苍白的皮肤,他想让掌心之下的温度能暖一点是一点。   “你有多久没做过按摩了?”宁刻音色冷硬。   “……嗯,”肖安像是在思考,最后放弃道:“不记得了,好像是蛮久了。”   又听他道:“哥哥最近新入职嘛,手头的事儿比搬家的蚂蚁还多,哪儿还有空管这条腿,反正它也没什么感觉。”他说着还无所谓地拍了拍那里苍白的皮肤。   宁刻有一瞬的难以自持,指腹压在掌下的皮肤,下陷的冰冷皮肤愈发泛白周围却又洇出了异样的红。但他很快就察觉了自己的情绪,转瞬间不动声色地收拾好了自己的失常,手中按摩的力道回归了正常。   肖安这条腿没感觉,触觉、痛觉统统没有,自然也感觉不到宁刻刚才失控的力道。   只会觉得宁刻在矜矜业业地为他按摩。   其实这种事情只要晚上睡觉的时候交给外骨骼就可以,自带的微电流按摩功能比人肉手动的按摩更能有效地刺激枯萎的肌肉和筋脉。   对于五感正常的人而言高等级的微电流刺激确实不大好受,不过肖安感觉不到其实也没什么。可宁刻一直都知道,肖安从来不愿意戴着外骨骼睡觉。   这么多年了,肖安还是没能习惯。   白天肖安得装成正常人不得不戴着这东西,可是他讨厌这玩意儿,排斥这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是个残废的东西,晚上当然不肯继续戴着。   平时衣冠楚楚的肖安看起来潇洒甚至风流,漂亮的脸和同样漂亮的身材让他从不会淹没在人群中,可是西装布料下掩藏的这一双腿……   肖安的右腿小腿早就在他日复一日刻意地忽视中委顿又扭曲了。   是真的不好看,肖安其实是介意这一点的,所以他在外边绝对不会露出这条伤腿。   宁刻也知道,但是在他面前,在只有他们的空间里,肖安又好像一点儿也无所谓了。会任由他摆弄自己的那条腿,也丝毫不介意把丑陋的伤疤晾在他眼皮底下。   更多时候,宁刻觉得他的哥哥是故意的。   肖安任由宁刻帮他揉腿,以前宁刻也没少做这个早就轻车熟路了,他自己往后一靠没骨没皮地瘫在了沙发上。   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耳后突然觉得一疼,硬生生将他的神魂扯到清明,他默默睁开双眼,天花板的冷白映入眼底,微微下压的唇角显示出他的不悦。   脑海深处想起了女人略显机械的知性声音:“晚上好,五号。中心需要你汇报一下目前的情况。”   肖安抿唇调整了一下不悦的心态,垂眸看了一眼竟然还在帮他按摩的宁刻,用意识回复道:“晚上好,目标任务顺利推进中。”   那边的声音又响道:“你的邮箱里应该已经收到了来自伦委会的邀请,联盟历517年的智能全息大会将会在源城召开,你是受邀的嘉宾之一。”   “哦。”肖安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源城早就为这场大会做足了准备,街头巷尾都能看到相关的介绍。   邀请函应该是今天才发出的,他今天忙了一整天并没有时间检查邮箱。   “中心需要你在这次大会上正面接触到伦委会的委员纳尔森以及斯科特,并向斯科特委员透漏出以下信息……”   肖安静默地听对方把话说完。   “伦委会委员,中和派的现任领袖本森·斯科特?”   对方回复:“是的。”   “我知道了,会办好的。”   女人继续道:“中心静候你的好消息五号,周末愉快。”   周末已经要结束了,还要听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愉快。   肖安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他支起上身,一把推开了宁刻的手,然后不由分说地圈起宁刻的脖颈,不耐烦地说:“别揉了,我好困,去睡觉。”   宁刻只好抱起他,把他带入卧室,同他一起沉眠在柔软的衾被里。   肖安在面对他的时候永远是不加掩饰的,这是宁刻“偷来”的,最后的底牌,但他并不能时时刻刻究清肖安那些情绪的来源,这个人像六月天,说云便云说雨便雨。   不过就像大气里的云雨与光、热、地理等无数因素有关,因万因而成一果一样。肖安的任何情绪也不可能空穴来风。   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年轻的心理医生却抚着怀中人的后背难以入眠。   困锁着肖安的究竟是什么,是18岁那年让他失去了身体自由的事故,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年少时的梦想,还是父母卒然的死亡?   ——又或者是这一切的合集。*   那天下午肖安在办公室里翻资料,正看的头昏眼花的时候,朋克少女邱绪顶着一头丁零当啷的小齿轮端了杯咖啡到他面前。   “老大,看起来昨晚没休息好啊,你现在在看什么呢?”   肖安冲她说了声谢谢,先端起咖啡灌进一大口。   邱绪瞟了一眼肖安的光幕,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全息技术发展史?老大你还看这个,我当年在学校里历史课几乎全是红灯,看见一排排新联盟历xxx年就头昏眼花。”   肖安轻笑了一声:“我也差不多,历史课基本都是前听后忘,所以才临时抱一下佛脚。”   “哦,”邱绪明白了,“那个全息大会还剩一个星期就要开了对吧。琼老板和老大你们俩都收到了邀请函,羡慕啊,我也想去长长见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有资格。”   “会有机会的。”肖安安慰道。   “不过七月流血事件啊……这个不学史都多多少少听说过,我记得小时候还看过改编的电影,吓得我三天没敢一个人睡觉。我爸妈因为那电影的爆炸特效全息做得太真实,还去找伦委会投诉了。”邱绪看着肖安光幕上的一排年鉴,喃喃道:“好像除了新联盟刚成立时的那两百年,就没有那么大规模的暴力事件发生过了。”   肖安:“是啊,你是在那之后出生的吗?”   “啊?哦,对,我492年的。”她又道,“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真正的类人全息,类人全息真有那么厉害吗?”   她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我们最近不都在读宁医生的论文嘛,我总觉得啊,他论文里写的意思是,入梦症和类人全息有关系?”   “我也没见过,”肖安关了光幕,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我是488年的。至于有没有关系,谁知道呢?我看他们搞心理学的真不该削尖了脑袋往伦委会里爬,直接去玄信会可能更有前途。”   “哈哈哈哈哈,”邱绪笑得一头小齿轮花枝乱颤,“宇宙的尽头是玄学!”   肖安又看了一眼她的头饰,夸道:“你今天的头饰真漂亮,自己写的程序吗?”   邱绪愣了一下,眼神在下一秒转为惊喜,道:“老大你居然能看出来这个!我进了咱们工作室以后就一直戴着,隔段时间琢磨点儿新花样,从来没人看出来过。”   “老大你怎么看出来的?”   “今天的稍微有些bug,”肖安说,“气味参数不对,b132.24.96会更合适。”毕竟故意做旧的钢铁味道泛着化学试剂的味道,和真正因为钢铁老旧而产生的味道,并不一样。   邱绪眨着眼想了想,而后不由鼓掌:“这都能闻出来?牛逼啊。”   肖安笑笑:“我出去一趟,到宁医生那里矫正一下数据,待会儿就直接下班了。”   “哦,好的老大。”   朋克少女的性格简直像是彩虹色的热气球。   今天的办公大楼是柯布西耶的风格,放在这个年代多少有些“毛坯房”的味道,不过胜在有巨大的玻璃幕墙,室内采光相当充足,肖安顺着檐廊往前走,发现稻田工作室的大门前站了两台全息警察——外观是太空感十足的机器人模样,也是联盟全息警察的标准皮肤。   他还打算过去凑个热闹,两名正儿八经的警察从里面走了出来。   洛拉·扬正在礼貌地送人。   看起来年长一点的那位警官道:“非常感谢两位的配合,如果之后想起来什么可能相关的线索,还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他说着目光移向室内,“宁刻先生,近期我们可能会随时联系您,还请保持通信畅通。”   然后两位警察礼貌颔首,带着他们的全息小伙伴离开,同肖安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冲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肖安先生,”还没来得及往回走的洛拉·扬看见笑眯眯的肖安,便冲他打了招呼,“下午好。”   “下午好,扬小姐。”他一脸八卦地问道,“脸色怎么这么差,因为刚刚被警察叔叔查水表了吗?”   洛拉·扬的脸色确实有几分苍白,她一贯的温柔亲和都淡了许多,叹了口气说:“是个不幸的消息。有位患者先生去世了,方才的警察先生说是他杀。”   她看起来有些悲伤,“曼西先生为人随和,看他和家人的相处就能明白,是一位很慈和的父亲,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会遭遇这种事情。”   肖安皱起眉头,“曼西先生?”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许耳熟。   “说起来,肖安先生和曼西先生还有过一面之缘的。”   肖安想起来了,是那位白头发的老先生,确实慈眉善目,“真遗憾。七月流血事件以来源城治安在联盟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没想到居然还会发生凶杀案。刚刚那些警察也盘问了宁医生是吗?”   “是啊,”扬给肖安倒了杯冰水,“推测死亡时间是前天的夜晚九点左右,那天下午曼西先生和宁医生交谈了两个小时,听警察的意思我和宁医生是最后见过曼西先生的人也说不定。”   肖安点点头,“好,我进去看看宁医生。”   宁刻专用休息室的门并没有关,那个穿着白大褂的那人似乎等候肖安已久。   【作者有话说】   虽然写到了杀人案 不过主角不断案哈,他们就是普通市民,办案子还是得交给警察蜀黍~ 第16章 全真全实下的真实   察觉到肖安脚步声的宁刻并没有回头,他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光幕上,联盟日报的头版头条报道了这场显而易见的凶杀案。   独自一人接受心理咨询的老先生,结束咨询后一人在中心广场附近的餐厅用了晚餐,然后欣赏了聚集在中心广场上的年轻人们精彩的音乐演出,随后走进了北区办公大楼中间的小巷里,紧接着这位老先生就此消失在了天网里。   再之后,接到曼西先生家人报警的警察叔叔们在老先生死后的第39个小时,于中央广场全息交响乐喷泉的死角里,通过电子搜查犬发现了这具年迈的尸体。   配图是一张音乐喷泉的照片。   “很在意这个吗?”肖安在宁刻身后问道,同时打开了自己的搜索引擎,键入关键词之后看看网络上的反应。   就像他之前所说,源城以良好的治安闻名联盟,别说是凶杀案了,连“一不小心捡了别人的东西”这种事儿都难得一见。   这样一场他杀的案件,想必会引起民众的高潮。   宁刻:“嗯。”   肖安挑眉,他刚刚好像听见自家弟弟“嗯”了一声?他都没指望这人回答他,抬眼望去发现宁刻正看着他的光幕。   果然,网络上的相关热词已经高位不下了,肖安点进去猝不及防地被一张高清无码血腥大图糊了一脸。   “草。”不禁咒骂出声。   随后又皱着眉头看回去,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死相实在说不上安详,被凌虐,被肢解,被堆在闹市区的角落,像屠宰场里的烂肉一样堆积在一起,血肉模糊。死不瞑目。   宁刻:“他是活着的时候被砍下四肢的。”   这句话,饶是肖安这种没心没肺之典型,听在耳朵里也觉得毛骨悚然。他忍着不适仔细看了尸体的创口,发现可能真如宁刻所言。   可是,“你怎么知道的,你还修过法医相关?”   宁刻回道:“只看过一些简单。”   肖安还想再看看尸体的细节,光幕上突然跳出了404的弹窗,那张血腥的图片被和谐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现在的时间信息,他记得刚才那张照片是两分钟以前放出来的。   “奇怪。”他一边念叨,一边往光幕上点了几下,之后一个录频软件被调了出来,点开之后那张照片又被清晰地拉了出来。   “实时录屏?”宁刻在肖安身侧问道。   “哦,有一回丢数据之后就学乖了。”他接着说,“凶杀肢解……那位老先生哪里结下这么大的仇?”   宁刻已经把曼西先生相关的诊疗记录全部交给了警察,根据警方现阶段的排查,还无法锁定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嫌疑人的嫌疑人。   “按正常的罗辑思维来看,近十年他身边来往较密的人里不存在这样的人。不过一个人活了90余年, 漫长岁月里有无数来了又走的过客,是不是曾经和某个人结下了‘梁子’,可能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宁刻说。   “哦。”肖安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90余年?我见过那位曼西先生,头发花白皱纹丛生,我还以为他至少120岁了。”   旧联盟时代医学革命之后,人类平均寿命被拉扯到一个半世纪之久,到了现在,有钱有闲的富人们活到百六七十的也比比皆是。青年期从此有了整整一个世纪,真正的衰老通常会在个体存活120年以后才发生。   90岁的人或许会在漫长的时间里沉淀出成熟的气度,但绝不应该像这样露出衰老的痕迹。   “他有什么病吗?或者说得过什么罕见病,感染过什么罕见病毒之类的?”   宁刻的视线从光幕中那些肉块上移开,然后他走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回答:“他在我这里接受治疗,是因为‘入梦症’——只是疑似,醒来之后就开始加速衰老。”   “入梦症还能醒过来?”肖安下意识反问,又在宁刻开口前自己把自己怼了回去,“哦,你刚才说疑似来着。”   “我看了你给的那些论文还有乱七八糟的资料,不过说实话那里面写的所谓的‘入梦症’的确诊让人云里雾里,什么才是真正的‘入梦’,什么是疑似,二者之间怎么界定,真的有明确的界线吗?”   “疑似,难道就不能是从‘入梦症’中康复吗?”   这问题问得弯弯绕绕,简直被他讲出了几分哲学道理,简直堪比“我真的是我吗”了。   宁刻只是淡淡地回道:“曼西先生曾经是一位极端的全息技术反对者。”   “这……还真看不出来啊。”肖安睁大了眼睛摇摇头。   至于为什么是曾经,除了老先生自己金盆洗手了的可能以外,更大的可能性是联盟历488年七月流血事件之后,极端技术反对组织被包括“伦委会”在内的各路势力全力打压,这帮人搞不下去了。   不过这和他疑似“入梦症”有什么关系,他思绪一转明白了宁刻的意思,“因此他很少接触全息技术,甚至很有可能连智能管家都不用,而且说不定还佩戴了智能全息屏蔽装置?”   诚如邱绪小姐姐所言,宁刻的论文和各路数据分析里,都将“入梦症”与智能全息技术联系在一起。   如果这是确诊的必要条件的话,那曼西老先生确实只能算是“疑似”。   “嗯。”宁刻的模样还是很冷淡。   接诊多年的患者猝然死亡,而且是相当惨烈地死于非命,他甚至看见了血腥的尸体,却好像对“生死”根本没有触动。   这会儿的端坐静默,更像是因为失去了一个珍贵样本的惋惜。太没人性了。   怪令人羡慕的,肖安想。   他双腿相交着背倚在宁刻的办公桌上,又把联盟日报那单调无趣的头版头条翻出来看了一遍,随后偏着头说:“很奇怪,我觉得比起定向谋杀,这更像是随机杀人。”   宁刻抬眸看他,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首先就是你刚才对我说的,近几年曼西先生的人际关系网里,并没有这样一个有动机的人物存在。”   “其次——”他拉长了尾音,“如果这个梁子是很多年前结下的,那么凶手必定是经过了一番绸缪才会选择动手,虽说通过肢解凌虐这样残暴的方式,抹杀掉一个自己讨厌的人不能说不合理,但是他抛尸的地方太奇怪了。”   “一般来说,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一个讨厌鬼,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尸体,永远也没有人能够查到‘我’的头上,如此置身事外地继续过自己的逍遥日子,才更符合蓄意谋杀者的心态才对。”   “当然,有人可能会认为那凶手或许是时隔多年后突然在大街上撞见了仇人,回忆起某段屈辱或忿恨的过去,因此一时想不开激情杀人了也说不定……你看果然有人这么说。”肖安指着光幕上的网民发言对宁刻道。   “联盟发展到现在,没有人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避开广场上的所有天眼。”宁刻接上他的话茬。   肖安摸摸鼻子,肯定道:“没错!”随后又有点儿心虚,其实也不是真的没有人,不过拥有那种技术水平的人全联盟也屈指可数,更主要的是,“抛尸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心本身,实在不符合刻意谋杀的心态。”   “为什么不能是病急乱投医了?”宁刻一手支在沙发扶手上反问,他的神态是放松的。   肖安:“嗯?”   “你是说抛去天眼的问题不论,凶手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抛尸地点,所以扔在了全息音乐喷泉里?”   宁刻:“全息造物,能篡改人包括动物的所有感官,那具尸体就算在里面腐烂发臭,变成恶心的尸水,也没有人会发现。没有人会闻到味道,所有人都会‘视而不见’。”   “这话是没错,”肖安还是反驳道,“但曼西先生不是没有家人,一旦家人因他失踪报警,警察调阅过天眼数据以后,带着电子搜查犬来溜一圈,分分钟就能找到尸体,就像今天这样。毕竟太近了。”   宁刻接受了肖安的所有说辞,“所以杀人者故意抛尸在人流量最多的地方,就是为了让人看到。”   “嗯。还有一点很奇怪,你不觉得那张照片从它发出来到被和谐的时间未免太久了一些吗?那种高清无码的血腥大图,我个人觉得以联盟伦委会的和谐实力,它根本不应该通过发出来前的审核才对,可它不仅发出来了,还至少坚持了120秒。”   “刚才还是午休时段,相信看到原图,甚至像我一样将图保存下来的人只会多不会少,这种具有冲击力的事件和图片,对公众心理造成的影响,我想你比我更能估算。”   “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一个巧合。”   宁刻不可置否,只说:“你的推论没有大问题。”   “那当然。”毕竟肖·细节设计师·安先生,人生前十八年的理想都是当一名联盟刑警。   “只是忽略了一个可能。”   肖安挑眉,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宁刻:“你认为这是一场针对舆论的随机杀人,但我觉得不能排除这是一场针对舆论的,定向杀人的可能性。”   肖安的嘴角微微拉平,他意识到宁刻的话没有错,如果杀人者的目的在于挑起舆论,那么杀人者与被杀者之间是否有宿怨就不再是必须要考虑的因素,杀人者更在意的是被杀者“被杀”的价值。   ——他的死亡以及其死相被公之于众的“价值”。   “而且是扔在了中央广场的全息音乐喷泉里。”宁刻继续如此说道这个时代全息无处不在,中央广场不但音乐喷泉是全息的,连地面的大理石也一样,各栋写字楼的涂装,街角餐厅的个性装修,这里的一切都与全息密不可分。但是!   中央广场的全息音乐喷泉建造于联盟历489年,每年的7月15日都会响起《七月和平交响曲》,以此来纪念在488七月流血事件中,因为极端技术反对组织和新家人倡议会的争端,而丧生的所有民众和那一位牺牲的军官。   29年来治安水平稳居联盟前三的源城忽然发生恶性凶杀案,死者曾经是极端技术反对组织的成员,抛尸地点是人尽皆知的流血事件纪念设施,它在声嘶力竭地向舆论呐喊,至于究竟在喊什么……   “查案应该交给警察去做,”宁刻站了起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总不至于是未卜先知,来给源城警察当场外支援的?”   “啊,”肖安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你不说我都忘了,我是来找你核对数据的。”   他的脸色又恢复了天生的笑相,“办案什么的当然是交给警察叔叔啊,普通公民好好生活不惹事儿,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来,工作工作,我还想早点下班回去泡个澡呢。” 第17章 优雅地住在悬崖边   舆论的发酵只需要猴子啃完一颗苹果的时间。   各路媒体就像闻到了腐肉的秃鹫纷至沓来,什么盘点古往今来的著名杀手,什么变态杀人狂的悲惨童年,什么全息景观与抛尸之间的二三事……   怎么猎奇怎么来,怎么耸人听闻怎么操作。   巨大的流量背后都是源源不断的金钱。   凶杀案毕竟存在很大程度上的不可预期性,就算联盟的全民基础教育接受率高达百分之百,依然扛不住0.3%的反社会人格患者的存在。其实针对个人的谋杀并不会引发公众的恐慌,网络舆论场上的猎奇心理会更重一些。   警察显然有意将这次凶杀案往个人恩怨导致的谋杀上引导,虽然他们连可能的嫌疑人都没有排查出来。   分管舆情的那部分人还压了几条发散性较强的帖子来控制舆论走向。   毕竟今年的智能全息技术大会没几天就要召开了,源城上下没有哪个吃公家饭的人想在这个时候搞出岔子。   但好死不死,被限流了的一条帖子出自一名千万粉丝的大V之手,一贯以针砭时弊为话题,粉丝遍布联盟各星系。   他的帖子一被限流,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粉丝们就都不约而同地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你越禁我什么,岂不是代表了你越害怕什么?那么你越害怕的,岂不就代表着那离真相越近?   而且,好好的警察办案,禁了那些在广场上耸人听闻的言论也就算了,怎么连有理有据的科普与分析也禁呢?   再一看那大V帖子的主题——全息景观与恶性犯罪?   这是不是就有那么点儿阴谋论的味道了?   紧接着有人扒出了受害者亚历山大·曼西的生平,恨不得将他的前世今生都化为论坛体小说,以博得联盟纪实文学最高奖为目标,语言引人入胜地将其一生拆解,摊开在了公众的眼皮底下。   说不好有多少人,看着看着就忘了这是个曾经存在的活人,而不是什么无良作者笔下捏造的倒霉角色。   敏锐的网友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死相凄惨的老头居然是一名极端技术反对主义者?   憎恶智能全息的人,竟被抛尸在全息纪念碑之下?何等讽刺。   羊毛卷少年——按年龄来算,也可以叫大叔——洛克·兰在办公室里友好地分发着午后的甜点。   “谢谢洛洛哥,哇今天是巧克力泡芙!我超超超超级喜欢巧克力的!”李扬乐呵呵地接过洛克·兰的零食,一脸阳光的幸福。   洛克显然很受用,笑着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做泡芙呢,小扬喜欢就好。”   “果然是洛洛哥你手工做的!分到一个组我们可太有口福了。”   御姐莫林也矜持而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也拿两个给老大。”洛克说。   于是肖安眼角余光的办公桌上就出现了两颗泡芙,耳畔同时响起了羊毛卷洛洛颇为可爱的声音,他还特意压了小声:“老大你在摸鱼啊!”   没错,肖安的光幕上都是最近的联盟八卦。   洛克:“哦~是那起碎尸案!我也关注了,怪血腥的,前两天午休冲浪一下子刷到无码原图吓得我魂到奈何桥了差点儿,还好我没开全息模式。”   现在的网民基本都在“银河”这个app的海洋里冲浪,银河附带全息功能,追求极致的场景还原,当然在给用户提供最佳体验的同时,银河也以完善的分级制度标榜着自己“有担当负责任”的良心企业形象。   “我看好像有不少开了全息模式的人被吓坏了,还有个未成年直接吓得在家庭医疗室里躺了两天,好像还有不少人排队去找心理医生,不知道楼上稻田的医生们最近是不是要忙得飞起。”   “是嘛,”肖安随意地滑动着光幕,好像真的只是在浏览八卦,“那估计银河有得赔了吧。”   “赔了不少,”洛洛说,“公告都置顶了,态度倒挺好的,公关是真的强。还说什么遭了黑客侵袭,防火墙都重修了半天。”   肖安挑了挑眉,惊异道:“银河的防火墙都能被凿穿?啧啧啧,人才啊。联盟安全部要是不招安就可惜了。”   他说着拿起一颗泡芙,就着黑咖吃了下去,山猪嚼不了细糠似的,好像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尝到味儿。   “好吃好吃,洛洛你手艺真不错啊。”盛赞听着倒是诚心,也不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   “老大喜欢就行。”羊毛卷男孩儿的笑容洋溢出了螺旋的圈圈。   “不过全息大会那边儿好像不太好,老大你有关注吗?”   肖安摇头,反问道:“怎么了,总不至于经费紧张吧。”   “不是,”洛克·兰有些忧心地说,“有人说那碎尸案和全息大会有关系。有一些民间协会,也不能说是极端技术抵抗派吧,他们自称是行业自律协会,一直在要求划定技术发展界线什么的。这些人都在说这是杀鸡儆猴。”   洛克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充满着少年气,刻意压低声线想要突出言语中的毛骨悚然时反倒充满了诡异气息。   肖安忍不住似的轻笑了一声,“你说的跟我大学那会儿看的网络小说一样,哪儿有那么多阴谋啊。放心,就算真的是阴谋,神神叨叨不站在明面儿上的大人物也都是炮灰,肯定会有平民英雄出来拯救世界的。”   他打了个哈欠:“唉,不说了。今天怪累的,我还得把参数再调整一下。”   洛克很有眼力见地笑笑说:“那老大加油,注意劳逸结合啊。”   哪儿来的劳逸结合啊,肖安不禁在内心狠狠吐槽,家里——哦,不对,那不是他家——沅江路沿洋小区的那间公寓里的男人,这几天简直跟出家成了仙儿似的,清心寡欲堪比柳下惠。   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能那什么生活了,这叫他怎么逸,就说怎么逸?   任他怎么勾引都不为所动,就算躺一张床上也都是纯盖棉被,连聊天儿都没有。要不是男人晨起时的生理现象还能出现在宁刻身上,肖安都快怀疑自家弟弟ED了。好烦。   烦躁的肖安咬着自己大拇指的指甲盖儿,用光幕拉出一面镜子,仔细端详了两秒,很好,很帅。没问题。   出问题的果然是宁刻。   然而截至全息大会正式召开,肖安还是没能解决他弟弟出现的问题,身心得不到疏解与满足的最大副作用就是,肖大设计师在会场璀璨热闹的环境里依旧透漏出萎靡。   全息大会上除了各家集团带着最新技术来八仙过海之外,最重要的不过就是交流感情,恳亲会的会场布置得非常温馨低调,完全没什么“智能全息大会”的高科技未来感。   和白天各路神仙争奇斗艳的技术比拼大相径庭,反差感本身倒是更有非现实的感觉。   不过就宣传语来看这是为了契合本次智能全息大会的主题——以人为本,以科技给生活以温度。   一句话里头三个“以”字,说实话这标语一看就出自个文笔不咋地的人不好直接评判它的水平。   肖安在温馨的环境全息里昏昏欲睡,只好给自己拿杯香槟提神,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便笑意靥靥同人碰杯,一起喝上两口讲几句彼此奉承的话。   他生着一张好皮囊,又是天生笑相,随便讲些什么在别人看来都是如沐春风,叫人好感倍增。   不像会场另一个角落里的宁刻,一身纯黑西装不像是来参加恳亲会,倒像是出席某位全息专业老教授的悼念会,光是站在那儿就有刑秋肃杀之意。   不过这都宇宙时代了,也没人嫌他宁大医生的一张棺材脸晦气,大家都是唯物主义者十分愿意亲近心灵的治愈师。   宁大医生的跟前可以说是门庭若市,都快挪不动道了。而他的模样仿佛首都星自由广场上被游客环绕的星际航行之父的等身像,以及铜像下的座右铭——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肖安眼角余光扫过那挺拔的身影,觉得宁刻现在一定很不耐烦,但又必须像个“人”样地压抑自己,无可奈何地肯定很痛苦。   于是肖安不着痕迹地哼气了一声,颇为不道德地感觉自己小小出了口恶气——叫你性冷淡。   就这么短暂地走了一下神,这次全息大会的两位重量级人物汉特·纳尔森和本森·斯科特已经相携而来。   一位是伦委会强硬派领袖,另一位则是伦委会中和派领袖。   不说水火不容,那起码也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不过两位走到肖安面前时叫人几乎要觉得这是一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连彼此脸上温和的笑意都有八分相似。   这是正愁瞌睡枕头就手拉手自己跑过来了啊,肖安心道。   “安,又见到你了,这是你第一次来参加智能全息大会吧。”纳尔森热情地同肖安打招呼。   肖安同样扬起相熟的微笑:“好久不见汉特大哥。”   他们俩确实认识,算起来该比纳尔森着意招揽宁刻还早,两人是同一家马球俱乐部的会员,在纳尔森去杨城的马球场打球时成了球友。   纳尔森身为一派领袖事多少闲,一年打不了两次球,而肖安——肖安是个“身体不自由”的人,马球场上又能有多尽兴?   所以说有多熟当然算不上,不过社交场上比不熟熟一点点就足够了。   “这两年忙了都没空去杨城,不过听说你在源城定居了?以后可以有机会再约起来了。”   “寄人篱下”应该称不上是定居,不过肖安还是面露期待地点头,而后丝滑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纳尔森身边这位身上:“这位是斯科特先生对吗?”   “新联盟成立五百余年,智能全息领域飞速发展,大事记一本历史教材都写不下。但要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莫过于这百年来公共基础设施领域的全息普世。”   “我小时候接触的第一本智能全息科普读物上就有您的名字,”肖安说着主动向本森·斯科特伸出手,“终于有机会见到您了。”   纳尔森的长相不负他“强硬派”这个民间诨名,眉毛浓黑眼窝深邃,连眉心的川字都恨不得等差排列,端的就是一副说一不二的模样,导致他这“亲和”的笑意也叫一般人望而生畏。   不过这八分等同的笑原原本本地挪到本森·斯科特身上,就叫人仿佛真看到了书里写的温和神父。   斯科特的年纪该比肖安大两倍朝上,不过也还处在青年期的尾声,眉眼都是柔和的向下走的弧度,眼角已经有了几道细纹,更给他平添了长者的和煦。   笑意更深的时候像是有什么都舒展开了,那东西名为真诚,叫人心生好感。   他握住肖安的手,看着肖安的眼睛道:“肖安,我听封立说过你好多次了,每次都眼馋你做成的那些项目,羡慕你能力过人。说得我啊早就想见见你了。”   “封师兄?他肯定没少埋汰我吧,老师那么多学生就属我这位大师兄成就最高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源城的全息基建就是封师兄当年从克利安学院的老先生手里接下来做完的,那可是一段佳话,我们学院每年的都有优秀毕业生写小作文致敬。”   斯科特温和地颔首:“当年那事差点出了大篓子,基础建设花的都是联盟公民纳的税,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工程。”   “没想到当年民选的团队也敢对这笔钱打主意,还好发现地及时,没叫他们中饱私囊。只是整个团队都被伦委会裁撤,当时这个项目也就成了烫手山芋。”他说着神情显得严肃了不少,到不叫人觉得疏离,只是可以从他的眼角眉梢察觉出他当时的无奈。   肖安对些智能全息史上的东西显得信手拈来,“所以您钦定了封师兄,他当年也是初出茅庐,能把这么大的项目交给他,还成功的让源城成了联盟全息基建的典范,这种魄力和眼光真叫我们不得不佩服。”   “毕竟世上常有千里马,伯乐却只有一人。”肖安感叹地说。   “是啊,”纳尔森不着痕迹地打断了肖安话头,将话题偏转了角度,他可不想斯科特手下再多一位肖安这样的“千里马”,“封先生今年提出的创意也让人眼前一亮。”   “技术终究是为人服务的,”斯科特环顾着智能全息营造的温和夜景,说,“这么多年了我虽然一直在倡导人类要勇敢地拥抱技术,但也无时无刻不担心人类会不会变成没了全息就活不下去的可怜寄生虫。”   这实在是不像一位中和派领袖会说出口的话。   积极地拥抱技术,勇敢地创新,大胆地探索——这才像是中和派的理念。   也怪不得这几年强硬派在伦委会里得了上风,连斯科特这样的领袖都对自己一贯奉行的信念产生了动摇,何况后头跟着大旗舞大刀的那帮子。   倒是纳尔森显得淡定又大度,他说:“封立敢想也敢做,技巧绚丽也是个人特色无可厚非。不过您说的没错,”纳尔森直言不讳,“所以需要我们更加地明确边界。”   对于他这番话,斯科特只是笑笑即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肖安左右看看,适时地打了个岔,“说起来今天我还没见到封师兄呢。听说他在忙戈尔菲诺城的案子?那可是个大工程,是不是没空来源城了。”   斯科特摇摇头:“他送展的东西早几天就已经到了,早点的时候也跟我打了个招呼。不过戈尔菲诺的案子确实离不开人,他估计开全息会议去了。”   “说到戈尔菲诺,安,我记得那个案子你的老东家也去竞标了,那会儿你还在杨城吧。”纳尔森问道。   肖安说:“当时还没收到方舟的邀请,那案子我也提了些许建议,只不过后来决定来源城就退出了项目组。”   “小肖你的项目书递上去了,是以托特维塔的名义吗?”斯科特关切道。   肖安点点头,斯科特若有所思地微微蹙眉,而后道:“我看过那份项目书,当时很遗憾托特维塔临时放弃了竞标,招标组还给他们重新发去了邀请函。托特维塔的总监回函说是项目负责人转职了,我没想到那本项目书就是你写的,我对你写的分析印象深刻。”   “你说戈尔菲诺全息基建的最大问题在于基础硬件设施材料的落后,这会直接导致套用现代全息智能核时,全息效果发生大范围的紊乱。”   “只是达不到预期效果,全息场景显得简陋倒也能够接受,但是大范围紊乱的光电信号场笼罩在碳基生物的身上,恐怕要出大问题。”肖安接着他的话往下聊,“戈尔菲诺的问题本质说起来其实也并不复杂。简单比喻也就是信号的接收——发信之间有矛盾,也就是接收端口不匹配,即使外表上能凑合着连起来,里头的通信线路也是胡乱嫁接的,不短路得‘火花四溅’就不错了。”   戈尔菲诺的全息基建改造一直是中和派主导的项目,纳尔森对其中内情并不怎么清楚,他不介意趁此机会多了解一些,于是“好奇”道:“所以说是要改线路吗?”   肖安轻笑:“城市全息里所谓的‘线路’其实是以超级材料的排列组合来呈现的。真得改线路就只能炸了重造……戈尔菲诺恐怕就得大规模移民了。”   斯科特神色严肃,他说:“我记得你的项目书里说只需要构建一个统一的‘收发平台’,做一个桥接和转换,这是真得可行的吗?”   纳尔森也看向了肖安。   肖安从容点头,“只不过过程复杂一点罢了,也需要搭建平台的人对超级材料足够熟悉,能切实地把握那些南辕北辙的接口。”   “安,你这话说得很自信啊。”纳尔森笑着说,“‘只不过复杂一点’这是对你而言的吧,是不是全联盟只有你做得到?”   “汉特大哥开玩笑呢,我也不一定做得到的,当时只是想着可以挑战一下而已。”肖大设计师谦虚地说,“也就九成把握。” 第18章 调休还是调戏   “你和纳尔森很熟?”耳畔忽然传来低语,那异样低频的声音直接越过鼓膜钻进了肖安的脑子里,他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脊背,但当他回过头时脸上的表情却已经一如既往。   肖安翘着唇角:“我们宁大医生怎么到这儿来了,”他说着佯作向四周张望,“你那些小粉丝们呢?居然肯放你恢复自由身。”   宁刻没有理会他的调笑,只是寂静地注视他,好像在等一个答案。   肖安耸耸肩,“算不上,肯定没有小刻你和他熟。”   “我和他不熟。”宁刻冷淡地说,“还有另外一位,是本森·斯科特?”   “嗯。”肖安点头,漫不经心地看着餐桌上的食物,目光在甜品与酒水之间徘徊,最后拿起一杯色若琉璃的香槟。   “他一直在看你。”   “嗯?”肖安顺着宁刻的视线望去,果然与本森·斯科特四目相对,对方友好地冲他点了点头,没有半点长辈的架子。   于是肖安回之以微笑,隔空敬了他一杯香槟酒。   对方或许是在好奇自己与宁刻的关系,毕竟宁大医生如今已经红遍了全联盟,肖安心道。   宁刻的目光扫过肖安因为冲别人微笑而勾起的唇角,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   “诶?”肖安一个没反应过来,“喂,你这就走了?”   宁大医生留给他一个爱答不理的背影。   肖安无奈地摇摇头,真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午夜临近便开始陆续散场了,也有不少人要去附近的酒吧酒馆续二摊,不过肖安只是一个无情的任务工具人而已,他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儿,悠悠哉哉地晃回了沅江路。   智能全息大会为期一周,他每天都得去,白天的学会还要间或充当一下串场嘉宾,忙得脚不沾地,回到家恨不得倒头就睡,实在是没力气浪了。   于是即使宁刻的书房大门惯常大敞,他也没力气进去调戏一二,匆匆冲个澡就窝进被褥里睡了。   白驹过隙大会过半,那是智能全息大会的第三天,前半日一切都还按部就班,不过一声微弱电流紊乱的声音之后,惊叫声打破了平静,众人齐齐望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好了,这下真成连环杀人案了,这是肖安看到那具尸体的第一反应。   原来就有迂回曲折的猜测认为亚历山大·曼西的死,是一场针对智能全息大会的阴谋,如今智能全息技术界首屈一指的实干派大佬就这样陈尸于会展的中心,立马将原来还上不了台面的阴谋外套剥下,成了赤裸裸的阳谋。   人群躁动,与会的上流人士们端庄地掩饰着惊慌,一部分压抑不住好奇本能地勾首观望,另一部分则只觉惊悚恨不能没到过此处。   不过无论是好奇也好害怕也罢,大家都在等待安保机器人的到来,真正逆着人群迈开腿的,只有肖安。   他顺手从会场立柱旁的清洁柜里拿出了手套鞋套穿好,朝着那座短路了的全息创作走去。那其间封立的死相和曼西差不过,整具尸体七零八落,乍一看都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全尸。   但其实并没有那么血腥,那套因能源出现问题而裸露出超级材料骨架的全息装置之下不见任何血迹,也没有半点腐臭的味道。若是星际艺术运动最激烈的那两年,这说不定会被当成一场极具代表性的行为艺术。   全息裸露后光泽如锋的超级材料,和像是被那些金属光泽切割陈列的肉体罗列在一起,而那些肢体好像什么塑料制品一般,泛着通体的冷光……有种说不出的人类造物的精致感。   以死亡造就,充满阴暗气息的精致感。   肖安用端外整体扫描了一遍,显示除了蛋白质以外,有大量的环氧树脂——生物标本制作的常用材料。   这位变成了标本的封先生,他的头颅被摆放在最中心也最显眼的位置,虽然因为浸透了树脂皮肤表面显得十分有光泽感,但他的死相一点也不安详。   面部肌肉扭曲而僵硬,唇角呈现出青紫的抽搐感,白眼高高翻起几乎看不见眼黑,目眦尽裂,好像被定格在了声嘶力竭的痛苦巅峰。   不知道古地球时代的名作呐喊能不能给人带来这么大的震撼力。   没想到治安署比安保机器人还要迅速地就到达了现场,估计他们一直在附近待命,可能就是因为前有亚历山大·曼西死亡的不祥之兆。   人群疏散的时候肖安发现宁刻竟然就在他身后。这位大医生按道理来说应该忙得很,全息大会为期一周的热闹他却头三天里就来凑了两次,也不知道此人是主动前来,还是受了纳尔森的驱使。   不过肖安也没机会问问宁刻究竟为什么,在场所有人都被警员带去分批问话了。   做完笔录重获自由身的时候已经午夜过半,肖安从警员那里拿回被收走的端外慢悠悠地往警局外头走,不经意间抬眸一道迎着月光的修长身影就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小刻,你怎么还在这里,明天不用赶早八吗?”肖安两步跨过台阶,走到宁刻的跟前。   由于肖安是那唯一一个主动靠近尸体的人,他被问话的时间也是在座所有人里最长的,自然也是最后一位走出警局的。   而其他人至少比他早了两个小时,也不知道宁刻在这里站了多久。   宁刻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在端外拉出的光幕上操作了两下,等候已久的家用车便驶向了两人。   肖安耸耸肩坐进了车里,在车窗映照的虚假极光中扯乱了脖子上的领带,整个人都松散了下来。   “你今天怎么也过来了,还好巧不巧的碰上了这么晦气的事情,要不要哥哥回去烧两株艾草给你驱驱邪?”   一言不发的宁刻忽然开口:“你觉得晦气?”   “嗯?”那平平板板的声线叫肖安究不清他这句话究竟侧重在哪里。   “既然觉得晦气为什么还要凑那么近去看,你对尸体很感兴趣吗?”   肖安轻笑低语,带着某种别的意味,“哪儿来的变态会对尸体感兴趣?你哥哥我口味还没有那么重。”   “你知道死的人是谁吗?”   “封立。我见过他。”宁刻答道。   肖安一挑眉,拉开了距离笑着说:“是吗,想不到宁医生交游甚广,连我大师兄都认识,我见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宁刻冷淡地解释:“有名人,至少在新闻里见过。”   也是,封立又不是什么低调的人,而且一贯喜欢占头版头条的大话题,说是全息界的“明星”也不为过。   这回死得这么艺术,恐怕名得出到联盟外了。   果然人怕出名。   “虽然对大多数人而言封立再怎么活跃也就只是个纸面上的符号,不过他确实是我的亲大师兄,看到熟人的身体被摆弄成那个样子,终归有些难以接受。”肖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就是你凑那么近的理由吗——不过宁刻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借着车内昏暗的灯光和内壁上反光的材质,暗地窥视着肖安的神情。   “不过话说回来,”肖安窝在座椅里调整出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嗓音显得昏昏欲睡,“大会肯定是办不下去了,正好我这两天累得要死可以小小休个假。”   “人都被做成了标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上午才刚打过招呼来着……”他念念叨叨的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沉进了黑甜乡,看来说累真不是假的。   封立的案情传得比肖安想象的还要快,他实在是没想到连智能全息大会上那些衣香鬓影的高端上流们,也一样会在社交媒体上发带照片的小作文。   发就发了,谁还没点八卦的心?可那缺德照片还特地用了对死者头颅的高清特写。   这限制级的画面又伤害了多少纯洁的心灵不得而知,不过银河这回要为他们引以为傲的分级制度付出的公关费用倒是可以想见的昂贵。   但无论社交场和网络舆论上是怎样的兵荒马乱人仰马翻,宁医生的家里始终“岁月静好”,玉大叔巡视领地的脚步依旧显得悠哉游哉,连尾巴的弧度都极尽优雅。   肖安睡眼惺忪地游荡到客厅时,惊异地发现他那日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忙碌弟弟,宁大医生身穿柔软的休闲居家服,正端着一杯咖啡浅饮。   天光扫过他的发尾,让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不像是什么万年不化的冰川,反倒成了一杯柔暖的香草雪顶。   叫人想一饮而尽。   他对着灿烂天光打了一个哈欠,掩着唇问道:“我亲爱的弟弟,今天不是工作日吗,光天化日的你就翘班?”   “你的患者们别都望眼欲穿了。”   宁刻眼角都没抬一下,将手中的马克杯放回桌上,继续翻看着眼前光幕。   ——没大没小的混账东西。   肖安拉平了嘴角,两步蹦到宁刻的身后,一把将他锁喉还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他身上,带有警告意味地说:“宁刻先生,知道当你哥哥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应该怎么做?”   宁刻的眉眼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像是终于在听他说话了。   “你应该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张开嘴好好地回答他。这才是一个正常——唔!”   虽然肖安的“锁喉”压根儿没用两分力气,但宁刻如此轻易就把他整个人掀个个儿,叫他仰面躺在了他宁刻大腿上这件事情……着实叫他心下一惊。   宁刻看着肖安难得睁圆了的眼睛,颇为真诚地问道:“是这样吗?”   “我今天调休,哥哥。”   肖安:“……”   这不像是调休,这像是在调戏,我亲爱的弟弟。 第19章 人生记忆的源头   大清早的,不对,现在已经是晌午了,但不管怎么说白日宣淫都不是成熟的成年人该干的事情。于是肖安克制地没有伸出手去勾宁刻的脖子,只是攀着他的肩膀缓缓坐了起来。   坐在宁刻旁边的座椅上。   “为什么今天调休?”肖安奇怪道,毕竟他所熟悉的宁刻一向有条不紊,从来不会轻易地改变自己的计划,特别是这种临时调整工作日程的事情。   宁刻在自己的光幕上轻点一下,一张电子票跳了出来,肖安顺着望去,是源城最著名的一座旅游城的入场券。   这地方在全息基建最为发达的源城以“全真全实”为卖点,占地10.55万平方公里,全部都是实物实景,其间无论雨林峡谷,还是城堡楼台都不带半点全息造物,“自然真实”就是最奢侈的卖点了。   每天都有无数其他星城的游客慕名而来,可以说是火爆异常。   但是这是什么意思?   肖安望向宁刻的双眼,对方似乎记住了他“你应该看着他的眼睛”这句话,正凝眸看着他,然后说:“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就要过期了。”   肖安又看了那电子票一眼,上头写的截止日期确实是今天,所以宁刻这是为了赶在旅游城的入场券过期前把它消费掉,特意调了休?   “你今天也没事是吗,正好一起去。这是张双人套票,省得浪费了。”   所以还真是为了避免浪费?肖安震惊了,等等——难道这就是“正常人”的行为模式?浪费是不好的,调休是免费的,所以用调休来避免浪费?   肖安暗地里摇摇头,觉得他这弟弟追求“正常”追求得多少有些走火入魔了。   反正按他弟弟这个逻辑,肖安想,他自己肯定算不上是正常人。   肖安翘起唇角:“所以弟弟,你是在邀请我同你一起出游?双人旅行倒是增进感情的好办法,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儿上,哥哥我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好了。”   宁刻依旧古井无波,只是把这一笔记上了日程表,然后说:“下午两点出发。”便站起来回了书房。   智能管家尽职尽责地给肖安先端上了一份早午餐,然后把宁刻留下的咖啡杯收到洗碗机里等待清洗。   是很丰富的番茄牛腩烩饭,宁刻的拿手菜之一,就着方才的小插曲,肖安愉快地将这餐时间不上不下的饭吃完了。   坐到近地车上的时候肖安还在打着哈欠,座椅被他调整成了睡眠模式,方便他能以最舒服的姿势窝进去。   帕特旅游城在源城另一个半球的另一面,虽然走空间场五分钟以内就能到,但民用空间场需要提前预约,而且这几天好像业务很繁忙的样子。于是宁刻选择了超高速的近地车,不到两个小时也能到帕特。   “小刻,那电子券是你们咨询所的疗养福利吗,一张套票得过万吧,果然是暴利行业啊。”肖安说着摇摇头。   宁刻这次没在看光幕,而是在看一本纸质实体书,看内页的泛黄程度,还是挺有年代的那种,他一心二用地回答肖安:“我自己买的。”   “哦,你自己买的啊——”说完肖安忽然反应过来,他一下子坐了起来额头差点撞上了车顶,实在掩饰不了惊讶,也没必要掩饰地问,“你自己买这个做什么?”   宁刻道:“到外界走走接触自然,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以很好地缓解压力,舒缓精神。”   肖安缓缓偏过了头,他突然意识到这分开的五年,他实在是错过宁刻太多了,他亲爱的弟弟到底是怎么成长成了这么一个“正常人”的?还知道要旅行减压。   不是,“你有什么压力啊?”   肖安心道这几天压力山大的应该是他才对吧,杀人案变成连环杀人案,还有封立……   虽说因为理念上的问题,他的这位大师兄和他们的导师埃文斯已经井水不犯河水很久了,肖安成为埃文斯的学生还没超过十年,就像他之前和宁刻说的,其实他与封立打照面的次数也不过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还是作为竞争对手。   但封立毕竟是源城城市全息的首席设计师,竟就这么死了。   宁刻听他这问句,终于劳动自己的眼睛看了肖安一眼,但是什么也没说。肖安觉得这人八成是答不出来才保持沉默。   果然,舒缓压力什么的就是随便扯的大旗。   车厢里太静谧了,宁刻侧脸的线条一成不变,肖安半睁着眼在大脑清醒的状态里渐渐泛起了迷糊。   高速近地车里飘荡着缓冲气体,给人一种轻飘飘的悬浮感,像是处在母体之中。   像是那能够呵护一切脆弱的子宫。   肖安有种错觉,那种他和宁刻曾经真的分享过一个子宫的错觉。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从出生就是兄弟,但他们从来都不是兄弟——肖安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些,那几乎是他人生记忆的源头。   每年一次健康检查对于现代家庭而言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其实一般的家庭医疗室就能满足全套的健康检查,但每一年爸爸妈妈都会带他们去远在首都星的综合医疗中心。   宁刻会被送进一间如同巨大蚕茧的诊疗室,在里面睡上一整晚,高精度的移动超级材料游离在营养液里,配合相应的检查程序对他的大脑进行最细致的检查。   每一次出来的诊断书都有厚厚的一沓,小时候的肖安应该是看不懂的,但他把那些文字和符号都印在了脑子里,于是在能懂了的那一天,便什么都懂了。   他的弟弟肖宁刻,天生的高功能社会性病态者,大脑多巴胺神经元兴奋性水平极低,杏仁核活跃度聊胜于无,无论是生物学阳性情绪还是生物学阴性情绪,在宁刻身上都鲜有主动表现,外界刺激之下的被动呈现一样薄弱,完全够不上正常水平。   肖宁刻不是一个正常人,他的大脑构造天生存在缺陷,没有正常人的激素调节机制,缺乏喜怒哀乐,缺乏羞惭感也难以发自内心感受什么叫尊重与被尊重。   就像人类的皮囊里,住着一颗非人类的灵魂。   而这样的人通常会伴随高度攻击性,漠视规则,内心难以认同也难以适应社会,行为容易受偶然动机驱使——也是新联盟时代最容易成为犯罪者的存在。   是整个人类社会里以0.3%的比例存在的反社会人格患者……   “……其实我们也不用太悲观,小刻已经八岁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攻击性,和小安在一起玩玩闹闹时的小打闹也在正常范围之内。虽然先天的那一部分难以改变,但后天的教育和家庭氛围的影响都可以给他更好的引导。”   “这一类的孩子在情感上和这个世界始终隔了一层戳不破的膜,但是在行为上他们和其他的孩子是一样的,甚至拥有更强的模仿力,哪怕他们缺乏共情能力,也可以通过模仿来获得适应社会规则的生存方式。”   每一年负责宁刻检查的医生都会这样对他们的父母说,在大人们沟通的时候,小小的肖安会乖巧地坐在等候区,透过巨大“蚕茧”上的透明小窗往里面看,那里面同样小小的肖宁刻在透明的营养液里舒展着身体。   宁刻小时候甚至比肖安还要好看一点,他们的父母把他照顾得很好,让他脸上的婴儿肥总显出柔软的圆弧,他在营养液里,好像文化展览上可以看到的,那种古地球时代的玻璃球摆件里可爱的陶瓷娃娃。   小时候的肖安静静看着这样的宁刻,可以一瞬不瞬地看上一整天,而宁刻从来不知道这些。   “你们家的小安是个很好的哥哥,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小刻在很多时候几乎呈现出和小安一模一样的行为方式,甚至细致到跑步时的姿势,吃饭夹菜时抬手的幅度。”   “孩子天生具有寻找可以模仿榜样的本能,不过大人和孩子之间的思考路径总是存在区别,对于正常孩子而言这种区别可以被同理心所消化,但对于小刻而言这或许就是难以理解无法应对的,也会导致难以预计的偏差。”   “就像智能核的路径是既定的,虽然海量的学习能让智能核习得自我优化路径的能力,但小刻毕竟还小,他的路径相对单一。”   “幸运的是他有一个好哥哥,身为同龄人,对于小刻而言小安的动作、语言都是更加直观且容易习得的对象,两个孩子能在一起成长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听说小安的理想是和爸爸妈妈一样成为一名星际刑警是吗?”女医生说着慈和地看向了正坐在不远处小肖安,后者感受到她的目光回眸对视,冲她露出了一个独属于孩子的甜甜的笑。   “你们看,小安很阳光,也很有目标和行动力,一直都很积极向上,你们把他教育得很好。这样良好的生活态度也会通过小安传导给小刻的,所以两位不用太过担忧。”   肖向山和弗莉佳·赵对视一眼,看向坐在休息室窗边小凳上的肖安,夫妇两人脸上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他们点点头。   弗莉佳·赵,也就是肖安的母亲说:“还好有小安在。”   她转向医生说:“其实这两年我和向山也已经安心了很多,可能确实是因为两个孩子在一起的缘故,小刻一直都很听小安的话,虽然一直话不多,但就是个小跟屁虫。”   她大概是想起了两个孩子在一起相处的画面,眼角眉梢都浮现出温馨的笑意,“小安去哪里,他就默默地跟去哪里,寸步不离的。”   医生点了点头,在自己的光幕上记下了几笔,对肖氏夫妇说:“对于小刻而言,小安或许就是他观察这个世界的窗口,是架在那层膜上的桥梁。”   “今年他的状态不错,相信以后也不会有问题的。”   然后他们又说了很多话,一切结束的时候,小肖安已经窝在椅子里睡着了,夫妇俩一人抱起一个孩子在午后温和的阳光里缓缓离开。   两个小男孩穿着一样的衣服,各自趴在父母的肩头,简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镜面天使。   当年那位医生说“大人和孩子之间的思考路径总是存在区别”真的很正确,哪怕每个成年人都经历过孩提时代,但几乎没有人记得当初的自己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   也几乎没有大人能真正共情孩子,他们会忘记即使是那么小的孩子也会思考,也会为了目标而行动。   他们都说肖安是个好哥哥,积极阳光,很会照顾弟弟,觉得这是肖安的天性,觉得他是一个天生的好孩子。   只有肖安自己知道,他才不是那个样子。 第20章 冰天雪地里火热   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往上经过十二层楼,电梯门“叮”得一声缓缓打开,伴随“小心脚下”的提示音响起,肖安与宁刻终于走进了帕特的世界。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干冽味道,是真正的雪后松林,冷冽的、有难以言喻广博感。   他们好像走入了极圈的原始森林。   帕特正处在冬季的尾声。   宁刻背着事先让智能管家准备好的行囊,先肖安半步往前走去。   他们像古老的登山客,徒步向心里的圣地巡礼而去。   每一步都踏在山林间松软的积雪上,每一步都将积雪压得愈发紧实。   其实是有上山缆车的,巨大的缆绳从山脚修至山顶,一座座缆车像七彩的灯笼,一排缓缓上浮,一排渐渐下沉。   宁刻始终在肖安身侧半步的位置,两人的双脚陷进雪里,又在人的意识主导下,挣脱引力缓缓向前。   厚重的登山服,会被自己呼出的白汽模糊视线的护目镜,只有雪松与茫茫白雪的视野……如果不去抬头看那高悬半空的缆车,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是有他们彼此二人一样。   荒芜的世界里,只有通过彼此可以确认自己是存活的生灵,而不是什么游荡在冰雪地狱的鬼魂。   走着走着肖安忽然往前一跌,差点整张脸都扎进了雪地里,他有些狼狈地把自己摆正了,想把自己的右腿从雪地里拔出来。   可是失去了外骨骼支持的右腿小腿就像灌在膝盖之下的铅块,除了沉重就是累赘。   那一瞬间肖安忽然有点沮丧,怎么就没想到帕特现在是隆冬呢?一个残废还爬什么山,真是瞎子雕花找罪受。   纾解什么压力啊真的是,要精神衰弱了啊喂。   在肖安自暴自弃地摆烂时,宁刻已经回身站到了他身前,高大的男人即使顶着厚重的登山服,他的脊背与依旧是挺直的,姿态板正容不下半点诟病。   宁刻解开了肖安右侧登山裤小腿处的锁扣,露出了包裹其下的外骨骼,超级材料的适应性很强,不会因为极端气温就罢工,宁刻一开始以为是肖安又忘记更换能源,不过仔细看了一眼后发现是模式问题。   他单膝跪在雪地里替肖安把登山裤的锁扣重新系好,然后站起来问他:“你的外骨骼有链接端外吗?”   听他这么一问,肖安也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但也不能怪他,多少年了他几乎没有离开过全息遍地的人类都市,要把外骨骼调节成“丛林雪地”模式这种事情,他实在是不可能想得起来。   小小的插曲之后,两个人继续前进,间或能看到一些差不多要被积雪彻底掩埋的脚印,看来也不止他们俩是徒步上山的。   登山入口本来就在半山腰,登顶也要不了太多时间,当走完最后一步时,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巨大的天然滑雪场,无数人的交谈声,欢呼声,甚至还有此起彼伏的摔倒在坚硬雪地里的声音。   每个人都在肾上腺素飙涨中享受快乐。   很多年以前,他们也和父母一起去滑过雪,在肖安还不需要外骨骼就能跑能跳的时候。肖安本来还想刺宁刻一句,比如——我亲爱的弟弟。你觉得带你哥来这种地方,真的合适吗?   可当对方把装备都递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就什么不好听的话也讲不出来了。不是因为即使他说了对宁刻而言也不痛不痒,而是因为他真的很想很想在雪场上驰骋。   他不是不可以,他做得到。他想去做。   宁刻或许经常来这里“舒缓压力”。他穿戴装备的速度很快,用的还是单板。   肖安穿戴好护具直起身来时,宁刻只留给了他一个潇酒的背影。   “都不知道等等你亲爱的哥哥吗?”肖安小声嘀咕,然后也向着宽阔的山麓俯冲而去,凌洌的风刮过耳畔轰鸣作响,他好像变成了雪地里的鹰,在寒冷的气流中翱翔,仅凭血肉之躯就能制霸一方天空。   在严酷的自然中,以最原始的力量获得自由。   御风的时候连灵魂都是自由的,肉体皮囊也困不住肾上腺素,灵魂在失重。他们下坠,他们翱翔。   他们坐上缆车回到山顶,又破开寒风冲向山麓,一遍又一遍,跌倒了就爬起来继续,冲到底就尽情欢呼,和身边的陌生人击掌庆祝。   不用思考,不用痛苦,连酸疼的肌肉都叫嚣着快乐!   直到天色黑尽,星光缀满天河,整座滑雪场都被银色的灯光所笼罩。   滑了不知道多少圈的肖安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摘了眼罩气喘吁吁。   至少比他多滑了一趟的宁刻漂亮地刹车停在他身侧,飞溅的雪花像天使展开的翅膀,在照明的冷光中熠熠生辉。   宁刻摘了眼罩,除掉护具,从滑雪板上走了下来,向肖安伸出了手。肖安抬眸看他,笑着将手搭进了宁刻的手心里,让他把自己拽起来。   “好累,但是好爽啊小刻。”他的尾音都是上翘的,“宁大医生说得果然没错,到大自然里活动活动果然很能抒发压力。”   “你哥哥我觉得,又能再奋斗个一百年了。”   在他说话间,宁刻三两下摘干净了肖安身上的护具,把双板和雪杖都交还给了工作人员。而后再接上肖安的话:“你在奋斗什么?”   他的声音总是显得那么平板机械,乍一听根本不像是在跟肖安聊天,反倒像是来砸场子的——你在奋斗什么,你有什么好奋斗的?   不过肖安现在心情很好,也不介意他弟弟说话的腔调,反正他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啊,宽容一点宽容一点。   “人生理想啊,”肖安模仿着电影里的情节回了他一句“神圣不可侵犯”的台词,然后话锋一转,“接下来呢,雪滑完了要去干什么?”   “去酒店。”宁刻已经将游人自助的帕特车连上了端外,颇为复古的双人小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酒店?”肖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才只玩儿了一个项目就要回酒店,不是说帕特的游乐场也很有意思吗,不去转转?”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滑雪场就开始回荡一段抒情的萨克斯,那是今日滑雪场即将关闭的信号。   帕特车外头贴了各种宣传信息,其中清晰可见滑雪场的关闭时间是每晚十点整。   肖安没想到已经到了游乐项目闭园的时间,他有些沮丧,果然快乐的时间都是短暂的,唉,好像辛德瑞拉的魔法,过了十二点就恢复如常。   肖安觉得自己的好心情似乎也随着整点消失的“魔法”消失了。   不过这点些微的沮丧在看到山顶的露天温泉时就全部一扫而空,前前后后可能还没能坚持过十分钟。   肖安觉得,这个院子如果放在弗泰梨可能会有这样一个名字——至尊豪华帝王级套房。   不过这是在帕特,整个院子都修建的很具有东方气息,明明每一处都是精雕细琢,却又每一幕都与天上星河地上白雪相得益彰。   美得不像是人造物。   而院子中大雪松之下的那眼温泉,每一缕杳杳白烟都是冬夜里盛情的邀请。   肖安几乎已经感受到了在泉水里每一个毛孔都舒张的舒爽感了。   他也没管他那还在收拾行李忙忙碌碌的弟弟,匆匆钻进浴室把自己冲洗干净就单腿蹦跶着跳进了温泉水里。   连发顶都埋进了温热的泉水中,直到水中呼气的泡泡炸开一圈圈涟漪,妄想成为游鱼的人类才不情愿地破水而出。   肖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后倒在了温热湿滑的岩壁上。   这时候宁刻也姗姗来迟地进入了温泉中。   “小刻,这边是天然温泉吗?真的太爽了。”他浑身舒畅地喟叹。   宁刻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给他下了判词:“你不喜欢浴室,但却喜欢温泉。对么?”   “嗯?”   肖安总是被宁刻那前不村后不招店的话弄得一愣,也就这么一瞬的破绽罢了,那个高大的男人已经衔住了他的唇。   他被禁锢在了男人滚烫的肉体与身后湿滑的岩壁之间,炽热的吻深入浅出,在热汽氤氲的泉水中夺人呼吸。   宁刻在做这事儿的时候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兽性——肖安每次都这么觉得。   可这又有什么不对呢,人本来就不过是自诩高贵的动物罢了。   因为激烈运动而酸涩积聚的浑身肌肉都在高于体温的泉水中舒展,肖安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了,他也是只争强好胜的雄性动物。   他怎么会甘心叫亲爱的弟弟稳占上风?他攀上宁刻的脖颈,勾腿架上宁刻劲瘦的腰借力抬腰,让自己物理上比宁刻高出了半个头。   他低头指腹滑过宁刻的眉眼,抹掉他眉尾的水珠,然后吻他的眉心、鼻尖、唇角,给宁刻皮囊的每一处都点上灼热的气息。 第21章 记忆里的味道   肖安讨厌被掌控的感觉,可强势掌控他的那个人是宁刻,这真是叫人矛盾的沉溺。   快乐的时光实在是太短暂了,肖安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一光幕的绿色数据时,心里不禁如此感叹。都怪宁刻,让他的休息时间过得那么快,而且压根儿就没休息到。   “老大,你这两天请年休了?去哪儿玩了?”李扬帮肖安倒了杯咖啡,顺便问道。   肖安和蔼可亲地回答:“弟弟请客,去了帕特。   “帕特?慕了慕了,我也想去。那边的滑雪场堪称联盟一绝了,别说外城,外星系都天天有人慕名而来。”   “确实挺不错的,”肖安一脸餍足地说,“山顶温泉也很棒。有空一定要去玩玩。”   李扬没听出里头的弯弯绕绕,只是更羡慕了,有点沮丧地说:“老大,我的年休都已经被我对象预定了,可是她的计划里头没有帕特啊。”   肖安眯眯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扬:“所以你小子是来向单身狗炫耀自己有对象的?”   “诶、不是,我女朋友她”小伙子大概是想吐槽几句女友的坏话,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值得八卦的消息,他压低了声音,贼兮兮地说:“老大,你是单身狗,骗人吧。’   “我记得老大你来我们这儿的第一天不就说你有主了吗,总不至于……”李扬一捂嘴,意识到自己可能嘴又跑太快了,万一老大最近刚分手那岂不是踩中老虎尾巴了?   肖安轻笑:“心有所属也是一种有主。”   还好还好,没分手——等等,李扬真实地疑惑道:“老大,还有什么人竟然是你拿不下的?”   肖安眼里玩味更甚,轻轻咬字道:“你还挺八卦?”   “人类本性、人类本性啦。”李扬挠挠头。   “我还以为你们会问我全息大会的事情。”肖安直白道。   李扬:“……”   “其实也不是不想问,就是觉得不太合适,那什么毕竟死了人,而且被害人还是老大你的大师兄。”   “这事儿一出你就出去散心了,我们想你心里肯定不好受。”   浪到帕特去都能被解释成"直面了师兄的死不好受所以出去散心”,肖安面上笑意不减,也不知道他的这些同事是太善良,还是太会为人处世。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表情,让自己显得沉痛一些,他说:“这是我们业界的损失。”   “凶手找不到,连追悼会都没法开,师兄……可惜他孑然一生,如今也只有几个学生在为他的死而奔走。”   “老大你也不要太难过,凶手一定会抓到的,我们听说联盟中心已经派了督察员下来协助调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督察员?怎么连联盟中心的督察员都下来了。”   “当天就来了,我在银河上还刷到了一个帖子,分析这是连环杀人案的,”他眨了眨眼谨慎道,“其实那天爆出来的照片还挺清楚的,那个……老大你那位大师兄他的尸体明显被处理过了,那帖子分析说他是被做成了标本,还分析了这种程度的标本要花多少时间制作——我也就粗略看了一遍,细节没看太明白,反正那帖子的意思是,封立死了最少一礼拜了。”   “那帖子没多久就找不到了,全被删了干净。”   因为他的话,肖安的神色愈发低沉。   “我看网上有人猜,会不会封立其实比亚历山大·曼西还要更早被杀?”   肖安的办公室门口忽然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是洛克·兰,他探头进来说:“不好意思打扰了,老大,琼老大找你呢。”   肖安冲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喝了口咖啡才对李扬说:“回去上班吧,这种事情我们猜破脑袋也没用,只能等警方通报。”   肖安毕竟是第一目击者之一,李扬还想从他老大这儿打听些一手消息,可惜他老大果然因为这事情很伤心,一点八卦的心情也没有,只好意犹未尽地回去工作了。   琼也对肖安表示了关心,甚至让他如果心情不好也不要勉强,再休两天假问题也不大,还叫他这两天少看些新闻,网上戾气太重了。   肖安非常感谢师兄的关心,大家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他也宽慰了琼几句。   不过很显然,心宽体胖的胖狸叔并不像肖風安那么“多愁善感”,只是忧心了几句源城的治安,让肖安出门在外也千万注意安全。   当肖安面色松缓地从琼·坎贝尔的办公室走出来时,脑子里想的都是李扬所说的那些话。   封立接了戈尔菲诺的案子以后一直很忙,反正现在只要提前申请好民用空间场,他可以在两个星城之间来去自由,全息大会上轮到他出场的时候出来现个身就足够了。   所以这三天肖安并没能和封立真正打上照面,但也确实在会场上看到过这个人。   斯科特也说过大会开始的第一天,封立就去和他打过招呼了。   肖安闭上眼睛,仔细地回想那天匆匆看见的封立的侧影。   他记得《福尔摩斯》里有这样一句话“When you have eliminated the impossible, whatever remains, however improbable, must be the truth.”   话虽这么说,但肖安不是侦探,首先他就排除不了其他所有可能,再者,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不管是针对“成本”问题,还是“技术”能力的问题。   总不至于是为了开嘲讽吧?   用类人全息来代替联盟首屈一指的细节设计师本人招摇过市。   都是什么恶趣味。   网上的热浪本也就持续不过三天,在治安部门有意的引导下,公众的视线很快从猎奇的杀人事件转向了著名影星的绯闻恋爱史上。   只不过那之后肖安和宁刻又被叫去警局问了话,问话的内容和那天做笔录时的其实大同小异,不知道警方有没有从这次问话里多得到些什么有用的信息,肖安倒是无意间得到了新的消息。   那位联盟中心来的督察员竟然是洛伊德·罗德尼,带着他那位眉目温润的李·周副官。   也是真够大摇大摆的,竟然还把人带到了警局,就算罗德尼出身军方高层,但也不至于到只手遮天的位置,何况他在那地方,多少双眼睛盯着都不知道,随便一点破绽,都有人会像豺狼撕咬着破绽把这人狠狠地拉下来,他不可能不小心谨慎。   所以是真的对自己所使用的“类人”技术那么有自信吗。   肖安抬头看了眼警局配备的最先进的电子眼——罗德尼至少拥有能骗过现有监察技术的自信。   毕竟肖安活到现在也没遇到过和他一样能纯凭肉眼分辨全息与非全息的人,罗德尼能骗过技术就足够了。技术……   如果那天他只见到侧影的封立也是“类人全息”——话说回来,为什么联盟中心派来的人会是罗德尼?   肖安迅速在大脑里过了一遍两人的生平资料,随即挑了挑眉,明面上确实看不出来,酷爱举办宴会風的罗德尼也鲜少会邀请封立,当然后者日程繁忙也是主要因素。   他们两个人对外看起来几乎没有接点,可这才不正常,罗德尼是联盟首屈一指的全息收藏家,而封立则是业界大师。   怎么可能没有接点。   “所以,罗德尼很可能不是被军方派来的,而是自请而来也未可知——冲着封立。”他喃喃自语。   “你在想什么?”冷淡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宁刻拉住了肖安的后衣领。   虽然肖安相信他的弟弟本身没有半点侮辱人的意思,但这种像只猫被人类拎住了后颈皮似的姿势实在让他心里难免不爽。   好在宁刻很快就松开了手,并补了一句:“台阶。”   残废哥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因为走神摔下台阶,摔坏了另一条腿什么的,未免也太可怜了。肖安想想觉得宁刻也没错,于是和颜悦色地冲他笑笑:“在想你呢。”   太阳光底下,只有肖安自己不知道,他眯眼笑时眼底细碎的光有多么灼眼。   宁刻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侧过脸去移开视线,以此来确保自己的“脸谱”完美无瑕,可是,他移不开眼。   于是只能用尽全力,控制脸上的每一寸小肌肉,让那些暗地里疯狂翻涌的情绪不至于从眼角眉梢泄露出去,他就这么贪婪地注视此刻的肖安。   至于肖安,他本来也没打算真能把石头撩开窍,可不兴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   所以相当自然地拉开视线的距离,“想你今天晚餐会做什么好吃的。”   “虽然心理咨询师的时间真的很宝贵,不过每天都吃吐司夹鸡蛋的简餐,”肖安叹了口气,“哥哥我也是会腻的。”   宁刻跟在肖安身后半步也走下台阶,“你想吃什么?”   肖安想吃的可太多了,不过宁刻亲手做的话,“排骨汤,就什么乱七八糟的也不要放的那种。”   这是宁刻学的第一道菜,那时候肖安在康复中心做复健,疼得浑身都是冷汗,难受到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瘦成了一张纸片。   不单单是生理上的痛苦,更多的是精神上绝望的压抑。   他们的父母在训练室外揪心的背影宁刻看了很多遍,肖向山和弗莉佳知道肖安内心有多骄傲,他们看着他超负荷的复健,看着他一遍遍摔倒后爬不来却无能为力。   其实那段时间的肖安并没有那种突遭变故后歇斯底里的不可理喻,他反而宽慰他们所有人。他那么投入在毫无希望的训练里,依旧能注意到父母的伤心与小心翼翼。   所以他会把母亲费心做的营养餐都吃的干干净净,会把那种看不到明天的疯狂死死地压在心底。   可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会没法抵抗生理反胃地将所有食物都吐个干净,会在深夜失眠时自我报复一样在黑暗的训练室一边又一边跌倒又爬起。   然后看着镜子里满身淤青,苍白枯死的样子更加痛苦。   弗莉佳受不了儿子越来越憔悴的样子,可她又不敢在肖安的面前表现出来,一双漂亮的眼睛都哭肿了。   大概是为了宽慰她,肖安说自己想喝排骨汤。   于是那之后弗莉佳终于也打起精神,每天都变着花样地煲排骨汤,只希望肖安能多喝那么一口。   肖安自己又何尝不想呢,他需要好好地靠自己吸收营养,而不是靠营养针续命,不然他怎么能有力气继续坚持下去。   只不过肖安的父母毕竟是刑警,再怎么爱子心切也不可能把工作完全扔在一边,偶尔由宁刻来康复中心代为照顾也合情合理。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肖安都以为,自己终于能喝下去以后不再吐出来的那碗排骨汤是妈妈做的。   直到后来父母去世,他们两人在那间从小一起长大的旧房子里度过那不分昼夜的十五天时,肖安才意识到那寡淡的味道出自宁刻之手。   而此时的他不知道的是,他这样一次随意的点菜,也让宁刻回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些短暂的日日夜夜,宁刻每每想起那时候的肖安就会泛起后知后觉的心疼,就会怨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做得更好一些。   却只是食髓知味,一味地耽溺在得到他的满足当中。……   他太狠的时候,肖安就会变得很乖,柔软地任他摆布,乖巧得不行。宁刻就亲手帮他洗澡,给他穿衣,然后从背后抱着他一口一口喂给他水和吃食。   那会儿他给肖安做过很多种吃的,怀里的人也就只是咀嚼下咽而已,只有那碗为了省事扔进炖锅三个小时不用管的排骨汤,叫肖安忽然转身埋进他的心窝,开始无声的流泪。   明明在欲海里沉浮的时候也不曾被泪水淹没。   肖安下台阶的脚步声让宁刻把浮游的思绪拉回现实,他在肖安身后轻声道:“好。” 第22章 变态的独立性   宁刻难得带上了书房的门,他打开屏蔽装置,然后开启了一个独立不联网的全息平台,立体的球形思维导图马上充斥了整个空间。   全部是关于亚历山大·曼西和封立之死的记录。   而两张高清的全息照片就在整幅图景的正中间,宁刻走上前去仔细地查看着两具尸体的模样。   其实不同的设备拍出来的全息照片,都会在参数上有微妙的区别,留在这张导图里的照片是宁刻在无数猎奇者散布的信息中筛选出来的,不求还原,只要不添油加醋就足够了。   两个人死亡的相同点显而易见——都在活着时就被残忍地分尸、尸体都被抛在了全息装置之下。一个是人来人往的广场,一个是众人观览的展台。   被谋杀.....手法残忍猎奇,期待吸引公众的视线,报复心强,是为了报复什么?   如果是全息技术相关的话,可为什么会选中这两个人?一个曾经的极端技术抵抗派,一个声名远播的全息细节设计师。   另外,为什么对他们死后的处理会不一样?   相比封立的尸体被精心地处理,做成“作品”一样地陈列。   亚历山大·曼西的尸体就只是被简单粗暴地散堆在喷泉纪念碑之下,任其污血横流,腐臭发烂。   是因为凶手对他们俩的态度不同么。   不对,封立死的时候一样痛苦,如果凶手对待他的感情有那么一点点偏向积极,也不至于叫他死成“呐喊”。可是说不通。   宁刻看着无数的信息,以及那些文字下面他亲手写的分析,换了一个思路。   假设这不是一个凶手做的,不是同一个人那么诉求就不会完全相同,对待被害者死后尸体的处理大相径庭也不奇怪。   所以可能是模仿犯么——宁刻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因为封立的真正死亡时间还不能确定,而且他的死亡时间极有可能在曼西之前。   凶手非同一人,犯案时间相近、手法相似……   每一条可能性的最后都缀着一颗没有终点的小箭头。   宁刻在无数次假设后紧接着无数次推翻,忽然没头没尾地想起了罗德尼的那位全息副官。   封立在戈尔菲诺的行程不曾中断过,警方现在迟迟不公布封立的死亡时间,且银河大规模地封禁了相关的分析贴,真的做的很明显了。   这个时间差中必然有类人全息的存在。   这件事一旦公布,伦委会立刻就会光明正大地插手这个案子,而封立一直与斯科特过从甚密,纳尔森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宁刻也不会。   于是他默默在脑海中的日程表上加上了一笔,觉得群众心理干预会是个不错的由头。   宁刻垂眸关上了全息导图,他需要真正的调查资料。   只是必须走的一步,他从不觉得负担。   全息在瞬间归束,如果细心一点就会发现标签栏上不止这么一个文档。   身为稻田心理咨询师的宁刻在密切关注刑事案件,还不止这么一宗。   无独有偶,他亲爱的哥哥也一样在梳理海量信息,还有一些从中心那里拿到的消息。   只不过他没有像宁刻那样拉出一幅全息图景,只是仰躺在飘窗的软垫上,在旁人看来他就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就算宁刻照例浏览暗藏着的摄像头,也不会知道肖安真的在做什么。   肖安拿到的信息比宁刻要多一些,那是一条来自中心的情报,表明了封立的确切死亡时间,精确到五分钟以内,非常符合联盟如今的科技水平。   封立的死亡时间显然比曼西还要早,不止一天两天的那种,是整整早了一个月。   算起来已经是五十天之前的事情了,也就是说这段期间真正的封立早以被人做成了标本,而以他的形象及人格为蓝本的类人全息则代替他活了近两个月。   且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件遍布联盟所有空间的监控系统发现这出李代桃僵的全息恐怖。   当然,封立确实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家人,也没有任何伴侣,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但他好歹有同事、有下属、有学生,有每天都要一起开会的合作方。   这些人和一台代替了已死原身“活着”的类人全息共事,不像是在和幽灵对话么,想想就叫人瘆得慌。   或许银河上又可以有新题材的小说出现了,肖安想。   标题就叫《与幽灵共舞》。   简介就写,当类人全息卷土重来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你的生活中,每日对话的亲友、同事,或者某些只能在联盟新闻里见到的人物都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替代……你在与幽灵共舞吗?   还是说,你就是幽灵?   被植入了仿生程序的智能Al,他还知道自己不是“人”么?   还是就这么自以为人地一直活下去。   宣传海报再渲染得恐怖阴森一点,科幻恐怖估计会挺有市场。毕竟大部分中和派也就只是享受着生活的便利而已,没有那么多谁谁谁有闲心去思考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都乐意享受享受这种荒诞假想带来的感官刺激。   思绪只是浅浅地打了一会儿岔而已,肖安脑海里默不作声地就响起了宁刻那冷淡无波的声音,想起了他不久前说过的话——不能排除这是一场针对舆论的,定向杀人的可能性。   可目的是什么。   肖安揉了揉额角,关键词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在他脑海中排成队。   能够打破银河的分级保护墙,能够抛尸在人来人往的纪念碑广场而不在电子眼中留下半点踪迹,能用类人全息代替死掉的人“活着”——个人犯罪不可能拥有这么多种的前沿技术能力,团伙作案的话也难以逻辑自治。   此时此刻的肖安也和方才的宁刻一样,想不通封立和亚历山大呈现在人们眼中那些死相的差异究竟是为了射什么,又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肖安不相信如此强调存在感的凶手对于死相的不同呈现是毫无意义的。   半晌,他翻了个身,长长地舒了口气,半是泄气半是怒气地想:“我又不是变态,怎么可能知道变态在想什么。”   “何况就算是变态,也不可能和别的变态共情。”   不过肖安虽然这么想,该查的事情还是得继续往下查,一方面他确实不想再看到这种突破底线的犯罪发生,另一方面他一直认为:让“犯罪者”不用接受审判就死亡,对受害人而言无异于看着他寿终正寝。   每一个人都有必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偿还代价,这代价之一,就是让他所犯的罪恶人尽皆知。   否则和黑吃黑的暗地勾当有什么区别?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幸存者都不会有半点宽慰。   这个世界半点也没改变。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暗地里搞几份副业打几份工,正儿八经关乎着人生福利的正职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去干,肖大设计师当然也逃不过为了生计奔走的命运。   他现在蹭宁刻的车蹭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每天早上都打着哈欠和宁刻在停车场分别,然后去处理自己的数据。   方舟在中央写字楼的地下十一层,但并不止这一层,还有地下的十二到十四层,因为他们需要足够的场地安置目前联盟最先进的一批实验设备。方舟拥有的实验室也是整个联盟最前沿的全息实验室之一。   如果没有这点实力,方舟也不可能拿下和稻田的合作就是了。   最开始的组内职责分配,以及和稻田的初轮沟通全部都结束之后,肖安就埋首进了实验室里。毕竟全息细节设计师可不是纸上谈兵中建空中楼阁的——虽然也不乏买了商用数据库之后,就只用现有数据直接做加减法的人在。   但肖安之所以颇为“抢手”也是有其中缘由的。   他是全联盟唯一一个不依赖任何计算机模型演算的,纯实验室数据解构型细节设计师。肖安当年在杨城大学也是以一套独立数据成为优秀毕业生的。   现在他为稻田所需要的场景全息设计了全新的实验方案,如今正在做各种参数的监测和调整工作,整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所以当斯科特带看戈尔菲诺的案子亲自登门方舟的时候,整整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方舟的人成功把把肖安从实验室里挖出来。   肖某人心情很不美丽,但托福他那天生上翘的唇角,没人看出来这位肖老大现在想打人,而且是脑子里一边模拟着暴揍小人,一边疯狂列举抢救数据的一百种方法。   然而在见到斯科特时,肖安还是从善如流地对他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不好意思斯科特先生,实验室开了免打扰模式,他们一直没能引起我的注意。”   等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斯科特没有半点愠色,反而露出了比肖安更显抱歉的表情。   斯科特有一头棕发,一双眼睛也是柔和的深棕色,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时会显得分外专注。   他真诚地看着肖安的眼睛,说道:“是我不打招呼就冒昧前来耽误你的时间了,肖小友。”   “但是这件事除了你,我再没有任何合适的,且能胜任的人选了。”   肖安坦然地接受斯科特直视的目光,而后垂下目光,在对方那么厚重的语句之下颇为平静地回道:“不管怎么说我要感谢您的厚爱,斯科特先生。   “我大概知道您为什么而来,所以很抱歉……”   “肖安,你不妨先听我说几句,“斯科特难得这样不礼貌地打断别人的话,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希望肖安拒绝他,“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   面对这样的请求,肖安自然只能点头,他把斯科特请进了会客室,请组员给斯科特上了一杯咖啡。   “我知道你刚刚转职来方舟,新的项目也才展开不久,把这件事托付给你未免强人所难。”   “但是你拥有那份能力,我看过你的项目书,也看得出来你在这个案子上面倾注的心血。虽然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没有坚持将它继续下去,但我想对于戈尔菲诺的现状你是有那个抱负去一展拳脚的。”   “对吗,肖安。”   【作者有话说】   几乎可以说完全木有人评论呐 肖安他们的故事这么无聊吗嘤嘤 第23章 枕头来了   肖安的目光因为斯科特的话语而闪了闪,似乎是回忆起了在杨城的最后那段时光。但他依旧沉默着,没有接话。   可这种沉默就像是一种默许,默许对方继续说服,是委婉地告诉对方只要继续就有可能成功。   “我知道你会担心老东家的问题,今日登门之前我先去了一趟杨城,并且已经说服了他们。”   斯科特拿出了一份协议书,是份“人才借调“的合作协议,只要肖安签字方舟盖章就可以立即生效。   肖安看着那本协议书上鲜红的印章,移不开眼。   斯科特明显看到了肖安眼中的触动,看得出来他确实放不下自己曾经呕心沥血付出过的案子。“虽然我这么做在旁人看来未免强势,但这之前我也和方舟的负责人方乾元先生交谈过了,他表示只要我不把你彻底拐走,方舟愿意为公共福祉事业尽一份力量。”   斯科特确实是突然登门,但这仅是对于肖安而言的,对于这个案子本身他已经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替肖安扫除了个人决定以外的所有障碍。   肖安似乎陷入了沉思的状态,看起来依然有深深的顾虑。   斯科特也不气馁,心平气和地继续道:“其实封立对戈尔菲诺的案子已经做好了全盘的规划,虽然在实际的执行层面依旧会出现各种各样意料之外的问题需要总设计师来处理,但也并不是说失去封立,这些问题就完全无法解决,我们或许会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但终究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可我依然要向你发出邀请也是有理由的,你知道星城的死亡吗?”   肖安终于抬眸看向了他。   “戈尔菲诺正走在这条路上,人口流失、基础设施老化、都市空心化……这一切的先兆都已经出现在了戈尔菲诺,甚至已经走上了进程。”   “但总有人是离不开这座城市的,就像古地球时代的东方有落叶归根的观念一样,那些出生在那里,成长在那里,也在那里老去的人不希望眼睁睁看着养育自己的星城死去。”   “肖安,快一步修补这座城市的全息基建就能多一分挽救这座城市生命的可能性。如果你的方案能并行下去,那座城市或许能重新焕发活力。”   肖安深深地呼吸一次之后,抬头看向斯科特,依旧带着抱歉的神色,他说:“我充分明白您的心情了,斯科特先生。”   “实不相瞒您说的一切都让我动摇,恨不得现在就动身和您一起前往戈尔菲诺。但是——”他无声叹息,“我在源城还有些个人私事需要处理。”   “我……”他迟疑道,“我尽量早点给您回复。”   斯科特并没有因为他的犹豫迟疑而心生烦躁或面露不满,反是宽慰道:“我明白这不是个简单的决定,但我依旧希望能得到一个好的回应。”   