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刘仕诚 ... 星期一,刘仕诚请了一上午的假,到了律师楼,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他走进律师楼的茶水间,看见了一个挺陌生的年轻女孩。 女孩脸上稚气未脱,应该是个刚毕业的学生。 “我是刚刚进来的新助理,叫做柳絮。”对手主动自我介绍道。 刘仕诚低头专心接水,一言不发。 “这……”柳絮有点尴尬。 不过,很快,就又非常热情地叫住了刘仕诚:“你是刘律师吧?我在公司网站上面看过介绍。老板今天中午请客,吃日本餐,这边是牛肉饭,那边是鸡肉饭,还有鳗鱼饭呢,想要哪个都可以拿。” 刘仕诚看了一眼那些东西,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随便拿起一盒,转身准备离开。 鸡肉饭牛肉饭鳗鱼饭,对他来说毫无区别。 “那个……”柳絮端起一个小的汤碗递到刘仕诚面前:“每一份饭都有赠送的味噌汤,这个给你。” 刘仕诚脚下稍微一顿,然后绕过柳絮,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柳絮手里还端着味噌汤,笑容僵在了脸上。 其实刚才刘仕诚摇了下头,但幅度太小,根本没有人能注意得到。 另一个助理看刘仕诚已经走远,说道:“你别介意,他就那样。” “嗯?” “就是特别特别阴沉的一个人。” “哦……” 刘仕诚进了屋,稍微坐了一会儿,拿出昨天晚上在家里烤好的小饼干,准备再送去茶水间,放在桌上给大家当作饭后甜点。烤饼干是刘仕诚的爱好,这次的点心是新式样,口味与以往都不相同,根据自己的味觉,感到非常不错。 走到茶水间门口,听见两个女孩正在里面讨论自己。 “基本只有在法庭上才能听见刘律师说话。”那个女孩子说道:“但是也特别特别冷,我从来没见过刘律师表现出激动、高兴、愤怒、失望等等任何一类情绪……是任何一类……!” “……” “不过我觉得刘律师内心深处应该是挺好一人。”这是同一个声音:“只可惜他的另一面只对非人类的东西展现,哈哈。” “……?” “刘律师特别喜欢烤小饼干,然后就带过来。但是吧……刘律师都弄得齁甜齁甜……其实我们谁都有点接受不了……他就爱吃甜的,尤其是巧克力,其他咸的辣的等等一律不感兴趣,今早请假好像就是看牙去了。” “……” “然后吧,还喜欢照顾公司里的小花。那几盆花,看见没有?全是刘律师在看着,好几年了吧。最开始是客户送来的,也没人管,谁想起来了就浇点水,想不起来就扔着,也不知怎么着,就全是刘律师在弄了。” “哈哈哈哈……”新来的柳絮说道:“果然都是非人类……!铁血柔情……!” “就是这样!” “笑死我啦!” “嘻嘻嘻嘻。” “那,”柳絮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刘律师结婚了没有呀?” “怎么可能?就他那样!!!”对方又说,其实没有带着任何恶意:“老光棍一个。哪个女的能愿意跟他?应该也没谈过恋爱。” “……” “不过刘律师有一条相依为命的狗。一人一狗感情极深……” “……” “……” “哦……那刘律师多大了呀?” “三十左右吧。”女孩回答说:“具体我也不知道。听说他比董律师小不几岁,董律师儿子都高三了……” “哎?!”柳絮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董律师儿子都高三了!看着那么年轻!” “是啊。”女孩说:“不过好像是十八岁就生孩子了……跟高中女友。董律师在美国念的高中。高中女友没打算上大学,就生下来了,好像两个人那时候也挺苦的吧,毕竟带着一个娃。董律师打着好好几份工,才把孩子拉扯大的。” “原来是患难夫妻……”柳絮说:“那两个人感情一定很好吧。” “NONONO。”女孩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两人分床睡觉已经两年了……” “啊……?”柳絮问:“还没离婚?” “老婆是想这样……不过董律师不同意离婚……认为对孩子不好……坚持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 看那两个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刘仕诚终于放弃了进屋。 阴沉……吗…… 刘仕诚并不觉得自己阴沉。 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话。 更确切地说,是为什么要跟不喜欢的人说话。 既然认都不认识,那自然谈不上喜欢了。 刘仕诚觉得这个逻辑很对。 即使是作为律师的自己,也挑不出半点问题。 翻了一下日期时间表,客户就要来了。 这是一桩关于解雇的案子。客户是原告,一个家族企业的副总裁。企业没有上市,股份都在这少数几个成员手中,个个都很有钱。原告因为被怀疑有经济问题而被检察院带走,公司以其不能按时出勤为由,决定先停职三个月,期间没有工资没有补助。后来,一切都证明“招商过程中谋取不正当利益”的匿名信是子虚乌有。但是,公司却认为,这个副总裁在停职接受调查期间拒绝与公司合作,没有按照规定通知公司案件进展和复职时间,公司决定将其解雇。 应该还是因为内部斗争吧,刘仕诚这么想着。 正这么想着,便看见柳絮将一个男人领进了屋。 刘仕诚看了两眼,想这还真是一个祸害——长得这么扎眼。 这个叫季蒙的客户带来了一些资料。 看起来,季蒙的哥,也就是这家企业的总裁,是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角色,一直为所欲为,不过因为财大势大,倒是一直都没出什么大事,虽然其间来自于下属员工、合作企业、和竞争对手的官司不断,不过此人人脉很广,同时一直请着一流律师,倒总是能用很少的钱解决问题,轻轻松松打发对方。长此以往,更加有恃无恐。 这季蒙,跟他哥有那么点不对付。 他哥季钦喜欢在办公室里与公司里的一个女性员工乱搞,公司里的人也都知道这件事,影响非常不好。后来季蒙当面撞见了一次,第二天就捡了件事借题发挥,让那个女性员工卷铺盖走人。之后季钦就一直有点怀恨在心。 然后,就是前不久,季钦提出一个计划,因为涉及一些违法规定的行为,季蒙比较反对,两人在公司发生了正面和公开的冲突,季钦没有理会,一意孤行。后来果然失败,企业收到罚单,员工议论纷纷,说果然还是季蒙的性格和能力更加适合管理公司,比起一直使用铁腕手段的季钦要好太多。季蒙估计这件事才是季钦决定把自己踢出公司的主要原因。 刘仕诚听了之后点点头,对这桩案子的前因后果了解到了一个大概。 “这是一些材料。”对面的男人说:“完全可以证明我一直在按照规定与公司保持联系。” 刘仕诚点了点头:“此案涉及到一些隐私,我会先递上材料,申请进行非公开的审讯。” 季蒙点了点头。 “案子不错。”刘仕诚又说:“我会尝试帮你拿到工资、奖金,以及经济和精神赔偿。” “我说,”这时季蒙却突然道:“你能不能大点声?” 在刘仕诚看来,这一句没有任何回答的必要,只要以后注意一点,尽量让对方听清楚就可以了。 ——根本就是一句废话。 刘仕诚理所当然地没有开口。 那个逻辑又出现了。 ——为什么要说不必要的话。 ——为什么要跟不喜欢的人说不必要的话。 ——既然不熟悉,当然不喜欢。 其实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因为不熟悉,所以不说话。因为一直不说话,所以依然不熟悉。如此往复,这辈子都不说话,这辈子都不熟悉。刘仕诚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却不明白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季蒙笑了笑:“我是不是哪里惹着你了?” 刘仕诚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季蒙会这么想也是正常的。