他递给了肖安一张简单精致的名片,作风颇为老派。   “你考虑好了可以随时联系我的个人终端。”   肖安终于露出了微笑:“感谢您,斯科特先生。”   斯科特走了以后,肖安组里那几个孩子马上都围了上来,一个个都在问老大到底什么回事,一个个都像眼里冒了绿光的豺狼,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不过也是,干这个大多读过斯科特的著述,许多人大学阶段拿到的奖学金也是斯科特早年间建立起来的那些旨在培养全息技术人才的机构发出的,他们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地都受到过斯科特的恩惠。   这个行业里,多是斯科特的追随者。   “老大你真的能去做那个案子吗,我听说乾老大已经点头了。”李扬率先忍不住问道。   见肖安不说话,连一贯高冷的莫琳·邓肯都开口追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戈尔菲诺?”   洛克似乎已经想见了肖安做成戈尔菲诺全息改建后的风光无两,双手捧心地感叹:“一个星城的基建改造啊,能主导这样的项目绝对能青史留名吧老大,太叫人羡慕了。”   却只见到了肖安的苦笑,莫琳拧着眉问:“怎么了,你不想接手那个案子?”   “啊?为什么。”李扬一脸状况外的样子,“星城全息基建改造,这简直就是在拯救世界啊,我以前去过戈尔菲诺,那里真的好多地方都像是贫民窟,因为留不下素质高的青年人口,治安也不好。”   “可如果整个星城的基建都能得到改善,以后肯定会有人才回流的,而且这么大的项目不知道要给他们带去多少工作岗位,每个人都能有新的希望,这难道不就是在拯救世界吗?”他说着还有些激动地看向其他人,像是在寻求同盟。   虽然多少有些大龄中二,但“拯救世界”确实是浪漫与热情的永久命题,谁的心里没有那么一些激情难掩的火花呢?   谁没有那么一点愿为天下先的英雄主义呢?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故事里的英雄、豪侠一样,说走就走仗剑天下的。”肖安站起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给众人一个安抚的笑,“每个人都在现实生活的牵绊里,没那么自由。”   “不过斯科特先生为戈尔菲诺做的一切,那些奔走我们都看在眼里。老大……”邱绪有点怯地反驳道。   肖安依旧是柔和神色,只说:“所以我会慎重考虑,也会努力争取的。”他说完便离开会议室,重新回去地下实验室了。   余下四人窃窃私语,李扬依旧满脸问号,他奇怪道:“虽然跨一个星城是不太方便,但是这种政府项目,长期自由使用的民用空间场肯定能批下来,每天在两个星城之间通勤都不是问题……到底哪里不自由了?”   邱绪想不通地摇摇头,她问道:“你们知道老大家里是干什么的吗,我听说他之前一直待在杨城,好多年都没出过一步,外边的学会也从来不亲自去的,基本都是以在线全息地模式参加。”   “而且,”她压低了嗓音说,“其实琼老大给咱老大发邀请早就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也都一直是被拒绝的,你们说老大才来源城多久哪里就被牵绊住了?”   “我觉得……”洛克的话音刚出,三双大眼睛就齐齐地望向了他,他跟众人对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和宁医生有关系?”   众人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不由更加聚拢,耳朵都竖了起来。   “其实……”洛克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出来,“其实咱们老大现在正住在那位宁医生家里。”   莫说李扬和秋绪,连莫琳都睁大了眼睛。   片刻后邱绪一脸原来如此地点点头,“怪不得我好几次都看见老大坐宁医生的车上下班,我要还以为他们下班时间还一起讨论工作呢。”   “他们什么关系啊?”李扬眨眨眼,“恋人?对啊,老大刚来的时候不就说过他更喜欢漂亮男生吗,宁医生虽然不能说漂亮吧,但长得确实帅啊。说不定老大就是为了宁医生才会来源城的,就是为了他那项目才来的我们工作室?”   莫琳理了理自己鬓角的碎发,冷淡道:“所以是因为十七楼的那个宁刻,肖安连戈尔菲诺的案子都不接了?”   她几乎要把肖安竟然是个脑干缺失的“恋爱脑”这个结论的失望写满脸了。   颇为无趣地摆了摆手,道:“你们聊,我先工作去了。”   洛克又神秘兮兮地说:“我觉得咱老大可能还在追人家,你们看那宁医生那么高冷,一看就很不好追。说不定老大就是因为还没追到手所以才不方便离开源城地。”   虽然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但针对这件事情,几个人的见解都不大一样,邱绪说:“我们老大诶,那张脸,而且都已经同居在一起了怎么可能搞不定。除非那个宁刻医生白长一副好皮囊,实际上是ED性冷淡。”   李扬挠挠头:“还是很奇怪啊,老大和那个宁医生以前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可惜没人回答他。   肖安那天难得没有寻着由头去骚扰宁刻,而是回家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大概是太匆忙房间门都没有关严实,露出一道影影绰绰的光。   肖安回到源城这么久,似乎就是为了加入方舟工作室,他也确实非常投入“解梦”的项目,但宁刻并不认为他只是为了方舟就能回到源城。   而相处中肖安也总会带给他微妙的,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宁刻回到自己的书房,默默拉开了光幕。   ——你究竟在计划什么?   又在追问什么?   带着数不尽的无法直言的疑惑,宁刻又打开了浮游监控,当看清对面房间里的人此刻在做什么,他的瞳孔狠狠地一颤。   此时此刻的肖安正坐在自己的床头,左手拿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黑色绳索正在往自己的右手手腕上比划。   他常年埋首在各大实验室里,皮肤有种缺少日照的苍白,黑色的绳索在那手腕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连淡紫的血管也依稀可见。   而他单手操作似乎有些笨拙,绳索怎么绑也绑不结实,只好越收越紧,叫他手腕上留下道道红痕。   他打算把自己的手腕绑在床头的上。   这个认知让宁刻呼吸一滞。   肖安也没想到自己单手操作竟然这么不灵活,他缠了半天绳子都没能绑紧,整个人有些暴躁地盘腿坐上了床,强迫自己专心致志地把自己绑好。   宁刻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肖安听见动静回头看他,觉得自己就应该早点把人叫来的,感觉招呼道:“正好,小刻过来帮你哥哥一把。”   宁刻站到他跟前,问道:“你在做什么?”   “帮我绑一下。”肖安把绳头递到了宁刻手里,那态度和模样都太过自然,没有半点风月色。宁刻心觉,这样的画面实在不该配如此纯洁的表情。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按照肖安的吩咐将他的右手手腕绑在了床头。   绑好之后肖安向下扯了扯,纹丝不动,宁刻绑得着实结实。他拍了拍宁刻的肩膀,笑着说:“嗯,干得不错,谢谢啦弟弟。”   准备就绪就打算翻身躺下,却被宁刻反手捉住了手腕,他这才注意到他这弟弟的眼神早就变了。   肖安:“你……”.   “你不要动。”命令式的语句带着冷淡意味,紧扣肖安右手手腕的掌心却烫得灼人。   肖安的右手也被扣在了发顶,唇舌皆失去自由。……   【作者有话说】   有一种诱惑叫做捆绑…… 第24章 粗暴的坏家伙   早上被闹铃强行吵醒的时候,肖安发现自己手腕上的绳索已经被解了下来,绳索被整齐地盘了几个圈放在床头地矮柜上。   活像什么正经玩意儿似的。   不过绳结虽然解开了,但双手的手腕上的勒痕都实实在在地留了下来,一圈缠着一圈,是什么东西留下的一眼就看得出来。   ——没错是两只手都有。   宁刻那个牲口玩意儿昨天把他的右手也给绑了上去,叫他像条砧上鱼肉一般,任他宰割。   “变态。”肖安扭着酸痛的手腕,小小声骂道。   等他去浴室洗漱的时候才发现那牲口不仅仅是绑了他的右手,还在他的肩窝上方留下了道明晃晃的牙印子。   “粗暴的坏家伙。”   肖安一边骂人一边换好衬衫扣紧扣子,但总感觉脖子上那点痕迹他一弯腰就会被人瞧见。于是不爽地啧了声,把领子立了立。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反而更逼真了,也没什么不好 。   然而下一刻他又觉得自己用的“逼真”二字实在不怎么不太恰当,毕竟再怎么逼真那也是假的,可他昨天晚上却是货真价实地被宁刻翻来覆去地给霍霍了。   第二天肖大设计师也如此如法炮制,不过三五天的时间,就成功在自己手腕上营造出了被肆意“虐待”的痕迹。   他的手腕掩在衬衫的袖口之下,只要多加注意就不会叫旁人察觉。他朝镜子里露出了一个温和地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年轻人,好好干。”   实际上肖安和斯科特都不清闲,于是答复的日子一拖再拖,最终定在了周末的下午。   肖安为表歉意,在中央广场上最昂贵的那家咖啡厅定下了位置,请斯科特喝一杯下午茶。   宁大医生拨冗给肖安当了司机。   “抱歉,斯科特先生,拖到今天才能给您答复。”肖安满怀歉意。   斯科特面色温和,语音柔缓地回答:“没事肖安,这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我非常能够理解。”   “我就开门见山了斯科特先生。虽然这个决定对我而言其实很困难,但我还是决定接受您的邀请,加入戈尔菲诺的项目。”   斯科特的眼睛都亮了,棕色的瞳孔显露出柔和的光。   “太好了,”他真诚地说,“你一定不会后悔今天这样决定的。”   正好在这时侍者端上了咖啡和茶点,肖安把精致的黑森林蛋糕往斯科特的面前推去,说道:“您可以先尝尝这个,这家店在这里开了快三十年,这款蛋糕一直是人气第一名。”   “我不太有机会能吃到地道的美食,今天能得你推荐想来是……”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视线在滑过肖安手腕内侧时一顿,“不错的。”   肖安很快注意到了斯科特目光中一瞬的不自然,他近乎慌乱地握住自己的手腕,一边收回手放到桌面之下,一边下意识地将衬衫的袖口往下拉了拉。   随即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近乎拙劣地想要快速转移斯科特的注意,说道“源城有不少老店的味道都很特别,如果您有时间我今后可以常请您去尝尝。”   “那可真是太好。”斯科特眼中没有半点探究,好似什么也没有看到,给足了尊重和理解,只说,“这个味道确实不错,没想到巧克力也可以有这么清爽的口感。“肖安的目光闪了闪,斯科特这才发现眼前这个漂亮男人的笑意似乎苍白又勉强。   “您喜欢就好。“他听见肖安说。   忽然有什么金属坠地的声音,是服务生在路过他们餐桌的时候不小心让托盘上的叉子坠到了地上。   斯科特看到肖安的双肩在叉子落到地上的声音发出时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眼底泄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神色。   下一秒他条件反射似的躬下身将那叉子拾了起来,却又在捡起叉子的时候一愣,像是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间多么可笑的事情。   不过这一切微妙的动作都不过在几秒间,若不是本森·斯科特为人敏锐,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   他还在肖安弯下腰的瞬间,看见他连着锁骨一直到肩窝的青紫淤痕。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与探究。   之后两人倒算得上相谈甚欢,斯科特先生变成了本森,肖安变成了安。   斯科特:“这个世界瞬息万变,有的时候我站在一座城市的中央广场,那里昨天还是绿意盎然地充满着森林的气息,第二天便应和着节日成了青石砖汉白玉的宫廷楼阁,我也会想人啊好像活在梦里一般。”   “这让我想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全息设计师被称作造梦人。”肖安接上他的话。   “那是最好的时代,”斯科特的目光忽然变得渺远起来,“你的老师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设计师、学者、研究者。”   “给新联盟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机,让每个人都可以最大程度的被公共福利所惠及,大家都能更有尊严地活着。”   肖安摇摇头,笑着说:“老师一向不喜欢听别人夸他,要是听到你这番话,恐怕又要埋在研究室里半个月不肯出来了。”   “埃文斯就是太谦虚了。”斯科特说道。   两人从全息的发展谈到人类社会的利弊,又从那大得没边的话题聊到了肖安的老师,继而聊到了普通人的生死。   “你的大师兄终生未婚,也没有一位称得上是伴侣的伴侣,因为这件事他也没少被伦委会诟病。”斯科特忽然聊到了封立,好似他还活着一样,“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也对他这样的生活态度无法苟同,直到他有一次酒后吐真言。”   肖安侧耳倾听。   “他说到了你们的老师和师母,他们之间的爱情太过深刻,一开始是支持他前进的一颗参天大树,后来却成了一根拔不出的刺。他看着他们相爱相守,觉得那种势均力敌和相濡以沫才是爱情真正的模样。以至于他前半生都在追求这种爱情,对人对己都苛求到了极致。”   “直到你师母骤然离世。”   肖安敛眸,低声道:“那是一场不幸的事故。”   虽然那时候肖安还没出生,但埃文斯和他妻子之间的爱情早就因为各星城的头版头条而广为人知。即是令人艳羡的爱情,也是叫人唏嘘的悲剧。   菲欧娜死后,埃文斯身边再无旁人,后来连他们唯一的女儿也意外去世后,埃文斯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埃文斯年轻时称不上英俊,丧妻后也不可能好看到哪里去,但他的声名成就摆在那里,有无数人愿意成为他的新夫人,无论她们是爱他的才华还是成就,又或者抱着某种拯救的心态。其中甚至不乏他亲手教出来的学生。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埃文斯从未接受过任何人的示好。他把自己活得像个苦行僧人,妻子的亡故一并带走了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七情六欲,只剩那具皮囊还在踽踽独行地苦修。   “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意味着刻苦铭心的痛苦,”斯科特继续道,“封立说他就是因此彻底放弃寻求真爱的。”   肖安扯扯唇角,说:“封师兄的想法其实也没错。老师这些年一直都很消沉,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其实一直没走出来。”   “只不过他的工作能实现师母的梦想,所以才一直坚持着罢了。”   斯科特:“可生死是不可控的,虽然我觉得封立那么想也无可厚非,但因噎废食也未免极端。”   本森·斯科特觉得和眼前的年轻人能聊的话题不少,肖安本就长得赏心悦目,对除了宁刻以外的人说话也十分温文尔雅,从不会没事儿就夹枪带棒,和他聊天大部分时候是件十分令人舒心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斯科特的错觉,似乎从十分钟前肖安开始就显得有几分坐立不安,一直往自己的右前方和窗外看去。   肖安的右前方是一座钟,那造型完全复制了古地球时代的名画《记忆的永恒》里面的时钟,时针和分针显示现在是下午4点25分。   斯科特和肖安已经在这里交谈了两个小时有余。   而窗外——窗外的街道旁停着一辆价值不菲的银灰色近地车,车旁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相貌出挑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在城市的微风全息里,淡漠地注视着窗内的沿街而坐的肖安。   这张脸斯科特想不知道都难,正是纳尔森跟前的红人宁刻,也是肖安父母的养子,曾经的肖宁刻。   “死生事大,”肖安接着斯科特话头,说道,“其实也没有必要将注意力那么投入到这些处在尽头的碑岩上,沿途的荆棘与玫瑰才更值得享受。”   这话也没错,只是肖安似乎没打算将话题继续下去,他好像想尽量自然地结束这次会谈,面带笑意地说:“其实今天我该请你再吃顿晚餐的,但是很不巧先前有约。”他说着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   “下次有机会我再以个人名义邀请您,届时还请你一定赏光。”   斯科特也站了起来,绅士地说:“荣幸之至。”然后与肖安郑重地握了手。   “外边等你的那位是宁刻宁医生对吗?前段时间的全息大会上有幸见了一面,只可惜宁医生人气太高当时没能和他正式地认识一下。”   肖安的唇角几不可查地拉平了些许,只说:“嗯,是他。”   斯科特:“安,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他这句话的语气十分温和,却又和普通的寒暄不同,就连和斯科特本人既往给人的温柔感受也不一样,它似乎让人感受到了某种支持的力量。   肖安讶异地看着他,随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敛下目光,只道:“好。”   斯科特和宁刻两人交换了名片,而肖安只是静静地站在一侧,异常安静。   宁刻当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他只是出于社交礼仪的礼貌和斯科特寒暄了一二,并没有因为其在伦委会的高层地位而对待他和对待旁人有什么不同。   今天源城的气象中心安排了午后的小雨,现在天气已经暗了下来,气温也比之正午时下降了许多,宁刻手上拿着肖安的外套,可他打算给肖安披上的时候,后者却不轻不重地躲闪了一下。   宁刻当然能察觉出异常,然而肖安只是垂着眸躲开了他的触碰,连视线都没碰上,就这么从他手上接过了自己的外套,自己穿上了。   甚至全程没有看宁刻一眼。   可他上车前却笑意妍妍地对斯科特说:“下次见,本森。“斯科特的保镖也已经将车停了下来,他也在上车前冲肖安摆了摆手,敦厚平和地告别道:“下次见。”   近地车驶上空中轨道后就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静音模式的车厢里落针可闻。   和人应酬是很累的,肖安上车后就半躺在后座闭目养神,也没有往常那种随时随地撩一下的意思。   总而言之非常反常。   在宁刻的认知里,肖安哪怕不能算相当精力充沛的人,也不至于休息日在咖啡厅里坐一下午就累到自闭。   更合理的解释是肖安现在根本不想搭理他。   就像……就像对待那只黑猫。   宁刻的心猛然向下一坠,捏着书脊的五指不自觉地收紧,方才替肖安披上外套那几秒间的动作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一帧一帧地反复确认其间异常。   他确认衣服还没披上肖安肩膀的时候,肖安就已经显示出了退避的姿态。   他碰到肖安了吗?   脑海中的画面定格。   他确定自己碰到了,肖安上臂肌肉因为略带防御的姿势而紧绷,衬衫柔软的布料紧贴在他的皮肉上,这样的触碰和直接碰到也没什么区别。   肖安在抗拒他的触碰。甚至是厌恶。厌恶……   肖安厌恶他——这个结论让宁刻有那么一瞬的冻结,那漫长的一瞬好像足以让星球行走光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力气让自己的外表看起来波澜不惊,可他就那么端坐在车内,拿着一本一点儿内容也没有看进去的书,熬过了近地车上漫长的35分钟。   【作者有话说】   肖设对宁医生的最高评价:牲口玩意儿 第25章 心情好像坐过山车   廿五 心情好像坐过山车肖安回家后径直去了浴室,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清洗干净后就回了房间躺尸,一点儿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宁刻甚至只看到了他来去匆匆的背影。   客厅里空荡荡的,巨大的窗幕外能看到夕阳西沉的橙色宏光,玉大叔垫着脚尖轻轻跃上了飘窗上的软垫,轻巧柔软的身体打破了空气中浮游尘埃的漂流轨迹,像是一场小型爆破的震荡。   一切都那么寂静。   宁刻的脸上神色平静地进了书房,驱使肉体的灵魂却浑浑噩噩。   不像肖安在咖啡店里吃了甜品喝了咖啡,宁刻一个下午米水未进,可他的肉体毫无知觉,全部活跃的神经都集中在了疯狂运转的大脑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那些暴躁的、癫狂的统统压抑在心底,把撕破一切假象直接质问的冲动都死死压抑。   不能——不能现在就去撕碎这艰难维持的假象,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还没到无可挽回的时候。   宁刻硬生生地将自己与那些繁杂情绪和冲动撕开,像台单纯的机器,按照既定程序抽丝剥茧。   现状——现状是肖安在抗拒他……   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那种抗拒也是明显而真实的。可是为什么?   宁刻的记忆疯狂倒回了肖安刚来源城的那天晚上,画面从见到安静地坐在公园里的那个男人的一幕,一点一点往后拉,确保一切的相处都毫无遗漏,甚至回忆了肖安的所有神态与语气。   唯一的异常是五天前,肖安用绳子绑住自己的那天。   他没有去问肖安为什么要这么做,过分的探究不是一个社会性病态患者会做的事情。   可是肖安为什么要那么做?   当然宁刻并不觉得是因为他这个张口就撩的哥哥有什么难以为外人道的性癖。   反倒是他自己。   宁刻闭上双眼,难以自已地露出了懊恼的表情。   他那天不应该那样冲动,像个精虫上脑的低等动物。   因为那天太过疯狂,所以让肖安察觉到了吗,或者说是本能地感受到了他藏在肉体皮囊之下,那些浓到磨不开的占有欲?   但那已经过去很多天了,这之后的几天里肖安有什么别的不一样吗。   肖安这段时间显然很忙,早上坐他的车出去时整个人都还处在困到睁不开眼的状态,而且每天都忙到深夜才回来。   宁刻甚至能在肖安回家进门时闻到几乎腌入味的咖啡以及薄荷味道。   所以肖安这几天只是忙得根本没有机会对他显示出厌倦么?   每个人的思想都有无尽的幽微,可能只是一句话、一个音符、一点颜色,就能叫一个人的想法发生南辕北辙的改变,而旁人根本触及不到那微妙的节点。   “肖安……”   可他绝不会放手的,绝对不会。   男人的眼睛在昏暗的书房中像一盏墨色的灯,里面有不曾湮灭的光。   宁刻知道斯科特接触肖安是为了戈尔菲诺的案子,就今天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来看,肖安多半是已经答应了。   他会搬离这里去戈尔菲诺吗——宁刻的心底又擅自冒出慌乱的情绪。   随即他摇了摇头,理智地得出结论:不会的,肖安在方舟主导着“解梦”的案子,他不可能违约。   天价的违约金,以及对业界声名的严重损害都不会允许肖安放弃“解梦”   肖安不会走,是的,只要他不走就还有办法,宁刻按着自己拇指的指节,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说。   可是挫败感依旧在侵蚀他,侵蚀他的理智与情感。   这条路上几乎看不到希望,而如果在他找到方法之前,肖安就因为厌倦了他而离开这间公寓,离开这座城市……   那么,连那么一点费尽心机才偷来的独占都不复存在,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大部分时候宁刻会刻意把类似的想法都封存,不去思考那些除了内耗毫无意义的事情。   但封存不代表不存在,那些自问会在他每一次松懈时从他的脑海深处翻涌上浮。   ——你奢求他爱上你,却利用共同长大的了解与信任掩藏自己的卑鄙。   ——你奢求他爱上你,可你根本连他为何无法会患上这种病症的原因都不知道。   你奢求他爱上你……   却根本不敢让他知道你的爱意。   肖安又凭什么要爱上宁刻呢?   如此无尽的自我诘问让人痛苦,宁刻睁开眼强硬地把名为“内耗”的魔鬼关进铁笼,任其咆哮也不再理会。   他不知道那个让肖安厌恶他人爱意的导火索究竟是什么。   但没有关系,他可以使用排除法,只要把所有的可能都一一排除,那么他一定能拿到那一份解药。   而现在,宁刻什么都不可以做,他得保持那副一如既往的姿态,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肖安对他的态度回到从前。   时钟滴答又向前走过一步,黑暗中蹙眉的男人无声叹息,无论如何他还有坚定的方向。   肖安一觉睡到了凌晨,晕晕乎乎醒来的时候肚子饿得要打鸣。   他难得觉得自己可能低血糖,在黑暗中兀自叹了口气,最近确实忙得有点过头。但是没办法,这是他一直谋求的机会,就算叫他牺牲全部的睡眠时间连轴转,他也不可能放弃。   缓了会儿,他摸摸索索地坐起来智能系统探知了他的意图,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灯光是柔和护眼的暖色。   而灯光之下鸡蛋三明治和一杯牛奶被罩在透明的保鲜罩里,异常地有存在感。三明治里的蔬菜还泛着新鲜诱人的色泽,叫人很有食欲。   估计是宁刻晚餐顺手多做了一份,让智能管家给他放在了床头。   肖安几口把三明治吞了下去,安抚了自己饥肠辘辘的五脏庙后,小口小口地喝起了牛奶。   可把他累死了。   在斯科特这种当了几十年伦委会多数党领袖,不说老狐狸,但也和修成人精大差不离的人面前演戏,真是相当地耗费精气神。   为了在他面前把这一出唱好,肖安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而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反应、每一抹细微神态的变化,他都在脑海里模拟了上百遍,以确保临场时流畅自然万无一失。   肖安真觉得联盟今年的最佳演技奉献奖应该颁给自己。   看看时间离天亮也没多久了,肖安估摸着自己肯定也睡不着回笼觉,干脆披了衣服晃荡到了客厅里。   他这段时间颇为钟爱的飘窗被玉大叔占去了半边,肖安也不气恼自己盘膝坐上了另外半边。猫咪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乖觉地动了动耳朵,但大概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根本连眼皮都没抬。   随后黑暗中燃起了猩红的一点,薄荷味开始飘荡,猫咪耸了耸鼻尖,倏地睁开眼明显不满地睨了肖安一眼,然后跃身跳下飘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乖觉的小家伙。”肖安低叹一声,继续吞云吐雾。   袖角宽大的睡衣随着他抬手的动作下滑,让他瞄见了自己手腕上青紫的痕迹,于是上手揉了揉,其实也并不疼,只是瞧着吓人而已。   “而且……”他喃喃心道,其实那天晚上的感受也不赖。   轻轻吐息,一圈圈圆润的烟圈缓缓荡开,他唇角勾着笑叹道:“成年人的快乐啊。”   果然简单粗暴。   如果说肖安是睡饱了所以睡不着的话,那宁大医生就纯粹是彻夜难免干脆早起了。   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缠绵的薄荷味就冲击了宁刻鼻腔上端的全部神经。   因为失眠而混沌的大脑,顷刻清明。   他走到客厅,果然在飘窗上看见了指尖捻着一支烟的肖安。   肖安正仰头靠在背后的墙壁上,似乎在看天空中的群星。   被注视的男人听见了脚步声,回头就看见月光下的宁刻,他翘着唇角说:“大晚上的不睡觉,我们宁大医生是打算出门做贼去么?”   说着他微微眯起双眼,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还是说你打算出去当厚颜无耻的采花贼?”   宁刻一怔,他甚至有那么短暂的瞬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且梦都是反的。   那么此时此刻这个一如既往调笑他的肖安果然是在梦里吗?   肖安显然察觉到了宁刻这时的异常,怎么说呢,看着有点呆愣愣的。   他怀疑自己是烟抽多脑子出了问题。   眨眨眼让自己清醒一点,而后认真问道:“你怎么了小刻,梦游?”   肖安说着偏偏头站了起来,一边朝宁刻走去一边喃喃自语道:“最近工作压力这么大的吗?我亲爱的弟弟。”   ——我亲爱的弟弟。   这是風肖安最惯常的,有些轻佻无畏的语气。   宁刻的视线随着肖安的话音渐渐集中,集中到了肖安天生微翘的唇角。而后因为肖安顺道把香烟拧灭在智能管家头顶的动作,有一瞬看向了那熄灭的红。   “你怎么了?”再回神,肖安的手已经搭上了自己。   他不厌恶我的触碰,否则他不可能主动碰我。   他对我并不冷淡,否侧不会叫我“亲爱的弟弟”,也不会叫我“小刻”。   而这也不是梦——因为带着薄荷味的唇柔软的恰到好处,是肖安在吻宁刻。   然而柔软的吻浅尝辄止,肖安抬手在宁刻的眼前晃了晃:“你怎么愣愣的,不会是真的在梦游吧?”   “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这么早起来做什么。”是宁刻毫无波澜地反问。   肖安挑眉耸耸肩,他说:“睡太早了,睡不着了。”   “所以你不是梦游啊~”他这么说着习惯性地开始动手动脚,指腹滑过了宁刻下巴上浅浅浮起的青色胡茬。   很快被宁刻捏住了手腕,他听到宁刻冷淡地说:“我现在没兴趣。”   肖安挑眉,心道说得我好像很有兴趣似的,你哥我是什么色中恶鬼吗?熊孩子。   于是他抽回手,轻慢地点点头道:“OK。”   “你把我绑起来的那会儿倒是挺有兴趣。”   “你那天为什么要把自己绑在床头?”宁刻的语气显然没有被肖安的怠慢和嘲讽所影响。   肖安讶异地回头看他,问道:“你还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好奇的吗,小刻。”   宁刻直视着肖安的双眼,波澜不惊地说:“正常人都会好奇。”   “正常人?”肖安学着宁刻的语气重复了这三个字。   宁刻原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他惯带的那些调笑,却没想到肖安反倒是一下子冷了面色,连唇角的弧度都拉平。   “哦。”他看着肖安移开目光,看着肖安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去了浴室。   宁刻敛下眸,看着那彻底熄灭的烟头火星,只剩一邈纤细的余烟。   ——危机解除。   肖安方才的几句话让宁刻明白他不曾察觉自己的心思,而自己方才的那些话也会让肖安更深刻感受到他并不是正常人,毕竟真正的正常人从来不会继续去追求所谓的正常。   他在黑暗中舒了一口气,却又陷入了更深沉的、更无法排解的泥淖中。   一个人竟会因为没在自己心上人的面前泄露半点爱意而感到劫后余生……宁刻的唇角浮出苦笑。   这世上没人有幸见过。   【作者有话说】   宁医生苦涩的情人节 第26章 滚烫的疮疤   所有一级星城的气候系统都是由星城中央气象厅统一调配的,虽然有四季但不会有过分的酷署和严冬,各地以范围全息调节区域间的小气候,营造不同地域的特别地理特征。   源城也是如此,居民区集约的地方气候通常都比较温和。诸如洪水、台风、冰雹之类的名词都已经被遗留在了旧联盟时代,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情付出生命的代价。   除非,除非中央调节系统损坏。   无论是什么系统、什么设备,那都是人类造物,人不是完美的,人类的造物自然更不可能完美且永恒。   一定的故障率在民众的许可范围之内。   那些小故障通常都能通过及时点检排查掉,而大的事故——全联盟加起来一年也多不过三起,比起数百亿的人口,当真是九牛一毛。   但再少那也总会发生,也总会有人会被厄运之神亲吻额角。   接受基础教育阶段的宁刻通常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当同学们都聚在走廊里奇异地看着天空中泛着绿色的晚霞时,他并没有去凑那个热闹。   那天是周四,肖安参加田径训练的日子,那个点也正是他做完放松和想象训练后,在田径场上锻炼基础耐力的时候。   那时候的肖安肤色要比现在深上不少,是阳光下健康的浅麦色,奔跑时腿部的每一寸肌肉都被运用到极致,在汗水滑过的起伏中显示出极具魅力的张力。   学校的训练场是半封闭的,基本不允许旁观,不然不知道有多少学生每天要来这里围观他们挥洒青春的汗水。   肖安他们的教练比较严格,他刚刚跑完圈就到赛道旁做拉伸也不敢偷懒。   训练场是半穹顶式,他所在的地方正好是天光之下,天黑下来只在那一瞬间。   泛绿的天光打在训练场的橘色跑道上时,肖安还以为是哪盏灯坏了。   当时他坐在地上,双手抱看自己的左脚脚底将腿抻直,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所以当骤起的风掀起穹顶之上的照明灯,叫它直直坠落的时候,肖安根本就连躲闪的念头还没赶得及生出来。   一切就发生在那么短暂的几秒间。   巨响几乎响彻了整个街区,天黑了。   肖安在废墟里被掩埋了近37个小时,第三天的凌晨五点搜救人员才成功地在不让废墟二次坍塌的情况下,挖到了肖安所在的地方。   他的运气好到所有搜救者都觉得不可思议,训练场穹顶一方的承重骨架端端正正地罩在他身上,在他周身营造出了一个三角的真空地带,让其他的巨型材料没能直接砸到他身上。   即使在这之前生命探测仪已经告诉众人肖安还活着,他们依旧在亲眼看到之后觉得这是一场不可思议的奇迹。   只是这个奇迹的幸存者即幸运却也没有那么幸运。   那盏最初砸落下来的灯正正落在了肖安的右腿小腿上,让他的右腿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状态。   三角架一样钢梁救了肖安,但也把他死死钉在原地,他甚至不能扭过头看一眼自己的伤。   不过看不见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伤口皮肉翻滚,尘埃堆叠的废墟之下,鲜血早已暗沉凝结隐隐散发着腐朽的腥甜味道,肖安也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   暗沉的血迹如同绯红的烙铁,顺着视网膜后的神经在宁刻的脑海深处烙下了滚烫的伤疤。疼到他想失声尖叫,疼到他的五脏六腑都在扭曲痉挛。   可他只是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地看着搜救人员们锯断钢架,割开落地灯残缺的部分,让那嵌进血肉的部分继续扎在血肉里,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宁刻看看他们把肖安抬上担架,看着医疗机器人蜂拥而上给肖安的伤口消毒做无菌化处理。看着肖安的脸上,手臂上,那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布满细碎的伤痕,他的脸庞浸满灰尘显示出不祥的破败。   无数的无菌小气泡被医疗机器人们覆盖到那些伤口上,消毒剂、止痛剂、愈合剂依次被招呼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很快那些遍布的小外伤就在愈合剂的作用下全部恢复如初,无菌气泡一个接一个地炸裂开来。   像无数个破碎的茧。   断裂的蚕丝轻飘飘地落了一地,被那些肮脏的尘埃推着搡着,不断地勾连凝结转瞬间织就了一张巨大的牢笼——就像蛛网。   而蛛网的中心是悄无声息的肖安,他像那垂死的猎物。   宁刻后来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他无论怎么回忆那之后的几个小时,都只能看到光怪陆离的怪相。   对于那段记忆那些情绪,他的脑子里似乎擅自创作了一幅暗黑寡趣的画,画面阴暗的布景上肖安像一只被人开肠剖腹的茧,再也没有了任何羽化成蝶的可能。   相比隐忍的父亲,痛哭的母亲,宁刻始终是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地缀在他们身边。   看起来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在经历多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所有人都来去匆匆,医生、医疗机器人……还有健康伦理审查委员会源城相关负责人。   在现在的教科书上,旧联盟颠覆的根本原因是人类对年轻肉体的过分追求,对生老病死这一客观规律的逃避与无视,以及对科技的滥用。   新联盟彻底打破了那个虚无混乱的时代,伦委会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基因链的部分解锁将人类的寿命延长到了一百五十岁,医疗技术的发展让人工器官培育和高成功概率的移植成了可能且便利的现实。   于是全身器官及组织替换的伦理悖论被摆到了伦委会的议席上。   经过几十年的博弈,伦委会最终推动了联盟民主大会制定出关于器官及人体组织移植的严格立法。其奉行的准则依然是以人为本,守住边界,保护可能。   肖安的小腿神经组织再生培育以及移植申请没能通过伦委会的审查。   医院可以尽最大程度的努力为肖安进行自身神经组织重建,但体外神经培育与移植则被明令禁止。   这个世界只有神可以起死回生,而新联盟的政府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世间是没有神的。   所以死去的身体组织,它就是死去了。   肖安在术后的第三天被唤醒剂催醒,人也在那之前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他醒来的时候,肖向山和弗莉佳都在床头守着他,宁刻不远不近地缀在夫妇俩的一旁。   肖安醒来的第一眼其实什么也没看见,眼前是雾蒙蒙的一片,他好像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废墟里。   可是莫名的,他似乎又在那迷雾中看见了以双幽深漆黑的眼睛,属于宁刻的疏离眉目。   尖锐的疼痛后知后觉地侵袭了他,好像有什么勾刺一样的东西在肖安的脑海里不断穿刺翻搅,他疼得想要蜷缩起身体,却发现四肢瘫软的根本不受控制。   冷汗顷刻布满了额头,浅色的病号服马上就湿透了,肖安疼到只剩小声呻吟的声音。   弗莉佳听见儿子的痛呼急忙叫来了医生,镇痛剂打下去,可肖安的疼痛状态却没有半点好转,医生拿出手电检查他的瞳孔反应,又观察了血压和心跳,之后干脆地给了他一针安眠剂强迫他进入睡眠状态。   “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造成的急性疼痛。”看着焦急的父母,医生解释道。   “肖安他被废墟掩埋超过37个小时,且腿部受伤失血严重,本身就处在一种极端的生理状态之下。而那样的环境也会对人的精神造成严重的压迫,造成一定的应激障碍,这和其本人本身是坚强还是软弱没有太大关系,是由极端生理感受引发心理伤害后又反射成的生理疼痛。”   医生讲出了最后的结论:“所以镇痛剂不起作用,建议请心理咨询师及时介入。”   简单说完后医生又让医疗机器人把肖安推进诊疗室做了一个全身检查,确认他的身体指标都在正常范围之内后才离开。   留下亲人们原地踟蹰,以及一个第一次真实触摸到这个世界而一脚入局的“局外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脏被那些暗沉鲜血浇灌出了怎样疯长的藤蔓,也没有人能看到那些布满荆棘的藤蔓是怎样把他与这个世界之间的墙壁顶成废墟的。   宁刻在静默中坍塌了旧世界。   他的大脑在寂静了十七年之后,开始像个正常人一样分泌那些刺激情绪,让人之所以为人的激素了。   基础教育学校的训练场穹项骤然垮塌,造成了当时在场地上的共计二十一人中二十人死亡,仅剩的一名幸存者重伤。   其余在训练室做室内训练的人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泼及,伦委会直接派出了大批精英的心理咨询师对幸存者及其家属做出心理干预。   全联盟各大星城的媒体都对此事作出了长达一周的专题报道,当然其中也不乏某些居心不良的人想要直接采访到这次事件中的奇迹幸存者。   不过当时伦委会第一时间出手截断了肖安相关的所有信息,学校里的人也都签署了保密协议,确保没有任何人能来打扰他们。   媒体找不到爆点,终于后知后觉地转而开始攻击源城的中央气象厅,以及气象全息基建。对于超级材料的安全可信任度问题也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一时甚嚣尘上。   最后所有的责任都被源城气象厅承担了下来,高额的赔付款以惊人的迅速汇到了各受害者及其家属的账户里。源城基础教育学校也被判定为受害方,收到的补偿款至少能重造三个顶级的穹项训练场。   当然,钱不可能完全平息天下悠悠之口,毕竟天下网友都没拿到补偿款。   只是政府也积极地摆明了态度,大批的官员,特别是气象厅的一系领导都被革职查办。   当日负责调整区域气候参数的那位研究员,在舆论的顶峰时期直接在死难者纪念碑下自杀谢罪。   就像海浪会在最高点坠落一样,人们的声音开始急转直下。   过激的忏悔引发了新一轮的公众心理压力,人们一边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又牵起了古地球时代信息战争中名为“网络暴力”的魔鬼之手,一边开始科普联盟培养一个合格的研究员需要花费多少的人力和财力。   同时,灾难后的赔偿、重建、预防等各种课题在社交平台上被广泛讨论。   也有人声讨大众对于科学与技术苛求完美的行为,就像古地球时代全球化发展初期将科学神化一样愚蠢。   他们高呼:人类造物永远不可能完美。   但因为害怕不完美而裹足不前因噎废食就和杞人忧天没有区别。   人类已经走进了宇宙时代近千年,思想怎么能还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原始人一样?   再后来这次的事件就随着联盟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以及层出不穷的社会新闻淹没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一种思潮泛滥开来——事故如天灾不可预测,人类始终是渺小的,犯错者都受到惩罚,受害者得到最大的程度的补偿,逝者已矣,生者总是要继续向前看的。   他们说生者要努力向前。   生者……肖安在进入康复中心的第172天后离开了这个地方,他接受了用赔偿金的冰山一角购买外骨骼。   自己亲手将那冰冷的金属骨架套在了自己渐显扭曲的小腿之上,无论什么季节都用一条硬挺的长裤遮住其下的伤疤和金属。   肖安比同龄人晚一年进入大学教育,他的志愿由跨星际刑警转向了智能全息工程。 第27章 这只是个实验   新联盟历517年,肖安通过民用空间场抵达戈尔菲诺后,遇到了三位意想不到的人。   洛伊德·罗德尼、李·周,以及应该忙于解梦的宁刻。   “肖先生好久不见。”率先和肖安打招呼的是罗德尼,他带着白手套的手朝肖安摇了摇,明明轻浮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强大气场。   或许来自于他身后肃容正色的一列亲卫。   “罗德尼先生,还有周先生,小刻,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罗德尼耸耸肩,神情中的无奈显而易见,他回道:“戈尔菲诺的全息基建改造马上就要开始大规模动工,我被联盟军委派下来担任这里的治安官。”   他说着晃了晃手上的一个小牌子,那上面有精致的军委徽章,罗德尼显然是带着驻军权来到戈尔菲诺的。   “哦,”肖安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说,“有您在,着实令人安心。”   “客气了。“罗德尼笑眯眯地说,“哦对了,还有宁医生,”他颇为揶揄道,“你们家小刻是拨冗来为戈尔菲诺的居民提供义务心理咨询的。”   肖安看着宁刻点了点头,露出了“噢,我怎么不知道啊”的表情。   宁刻什么也没说。   “肖安先生,您……”   罗德尼的话音被肖安笑眯眯地打断,后者说:“您叫我肖安就好。”   罗德尼伸出手爽朗笑道:“好,那你也别给我的名字加先生二字了,做个朋友如何?”   “荣幸之至。”肖安回握罗德尼的手。   “你今天是要巡视全息基建对么,特别是那些损坏最严重的地方。”罗德尼继续之前的话头。肖安点头回道:“总要掌握一下真实情况,不然和纸上谈兵也没区别。”   罗德尼的咏叹调压低了些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恐吓意味:“不过戈尔菲诺的治安可比不上源城,特别是你要去的那些地方。”   只是那刻意营造的气氛转瞬即逝,他马上露出明亮的笑容道:“但很巧,在下正要负责安保巡逻,可以和我的新朋友同行今天的路,为你保驾护航。”   “这叫适逢其会?”肖安说这话时眼神有意无意地滑过了宁刻,“怪不得今早出门前幸运之神给了我一个吻,原来是真的会有好事发生。“罗德尼闻言挑眉笑了。   至于宁刻,这世上有没有幸运之神他不清楚,但今早出门前故意将肖安堵在玄关,将他吻到喘不过气来的确实是他没错。   然而肖安不知道此刻的宁刻在想什么。   他看宁刻那副万年不变的正人君子样,颇觉隐晦的调戏毫无成就感,意兴阑珊地跟着罗德尼走了。   因此肖安也没看到分道扬镳往另个方向去的宁刻,用指腹轻轻抹了自己的唇。   当然宁刻也不可能叫他看见就是了。   戈尔菲诺的现状比肖安想象的还要糟糕,虽然现在的戈尔菲诺是星城建设中脏乱差的代表,但追溯到旧星历时代,这里实际上是星际首屈一指的旅游胜地,当时戈城的城市建设处于星际巅峰水平,旧联盟动荡时戈尔菲诺人口锐减,等战争平息之后,人们又陆陆续续回了这里,因为原来剩下的基础还不错,很多新的建设就直接嫁接在了旧基础上。   只不过当时的人生活恢复得有多快多恣意,现在戈尔菲诺居民们的苟延残喘姿态就有多么令人唏嘘。   五百年前的基础设施,就算材料再优质,技术再先进,放到现在也和古地球时代二十一世纪没有空调的伦敦地铁一样,堪比某种不讲究的人间地狱。   遍布垃圾、废墟和流浪汉,以及一到气候炎热时就以劣质烟草与香水为前调,以人类排泄物为尾调的酸腐味道。   肖安在罗德尼的一路护卫下,甚至有幸见识了一辆就地变成钢杆骨架的近地黑客运,连司机屁股下面包着海绵的人造皮都破的左支右绌——那里头应该是海绵吧,黑的完全看不出原貌了。   神态一向和他的咏叹调一样轻盈的罗德尼忽然皱了眉,露出显而易见的嫌恶神色,“这是什么东西。”   他话音才落,那大骨架竟然陡然生出了皮肉,变成一辆光鲜亮丽的客运车,一路呼啸地跑了,活像是近地轨道上有什么猛兽在追他。   “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全息智能核,嫁接在了报废的近地车上,靠全息把自己糊弄成新车。”肖安顺口解惑道,心想的却是这位治安官和他手底下的那位朋克少女肯定合不来。   “这个地方的治安果然需要好好整顿。”罗德尼语气淡淡,没再多给那道落荒残影半个眼神。   好一点儿的地方还有些半面妆的建筑,因为内部的超级材料损毁严重,根本无法与后设的全息智能核好好“合作”,全息效果要么一闪一闪得像短路的霓虹灯,要么cos被鬼甩巴掌的流浪汉半面残缺半面坚挺。   简单概括就那四个字——光怪陆离。   这条街区就是戈尔菲诺首屈一指的贫民窟,破败到下水道里刨洞的老鼠看到这里的基建,都要摇摇头叹口气再来给他们亲身示范一番怎么造窝的程度。   肖安他们坐着近地车往来处去时,罗德尼开口问:“感觉怎么样,肖安?”   肖安摇摇头面露无奈:“就成本控制而言,这些地方的全息基建比起改造,推平了重建要划算得多。”   罗德尼露出了然的笑:“之前他们投标时,大部分来实勘的团队也都这么说,重建的价值比改造要大多了。”   “不过我听说你拿来的是不一样的方案。”   “嗯,”肖安点点头,“所幸封师兄虽然遭遇了不幸,但他的团队结构早已非常完善,可以独立完成他留下的企划方案。实际上外围的改建也已经进入了施工阶段,我听斯科特说最先开始动工的是西区。”   罗德尼表示确实如此地点点头。   肖安继续说:“其实我的参与只能算是一次尝试而已,第一阶段的范围也只在中央区。”   “中央区?”罗德尼的语气显得有些玩味,“治安官的府邸也在中央区。肖安你空闲的时候随时来玩,我和李都很欢迎你。”   他说着看了眼坐安静在他身旁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李·周,后者浅色的眼眸顺着话头望向肖安轻轻颌首。   肖安回之以微笑:“我一定常来叨扰。”   其实李·周看起来也很冷淡,但他给人的感觉和宁刻那种不喜欢人群、主观的冷漠显然不一样。   李周给人的感觉是:这个人小时候肯定很认生,是那种慢热的,不知道怎么和人亲近相处的类型。如果有人很热情地对待他,他肯定会因为不知所措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也会因此而显得面无表情丢掉结识新朋友和人热络起来的时机,内心肯定时常经历欢喜又失落的过山车。   越是这种类型,越是那些爱热闹的好事之徒喜欢招惹的对象。   会和罗德尼凑到一起去倒也不奇怪。   很快就到了肖安今晚预定的酒店,他和罗德尼李·周二人道别后下了他们的车,治安官的车往中央区更中心的地方驶去,那里有治安官的府邸。   走了一天肖安也确实需要休息,他让酒店送了点食物和水到房间,自己先去洗了澡。   两个小时后,中央区的天彻底黑了下来,这里和西区那些贫民区简直天壤之别,落地窗旁观华灯初上时,只能想到繁华奢靡的夜生活。   占地面积不到整个戈尔菲诺百分之三的中央区,集中了整个星城九成以上的资源与财富,哪怕再贫穷的地方,也依旧有人有势力可以富得流油,可以躺在子孙十辈也花不完的金山银山上享有高高在上的优越。   戈尔菲诺也有有钱人,奎德集团经营了这里所有能牟利的行业,甚至为星城政府提供了安保服务,贡献了百分之百的地方税收。   也是本次中央区全息基建改造的重要出资人,占了七成,另外三成来自联盟政府的拨款。肖安暂居的这处酒店,当然也是奎德旗下子公司所经营的一个。   他洗完澡在落地窗旁用餐,一边享受精致的晚餐,一边感叹万恶的有钱人,无缝切换地精分了一通,然后换上了清爽的衬衫休闲裤,准备到夜市里体验一下戈城生活。   开房门的时候,听到了对门电子锁解锁的声音,一只包裹在黑色西裤下的腿率先闯进他的视线,那双皮鞋他上午刚看见过。   “你住在我对面呀,小刻。”肖安笑盈盈地看着眼前人。   这个点是标准的休息时间,宁刻是来戈尔菲诺出差的,但工作时限也不可能超出联盟法律规定的标准时长,可这个人怎么还是一副西装革履的人模狗样?   肖安想起了宁刻公寓的卫生间里的那些“备用品”,笑盈盈的表情有了些许松动。   一个人因为“脑子有病”所以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恨,也没什么情绪上的快乐与悲伤,但不代表他没有欲望。   肖安知道对于宁刻而言,肉体的欲望和他的情绪与灵魂没什么关系,那就是一种发泄,无关情爱自然没有道德。   那么和他发泄的对象究竟是谁,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对于肖安而言,哪怕这只是因为他看到宁刻在这个时间点穿得衣冠楚楚而产生臆想,也足够他嫉妒到无以复加。   “这么晚了,要出门?”先开口问出这句话的却是宁刻。   肖安的眼角眉梢都紧绷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才维持这一脸笑意,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忽然像个神经病,正常且平和地回道:“出去逛逛,消消食。”   “嗯。”宁刻点点头,就差没把方才那问句是处于“礼貌正常人”的例行公事写在脸上了,甚至没有多给肖安一个眼神就迈步离开。   肖安两步追了上去,问道:“你呢,我亲爱的弟弟。”   “出去逛逛。”给了现抄的敷衍答案。   “这么巧,”肖安实在不想让今晚的宁刻离开自己的视线,于是道,“难得有这机会,我们一起?”   宁刻侧眸淡淡看了他一眼,又是一声波澜不惊的“嗯”。   肖安心里那个挥舞着黑色钢叉名为“嫉妒”的邪恶小人终于从火冒三丈平息成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安静退场了。   反正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叫别人给拐了去吗?   肖安一边想一边问:“你晚餐吃了么,听说戈尔菲诺特色小吃不少,还有很多旧联盟时代留下来的传统美食,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你不是下去消食的么?”冷酷无情宁医生。   肖安:“……”   【作者有话说】   肖安:人生何处不相逢,怎么哪儿都能遇见你啊,亲爱的弟弟~ 第28章 刑警前志愿   中央区灯红酒绿得有点儿乏善可称,审美多少是有点烂俗,晚上的霓虹灯一亮,阴暗处的斑驳就更加显眼了。   走着走着肖安发现了不对劲,他扭头看着宁刻问道:“你这是出来逛逛?”   怎么走得这么目标明确,脚步坚定,一点儿也不留恋沿途的风景?   宁刻倒也没藏着掖着:“我打算去西区逛逛。”   “西区?为什么。”   宁刻就不再开口了。   肖安早就习惯他的惜字如金,也没非要个结果,只是忍不住想这人为什么要去西区,难道因为那里的人类样本在一般星城里看不到吗?   结果两人还搭乘了戈尔菲诺屈指可数的官方近地交通线,直到宁刻看着站牌说:“到了。”   “泉林新巷?”   肖安白天来这边转过,哦对了,就是那个骨架近地车出现的地方。   虽然这个地方叫泉林新巷,但实在是和这几个字都搭不上边。这里没有泉水,只有背阴的小巷里一年四季都湿汪汪泛着恶心绿色的水坑。   至于绿林,砖墙瓦缝里顶破建筑物的藤蔓野草倒是横生。   再说新巷——这破败的,四处坍塌的民居首先和新没关系,而且报废近地车能呼啸而过的地方和一马平川也没太大区别。   宁刻兜兜转转地在这个治安一看就不太好的地方转了十几分钟,最终在一个破落门庭前停了下来,敲响了那扇锈迹斑斑的小门。   没过多久一阵小跑的脚步声接近,一个小女孩儿怯生生地拉开了门。   “宁、宁医生。”小女孩喊了宁刻医生,把原来只拉开一道缝的门又拉开了些。   肖安看着宁刻的神色柔和了不少,显得很有亲和力,那眼角眉梢的每一丝弧度都恰达好处得必定是经过无数练习。   他温和地问:“我可以进去吗,小诺。”   小女孩点点头,但是眼神在宁刻身侧的肖安身上逡巡了一下,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肖安偏着头给了他一个笑,说道:“我是宁医生的哥哥,我叫肖安。你好,小诺。”   小女孩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打开门让他们两人都走了进去。   宁刻走在最后,近十年他都没能见到肖安方才那种神情了,纯粹的什么都没带,就只是肖安他自己。   这种曾经像呼吸一样一直伴随肖安的温和神情,如今只有在面对一个单纯的、没有任何值得警惕的小孩时,才会自然表露。   宁刻微微仰头,看见了戈尔菲诺的“月亮”。   这就是贫民窟里的一间普通民居,普通的阴冷破败着,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来的建筑,甚至都不是超级材料,就是普通的老式建筑,生锈的钢骨,一碰就掉渣脆的像面包屑裹起来的外墙。   不知道近地黑客运的尾气能不能把它一下给崩垮。   很快肖安就明白了宁刻来这里的理由,破落小屋里仅有一盏昏暗的灯,地上堆满了杂物,但意外的看起来还挺整洁,角落一张小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女人。   新联盟时代人类平均寿命长达一百五十岁,官方的中年被界定在了一百到一百二十岁,但实际上衰老前的人身体外表的状态和二三十岁的青年时期不会有什么区别。   只是床上的这个女人看起来很沧桑。   “这是入梦了?”肖安小声问道。   宁刻只是拿出了一些便携的体检工具,给女人做了一个简单的全身检查,通过端外拉出的光幕上密密麻麻地记录起了各种数据。   小女孩有些六神无主地围在一旁,一会儿看看床上的女人,一会儿看看宁刻以及他面前那块光幕。   至少宁刻将一切东西都收拾起来,像是结束了这次出诊,她才开口问道:“姨、我姨姨怎么样了?宁医生。”   宁刻回道:“缺乏必要的检测设备,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结论。”   女孩失落地低下头。   宁刻继续道:“但是我可以为你的家人提供医疗机会。”   他拿出了一张纸质的名片递给小女孩儿,说实话这玩意儿现在实在罕见,不过也可以理解,戈尔菲诺大半的人都没见过移动终端长什么样子,自然也不可能接受电子名片。   “其间医疗费用和来往源城的所有生活费用,都将由我的研究经费来负担。”   “如果你愿意接受你的家人成为我实验观察对象的话,明天我就可以带你们去源城。”   实验观察对象……听起来就像要做什么惊悚的人体实验一样,宁刻在措辞上的选择让肖安抿了抿唇。   小女孩沉默了很久。   低着头问道:“如果我们去了源城,姨姨会醒过来么?”   至少到现在没有入梦症患者从睡梦中苏醒的前例,其中不乏家世显赫能享受联盟最前沿医疗资源的人。   “会的。”   肖安却听到宁刻如此回答。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肖安没见过几个真正的出家人,但宁刻确实绝对不会说谎的那个。   他的正常人演技里,并不包括“说谎”这一条,宁刻的意思是,他做得到解梦了?   可肖安记得解梦的全息构建项目是辅助实验性质的,只是为了探索可能性。   等等,肖安忽然意识到,这个昏睡的女人也不一定就是入梦者。   女孩儿的决定下得很快,她攥紧那张名片,点了头。   宁刻和她约定好了明天过来的时间,又说了些注意事项便告了辞,行动一直简洁高效。   外边的路很昏暗,但因为有“月光”也不至于看不清地上的路,肖安跟在宁刻的身侧还是没忍住地问道:“你怎么认识这个小女孩的?”   “今天的义务心理疏导。”   肖安:“那个小女孩儿自己找上你的吗?戈尔菲诺这个地方,基础教育的普及率不到百分之二十,再加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入梦症的病例,大部分民众根本不知道有入梦症这种病。”   “就算身边突然有人昏倒长睡不醒,也会首先考虑是否是身体机能出现了问题,考虑生理方面的问题。”   “就算各方面指标正常在医院检查不出来,多半也是觉得本地的医院水平有问题,而不会想到是心理方面的问题。”   “她为什么会找上你?”   宁刻脚步顿了顿,侧眸看向肖安,似乎是想要看清他这么问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肖安大大方方地让他看,是那种反正你也不会理解的有恃无恐。   那是个小女孩儿,但看起来也有十四五岁了。人类的寿命这么漫长,情侣间相差十几二十岁再正常不过。   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离成年也没几天,宁刻虽然没什么情爱观念,但被帮助的小女孩儿不一定只会产生恩情。   肖安不喜欢这些可能。   宁刻回道:“以前就认识。”   这个答案让肖安更觉奇怪,戈尔菲诺和源城不在一个星系,星际旅行靠民用星舰需要几个月才能到,想要快速往来只能走民用空间场。   宁刻这种精英不在一线城市待着,跨越星河宙海地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大学的时候来这里做过小组作业,尤诺和她的阿姨是当时的志愿实验者之一。”   肖安:“跑到这里来做小组作业?你们也挺不容易。”   一般性这种实验的志愿者都会得到经济报酬,那么贫民窟的她们会参加不奇怪,也说得过去。而经历过类似项目的志愿者多少会比旁人更关注这些特定领域。   出事时能够在短时间内,把它们联系起来也符合常理。   “你刚刚对那个小女孩说‘会的’,这么确定吗?还是说我们伟大的宁医生已经知道怎么解梦了?”   宁刻淡淡地回了一句:“你觉得呢?”……熊孩子,都学会反问句了。   于是肖安单方面地决定和这个讨厌鬼冷战三小时,不和他讲话也不搭理他——虽然宁刻也不怎么会主动挑起话题就是了。   他甚至压根儿不可能知道这是在冷战。   有穿堂风刮过,阴暗处的野草随风摆动低着头。   不少小巷里还燃着灯,在这种贫民窟里任何能源都是奢侈品,很难想象晚上不睡觉开着灯浪费资源。   不过多看过两个之后,肖安发现了那些亮灯屋子的共同点,门外都挂着一条明黄的布条,他有些奇怪那是什么意思,直到看见一个醉酒的红脸男人扯了那黄条子进了门,门里的灯也随之熄灭。   他恍然明白,原来这是古老皮肉生意的交易场。   戈尔菲诺的西区简直就像宇宙时代的蛮荒之地,彰显着人性的寡淡与贫乏,逛得肖安颇觉无趣,甚至都觉得困了。   来时还没觉得这条街区的路有这么长,回去的路肖安都有些懒得走,他垂眸放空,视线黏在了宁刻垂在身侧的手上,看他指尖随着脚步来回晃荡。   觉得那好像是催眠师的钟摆,叫人意识被抽空却挪不开视线。   安静的空间里只回荡了两个人的脚步声,给人一种永恒的错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沉溺——如果这破地方的空气里没有飘荡那些奇怪的腐臭味道的话。   阴暗潮湿又腐朽的味道被风吹得直往肖安鼻腔里钻,他摸了摸鼻子,一阵风忽然打散了那些味道。   肖安的目光瞬间清明,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还要迅速,他右手紧绷成刃直劈下去,耳畔马上就响起骨头碎裂和男人的痛呼声。   肖安把宁刻往旁一推,一脚踹开这个突然冲上来的男人,随即听到冰冷的金属跌在地上的声音,那是一把开了刃的刀。   但显然袭击他们不止这么一个人,一击不成之后剩下的人全部一口气冲了出来,一共五个人各个拿着刀用黑布袋罩着脸,砍向肖安和宁刻的刀一下比一下更重。   肖安和宁刻他们俩当然不可能随身携带什么武器,这边更是连根能捡来挡的木棍都不存在,只能赤手空拳面对几个穷凶恶极的——   “你们要什么,钱都可以给你们,要抢劫的话不至于下死手吧兄弟。”肖安避开一把砍向自己的匕首朗声道。   然而这些人根本没在乎他的话,招招狠厉地往他和宁刻的要害上招呼,摆明了不是要财而是来要命的。不是抢劫犯。   肖安沉下身躲过呼哨来的冷刃,右腿横扫而去,坚硬的外骨骼部分直接击中迎面而来此人的膝盖,人类的骨骼强度怎么能和外骨骼的超级材料相比?   那膝盖骨当场碎了,这人趴地摔下时下巴那节骨头似乎也没捞着好,发出了颇为清脆的碎裂声。   宁刻一身西装革履在这会儿就显得有些束手束脚,甚至被人一刀划烂了衬衫,他撤身一退稳准狠地抓住那人拿着尖刀的手腕,右手肘照着这人的肩颈就要砸下去。   然而这人却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整个人扒拉在了宁刻身上,甚至没管自己被宁刻的手肘砸断的鼻梁骨和满脸的血沫横飞。   宁刻感到身后一道劲风,知道是他们的同伙在向他砍,可他被人制住行动没法躲闪。然而一秒的等待后那冰冷的刀刃没有穿过他的身体,他只听见了一声闷哼,来自肖安。 第29章 被掩藏的热武器   “肖安!”   有一丝不及掩饰的仓皇。   肖安疼得紧咬后槽牙,面相凶狠得将那把在自己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大口子的刀给夺了下来,反握刀柄直接照着这人的太阳穴钉了下去,这个背后偷袭宁刻的男人连闷哼一声都来不及,整个人就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希望他没死。   此时宁刻也把扒在自己身上的人给甩了下去,回头寻找肖安的身影。   却只看到他亲爱的哥哥高高跃起的背影,以及重重砸上最后一个歹徒锁骨上方的脚后跟。   围剿之势戛然而止。   最终战绩4:1。   虽然因为一开始宁刻被肖安推开,而肖安的动作确实很快,所以他还来不及怎么展现身手,但这些人就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就被肖安尽数解决也是事实。   他哥哥的身手确实好得过头,要不是宁刻被人牵绊,肖安不得不替他挡刀,恐怕半点彩也不会挂。   不愧是前志愿星际刑警的人,打起架来够狠。   肖安拍了拍掌心不存在的灰尘,走到那个最先被打断手骨的人面前,冷血地用脚尖点在了这人的伤口上轻轻一碾。   在一连串的惨叫声中,宁刻听见肖安问道:“谁派你们来的?手够黑啊。给够你们买命钱了吗就让你们来招惹我。”   他的轻笑声让趴在地上的那个人胆寒,疼痛没让这人昏过去,但肖安的笑声却让他的胃都痉挛。   “误、误会,都是误会!”男人紧张到语无伦次,“我、我们就是想抢劫——啊!”   肖安狠狠地踩了下去,不打算继续逼问了,这种地方不安全,难保没有人仍然埋伏在暗处。也不知道戈尔菲诺的警察能不能好好处理这事。多半是不行。   肖安开始思考把这人绑了直接带回酒店去的可行性。   可他才刚刚拎起这个人,此人就眼白一翻命绝于此,只余脖子上一道激光枪留下的平滑伤口,和喷了肖安一身的腥臭鲜血,热得令人作呕。   肖安一把丢掉这具新鲜出炉的尸体,不由分说地拽住他身后的宁刻迅速潜进了阴暗的巷子里,“有热武器。”   联盟对武器的管制相当严格,民间黑帮拿刀拿棒很正常,但是热武器可不是哪个黑色组织都能弄到手的。   根本没有途径。   除非他们背后的势力根本就不是地头蛇,买凶杀人,冲着谁来的?   肖安来西区是偶然,但宁刻不一样,他早已计划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所以这伙人九成九都是冲着宁刻来的。   他们要宁刻的命。   确实,源城天眼遍布,简单粗暴的买凶杀人难以实现。何况宁刻自己的武力值不低,一两个杀手很难对付他,也很难伪装成意外。以宁刻现在与伦委会的密切联系,无论投毒还是其他什么更阴毒的杀人手段,都会引起公众怀疑,幕后黑手很难善后。   但戈尔菲诺不一样,特别是西区这样的贫民窟,宁刻这种精英打扮的人出现在这里很容易会被打劫,因为性格强硬而不从被杀也合情合理。   那就会顺理成章地被认为只是一场不幸的事故,倒霉的可能只有戈城政府,然而这里的政府本来就相当于摆设。   谁要宁刻的命?   泉林新巷的建筑都和豆腐渣没什么区别,手持型的激光枪能把肖安和宁刻背后的那面墙都打碎。   草——这是暗的不行干脆来明的了,对方的脚步声很整齐显然是受过训练的小队,至少五个人。恐怕之前那一批只是用来碰运气的,运气好直接弄死宁刻方便简单善后。   运气不好那就干脆高调一点,大不了后续解释为戈尔菲诺热武器和治安问题,受创的反正是地方政府,有人深究就舍掉一两条蜈蚣腿,没人会心疼。   但无论如何宁刻的命他们是要定了。   “跑!”肖安把宁刻护在身前,让他往阴暗处去。   他轻轻点了耳后,整条街区的全息图景都浮现在了他眼前,波纹荡开周围的生物活动信息也同步传送过了。   追杀他们的人不止后面那个小队,前方也有!   怪不得不疾不徐地跟在巷子里,这是打算两面夹击瓮中捉鳖。   “我们跑不掉的。”   肖安蹙着的眉忽然被宁刻这冷淡又实诚的陈述句逗笑了,倒也不是因为宁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怎么说呢,怪可爱的。   然后他看见宁刻脱了自己的外套,手臂上侧衬衫之外的黑色袖箍被其下结实有力的肌肉撑到紧绷。   “打算肉搏吗,你是什么人形机甲?”肖安按住了他,“别动等我几秒,快好了。”   无数网格一般的路径被植入耳后的芯片具象化,巨大的信息世界在肖安的脑海中通过智能端内被转瞬规整,四秒后肖安的意识压过海量信息,意识在神经网络中飞速地键入了一系列代码。   宁刻看见他勾唇,听见他说:“有了。”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宁刻发现周围的脚步声明显变得杂乱了起来。   肖安施施然地站了起来,拉着宁刻一边笃定地往另一个方向走,一边说:“文明的现代人离不开智能全息系统,哪怕是宇宙荒漠里的阴冷杀手也都配备了与大脑神经直接链接的端内呢。”   宁刻:“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黑客手段,利用端内的范围全息给他们制造了一点全息幻觉,让他们都往反方向去了。我没有随身带智能核的习惯,辐射范围有限,等他们脱离全息幻觉很快会追上来,我们得快点走。”   宁刻听着肖安的话,听着那些渐远的脚步声,将西装外套穿了回去,盖上了别在腰后的手持热武器。   当他们绕过最后一个巷口和两个黑色持枪的杀手背身而过时,饶是肖安也忍不住屏息放轻了脚步,尽量不去惊动那些在梦里的人。   宁刻却在这种时候开了口:“直接作用于脑神经的全息是被伦委会明令禁止的,过往经验表明这种直接刺激脑部活动的全息方式会对人的大脑造成永久性的脑损伤。”   “没想到我亲爱的弟弟你还挺遵纪守法,”肖安天生翘起的唇角似笑非笑,“人都把抢别你脑门子上了,你还要和他们论一论什么是法律道德?”   “那也太——”他的话音突然一顿,右手的伤口还在流血,但肖安似乎感觉不到疼,用那只手紧紧攥住宁刻的手腕,飞奔起来。   脑海中那副地图未关,铺成开来的这个旧巷里有十个圆形红色光点,那都是识别出的人——追杀他们的人。这些光点忽然一顿,随后一起转向了肖安和宁刻所在的方向。   这些人挣脱了全息幻觉!   激光枪打烂的墙壁在肖安身后炸开,他就是个打架还算厉害的设计师,就算有些灰色地带的小聪明,也不可能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和高科技武器正面刚。   何况对方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的队伍。   肖安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和宁刻是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甚至在死到临头还挺乐观地觉得,能够和这个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同年同月同日死算是他这辈子唯一能捞到的赚头。不亏了。   但是,没人想死在这种地方。宁刻更不想让肖安死在这种地方。他反手将肖安一把揽到身后,自己旋身挡在了肖安身前。   “小刻!——”   他不曾想过他会挡在他身前。   不是认为宁刻“薄情寡义”,而是“正常人”当然是自己更重要,哪里会为别的什么人舍身忘死?哪里有那么多勇气无上限的无名英雄。   宁刻一直在努力当一个“正常人”。   肖安脑海里的图景乍然混乱,像是古老的箱式电视机突然飘起了“雪花”,现实和全息骤然撕裂,叫他的右侧太阳穴连着半边大脑炸了一样的疼。   巨大的风压自上而下破空而来,掀起了宁刻的西装衣角,吹乱了肖安半长的发。肖安被宁刻按在了墙上,他的弟弟整个人扑在他的身前,将他护得严严实实。   肖安在穿透耳膜的嗡鸣中本能地抬手,紧护宁刻的后心。   而浮游空中的那只庞然大物像是盘踞一方的巨大蜘蛛,那是近地巡逻车,星城治安官所乘坐的巡逻车。   十个荷枪实弹的杀手在六十秒内就被罗德尼的亲卫给收拾了干净,算上打扫战场清理尸体也没超过两分钟。   像场一镜到底的血腥大片。   “探测仪在这边发现了热武器,我就下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救了你们,”罗德尼笑眯眯地看着刚刚从“拥抱”状态分开的肖安和宁刻,“诶呀,可真的是千钧一发,我再来晚点你们——”他的视线在两人间逡巡了一会儿,似乎有意无意地绕过了宁刻后腰,“可就危险了。”   肖安还没从那种被掏了脑浆似的的晕眩疼痛中回过神来,苦笑道:“还以为神仙下来接我们呢。”   “可惜你们俩现在还没机会去西天极乐。”罗德尼耸耸肩,“走吧,先回中央区。”   他们上了罗德尼的巡逻车,说是巡逻车,其实是全息伪装之后的效果,这是艘标准的浮游舰,内部空间相当大,可以容纳足以平定A级星城暴乱的军队和军备。   一边走,罗德尼一边向肖安和宁刻了解情况。   随后他们俩被带到了休息室,李·周拿出了医疗箱给肖安处理伤口,医疗机器人在肖安手臂上的伤口外搭建了微型无菌环境,提供了止疼消毒外加愈合剂的一条龙服务。   那道刀伤看起来有些狰狞,但实际上半点没伤到筋骨,愈合剂用上之后内部的组织已经开始了修复的进程。   医疗机器人撤掉了无菌屋,被李·周收回了医疗箱里。   罗德尼看了看这两位狼狈的朋友,非常善解人意地说:“换身衣服吧,我让人给你们拿两身便服,就当是我赔不是了。”   李·周在此时转身去了另一间屋子,肖安想他应该是给他们俩拿衣服去了。   “虽然我也才走马上任还没到二十四小时,但好歹是戈尔菲诺名副其实的治安官,我的辖区里发生了恶性事件,我理应对此负责。”   “当然,”罗德尼笑眯眯地说,“这仅仅只是赔礼,将犯人绳之以法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肖安笑道:“救命之恩不居功,不愧是洛伊德·罗德尼。”   “要不是你的浮游舰及时出现,明年今天就是我和宁刻的忌日了,”他又接着道,“哦不对,我和他孤家寡人的,也没人帮我们过那忌日。”   “这两天估计你要忙了,等过段时间这事情结束,我和小刻请你吃顿饭权当是感谢,如何?”   “有人请客,何乐而不为?”罗德尼挑眉道:“我可记下了,万一你们到时候忘了,我就带着李登门拜访。”   “没问题。对了,”肖安继续问道,“白天不是来过西区了吗,怎么晚上还特地来这里巡逻。”   罗德尼露出一脸无奈的神情,看起来倒像是对他自己的无奈。   他说:“白天不是看见了那架黑车吗,那丑样子让我浑身都不舒坦,打算早点把它揪出来就趁早过来了。”   看来这位治安官多少是有些强迫症的。   被活捉的人在浮游舰的另一头接受审问,完全没有此处的岁月静好。   罗德尼先把宁刻和肖安送到了酒店,在酒店大厅肖安发现角落休息区坐着的小女孩儿是尤诺,她看见宁刻就立马走了过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惴惴不安。   “宁医生。”   宁刻对她点点头,“去休息吧,明天带你们去源城。”   小姑娘乖巧地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去了自己的酒店房间。   肖安看着那孩子的背影问道:“你什么时候让罗德尼帮你把她接过来的。”   “不是罗德尼。”   “嗯?”肖安奇怪地望过去。   宁刻一边往电梯走,一边冷淡地解释:“在你和罗德尼相谈甚欢的时候,我请李·周让人去把她们接过来的。”   “既然有人要我的命,她们俩留在那里不可能太安全。”   怪不得方才那干净衣服来给他们的人不是李·周,但宁刻是什么时候和那位副官说话的,肖安确实没有注意到。   到了他们所在的楼层之后,宁刻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甚至没多说一句话,好像对两人之间刚刚共历生死,死里逃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肖安都快怀疑在那阴暗小巷里听到的那声“肖安!”只是他的错觉了。 第30章 泛起后怕的涟漪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原地怔愣了几秒,最后也一言不发地开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肖安把自己没在水温灼人的浴缸里,终于忍不住开始在发抖。   他在后怕,生理性的颤抖让呼吸在浴缸的水面上拉开圈圈涟漪,泉林新巷里阴冷腥臭的空气似乎还在不住地往他鼻腔里钻。   他们这一次只是勉强幸运而已,如果不是罗德尼恰好去了西区,他们俩都会变成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的小刻会在生命最热烈的时候戛然而止,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人是他。或许他们会上联盟的头版头条,但沉冤不会昭雪,他们就只是死了。   死得没有任何意义。   他保护不了宁刻,在源城还好说,各方势力都投鼠忌器,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刺杀。可这里是戈尔菲诺,被文明抛弃的地方,蛮荒里各处都是盘根错节的黑暗。   哪里都有可能出现放冷箭的人。   肖安他这具肉体凡胎就算以一当十,也抵抗不了哪怕百年前就过时的科技。   他的那点小伎俩在那些暗中窥伺的人眼里,恐怕连螳臂都算不上。   小刻明天就会离开戈城,因为今天的事情罗德尼必然会为他提供最高等级的护送便利。毕竟与伦委会强硬派在一条船上的宁刻如果两次三番在戈尔菲诺遭遇不幸,无论是身为治安官,还是联盟首屈一指的全息收藏大师,罗德尼都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这个笑眯眯的男人不会蠢到被别人拿来当挡箭牌。   有罗德尼在,宁刻今后若再来戈尔菲诺,他的安全也将会有保障的。   这估计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肖安浮出水面,抹掉脸上的水珠长长吸了一口气,他看着磨砂玻璃上附着的水汽,把沉郁的情绪强行从自己心中抽离。   大势在上,众生皆蝼蚁,谁都可能被汹涌的洪水冲落,变成跌入海底的泥沙。   可蝼蚁聚巢亦可毁堤,哪怕面前是密不透风的巨石,哪怕赤手空拳,即使磨碎所有指甲落得个血肉模糊的下场,肖安也要将这压在他面前的巨石撬出一线升天缝隙。   肖安站了起来,水的浮力让他有一瞬的超重感,整个人陷在了半瞬的眩晕中,他从那种大脑缺氧的眩晕里挣扎出来,攀着浴缸旁为老年人设计的扶手把自己从水中挪了出来。   水流哗啦啦地落到地上,他拿起浴巾罩在自己头上,抹干自己的动作有些简单粗暴。   西区会被全部推倒,那些盘踞在阴暗角落里的臭虫烂蛇都在抱头鼠窜,狼狈可笑地想要找到新的栖身之地,或许“成功杀死宁刻”也是他们想要交出的一张投名状,可惜现在这张投名状不仅被撕了,还彻底引起了罗德尼的注意。   新官上任三把火,罗德尼会彻底清扫这破落地方,说到底似乎是便宜了封立的团队,原本的项目推进需要逐一对付地头蛇,都有别人替他们扫清障碍了。   西区发生的事情很快也传到了斯科特的耳朵里,虽然就目前的人证物证而言,并不足以说明这是异常针对性的暗杀,但本森·斯科特作为戈尔菲诺项目的主导人,还是要求地方治安官为两个改造团队都提供一级的安全保障。   不用再担心人身安全这当然是好事,可对于肖安而言多少有些不方便。   毕竟这代表着斯科特的人可以名正言顺地监视他——或许我们的本森先生没这么打算,只是想近距离地看看,身为埃文斯的弟子肖安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宁刻在第二天就带着那两位一老一少的女人回了源城,生得没有感情不知爱恨的人,大概对死也没什么触动,更不要说敬畏了,他似乎对自己不久前才捡回了一条命这件事情没有半点多余感受。   仍然在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搞得肖安都想提醒提醒他——我亲爱的弟弟,正常人刚刚死里逃生都会感到后怕的,没人能像你这样还这么若无其事。   不过看到宁刻“扮演正常人”的程序出现一点无伤大雅的小bug,肖安意外地觉得心情愉快,或许是因为对于宁刻而言,这种状态才是真正的正常。   前期的考察只需要一周,然后肖安回到源城准备带着原本在托特维塔时的团队再次出发,去进行超级材料的成分勘察。   方舟很大度地为托特维塔来的这些人提供了临时工作室,让肖安能把对戈尔菲诺项目的本部设在源城而不是要绕道杨城。   所以当肖安回到公司所在大楼时,就看到了颇为诡异的一幕。   道路的左侧是羊毛卷的洛克,朋克少女邱绪,瘦高个的李扬还有高冷的莫琳。道路的右边是许久不见托特维塔细节小组,金逸、何竟、欧文和克莱夫都在。   中间隔着今日古罗马风格的石砌道,有几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的意思。   甚至连这几个人的个人风格都有些打擂台的意思,洛克是一张难辨年龄的娃娃脸,何竟也是如此,而且带着更多古代东方血统的何竟显然看起来更加乖巧地像个乖宝宝。   “老大!”年轻男孩——他大概还能勉强算是个男孩儿,语音里带着强烈的欢欣、怨怼以及依赖,相当复杂地一边喊一边一路狂奔冲向肖安,整个人都跟只树袋熊一样挂到了肖安的身上。   肖安后退半步堪堪稳住身形,差点被这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带进沟里去了,今天的地面可是石头风的,万一真摔了个后脑勺着地,肖安怕就得交代在这儿。   道路左侧的托特维塔小组们颇为挑衅地扫了眼对面的四人,仿佛在用眼神说“虽然老大现在也是你们的老大,但他可当我们老大五年了!这深厚的感情你们拍马也比不上,哼。”   见此情此景原本就憋着一股较劲儿气的方舟小组差点憋炸,洛克的羊毛卷都要被气直了,邱绪还不看眼色火上浇油地小声在他耳边说:“兰哥,我觉得咱们在气势上就输了。”   洛克·兰怒其不争,这丫头怎么还长他人志气呢!可当他正准备让对方领略领略自己愤怒的洗礼时,却发现对面那帮用眼神阴阳怪气的家伙突然变出了一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温良样子,洛克才发现是肖安把那树袋熊扒拉下来朝他们走过来了。   肖老大像是完全没察觉这两拨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笑呵呵地给他们互相介绍,硬生生地把僵硬刻板揉成了一团和气。   不过虽说这里的气氛明面上没那么焦灼了,但肖安却还是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不动声色地往四周转了一眼,但是什么也没发现,只好继续往前走。   肖安领着两拨人坐电梯去地下工作室,一边走一边说:“正好是下午茶时间了,你们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吗我请客?”   何竟迅速接道:“老大,我们几个都是第一次来源城,临时过来的还没来得及查美食攻略呢,老大有什么推荐啊。”   肖安眨了眨眼,他哪里知道源城现在有什么好吃的,上次请斯科特都是临时在银河上搜的。洛克·兰心领神会十分善解人意道:“我倒是有推荐的,老大我来点吧,广场人民街的那家咖啡店里不管是咖啡还是甜点都很赞。那位甜点师做这一行已经超过五十年了,很有古典派的味道。”   “噢,”肖安点点头,“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那就这家吧。”   洛克·兰在肖安看不见的地方冲何竟他们几个扬了扬眉,像是在说“怎么能给老大出难题呢,好下属是要给老大排忧解难的。”   托特维塔小组-1分,当前比分0:0。   至于那道叫肖安如芒在背的视线……   视线主人一键合上了百叶窗,站在昏暗的休息室里闭上自己的双眼不知在想什么,但如果洛拉·扬开门进来的话,就能在宁刻的脸上看到明显的不郁神色。   肖安以前工作室里的人,那个叫何竟的,宁刻以前已经默默看他不爽很多年了,这个人喜欢肖安,喜欢得明目张胆。   那样直白袒露爱意的样子,让宁刻嫉妒到发狂。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强迫自己深呼吸平静下来。   宁刻知道肖安根本不喜欢那个叫何竟的家伙,因为他但凡对何竟曾经有过半点喜欢,现在都会对这个何竟避之不及,根本不可能忍受这人的触碰。   所以肖安从头到尾都没对那个何竟有过半点好感,以前没有,将来也不可能会有。   源城太阳的光照在广场黑色的岩石上,闪出金色的细碎光影,让来来往往的人都像是走在天堂。   宁刻再一次因为肖安不可能与人相爱而“安心”,可同时这种卑劣的心安也无时无刻不在打击着宁刻。   他和那些“何竟”又有什么区别呢?当然,是有。   区别就是肖安现在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是爱他的,这也就代表着一旦肖安发现宁刻的爱意,那么曾经的爱有多么深,那瞬间转变出的厌恶就会有多么如鲠在喉。   百叶窗再一次被打开,午后灿烂的阳光落到宁刻的半边侧脸上,让他看起来也像是天堂中的一员。   他打开自己的端外光幕,那个文件又多了一个文档用来记录戈尔菲诺遇袭的案子。   亚历山大·曼西和封立分尸案现在还未出来自警方的正式公告。封立分尸案中涉及到类人全息的痕迹虽然被警方强力地想隐瞒起来,但也不过多拖了三五天,肖安去了戈尔菲诺没多久,这件事情就被正式曝光——说曝光似乎也不太正确,是警方自己出的阶段性公告。但据宁刻所知,彼时纳尔森已经派伦理审核会的人加入了调查小组。   只不过哪怕纳尔森已经插手这件事,宁刻想要知道真正主使是谁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即使不知道是哪个确切的谁做了这件事情,但从死者入手也可以推测出凶手的目的。   不说宁刻自己上阵,银河上的云侦探们也会自行发挥功力。只是这一次网络上的舆论呈现出了两种完全南辕北辙的趋势。   只因为死者的身份本身就难以调和。   【作者有话说】   嫉妒——我们宁医生生命的主旋律,肖设碰过的阿猫阿狗都要被他在心里讨伐一番啦233 第31章 同样闭环的逻辑   只不过经过一轮声讨一轮沉默,杀人案的热度和关注度都已经被其他的新鲜事所取代,但而今网络上还留存着的相关声音就更容易分辨,其中声量最高的一个说法是“新家人倡议会”的卷土重来。   因为七月流血事件,新家人倡议会彻底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被定性成了斜教组织,从此以后甚至连“新家人”这几个字都带上了贬义味道。   当时的新家人倡议会成员们热爱类人全息,把这种人类造物当做自己梦寐以求同时也是唾手可得的完美家人,或者完美情人。   甚至把人类造物捧上了神坛,结果就是众所周知的疯魔。   在这其中的狂热分子们眼里,类人全息不是什么人类造物而是“完美的存在”,觉得它们理性地睿智,感性地温柔。   如果说是这些人要封立的命,其实也可以圆一个闭环的逻辑出来。   虽然封立是这一代全息技术发展史中当之无愧的大师之一,在曾经类人全息合法的时代,他甚至是类人全息核心算法的奠基人,但与此同时,对于新家人倡议会而言,封立就是最大的背叛者。   其中细枝末节自然复杂,难以用三言两语简单概括。   但简单来说,无外乎狂热的“教徒”们看不惯封立高高在上的“造物主”姿态,觉得他只不过是个给“神”提鞋的洗角奴罢了。   他有什么资格说类人全息只不过是人类的选择之一罢了,说什么人们将其从历史的长河中淘汰,是为了可以拥抱更多美好的选择?   人怎么可以淘汰神?   网络上的推论写得有理有据,在那波还在继续关注这件事儿的群众们心里这种论调已经深深根植,更多人在这层推论上用揣测添砖加瓦,将它给堆成了一座庞然碉堡,赫然已经成了真正的“真相”。   所有选定了这个方向往前探求的人都进入了碉堡,随之在不见天日的人造堡垒中,执笔为枪填墨成弹悍然保卫起了他们的真相。   杀死一个不敬“神”的封立,再杀死一个从根本上不承认“神”存在的极端抵抗派——确实能让新家人倡议会的地下组织高潮,如果他们存在的话。但是目的呢?   宁刻不认为个人会有能力在源城犯下这样两桩杀人案,但如果是组织的话,它的目的仅仅只像个“愉快犯”一样,单纯是为了激情的自我满足同样也不合理。   哪怕是被定义为“恐怖组织”的人类同盟,行动的根本目的也是明确的——权力、地位、金钱……反正不可能是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某种“情绪”。   那么杀了封立和亚历山大·曼西的“好处”究竟是什么。   舆论当然是一部分,只不过这种舆论除了恐怖氛围只会让已经习惯了世界上不存在类人全息的普罗大众更加厌恶邪教,不会让更多人怀念类人全息的存在。   至于其他,封立死了,他手头的那些项目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和他合作的各个全息财团的股票也都实实在在的大盘上划出了勾人心脏病发的波浪。   但头两天跌下去的那点,还没有之后两周涨的三分之一多。   背后的大集团们非但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反而白赚了个盆满钵满。   毕竟虽然封立确实很厉害,但他也不是不可替代。相反那猎奇的死法为全息产业吸引了不知多少眼球,是一场免费的覆盖全联盟范围的“盛大”宣发。   肖安虽然回了源城,但往后两周宁刻都没能和他打照面。   即使在同一栋办公大楼里,但肖安整天都埋头写方案,压根儿没从他那一亩三分地挪动过。至于沿洋的公寓,肖安更是根本没有回去过,他住在了实验室里。   白天在办公室里忙前忙后,晚上就在实验室里看数据,像是不用睡觉一样。   宁刻想他想得有些发疯,甚至比曾经他们俩分别生活在两个星球上的漫长五年还要难以忍受。   真是由奢入俭难,古人的话果然言简意赅。   虽然宁医生自己在把戈尔菲诺的那对姑侄带回源城后也忙碌了一阵,但他惯常按部就班,不管多么忙碌看起来都气定神闲,初步的检查和治疗都安排完之后,他也确实得了空闲。   那天方舟工作室里肖安手下的两个小组的成员们都还在工作的漩涡里挣扎,眼看着就要被淹死了,一只只准水鬼们冒着成圈儿的黑色怨气,从外头走进来的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开门的姿势不对,一步从阳间直接迈上了三途川奈何桥。   不过这次从门外进来的是宁刻,他那周身无视阎罗的气场显然没有被这些怨气干扰,一身清爽地站在这些水鬼们中间。   邱绪听见动静抬起眼睛,帮宁刻引路的前台小姑娘抓着了救命稻草似的望向她,“邱姐邱姐,宁医生是来找肖老大的,人我给送过来了就先撤了啊。”   小姑娘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   邱绪只好揉揉黑眼圈深重的双眼,站起来招呼宁刻:“宁医生你找老大啊,他在地下实验室呢。”   她说着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中午的11点35分,原来都到吃饭点儿了。   “你要不在这边坐会儿,我估计不用等五分钟他就上来了,老大最近吃饭都挺准时的。”   宁刻温和地向她点点头,然后问道:“你们也要吃午餐了对么,我在一楼广场的La Rouge订了桌子,请各位吃一顿。”   原本还像条死狗一样两眼发直瞪着光幕的李扬嗖得一下窜了起来,那眼神就像饿了三百年没吃过半口肉突然闻到了肉腥味儿的野狗。   “La Rouge!”相当不矜持且不敢置信地反问道。   宁刻态度平和地颔首。   剩下的两人也都站了起来,同步且迅速地保存了数据关上了光幕,莫琳也跟在洛克身后矜持优雅地走了出来。   托特维塔的那几人一脸不明所以,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可爱女生突然想到了什么,意识通过端内向她的伙伴们发了条信息——家人们,是La Rouge啊La Rouge!联盟美食排行榜第二位的餐厅,没到第一名是因为它实在是太贵了,没那么多人吃得起。   ——而且不是谁都能订到位置的,每天就限量供应三桌,这宁医生就是伦委会纳尔森的那个心理医生宁刻吧。   ——嚎,不愧是红人,不愧是心理医生。   有人发出疑问——太贵是多贵?咱一个月工资?   可爱女生玛蒂·伊万斯回道——错了,至少是咱老大一个月工资。——卧槽……   他们通过端内交头接耳,表面上看着相当专注于工作。   “还有托特维塔的各位,”宁刻低沉的声音差点让这几个讲小话的一激灵,“一起去吃饭吧,正好一桌有八个位置。”   不知道是宁刻低沉的声音太过唬人,还是价值肖安一个月薪水的午餐实在太过诱人,托特维塔的几位组员交换了几个眼神就决定恭敬不如从命。   一边向宁刻道谢,一边往外走,几人还不忘记在脑子里八卦。   玛蒂镇定地花痴道——咱老大的弟弟,近距离第一视角看真的比联盟日报的全息版帅多了啊,这可怕的基因。   宁医生和咱们老大不是亲兄弟,和基因没关系,我的玛蒂妹妹——何竟回答。   他侧眸看着宁刻留在办公室中的背影,这是何竟第一次和这个男人打照面,照理说对于这种长相身材都十分极品的男人,就算不是他的菜,也难免会眼馋地多看两眼,可是很奇怪,何竟看到宁刻只觉得不爽。   简直毫无道理。   就算这人和老大不是亲生兄弟,那也好歹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年,可是他得努力刷好感的重要对象。   何竟回过头,心想得赶紧把那莫名其妙的不爽给消灭干净,给未来大舅子发现可就完了。   然后果然不出五分钟,肖安就衣冠楚楚地出现在了办公室,身为两个小团队的老大的,不让牛吃草还想要牛拉磨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他这段时间一直很严格遵守吃饭时间的原因。   请他的组员们准时准点地吃饱饭,大家才能更有力气把活儿干。   然而今天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颗突兀的石头。   “小刻,你怎么在这儿?”他说着环顾一圈,然后又问道:“洛洛他们呢?”   “他们去吃午餐了,方舟R小组为了我的项目呕心沥血,于情于理我也应该给他们必要的犒劳。”宁刻正经地回答。   “噢,那你请他们吃什么了?”肖安问道。   “La Rouge。”   肖安眼睛都直了,他不可思议地说:“La Rouge?你这样会被人说成是暴发户的,我亲爱的弟弟诶。”   “走,我们也赶紧去,不然那帮饿犬投胎的骨头渣子都不会给我们剩下来。”他说着与宁刻擦身而过,顺手拉着宁刻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宁医生却只是顺着他的力道转过身,人却还纹丝不动地钉在原地。   肖安回头奇怪地看他:“怎么了?”   “La Rouge一席只有八个位置,你的组员们都去了。”言外之一是那八个人早就把位置占满了,这餐厅可没有给你加个凳子的规矩。   “所以你都没想要请我吃饭?”肖安大失所望不禁摇头,“这就太不厚道了吧。”   宁刻越过肖安,反手捉住他的手腕,看着他浅棕的眼睛说:“只是不去La Rouge 而已,外送的餐食已经放在了我的休息室里,现在过去应该还能享受到最佳口感。”   “外卖?”肖安被拉着往前走,“你点了哪家的?请我手底下的人吃豪华大餐,却叫我跟你吃简餐的话,那我可不干啊。”   宁刻只淡淡地说:“一样的。”   一样的……“什么意思,La Rouge还做外卖?不是,宁刻你开玩笑呢吧?”肖安不可置信。   当他看到宁刻休息室的餐桌上那些标着La Rouge标志的精致餐具,以及那其中相当精致,说人话就是每样都份量少的可怜的珍馐实在没忍住——   “靠……”   他服了,这就是资本的力量吗?   肖安的视线移到宁刻波澜不惊的脸上,啊不对,这是权力地位的力量啊。   不愧是纳尔森夫人的主治医生,就不说刻意讨好了,谁不得卖个面子。   这糜烂的纸醉金迷啊,肖安觉得自己的信仰都要不坚定了。   【作者有话说】   有俩错别字 为了过审 第32章 公益片的画面   肖安大快朵颐之后,瘫在沙发上没形象地摸自己的肚子,还得了便宜卖乖地说:“好像这味道也没特别到哪里去嘛。”   宁刻收拾了光可鉴人碗碟,不怎么想发表看法的样子。   却又听肖安继续碎碎念道:“不过偶尔再吃一次也不错。”   总觉得其中的“再”字,咬得格外重。   “你的组员,那个叫洛洛的我以前好像见过他。”吃完饭收拾完餐具,宁医生切换到了闲聊模式。   肖安支起耳朵,回道:“你们在同一栋办公大楼通勤了这么多年,见过他不是理所应当么,再说了当初和我一起去稻田见你们这些合作方的也是他。”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肖安话锋一转皱眉问道:“你叫他洛洛……和他很熟吗,人家叫洛克·兰。”   “就算不叫他兰,至少也得称呼一声洛克先生吧,宁医生。”   宁刻看着肖安的眼睛,一脸平静甚至带着点儿和他这个人半点关系也无的无辜,只说:“我是听见你这么叫他。”   弟弟就非要和哥哥一样吗?——时隔多年,肖安又感受到了儿时才会有的心塞。   肖安此时此刻的表情让宁刻感到愉悦,宁刻尽力控制着面部肌肉,同时在心中嘲笑自己那夸张的占有欲。   他厌恶那些人对肖安的亲昵,无论是拥抱还是言语,也难以忍受肖安对他人的亲切,不管是出自真心或者假意。   可一旦肖安的差别对待在他面前毫无隐藏地展示出来时,他就不可抑制地感受到那些满足,只因为这个人永远不会用对待无关紧要之人的那一套,来对待他。   宁刻知道自己对于肖安而言是特别的,他心知肚明,却依旧忍不住一次次在细枝末节上确认。   像个病入膏肓的瘾君子。   “我是他的顶头上司,为了和自己的组员拉近关系,叫他洛洛合情合理。你自己这么叫不觉得奇怪么,对方只是合作公司里的一个职员,连你的半个同事都算不上。”   肖安耐着性子,甚至有些语重心长的语气,让宁刻想起了过去,想起了两个人都还是孩子的时候。   那时候的肖安会更加直接地给他示范要怎样当好一个人类幼崽。   宁刻的脑海里漫无边际地浮现了无数肖安小时候的模样,面上却表示了解地淡定点了点头。   肖安还是觉得奇怪,他说:“所以你请我们吃饭,真就只是出于对合作方的礼貌?”   “也不全是,”宁刻坐在他的黑色座椅上,万向轮轻转,让他面向了肖安,“我只是意识到,我们似乎是劫后余生捡回了一条命,这是件应该庆祝的事情。”   肖安失笑:“你这反射弧是不是有点太长了。”戈尔菲诺那事儿过去都快半个月了。   “怎么样,有没有一种活着真好的感觉?”   宁刻移开视线,看着书架上摆着的那只爱尔康蓝蝶,微微颌首。   “真的?”肖安探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家人别说两家话,在你哥我面前不用演,实话实说就行了。”   宁刻回过头看他,只是勾唇笑,好像肖安刚刚说的话有多么可笑似的。   肖安觉得这石头真无趣不经逗,于是收回自己的脑袋继续靠回沙发上,也不知道是在对宁刻说,还是单纯地自言自语:“臭小子,有时候我是真想揍你。”   这让肖安也回忆起他们小时候,这些年他很少回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情了,因为那意味着他将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他的父母。   小时候的宁刻其实很招人喜欢,别看如今的宁大医生人高马大,十四岁之前他其实一直比肖安要矮上半个头,个子比同龄人小一些,再加上眼睛长得大,整个人就会显得更秀气。   小孩子的面无表情又总显得忧郁,像个教科书级别的洋娃娃。   那时候的肖宁刻是真漂亮,也是真叫人嫉妒得慌。   肖向山和弗莉佳是一对很好的父母,但作为星际刑警他们也是真的很忙碌,所以肖安稍微懂事了一些之后,几乎都是他带着宁刻长大的,还有家里那台一贯使用小熊猫皮肤的智能全息管家“乔”。   而父母都同时在家的日子就显得愈发弥足珍贵,五六岁的年纪,爸妈一起陪着疯玩儿了一个下午,晚饭以后两个小孩都困得上眼皮打下眼皮,爸妈一人一个抱进了兄弟俩的房间,一人放一张小床上都给服服帖帖地盖好了被子。   他们那时候还住在那间后来被改成了书房的房间里,玻璃花窗的两边放着一样的床,兄弟俩穿着一样的儿童睡衣,剪着一样的乖巧发型,盖着一样的卡通小被子。   所有的一切,都是标准的双胞胎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那时候的肖安,偶尔也会意识到父母对待他和对待小刻其实并不完全一样。   比如偶尔深夜里突然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另一张床上的小刻以及他的小枕头都不见了。   于是他迷迷糊糊地爬下床,去找他那个不叫人省心的弟弟。   转悠了一圈,连阳台都爬出去看过之后,他发现自己父母的门没关紧,微微打开的一条缝里倾泄出月光,他的“双胞胎弟弟”躺在父母的中间,小小的身体窝在母亲的臂弯里被父亲轻抚着后背。   像是联盟公益广告里头会出现的宣传画面。   美好的让那时候小小的肖安手足无措,他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最后也只是默默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有的时候,爸爸妈妈是只属于弟弟的。   虽然肖安也不知道他那弟弟是不是真的需要父母,或者说需要这么爱他的父母。   “你什么时候会再去戈尔菲诺?”宁刻问他。   肖安被他的声音从红红绿绿的玻璃花窗光影下,拉回了宁刻这间色彩单调的休息室内,想了会儿说:“暂时不用,中央区的基础数据本身就有记录,一些有问题的地方上次也都看过了一遍,详细的数据会通过检测仪直接传回来。”   “怎么,对戈尔菲诺有心理阴影了?”肖安轻笑,“别怕,在源城没人敢动你。”   宁刻依旧是没什么情绪的表情,根本不在意肖安的话是安慰还是讽刺,仍然保持着自己的说话节奏:“罗德尼那边已经结案,顺势端掉了好几个西区的地下势力。”   肖安点点头,“挺好,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有理有据有运气,挺不错。”   “原本西区的全息改造不会像现在这样顺利。”宁刻继续道。   “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事儿?”肖安奇怪道,“戈尔菲诺怎么样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还是你有什么在那里的研究计划啊?”   他想了想:“比如你接过来的那个入梦症和小女孩。”   宁刻:“对我而言影响不大,虽然戈尔菲诺确实是个珍贵的样本。”   “怎么说?”   宁刻不说话,肖安就继续问:“我是问戈尔菲诺为什么是个珍贵样本?”   宁刻才回答:“因为那里是整个联盟里为数不多的,没有真正意义上入梦症患者的星城。”   “嗯……”肖安心说,你还记得你刚刚从戈尔菲诺带了个入梦症疑似患者回来吗?弟弟。   “薇安·史密斯不是戈尔菲诺人,她在半年以前刚刚从源城搬到戈尔菲诺,随后不久便入梦。”原来如此。   “不过没有本土入梦症患者出现的星城应该不止戈尔菲诺一个吧。”肖安说。   宁刻:“嗯。”   肖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戈尔菲诺还有什么其他让你很在意的地方?”   “那不重要。”宁刻猝不及防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本来他也没打算久聊,只要确定肖安短时间内不会再去戈尔菲诺就足够了,那里现在实在不安全。   肖安挑眉,他早就习惯了宁刻这种旁人都是NPC的语言习惯,但还是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你这儿有什么事是重要的。”   宁刻依旧没搭理。   那天因为宁大医生的一顿饭,资本主义霍霍了朴素劳苦大众吃苦耐劳的心灵,原本卯着劲儿挣一个高低的俩小组都在那个下午忍不住神游了八百次天外。   再拉着这帮人加班显然不人道,何况根本没效率,肖安干脆叫他们准时打卡下班,给自己也放了一晚上的假,搭着宁刻的车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沿洋路。   宁刻才刚打开门儿,肖安就听到了利爪挠墙的声音,等他进去果然看见玉大叔和玄关到客厅转角那处的墙在殊死搏斗,看对方伤痕累累,玉大叔想来已经赢了千八百回。   这猫见屋子的主人回来了,两前爪还紧扣在墙上,扭头看了宁刻和肖安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放下爪子,优雅地扭过屁股一步一步往回走。   “你家猫是真怪有性格的。”肖安一边脱外套一边感叹。   宁刻已经把他一身西装革履都给卸了下来,他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说:“那是你的猫。”   肖安坐在玄关座椅上愣了几秒钟,然后想起来那段模糊的时光,按逻辑来说,这不待见他的中年大叔猫还真是他的。   毕竟是他给捡回家的。   那天雨下得很大,其实那段时间源城东上居民区的雨就没停过,气象设定就是这种鬼东西,说什么为了更加接近“自然”,天都跟漏了似的。   要么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地让人抑郁,要么呼啦呼啦叫人抓狂。所以屋子里开了静音系统,隔绝了外边乱七八糟的声音。   也因此肖安那天能发现玉大叔——该叫小玉,这只落汤鸡一样可怜的小猫崽,真是这猫崽子上辈子行善积德修来的福。   那时候肖安只是坐在飘窗上看着窗外飘飘摇摇的雨点子发呆而已,空气里弥漫着炖排骨的香味,主卧的门没有关严实,那香味钻进来不遗余力地诱惑着神游天外的男人。   宁刻在厨房里忙碌,肖安以前没见过他做菜,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问谁学的,不过这几天吃到的东西味道确实都不错。   但他脑子里其实什么也没想,发呆嘛,为什么还要累到脑子呢。   就是在那种视线都没有焦点的情况下,他看见了那只小猫,很小很小的一只,灰扑扑的缩在院子里的矮灌木下,张着嘴巴似乎声嘶力竭地在叫唤,可屋里的静音系统太好了,何况它再怎么声嘶力竭那点儿动静在风雨里也微乎其微,没有人能听见他的求救。   当时的肖安看着那小东西看了很久,他像是一座老旧的挂钟,早就已经失去了计时的功能,秒针似乎挣扎地还想再往前挪一格,可是良久也只能看到那针尖的颤动。   然后忽然地肖安站了起来,他大脑中那根断了的弦似乎终于接上,叫他明白了眼前事意味着什么,他打开阳台的门,顺着阳台的楼梯冲进了雨里,把那只嗷嗷乱叫的小猫带了回来。   野猫机警又认生,特别是在濒死的极限状态对危险的感知都是错乱了,它哪里知道肖安是去救他的呢,它只会以为死神终于走到了他跟前。   宁刻听见声音就过来查看,发现肖安把一只流浪猫崽放在主卧的地毯上,小臂内侧有被猫爪挠伤的鲜红血痕,阳台的门没有关严实,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小刻,他好像要死了。”肖安知道宁刻站在他身后,就这么喃喃道。   太冷了,猫崽的气息已经愈发微弱,方才挠肖安的那一下,像是透支了它这辈子所有的力气,是场没什么意义的回光返照。   宁刻蹲下来捉住肖安的手,皱眉道:“你流血了,需要处理。”他说着把湿漉漉的肖安拉起来带到了医疗室,迅速启动医疗室的自动处理程序,盯着微型机器人给肖安的伤口消毒,盯着愈合剂使猫爪子划出的浅浅伤痕都愈合,才把人又推进了浴室里。   热水淋下,带走了肖安身上的一身寒气,他任由宁刻褪掉他身上宽松的睡衣,像个任人摆布的乖巧娃娃。   但这一次,他的灵魂似乎在出走多日之后,终于回到了肉体,他抓住了宁刻握着莲蓬头的手腕,迎着温热的水流对宁刻说:“帮我去看看那只猫好么,我不想它死在这里。”   “我能自己洗。”   宁刻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确认他这最后一句话的可信度,最终还是将花洒递到了他手里,自己转身出了浴室。   然后那只小猫被洗了热水澡,烘干了皮毛上的水,得到了干净的水,和猫崽也能喝下去的温热羊奶。   于是还没断奶的小猫崽,万分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在玄关发呆的肖安摇了摇头不再回忆,打算也去浴室把自己清洗干净,可他还没站起来,已经去往浴室的宁刻去而复返,勾着他的膝弯把他抱了起来,把他带进了自己的那间浴室里。   说起来从帕特的那晚到现在,对于成年男人而言确实是禁欲太久了。 第33章 玻璃质地的性感   男人被迫背对着客厅,五指的指腹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白色雾气,像是只被逼急了的猫胡乱地想要攀附上什么东西,可惜猫爪子再利也不可能嵌进钢化玻璃里。   他依旧找不到另外的支点。   于是只能任人摆布,间或从压抑的咽喉里倾泄出一些呜咽声响,不知道是被逼急了的不满,亦或反之。   他的肩膀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后背却被烙下一连串火热的吻,他被夹击在冰寒与酷热之间,肉体不知道是该凝固还是融化,因此只能随着浪潮左右摇摆。   在那霸道的,无处可逃的摆弄里上下起伏。   “唔——”肖安仰起脖颈,他像是想在寒流与暖流疯狂碰撞的激荡里保持清醒,甚至还有余力调侃,“小刻,如果你去玩游戏,肯定是那种氪金到倾家荡产的冤大头。”   宁刻停在最深处,他附身将唇贴在肖安的耳边:“为什么?”   低沉的带着喘息的声音,不由分说地顺着耳廓钻进了肖安的大脑里,带着酥麻的电流,让他的腰一下子就塌了下去。   他听到了宁刻低低的笑声。   “你这个控制欲爆棚的变态。”他干脆直白地骂道。   宁刻轻哼一声像是在笑,果然是个变态。   喜欢掌控别人,掌控事态里一切发展的变态,就连别人反应的细枝末节都想通通拿捏在手里,这种人要是去玩游戏,估计会把所有便利的卡片全部用个遍。   “不会的。”宁刻在他耳边继续道,那点一闪即逝的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叫不会的?连脚趾尖也忍不住蜷起的肖安小臂抵上了玻璃,他像是想要挣扎,却又不是那么彻底的挣扎,似乎只是想要得到多一点点的空间,足够他喘息就好。   可宁刻这个不懂人类情感的石头根本不会洞察人类那些细微的诉求,他只关注得到自己的本能,因而显得愈发随心所欲,双手从身后绕到身前,扣在了肖安的双肩,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压缩到更加的亲密无间。   肖安放弃了挣扎。   他像一株在晚风里盛开的扶桑花,有什么扎进了他的根系,在他的脉搏里汲取能量,那坏东西寄生于他,却又妄图主宰于他。   花瓣上血一样鲜红的纹理蔓延进了暗夜里,钩织出巨大的网,网是金属质的锁链在相互勾结,是透明的玻璃丝纠缠在皮囊之上。   缀在花蕊的露珠闪着暗夜里霓虹的光,光怪陆离的一切都在扭曲。   是生命在被剥夺,还是生命在提供给养?   雨水打在花瓣上,滑落在锁链上,在玻璃丝里兜转变成了无数闪烁的流星。月亮偏移,光影交替,扶桑花垂下头花瓣糅合在了一起。   宁刻拨开肖安那因为汗水而紧贴在前额的发,看着汗珠顺着他额头的弧度滑落,压上他扑簌的睫羽,在寂静的夜里炸开小小的水晶烟花。   他吻了吻肖安轻阖的眼,把人抱进浴室清洗,然后在柔软的衾被里紧紧抱着他,也陷入深沉的黑暗。   肖安在宁刻的臂弯中醒来,感觉自己像只被八爪鱼缠成麻花的布娃娃,棉花都要给他缴出来了。   他挣扎了下想重获自由,却不想看似熟睡的人把他缠得更紧,还带着浓厚睡意的男人嗓音低哑:“今天是休息日,根据联盟法律,无论是你本人还是你的组员们,今天再继续加班,你们的公司就会被相关部门提起公诉。”   说完论据,说结论,“再睡一会儿。”   倒是理直气也壮。   多睡会倒也没什么,肖安本来就和那帮累成驴的崽子说好了这周末不加班,但是既然要睡那就是为了好好休息,谁被一双无情铁臂箍得死死的还能得到良好休息?怕不是史莱姆转世。   肖安叹了口气:“我说宁刻,你见过哪个人被勒得快断气了,还能再睡会儿的?是想让他干脆长眠不起吗?”   肖安说完感觉那双环抱着自己的手臂一僵,然后默默地松开些许。   身后人的呼吸依旧绵长地无波无澜,就像只是睡觉时习惯性地抱着被子。   肖安本也没睡醒,长时间连轴转后陡然放松的神经受到了加倍反噬,他呼吸还没过三个起伏,灵魂就又沉入了黑甜乡。   宁刻在不会干扰怀中人呼吸的范畴,默默地把环在肖安腰腹的双手又收紧了些许。然后沉下身,把鼻尖贴在了肖安的后颈侧,近乎贪婪地渴求他身上浅淡的气息。   是那种温暖的,简单干净的味道。   他贪恋这样的温存,哪怕虚假的像个彩色泡泡一戳即碎,可宁刻还是需要这片刻的虚幻,不然他要靠什么去维持彼此清醒时,面对肖安必须戴上的那张面具的天衣无缝?   只是上午还有那片刻温存,下午宁刻就眼睁睁地看着难得得到休息的肖安梳好了自己的头发,一身西装革履,几乎可以算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了门。   他抓心挠肝地想知道肖安究竟是要去哪儿,那种未知带来的失控感让他烦躁至极,哪怕玉大叔钻进了他的五脏庙里折腾也不及他此刻的心情。   可是不行,他甚至要小心地压抑自己的探求欲望,只因为在肖安的认知里,他是个冷漠的、怠慢的、对这个世界漠不关心的人。   一个人既然对整个世界都漠不关心,又怎么可能在意身边一个活物的去向。   黑色的入户门在肖安松手后缓缓合上,连落锁都没有发出声响。肖安出去了,偌大的空间寂静得似乎只能听到中年猫咪的呼噜声。   一切热闹与活气就像一串系在肖安脚后跟的七彩气球,争前恐后地缀在他身后,挤挤攘攘地通过那扇门,欢快得跟着他一并走了。   让这个原本就只有黑白灰的公寓又恢复成了一幅乏味单调的黑白涂鸦。   连血液都一气失掉了颜色。   宁刻走到窗边,坐在肖安平时喜欢待的那个角落,静静地望向小区大门的方向。他打开光幕按了几个图标,巨幅的玻璃上浮出浅浅的光,然后就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屏幕,千米之外小区门口的景象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眼前。   他看见肖安坐上了一辆颇为昂贵但外形低调的近地车,车牌被同步搜索,但那个数据库并不联网,很快搜索结果就摆在了宁刻的眼前。   和他所猜测的也未去毫厘。   是本森·斯科特的座驾之一,肖安要去见那个中和派领袖。宁刻闭上眼,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再睁眼时,眼中已经一片清明。   肖安不是一个浪费时间的人,更不可能浪费宝贵的休息时间,他在休息日去见斯科特是为了戈尔菲诺的项目?如今他正式加盟,确实该和雇主汇报进度,但有多少进度是工作时间不能沟通的,工作时间不够那么那些多到堆起来的加班时间呢?   怎么可能是讲工作,成年人谁这么没有分寸,何况对方是斯科特那种温和的人。非公即私……   肖安是细节设计师,是埃文斯手下出来的全息工程专业翘楚,他当年因为事故放弃梦寐以求的星际刑警志愿,转而投向智能全息的时候,是因为什么?   如果说从小到大根植心中的梦想之所以生根发芽,是因为有父母在前为领路人。   那么被迫脱离象牙塔后的选择,他对智能全息的全情投入会是为了什么事,甚至什么人么?   本森·斯科特的追随者遍布全联盟,多少设计师、工程师因为他走上这条道路,又有多少人在这条道路上偶得他无私的帮助,而对他一生心怀感恩。   对于肖安而言呢,那个看起来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会是他那段最痛苦而黑暗时光的引路人么?   宁刻关了光幕,玻璃上的联动设备也一同停止作业,重新变回了普通玻璃的状态,外头阳光正好,天蓝的明晃晃毫无顾忌地告诉这座城市里的住民,这里的环境有多么宜居。   如宁刻所想,肖安确实是去见本森·斯科特了,和这位业界泰斗参加一场私人的小型拍卖会。   在卖家的私人庄园里进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十分低调,雅致里透着寂静,庄园占地面积不小,但建筑很少而且都是一层,因鲜少修饰而带着浓重的古朴且厚重的自然感。庄园里的花草树木也生得极尽野趣,看起来几乎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好像这里不是什么人的度假庄园,只是个谁都可能误入的无人森林,唯一不同的只有与真正的森林相比,这里没有半点猛兽随时出没而带来的森冷战栗气氛。   来参加拍卖会的人也不多应该都是卖家的朋友们,比起拍卖会这更像是个老朋友们的聚会,顺便欣赏一下彼此的藏品。   这其中有些人经常出现在联盟日报上,甚至对一般大众而言都是熟悉的面孔,也有肖安不曾见过的,比如这次拍卖会的主人。   这个人身材高大挺拔,因为眉弓高鼻梁瘦削给人一种桀骜的感觉。   男人站在高位上有些居高临下地将肖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而后露出客气的笑容冲他微微点头。   斯科特给彼此做了介绍:“安,这是秦衍修,这个庄园的主人,是位画家。”他说着目光移向庄园的墙壁,那里挂着大大小小无数画作,都是这位秦先生的作品。   “衍修,这是肖安,你之前在中央广场上看到的“黑洞”,就是他的作品。”   秦衍修率先向肖安伸出手:“很久以前就想见见你了,不过我听说你以前都不离开杨城的,就一直没机会见你。本森叔叔说这次能把你请过来,我可是期待已久了,不过在今天见到你的前一秒我都还觉得他是在吹牛。”   肖安握上他的手,调侃道:“不过秦先生看起来不像是我的迷弟。”   “迷弟?”秦衍修勾唇,“确实不是,我是想劝你改行来着,你的感知能力不比我差,有做大师的天赋,何必每天都去做那些假东西?”   “劝我改行?”肖安挑眉,觉得这位名字很东方,长相却连半点稀释的东方血统也看不出来的秦先生很有意思,特别是他当面挖墙脚的样子。   果然还不及秦衍修说话,斯科特先开了口:“衍修,安可是我现在的得力干将。早知道你这么不厚道,我就不带他过来了。”   秦衍修耸耸肩,他说:“叔叔,你这么多年祸害多少艺术家了,明明这个乏味的世界需要有意思的人,可你们却偏要特别的人去做芸芸众生。”   “秦衍修,你又遇上特别的人了?”女孩子优雅的声音自转角后传来,下一秒身着水绿色长裙的美丽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是个东方脸孔,却有双绿色的眼睛,让人联想起敦煌壁画上的飞天舞伎,美得像是只存在于画里的虚影,她面带笑意地捉住秦衍修的袖角,水绿的眼睛将男人困在原地。   秦衍修低下头在她的鬓角落下一个轻吻,语气不仅没有方才的桀骜,甚至温柔似水,他说:“谁都可以成为特别的人,但缪斯只有你一个。”   女孩儿轻哼一声,像是在说谁要听你的花言巧语,然后她转头看向肖安,向他伸出手问好:“你好肖安,我叫秦唯。”   肖安绅士地回握了她的指尖:“你好,很荣幸见到你。”   秦唯眨眨眼,偏头问道:“为什么不是很荣幸认识我?”   肖安:“因为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单方面认识你了。” 第34章 给人以尊严的科技   “在秦先生的画里。”   画家在展出的时候每幅画的右下角都有一个字母I,作者那栏写的永远都是“唯一”二字。   这位不知姓甚名谁,甚至不知性别的画家从不参加任何集体的展览,也不把自己的作品放进画廊或者艺术馆。   更不曾将作品出售给任何人。   只有在他任性的个展上才能一睹风采。他的画永远只有那么一个对象,却衍生出无数主题,轻快、忧郁、愉悦、气馁……无数剪影都是生动醉人。   “直到今天见到你之前,我都以为那是艺术家长达二十年的美妙幻梦。”   肖安的话是对秦唯说的,可秦衍修却感觉自己似乎被内涵了,于是不客气地问:“你当我是臆想症?”   肖安勾唇:“只是当时惊为天人,便擅自以为这样的人不可能真的存在。”   秦先生的表情依旧有点丑,可秦唯显然很高兴,她用手肘撞了撞秦衍修的腰,笑着说:“秦衍修,这位新朋友是在夸我小仙女呢。”   既然他的缪斯都心情愉悦了,他还能有什么微词,秦衍修当然是笑纳了肖安这个新朋友。   拍卖会很快就开始,全程由秦唯主持,她看起来很娴熟的样子。   只是这位主持人实在是过于光彩夺目,让她手上的那些拍品都显得黯然失色。或许这正是这场拍卖会主办人的目的也说不定——那些人造的美丽怎么能比得上天生的完美。   肖安晃了晃指尖的香槟酒和斯科特碰了杯,轻声慢语地闲聊道:“有秦小姐在,宝石似乎也没那么夺目了。不过大家好像都很捧场。”   斯科特说:“都是些老朋友,你看小唯手上拿着的那副项链我记得十年前它在乔恩的收藏室里。”   肖安顺着斯科特的目光看到了那位乔恩,那人正举着加价的牌子。   非常豪爽地一下子加价了五十万,现在的叫价恐怕早就已经远远超过了那条链子原本的价值。   “其实会来参加这种小圈子拍卖的就那么些人,拿出来的东西也都是兜兜转转地在这个圈子里打转没有流出去过。”   “与其说是拍卖,不如说是这些鉴赏家们轮流保管。”   肖安:“那何必用拍卖的形式?”   “因为拍卖的收益会全部捐赠给联盟各地的儿童福利院。”接话的人是秦衍修,他笑盈盈地看着肖安,但五官还是擅自透露着桀骜的凶气,继续道,“如你所见,我和小唯不是亲兄妹。”   “我是爸妈送她的九岁礼物,因为小唯许愿想要个哥哥。”   这听着可真不像是什么好话。不过肖安面无异色,依旧端着洗耳恭听的样子。   “她长大点儿后发现正常人不会做这种弄个人做礼物的事儿,用伦委会的话来说就是那什么——”他想了想,“噢,蔑视人权。”   “于是她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做成了这个小型的慈善拍卖会,送给我当做成人礼。”他说话时看着台上的女人,眼中是比他在画布上涂抹出的笔触还要温柔的光。   肖安撑着下巴,笑着回应道:“这倒是怪叫人美慕的。”   秦衍修闻言侧眸看他似乎是在分辨他这话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数秒之后他眉宇间那点因为不熟而怎么也藏不起来的距离感悠然消散,跟变戏法似的。   有些不礼貌,但话还算好听地对肖安评价道:“你眼光不错。”甚至扬了扬下巴虽然话与话之间的跳跃性像星际跃迁一样没头没尾,但肖安还是明白了秦衍修的意思。   对于秦衍修而言,就算全世界都当你是个物价儿,只要有一个人把你当作人,那么灵魂和肉体也能重塑,重新长回人的模样。   秦唯就是他生而为人的基石。   斯科特没有因为两人打哑谜似的交流而感到冷落,反倒说:“还好你们年轻人之间有共同话题,原先我还担心带你来这里会不会让你无聊,安。”   “这里挺好的。”肖安回道,“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源城还有这样的世外桃源,我还以为居民区不管是普通公寓还是别墅群,全都是一样的长法。”   秦衍修显然对出厂配置毫无差别,靠全息装璜撑样子的现代民居嗤之以鼻,“那种绣花枕头,住进去都是在侮辱灵魂。”   斯科特摇摇头,对肖安说:“你别介意,衍修就是喜欢纯粹自然的东西,其实对智能全息也不是全然的排斥。”   “至少他在看到‘黑洞’的时候,是真心赞叹过。对么,衍修。”   秦衍修不可置否。   “从尊重自然的角度而言,智能全息确实剥夺了人类自由接触自然的部分权利,但实际上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就像教科书里写的一样,真正适合人类生存的绝对宜居星球实际上只有地球母星这唯一一个。如今所有星系的人居星球,都是在‘航海大爆炸’时期,经历漫长的改造后,才拥有了现今的地理样貌。”   “而所有星城改造的蓝本都是人类的地球母星,从这个角度来讲,现今人类生活的任何一寸土地都和‘真实的自然’扯不上什么关系。”   “都是人造的。”   秦衍修的表情表现出他似乎不太认同斯科特这样的说辞,但又因为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能反驳而只好憋着,憋得慌。   而他内心深处或许也同意斯科特这样的观点。   “但人造并不意味着恶,就像自然也不代表着纯善一样。”斯科特娓娓道来的语气让听者渐渐聚精会神,“古地球时代,高温、严寒,每年都有许多人死于洪水、飓风、以及山崩海啸。自然没有善恶,但站在人类的角度,没有比无法抗衡的自然之力带来的死亡更加‘恶’的绝望了。”   “古地球时代的地铁会因为雨水的倒灌而淹死车厢里的乘客,飞机也可能会因为天气问题而机毁人亡,当时的人类科技根本不足以抵御任何一点异常的天气情况。更不要说地震、海啸了,这对人类而言是毁天灭地的。”   “但是‘航海大爆炸’中迅猛发展的科技,让人类已经能够最大限度的抵御自然,甚至驾驭自然。”   秦衍修耸耸肩,“科技改变生活,我知道,这不是古代政府的口号吗。”显然不以为意。   “科技让人活得有尊严。”斯科特并没有否定秦衍修的话,但补充道,“古代先哲们也有过这种伟大的构想,他们将之称为天下大同,没有私有制,人人为公,也从公中得到庇护和满足。”   “人类在历史的长河里曾做过无数次的尝试,有时候他们得到了平均的贫穷,因此民怨四起,不仅社会的发展停滞,连最基本的社会稳定都难以维持。”   “当社会因为贫困而到撕裂的边缘时,人类意识到经济的发展是人类福祉的基石之一。于是为了这个目标人们又开始尽可能地发展经济……”   “然后贫富差距越来越大,阶级固化矛盾升级,社会再次开始动荡。”秦衍修再一次打断斯科特的话,“我的叔叔,我都能猜到你在讲哪段历史了。”   斯科特露出无奈的笑意,问道:“那么衍修,你知道这种哪怕成因各异却依旧周而复始地走向毁灭的结局是因为什么吗?”   秦衍修扬着下巴:“因为人类本就是一群喜欢自寻死路的缺陷生物。”   “我们寄生在这个世界上,明明依赖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才能苟延残喘,却还偏偏以为自己才是主宰。”   人类自寻死路吗?肖安的眉梢微扬未置一词,只是暗想,这两人未免把闲聊的话题拔得太高。   “人要求生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斯科特摇摇头道,“但人类的本能并不只有求生,当基础的生存,乃至衣食住行都有了稳定的保障,人就会需要更多的满足。曾经有社会学家曾得出过这样的结论——当物质大同,人类的精神世界就会趋向贫乏。”   “甚至认为这种贫乏与社会资源分配的平均指数成正比。”   “什么意思?”秦衍修一脸无法苟同地反问,“日子都过得好了,反而过不下去了?”   “衍修,你总是热衷于在画作里表现人类的真善与美好,不也正意味着你一直在直面人性的恶吗?事分两面,真善是因假恶的存在而凸显,美好的背面必然存在丑陋。人不是神明,人性自始至终都包裹着丑陋,以及自私且利己的那一部分。”   “有人克制,因而显露出善良与诚实。但克制也必然意味着放纵的存在,肆意的伤害从来无可避免。”   肖安看着杯中残存的香槟酒忽然笑了,他淡淡道:“毕竟‘满足’这个词不仅仅只在吃喝拉撒上能体会,对于人类而言更原始而长久的,也是更加根本的驱动从来都是对‘欲望’满足的不断渴求。”   “精神的欲望远比食欲、肉欲更加难以被满足,当食欲和肉欲都能被轻易满足时,‘精神欲望’就会成为人类仅剩的可以追求的‘满足’,”肖安话音一转,他看向秦衍修,“秦先生,如果你发现你这辈子都无法在艺术上取得比今天更多的灵感,你会怎么样?”   秦衍修瞬间皱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拒绝,目光下意识地看想了拍卖台上闪闪发光的秦唯,随后十分坚定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肖安和斯科特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禁莞尔,看来有缪斯在的艺术家永远都不用担心灵感的枯竭。   但是肖安显然不是什么好人,他开口拉回了秦衍修的注意力,他说:“秦先生,这只是一个假设。”   “什么鬼假设,那也特么太让人绝望了,你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秦衍修暴躁道,连五官都在抗拒。   “没错,这是令人绝望的。”斯科特接下了话茬,他显然明白肖安为什么和秦衍修做出这样的假设,“物质大同也就意味着绝对的平均,虽然这代表着每个人都有了余力可以追求金钱以外的东西,但同时这也意味着对于金钱概念的抹杀,当金钱失去了意义,所有建立在金钱上的东西也就会随之不复存在。”   “比如说金钱带来的权利、名望,以及高人一等……”   肖安点点头,似乎赞同斯科特的说法,接着道:“有多少人穷其一生都在追求这些东西,可是这种差异被人为消灭,他们对于这些追求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和代价,都不再有意义,因为‘天下大同’。”   秦衍修弄清楚这两人究竟在说什么了,虽然他从来都对世人庸碌追求权力的低等欲望嗤之以鼻,但抛去“权力是建立在不平等之上的”这一条,仅从追求欲望的角度而言,就像肖安方才在他身上用的例子,那确实令人绝望。   但即使如此秦衍修依旧厌恶这种结论,因为“特权是建立在不平等之上的”这一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现实中被抹去。   “本森叔叔你刚刚还说我和这位新朋友聊得来,现在看你们才三观比较合,你话说一半我的新朋友就知道你在讲什么了。”   肖安笑笑:“我不过是照本宣科而已,全息信息工程包含一部分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课程,虽然我毕业已经很久了,还好还记得一些。”   秦衍修:“你挺谦虚的嘛,怪不得我叔叔这么喜欢你。”他的话里不掩饰暧昧。肖安莞尔。   “衍修。”斯科特有些无奈。   “好好好,我不开玩笑了,”風秦衍修把话题拉回去,“所以呢,这和科技让人活的有尊严有什么关系。” 第35章 咬痕狰狞的占有欲   斯科特:“从旧联盟时代,联盟的所有政府与非政府都在追求一个长期而平稳的社会,然而早在古地球时代就有奥威尔和赫胥黎的两种猜想,哪怕他们描绘的世界南辕北辙,但毁灭的结局却殊途同归。”   “不就是我说的么,我们就是喜欢自寻死路、自我毁灭。”秦衍修道。   “毁灭是本能导致的后果,而不是本能追求的目标,人类始终是追求存活的,既然知道了极端分配差距和全然的平均都会导致毁灭,那我们就会思考新的出路。旧联盟时代他们就已经在探索这条道路,如果用古中国的话来说就是‘中庸’,不过就像基础教育的教科书里写的那样,他们失败了。”斯科特的语音里多少有些遗憾,“他们已经有了方向,科技的发展却还没有给他们带去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法。”   肖安不再听斯科特给秦衍修的历史讲课,而是提问:“本森,你觉得智能全息就是这个问题的解么?”   斯科特摇摇头:“没有人是先知,不过其实也并不需要预知未来。我们只要一直注视着目标前进就足够了。智能全息可以同时满足人类追求权力的欲望不被磨灭,以及人人都有尊严的活着这两个目标——也就是达到一个稳定的平衡。”   “不公平却有尊严。”肖安点头喃喃重复,像是在表示同意。   秦衍修反问:“不公平,怎么可能有尊严。”他的表情不再像先前那样夸张,反而显出了认真的桀骜。   “一层纸糊的尊严也是尊严,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只要保持不去戳破它,那么这尊严是纸糊的还是钢筋混泥土浇筑的都没有差别。”肖安如是道。   “超级材料只是一个统称,不同的原料搭配、不同的构成比例所构成的超级材料,在强度韧度上都是不一样的,硬性质量与合适的应用方向,以及它们的价格自然千差万别。”   “但是家用全息对于超级材料的要求并不需要那么高,不论是联盟救济房的出厂配置版,还是富豪豪奢公寓,只要配备了全息系统他们看起来就能够一模一样。”   “全息系统也可以凭公民身份免费领取,”肖安笑着说,“就像每个人都顶着一样的碳基皮囊,大家都衣香鬓影温文有礼,谁会因为自己肮脏的灵魂而感到自卑?”   “你的意思是伪君子做一辈子也是君子?”秦衍修反问。   肖安:“如果能装一辈子从不行差踏错,外人又怎么能说那是装的?”   秦衍修挑着眉点点头。   道理这种东西说到底也不过只是观点而已,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认为别人是正确的。   他没说赞成还是反对,只说:“你果然是我这叔叔的朋友,你们以后肯定也很合得来。我就说他怎么突然带人来这里,要说合作伙伴,前段时间那位死上了联盟所有头版头条的封立可是本森叔叔的老伙伴了,也没见他把人带这儿来。”   他的语气忽然又变得暧昧起来,盯着肖安说:“你果然和别人不一样。”而后话锋一转,“小唯要下来休息了,我去陪着她,两位慢聊期待今天的重头戏吧。”   他的目光先扫过了斯科特和肖安两个人,“重头戏”三个字却明显是对着肖安说的。   肖安有些疑惑地将视线移向斯科特,无声地问——这人是什么意思。   “你别放在心上,衍修这个人长年待在画室里几乎不与外人接触,说话也想一出是一出。我带你来……”斯科特的话音顿了顿,那双温文儒雅的眼睛却始终注视着肖安的双眸,大概是眼角余光注意到了舞台上,他展颜一笑继续道:“是为了那个。”   肖安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秦唯已经不在展台上了,那台子中央放了一只玻璃罩,聚光灯下玻璃罩中是一只布娃娃——一只肖安很眼熟的布娃娃。   这就是秦衍修说的“重头戏”么?一只属于洛伊德·罗德尼的布娃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斯科特的话音响起,解答了肖安的疑问:“我去戈城确认进度的时候顺便拜访了罗德尼将军,他把细节也同我说了,关于之前你和宁医生在戈尔菲诺遇险的事情,他还说自己身为治安官却让你们一去就碰上那种事儿,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想再好好同你们赔礼道歉一次。”   “你和宁医生都挺忙的,罗德尼将军如今忙着整顿戈城治安也是分身乏术,我说不如投其所好看看二位喜欢什么。”   “他便把这个告诉了我。”斯科特看着那只布娃娃,“之前你不是参加了他在源城办的宴会么,他说他的那么多收藏都没见你多看两眼,除了这个。”   这时候秦唯又出现在了展台旁,和大家简单地介绍了这只拍品的生平,然后示意大家可以举牌了。   斯科特举了第一个牌子:“50万。”   肖安一惊,那东西底价150万已经让他觉得异想天开,只能说有钱人的世界他不能理解,这种东西五万五万的加价已经算是大方,哪儿有人一口气往上喊五十万的?   而且,“不说罗德尼先生说要投我们所好么,怎么拿到这儿来拍卖了?”   斯科特轻笑:“是我请他换个方式给你们赔礼道歉的,因为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果然没有人和斯科特争这场“重头戏”,他一出手便顺利地拿下了那可爱的布娃娃,秦衍修端着水晶盒子走下来将东西递到了斯科特的手上,也是肖安的面前。   斯科特打开玻璃罩,取出了那只布娃娃递到肖安面前,“安,你愿意收下吗?”   肖安的视线落在娃娃那双蔚蓝似海的眼睛上,似乎有移不开眼的欢喜,他本就自带笑意的唇角愈发柔和。   “她真漂亮。”肖安双手接过这只古董娃娃,“你看她的眼睛,好像能洞察人心。”   斯科特也露出了笑容,“你是因为这个所以喜欢她的吗?”   “也不全是,”肖安举着布娃娃回道,“你看她这么美,美过了数百上千年,即使在旧联盟覆灭时那么混乱的世界里,她也依旧安然无恙地兀自美丽。”   “没有无用的灵魂,所以也不会痛苦,不会愤怒,从不生忧怖。你不觉得这就像神一样么?”斯科特注视着肖安,笑而不语,静默片刻之后才说:“她是很漂亮,但是及不上你。”   拍卖场其实是一处花间小厅,灯光暗暗地打在地上,本就自带着一股暧昧的味道。   不过斯科特的语气并不轻浮,是那种温和的,来自长者的让人不会感到被冒犯的关心,他说:“你的灵魂在生忧怖吗,安。”   肖安把那和婴儿差不多大的人偶抱在怀里,笑着说:“人活着哪有没有烦恼的。”   又不是人人都那么幸运地可以成为宁刻。   他低下头,白色的衬衫口微微褶皱,隐约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以及一些更隐晦的不该被第三人看见的青紫痕迹。   是咬痕,狰狞地宣示着强烈的占有欲。   斯科特看在眼里没有作声,就像他方才所言,他觉得肖安很漂亮,漂亮的人笑起来当然更加让人赏心悦目,可今天的肖安却给他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的感觉。   不是加班过度肉体疲乏的那种累——虽然他眼下确实带着一夜未能好眠的青黑。   但他的疲惫更像是被什么束缚的,无法挣脱的无力与绝望,以及对命运的屈服,无法心甘情愿却只能逆来顺受。   那么痛苦却又美丽,像笼子里翅膀破碎的金丝雀。   让人想要解救他。   斯科特视线下移落在肖安的手腕上,肖安的衣袖很整齐,但斯科特似乎还是能看见那洁白衬衣之下,绳索捆绑出的青紫痕迹。   “你说的对,生活不可能纯然轻松。之前去纽西城开会时我遇到的了你的导师,和埃文斯聊着聊着便聊起了你,他说你毕业以后就一直留在杨城,甚至没去过其他星城,还以为你会在那儿定居。”   ”怎么忽然又回了源城?”   肖安脸上一闪即逝的落寞来不及掩饰,自然没有逃过斯科特的眼睛。   他轻轻叹息,斯科特想肖安大概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叹气,他听见肖安说:“毕竟是出生长大的地方,总是想要回来的。”   唇角的弧度像是变成了苦笑:“不过在这个一键全息每天都会改变人们生活环境的时代,说怀念可能也不太恰当。”   “总是有利有弊的,”斯科特说,“全息即满足了大家对新鲜感的追求,也在表层意义上满足了人们对物质‘平等’的需求,就势必会带走他们的反面。”   “是啊,想要得到些什么势必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肖安抱着娃娃的手轻抚上自己的手腕,“我既然想回家,那么也……”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话音夏然而止。随后抬头看着斯科特的眼睛笑笑道:“那些都不重要,这个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你本森。”   “你喜欢就好。我们走吧,小唯在招呼我们过去,应该是宴会要开始了。”斯科特朝宾客们移动的地方望去,“听说今天有一瓶不错的红酒,你平时会喝一些吗?”   肖安摇摇头,“喝的不多,我酒量不太好。刚成年那会儿喝过一次,听家里人说我酒品实在不行,后来就比较克制。”   “不过我有时候会一个人偷偷喝点,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他勾唇笑得狡黠。   斯科特是秦唯和秦衍修的叔叔,本身的社会地位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他今日显然是被隆重招待的贵客,只不过本人低调又随和,让身边人的隆重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肖安认识到了原本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权贵二代,这些人显然不是家族的核心,都是些闲散的皇子公主们,他们不需要为家族事业贡献什么能力上的付出,但只是这样的交游,闲暇时对公益活动的热心,就足够满足履行身为二代的义务。   维持住人脉,维护好形象。   肖安看见秦唯拿着两杯酒走向了他和斯科特。   【作者有话说】   所以说我们肖设是钓系的~ 第36章 不想逃离的深渊   宁刻在午夜的零点过半时看到了带着葡萄酒气的肖安,送他回来的人是联盟伦委会中和派的领袖本森·斯科特。   肖安显然醉了,斯科特一手圈着他的腰,一手托着他的臂弯支撑他,像是把肖安圈抱在怀里一样。   他看见打开门的人是宁刻并没有惊讶,也没有任何疑问,只是礼貌地说:“宁医生,好久不见。”   “安他喝醉了,我送他回来。方便让我送他进屋吗?”   宁刻神色淡淡,但脚下没有半点退让好放人进来的意思,显然是不打算让外人入门,不过这看起来更像是因为洁癖而不是什么难以言说的敌意。   宁刻拉住肖安手臂,对斯科特说:“麻烦你了斯科特先生。家里有只怕生的老猫,就不招待你进来坐了。”   宁医生虽然为人怠慢,但做人的客气与礼貌倒是一样都没落下。至少还会给得了闭门羹的斯科特先生找个台阶下。   他说着一收手,肖安便顺着他的力道跌跌撞撞地进了玄关里,他站不稳只能靠着宁刻的肩膀才不至于滑倒到地上去。   这人醉了,但又没完全醉成烂泥,宁刻看着他挣扎地抬起头,朝着门外的斯科特伸出手:“我的、我的娃娃。”   斯科特神色温和地注视他,将那只布娃娃递到了肖安的面前。   醉猫把那娃娃攥进怀里,笑得有些孩子气。   斯科特没有过多打扰,他朝宁刻微微颌首道:“既然安已经安全到家,那我便先告辞了。宁医生,下次有机会再来拜访。”   他又看着宁刻怀里的肖安,轻声道:“晚安,安。”   如此才转身离开。   源城的治安不错,但身为伦委会的灵魂人物,本森·斯科特的出行自然不可能形单影只,训练有素的安保如影随行是常态,只不过在这种私人行程中那些保镖警卫都最大限度地掩盖了自己存在感罢了。   但无论如何,存在感低并不代表就不存在了,斯科特也大可以让自己的保镖把肖安送回家,而不是亲自行之。或者说按常理而言,肖安再怎么烂醉如泥,他也应该这么做。   门锁自动合上,落锁声几不可闻。   肖安右手一松,漂亮的古董娃娃顺着他小臂的弧度滑落在地,滚到了角落里,正好落在了方才被说成老猫的玉大叔面前。   玉大叔颇为嫌弃地跳脚落到了一風边,三角吊梢眼睨了玄关处的两人一眼,像是在用眼神表达对着两只两脚兽的谴责。   肖安的下巴贴在宁刻的手臂侧边,冲那猫笑了笑,随后拨开他弟弟,一边扒着自己这身斯文败类的皮囊一边边往里走,几步路间领带、外套被他扔了一地。   智能管家从垃圾桶变成了得自己捡衣服的脏衣篓,也不知道是降格还是升格反正瞧着怪可怜的。   关上门之后的肖安似乎是没那么醉了,不用人撑着也能不摇不晃地走进客厅,他两手一摊往后一仰便陷进了沙发里。   宁刻跟在他身后,听见他一边扯开衬衫领口的扣子,一边小声抱怨着:“红酒真特么的怎么也喝不惯。”   “困死了。”   智能管家亮起了室内柔和的暖光,大概是检测出了来自肖安的酒精味道,新风系统也开始卖力工作。   宁刻应该放任肖安臭烘烘地昏睡在客厅里,然后自顾自回自己的房间按部就班地躺下休息。正常人不应该对一个已经成年的同居室友抱有太大关注,确认对方还活着没死就算是仁至义尽。   特别是在这种普通人都已经入眠的深夜。   可这样姿势别扭地睡在沙发上,肖安明天醒来一定会觉得浑身难受,说不定还会落枕。他还喝了红酒,就算身体并不排斥酒精,人对被迫忍受讨厌味道这种事也一定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肖安的衬衫领口被他自己扯乱了,胸口的皮肤大剌剌地暴露在空气中,暖昧的痕迹毫不掩饰自己的存在感。   ——这是属于我的。   暖光下宁刻眸色晦暗。   某些情绪在他的胸膛里疯狂翻滚,像是失去了抑制机制的凶兽,嘶吼着在他的肉体皮囊里横冲直撞,恨不能冲出来将眼前人一口吞下,消化掉这个人的血肉和骨骼,将他彻彻底底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这样他就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这种极端的念头,早在宁刻闻到肖安身上那些属于别人的古龙水味道时就已经达到了顶峰,但是凶兽不会冲出牢笼,他冲不出来的。   宁刻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手心,那有一道痕迹已经泛起了深深的绛色,五指的第二指节之下也有同样齐齐地一道,这是他方才开门时握着门把手留下的痕迹,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沙发前的男人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键,他似乎是在审视自己,又好像只是在平复情绪,良久之后,宁刻弯下腰把沙发上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把人带进了浴室,磨砂的玻璃门内很快就传出了水流声。   “你猜我醉没醉?”肖安坐在宽大的浴池里,他把下巴搁在宁刻的肩膀上,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宁刻背后的水花。   宁刻像台没有感情的洗澡机器人,根本不搭理肖安的话,兀自给他搓了满头的白色泡沫。   “我没醉。”于是肖安自问自答,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宁刻即使看不见肖安的脸也能想象他的表情,以及他唇角翘起的弧度,“不过胃好难受,我真讨厌那些冷冰冰的西餐,讨厌又苦又涩的红酒。”   “也就你做的三明治还能下咽了,可是我更想吃面条,还是更想吃热腾腾的臊子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肖安念念叨叨的样子显得有些幼稚,“肖宁刻,我想吃面条,要红油泼的臊子,但是不要葱,一粒葱也不要。”   肖宁刻打开莲蓬头冲肖安发顶兜头淋了下去。哗啦啦,细密的泡沫变成了融化的奶油,薄荷甜味逐渐冲刷掉了古龙水的味道。   “唔——泡沫冲我眼睛里去了,肖宁刻你这个坏蛋。”肖安抬手抹了一把脸,可头顶上还是有温热的水流不断地往下淌,他压根儿睁不开眼睛。   只好把脸埋进了宁刻的肩窝。   “你这个坏蛋,”明明喃喃着在骂人,却收手将宁刻的后背都圈住,在水中用力地靠近他,“你哥哥我就是想吃碗面而已。”   他好像在问:这很过分吗?   宁刻把肖安里里外外洗刷干净,用浴巾把他包好又重新放回了沙发上,智能管家跟在他后面收拾一路滴滴答答的水珠子。   他回去把自己冲干净换了身衣服出来时肖安是彻底睡着了,他抱着一个抱枕,浴巾一半盖在他腰上,一半拧成了麻花。   头发还是湿的,水汽缓缓凝成珠子落在地上,智能管家拿着抹布在那里不停地擦,像个受气包小媳妇。   宁刻走过去抱起肖安让他趴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给他擦起了头发。肖安的头发有些长了,被宁刻以指为梳拢到脑后显得温驯。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肖安的鬓角,思绪层层叠叠,无数念想如雪落下又堆积,没有一片雪花不与肖安相关。   大概是发梢划过脸颊很痒,肖安无意识地抬手挠了一下,手腕就落在了宁刻的掌心里。线条流畅的手腕上有明显的青紫痕迹,是绳索长时间捆绑才会导致的。   宁刻昨晚做的是有点过火,肖安锁骨上那一连串的咬痕都是他留下的,但他没有绑过肖安。   他大概知道肖安到底在做什么,但是这也不能妨碍他心中的不悦。宁刻静默地长长叹了口气,给智能管家下了个指令,消除淤青的喷雾便被递到了他手上。他在肖安两只手腕上都喷了一圈,浅淡的薄荷味道游荡在了空气中。   这味道有些像却又不够那么刺激,宁刻发现肖安似乎很久没有在家里抽烟了。不过多半也是因为这段时间他压根儿没怎么回这个家,宁刻有些想念那些薄荷爆珠混合烟草的气味了。   还有那只布娃娃,那显然和他们之前参加罗德尼所办宴会时看到的是同一只,肖安当然是喜欢那个小东西的,至少当时的宁刻能从肖安的目光里明明白白地看出来。   肖安喜欢的东西,那个斯科特就捧到了他面前——让人心生不郁。   室内的灯光彻底暗了下来,因为那个心绪万千的男人抱着他的心上人回到了卧室里。   夜深了,万籁俱寂。   《29年前源城的夜空》——一幅窗框大小的油画。   一瓶纯自然发酵的手酿葡萄酒。   一捧从古地球时代至今不曾变种过的白色兰花……   一个月的时间,林林总总的各色物品逐渐占满了客厅的角落,而那三天前出现在这里的兰花因为缺少打理,花瓣的边缘已经露出了枯死的黄色。   肖安坐在餐桌前,红油臊子的香味飘满了整间客厅,他在吃一碗醉后心心念念的红油臊子面,辣得自己冒出了满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味儿太正了。”肖安猛灌了一口冰水去辣气,对着坐在他面前的宁刻竖起了心满意足的大拇指,“我记得肖向山同志就喜欢做这样红彤彤的臊子。我们第一次吃这个是什么时候来着,十二还是十三岁?”   “老妈让他少放点辣,他非说少一汤匙都不正宗,非煮了两份变态辣的手拉面搁我们面前。”   他想到那时候的事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我们俩生生在医疗室躺了一个下午,你还记得吗?”   他面前的男人像是感受不到他此刻分外舒爽的心情,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宁刻和肖安吃的是完全相同的红油臊子面,却吃得冷冷静静面不改色。   莫说鼻尖的汗珠子了,连他的嘴唇也没因辣气更红几分。   肖安呼啦啦地喝着汤,心想怎么能有人把这么热乎的东西吃得好像在啃冰块儿。不过这人好像小时候就是这样,所以大脑各项激素水平异于常人的话,痛觉感受也会和别人不一样吗?   小刻……想起来似乎确实没听他喊过疼。   在肖安胡思乱想的这些时间里,宁刻已经吃完了早饭,他合上筷子放在了瓷碗上。   开口问道:“戈尔菲诺的案子对你很重要吗?”   这个问题让肖安感到惊讶,因为宁刻从来不会过问他工作上的事情,或者说宁刻根本不会过问别人的任何事。   他没有那些多余的好奇心,这反而勾起了肖安的好奇心。   “为什么想知道这个?”肖安反问道。   宁刻的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些堆满角落的东西,虽然无声但也让肖安明白了他的意思。   肖安笑着问:“那些东西碍着你了?那我今天就把他们都收拾掉,好不好?”   宁刻看着那些东西,他们有的价值不菲,有的充满心意,也有的投其所好,显然是在从各个方面展示自己所花费的心思。   “那位斯科特先生在追求你?”于是宁刻换了个问法。   肖安终于也吃得差不多了,他一边嚼着冰块儿一边把见底的碗丢给了智能管家,促狭地看着宁刻问:“他看起来像是在追求我么?”   “鲜花、美酒、名画……宁刻看着后面那些东西,“算得上爱情交往中的标准配置了。”   肖安笑眯眯地说:“那画卖了的话可以买下一户普通公寓了,这怎么着得算高配吧。”   宁刻不可置否。   肖安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晾肚皮,然后悠悠哉哉地说:“嗯……他大概是想拯救我吧。”   “拯救你?你在什么深渊里么。”   “深渊呐……”肖安轻笑,然后直起身看着宁刻的眼睛说:“大概是你这座深渊?”   【作者有话说】   如果深渊是你 那当然选择沉溺 第37章 不挑用词的语句   37宁刻的眼里肖安笑意妍妍,那话里和这笑一样带着九成的戏谑。   肖安注意着宁刻脸上每一寸的表情,可惜数秒之后他依旧未能从宁刻的表情里捕捉到半点变化,他有些失望但又因为早就习惯了这种失望,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刚想开口继续说点什么,却听到宁刻说:“所以你在手腕上弄出绑痕,带着我的咬痕去赴他的约?”   肖安挑眉,不愧是心理学家宁刻,再没感情也能洞察人心。   “为什么,是为了和我撇清关系吗,营造出一种你是被我强迫的错觉,好让斯科特放松紧惕,或者说好让他接受你进入中和派的阵营?”宁刻继续道,“我不知道你还有从政的打算。”   “我看起来不像是想要手握权利的人么?小时候我还想当星际刑警呢。”宁刻不说话。   肖安只好先回答他的问题,说:“差不多吧。毕竟他掌握了智能全息领域最大的话语权,虽然现在被那位很欣赏你的纳尔森狠压了一头,但对于我们这些人而言,斯科特当然是比纳尔森更好的选择。”   “不过吧,我一开始还真没想到他还能这么老当益壮。我的初衷只是希望他认为我和你只是被迫同在一个屋檐下,和你不是一条心,更不可能经由你成为强硬派那边的另一个红人。”他轻轻哼笑一声,“你说他看上我什么了呢,还是说这种一辈子为国为民为社会大众的最大福祉奋斗一辈子的人,就喜欢拯救人于水火之中?”   “普世的英雄主义?”   宁刻似乎并不关心这些问题,他只问:“你会答应他吗?”   肖安唇角的笑忽然消失了,他移开目光发现玉大叔正蹲坐在飘窗上,长长的尾巴垂下来左右摇摆,像是某个时空中的钟摆。   “你觉得呢?”   宁刻觉得肖安不会接受那个斯科特,可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毫无根据。肖安是喜欢他没错,但这和肖安选择去接受别的什么人有任何冲突矛盾的地方吗?   他们之间没有互通的心意,没有忠贞的承诺,什么也没有。   直白点说,不过一对寡廉鲜耻的狗男男罢了。肖安对他没有任何责任,那为何不能转身选择别人,一个能给他更多助力的人难道不好么。肖安会吗?   天平在倾斜,他的这个哥哥从来都是务实的人。他会……   “不会的。”肖安说,他的表情一本正经的,“我不喜欢老菜帮子。”   老菜帮子……肖安这个人在宁刻面前说话的时候,似乎从来不会挑拣自己的用词。   就单纯从年龄上来看斯科特确实不年轻了,但是人类有一百年的青春,一个世纪的岁月会给人以成熟的魅力、深沉的目光,以及更加细水长流的情绪,却不会让皮囊变质。   哪怕近百也能风华正茂。   本森·斯科特其实长得并不差,只是他气质儒雅随和,谈吐行为也不带任何攻击性,因而不会像肖安或者宁刻那样太过鹤立鸡群。   但实在也和缩水发皱的老菜帮子没什么关系。   不过看脸啊,这也确实是肖安的风格。   肖安把嘴里的碎冰渣咽下去,慢悠悠地说:“我可不想和他发展什么合作伙伴以外的关系。”   “你说怎么办呢,我要不要委婉地和他透露一下其实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宁刻冷淡地看着他,平铺直叙地问:“你确定?”草——肖安觉得自己受到了顶级嘲讽,而且他还反驳不了。   他愤愤地睨了宁刻一眼,过了一会儿又继续道:“那我就说他追人的方式太拙劣了,怎么样?”   宁刻:“拙劣?”   “是啊,至少在他眼里,我应该是受你控制的可怜虫吧。他还这么明晃晃的把礼物都摆到你这个‘控制狂’的面前,不是在让我死得更快吗?”   “占有欲爆棚的‘控制狂’怎么能忍受自己的金丝雀勾搭上别的什么人呢,那是对他尊严的挑衅,那他会怎么做?”肖安说着看向宁刻,像是在等着宁刻来回答。   宁刻依旧看着他的眼睛:“怎么做?”   肖安轻笑,然后皱着鼻子回道:“反正可怜的小雀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说完肖安像是对这个话题已经没了兴趣,他起身去飘窗那儿打算骚扰玉大叔,可惜刚撸到猫尾巴还没捞着本体,脑内就响起了那个有些冰冷的女声。   中心倒是挺长时间没找过他了,上一次主动找他还是全息大会要他接触斯科特那会儿。那之后倒是肖安为了查资料自己主动联系了中心好几次。   只不过没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晚上好,五号。”   “你查询过于新联盟历517年智能全息大会上被发现死亡的封立案件,以及全息纪念碑下被找到尸体的亚历山大·曼西死亡案件,如今这两个案子都有了新进展,你需要接收最新资料吗?”   当初肖安确实留了句有什么进展请随时通知的话,只不过没想到中心还真记在了日程里。   肖安用武力镇压了想逃跑的玉大叔,把猫抱在怀里一边硬撸,一边在脑中回道:“嗯,接收。”   大量的资料转瞬传输到他的脑内终端,肖安输入了属于他个人的安全码之后,看到了来自中心的资料。   包括封立和亚历山大·曼西的解剖信息。   中心里有警方的人,这个肖安很早就知道,不过这么详细的调查信息还是让他略略吃惊。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不能说当时没有媒体深挖,但各方渴求安稳的势力都在用尽全力压下那些声音,如今这事儿也如他们所愿早就已经退出了公众视野。   不过该查的事情警方依旧得查,这是维护治安稳定所必须的。   肖安闭着眼仰靠在抱枕上,左手揉着玉大叔的下巴,右手无意识地摸着他后背油光水滑的皮毛。玉大叔毕竟是一只猫到中年的成熟喵了,反抗失败便乖乖认命,闭上眼睛在肖安怀里打起了瞌睡。   封立确实死在亚历山大·曼西之前,死前经受过神经性药物的折磨是活活疼死的。死后被肢解然后做成了标本。   显然是死在源城。   各星系之间的民航跃迁点,以及各星城之间的民用空间场都在联盟交通和安全部门的事实监控之下——标本状态的封立根本不可能完成星城间的移动。   那么他上一次在民用空间场留下的移动记录是什么时候?   是三个半月之前为了戈尔菲诺的案子来源城与本森·斯科特沟通的时候。   当然,根据尸检验出的封立确切死亡时间,斯科特先生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而区域监控显示,封立当天是在闹市区的角落里凭空消失的。   顺便一提,亚历山大·曼西也是如此。   这个时代当然不可能发生什么灵异事件,这些都在直白指出源城的天眼系统有漏洞,且被人抓住了这个漏洞,造成了两起震惊联盟的恶性杀人案。   又或者某些人掌握了能够干扰源城天眼的技术,人为地制造了漏洞。   目前警方相关的技术机关还没有查到对方究竟用了什么黑客手段,毕竟城市安保系统经过了数百年的检验与不断修整,只要能架设起基础设备,所有星城在这一方面都可以做到坚不可摧。   没有哪位联盟公民不信任这座架设在智能全息系统上的无形堡垒。   怪不得联盟用尽全力压下了这两个案子的舆论,如果这件事情被公众知晓,公众恐慌只怕会立即飙升至海啸级别。   这可不是猎奇的,有定向性的连续杀人案可以比较的。   封立和亚历山大·曼西的死会引起全息爱好者和技术抵抗派的强烈关注,甚至物伤己类。但对于更多人而言,这确实是令人痛心且愤怒的时事新闻,但痛心愤怒之后呢,死道友不死贫道,每个人都照旧过着自己的日子,用实际行动演绎什么叫做事不关己。   然而可以在天眼中“隐身”的技术,代表着所有人都有可能被那只无形的“手”拧断脖子,凶手还会因为警察的无能逍遥法外。   谁还能安心地置之事外?   肖安闭着眼,继续把资料往后翻,亚历山大·曼西的死法比封立还要惨烈一点,他是活生生被肢解而死的。   “所以全息纪念碑就是死亡的第一地点? ”肖安疑惑地想,可这真的有可能做到吗?   在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当众杀人,不仅仅是需要骗过天眼那么简单,毕竟那周围还有那么多人来人往的活着的眼睛。   “所以这个凶手不仅有屏蔽天眼的技术,还有范围全息的干扰技术?”   肖安不小心摸到了玉大叔背脊侧的那道疤,他自己没察觉,猫咪却应激似的奓起了毛。转头就冲着肖安龇牙咧嘴。   宁医生长手一捞, 把这半老猫大爷从肖安这个想起事情来下手就没轻没重的坏蛋手中解救了出来。   “啊,抱歉。”肖安回过神来,发现玉大叔正心怀不满地睨着他。   肖安不知道一只猫的记忆能有多久,但他当时才那么点儿大怎么也不可能有这个记性吧。说起来这家伙还是当年不比巴掌大多少的时候可爱。   他颇为感叹地说:“这小家伙当年的那个手术还是你做的,你说你一个兼修法医的心理学毕业生,给一只猫做寄生组织摘除手术,算不算非法行医?”   “虽然现在也没什么实操医生了,但确实算吧?”   宁刻拍了拍玉大叔的脑袋,把他放回了地上,猫咪还冲肖安露了尖尖的牙算作警告,然后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己的窝里。   肖安听见宁刻说:“”医疗室没有合适的手术程序,我不过是简单修改了一下进程而已。”   “他背上的寄生肢体已经开始腐烂和感染,不及时摘除必然会导致本体因为细菌感染而死,寄生部分的内部没有大血管也没有神经,摘除难度不大。”   肖安失笑,觉得宁刻这一本正经的解释真是既无趣又可爱。   那猫出生前吸收了他的同胞兄弟,但又没能吸收完全,留下了半截猫腿样的肢体寄生在他的脊侧,多半也是因此才被猫妈妈丢弃的。   流浪的小猫在风雨交加里叫得撕心裂肺,哭喊声落在了肖安的耳朵里,他对宁刻说不想看着那猫死在这里,宁刻便救到了底。   肖安忽然抬眸直视宁刻,那双漂亮澄澈的眼睛里有水光,漂亮的很,可惜里头盛的都是坏水。   “小刻,你说如果我们俩真的是一个子宫里长大的,会不会也想把对方化成供自己生长的养分?”   “在一个子宫里为了争夺生存的机会,甚至只是为了更强大一点,就无休无止地进行你死我活的争斗,只想把对方化成自己血肉的一部分。”   但那样,才是真正的亲兄弟,肖安心想。   然后他听见宁刻毫无浪漫细胞地回道:“不会有这样的可能。”   “OK, You are right。”肖安一摊手表示接受。   “你今天也休息么,我记得你不是每周三都有病人等待咨询,再不出门要迟到了吧。”肖安问道。   宁刻的休息日其实一直过得很充实,健身、读书,有时候还会亲自给玉大叔铲尿。或者像今天一样慢工细活地做一份美食。   “上午的咨询临时取消了。”宁刻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了一套古朴的手冲咖啡机。从机器的清洗暖机,到咖啡豆的研磨,水温的测试,奶泡的冲打,以及最后的拉花,所有步骤都堪称优雅地行云流水。   肖安记得弗莉佳很喜欢咖啡,原来的家里有各种各样的咖啡壶、咖啡机,肖安几乎在弗莉佳有闲暇的每一个下午都能闻到醇香的咖啡味道。   仔细看看,他这弟弟这会儿刚用过的咖啡机似乎就是老妈的爱藏之一。   “你把妈妈的咖啡机拿过来了,什么时候?”   ——你回到源城之后。   宁刻没有说出来,他端着两杯咖啡一杯放到了肖安面前,一杯自己拿着坐在了阳台边的吧台上。   随手从一旁的小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出来打发时间。   “嗯,好喝。”肖安尝了一口,毫不吝啬地给予夸赞。   可惜他的夸赞从来得不到回应。   【作者有话说】   这章少说一年前写的了,那时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这话好像还没流行2333 第38章 天眼神话的崩塌   早上吃过了把人胃袋的形状都能勾勒出来的辣,晚上在面对红酒牛排就显得没有滋味,带着面对的人也异常乏味。   “最近我是不是把你的休息日都占据了?”本森为肖安倒上酒,“不过感觉你今天精神不错,戈尔菲诺的项目也在顺利推进,你该适当休息点。”   肖安端起酒杯摇了摇,笑着说:“该说我占了你的全部空闲时间吧,每周都能见到伦委会的斯科特先生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大学的时候我以为只会在教科书上见到你,”肖安调侃道,“以前我甚至有种咱们不属于一个时代的错觉。”   他当然没有说本森·斯科特年纪太大的意思,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个时代空间的距离被折叠压缩,人类几乎可以去到宇宙的所有地方。时间的纬度也漫长到让数代人的人生不断重叠,我们确实不属于一个时代,”他似乎没有感到被冒犯,而是大大方方地认同了这个事实,“但有的时候我会觉得这么多年过去的现在和几十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即使城市全息每天都在变着法儿的意图给人们带来新鲜感。”   “几十年前的年轻人们做的那些事情,现在的年轻人也还是在做那些事。”   肖安有些惊讶斯科特会说这种话,毕竟在伦委会里,无论是中和派还是强硬派大家都在赞颂这个因为技术发展而欣欣向荣的世界。   肖安:“稳定不是一件好事吗,新联盟安稳了五百多年,从来不曾爆发大型战争,即使有些治安上的冲突,但那也仅仅只是地方治安的问题,不会危及到绝大部分无辜的公民,人类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长时间的安稳。”   “可古中国有一句话——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前进又怎么可能无风无浪呢?”斯科特说。   “而我们所乘坐的方舟看似坚不可摧,”肖安接着他的话讲,“但实际上不过都是草台班子,对吗?人类用千年征服宇宙,或者说自以为征服了宇宙,但庞大的机器运转起来,稍有不慎都可能让一切崩溃。”   “是啊。”斯科特看着肖安的眼睛,“歌舞升平里大家都看不到自己其实是在如履薄冰才是最危险。”   大概是在伦委会位高权重太久了,斯科特这人一张口就是忧国忧民的调调,开口讲话声音温和是不错,但也总带着要收集信众似的蛊惑味道。   不过想想追随他的人那么多,这人身配洗脑技能也理所当然。   肖安并不在意自己脚下的那块甲板是不是腐朽不堪,也不在乎这艘船是不是风雨飘摇。   虽然正如他对宁刻所言他本意并没有和斯科特发展什么超出“合作伙伴”的关系,当初故意在这人面前暴露手腕上的绑痕,把宁刻留下的痕迹伪装成身受“虐待”的痕迹,包括在斯科特眼前演绎一些对宁刻的应激反应,都不过是为了营造他和宁刻本质不合的表象。   毕竟宁刻是伦委会强硬派的红人,他想要取得本森·斯科特的信任,想要打入中和派内部,就必须和宁刻划清界限,至少让斯科特心里觉得他想要摆脱宁刻。   但肖安实在没想到斯科特不仅感受到了他想要“摆脱”宁刻,甚至非常圣母地想要帮助他摆脱“麻烦”,用真正的爱情来拯救他。   ——咳,成年人不需要拯救。   肖安作为一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实在敬谢不敏。即使不觉得恶心,但多少感到可笑。   不过,肖安的视线飘向了餐厅的窗外,高楼之下如同城市血管一样的近地轨道盘根错节,无数车辆在其间以音速行驶,快得肉眼都快捕捉不到了。   他有想要得到的东西,为此不介意走走捷径。   两人相谈甚欢,斯科特脸上从未下去过的微笑忽然停顿了一下,肖安看见他的外设上闪了信息进入的信号灯。   于是识趣地不再说话,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牛排上,这家餐厅的水平其实不错,七分熟的牛排也能入口即化,不过和早上那碗红油臊子的手拉面相比,逊色地可不止一星半点。   不过这地方消费不低,来的人也不少,所以肖安想他刚才那个想法应该是不客观的。   不过客不客观又有什么关系,味觉本来就是极其主观的感觉,所有人都会用一生去寻找儿时尝到过的美味。   很快斯科特听完了那边的话,也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他露出抱歉的神色,对肖安说:“抱歉,安。有些工作上的事情紧急地需要我去处理,我可能……”   “没关系。”都是社会人肖安当然理解,“你先去吧,我想需要你在私人行程回去处理的不会是小事,希望你一切顺利,本森。”   斯科特显然很抱歉:“这样,我请我的助理送你回去,可以吗?”   “不用了,”肖安摇摇头,“你快去忙吧。我把晚餐用完,小……我弟弟说今天过来接我。”   斯科特深深看了肖安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坚持。肖安目送他离开,然后愉快地吃完了盘中餐。一个人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霓虹闪烁的风景,以及近地车飞驰时带出的“极光”现象。   这座城市的夜景多美啊,每一寸都是精致细腻,无处不赏心悦目。   今晚之后,这里会变得更美,肖安期待那个未来。   二十分钟之后,宁刻出现在了这间餐厅门口,看到肖安施施然地走向他:“很准时啊弟弟,我们回家吧。”   宁刻走在他身侧,两人去往了停车场,宁刻问道:“你今天很开心?”   “嗯。”肖安回道,“是啊,你看出来了,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你还没有看到晚间日报是吗?”宁刻继续。   肖安扯松了领带,不太在意似的问道:“晚间日报怎么了吗?总不会报道我吧,我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打工人而已。”   宁刻直接打开了光幕给他看,“天眼神话崩塌”这几个大字映入肖安眼帘。   肖安没多看,他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然后问道:“小刻,你该不会觉得我今天这么高兴是因为和本森·斯科特共进晚餐了吧。”   “那你还不如认为是那碗红油臊子面让我保持了一整天的好心情呢。”不过这也是事实之一。   宁刻:“所以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开心?”   “因为红油臊子面啊。”肖安笑得不怀好意。   宁刻看着肖安的眼睛:“你出门时便让我晚上来接你,是因为知道今天斯科特会提早离席么?”   “怎么可能,我又不会预知。”肖安的表情十分坦荡荡,随后边思考着边问道:“所以斯科特临时被叫回去工作和你刚刚给我看的新闻有关?”   “让我看看,‘天眼神话崩塌’是么。”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光幕,关键词快速键入,放才的新闻又重新展开在了他眼前。   肖安快速地扫过了那些字符,很快又看完了全部,没有太震惊也没有太冷漠,宁刻从他的表情与情绪里得不到太多的信息。   然后他听肖安问道:“你知道联盟的天眼系统真正意义上全方位地‘保护’公民生活的所有角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么?”   “旧联盟时代,甚至再往前地球时代后期最稳定的那些年代,天眼都是星罗棋布。只不过旧联盟时代智能全息全面发展之后,天眼的存在方式也摇身一变,更加微观更加无孔不入。旧联盟崩溃之前,天眼甚至带来了一次‘无形’恐怖,所有人都活在被独裁者窥视的恐惧中。”   “没错。”肖安给了他一个夸奖的眼神,“所以新联盟成立之后,天眼的布控区域以及与之密切相关的公民隐私成为了被长期严格讨论的议题。”   宁刻:“新联盟至今五百余年,公共领域的天眼虽然每五十年都会逐布开放一批,但真正让源城也遍布天眼保护的,是488年七月流血事件。”   “不愧是优等生。”肖安毫不吝啬地给他竖起大拇指,“那件事情以后,各个学界都有专家学者不断重新推演七月流血事件的前因后果,大部分人都认为那件事本可以避免,毕竟大规模集会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可以先知先觉的。”   “那次事件造成了大范围的伤亡,许多人都失去了生命,对于他们的家人而言,他们那天出门不过也是和平常一样,或许都笑眯眯地和家人道了别,顺便和他们的家人说了晚餐想吃什么。”   “所以那之后源城的公共场合全天眼布控计划很快就顺利推行下去了。幸存的受害者以及不幸受害者的遗族希望那种恶性事件不要再发生,与其无关的公民也希望自己的安全能有更高的保障,民愿空前的高度一致。源城也就此成为了联盟治安最好的星城,没有之一。”   “但是现在这份基于对天眼的信任而稳定的上层建筑有了裂痕,那么这栋建筑中的人还能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么?”   “没有人想待在地基都有问题的地方吧。”   肖安继续往后翻新闻,说道:“有推测说是有人运用了智能全息的干扰技术——中和派这是又要被架在火上烤了啊。”   “难怪斯科特跑得那么快。”肖安眼角盛着笑,说:“你那位好朋友纳尔森先生现在会不会在家里开着香槟庆祝啊?”   宁刻懒得纠正肖安对于“好朋友”概念的定义。但危险的感觉始终萦绕不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想法和目的里,忽略了去思考肖安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了。   这个人在去到杨城之后五年不曾离开杨城的大气层,甚至为此拒绝了所有身不能至杨城的甲方。   他究竟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回到源城?   因为“解梦”项目?宁刻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至少,肖安不可能仅仅为此而来。   【作者有话说】   剧情章大家会不会觉得无聊啊 第39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二天各个星城的游行示威活动就像燃起的星星之火,在宇宙里烧出了一副立体的图像。   伦委会是中央机构,下设的各个部门分布在各星系的主要星城之内,伦委会的主席与副主席会轮值驻守在各星城,两年一轮换。今年是纳尔森主席上任的第一年,也是他驻源城办公的第一年。   源城的游行大火也因此烧得异常热烈。   何竟他们跟在肖安身后从餐厅往回走的时候,一边看着满广场拿着横幅的人,边小小声地咬耳朵道:“这些人可真有活力,大中午的不去吃饭不饿吗?还是说源城的游行还带绝食的?”   “杨城的游行不是这样的吗?”   肖安还没开口,李扬先问了一嘴,这傻狍子肯定只想表达字面意思没有什么恶意,可这话听到托特维塔这几人的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讽刺他们。   结果他们还没开口,洛克·兰添油加醋地先说了句:“那两件案子都发生在源城,源城公民确实不能像其他地方的人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怎么就事不关己了?”何竟挑眉,“联盟是全人类的联盟,谁不知道事情能发生在源城就能发生在这个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   “哦,原来您知道啊。”洛克·兰立马又讥讽了回去,一来一回不亦乐乎。   肖安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上这些冤家的。   他轻点了一下端外,打开了安静模式的全息,让周遭的嘈杂和属下的斗嘴都过耳不入。   这次的游行是昨天晚上开始组织,今天早上正式开始的,而伦委会的公告也在今天中午的十一点三十分准时发了出来。   游行的人们举起了两把大旗,一面要求进一步严格智能全息相关所有产业、技术的立法与执法,另一面要求全面公开亚历山大·曼西与封立死亡案件的调查进度。   先不说前者,在杀人凶手还未被查到的现在,后者自然是不可能被满足的要求。   不过伦委会的声明发表依旧十分贴心,相当地细致且平易近人。   表明了会进一步推动相关法律法规的完善,同时表示督察部门早已成立,接下来会将“天眼”相关的排查列入最重点范畴。   纳尔森甚至在当晚的晚间新闻发表了实时的全息演讲,当晚各地的民间民调机构都显示他的支持率有了大幅度的上升。   哪怕他的演讲一句也没提到中和派的理念和政策,自然也没有一句贬低的话,但在强硬派支持者的眼里,中和派做的事情也和垃圾一样一无是处。   李扬热爱网上冲浪,哪怕现在忙成狗也依旧实时关注着银河上的各路消息。午休的时候有人品咖啡,有人补觉,就他徜徉在网络的海洋。   但也算是岁月静好,但这傻狍子忽然叫了一声,“崩了,银河居然崩了。”扰乱了所有人的清净。   莫琳原本在闭目养神,被他这一声惊得皱了眉,眼刀子下一秒就架到了李扬的脖子上,傻狍子第六感倒是敏锐。   他赶紧缩缩脖子,挥了挥手朝莫琳道歉,然后自己缩进工作椅里不敢相信地一遍遍刷新银河。   其他人也都打开了自己的终端,毕竟这些人自出生以来就没见银河崩过,连488年七月流血事件的时候,银河也稳定得毫无波澜。   莫琳通过端内进入银河,看到的确实白茫茫一片,居然真崩了。   她挑挑眉端起手边的冷萃轻轻抿了一口,可这时间点未免太奇怪。她又打开了另外几个流量虽远逊于银河,但实时新闻报道也不算逊色的平台,都能打得开,且并没有什么惊涛骇浪的大新闻。果然很奇怪。   天眼漏洞暴露是在昨天傍晚,游行最火热是在今天上午,午后纳尔森的演讲也给了民众一波高潮,这三个点确实都有可能让民众的愤怒挤爆百年不曾系统崩溃的银河,可偏偏是在民意已经发酵过了一轮之后。   这么明显的事情当然不止莫琳一人会发现,进不了银河的用户们纷纷涌入了其他的网站论坛,甚至弥漫到了购物网站的评论区。   他们怒骂权力干涉言论自由,要天眼系统的总负责人出来向公众道歉并且必须引咎辞职,甚至要求调查机关彻查相关人员是否有权钱交易,要求公示相关资金的全部使用明细。   矛头的焦点直指治安管理部门,虽然并不涉及中和派,但一部分极端的强硬派追随者们并不介意把屎盆子也往中和派头上扣一把。   于是有人猜测这是中和派愚蠢的阴谋,毕竟银河虽然看起来不偏不倚只是个公众交流的平台。   但它之所以能在多如牛毛的同类产品中独占鳌头,就是因为它所拥有的顶尖全息全景技术,其背后作为技术支撑的那些团队皆与伦委会中和派关系匪浅。   