自己是客户,对面这个律师却一直像个机器人一样,好像开口说话是一件极为勉强的事。自己要求对方大点声,应该不过分吧,但这人却并没理睬。 季蒙并不清楚刘仕诚一向如此,只当刘仕诚是特别针对自己。 至于原因,却没有任何头绪。 不过那些都无所谓,能赢就行。 2、季蒙 ... 这天天气很冷。律师楼里很多律师和助理都穿上了最厚的衣服。 毕竟,已经是一月份了。 元旦三天假期刚过,每个人都是不情不愿地来上班。 有些姑娘小心议论着:“你看见刘律师的领带没有……” “嗯……”其他人说:“现在就开始戴生肖图案的红色领带……这也太早了点儿吧……” “嗯……上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兔子……好雷……” “离春节还有整整一个月呢……” “所以说,刘律师其实很盼望着过春节……?” “……” “……” “你不知道,刘律师每年这个时候,就会开始扎这种领带,一天换上一条,样式都不一样的,我估计呢,每年,他都会早早地买上几十条,然后轮着戴……” “……” “……” “不过据说都是地摊货,五块钱一条。” “……” “……” “刘律师他……”最后,有人艰难地总结道:“实在是……太寂寞了吧……” “单身老男人真心伤不起……” “嘘……” 刘仕诚走进会议室,看见已经提前到了的几个助理姑娘突然全部噤声,感觉她们可能是在谈论自己,不过没有理会,只是捡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大概过了十分钟,人陆陆续续地到齐,每个人都把写着手头案子提纲要点的复印件分发下去,这样等一会儿进行总结的时候,同事们便不会太摸不到头脑。 理论上,所有人会按照职位资历等等轮转下去。 “刘律师,”老板声音低沉:“你有什么要与大家分享的吗?” “没有。” “季家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季钦失心疯了。”刘仕诚说:“已经通知过此案不会公开审讯,但他却依然到处宣扬,说弟弟不顾家族利益,自私自利,给法官的第一印象就会很差。” 老板点了点头:“那另一个解雇的案子呢?委托人叫什么?姓张是吧?有没有什么想告诉同事的?” 话到了自己这,不得不接。刘仕诚道:“他是傻逼。” “……” “别的呢?” “没了。” “……” 董苑林这时接口说:“他确实是个傻逼。” “哦?” “上次他走之前,下楼梯的时候自己突然就摔倒在地,然后硬说是我们律所的楼梯有问题,才会扭着了脚,让我们送他回家。那人住得很远,距离这里有80多公里。” “……” “我告诉他每个人都很忙,没人有这时间。他不同意。我说那这样吧,我给你打车钱,你自己打车回去。那人立刻便说这样最好。” “……” “我就打了电话帮他叫车。结果那人几步冲上来将电话按断了,让我把钱给他,他自己下楼打车。” “……” “我给了他一百。” “……” 众人都被深深地雷到了。 “这种人惹不起。”董苑林说:“伺候好了可以带来很多客户,伺候不好会到处数落你。” “……” 老板看了看手里的材料:“好吧。那我这里就写:经过证实,确为傻逼?” “……” 这会大约持续了一个小时。 出来之后,刘仕诚看了看时间表,应该来的客户……又是季蒙。 没过多一会儿,季蒙便准时出现。 刘仕诚没问怎么了,只是沉默地听着对方讲述。 “是这样。”季蒙脸色平静,倒是显得大方:“我妈并不是季家的女主人。也就是说,并非我爸的法定妻子。” 刘仕诚没有说话。 这倒是个劲暴的八卦。 大大有名的季家二公子竟然是个私生子。 有钱家庭确实够复杂。 “现在,”季蒙道:“季钦挑唆我的母亲,让她向法庭请求增加我应该支付给她的赡养费,希望借此令我的情况雪上加霜。” 刘仕诚知道季蒙这几个月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给母亲的赡养费之类的东西,应该是靠着以前的财款在维持。 没有配偶,由儿子支付赡养费,没什么不对。 “我一直在季家。”季蒙顿了一下:“与我妈见面次数不多,这也是她接受季钦提议的原因。” 看来母子之间没什么感情,全部的联系大概就是这赡养费。 刘仕诚问:“已经递了?” 音调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没有任何起伏,季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个问句,音量比第一次谈话的时候大了点,不过还是很小,给人的感觉仍旧是非常勉强自己才说出了这些话。 季蒙一直靠在椅背上,离得比较远,有点听不清。想了一下,差不多可以确定这律师的确正在向自己询问一些什么事情,估计应该是在问进展情况。 于是季蒙倾过身子,将双手放在桌上,交叉着十指:“对,没什么改变余地。” “季钦和你的母亲关系很好?” 这回好多了,季蒙想,难道这个人的所有客户都是坐在桌边谈案子? “正好相反。”“季蒙说:“可以说是从不搭理,季钦对我妈应该说是蔑视加上厌恶,整整十年来两人说的话应该不超过十一句。” 刘仕诚问:“十一句?一是哪来的?” 季蒙说:“刘律师,你终于肯说句别的了。” 刘仕诚皱了皱眉。 他只是试图了解这个家庭的全部,与好奇心无关。 对方又开了口:“我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压抑的气氛下谈过案子。” “……” “实在说不上很舒服。” 刘仕诚没搭理。 他对缓和关系和反唇相讥这两种可能的反应全都没有兴趣。 律师又不是卖笑的。 当然,那张嘴也不是用来吵架的。 不管说什么,都不会对案子有什么帮助。 到了这时,季蒙实在没办法不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能不能上庭。 看起来,刘仕诚和律师应该有的“伶牙俐齿”其实是有点搭不上界,说话的时候就连嘴唇开合的幅度都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更别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了。 律师应该做的是让对方的人感到不悦,而绝非自己的客户。 曾经有个律师开玩笑似的对自己说,如果你是原告,那么好的律师会让被告感觉像是在度蜜月,每天都有surprise,每天都被f*ck。 这话粗俗,但是形象。 不过,现在季蒙觉得,有surprise和被f*ck的更像是自己。以前的律师哪个对他不是笑脸相迎? 要说的已经差不多都说完了,季蒙实在也不想跟眼前这个人多待,于是站起了身:“那我走了,你先看着。” 刘仕诚没抬头。 季蒙正要出门,却又想起了什么:“刚才谈到的事,除了季家,没有别人知道。” “……” “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多嘴。”   3、赡养费 ... 之后刘仕诚就一直在准备这个案子。 每天晚上回家看看西游记。 刘仕诚喜欢西游记。基本上,不论何时打开电视,只要有电视台在播放西游记,刘仕诚总会停下按键的手,安安静静地看。 至于白天,就全都在忙季蒙的事。 被解雇一事以后再说,目前需要打好的是第一仗。 增加赡养费什么的,对方想都不要想。 如果这一开始就栽了,以后还怎么玩儿? 至于具体策略,刘仕诚并没有过多地询问季蒙的意见。 …… ——正式开庭的那天,刘仕诚早早地就到达了人民法院。 这件关于赡养费的事情,与被解雇的事情,当事人相同,明眼人一看就可以知道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从法律角度来说仍然是完全分离的两桩不同的案子。 季钦理所当然地也出现在了现场。 季钦脸色蜡黄,眼圈发黑,一直紧抿着唇。这人脾气暴躁,永远都看不见他轻松的表情,似乎从来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有一点错,季钦就会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公司里面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噤若寒蝉。 