中和派在银河的话语权可比强硬派要多得多,如果不希望公众继续讨论这件事情,不希望天眼事件继续发酵的不仅仅是治安管理部门,也包括中和派呢?   还使用了这么愚蠢的方法。   与此同时一个技术宅的小型论坛里飘起了一封以“探讨技术泄露可能性”为标题的帖子。   在这个贴子出来没多久,故障了整整三个小时之久的银河恢复了工作,银河自己的官方账号所发布的第一条信息就是情况公示。   表明这一次银河的瘫痪是因为受到了不明来源的黑客攻击,并表示让大家感受了不好的用户体验非常抱歉,送出了为期一个月的全注册用户高级会员福利作为补偿。   不好说有几分诚意,毕竟谁也不缺一个月会员那点仨瓜俩枣的钱。   有人嘲银河天天吹嘘自家防火墙,如今打脸打得脚底板都跟着一块儿肿了。   有人骂银河是在打发乞丐,乞丐都不稀得这种羞辱。   也有人说银河应急公关部的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用这么垃圾的话术。   还有人在下面如数列举了反垄断的相关法律法规,把银河一家独大目中无人的等等罪状狠狠列举了108条。   觉得银河不可能因为黑客攻击就不行的人,深信这是治安管理部门和中和派的阴谋。觉得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那一部分则集体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大家对银河的讨论声,开始隐隐盖过了街面上游行示威人们的呐喊。   银河公告发出去之后没多久,治安管理部门下辖的技术机器人就倾巢出动,以星城为单位对天眼进行全覆盖式检查。   各种检验难免涉及停工查验,于是这一代人有幸见识了百年前老一代天眼的临时上工。   当然,死过人的广场和摆过尸体的会展中心是重点的排查区域。   因为示威游行,这边不少餐馆都不对外营业了,倒是有支持示威者的老板们做了简餐在外头分发。   怎么说呢,肖安看在眼里,不禁感叹这座城市的活力来源难免有些小众。   惟一麻烦的是午餐的可选择范围一下子就变少了,外头不太平大家也不太愿意堂食,全都点了外卖在公司吃。   肖安拎着外卖上了17楼,顺便给辛苦了的洛拉扬小姐也捎带了一份。   “多谢肖先生。”   肖安回了她一个心情不错的笑脸,“不用客气。”   但是宁刻今天的病人不太厚道,临时增了时长,让宁医生的午休用餐时间被迫延后了半个小时。   肖安待在他的休息室百无聊赖,戳着外卖的打包盒叹气道:“还好有保鲜功能。”   等了半天宁刻还是没有回来,他打算先去趟卫生间,刚出门就看见1号咨询室的门被打开,一位长相温婉大方的美丽女士先走了出来,宁刻在其后将她送往了大厅方向。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肖安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是纳尔森夫人。   宁刻回到休息室先换下了白大褂,肖安也把外卖的包装都拆开,把餐食拿出来一一摆好。   “没想到干你们这行的都有临时加班的说法,你们那天价的延时费原来真有人舍得付。”肖安一边把筷子递到宁刻手上,一边调侃道。   宁刻到没拒绝这顿午餐,但也没问答肖安的话,只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照顾自家弟弟吃饭啊。”肖安一脸理所当然,说的跟真的一样。   不过他确实只是来找宁刻吃饭的,毕竟秀色可餐,而他最近也正好没什么胃口。   没想到就看到了纳尔森夫人,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肖安扯起了闲聊的话题,说道:“虽然还没完全定下来,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解梦相关的全息项目再有20天就能完成第一阶段研发和安全性测试。而我们签订的合同上要求按阶段交付,你们下个月中就能拿到阶段一的成品,打算马上投入使用吗?”   “嗯。”宁刻点头。   “这么急啊,是已经有适用患者了?我猜猜,就是你从戈城带回来的那位女士对吗?”   宁刻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肖安嚼着煎饺,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休息时间我为什么要和你聊工作,果然是最近忙昏头了。”   他放下筷子撑着下巴说:“等到时候我得给自己放个假,不过时间肯定不会长,能调个三五天的休就不错了。”   “我们去旅行吧小刻,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别的星系的星城也可以。我听说第二星系的秋水星很漂亮,而且不授权全息旅行的,必须亲自去才能感受那是什么感觉。”   “你感不感兴趣?”   宁医生一向体态板正,坐着吃饭也一丝不苟,也因此他看着肖安的时候显得有些居高临下,肖安听他问道:“你在杨城工作的时候五年都懒得离开大气层,怎么今年有兴趣出去旅游。”   “上一次不是你请了我去帕特玩儿么,子曰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当然得请回去。”于是回答。   宁刻:“就像这顿饭么?”   肖安笑嘻嘻地看他。   肖安想或许是自己那句“子曰:来而不往非礼也”打动了他,想要做正常人的宁刻,答应了他外出旅行的邀约。 第40章 自己欣赏的宝贝   不过中午还一起请他共进午餐的男人,到了傍晚下班的时候就请他将自己送到了本森·斯科特位于源城的低调宅邸。   宁刻目送肖安走进那座安保水平处于联盟顶尖水平的建筑。   肖安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回头冲宁刻挥了挥手,说道:“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我会自己回去的。”   宁刻自然不会逗留,开着车头也不回地上了近地轨道,肖安倒是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门口等候的是斯科特的秘书尤斯图斯,他友好地冲肖安行了礼,然后带他往里走。   肖安有些许抱歉,又有些许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天本森应该很忙吧,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会请我过来。”   “委员在书房等您,请进。您要咖啡还是茶?”秘书尤斯图斯十分贴心地替肖安打开了书房大门。   肖安回以微笑:“一杯咖啡,谢谢。”   他走进书房,看到本森·斯科特坐在办公桌前显得有些疲惫地正揉着掌心。   “晚饭吃了吗?”肖安问道。   本森看着他苦笑一下,说道:“用了营养餐。”   星际航海大爆炸以后,长时间的太空漂流一度成为人们的主要生活方式,相应的营养餐、营养针、营养冲剂等也就应运而生,一块拳头大小的营养餐最多能保证一个人近百天的营养需求,直白讲就是吃一顿可以管三个月。   虽然味道单一死板,但在那个时代绝对是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现在这种东西虽然还没退出历史舞台,但也早就从一般民众的生活中隐匿了身影。   如今主要用作军需存在,另外一些偏远地方的星际商队到也会使用。   至于本森·斯科特吃的那顿营养餐,就纯粹是忙得没空吃饭,又想保证体能旺盛的无奈之选。   “我这个时候过来是不是太打扰你了?”肖安从尤斯图斯手中接过咖啡,将其中一杯放到了斯科特的面前。   “怎么会?”   斯科特站起来活动了下脖颈,继续道:“能看到你,我的精神也放松多了。毕竟事情是处理不完的,正好我也需要休息。”   “那就好”肖安抿了一口咖啡,露出赞叹的表情, “这味道真不错”   “嗯,尤斯图斯泡咖啡的手艺一直很不错。”斯科特也端起了咖啡。   书房这边的窗景很不错,可以将窗外的风景一览无余地收入眼底,肖安看着外边说:“刚刚我进来的时候,看到这宅子后面有一个院子,介意带我逛逛吗?其实我最近一直待在实验室里,感觉很需要美丽的风景。”   “当然。”   更需要出去走走放松一下身体和神经的其实是斯科特本人,他想肖安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自然乐而往之,毕竟如他方才所言工作是处理不完的。   喝完的咖啡杯并排放在玻璃桌上,是成对的。   说是小院子,整一圈逛下来至少也需要一个小时。庭院绕着整栋私人宅邸归置,布局颇具古趣,有曲水流觞移步换景的意思。里头种了各种花花草草,大多数都是肖安叫得上名字的,还有一小部分是他没见过的。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地方没有半点全息造景,全是奢侈的自然造物。   热烈的凌霄花反季节地盛开着,像是绿幕上照映的不灭晚霞,直叫人移不开眼。   只是建筑旁有一整圈近两米宽的真空地带,那里什么都没有无遮无拦,如同环岛的白色沙滩。   斯科特看到肖安看着那些突兀的空白露出疑惑的表情,便说道:“我和尤斯图斯提过很多次,想在建筑周围也种上些花草,不用什么高大威风的树或滕,一点低矮的草本植物也好。”   “可是我提了100次就会被驳回101次,他们总说那样不安全。”   和肖安猜得不错,这种刻意留下的真空地带都是为了安保而存在的,两米的空白可以让安保系统绝无遗漏地捕捉到任何靠近这栋宅邸里所有建筑的蚊蝇,更不要说人了。   肖安摇摇头:“其实这样也不错,让人想到晴天的海岛,所有沙粒都在闪烁,大海也在闪烁。”   斯科特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让人想去度假了。”   他们聊着绕过一个拐角,肖安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书房的那扇窗户,但目光并没有停留,说道:“等忙完这一阵我打算去别的星系旅行,要有阳光沙滩,还得有帅哥美人。”   “不知道我赶不赶得上你的行程,”斯科特说,“要是赶不上就太遗憾了。”   肖安也没有刻意避而不谈,说道:“天眼的事情我也看到了不少说法——想不看都不成,最近的各类推送都是这些。”   斯科特无声地微微叹息,像是有种深沉的无奈然绕着他,肖安听见他说:“这是我的失职,这么说虽然也有些自大了,但不可否认源城的那两个案子确实有我失职之过。”   “488年……那会儿你是不是还没有出生?看来我是真的老了。”斯科特有些感慨,“那年的事情发生以后,源城的天眼开始全方位的布控并且整体升级,我是那个案子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只是后来不再负责这块儿事务,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源城的天眼系统几乎没有过高规格的升级。”   肖安:“你认为凶手是钻到了天眼系统的漏洞?”   “人类造物,无论看起来再怎样完美都不可能真正的完美,漏洞不是看不见就不存在,”斯科特说道,“是我们没有提前做好相应的准备。”   “自古以来都说要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肖安接道,“人们通常都把目光聚焦于如何解决问题上,觉得没有比解决一个问题更困难的事情了,也经常会觉得有些问题根本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但我觉得‘发现问题’才是最难得那一个,毕竟人的想象力都有极限。”   不算很直接,但依旧是让人熨帖的安慰,斯科特明白他的意思,他露出微笑回道:“你说的对,我们不是神明。科技发展到如今这个层次,人们总是容易无意识地认为人类已经无所不能,却忘了人力本就是有限的。一个普通的人,接受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全知全能才也是成熟的一部分。”   “我觉得或许不必那么执着于天眼的问题。”肖安说道,“现在给我的感觉是有些走偏了,公众们都盯着治安管理部门想要立刻马上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解决方法。”   “实际上问题不过是个真相罢了,查到是谁犯下那骇人听闻的案子,自然就能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瞒天过海的方法——何况不见得就真是天眼的漏洞。”   斯科特这几天全部淹在嘈杂舆论的污浊海洋里,所有人都在叫嚣“天眼”两个字,所有人都声嘶力竭。   直到肖安说的这句话,他才忽然想起现在的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来。他们走进了岔路里,一味地扬汤止沸,却不知道关一下灶台上的火。   忽然就豁然开朗了。   肖安和斯科特慢慢悠悠地绕着景致精致的院子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像两个老朋友互相或分享或抱怨着生活与工作。   直到夕阳不再,群星升起。   肖安在十点过半的时候告了辞。是的,他没在斯科特这里留宿,因为一早就没这个打算。   不过他也确实不需要宁刻接他回家,而是利用了公共交通去了一个名叫罗西岛的休闲场,因为和居民区所在地差了几个时区,这里还是傍晚的样子。   他悠哉游哉地穿越寻欢作乐的人海,拒绝了两位俊男美女的搭讪,一条路走到黑地抛却了繁华地拐进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巷子里,他是真的很嫌弃这地方,一直觉得中心背后那些人肯定是有什么幼稚的中二病。   非要模仿电影里的地下据点,把联络地设在这种吵闹地方背后拥挤的小黑巷子,真发生了什么事儿跑都不好跑。   不过也不好说,肖安想,说不定这些人安了地下空间场也未可知。   他进了一家门头不大的古玩店,问柜台前一个正在擦拭紫砂壶的小姑娘有没有如意镜,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说当然有,然后就带着他往小店后头走。   走到第三扇门,小姑娘就退到了他身后,目送他进去之后带上了门。门里一样是古玩店的装璜,格子墙上杂七杂八地陈设了各种玩意儿,有古地球时代就被各路大家收藏陶瓷、金器,也有更具科技感的去危险化后的手持热武器,风格挺混搭。   “好久不见,五号。”屋子里戴着眼镜,披着浅色无纹针织披肩的女人对他打招呼。   女人的相貌并不突出,是那种第一眼根本不会叫人记住的类型,打扮和气质有些像以前的女教师,但不会过分严肃。   肖安吊儿郎当没人样地倚在门框边,开口道:“我说柳姐,你在我脑子里叫我五号就算了,面对面还这么叫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安这个字当初还是你建议我爸妈起的吧。”   “你起的名儿,你不叫?”   被肖安叫做柳姐的女人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又说:“你该管我叫柳姨,小安。”   肖安立刻喜笑颜开,非常听话地回道:“诶,我的柳姨。”   肖安坐到了柳姨的面前,两人间隔着一张古旧而精致的滕桌,他在桌上铺开了光幕,斯科特在源城宅邸的模样缩小百倍立体地呈现在了光幕之上。   柳姨的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但并没有说什么。   肖安向她详细地描述了今夜的所见所闻——当然不是以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角度,宅院的布局,安保设施的安置,书房的位置,以及他推测出的宅邸内的平面图都被一一道来。   柳姨忽然打断他:“你可以不接下这个任务的,中心并不只有你这一位细节设计师。当初也完全有其他人可以去接近本森·斯科特,你已经接了稻田的案子。”   “现在这样,你知道像什么吗?”   “嗯?”肖安看着这个中年女人平入湖面的眼睛。   “像站在两块夹板上的人,破船已经沉了,你还非要站在两块被海水卷的南辕北辙的夹板上……”   “这说法怪惊悚的啊柳姨,”肖安笑嘻嘻地截过了话头,“就算我真遇海难了直接淹死就好,从下边撕成两瓣儿什么的,嘶——”   他抖抖肩膀,“这什么酷刑啊。”   他又说:“而且所谓的任务,也不过就算让我走到斯科特的面前说几句话,套套近乎以后,逛逛他众多宅邸中的一栋罢了。”   “还有戈尔菲诺呢?”柳姨的声音终于不再那么毫无波澜,“如果不是中心也在调查了戈尔菲诺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你差点死在那里。”   肖安摇摇头,依旧嬉皮笑脸的样子,说道:“哪儿有那么夸张。”   “再说了,那些人的目标又不是我。我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打工人而已,那些人想杀的是……”肖安忽然顿了顿。   “宁刻。”   柳姨接过话音,神色并不好看。   “你现在还住在他那里?”   “是啊。”肖安说得理所当然,“爸妈的房子这么多年没人住,我一个人住回去不是冷清么。”   “唉,柳姨你也笑一笑嘛。我就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小刻,他其实挺好的啊。不是你以前总对我们说‘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说真的,宁刻真就是那样的人,不是挺完美的么。”   “肖安,你真觉得这世界上有完美的人存在么?那或许根本就不是人。”   肖安:“……”   他心爱的弟弟大概是被骂了,被骂不是人,可肖安有些难以反驳,他也时常觉得宁刻完美得像是以他的妄想被蓝本的人造产物。   唉,只能说人各有好恶,他的宝贝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能欣赏。 第41章 皆大欢喜的落幕   宁刻有很多工作安排,他必须按着日程表去一一完成,所以他不可能待在公寓里等肖安回家,但是在工作间隙他还是忍不住地打开了公寓的监控。   这套家用天眼系统是他买了这间公寓后就立马安装好的,本意当然不是为了随时监控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另一个大活人,可是他现在忍不住。   这肯定脱离了世俗意义上道德底线的范畴,但宁刻还是无法克制这种单方面的窥视与确认。   肖安确实是早上才回的公寓,确切地说是上午9点一刻。他打开公寓大门的时候一边换鞋一边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小刻。”   连屋里的老猫都没搭理他,于是他又念念叨叨地说:“哦,我们宁大医生得上班。”   “啊啊,好累啊。我要洗澡睡觉。”他说着晃晃悠悠地钻进卧室,花十分钟冲完澡之后窝进被子里闷头睡大觉了。   肖安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宁刻只能通过监控看到一些散乱的发,拇指的指甲无意识地扣在食指的第二指节上,留下了深深的月牙印。   他记得肖安说过“不会。”他也相信肖安确实不会,可是某种难以抑制的情绪还是在疯狂膨胀,在他的胸腔里满溢,像是要冲破皮囊。   全世界都在宣传独立,没有谁是属于谁的,可宁刻还是十分政治不正确地想要肖安独属于他一个人。   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需要对彼此负责的关系呢,宁刻觉得自己最近急切的情绪太多,堆积在一起让他有些难以压抑了。   压力需要疏解,不能一味地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那样无济于事,宁刻清楚地知道自己排解这种情绪和压力的方法是什么。   他思绪轻转,光幕随后变成了全息模式,他想松一松肖安掖得过分紧实的被角让他不要憋着自己,但在全息模式里做这种事情对现实无济于事。   于是最后也只是摸了摸那散乱在外的柔软的发。   他关掉光幕,准备接待今天的下一位患者纳尔森夫人,和上次一样她这一回也申请了延时服务。   宁刻在心理学研究院里有一定的话语权,而这个部门则是一个可以对广泛公众输出且能产生巨大影响的一个部门。毕竟这年头占据七成人口比例的都是中产,大家不缺物质,都需要精神食粮来填补空虚的自己,他们关注心理学研究院这些人在公共账号上说了什么,可比关注联盟日报要热衷得多。   是的没错,宁刻也有他的官方账号,只不过除了加入心理学研究院后的官方自我介绍视频再无其他。   然而这条视频在全联盟的播放早已过亿,他的关注数在整个心理学研究院同僚之中也一骑绝尘。   ——大概是因为帅吧。   颜值是生产力,但当然也不止如此,宁刻业务能力确实厉害。   在心理咨询中,咨询医生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让他的患者对自己敞开心扉,毕竟这种治疗只有真正获得了患者的信任才会有下一步的进进。   也因此几乎所有接受了宁刻治疗的患者,都会把宁医生当做他们可以无话不谈最最信任的伙伴,这些人带出去的宣传效果是涟漪式的。   说到底,宁刻确实口碑不错。   后来肖安半夜加班结束在回家路上摸鱼随后逛逛银河时,被那从不曾发过任何新信息的账号上弹出的消息吓得正襟危坐。   宁医生居然发了一条科普性的视频,虽说是科普视频,但这里面的内容显然也更具备安抚性质。针对公众因天眼事件而产生的恐慌,归根究底地一一做出了分析,并给出了个体可以掌握的对策。   其实核心的观点与肖安说的那些并无太大差别,人类造物总有可能出现难以避免的缺陷,甚至有点残忍地指出问题并不在于天眼。人类社会无论如何进步,都仍然存在着一定比例的反社会人格,即使基因筛查已经发展到了今天的水平。   这虽然并不意味着他们都会犯罪,但也说明了罪恶本身不可避免。   这是人性的一部分,我们没有办法保证自己以外的人皆为纯善,但至少能归束自己。   更加有效的,或者说有实质性推动作用的做法是去新联盟成立至今就不曾关闭过的政府网站上留言或者投票,法律的完善才是最根本的解决途径。   同时告诉大家,人是可以去直面恐惧与未知的,只有真正的面对它们才能解决问题,一切掩耳盗铃欲盖弥彰都不能带来理想的结果。   你可以不相信这个世界,但是要相信自己。   道理是这个道理,所有人也都知道,可从书面上看到,或者从别人那儿用老掉牙的教育口吻说出来,和从一个长相端正的帅哥口里听到的感觉,总归是不一样的。   评论区的反响竟然都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后台人为操纵了数据。   肖安关了视频,觉得这稿子肯定不是宁刻写的,至少不全是他写的。且不说完善的法律到底能不能根本性地解决问题,宁刻肯拍这种算得上公益的视频就已经足够让肖安震惊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道理,与其让群体陷在焦虑里,不如指条路让他们去走,毕竟大部分人一时只能做一件事儿,手上有事情干了,就没空去管那些有的没的了。   而他下一条就看到了治安部门同时发表的关于亚历山大·曼西和封立死亡案件的最新调查进展,公告表明警方已经锁定了犯罪团体,且已经将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   在案情进一步明朗的现在,警方也已经从犯罪嫌疑人口中得知了他们逃过天眼监控的方法,现如今正据此漏洞对全联盟的天眼进行进一步的升级,保证再也不会出现类似事件,请民众们安心。   “喔哦,真是皆大欢喜。”   疯狂又骇人的连续杀人事件终于要落下帷幕,人们又可以恢复正常的普通生活了呢。   肖安象征性地拍手庆祝了一下。   虽然事情正按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下车荡回了家后,他在开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换上惯常自带笑意的表情进了屋。   走过玄关就看见宁刻正坐在窗边的吧台旁看一本书,室内如白昼的灯光落到他脸上,顺着高挺的鼻梁打下深深的侧影,人就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每一寸线条都叫人想要细细品味。   宁刻从来都不知道,就像对于他而言在深夜黑暗的飘窗上,独自燃一只薄荷烟的肖安是这世上最无法抗拒的存在一样。   肖安也会疯狂迷恋他那君子慎独却偶尔凌乱的衬衫领口。   宁刻回到家通常都会立刻洗澡然后换上休闲的居家服,肖安几乎没有看过宁刻在这个点穿着衬衫西裤坐在屋子里,或许他本来还有事要处理,只是临时打开一本书打发时间,但正好事情取消了,而他也对手中的书入了迷。   才便宜了肖安看到方才那一幕。   这让肖安回想起了小时候,带着彩色玻璃花窗的那间屋子被改成书房以后,宁刻就经常在里面默不作声地看书,一看就是一整个下午。基础教育结束之前他就已经将爸爸的藏书看了个遍,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专注又心无旁骛。   “看什么呢,晚饭吃了么?”肖安走过去神色自若地理了理宁刻的衣领。没办法,他怕再不把这衬衫领子摆正,他就要把持不住自己了。   宁刻似乎这才注意到他回来了,合上书将它放回原位后,揉着自己的眉心道:“还没,你想吃什么?”   “嗯,”肖安思考了一秒,“就蛋炒饭吧,我来弄。你是不是还没洗澡?”   宁刻站起来,长时间没动弹的静止阅读状态让他有点脖颈酸痛,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你去洗澡吧,洗完了正好出来吃。”   宁刻没有说什么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只是他往浴室走时眼角余光却借着玻璃的反光观察着肖安的神色,他觉得肖安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于是又想到了自己录的那条视频以及治安管理部门发出的公告。   会是因为那些吗?   半个小时以后两人各坐一边一人一碗蛋炒饭分享今夜的晚餐,宁刻吃饭的姿势和他看书的姿势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正襟危坐。   相比之下肖安则要懒散多了,在宁刻的面前吃饭也没有在斯科特面前那样注意形象。   毕竟他们俩是穿同一条开裆裤的交情,肖安再狼狈的样子宁刻也不是没见过,他很难不在宁刻的面前袒露放松模式。   “对了,你回来的时候有看见么,到处都是巡逻警察,我感觉每五十米都能有两个站岗的。不是说源城地广人稀么,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多警力。”   “全是真人吗?”宁医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肖安失笑:“总不至于警方带头用类人全息吧。”   “是在根据犯罪分子的口供连夜升级天眼系统吧。”肖安继续道,“看起来就是个不小的工程。”   “说起来,联盟各个星城用的天眼系统不是一样的对么?我记得杨城的天眼,至少外观上和源城的不一样。上次去戈尔菲诺,感觉那边的天眼也挺特别的。”   “天眼系统的架设是联盟牵头后各星系分管,相对自主。系统的管理属于各星系治安管理部门的工作,但是系统开发维护和升级都是委外的。”宁刻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回答道。   “所以中央星系的星城用的都是同一套系统?”   宁刻摇摇头:“源城是天眼系统当初在中央星系架设的第一个试点,488年七月流血事件后做过一次特别升级,现在用的是在那基础上5年前升级的最新实验设备,和中央星系其他星城的设备并不一样。”   “噢哦。”肖安摇头晃脑地应道。他打开了端外,进入了银河APP,光幕上显示出无数的信息。   有很多人在讨论源城如今的动作,肖安逛了一圈确定今天只有源城的天眼系统在升级,中央星系的其他星城,以及其他的星系都没有这么兴师动众的动作。   “看来源城天眼的问题在其他类型的天眼系统上不存在呢,不然各星系的治安管理部门一通气儿,别的地方也不会这么岁月静好。”   “前两天我去十七楼想找你来着,杨小姐说你那会儿正好在看诊我就没打扰你。”   宁刻:“嗯。”   “然后就和杨小姐闲聊了两句,听她说你们事务所接下来会有定休,你的行程是不是也能空出来几天,从这周六开始?”   宁刻回道:“嗯,十天。”   “这也太棒了,弟弟,咱们去秋水星吧。”肖安压低了肩膀,略微仰视着宁刻,一双笑眼亮晶晶的。   宁刻垂眸回视他,说道:“你不用上班吗?”   “上什么班啊,我之前连着加了两个月的班,都快殉职了,这回要一口气把调休全部用掉才行。”他坐直了身体以后继续道:“弟弟,你坐过星际民航舰吗?我看了一下明天早上就有一班去秋水星的,航路会经过杜鹃星云的西侧,可以在最佳位置看到瑰丽的杜鹃,感不感兴趣?”   既然是出去玩儿,普通人当然都会对沿途的美景产生兴趣。   所以宁刻甚至没有过多的思考,就直接点头接受。   星际民航舰是相对低效的星际出行方式,毕竟从源城到隔壁星系的秋水星,如果走民用空间场的话可以一站到达,甚至不用一个小时就能到。但是坐民航舰的话,需要去宇宙空间站的港口站点转乘,只坐经过杜鹃星云的那一站也需要在太空里戴上21个小时。   除了为了省钱的一部分民众,和对宇宙漂流有特殊偏爱的星际空间爱好者,也就只有观光客会选择民航舰出行了。   吃完晚饭宁刻把盘子放回洗碗机里,顺便在厨房修改了一下自己的日程,接下来源城不可避免地会面临多事之秋,这种时候和肖安一起出去几天本来就是最好的选择。正如他所愿。   【作者有话说】   入V了 今天双更 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42章 不再相遇的爱人   可惜,千算万算宁大医生也没算到,难得坐次民航舰还能碰上熟人。   民航舰的空间很大,肖安定的是双人包厢,陈设和一般酒店的标准间差不多,不过除了头等舱所有包厢都在民航底侧,不是观看杜鹃星云的最佳位置,所以大部分人会选择去二层的餐厅或者顶层的观览室——餐厅当然得花钱吃饭才能坐着,观览室也是需要门票的。   现代民航的生存之道啊,全靠观光业撑起来的。   肖安和宁刻先填了没有宇宙幽闭症的承诺书,交了门票钱后肖安牵着宁刻往观览室里走,看见有卖冰淇淋的地方就打发宁大医生去帮他买零嘴,自己先往能看风景的巨大玻璃幕墙去了。   于是拿着两只香草冰淇淋回来的宁刻时,就看到了和李·周相谈甚欢的肖安,后者手上还拿着一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奶茶。   肖安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罗德尼的副官,这个带着东方血统的男人安静地坐在观光室的角落里,和周围或感叹或热闹的愉快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瑰丽的星云倒映在他琥珀玻璃一样的眼睛上,像是片寂静的海。   肖安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罗德尼,他还以为这两位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原来也会分开的么。   说起来也难得见李·周不穿军装正装的样子,白色衬衫配上黑色休闲西裤,让人分不清这位副官的年纪,路人或许会觉得这是某位学历史文学的年轻大学生。   肖安的社交本领显然非同一般,李·周不是话多的人,肖安他一个人也能在礼貌的“嗯”“是的”这种简短应和里侃侃而谈。   宁刻走近时听到他说:“……以前有选修过宇宙地理的素养课,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杜鹃星云是因为长得像杜鹃花才被这么命名的,后来才知道拿来当做参照系的是杜鹃鸟。”   “我就说小时候在全息图鉴里看到的杜鹃星云一点儿杜鹃花的样子也没有,那时候还觉得起名字的人太不走心了。”   “周,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杜鹃星云吗?”   李·周温和地开口:“因为特殊磁场,小型星子在杜鹃星云里不断地诞生,而不同‘父母’所出的星子不断碰撞,引力强者吞噬或替代引力弱者,就像巢寄生的杜鹃鸟。也是因为这种在内部不断发生的碰撞与吞噬,才让杜鹃星云总有瑰丽的光闪烁,让他比其他的星云更具观赏性。”   或许是因为没有穿着军装,此时的李·周显得鲜活了许多,他的笑容沉静而腼腆,补充道:“是洛伊德告诉我的。”   “罗德尼先生果然很有浪漫细胞。”肖安的表情不掩揶揄,“他今天没来吗?”   李周回道:“来的,在包厢里休息。”   “那太好了,晚上一起吃晚餐吧,这条航线上的餐厅水准听说享誉联盟呢。”   “好,待会儿我问一下洛伊德。”李周点头道。   宁刻在他们身后充当了半分钟的空气,终于开口找回了存在感:“哥,你的冰激凌。”先是把左手的冰淇淋递给了肖安,然后把右手的那一支递到了李·周面前,“这支给你。”   李周连忙摆手拒绝,礼貌道:“谢谢宁先生,不过我胃不太好不能吃冰的。”   宁刻也就是礼貌性地这么一给罢了,对方不需要他便收回然后坐在肖安身边默默地吃起冰淇淋。其实不在工作状态的宁大医生看起来也很像个学生。   香草味很甜但不会显得腻,肖安一直很喜欢这个味道的甜品,他也觉得不错。   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要相对安静一些,巨大而遥远的星云充斥了整座玻璃幕墙,带来无限广博与寂寥的威压。   人类在面对这种广博和寂寥的时候,容易被骤生的渺小认知所吞噬,也容易被其伴生的恐惧所压倒,甚至会产生吊桥效应,对身边的人产生某种隐秘情感,这就是他们得签署那封没有宇宙幽闭症承诺书的原因。   这条航线也算联盟著名的情侣圣地之一。   观览室的另一端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肖安听见有惊慌失措的女声,于是站起来看了两眼,发现是一个中年男人晕倒了,他身边一位女性正护着他,强自冷静地请求观览室服务员的帮助。   肖安还没来得及发扬乐于助人的精神,民航舰上的工作人员已经非常高效地用担架将男人带去了医疗室。   一场小小的骚乱很快就随着那些人的离去而平静下来,剩下的旅客们依旧沉浸在美景里。   李·周忽然站了起来,顺着他的目光,肖安看见了穿越人群朝此处走来的罗德尼,他非常有眼力见地拉着宁刻闪到了一旁,促狭地冲李周挥了挥手,然后用对方看得见口型的方式说:“晚上餐厅见。”   宁刻顺从地被他拉走,出了观览室才问道:“不看杜鹃星云了吗?”   肖安打了个哈欠,“不看了,好困还要被喂狗粮什么的,单身狗何辜啊还不如回去补觉。”   “单身狗……”宁刻问道,“你是说罗德尼和李周是一对,还是说其他的那些旅客?”   “罗德尼他们啊,我还以为全联盟都知道戈尔菲诺的治安官和他的副官有一腿呢,原来你不知道啊弟弟。”肖安顿了顿脚步回身拍拍宁刻的肩膀继续道,“偶尔还是要关注一下八卦实事才比较好,亲爱的弟弟。”   宁医生以后会不会关注联盟八卦不得而知,但他现在脑子里都是方才肖安口中“单身狗”这三个字却是清清楚楚。   他有些情绪急不可耐地想要宣泄,尖锐的部分已经刺破了鼓起的皮囊,他听见自己开口:“你是单身狗吗?我以为在外人看来我们早就是同居伴侣的关系了。”   带着刻意突出的讽刺口吻,像小孩子对大人口吻的拙劣模仿。   “同居伴侣?”肖安张大了眼睛回头看宁刻,后者还是那样一副万年不变的一本正经表情,他轻笑道,“同居伴侣这么说倒是也没错。”   “不过弟弟,你一个做心理咨询的,语言怎么能这么不严谨呢,同居伴侣可不等于‘情侣’。”肖安的语气轻描淡写,继续道:“那些小情侣们就算不全是彼此相爱,好歹也有一方真心喜欢另一方才会一起出来旅行吧。”   “你敢说你喜欢我吗,宁刻。”   一个听起来漫不经心的问句,换来的是身后人的沉默。肖安在打开包厢房门的时候回头再次看向宁刻,看那双黑色的此时好像空无一物的眼睛,笑着说:“在想什么呢,程序运转出错了?”   “需要哥哥我来给你解释一下什么是‘喜欢’么?”   他说完敏锐地捕捉到了宁刻的微微挑眉,或许是宁大医生被他这种“居高临下”的教育口吻给刺激到了,以至于微表情自行有了变化。   是不爽的情绪。   “喜欢是什么?”   肖安进门扑上床,一边打哈欠一边嘟嘟囔囔地说:“喜欢是情感的需要,是由内向外的,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是精神上的契合,是……”   他像是在背某本不靠谱的情感研究专著里的台词。   宁刻内心的声音和男人因为困意日渐低沉的声音重了频——是那种每一分钟都要冲破皮囊的占有欲。   是对方不属于自己因而连患得患失都没有资格的焦灼。   是处心积虑用尽心机也要把人留在自己身边的卑劣手段。   是不能倾泻一点点情绪却也想靠近的贪欲。   是最原始的欲望。   他单膝跪在肖安的床榻上,伏身亲吻这个满嘴忽悠的男人,他握着肖安的手腕按向发顶,一手解上了他的衬衫纽扣。   被困意侵袭的男人挣不开手便扭过头去,含混地哼唧道:“不要,困……”那么自然的反应,是毫无怀疑的信任。   他还抬起另一只不受束缚的手捞着宁刻的后脑勺,顺毛摸了两把道:“乖,小刻。”   宁刻被拒绝了,他脸色有些冷,把肖安的衬衫扣子重新系回去的动作却轻手轻脚,然后他也躺上床把肖安裹进怀里。   肖安昨晚大概是去做贼了,早上看完杜鹃星云就把仅剩的蓝条耗完,躺上床没五分钟就睡得死沉,但迷糊中他隐隐觉得身边人似乎在对他撒娇,便在彻底沉入梦乡之前伸长了臂展把人圈住。   罗德尼伸开手圈住李周的肩膀,把站起来的人带回了座椅上,又问道:“刚刚和你聊天的是肖安?”   李周的眼里有一瞬的迷茫,像是泛了雪花的古早电视屏,但很快他就回答了罗德尼的问题:“嗯,宁医生也在这艘舰上。”   罗德尼点点头,又道:“你的奶茶呢,送给肖安了?”   “嗯,抱歉洛……”   罗德尼安抚似的冲他笑了笑,只说:“明年就不要买奶茶了,反正你也不能喝。”   李周垂下眸:“嗯。”   “这片星云还是那幅样子,”罗德尼看着巨幕之外的杜鹃星云,那期间大概又有哪颗星子被吞噬,星云深处散出了瑰丽的光,“多少年了,是四十年了吗?”   问出这句话的罗德尼自己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时间能过去的这么快。   他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我们当时是不是还合计着到这个年纪就可以退休了,然后两个人畅游联盟各大星系,再去一些还待开发的边远地方探险。反正我们都是军人出身,就算有什么意外想必也应付得来。”   “可我还被困在中央星系……”   “洛伊德。”李周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罗德尼侧眸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别的人,只说:“走吧,我们回房间去。”   李·周还是一如往日地缀在罗德尼的身侧半步,他们穿过了各地而来的观光客,有很多显然是学生模样的人,穿着简单的白T休闲装,从装束到表情都是轻松畅快的。   一如多年前的罗德尼和李·周,如他们在杜鹃星云前的初遇。   只不过如今物是人非,   “明年不要再来这里了。”罗德尼的表情是空无一物的,完全没有他在社交场上那些几乎夸张的气场,“反正你也不是他。”   没有灵魂,如今连皮囊也愈发偏离——因为罗德尼自己都快要难以仅凭记忆去还原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了。   他身后的李·周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或难过的情绪,只像是把这句话当做指令一样写进了程序里。   新联盟历518年的秋天,罗德尼和李周不会在这艘民航舰上相遇。   【作者有话说】   双更完毕 第43章 被偏爱的土地   秋水星上正在办一场成人宴,其主角叫利兹·罗德尼,没错,他和洛伊德·罗德尼同属一脉。利兹是罗德尼是堂上加堂的侄子,他的父亲叫哈里·罗德尼,在秋水星为这个刚满十八岁的独子,举办了开放式的成人礼,当天所有来秋水星旅行的游客都能收到恭贺此时的邀请,只要为他的女儿留下一件礼物或者一句祝福的话,就能参加盛大的筵席,沾一沾喜气。   于是宾客如潮。   秋水星的大小与地球母星接近,幅员辽阔各色风景皆有,来这儿游玩的人自然不可能聚在一处,哈里罗德尼也十分周到的在各个知名的景点都设置了流水席。   而主演会场中今日主角和宾客们的一举一动都通过场景全息,一比一地还原到了各个分会场。   好像所有人都能和这场盛大筵席的东道主一起,宾主尽欢。   刚刚成年的男孩身着簇新的蕾丝衬衫,像是圣洁无垢的天使,他在无数远道而来的亲友中央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大概是有太多人围绕着他了,让他的面容都变得有些邈远,看不清他的表情。   肖安和宁刻到的是钻石之乡,一个离成人宴的主会场比较遥远的景点。   钻石乡倒不是因为生产钻石而得名,这是个水乡,大小湖泊尽千座,湖水颜色却各有不一,在高空俯视,便如同各色向前在大地之上的钻石。   高空游览的项目自然成了此处的必备,当地观光公司选择了对地表自然影响最小的观览方式——观光热气球。   肖安自然不可能错过,他站在热气球上,探出半身俯瞰整片漂亮的“钻石”。宁刻在他身后,在肖安探出身子的那一瞬,宁刻的右手手臂肌肉明显颤动了一下,只是他仍未伸出护在肖安身侧的手。   “这地方真漂亮。”他听见肖安感叹的声音,对上了那双回眸看他神采奕奕的眼睛,“你觉得呢?”   宁刻看着这双眼睛,神色没有什么浮动,他回道:“是很漂亮。”   他的眼神那么平静,以至于这话像是什么普通的应和,或者社交辞令。叫肖安听不出这几个字有任何特别。   “这个高度看着应该比近地轨道线要低不少?”肖安绕着热气球走了一整圈,“一点儿也不吓人。”   “你来观光,希望被吓到么?”宁刻真诚发问。   肖安嘿嘿一笑:“那样才刺激嘛。”   他话锋一转继续道:“肚子饿了,小刻你饿没饿?我们去蹭饭吧,反正不吃白不吃,钻石乡这里的人挺少的,我们说不定可以包场。”   “希望味道不错。”   味道确实不错,甚至还有意想不到的劲爆大瓜。   钻石乡的游客主要集中在夏天,天气稍凉后,因为早晚不散的水雾这里其实就没那么适合观光了,虽不至于包场,但那布置精美的流水筵席上确实只有小猫两三只,但实时全息却带来了主会场的热闹非凡。   肖安一眼就看到了气场独树一帜的洛伊德·罗德尼,“我们的治安官大人果然是来给堂亲捧场的。”   诸事繁忙的罗德尼治安官到底也不可能仅仅为了追忆过去,就散漫地在民用航舰上浪费时间。   洛伊德·罗德尼虽然在公众场合总喜欢用一幅歌剧式的腔调,显得与高贵端庄的上流社会格格不入,但单论长相他绝对是联盟军委里首屈一指的男人。而他那血缘关系不远也不近的堂兄弟哈里·罗德尼和他出现在一个空间里,恐怕连相形见绌这个词儿都够不上。   但哈里的儿子利兹却是个相貌尚佳的男孩儿,显然随了孩子母亲的长相。   “那是哈里·罗德尼的夫人?”肖安的视线停留在了哈里的身侧,女人的微笑矜持而温柔,体态相当优美让人联想到湖面上的天鹅,美得或许不算顶尖,但绝对拥有叫人过目不忘的辨识度,“我记得她叫金旻妍对吗?出生自第二星系的联盟女神,你记得吗,小时候咱们俩还一起看过她的电影,是为性向平等发声的一部公益片。”   “我记得她说过一句很著名的台词,是什么来着?”肖安偏了偏脑袋,“宇宙之中,繁星之下,凡人、嗯,凡人间的……”   宁刻接上了他想不起来的那后半句,说道:“凡人间的所有爱都值得尊重,只要无碍他人。”   “只要无碍他人?”肖安凝眉看他,疑惑道:“有这句吗?”他怎么没印象。   “有的。”   那看来那之后银河上偶尔的文艺复兴原来都是断章取义,什么凡人间的所有爱都值得尊重。   没了后半句话就是放屁。   随后宁刻听见肖安喃喃地说:“那看来是我误会她了。”   哈里·罗德尼站在高台之上,他正在复古的立式麦克风前和在场亲友们寒暄,他的夫人一直站在他身侧,笑得端庄又温柔。   这位女士的模样在场无人不晓,哈里·罗德尼的妻子是二十年前当之无愧的宇宙天后金旻妍。   “不过怎么瞧着比银河全息模式里的画报还像个假人?”   “哈里这长相,说是洛伊德·罗德尼的亲戚还真让人难以置信,你看那位治安官大人,屁股后头再插几根羽毛就能再现孔雀开屏了,多了不得的模样。”肖安双手抱胸如是道。   宁刻垂眸看他的似笑非笑的侧颜,问道:“所以你是不待见那位哈里·罗德尼,还是治安官罗德尼?”   肖安嘴角上翘回眸看他,一摊手说道:“成年人不做选择,两个我都不待见。”   “不过,那小利兹倒是长得挺好看的,因为男孩儿比较像妈妈?”肖安拿起香槟,一杯递给了宁刻,一杯拿着和他碰了杯,浅抿一口之后继续道:“不过看他眼睛下面的那颗痣,美则美矣,却不是什么福相。”   “你觉得呢,小刻?”   面相命理这种东西,在历史的长河里不断地在被人奉为圭臬和嗤之以鼻中沉浮,到了如今这个宇宙时代,依旧有许多人热爱玄学,也同样有人不以为意。   说着“这不是福相”的肖安本人其实是典型不以为意的那一派。   至于宁刻,他看了眼全息实态中的那个少年人一眼,他不相信玄学但是了结过社会学人类学范畴的一般规律。   美貌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件无法独当一面的武器,但如果还有金钱、权力或者智慧的加持,那都不至于会带来什么厄运。   利兹属于罗德尼家族,这个家族拥有联盟首屈一指的私营全息技术工程集团,还有诸如洛伊德这样在军委高层占据一席之地的杰出子弟。   出生在这样的家族,不就是那句古话吗——有些人一出生就已经到达了罗马。   如今父母为他承包一座星球来举办的成人礼,任谁都会羡慕不已。   “你看,银河上面有人在实时转播。”肖安面前的光幕顺着他视线的波动不断下滑,无数评论映入两人眼帘。“居然还有人开了赌局。”   宁刻:“赌什么?”   “赌哈里的儿子利兹和他的老婆金旻研谁更漂亮。”肖安继续道:“这算什么比较,是不是太滑稽了一点?”   “酒倒是挺好喝的,不过看别人阖家团圆幸福美满,我们两个孤家寡人的老男人凑在一起,是不是显得太失败,太可怜了一点儿?”   “唉,”肖安退半步倚在了宁刻的肩上,没骨头似的把力道全挪到了宁刻身上,“你说咱们好不容易出来玩儿一趟,怎么就成了见证别人美好人生的NPC了呢?”   “且不说我,就你这配置不管是在远古的三流小说,还是在银河里流淌的二流故事里都能混个主角当当吧?”   宁刻垂眸看他,悠悠问道:“我是什么配置?”   肖安侧眸看着宁刻,漫不经心的目光渐渐聚拢成了一本正经,他说:“我们宁医生英俊高大、八块腹肌、皮肤又白又不长痘,还干着这个时代全联盟最多金最有前途的工作,难道不是标准的高富帅么?”   “所以人格缺陷就可以被一笔带过?”被肖安注视着的年轻男人垂眸反问。   肖安眸光错开,宁刻只能看见他似笑非笑勾起的唇:“人格?我亲爱的弟弟,别欺负理科生对词语没什么敏感度,你那称得上人格缺陷吗,在我看来——事先声明,这可不是什么亲哥滤镜——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你的人格比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完美太多了。”   “你那点,顶多算是性格冷漠罢了。”   “这是很正常的,弟弟。你看我这样靠在你身上,你不也没铁石心肠地推开我吗?“   “多么尊老爱幼懂礼貌的好青年。“肖安说看还夸张地抬手晃了晃,在宁刻的脸侧模仿出灿烂的闪光。   而且,就肖安并不怎么丰富的小说阅读经验而言,有点什么奇奇怪怪的病,不是身为主角的标配吗?   “故事里的人会喜欢性格冷漠的人?“宁医生大概不愧为学术型人才,对于问题总是有着刨根问底的对应态度。   肖安想了想,说道:“好像也不是。怎么说呢,其实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很冷漠,所以热情、真诚、温暖才显得难能可贵不是么?”   “我们手下的那位朋克少女你有印象吗,她最近沉迷一个星际冷脸偶像,说什么她爱豆最大的魅力就是只对她一个人笑——虽然在我看来那帅小哥只是对着镜头笑而已。不过我们也可以得出一个或许不那么严谨的结论:大家喜欢的其实是冷漠的人仅对自己的特殊对待吧。”他说着看向宁刻,“所以你这其实连性格缺陷都算不上了,弟弟。”   “说不定有无数俊男美女都想来融化你坚若磐石的心,来成为你的唯一呢。”   “用朋克少女的话来说,谁不喜欢只对自己开窍的、额石头……”肖安的尾音忽然变低,像是被他吞进了嗓子里,他直起身,望向全息主会场的目光陡然聚焦,语气骤变:“那是什么?”   宁刻寻着肖安的话音望去,人群中心的骚动在两句话之间涟漪般飘荡了开来,让人很容易捕捉到涟漪中心的女人。   即使这位女士形容憔悴、面色苍白,弱不胜衣的身体更像是一副皮包骨,可她的存在感却在一瞬就超过了人群中备受吹捧的哈里罗德尼先生。   只因这个女人和哈里身边的那位联盟首屈一指的美人,拥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这么说可能有些不恰当,毕竟涟漪中心的这个女人已经瘦弱得脱了相。   可她仍然如同当年活跃在联盟各大全息影视中时一样,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我是金旻研。”   女人孱弱的身体里发出的声音,透过智能全息设备掷地有声地砸在了秋水星一百一十七个成人礼会场之中。   也砸在了银河所及的联盟每一个角落。   举世哗然。 第44章 令人危险的预感   钻石乡分会场的活人连上本地的工作人员在内也不过小猫两三只,这地方生意不红火,长居的从业人员性子也比别的地方慢上半拍,似乎没反应过来那热闹的全息主会场里,究竟是在为什么喧哗。   肖安一挑眉,悠悠道:“弟弟,咱这次的旅行可真是精彩纷呈,值回票价啊。”   宁刻没有对这句调侃做出过多反应。   涟漪中心继续传来女人的声音:“作为受害人之一,我要揭露哈里·罗德尼的滔天罪……呲——行……呲——”秋水星各地投影出的全息主会场像是陷入了时空裂缝里的诡异空间。   人与物的轮廓都如同录音设备中炸了麦的波形图,不一而足地泛起了黑白毛边。   声音也被忽然不稳定的信号拉到了非人类的怪奇音域。   但是很快那可以被破坏的信号被迅速修复,女人的声音再次清晰起来。   “新联盟历498年我与哈里登记结婚,一年后他和他私人拥有的全息智能团队解析了我全套的人格模型,制作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的声音和目光都坚定的不可思议,“类人全息。”   “从此我被囚禁在哈里罗德名下的一颗私人小行星至今。”她缓缓地握紧了拳头,那语气像是深呼了一口气,但实际应该是没有,“他获取了我的基因,制造了利兹。”   “维尔穆特星城上有无数培养仓,我不知道另一半基因是否来自哈里本人。”   她说着看向今天那场成人礼的主角,名叫利兹的男孩被银河直播的博主拉近了镜头,他漂亮却看起来缺少灵魂的精致肉体被放大到能看清每一寸细节。   “我们活在哈里的监视下,你们看到的利兹是他最满意的作品。维尔穆特星的天眼系统也是他的得意之作,他可以在任何时候看到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他记录了利兹出生到现在的每一个瞬间,我不知道他把利兹当做什么——圈养的宠物,全真游戏里的角色,或者某种难言于齿的玩物。但无论是什么,我的孩子都从未被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   “我的时间不多了,可我必须拯救我的孩子。”   “全联盟都该知道哈里·罗德尼的罪行。他使用早在488年七月流血事件之后就被联盟彻底禁止的全息类人技术,他滥用集团与政府合作开发的天眼系统,在维护所有人安全的系统中唯独给自己留了一扇来去自由的后门。”   “你们真的安全吗?保护我们的天眼还是治安管理部门中的第一堵防火墙吗?只要有哈里罗德尼的存在,没有人是安全的。”   “只要是他所控股的公司提供天眼技术支持的星城,所有人的信息都在他的眼皮底下,我们没有隐私!”   “他不是人,只是一个把势力所辖的星城当成自己领地的恶魔,他当自己的猎人,我们都是他兴起便可一枪猎杀的羚羊。”   “没有人,是安全的!”   “我请求联盟、请求所有希望联盟和平安稳的公民们,彻查哈里罗德尼,彻查维尔穆特星上蔑视人权无视法律的私人‘乐园’。我是金旻研,我用自己的生命保证以上所有的话,都是真实的。”   那全息投影中的主会场在泛毛边与齐整之间来回拉扯,会场之中哈里罗德尼雇佣的安保人员不断往中心涌去,但都被洛伊德罗德尼的亲卫军拦在了涟漪之外,就连哈里罗德尼本人也被罗德尼亲自压在了原地。   哈里身边那位依旧盯着全盛时期美貌的联盟第一美人被罗德尼的亲卫粗暴地抓捕,这具智能AI显然具有的高防御及攻击性,是李周亲自上前快准狠地拆卸了它的核心智能芯片。   在主会场参加这次成人礼的人,除了是哈里的亲朋,就是他的好友。有几个人在看到活人金旻研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嗅到了风波的味道,他们暗戳戳地想要开溜,却都被洛伊德的亲卫扣下。   这位戈尔菲诺星的治安官甚至已经控制了此处所有的空间场和星港。   骚动涟漪般泛起,甚至有人在意识到自己的家用监控器出自罗德尼集团后立马关闭了家用天眼系统,各大与罗德尼集团有安全系统合作的公司企业都在第一时间向罗德尼集团发出了质询。   洛伊德给了李周一个眼神,各地、包括银河直播的全息实景都随之聚焦在了两个地方,一在那孱弱的女士身上,一在洛伊德罗德尼身上。   一向热爱歌剧式夸张叙事的罗德尼治安官,却以最严肃的面容站立在焦点之下。   他开口道:“我是洛伊德·罗德尼,戈尔菲诺星城治安官,目前在秋水星中央旅游区,根据当前事态,行使军委一级紧急事态处理权,暂时接管秋水星城的治安管理权。”   “现在哈里·罗德尼正在亲卫军的管控之下,亲卫军也负责保护好金旻研女士和利兹·罗德尼的安全,我向联盟承诺会在三小时之内,将他们安全地送到联盟首都星接受中央警察的调查。”   随后哈里·罗德尼完全无法强制关闭的实况全息终于停滞,秋水星的所有全息都在一瞬间泯然,露出了各地分会场的原貌,以及徒然震惊的民众。   好在这颗星球本就是以天然著称,除了哈里罗德尼为了这场盛大礼宴而带到各个会场的全息设备,再也没有其他的全息装置了,不然他可能会变为古地球时代被一场风吹翻假发的可怜脑袋,无可奈何地露出斑秃的真相。   肖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裹紧衣服向他们定的酒店方向迈开步伐,他一边走一边对停留在身后的宁刻说:“我困了,先回去睡一觉,晚上再一起吃晚餐吧。”   这个男人没心没肺,好像对这震惊联盟的突发事件一点儿也不在意。   乐子看完了就算完了似的。   宁刻打开自己的端外,果不其然地,所有全息功能都停止了服务供给。   星城全息体系是相当复杂的,往大面说包括硬件和软件,软件好理解就是各种应用,而硬件除了超级材料和智能核,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被人们叫做中央信号塔。   虽然被叫做塔,但现在很多星城上它并不长成塔的模样,早年间全息技术刚刚兴起的时候,为了扩大“场”的范围,通常会选择高垂直维度的信号塔作为基站外形。   但随着联盟的技术日渐革新,这种古老的形象也就渐渐被人类抛弃了。   但中央信号塔的“功能”作为全息体系的三角之一自然不可能消失。   新联盟建立的时政府的第一项惠民工程,就是在各星城建立中央信号塔,作为战略基建的一环。   秋水星虽然没有任何全息景致,但就像利兹罗德尼的这场成人礼,总有客户会对全息有需求。除此之外每个联盟公民所拥有的不管是端内还是端外所具备的全息功能,也都需要“场”的支持,所以秋水星同样有六座中央信号塔,只不过外形低调最大程度地与自然融为了一体。   秋水星的全息系统显然遭到了黑客入侵,所以哈里·罗德尼无法第一时间切断主会场的全息实况,洛伊德大概是通过空间场,让手下亲卫第一时间赶到六座中央信号塔关闭了所有的“场”,根本上让秋水星变成了没有全息系统的原始社会。   真是任性的治安官大人。   但这都是肖安会感叹的东西,站在原地的宁医生,他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之下的所有波涛汹涌都不是为了秋水星上的轩然大波。   只为了肖安的那套“正常人冷漠”理论。   他像是被醍醐灌了顶,福至心灵。   一直被压抑克制的灵魂在躁动颤抖,像是只迫不及待地要挣开封印的巨兽。   宁刻闭上眼睛,深呼吸之后再睁开时双目已是一片清明,甚至显出些许跃跃欲试的光。   维尔穆特星紧急戒严,罗德尼集团在第一时间发出紧急声明,一方面是表示会提供哈里罗德尼在任的所有工作记录,并将其控股的子公司所有权限都向联盟警察开放。另一方面则是表示自查已经开始,任何对罗德尼集团监控系统心怀不安的顾客都可以通过正规渠道反映自己的诉求,保证24小时都能得到接待。   不管金旻研控诉的“天眼后门”是否属实,哈里·罗德尼私自制造联盟禁用的类人全息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各地反类人全息的游行应声而起,罗德尼集团遍布联盟的旗下公司都受到了巨大影响。股价大跌是自然的。   嗅觉更敏锐的那一部分人,已经将这个案子和源城智能全息大会召开前后,那两场骇人听闻的谋杀案联系在了一起。   源城是第7代星城天眼系统的试点,当时提供技术支持的正是哈里·罗德尼控股的公司。   银河上活跃的侦探粉们死灰复燃,刨根究底的探索精神很快就生出了无数小说式的经典推理。但这都是后话,秋水星被封,民用空间场被军委临时管控,游客们都滞留此地人心惶惶。肖安却悠哉游哉地享受假期的闲暇——在柔软大床上白日做梦。   肖安沉入黑甜乡里没多久,就在草原上见到一只纯白巨大又油光水滑的兔子,虽然这兔子足有一人高早已脱离可爱范畴,不让人心生恐惧就不错了。   可它的皮毛又实在是太过柔软,肖安迷迷糊糊的根本不想松开。   山一样的大兔子压下来,压得肖安愈发喘不过气来,他想张大口来呼吸,却被什么柔软湿热的东西给狠狠堵住,被霸道的入侵。   逼得肖安在差点室息的恐惧中彻底清醒,然后非常无语地看着抱着他乱啃的宁刻。   好不容易得到空隙换了口气,肖安颇为无奈开口道:“你怎么了,我们宁大医生是发情期到了么?”   男人的臂弯撑在他的发顶,急促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脸侧,单薄冷然的唇因为激烈的吻而显出异于常时的红。   就像玫瑰,那种在灰白天际荒草遍野中兀自鲜红的玫瑰,它勃勃的生命力几乎可以掩盖一切衰败。   而那双眼睛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在夕阳的光透过窗边纱帐漫入室内的昏暗里,亮得惊人。   “……”肖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那眼神让他觉得危险,他的预感一向很准。因而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必须必须说些什么来打破此时的气氛,不然就……   “我爱你。”低沉的声音像是灰黑硬壳下依旧涌动的岩浆。不然就……   完了。 第45章 让人心动的字眼   是被发丝悬垂的千斤重物,那头发啪地一下断了,千斤全砸在了心尖上,血肉都变成了烂泥堵在了嗓子眼儿。肖安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大脑像是陷入了什么自我保护的反应机制里,包过进了极致的钝感里。   宁刻平时给外人的感觉就算再怎么彬彬有礼,也难掩他目光中的冷漠,是那种和这个世界缺少接点,也懒得融入芸芸众生的游离在外。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男人的眼神那么真挚,仿佛要洞穿他的心。   “我爱你。”宁刻一瞬不瞬地看着肖安的眼睛,洞察他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动,然后勾起唇角,俯下身薄唇贴在肖安的耳畔说道:   “哥,两个朝夕相伴、同榻而寝的人不应该是同居伴侣,应该是情侣,或者爱人。”   “再孤僻冷漠的正常人也都渴望拥有独一无二的爱人,对吗,哥?”   肖安的眼神因他那最后的反问而闪了闪,心脏外自发形成防御缓缓退去,大脑也恢复了思考。   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那长长吐出的一口气像是松了千钧力。   所以宁刻这是听了他之前的话,于是对“正常人”的日常有了新感悟,于是迫不及待地要拉着他来实践了吗?   自动程序修正的AI都没他这弟弟这样一板一眼。   只是肖安松下的那口气却在宁刻的心头重于千斤——可见焦虑不会消失,它只会转移而已。   宁刻不是激进派,但也和胆小鬼完全搭不上边。然而他在肖安的面前,却三番五次地都只有在算计好安全退路后,才敢那么颤颤巍巍地向前迈步试探。   甚至只是试探出第一步,就又胆怯地将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面色冷淡地装作无事发生。   他将不易察觉的气馁埋至心底,继续借机宣泄自己满腔的爱语,低低说道:“我爱你,哥。”   “我爱你。”伴随着低沉嗓音的是从而后到颈侧细细密密的亲吻,肖安能感受到他高挺鼻尖不断划过自己皮肤带起的酥麻。   肖安只能兀自庆幸,却又因这庆幸感到痛苦。   他庆幸宁刻不是真的爱他,这种时候,即使是肖安也难免觉得,自己真是这世上最无可救药的垃圾。   然后垃圾撇开心海上的晦暗浮沫,在一丝涟漪也无的寂静里享受起宁刻的炽烈爱语。   在以“假”为前提的爱情基石上,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相爱”。   肖安轻笑着,柔软的羽绒枕随之颤动,他问道:“我们小刻有多爱哥哥?”   宁刻吻他的颈侧,吻他的睫羽,五指没入他柔软的发丝,揉搓他的发顶。不断地呢喃“我爱你”。   肖安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在这声声爱语中迷失自我了,他用犬齿狠咬自己下唇一口,借着尖锐的疼痛压下心里暴风雨似的悸动,也忽略了那悸动的真正由来。   “你这么爱我,我也爱你好不好,我亲爱的弟弟?”他侧唇回吻宁刻,在他的舌尖划过宁刻上颚的瞬间,他被彻底压在了床褥的凹陷里。   秋水星的天空碧蓝如洗,日若红轮铺开绯霞万里,星辰似海漫过悠悠天际。   意足欲饱之后,肖安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发起了呆,浴室传来水声,是先帮他清洗完毕之后再冲澡的宁刻。   最近这段时间大概真的是过得太惬意了,以至于肖安的脑海里时不时就会冒出“岁月静好”这四个字。   有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肖安默不作声地警告自己一句,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人怎么可以耽于享乐呢,于是居安思危的肖先生迅速地打开了银河,开始实时浏览模式。   新联盟时代伟大的全息科技,让人们的喜悦和焦虑都有了“实体”。   可惜被封闭了全息基建的秋水星,现在没法提供这个服务,只跳出来一行字——抱歉,您所在的地区不在服务区。   肖安这打算居安思危的行动还没开始就夭折了,不过普通的文字和图片也一样能承载丰富的信息。   哈里·罗德尼……肖安面部表情地将这个名字在舌尖上碾过一遍,回忆着在全息主会场里看到的这个男人的长相,精确地在自己脑海中的那张三维网上找到了这个男人的所在。   当初在源城两次全息景观抛尸事件发生的时候,肖安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男人,只不过当时他所处的位置并没有那么重要,肖安也就没有那么仔细地去盘查此人生平。   一部分原因也是这段时间净是在跟斯科特虚与委蛇,肖安叹了口气,是他自己想得太简单,怪不得对手过于狡诈。   当务之急是怎么利用哈里·罗德尼天眼事件,把效益最大化。只不过哈里被拱出来根本就连断尾求生都算不上。对方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安排上更得他们心意的人进入这个位置。   宁刻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顺便把门口的餐车一并推了进来,因为哈里·罗德尼的事情,秋水星暂时戒严,不继续接待新游客,同时已经在秋水星上的人暂时也不得随意离开。   一切费用由联盟承担。虽然有些滞留秋水星的人已经用完了自己的假期,但是政府的命令企业当然有义务遵守,这些人也乐得继续在秋水星偷闲,毕竟秋水星的全息系统的基础设施处于关闭状态,公司想让他们利用全息实景实时办公也不行。   而肖安和宁刻本就打算在秋水星多呆几天,计划是等于没受影响。   但没受影响的只是计划,肖安恨不得立马通过空间场穿回源城。   "味道还不错,听说是秋水星的本土产品,不是星际改良版本?”肖安本以为自己会食不甘味,但真拿起筷子他发现自己比宁刻能吃多了。   “还可以。”宁刻接着道。   肖安不由自主地咬了下筷子尖儿,这个坏习惯在他小时候就被弗莉佳给纠正了过来,这是宁刻自那之后近二十年第一次见到他又做出这个小动作。   肖安现在真的很焦虑——宁刻得出结论,他也明白这是因为哈里罗德尼天眼事件。   他现在一定很想离开秋水星,宁刻想。   下一秒肖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小动作,他默默地把筷子放下,下意识地抬眸看往宁刻,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那一瞬间皮厚如斯的肖安竟也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尴尬。   不过也就一瞬间而已,那种被抓包的尴尬很快就被他抛掷脑后,他还是那个游刃有余的肖大设计师,天生微翘的唇角漾出更高的弧度,他笑盈盈地看着宁刻,自下而上的目光里不掩促狭,直白问道:“你想和我做情侣?”   “可以的话,我希望是爱人。“然而对方比他更加直接坦白。   如果说这一瞬间没有被这句话击中,那么肖安只可能是在撒谎。原本打算调戏人的肖安反被人真挚坦诚的态度把他的气焰给摁了回去果然是那句古话,真诚就是最大的武器,哪怕是不带感情的真诚。   他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继续用轻慢的态度来应付这段对话了,他用一瞬整理表情装出一个正常人的样子开口道:“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应该也没什么损失,对吧。”宁刻点头。   肖安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那么我亲爱的弟——嗯,”他勾唇,“爱人,我需要怎么配合你?”   宁刻:“你什么都不用做,维持现状就好。”   肖安不解,“维持现状就是爱人,而不是同居伙伴了?”   宁刻一边收拾用完了的餐具,一边回答:“我会做出改变的。”   “我倒是有些期待……”肖安看着被宁刻抽去筷子后的指尖,有些呐呐道,“你怎么改变了。   肖安记得自己在高中的时候曾经选过一门混学分的水课,叫做古地球时代流行音乐鉴赏,他当时在课堂上听到过一句很经典的歌词——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如今这旋律忽然在他脑海里翻腾起来,宁大医生的爱,当真如同龙卷风,迅疾得简直有些暴力美学的意味。   这协议,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两个人之间的协议,达成之后肖安也没感到什么变化,他们吃完饭肖安去睡了个回笼觉,醒来以后已经快十点,他没看见宁刻,估摸着这人可能去了民宿提供的健身房也就没在意,只是窝在沙发里玩儿起了端外自带的小游戏消磨时间,宁刻回来的时候正是他推箱子推得全神贯注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男人的脚步声。   当轻吻落在他的唇角,低沉的“我爱你“如羽毛一样顺着耳道钻进他的耳蜗时,悸动几乎让肖安为之颤栗。   “你……”第一个吐音还未完整,忽然腾空的失重感让他不禁屏息。宁刻将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甚至还有余力顺手捞起沙发上的毯子。   “你干嘛?”   宁刻右手托着他的膝弯,左手扶在他后背肩胛,这是一个让被怀抱的人很有安全感的姿势,简直像是在抱个大号的孩子,连声音都轻柔:“嘘——”   肖安被宁刻抱着从阳台外的楼梯下了楼,被带到庭院的秋千前放在了秋千柔软的座椅里,宁刻也在他身侧坐下,然后说:“看天上。”   肖安闻声抬头望去,嘭地一声,夜空里哗啦啦地炸开了紫树银花,闪烁的烟火一圈一圈地恨不能占领整座夜空,美得绚烂又霸道,硝烟的味道霎时浸透了夜空。   原来浪漫是这种味道。   肖安的脑海里无端端地响起了这么一句话。   “我爱你,肖安。”在烟火的间隙里。   夜空似乎回归了寂静,只留下厚厚的硝烟遮蔽月亮,咒语似的我爱你在肖安耳畔响起。   那个声音又问道:“烟花漂亮吗?”   肖安点头,只是视线依旧停留在迷蒙的夜空。像是那层迷雾遮蔽的不是月亮,而是他的灵魂,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封闭了他的灵魂.   “但我觉得不及你灿烂。”嘭——原来烟花秀也有Encore, 仿佛杜鹃星云一样的盛大烟花占据了肖安眼球,但宁刻的话语却还是穿透硝烟的屏障,稳稳当当地落在他心上。   匆忙构建起来的防御哗啦一下就散成尘埃,连心底的城池都被烟花爆破的声音炸成了废墟。Encore结束了,寂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   宁刻听见肖安轻笑的声音,柔软的驼色毯子被他披到肩上,他歪头靠在了宁刻的肩膀上说:“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人生美好灿烂如斯,我亲爱的,咳,爱人,我也爱你哟。“那语气四两拨千斤。   怪叫人泄气的,但宁刻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小小的灿烂烟火,因为从今以后肖安将会光明正大地说爱他,哪怕语气轻慢,态度随意,但宁刻依旧能穿透这伪装的屏障,感受其下那份货真价实的爱意。   肖安在宁刻肩头靠了一会儿,夜风还未将遮了星星月亮的烟雾吹散,肖安在晚风中裏着毯子瑟缩了一下,幽幽道:“还有节目吗?”   宁刻:“……”   ”倒也不是没有。”   “哄睡服务,要来一份吗?”   肖安抬头看他,竟在宁刻的眼睛里看见了含情脉脉这四个字,于是眨眨眼道:“听着怪让人心动的。”   “那我就行动了。”   肖安:“唔……你——”   天地间只有彼此交缠的两个人。 第46章 脑子坏掉的某人   “斯科特叔叔。”秦唯没想到这个时候斯科特还有闲情逸致来她的私人庄园,颇为惊喜地打了招呼,然后从对方手中接过了缎带绑好的礼物,“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话虽然这么说着,但她还是很愉快地拆开了包装精美的盒子,果不其然地露出了真正惊喜的表情,问道:“这不是秋水星上才有的蜂蜜酒吗?现在秋水星被封,大量手工酿酒都到了最佳品味时间却运不出来,昨天还听说那里的负责人在和军委抗议呢。”   “斯科特叔叔你这确定是今年最新款吗,不会拿去年的忽悠我吧。”   斯科特笑得眉眼温和,回道:“今天早上刚送到我手里,一闲下来就给你送过来了。”   秦唯满意地扬起唇角,爱娇地说:“闲下来?秋水星现在连地上的蚂蚁都闻味儿炸了锅,斯科特叔叔您不应该也很忙吗?”   “哈里叔叔现在很麻烦吧。”   斯科特的眉宇间倒没什么烦恼之色,只是一边跟着秦唯往前走,一边说: “他这次确实麻烦不小,没办法,谁让他被洛伊德·罗德尼抓了个正着,这个军委的疯子,全联盟都知道他从来不惮拿自家人的脑袋攒军功,哈里偏要妄想去拉拢他。”   “洛伊德啊,”秦唯点点头,“那确实是个疯子。哈里·罗德尼哪儿来的胆量敢妄想洛伊德·罗德尼会对他另眼相待?”   斯科特视线看向不远处, 那里有秦氏兄妹新修出来的一座花房,星际改良版的杜鹃花正开得娇艳,他回道:“我也很好奇,希望能有机会问问他。”   秦唯看了他一眼笑道:“那肯定会有机会的。”   秦秦衍修今天似乎不在,秦唯也不再与斯科特多寒暄,直白问道:“斯科特叔叔,要去花房看看吗,看上什么随意拿去都行。”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听说这边都是你和小修亲自去挑的种子培育的,还有种杜鹃像玫瑰一样鲜红?”   “鲜红的杜鹃?”秦唯有些意外,杜鹃花培育得再怎么娇艳也是比不上玫瑰的,毕竟它只能放在盆景里,没法做成讨人欢心的手捧花。   斯科特:“嗯,肖安说过他很喜欢杜鹃花,我打算挑一些种在我的院子里。”   “又是肖安啊,”秦唯露出了揶揄的笑,“斯科特叔叔,你这是坠入爱河了吗?”   斯科特的笑意终于在温和与从容中露出了些许别样的意味,没什么不好意思,只是坦然中也有些期许。   然而秦唯揶揄过后,神色里却显露出了些警惕:“不会是真的吧。”   “斯科特叔叔,你应该知道这位肖安肖大设计师的父母是谁才对。”   斯科特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怎么会。那是肖向山和弗莉佳的独子,光看他的眉眼我也不会认不出来。”   “且不说这位肖先生对他已故的父母有什么看法,那位伦委会强硬派面前的红人,叫宁刻的那位,虽然这两个人过去五年里都硬是没有半点交集,但他们这回重逢源城可算是形影不离打得火热。”   斯科特:“我并不介意这些。”   “我可不是在说您头上颜色的问题,我亲爱的叔叔。”秦唯叹了口气,“那个宁刻不是省油的灯,伦委会强硬派一直盯着您,恨不能在您身边放上一百双眼睛,现在哈里叔叔正在风口浪尖上,难保宁刻不会借肖安之手给你下绊子。”   斯科特神色平静地看向秦唯的眼睛,说道:“就算是肖安本人想做点什么也无妨,那只会更有意思。”   秦唯挑眉,她倒是差点忘了,这慈眉善目的中和派领袖本质上一样是个老变态。这么说起来那个肖安也是倒霉,身边围绕的净是些变态玩意儿——这是秦唯调查得知宁刻当年在大学的心理测试全是最优级之后得出的结论。   因为在她这不算小的交友圈里,上一个全优级就叫本森·斯科特。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有些八卦地问:“那位宁医生真的对肖安X虐待,他不是正儿八经的心理医生么?”   “不是你帮我去调查的么,那些手腕勒痕的照片还是你发给我的。”斯科特道。   秦唯耸耸肩,“不是您说在他手上看见勒痕了么,所以我才去请人帮忙用天眼采集了高清图第像的,啧。“她摇了摇头又说:“不过肖先生确实长得好看,皮肤也白。要是真把他绑起来——”她说着看着斯科特的眼睛继续道,“确实怪叫人兴奋的。”   “要是再哭得梨花带雨那就更好了。你说对不对,斯科特叔叔。”她的眸光随着话语露出了显而易见的亮色,是不会出现在那些画作中的异色。   斯科特:“小心让衍修听到。”   “他今天不在嘛,不然我才不和您聊这些呢。”秦唯偏过头收敛了自己的兴奋神色,“所以您打算当从恶龙手中拯救公主的骑士么?”   “要我说,那肖安前几年窝在杨城半步都不肯出来,多半就是在躲他这个便宜弟弟吧,那他为什么要来源城?”   “明明知道宁刻就在这里,知道方舟的那个项目就是和稻田合作的,那个项目对他而言就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么?”   “还是……”秦唯折下一枝开得正好的杜鹃花,递给斯科特:“我们斯科特叔叔才是对他有真正吸引力的那个人?”   斯科特看着她,笑笑不说话。   于是秦唯继续往下聊:“我觉得吧,那肖先生必定是有什么有口难言的把柄被他的便宜弟弟抓在手上,不然碰上这种事情直接报警不就好了,那宁医生如今说是强硬派支持者的全民偶像也不为过,这种人可经不起名誉上的一点点风波,但凡他对肖安做的那些事被爆出来,纳尔森夫妇都得对他弃如敝履吧。”   “但肖安没有那么做,难道真是宁刻对他的监视无孔不入,他连一点点向‘正规渠道’求救的缝隙都撬不出来?真这样的话那位宁医生怎么会容忍他和您勾勾搭搭——抱歉,斯科特叔叔,我的用词可能不太文雅。”她的话音还是不掩笑意。   斯科特:“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把柄,才会叫一个人这样被人拿捏?”   “这谁知道啊,斯科特叔叔。不过您不介意吗,如果真是这样,他肖安可就是赤裸裸地在利用你,想借你之手彻底离开宁刻。”   她说着眯起了眼睛,更带上恐吓意味:“更有甚者,说不定就是他们兄弟两个一唱一和,来找您复仇的呢,斯科特叔叔。”   “搞不好您现在正被他们玩弄在鼓掌之中呢。”   漂亮的杜鹃花躺在斯科特的掌心里,娇嫩的花瓣上偏深色的脉络像人皮肤下的毛细血管,斯科特只是轻轻一施力,粉色的花瓣就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就如同某个人漂亮的皮肤。   “你说的对,小唯。难保不是他们兄弟二人在我眼前演了一出好戏,不过小唯如果有人想对你做些什么,无论是明里暗里的,避之不及都是没有用的,倒不如把人放在自己目之所及的地方,睁眼看清楚他们究竟要做些什么。”   “也是,”秦唯笑着点点头,尾音上扬愉快的说,“他们兄弟俩加起来的岁数都不过半百,怎么和我的老狐狸叔叔斗。”   被骂了老狐狸,斯科特也不恼,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斯科特知道肖安接近他的目的不纯,但是中规中矩的日子多无趣啊,他不介意陪这个年轻人多玩儿一阵子。   然后他精心挑选了最漂亮的花,秦唯亲自帮他一一打上标签,之后会有专人将这些漂亮东西运去他的宅邸,为他打理好一切。   那里会变得生机盎然,十分美丽。   “不过话说回来斯科特叔叔,你知道肖先生和宁医生去了秋水星吗?他们也参加了哈里叔叔给儿子办的成人礼,虽说是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分会场,不过他们也算是‘亲眼’目睹了那场闹剧的人之一。”   “这会儿秋水星戒严,他们也被困在了上面,罗德尼那个疯子干干脆脆地停掉了全息基站的所有功能,天眼系统目前也没和联盟实时共享,秋水星上的人这段时间基本等同于对联盟隐身,那对兄弟这段时间在秋水星上做了什么,就只有天知地知他们俩自己知道了。”   “您不好奇他们这会儿在干什么吗?”   “好奇也没有意义,洛伊德·罗德尼一向我行我素,外部施压对他没有办法,我救不了哈里。”斯科特直白地说。   秦唯露出无辜神色,说道:“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斯科特叔叔。”   “毕竟我和哈里叔叔也不怎么熟,他自作孽,我也不是活菩萨。”   “只是有些心疼那可爱的利兹弟弟,现在可是全联盟都在揣测他究竟遭受了什么‘非人对待’,我想他现在定很需要心理疏导,不然这辈子都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了。”   “可让我好过一点儿吧,我亲爱的弟弟。”肖安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地窝在床褥里哀嚎,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只一动也不动的蚕宝宝,誓要让宁刻撬不出半丝缝隙。   于是宁刻干脆连被子一起抱在怀里,吻他露在外边的脸颊。   肖安被吻得毛绒绒地痒,但他自己把自己裏成了一个蚕蛹,也没法伸手挠,只能气鼓鼓地盯着始作俑者。   宁刻觉得他这样无可奈何的模样特别可爱,但又不能叫他发现自己觉得他可爱,于是干脆闭上眼睛埋首到肖安的肩窝里。   肖安:“宁刻宁先生,你是不是太粘人了点?”   男人低沉的嗓音自肖安肩窝处传来,他听见宁刻说:“有吗,爱人之间不都是这样。”   肖安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弟弟,你是见过几对情人啊,这话就敢说得这么笃定?   算了,这人自己给自己刻的程序不是他三言两语能改写的,于是肖安退而求其次地说:“你不觉得累吗?而且这两天弄出了一身的汗,你不觉得难受不想好好洗个澡么?”   “你想洗澡么?”宁刻抬起头,看着肖安的眼睛问。   “不想,不用,我不要!”肖安立刻拒绝,活像晚一秒就要被被非礼的良家妇女。   谁知道两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在浴室里会不会又发生点儿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儿啊,肖安是真的不行了,照他弟弟这种没日没夜的劲头继续干下去,他都怕自己得废。   耳畔传来了男人的轻笑声,短短的一声,肖安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笑了?”是不可思议。   “你笑什么!?”却是恼羞成怒。   宁刻大大方方地回道:“觉得你很可爱。”   肖安:“……”   “你脑子坏掉了?”这句话问得很认真。 第47章 不长久的温柔乡   “我脑子坏掉这件事情您早几十年就该一清二楚了吧,父亲?”洛伊德·罗德尼端坐在沙发上,手上还端着李周刚刚为他冲好的红茶 ,似笑非笑道。   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站在会客厅的中央,在这个人均青春长度几乎跨越一整个世纪的年代,唯有眉宇间深刻的褶皱显露出这个男人早已不再年轻的事实。   乍看两人之间的气场,洛伊德的那句“父亲”会让人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他们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南辕北辙。   洛伊德这个人总让人想起歌剧里夸张的咏叹调,让人想起轻佻怠慢游戏人间的纨绔。但他的父亲却像某种成色坚硬的岩石,沉默着便带有不动如山的威严气势,是藏锋的重器。   在想想秋水星上的哈里·罗德尼,这三位罗德尼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共同点,打眼看过去根本不会想到这几人有着相同的血缘,这么看这个姓氏下的血脉或许本来就差别甚广。   “哈里咎由自取,你就算不制住秋水星他也一样会被送上联盟最高法庭,你何必淌这趟浑水偏要成为众矢之的?”拜恩·罗德尼目光沉重地问道。   洛伊德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闲适样,笑着开口:“众天之的,哪儿来的众矢啊父亲?联盟日报的头条可都在大力赞扬我大义灭亲的无私伟大呢,连军委都特别发了表彰,您不是一直希望我能稳坐军委高层么,现在我应当坐得很稳才是吧。”   “您不高兴么?”   拜恩当然听得出儿子语气中的嘲讽,联盟不会因为这件事扒下洛伊德的军功,民众更不会因为洛伊德的大义灭亲而对他口诛笔伐,真正会背后放箭的只有和他们定着一个形式的“自家人”。   拜恩知道那些人在背后都管他这个儿子叫疯子。   “已经有人向军委弹劾你了,质疑你一个戈尔菲诺的治安官为什么要带一整队的亲卫出现在秋水星。他们认为这不符合程序,你滥用职权。”   洛伊德摊手:“军委信箱里都每天都有一打投诉信是针对我的,我已经习惯了父亲,您也别太在意。”   拜恩简直不想看洛伊德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倒霉样,他的视线越过洛伊德看向他侧后方恭谨站着的李周,后者眉目低垂始终是严丝合缝的模样。   “今天的反类人全息游行抗议你看到了吗?他们甚至能把星级跃迁点堵死。”   “是啊。”   洛伊德手中的陶瓷杯被他放回一旁的矮几上,陶瓷碰上玻璃桌面,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会客厅,这动静倒也不是不好听,就是通透地挺不合时宜。   他终于站了起来,眼睛直直看着他的父亲,眼角的弧度也小了不少,只说:“是啊,说明488年七月流血事件余威犹在,联盟的好公民们都怕有人再重蹈覆辙。”   “你也知道,无论是对联盟政府还是一般公民,这都是不可以被触碰的弦……”   “可真有意思,”拜恩的话被洛伊德慢条斯理地打断了,洛伊德明明个头比他的父亲要高,却故意低下下巴,让视线从下往上地远远望过去。   “四十年前我就在想了,这些人可真是有意思,七月流血事件——父亲,您不觉得给那次事件命名的人脑子也有问题吗?”   “死的不管是好人还是坏种,都被笼统地冠上一句‘流血’,他们的血难道是一样的么,那些该死的人本来就该死。他们凭什么让联盟这么劳师动众地兴碑林、作悼曲,他们配么?”   “那些垃圾的名字,配和他写在一起么!?”   四十年前洛伊德疯过一次,那是真疯,不是被人背后骂疯子的那种疯。   洛伊德这句咬着后槽牙问出来的话虽不及当年疯癫的十之一二,也依旧让拜恩感到心有余悸,他不由自主地抿紧唇角,但他毕竟给这疯子当了七十多年的爹,不至于真的被儿子的气势压倒。   只是冷静地开口,往他这个疯儿子心窝上捅刀子:“那些人是垃圾,确实不配和他摆在一块儿,那你呢?”   他的视线划过李周,又落回洛伊德身上,“你这样就配了?你带着这东西在身边,和那些你唾弃僧恶的垃圾又有什么区别?"   “但凡有人发现你带着的这东西是什么,你就一样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他顿了顿又说道,“这个时代也不兴什么天堂地狱的说法,毕竟每个人都活在名为联盟的天堂里,但如果人死后真的要去这两个地方,你觉得他会在哪里,你又会去哪里?”   洛伊德垂下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就像一座被冰封的石雕。冰层之下,岩石之中被封印的是尖锐的戾气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拜恩都以为这人终于被自己说动了。   说实话,虽然秋水星上的事情一出,多少名字后头跟着罗德尼的人都恨不得把他这儿子架上绞首架,明里暗里碰着头想给他下套,但其实拜恩并不是因此才特意赶到洛伊德面前发这么一通为父威严。   他们都姓罗德尼是不错,但是和那些靠着祖上积德胡吃海塞不干人事儿的垃圾不一样,拜恩·罗德尼是靠实打实的军功跻身联盟政坛高层的人,他每一步的荣光都是自己打下来的,军旅生涯的严谨坚实也影响了他的一生。   罗德尼家族的“精英”们几乎遍布联盟每一个星城,好坏参半,可能烂了根儿的还多些。   一直到四十年前,拜恩·罗德尼都和这些富贵亲戚们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关系,毕竟他这儿子也是个要强的主,酒肉声色过眼最喜欢的还是和枪支炮弹这些好不优雅的玩意儿为伍。   拜恩并不在意洛伊德把家族里的那些蛀虫送进地狱,但他实在无法再放任他把这个随时会炸的不安定因素继续放在身边了。   这和在自己身边放把刀,随时等着人来捅有什么区别?   他也知道洛伊德不想和他聊这些话题,最后只说一句:“把这东西处理掉吧,就算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他说完也不多讨嫌,转身便开门离开了,全程连口茶都没喝一口。   大门阖上,洛伊德抬起头目光有些虚无,随后自嘲地勾起唇角。   “李,你说我这老爹是不是也很逗,活着得不到的,我难道还指望着死后能死到一初去么?”他从鼻腔里轻哼一声,不知道是不屑,还是无所谓。   而他身后的李周并没有回应他的话,像是洛伊德方才的话不是对他讲的一样。   甚風至之前拜恩话里话外让洛伊德把他给“处理”掉的意思灌进耳朵里,他也没变半点神色。事不关己似的。   “无所谓。”洛伊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坐回沙发上,他侧眸看着身后的李周,说道:“过来抱抱我。”   李·周闻言听话地走过去坐在洛伊德身侧,然后温柔地将他抱了个满怀,洛伊德埋首在他颈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干燥温暖的皂角味道充斥里鼻腔,钻进每一寸神经末梢。   这是让他放松的味道。   李·周的左手抚在洛伊德的颈后,停留在他并不柔软的发茬上,不再动作。   洛伊德像个大号的孩子一样赖在李·周的怀里,贪婪地汲取温暖,一遍一遍地说:“我好想你啊。”   “真的好想你。”   “想我了?行行行,我马上就回去了。”肖安站在落地窗边笑眯眯地说,“我不就多休了两天么,你们是攒了多少活来给我干呐?”   洛克兰略带抱怨地说:“我掰着手指头数看您回来的日子呢,好不容易挨过了最难挨的头三天,结果秋水星竟然直接封了,老大我们真的好想你啊。再不回来我们都不用活了,没有活下去的精神止住了,嘤嘤嘤”语气都带上撒娇的意思了。   “好了好了,别哀嚎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挂了呢。”肖安笑骂道,“下午空间场开放我就走,估计晚饭前就能到公司,今天请你们吃大餐,犒劳犒劳你们。”   洛克兰闻言欢天喜地地和小伙伴们商量要去哪里敲老大一顿竹杠才好了。   肖安挂了电话转身的时候才发现宁刻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目光沉沉到不见什么热切的情绪,只是分外专注。   让他有种自己是被飞鹰刁在嘴上的灰兔的错觉,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带上万里高空,在失重中感受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死亡。   心跳有一瞬的失序。   可这个人一直都很专注,肖安这么想着,对上那目光后的悸动随之散去。   “怎么了,你那眼神好像我是你试验台上的样本一样。”   宁刻站起来,说道:“没什么,你那边交代完了?“   “嗯,“肖安捞起一旁散落在地的浴袍打算把它扔给这栋小别墅的智能管家,“晚上一起吃饭吧,我们组的小姑娘们都挺喜欢你的,看到你估计她们都能多下两碗饭。”   宁刻冷冰冰地说:“面对心怡的异性,人们通常会更加克制自己的行为。”   肖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哥哥我是在夸你秀色可餐啊。”   秀色可餐的宁美人不为所动,问道:“那你呢,你看着我能多吃两碗么?”   肖安侧眸好笑地看着他:“能,怎么不能?我不仅能多吃两碗饭,还能多喝两碗酒呢。”   民宿里开不了全息外壳的智能管家比宁刻家里的那只还要丑上一些,小东西接走肖安手上的浴袍兢兢业业地干活去了。   肖安也准备去浴室洗漱一下,好把自己拾掇出个人样来,却猝不及防地被宁刻从身后拦腰抱住,低沉的噪音随着温热清冽的鼻息喷洒在他颈侧,他听见宁刻说:“喝什么酒?我不喜欢朗姆酒,还是喝果酒吧,青梅或者苹果,那样吻起来应该味道会很好。”   说着炽热的唇已经在他勃勃的颈动脉上留下了一串细碎的吻。   “就像水果布丁。”他的声音低哑,让人想起黄昏时窗帘半掩的卧室,入眼的全是暧昧。嘶——肖安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特别是抱着他的这个人双手还在不老实地游弋。   宁刻其人,搞起勾引人的这些小动作着实叫他招架不住,把人就地格办的冲动几乎在肖安的脑子里一瞬燎原。   不过挣扎数秒理智到底还是占了上风,主要也是这段时间他们在秋水星根本没干什么正儿八经观光的事儿,白日宣淫纵欲过度这些字儿贴他们脑门上都不算免枉。   刚刚电话里说下午走,但他们还得赶到最近的空间枢纽,换好衣服办好退房就该出发了,说什么都不能再被那啥上脑。   肖安反手揉了揉宁刻的发顶,喉结上下滑动着压下了声音里的喑哑,哄小孩儿似的说:“好好好,你喜欢什么酒我就喝什么酒,行么?真的是惯的你啊,去收抬东西了宁大医生,我们该离开温柔乡了。” 第48章 共枕人的温度   回到源城之后再看秋水星,那儿确实是一处叫人沉溺的温柔乡 ,半个月后的宁刻在他的办公室里如此想到。   那天回来以后一群人乌决泱地吃了一餐饭,然后肖安干脆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方舟的实验室。宁刻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回来前洛拉·扬就帮他核对过了一遍日程,第二天从上午8点半直排到了晚上9点,他可能连午饭时间都得看着办。   为了保持良好的工作状态,宁刻今天必须加个夜班把明天的咨询者记录都过一遍脑子。至于那些什么青梅苹果的吻,他也就只能脑子里想想了。   哈里天眼事件一出,肖安和宁刻被困在秋水星上一周有余,等他们能够回到源城这件事大面上也几乎已经尘埃落定,最高法庭的一审判决书已经出现在了银河的各大板块里。认定的罪名包括非法囚禁、反伦理以及滥用职权三条刑事重罪。   哈里·罗德尼身上背的经济罪也只会多不会少,不过这背后的利益网比哈里个人的刑事犯罪要复杂得多,估计得耗上几个月才能见些端倪。   但从哈里本人这么快就被定罪这一点上来看,他背后那些一条绳上的蚂蚱多半是要把能扣的屎盆子都扣此人头上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些人一直都做得挺有模有样。   哈里的滥用职权罪说的比较笼统,说白了利用“天眼”能范什么事儿,他就犯了什么事儿。   肖安那天在实验室加了一夜的班,解梦相关的设备都已经收尾,试验机在两个月以前投入生产,测试已经过了一周,他来处理的全是这一周测试中出现的技术问题,总得来说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相对而言每一个细节都必须精益求精,因此工作繁琐了一些而已。   他专注地做完最后的调试已经到了后半夜,实验室里只有机器低低的嗡鸣声,各种指示灯的光影影幢幢把气氛烘托到了安静的顶点,他窝在角落的一张休息椅,闭着眼睛按了一下耳后软骨的位置。   他向中心申请的资料已经安静地等待接收了,于是打开了那个文件夹。   一审结果虽然已经公布,但最高法的详细公告还没有出,公安机关的调查细节也都没有披露,很多事情普通民众都还无法得知。   但肖安需要确认源城两起杀人陈尸案在哈里事件上的定性,他在中心得到的资料里看到了警方对这一部分的详细调查记录。   一目十行地看完,肖安皱起了眉头。   哈里在源城天眼系统开了一个非法的后门是事实,并通过这个后门获取海量的信息再贩卖给特定的顾客,以此来获取暴利。   有用于不正当商业竞争的数据,也有满足一部分人变态窥视欲望的全息影像。   但这些和杀人陈尸案的概念都不一样,源城的这两起案子经过技术调查,已经确定是更改了天眼的全息程序,直接对凶手杀人和抛尸的过程形成了“屏蔽”的效果,这等于是让凶手在这座星城中彻底隐身。   这不是在天眼开个后门获取信息就能做到的,前者不过是搭上顺风车,不需要任何技术地蹭吃蹭喝而已。而后者是需要相当程度的技术实力的,更改或许并不算难,但要更改覆盖地不着痕迹,甚至连看管着这座后门的哈里罗德尼自己都毫无察觉,就需要最顶尖的技术了。   而另一方面,哈里的“顾客们”也有庞大的数量,但是不论信息的打包发送还是钱款的交易都层层加密,经侦和技侦加班加点也只攻克了外围的冰山一角,杀人陈尸案真正的凶手究竟是哈里的“顾客”之一,还是纯粹地通过技术手段,利用哈里留下的后门给自己开了一个更大后门的“黑客”依旧是未解之谜。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些都不过是哈里利益集团的自导自演自说自话而已,毕竟留个后门的犯罪严重程度,和利用后门通过高超的技术手段杀人陈尸之间还是有些巨大差异的。   左右都甩不开的一口锅不如就努力把锅缩的小一点。   其后半个月联盟不仅雷厉风行地完成了治安管理部门的自查,还将所有委外项目中提供技术支持的公司全都纠察了一遍,拔出萝卜带出泥似的整治了一连串经营不够规范的小公司,同时伦委会也早已积极介入此次的事件,对于治安管理相关的各个项目重新做出了伦理合规性评估,叫停了好几个本就具有争议的政府项目。   另外针对源城天眼的漏洞,政府直接邀请了尖端高校的技术团队进行了修复补强,甚至顺带进行了全系统的整体升级,同时安排了另外三组技术团队——包括高校和一流的全息技术集团,对系统做了安全性评估,由此来彻底杜绝“私开后门,威胁公共安全”的情况再次发生。自此源城乃至全联盟的天眼系统都得到了安全保证,民众不用再担心自己处于“窥视”与“猎杀”的阴影中,银河上沸腾的民意也随之平息了下来。   至于是否有人利用哈里私开的后门从“技术”上更改源城天眼的数据,甚至私搭全息屏蔽场,以及那两个死后被摆成街景的人究竟是为谁所杀好像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毕竟这种杀人手段的成立本身就建立在天眼后门存在的基础上,这扇门既然已经不复存在,那么此类杀人事件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发生。至于查找凶手?那是警察的义务,一般民众兢兢业业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费劲儿的了。   除了少数悬疑爱好者和闲极无聊的网虫,没人会再特意把注意力在那俩案子上。   源城又恢复了风平浪静的美好日子。   倒是金旻妍类人全息和人造人利兹这两个词条还挂在银河的热搜上位,有人说哈里丧心病狂地给自己造了上百个儿子,还在维尔穆特星上专门建了一个万坪实验基地,里头一水儿的全是育婴设备。   也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是繁殖癌还是炼铜癖,又或者二者兼有之。   不过比起后者,人们更在意哈里哪里来的技术支持给他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金旻妍”。在中心发来的资料里,肖安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封立的名字,中心有一打关于封立的资料,警方也早就注意到了这条线索。   封立有这个能力和手段,也有与哈里·罗德尼私交甚笃的这条社交评价。   但是说到底就算真的是封立,他也不过是提供技术支持的“工具”而已,所谓有买卖才有伤害,封立只是美工刀,拿着这把刀的人才是重点。   封立和肖安的老师都是埃文斯,名义上来讲封立是肖安的大师兄,只是封立成名太早,肖安那会儿还没出生呢。后来肖安进了杨城大学,五年间未曾踏出杨城一步,而封立正好相反,毕业后就几乎不曾回过杨城,肖安和他实在是没什么交点。   对于这个人的一切了解都来自于纸面上的资料。封立其人的作品虽然会给人一种很统一的“风格”感受,但本质都是围绕“客户”需求的创作,非常地有乙方觉悟,基本看不出设计师本人的真实性格。   而且那个在封立死后代替他活了两个月的类人全息总不至于是他自己造出来的吧,那是什么叫人敬谢不敏的恶趣味。   肖安有点儿想听听宁刻看了这些资料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分析,可惜哪怕两个人在推进同一个项目,就他们这种忙得脚打后脑勺的状态,就算打照面也是紧锣密鼓地聊工作,肖安甚至连见缝插针骚扰宁刻一二的余力都没有。   匆匆忙忙的半个月就过去了,宁刻终于有了一天的假期。临近午夜他才回到家,进门时拍了拍玉大叔的脑袋,这个月第一次亲手给猫抓了一把猫粮放盆里,算是尽饲养员义务。   等他脱了外套换下鞋往里走才注意到客厅里隐约有昏暗的光,走到近处不期然看见沙发里窝了一个人。   肖安安静地沉睡着,全息投屏又放到了那支记录杜鹃鸟生平的纪录片上,小小的鸟蛋被推出巢穴,坠落在地的啪叽声与宁刻最后的脚步重叠,好像是他踩上了什么粘腻的东西一样。   而肖安无知无觉。   宁刻周身的空气都缓了下来,他慢慢屈膝半跪在沙发前,俯下身让视线与肖安侧露出的耳朵尖儿平齐,这个距离让他几乎能感受到肖安绵长的呼吸。   男人的目光专注温情,荒原里温和的夜风在此刻铺陈而去。   玉大叔溜着尾巴尖儿扫过那缕风,穿过客厅游荡去了阳台。   这猫有智能管家定期投喂和铲屎伺候,对于同一屋檐下的另外两个活物回不回家这事儿毫不在意。   对于人类之间贴面吻唇的这种动作更是没有兴趣。   四目相对的时候,肖安还处在一种灵肉分离的状态,他的灵魂还在梦海里徘徊游荡。   宁刻以为他会吓一跳,有些不怀好意地安静等待他在下一秒露出惊惶神色,然而肖安的双眼只是那样迷蒙着,在迷蒙中伸出双手环住宁刻脖颈,还带着薄毯下的热气,浅浅的贴面吻变成了缱绻深吻。   他们的接吻吻柔软温和,没有半点急躁,也不被激情的欲望浸染,只有温情在凝聚又回荡升腾又沉降。   当肖安的舌尖滑过宁刻的上颚,带着他落在肖安脊背间的手一下子收紧了力气,他紧接着收紧双臂迫使肖安抬起上身和他更紧密地相拥在一起,同时用力地加深这个吻,像是要将彼此融化在不断升腾的热量当中。   明明只是亲吻而已,能让人用尽力气。   当这一吻结束,肖安被宁刻托着后脑,将脸颊埋入了他的肩窝,鼻尖带着的热量,全部点在宁刻的脉搏上,每一次炽热的吐息都像是与那心跳声重了频。   他们好像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恋人,即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兄弟,也不是没有彼此责任的同居伴侣,更不是无法相互约束的地下情人。   他们就只是彼此牵挂的爱人,因为工作而小小久别,被积攒的思念驱使,哪怕都是最疲惫的躯体,也想紧拥着感受对方肌肤的温度。   肖安还闭着眼睛,他似乎真的很困也很累,因而开口时些微的动静都卷在舌尖,他说:“你回来的好晚,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那声音是那么的轻,却顺着呼吸直接攀上宁刻的皮肉,乘上逆流的血直接抵达了耳蜗深处——像撒娇的猫似的。   “嗯,你在等我?”   “是啊。”肖安说着在他颈间蹭了蹭,“等得我都睡着了。”   他答完忽然轻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愉快的事情,又道,“亲爱的,你的工作这么辛苦要不就别干了吧。以后哥哥养你,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每天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好不好?”   宁刻垂眸:“那我需要为亲爱的做什么?”   肖安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或许是因为宁刻这句亲爱的实在太过可爱,他认真地思考了数秒,说道:“你就待在我随时都可以看到的地方吧,让我一睁眼一拾眸就能看到你。”   宁刻:“……”   肖安听见他短暂地沉默后若无其事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好累啊。”肖安边说便叹了口气,他浑身的重量都倚在宁刻身上,像是残存的那点力气真的撑不住自己的躯体一般。   宁刻没忍住揉了揉肖安脑后柔软的发。   “好累好累,所以——”肖安呢喃着,“需要补充能量。”   这难道不是最真诚的告白吗?   宁刻想:当然是最真诚的告白。   只要不回应,不承认,他就永远都能得到的毫不掩饰的爱意。   宁刻的右手自肖安的发间落下穿过他的膝弯,微微发力将人从沙发上整个抱了起来,他一边往房间里走,一边说:“我很贵的。”   “哼”,肖安轻哼一声,这一会儿他已经清醒了不少,困意渐退之后他又有了精神,“你哥我很有钱的,而且最近又到了一大笔预付的服务费,养你还不是绰绰有余?”   “就算你一日三餐都想吃La Rouge,我也养得起你。”   “你真厉害。”宁刻嘴上有些敷衍,心里却在想肖安这笔钱出自何处,解梦的项目刚刚完成调试,一次验收还没开始,第二阶段的费用应该还没有打到方舟的财务,而这笔钱也不像是仨瓜俩枣的零花钱。所以——是戈尔菲诺全息基建改造案。   肖安的方案通过了联盟终审,他将正式接替封立的位置,成为戈城全息改造项目的总设计师。怪不得一回来就加班加点地把稻田的项目做完,是已经打算好要去戈城了么。   想到这里,还未别离就已经野火中烧的分离焦虑瞬间燎燃了宁刻的整片心海,大脑甚至自动自发地开始核对未来半年的全部日程,以期届时能够随时调整安排抽出空闲去往戈尔菲诺。   他把肖安放到床榻上,伏身追逐上去,却被肖安的双手抵在了胸口。   肖安平躺着,皮肤在昏暗的夜灯下白得过分,他好像又没了精神,只说:“今天不想做,你陪我睡会儿吧。”   目光中却有露出些狡黠,“爱人。”   这模样叫人无法拒绝,只能忍耐。   这一夜肖安整晚都无梦好眠。   宁刻在第二天醒来时身侧已经摸不到共枕人留下的温度了。 第49章 冲破帷幕的女人   要说哈里·罗德尼事件中有哪位是真正的受益者,那估计也只有洛伊德·罗德尼这个名字会被人提起来了。   洛伊德毕业于联盟第一军校,初出茅庐的时候是从星际远征军开始军旅生涯的。星际远征军所有个看起来腥风血雨的名头,但他们的任务与职责其实更多时候都是在保护各类科学研究专家进行宇宙探索,主要提防“外星人”把人类专家都下饺子吃了。   不过对于军人而言远征军的起点相当之高,因为其对于军士的素养要求非常高,包括身体素质和文化素质的双重审核,联盟没能能以正规军身份加入远征队的都不过寥寥。   他们在人类文明还未触及宇宙间执行任务,没有自星际航海大爆炸发展至今的稳定星际航线,更没有宇宙时代人类文明之光的空间场,只有黑暗中无尽的未知。   这要求远征军需要有足够的能力应付不断变化的坐标,不期而遇的小行星带,或者随意触发的一场宇宙风暴。   这些都可能瞬间覆灭一整只机甲武装队伍。   旧联盟覆灭之后,新联盟基本上实现了宇宙人类的大一统,虽说各星城之间的发展良莠不齐,资源争夺在明里暗里也从未停止过。可如今人类之间已经不再有战争。   最大的敌人就是自然界。   哦,说起来还有人类自己——这话是够老古董的,但是看看那些随着时代发展而蓬勃的邪教、组织们。   这话也真是正确。   洛伊德结束在星际远征军漫长且孤独的第一阶段之后,凭借着实打实的一等功,他非常顺利地进入了军委。   之后随军戍边先后拔除了一些偏远星系的邪教、组织,肩章的等级也一路水涨船高,直至新联盟历488年,作为指挥官的洛伊德·罗德尼武装镇压了突然暴起的极端技术反对组织和新家人倡议会,其果敢的临场处理有效地减少伤亡,而迅速且周全公关处理更是使事件迅速稳定下来的关键。这也使这位青年上校,从此正式踏入军委高层的门槛。   如今他已然是联盟最年轻的少将。   戈尔菲诺在中央星系边境,属于第一星系的偏远地区,因为历史遗留问题治安一直不怎么样,是个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   联盟目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上将,各星系的治安负责人最高军衔为中将,中央星系直属军委管辖,洛伊德·罗德尼是军委的十七委员之一。   中央星系外的星城通常不会直接受军委管辖,戈尔菲诺是第一个由军委驻地管辖的外星系星城,罗德尼的这个治安官的任命显然是为全息基建改造而下。   肖安带着托特维亚的团队早早地来到了戈尔菲诺时,洛伊德·罗德尼也恭候已久。   寒暄之后肖安简洁地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戈城全息改造项目的设计方案已经全部通过了审核,开工仪式之后就会正式动工,第一步的准备都已就绪。   作为戈城项目的总设计师,肖安打算先在戈城驻扎半年,主要负责人员调度和施工机器人的程序调试。   等到基础硬件的施工都走上正轨,就转为工程质量监察,同时收集分析实时数据做好细节调整,届时也不需要一直停留在戈城。   这一会儿无论是罗德尼还是肖安,双方都处于工作状态,社交场上那些花哨的气场都被两人不约而同地收敛了起来。   于是整场与军委政府的会议都保持了不错的进度和节奏.令托特维亚团队提出疑义的是,政府对工期的制定,初期工程预计十年,实际上是比其他星城的平均工事时间多出了近两倍,但对于配合集中调配下来的施工器械,又让人觉得想要按时完工是天方夜谭。   其实有了超级材料作为支撑,机器人难以完成的现场施工状况已经越来越少,不过这一类高端的施工机器人造价惊人,后期维护也不是简单的事情,这一次拨给戈城的施工机器人并没有肖安想象的多,而且其中也是重型机械占了绝大比例,轻型机械的数量少得有些叫人汗颜。托特维亚的组员看到这个配置都难免担心起工程进度来了。   不过疑惑很快就被解开,因为洛伊德·罗德尼带他们去参观了这段时间组建起来的一线员工培训班,缺少的那部分机械将用人力补充起来。   当时培训班正在教着实践课,老师看见罗德尼和肖安他们,分外热情地邀请他们去给学生们说几句话, 洛伊德罗德尼对此显然信手捏来,他从外表上看明明不是什么亲民的长相,可是说起话来倒也擅长东拉西扯态度并不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不经意间流露的一点军旅气质甚至还挺振奋人心的。   肖安只是简单地讲了两句,结尾笑着说:“或许我们正在亲手书写历史也不一定。”   这个时候,每一个参与戈城全息基建改造的人想必都神采奕奕。想要一展拳脚。   戈尔菲诺常年治安混乱,财富过度集中,大量人口拥挤在贫民窟靠领不定期发放的政府救济过活,不过这些救济金通常在他们手里留不过夜就会送到富人的口袋里。   粮食、日用品,甚至赌场和不合法的声色场所,都是为盘踞在戈尔菲诺的顶级家族服务的。联盟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派了无数任政府班子想要改变戈城的现状,可惜那些人不是雄心壮志而来,结果混完任期就走,就是干脆和此地的利益集团融为了一体。   每当外部监查的官员前来调查,就会有几只替罪羊被丢出来献祭,然后就没有人能耐他们何。   长此以往,底层的民众想要出头,想要跨越阶层的唯办法就只剩下“黑吃黑”,地下赌场、拳场、妓院的大哥马仔成了某种高大上的职业。长此以往在许多青壮年的眼里,朝不保夕的荣华富贵,也好过臭水沟里唯唯诺诺的一生,毕竟在这地方做缩头乌龟也不见得能够长命百岁。   而对于那些渴望正常生活的人而言,“安定”就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痴人说梦,更遑论改变这个世界了。   现如今,洛伊德·罗德尼的到来,似乎让他们见到了一丝曙光。   出了培训班以后,跟在肖安身后的托特维亚小组成员们就忍不住议论起来。   “早上开会说要靠人力补齐机器人短缺的那部分,我还不相信呢。我记得上次来戈城考察的时候我的包都差点被抢,警察还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是啊,我来之前专门了解了一下戈尔菲诺的相关的——额,纪实调查,这边的犯罪率别说在第一星系里,就是放眼全联盟都位列前茅,甚至有媒体宣称这里的人八成都是罪犯。我还以为这里的人都不想工作呢。”   “也不是吧,总有人想要好好活着的,只是你想想早上还好好地在店里刷着盘子,傍晚这店就被人砸得七零八落,别说当天的工钱了,命能保住都要谢天谢地,谁能安心工作?来这儿任职的星城长官一打接着一打,来的时i不知道许了多少豪言壮志,结果——反正这地界也没见有过什么起色。”   “我觉得吧,这就跟谈恋爱是一样的,失望攒的多了就不会再有希望。我看戈城人对前两任政府长官的态度都非常反感,我还以为他们根本不可能信任——”他说着看了眼前方洛伊德的背影,悠悠地噤了声。   却不想前方的洛伊德爽朗地笑了,还开口道:“我也没想到这事儿还算顺利,一开始李都让我做好——个人也招不来的准备了。”   “估计也是托了军委的福,毕竟之前来的星城长官多半还是议会或者伦委会出身的。”他接着道。   其他人顺着道:“是个好兆头,说明咱们的项目一定可以好好做下去的。”   说是托了军委的福,不如说是托了哈里罗德尼的福,哈里事件发生之后,余烟也蔓延到了戈尔菲诺,洛伊德大义灭亲的事件早就成了各星城滚动报道的头版头条,特别是治安官虽然负责押送罪犯前往首都星,但也没忘记顺带批出自己辖地里和哈里勾结甚深的蛀虫。   只一役,罗德尼刚正不阿,不屑与社会毒瘤同流合污的强硬形象变深入了戈城民众的内心。   更重要的是洛伊德的背景也为人们所熟知,他出自那个罗德尼家族,这个姓氏在联盟的地位不是戈城上的土地主们能比拟的。   而他连自己的家族都敢“刮骨疗伤”,而且还不曾受到放逐。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后台够硬,而且这后台还够护着他,不仅如此,他本人还不惧于砸后台墙角。   这样的人有没有可能成为戈城开山填海的真正利刃?   戈城治安混乱的根本原因在于大家都没有稳定的生计,也不可能有稳定的工作。   全息基建的改造项目是由联盟中央牵头的,说白了不缺钱,而且这个项目的基础硬件建设部分至少持续十年,之后还有各个地域的分区改造、维护,以及次生产业的建设。联盟减少初阶机器人的使用,就意味这个项目必定会产生源源不断的工作岗位。   肖安想,洛伊德·罗德尼或许真是抱着干实事的打算来到这颗星球上的。   在戈城,偷盗、抢劫、甚至强奸都不是什么新鲜事,聚众斗殴大多数时候也保持着不打死人的优良传统,就算打死了问题也不大,贫民窟里没有警察,只要没人寻仇事情就算过去了。但中央富人区不一样,这里精致华美、并然有序,和联盟各个首都星的商圈相比都毫不逊色。   这里当然也不可能有抢劫斗殴,一切都十分平稳。   所以当一位美貌的红衣女郎忽然冲破中央商厦安全出口的玻璃通道,从十七楼一跃而下,砸在广场的人群中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肖安本人。   他纯属意外路过。   肖安是来买生活用品的,女人冲破玻璃幕墙的时候,他刚刚挑好东西请工作人员帮他送到暂住的公寓走出这座百货中心。   那抹红离肖安不近,但也不算远,至多也就十几米。女人的身体摔得七零八落,甚至有血色飞沫溅在了一旁的行人身上。   有个亲眼目睹人体摔烂年轻女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这叫声像某种开关似的,那声音一出暂停的广场一下重启,以那血肉模糊的一滩为圆心,所有人都迅速后退几步,有个中年男人甚至干脆晕倒在了原地。   肖安的脚步也是一滞,随即在旁人的尖叫声中镇定下来,他皱眉往前探了一步,那个摔下来的女人——虽说就这断臂残肢和碎成烂西瓜的脑袋,真的让人很难分辨是男是女,但肖安依旧从那滩血肉中看到了些许熟悉感,虽然对不上号,但这绝对是他认识的某个人。 第50章 不易察觉的颓丧   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想不起来他有哪位认识的女性朋友是常驻戈城的。   肖安还没能从那具尸体上看出究竟,商厦的安保人员已经反应过来,片刻之后距离最近的警署也倾巢而来。   在场的目击者都被带到了商场的VIP休息室暂做隔离,做心理疏导的医生们也随后赶到。   整一个事件从发生到所有人都被安排好前后没超过二十分钟迅速且得当的简直不像是戈城。不知道是不是基层部门迫于洛伊德的淫威整肃了自己的纪律,还是富人区本就有这样完备的危机应对。   所有人都被单独安置,肖安还以为自己也会分到一位心理医生,结果推门进来的却是本城的治安官。   “肖安,我记得全息大会上那具尸体被大家发现的时候,你也在现场是么?”洛伊德一副肖安运气可真不怎么样的表情。   肖安耸耸肩,无奈说道:“实不相瞒,我和那位死在全息纪念碑下的那位老先生也有一面之缘。”   “是么?”洛伊德眯起狭长的眼,故作严肃地打趣道:“那要是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情,我是不是得向警察叔叔告发一下你了。”   “治安官大人,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而且还是个倒霉的好公民,没有精神安慰就算了,您怎么还能怀疑我呢?”   洛伊德轻笑,随后说: "不开玩笑了,我已经和戴维警官打过招呼了,他们会优先给你做好笔录的。笔录做好了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好好养精蓄锐我的首席设计师大人,后面可都是硬仗。”   “我先过去了,一天天的总是有操不完的心。”洛伊德一脸无奈。   “这个……是自杀?”肖安在他转身前问道。   洛伊德摇摇头,应该不是“不是”的意思,而是不知道。   “谁知道呢。”   肖安:“那么死者的身份……”   洛伊德狭长的眸子轻转,视线落在肖安的手腕处,叹了口气说道:“反正你迟早也会看到公告,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   “这个人你认识,确切地说,我们都认识,在去年那场宴会上,一身红裙令人记忆犹新。”洛伊德的语气中不掩惋惜。   “艾米瑞达·艾迪。”肖安开口,他知道了那微薄熟悉感来源于哪儿了。   “是的,基因报告在我赶来前已经出了结果,现在警方正在做现场调查。我知道她是你的学妹,可是人生总是难免意外,你节哀。”   肖安确实为生命的突然逝去而露出了些许哀伤,他扯了扯唇角,说:“嗯。你去忙吧,洛伊德。”   洛伊德摆摆手走了出去,门阖上肖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今天没把他那位副官带在身边。是派去做其他任务了么?   话说回来,艾米瑞达·艾迪么,肖安记性不错,所以在罗德尼的宴会上肖安能够认出她,不是因为几面之缘的学妹有多熟,也不是这姑娘美得多让人印象深刻,只是因为肖安记性好而已。   这也意味着肖安对这位女士,除了一些普通校友之间的了解再无其它。   先不论是自杀还是他杀,一个全息设计师在戈尔菲诺中央区的广场上死得这样惨烈,只是巧合吗?   这个年代的人类八成都活在幸福的大一统社会里,但依然会有很多人想不开要去死,也有很多人想不开要犯事儿,这是人类社会里难以磨灭的躁动部分。   不过就算有这样的大背景做铺垫,肖安还是觉得最近死人的事儿发生的有点多。   罗德尼说的那些话虽然很晦气,但也不是毫无道理。   肖安打了个哈欠,感觉有点累,今天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的假期,他原本打算买点东西,再品尝一下戈城富人区的美食就回去睡觉的,结果又被迫见证了一次死神降临,脑子也忍不住开始发散思维。   警察的询问比上次在源城全息大会碰上的要好应付的多,没有消耗肖安太多的精力,大概是罗德尼确实有事先打过招呼——或许也只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态度,这位警员对肖安态度不错。   询问结束后,肖安打算先走人,推门的时候却有一股力已经将门往外头拉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宁刻的脸,那一瞬间肖安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累到了,不然怎么会搁这儿白日做梦呢?   “你不需要心理疏导么?”宁刻垂眸看他,如此问道。   肖安:“……”   “倒也不是不需要。”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然后退回沙发边施施然地坐了回去。   肖安:“接受心理疏导需要我做些什么?”   “比如说我回忆一下现场,告诉你我的感受之类的?”   肖安的右腿受伤之后,肖向山和弗莉佳当然不会看不出儿子的异常,即使肖安当时用尽了力气掩饰,当父母的也总能本能感知。   他们明里暗里地给肖安请了很多心理医生,这让肖安几乎熟谙各种心理咨询师们和患者套近乎的小伎俩。   当然也知道那些通常的流程。   肖安不需要不断回顾创伤的脱敏疗法,宁刻清楚他需要的是什么,他开口道:“广场上的天眼清晰地记录了她打开高楼上的应急逃生通道,用小拇指上的带着的钻石戒指撞向钢化玻璃,然后在碎裂的玻璃中一跃而下的全过程,玻璃碎片被超级材料的防护网兜住,但她仍旧坠落到了地面上,摔成了血肉模糊的死状。”   噢,肖安问道:“所以她从头到尾都被天眼拍下的吗?”   “酒店房间里没有天眼。”   “那你觉得她是自杀还是他杀?”肖安问。   宁刻摇摇头,这样的推测没有意义。   于是肖安换了一种问法,说道:“警方的尸检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血液或者脑脊液的检查是不是今天就能知道?”   血液检查是常规性的尸检项目,主要用来查看死者生前是否有摄入过某些不该摄入的药物,但脑脊液检查却不是常规项目,至少现在就艾米瑞达.艾迪的情况来看,她是不需要做这个项目的。   即使纳米机器人能够轻易地在广场石板上收集起她那四散零落130ml的脑脊液,警方也不太可能特意去查这一点。   “她不是入梦症,跳楼这一行为明显带着主观意识,而不是像入梦症患者那样因为陡然失去意识而从高空坠落。”   “我知道她不是失足跌落。”肖安摆手,又道:“入梦症初步判定与全息技术有关之后,医疗专家们对家属志愿捐献的遗体做了详尽的解剖工作,最终发现这些人的共同点在于脑脊液中电解质微妙的不平衡,脑脊液这种东西活着也能测,于是又对全联盟确认为入梦症的患者都做了相关检查,得出了一致的结果。“但实际上许多生活在联盟时代,更确切地说是生活在全息环境下的正常人也都呈现出相近的指标。不能说紊乱的程度超过了入梦症患者们身上表现出的那个数值区间就一定会入梦,只能说入梦症患者一定会表现出这种症状。”   “但是宁医生,你是不是忘记了,还有一种情况也会让人表现出近似症状?”   宁刻很快就明白了肖安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他开口道:“你是在怀疑艾米瑞达·艾迪生前使用了联盟全面禁止的全息毒品?”   全息毒品几乎是与全息技术相伴而生的,旧联盟的覆灭很难说与此无关,新联盟伊始全息毒品就被列在了绝对禁止的名单上,相关的宣传五百年来都不曾中止过,所有全息相关的企业也都经过了严格的备案,联盟对全息毒品的打击重得几乎夸张。   至今依旧如此。   只是对于大部分普通人而言,全息毒品早就成了时代洪流中被翻篇的历史。   当年对全息毒品受害者的检查,确实也包含了脑脊液电解质这一项,但更多的仍是关注那些超自然标准的激素异常,以及因此而产生的器质性病变。   毕竟那些都十分显而易见。   传统毒品也一样会造成这种后果,单看这些显性指标,只能得出“吸毒”的结论。撇开生物毒品不说,只有脑脊液电解质的指标能区分电子毒品和全息毒品。   “当然,”肖安画风一转,“她可能也就是用了什么普通的致幻剂而已。”   这是警方要去努力查证的事情。   “其实我没什么。"肖安终于把话题带回了原处,“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摔成一滩炸开的肉泥确实会让人备受冲击,不过还好,我当时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是被吓到了,却也不算严重,现下也没什么心有余悸之类的感觉。”   “只不过,”肖安话音一顿,他方才只是想转移话题罢了,一时兴起多说了两句关于全息毒品的事情,但实际上这些没必要和宁刻讲,可这“只不过”之后的话,他也不愿多说,于是道:“也没什么,要是都结束了,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了?话说回来,你来戈城有什么事儿吗?”   只不过惊吓是短暂的,而恐惧更是一开始就不存在。鲜活生命在面前夏然而止的瞬间甚至没有激起他的半点恻隐之心。   肖安是需要心理疏导的。   他自己也知道。   宁刻看着他从等候室柔软的沙发上坐起身,看着他那双眼睛在单薄的眼脸之下显出慵懒的怠惰神色。   以及半点也没从神色中显露的,不易察觉的颓丧感。   肖安对于一个人的死不动于衷,而这种发自内心的无动于衷又让他在普世的道德中难以自恰,人哪怕不能为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至少也该抱有同情,但他都没有。   冷漠与愧疚左右撕扯,纠缠着他的灵魂,然而这种痛苦说出口却又显得矫情一——明明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偏还要惺惺作态地装出善良来?装给谁看呢?   你不是什么好人,何必费那个力气。   宁刻都知道,可他却没法跟肖安说一句“这没什么,我理解你。”   因为“宁刻”才是那个不仅没有恻隐,也根本不会因此心生愧疚的人,他既“无忧无怖”,又怎么可能理解旁人呢。   烦躁由此缓慢爬上心头。   “有个项目和戈城基建的项目同步展开。”宁刻回道。   “这样?”肖安原本还以为要有一阵子见不到他亲爱的弟弟了,“那你是不是也得三天两头跑戈城?”   “想不到咱俩的工作时间表还总是能对上呢。”肖安站起来准备往外走,“所以你来这里是约了罗德尼?他估计还得有一会儿吧,那哥哥先走了?”   宁刻:“不急。”他拉住了他的手腕。   “?”   宁刻的手顺着肖安的手腕扶上他的肩膀,将他按在身后的门框上,俯首浅浅吻上他的唇,低声道:“要和他接洽的都已经结束了。”   肖安看着那双逆光而深黑的眸子,眼底缓缓泛起笑意。   然后他就领教到了戈城富人区酒店的——花样齐全。 第51章 关于爱人的待遇   肖安以为他就只是一场不幸事故的倒霉目击者而已,离开了那间VIP休息室,等商场清理干净血迹恢复营业,这一切也就与他再无瓜葛,却没想到他竟然在戈尔菲诺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在追查的线索。   肖安还没过三十岁,艾米瑞达·艾迪是他的学妹,年纪自然比他还要小上几岁,实际上她也才刚刚毕业。   艾米瑞达人很漂亮,也擅长社交,学生时代就有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她还是杨城大学的一任学生会主席,当如此惨烈的死完在网络上发酵之后,许多的同学和后辈便自发地来到戈尔菲诺在中央区广场为她献上无数白色的花束。   同时一条“她却不会放弃这个世界”的帖子登上了银河的热搜榜一,连续一周未曾下过这个位置一次。   在这个帖子里,肖安第一次了解了这个学妹的一生。   其实总结起来也不难,艾米瑞达出生自杨城的一个中产家庭,从基础教育到大学都是在杨城完成的,但她的身影在整个中央星系都很活跃。   从小热心公益与环保,热爱运动和舞蹈,从她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牌来看,还是个极具动手能力的人。   这个世界上,无论是有形的花草树木小动物,还是那些无形的文化艺术或者故事,都是她所热爱的。   这或许也是她在结束基础教育之后,选择了学习全息工程成为细节设计师的原因。   这样热爱世界的她,怎么会主动选择放弃这个世界呢。   “是啊,”肖安回忆了一下他曾经见到过的艾米瑞达,虽说一袭红衣更让人印象深刻,但更让肖安记住她的果然还是《柔软的音乐室》,那确实是对这个世界有细致入微的热爱才能做得出来的作品。“这样的人怎么会自杀呢。”   直到肖安在那帖子下无数的回帖评论中开到了一个角落里不太起眼的标志,原本躺在沙发上的人瞬间直起了身。   他当时和宁刻闲聊时,提到过尸检会不会检测脑脊液,但他也就是脑子里有这件事所以这么一说而已。   但他不曾想,艾米瑞达·艾迪的死或许真的与全息毒品有关。   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从心脏蔓延至了整个胸膛,肖安本来应该为终于找到线索而欢欣,却也不得不面对这条线索的背后是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   他虽然清楚这两件事之间根本没有那种因果关系,他没有做任何事情,可那种用一条命换了一条有利于自己的线索的罪恶感却仍然不受控制地像附骨之蛆一样爬上了他的骨头。   宁刻原本在这间套房客厅的另一头办公,大概是因为肖安方才的动静有点大,他侧眸看了肖安一眼,发现肖安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肖安甚至没有注意到宁刻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直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扶上了他的肩颈处。低沉的声音自他发顶落下:“怎么了?”   肖安回首抬眸,在宁刻脸上看到了缓缓露出的关切神情。   ——这就是爱人的待遇啊,肖安在心底暗暗叹道。   “没什么,就是的前几天那起高空坠楼案,现在不是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女孩儿的生平全都被挖了出来。”   宁刻:“警方还在侦察中。”   “嗯,”肖安沉吟,“但还是让人觉得奇怪。”   “如果是自杀,警方的通告一向出得很快,但这次没有,已经一周了却还没有任何案情相关进展被公布。”   “也没有任何明示或暗示艾米瑞达是自杀的官方说辞流出。以这条为前提的话,你不觉得银河上这帖子的标题就显得很有违和感了吗,”   “谁这么急着给这件事定性?给警方定性?”   宁刻看着实时动态不断滚动的光幕,没有说话。   “算了,这也不是我等小市民该操心的事情,自杀还是他杀,会水落石出的。”他边说着还边抻了抻胳膊舒展身体,于是那话音就显得十分漫不经心。   只有那双眼睛隐隐显出他掩在内心深处的笃定,不是预言家之类因为预见未来而坚实的笃定。我做的还是太少了,肖安这么想,他会做更多的。   因为那是他必须亲手书写的未来。   这里是治安官为总设肖安提供的公寓,位于中央区北侧,毗邻治安官府邸,治安环境都属一流。宁刻顶着“爱人”的头衔,已经在他这里蹭住了一个礼拜。   肖安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背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宁刻坐下来,然后慢慢悠悠地问道:“你不打算回源城了?稻田怎么办?解梦的项目不是才上正轨么,不需要你亲自盯着?”   这一连串的问句被宁刻一句反问堵了回去:“你在下逐客令?”   肖安甚至觉得他弟——不对,是爱人的面色在一瞬间就非常生动地冷了下来。   “当然不是,你什么时候在我这儿成客人了?你可没那么好的待遇。”肖安意图把这话题轻轻揭过。   没想到宁刻竟也会不依不饶:“在你这儿待遇好,是什么标准?”   “当然是客客气气,不会被下逐客令的。话都被你扯远了,你不回源城吗?”肖安再次把皮球按下。   “明天回去,需要在那边待半个月左右,然后再来戈尔菲诺。”宁刻这一次没有再继续,好像对于他而言,一次的追问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第二次就显得麻烦且没有必要了。   肖安点点头,半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但也足够他腾出手,去查清楚一些事情了。“对了,玉大叔这段时间一只猫在家吗?他虽然不拆家,但应该也会很无聊吧。”   宁刻:“寄养在了宠物医院,那里的护士说他和一只边牧玩儿的很好。”   “边牧?”肖安觉得有趣,“什么时候有空,我得去看看。玉大叔智商也不低,不知道他俩谁玩儿谁。不过也难得撞上一起寄养在那儿吧,你下次来戈城直接把玉大叔也一起带上好了,反正他也不认生,不用害怕应激。”   肖安默认了下次会继续相处生活的话语,让宁刻心里不由自主地泛气泡泡,他说:“好。”   属实有些没出息。   端外响起了提示音,宣布着肖安短暂的休憩时光告罄,“哎呀,不说了,哥哥我得继续搬砖去了。噢,你明天几点走,我把会议排排开,送你过去。”   “早7点。”   接下来就是长达半个月的手忙脚乱。   既然接手了戈城的项目就免不了和地头蛇打交道,毕竟哪怕“刚正不阿”如洛伊德·罗德尼,也不可能在初来乍到的地方只手遮天。   连带着总设也得去酒桌上觥筹交错。   坐拥中央广场第一商厦的是属于戈城第一波外城移民的巴朗家族。巴朗集团真正的掌门人是菲尔兹·巴朗,现年107岁,女性。   不过她并没有出席这场星城商会与政府之间的恳亲晚会,只是让一个年轻的侄子辈做为集团代表前来,还美其名曰和治安官是同龄人,会更有共同话题一些。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记下马威,一个晚辈,甚至不是集团下一任接班人选,怎么看都无关紧要。让这样的人来应酬治安官亲自设的宴,明摆着在说在他们眼里看来所谓治安官也不过是个年纪轻轻无关紧要的存在罢了。   不值得叫他们来费心。   不过我们的治安官大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事情,或者换一句话说,他举杯说话的样子像是压根儿没有意识到里头的弯弯绕绕。   宴会上的所有人面上也都笑意靥靥,可心里在想的那些就没他们的表情能这样随意地摊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虽说相比首都星出身的洛伊德·罗德尼,在座的各位才是真正的土财主乡巴佬,但这也不妨碍他们心底嘀咕新来的治安官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社会规则的棒槌。   有人恭敬又热情地凑上前来和罗德尼碰杯,攀亲拉故地说什么曾有过一面之缘,七舅姥爷也和他有所因缘的话。那热情脸皮的底下,满脑子却不屑的想,罗德尼这人虽然惯喜欢用全息艺术品收藏家的名头来标榜自己,但到底是个军委出身的兵痞子,哪里真有那么纤细敏感的神经?否则也不至于连这么明显的下马威都看不出来。   也不会觉得他们这些人真心赴宴,还乐呵呵地和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这治安官确实有着实打实的军功加身,哈里·罗德尼事件里大义灭亲的举动也为他在一般公众那里赢得了不少赞誉。   但话说回来打仗是打仗,荣耀是荣耀,这在地方上干实事可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何况中央政府要求全息基建的改造必须大量使用当地劳动力,这可不是只要开着重型机甲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事情了。   不过这次宴会也是巴朗家给罗德尼的一个机会,说是场“入门测试”也不为过。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巴朗家总要看看洛伊德·罗德尼有没有可能和他们走在一条道上。   巴朗是圈住了整个戈尔菲诺星的衔尾蛇,但他们本质也是做生意的,一向愿意抓住能抓住的任何机会。   期间也有不少人来和肖安搭话,虽说他是跟着治安官来的,但这人本质上是受了本森·斯科特的委托才接手了戈城的案子。在这些人眼里,肖安是个不算任何人那边的“中立”技术工——还是个不可或缺的技术工。   就像古代战场上没人愿意得罪的那个军医一样,这个全息时代,也没人想得罪一个可以用来挣大钱的全息工程师。   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成为合作者。   特别是老埃文斯半隐退,封立又去了另一个世界的现在。   “肖总设,好久不见。”   肖安闻声回头看到了一个偏较东方面孔的中年女性,他很快想起来这位是谁,那怕多年前也不过是泛泛几面,“好久不见,陈董。”   陈闵贺看着肖安的眼神有些许慈祥,她个子不高看着肖安眼睛时得仰着头,她说:“上回见面还是埃文斯教授带着你还有你那几位师兄妹一起做社会实践的时候吧。”   “是的,没想到陈董还记得我,那会儿我也就跟着老师和学长学姐们打打杂而已。”   陈闵贺说:“你们的实践评价我可都是亲自写的,没让助理代劳。”   肖安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陈闵贺的公司做了很多全息产品的配套产业,这一回是政府招投标的中标者之一,将为戈城这一次的全息基建改造提供三分之一的重型机械。   不过陈董的公司所做的东西并不以重型机械见长,肖安在合作商名单上看见他们时也有过意外。   陈董还为肖安引荐了其他几位同样通过中央政府招投标而进入这个项目的公司领导,戈城当地公子占一半,其他星城而来的人占了另一半。   大家三言两语地聊项目,聊未来,聊前景……还挺其乐融融。   肖安默默的把原来拿到的名单和这些人的脸一一对上了号。   不过无论怎么说见不到菲尔兹巴朗对于肖安而言都是莫大的遗憾,这导致他对这场宴会兴趣缺缺,虽说面上未显露半点。   这边轮转几轮,等肖安有点空闲的精力环顾四周,才发现他们的治安官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那位年轻的巴朗相谈甚欢了。   【作者有话说】   这文真没什么人看,因为背景太架空,还是人设不行要是文笔问题那我真的没救了 第52章 无能为力的事情   肖安思绪轻动,脑海中已经调出了这位佐恩·巴朗的全部生平,佐恩·巴朗是菲尔斯·巴朗幼弟的遗腹子,不过其生母也只是个情人,没有正式的婚姻身份,自己也不想嫁进豪门守活寡,生下孩子之后非常痛快地拿了钱走人,目前定居在第五星系早就有了自己的家庭。   也因此佐恩·巴朗幼时一直被祖父祖母带在身边,毕竟是幼子唯一的血脉,二老待他其实也很不错,后来年岁渐长也完成了基础教育,就被身为姨母的菲尔兹·巴朗接到了身边锻炼。   从经历上看,这是个二十岁之前都被保护得很好的人,年轻时几乎没有经历过挫折,又生在戈城财富大家,想必生活上宽裕有余,无论在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不过这人成年之后就好像是突然没了姓名一般,一切都变得平淡甚至寡淡。从他经手过的项目来看菲尔兹应该也有好好栽培他的打算,可惜那些项目的结果大都不尽如人意。相比和他年岁相差不大的两位堂兄——菲尔兹的亲生儿子们,他这个侄子实在称不上有建树。   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些,佐恩巴朗反倒十分醉心于艺术,罗德尼此刻正在听他侃侃而谈。   我们的治安官似乎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赞叹出声,还顺着佐恩·巴朗的光幕浏览对方堪称海量的收藏品,目光中流露的惊叹与欣赏,怎么看怎么都显得自然而然。   给人看完了自己的家当还不够,佐恩意犹未尽地强烈邀请治安官一定要去他家做客,那副相见恨晚的样子,若不是在场诸位都知道他们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说不定都会觉得这两人是私交甚笃的好友。   肖安原本是得了空闲在一边举着香槟,默默表示叹为观止的。结果一个不小心落进了罗德尼的眼睛里,就被这人风风火火地拉进了他们两人的话局。   罗德尼三两句话把肖安吹的了是此子只得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识。佐恩·巴朗握着肖安的手都不肯放,他当然也知道肖安大名,令肖安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竟然还对他早年的几部私人作品如数家珍。他看着佐恩·巴朗的光幕,知道罗德尼是怎么想着把他也掺和进来的了。那里有他的毕业设计一——虽然不是原版。   由于肖安没有授权生产,所以真正的原版只可能在杨城大学的收藏馆。不过佐恩·巴朗收藏的这是个完成度很高的仿版,肖安仔细看了几眼,虽然不能通过中控看到具体参数,但大致也能看出其间改动。他挑眉,多少觉得受到了挑衅。   不过面上还是一副遇知音的模样,笑着说“这些东西的商用价值小,都是做出来权当自我满足的,没想到原来还不算孤芳自赏。”   高山流水遇知音,肖安无以为报,只能送一条密钥给佐恩·巴朗。   “这是个小型爱好者论坛,一些最新的不面向公众的讨论都会在里头,巴朗先生若是感兴趣,欢迎随时加入。”   罗德尼看到佐恩巴朗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那眼神简直就像是掉进了米缸子里的大耗子,都放光了。心道他这位肖总设还真是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直捏七寸,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是“全息艺术品收藏爱好者”,怎么不给他也来一份邀请密钥?这厚此薄彼的。   佐恩巴朗忍不住自白:“我十年前就想进这个论坛了,肖小友。”连称呼都跟着变了。   “可惜这论坛一直都是会员邀请制,普通会员还没有邀请权限,我这几年结识了那么多同好,愣是没机会进去,没想到今天能收到这么大一个惊喜。”   肖安:“举手之劳罢了。我还想下次有机会能亲眼看看您的那些收藏呢。”   三言两语,肖安就成了佐恩巴朗的座上宾,被对方强烈要求一定要去他家里“坐坐”。肖总设推据不成,欣然应允。   应付完这一切回到暂居的公寓已经是午夜过半,肖安洗了个澡却没急着去睡觉。他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了会儿灯火璀璨的中央区夜景,而后让智能管家拉上窗帘。   他调开光幕,开启了最高级的屏蔽机制后,打开了一个不联网的信息库,一个压缩文件正在其中。   肖安的名片上写的职务是细节设计师,这其实很有欺骗性。大部分细节设计师确实是在联盟现有数据库的基础上设计软件,或者做涂装设计,让人联想起古代的效果图设计师。   但是全息工程本身就是包括最基本的框架构造设计的。   那个压缩文件是肖安做的一个场景还原。他自己做了一套系统,根据适时参数和场景数据,能够还原全息场景曾经收到的外界干扰。不说飞鸟鼠蚁这些有实体的生物,就是温度或者风都能一一还原,误差不超过千分之五。   这次还原的场景,是源城中央广场音乐喷泉,时间是警方法医检定的亚历山大·曼西死亡时间的前后一小时。   这东西算不上证据,毕竟这个系统没有在联盟做过任何审核与登记,官方难以认定它所处结果的真实可信度。   不过对于肖安而言,官方认不认定目前还是次要的,他只是需要抛出一个真实的方向而已。   还原出来的场景有些,应该说相当的血腥,看到的人大概率会受到冲击,肖安贴心地打了几个码,然后顺着层层叠叠差不大源头的虚假IP将这东西流进了银河。   舆论立刻就会爆炸的,那个推了替罪羔羊出来的人立马会被架上火刑架。   毕竟世人谁能想到杀了亚历山大·曼西的人会是他自己呢?   很显然他利用了某种屏蔽天眼的全息技术,让自己“透明”地走到了全息纪念碑下,然后利用智能核操纵利刃活活杀死了自己。   不过警方勘探现场的时候既没有找到亚历山大的智能核也没有发现凶器,或许是亚历山大在智能核上预设了销毁凶器的程序。   肖安没能利用当场残留的信息数据还原出智能核的去向,超过60分钟之后的全息还原误差大于百分之二十,那就毫无意义了。   这段没头没尾没来源的场景还原果然在流入银河的第一时间便掀起了轩然大波,多亏了银河十分强大的全息场景还原功能,让所有网上冲浪的人都能身临其境地感受亚历山大·曼西,这位前“极端技术抵抗派”的疯狂。   那个在源城监狱里已经认罪了“杀人犯”的生平很快就被扒了出来,所有人都在猜测他是在为谁顶罪,总不可能是为了包庇已经死透的杀人犯亚历山大·曼西吧。   与这喧嚣相比,偏远如戈尔菲诺,犯罪率长年高出联盟平均水平三成以上的戈尔菲诺,这种时代荒漠里死去一个红衣女郎的新闻,就显得沧海一粟了。   以至于戈尔菲诺的警察署在这时发出结案公告也阅者寥寥。   那公告乏善可陈,简单概括官方的结论便是——艾米瑞达·艾迪使用被禁止的全息毒品,在极端刺激的幻觉中因为失去对周围真正环境的感知,才会跳楼死亡。   至于全息毒品的来源,艾米瑞达·艾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全息毒品在戈尔菲诺是否有销售网都以一种自圆其说的方式,全部砸在了死去的这位年轻女性身上。   毕竟她本身就是一名与全息技术打交道的细节设计师,天才到以一己之力做出些联盟禁止的毒品,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做出来的东西显然还有许多瑕疵,不然也不会叫她就这么死了。   这样一条公告莫说在银河,就是戈城的地方小报上都没掀起什么水花。只有亡灵还在世的家属已经曾经志同道合的朋友在那公告下嘶声嚎哭,无法接受这种荒诞的结局。   肖安在艾迪坠楼而死的当天就请中心查了她的生平,女孩儿有个比她大了近半世纪的姐姐,父母年迈已经去世。她的姐姐是一名星际通讯的研究员,常驻宇宙实验室,逢年过节才会回杨城和妹妹团聚。   艾米瑞达·艾迪几乎是自己长大的,不过她身上完全没有“留守儿童”的内向胆怯,从小便热情又温柔,有想法也有行动力。   从她写满志愿活动的履历上看,本也该是大众心里有善心的好榜样。   却死成了一个道貌岸然的“失败毒品贩子”。   官方的公告简陋但一样难以反驳,肖安没有其他证据,也没能查到其他的证据。中心在戈城大概没有什么势力,肖安也没能通过中心拿到那天出事酒店的全息数据。酒店的那层楼都被警方全部封闭了,闲人免入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警方给这件事盖棺定论。   肖安到也不是不可以通过洛伊德·罗德尼来获取一些特权,但这太明显了,肖安不能那么做。   他只能在警方撤去封锁之后去那层楼那间房间转了一圈,他尝试侵入了酒店全息系统的后台,但当时的数据果然已经被清除地一干二净,他只能调取酒店设置的全息监控,站在那间房间的门口,眼看着年轻女孩义无反顾地冲破走廊尽头的玻璃坠入死亡深渊。   肖安放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抽动一下,但他知道自己拉不住那个女孩儿,终究没有伸出手。   这世上总有你无能为力的事情,肖安早就习惯接受这种场景了。   不过他倒不至于因此就放弃,坚持总是有好事情的,你看本森·斯科特先生现下不就忙得焦头烂额么? 第53章 被迫上的贼船   亚历山大自戕的全息在银河流传不过数秒就被银河全方位屏蔽,只不过有这几秒也够了,无数好事者能在这数秒间把这段全息影像完整保存下来,声讨立刻又甚嚣尘上。   而肖安放出这段全息的时间点,正好是分尸案嫌疑人上源城法庭的当天,庭上嫌疑人伏法认罪,庭外所有民众都看到了真正的凶手。   出庭的检察官法官乃至律师都受到了声讨,而风口浪尖上的自然是办案的刑警。   原本的嫌疑人是个叫琼斯的星际流浪艺术家,认罪时所说的杀人理由就是“搞艺术”,杀封立是因为他名声够高,放在全联盟瞩目的全息大会上,一定会举世瞩目。   至于亚历山大,他说就是路上撞见了觉得这老头不顺眼便杀了,没什么特别的。问他为什么能够屏蔽全息天眼,他说自己以前曾为哈里·罗德尼倒卖过一些艺术品,那是哈里给他的一个小小见面礼,也是为了方便他做艺术品偷渡。   现如今不管官方认不认可这段不知源头的全息作为证据的价值,民众是不认可那个法庭上的犯人了。   至于这个琼斯,说是艺术家,但就那乏善可陈的生平来看,称他为星际流浪汉才比较恰当,有人扒出来说这位流浪汉还有个身患基因型罕见病的女儿,没有一流的医疗资源不仅不可能有治愈可能,还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这么看,他给人顶罪也不是不合情理。   于是话题又回到了死灰复燃的极端技术抵抗派头上,以及代替封立活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类人全息。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伦委会的中和派又被狠狠声讨了一番。488年之后关于智能全息的立法一跃严格起来,但那事到如今也过去了将近三十年,法律条文虽然不曾改变,但执法与司法却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对待类人全息的处罚也越来越没有那么不可承受。   这不能不算是中和派的“丰功伟绩”,实际上这一次的源城分尸案中,经手主导的地方警事和法官都是明显的中和派支持者。   面对沸腾的民意,纳尔森从容地接手了源城分尸案,与此同时中和派的民众支持率再一次大幅下降。   或许是为了应对这次的舆论,当天银河上就出现了不少关于戈尔菲诺全息基建的消息,主要是围绕着西区的重建,以及就业岗位大量提供。   洛伊德·罗德尼带着肖安去慰问接受岗前培训的当地民众的场景也赫然出现在了大众媒体之中。   戈城基建改造是本森·斯科特一力主导的,于是在中和派支持率断崖下降的这段时间里,本森本人的民众缘倒是没有收到过大的影响。   戈尔菲诺虽说是中央星系与第二星系夹缝里的边缘星城,治理不佳也就不怎么受他星城的关注,但它的全息基建改造计划确实各个星系都在密切观望的,毕竟新联盟已经五百多年了,再发达的星系也有破落的星城,有方法盘活自然是好的。   没过几天肖安又在西区碰到了洛伊德·罗德尼,他也不知道这位治安官大人怎么这么悠闲,工作日的下午也能一个人在贫民窟里瞎溜达。   “诶呀,肖总设怎么也在这里?”洛伊德笑眯眯地率先和他打了招呼。   “下午好,罗德尼先生。”肖安走到他身前一步停下,往他身侧看了一眼,接着问道:“今天怎么没看到周副官。”   洛伊德耸耸肩:“今天我休假,一个人出来逛逛。你呢?”   “西区工程两天后要正式开工,明天就是最终清场,我想在这里变成一片废墟之前再过来看看。”   洛伊德:“我也差不多。”   他们俩以前以后走在西区狭窄的小巷里。   洛伊德接着说:“其实我以前就在想这世上没有全息又能怎么样,我们这些碳基生物不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不是么。可伦委会总是在那儿宣传什么智能全息让人更有尊严地活着,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平等和谐。”   “你不觉得这话像放屁么?”   “还记得你刚来戈尔菲诺时看见的那辆报废车吗?只剩一个破落底盘,搭了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过时智能核就敢装成客用近地车到处乱跑的那辆。”   当然记得,肖安甚至连那车因为智能核故障全息外装剥离时,司机屁股底下老旧海绵坐垫的泛黄颜色都记得一清二楚。   洛伊德继续道:“表面弄得再花里胡哨又能怎么样,谁不知道这些光鲜靓丽之下都是一团垃圾?”   然而肖安没有回答,洛伊德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差点儿忘了,你可是我们的肖总设。”   肖安只是觉得这位治安官大人未免太过自我矛盾,一个联盟闻名的全息收藏家,甚至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一台高度类人全息,居然也会质疑智能全息。   “你说得有道理。”肖安回道,“不说智能全息是不是一种社会性的群体性的自欺欺人,但就现实而言,现在大量的社会问题本身就是智能全息引起的,星城与星城之间的竞争,围绕技术发展的争论和因此发生的流血事件。而且智能全息技术本身就是在一个发展的过程中,技术的领先与落后之间就存在莫大的差距。”   “但是发展存在先后是客观的,所有物质都有腐朽的一天,修修补补在所难免。”   洛伊德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是不能因噎废食一竿子打死?”   “戈尔菲诺不是正在做这件事情么?”肖安回道,“总不能让大家都回到原始社会。”   “也是,”洛伊德不羁地伸了个懒腰,露出休假期间懒洋洋地模样,“宁医生这段时间是回源城了?”   “诶呀,真是怪寂寞的。”洛伊德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声。   “听他说过两天就会来戈城了。”肖安说,“不过小刻那性子,就算来了也不会让罗德尼先生你的日常变得多有趣吧。”   “非也非也,”洛伊德摆了摆手,“作为患者和宁医生聊天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好的。”这位治安官大人不仅毫不避讳自己有病,还特别贴心地对肖安说,“肖总设有机会也可以尝试一下啊,反正一个窝里的,不用白不用嘛。”   肖安觉得这位治安官是在内涵他有病,但是他没证据。   “宁医生很贵的,我还买不起他的时间。”肖安学着洛伊德的表情笑眯眯地回道。   “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洛伊德摇摇头,“肖总设晚餐有预订了么,没有的话介意赏光吗?”   “当然。”肖安从善如流。   心里想的却是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当初源城那一场聚会上,洛伊德询问他们俩人关系时,他们答得模棱两可,所以让治安官大人产生了好奇心私下调查一二也没什么稀奇的。   或许他根本没有用上什么调查,毕竟肖安和宁刻的关系本来也就不是什么隐藏的秘密,可能只是宴会上与什么人闲聊了两句就知道了这些。   西区也没什么好看的,肖安早先就已经把这里转了个遍,只是居民都撤走了以后没了人气的人类造物显得更加破败了而已。   晚上当肖安在治安官府邸看到客厅里等候的宁刻时,意外之余果然在治安官洛伊德的脸上看到了好戏得逞的揶揄笑意。   这位治安官大人果然喜欢热闹。   “怎么提早回来了?”肖安问道。   宁刻倒是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肖安,不过他一贯面无表情,看起来没什么情绪变化,只回道:“工作处理完就提前过来了。”   洛伊德请肖安入座,让人准备上晚餐。   肖安向他敬了一杯酒:“还是得感谢罗德尼先生给我这么个大变活人的惊喜。”   “不客气。”洛伊德挑眉,“我很乐得成人之美。”   洛伊德八卦得明目张胆理直气壮,不过这位看起来一直都与众不同的治安官大人就算把肖安带过来是一时兴起,也不可能是毫无考虑的一时兴起。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宁刻回到戈尔菲诺以后第一时间来到治安官府邸大概率不是为了公事,至于私事——洛伊德下午才说过“作为患者和宁医生聊天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好的。”   晚饭结束,一直没有露面的李·周副官也出现了,请他们都去了会客厅。   对外这位类人全息有非常完整的生平,无论是从中心获得的资料,还是肖安自己的调查,李·周的履历都没有半点破绽。   他调到洛伊德·罗德尼身边是在新联盟历490年的夏天,在那两年前的夏天这位李·周士官的哥哥莱缪尔·周在闻名全联盟的那场七月流血事件里牺牲了,今天他的名字依旧镌刻在源城的烈士碑林里。   这兄弟二人长得一模一样,从那履历上来解释他们是双生兄弟。   “原本我还想去旁听源城连环杀人分尸案的庭审,毕竟封立也算是我的老朋友,很可惜那几天戈城事务繁忙我也是分身乏术。不过没想到他们好不容易抓到的嫌疑人竟然会是个冒牌货,这么一看也幸好没去浪费时间。”洛伊德感叹道。   “当初案子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被军委委任成了临时督察员,只不过戈尔菲诺这边实在没有合适人选又将我调来了这里,不然这几天被银河上沸腾民怨烹煮的就得再算上一个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惨死的老朋友冥冥中在保佑我,省的我淌这趟浑水。”   肖安笑笑:“说不定就是呢。”   “可惜,”洛伊德说着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拉平,失去笑意之后他的这张脸显得有些过分锋利,“现在看来真凶也已经华丽丽地死了,封立这仇无人可报,”他顿了顿又道,“或者说正义无处伸张,真让人挺无所适从啊。”   “逝者已矣,还请节哀。”宁刻的声音不咸不淡。   洛伊德随即扬起笑意,挥了挥手道:“算了,尘埃落定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正坐起来看着肖安颇为正式地道:“今天难得两位大忙人都在这里,择日不如撞日,我有个私人请求想要拜托肖总设。”   肖安眉眼微挑,显出些许惊讶神色,“治安官大人,有什么是需要对我用上‘拜托’这种字眼的?您可是我和小刻的救命恩人,但说无妨。”   “那我就不客气了。”洛伊德·罗德尼又带上了他那招牌一样的笑意。   而伴随着他的话音,坐在肖安身侧的李周一声不吭就褪去了全身的全息涂装,智能核随之关闭了“人格”功能,彻底抽掉了这具人类造物的灵魂,金属质地的‘身体’像远古地球人想象中的那些占领地球,消灭人类的机器人。   ——这大变活人搞得,整一个惊悚片进行时。   要是换个胆子小点儿的在这,怕不是要当场撅过去。   类人全息虽然被禁止,但是就技术角度而言,它并没有那么复杂,至少比不上一座城市基建的十分之一。   肖安适当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缓缓道:“亲爱的治安官大人,我可是遵纪守法,有职业道德的好公民啊。”   治安官大人回了他一个善意的微笑:“这可怎么办?虽然我也不是什么挟恩图报的坏东西,不过救命之恩虽不要求你以身相许,但搭我贼船一程也不为过吧。”   “洛伊德,那你还不如叫我以身相许来的快些。”肖安状似无奈地摇摇头。   “我可不快。”治安官首先表示看不上他的以身相许,看了眼宁刻后又十分体贴道,“而且我也没有夺人所好的恶趣味。”   宁刻早就上了洛伊德·罗德尼的贼船——他身为一名心理医生,有为患者保密的义务。联盟法律中对个人隐私的保护法相当严苛,程度并不亚于对类人全息的禁止。   类人全息全面禁止的法律出台至今也不过几十年,甚至压根儿就没有这方面犯罪与个人隐私侵犯方面犯罪想冲突时的判例。   鬼知道宁刻要是真因为告发自己的患者使用类人全息而上了联盟法庭,那些大法官们会怎么判。   不过这种事儿压根儿也不可能发生就是了。虽然洛伊德·罗德尼敢在宁刻面前暴露李周是智能全息,一方面时仗着联盟公民隐私权,一方面他自己就有巨大的影响力,但宁刻会不会被利诱不好说,却绝对不是个能被威逼的人。   他保持沉默不过是本来就不在乎罢了。   就算他的研究本身已经证明这么多年来层出不穷的,活死人一样的入梦症患者与智能全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也只是客观地在研究而已,寻找治疗的方法也只是客观研究所需要的方向。   肖安曾经在洛拉·扬面前夸过他医者仁心也不过嘴上说说,他比谁都清楚宁刻的那具完美身躯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心”。   肖安看着宁刻,他的爱人一脸风平浪静,做着最称职的旁观者。有时候肖安也难免感叹,这段时间他亲爱的弟弟简直就是个万能的借口,在哪儿都是最好用的那块儿敲门砖啊。   于是肖总设虽然有万般的不情愿,但迫于洛伊德不要脸地拿他的好弟弟威逼他,也就只能不情不愿地上了这条刻着罗德尼与军委双重大戳的贼船。   【作者有话说】   殊不知是宁医生费尽心机谋求来的庇护呢 第54章 无用的钓鱼执法   类人全息的维护并不复杂,其实和所有全息管家的基础设置也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定制款”会更多的体现所有者的取向,在细节上有所区别罢了。   封立死后,洛伊德·罗德尼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所以李周的定期维护落下了太多,肖安干脆给他做了全身检查。该说不说军委还是有钱,至少李周的这身超级材料是肖安见过最好的,杨城大学的实验室里也看不到这种等级的量下有这样的精度。   封立把细节做得也非常好,只是在界面上扫一眼基础参数,就能感受到这是件艺术品。   而类人全息和普通全息管家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格化,全息管家本质上和古代的家用电器没有区别,联盟伦委会有明确规定,全息管家不可以与人,与任何使用者产生“情感交互”,为了明确这样一个颇为抽象的概念,又洋洋洒洒地列了无数细则。   比如,所有的全息管家都有统一的笑容模式,被银河居民戏称为职业假笑——通过标准化消解个性的方式实现去人格化的目的。   所以当做完全部维护重新开机后,李周对肖安露出一个温柔又感谢的微笑时,饶是心大入肖总设,也不禁冒出了一溜鸡皮疙瘩。   不过也就只有一小溜而已,他从善如流地和自己的“患者”打了招呼:“欢迎回来,周。”   “谢谢,麻烦你了,肖总设。”   肖安轻笑,好像面对的是个大活人,而不是个什么人造物,回道:“叫我肖安就行了,别那么客气。”   李周点点头:“好,谢谢你了肖安。”   他又赚了一声谢谢。   “嗯,走吧。罗德尼在外边等着,以后我大概两个月帮你看一次就行,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只要不受伤定期维护甚至可以只通过远程操作。”   这话听起来实在奇怪,活着的碳基生物才会受伤,可活人又怎么可能用到维护二字。   实验室的大门打开,洛伊德就站在门边,他的右手扣在身侧,食指以一个固定的频率已经轻扣了许久。   直到看到李周。   他终于露出笑意,李周走过去给他一个拥抱,像是在外人面前克制了极致的亲昵与温柔。   肖安识相退场,去找自己的亲亲爱人。宁刻也在等他,只不过不像罗德尼那样一秒也不想多等待地站在门口,他在外边的走廊里。   古典洛可可式甜美而浮华的全息涂装让这里华丽的过分,空间里精致的光浮游出暖色调的磁场,让宁刻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冷淡了,当然如果他没有趁着这个空闲打开光幕处理工作,而是专心致志地等待自己的爱人那就更好了。   你看,演一个正常人是不容易,何况是一个正常爱人,这不就出现扣分点了么,肖安默默想到。   他走过去拍了下宁刻的肩膀,错身继续往前走,说道:“我亲爱的弟弟啊,但凡你提前给我发个信儿,我今天都不至于过得这么波澜壮阔。”   宁刻关了光幕跨步跟上他,又前言不搭后语地回道:“你心情不错。”   “是啊,”肖安也不藏着,“爱情嘛,多么美好又伟大的东西,甚至能够超越肉体和灵魂,‘真爱’这两个字单是存在就足够叫人心生愉悦了。哪怕旁观个几分钟,也是对着俗世心灵的洗礼。”   “不然影院里那些爱情题材的电影为什么能长盛不衰?”   “不是爱人么?”   肖安:“嗯?”   宁刻继续问:“你刚才为什么又叫我亲爱的弟弟。”   肖安一时失笑,心道这可真让人上头啊,哪怕心知肚明这是个虚假游戏。   宁刻只看到眼前人笑得漂亮的眉尾都飞扬了起来,光镀在他眼睛里,比花窗书房里那个古董壁炉里的火还暖和。   “你不是弟弟么,小七分钟也是弟弟,”肖安,“生下来是弟弟,永远都是弟弟。”   虽然这话也没错,但肖安的语气怎么听都像个欠儿登。他欠完也不等宁刻还口,摆摆手道:“不跟你说了,我得休息一会儿,你住哪儿,回我那儿吗?”   宁刻:“嗯。”   “那一起走吧,也省得在这儿当电灯泡。”肖安打个了哈欠,细致活就是累人。   戈尔菲诺西区工程正式开始动工,中央区的改造也同步进行,紧锣密鼓的工作相继展开,肖总设却悄悄溜了号。   他拿着戈城项目给的权限,走民用空间场在上午5点多戈城太阳都还没升起的时候回了一趟源城,正好是源城阳光普照的时候。   好像每年这个时候源城的天气都很不错,人工辅建的大气层之下,全息调控的气候就是这样宜居却缺少意外的惊喜。   集约的城市连烈士纪念场地都是集约的,巨大的石碑建在高处,汉白石阶好像一望无际。新联盟建立以来,源城所有应被祭奠的英雄都安眠于此。   虽然大部分被纪念的人能在这里睡下的可能只是一身簇新的衣衫。   今天是他与宁刻的生日,不是什么联盟公休日,只是一个普通的恰好天气还不错的工作日而已。父母会在下班以后给他们俩庆生,所以那之前的时间在他和宁刻的认知里他们也只是普普通通地去上一天班,没人知道他们的父母每年的今天都会来到这里。   来祭奠宁刻的父母。   肖安把一捧还沾着露水的菊花放在了纪念碑下,这里的天空总是那么蓝,显得白色大理石做成的纪念碑愈发圣洁无垢。   他曾经暗地腹诽宁刻扫墓前可能看了电影学习,实际上真正去看电影学该怎么扫墓的人是肖安自己,可惜的是他即使看了那些有的没的,站在这里时仍然一言难发。   一切都还在前途未卜的暗流里,他没什么能告慰在天之灵的。   近三十年的今天,宁刻的父亲死得尸骨无存,他的母亲即将临盆也依旧被绑架,被使用了当时最新的全息毒品,然后陈尸路边。   按以前的话来说,宁刻不仅是个遗腹子,还是个棺材子。   他出生前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父母,是个从尸体里剖出来侥幸捡了一命的“人”。   活下来了,却不是个正常的人。他母亲的尸体看起来几乎是惨烈的,身上遍布着那种毒品上头的瘾君子自残才会有的伤痕。但即使是在那样被外物控制,在癫狂里失去理智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后似乎也一直记得自己是一个母亲。   她竭力与肉身不可抗衡的毒品蚕食抗争,在非人的境遇里拼命保护自己的孩子,想活下来给孩子一个出生的机会。   万幸的是,她的孩子有了出生成人的机会,不幸的是,这个孩子的大脑在出生前就因为全息毒品的残害产生了难以估量的伤害。   多少医生多少会诊,都没有人能够保证他能活成一个真正的人。   巨大的纪念碑投射下的阴影因为时间的流逝慢慢偏转,直到将肖安完全的笼罩在了黑暗里。他站得太久,意识回笼的时候才发现小腿已经僵硬了,还好那条没有知觉的腿有着外骨骼的支撑,摔是摔不了的。   “我也不知道还需要多少时间,”他终于开了口,“五年十年,也或许还要更久。”   “但无论如何我会将恶者绳之以法,亲手把他们送上审判台。”   他天生上扬的唇角像是带着笑意,“到时候大概我爸妈的名字也能刻在这里,你们还能一起做伴聊聊往事,应该也挺好。”   “叔叔阿姨,你们会保佑我们吗?”白色巨塔一样的石碑旁卷起细微的风声,无人应答。他又道,“要是真有在天之灵,保护好他就好了。”   然后肖安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戈尔菲诺,并且在空间场等候厅里时看到了一个他不想看到的公告,内容可以简单概括,那个顶罪的星际流浪汉琼斯,在看守所里因为突发心梗抢救无效死亡。   纳尔森借调了他星系法医前来验尸,也没能靠尸检找到这人可能死于他杀的证据。   亚历山大·曼西毫无疑问是自杀,已经有猜测封立是死于亚历山大之手,虽然现阶段的证据还无法证明什么,但亚历山大·曼西生前确实有大量时间行踪成谜,还曾是个“极端技术抵抗派”。   如果他就是杀人再自杀的疯子,那么对于源城警察而言当然是件好事,至少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琼斯也就无关紧要了起来。   但这是站在找杀人凶手的那些人的立场上来讲的,对于纳尔森而言,能证明谁指使了琼斯出来顶罪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然而这人死在了他眼皮底下,线索全断了。   老流浪汉的个人终端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版本,唯一的用处就是在女儿的医院还能用来付钱,其他所有功能都干净地像张纸——本身系统也太过落后,大部分功能都已经卡得无法使用了。即使纳尔森让人进行数据复原,也没有找到任何又意义的资料。   汇款账单也仔细核查了一遍又一遍,可惜,除了能看出这个老流浪汉是个惯骗以外,什么证据也没有发现。   他供述中出现过得那个全息天眼屏蔽器早就在全息技术侦查科里被翻来覆去查了个遍,但是很遗憾这个东西在琼斯被逮捕前就被他自己物理破坏了,脆弱的元件没有修复的可能,相关数据也早就一应丢失。   唯一的作用是,其中一些私人产的元件确实出自哈里·罗德尼的庄园,且并不在联盟的公共市场上流通,算是证明了他和哈里·罗德尼之间有切实的关系。   至于哈里·罗德尼,既然敢利用维护民众安全的天眼系统给自己大开方便之门,那么多一个艺术品走私这种罪名也算不上什么。   纳尔森的脸色相当不好。   舆论场上也有各种阴谋论的论调出现,说什么的都有。   肖安晚上回到中央区的公寓时,宁刻已经换了一身舒适的居家服,看起来刚刚吹干的头发十分柔软蓬松,这边配备的全息智能管家正在放前嫌疑犯琼斯死亡的相关新闻。   肖安脱了西装外套,一边扯领带一边往里走,听着那些新闻心情愈发不好。   他原以为纳尔森能站到现在这样一个与本森·斯科特分庭抗礼的位置,多少也有些真本事,却没想到他连一个有价值的证人都护不住。   肖安不在乎纳尔森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要从琼斯身上找到他背后的真相,他只是需要这个真相。   现在看来,钓鱼执法也没有多大用。他当初在本森·斯科特面前说那些话,引这人推出一个假凶手出来堵住悠悠之口,也不过是想让那老狐狸能露出一些有可能被抓住的马脚。   他还是低估了这些人把自己摘干净的能力。也是,脏事儿干了这么多年,傻子也该总结出毁尸灭迹的套路了。   白白搭进一条性命。   “心情不好?”   坐在沙发上的宁刻不知什么时候把视线从全息屏移到了他身上,看起了很体贴地问道。   【作者有话说】   讲全息相关的设定是不是比较枯燥呀 第55章 腻死人的腔调   角色扮演能让高功能反社会上瘾的么,这种全息毒品都做不到的事情?   肖安走过去坐在沙发扶手上,然后把宁刻整个往怀里一带,下巴搁在人脑袋上,开始撸他蓬松的头发,虽然头发没有看起来那么柔软,但依然有种抱着大型动物的放松感。   他一边眼神放空,一边把半边身体的力气都压到了怀里人身上,叹了口气喃喃道:“是啊,心情不好。”   宁刻:“为什么?”   “新闻里不是报了么,又死人了。”   “他是猝死,不是他杀。”宁刻复述着新闻里的话。   肖安轻笑一声:“不管是怎么死的,你不觉得最近死人有些多吗,生命的逝去总是让人惆怅。”   “但今天是我们的生日。”   这句话好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关键词,整间客厅的氛围肉眼可见地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统一的出场设置变得飘逸轻盈,自墙角生出的鲜艳红色玫瑰瞬间铺满了客厅,簇拥着水晶搭成的透明璀璨的心,粉蓝的飘带扎成了各种小花的样子漂浮在空中,一旦被碰到就会像魔法世界的一样,砰得一下全化作彩色的泡泡。   换上毛茸茸布偶兔涂装的智能全息管家就在这样的空间里穿过一室梦幻的泡泡,在肖安与宁刻的面前放下了一个两层的8寸生日蛋糕。   肖安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这么大的蛋糕两个人得花几天才能吃完,真的吃的完吗,吃不完会不会太浪费?   然后才想到,宁刻居然会庆祝他们的生日。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蛋糕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就是这大兔子有点儿丑。”肖安说着撒开了他可怜弟弟的脑袋,坐到了沙发另一边的空位上。   被嫌弃不好看的大兔子智能管家可怜兮兮地先退了场。   原本纯色的沙发也沾了洛可可的味道,甜美可爱的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甜点屋内景。   他伏身仔细看那蛋糕,奶油的涂抹不是特别均匀,不过最近好像挺流行这种的,以标榜人工手作的温度,而不是冰冷的工业制品。上面没插蜡烛,但是用巧克力酱写了3和0两个数字,虽然只有这么两个阿拉伯数字,但肖安也一眼能看出这是宁刻的字迹。   “我昨天还觉得自己是个宝宝呢,今年就不得不接受已经年至30的现实了,怪叫人惆怅的。”   他也不讲究地直接用食指划过那个3,舌尖卷下指尖带着淡淡巧克力味道的奶油。   “喔,味道不错。甜而不腻,你也尝尝?”他说着那起切蛋糕的软刀和一旁的陶瓷小碟子。   宁刻却按住了他的手,说道:“过生日在吃蛋糕前不是应该许愿吗?”   小时候咱俩面对同一个插满蜡烛的大蛋糕时你都不会提许愿这种幼稚的事儿啊,宁大医生。   每次都是我说“小刻,我们许愿吧。”你才会装模作样地捧手闭上眼。   这让肖安有一种角色倒转一般的微妙的违和感。   “咳咳,许啊,一年一次难得的机会。来一起许吧。”肖安挑了下眉。   宁刻只是看着他,然后闭上了双眼,大概十五秒以后才睁开,说:“我许好了,你呢?”   “我当然也许好了啊。”肖安有些敷衍回道,目光早就移到了蛋糕上,“我来切蛋糕,正好今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宁刻却还在纠结上一个环节,有些不依不饶似的:“你许了什么愿?”   肖安没回答他,只是专注地切下了两块形状标准的蛋糕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小碟子上,他把其中一块递给宁刻,扬起一个笑才回道:“当然不能告诉你。没听过吗,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把一勺奶油递到唇边,两口吞了下去。   “要不我们唱生日快乐歌吧。小时候爸妈年年都唱的。”肖安放下蛋糕,“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宁刻,生日快乐!”   他一边拍手一边唱着,在最后一句时在宁刻眼前合十的双手,缓缓打开,无数的萤火从他的掌心中凭空散出,漂亮华丽的糖果屋也配合地缓缓变暗,只有屋子里的地灯風发出柔和的光。   萤火环绕着宁刻,甚至有一抹停留在了他的肩头。   他像闯入爱丽丝梦游记的异世王子,与这个有着兔子的世界格格不入,却也因为那些微弱的萤火,柔和了突兀锋利的轮廓,构成了这不和谐却美丽地难以否认的画面。   “怎么样,漂亮吧?当蜡烛了。”   这看起来简直就像玄幻世界的魔法。实际上这个梦幻玫瑰屋是全息商城里一份生日经典涂装,在情侣板块一直都有很高的评价。而肖安是这间公寓的屋主,拥有这间屋子里所有智能全息的最高处理权限,通过外设他可以随时对一切全息程序进行更改。   漂亮梦幻的萤火归根结底也就只是一串浮游数据罢了。   宁刻抬起手有一抹萤火停在他指尖。但这也是肖安为他写下的一串数据,他想。   他轻轻一吹,萤火飞离他的指尖,所有浮游的光点都随之熄灭,屋子里的主灯又亮了起来。   “很漂亮。”他回道。   肖安拿着蛋糕窝回沙发里,一口接着一口品尝这时隔五年的生日蛋糕,黄桃下肚,奶油粘在了他的唇珠之上,唇尖自然地探出想卷掉那一抹甜,却被人夺走了手中的蛋糕和勺子,唇珠也被人含在了唇间。   “你更漂亮。”说话的人讲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卧——槽——这谁顶的住啊,这人最近又看了什么爱情故事,哪儿学的这腻死人的腔调。要死了。   亲吻渐深,甜蜜的奶油与黄桃味充斥了呼吸纠缠的每一个角落,叫人上瘾。灯按下去,今夜还很漫长。   深夜应当是精疲力尽的,可肖安躺在床上并没能因为疲惫就入睡。   宁刻的呼吸声很轻也很平稳,他的手无意识地圈住了肖安的肩膀,肖安虽说睡不着但也不至于辗转反侧,就干脆一动不动地任由宁刻搂着他。   晚上睡不着果然很容易抑郁,肖安心想,虽然酣畅淋漓的亲吻与爱能安抚焦躁的神经,但耽于肉欲之后多少有些不可避免的空虚。   还是在这种日子里。   “你许了什么愿?”   宁刻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肖安睁开眼看着黑暗的虚空想到,是啊,我该许什么愿望?   我想要父母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刻入英雄的碑林,要宁刻知道自己的父母也是碑林里的英魂,要那些人为所有的悲剧付出代价,我要撕下这座城市所有虚伪的画皮。   但只是许愿是不够的,祈求神明是靠不住的。   第二天早上肖安起床离开的时候宁刻其实已经醒了,只是他没有动弹,假寐着直到肖安收拾好一切关门离开。   他知道肖安昨晚并没有睡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肖安需要得到治疗,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治好肖安,那只会是他。   肖安在戈城的工作日程安排得很紧,如果不是为了处理其他事情特意挤出空闲来的话,压根儿不会有空闲的时候,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宁刻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前段时间宁刻离开戈城并不是回了源城,而是去了一趟中央星系首都星。   中央星系首都星叫布卢瓦,这里有联盟最高法院,审理的案件也几乎都是有着对全联盟有所影响的大案。   