因为是解雇案的被告,刘仕诚自然多看了他几眼。 季钦感受到了刘仕诚的注视,转过身来,紧盯着刘仕诚看了十几秒,眼神极冷,刀锋一般,显然是把刘仕诚当做了妄想与自己对抗的可怜蝼蚁,最后终于轻蔑地回过头去,大步走向旁观的位置。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季蒙的母亲从门口进来。 ——是个看上去有些柔弱的女人,总是时不时地看向季钦,一举一动都显得很没有主见。想想也是,如果真是什么厉害角色,也不会在给季家生下了二公子之后仍然混的这么惨,更不会连从儿子那里拿些生活费这种小事都要一个外人来帮着指手画脚。 …… ——季钦给季蒙母亲找的律师有点一般,只能说是不过不失。 这会儿,他正在向法官做着陈述:“《婚姻法》第二十一条规定,‘子女对父母有赡养扶助的义务。子女不履行赡养义务时,无劳动能力的或生活困难的父母,有要求子女给付赡养费的权利。’该条规定明确了子女应当履行对父母的赡养义务。按照此规定,父母要求子女给付赡养费的两个条件就是年老体弱、无劳动能力,或者生活困难。本案中,李洁年过五十,身体不是很好,每月的赡养费除购买药物、保健品等等,还需要请人专门进行护理。现在,随着药物和保健品数量的增加,每月的养老金已不足以维持家庭开支,所以提高赡养费的要求完全符合法律的规定……” 几个回合之后,轮到刘仕诚向季蒙的母亲提出问题。 “请问……”刘仕诚说:“你现在仍然每月按时交付房租吗?” “没有,”季蒙的母亲回答说:“交不上,实在是没有闲钱了……房东来催过好几次……我都只告诉他说,再稍等等……等我儿子给我寄些钱来之后,就一定可以补齐……” “这样……”刘仕诚又问:“那物业费、采暖费、电话费等等账单的支付也存在同样的问题?” “对……”对方始终低垂着头,不看刘仕诚:“也欠着呢,怎么样都拿不出。” “一直在按时服用医生规定的药物吗?” “这个月都没有在吃了……”季蒙的母亲说:“那个药……蛮贵的……我买了点便宜的,先暂时顶上……” 刘仕诚又问:“你前几天卖了两样珠宝?” “是……”对方答道:“是年轻的时候季蒙的父亲送给我的……很有纪念意义,我一直都舍不得拿去换钱,而且也确实不值钱,只能解解燃眉之急……但是现在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最近一直都很艰难……” 这肯定是季钦或者律师告诉她这样做的,目的是向法官显示她目前生活的困难,以此为理由,使增加赡养费的请求合理化,给已经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的季蒙来个落井下石。 表面看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策略。 果然,就像刘仕诚想的那样,对方的律师这时胸有成竹,缓缓开口:“如果情况是这样,那么确实有必要增加季蒙需要支付的赡养费,以保证李洁的生活必须。随着李洁年龄的增长,她的日常开支、医疗费用也随之提高,再加上近几年来物价涨幅较大,成本不断提高,需求有所变化。根据规定,遇上疾病等等突发情况,或者实际需要已超出原定数额的,都可以……” 说完挑衅似的看了看刘仕诚。 话到这里,刘仕诚终于开始了进攻。 “事实上,”刘仕诚说:“季蒙每个月支付给李洁的赡养费,是普通退休职工的四倍。李洁的身体状况,只需要一些常规药物,并不涉及到特别昂贵的医疗手段,目前的赡养费应该足够她舒适地生活。” 顿了一顿,刘仕诚又说:“但是,李洁却连房租、账单等等这些最基本的都保证不了,实在令人疑惑。”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每个人都想看看刘仕诚葫芦里面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后来,”刘仕诚又道:“从邻居那里得知,李洁经常性地参与一些赌博活动。”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似乎就连对方的律师都不知道这一点。 “就在一楼一户陈姓的人家。”刘仕诚说着,打开手里的信封:“我这里有一些牌友给李洁的短信记录,并且有两位证人会在稍后出庭。” “……” 刘仕诚继续说:“李洁无法支付房租、物业费、采暖费、电话费等等账单,也停止了服用医生建议服用的药物,却将赡养费用于赌博,这可否说明李洁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活,也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健康?” “……” “因此,”刘仕诚说:“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让李洁停止这种恶习,确保我的当事人所支付的赡养费确确实实地被用于保证生活,而不是成为令其赌瘾加深的工具。” 刘仕诚接着又问了一些问题。 “请问……”刘仕诚说:“你知不知道你的儿子已经没有收入?” “知道。”季蒙的母亲有点无精打采。 “谁告诉你的?” “季钦。” “季钦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 “……” “你们关系很好?” “没。”季蒙的母亲说:“我们没有来往。” “那是不是可以说,季钦这次主动联系你的行为非常罕见?” …… 虽然这些已经与这个案子关系不大,但却是刘仕诚必须问的——因为对接下来的重头戏,也就是解雇案来说,答案非常重要,因为他可以表明季钦对季蒙的敌对态度。 刘仕诚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在明知季蒙没有收入的情况下,依然请求增加赡养费拿去赌博?” 季蒙的母亲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眼圈渐渐红了。 几秒钟后,很多人都可以听见那被压抑着的抽泣声。 …… 接下来官司的结果已经毫无悬念。 ——最后,从法院出来之后,季蒙走到了刘仕诚面前。 刘仕诚与刚才判若两人,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太精彩了。”季蒙脸上带着笑:“让我对你有很大改观。” 刘仕诚抱着公文包,低头看着地板,没有搭理身后的人,一步一步走远。 “今天谢谢你了。” 刘仕诚脚下微顿,终于说出一句让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废话:“以后多去看看你母亲。” “……哦?”季蒙挑眉。 “她……没有事做才会去赌。” 说完,刘仕诚继续向门口走去。 耳边传来一声有点让人讨厌的笑声。 4、董苑林 ... 这天,刘仕诚一上三楼,就感觉肯定有点什么事不太对。 没有人像平时一样抓紧上班前的这段时间说说笑笑,看起来个个小心翼翼,经常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几个助理也都一反常态。 刘仕诚的想法就是又有什么人要被解雇了。 这部门的老板要求甚高。并且,如果说,律师都很冷血的话,那老板就是冷血中的战斗机。只要觉得自己能够招到更好的,就肯定要请一个下属走人。 每过一段时间,律所的人都会发现消失了一位助理之类的。老板倒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依旧在那里指点江山。新来的人有点茫然地坐在座位上,心里定然感到有些纳闷。不过,即使失踪了一个人,其他同事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各自处理各自的事,有人与客户打电话讲解案子,有人在翻箱倒柜地找着卷宗,有人在噼里啪啦地敲着律师函,没人感到有什么不同。