这一次是一件关于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的案件。   被告费兹·亚当斯被判处长达143年的有期徒刑。   相比于源城的全息分尸案,以及无辜嫌疑人暴毙,还有戈城红衣女郎坠楼这些备受关注的案件,不久前在联盟最高法院结束终审的费兹·亚当斯案就像河底暗流,几乎完全没有受到世人的关注。   但这个人却是中央星系里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曾经的联盟货运有一家屹立了两百余年的公司叫菲亚,就是这位费兹·亚当斯的曾曾祖父一手创立的,发展最盛的时候几乎包揽了中央星系四成的星际物流业务。   费兹·亚当斯小时候也是中央星系有名的太子爷,不过很可惜他二十出头的时候,家族没跟上全息产业的发展,货运行业因为当时的政策冷遇受到打击,很快就被其他几家虎视眈眈的集团公司瓜分殆尽。   他的父亲当时一心想着保住家业,拼了命的变卖家产填窟窿,最后就是公司破产,自己也背上了巨额债务。他父母直接从菲亚总部大楼跳楼自杀,虽然法律意义上的所有的债务都随着他父母的死而尘埃落定,但家破人亡的费兹到底不可能继续过什么好日子,一些追债的地痞流氓也没有就此放过他。   世人再次听到费兹·亚当斯这个名字,是在十几年后他成了供应联盟全息基建的供货商之一时。家破人亡的少爷几经挣扎东山再起,听起来还算是个美谈。   如果他后来没有为源城的近地交通线添砖加瓦过的话。   宁刻清楚肖安一直觉得父母的死不是意外,他这些年应当没少为调查这件事付出心力,也明白在这件事情上肖安应该比他知道得多得多。   不过他也有办法从别的路径查到他想知道的事情,比如这一次在首都星监狱见到费兹·亚当斯。   亚当斯也没想到第一个来探监的人会是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不过也不算完全不相识,亚当斯在许多新闻上见过这个年轻人的模样。   隔着会见室专有的玻璃,宁刻率先开了口:“你好,亚当斯先生。我叫宁刻,隶属于稻田心理咨询所。冒昧前来,十分感谢你愿意见我。”配上宁刻这张冷淡怠慢的脸,听着就没几分真心。   “宁先生客气了。”不过费兹·亚当斯看起来倒是真的客气又礼貌,“不知道宁先生来见我是有什么事?我想我们应该不认识。”   宁刻对他露出了微笑,那种非常自然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我觉得你需要帮助,正好我可以帮你就抽空过来了。”   这话说的,好像有什么必须得达成的好人好事指标一样。   亚当斯:“我听说宁先生是心理研究方面的专家,不知道你能帮我什么?” 第56章 光鲜亮丽的朽木   “如你所见,我现在正在服刑。感谢联盟伦委会的人权运动,这个世界不再有死刑,不过我的刑期也远远超过了联盟时代的人均寿命。哪怕宁先生在终审结束的现在还能为我翻案争取减刑,恐怕也减不到我能活着出去的时候。”   “嗯,你说的不错。”宁刻不咸不淡地肯定了他,“我只是个心理医生,也没有庭辩方面的知识储备,恐怕没法在这方面给你提供帮助。”   “不过除了一线的心理咨询工作,我也是联盟所有‘入梦症’研究者当中,唯一一个有治愈入梦者经验的人。”   他这句话说完,明确地看到费兹·亚当斯的面色有了一瞬的变化,即使后者及时地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费兹·亚当斯对入梦症的关注不比任何人少,这十年间他甚至通过相关基金会匿名捐助了大量的资金和研究器材。   但他确信除了自己的亲信,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可能背叛他。   这个年轻的宁医生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或许是在诈他?   何况,至少在他还能接触到外界信息的时候都没有听到过任何入梦者治愈的消息。等等,他突然想到这位宁医生是那个曼西·亚历山大的主治医生。   但那个亚历山大严格来说根本不算是入梦症。   “亚当斯先生不相信也很正常,”宁刻说着打开了自己的光幕,一份保密级别极高的文件被打开,隔着玻璃放到了费兹·亚当斯的眼前。   上面记录的是一个叫做“贝西·尤诺”的女性从确诊入梦症到苏醒的全部过程,涉及到许多专业术语,一些保密等级高的内容也被隐藏,但这并不妨碍费兹·亚当斯看到一个入梦症患者竟然能在接受治疗后的数月之内苏醒,以及联盟伦委会委员长的印章。   这个人就是宁刻从戈尔菲诺带到源城治疗的那位入梦症患者。   真实性不用怀疑,但亚当斯仍然忍不住怀疑。   眼前这个年轻人最多不过三十岁,他就算再怎么天之骄子才进入这个领域几年?当初他加入伦委会的新闻在全联盟铺天盖地的时候,多少小报媒体在意淫他是靠脸吃饭?   他真的能做到?   “不过亚当斯先生,这只是一个个例。这套治疗方案并不具有群体适用性,每一个患者都需要在接受具体评估之后才能得到对应的诊疗方案。”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为乔提供最新的治疗,所有的诊疗费用都由我的科研经费出资。入梦症治愈观察期长达十年,在他苏醒后的十年里都可以享受到研究组的生活支援,虽然不可能比得过他从前的生活质量,但至少可以衣食无忧到他能独立生活。”   宁刻说到这里对亚当斯露出了今天的第二个微笑,“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   “至少在伦委会,乔·亚当斯可以活得好好的。”   这个人是纳尔森手下的人,是伦委会强硬派的人。   亚当斯脸上的小肌肉有些控制不住地抖动了一下,他就像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一样,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满脑的思绪。   他的刑期远远超过了他可能活到的最长寿命,再过几天他将会被送到第三星系的偏远小行星上服刑,运气好的话就是从此不再踏足中央星系,但是他的运气一向不怎么样。   或许在前往第三星系的途中他就会去见上帝。   他明白这是一场豪赌,但即使赌输了,乔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但如果赢了他的小儿子至少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这样的赌注实在是太诱人了。   “你想要什么?”费兹·亚当斯终于开了口。   宁刻来见费兹·亚当斯走的是提供心理咨询服务的志愿途径,能得到的会见时间比普通会见要长得多,全程没有任何电子记录。   但对于宁刻而言能划开这个口子就足够了。   这个会见室没有任何监控设备,亚当斯的话不会留下任何记录,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显得经过百般斟酌。   “……源城的近地交通线并不是统一建造的,智能全息设备能够覆盖所有公共交通之后大概五年左右,那后来建成的交通线或多或少都存在问题。”   “包括第305号线。”   是肖安的父母出事故的那条近地交通线。   宁刻:“是智能全息有问题?”   亚当斯笑笑:“智能全息能有什么问题,不过是程序与信号之间的转换。联盟每年培养那么多智能全息方面的人才,除了最核心最高精尖的技术,大部分公开的民用技术早就已经变得十分廉价。”   “没有油水的东西谁会在意?”   “超级材料才是真正赚钱的东西,不然我怎么会接受审判?我知道的,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还满意么,宁医生?”   宁刻凝视他的目光从头到尾都不曾有过变化,只开口问道:“你手上有证据吗?”   亚当斯今年127岁,在他面前宁刻再怎么是时代的新宠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他那已经冒出银丝的头发和愈发深刻的笑意似乎都在说这个年轻人真是天真。   “宁医生,你觉得我手上如果有证据,或许我们应该换句话说,如果他们觉得我手上可能有证据,我还能在这里和你说话,而不是因为什么匪夷所思的理由早就暴毙了么?”   宁刻:“亚当斯先生,你这句话让我想到了在智能全息大会上陈尸的封立。”   毕竟是个意外暴毙的智能全息专家。   亚当斯没有正面回复他,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宁刻不再继续问他,他在光脑上简单操作了一会,很快在亚当斯的面前呈上了一份文件,是乔·亚当斯的诊疗协议。   “明天我就会前往第一边境曼特尔星将乔接到源城的诊疗中心。”宁刻关掉光脑从位置上站起来,“不用担心,虽然是在源城,但乔会一直待在纳尔森委员长主持建成了新旗区。他不会再接触到那些光鲜亮丽的朽木。”   亚当斯也站了起来在宁刻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中躬身行礼,他祝这个年轻人好运。   宁刻在那之后直接从洛伊德·罗德尼的手上拿到了封立分尸案的所有资料,比源城警察查到的那些要详细得多的版本。鉴于肖安如今也已经上了洛伊德的这条贼船,他应该也会看这份资料。   但是宁刻那亲爱的哥哥显然比他想的还要大胆,他要求直接接触那个代替封立活了两个月都没有任何人察觉的类人全息。   “治安官大人,您不好奇么,如果那个类人全息真的出自封立自己之手,它或许代表了现如今联盟类人全息的最高水平,或许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的部分。”肖安在治安官府邸闲聊的时候如此说道。   洛伊德·罗德尼曾经和封立也算“亲密”的合作伙伴,就当时亲自到源城当这案子的督察官,以及他对封立分尸案资料收集之详细,案情推进之关注来看,他应该十分希望帮老友抓到杀害他的凶手绳之以法。   他自然也有途径接触到与封立案有关的一切物证。   但是罗德尼的表情却显得很微妙,像是有一瞬间的兴致缺缺,而后才露出他那标志一样的笑,说道:“好啊,只是那台类人全息确实惟妙惟肖,每次看了都叫人怪伤感的。”   好像那一瞬间奇怪的表情只是不想因为看到类人全息而感伤。   肖安就像没察觉到任何异常一样,只是顺其自然地和他约定了时间。心里想的却是李·周,如果封立的类人全息都能叫洛伊德·罗德尼伤感,那看着现如今的李·周,罗德尼岂不是要疯?   因为那段复原的全息影像,以及琼斯这个无辜嫌疑人的暴毙,中央星系首都星的警察厅彻底接手了这个案子,还查处了不少相关的源城负责人。也因此洛伊德·罗德尼是带肖安到中央星去看那台类人全息的。   “我亲爱的宁医生,你怎么也在这里?”肖安着实觉得自己最近在这样那样的场合见到宁刻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太频繁,这个伦委会强硬派的红人不是个大忙人吗?晚上在公寓见着他就算了,白天还能各种碰到实在是太巧。   宁刻今天穿着一身暗灰正装,鼻梁上架了一副银丝眼镜,比平常更有斯文败类的感觉。肖安算了算他得有一个月没和亲密爱人有什么深入交流了,看到现在的宁刻突然有些那什么上脑的冲动。美色误人呐。   “正好和我目前的课题有所交集,机会难得。”美人的回答有些冷淡,冷火却烧得肖纣王更加心痒难耐。   肖纣王面上挑眉点头,心里头却在骂自己满脑子黄色废料。   宁狐狸精似乎没察觉他身边这人满脑子不可告人,身形笔直地跟在罗德尼的身后,走进了封立案的证物陈列室。   “怎么了肖总设?”倒是罗德尼叫了一声似乎愣在原地的肖安。   肖安打了个哈哈,说道:“这地方的安保级别,高的让我有些不适应。”他们一路走到这里至少过了七道安检。   罗德尼耸耸肩:“毕竟是中央星系首都星,这两年已经算是精简了不少了,七月流血事件刚发生那会儿,这地方到处都围满了卫兵。”   “对了,你们俩都是那之后出生的,不知道这些吧,我估计教科书上也不会写。”   罗德尼说的没错,对于七月流血事件,普通教材虽然不至于一笔带过,但也确实不会写得多详细。   “那个时候军委的身份都不管用,本森来了也得一道一道走程序,可比现在严格多了。”罗德尼自顾自地说着,“不过那会儿的犯罪率其实也并不高。”   他说着忽然又道:“我说这么多干嘛,你们不是要看那个类人全息,它就在那儿。”他用下巴点了点西南方的一座纯白圆柱形封锁箱。   然后把一个卡型芯片盒递给肖安:“这是动态钥匙,肖总设你自己去开吧。”   “多谢了,治安官大人。”   肖安接过钥匙很快就打开了那程序复杂的密码锁,然而在场的三人没有一个人想到,当封锁箱的舱门打开时,里面竟然会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说】   抱歉!!!(滑跪ORZ)上周五开始出差搞学会,今天才有空回来更新最近三次越来越忙了…… 第57章 午后茶歇的时间   肖安挑眉回头看着一脸严肃的洛伊德·罗德尼,只道:“治安官大人,你应该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   后者神色不虞,他大概是通过内设在自己的个人终端上下达了什么指令,他们一路前来所过的七道关卡统统落下,这里再次变成“坚不可摧”的密室。   “抱歉两位朋友,”洛伊德·罗德尼难得地在眉宇间透漏除了些许疲惫,“我刚才将这现状报备给了首都星警卫署,安保人员马上就会到,我们恐怕今天都得配合调查了。”   洛伊德在接受戈尔菲诺治安官的任命之后就自动退出了源城那两起分尸案的督查工作,所以现在严格来说他们三个人和这两起案子都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理由来到安保级别如此之高的证物陈列室。   这件事情如果被有心人知晓,肖安或许还好,他毕竟只是个普通打工人,苦逼乙方罢了。但另外两位,一个可以成为攻击伦委会现任委员长纳尔森的口子,另一位本身就有很多人等着狠狠踩上几脚。   怎么看都很危险啊。   但意外的是,负责这一区域安保的少校赶到后并没有将他们三人分开问询。他和罗德尼寒暄间,肖安才意识到这位出自中央军委直系的治安官大人竟然走的是正常审批流程。   理由是肖安是专业的智能全息专家,宁刻是伦委会心理专家,特别申请让这俩人来做进一步的证物分析工作。   这好像也说得过去。   于是肖安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位罗德尼先生身为军委高层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少校保罗本来还想借着这次碰面在罗德尼面前刷刷脸,好歹混个脸熟。却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竟然能出这么大的纰漏,别说今后的前途,怕是眼下的饭碗都彻底保不住了。   “保罗少校你最好能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罗德尼说着扫了其他的封锁箱一眼,“这边要接受全面的检查,这么大一台类人全息也能丢,其他的东西你们还能有数么?”   保罗:“抱、抱歉,罗德尼中将,源城分尸案证物陈列室每日例行巡检,监控会留下所有记录,我能保证昨天的这个时候这台类人全息还完好地待在原地。”   “可它现在不翼而飞了,保罗。”罗德尼难得直白地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觉得你还有时间在这里和我掰扯它昨天是什么样子么?”   他说着一低头,腕间的光幕弹到保罗的面前,“现在是10点17分,我给你三十分钟,保罗少校。希望三十分钟之后你还能保留你的少校头衔。”   保罗艰难地咽下口水,然后向罗德尼行了一个军礼,转头给他带来的人下了几个指令之后立马头也不回地跑了。   罗德尼转头看向他的两位朋友,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抱歉,叫两位才来首都星就看了笑话。”   “走吧,我们去地上休息室喝杯茶,看看三十分钟之后能不能有结果。”   别人肾上腺素狂飙用尽气力的三十分钟,于这位见惯了风浪的治安官而言,也不过就是一杯茶歇的时间而已。他虽然显得威压十足心情不悦,但本质上又似乎并不在乎那个少校能不能找到丢失的证物。   三十分钟当然查不出什么东西,否则这台类人全息一开始就不会在那个可怜少校的手底下丢了。   他们调阅昨天巡检以后的全部监控,显示除了巡检人员没有任何人进入陈列室,包括今天同一时间洛伊德·罗德尼以及李·周、肖安、宁刻进入这里的情状也未在监控上显示。   监控显然被人做了手脚。   这里虽然只是个仓库,但好歹也是首都星上的仓库,是军委直辖的地界,能让人彻底黑了这里的监控系统,安保负责人还跟瞎了一样毫无察觉,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保罗不仅立刻被停职,还被单独隔离接受调查。   源城的两起分尸案背后也暴露了天眼的问题,这一次又是同类的问题,如果事情泄露出去,那么整个联盟是不是真的只有源城天眼有问题又会成为甚嚣尘上的风波。   何况,连联盟首都星都有这种安全问题,其他星城的居民要怎么才能安心,集体安全感恐怕会迎来一次断崖式下跌。   肖安原本只是想通过对封立类人全息的系统检查,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封立留下的线索,万万没想到还旁观了这样一场大戏。   这里作为首都星的物证保存中心,安保系统用的和军委大楼是一模一样等级。这都能被偷家,那联盟元帅在军委大楼被人无声无息地偷渡刺杀恐怕也不是什么小说里的编排了。   罗德尼在接到紧急召令前去参加十七委员会议前,派人走空间场现将肖安和宁刻送回了戈尔菲诺。   本来这件事就应该在首都星,在军委内部被解决。然而肖安和宁刻前脚刚进空间场,封立在源城广场活动的视频就被人传到了银河上——当然是那个类人全息。   于是又是一场狂欢。   原来的家用类人全息都是建立人格,也就是根据用户需求给他们造个他们喜欢或者说喜欢用的人出来。复制人格这种事情,即使在类人全息合法的年代也是命令禁止的。就和克隆人一样,伦理问题显而易见。   而这个封立的类人全息显然是一个复制人格型类人全息。   不过肖安和宁刻从空间场里出来就看到那些视频,画面中那个与真人毫无差别的类人全息在控诉,是在控诉杀人凶手吗,不,他正在慷慨激昂地控诉这个时代。   “……是谁杀了我,是那个穷空潦倒顶罪暴毙的星际流浪汉么,当然不是?那么是那个把自己也直接在全息纪念碑下的可怜的极端技术抵抗派余党?”   “或许是吧,他至少杀死了我的肉体。”   “可我早就死了。”   封立算是英俊儒雅的那一挂,他说到声泪俱下这张脸也依旧没绷,不知道他在做这张脸皮的全息时,有没有在微表情上给自己做什么臭美用的改动。   “我死在六十年前,在我走进这个社会,在我接纳这个时代的瞬间我的灵魂就已经腐朽,被这个肮脏的世界彻底侵蚀。”   “我犯下了数不清的罪孽,死有余辜,我是个罪……人——”   “——我有证据!证——明……嗞——嗞、的——罪恶……”   视频中的男人模样突然变得扭曲起来,如果开了全息模式,就能身临其境地感受一回那种大活人突然变成乐高马赛克的非现实感。   有人开了强力的全息干扰,类人全息立刻失去了自主行动能力,全息的人皮涂装在风化成“颗粒”后彻底消散,支撑肉体的全息材料因为程序紊乱而左支右绌,瘫成了一堆吊诡的东西。   七月流血事件后联盟出了不少反类人全息的电影,那里头似乎就有这样的画面,一度被戏称做鬼片。   之后视频就戛然而止,应该是被强制停止了摄影。不过摄影者是通过直播方式放出这段视频的,所以这段视频还是流出了。   看完以后肖安关了光幕,看起来似乎没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沉默的这几秒他已经通过耳后的内设把中心里关于这场风波的所有资料都调了出来。   中心里的资料比他想象的全。   竟然有人录下了封立走入源城广场后一直到全息干扰开启为止的全部画面。这段视频的角度是银河上没有的,也就是说中心正好有人在现场,拍下以后只上传了中心内网。   关联资料有个文件夹是“首都星证物陈列室”,肖安点进去看了,他和宁刻跟着罗德尼的行程赫然在列。   中心有军委内部的人。   原来肖安不是没有怀疑过,今天算是彻底证实了。   “回去么?”   宁刻忽然出声询问叫肖安一瞬间有些恍惚,不过他发愣也发得不动声色,旁人几乎看不出什么端倪。   “回啊,大老远跑了一趟,不仅很么都没看着还碰上这种事儿。”他没骨头似的和宁刻勾肩搭背,胳膊搭在人脖子上,手绕到前头去拍人的心口,“弟弟,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去买点艾草回来洗个澡去去邪啊。”   “倒霉催的。”   然后他就看见宁刻拉出光幕在自己的个人终端上划拉了记下,艾草的味道很快就弥漫到了他们周身。嗯……   这算什么,朋克熏香?精神驱晦?   宁刻同学果然不走寻常路。   “宁医生,我感觉我的肉体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洗礼,再这么下去可能就要升华了。不过我等凡俗还贪恋人间繁华不想就此飞升,所以,赶紧收了你的神通吧。”   宁医生倒是很听劝地收了手,然后说道:“刚刚的视频里,封立说他有证据。”如今已经前往第三星系监狱的费兹·亚当斯也说封立有证据。   “什么证据,证明这个时代该死,社会万恶的证据么?”肖安显得兴趣缺缺,“是真是假都不好说。”   “既然有人偷走了这具类人全息,那他们想在这东西身上做什么手脚都可以,这种随时能被篡改的东西,没什么好被放在心上的。”   肖安接着说:“说到‘证据’这两个字之后正好被治安署的那些人止住,不也很巧么。它手上要真有什么证据,何必慷慨激昂讲那么久,直接上证据早就万事了。”   “扰乱视听倒是一等一的。”   他三言两语把那类人全息口中的证据说成了铁定的“莫须有”,还拍拍宁刻的胸膛说,“我们宁大医生还是好好搞研究,别关心这种无聊的八卦了。”   就像是在银河上随便刷到了一些其他新闻八卦一样,随口说两句就随风去了。宁刻很清楚肖安不希望他关注这些事情,正如同今天在证物陈列室看到他一样。   这个人不希望他搅合进去。   于是宁刻配合道:“不是你以前说的吗,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把那句疑问变成“做正常人”的普通问句。   “嗯?是我说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你可别污蔑我啊。三十岁男人的名誉可是很重要的。”肖安继续勾着宁刻往停车场走,作为肖总设的派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他嘴上打着哈哈,实际上心里对那个类人全息所说的证据已经有了千百种想法。   所谓的证据,如果这个证据真的存在,他何必还走这样那样迂回的路,为什么不直接拿起那把剑呢?   不就是苦于这些人早已惯于摘出自己,叫人根本找不到他们的把柄么?   但是这个想法冒出没有多久就被肖安否定了。   这个证据或许是真实存在的,毕竟对于这些人而言利益才是永恒的。封立这种没有家族背景,纯靠技术混进那种圈子的人,对那些从小混在一起,家族关系错综复杂,利益牵扯无比牢固的人而言就是个纯粹的外人。   同流合污当然是取信于他们最好的方法,封立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对于封立而言,那些人或许从来没得到过他的信任。   那么留下证据就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在这个时代死得明白,或者说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但是封立家早就被搜了个底掉,这人的爹妈已经寿终正寝,似乎曾经有个兄弟但也不在世,他自己没有结婚也没什么固定伴侣之类的人,更没有孩子,本人一死全部财产就以查案为由被暂时冻结了。   源城的警方,后来接手的纳尔森,还有途中插了一手的洛伊德·罗德尼,以及现在的首都星警察厅。在这些人一遍一遍地确认之下,真的会漏掉所谓的证据么?   那么如果证据没有被漏掉,会被谁拿走了?   至少不会是纳尔森,这位委员长大人要是拿到了这种不得了的东西,怎么会沉默到现在。   肖安不太想思考证据已经被那些人给回收了的这个可能。   幸好还有一种可能,封立根本没有把证据放在自己的身边——肖安不禁自嘲,那么他就更不要想拿到手里了。 第58章 完美的亲密爱人   这段时间肖安几乎全身心都投入到了戈城的项目里,从设计图到最终成品的建设施工阶段是最磨人的,联盟政府投资的长期工程在资金控制和人力投入上都有非常高的要求。戈城虽然是个边缘星城,这边的土著居民们物质生活水平也极其低下,但联盟人权运动数百年,人权至上的伟大光火也早就把这颗星球给烧了个遍,肖安真的很久没有遇到过罢工示威这种运动了。   培训、待遇、福利,无不按照联盟标准待遇给予,最开始报名征集当地人手的时候各个都踊跃积极,学习劲头也值得夸赞。可这真正上工才一个月,说罢工就罢工了。   不过罢工这种事情也轮不到肖安来处理,有专门的劳动委员会出面和工人们自己成立的组织对接,他只是个监工的设计师而已。   而且,对肖安而言这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所以当宁刻找到这人的时候,发现他正窝在办公大楼休息室的沙发里睡大觉,脸上盖着一本不知道哪里扯来的《劳动法》。   休息室里铺着静音地毯,宁刻不用刻意掩藏就能悄无声息地走到肖安身边。他俯下身揭下了肖安用来挡光的《劳动法》,可这人只是在睡梦里皱了皱眉,然后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去了,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宁某人微微挑眉,这张通常像完美面具一样的脸顿时有了生气。肖安要是知道自己错过了这样的风景,一定会很遗憾。   宁刻通过个人终端对接了这间休息室的中控,给肖安躺着的沙发做了一个小小的改造。然后他也半躺上了这张现如今能躺下两个人的沙发,闭目养神。   过了该有一个小时,原本还双手抱臂规矩面壁的肖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侧过了身,一手抱着宁刻劲瘦的腰,一手捏着他一寸衣角,脸埋在了他腰侧的阴影里。   “卧——”睡梦中醒来的人被自己抱着的温度吓了一跳。幸好素质还在,没彻底粗口出口。   宁刻小心收拾好自己唇角不自觉露出的微笑,对上了肖安那双还有些怔忪的双眼,看着里面的惊吓慢慢转变成放松又渐渐带上不解。   “你怎么在这儿?你那边儿也有人罢工了。”肖安看到是宁刻就放松了,他掩着嘴,边打哈欠边说。   宁刻喜欢他打哈欠是眼角眯起的弧度,像是午后晒太阳的肥猫。他静默地欣赏了一会儿才说:“没有,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哈?”肖安连哈欠也不打了,一脸问号地看着宁刻:“为什么?”   宁刻:“不是说西区工地罢工了么,我怕你会受影响。”   他这话说得十分真诚,然后真诚地看着肖安的一张脸慢慢皱巴了起来。   “你,”肖安的语气有点迟疑,“吃错药了?”   宁刻眨了下眼睛,没回答。   肖安立马坐直了起来,那利索的动作好像还微妙地和宁刻拉开了距离。   “等等,我最近总是这里那里地遇到你,就连上次去首都星你都在,你故意的?老实说你在戈尔菲诺到底是做什么项目?”   宁刻依旧保持着淡定的姿态,“保密项目。”   “是故意的。”   宁刻感受着肖安的视线绕了自己一周,看着他像是带着莫大勇气问出这四个字:“你在干嘛?”   宁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那拉开的距离,看来只能点到这里为止了。   “你很忙。”   肖安:“今天不忙。”   “是啊,也就一天不忙。而且你现在的工作重心都是在戈尔菲诺,如果我不借着现在这个项目过来,恐怕接下来几年都不会和你有什么相处的时间了。”   这话也没错,可似乎反而让肖安更加不安了。   “我想多陪在你身边,安。”   宁刻看着那漂亮的脖颈上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很难想象肖安会因为紧张而下意识地咽口水。   肖安:“你——”   肖安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宁刻先把自己的话讲了出来:“亲密爱人不应该这样么?”   “数据表明,长期分居的伴侣,出轨和分手的几率都非常高。”   他看见肖安笑了,好像无可奈何似的摇了摇头,“我们就非得要做那么‘完美’的爱人么?”   “当然。”   肖某人无奈扶额,“我可服了你了。随你吧,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好歹我之前也算是答应你了,当哥的也不能言而无信。”   他一边说着一边越过宁刻的大长腿走下沙发,同时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重新穿上西装外套,顺手捋了自己的两把头发,又把自己拾掇成了衣冠楚楚的样子。   “不过下次在这种公共的休息室你可别就这么大喇喇地躺我身边,就算是亲密爱人也不代表在这种工作的公共空间里可以这样。”   “被人看到了多不好。”   宁刻跟着站起来,他也半坐半躺地在沙发里窝了得有一小时,可那一身皮愣是半点褶皱都没有。   “你很介意?”   肖安回过身拍了拍他的脸,“正常人都会介意的。”   “哦。”宁刻乖巧应声,却在肖安转头时从背后抱住了他,“你不用介意,我进来的时候落了锁,没有别人能进来看见。”   肖安下意识抓住那紧扣自己的臂弯,“你还真挺有天赋的哈。”   这种刺激的偷情play都能无师自通,肖安捏了捏宁刻的手臂,刚想开口让他松手,休息室的门锁就被人转动了。   不过宁刻确实锁了门,门没能被打开。   宁刻抱着肖安,感受到了怀里人那一瞬间心脏猛然的跳动,肖安竟然会因为这个而感到紧张,宁医生愉快地在自己的诊疗记录上添上了一笔。   他那秘藏的文档里有无数这样的记录,每一笔都是肖安确实爱着他的证明。   每一笔也都是他希望能留下,而不是在自己的爱也暴露后就彻底消失的珍藏。   宁刻放开了肖安,施施然地走过去从里解开门锁打开了休息室的大门。   门外的人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宁刻,不过宁刻多少猜到了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戈尔菲诺全息基建改造案原本就是本森·斯科特一力主导,他和封立算是老搭档也不为过,去年本森·斯科特虽然卸任了伦委会委员长的职务,但戈尔菲诺的案子仍然归他领导,这方面的权利和义务并没有改变。只不过本森虽然不是委员长了,也依然是中和派的领袖,他忙碌在各大星系,手上也不止戈城改造案这么一个工作,能分给戈尔菲诺的时间十分有限。   可是这里发生了大规模的罢工活动,本森当然得赶过来。处理好了他多少能收回一些名望,就算不再竞选委员长也可以利用自己的支持者们推举自己阵营的委员上位。   但是如果处理不好,那么中和派又会面临一次巨大的打击。   “宁医生?”本森有些许惊讶,但很快就露出了柔和的笑意,对宁刻伸出手,似乎丝毫不介意他是为自己对手服务的人,“好久不见。”   宁刻短暂回握两下就收回了双手,“好久不见,斯科特议员。”   “你可以直接叫我本森。”笑意加深。   宁刻礼貌地点了下头但是没再出声。   肖安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十分亲近地本森·斯科特交换了一个拥抱,说道:“我猜你今天也是要过来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吗?”   本森的笑意有些无奈:“还没呢,事务官和工人代表已经对接了三次,我看过他们的会议记录,确实有些棘手。”   这两人说话间,沉默的宁刻就成了英俊高大的背景板,他没有错过本森逡巡在他和肖安之间的目光,但也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而已。   他们说着走进了休息室在沙发上上面对面地坐了下来,肖安顺手给本森倒了一杯茶,自己面前也放上了一杯。然后宁刻就坐到了他的身边,肖安看了他一眼,认命似的给他也倒了一杯茶。   “宁医生今天也休息吗?”本森随意地问了一句。   宁刻倒是没想到这位前委员长赶人赶得这么急切,不过他一向顶着一张高冷皮,装听不懂话中话的时候十分好用,直说:“调了半天休,来找肖安吃晚饭的。本森先生,要不要一起来?”   本森:“哦,这倒是巧了。我也是想着难得能过来源城,正好找安一起吃顿晚饭。”   “那就一起吃吧,我估计晚上洛伊德也会过来,”肖安插话道,“正好大家一起吃一顿。”   他说着把话题又转了回去,问道:“所以他们的诉求是什么,大概什么时候能顺利复工?”   本森摇了摇头:“不好说。”   他指的应该是复工时间,又道:“你知道古地球时代的部落么?”肖安点头。   “人类社会科技大爆炸后几百年,依然有许多贫瘠国度的居民没有彻底从原始的部落生活过渡到现代社会的生活构架里。”   “这些人生活的地方通常难以发展农业,渔牧资源也有限。同一块土地上的人们以血缘关系自然划分形成部落,为了争夺那一丁点儿生存资源你死我活。比邻而居的两个部落或许只隔着一条铺满碎石的街道,却有累积百年的世仇。”   “如果资源增多,每个部族都能得到好处,你觉得他们会忘记曾经那些因为争夺一块羊腿肉而打得头破血流的过去握手言和吗?”   肖安回道:“或许会。前提至少是他们彼此都觉得自己得到了足够平等的好处。”   本森的笑意加深,并不掩饰对肖安的欣赏:“安,你果然比我想的还要有趣。”   “你说的不错,倒不是争着想要更多东西。戈尔菲诺居民对公平的追求比我们想象地还要执着,只是他们追求的公平和我们按标准执行的公平有很大的差距。”本森摇摇头,“三轮谈判,我们还是没有弄清楚他们到底觉得哪里不公平了。”   “我只是个设计师。”肖安谦虚道,“如果不是接受你的邀请,恐怕未来十年都还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星城级别的项目。”   “以前做的都是小项目,我可以直接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把成品做出来,也不需要把这个过程外包出去,所以执行层面的问题就很狭窄且容易解决。但是星城级别项目的执行工作,就像要隔空调动别人的手脚,不是自己的脑袋动动就能做到的事情。我想总要知道那些手脚究竟长在什么人身上,如果放到这里来说,我们至少要知道这些工人都来自哪里,哪座街区哪个生活区。”   本森点头,沉吟道:“你说的有道理。”戈尔菲诺贫瘠暗淡,但也一样是复杂的人类社会。他已经明白了肖安在说什么。   “现在只是项目的初期,就算联盟中央尽可能限制了机械工具参加工作,人工岗位依旧是有限的,第一批上岗的工人都是在培训学员里通过统一考试选拔出来的。”   “这本来该是非常公平的事情。”   “但这种公平也带着前提,”肖安接着说,“在我们制定的标准下或许是公平,可对于他们而言这种标准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第59章 不一样的公平   统一考试选拔的公平在于根据实际习得的技能选出最优秀的学员们,这种公平的前提单纯出于技能角度出发,就像古代的统一高考一样。   但是这对于戈尔菲诺的人而言这就是打破平衡的最糟标准。   戈尔菲诺的贫民区只是个外星城的戏称,不说除了中央区以外的各个区,就算只是西区之内也从来不是铁板一块,这么多年下来各个地下老鼠一样拉帮结派的小家族势力之间也算一直维持着和谐。   原来,在这座星城除了成为巴朗家族的走狗没有“出人头地”的办法。但“走狗们”的保质期是很短的,再狠的大哥也说不好明天早晨是睡在温柔乡里,还是被一床草席裹着。   但戈城改造案待遇优厚,技能培训后在工作里实际表现优秀的,将来在改造案后也能成为正式的职员继续做维护工作。谁都知道全息工程是现在最赚钱的产业之一,谁能乘上这股东风谁必定是能发达的下一个人。   那么现在哪个势力下能有更多人成为戈城改造案的工人,未来哪个势力就能掌握更多中央区以外的资源。   “这么多年,我们可能越走越脱离我们扎根的地方了,”本森感叹了一句,“无论是全息还是我们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活在这个宇宙里的人而做的。”   他站了起来,“安,多谢你。我先回去和事务官们开个紧急会议,晚饭时候再见。”   肖安:“晚上见。”   本森转向宁刻:“宁医生,先告辞了。”   宁刻站起来送他:“慢走,斯科特委员。”   本森·斯科特颔首离开,在休息室的大门自动关闭之前,他看见宁刻走到肖安的身前彻底遮挡了他全部的身形。   宁刻帮肖安抚顺了他脑后翘起的发梢,然后坐回了原位,闲聊似的说:“你觉得统一选拔考试下的公平不算公平?”   “新联盟伊始不就已经取消了联盟统一考试么,每个人都能就近入学,全部都是申请制,当然要是家里有钱,想去其他星系就学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统一选拔。”肖安往后一仰,“世界上的公平本来就都是画地为牢才有的公平,往牢狱外踏出一步便会是完全不一样的规则。”   “画地为牢么?”宁刻看着肖安的脸,他现在的表情很放松,或许是因为刚才和本森斯科特的那几句话……   有这么开心么。   虽然知道肖安在那个本森委员身上是想要得到点别的东西,但宁刻还是难免感到不爽。他希望眼前这个人能每天都像今天这样阳光明媚,却又希望他能将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多么矛盾。   可情绪就是这种东西,没有时或许就只是一片空白,但当虚空的神化身为人,那么好的坏的,温情与嫉妒,爱与控制就会一哄而上。   “是啊。公平正义嘛,也不能说没有。”肖安捧着杯子喝了两口水,他从来不在宁刻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心情好话自然也跟着变多了,“追求的话就有,不追求的话那就是个伪命题了。”   “诶,你过来。”肖安放下杯子,一脸坏水地冲宁刻招了招手。   肯定没什么好事,但好奇心依旧驱使着宁刻往肖安的身前凑去,后者解开衬衫袖子把手腕露在了宁刻眼前。   “好弟弟,我的亲亲爱人,来帮我一个忙。照这儿咬一口。”   虽然宁刻知道肖安的目的,但是多少有点儿火气冒上来了,他默默把情绪压下去,给了肖安一个无语的眼神。   “就咬一口,快点快点。”肖安大概是见他不为所动,眼神微动又补了一句,“不是亲密爱人吗,晚上我们就去那俩倒霉单身汉面前秀去,怎么样?”   宁刻也不理他,抓住他的胳膊就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到那寸皮肤差点见血。   “嘶——够了够了。”宁刻咬的太狠肖安也不敢挣扎,只能拍这人的肩膀。   直到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宁刻才终于松了口。   肖安倒也不怪他咬太深,转着胳膊看了两下表示很满意,“多谢啦”。   然后他站起来脱了西装外套,把自己的衬衫揉皱巴以后重新穿上,又欲盖弥彰地套上那件外套。   “OK。你陪我再坐会儿再出去吧,等个二十分钟。”   宁刻原本只是默默看他这一系列动作,听他这句话才接了一句:“你这样别人不仅会认为我是个控制狂强奸犯,还会觉得我早、泄。”   “噗,”肖安没忍住笑出声,赶紧见好就收地拉住自己要狂奔的表情肌,找补道:“那再过半小时——不行,绝对不行。”宁刻微微偏头看他那冷淡的目光让肖安意识到这绝对不行,“我们做事还是要实事求是的,宁医生怎么也得一小时才行。”   “我们过一个小时再出去。”   “不过我们宁医生还在意这个?”肖某人显然管不住自己在宁刻面前想要调戏的嘴。   宁刻眸色一暗,他顺着肖安探向他的姿势按住了肖安的后颈,“既然我们要在这里再呆一个小时,不如让我把你的精心表演都给坐实了?”   肖安眸子一转,栗色的眼眸把宁刻的脸完整地圈了进去,原本就自带笑意的唇角愈发上翘,他顺着宁刻的力道贴到他的脸侧,望着他的双眼几乎咬着他的唇角说:“别这样勾引我小刻,万一我忍不住了怎么办?”   宁刻:“为什么要忍?”   “啧啧啧。”肖安拿开宁刻搁在他后脖颈上的手和他拉开距离,“我是真羡慕你。”   他说着在宁刻唇角啵了一下,“好啦乖,剩下的晚上回去再说。晚饭可是场硬仗,我得保存点儿精力。”   宁刻想抬手摸一下被亲吻过得唇角,但他克制住了。但是肖安这句“好啦乖”一下子让他回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以前的肖宁刻是个怎样的人呢?   宁刻对儿时的自己是模糊的,他那时全部的记忆几乎都是由肖安钩织起来的。   “好啦乖,告诉哥哥是谁把你堵在这儿的好不好?”小肖安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拉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   肖宁刻:“我不认识他们。”   “看起来倒是确实没受伤,”肖安回头又将他仔仔细细上下看了一圈,不放心地又问道:“那些人真的没对你动手?”   肖宁刻摇摇头。   “下次再遇上这种事情第一时间把定位发给我,我会马上到你身边的。”   “不过这也不是办法,你不能别人叫你去哪儿就去哪儿了知道么,虽然说源城治安好,不过……”12岁的肖安欲言又止。   其实这也扯不上什么治安问题,最近这两年这种事儿其实也不少,基本就是喜欢宁刻的小姑娘小男孩把人叫出来要告白。   宁刻虽然从小就面无表情,奈何长着一张好看的脸。   而且这么多年一起生活一起学习的日子里,只要肖安把“礼貌”“规矩”“正确的反应”这些东西化作实际的行动教给他,他就会一步不落地跟着执行。几乎AI一比一复制的表现还要精准,可惜目前还缺少自动更新升级程序。   肖安现在深刻地觉得“乐于助人”这一条程序的具体路径需要好好改版升级。   “算了,反正你还小,这几年全都拒绝了也没事。”肖安停下脚步,对弟弟认真说:“以后再有人叫你出来,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统统拒绝就行了。好么?”宁刻点了头。   记忆里的自己像一块被岩浆淹没的石头,五感六欲都被蒙在硬壳里,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感受都是迟钝的。   可那仍然是值得怀念的日子。   至少肖安不需要为了追求他希望存在的虚无缥缈的正义而殚精竭虑。   至少那时候的肖安是无忧无虑的。   宁刻从朦胧的回忆里出来,问道:“你要再眯一会儿?”   “嗯?哦,嗯。”   “把你的腿伸出来。”宁刻说着也没等肖安回应,便把他的右腿架在的了自己的膝盖上,把肖安的外骨骼卸下,给他做了按摩。   肖安只是抬眼看了一下便任由他去了。   只是肖安似乎小憩也并不安稳,时不时眼珠微转睫羽也在颤动,根本就没有入眠。   这个状态宁刻在源城那栋公寓里看到过很多次,有时候是通过肖安不知道的天眼。   这种状态除了睡眠质量不佳,也有其他的情况,那些装了内设的人通常会有这样的表现,闭上眼就能在信息世界里畅游。   宁刻知道他会定期和某些人进行联系。   其实肖安很谨慎,他不会在外人面前这样,只会在他面前放松警惕。   过了一会儿他看肖安睁开了双眼,于是才开口:“我听到一些消息,封立类人全息说的证据似乎确实存在。”   肖安看向他,问道:“纳尔森委员长那儿来的消息?”   宁刻:“他在追查。”   “让你知道这些,他想让你也帮他查?你不是搞心理研究的么,这块儿帮不到他吧。”肖安听到他的话变得警惕起来,他不想宁刻掺和到这种危险的事情里。   “只是请我帮他做了封立的人格分析。”宁刻似是没有察觉他的紧张。   肖安轻声哼笑,“人格分析这事儿吧,我觉得和古代算命也没多大区别,你们委员长还信这一套呢。”   “你分析出来的结果,也是倾向于他会保留证据?那你能算出来他会把证据藏哪儿吗?”   宁刻:“我不是神婆。虽然就目前登记在册的资料看,封立确实已经称得上是狡兔三窟,但也难保他除了这些房产以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重要的东西。也或许他一开始就把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了他可以信赖的人。”   肖安:“可以信赖的人?我的封大师兄身边有这样的人吗?”   “他确实没什么直系亲人或者兄弟姐妹在世,也没有固定伴侣。学生倒是有不少,但更多还是工作中的上下级关系,很难说他有什么人值得信赖。”宁刻回道。   “不然他干嘛造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类人全息出来。”肖安嘴上虽这么说,但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名字——埃文斯。   他和封立共同的老师。   只不过肖安的时代太晚,他成为埃文斯的学生时,封立这位大师兄已经和他们的老师形同陌路太多年了,肖安甚至不曾从埃文斯的嘴里听他提起封立这个名字。   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肖安看着帮自己把西裤往下放整理好的宁刻想到,可他和他眼前这个人也算不上什么志同道合。   却被宁刻打断了纷繁的思绪:“你现在是我的亲密爱人。”   “嗯?”肖安疑惑地看着做好一切的宁刻,什么意思? 第60章 利己主义的疯子   “我却要陪你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演戏,”宁刻握着肖安的脚踝,“会很不爽。”   肖安挑眉,漾出笑容:“亲爱的,你总要体谅体谅你的亲密爱人吧。”   “我当时只是想在他面前表演和你不和而已,谁让你是纳尔森委员长跟前的红人呢?要让他知道我真是你的亲密爱人的话,我现在就不可能是戈城项目的总设了。”   “人嘛,总是要屈服于世俗赚钱吃喝的。只是谁能想到呢?”说道这里肖安脸上露出了一些微妙的,或许他也没想着在宁刻面前掩饰的厌恶,“令人尊敬的本森·斯科特前委员长大人,一把年纪了还想玩忘年恋。”   本森·斯科特对于肖安的好意,或许是出于对其能力的欣赏,也或许是某种想要救人于水火中的英雄情节。   但无论哪一种,哪怕本森是个看起来温柔睿智又绅士的男士,只是有好意这一点,就足够——   “叫人怪恶心的。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宁刻:“这么讨厌?连那只玩偶都被你塞进仓库看也不看一眼了。”   “怎么,作为联盟首屈一指的年轻心理学家,想对说我有病就需要治?”肖安反问道,他其实就像不曾在宁刻面前掩藏自己的所有情绪一样,也没掩饰过自己这方面不正常。   “你想治吗?”   这倒是肖安不曾思考的问题。   肖安:“也不是不可以,权当给你当个样本了。不过你的主要课题不是入梦症么,有空闲来管我?”   “临床上需要面对的是各种各样的患者。”宁刻松开了肖安的脚踝,“我又不是专家。”   很好,还学会讽刺了。   “好啊,那你给我建个病例档案呗。我需不需要走稻田的预约流程?啧,我看过你们咨询所的价目表,你这个头牌可贵了,我会不会被你掏空?”   宁刻:“钱包不会,别的不好说。”   肖安吃惊又失语地看着宁刻,走到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宁刻,你不是被什么脏东西夺舍了吧?”   讽刺就算了,车都随便开了?   “我说宁医生,你跟我讲就算了,别人面前可千万别乱说,当心被你的患者投诉性骚扰。”肖安说着又道,“虽然你顶着这张脸,反过来被人缠上的可能性更高。”   宁刻和肖安的终端上同时进了信息,是洛伊德·罗德尼,他们的治安官大人邀请他们参加今天的晚宴。   肖安看着消息露出笑容:“走吧,该赴宴了,我控制狂强制癖的早——唔。”他被宁刻捂住了嘴。   那位代表过巴朗家族的佐恩·巴朗也来凑了这场热闹。   宁刻看着肖安如鱼得水似的丝滑融入这些人之间,听他们一个个肖总设、肖小友、安的称呼着,简直其乐融融极了。都不用他配合肖安演什么,自然而然就成了不受待见的外人。   席间佐恩巴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肖安身边,也不管罗德尼这个治安官和斯科特这位前委员长聊戈尔菲诺的民生大事,外头如火如荼的罢工案似乎也和这位巴朗没什么关系,就拉着肖安侃全息史。   这位兄台在这方面的造诣比肖安高出了不止一座全息纪念碑,肖安当初的史论课全是临时抱佛脚才过的,只好和他讲点野史瞒混过去。   罗德尼和斯科特在那里三言两语地商量好了和罢工代表的谈话方向,也算吃了顿轻松的饭。   到晚上十点,罗德尼派人送了喝得人事不知的佐恩·巴朗回去,肖安也被佐恩·巴朗敬了不少酒,走路都有点飘。不过宁刻显然很清醒,于是肖安挥挥手冲罗德尼和斯科特道了别,就被宁刻拖走了。   罗德尼和斯科特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斯科特委员今天借住治安官府邸,并不用离开。   本森·斯科特:“他们在戈尔菲诺一直住在一起?”   “是啊,如胶似漆,怪叫人羡慕的。”洛伊德·罗德尼懒洋洋地回道。   “你知道肖安的父亲是谁么?”   罗德尼看了他一眼:“他老师是埃文斯我倒是知道,不过爹妈是谁——我一个军委的,也不搞人口普查。”   斯科特像是没听出他言语的讽刺,又或者根本不介意,只说:“他父亲叫肖向山。”   罗德尼挑眉:“这倒还真是个久违了的名字。”   “我和莱缪尔进入第一军校的时候,肖师兄已经快毕业了,我记得他毕业后没有入军队,而是进了警察系统?”   斯科特:“从中央星系星际刑事犯罪侦察科源城支部的大队长一路干到了的支部长,三级警监。”   星际刑警队也是宇宙时代应运而生的产物,在空间场以及星际跃迁技术还不那么成熟的时候,通过地下航道逃窜的星际重型犯是各个星系都极为头疼的问题。为了联合调查以及抓捕的行动能够顺利进行,就特别成立了星际刑警队,后来慢慢发展成了驻各星城的固定机关,从旧联盟时代延续至今。   “我正式入伍以后就很少关注外面的事情了。”   “也是。”斯科特和罗德尼虽然是在七月流血事件之后才相熟的,但他也对罗德尼的事情有所耳闻,“几年前源城发生了一起近地交通线紊乱事故,肖向山和他的夫人,也同为源城刑警的弗莉佳·赵都死在了那起事故里。”   “是么,这真的是太遗憾了,怪不得这些年我都没有在听过这个名字了。”罗德尼看着近地车飞驰后带起的极光似的蓝绿光尾,目光却远的像是跨过了时空,“肖安是他们的儿子啊,可惜一个残疾人也只能当个设计师工程师了,继承不了父母的遗志。”   斯科特棕色的眸子在夜色里显得晦暗,他说:“‘残疾人’这种遣词早就被伦委会认定为歧视性言论了,罗德尼治安官。”   罗德尼轻笑:“怎么,斯科特前委员长要参我一本么?”   “他在遭遇事故之前的志愿都是成为星际刑警,直到确认左腿无法恢复才转了志愿。”斯科特把话题转了回去。   罗德尼似笑非笑地表情愈发明晰,对斯科特说:“我记得当年积极推进人体组织培育移植伦理审查法案的时候,你也下了很大功夫吧?”   “听说纳尔森那边最近要启动一些法案修正程序,你说会不会包括这一部分?要不你也动摇一下年轻时候的信念,让这法案改改?”   “那我们可爱的肖小友就能通过自体神经培育移植手术恢复成‘正常人’了,多好。”   “不是喜闻乐见的结局吗?”   本森·斯科特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改变,他说:“‘以人为本,守住边界,保护可能’是伦委会的宗旨,也是基石。”   “呵,你这话说得像个保守的强硬派,是被那个现任委员长夺舍了?”罗德尼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屋内走。   斯科特跟着边走边道:“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你身边工作,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为人,还是能力?能力的话确实不错,星城级的设计与规划也井井有条,供稿能从A到F,是个合格的乙方。我看他这个案子做的不会比封立来做差。”   “至于为人——”他弯着那双弯月似的狐狸眼,“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吧。”   见斯科特不说话他又接着道:“和那个纳尔森面前的红人一样,用你们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活接油水多的,人搭有财有势的,该利用的都利用,不见心慈手软。”   这刻薄的言论,也不像他在肖安面前时,彼此友好互助你来我往的样子。   “不过……”罗德尼忽然收敛了些笑意。   斯科特:“怎么了?”   “我原本以为他们是奸夫淫夫的好一对狗男男,现在看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这话指的明显是晚间看到肖安手臂上“不经意”露出的凌虐似的齿痕的事,他又揶揄地问斯科特,“你怎么只问我肖安,不问问那个宁医生?你这次在伦委会里失势他该是出了不少力吧,毕竟现在年轻选民看得都是脸。”   斯科特没接他这刻薄的话茬。   于是罗德尼继续道:“我认识他以后就在想,高功能社会性病态者真的能长成一个正常人么?这种在古地球时代一般都会被直接叫反社会或者精神病。不得不长时间和这种人共处同一个屋檐下,正常人会被逼疯的吧。”他像是越说越肯定自己的观点,“这么看肖安也够可怜,整天被这样一个控制狂寸步不离地跟着,甚至一路从源城追到戈尔菲诺来。”   “如果是我估计也早就疯了。不是有句古话么,你终究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也不怪他。”   斯科特:“罗德尼,‘控制狂’这种词也很危险。联盟尊重公民的所有个性。宁医生通过了联盟以及伦委会的所有审核标准,那么他就是一个正常人。何况宁医生的行为举止也从来没有偏离规范的地方。”   “行吧,毕竟疯子是我。”罗德尼很无所谓地说,“不过我劝你别想着干什么横刀夺爱的事儿,今天那宣誓主权的样子,看看肖安的手腕和衬衫。连我这个真疯子觉得是同类的人,你真惹恼了他可说不好他会干出什么,特别是这种高智商的疯子。”   罗德尼并不估计斯科特在想什么,只说:“今天巴朗家那个少爷围着肖安转的时候,你有看到那位宁大医生的目光么?”   “你说刚才宁刻那么急着把我们的肖总设拖回去,他想干嘛?”他笑的不怀好意。 第61章 一起追求的是   当然是干该干的事儿了。   偶尔就会出现这种微妙的窒息感,也许是因为时间太久烈度太大,导致奔腾的血液都去不到大脑,脑子就被迫处于缺氧的状态,以至于肖安总是要在结束后花很久的时间调整呼吸。   宁刻下了床走到肖安这一边,俯身像是要把他抱起来,却被肖安懒洋洋地打开了手臂。那有些沙哑的声音拒绝道:“我自己来,你先去洗吧。”   宁刻没有坚持,转身自己去了浴室。   肖安缓了一会儿才坐起来,然后从床头柜里拿了一支烟出来,点上火抽到一半才意识到这边是宁刻的房间,宁刻又不抽烟床头柜里怎么会放着一包打开的烟?   等他抽完这支烟宁刻也从浴室里出来了,他冲人摇了摇还剩些许猩红的烟尾,揶揄道:“学坏了啊宁医生,都会抽烟了。”   宁刻走到他跟前坐下,一手制住了他那只摇晃的手臂一手取走了他指尖的烟递到自己唇边,薄荷味的烟气在下一秒充斥两人之间,将肖安的视线分割成碎片。   “抽就算了,还抢我的烟。”   宁刻捻灭了烟尾,“去洗澡?”   肖安累得很,用来提神的烟还被半道截了胡就感觉更疲惫了。他顺着那股疲惫感微微前倾,整个人就搭进了宁刻的怀里,宁刻本能地圈住他,抚摸到他后背皮肤上的黏腻感,知道他肯定也不舒服。   “我抱你去洗。”   肖安挣扎起来,拒绝道:“不要,我就再缓一会儿。”   “不弄你,只是帮你洗个澡。”宁刻这话说完,怀里的人就不挣扎了。   肖安躺在浴缸里,享受宁刻手法绝佳的发根按摩,整个人都被按得舒展开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水花,为了避免自己再次睡着在浴缸里的尴尬事儿出现,随手找了个话茬,说道:“我估计在戈城待不了几天了,虽说现在挂着总设的名头,但其实真正操刀负责的只有中央区的改造工程,其他地方都是封立的团队在实操。”   “他们的进度要以年为单位也是为了给戈城居民提供工作岗位。中央区不一样,用的全是机器人和3D打印机,再加上本来难度也不大,估计不要一周就能彻底完工了。”   宁刻:“不是才开工也还没几天么,斯科特肯放你走?”   肖安轻笑:“这个年代,一个月都足够打印一座星城的基建了,何况是一个区。”   “至于我们的前委员长大人,他会请我回源城的。”他的重音落在请这个字上。   宁刻没再说话调整水温后给肖安冲去头上的泡沫,肖安抬手抹了把眼睑上沾到的水流,然后一把捉住了宁刻穿插在他发间的手,“我还以为你会说‘我跟你回源城’呢。”   宁刻几乎没受到他的干扰,只是掌心翻转反手握住了肖安抓着他的手,然后单手冲干净了肖安发间的泡沫,浴室里只回荡着水流奔洒的静谧。   知道肖安以为他亲爱的弟弟又不会再搭理他时,他听到发顶传来低沉的声音:“我跟你回源城。”   那拨弄水面的手骤然停了,在涟漪即将彻底消失的时候,肖安发出了愉悦的笑声,他反手勾住宁刻的脖颈,和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肖安:“你是不是故意在勾引我。”   “这都被你发现了。”   于是肖安笑的更开心了,“你都变幽默了,这个世界还真的只要活得久一切皆有可能啊。”   “就这么喜欢我吗?”宁刻抹着肖安的发,将他湿濡的刘海都温驯地捋到脑后,露出洁白的额头,如此问道。   肖安的眼神有一瞬的暗淡,被宁刻毫不留情的收入眼底,但这种负面的真情流露那么短暂,稍纵即逝,连肖安自己都没有察觉。   “不是喜欢,是爱你。我那么爱你,你感受不到么,小刻。”   他被捂住了眼睛,黑暗里只有流水带来的热汽氤氲。   “没有你我都活不下去的那种。”他闭上眼继续道。   掌心被睫羽扫过,好像扫在了宁刻的心间。他为什么要捂住肖安的眼睛?是害怕自己会绷不住演技,还是怕装作熟视无睹地看这双眼睛。   “可惜,”肖安继续道,“你要是也能爱上我……”   “那你就会毫不留情地把我抛弃么?”宁刻的问句打断了他的话。   他看见肖安下意识地抿了唇。他会说什么?   ——怎么会呢。——谁知道呢还是……   “你把我治好了就不会。”   肖安覆上宁刻的捂着他双眼的手,将他的手拉了下来,浴室的灯光有些耀眼,叫他的目光短暂地失了焦。   “可是小刻,这是不是很不公平?你把我治好了,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非你不可,可你却永远不会回应我。”   “这么一想,我现在就不想继续爱你了。”   肖安泡澡也泡够了,刷拉地从浴缸里站了起来,扯过風花洒给自己冲过一遍后,接过了宁刻递过来的浴巾裹住自己。   可惜他就算现在不想继续喜欢宁刻了,还是得靠宁刻把他抱回房间,不然就只能抱着浴巾单腿蹦跶了。   宁刻:“你以前就说过,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公平正义,只是人在渴求而已。”   “是啊,我也想要公平想要正义。”   肖安:“追求总没错吧。”   “没错,那我来爱你好不好?就当我们一起追求公平。”宁刻手上帮肖安擦头发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可哪里是我爱你,你就一定得爱我的,这又是哪门子的公平?   何况努力相爱不应该是追求爱情么,又怎么会是追求公平呢。   只是一瞬间,肖安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只是那一瞬太淡了,不可名状地叫他捉不到半点行迹。   他抓住宁刻的手,直白地看向他:“我爱你,如果你也爱我,那我们之间应该追求的是爱情。”他的表情是认真的,可这话有几分是再说我们应该追求爱情,又有几分是在教宁刻怎么做个爱情中的“正常人”呢。   宁刻低头吻他:“那就追求爱情。”   或许是因为宁刻的话语本身模糊了重点,以至于肖安没有因为那句“我来爱你”,也没有因为之后的“追求爱情”感到半点的不适。   但宁刻仍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意识流露的难过。   指尖的发丝已经在暖风下干燥,宁刻拉着肖安躺上床,抱着他说:“睡了。”   他不希望肖安难过,可是他又是个胆小鬼,他不敢承担肖安会对他生理性厌恶的可能。只能这样一步步小心翼翼浅尝辄止地使用脱敏疗法。   “对不起。”   被人从后头抱着的肖安一懵,他听宁刻说过很多话,正常的不那么正常的,但都很有逻辑。   却从没听他说过一句“对不起”。   那点微不足道的酸涩突然都被冲淡了,情情爱爱的未免太小家子气,不管怎么样,这个世界上都会有个叫宁刻的人待他如初。   不会偏离,不会背叛,坚若磐石。   他确实困了,声音都显得朦胧,只说:“可别在别人面前说这句话,那些没经事儿的小孩听你这么说话很容易坠入爱河的。”   “好。”   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一周之后,肖安果然被请回了源城。   源城的城市装潢总是三天一小变五天一大变,配合着渐渐怡人的秋,到处的装潢都溢出了暖色调。   肖安先去把寄养的玉大叔领回了家,老猫对他一向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似乎也没有回到家的半点快乐。该吃吃该睡睡,无聊了就爬上飘窗看风景。   有全息管家科学投喂按时铲屎,其实也不需要肖安照顾他。   戈城改造案是个引子,手腕上宁刻的咬痕就是投名状,而如今肖安终于拿到了真正的入场券——源城全息基建维护工程部的入场函。   虽然只是以“技术顾问”为名头的场外援助身份。   第一天就是开会,各个组的负责人轮番上都累得够呛,倒是肖安本人一整天车轮战下来不仅精神抖擞,还大笔一挥在会议资料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万字批注。不过真正的指摘不超过两成,都是学习性的标注,毕竟这里的所有人的平均年龄比肖安的年纪翻倍还不止。   第二天是对戈城中央区改造案的汇报会,虽然只是区域性的小型项目,但肖安认真地倾注了自己所有心血在其中。   成果几乎无可指摘,在座的所有人也都理解了为什么本森·斯科特一定要让这个年轻人加入他们。   然而只是技术顾问能拿到的内部权限根本不够支撑肖安去做什么。何况内网的浏览记录都会被实时上传,他也只能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不动声色地调查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也是这个时候,一度沉寂几乎要消失于群众视野的亚历山大·曼西案和封立案都出了正式的通告。   亚历山大就是唯一的犯人。   封立的类人全息为他自己所造,而他所谓的“证据”也不是无稽之谈,警方通过技术复原找到了他说的证据,则指向了早已上绞刑架的哈里·罗德尼。   哈里带在身边的类人全息金旻研就是出自封立的手笔。   于是案子破了,罪人都早已绳之以法,一切皆大欢喜。   肖安匆匆地翻过早间新闻,他看着自己“技术顾问”的牌子,开始思考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   没想到中心来了新的任务。 第62章 仿若永恒的灿烂   肖安清楚中心是个灰色地带,干的事情灰白参半,他也没少调查中心背后究竟是谁,但这么多年依旧只有草蛇灰线。   然而他一直有一种感觉,中心的目标或许与他的相差无几。   就像他确实打算借着了解项目的名头来源城第十二区合山路116号走一圈,中心就给了他拿到此处内部建筑构建资料的任务。   而源城第十二区合山路116号则是源城全息基建的一号信号发射站,是源城所有城市全息的基础,如果这里出现任何问题——还会有二号、三号、四号等八个信号发射站顶上。   不过这里确实是目前支持源城全息基建的主力。   宏大的建筑外立面是堪称朴实的,用的是最基础的全息涂装,类似于古地球时代早期的工业风格,只不过裸露在外的水泥显得更加平整一些,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冷硬感。   肖安拿着源城全息基建维护工程部的推荐信,顺畅无比地向里走去。   源城第十二区是一座建在海上的全人工区域,通过勾连该区域的大大小小30余座岛屿建造了一片接近4万平方千米的凌海陆地。   一号信号发射站的主机就在这片海域之下,光主机所占的面积就超过200平方千米。   而这里的所有建筑强度都是军事要塞强度,抗打击级别是核导级的,何况这只是一号信号发射站,这里出了任何问题,还有7个排队无缝后补,所争取的时间足以对付任何突发状况,保证整个源城的全息服务一年接着一年,一秒接着一秒永不停歇地运转下去。   回去之后,肖安把自己脑子里的地图一处不落地画了下来,中心想要这个东西,但其实这个没有太大的用处。   八座巨大的信号基地,保证了源城的璀璨将永无止境。这里不像以自然为卖点的秋水星,能在罗德尼一声令下就关闭所有全息基站的运行。   源城的璀璨究竟要怎样才能关闭所有人造的光呢?   然而还没等肖安琢磨出让源城的天空重现真实星光的方法,却传来了佐恩·巴朗的死讯。这位巴朗似乎确实很有意和他成为挚友,肖安回到源城也时不时收到这位挚友送来的东西,按理说挚友横死,他也该回戈尔菲诺送最后一程。   可是巴朗家巴不得办一个全宇宙都没有人知道的葬礼,或者干脆葬礼也不办了,直接将佐恩·巴朗一把火烧成灰,要是那些流言蜚语也能一并被烧掉就更好了。   原本艾米瑞达·艾迪的死虽然一时间甚嚣尘上,但也算尘埃落定,此时却随着佐恩·巴朗的死又一次被人推回了大众的视野。   原本被定为瘾君子的红衣女孩,终于得到了受害者的证明。   佐恩·巴朗对全息造物的关注从不掩饰,他和艾米瑞达因为一个支持全息工程师的基金会相识,随后展开热烈追求,再然后就是把各种肮脏黑暗的全息毒品用在这个年轻美好的女孩儿身上。   艾米瑞达艾迪确实死于全息毒品,但在生命的最后,在意志深陷全息的迷梦与纠缠中时,她也在锲而不舍地寻找冲破迷梦的办法,才会从那高楼上一跃而下。   而佐恩·巴朗的死似乎是一场偶然。   此人的狐朋狗友本来就只多不少,聚众吸毒然后因为吸毒过量而死也不过是这帮人的通常结局而已。他们的家人不见得不知道他们平时寻欢作乐都是怎么寻怎么作的,不过有的管不了有的懒得管,都是随他们去。真把自己玩死了就悄无声息下葬罢了。   本来这也该是佐恩·巴朗的下场。   然而那场局里却混进了一个调查记者,而恰巧佐恩磕嗨了以后讲的就是他怎么蛊惑艾米瑞达这个无辜女孩,怎么把她拉进地狱,自己却高高在上如神祇一般俯瞰她堕落的故事。   调查记者逃到了第二星系纽约星,原本还不知道这个新闻能通过什么方式发出去,没想到就传来了佐恩·巴朗的死讯。而第二星系纽约星的第一行政长官是星际缉毒警出身,对毒品深恶痛绝,那个调查记者接受了这位行政长官的庇护,随后立即向公众公布了自己调查到的所有细节。   当晚参加毒趴的其他人都被洛伊德·罗德尼亲自派人逮捕了,哪怕有些人连夜逃到了边缘星系。   戈尔菲诺治安总署重新启动对艾米瑞达案件的调查,公众舆论的压力要求他们必须给这位受害者一个交代,但是当时负责的警察显然已经失去了公众的信任,外来的铁血治安官就这么顺利成长地成了督察员。   并且直接控制了戈城上巴郎家族以及戈城里附庸在巴朗家的所有人,不过一夕之间这个星城就彻底改天换日了。   恶人被揪出被惩治,被钉在耻辱柱上,受害者沉冤昭雪,这个地方从此拜托桎梏欣欣向荣。   这么一看简直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可在肖安眼里,他似乎看到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是一个无辜女孩的牺牲才让这一切顺理成章。   凭什么总有些人的一生就好像是为了一个“被牺牲”的结局而活的?无论他有多么热烈的追求,多么独立的个性,草草的收尾都像是为了成为一个“引子”。   不过漫天的新闻猜测和普通的小老百姓其实都没有太大关系,朝九晚六的人活着就够累了,哪里还有更多的脑容量去记其他的事情。   肖安当然也得为五斗米奔波。   源城的全息基建维护修理每天都在进行,一颗星球大的星城被人工网格划分成了近十万块,每日都需要点检,每天都会有或微小或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他很快就不得不每天奔波在源城的各个角落。   肖安如今依旧隶属方舟工作室,戈城的案子在他手上的部分已经收尾,按理说托特维塔来的那四个人就该彻底回到杨城,洛克·兰万没想到居然还会在方舟地办公室看到这帮人。   所幸他那张娃娃脸一贯讨喜没显出厌恶的神色,何竟一进门就看见了他笑眯眯地冲他打了个招呼,像只志得意满的小狐狸。   李扬和欧文本来就相见恨晚,早就混到了一处去,马上就又凑到了一块儿。金逸和克莱夫两位女性之友非常有眼力见地把邱绪的新发型还有莫琳的新眼影都夸了个遍,一时间办公室里其乐融融。   肖安就趁着这美好的氛围,宣布他们将作为同一只小组,从今天起支援源城的全息基建维护工程部。   “我想大家应该也都明白,这是个好差事,但也绝对是个苦差事。工作强度是咱们以前任何一个项目都没法比拟的,长时间的出差以及封闭环境作业都很让人崩溃。我向全建部优先推荐了各位,是因为在以往的共事中见证了各位优秀的能力,但这不是强制性的,各位都有选择权,可以告诉我参加还是不参加。”   何竟:“老大我们四个都跟你来源城了,就没想过苦不苦的。全建部的活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捞不着,我们这就算是躺平都能走大运了。”   “我们当然跟着老大!”洛克、邱绪还有李扬都异口同声,唯有莫琳沉默不语。   肖安温和地看向她,一向有些高冷地莫琳给了肖安一个抱歉的眼神,她说:“不好意思了老大,但我不太方便出差。”   肖安:“没事,不强求。”   手下的人手就这么定了下来,说是今天开始支援真就一点也不带含糊的,初步的项目计划立马同步到了七个人的个人终端上。   “大家都仔细看过,下午两点我们开第一个会,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都列出来会上问我,然后我会把各位的责任内容都分下去。”   星城级的项目书他们以前也都只在教科书上见过掐头去尾的范例,这回碰上真东西,技术宅也忍不住热血沸腾了。   源城的全息是没有办法大范围停止的,小范围的屏蔽不仅有时效还需要层层审批,所以大部分情况下是依赖机器的检查,通过间接判断确定位置。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曾见过全息盛装之下真实的源城是什么样子,于是都觉得眼前的一幕触目惊心。   高架桥下的蛛网裂纹像是某种不祥的卜辞。   “这……怎么会这么严重。”何竟不禁问出心头的疑问。   蜘蛛形的红外探测仪在巨大的桥墩上来回爬行,数据实时反馈到反应终端上,很快就把桥墩内部的损坏情况勾勒了出来,外壁上蛛网似的细小裂痕延伸到内部就是让这整座高架都可能摇摇欲坠的危险。   结构补强不是肖安他们的责任范畴,现场的另一小队已经在根据损伤情况做初步的补强方案了,肖安他们需要做的是把外围的超级材料涂装补起来。   一队人来时摩拳擦掌兴高采烈,回去后却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怎么一个个都没精打采的样子?”肖安也不想见他们这么沉闷,随口挑起话头。   邱绪叹了口气,说:“老大,我就是觉得心里有点儿堵。”   “我也是。”何竟说。   “可能是因为我怕死吧,”何竟长腿一蹬,坐在转椅里往后移了半步,仰着脑袋跟众人聊起来,“如果今天没有看见那里关掉全息的样子,没有人会知道光鲜亮丽的外壳下面是千疮百孔,挺不得劲儿的。”   “谁知道还有多少地方和那里一样?”   李扬撇撇嘴:“我也有点儿怕。”   源城是一座全息全覆盖的城市,每个人日常利用的每一样公共设施都包裹着漂亮的,看不到它真实状态的外皮。   “我们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邱绪说,“这车开在近地交通线上,这交通线真的都没问题么,万一哪里也跟那个桥墩子一样,我们又正好经过了,说不定就死无全尸了。”   肖安正端着咖啡递到唇边,没有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洛克·兰狠狠地搓了下自己的胳膊,“这说得太吓人了。”   欧文原本撑着脑袋,这会儿也学着何竟从办公桌后头滑了出来,看着众人的脸色说:“还有一点让我很不爽。”肖安看向他。   “我们没办法解决那些根本的问题。”他只说了这一句话,没再有任何言语,或许也是最后的一点倔强了。   他们的工作本来就是锦上添花,在这个超细化分工的时代,那些皮肉之下的骨血是他们从一开始就难以触碰的。   洛克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几年或者说这十年左右吧,源城的一些公共设施事故类伤亡好像比其他星城要多。”   “我不敢说肯定,毕竟住在这儿对本地新闻肯定比其他星城关注的要多一点,信息茧房也说不定。”   邱绪捏了捏自己的发尾,说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她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肖安问道:“老大你不是去做了戈城的项目么,那边的全息基建改造有关掉全部的全息吗,你看那边儿怎么样?”   肖安像是没想他自己突然被问道,微微挑了下眉,然后才回:“除了中央区都是推平了重建,哪里本来就是几百年前发展起来的城市,大部分建筑都很老朽也是正常的。源城的重新规划和建设是一百五十年前开始的,这没法比较。”   “那戈城的中央区呢?”   “中央区的改造当然也涉及到了结构方面的检查,不过诚如欧文所言那不是我们的业务范围,我也没有参与,”肖安勾勾嘴角,“超级材料的涂装改造并不需要关闭全息功能,我也没能看看那边的建筑本来是什么模样。”   邱绪:“我现在真是有一种强烈地活在游戏里的感觉了。反正都是数据,我们能接触到的都是人造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洛克安慰她,“全息是人造的,其他的桌子椅子水泥块儿不也都是人造的嘛。”   “我还是很热爱我们这份工作的,让世界变得更美丽,多正能量啊。”   何竟伸了个懒腰,难得赞同了洛克一次,说道:“说的也是,这些也不是我们该考虑的,全建部的那些人肯定比我们操心的多得多,我还是先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吧。”   插科打诨的话一处,沉郁的氛围也就跟着散了。   只有肖安在脑海中将这些年来源城发生的那些公共设施事故在脑海里走了个遍。 第63章 平静的暗流汹涌   宁刻也跟着回了源城,毕竟他在戈尔菲诺才是客场。只是也没见肖安几面,有时候在家碰上了,肖安也只是匆匆地回来取些东西就离开,在同一栋办公大楼更是不可能“偶遇”了,日日出差的肖大设计师算是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工作狂。   他有点后悔“解梦”的项目让肖安完成得那么快了。   这种生活让他难以避免地想到了肖安在杨城的那五年,他不能去不能见,只能克制,只能游离。   没有什么比无可奈何的忍耐更磨人心智了。   宁刻从戈城回来后,纳尔森夫人很快就来约了他的时间,一个小时的咨询结束也到了他下班的时间,纳尔森夫人为了表示感谢邀请他去做客,毕竟难得纳尔森委员长也能在家吃晚餐,还有另一位老朋友也来了源城。   宁刻没想到那位老朋友是埃文斯教授。这个人的名字宁刻从太多人的口中听到过,肖安、罗德尼、甚至斯科特,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教授本人。   宁刻用全息模式看过肖安在杨城时做的研讨会报告,这位教授也几乎都在现场,给人的感觉总是严谨严肃的。但他私下里似乎没那么紧蹙,是个皱纹有些多,说话也慢悠悠的和蔼老头。   初见面,在宁刻问好之后,埃文斯和蔼地说:“我知道你,是肖安的弟弟对么?”   没想到的是埃文斯竟然也认识他,不是那个声名在外的心理咨询师的身份,而是肖安的弟弟。   “那会儿他还在我研究室的时候,我瞧见过你的照片。”   宁刻:“我的照片?”   埃文斯回忆了一下,回道:“你去参加了一个马拉松?我也不太记得清了,就记着肖安那小子拿着你举着冠军奖杯的新闻照片在我们面前嘚瑟,说那个冠军是他弟弟。”   倒是纳尔森先笑了,他拍了拍宁刻的肩膀说:“看来肖小友很以你为傲啊。”   “说起来也有阵子没见到肖安了,”埃文斯问道,“他最近还好吗?”   宁刻:“挺好的,只是工作比较忙最近一直出差在外。他要是知道您来源城了,该过来见见您才对。”   埃文斯不在意地摆摆手,说:“年轻人本来就该好好忙工作,我来源城也没跟这帮孩子说,你回去也别告诉他,省得他还得挤时间出来。”   纳尔森解释道:“听说肖小友是受了本森的邀请和推荐,现在带着他的团队在帮全建部做星城全检,确实得忙得脚打后脑勺。”   “忙起来是好事情。”埃文斯点点头,却没有评价肖安和斯科特相熟这件事。   宁刻在外的形象一贯话少,纳尔森夫人邀请他来也没打算靠他活跃气氛,倒是埃文斯本人很健谈。宁刻坐在他侧边,看着这个老师脸上难掩岁月的痕迹,不知道肖安在他手下学习的那几年渡过的是怎样的时光。   这位老人做老师的时候应该是相当严格的,不过肖安既然有胆子在他面前嘚瑟,想来平时里也挺无法无天。   再加上肖安本身能力过人,恐怕也没少得到这位老师的偏爱。   席间不免提到了惨死在源城智能全息大会的封立,埃文斯难掩伤感,他说:“封立——他一直都很有想法,只是很多想法都太过惊世骇俗,当初我也还是个年轻的老师,不知道怎么正确地引导学生,反倒是和他吵了一架。我的学生怎么总是走在我前头呢……”   “唉不提了,人活久了就难免总是活在过去,没法往前走。”   那个死在戈尔菲诺的艾米瑞达·艾迪,也是埃文斯的学生。   纳尔森为他再倒了一杯酒,说:“有些事情总是只能接受的,毕竟无论这个时代有多么安全安稳,人性也和五千年前一样没有变化。”   人性之恶是不会因为基因改革而被轻易进化掉的,罪恶顶多跟着时代换一种表现方式而已。   “说起来本森为全建部也没少奔走,他怕是早就盯上肖小友了,戈城改造案肖安做的确实不错,成本压得够低,工期短,效果也好,不怪他要把人挖到自己手下去。”纳尔森如是说。   席间还提到了罗德尼,这些人的朋友都是个圈,关系再远也都是朋友。   埃文斯到底年纪大了,饭后又聊了一会儿明显就显出了疲累感,宁刻主动提出送老师一程,埃文斯却摆摆手指着门外说自己的司机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宁刻坐上自己的近地车却没有回自己的公寓——反正今天肖安也不回来。   还是那句话由奢入俭难,原来五年不见他也能忍耐,而如今却是那么难耐。他去了他们儿时的家,这几年他偶尔也会像今天一样一个人回来待一晚上,第二天再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去上班。   老家一直有智能管家乔做着维护工作,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书房的玻璃花窗甚至还是纤尘不染的。   而每次回来他都会想到肖安六年前一声不吭的离去,直到现在他依旧觉得那一天毫无预兆,宁刻不断回忆着肖安离开的前一天。   他一步步在这小别墅里踱步,走过每个房间的每个角落。   那天早上他在厨房做了简单的三明治。   肖安那段时间一直睡得不好,他做完早餐时,肖安已经坐在飘窗上看着当时还是猫崽的玉大叔了。   如今的宁刻看了眼空无一物的飘窗,缓步走到客厅。   快中午的时候,他把肖安叫到客厅吃午餐,肖安还是吃的不多,不知道是不是对他乏善可陈的厨艺兴趣缺缺。   但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宁刻又慢慢地走到了屋外,这边的小花园还是维持着他们母亲生前打理的模样。   那之后肖安一直在这里待到了晚上,直到宁刻觉得夜里露水太重把他带进屋子里,他才离开这儿。   可这儿的风景没了母亲的打理只会肆意凌乱,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宁刻看着那朵盛放的蔷薇,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想去折断那支花。   宁刻收回手,看着手中娇艳的花,抬起脚往回走去。   却在踏上台阶的那一瞬间顿下了脚步。   他下意识地抻了抻五指,掌心的那朵花确实是在一瞬间消失了。   这是范围全息,他走出了“场”,没有场的维持,刺激人五感让人感到“全真全实”的花自然就消失了。   全息壁垒给人的心理障碍果然还是很强烈的。   但他没有过多回味那种穿模似的心悸感,而是把全息管家乔叫了过来。   “把这片花园的全息模式关闭。”   “是。开始执行——指令出错,指令出错——指令无法执行,指令无法执行。”全息管家的声音用了最基础的机械音,没有起伏的音调终于让宁刻微微蹙眉。   他问道:“指令哪里错了。”   “花园没有使用全息模式,关闭全息模式的指令无法执行。”   这里确实有全息,但乔无法识别。   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设置了全息管家的识别权限,另一种则是花园所用的全息模式的版本远高于家用智能管家。   和由整座星城统一管理的公共全息设施不同,私用的全息基本都以家庭为单位设小基站,就和古地球时代的路由器差不多,关了“路由器”在没有信号的情况下,家用全息自然就不会再工作。   但是这座房子里本身就没有那只全息路由器。   所以,这片花园的全息究竟有什么来维持的?   六年前的那天晚上,肖安也如他在罗德尼的宴会上看穿人偶娃娃的玻璃盒是全息一样,看破了此处的全息吗?   这片花园里的秘密,会是肖安在这么多年里不断奔波的最直接的原因吗。   宁刻走进屋里绕到客厅的角落,拿下了那面墙上浓墨重彩的鸢尾油画,油画后面是控制整间别墅电路的电路箱,他打开后直接断了总电源。   整栋别墅陷入了昏暗中,然后他又快步走到花园里,低头看那摇曳生姿的花。   还好花园全息装置使用的也是屋内的总电源,这下全息模式终于被关上了。   “只有白色蔷薇是全息。”剩下的花朵都是真实的,只有白色蔷薇全部消失了。   宁刻蹲下身,一寸一寸地触摸花圃下的土地,最后干脆跪在了地上,乔在他身边给他照明。   就这么仔细地将这座不大的花园整整翻找了一个小时,他找到了那台被埋在土下的全息信号小基站。   “检测一下。”他把信号器放到乔的面前。   “正在检测,请稍后——检测完毕。”   “第二代K1350-0061号全息信号发射器。生产于新联盟历490年,制造商为TNW,于新联盟历494年停产。”   宁刻:“这只是一台市面生产的发射器?内部有被改装过吗?”   “是的。内部没有被改装,是原装状态。”   宁刻回头看那处被他挖到狼藉的地方,那里没有其他东西了。他让乔全面探测了花园下的土地,除了连接别墅内部的电源水道再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   “不对,”宁刻沉沉地呼了一口气,“那天肖安没有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肖安或许也和他今天一样折下了一朵白色蔷薇,但绝没想他这样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去把电源打开吧。”   乔顺着宁刻的指令回去开电源,他把信号器放回了原位,盖好了盒重新覆上了土和草皮。   “白色蔷薇……”   “全息……”   他默念着回到了别墅,眼角余光看到了地上流转的光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走到了花窗书房,他微蹙的眉头随之展开,然后快步走到那整面墙的书架前,视线略微游走顺着过去的记忆抽出了第三排第11本书。   然而拿到手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又沉了下来,打开来这书果然只剩了一个壳,内里空无一物。有人拿走了里面的全息记录本。   这本书其实就是他们家的家庭日记,肖向山和弗莉佳都很忙,倒也没谁能够真正日记,但只要有重要的日子或者什么好事发生,总会记录下来存在里面,大概和古地球时代的相册异曲同工。   是肖安取走了里面的东西。   宁刻这辈子几乎没有感受过什么叫做急躁,这一年里却经历了两次。   一次是再见肖安,他坐在了安静的公园一脚,宁刻想要立刻走到他面前却又不得不按捺住自己步伐的急躁。   一次是现在,他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钥匙,魔盒却已经被藏了起来。   窗外路灯的光透过玻璃花窗分散成五彩,擦过宁刻的眼睫留下长长的阴影。   阴影因为风的吹动消散在月光下,月光正好落在肖安的唇角。   宁刻打开公寓大门,就看见肖安这样站在落地窗前,而他的视线落在客厅深处,目光是空无一物的温柔。   甚至没有注意到走向他的宁刻。   宁刻走过玄关,看清了肖安眼前的一切——他们在祝贺生日。   “妈妈,蛋糕是我和小刻做的,蜡烛是爸爸点的,妈妈快许愿吧。”   那空间里闹哄哄的,却很温馨,那一点烛火摇摇曳曳却也是真的很温暖。   宁刻没想到他在回来这一路上都在思索怎么从肖安那里拿到的东西,却这么简单的就到了他眼前。   今天是弗莉佳的生日。   那里他们的母亲吹灭烛火,空间也随之亮了起来,灯光映在肖安的眼里,他如梦初醒般的回过了神。   “你回来了。”一句话的功夫,肖安那半倚着窗台的身形像是脱离了什么支持似的,一下子脱了形。   有种积压的,掩饰多年的疲惫要呼之欲出。但也只是一瞬间,肖安很快收拾好了行迹。   宁刻:“日记本果然是被你带走了,我一直没找到。”   肖安笑笑:“当时想着老师叫我去杨城工作,没个三年五载也回不来就一起带去了。”   “能让我看几天么?”   “当然。”肖安冲智能管家招了招手,“问你家小垃圾桶拿吧。”   肖安总是调侃宁刻的智能管家像个垃圾桶,宁刻唇角未勾。   “你笑了?”肖安凑到他跟前偏头瞧他,“我们宁医生最近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嘛。”   宁刻干脆扩大了笑意,看着肖安的眼睛问他:“喜欢吗?”   肖安忍俊不禁地点头。   “这周末有休息?”宁刻继续问。   肖安点点头,像是也有些受不了高强度的工作似的叹了口气,“再不放假别说我手下那帮人了,我都想造反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肖安点了下端外,冒出来的光幕显示现在凌晨两点。   宁刻是连夜从老房子回来的,他确实是按捺不到明早。   “应酬。”   “应酬?”肖安狐疑地看他,“什么应酬要到凌晨两点,你不是被什么狐朋狗友带去干坏事了吧?”   宁刻挑眉看他,而后四平八稳地问道:“那你要不要试试?”   肖安失笑,他几乎在宁刻脸上看到了似笑非笑的调戏。但并没有半点不悦,他拍了拍宁刻的肩膀,说道:“亲爱的我就恕不奉陪了,凌晨两点啊,一个连轴转的社畜不好好睡觉还去干那费体力的活,我怕我猝死在你床上。”   肖安说完果然去睡了,宁刻却是进了书房。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差点忘记更新了最近搞发表搞得我真的是昼夜不分……人畜难辨…… 第64章 挣脱不开的双手   白色蔷薇的全息数据有两万多位,宁刻打开了书房的屏蔽网,将那日记本连接上个人终端后,找到了那个隐藏的加密文件,然后输入了这两万多位的密码。   光幕上的解码数据瞬息万变,在跳动十余秒后彻底停止,然而宁刻的瞳孔里却只照出一片空白。   但他只是微微蹙眉,继续面色冷淡地敲击虚拟键盘,十五分钟以后,文件显示恢复完成。   这个时代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数据能被彻底销毁了,除非人们用物理消灭的方式,但是万幸,肖安并不舍得毁掉这件东西。   那天宁刻的心情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一只扑火的飞蛾,追着如豆烛火拼命前进,扑上的却是虚幻的光,随之落进了黏腻的蛛网,然后越陷越深,直到这个世界漆黑一片。   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很多东西在他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了起来。   