以后也永远不会有人提起走的那个人,好像其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空着的那张办公桌,很快就会被一个新来的人占领。 就是这么回事儿,刘仕诚想,谁离不开谁,谁又在乎谁呢。有的人给了后辈很多帮助,那个后辈自己像是什么都做不了,总是不停地问,不过,当前辈离开之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困难的地方。还有些同事之间关系似乎特别亲密,午餐总是聚在一起,不过,在分别之后,也再也不会有任何联系了。 所以,不要在周围这些来来往往的人身上花太多时间和精力。 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好好的。 然后就是,每次有谁被赶走之前,老板都会对那个人很不上心,往往是整整一周也说不上几句话,每到这时候气氛便会有些压抑,就像今天一样。 ——刘仕诚并不太关心这回是谁要走。 他像往常一样给他的花花草草浇了浇水,然后轻轻地摸了摸新长出来的几片鲜嫩的叶子。动作很轻,生怕一用力就会给伤着了。 上午,刘仕诚见了一个客户。 对方同样是被解雇的。客户在上班期间受了工伤,进了医院疗养,后来却受到了解聘通知,并且公司也没有再支付任何医药费。现在,公司提出了庭外和解,客户有些拿不定主意。 刘仕诚说:“庭外和解的好处是可以缓解双方矛盾、解决纠纷,同时可以节约财力物力。坏处是也许得不到可以争取到的最大补偿,也不能用法律来使对方心服口服,还有对方如果不守信,有时权益得不到保障。” “这样……”对面那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那……您说……怎么办好呢?” “自己决定。”刘仕诚说:“如果刚才没有听清,我可以再重复一遍各个选择的利弊。但是我不会给你任何建议。” “哦……”客户明显变得有点紧张:“我……我不太会识字,您能帮我先写下来吗?我回去之后,再让我儿子念给我听。” “不好意思。”刘仕诚又说:“你可以用自己看得懂的符号来记录,或者如果没有记住,以后可以随时打电话来询问。不过我不会将我告诉你的话以书面的形式交给你。” “知道了……”那人没再说什么。 这就是律师。 接了案子,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撇清责任,绝对不能淌进浑水。关键的选择,只能是当事人自己来做。 谁能相信谁,谁又能依靠谁呢。 …… ——紧接着,刘仕诚去找一本卷宗。 走到柜子前的时候才发现董苑林也在。 刘仕诚一言不发地站在后面,一张脸上全无表情,等着董苑林查完离开。 没想到董苑林关上沉重的大抽屉之后,回过身来看着刘仕诚,突然道:“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我要离婚了。” 刘仕诚一时竟然有点没反应过来。因为从来都不曾有人与自己谈过家事。 那边董苑林显得黯然:“实在是不行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坚持不下去了。” 并未得到刘仕诚的回应,董苑林又接着说:“昨天晚上才知道,董岳明不是我的儿子。” 这话一出,连刘仕诚都感到惊讶了。 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今天那些叽叽喳喳的助理没有一个大声说笑。 再细想一下,似乎确实曾经听到有人小声谈话: “不是吧……给人养了十七年的种?” “这绿帽子可戴得忒大了……” “一大早的,八卦要不要这么生猛啊……” “没错……XXX是董律师的邻居……昨晚听见他们夫妻吵架了,特别恐怖,董律师疯了一样。” “平时那么随和的一个人……实在有点想象不出被逼到这种份上会是个什么反应……” “太可怜了吧……” 说的应该就是这事没错了。 刘仕诚想起来曾经在律师见过董苑林的儿子一次,是个长得特别精神的小伙子。 当然董苑林说这几年多亏有了儿子在身边陪着,才会觉得家里依然是最想回去的地方,还说儿子大了之后越来越懂事,在自己和妻子感情出现危机的时候用父子之间的亲情来让自己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 结果,一夜之间发现儿子竟然不是亲生的,换了谁恐怕都受不了。 “我想来想去,”董苑林深吸了一口气:“同事里面只有你的嘴比较严。” “……?” “所以……”董苑林又问:“你能否介绍一个做离婚的律师给我?我不打算请自己直接认识的。怕会传出去一些什么,对儿子不好。” “……” 董苑林显得很坚定:“我现在需要一个非常非常出色的离婚律师。” “……” “如果只是‘还不错’,那我就输定了。” 刘仕诚不知道这个“输定了”指的是什么,想来应该是一些财产分割方面的问题。 在脑中搜索了一遍,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那个叫柳絮的助理却闯了进来。 看见刘仕诚和董苑林,似乎有点惊讶,但很快就支支吾吾地开口说道:“那个……董律师……” “嗯?” “你的儿子来给你送饭了……” 董苑林紧抿着唇。 “说是他自己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老董和老刘不会有什么关系...和自己的儿子才会成为一对...伪父子...大家能接受么...望天... 5、复职 ... 董苑林急急忙忙地对刘仕诚说了一句“拜托了”,便匆匆离开,找他的宝贝儿子去了。 刘仕诚想起之前律师的父亲们聚在一起谈论儿子叛逆期时候的一些情景。 当时董苑林说,本来工作忙,与儿子并不像现在这么亲。但是,在和妻子的关系急剧滑坡之后,觉得儿子还小,很是可怜,有愧疚感,想要好好补偿他,于是晚上便经常性地在家陪陪儿子,给他买些零食玩具,周末也总是带他出去逛逛,对于学业之类的也更加关心。董苑林本就与妻子不睦,再加上想让儿子感受到来自父亲爱,好好度过青春期,不要受到家庭关系的影响,因为更是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 幸好儿子懂事,并没让爸爸操太多的心,在父母分房之后,虽然感到难过,但却并没有责怪,反而体会到了家长的辛苦。因此,与一般叛逆期的男孩子想要摆脱父母独自一人的状况不同,董岳明与他爸爸倒是黏得很,总是凑过来,让董苑林心里觉得很暖。 董苑林说,只有一次,让他感到儿子好像也有叛逆期。 就是前两年,有一次妻子收拾屋子,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箱董岳明初中时候摆弄过的玩具,也就无非是一些飞机模型、遥控汽车、篮球足球、视频游戏之类的东西,觉得没有什么用,儿子都已经打了,所以便放在楼下的回收站旁边,这样的话,等会儿收垃圾的就会给收走。董苑林看见那些东西,倒是有点怀念,毕竟全都是自己亲自挑选、买给儿子的。不过,他也觉得不应该留在,家里毕竟不是破烂商场。可谁知道,儿子回来却发了火。 “谁让你扔我东西的!”儿子大声对着母亲喊道。 “那些都没用了。”妻子是个很有主意的女人,根本没把儿子的抗议当一回事:“你以后还能玩儿啊怎么的?” “我要留着。”儿子出气的倔强:“这飞机模型是我跟我爸一起拼的,那棉布老虎是本命年的时候我爸给我缝的……我要留着。” “家里没地方!”妻子性格一直强势:“越堆越多,家里成跟个垃圾场似的。要不以后你来收拾?还不是我在那天天干活!” “我收就我收!以后你别管!”儿子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去下了楼把那几个塑料袋又一兜一兜地全部拿上来拎回了自己的房间:“反正我不扔!” 弄完之后还找出一把锁,“咔”地一下将柜子给上了锁。 看儿子真的急了,妻子终于也没再说什么。 那是董苑林记忆中儿子对父母的唯一一次激烈反对。 …… 刘仕诚也有些替董苑林感到难过。 