他想象不到肖安是怎样的孤立无援。   第二天上午睡饱了才起床的肖安慢悠悠地晃到客厅找吃的,看到宁刻坐在那儿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那件居家服,于是懒洋洋地打招呼:“早啊小刻,今天不出门吗?”   而后就对上了宁刻抬眸看他的眼睛,原本还睡眼惺忪的肖安没来由地心头一跳,他看着宁刻的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半晌后,迟疑问道:“你怎么也有黑眼圈了,昨晚没睡好么?”   宁刻根本就是彻夜无眠。   他摇摇头然后站起来,问肖安:“肚子饿了?想吃什么。”   肖安愈发觉得自己可能是睡懵了,喃喃道:“跟着你不是只有吃三明治的份么?”   “上次那碗红油臊子面喂进哪头白眼儿狼肚子了?”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来着,肖安笑着打个哈哈,说:“那劳烦宁大医生顺手做一份?啥都行,能快点进肚子就行。”   肖安瘫在沙发上,说:“昨天下午开始就没吃东西,早上饿醒的你敢信。”   “为什么不吃晚饭。”   肖安看着天花板,过了会儿才回答:“那会儿不饿呗。”   诱人的香气很快就从厨房传了出来,是煎牛排——这确实是个即快手又能让人无比有满足感的美食了。   但下一秒肖安看见那小垃圾桶顶了碗糊糊滑到他面前,厨房里的人传来声音:“先把那个喝了。”   没什么大事儿的情况下,肖安其实是个很好被安排的人,果然宁刻叫他喝他就给喝了,是碗不稠也不稀的杂粮米糊,温吞吞的带着清浅的甜味,一碗下去肖安空荡荡了一晚上的胃也跟着舒服成了烂泥。   不得不说他家小刻“想贴心”的时候,是真的挺细致入微。   可惜,今晚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享受了。   他扒拉着最后一口牛排,状似无意地对宁刻道:“我记得你之前有说过这两天要去出差对么,要待多久?”   宁刻确实提到过他要再回一趟戈尔菲诺,而且今晚就会出发至少要待上一周,没事想到肖安竟然记得。   “一周。”   肖安吃掉了最后一块肉,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宁刻:“这么久啊,那还真是叫人怪寂寞的。”   “不过我看黄历上说这几天宜出行,说不定出差还能有好事发生。”   到了午后,比起要出差的宁医生,倒是休假的肖先生先出了门。   那天的源城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每个月的第二十六天这里都是一派天朗气清的样子。   每一天的明天都少了一部分期待与忐忑。   一路走来肖安的心都很平静,那颗在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那样平稳,仿佛无事发生,但他走的每一步都在接近他日思夜想的目标。   源城的所有全息都建立八座主能源系统上,而分区的小型全息能源塔遍布源城整个星球彼此联动,同时每座能源塔的辐射范围都能被以它为圆心的三座能源塔的交集所覆盖,也就是说哪怕那座能源塔出现问题,其责任范围内的全息也依然可以无障碍使用。   理论上来说能源塔是不需要关闭的,但是总有难以预测的可能会发生,能源塔还是预留了人工关闭的路径。   而全球全息能源塔统一关闭的方法只有一种,第一步需要能够走进源城第十二区合山路116号,第二步需要拿到进入第37层的权限,第三步则是要知道每秒都在实时变化的动态密码。   除非能在同一时间破坏掉八座坚不可摧的主能源塔,否则外力破坏的方法根本是天方夜谭。   剩下的唯一可行之法,只有走正常程序。   为了走到这里,肖安用了七年的时间,当他站在了第37层的大门前,看着这扇军用反恐级别的大门,突然有没有那么急切了。   才七年而已,已经足够快了。   特制的芯片钥匙接入大门锁孔,动态密码瞬息万变,数字与符号不断切换,荧光暗绿在肖安的眼中不断闪烁。   然后他听到大门解锁的声音。   可在他要踏入这扇大门时,阴影处有一只手抓住了他。   但当他看清那只手的主人,却是下意识地调动端外,意念几转间已经让全套的屏蔽全息笼罩了面前这个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有37层的权限?”肖安问出这句话的当即就反应过来,他根本没有必要替宁刻开什么劳什子的屏蔽全息,这人既然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有正当权限的。然倒是他下意识就这样做了,还真是做贼心虚的典型。   倒也不愧是伦委会的红人,连这种权限都能拿到。   宁刻没有回话,只是看着肖安的眼睛,肖安便继续道:“你说的出差就是来这里吗?”宁刻点头。   肖安抽回被他攥着的手腕,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从善如流地说:“好好去干你的工作,跑这儿来做什么,总不至于你也要进37层?怎么,你那个解梦项目难道还需要用到这里?”   “确实需要,不过我现在过来不是为了项目,”宁刻道,“我是来找你的。”   肖安天生的笑相脸依旧挂着无波无痕的笑意,“来找我?”   “你要进去做什么?”   “当然是做正事。”肖安回道,然后推了推宁刻:“回去吧,我该走了。”   “肖安。”   肖安转身要走的动作因为宁刻口中吐露的这两个字而停顿,他听见宁刻继续道:“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现在就需要。”   肖安回过身,看向宁刻的眼神饱含了无可奈何,“现在?”   “嗯。”   “你要给我看什么。”   他话音方落,端外亮起了红点,现实一份加密文件刚刚送到了他的个人终端上。他打开了那个文件,那其中的内容终于拉平了他微翘的唇角。   原来宁刻知道他要来这里干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吐息,弯着眼角看宁刻:“这是被联盟官方封禁的消息吧,你这样大喇喇地给我看不算违规么,当心你的职业生涯不保啊弟弟。”   宁刻:“我有紧急情况特别处理的权限。”   “紧急情况——”肖安轻哼出声,他终于忍不住冷笑了。   “什么紧急情况啊宁医生,你是说你那份文件里的那种情况么?一个边缘星城的一个商业区,区区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而已,顶多也就两千万人吧。”   宁刻道:“因为范围全息故障,区域内所有全息在同一时间失灵,剧烈的环境变化导致接近六成的人在那之后的一周内陷入入梦症。”   “一千万多一点?”肖安一边说一边可有可无似的点了点头,“那得恭喜你了,多了这么多观察案例,研究该要突飞猛进了。临床上再救回来一批的话,那真是泼天富贵了。”   宁刻:“不是所有人都能救回来的。现在解梦的成功率不超过78%,也就是说有相当一部分人可能永远也醒不来。”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肖安冷眼看他,他瞬间调整了自己的失态,下一秒又是面目平静温和地说:“你去做你要做的事,我也去做我要做的事。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么,有什么不好的,你要特意跑到这里来阻止我。”   “小刻,我赶时间,你有什么其他想说的或者想问的,我们回了家再说。”   “不可以。”宁刻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一次的力道之大肖安觉得自己大概无法轻易挣脱。   他第一次用这样凌厉的目光去看宁刻,几乎厉声反问:“有什么不可以?凭什么不可以?”   宁刻:“源城的土地面积是和平δ星星河商业区的20倍,总人口超过5亿。5亿人的半数无妄入梦,源城会立刻变成人间地狱。”   “所以呢?”肖安的胸膛在猛烈起伏着,他拼命地压抑着自己,才不至于完全地失态,“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人间地狱又怎样,就算是炼狱那对我而言也是福报。”   “肖宁刻,我老早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宁刻:“哥——”   肖安想自己现在肯定是太过激动了,不然他怎么会在宁刻的眼中看到悲伤的情绪呢,可他还是难以克制,他实在是太想要宣泄了。   “古地球时代不还有制药公司刻意散布全球性病毒,然后在兜售天价疫苗和特效药来敛财的么?我要断了源城所有的全息有什么不好,所有人都会看到真相。你的研究将会有以亿为单位的样本,整个联盟都要为你提供资金,如今整个联盟唯一成功解梦的心理学家只有你,到时候你就不单单只是伦委会的红人了,联盟中央都要奉你为座上宾。你说不定会成为继旧联盟时代以来最年轻的院士,搞不好还能捞个荣誉上将当当,多好,前程一片坦途!”   宁刻接收他所有的情绪,只在他那难以压抑的沸腾的情绪即将满溢的时候,问了他一句:“你真的挣不开我的手么?”   【作者有话说】   做梦都是马远夏圭宋徽宗……我讨厌写作业 第65章 被刻意忽略的事实   肖安难道真的完全没有察觉么,怎么可能,只是从一开始那些就都被他忽略了。   他当时加入宁刻的解梦项目,看到那些未解封的加密资料,从那时就明确地知道入梦症和全息有着难解难分的联系。从那时起那些隐约的念头,他不愿承认的不安就已经扎根在他心底,可他又怎么愿意去面对呢,这么多年了,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才终于要实现他的目标,他又怎么能够说服自己放弃呢?   他从小就知道宁刻是父母朋友的孩子,也知道那对年轻的夫妇死于因公殉职,更知道父母对宁刻小心翼翼的保护。   但一直到父母死亡,他从那本加密相册里看到了父母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追查的线索,他才知道一切的不幸都不是意外。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在那浑浑噩噩的半个月里,他的大脑在清明后的第一个想法竟是有点庆幸。   他庆幸自己当年被体育馆的穹顶砸断了腿,庆幸自己无法成为星际刑警后选择了智能全息这条路。毕竟如果他真的当了刑警,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接近本森·斯科特。   他庆幸自己选择了智能全息,如此才能一步一步走到源城第十二区合山路116号全息基建一号信号发射站中央大楼的第37层。   只要进去,输入关闭源城全息的密码,包裹这座城市近百年的画皮就会被彻底剥落,真实的、丑恶的、罪孽的一切都将呈现到世人的面前。   他父母的死将沉冤昭雪,恶人会在巨大的舆论下被绳之以法。他的恨都能落到实处,他的执念也会被消解。而代价——是两亿多人无辜的灵魂。   ——你真的挣不开我的手么?怎么可能?   可是肖安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宁刻托住了浑身脱力的肖安,把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心,只说:“我们回家。”   肖安泡了一个热水澡,是被宁刻拖出浴缸的,他裹在巨大的浴巾里坐在沙发上,视线浮游在叙空中发着呆。   宁刻耐心地给他吹着头发,肖安忽然笑了。   那种仿佛被什么触不到的膜包裹封闭的感觉顷刻消失,肖安还在这里。   “别吹了,脑子嗡嗡的,我头发也没多长,过会儿他自己就干了。”他语气稀松平常。   宁刻听他的话关掉了电源,然后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肖安看见玉大叔从房间的方向慢悠悠地溜达了出来,看着它的尾巴尖儿左右晃动,开口道:“你先来问我还是我先问你?”   “算了,还是我先问你吧。”   他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头歪着脑袋看向宁刻:“你问我要那本日记是知道了密码,什么时候知道的?”   宁刻:“就在前两天。”   “那还真是巧。”肖安的声音有些自嘲,“你怎么拿到37层权限的?”   “解梦项目正式成立之后,我需要源城全息的全部实时数据,伦委会特批的。”   肖安轻笑,“早知道我应该跟你混的,何必整这么多有的没的,兜那么多没用的圈子。”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去37层?”   宁刻:“直觉。”   “直觉?”肖安满脸写着你看我信么。   宁刻看着他的眼睛,即使现在的肖安语气轻松,状态随意,可他眼底爆红的血丝却似蛛网一般,把他牢牢地困在痛苦的深渊里。   “从你突然从杨城回来开始,那时就一直在注意你想要做什么了。毕竟你离开这里五年,总不至于真是只是为了参加我的解梦项目吧。”   肖安:“别妄自菲薄啊,弟弟。”   “我也一直在调查,我也不相信那只是一场事故。”宁刻指的是肖向山和弗莉佳的死,“肖安,我们会找到别的办法的。”   “只是一条路走不通而已,或许只要换一条路就能走到更好的结局。”肖安敛眉。   更好的结局,有点像哄小孩子睡觉的美好童话里的说法。   他没说什么,只是挑眉:“连名带姓的叫你哥哥?”   或许肖安的本意是让宁刻不要那么严肃地看着他,但对于宁刻而言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划清边界的信号。   毕竟他那句话的重点是“我们”。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玉大叔照常巡视领地,绕过肖安的小腿时尾巴尖儿勾勒出了西裤下金属外骨骼的形状。   宁刻的沉默不过数秒就被他自己打破:“纳尔森的野心很大,伦委会将会推进一部分法案的重修,包括人体组织培育移植伦理审查法案,或许还需要等上几年,但你的腿一定可以恢复如初的。”   肖安不喜欢这条废了的腿,但是很意外,他听到宁刻的这句话并没有那么大的触动,或者该换个形容词,他没什么实感。   他早就已经不记得双腿健全时候的感觉是怎样的了。   但他也明白,既然宁刻把这件事和他说了,就代表这一定会实现,宁刻一定会让它成真。   他嘴角天生的笑意似乎淡了些:“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放弃么?”   “我早就选择转行了。”   可如果肖安真的彻底放弃了,在戈城遇袭的那一夜,常年浸润在实验室里的细节设计师又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身手。   宁刻:“没有什么放弃不放弃的,一天二十四小时对我而言太漫长了哥哥,我总要去做些什么。”   “所以我们坦诚相待好么,合作共赢信息共享,效率总比一个人要高。”   如果肖安再混一点,这时候就应该勾住宁刻的脖子,一边拉着他衣领一丝不苟的扣子,一边在他耳边说——你还想怎么坦诚相见啊亲爱的刻,我们身上还有哪里是对方没见过的。   可惜肖安混,却也混得没这么彻底。   肖安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可他觉得此刻在自己的衬托下,宁刻不仅显得正常,甚至有点正常得过分了。   怪不得这人能当心理专家,成为伦委会的座上宾。   “我和纳尔森也是合作关系,他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死于星际毒贩的报复,我告诉他我在追查凶手。其实这些无所谓,解梦项目本身就是一个巨型靶子,肖安,我本来也就不可能独善其身。”   “既然都要对抗同一个目标,为什么不能一起。”   肖安没注意到他最后用的不是“合作”这个冷冰冰的词。   “还真是……”肖安轻笑一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啊宁医生,玉大叔的毛都要被你的舌灿莲花说通了。”   宁刻不为所动:“你答应了?”   “不然呢?”肖安的脸上溢满了无奈,“听你在这里讲一晚上么宁医生?上学那会儿埃文斯讲伦理课我可都是半神游状态,实在坚持不下去。”   他说着伸出手,掌心微微向内,宁刻握上了那只手。   “合作愉快。”   合作确实需要坦诚相待,肖安既然答应了宁刻,便也没有再藏着掖着,把这几年自己查到的推测的,包括中心都和盘托出给了宁刻。   他走到飘窗边,看着窗外美丽浮华的夜景,还是很遗憾自己放弃了那条一劳永逸的路。   但他的心理却没有多少挣扎,原本他或许该在每次俯瞰这座城市灯火璀璨的景色时,都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走进37层的那扇门,不断地质问自己那可笑的良心。然后在无数次是否共沉沦的选择中将自己的灵魂来回拉扯。   然而这些都没有。   他的心现在竟然无比平静。   只因为一句“合作愉快”,让他能选另一条路。   “你说是柳姨介绍你和中心有了联络?柳姨是谁,我对她没有印象。”   肖安:“是妈妈的线人,以前妈妈抓过一伙星际流窜的重刑犯,柳姨算是被威胁的协同犯罪嫌疑人,妈妈和她取得联系后,给她争得了可以宽大处理的线人身份,里应外合把那伙走私犯都给抓了。”   “你没有见过她,我也是有回意外才认识她的。”   宁刻反问道:“意外?我很难相信什么意外。”   肖安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相信的人,只有宁刻是他可以说坦白就坦白的人,他当然也不曾把信任二字放在柳任晴的身上,只不过他当时需要中心这样的平台,柳任晴恰好给他递了枕头。   “是在我们成年之后么?”   肖安摇摇头,回道:“小时候,我去卡尔星外训那次。”   他又说:“中心当然不可能像个公益组织,他找到我本来就是为了从我这里拿走他想要的东西,选择让柳任晴和我接触也在情理之中。”   宁刻没有在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只说:“我希望你能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不论你在面对什么。”   “哪怕临门一脚就能结束这一切,如果需要你用命去赌,我都希望你能不做那个选择。”   肖安难得看到宁刻这个样子,怎么说呢,都有些婆婆妈妈了。   他笑着说:“好,按你说的,要是真有那种情况,我就和你换一条路继续走。”   “所以好弟弟,咱们接下来换哪条路走,怎么合作?”   “半个月后,第二星系牡丹星有一场个人画展,画家的名字叫秦衍修,在画展的第三天还有一场公益拍卖活动。”   肖安:“秦衍修的拍卖会?我记得他的画一向概不出售,虽然一直和福利机构有合作,把展票的钱都捐给了孤儿院,但是义卖活动他们不是一向都私下在搞么?”   “这一次是公开的,拍品也确实是画作。”   肖安有些不解,那个男人舍得卖他的缪斯么?   宁刻继续说:“当时源城全息材料最大的供应商除了已经锒铛入狱的费兹·亚当斯以外,还有秦访文,他是秦唯的父亲。近几十年都没怎么在第一星系活动,生意主要发展在了其他几个星系。”   “这次的拍卖会和这位老秦先生有关系?” 第66章 没什么大问题   肖安没过几天就收到了邀请函,函上的落款是唯一。   拍卖会上还碰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人坐在角落的位置,要不是他顺着宁刻的视线往那边瞟了一眼,或许等到整场义卖结束他都不会注意到那个人。   是一个人的李·周。   显然这个空间里没有那位走哪儿聚光灯就会直接打到哪儿,自带吸睛体质洛伊德·罗德尼,不然肖安早就注意到他了。   肖安:“下午逛展的时候,你有看见他么。”   “没有,应该是直来参加义卖的。”宁刻回道。   “真奇怪。”   宁刻:“罗德尼作为戈尔菲诺的治安官,没有公务不能随意离开戈尔菲诺。他和秦衍修有交情的话,派自己的亲信来露个面也不算奇怪。”   派亲信给朋友的义卖会捧个场当然不奇怪,问题是罗德尼能派的出来的亲信竟然只有一个类人全息的李·周么。   原本只是脑子里转一个弯的笑话,但肖安突然发现他嘲笑的其实是自己。   忽然发现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个类人全息和他身边的宁刻竟然有了微妙的神似。   这种相似和他们的外貌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来自于那种游离在人群之外的神情。   “我还真……不是个东西。”   宁刻侧眸看他,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肖安只是冲他笑笑。宁刻——肖安其实很明白,不管怎么说,就像宁刻对自己很重要一样,自己对他而言也一样很重要。这种重要和他有没有普通人的情绪感受都没有太大关系,只关乎从出生开始就相伴的二十余年的岁月。   如果是彼此利用的话,肖安也还不至于问心有愧。可惜只有他,在利用宁刻的石头一样的心性。   如果宁刻不是现在这样的宁刻呢?   肖安才惊觉自己居然从来没过做过这样的假设。   宁刻是一个情感健全的普通人——这个假设的前提是他的母亲没有遭受毒贩的虐待,那么他的父亲或许也还活着。他会在亲生父母的照顾下长大。   而他们的父母是好朋友,且因为工作的关系闲暇的时间都不多,他们俩小的大概率会被父母叮嘱要彼此照应,也因此会有很多时间都待在一起。   就那么普普通通的一起长大。   那么,我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上你么?   “112万一次,112万两次,112万三次!恭喜这位先生,得到了这幅‘约书翰之死’,感谢您为公益事业做出的贡献。”   拍卖师的声音把肖安从神游的状态里拉了回来。他有些兴趣缺缺地看着台上那副昏黄灯光下的古典宗教画,秦衍修果然不会出卖他的缪斯。   不过那位大艺术家居然肯画这种旧时代的题材,也是挺有珍惜性了。   肖安看了那个拍到画的人一眼,他觉得这个人有一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是谁,他肯定他们见过面,但一定没有交谈过。   或许是某场宴会上被一同邀请过。   宁刻通过终端给他发了消息,低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他说:“那是闵行陈董的秘书,应该是叫贾尔斯。”   闵行陈董,陈闵贺。也是,闵行主要做全息配套的生意,会和秦家的公司有业务交集很正常。   这么一看在场的其实都是些熟人。   秦衍修对那些全息的人造物有多么嗤之以鼻,可现在在座的哪家的生意和全息没有关系?这场义卖会真的是秦衍修和秦唯想办的么。   肖安想起那片毫无全息痕迹的庄园,总觉得这不是他们的风格。   义卖进行到中段,宁刻也出手拍下了一幅画,不过出价不算高,还没超过百万。他到底只是个心理咨询师,又和纳尔森交好,哪怕是做公益,出手太过阔绰也会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义卖结束后又是照例的宴会,肖安和宁刻跟一圈人打过了招呼,一人一杯香槟刚刚碰杯喘了口气,一直不见身影的秦衍修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用酒杯和他们打了招呼。   肖安笑着敬他一杯酒,说道:“一直没瞧见你,还以为我们大艺术家本人没来呢。”   秦衍修是个不掩饰自己脾气的,只说:“凑在一帮铜臭味的中间,我都要金属过敏了。反正我一向应付不来这些,只能辛苦小唯帮忙周旋。”   他说着看向宁刻:“这位就是宁医生吧?”   “忘记给你们相互介绍一下了。这位是宁刻,目前隶属于稻田的心理咨询师。这位是秦衍修,可以说是当代最新锐的写实主义画家。”肖安说道。   秦衍修:“别给我加这么多名头,我可不会给你们打折。”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十分友好地和宁刻握了手。   “不过还是要多谢宁医生为公益事业做出的贡献。”   宁刻勾出友好的微笑:“不客气。”   秦衍修这张脸配上他高大的体格,给了他一种十分具有压迫感的气场,所以在场诸位比起他这个画家本人,也更愿意去亲近那位亲和的秦唯小姐多一点,很少有人会不长眼地过来给秦衍修攀谈聊天。   当然,或许更多人心里觉得比起这位工具人似的养子,还是和正牌的秦家大小姐多交流更有价值。   秦衍修倒是不在意,或者该说反倒乐得自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本森·斯科特之前把肖安带去过他们的私人聚会,秦衍修在肖安面前的姿态是相对放松的。   他摇晃着酒杯,语气懒洋洋地说:“这些人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话好说,今天阿谀奉承明天溜须拍马,他们不嫌累,听的人都要嫌烦了。”   肖安知道秦衍修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秦唯的身上,而对秦唯身边的那些人,“没眼力见”这几个字都快被他当成子弹射出去了。   “算了,眼不见为净。”秦衍修把目光撤了回来,他的目光捕不着迹地在宁刻和肖安的身上逡巡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最近有空吗,小唯去年培育出了新颜色的杜鹃花,今年已经种满了一间花房,最近都要开了,她想请朋友们去赏花。”   “反正你们也在源城,来去应该挺方便。”   “杜鹃花?好啊。”肖安回道,“时间这种东西,挤挤总是有的,你给我们发请帖的话,把海绵压成片儿也得去啊。”   秦衍修勾唇笑到了,对宁刻说:“那么到时候宁医生也务必赏光。”   宁刻微微点头。   “那我先失陪了,多少得去应酬一二。”   肖安和他碰了杯,说句慢走后抿下了一口酒。   “秦访文看来是不会出现了,”肖安百无聊赖地看着酒水里的小泡泡,“这义卖虽然来了不少人,但派来的不是秘书助理就是小辈。秦唯好歹是秦访文唯一的儿女,怎么面子比我想象的要小了不少?”   宁刻:“秦家的企业并不起自秦访文这一代,基本是和新联盟一起成长起来的老企业,只不过是在秦访文这一代做到了跨星系的规模,他算是这么多年最有建树的一位。”   “只是事业做得越来越大,他却好像没有让自家子女接班的意思。秦唯和秦衍修这些年能把公益事业做到了各个星系当然和背靠秦访文这棵大树好乘凉脱不开关系。”   “却也没有得到过额外的实质性的帮助?”肖安反问道。宁刻点头。   肖安:“这么说起来倒像是在撇清干系。你什么时候调查秦家的,知道的比我清楚多了。”   宁刻:“具体来说的话,应该是斯科特邀请你去参加秦家兄妹的内部拍卖会之后。”   肖安闻言侧身给宁刻重新拿了一杯香槟,一边和他浅浅碰杯,一边说:“这话说的,你刚才那杯酒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实际上喝了一杯七度白醋?怎么一股子酸味啊。”他似笑非笑,却是真的很愉悦。   宁刻表情认真地看向他,垂眸后问道:“你是说这种感觉是吃醋?”   “真厉害,给我们宁刻的阅读理解打一百分。”   肖安还有口无心地拍了拍手,可他话音落地才发现宁刻不是在顺着他的话开玩笑,反倒——反倒像是真诚地发问。   宁刻:“那我应该确实是吃醋了。”   “以前也有过,他请斯科特在中央广场和下午茶,我在窗外看着你们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还有一次。”   肖安有些怔忪,他意识到了自己异常的心跳,大脑却不知为何一味地绕着那颗狂跳的心脏做着离心运动,完全运转不到点子上。   “你从戈城回来,你的两队组员都在写字楼下的广场接你,那个娃娃脸恨不得挂在你身上的时候。”   肖安不自觉地咽了下,喉结上下滚动后他开口:“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休息室正好能看到那里。”   肖安脑子有些木:“十七层看下去也那么清楚的么?”   “一清二楚。”   肖安隐约觉得有些印象,他那天似乎确实感受到了视线,原来是宁刻么?   宁刻看到肖安的手不自觉的按到了心口的位置,那掌心之下跃动的心也和自己一样在疯狂地跳动么?   这一刻,他和肖安一样紧张。   可惜他的肖安不知道。   或许只过了五秒,但肖安觉得他大概已经完整经历了宇宙大爆炸,四处都是飘散的星子,只是那点不受控的灵魂在操控他的肉体,让他尽量声音平稳地发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刻?”   他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才抬起眼眸与宁刻对视。   而宁刻也在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真诚的没有任何杂质,宁医生一向怠慢,只不过那层怠慢掩在不苟言笑的冷漠里,外人通常察觉不出来罢了,而他真诚的模样恐怕更是外人根本不可能看到的。   他反问:“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 第67章 从容地落荒而逃   宁刻在心里默念——要克制。   脱敏疗法是要循序渐进的,过敏源一下子下得太猛,会让患者直接进抢救室。   肖安看着宁刻那双毫无动摇的眼睛,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还真的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可是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如果弗莉佳还在,知道小刻竟然也有了“吃醋”这种属于人类的情绪,恐怕会喜极而泣吧。   虽然不太好和她解释他们俩的关系就是了。   肖安失笑,他回味自己在刚才那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复杂的让他感到负罪感的情绪。他刚才在害怕,害怕宁刻的灵魂长出凡人的血肉,从此他也会有真实的爱意,然后自己那唯一一点的爱都将无从安放。   他在唾弃自己内心真切的卑鄙,却也收拾好了动荡的心情。   一口气喝干净了杯中的酒,放下酒杯后,肖安抬起手停留在宁刻的肩头,然后落下去,不轻不重地拍了三下。他扬起笑说道:“不错呀,我们小刻很有长进。”然后肯定的一点头。   宁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小时候他的肖安也经常用这样一个动作哄孩子似的表扬他。   “噢,那边有位熟人在跟我招手,我去和他打个招呼。你先在这儿吃点东西吧。”   然后宁刻就目送着肖安脚步从容地落荒而逃了。   宴会结束之后,肖安和宁刻并没有马上离开第二星系,他们从第二星系相对繁华的牡丹星到了和平δ星,就是那个因为中心商业街的全息故障,导致许多人陷入入梦症的星城。   “也亏联盟能把这么大的消息给压下来。”   宁刻:“毕竟是群体性的入梦症,一公开就会引起恐慌。”   肖安:“不过这要瞒也满不了多久吧,那些受害者当中也有外星城的人,他们准备用什么理由安抚民众?”   “设备老化的集体触电导致植物人状态。”   肖安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对于联盟而言只要隐瞒掉全息相关的部分就足够了。   他们在那个中心商业街外遥遥地绕了一圈,虽然凭他俩的脚力不可能把这地方全转一遍,但这个占地面积超过五万平方公里的的地方确实已经被完全封锁,外围还打出了危险勿入的警示牌。   因为事故受害者太多,这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肖安和宁刻转了一圈,除了巡逻机器人没有看到任何会动的。   商业街的外围开了全息涂装,肖安看不见里头的模样,但也能想见剥下画皮后,里头苍白荒凉的模样。   “小……”刻!   肖安看到宁刻直直地倒在了他面前,然而他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只觉得颈后一下刺痛,意识也同样陷入了昏暗。是谁?小刻!   只有人针对他,还是针对宁刻?   昏迷前的最后一秒,恐惧侵袭了肖安的大脑,他还是太天真了,没有想到在治安良好的和平星,也有人敢在天眼林立的地方对宁刻下手。   如果,如果他的小刻有什么三长两短……   不知是肖安不敢细想,还是电光火石的时间里人类的思考已经无法继续更多了。   肖安不知道自己被用了多大剂量的麻醉剂,他醒来的时候完全无法估算自己昏迷的时间,甚至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不知道上一秒宁刻倒在他面前的样子是梦,还是现在在这个空间里的自己是梦。   五感回归四肢百骸,肖安谨慎地从床上站起来,走到了眼前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源城第十二区合山路116号的大楼。   然后他眼前的景色就被雪白的,延展开来的地面墙面所取代了。   有人遥控了这个房间里的全息。   但是与空间不匹配的全息涂装是联盟明令禁止的,不过绑架他们的人显然不可能是什么遵纪守法的人。   这雪白的空间的另一端是一个坐在椅子上手脚被缚的身影,他头脑低垂还在昏迷当中。是宁刻。   绑架他们的人,通过空间全息把宁刻所在的空间投影到了肖安面前。   肖安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天生上翘的唇角不知不觉地拉平了。   肖安没有往前走,毕竟真实空间里他面前只有一扇落地窗,要么迈不出脚要么他撞碎玻璃摔成一个破口袋。他后退了两步,在看起来一片空白的空间里抓住了什么,然后做了个往自己这边拖的动作,最后缓缓地坐在了“虚空里”。他拖的是那个被空间全息掩盖掉的,那里原本摆着的一张椅子。   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遥远的宁刻,不开口也不四处张望。   显然,肖安是更有耐心的那一个。   一个初始的机械音在这空荡荡的空间里响起来。   “肖先生,晚上好。”肖安不答话。   “很抱歉用这种方式把你请过来,我其实只是有个请求需要你帮一下忙。”   肖安只是看着空间那一头的宁刻,对于这机械音的话,连个眼皮也没有抬。   唱独角戏似的机械音倒是没有被晾在一边的尴尬,它的声音毕竟没有起伏,只是继续道:“我需要你关掉源城全息。”   听完这话,肖安似乎终于纡尊降贵地抬了下眼神。   他抬了抬头,一脸似笑非笑,说道:“我一个小小的编外临时工,哪里给了阁下我有这么大能量的错觉。”   那机械音又道:“肖先生过谦了,对你而言要走到37层不难,不过是再动动手指的事情。”   肖安不予置评,反问道:“你要关了源城的全息做什么?极端技术抵抗派?现实主义?还是什么害怕架上药生尘的药物生产商?”   “你说笑了,肖先生。”那机械音已经礼貌有没有起伏,但说出来的话却精准地踩在肖安的心尖上,“只是世界上的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而已。”   这人比肖安可要冠冕堂皇,高尚多了。   “我希望让他们有行使权力的机会罢了,所以才会来寻求和肖先生你的合作。”   肖安的视线往宁刻身上转了一圈,管这叫寻求合作?这宇宙里果然就没几个正常人。   “可是怎么办,这个项目我实在不怎么感兴趣。”肖安拒绝道,“让我关掉源城的全息——这实在是,我都没法用可笑来形容,该说是异想天开才对。”   “我能有什么好处?这怎么着也是个故意毁坏公私财物罪吧,范围波及整一个星城,这么多的人口都要受影响,多半得被通缉,就算法院大发慈悲出于人道主义不判死刑,我下半辈子估计都得在监狱里渡过了。”   “‘亲爱的合作伙伴’我图什么?”   那机械音发出了因为间奏均等而略显诡异的三声笑,然后道:“合作伙伴,我们可以帮你改头换面,警方找不到你的。”   “但是如果你拒绝合作,那我就只能请宁医生来祭旗了,谁让他也是掩盖真相那群人的一份子呢?”   “众怒难平啊肖先生,总要泼洒一点鲜血才能让沸腾的人声安静一点。你不觉得现在的晚上吵得越来越让人睡不着觉了么?”   肖安按了下脖子,那里还留着被人打麻醉剂的针孔:“托阁下的福,我一觉到天黑,睡得挺好的,倒是没能听到什么喧闹人声。”   他说着站了起来,绕过那看不见的椅子,往后走了一两步,“我拒绝‘合作’。”   那纯白空间的尽头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形,是建模初始形态的素体形象,四肢健全没脸没皮。   那人手上拿着一把刀,另一只手毫无留情地抓起宁刻有些散乱的发,让他被迫露出脖子,刀锋抵在了喉结之侧。只是轻轻一错,鲜血就顺着刀锋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   肖安眸色一暗。   随后他的唇角又扬了起来,只说:“我实在没想到人类征服宇宙这么多年,我竟然还要被人询问一个古地球时代的电车难题,甚至还要为此做出抉择。”   拉下扳手牺牲另一条轨道上的一人,还是漠视不管放任被疯子绑住的五人去死。   生命的价值不会因为数量而有所不同。   “可我并不想当‘英雄’,而且这也算不上见死不救吧,顶多是‘无能为力’。从法律上而言,你杀了这位联盟炙手可热的宁医生,被通缉的是你。就算世人苛求道德,该被谴责的也是杀人凶手,怎么也不可能是我这个被无辜卷入的小设计师。”   三言两语他把自己摘到了一个“过路人”的位置上,仿佛无论是源城众多的居民,还是那个被刀架脖子的宁刻,对于他而言都是素昧平生的路人,他拒绝回答电车难题,不去思考数量是否会觉得生命的重量。   反正他只是个无辜的被迫旁观者,只要把自己高高挂起,绕开法律和道德双方的审判范围,那么其他的就与他无关了。   仿佛重要的不是宁刻会不会死,而是他会不会因为宁刻的死而受到谴责。   “那只扳手,我可连碰都没有碰到。”   “你要是真想要个答案,或许绑了我,问那位专业的心理专家倒更有意思一点儿。”   “……”   那机械音沉默了,随后又是一阵笑声,只是那笑声的间隔变得奇怪,像是在时空乱流里扭曲的声波。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那素体人手起刀落,动脉飙出的鲜血,喷了纯白的空间满室,天花板上都是飞溅的血痕,然后实时投影的全息戛然而止。   肖安自己的身影出现在巨大的落地窗上,背景是城市里散落的灯火。   他松开了撑着椅背的手,一向干燥的掌心积满了黏腻的汗水。 第68章 变态不嫌事大   脖子上的伤口没有用愈合剂,只是贴了一层无菌纱布止血,因而刺痛感十分明显。   但宁刻对那点儿痛感不甚在意,只是有条不紊地整理被绳索捆绑而弄乱的衣角。他身处的空间并不是方才肖安看到的那样是一片纯白,这就像是普通的酒店房间。   那机械音从宁刻的头顶响了起来:“哈哈,他根本不在意你啊,宁医生。”一字一顿的声音没有人类的温度,却意外地开满了嘲讽。   “看你像屠宰场里的鸡似的被人拎起脖颈,一刀割下脑袋,他都没有眨下眼呢。”   “行了,”那机械音有自顾自地说:“走吧宁医生,绑架你们可真的没意思啊,浪费我时间。”   宁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方才那个被人抓着头发用刀抵在喉咙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走出了这间卧室,在客厅的桌子上看到了自己被摘下来的外设,他戴好外设,先发了一条消息出去,然后打开这间套房的大门准备走出去。   一开门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肖安,那双眼睛径直盯着他的脖颈。   然后宁刻的脖颈之侧就被冰凉的指腹触上,那手很稳,一点点揭开他纯白纱布的一角。刀只割破了浅浅的皮肉,现下已经结了痂。   那手收了回去,肖安绕过他走进房间,没有朝宁刻方才待过的现下开着门的那间卧室去,径直走向了套房的另一间如今门房紧闭的卧室。   然而那里面空无一人。   肖安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又走出来,攥紧宁刻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隔着衬衫布料,宁刻感到肖安的掌心那样烫,明明他的指尖是异常冰凉。   他们心脏的跳动声在掌心和手腕的内侧重叠在了一起。   宁刻看到肖安攥在他手腕处用力到泛白的指尖,在抖。   “你还好么?”宁刻开口问道。   肖安只留给他一个有些凌乱的后脑,不开口回他的话。   于是宁刻又道:“我没事。”   “你当然没事,你能有什么事,不可以有事。”肖安的声音泛着哑。   宁刻不再作声了。   和平星商业区被官方清了场,只有巡逻机器人在那地儿,在那里会被掳也不能说奇怪,毕竟附近没有人,监控也是人报了警才会有警察去调阅。或许和平星的天眼也有漏洞,他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去肖安宁刻被袭击时的画面。   那个机械音说能帮肖安改头换面,伦委会对于面部调整有着严苛的规定,为了美观的调整当然允许,但是改头换面这个程度百分百违法。   他们拥有相当高水准的医疗技术,天眼干涉的能力。   但是进不去37层。   渗透不进37层,说明全息领域和宁刻所在的那种伦委会心理部门里没有他们的人?不对。   真的进不去37层?肖安的呼吸越来越平稳——这像是个植入给他的先入为主。可是为什么?   整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膈应他?怎么,背后那人还真是个哲学家,就喜欢拷问普通人的心?真烦。   那些全息程序造出来的喷溅血点好像又出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肖安用力地闭了下眼睛。   肖安很少生出厌恶的情绪,但他现在真的很讨厌方才戏耍了他的那个人,那个躲在机械音后哈哈笑的神经病。   他的脚步忽然顿了下来,回头看向宁刻,但是没有松开握着他手腕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觉得今天绑架我们的人是谁?有头绪吗?”   宁刻在那双眼睛里仿佛看到了愤怒的火焰。   他说:“有,但是没法确认。”   “巧了,我也有。”肖安的眼神毫不掩饰他现在磨牙允血想杀人的心。   这世上的人活着多少都有点心理问题,什么童年阴影,心理创伤之类的。但这么多年来,真能让肖安评上一句“神经病”的人其实寥寥无几,而那其中又有那么大能量的人更是不用细想。   肖安问他:“你的休假还没用完吧?”后者点头。   “走吧,去民用空间场。”   戈尔菲诺的中央区在集中的全息基建修正以后,愈发的歌舞升平欣欣向荣了。   由佐恩·巴朗的死开始,这颗星球的天空好像被一场迅疾的暴雨洗得干干净净,好像连空气里都少了甜得发腻的气味,吸进肺里的空气多了凛冽。   治安官府邸戒备森严,从大门到正宅那宽阔马路两旁的白桦高大参天,端的是庄严肃穆的模样。   为肖安和宁刻打开大门的是李·周,周副官还是那样温和的模样,一边把他们两人让里引,一边开口:“你们俩今天怎么一起过来了?”   肖安笑的一脸和蔼可亲,说道:“洛伊德盛情邀请,我和小刻不来不行。”   李·周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大概是不知道洛伊德·罗德尼什么时候邀请了这两位。   他接着说:“不过他今天正好休假,现在正在书房里。前几天有个老朋友送了些兰卡星城的红茶过来,我去泡一壶给你们尝尝。”   他说着打开书房的门,让肖安和宁刻进去,自己转身离开了这里。   洛伊德·罗德尼站在书房的窗前,听到开门的动静就转了身,虽然逆着光让他整个人都拢在阴影里,但肖安似乎依然能看到他那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幅欠揍的狐狸样。   “你们俩怎么来了?快坐。”他热情地让肖安和宁刻到书桌前的沙发上坐下,继续道:“听李说前几天秦家兄妹的拍卖会你们也去了?可惜那几天我有其他的事儿要忙,不然说不定还能一起聚聚。”   敢情不是您在源城开全息爱好者大宴会的时候了?   肖安皮笑肉不笑:“治安官大人日理万机。”   “我就是好奇,您都这么忙了怎么还有空来拉着我们玩什么哲学讨论的游戏?这好奇心一刻也按捺不住,只好连夜过来求教。”   洛伊德那双眼里的笑意纹丝不动,本质明明低沉醇厚的音色却总是带着似笑非笑的味道“哲学讨论的游戏?”   他微微低吟,“我确实喜欢一些哲学问题,不过那都是年轻时候中二上脑的黑历史了,现在年纪大了,工作都忙不过来,早就没时间思考人生了。”   肖安不接他的话茬,抬眼看了下书房的门口,状似疑惑地问:“周副官说去给我们泡壶茶,怎么这么久都还没来。”   “渴了?”洛伊德问道,然后抬手拎起茶几上的陶瓷水壶给肖安宁刻还有他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是我待客不周了。”   “这是冷萃的茉莉花茶,也挺香的。”   这是李·周暂时不会过来了的意思。   这人疯得可真是彻头彻尾,肖安心想。   连个人造的类人全息都要护得这样周全。不过是个内核无机的人工智能而已,没有灵魂的东西又不会在情感上受伤,何必这样保护。   不过肖安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说白了洛伊德·罗德尼这一切行为都是在小心翼翼地克制他自己的疯,让那内里的疯癫被控制在一个还能被掩饰太平的范围内。   这所谓的冷萃茶确实挺香,不过肖安不爱喝冷茶,他懒得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我记得自己好像早就和治安官大人站在了一条贼船上。”   洛伊德笑意妍妍,像是十分肯定这句话。   “怎么,贵贼船是流行先上船后补票?票头还得是站在人类‘大义’这一边才行。诺亚方舟都没这么正义凛然。”   “‘人类大义’可太宽泛了。肖,我们做人民公仆的,也就努力奋斗个尽职尽责罢了。”   肖安觉得可笑,他站起来看着洛伊德·罗德尼,这个视线对于来做客的人而言多少有些不懂礼貌,毕竟太过于居高临下。   他说:“想关掉源城全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新联盟历488年么?”   洛伊德倒是连一瞬的冷脸都没有,肖安心里表示佩服,不过想想这人比自己大了好几十岁,又是个神经病,反应不同常人当然正常。   洛伊德依旧笑眯眯的,看着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他大概是嫌抬头看着肖安说话脖子累,干脆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椅背上。   “那会儿倒是不想关掉源城全息,就是每天都在琢磨怎样才能摧毁源城的地面反导系统,把这破地儿炸成个筛子。”   但凡这话传出去,洛伊德·罗德尼的戈城治安官就不用做了,指不定还会被军委除名,然后被冠上反人类罪的帽子接受联盟最高法的审判。   “不过这两年年纪大了,就不想那么多了。”   “至于源城全息,关还是不关也无所谓了,当然,”他那笑意里终于克制不住地溢出了恶劣,“要是真关上了,我一定先开瓶香槟好好庆祝上三天三夜。”   他站起来,视线与肖安齐平。   “说起来,多少有些可惜呢。”   肖安都懒得骂他一句疯子。倒是宁刻也跟着站了起来,肖安难得在自己弟弟脸上看到了所谓的欲言又止。   这都不是重点,肖安接着道:“你去和平δ星的商业中心做什么?”   “全息事故嘛,总要去看一眼,军委也需要人过去确认。我近来不算忙,算是顺手领个任务。”洛伊德回道。   肖安没想到他居然还是走的正当途径。   “那场事故,是人为的?”   洛伊德笑笑,“这可说不好,现在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不过当地的全建部交了不少资料上来,生怕要被问责。”   也就是说就算最终调查结果是人为,也有可能是幕后操作了的结果。   这人领了军委的秘密任务,暗中前往和平δ星调查商业中心的全息故障事件,然后在哪儿碰到了他和宁刻,所以是临时起意么?   “罗德尼,你哪里来的空间全息技术?”肖安之所以马不停蹄地赶来戈尔菲诺就是为了问这句话。   “叫我洛伊德就行,”洛伊德说,“空间全息技术家家户户都在用也不是什么高精尖的科技。”   “但是实时模拟的动态全息需要预设,”他看向宁刻然后说,“你预设了他会被人抹脖子的场景么?谁帮你做的。”   洛伊德露出不解:“这原来是很困难的东西?我虽然拥有大量全息藏品,但说实话对技术上的部分说不上特别了解。”   “不过,这些年因为爱好全息造物,我确实认识了不少这方面的人才,也和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成为了至交好友。”   “肖,你不也是我的好友么?”   肖安送他一个皮笑肉不笑,他的视线越过洛伊德看着宁刻问道:“你当时有意识么?”   宁刻:“没……”   “当然有,”宁刻的话才冒出一个音,就被洛伊德抢去了话音,“我只用了一点特殊的肌肉松弛剂,可以让人看起来就像昏迷过去。不过五感具在,只是失去身体控制权而已。”   肖安是真的很想揍这个神经病一顿,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加真心实意了。   五感具在却无法控制身体,就像灵魂被囚禁在一块动不了的肉里,任人宰割。这和古地球时代的麻醉事故“术中觉醒”有什么区别——是需要为患者负责一辈子的医疗事故。   然而宁刻始终是神色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漠然,只不过他将那一点漠然隐藏地很好罢了。   “是不是很贴心?”变态不嫌事大。 第69章 走另一条路   肖安深呼吸一口气,好歹没有一拳锤到洛伊德·罗德尼的面门。   他看向自家弟弟问道:“他还是你的患者么?我现在对你的医术表示强烈的怀疑,这人明显病情加重了。”   宁刻倒是没有因为被质疑专业度而显露出任何不满,他反倒赞成地点点头,转而对洛伊德·罗德尼说:“肖安说的没错,治安官先生,我也建议你恢复原来定期咨询的频率,有助于您的身心健康。”   兄弟俩一唱一和地骂他是神经病呢。   不过洛伊德并不讳疾忌医,他说:“有道理,反正最近我也不忙了,有空就去源城接受问诊。”   “多谢两位关心。”   他又接着道:“别生气嘛,肖。毕竟我们宁医生自己都不介意,也不伤心。”他说完又是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在肖安与宁刻之间缓慢逡巡。   不伤心——宁刻看起来确实不伤心,该说他本来也就不会伤心就是了,肖安如此想到。只是宁刻不觉得难过,该难过的就是肖安自己。   却听宁刻在这时开口:“不伤心,我相信你,哥。”   洛伊德·罗德尼露出了一脸牙被狠狠酸到的表情,又觉得这兄弟俩不可理喻。相信什么,相信对方放任自己去死么?果然他的主治医生自己就不正常,洛伊德如此想。   但肖安知道,宁刻相信的是他能看穿全息与真实之间壁垒的能力。   可架在宁刻脖子上的那把刀是真实存在的啊,肖安脸上的怒意散了,他没什么资格发怒。   洛伊德摆摆手:“老年人真看不得你们这些。”   肖安:“你不至于无聊到只是为了吓唬我们俩吧。”   这事儿干的里面掺杂了多少私心,洛伊德自然不会明说出来。但他也确实不仅仅只为了私心,就这么笑着对肖安合盘托出了他的目的,然后看着这兄弟俩的表情笑意更胜,耐心地等待他们回答。   作为唯一个在七月流血事件里牺牲的军官,莱缪尔·周其实并不为大众所熟知,如果有人问为什么,那么用一句他的军阶不高,过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立功表现来解释,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若是稍微深挖一下就会发现,他的相关事迹都被刻意掩盖掉了。   那时层出不穷的报道里,被人为地钉上了一块不可掀动的板子。   这是洛伊德·罗德尼疯狂的后遗症哪怕一直遗留到了现在,也在当时拼命保留的仅存理智。   只因为莱缪尔的死实在是太没有价值了,甚至到了有些可笑的程度。   他就是个被操纵愚弄了的弃子。洛伊德·罗德尼无法忍受哪怕一句,世人可能对莱缪尔的嘲讽奚落。   这个疯子疯了这么多年,到现在都还是为了报当年痛失所爱的仇。   洛伊德当真是疯得十分理智。花了这么漫长的时间爬上军委高层,结交无数智能全息方面的人才,不管是伦委会的前任还是现任委员长都是他的座上宾,亲手料理哈里·罗德尼的天眼丑闻,又借由艾米瑞达·艾迪坠楼案清理了盘踞戈城上百年的巴朗家族。   无论他在多少人眼中是条逮人就咬的疯狗,他肩上的军功都实打实。这种心狠手辣又没有弱点的人,五十年后就算成了新联盟的元帅,肖安都不会觉得奇怪。   洛伊德·罗德尼就像那华丽舞台上的演着独角戏的主角,身材伟岸妆容华丽万众瞩目,可他唱的却是荒腔走板。   于是这么好一出戏,这么好一个人,也没人能够注视地始终如一了。   肖安开口:“你和我父亲当年都是第一军校毕业的,你认识他吗?”   “当然,”洛伊德倒是并不避讳这一点,“两位前辈都是风云人物,还留着不少记录没能被打破呢。只可惜我小他们几届,称不上同学只能算作校友。”   两位前辈,另一位指的显然是宁刻的亲生父亲。   “能和故人之子成为至交好友,也算冥冥之中有幸事。”他这话说的,仿佛完全没有和肖安宁刻分属于两辈人的自觉。   肖安扬唇一笑:“我觉得治安官大人刚才说的项目很有意思,合作愉快。”他伸出手,而后洛伊德果然十分愉快地和他握了手。   李·周恰到好处的出现,肖安跟着他先去了餐厅,宁刻和洛伊德落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轻声交谈。   洛伊德问宁刻:“我还以为你会阻止他。”   宁刻只回答:“没有必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冷漠啊。”洛伊德感叹着摇了摇头,好像他不是罪魁祸首一样。   而且,宁刻看着肖安的背影想到,有个目标是好事。有个他也知晓并参与其中的目标,至少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能确保自己一定会在肖安的身侧。   而肖安,也不至于继续惶惶无所托。   他走了这么多年,都只是为了打开37层的大门,在离目标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生生驻足不得再前进半步,想来任谁都会迷茫痛苦。   而他们现在有了新的,共同的目标,未尝不是件好事。   洛伊德快走了几步,到了肖安和李周的身边,笑嘻嘻地说:“聊什么呢,难得看到我们李也这么开心。”   肖安笑呵呵地看着他,停了和李周相谈甚欢的话头,回答洛伊德的话道:“刚刚在说我觉得李比我们这些人有灵魂多了。你说是吧,治安官大人。”   洛伊德·罗德尼咬牙切齿,笑出森森白牙道:“都说了多少回了,叫我洛伊德就行。而且我很快就要卸任戈尔菲诺治安官的职位了,内部消息可别告诉别人。”   他牙间的怒意转瞬即逝,拉过李周硬生生隔开了他和肖安。   肖安挑挑眉,对治安官这种幼稚的行为不置一词。   那类人全息的目光全心全意地落在洛伊德·罗德尼的身上,带着始终温和的笑意,仿佛有包容一切的能力。   可惜,无论人格数据做得多么“全真全实”,这终究只是一具停留在了30年前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人造物罢了。   会变的只有活生生的人。   对于肖安和宁刻而言,被人“绑架”威胁都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里头唯一的波澜也就是再一次认识到戈尔菲诺的治安官果然是个变态。   他们回到源城就又是一波出差和加班,差不多一整周俩人都没能正儿八经见一面。这俩人工作上的时间也都需要预约,除了有预约的人想要见到他们也几乎不可能。   包括工作上不怎么在同一个空间内的同事——琼·坎贝尔。   自从肖安带着自己的组员加入源城全建部的项目之后,琼·坎贝尔能见到肖安的机会就无限趋近于零了。   这回等了一整个礼拜,他才好不容易约到了肖安的时间。   他在肖安的办公室等了15分钟才见到这人叼着三明治,一边看着光幕一边往里走,走到跟前了才发现他的存在。   “师兄!”肖安关了光幕,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三明治塞进肚子里。十分热情地给了琼一个大大的拥抱,“哎呀,真的是好久没见了。可惜今天下午我还得回去开会,不然怎么着咱也得一起吃顿晚饭才行。”   琼拍了拍肖安的后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你小子就这张嘴会说。跟你约15分钟都得提前一礼拜,想跟你吃顿饭我怕是得提前半年。”   “瞧你说的,”肖安笑嘻嘻地回道,“等我这礼拜出差的活计都干完,一定请师兄吃饭!”   琼:“这周忙完就能得空了?”   “嗯,差不多已经跑完一圈,至少这礼拜之后不用频繁出差了。”   琼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说道:“那正好,我看你小子这么忙,本来还犹豫要不要找你呢。”   “怎么了?”随后肖安促狭地笑道:“师兄,你终于想开要结婚办酒席了,那随时叫我,给你当伴郎。不管什么时候都绝对有时间!”   一向以脾气好著称琼都忍不住叹口气,说道:“你放心,我哪天要真能结婚绝不会告诉你这臭小子。”   “别呀师兄,那多见外啊。”   “别扯了,本来就只有十五分钟,跟你讲正事。”琼把话题拉了回来,“最近有个生命全息项目,是赫尔集团牵头的,投资很大。咱们公司想参与合作,我就是来问你想不想来带这个项目组的。”   “赫尔集团?”肖安结果琼递来的资料,说道:“劳烦师兄还把资料打印出来,发我邮箱就行。”   “发邮箱谁知道你猴年马月才会点开来看。”   肖安:“哎呀,师兄我对待工作还是很认真的,工作邮箱都有实时确认的说。”   他一边说一边一目十行地确认着项目书,两分钟后开口道:“嗯,挺有意思的。虽然整个项目太过庞大复杂,不过这个还有这个确实很符合我们公司的定位。”他说着把那两页纸递给琼,继续道,“只做这两个的话,投入周期也不会拉的太长。”   琼接过那两枚纸点了点头:“领导们也是这个意思。我听说你还认识秦唯和秦衍修?我跟方总去听这个项目的宣讲会的时候碰上他们兄妹了,他们俩还特意请我务必说动你参与。说不定你这里拒绝了我,他们就亲自过来请了。怎么样空得出时间吗?”   “哪儿能拒绝啊,这么有意思的项目,必须空得出时间。谢谢师兄啦好事儿都想着师弟我。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琼:“我可得等着这餐饭了。那我把剩下的资料都发给你,下周一空出时间回来开启动会议。”   “没问题,亲爱的师兄。”   肖安目送琼离开,视线落回了自己手中的资料,目光轻轻地划过“赫尔集团”这几个字。   这个项目诚如肖安所言,复杂而庞大。除了他摘出来的那两个分支,仍有许多是方舟这样的公司可以参与的。   它将汇集联盟顶尖的那一批全息细节工程师。   相当方便夹带私货呢。   【作者有话说】   填志愿的孩子 别学文科 学了也别考研,读完研也别觉得这个博也能读不然你会每天水深火热……everyday struggle ORZ 第70章 某个人在吃醋   肖安看着不远处西装革履的宁刻,缓缓陷入了沉思。直到秦唯走到他身边和他打招呼:“又见面了,肖大设计师。”   “好久不见,唯小姐。”   秦唯笑着回道:“哪里久了,上次我哥的画展你不就来的吗。可惜我哥那家伙把事儿都堆到我身上,上次都没机会和你打招呼。”   “听我哥说,你上次是和那位一起来的?”她说着视线望向了不远处的宁刻,眼里大大方方地不掩饰八卦的气息。   肖安脸上笑意不变说道:“嗯,那是我弟弟。”   “你们长得可一点儿也不像。”   “哈哈哈,”肖安继续道,“毕竟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啊哦—— ”秦唯的尾音拉得长长的,透着不用言说的了然,“就像我和我哥一样?”   肖安脸上的笑意淡了,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   秦唯没揪着这个话题,只说:“那引荐一下吧,肖。上次我哥说宁医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可好奇了。”   “大家共事的不是你们家的项目么唯小姐,怎么还要我们这些为你们打工的人来引荐呐。”肖安说。   “诶呀,不一样。”秦唯摆摆手道,“我就没想到伦委会会派他来做项目伦理审查,这好像还是宁医生第一次做这个工作?也不知道他是什么风格的,不是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么,可千万别第一把就烧到我们头上。”   “要是伦理审查出了问题项目不得不中途暂停的话——这成本可不是开玩笑的。”   原来是来做伦理审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偶然,但他们俩这工作上的空间重合率真的是高到令人发指了,肖安心忖。   “走吧走吧,肖大设计师。给亲切地介绍一下呗。”秦唯催促道。   肖安行了个绅士礼,引手道:“荣幸之至。”   这宴会是以秦唯和秦衍修的名义办的,算是之前那几场画展的庆功宴。但实际上这里聚集了为这次赫尔集团生命全息项目而来的各路人才。甚至有他星系来的,肖安进会场后浅看了一眼,有不少缘悭一面但在全息会议上交流过的同僚。   宁刻和秦唯在肖安的引荐下友好地交换了电子名片,香槟碰杯的时候气泡破碎地很好看。   “话说回来,怎么没看到衍修?”肖安问道。   “谁知道呢,”秦唯也跟着环顾了一下四周,“估计又到那个角落里猫着了。你说他那么大个个儿,怎么就这么内向呢。”   肖安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说:“你确定他那是内向?”   秦唯挑眉,回敬道:“就我看着,宁医生也挺内向的。”这时有人过来和东道主打招呼,秦唯过去寒暄,肖安和宁刻也被各路人马围上各自脱不开身了。   等肖安好不容易捞着点儿空隙,打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的时候,又有一个人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看着来人的脸,脑子里轻轻转了一圈,勾起唇角十分友好地率先开口:“贾尔斯先生,对么?陈总的首席特助。您好。”   “是的,没想到您竟然知道我。”贾尔斯和肖安交换了名片。   “当然,”肖安这张脸本就是天生笑相,刻意让表情柔和下来的时候其实相当具有迷惑性,“戈尔菲诺的项目没少受到闵行的照顾,我看过有好几份做的很有条理的单子,都是您经手的,印象十分深刻。”   贾尔斯没想到只是通过工作上的文书对话,眼前人都能对他另眼相看,原本来例行寒暄的公事公办感顷刻就烟消云散,“您过奖了,都是些分内的工作罢了。”话音里有些谦虚但更多了不少熟稔。   肖安顺势道:“这次赫尔的项目闵行也受邀了么?”   贾尔斯点点头:“很不错的案子,我们陈董也一直有意扩张集团在生命全息这一块的业务,所以积极争取了和赫尔合作的机会。”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工作室会全权负责α-1和γ-0这两个子项目,或许有机会再和闵行的各位共事?”   这边相谈甚欢,那边趁此机会和宁刻套近乎的也大有人在,毕竟这次他被任命负责赫尔集团生命全息项目的伦理审查,这对于业界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风向标。赫尔的这个项目虽然才刚刚对外披露了雏形,但一些内部人士已经大致估算出了这个项目的体量。更有甚者预言这将是未来五年内最大的非联盟政府主持的跨星系项目。   这是联盟最如火如荼的生命全息行业。   而宁刻是主审,可想而知他在伦委会现在的位置有多么举足轻重。这个会场里这么多衣香鬓影的红男绿女,哪个干的营生和全息没有关系?   如果说伦委会是所有人头顶上的审判台,那宁刻毫无疑问就是执法槌的那位。   来宾们下榻的酒店也是秦氏兄妹给预定的,肖安看他那位兄弟的高冷面具在热情的同僚们面前毫无作用,于是死贫道不死道友,拍拍屁股潇洒地先一步离开了会场前往酒店房间。   门铃响起的时候,肖安刚刚从浴室出来头发都还没来得及吹干。   “也不确认一下门外是谁,就直接开门吗?”门口是宁刻,他的神情和在会场上时没什么区别,视线却缓缓地扫过了肖安的周身。   肖安——确实不是能随意出现在外人面前的模样。   他的发略长过耳,被他随意地拂向脑后,凌乱的发尾上水珠在缓缓凝结,然后坠落。有些落在了地毯上,有些落在他那件纯白的浴袍上,还有一些……落在了那弯锁骨里,但水光潋滟的不止是锁骨里缓缓汇聚的水流,还有他因为沐浴的热汽而愈发明艳的唇。   宁刻看见那唇张张合合。   “这个点,除了你还有谁会来按我的门铃?”   声音有些远,但多少还是进了宁刻的脑子里,那一瞬间他脑海里一下子浮现了好多人的脸,这些男男女女围绕在肖安身边,看着他的眼神深深浅浅,有人露骨,但更多的是隐晦的。   都叫他记进了脑子里。   肖安说完便转了身,他的外骨骼扔在了房间里,这会儿得蹦跶回去,可刚蹦出去一步就被人抄着腋下整个揣进了怀里,宁刻甚至有空闲把房门锁上,西装外套也扔在了玄关。   “……唔——”又不是不让亲,可不可以事先打个招呼啊弟弟,“嘶,别咬……”   宁刻尖利的犬齿咬过肖安的唇瓣,咬过他的舌尖,叫人疼却偏偏又收着力气,舌尖一下一下顶着肖安的口腔上颚,肖安抱怨的声音彻底被他顶散,只剩下唇齿间溢出的细碎的声响。以及他攀着宁刻的手臂,越嵌越深的指腹。   思绪缥缈间,他莫名其妙地想到还好昨天修剪了指甲,不然宁刻这件衬衫多半得在他手下报废了。   “专心点。”宁刻在他耳畔的喘息有些不满,作为这种时候走神的惩罚,宁刻咬住了他的耳垂,直到在那饱满的耳垂上,用犬齿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小窝才松口。然后他把肖安放到了床上,自己转身去了浴室。   肖安看着他风似的背影,扬声道:“哥哥记得你也不是属狗的呀。”怎么咬起人来这么狠。   肖安随手拿了条毛巾搓自己的头发,大概过了十分钟他已经快把自己的头发擦干了,浴室里的水声却还没有停,于是他望着浴室的方向扬声道:“小刻,要不要哥哥进来一起洗呀。”   语气里带着一贯的放浪。   门锁扭转的声音回应了他的话,宁刻手上拿着宽大的浴巾把头发往后撸带掉了发梢的水渍,然后把那半干不湿的浴巾扔在了浴室门槛上,这些动作就像被肖安传染了一样,一点也不符合他高贵冷艳的形象。   他全身赤裸,连件袍子都没披,他就这么走向肖安,直接被人压在了身下,浑身蒸腾的热汽充斥着野性的味道。   肖宁刻返祖了么这是?这是肖安在迎接狂风暴雨一般的亲吻前最后的想法。   宁刻吻他顶他,一手抓着他那没法自右动弹的右脚脚踝一路吻上了大腿根。   然而准备的有点粗暴。   肖安猝不及防地抽了口气,疼地开口阻挠:“慢点。”   但宁刻双手紧紧箍着肖安的腰,叫他想跑也跑不掉。   虽然肖安并没有想跑,他的忍受力其实比宁刻想象的还要好,只是这样太单纯的行为让他精神上难受,于是肖安奋力地环起手勾住宁刻的脖子,把他拉下来和自己接吻,一边描摹着他唇角的轮廓一边轻声细语地问:“怎么了我们宁大医生,谁惹你不高兴了。”   真像个十佳好哥哥。甚至尽力配合身上人的挞伐。   宁刻却错开了他的唇,一路滑到他的肩颈处撕咬似的啃着那里皮肉。   “轻点儿,别留——”印子了。   宁刻逆反地在那里生生咬出了一口齐整的齿痕,差点没带出血迹来。肖安疼得身体本能地一缩。宁刻在这个时候一手将他的双手扣到了他的头顶,另一只手握在他的脚踝压得他的膝弯几乎贴上了肩膀。   叫肖安的表情肌都失去了自我控制的权限,每一次皱眉与舒展都被宁刻牢牢地掌控在手里。偶尔,在偶尔能够得到喘息的片刻,他能微微睁开眼看清宁刻的表情。   一如既往冷淡的,根本不像是这种时候的表情。   很多次肖安都会漫无边际地想要不是宁刻那么精神,真怀疑他其实干这种事儿也没快感。   宁刻低头去吻他的眼睛,肖安被迫闭上了眼睛,他被顶得唇角难以自控地溢出涎水,宁刻就过来吻掉那些水渍,并且更加用力更加高频地,叫肖安全身的皮肤都泛出近乎蒸腾的红。   肖安忍不住了,想挣开被宁刻扣在头顶的手,却被宁刻更用力地扣紧了手腕,他只能开口:“小刻,帮帮我,求你——唔——”   他闷哼一声脖颈都弓了起来,喉结被宁刻咬在了嘴里,宁刻却仍然不肯放开他的手,显然也没有帮他先疏解了的意思。   肖安的眼前一片闪光的雪花,像历史课上看到过的地球时代那个叫闭路电视的东西,滋啦滋啦地在他脑海里擦出闪光的白线,他的五指拽起枕巾的一角,蜷起又张开,脚后跟用劲压在宁刻的肩胛骨上,像是腰借力宣泄什么,他快——宁刻却骤然停顿了下来,他的喘息声那么低沉像个巨大的深渊,让肖安一下子掉进了无尽的空虚里,一下子冲到了失重的太空毫无支点。   只能本能地喃喃:“小刻、别……别——”别干什么?   宁刻不听他讲话,低头把他的话音都卷进了咽喉里。   肖安的双手都攥成了拳,五指指尖几乎没入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他右腿的小腿没有知觉无法移动,在风浪不断颠簸,从宁刻的肩膀滑落,坠到他的臂弯。   “快——快——“肖安的咽喉都在颤抖。   却只能短暂的,发出紧促的单个音符。那种积聚的热量再一次顺着他的脊骨升起,可就在那巨大的无法反抗的能量即将冲破皮囊的前一瞬,宁刻再一次停下了动作。   肖安的声音终于难以抑制地带上了哭腔,他难耐地喘息,每一声抽气都带上泪水滑落的委屈和茫然。   他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视野,眼底泛起了鲜红的血丝,双腕无力地挣扎扭动,哪怕毫无希望也企图挣脱宁刻的钳制。   那种蚂蚁跑遍全身,就积聚在皮肤之下却不肯破土而出的感觉简直蚀骨灼心。   肖安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你要干嘛、小刻……”   可宁刻那张渗出了细密汗珠的脸依旧是冷漠的面无表情,肖安费力地扬起脑袋,有些讨好地去问宁刻的唇角,喃喃恳求道:“别玩了小刻,我好难受。”   好像是他的话起了作用,宁刻终于肯继续动作了,却又是一下子就马力全开,彼此的气味全都揉到了一起。   肖安是真的被宁刻搞怕了,他仰起头去吻宁刻,在他唇畔几乎用撒娇的语气说:“快、快点,小刻。”   “……”   竟又是戛然而止,宁刻甚至直接抽身离开……   于此同时宁刻也同他一起,他微仰着下巴落在肖安脊背上的视线显得有几分居高临下。   看他脊骨都颤抖了起来。宁刻的指尖一点点拂过他珠玉般的脊梁,眸色愈发晦暗。   直到肖安终于平静,宁刻才从背后环抱着他在他的脊背上落下了一个近乎虔诚的吻。   肖安甚至没有力气翻个身,他就这么被躺在他身边的宁刻捞进了怀里。   缓了不知多久,才缓慢地从那种灭顶的感官存在里找到一点做人的思维,将被侵占的五感渐渐收拢,浑身都是黏腻的触感让他有些难受。   他想推推宁刻,却发现手臂的肌肉似乎还没找到他们本来有的作用,连手指头都没法自由地动弹,他只能哑着嗓子道:“……洗澡。”   宁刻低头看他,黑色的眼睛也因为激烈的运动没有了原来的干涸感,他吻了吻肖安的额角然后抱着他去了浴室。   肖安泡在水里浑身都软绵绵的,当然不可能是他的身体素质真的那么差,只不过多巴胺、内啡肽、催产素一股脑地,已超出寻常的量疯狂堆,把他的大脑干的暂时宕机了。   脑子宕机了的肖安任由宁刻给他清洗,感觉自己好像还走在云端里。   不过话说回来,他弟弟——额,这种彼此都极度坦诚相见的时候还是叫亲爱的亲密爱人比较好?   不管叫什么,这小子特么的居然给他玩儿控制!想到这里肖安出离愤怒瞪了宁刻一眼,后者头顶上长了眼似的立马察觉到他的视线,用无波无澜的双眼回望过来。   ——你刚发什么疯?   肖安内心撤回了一句骂街,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肌,决定对一直努力当个正常人,但始终不太正常的“可怜弟弟”温柔一点。   毕竟医生很多年前就已经说过,这一类的患者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关心,也需要家人们的平常心。   于是肖安很平常似的问他:“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宁刻的手里抓着浴球,层层叠叠的泡沫溢出他的指缝堆积到肖安的胸膛,只隐约透露一下那其下泛红的痕迹。   “嗯。”他声音低沉。   肖安:“为什么?”   “我吃醋了。”   宁大医生说得理直气壮,搞得肖安一时间失去了表情,不过他很快就又切换回了平常心,笑着问道:“你吃谁的醋啊?”   他问着也回想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值得留心的。   “贾尔斯。那个陈闵贺的助理,他和你站一块儿就让人觉得很碍眼。”   这让肖安无奈了,说道:“醋不是这么吃的。和他聊几句不过就是很普通的应酬而已,我和其他人不也都多少聊了那么几句么。”   宁刻不说话了,只是埋头帮肖安清洗。   肖安也拿他没办法,只好说道:“下次不许这样的,不管是吃醋还是别的什么,用你的嘴告诉我,别直接上行动。”   “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宁刻沉默了许久,才“嗯”了一声,颇有些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   然后说:“床单都弄脏了,晚上去我那里睡。”   “说什么呢,”肖安懒洋洋地往后一躺,“你来我房间就算了,大半夜的我再穿着一身浴袍顶着一头半干不干的头发跟你去你的房间——但凡被谁看到了,咱俩明天都得上八卦头版。”   “我是无什么所谓,但我们宁大医生现在可是伦委会嘴炙手可热的新星,还是别扯出这些有的没的麻烦了。”   宁刻没有反驳肖安的话,冲干净了他身上的泡沫,把浴缸调成了恒温模式,然后出了浴室。   他扯掉哪条沾满黏腻液体的床单,从柜子里翻出备用的床单换上铺平整。   肖安不知道他干嘛去了,但大概也猜得出来。于是更加放松地躺在浴缸里,反正凭他自己也很难跨出去就是了。   所以啊,他最讨厌浴缸了。   逃都逃不掉,太不体面了。   宁刻一边收掉弄脏的床单,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铺上,一边回想着刚才肖安的表情和他的话语。   吃醋——是宁医生脱敏疗法的一个步骤,但毫无疑问也是他那些阴暗见不得光的心思的一角。   这种充满控制的,甚至有恃无恐的行为不过是他满心幽微的一点点显露而已。   他很久以前就坦然接受了自己不是一个正常人,也不在乎旁人对自己的看法。   然而爱生忧怖,他没有读心的超能力,每每在肖安面前展露出更多一点的真实的自己,都顶着十二分的谨慎。   他没法接受一步差池的后果。   【作者有话说】   咋说呢……我其实写了6600加 第71章 奇异的倒错感   赫尔的项目大大小小地分出了多达132个项目组,很明显是为了核心技术的保密工作。肖安接手的两个子项目都涉及到全息动态密码的开发,这对他而言倒不算是陌生的领域,毕竟当初在学校时这就是他研究的课题,后来发表的几篇文章也有一半是关于全息动态密码的安全研究。   不过肖安接手的这两个项目却有些微妙,一个是加密,另一个却是解密。   一是追求一只牢不可破的“密码锁”,另一个却是在追求一把万能钥匙。简直就是全息时代的矛盾。   两个项目都给肖安提供了彼此的源代码片段,片段数量庞大,也包涵多个不同理论基础的实践,是赫尔集团技术人员做出来的基础研究。   现在源城全建部的全城巡检工作也基本完成,肖安手下的小组留了一半给全建部,另外几人和他一起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赫尔项目。   项目组的中心被赫尔集团放在了第二星系莱文星,参与项目的所有人来自各个星系,于是文莱星政府通过特别条例给赫尔项目开了集体民用空间场的权限,因此即使不在同一星系,肖安他们在不忙的时候也可以实现周末通勤。   只不过他这个组长不怎么用而已。   倒是宁刻这位审查官频繁地来回于第一第二星系之间,每一次都牵动着秦唯小姐敏感的神经。   “我说秦唯同学,你最近出现在我面前的次数是不是太频繁了?”   秦唯一脸别那么见外的表情,完全不接肖安的茬,说道:“哪儿频繁了,同事嘛不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我们宁审查官是不是回源城了?”   肖安眼睛还落在自己的光幕上,有些敷衍道:“是啊,早上走的。”   “噢,”秦唯又凑近了些,“你说他们审查步骤走到哪儿了?他下次回来就要跟我们开审查会了,会问哪些问题啊。”   肖安无奈地扭过头,依旧保持微笑道:“秦小姐,秦女士,人工作是有保密条例的,你打死我我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工作进度啊。”   “还有,你再靠我近一点,你亲爱的哥哥就要拿他的刮刀来戳死我了。”   秦唯好整以暇地站直了,“我哥才不会来弄死你,你又不喜欢女人,他不会介意的。”   肖安挑眉,闲聊着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女人?”   肖安坐在那里,他抬眼看秦唯的时候眼角微翘,眼里那点似笑非笑的光衬得他神采飞扬。秦唯是做艺术品的,自然最不缺审美,也更能体会到肖安的漂亮。   这种男人,当然也讨女人的喜欢。不过秦唯信封爱情的神圣与专一,对肖安还不感兴趣。   不过没法打探出情报她也不气馁,反而愉快地八卦起来:“那你还是个双性恋,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一点也不打算考虑我本森叔叔了吗?”   肖安没正面回答,只是开玩笑道:“你也想叫我uncle么?”   秦唯耸耸肩,说道:“那我也不介意。”   “我本森叔叔可是真的很喜欢你的。还记得那个洋娃娃么,就是他带你来我们小义卖会那次,为了请罗德尼治安官割爱,他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   这事儿现在说起来,都有点儿恍如隔世的感觉。   但当时肖安接触本森就是为了能够顺利地进入源城全建部,如今换路重来他不需要再利用本森·斯科特做什么,自然也懒得多费心思。   毕竟就算他笃定本森·斯科特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垃圾,他难道还能直接从本森·斯科特本人身上拿到什么致命证据么。   怎么可能,那是活了快一个世纪的老狐狸。   肖安只觉得自己有点小聪明,或许也有些圆滑,但还没有到自大的地步。   至于那只布娃娃,肖安记得本森·斯科特当时的说辞是洛伊德作为他和宁刻在戈城遇袭的赔礼。   肖安:“代价?”   “是啊,我听说是本森叔叔割爱了自己在第三星系的一处私产,应该是座庄园。”   肖安轻笑着摇摇头:“这要是真的,那罗德尼治安官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了,不会被人弹劾收受贿赂么。”   “想什么呢?”秦唯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不可能抬手送人庄园啊,是合法也符合市场的交易。只是那座庄园是本森叔叔的私产,好像以前邀请治安官大人在那里聚会过,之后治安官大人一直念念不忘想请本森叔叔割爱,不过叔叔一直婉拒。”   “为了那只洋娃娃,本森叔叔才终于同意的。”   果然这些人办事不可能不谨慎。   不然纳尔森当时为了当上伦委会的委员长就不需要那么麻烦,直接查本森·斯科特的税务和资产就足够了。   肖安收敛了一些似笑非笑的神情,露出了七分恰到好处的认真,说道:“承蒙斯科特先生厚爱,只是我现在算不得单身,朝三暮四的话对彼此都不够真诚。”   秦唯面露遗憾。   不过遗憾是给她本森叔叔的,下一秒她就继续燃起了八卦的热情。   “‘算不得单身’这句话很微妙啊肖安同学,薛定谔的单身?那你和我们审查官,谁是那个不肯给真正名分的渣男?”   肖安:“……”   “好了,秦经理,高抬贵手放小的回去好好工作吧行不?今天我可不想再加班了。”   秦唯再也没能从肖安嘴里套出一句八卦,只好没趣地回去工作了。   不过秦唯对于伦委会项目审查的紧张也确实显而易见,肖安听过最初的项目发表会知道赫尔这个生命全息项目的大方向,不过子项目彼此不互通,大家也不知道除了自己做的项目以外的细节,所以秦唯具体在紧张哪些地方肖安也不得而知。   但他着实十分好奇。   不过在那之前,肖安久违地遇见了自己的导师埃文斯。   伦委会一年到头要审查的项目多如牛毛,旗下各个部门的人才自然也都是人中龙凤,不过涉及到专业程度非常深的项目时,自然也会请外援。埃文斯是联盟在全息工程方面首屈一指的专家,伦委会找到他来做赫尔项目审查组的第三方也十分理所当然。   肖安好久没看到老头儿了,非常热情地上前给了人一个拥抱。   又开开心心地说道:“好久没见了老师,您精神看着不错。”   对待得意门生,埃文斯眼里总是带着属于长辈的和蔼笑意。   “你瞧着也不错,前几年叫你多出来走走你不肯,现在有没有后悔没早出来了?”埃文斯说的那几年肖安一直待在杨城,堪称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结果终于肯从杨城出来还没两年就已经跨星系地乱窜了。   对于肖安而言埃文斯是最好的老师,也是他为数不多称得上长辈的长辈,这人这几年愈发没正形,但在埃文斯面前总归正经一些。   “才没呢,”肖安耷了眼,说,“还是在老师身边好啊,好歹能保住联盟的法定节假日。我现在都快成陀螺了,资本家手下的打工仔真是没人权。”   埃文斯被他这胸无大志的话气得好笑,抬手排了下他的后背:“年纪轻轻不好好奋斗,还打算提前退休养老么?”   “你现在经手的这些项目,多少人挤破了头也抢不到手,还不知足。”   肖安笑嘻嘻的:“老师教训的是,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取继续天天向上。”   又继续道:“老师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吧。你也住项目行政组安排的酒店吗?”   “好。”埃文斯点了点头,难得和爱徒一起吃个饭他既然不忙自然也不会拒绝,不过说:“没住酒店,我有间老房子在这儿,难得也会去看看。”   只不过到了晚上,到底是没能师徒俩单独吃成这餐饭。雅尔维斯·埃文斯到底是业界泰斗,秦唯说什么都要尽东道主的礼仪,且干脆请上了宁刻,拉上了秦衍修。餐桌上肖安还看见了那位贾尔斯,他的眼神不自觉的往宁刻身上瞟了一眼,看到宁刻一脸平静淡定,还是原来那副不为天地所动的表情。   他心道:够能装的。   可是心里这话刚泛上了没多久,他忽然又觉出了些许奇怪的倒错感。   毕竟宁刻他装什么呢?   ——装正常人。   对啊,扮演一个宁刻理解中的“正常人”,才是宁刻这三十年光阴的第一命题。   可是刻意露出面无表情的样子,把吃醋和不爽掩盖起来,就是正常人了么。   正常人就是会吃醋和不爽的吧?肖安就像是工程师发现了机器人身上一个无伤大雅的小bug,觉得好笑,又觉得有点可爱。   然而这种可爱带来的愉悦感却忽然让肖安意识到了一件事情,筹光交错里,他怔愣地看着宁刻,直到下一瞬对方的目光察觉似的迎来,他竟心虚似的挪开目光。   他没有感到不安,更没有感到半点的厌恶。   吃醋是什么呢,是占有欲的一种表现,是喜欢的一种表达,是爱的一部分。   上一次他告诉自己不要当真,毕竟宁刻所以为的“吃醋”,难道就真的是吃醋了么。仿佛以此就能说服他自己,宁刻对他的不可能是爱。   哪怕他亲爱的弟弟,“亲密的爱人”一次又一次地对他说我爱你。   那时的肖安虽然没有在意识里把这样的想法凝成具象的语言,但他无疑就是那样想的——只要他不承认宁刻对他的是正常爱侣间的爱意,那宁刻就不是爱他的。那么自然他也不会因为不存在的爱而厌恶这个人。   厌恶这个他生命中唯一的,最重要,也是最深爱的人。   是刻意分离的五年,也一点也无法利用光阴去冲淡那半分重要性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肖安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连对宁刻的爱都不复存在的时候,他还能怎么生活下去。那是他从不敢细想的,直到今时今刻,他才终于敢直面原来只是朦胧的想法,一直以来他都是在恐惧在害怕。   是因为害怕他那奇怪的,别扭的,心理上就无法接受别人爱意的灵魂会因此把他唯一的宝物也排除在外。   如果他连宁刻都不爱了,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就当真再没有半点意义,原本就荒草丛生的灵魂恐怕会彻底枯萎。   可是现在,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想到宁刻的“吃醋”,肖安下意识的反应不再是自欺欺人的逃避,也不是害怕或者恐惧这样负面的情绪。   而是令他愉悦的,就像普通情侣那样的,只是觉得对方可爱而已。   就只是这种再也普通不过的情绪而已。 第72章 可惜世事不如意   宁刻扛着肖安进了下榻酒店的电梯,肖安整个人跟只大型挂件一样就那么大半边的身体都倚在宁刻的身上。   他喝的太多了。   宁刻垂着眼看他,不知道这种应酬交际里他怎么会喝这么多酒。   因为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恩师,所以很高兴么。   肖安的肉体醉得很困,可是精神上却是前所未有的亢奋,他的脑袋靠在宁刻的肩头,就这么抬着眸看宁刻,看的一瞬不瞬认真极了。   当宁刻再一次低头看他的时候,就看到了这醉猫几乎明亮的眼神。   宁刻问他:“怎么了?”   在肖安正要开口回答的时候,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了。   于是肖安好像忘记了自己刚才要讲什么,他有些迷茫地看着电梯门,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宁刻半托半抱地带着他往外走。   肖安好像这才意识到他们的晚宴已经散场了,可他完全没有和其他人道别的记忆,说是喝断片了也不为过。   他有点儿捋不直舌头地说:“埃文斯呢?”   果然是因为看到了恩师才这么高兴,宁刻想着回道:“秦唯派车送他回去了。”   “哦。”肖安点点头。   没过多久,他们甚至还没走到房间,肖安忽然有点儿傻乎乎地笑了两声。   宁刻奇怪地看看他,手腕上的外设刚刚刷开房门,顺带着抬手摸到了肖安的额头,他怀疑这人喝坏了脑子。   然而房门关上的时候,这个仿佛喝成一滩烂泥的人却不知道哪儿又来了力气,他脱离了宁刻的怀抱,歪歪扭扭地站直了身体面对面地挡在宁刻面前。   宁刻不知道他要干嘛,心想难道他还会发酒疯么?   宁刻没见过,他是真的有些好奇,于是也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肖安面前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肖安的眼睛里有醉酒后特有的雾气,哪怕他的眼神现在异常明亮也依旧带着朦胧感,这种朦胧感会给人一种全神贯注的错觉。   而这种全神贯注会让宁刻觉得,自己就是肖安在这个宇宙里的唯一。   他也喝了酒,胃里的酒精在不停地蒸腾成热量,现在几乎要被肖安的眼神点燃了。   就在火焰燃起的前一刻,肖安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垫着脚身体往前一倾,于是两个人的脸一下子就贴得极近。肖安仰着头看着宁刻,两个人的呼吸就在方寸间纠缠,好像彼此的灵魂都将在这样的一呼一吸间融为一体。   宁刻想要低头吻他。   却见肖安眨了眨眼,而后问他:“小刻啊,你最近怎么不对我说‘我爱你’了啊?”   他喝了很多酒,嗓音也因为附着的酒精变得黏黏糊糊。   宁刻微微眯起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肖安的双眼,像是在确认些什么。   他的不回答好像让肖安有些不满,他的嘴角都拉平了,近乎愤愤地问:“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我了吗?”   宁刻抬手扣住了肖安的后颈,然后低头印上了那喋喋不休的唇,本来就八分醉的男人因为这个吻彻底软了腿脚,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拖住了后腰才勉强没有跌到地上去。   