一直以来视若珍宝的儿子,竟然……与自己并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 刘仕诚在心里扫了一遍这城市里有名的离婚律师,想着到底能将谁介绍给董苑林。 其实这真是个艰难的任务。 刘仕诚专攻的是公司和劳务等方面的问题,离婚……还真是差得有点远。况且,因为不爱说话,刘仕诚也没有朋友或者其他相熟的人。 …… “刘律师!”正想着,柳絮又将头探进来了:“姓季的那个客户来电话啦!” “……” 这个意思是“转给我”,柳絮现在已经知道了。 然后,刘仕诚就听见了季蒙的声音:“刘律师?” “……” 没有回答,就说明是刘仕诚本人,经过这么久,季蒙也明白了。 “季钦刚刚要我复职。” “……?” 刘仕诚倒是没想到季钦这么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越过双方律师,直接让季蒙复职。 然后刘仕诚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待遇?” “不变。” “要求撤诉?” “没有。” 这季钦还算聪明,刘仕诚想,如果要求季蒙撤诉,季蒙肯定不会同意。 “复职有风险。”刘仕诚慢慢开口:“也许过段日子会用其他借口再次解雇你,理由比现在正当很多,那时候就比较难办。” “所以还是拒绝?”季蒙的声音倒是听不出来一点波澜。 刘仕诚想了想:“回公司吧。” “哦?” “如果不去,会让人觉得你不在乎公司,不在乎工作,只想拿到钱,这对你以后在公司的地位不利,很难服人。” “哦——?”季蒙拉了一个奇怪的长音:“刘律师,你还挺会为别人考虑的。” “……” 为别人考虑? 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自己,刘仕诚一瞬间感到了些违和感。 不过,也许,不管季蒙的以后,从案子本身来看,不回公司的胜诉可能更大。 “不过,”刘仕诚又说:“到底怎么样,还要自己决定。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尽力而为。” “听你的。”季蒙笑了笑:“全听你的。” 末了,又补上一句:“我从来没这么听过一个人的话。” 当然,刘仕诚想,季家的二公子,外面确实没人敢管。又是个私生子,没怎么与亲生母亲接触过,父亲如果再忙一点,那还真是快要无法无天了。 不过——全听自己的? “那么,”刘仕诚又道:“让对方给你出示详尽的职位描述、业务目标和薪资福利等书面文件,为以后可能出现的情况做好打算。” “行。” “哪天复职?” “明天。” “哦……” “对了。”季蒙说:“季钦说他很快就要出差,要我今天去和法务部的那个经理聊聊之前那个经济案子。” ——那个“招商过程中谋取不正当利益”的经济案子。 这是被解雇之前的事情了,季蒙正是因为案子而被检察院调查,从而被停职,又进而被解雇。 “别去见他。”刘仕诚说:“向他汇报属于降职,绝对不能接受。” 想了想,刘仕诚说:“今天下午过去可以,但是待在自己的办公室就好。” “行。” “我也去看一看。”思索片刻之后,刘仕诚又说:“在我到达之前,哪里都不要去。” “嗯。”季蒙说:“我等着你。” “……” …… ——中午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刘仕诚就赶到了季蒙的公司。 季蒙出来迎接。 然后,在走廊里又看见了季钦。 季钦阴着一张脸。 一看见刘仕诚,脸色更是黑了十倍。 “我刚刚收到了你打算传唤的证人名单。”季钦说。 “……”刘仕诚不说话。 那份名单里包括了季蒙的妈、和季钦在办公室里乱搞的员工、之前被无理解雇的职员、被欺骗过的合作伙伴、因为给季钦当情人而成为经理但后来又由于被季钦的妻子发现而被发配到分公司去的女性、去年被无缘无故踢出董事会的成员……等等。 “你还真是有本事。”季钦冷笑道:“所有能恶心到我的人,都被你找全了。” 刘仕诚定定地站在那里,微低着头,不说话,一如既往。 他一直就是这样,只有工作的时候才会与平时稍有不同,不过,即使是在法庭说出那些咄咄逼人的句子的时候,刘仕诚的声音也不大,语气没有起伏,眼睛好像既没有看向对方,也没有看向法官,有点自说自话的感觉。 之所以成为有名的律师,大概完全是凭着聪明。 小的时候中学老师曾经找到过刘仕诚的家长,说这孩子不合群。 后来妈妈也带着他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他有些自闭症。 还说,正是因为太软,所以才显得冷硬。 “你们两个还真是一丘之貉。”那边季钦又说:“臭味相投。” “……” “我真是很好奇,”季钦又接着冷嘲热讽:“你们两个是怎么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的?” 6、个人资产 ... 季蒙听见这话就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刘仕诚无疑是个优秀的律师。” 季钦的脸色愈发地不好看了。 季蒙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季钦请的律师不怎么样,至少不如刘仕诚,因此可以推断,季钦本人也不过如此。 不过,对季钦这种人,最重要的就是面子,永远都不能放下身段。 他又居高临下地看了刘仕诚一眼,很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扬长而去。 “……” 之后刘仕诚随着季蒙进了办公室。 季蒙从书桌上拿起一份东西递给刘仕诚:“季钦让我出具一份个人资产方面的详细报告。” “不需要管。”刘仕诚低头看着那张纸:“我稍后会正式与季钦联络,说你愿意配合,但是必须是在拿到公司关于此类事件的政策文件之后,并且这份政策文件必须在你离职前就要存在。” “行。”季蒙笑了笑。 “已经开始写了?”刘仕诚看季蒙的计算机开着,于是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季蒙注意到了刘仕诚的视线,将笔记本电脑扯过来了一点:“在打牌。” “……” 刘仕诚看着那屏幕,皱了皱眉。 看样子,季蒙已经离开很久。虽然这局已经结束,但是聊天记录那一栏里却塞满了另外三家给季蒙发送的消息。都是同样的文字:“快点吧,我等到花儿都谢了。” “……”想了想,刘仕诚还是说了一句:“别在工作时间赌博。” “我还没开始上班。” 刘仕诚又不说话了。 …… “那个……”后来,刘仕诚又想起了董苑林摆脱自己的事:“季蒙。” “嗯?” “你认不认识好的离婚律师?” 季蒙好像有点意外似的看着刘仕诚:“你结婚了?” “认不认识?” 季蒙锲而不舍地问:“你结婚了?” “没有。”刘仕诚说:“帮朋友问。” “哦——”季蒙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我也觉得。” “……?” “你不可能结过婚了。” 刘仕诚又想起了柳絮第一天来的时候和另外一个助理的对话。当时柳絮问,刘律师结婚了吗。另外一个助理说,没有,就他那样,谁能愿意跟他? 原来,这个事实如此显而易见。 一看就不可能和人有那么深入的交集。 事实上,刘仕诚既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人有深入的交集,也不清楚怎么怎样才能跟人有深入的交集。 那边季蒙又说:“好的离婚律师……还真认识一个。” “……?” 季蒙说着,从抽屉上拿出一盒名片,一张一张快速扫过去,最后才抽出了一张:“就是这个,我可以介绍给你。” 刘仕诚仔细看去。 ——上面的名字似乎有点印象,果然是个有名的离婚律师,季蒙没有说谎。 “我爸当时打算用他来着。”季蒙笑了笑:“要与季钦的妈正式离婚。” 这件事情刘仕诚倒是从未听说过。 “不过就在那当口上,季钦的妈出去滑雪撞到树上摔破了头,醒来之后大叫大嚷,又哭又笑,情绪不稳,暴躁易怒,说是外伤性精神病,是脑组织的改变导致了性格改变,不受病人支配。 如果这个时候离婚会被骂做禽兽、太不仁义,所以只好忍着,也知道这辈子都离不成婚了。” 季家女主人的这件事,刘仕诚倒是听律所的助理们聊天的时候说起过。 律师们其实就是一群很喜欢说些八卦的人。而刘仕诚所在律所的主要客户就是企业和公司,因为各个企业和公司领导者的传闻最常被提起,今天谁得了抑郁症卧轨自杀,明天谁给了妻子天价离婚费用…… “也够可怜的。”季蒙好像是在谈论着与自己无关的人:“两个人在那之前还真就已经没感情了,结果因为撞坏了脑袋,就得一直照顾着。” 刘仕诚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张离婚律师的名片,道了声谢,揣进裤兜。 季蒙走回桌子后边坐下,看着自己的计算机。 刘仕诚看季蒙的意思好像是要接着打牌,说了一句:“多想想自己的案子。” 季蒙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不是有你么?” “……” “刘律师。”季蒙突然抬起头,盯着刘仕诚:“我不会自己在那乱琢磨。你是我千挑万选最后决定的律师,我会给你完全的信任,你可以放手去做。我不想对你指手画脚干扰办案,也不愿三天两头打电话问进展。” “……” 刘仕诚没再说什么,留下季蒙一个人在办公室,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些话。客户们还真都是指手画脚干扰办案,或者三天两头打电话问进展的,只要有一点点不对,就会不停地追问律师,问之前是不是办错了,纠结着是不是要换律师,或者直接对刘仕诚说,这官司看起来是要输了。 所以,听见季蒙这么说,刘仕诚一瞬间有点奇怪的感觉。 不过,刘仕诚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掩饰性地整了一下领带,然后转身出门。 “等一下。”身后又传来了季蒙的声音:“我还是送你出去吧。” “……” “这点礼貌还是应该的。” “……” 那边季蒙已经站起身来:“走了。” 出门之后,季蒙看见公司院子里面的一颗树下有一张蜘蛛网,于是便伸出手去,用一直拿着的一份文件将那蜘蛛网给扫掉了。 这棵树就在公司大门外,如果来来往往的客户都能看见这么大的一张蜘蛛网,总是有些不好,也许会觉得这家公司不够注意细节,邋邋遢遢。 “……”刘仕诚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季蒙瞧了瞧:“这确实是打算交给你带回去看看的材料。这样把,等会儿我发一份电子版到你邮箱里面。” “……” “怎么了?” 刘仕诚没有忍住,问:“你就不能给它们一点活路?” “嗯……?”季蒙确实不明白刘仕诚在说什么。 “非要弄得它们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 身后好像有几个公司的员工。 季蒙一回头,果然看见了几双呆愣愣的眼睛。 那几个人看见季蒙回过头来,立刻看向别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急匆匆地离开了。 “……” 那边刘仕诚好像没有注意到,又解释了一下:“我是说,蜘蛛一家。” “……”季蒙有点困惑地看着刘仕诚。 刘仕诚就是很不喜欢大部分人对动物植物等等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比如说,随手摘花折枝,赏枫赏樱的时候东扯一把西扯一把、然后挑几片好看的随手夹在书里,看见家里有昆虫便要将其弄死,或者就像季蒙刚刚做的那样,没有丝毫感觉地就把蜘蛛网、鸟窝、蚂蚁窝等等给随手扫掉。 ——没错,很不喜欢。 之前那个助理对柳絮说,刘律师对人阴沉冷漠,只将另一方面展示给非人类的东西。还用了一个诡异的词,铁血柔情。现在这些新进来的助理就爱用些奇怪的句子。 那边季蒙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刘仕诚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道歉,于是岔开话题道:“如果季钦又有了什么动静,立刻打电话通知我。” “行。” 刘仕诚没再作声,在一辆绿豆颜色的汽车面前停下,然后摸出钥匙,开了车锁。 季蒙看着这车。 事实上,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破烂的车。 虽然之前季蒙已经想到,刘仕诚开的,十有八九是那种很不怎么样的车。季蒙现在已经有点知道了,刘仕诚就是一个很极端的人。但是与季钦的那种又完全不一样,季钦是对别人很极端,刘仕诚是对自己很极端。 不过,当真看见刘仕诚那车的时候,还有有点惊讶。 车的品牌季蒙没听说过,一看便知道是最低价的那种。 车身上有无数个划痕,以至于很难找到大块完整的地方,那些有划痕的地方甚至锈迹斑斑。车灯的位置很不自然,以前肯定被撞到过。车轮很旧,有着明显的磨损,看起来已经接近极限。 “刘律师。”季蒙故意想问问看:“你每年赚那么多,怎么不买辆好一点的车?” “车是用来开的,”刘仕诚打开了车门:“我不想买个爹回家供着。” “也对。”季蒙笑道:“不过看起来还真是有些年头了。” “还能开。”刘仕诚说:“没全坏。” 季蒙点了点头:“多长时间了?” 刘仕诚说:“十年。买的时候就是二手车,一共十七年。” “这样。” 季蒙总算没有问题了。 刘仕诚刚想离开,却听见季蒙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刘律师,你绝对是那种虽然不会轻易与人接触,但一旦有了交情,就一辈子都不会再变的人。” 不知所云。 刘仕诚这么想着,打开车门上了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季蒙看着绝尘而去的刘仕诚笑了一下。 那车在经过减速坎的时候,地盘和悬架似乎还有一点抖动。 开了十年,破成这样…… 刘仕诚还真不是一般的舍不得换车。 对一辆车尚且如此。 季蒙毫无缘由地感到自己的心情好了一点。 而后,回到办公楼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听见了下属们的窃窃私语: “千真万确……小N刚才在院子里听见的……季蒙的律师都看不下去了,问季蒙,你就不能给留一点活路,非要弄得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什么的……” “哗……”另一个人很感慨地说道:“兄弟相残,真可怕……” “是啊……对自己的亲生哥哥要不要这么狠啊……” 7、董岳明 ... 刘仕诚回到律师之后,查了查董苑林的联系方式,然后给他发送了一条短信: 王律师电话:XXXXXXXX。 刘仕诚平时会尽量减少与人接触的机会。现在还好一些,以前上学的时候有一阵子是看见有人过来,便会匆匆忙忙地绕道过去,同学们都说刘仕诚有交流恐惧症。但其实也不是恐惧,只是真的不想开口而已。 董苑林一直都是个比较会办事的人,自然也没有再亲自过来道谢,更不会说一些“今晚请你吃饭”之类的话,而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谢了,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刘仕诚把手机放下,继续看季蒙的案子。 季钦让季蒙汇报个人资产状况,刘仕诚感到还是应该防着一点。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刘仕诚一向认真。一般来说,律师对这种细枝末节不太理睬,但是刘仕诚一直认为,越是复杂的案子,就越是要扫清一切障碍,不管是大是小,即使那障碍只是一只蚂蚁,也要请它换个地方待着。 