一吻结束,宁刻把肖安抱上了床,让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然后剥掉了他的外套继续吻他。两个人吻做了一团,幽暗的空间里只有愈发深沉急促的喘息声。   气氛自然而然,再接着下一步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儿,宁刻却被肖安给推开了。确切地说只是推开了一点点,但这毫无疑问也是个拒绝的动作。   但是肖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情绪,他的嘴唇被亲吻的一片红润,眼底的雾气缓缓弥漫着,雾气的中心就是宁刻。   有点儿委屈似的,“你还没说呢。”   宁刻的呼吸一滞,他一把把肖安抱了个满怀,脸就顺势埋在肖安的颈弯里,在他耳后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   “我爱你,肖安。”   他怀里的人好像终于心满意足,又露出了刚才在房间门口时有些痴痴的傻笑。   “我也好爱你啊,小刻。”   这事儿吧,多少有点尴尬。   早上醒来的时候,肖安正八爪鱼似的扒拉在宁刻身上,然后就是记忆回笼。   他昨天晚上借酒发疯,逼着他亲爱的弟弟恨不得说了一晚上的“我爱你。”反正知道他真正睡着的前一秒,还能听见宁刻的话音。   肖安爪子一张,正打算轻手轻脚地把自己的四肢从宁刻身上挪下来时,好像还在沉睡的人倏地睁开了眼睛。   双目黑漆漆的。   肖安讪讪,跟宁刻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别扭笑容,然后干脆利落地撤回了自己的胳膊腿。   他说:“时间还早,你要不再睡一会儿?”   还躺在哪儿的人也不回答他,肖安眨了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打算干脆下床了。   “喂——”   结果被宁刻捞住了腰,四仰八叉地倒进了他怀里,宁刻抱着他,又一遍接着一遍说:“我爱你。”   这人好像还在梦里似的。   清醒的时候和醉酒的时候到底是不一样的,肖安被这么催眠似的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到底还是生出了一点儿惆怅来。   他也不知道他亲爱的爱人究竟是不是真的明白这句“我爱你”的意义。   不过既然这颗灵魂能生出独占欲,是不是也会慢慢地生出真正的爱呢?   如果可以,他愿意耐心地浇灌与呵护,哪怕再花上30年——不对,不该这么说。无论可不可以,他都愿意这么做。   赫尔的项目正式开始之后,他们又恢复了原来忙碌的日子,但是又似乎和以前有了不大一样的地方,比如肖安会比原来更想时时刻刻看到宁刻,越见不到越是想要见到的那种。   不过想见的人在跨星系的忙碌着,不想见的人倒是抬头就碰上了。   “好久不见,安。”   会这么称呼他的也就只有本森·斯科特了,宁刻只会肖安肖安的叫他,要么就是叫他哥。   肖安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略带了一些惊喜的语气:“好久不见。”   “你怎么也来莱文星了?我听秦唯说你最近一直在第五星系做慈善伦理相关的工作,是告一段落了吗?”   本森点头:“暂时告一段落了,原本打算休息一阵子。不过小唯第一次主持这么大的项目,找我帮她参谋参谋,我就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   为了完成审查组的工作,宁刻那边邀请了埃文斯做顾问。秦唯这边就见招拆招地找来了这半世纪以来最了解伦委会运作模式的本森·斯科特来做参谋。   本森继续道:“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顿饭。”   肖安面露遗憾地耸了下肩,他回道:“该是我请客给你接风洗尘的,不过这两天已经有约了实在不太方便。”   “我听说今天下午宁审查官会到莱文星,如果是和他有约的话,我们……”   肖安微微点头,这轻微的动作打断了本森·斯科特的话,他说:“是要去接小刻,今天也是我和他的生日,虽然说都是三十多的大男人,不过一年到头能庆祝的日子也就这么一两个,总得一起过的。”   这算是肖安第一次明确地拒绝本森·斯科特的邀约,他本来就不耐烦和这人周旋,当他放弃打开37层的大门时,就等于暂时放了这人一马。   本森·斯科特在他这里即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在本质上他又厌烦与仇敌共舞。   肖安的话说的或许还不够明白,本森·斯科特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当然尊重你的选择,不过,你要是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肖安笑笑,说道:“嗯。”   他心里却想,是自己那句“总要一起过的”说的有些意义不明么。或许在本森·斯科特的耳朵里听起来就像是他被“控制狂”宁刻裹挟着才不得不这么做。   所以这人还“绅士”地想做救世主。   本森·斯科特走后,肖安面无表情地呼了一口气,他想这一切很快就能结束了。   而和宁刻渡过的今夜,也将是他充满阴霾的前半生,最后一个不够光明的生日。   他和宁刻以经深深地扎入了莱文星的土壤,各自的背后分别有着联盟最首屈一指的全息学者以及伦委会强硬派的支持。   而与洛伊德·罗德尼的合作,让他们彻底有了正式的官方背书。   不需要下一个年头了,他们很快就能实现目标。   要和宁刻一起过生日倒也不是唬人的,肖安开着近地车去民用空间场的旅客到达港接到了宁刻,两个人一起回了酒店。   宁审查官当然有自己的酒店房间,但他几乎一次也没去过,连行李都直接搁在肖安这里。   “在车上就想问了,”肖安一边脱下风衣外套一边说,“你那木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宁刻也没卖关子,回道:“酒。”   “抽空回了一趟老房子,把埋在院子里的酒挖出来了。虽然说酒越陈越香,不过到底是自酿酒,我怕放太久会坏,也差不多是时候可以喝了。”   “自酿酒?”肖安的脸上显出了一瞬间的茫然,随后久远的记忆回笼,他想起来宁刻说的是什么了。   弗莉佳喜欢咖啡也喜欢红茶,还会自己做各种水果酒,不过自酿的果酒通常保存不了太久。有一段时间他很沉迷古典的武侠电影,很向往那种在树下埋一坛酒的江湖情怀,就带着肖安和宁刻做了一次自酿的白酒。   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多么令人怀念的时光。   “我们那会儿蒸馏过滤搞得好像都挺不正规的,这玩意儿真的能喝吗?”   宁刻:“我让全息管家测过的,没有毒素,也没有有害菌群。”   不愧是宁医生,这么谨慎周全。   宁刻揭开酒坛的盖子,浓郁的酒香瞬间溢满了整个空间。   肖安:“这度数闻上去就不低啊。”   但确确实实很香。   他们干脆也没再找餐厅,直接订了餐让酒店送到房间里。   其实按照一般常理而言,对于宁刻来说生日这一天并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好日子,因为他的生日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一位伟大的星际刑警惨烈牺牲的日子。   然而作为逝者的挚友,也作为父母,肖向山和弗莉佳两个人扛下了所有的阴霾,让宁刻能够拥有和任何幸福家庭里的孩子一样的童年。   “干杯。”   “生日快乐,宁刻。”   “生日快乐,肖安。”   烈酒浓香,这本该是个一醉方休的快乐夜晚,可惜世事不如意,而无论肖安还是宁刻都不止一次经历过世事的嘲讽。   那是肖安刚刚渡过三十年的短短前半生里,第一次看到末日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 卡文ing 第73章 此时万众悲鸣   凌晨3点不到,宁刻的外设疯狂地想起了铃声,来信权限直接越过了机主设置的静音模式,突兀的响铃回荡在酒店安静的房间里。   宁刻,伦委会心理学研究院最年轻的教授,是整个联盟唯一一位在临床上成功解梦的心理医生。   现在,联盟需要他奔赴第一线。   宁刻在接受讯息后,第一时间打开了酒店在每个房间都配备的医疗舱,从里面调取了解酒药剂迅速地完成了注射。   30秒之后药剂起效,宁刻被烈酒催生的醉意在短短两分钟内消散的一干二净。同样的还有肖安,他也跟着宁刻的动作给自己解了酒,然后单腿蹦跶到沙发上,动作行云流水地把外骨骼套上了自己的腿。   他一边做一边说:“我和你一起回去,稻田用的所有解梦设备都是我主导开发的,源城现在也需要我。”   宁刻没有拒绝他,他已经穿好了外套,走到肖安面前帮肖安把他的外套穿好了。   “近地车已经在酒店门口等着了,我们直接去空间场的港口。”   “好。”   一路上肖安其实没有想任何乱七八糟的事情,时间很紧,他是方舟参与赫尔项目的负责人,他这是临时抛下本职工作,必须把留在莱文星城的人员工作都安排妥当,保证这里的工作不脱节。   当他们抵达民用空间场的出发港口时,他才堪堪把邮件发送出去。   可当他邮件发送出去以后,却后知后觉地茫然了起来——他现在做的这些还有必要么?   他们和洛伊德·罗德尼的合作还有必要么。   空间场跨越星系的速度,比他们做近地车的时间还要短。   仿佛上一秒才刚走进去,下一秒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然而这个目的地却和肖安与宁刻记忆里的那个完全没有了相似的地方。   就好像古代的娃娃雕塑,被剥去了漂亮的皮囊和填充其间的柔软棉花,露出了其下狰狞且锈迹斑斑的钢筋骨架。   这座城市被迫褪去了他华美的外壳。那些繁华那些灯火璀璨都成了梦幻泡影,漂亮的表象洪水般呼啸而去,浑浊激流留下满地疮痍,原来光鲜亮丽之下俱是破败阴影。   宁刻和肖安好像一只脚就踏进了原始社会。   源城的城市全息真的停止了运作。   肖安算是参与了源城全建部环星城检修的全城,甚至有许多地方的修补方案是他牵头制定的。而他追查源城全建问题这么多年,当然也能想象其间的腐朽,可当他亲眼看到现实中的这一切,仍然心头巨震。   那些修修补补的地方没了全息皮肤的遮掩,就像人类身上用针线缝补的伤口,粗糙的还残留着血迹一般。   这座城市立地变成了怪物。   百年来,源城的全息事业独步联盟,所有程序软件都很不得一年三熟地更新了无数次——源城每年在基建上拨款那么多资金,所有人也都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些肉眼不可视五感不可知的硬件也都随着软件一道更新着。   可实际上,这座城市的骨头早就腐朽的连钢板都钉不上了。   这里是民用空间场的到达港口,工作人员只有小猫两三只,都是系统内的公职人员,然而这些人民公仆各个面色惶惶也是一副人人自危的样子。   只因为源城城市全息停摆的那一瞬间,无数人陷入入梦症。其后也陆续有人不断入梦,就像一场席卷星城的瘟疫,更像是某种恶毒的诅咒。   一部分还清醒的一般民众,自发地逃离了源城,民用空间场的出发港口现在人满为患。更多人因为家人入梦无所适从,呼喊着联盟政府的救助。   然而公职人员医疗学者当中当然也有半数人昏迷不醒,源城自身根本无法负担现在的态势。   联盟直接宣布源城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对战这明晃晃的人祸。   民用空间站的到达港被政府征用成为第二军用港口,设置了临时的入梦筛选,确保来支援的人不会因为源城现在的状态一来就倒在前线。   来接宁刻的源城治安维护所的战时特别行动小队,负责保护宁刻去中央病院。肖安不在他们的任务名单上,小队的队长是个严格遵守上级命令的人,拒绝捎带上肖安,哪怕宁刻向他们解释了肖安在“解梦项目”里举足轻重的作用。   宁刻正打算用外设向纳尔森做特别申请,身后却是一阵骚动,有人冲他们走了过来。   是洛伊德·罗德尼。   “我以源城战时特命治安官的身份任命肖安先生加入解梦特别行动组,权限比照宁医生。”他说着拿出一张权限卡递给肖安。   洛伊德原本要年后才卸任戈尔菲诺的治安官一职,但是源城发生紧急事态他就立马申请奔赴前线,军委自然欣然接受,毕竟源城现在的样子,谁能确保自己去时是安全的呢。   他自己从这边比较空的港口登陆,而他手底下的治安维护军队还在走军用港口。   肖安和洛伊德对视一眼,向他点头致谢,然后就和宁刻跟着那支行动小队离开了。他感谢的不是洛伊德给他那张权限卡,毕竟就算花时间宁刻也能在五分钟之内解决,他感谢的是这位战时特命治安官的信任。   源城中央医院一样是人满为患,稻田心理咨询所和伦委会心理研究院,还有源城其他心理咨询所的相关人员都已经被征调了过来。   解梦项目还不能说完全成熟,很多部分,特别是涉及到临床的部分按照联盟的标准都还不具备广泛应用条件,但是联盟拉响了源城第一级的紧急状态,伦委会紧急评估了解梦项目之后,下大了逐级批量开放应用的指示。   从公职人员及其家属,以及有家属签字的志愿者开始。   解梦需要严苛的全息环境,而现在源城的城市全息基站被人为破坏,恢复还需要时间。而且就算恢复了也不能立刻启用,毕竟恶鬼套上人皮的时候和他脱下这幅皮囊是一样惊悚的。   保不齐多少幸存者受到刺激,也要一样昏过去。   肖安的首要任务是搭建出理想的局部全息。他联系了琼,谢天谢地我们胖狸琼还生龙活虎的,琼带着方舟工作室现存的全部战斗力一起前来支援。   然后洛伊德·罗德尼带来了军用的全息打印机,征用了源城当地的全息工厂开足了马力根据原来解梦项目的数据开始了解梦设备的生产。   而当初解梦项目的所有原始机也都在第一时间运送到了中央医院。   宁刻和他们临时成立的医疗队伍,正在调试数据以及筛选第一批接受治疗的患者。   洛伊德接手了源城的救援工作,工作布置,人员调配,包括维稳都由他全权调度。而这一次他身边那位李·周副官并没有尾巴似的跟着,他一个人彻底忙成了陀螺。   至于李·周为什么不在这里——源城全息环境不稳定,类人全息很难说不受波及,洛伊德疯的时候是疯,但也不至于傻到冒这种险。   肖安和宁刻连着快30个小时没合眼,中间打了一剂营养针省去了吃饭的功夫,第一批的患者已经在解梦仓里躺了近十五个小时,一众人隔着玻璃看着那些金属仓外的指示灯明明灭灭,都在屏息等待。   宁刻的临床数据不能算特别丰富,毕竟解梦立项至今都才堪堪两年。只是入梦时间越长解梦所需的时间也越长,根据计算源城如今这些入梦不超过48小时的人,理论上应该能在20小时之内醒来。   高度集中的长时间工作让肖安有些脱力,他坐在观察室的沙发上打了个盹,只要第一批患者能成功解梦,就说明这个局部的全息环境没有问题,他的任务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不知过了多久观察室里一阵骚动,肖安在骚动声中醒来,他睁开眼透过观察室的玻璃看到一个解梦仓缓缓地打开,解梦仓里的人醒来的同时,观察室的光幕上同步显示了这个人的身体数据。他很健康。他们成功了。   肖安松了一口气,他从角落里退出了出去,走到了安静的楼梯间里,然后打开了银河,全息功能现在无法使用,但是普通的文字图片视频功能都还如常。   在这里他看到了源城所有普通民众正在经受的苦难。   全息的停摆给普通人带来的灾难不仅仅是入梦症,虽然近地车都有自动驾驶功能,但更多的器械是需要人工操作的,人类入梦机械发狂,造成了无数血淋淋的事故。   还有入梦者从高处坠落,直接命丧黄泉。   伴生的死亡与伤痛在网络上呐喊悲鸣,源城这座原本桃花源一样的星城,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   许多基础设施也都因为人员不足无法支撑服务,包括公安警察,在洛伊德的军队赶来之前这里简直成了法律与道德的真空地带。多少压抑的罪恶人性都集中地在末日一样的光景里,以罪恶宣泄了出来。   除了这些雨点一样打到每个人身上的苦难,高悬热一的是伦委会前委员长本森·斯科特被联盟刑警逮捕的消息。   肖安点进去看了一眼,配图都是电影片段,没有半点是真实的场景。   光幕滑动了两三下,他就退出了。   城市全息停摆并不是造成入梦症的直接原因,而是全息基建的偷工减料。城市全息的和谐运作建立在高精度的超级材料上,这是一套需要高精度匹配的系统,因为他们所产生的五感将会直接对人类的神经产生影响。   偷工减料的材料造就了不匹配的借口——噢,就像古代人用的防窥膜。利用百叶窗光学技术,使人只有在最正面角度才能看清手机屏幕,其他的任何角度都需要大脑对图像做自动的补全,不管是眼睛还是脑子都在超负荷地工作,最终损害机体。   本森·斯科特是城市全息基建革命的领导人,源城是他的第一座视点。   这一切与他脱不开关系。   把他送上审判庭,是肖安毕生的追求。   他的父母在死于近地车事故前一直在秘密调查本森·斯科特,或许他们已经接近了什么能证明真相的证据,没人知道,因为在那之前他们就“意外去世”了。   然而现在他却无法感知丁点儿大仇得报的快意。   他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螺旋向上的阶梯仿佛没有尽头,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推开一扇门,到了一座巨大的露台上。   这上面有很多全息设备,只不过现在都没法发挥作用,或许这里该是花团锦簇能让患者们都身心放松的地方。   然而现在,这里只是阴沉死寂的荒漠,而在这里居高临下地俯瞰这座城市,更是让人看到绝望的深渊。   如果当时没有宁刻阻止他,这一切景象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唔——呕……”肖安忽然扶着扶手剧烈地干呕了起来。   然而他长时间没有进食,胃里空空荡荡,什么也吐不出来。   胃在痉挛,疼到他弓起了背,不由自主地顺着墙壁缓缓地蹲下了身,直到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他是罪人。   众生回荡,万众悲鸣。   【作者有话说】卡文7月7开始有一个月田野调查,基本早出晚归写报告,等8月中,看能不能更吧 第74章 人类的自我开脱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把他从冰凉的地面上捞了起来,让他坐到一旁休息的长椅上,然后递给了他一瓶开了盖的水。   肖安接过水瓶,仰头喝了几口,温热的水冲淡了他口中的酸味儿勉强让他的胃平和了一些。   “还好么?”夜风里宁刻的声音好像也带着温良的水温。   肖安把水瓶还给他点了点头:“我没事。”   “回去睡一会儿吧,你太久没休息了。”   肖安抬头看他,笑着说:“你不也是么。”   而且他累也困,却知道自己可能怎么也睡不着。   “源城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不可能马上解决,局部的全息功能恢复之后你还是回莱文星继续工作吧。”   这时候肖安一直没关的光幕上跳出了一条信息——伦委会前任委员长本森·斯科特于第二星系被捕。   肖安没回答,扫了一眼那新闻提示。   宁刻点进了那条新闻,后面更详细的部分还带出了一连串的人名,肖安有的认识有的甚至直接共事过,一部分是伦委会的人,更多的是源城全建部的人。   源城全息的问题全盘暴露,这些人都会受到最严厉的审判。   风突然变得迅疾,裹挟着冰冷的雨水顷刻便淋湿了肖安和宁刻,随着全息基建一起停摆的,还有星城的全息气候系统,风雨的来临都开始难以预测。   肖安拉着宁刻走回了大楼内部,他说:“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你倒下了可没人能去替你。”   宁刻点头,他说:“一起去我的休息室换吧。”   干燥的衣物,温暖的室内,柔和的灯光,临时分配给宁刻的休息室不大却比他在稻田的那间要温馨得多。   宁刻在肖安的面前换好了衣服,他擦干了头发,重新把自己弄成一丝不苟的模样。   肖安移开不自觉注视他的视线,说道:“谢谢。”   宁刻回过身看他,像是不知道他在谢什么。   肖安只是冲他笑笑,如果当时在37层,不是宁刻拦住了他,那么眼前的这一切都将实实在在地是他的罪恶。   人都是擅长自我开脱的,但如果不是宁刻拦住了他,他连自我开脱都做不到。   “我要去安排下一批解梦的患者了,你在这儿休息会儿,睡吧。”宁刻没有追问,只是走到他面前堪称温柔地如此说。   然后微微俯首,在他唇上落下轻柔的吻,“好好休息,好么?”   在宁刻要在转身离开的时候肖安却拉住了他。   他听见他说——   “小刻,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宁刻停下来,他感觉肖安还有话要说。   “本森·斯科特他们是贪腐,是让源城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本因,但是对于更多人而言,想要架在火上烧的是那个关闭了源城全息的人。”   “你觉得会是谁?”   宁刻的眸色渐渐沉下来。   “赫尔的项目我只能参与两个片段,看不到全貌。”肖安继续道,“你们伦理审查组有拿到所有资料么?”   宁刻:“我没有这个权限。”   “我没有时间了小刻,我需要全部的资料来破解赫尔想要的密码。本森·斯科特现在的罪行至多就是贪污腐败中饱私囊,但还有我师姐薇恩的死,还有艾米瑞达·艾迪。全息毒品是我们的父母不顾性命也一直在追查的,我必须要把他们的网整张都拉出来。”   “你相信汉特·纳尔森么?”   宁刻看着肖安,最终点下了头,他说:“我明白了。”   “等我五分钟。”   他说着去了休息室的另一间屋子,肖安知道他是在和纳尔森联系。   纳尔森是现今的伦委会委员长,现在因为源城全息基建的事件,整个伦委会都被架在火上烤。他比谁都更希望马上把所有帽子都牢牢地扣在本森·斯科特的脑袋上,最好是伦委会能亲自拿出证据“大义灭亲”。   五分钟之后,宁刻回到了肖安面前。   “权限下来了,我现在把资料全部给你。”   肖安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的轻松模样,但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他对宁刻说:“谢谢了,你去吧。”   宁刻继续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当中,只是这种紧张有序的工作节奏却很快就被打断了。   在洛伊德亲自带着人来“请”肖安的之前,银河上已经炸开了无法收拾的涟漪。   那是一段天眼记录下的监控视频。   而视频的主角正是肖安。   虽然他不像他的兄弟宁刻那样几乎被整个联盟的公民所熟知,但是稍微对全息产业有些关心的人,多少也见过他的名字。   宁刻的解梦项目当时就有无数人持续关注,这些人自然也知道他解梦用的全息环境是肖安一手构建的。   当这段监控视频公开,哪怕这一次第一批赶回源城救援的官方名单中没有肖安的名字,所有人都认为他就在源城。   那段视频正是之前,肖安在37层徘徊的模样。   发布视频的IP被层层隐藏,也没有留下除了视频的只言片语,舆论的矛头依然立刻指向了肖安。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源城第十二区合山路116号第37层?   为什么会在这里徘徊?   这段视频又是谁发布的?   肖安是那个关闭了源城城市全息的,恶魔么?   他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和伦委会的宁刻狼狈为奸,就因为他们是全联盟唯一的解梦技术拥有者?   是不是妄图用一个星城的人命来做下作的赚钱勾当?   洛伊德带人走进这间休息室的时候,肖安连头都没有抬,他周身漂浮了十数光幕,数据不断滚动更新,绿色的光跳动着在肖安黑色的双眸里闪动。   “咳。”洛伊德治安官庄重地磕了一声。   肖安这才从那幽幽光火中抬起头来,荷枪实弹的军士们都跟在洛伊德的身后。他还以为会是警察来带他走,没想到竟然是洛伊德·罗德尼亲自来,早知道他刚刚就应该眯两个小时,恢复点精神了。   他说:“稍等,给我两分钟存档。”   治安官很绅士地点了头两分钟后所有光幕收束,肖安在沉寂的空气中起身,他理了理衣摆,跟在洛伊德的身后往外走。   “宁刻那边怎么样了?”   洛伊德:“不用担心,他那边进度平稳。”   “嗯。”肖安看着旁边护卫的军士,“这么大阵仗我能问问是为什么么?”   洛伊德似笑非笑,回道:“不知道就这么从容淡定地跟着我走了?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还觉得你自知罪状无数,问都不敢问一句呢。”   肖安回以轻笑,说:“我这不是问了么?”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源城现在乱得很,所以我得请你去我那里住几天,免得有什么人处心积虑把我们的肖大设计师给伤了。”   “宁医生还在一线为了联盟公民鞠躬尽瘁,我可得替他把你保护好。”   肖安看着洛伊德,后者蓝灰的眼睛里少了他的话相匹配的戏谑,肖安说:“那就有劳您了,治安官大人。”   肖安被荷枪实弹的军委带走的视频也很快流传到了银河上,甚嚣尘上的舆论停下沸腾的气泡,所有人都在期待官方给出最终的结果,他们亟需一个宣泄恨意的对象。   也有媒体把矛头指向了宁刻,毕竟拿着解梦专利的宁医生,可以说是源城全息事件最大的收益者了。   那个在源城第十二区合山路116号第37层徘徊的肖安已经被军委带走,那么这个宁刻呢?   无数人在问伦委会要说法。   就在肖安被洛伊德带走的当天下午,汉特·纳尔森以伦委会的名义发布了一则公告,这是一份关于特殊时期专利共享的公告。   不仅包括宁刻为首的稻田咨询所所拥有的的解梦技术相关的百余项技术专利,稻田工作室构架解梦全息环境的全部专利也一并包含在内。   这代表着无论稻田,还是方舟都不会因为源城或者其他任何星城发生如此突发事件而盈利,甚至很有可能就此无法回收研发成本。   而公告所涉及的程序也表明,这项决定在源城事故爆发当天就已经被提上议程,并且迅速走过了各自的内部流程。   那么,也就代表伦委会的红人宁刻宁医生一开始就没打算利用这场事故来牟利。   不过,民众并不认为肖安就能撇清关系了。   等上了洛伊德的浮游舰,荷枪实弹的军士们各自回了自己的岗位,不像是刚刚来押送肖安的,倒像是集合拍了场画报,拍完就各回各家了。   等在浮游舰上的是一直没有露面的李·周。   肖安看见他心情不错,轻快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李·周回他以温和的笑意,领着他进了一间休息室,一边走一边说:“洛伊德不放心,就直接以特命治安官的身份赶在警局前把你带来这里,这里算是目前源城最安全的地方了。”   肖安本也以为该是刑警先来见他,不过被洛伊德·罗德尼先截了胡。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既然多出来了时间,那他就干脆把事情做完好了。   于是他走到屋子里柔软的地毯上坐下,把那十几个光幕再次放了出来。   李·周给他拿来了一杯水和一份简餐放在一旁,就推门出去了,没人来打扰他。   后来肖安的注意力是被生生饿没的,胃里胃酸泛滥,剧烈的不适感仿佛在警告它的主人,再不进食地话接下来就打算溶解他的胃袋了。   肖安先灌了一杯水,然后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啃完了一份简餐。   他放着那些逐渐有了规律的数据自己运行,去了这间休息室自带的洗手间。往镜子里一瞥的时候,他差点被自己的脸吓了一跳。   面色发青,胡子拉碴。   仿佛一经年流浪汉,还带嗑药的那种。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他刮了胡子好好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特命治安官大人已经坐在会客的沙发上,好整以暇地拿着杯红茶等着他了。   “有空坐下喝茶了?”   洛伊德:“情况紧急,但也不能直接拿命去干呐,我年纪也不小了该休息当然得休息。”   肖安点点头说道:“受教了,我也该好好睡一觉。”   “各星系的星际刑警公安总局都设在中央星,然后在各星系设立分局,源城分局的局长是我同校毕业的大前辈,自从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之后,一直在联系我,要把你交涉过去。”   “听着挺急切的。”肖安说。   洛伊德:“是啊,不过另外还有位更急切的,每隔十分钟给我发一次通信请求,你猜猜是谁?”   【作者有话说】我回来啦在西北跑了一个月都神采奕奕,一落地江浙沪老家立马中暑了……   拉肚子+头昏脑涨,缓了三四天我才缓过来,然后就坚强地来更新了! 第75章 独立鲜活的爱人   除了宁刻还能有谁。   肖安:“你把我带到这里,没和他说一声么?”   “情况紧急,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洛伊德笑眯眯地说,“再说了,要是那会儿我特意拐去和宁医生打个招呼,那我们可都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肖安点头认可。   然后问道:“你拿到地址了么?”   洛伊德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显得心情十分愉快,他说:“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而东风正在他们身后那无数光幕里跳动。   “话说回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来这儿么?”洛伊德问他。   肖安:“治安官大人终于肯不吝赐教了?”   “你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啊?”蓝灰色的眸子里露出点讶异,“那我来请你就跟着我走了?不是我说,肖设你平时是真没少做坏事儿吧。”   肖安面露无奈,仿佛在说我看看你还能把话题扯多远。   “咳,”治安官大人清清嗓,“银河上多了一段视频,是你在第37层徘徊的样子。”   “还有其他的么?”   洛伊德摇摇头。   “就那么一段视频也值得您劳师动众,我还以为得是我和域外海盗勾结攻打联盟之类的‘证据’呢。”   洛伊德:“那段视频是你自己放出去的?肖大设计师,我是不是打乱了你的什么计划?”   “嗯。”肖安完全没想着要否认,“确实打乱了我的计划。”   “你倒是坦坦荡荡,都不带否认的。”洛伊德本来都准备好了再打段太极,一下子满腔准备没了用武之地,多少有些憋得慌,“打乱了你什么计划?”   肖安抬眸直视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蓝灰眼眸,他从没觉得这双眼睛里的笑有三分真实。   沉默其实没有持续太久,洛伊德放下了手中的红茶杯,他微微挺直了脊背,那种长年军旅生活给他根植进骨子里的气质就这么显露了出来。   “原来肖设还没有信任我。”   “罗德尼治安官大人,你为什么要这么费心尽力地调查全息毒品?”   洛伊德笑着说:“当然是因为本人嫉恶如仇啊。”   肖安看得出来对方不想深聊这个话题,于是很识趣地调转了话锋。   “我现在是全联盟都恨不得架在火上祭天的大罪人,在这个世界上几无立锥之地。虽然我无辜,可是众怒难平呀,我很担心自己要被顺势推上绞首架,成为平息众怒的祭品。毕竟我和已经下了大狱的本森·斯科特来往那么深,对于现在当权的伦委会强硬派而言,我简直就是超A级的优秀鱼肉。所以对联盟彻底失去信赖的我……”   “自然要早点跑路。”罗德尼接下他的话。   两人相视一笑。   于是当天晚上,全联盟都观望着,希望他能立马上审判席的“准犯人”肖安,竟然就这么从特命治安官戒备森严的浮游舰上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怎么潜逃的,也没人查到啊接下来的行踪。   除了和肖安一直有联系的中心。   地下航道这东西,联盟年年都在查,但架不住下水道的老鼠越杀越多,不在联盟系统登记范围内的地下航道也是如此。   肖安一路得人接应顺利地离开源城,到达了第一星系的一颗边缘星城。   柳姨在这里接应着他,女人的身形似乎比肖安上次见他时还要瘦削了许多。   “柳姨,好久不见。”   柳姨抱着他,轻拍他的后心安慰他:“孩子,你受苦了。”   “没事,都是暂时的。”肖安回道。   “走吧,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柳姨带着他进了一个老旧的居民区。   肖安会进入中心这个组织,看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必然。   巧合,是因为肖安恰巧符合他们的条件。而必然则是符合条件的肖安早就被这个组织列为吸纳对象了。   这个组织由各种因全息犯罪或“事故”而失去亲人的受害者家属组成。最开始肖安以为这是一个极端技术反对派的同义组织,但发现他们所有的任务都是在积极渗透到与全息相关的各行各业,很多任务也在积极地推进全息的发展。   就像一个在看不见的地方维护行业积极正常发展的,地下工会。   中心的能量也没有很夸张,大部分任务都是为了收集情报或者散出一些情报。绝没有杀人越货这种事情发生。说它是个没有登记报备的志愿者协会也不算错。   至少在那天,在肖安被宁刻拦在37层大门之外前,他对这个组织并没有太多探究的欲望,更多的就只是简单的互利互惠而已。   可是现在,巧合太多,那必然就是认为的精心设计了。   他参与解梦项目的契机,封立的死,戈尔菲诺中央区设计权的让渡。 就像是有人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这里,包括现在。   如果肖安没有先一步放出37层的监控,他想那段视频也必然会被放出来。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也好掌握主动权。   至于他现在的价值,当然是自特命治安官的浮游舰上拿到的一份“绝密名单”。在和中心接触的到他们承诺会“救”他出来前,他就抛出了这个诱饵。   “你说的那份名单。”柳姨有点迟疑地问他。   肖安笑笑:“洛伊德·罗德尼家大业大,他的人脉广布联盟,而他自己也不干净。这些人嘛,对于他们而言最可靠的合作伙伴甚至不是姓氏与姻亲,而是抓在自己手上的把柄。”   柳林素眸色晦暗,只说:“你说的对。”   “联盟真是烂到骨子里了。”   肖安不可知否,他说:“我很感激中心保护了我的安全,我也希望能摆脱那些不属于我的骂名。”   “你知道的,中心一直在做的,希望做到的就是让全息技术做真正惠民的技术,而不是既得利益者敛财的工具。”她继续道,“小安,现在就是我们一直在等待的最好的时机,你来的也正是时候。”可不是吗?   肖安依旧是那张天生笑相的脸,并没有显露出其他的情绪。作为给中心的投名状,他把那份“名单”的一小部分交了上去。   而中心想要全部,则需要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洛伊德站在巨大的透明幕墙前,自浮游舰所在的千尺高空俯瞰这座铅华尽褪的城市。源城这个地方,应该很美丽才对。可惜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摆脱全息停摆的阴影了。   “洛伊德,宁医生要求通话。”李·周从外面走来。   洛伊德转身,回道:“接通吧。”   宁刻的身影随即以全息的模样出现在舰艇之内,他肉眼可见的神色不虞,长时间高负荷的工作也让他显出几分疲惫。   “肖安去哪里了?”   洛伊德:“全联盟都想知道,我也一样,宁医生。”   宁刻:“治安官大人,我以为和您达成合作的是我。”   “解梦很重要,”洛伊德终于正色一些,“选择援助你的项目,是我最明智的决定。”   宁刻:“那你和肖安的合作呢?”   洛伊德挑眉,一直都笑眯眯的眉眼似乎更加深了笑意,他说:“我想这也会成为最明智的决定之一。”   这是承认了他和肖安之间达成了某些不可为人知的交易。   “你能保障他的安全么?”   洛伊德似笑非笑:“我说我能,你就能放心么宁医生?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爱人瞒着自己出去冒险。”   “但是很遗憾,你的爱人是个独立鲜活的人,而不是什么能随你心意的全息智能,这是他的决定,我只是他的一个合作者而已。”   “对于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的合作伙伴,我会给他提供尽可能周详的情报,以及为保障他的人身安全做最周全的安排。”   宁刻明白这一切,他甚至知道他应该庆幸肖安选择了和洛伊德合作,而不是单枪匹马自己就上,至少有了一定的保障。   可一切理智都没有道理,现实是他依旧无法控制情绪。或许也有怨恨,怨恨直到现在肖安都还是不愿意把后背托付给他。   但是无可奈何的担忧却仍然汹涌地占据了上风。   “我需要知道你们的具体计划。”他最终开口。   洛伊德适时地摆出了为难的表情,正想严词拒绝,却听宁刻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在调查那个组织,我甚至能找到他们在源城据点。”   洛伊德终于有了讶异:“你怎么知道?” 第76章 鳏寡孤独的泰斗   “我诈你的。”宁刻面无表情地回道。   治安官大人第一次有点儿挂不住表情了。   这对兄弟果然没一个好人。   洛伊德笑眯眯地说:“好吧,反正肖也没说不能告诉你。计划很简单——就是让该付出代价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而已。”   宁刻:“本森·斯科特就算没法立刻上绞首架,死刑审判也不会太远,你们还想要……”   洛伊德挑眉,然后点头:“是的,你想的没错,宁医生。”   洛伊德的浮游舰徘徊在源城的上空,巡视着这座满目疮痍的世界。有句老话说世间事不破不立,源城那唯美的面纱落幕造成了无数的伤亡,绝对说不上是好事,但是事已至此,利益最大化才是他们该做的。   何况,洛伊德看着地面的点点灯光心想道,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件事儿早三十年前就该发生了,他已经忍耐了三十年,说到底这些人的死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真正在乎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洛伊德把一切和盘托出,反正到了这份上,宁刻也没办法干预了,然后说:“好了,宁医生。地面上还有无数人等着你拯救呢。我送你回去吧,源城还需要你的支援。”   “老师,您也来支援源城吗?”肖安问道。   埃文斯温柔而沧桑的皱纹里泛起岁月的涟漪,站在高塔的瞭望台上,俯瞰满目疮痍的源城,视线直到地平线再也过不去的地方。   “是啊,”他的声音沉静,“小辈们都在一线,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了,但左右这辈子也没有其它事情可做,不如回这里看看,还能做些什么。”   “就向联盟提了申请,通过心理诊疗测试就过来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肖安露出一点笑意,说道:“你干的很不错,还是和以前一样。”   肖安笑笑,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老师,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您的故乡也是源城?”   “嗯。我在这里过了小半辈子。后来杨城大学给我提供了最好的研究室我就去了杨城。”   肖安:“单身赴任?”   埃文斯沉默了一会儿,回道:“是啊,年轻的时候总觉得理想高于一切。总觉得什么都不是问题。”   军队接管了源城的一切,给近地轨道线上搭上了临时能源,军用近地车不间断地运送物资,肉眼追不上它们的身影,只有一道道极光似的霓虹自近地轨道线下的天河洒落。那光在埃文斯的脸上明明灭灭,像年轮刻下一道道阴影。   肖安笑着说:“没想到老师年轻的时候是个理想主义者。对了,听说今年的毕业生欢送会上您又提到我了?”   埃文斯侧过身看向肖安,这下他的脸彻底隐没的阴影当中了,但声音还是带着笑意的,他说道:“我执教数十年,你是我最有天赋也最有能力的学生。”   “可惜,”肖安的唇角还是保持着上翘的弧度,“我年轻的时候就没什么理想。”   “现在也一样没有。”说到这里外头飘起了小雨,星城全息无法恢复,气候调节的功能也随之失灵,雨水和别人的心情一样,成了不可捉摸的东西。   肖安看着那些飘摇的雨滴说道:“我讨厌源城的气候全息系统。”   “有段时间很讨厌周四,连带着也讨厌每周四出门就能闻到的空气味道。后来又讨厌人造的梅雨季,雨没完没了地下,空气里都是泥土的腥臭味。”   “老师,你说现在这些雨水带来的能称得上是自然的味道么?”   埃文斯的视线扫过了肖安的左腿,讨厌周四,因为那个垂落的体育场穹顶就是发生在周四,它剥夺了肖安身体上的自由。而23岁那年带走了他父母的那个漫长的梅雨季,至今都没能从他的人生中退场。   埃文斯叹了口气,他说:“本森·斯科特……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我们努力了很多年,一直没能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源城的事情,我也觉得很遗憾,但好在它也不全是坏的结果,至少证据大白于天下,本森斯科特能被绳之以法。”   “他不过是一环而已,老师,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当你在家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角落里已经聚了一堆。老师,我不想放过任何一只。”   埃文斯灰色的眼睛有种古旧的温柔,他看着肖安说:“会的。”   肖安把那份名单,全部交给了埃文斯。   “说起来,你的那个弟弟,这一次的源城也是多亏了他。他救了很多人。”埃文斯接着说。   肖安:“他一直是我父母的骄傲。”   骄傲本傲正在马不停蹄地调试最后一组全息生态仓,直到一切偏差都得到校准,他把芯片和资料都打包交给了团队。   “有这个就能解决九成的问题,剩下的可能出现的问题,即使我在也不能马上解决。拜托你们了,我需要一个休假,会很快回来的。”   团队里的人也都是连轴转,一下子接到这个讯息有点懵,纳尔森却没多问半句,直接批了宁刻的申请。   这段时间洛伊德·罗德尼这里也一样门庭若市。   一堆不知道哪些犄角旮旯星系的人,窜到他面前话里话外都是,咱们都姓罗德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叫他不能见死不救。   可笑,倒也不是小气,可他自己真刀实枪数十年才爬到这个位置,怎么人几句话就家族共享了?   不过活了这么多年,可笑的事情见多了,洛伊德不仅脸皮厚,免疫力也很强。比起开嘲讽,他更觉得奇怪。   宁刻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门的。   洛伊德刚刚打发走了一伙人,脸上冷漠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转换过来,但看到是宁刻又习惯性地转到笑眯眯模式,显得他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喜感:“稀客啊。”   宁刻没有和他贫,给了他一份资料。   是埃文斯的生平。   雅尔维斯·埃文斯——杨城大学全息工程教授,联盟全息工程顾问,毫无疑问的业界泰斗。可惜泰斗鳏寡孤独。   年幼时父母离异各自出走,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真爱有了孩子,在他单身赴任的时候,真爱高坠而死,一个人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孩子也在成年前夕猝死。   事业上著作等身,家庭上却什么也留不下。   这些纸面上的东西洛伊德都清清楚楚,甚至不在纸面上的东西他也很清楚。比如埃文斯是什么时候开始组建中心的。   “给我这个做什么?我知道你家哥哥的老师很厉害,不用强调。”   宁刻:“你不觉得奇怪吗?肖安去了多久了,你想让埃文斯拿到的那份名单他拿到了多久?可是整个联盟没有一点舆论是关于那名单上的人的。”   这确实是洛伊德觉得奇怪的地方,那些来求他帮忙的,毫无例外都被威胁,但是这都是私下发生的,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哈里·罗德尼,那个被你亲手大义灭亲的远方表弟,那件事是怎么进入到公众视野的还记得吗?非法繁育、类人全息、全息毒品,他也是五毒俱全了。”   “因为实时转播,全信息都知道当时的宴会上发生了什么。那时候的声势浩大,以至于你第一时间就去把哈里·罗德尼全部抄了。”   “那时候要哈里·罗德尼死的人需要舆论,可现在不需要了,洛伊德治安官。”   洛伊德听懂了他这话的意思,全息毒品的毒瘤,城市全息的丑恶,这些都已经在中心的计划下公之于众,可是他们没有得到他们期望的结果。   哈里·罗德尼被推上绞首架,而和他一丘之貉的那些垃圾断尾求生没有受到任何深刻的惩罚。现在呢,本森·斯科特和全建部的一帮人落马,可他们顶多就是买办是内部的蛀虫,那些提供了劣质超级变形材料的人呢,依旧逍遥法外呢。   洛伊德:“我大概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毕竟488年七月流血事件发生的时候,洛伊德也想毁了这个神经病一样的人世间。   “我希望你告诉我,你和肖安有能够联系上的方法。”   比他们更早洞察到这一切的自然是深入虎穴的肖安本人。   洛伊德希望借用中心的力量,通过舆论将那些盘踞在联盟全息上的吸血蛭虫都绳之以法。这些东西被摊开在世人眼皮底下,总要少掉不少的阻力。可是,埃文斯和他们的目的显然已经走上了岔路口。   这个孤独的老人已经放弃了拯救这个时代,他彻底失望了。   那就不如引爆一场最热烈的烟火,正好给这个时代陪葬。 第77章 不被期待的庆功宴   肖安抚摸着自己左耳之后的软骨,联盟内设的植入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七,联盟军人的植入率是百分之百。而那些没有植入官方内设的人,说不好用了什么私人公司的芯片。   比如肖安,他用的是中心提供的芯片,核心全息技术来自埃文斯本人。   他这会儿在房间的浴室里,画画落地的热水给玻璃升上了一层磨砂的雾气,他伸手在自己的外设右边的外壳下轻按了几下,拆下来一小块零件,边缘是被特意磨制过的锋利。然后他用这东西往自己的耳后一划,皮下植入的不到两毫米的芯片随之剖出。   伤口小到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甚至没有渗血。外设用的是非金属的超级材料,也不用担心破伤风。   他把那芯片扔到了浴室地板上,比米粒还小的芯片顺着水流落入了地下循环系统。然后他调整了范围全息,和当时在37层一样让自己在监控下“隐身”,同时黑进了这里的监控系统,用近几天的监控视频覆盖了接下来将会来到的时间,也不枉他这几天窝在房间里过的规律日子。   当年肖安跟着埃文斯混实验室的时候,埃文斯自己的大课题是全息屏蔽技术,肖安的主攻方向虽不是这块儿,但也看过埃文斯的所有理论。比如他现在用的这种“隐身”技术。   而最重要的是一种通过特殊的场,来屏蔽甚至干扰内设的技术。   这里是中心的据点之一,但绝不是最重要的地方。一个相对偏远,不太进入大众视野的星城。   但无论多么偏僻的星城都是联盟这张巨网上的一个节点,宇宙时代最伟大的事星际航道的联网,与之相伴而生的就是星际通讯,这个宇宙就是一张信息化的巨网。每一个公民都通过内设与这张巨网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如果掌握了这张巨网,每一个公民都将成为最脆弱的猎物——当然,联盟不是傻的,信息安全是联盟的头等安全。就算真有本事入侵这张网,每一个节点也都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墙,危害会被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   肖安一边调整着外设一边走出了这座别墅,搭上公共交通去了星城中心,一路上注视这座不算繁华的星城。   埃文斯来“救”他,收他那张名单,恐怕都只是声东击西的障眼法,但是以洛伊德·罗德尼的本事,这种障眼法骗不了这位治安官多久,也就是说埃文斯的行动将会马上开始。   肖安现在是被通缉的身份,一暴露在公共的监控系统下就已经被锁定,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不仅见到了洛伊德·罗德尼,还见到了宁刻。   怔愣过后他扬起手给两人打了个招呼:“嗯……好久不见?”   只有厚道的李·周给了他回应:“好久不见,肖。”洛伊德站在李·周的身边笑眯眯的不说话。   至于宁刻——肖安有点儿不敢看那双眼睛。   于是他打起了哈哈,对洛伊德说:“你怎么舍得带着周一起过来了。”   洛伊德无所谓地耸耸肩,回道:“反正这里又不是源城。”   于是肖安的视线滑到宁刻身上:“你怎么不待在源城?”   “你不在源城。”   连上赶着看热闹的洛伊德都听出了这话里的怨念。   “甚至没有跟我透漏一点风声,就自己跑了。”   肖安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有种自己是睡了就跑的那种垃圾渣男的错觉。   “咳,”他清清嗓子说,“这不是事急从权吗?”他觉得弟弟绝对是生气了,而且还是一时半会儿哄不好的那种,于是决定把这事儿往后挪挪,毕竟现在还有优先级更高的当务之急。   他问洛伊德:“你部署好了?”   洛伊德点头,“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个团队。不过,你也得告诉我你有几分把握?”   “十分?”肖安回他。   “不过……”他话锋一转,脸色也沉了些许,“恐怕我们就算拔掉了他们所有的据点也没有用,但是我不想再看到源城那种事情再发生了。”   “源城的事情之后,联盟安全署接管了各星城全建部的工作,已经在地毯式排查了,虽然有阻力,但是安全署背后有军委的支持,至少有问题的星城都能排查出来。”   肖安:“可是排查出结果也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整个星城的超级材料都需要替换,需要人力物力财力和时间。”   “但是没有人可以再拿到全息停止的权限,源城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   肖安抬头看着洛伊德:“真的不会发生么?”   “你知道个人用全息屏蔽技术么?”   “这项技术在联盟的市场里并不发达,”洛伊德回道,“毕竟只能屏蔽私人全息场,对城市公用全息没有……你什么意思?”   肖安:“不是没有这种技术,只是本森·斯科特把持下的伦委会禁止了这样的技术。军委能控制城市全息的场域,那么你能控制几乎人人都有的个人终端吗?”   “这种时时刻刻都联网的东西,只要有一个木马闯进去,那么效果和源城全息关闭将会没有区别。”   “洛伊德,或许应该先升级全联盟的网络安全。”   治安官收敛了些,他和宁刻对视一眼,然后说:“你们也蛮久没见了,现在还有点时间,你们好好叙个旧,我先走了。”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带着李·周离开了。   他该是去跟联盟高层沟通网络安全的事儿了,留下肖安和宁刻面面相觑。   宁刻:“我希望你能更信任我一点。”   “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不需要你能够依赖我,但至少让我和你一起。”   “我……”肖安有点招架不住这种气氛,宁刻的语气太严肃太认真了,可又不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就本能地实话实说道:“我没想着瞒你,你当时也是事务缠身,没法离开源城。”   “就……没跟你细说。不过我跟洛伊德讲好了,你来问就全部告诉你,真没想着瞒你。”   宁刻向他走进了一步,肖安有些无法招架他的目光,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舍不得错开对视的双眼。   “好。”宁刻沉静地接受了他并不算圆滑的辩驳,然后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赫尔密码我解开了,”肖安顿了顿,“这么说可能不太正确,应该说我通过那个密码画了一幅项目地图。”   “那些数据被打乱成132个子项目,每位工程师能接触到的不超过两组,这做自己手上的东西不会发现异常。不过多亏了我伟大的宁医生,”他笑嘻嘻地揽上宁刻的肩膀,“让我能看到全组数据。”   “你看出了什么异常?”   肖安一耸肩:“没什么异常,那些数据非常连贯,很有价值。唯一的问题是这些数据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赫尔集团内部的数据库。”宁刻接道。   “是啊,”肖安脸上嬉笑的表情淡了些,“涵盖了近百年,赫尔超级材料涉及的所有项目。”   “那真的是蔚为壮观呢。”   宁刻:“你标记出了所有问题项目的宇宙级地图?”   肖安:“精确到航道坐标级别。”   “就当我送给纳尔森委员长的礼物好了,他们不是在全宇宙坐地毯式排查吗。有了这份地图,不管赫尔集团当初披了多少壳子,套了多少副白手套,我想你们那位委员长大人都能把他按进审判庭。”   宁刻:“我记得爸妈小时候教育过我们凡事要记得礼尚往来。”   “没错,”肖安满脸笑意地旋步转身,冲宁刻展颜一笑,“所以我需要纳尔森委员长送我一场宴会。庆功宴吧,在我指定的地方。” 第78章 我们尊敬的老师   事到如今,肖安能做的似乎只有拖延时间。所以他给了埃文斯一张名单,争取时间来做这么一场宴会。   源城全息停摆至今,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天,入梦的人们渐次苏醒,但看到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依旧难以接受,各星系的心理医疗志愿者都赶来支援后续的情绪纾解。更多的人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什么劳什子的心理疏导,他们要求联盟将罪魁祸首立刻绳之以法,要求公开审判,要求死刑!   舆论甚嚣尘上,但结果依旧需要各方博弈。纳尔森把宴会定在了第二星系的珀连星,从各星系赶来的利益方坐着低调的近地车没入珀连皇冠酒店的高大门廊,这里灯火辉煌。   酒店后院一栋高层的套房里,肖安笑眯眯地绕着宁刻转了一整个圈,然后抬手拨开了宁刻自己正在系领带的指尖,接替了他的工作。   这个活计肖安以前也不是没有替宁刻干过,他十分熟练地给宁刻系了一个漂亮的领结,然后帮他扣好西装的纽扣,用掌心抚平了不存在的褶皱。   “真俊。”他后退一步,如此道。   宁刻却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猝不及防地将他拉进自己,让肖安不得不往前半步,鼻尖差点撞上了他的胸膛。   “喂——”   抱怨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宁刻垂眸直视他的双眼:“肖安,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作为交换,这一切结束之后,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到源城。”   肖安的怔愣十分短暂,他旋即笑着说:“当然,我可不想再跟着洛伊德那位疯疯癫癫的治安官走一路了。”   宁刻的眼睛永远都是那么清明,好像能看透一切,这一次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泛灰的纱。他就这么看着肖安缓缓松开了禁锢对方的手。   那一瞬肖安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悲伤,那种情绪灼得人生疼。   然而肖安不及细看,他们的房门被人敲响,肖安收敛了还没泄露的情绪,退一步到了宁刻身后。   来人是李·周,不待他说什么,宁刻便阔步向外走去,不回头也没有停留。李周没有和宁刻一起离去,而是在原地等待肖安。   肖安给了他一个微笑。   李·周说道:“走吧,安。你叮嘱的东西洛伊德已经替你准备好了,你可以去检查一下,有问题的话,我们在做最后的调整。”   “果然,我们治安官大人就是高效。”   肖安跟着李·周,愉快地走进了他的待审“囚笼”。   宁刻站在圆形舞台下首,如今完全掌握了伦委会的汉特·纳尔森正在舞台上方,站在聚光灯下对着下方众人慷慨陈词,讲述他们面临多么巨大的挑战,又说这挑战是多么难得的转机。   宁刻面无表情的扫视半环形阶梯椅上坐着的众人,等汉特·纳尔森下来之后,他稳步走上舞台。   他简单致意之后,切入了整体,“各位,我就这一阶段源城全息停摆事件,从入梦症的角度做一个简短的汇报。”   他公布了几个数据,一是精准的入梦患者数,第二是目前苏醒的患者数,第三是深度入梦难以醒来的患者数,最后则是入梦症导致的直接和间接的死亡人数。   “直接死亡人数为11人,这11位患者都有严重的基础疾病,因入梦症诱发并发症而死亡。间接死亡2718人,其中高空坠落,机械伤害,以及踩踏是主要的死因。”   他站在聚光灯下,只是严谨而冰冷地陈述已知的一切。无论那些死掉的人是因为其他的病症,还是走着走着因为突然失去意识就那么倒霉地摔死了,对他而言都只是没有波动的数据而已。在座的听众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伦委会的红人是个严谨的学者,又不像他们当中的大多数还是心软的资深慈善家。   “而目前依旧深度入梦的患者,根据源城特命调查局的排查,这部分患者都有全息毒品成瘾的历史。我们可以肯定深度入梦与全息毒品依赖有高度正相关。”   当这句话回荡在大厅中时,那些端坐的人中有不少变了脸色。   而这间酒店的其中一个房间里,一男一女两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人,正在实时地窃听着这场“秘密”的宴会。   这其实很不容易,他们收到了这场宴会的风声之后,立刻列出了所有可能参加这场宴会人员的名单,然后挨个尝试黑进他们的内设芯片。但这些站在金钱或者权力顶端的人比谁都惜命,大部分根本不使用内置的芯片,哪怕带着外设也加上了重重防火墙。   但所幸,他们还是找到了一个微小的缝隙。如此才成功的来到了这里,才听到了宁刻的这些话。   这个看起来年轻的男人,正是做了全息涂装的埃文斯,他自信联盟现在的技术无法侦测到他的变装,亲自来到了珀连星。   毕竟这帮人这样齐刷刷地聚集到一起是几十年来都不曾有过的事情了。   监听还在继续,另一个年轻女人觑着埃文斯的神色,发现他似乎将愤怒隐藏得很好,以至于她未能从他的神色上找到任何变化。   然后埃文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个房间,他视酒店中的监控为无物,在这座珀连星城最大的建筑里走着走着就消失在了监控之中。   而他再次出现在他人的视线里,就是在肖安眼前。   肖安所在的房间是被改造过的临时“监狱”,全息锁加上电子锁,层层封禁,用的都是联盟最顶尖的科技。被剥夺了所有全息终端的工程师就算有非人的脑子也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   所以当肖安看到眼前这个明显不属于守卫的陌生人时,脸上自然地显露了来不及藏匿的惊讶。   ——原来内部固若金汤的监牢,从外部这么容易被打破。   肖安有警惕的神色,毕竟他是个待审的重案嫌疑犯,联盟近些年鲜少死刑,难保有愤怒的受害者想直接杀了这个“罪魁祸首”泄愤。   但只是几息之后,他迟疑开口:“老师?”   青年男人露出微笑:“看到你还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老师,这里很危险。”   埃文斯点了点头:“确实很危险。”   “不过你毕竟是我的学生,”他似乎不在乎这里危不危险,从容地走到了肖安面前落座,“你大概不清楚,其实我和你的父母曾经短暂地共事过。”   肖安确实不清楚这件事。   “他们私底下找到我,请我帮他们做一个全息毒品的鉴定。但是很遗憾,那条线索还未明朗,你的父母就死在了一场意外车祸里。而那个案件也没了结果。”   “所以您让我进了中心。”   埃文斯披着陌生的全息皮囊,笑着说:“我还给你了复仇的机会。”   “抱歉,辜负您的期待了。”   埃文斯坐在肖安面前稳如泰山,显然他这次出现不是为了救肖安脱离牢笼。“我一直觉得你是所有学生里唯一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没有打开37层的大门。”   “我以为中心里这样的人很多。”   至于为什么,直接原因当然是宁刻拦住了他。但他心中的疑虑是什么时候埋下的呢,回忆悄然而起,他脑中闪过一抹鲜红。   “艾米瑞达·艾迪,她死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前几天还鲜活的人就那样变成了一副破烂的皮囊。老师,她很尊敬您。”   “她也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命运待她无情。”   肖安都快忍不住笑了,“无情的是命运吗老师?现在这算什么,屠龙者终变恶龙?我在什么剧本里?”   “其实我没想到您会亲自过来,”肖安顿了顿,“或者说我没想到您会提前亲自进来。”他说着扫过了酒店房间里隐秘布置的监控,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动作。   埃文斯有着远高于联盟现役水平的技术,所以他如此自信地出现在这里,并不担心监控会捕捉到他。那么他是真的去不了37层?他是在给肖安一个“机会”。   “老师,我也很尊敬您。”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还有一章 第79章 歇斯底里的疯狂   肖安确实没有想到埃文斯会亲身犯险,但是宁刻不是,他预设了所有的可能性,给雅尔维斯·埃文斯做了侧写,他知道这个人在这种当口会做出的最有可能的行动。   肖安所在的房间中有着他亲手布置的监控,监控之下肖安坐在沙发上,他面色沉寂似在思索,连空气都是安静的。好像那个空间里没有半点异常。   但是洛伊德的亲卫已经将这间套房团团围住。   李·周在他们面前拉出一张光幕。这是军用生命探测系统,上面显示出来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个生命体征的存在,那必然是肖安。   洛伊德站在宁刻的身边,一如既往地弯着眼睛说:“宁医生,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埃文斯现在应该在到处入侵个人终端,企图毁灭全人类才对,为什么要深入敌营,自己上赶着送菜?”   宁刻:“您说的没错。所以洛伊德治安官,您现在不去寻找他们的犯罪基地,捣毁他们的信号发射器,在这里看什么戏?”   洛伊德一脸老道地勾搭上了宁刻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不会带团队那就只能自己干到死啊,宁医生,这我还是跟你学的呢。”他这是在说宁刻把源城解梦任务都交给身后团队来做的事儿。   见宁刻也不搭腔,他又说:“我们现在要闯进去么?”   “活捉有风险的话,直接就地正法也不是不可以的,宁医生。毕竟我们肖设这条无辜群众的命还是更重要一点。”   宁刻仍是面无表情的,他只道:“再等一等。”   洛伊德一挑眉,也不再没事找事地刺激他了,只是非常真诚地发问:“所以,宁医生,我们肖设的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师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以为他可能会更想直接去突突了那帮在会议室里的老登们。”   “咳。”大概是洛伊德的用词实在太不文雅,一旁安静的李·周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洛伊德回眸看他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这是一种低级的,恶趣味的感情投射。”宁刻的神色似乎更加冷冽了几分,“他认为肖安和他是类似的人,所以不断地把肖安放到他所在的位置上。”   “仿佛只要肖安做出的选择和他一致,就能证明他是正确的。”   洛伊德轻哼一声,说道:“那还真的是低级又恶趣味。”   而肖安的面前他的老师温和的看着他,回答道:“你也是个好学生。”   “听说你原来想和你的父母一样成为一名星际刑警?不过我觉得你最终选择做一名全息工程师其实更加,”他顿了顿,“该说是恰如其份。”   “你很适合这个职业,无论是天赋还是性格。”   肖安:“老师以前也没少夸奖我。”   “虽然你现在对我可能已经没有半点信任了,不过肖安,你可以相信我是发自内心这么觉得的。”他敛了神色,“可是,这有什么意义?”   他直视肖安,视线并不显得凌厉或者居高临下,依旧带着属于一名老师的慈和与严厉。   “你的父母,包括那位如今如日中天的宁医生的父母,他们作为星际刑警连命都搭进去了,也没改变这个世界一星半点。”   “我们也一样。你在37层不肯揭下源城虚伪的假面,本森·斯科特之流就永远不可能被你认为‘正义的法律’制裁。”   肖安:“那么,封立那种死法就能让受害者感到快慰么。”   “不能。”埃文斯冷淡回道,“泄愤罢了。”   “死去的人回不来,被他们蛀得千疮百孔的世界也不会恢复。”他站起来向肖安走近了两步,“其实都没有意义。”   “所以我很好奇你能坚持多久。”   肖安像是忍不住似的笑了一下,他说:“我坚持什么?老师。”   “您希望在我身上看到一个怎样的人?坚定、正直、坚持不懈地追求正义,忍辱负重甚至没有私心?”   “老师,我说过的我没有理想。您未免对我期望太过了。”   埃文斯:“但你还是要阻止我。”   “你错了老师。”肖安的话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失望,而这种情绪自从埃文斯现身于此的时候,就潜藏在肖安的语气神态之中,“我都已经为您搭建好了绞首架,您却放弃了行刑者的位置。”   “老师,我对您很失望。”   “你知道把这些人全部聚在一起有多么困难么?”肖安放弃了敬称,一向微笑似的唇角都被拉平,甚至隐隐显出些许歇斯底里的疯狂,“我知道,老师您很厉害。”   “我们这么多学生,不论是封立还是我也不过得了些许皮毛而已。你的技术是远超联盟现役水平的。”   “可那又怎样啊老师。没错,那些蝇营狗苟的普通人,无论多少,乃至整个联盟你想入侵他们的内设芯片外设终端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想让谁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谁就不得不面对。”   “但这些在重重安保的保护下,在整个联盟都来去自由的人上人们,老师,你能通过芯片控制他们么?”   “这些受远超联盟现役技术水平庇护的人上人。”   肖安近乎颓然地坐下,冷笑着说:“结果你只是来到这里,问我这些无关同样的问题……”   “您这么恨,怎么不干脆一个毒瓦斯让那些人都给你的妻女陪葬!”   套房里没有开主灯,四周都被特殊处理过,无法听到也无法感知到外界时间的流动,像个昏暗的小型结界。   昏黄的射灯在肖安的侧脸留下惨淡的光,颓然的身形叫他像激流里的水鬼,没有半分支点。   “老师,所以你到这里来,就只是到此一游么?”   【作者有话说】   每次大结局刷boss我都卡文卡得狂掉头发下次写小甜文好了 第80章 生吞活剥的水鬼   埃文斯在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眼里看到了赤裸裸的疯狂。他甚至感到有些陌生,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一幅表情,可现在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   但是拉所有人下地狱——多好。   反正这个世界烂透了。   “是么?”埃文斯眼角缓缓荡开的浅纹酝酿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好啊,那让我们一起看看会怎么死好不好?”   肖安抬头看他,像在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埃文斯披着一张陌生的外皮,唯有那一双棕色的眼珠带着几分他自己的模样,隐隐露着扭曲的光。   而此时宁刻的外设闪了一下,他迅速地调出了光幕,那一头是以莫琳·邓肯为首的方舟工作室的成员们,还有托特维亚的金逸、何竟这些人。   莫琳·邓肯神色平静,给宁刻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一旁的洛伊德看到这一切,立刻心领神会地肃正了表情,李·周十指翻飞在光幕上一顿操作,众人眼前的墙壁移形换影似的挪开,肖安所在的“监禁室”顷刻间成了一座孤岛。与此同时洛伊德身后的亲卫们也各就各位,将这座孤岛团团围住。   然后那个房间内一直黑着的光幕亮了。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宁刻。肖安的视线投射而去,两人隔着全息之后的物理阻隔,遥遥对视。   “哥哥,对你的审判已经有了结果,但我仍然请求联盟给你一个机会。”那张脸那幅表情和他大多数时候一样,和早期的类人全息一样寡淡。   肖安扬了扬下巴,目光扫过埃文斯,又显露出些许的兴趣。   “那我到是很好奇你要给我什么机会?”只是一个正肩抬眸,他原先那些歇斯底里的狼狈样子就陡然消失,唇角勾起了一如既往的笑意。   “交代出雅尔维斯·埃文斯的坐标。”   肖安的目光游移了一瞬,陡然笑了起来,他摸了摸鼻梁,抬眸直视宁刻,说道:“我要说‘不’呢?”   冷漠的宁医生为他的哥哥争取到了一个机会,但没给第二次机会。囚禁肖安的房间异变陡生,四周墙体轰然下落, 荷枪实弹地亲卫们将黝黑的枪口齐齐对准了房间内的——雅尔维斯·埃文斯。   原来方圆千米内的全息域场已经完全改变,无论是埃文斯还是同他一起潜入的中心成员,这些人的隐藏都无所遁形。   埃文斯似乎没有太过惊讶。   他在无数枪口的注视下转身,看向宁刻以及他身侧的洛伊德·罗德尼。   “罗德尼先生,好久不见。”   洛伊德弯着双眼十分轻快地和他打了招呼:“好久不见,埃文斯。”   又耸了耸肩:“真遗憾,没想到有一天我们竟然会这样相见。”   埃文斯:“确实。不过对于你们而言更遗憾的可能不是这个。”   他把掌心按到自己的心口:“当我的心跳停止,联盟七成以上的内置全息用芯片也会失去效用。”   他张开双手:“我很期待有多少人和我一起给这个时代陪葬。”这是一个邀请的姿势,埃文斯比谁都热切地等待着自己心脏停跳的的时刻。   他侧眸望向肖安:“你刚才的提议我觉得很不错,可惜那个展厅里现在少了罗德尼家的这位将军。不知道该少了多少乐子。”   “他们死不了的老师,”肖安说:“这些人肯来这里,自然是这里有联盟最高等级的安保。”   “全世界的人都可能会为你死去的妻子孩子,为我的父母们陪葬。可那些站在他们尸骨之上享尽名利权势的人,他们都会活得好好的。老师,你甘心么?”   他在冷硬的枪口下轻缓踱步,仿佛这些将他们包围的卫兵都是摆设,只在专心致志和自己的老师讨论最佳的方案。   “我不甘心。”他说着走向洛伊德,“洛伊德将军,你也不乐意吧。我们一起把他们送上审判庭好不好,将军,让我们成为污点证人,你能做到的,对吗?”   仿佛循循善诱。   身后传来埃文斯的冷笑:“罗德尼家族盘根错节,肖安,你不会因为他整治了哈里·罗德尼就觉得他愿意把整个罗德尼家族都拖下水吧。”   “你错了。”接话的却是洛伊德,他常年如弯月的眼睛褪去了笑意,露出那双眼睛里锋利冷漠的一面,“要是你能把罗德尼们都送进地狱,等你百年了我给你祭酒上香啊埃文斯。”   这是要气死自己的列祖列宗,认埃文斯当祖宗了。   “那将军何必让你的亲卫们把枪口对准我?”埃文斯冷笑,“直接去扫荡那个展厅不是更好。到时候就说我带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你们还是一清二白。”   宁刻:“然后他们成为死难者纪念馆里永远的受害者?让真正的死难者再也没有瞑目之日。”   他不屑地轻呵一声。   “那你何苦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早点锻炼身体直接去当个地下职业杀手不是来的更快,估计那群家伙的坟头草都能有两尺高了。”   埃文斯沉默了。   站在洛伊德身侧的李·周警戒着周围的一切,以这个房间为圆心,覆盖整座酒店,乃至整个星城的安保数据都在李·周这里汇集。因为洛伊德说话间向前半步,他也微微侧身。   埃文斯的目光落到了李·周的身上,李·周现在的模样仿佛就代表了洛伊德·罗德尼三十多年的决心。   “你走到这个位置就为了要一个公正的审判?”   洛伊德:“我希望所有人都下地狱。可是他不愿意,我虽然混蛋但也不想去见他时面目全非。”他微微垂眸。   “但是我已经不记得了。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埃文斯仿佛陷入了回忆的重重迷雾,“我只记得她喜欢薄荷味的咖啡。可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没有你们这些军官刑警的大义凛然,她不会介意的。”   “她不会介意的。”   “何况审判如果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罗德尼将军,488年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接受审判?”   洛伊德微微侧首,那表情显得哭笑不得。   “我忍了32年走到今天,拿到了军委独一无二的实权,和我的同盟一起让本森·斯科特彻底倒台,全面清洗各星城的全建部,帮助汉特·纳尔森肃清了伦委会。埃文斯,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搭成的台子。”   “我要为我的爱人在黄泉上搭一条清清白白的轮回路。”   埃文斯皱起了眉头。   多年的殚精竭虑,积压的愤怒无奈让他早早显露出了老年人的姿态,眼角的皱纹,开始僵硬的体态。   “我的爱人不可以死不瞑目。”   “我可以……”埃文斯终于开口,却被破空的枪击声打断,那暗枪来自包围圈之外。   子弹破空而来,在埃文斯身前的肖安几乎是本能地扑向他。   “肖安!”宁刻也在那一刻冲了进去。   枪声还在传来,电光火石之间,埃文斯只看见那只类人全息褪去了人类的姿态,护盾率先护住了洛伊德·罗德尼,而后在子弹飞来的方向和他们之间竖起了高墙。   这是用联盟最金贵的超级材料制作的类人全息,本体的可变形性已经达到了鬼斧神工的境界。   “洛伊德·罗德尼,你这个该下地狱的疯子,去死吧。”枪声不断响起,外围的亲卫们都回身反击。   然而那个袭击者也一样用了超级材料的防弹衣,普通亲卫配枪竟然伤不了他。   宁刻一把捞起肖安,确认他没有受伤,然后打算先一步制住埃文斯,不管是要他当污点证人,还是那不管真假的联盟七成全息用芯片的失效,这个人都不能死。   可就在这时有暗枪从完全相反的方向而来,那枪声与先前短兵相接的枪声都不一样,是霰弹枪!   多枚弹头无差别地袭向了埃文斯的方向,包括肖安和宁刻。李·周用本体化成的盾墙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速地向他们的方向拉伸,像一只异形飞来的手掌。   那手掌挡过了冲向宁刻方向的弹头,极力延伸的部分挡过了击向肖安胸口的弹头。可肖安在霰弹枪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全幅身心都还在埃文斯身上,他近乎本能地要去保护埃文斯,因此那原本被李·周挡偏的弹头还是贴着他的侧腰击断了他的肋骨。   宁刻一把握住了肖安的肩膀,在他踉跄摔倒之前将人拖进了自己怀里。   无论是李·周还是肖安都来不及护住埃文斯。   “不要!”肖安只能悲鸣。   本就是冲着埃文斯来的那些弹头大部分都嵌进了他的身体,这具年老单薄的身体几乎一瞬就流干净了身体里的血液,但他似乎对自己的结局没有意外。   他那双棕色的眼睛终于染上了浑浊,但视线还是紧紧盯着肖安的模样,一手拍向了自己可能已经被子弹心口。   肖安看见他说:“再送你一件礼物,我的好学……”生。   “不要……”   于此同时那间聚集了人上人的展厅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体面的衣冠禽兽们成了落汤鸡一样的禽兽到处逃窜,好像有一万只水鬼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作者有话说】   每次写大结局 都有一种恨不得磕壮阳药的无力感我这X痿的垃圾文笔 第81章 重新找回的意义   饶是这个时代的医学也不可能把心脏都被打烂了的人命给救回来。   李·周收束了外围的兵力,里应外合很快就把这股势力给收拾了,但是没能留下一个活口,这些人都预先开启了自绝装置。   他们的目标显然是要埃文斯的命。   尸体被排排放置,李·周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洛伊德扫了眼现下的惨状,问道:“这些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几个亲卫上前剥了这些人脸上的面罩。只一扫,李·周便调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并不是普通的杀手,这些脸洛伊德甚至都有所面识。   其中一个是秦访文的随行秘书,这个人至少在秦访文身边做了20年的秘书。根本就不是混进来,而是被作为受邀嘉宾的秦访文光明正大地带进来的。他们自带全套安保,联盟允许商业安保机构执行任务时合法配枪,这些人这次来携带的装备都通过了报备程序,把枪支带进来合法合规。   宁刻在房间的柜子里找到了急救箱,用家庭医用小机器人给肖安紧急处理了伤口。   坐在沙发上的肖安沉默地接受他的摆弄,来回的视线游走在一个个接受洛伊德任务而离开的亲卫身上。   有人来收拾埃文斯的尸体,肖安看着那个教授给了他在这个社会立足之力的老人,轻声道:“他至少应该接受审判,而不是死在这里。”   宁刻的目光落在他的伤口上,医用小机器人的动作很快,清洗之后消毒止血并且用上了伤口愈合剂,不过短短几分钟这样深刻见骨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   只是断裂的肋骨如果要快些长好,还需要再医疗室里躺几天。小机器人现在固定了骨折位置,给肖安用了止疼药。   宁刻站起来对洛伊德说:“这些只是他们的弃子,展厅里应该还留有他们的人。需要把他们全部控制起来。”   “那边留着人手,已经控制住他们了。”   肖安站了起来,被子弹划烂的衣服以及大量失血让他现在看起来有些狼狈。他托着巴掌大的医疗机器人走到埃文斯面前,蹲下身把小机器人放到了他的心口处,很快机器人就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侧清理出了一只已经有些碎裂的不明装置。   宁刻把肖安的外设还交给他,说道:“雅尔维斯·埃文斯是中心的发起人,他作为联盟第一的全息科学家,无论是顶尖的技术还是自成一派的理论都为他吸引了无数信众,甚至某种意义上超越了宗教狂热的程度。但是组织庞大到一定程度,再精明的首脑也难以控制它的每一颗爪牙。”   肖安打开外设扫描那个东西,那确实是个控制器。   李·周的军用通讯器忽然开始疯狂鸣音,他将消息打开,那是圆桌展厅内此时此刻的场景,还有训练有素的亲卫也难掩不知所措的请示:“报告将军,展厅内发生骚乱,所有目标不明原因陷入恐慌,有自残和伤人情况。”   洛伊德:“控制住他们,缴收所有武器。从现在把他们全部纳入亲卫军保护之下,不允许出现任何伤亡。”   “洛伊德将军,我请求将他们所有人单独隔离,全部实时监控。”肖安拿着那只已经坏掉的控制器,“你们猜老师会给我留下什么礼物?”   洛伊德没有丝毫迟疑,对那头的亲卫说:“照他说的去做。”   李·周走到肖安面前,紫色的光晕从上到下笼罩了肖安,然后一系列的数据出现在他眼前。   肖安失笑:“你什么时候还兼职健康管家了。”   “我建议你去医疗室休息一会儿,这里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   宁刻:“去医疗室,我和你一起。”   肖安没有在拒绝,只说:“李,麻烦给我一台超级电脑。”   “好的。”   在医疗室,肖安先换了一套无菌服,然后和他的组员们取得了联系。   “老大!”李扬看见通讯请求立马跳了起来,看到肖安的穿着和背景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在医疗室?你受伤了?!”   他身后的人也都关切地注视着。   “没事。我现在建立全新的数据通讯频道,把你们的成果都传送过来吧。”随后他温和地笑了笑,“你们做的很好,大家都辛苦了。”   “不辛苦,很刺激!”邱绪激动地说。   何竟:“我也觉得,我现在心还跳的巨快呢老大。”   光幕上这些人七嘴八舌地激动着,肖安快速地过一遍他们的成果,确保没有疏漏之后,身体终于跟着那绷紧的弦一起松懈了些许。   他是埃文斯晚年最得意的弟子,得意这两个字或许不够恰当,但毫无疑问的是没有人比他更理解埃文斯在全息构建上的底层逻辑。   埃文斯的技术能够控制所有全息用芯片,肖安就能够根据他的逻辑建立起最坚固的防御。而这个能力是他的老师亲自教给他的,即使用的方式并不直白。   那个项目埃文斯其实做了很多年,每一年都有新的学生加入,也有人毕业退出,最终和埃文斯一起结束这个项目只有肖安。   如今埃文斯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但是整个联盟没有任何人因为全息芯片的问题入梦,或者发生其他不详的事情。肖安在转移到连珀星前就完成了防火墙的底层构建,然后他的组员们接手了剩下的工作,这帮人本来就在源城做灾后援建,又都是和肖安多年共事的伙伴,几乎不用他过多解释,就顺利地将剩下的部分都补完了。   肖安和他的组员们又说了几句话,交代了一些要注意的地方便结束了通讯。   那些杀手冲着埃文斯的性命来,因为他们知道埃文斯死后他报复社会的装置就会启动。但是什么也没发生,或许是肖安和他团队的防火墙起了作用,也或许那样的装置根本一开始就不存在。   但是圆桌展厅里的每一个人都遭到了“攻击”,还没有定论,肖安也只是在亲卫的报告上对展厅的现状匆匆一瞥,但那大概率和全息毒品一个原理。   这是埃文斯送他的“礼物”么?   宁刻在医疗室角落的沙发上坐着,面前拉着一溜光幕,静默而迅速地整理着什么。   “我、”伤口之下骨头在各种医疗手段药剂的作用下正在加速愈合,肖安体会到了那种蚂蚁在骨头上爬行的诡异感,他缓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不是一个会把人往好处想的类型。”   “相反,和任何人相处,对方的言语行为在我眼里都会受到负面的揣测。任何人在我这里都不会背简单粗暴地贴上‘好人’的标签。”   宁刻有点想知道他的这个“任何人”里包不包括他,但他没有打断肖安的话,安静地聆听着。   “但是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认识爸爸和妈妈,还让我做完了他的项目,”他抬眸看向宁刻,“在一行我算不上什么天才,你知道的,所谓天赋比不上老师的百分之一。非要说的话,自我营销上我或许是个天才。”   “工程师、设计师,名气确实很重要,不然根本不可能接触到伦委会的上层,我一直都在包装自己,蝇营狗苟。但托特维亚的那个项目,那个最终被本森·斯科特看到的项目,是老师给托特维亚的合作项目之一。而他也是第一个把我和封立相提并论的人。”   “他是我的恩师,如果不是他我的作品不会那么快被人看到,这个年纪多半该给人打工,再怎么汲汲营营也得年过半百才能够得上本森·斯科特这种人。”   “对了,纳尔森委员长在的那个马术俱乐部也是老师以前带我去的。”   “还有37层……”   如果那不仅仅是给他一个“机会”,而是一场试炼。那么,或许肖安确实通过了埃文斯的试炼,于是有了今天的一切。   宁刻是什么人,是真正凭一己之力走到伦委会顶层的人,他当然能从肖安这有些零碎的,甚至逻辑不清的话里,厘清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他终于开口:“一个组织不管是官方还是非官方,不管在阳光下还是在灰色地带,都是无数的人组成的。尾大不掉内部倾轧,又或者更文明些的形容‘理念不合’,都是各种组织发展到后期的常态。”   “伦委会也一样,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本森·斯科特几乎是伦委会第一话事人,可即使他实际控制了伦委会这么长的时间,纳尔森一样在他眼皮底下发展出了和他分庭抗礼的实力。毕竟就算古地球时代的帝王也没有办法完全控制自己手底下的所有朝臣。”   “这种现象在那个暗地发展的中心里也不可能避免。埃文斯确实是组建中心的人,在初期那些和他同病相怜的人也必然在行动上和他有着近乎疯狂的一致性。”   “但是时间会改变一切,到现如今他对中心各个组成的约束恐怕都在失控。就像养蛊,最终养成了一个反噬主人的邪物。”   “到这种时候疯狂已经是必然的结局,理智的人不可能掌舵。”   宁刻认为埃文斯是理智的人?   “所以他是后悔了吗?”肖安问宁刻。   宁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自己面前的光幕转向了肖安,那上面是已经被洛伊德单独隔离的那些人,有人仍在癫狂地自言自语,有人已经昏厥:“这已经符合联盟对全息毒品的定义了。”   “而且应该是定向编辑的全息毒品。有一部分人已经痛陈了自己的罪行,如果能通过伦理审查那么这一部分监控记录将会成为最直接的证据——以源城全息案件掀起的舆论,不会允许伦理审查失败。”   “当然其中也有人的表现仅仅就是普通的全息毒品后遗症,或许他确实没有‘犯罪’,但伤害不可逆。无论是成瘾性还是对机体的影响。”   “他们和他们各自的家人,背后的力量都不会放过罪魁祸首,中心必定会被联盟以及这些势力一起撕碎。”   肖安:“所以怪物会被绞杀,恶人得到审判,而英雄的名字里……”   不会出现雅尔维斯·埃文斯,这个疯狂的犯罪者。   当然,他不管做了什么,都洗不清这一身鲜红的罪孽。   “你还记得艾米瑞达·艾迪吗?在洛伊德的那场宴会里我们见过一次,她后来死在了戈尔菲诺。”宁刻点头。   “在他的学生里这样的孩子有很多,坚定的、无畏的,只要求一个真相。他……是这些人才会改变方向么?”   “你也是。”宁刻如此道。   肖安愣了一瞬,喃喃道:“我也算么?”   宁刻:“你就是。”   肖安看着宁刻那双黑色的眼睛,有些恍惚于里面的情绪。宁医生就是这样拿捏他的那些患者的吗?让他们都得到最真挚的肯定,然后重新找回生活的意义,重新去过自己精致的人生。   “那我信了。”他说。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乍看可能有点儿突兀?不过剧情上面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虽然不知道我写的能不能让大家看懂……我这破烂文笔。   当然两个人的感情线还没有彻底结束,所以番外在写了,我其实挺喜欢副cp的,如果有时间会写点片段。   感谢所有看文的同学!   这文断断续续从20年10月写到现在(这效率真的有点儿夸张了……)   经历了疫情里艰难的硕士毕业,回国gap之后入职当社畜,又一边工作重新思考人生规划,到考博继续读书,算是记录了我近十年里最艰难的时光了。所以!   估计有些地方前后文莫名感觉不对劲(有断层感啊,剧情不连贯啥的)   真的,给大家的阅读造成很大障碍,很抱歉,只能还请多包涵了,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