以前上学的时候,一个教授说过这么一句话: “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一句很有用的话: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句话的哲学思想其实就是本质主义:敌人就是敌人,你虽然一时之间将其消灭成了Hello Kitty,但是,只要一有机会,它就可能会成为体长两米以上的东北虎!” “……” 刘仕诚给季钦的律师发了信,要求对方拿出此类政策文件。 结果不出意料,季钦的律师似乎并不知道这事。 这一个又一个的昏招,看起来都是季钦本人直接做的。季钦为人太过傲慢,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律师给出了的建议一概不听,觉得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就是自己,始终我行我素。 这样也很好,刘仕诚想:对方律师和客户之间并不团结。 而自己这边—— 耳边又回响起了季蒙的那一段话: “我不会自己在那乱琢磨。你是我千挑万选最后决定的律师,我会给你完全的信任,你可以放手去做。我不想对你指手画脚干扰办案,也不愿三天两头打个电话询问进展。” “……” 看来,对方不太可能拿得出这份政策文件,除非想要造假。 正想着造假的可能性,董苑林又发来一个短信: 刘律师,我已经决定聘请王律师进行诉讼。 刘仕诚没有回。 ——如果董苑林的离婚需要到法院去,那一定是因为双方在某些问题上不能达成一致。一般来说,会有两种情况,一是其中一方不同意离婚,而另一方坚持离婚;还有一种就是在财产分割问题上发生了分歧。 董苑林的话……应该是第二种。 刘仕诚之前曾听说过,两人分居至少已经有两年,妻子想要离婚,但是董苑林不同意,认为这对孩子成长不利,一直说要再看看,怎么也等儿子高考结束之后。 这回,发现儿子不是亲生的,并且儿子本人也已经知晓,那就再也不可能当做没事儿一样,再装下去对家里的三个人来说都会很别扭,于是董苑林也终于接受了离婚提议。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之下,董苑林还可得到一些赔偿。 不过董苑林钱已经不少,妻子可能并不甘心,想多拿一点,于是董苑林提出了诉讼。 …… ——离婚诉讼程序很简单,原告先提出公诉,提交起诉书、副本、结婚证明、夫妻共有财产清单、夫妻感情破裂的相关证据或者一方过错的相关证据、身份证明文件等等材料,然后法院审查,决定是否立案,发去传票,通知被告书面答辩,最后是开庭审理。 整个过程一般不超过一个月,也许有这个原因在内,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在法院离婚。 …… 后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董苑林告诉刘仕诚,下周一开庭。 刘仕诚并不知道为什么董苑林会邀请自己过去。 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因为自己曾经帮过一个忙吧。 或者是,想让自己不会显得那么孤立无援。 ——开庭的那一天,董苑林脸上的表情显得特别凝重。 刘仕诚从没见过董苑林这个样子。 眉头一直紧锁着,好像这是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 刘仕诚找了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坐下,稍一抬眼,便看见董苑林的儿子走了进来。 以前董苑林一直说自己的儿子懂事,这样一看,确实如此。 高高大大,看着青春正好,但是眼底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沉稳,并没有普通高中学生那种傻不愣登的感觉。 他一看见自己的父亲就走上前去,拥抱了父亲一下,低声说着什么,想来也无非就是“别担心”、“没事的”之类的话吧。 法院是刘仕诚最熟悉的地方。不同于其他人的左顾右盼,刘仕诚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等待着。 正式开庭的第一步是法庭调查。 先由当事人宣读起诉书。 替别人打官司和自己上阵,毕竟有很大不同。 董苑林慢慢地读着:“原告董苑林,男,××××年×月×日出生,住所地:××柿×市××××路×号×幢×××号房。电话:×××××××××××。被告×××,女,××××年×月×日出生,住所地:××柿×市××××路×号×幢×××号房。电话:×××××××××××。诉讼请求:1、要求与被告解除婚姻关系。2、由原告抚养儿子董岳明。3、分割夫妻财产人民币×××××××元,其中××××××归原告所有。事实和理由:原告与被告于××××年×月相识,因被告怀有一子,两人于××××年×月登记结婚,婚后夫妻感情一般,婚后被告有过两次对婚姻不忠的行为,对家庭并不负责任。最近经过检验,董岳明并非原告亲生。加之双方性格不合,夫妻长期分居,现夫妻感情已彻底破裂无法弥补,夫妻关系名存实亡。请求贵院依法判决准予离婚,由原告抚养儿子董岳明,并分割夫妻共同财产。” 念叨最后一句“由原告抚养儿子董岳明”的时候,董苑林的声音甚至开始有点发抖。 众人一开始都愣了一下,然后开始窃窃私语,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众议汹汹,最后竟然满庭哗然。 明明不是亲生的……却提出抚养儿子……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董苑林极力挺直背脊,看着法官,感觉有点像要窒息。 幸亏法官等等很快便开始了宣读证人的权利和义务,出示证明材料,得出鉴定结论,总算让董苑林不会显得那么尴尬。 在这之后,就是调解。 调解,是离婚诉讼的必须步骤。针对问题进行劝说,令双方冷静下来,理解彼此,珍惜婚姻,打消离婚念头,继续共度此生。 但是……对于如此显而易见铁定要离的案子,就连法官都没有什么动力去劝说了。 换了谁都看得出来双方这不是一时冲动。 轮到原告作出决定的时候,董苑林说:“我们自愿离婚。婚姻法规定,双方感情破裂的五种情况之一就是分居两年以上,我们完全符合。” …… ——因为双方坚持要离婚,接下来则是法庭辩论。 双方代理人分别陈述,然后互相提问。 “我知道你想要更多钱。”董苑林是律师,自然懂得先发制人:“你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工作,”×××××××元存款中我只要××××××元,其余全部给你,几套房子同样归你所有,只是……你要把儿子的抚养权交给我。” 董苑林的妻子嗤笑一声:“你说的这也太扯了。” 董苑林脸色很不好看,没有细想,再次开口说道:“那么,全都给你,房子、车子、存款,我一分不要。如果你不同意,那不但没有这些,我还会向你要求赔偿金。你没有任何的收入,日子将会过得非常非常辛苦。不仅是你,还连累着董岳明。他不是我的儿子,不会从我这里得到赡养费,再有不可能过着现在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为了你们两个人考虑,我这样安排是最好的选择。” 末了,又补上一句:“我希望我们两个可以尽快达成一致,不要再第二次开庭。” 这也是一种常用的手段,用催促来让人尽快下决定。这样,对方再没有仔细考虑过的情况下,会下意识地同意之前的提议。 可谁知,董苑林的妻子却突然笑了。 她说:“董苑林,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当时年轻,我们什么都还不懂,稀里糊涂地结了婚。这么多年下来,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我对不起你,你看不起我。” 之后她顿了一顿,说:“但我也没有那么让人看不起。你认为这些东西就能让我放弃?我告诉你,董苑林,作为一个母亲,就算有再多的钱,只要她的孩子不在身边,她就一天都不会快乐。” 董苑林的脸愈发地阴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呢...为了写这章,查了一下离婚起诉书的范本... 结果...在什么中国法律网,还是什么的大网站,看到了这样的模板: 原告王××,男,××××年×月×日出生,住所地:××省××市××××路×号×幢×××房。电话:××××××× 被告刘××,男,××××年×月×日出生,住所地:××省××市××路×号×幢×××房。电话:××××××× 所有的范本都是这么写的... 原告:男。 被告:男。 有的还生了子,好重口喏...   8、抚养权 ... 董苑林的妻子又说:“你不是岳明的亲生父亲,完全有理由认为你不会对岳明的生活尽心尽力,甚至有可能会对他产生仇恨等等的负面情绪,从而产生报复心理并付诸行动。” 董苑林明显已经有点控制不住情绪:“这么多年来,我对岳明怎么样,难道你不清楚?” “清楚。”董苑林的妻子说,“但那是以前,和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你那时以为岳明真是你的儿子。这种反差你能接受得了?正是因为你曾经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所以以后才更有可能去虐待他。” 之后就一直是双方的唇枪舌战。 凭心说,刘仕诚给董苑林介绍的律师真的不赖。 他已经拿出了一切能够证明董苑林的妻子不适合单独抚养孩子的证据。经济方面没有工作,教育程度不高,之前婚姻中又存在种种明显过失,甚至还挖地三尺地找出了其他种种不利因素。 “XXX之前曾经因为抑郁症而进行过入院治疗。”董苑林的律师说,“并且,还伴随着躁狂症。考虑到其复发的可能性,实在不应该将董岳明的抚养权交给她。” “十多年前的事了。”对方律师说:“再没得过,而且当时也只是轻微的抑郁症和躁狂症。” 董苑林的律师又找出了董苑林妻子之前有过的一些因为粗心大意而导致了不好结果的事例,比如因为出去逛街而忘记了去接当时年纪还小的董岳明……等等,试图证明她对孩子的不在意、不负责。 而对方律师永远只用一招:董岳明不是董苑林亲生的。 实在太艰难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正常情况下,董苑林律师所说的任何一条都足以让董苑林的妻子丧失抚养权。但是,之所以到了这种程度,原因就是这个“不是亲生的”。 既然董岳明还有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那就不太可能将他交给别的什么人。 而且,法律会更加倾向于保护女性。 一般来说,如果还在在10周岁以上,法官会参考他们的意见。不过,也只是参考而已,法官会综合各方面的情况,最后基于对孩子有利的原则,做出自己的判断。 这一场离婚诉讼的时间出乎意料地长。由于本身的复杂性,最后没有当庭宣判,而是告诉原告和被告回去等待民事判决书。 结束之后,董苑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是一个律师,他感觉得出来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儿子没了。 一定会没的。 从今天开始,他就没有儿子了。 一切都完了。 董苑林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看着董岳明。 以后,那个人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吗,与自己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董岳明被妻子抢走了。 一瞬间,董苑林开始强烈地怨恨自己的妻子。 恨她为什么抢走了自己的儿子。 将那么真实、有血有肉的一个人带进了他的生命当中。他用自己的全部去爱那个人,然后,再过了整整十七年,六千二百个日日夜夜之后,再来告诉他,他和儿子之间其实完全没有任何的关系,通过一场可笑的官司,由一个根本不认识他们的人来做出判决,硬生生地把他最重要的东西带走,扯断了全部的联系。这么长时间来,父子之间早已血脉相连,今天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就这样,将他的血和肉从身上给剥了出去。 董岳明看见董苑林这样,走过去搂住他的父亲,在董苑林的耳边不停地说着什么。 董苑林这才有了点反应。 刘仕诚在远处看不清楚,只能根据口型判断出董岳明不停地说着“爸”、“爸” ………… 想来,说的应该是些“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都是我的爸爸”、“会不记生恩记养恩”之类的吧。 旁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刘仕诚却没有走。 董苑林只请了一个朋友过来。 等会儿,他要送董苑林回去。 董苑林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抱了一下儿子,生怕这一放开,再见面时就已形同陌路。 董苑林的妻子并没有过来强行带走董岳明。她也想要儿子的抚养权,但也并不是喜欢落井下石的人,董苑林毕竟是她的丈夫。而且,她心里应该也是有愧疚感的,只是为了儿子的抚养权,不得不变得冷血,将那些武器全都扎进别人的心口。 不过法院不能停留太长时间,最后还是得离开。 ——外面天气很好。 很奇怪的,往年,在春节之前的这段日子里,一般都是寒风凛冽,可这几天却都是阳光明媚的。 那太阳亮得刺眼。 小说里总是写,在什么人伤心的时候,天上就会降下大雨,似乎连老天都感到了悲哀。 事实上,老天不会在乎这些。 就像人类对待蝼蚁一样,如果碰巧看见了哪只可怜的小家伙,也许会替它惋惜一下;但不能被看见的,才是普遍。 一个人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才能明白。 ——董苑林没有拒绝刘仕诚送自己回家的要求。 他也确实不想再将精力放在别处。 刘仕诚安安静静地开,因为想让车里暖和一点,将空调的热风开到了最大。 刘仕诚是一个性格比较极端的人。 空调不是将热风开到最大,便是将冷风开到最大。一般像这种天气,都是先将热风开到最大,等热得开始冒了汗,再将冷风开到最大,如此往复。 那边董苑林还是没有精神。 他轻轻地靠在那里,盯着镜子里面自己的脸:“其实,现在想想,董岳明真的长得与我一点都不像。” “……” “也不像他的妈妈。” “……” “可是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想,我们当然是父子,因为心灵相通,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证明两个人之间的羁绊?外表什么的,都算不得数。” “……” “刘律师,”董苑林的声音轻飘飘的:“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 “我根本就不该离婚。”董苑林说:“只要我同意继续将就着,她大概也不会反对。” 末了,又特别确定地说了一句:“没错……我根本就不该离婚。” “……”刘仕诚想了想,说:“之前你也说过,再不离婚的话,三个人都尴尬。” “那个时候我可能想错了。”董苑林看着有点精神恍惚:“根本就不该管那些。只要能继续和儿子住在一起,天天看着,怎么样都行。” “你的儿子还依然是你的儿子。”刘仕诚说:“十七年的养育之恩,还有积淀下来的感情,谁也抢不走。” “我知道。”董苑林还是将头靠在玻璃上:“但我就是很怕,害怕从今以后,我们两个会渐行渐远。距离这个东西,实在无法忽视。” 刘仕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安慰着:“不会的,你说过儿子非常懂事。” …… 其实很多时候,选择这个东西并没有丝毫的逻辑和道理可言。选择了哪条路,就得摸着黑一直走下去。就像赌博一样,唯一能够告诉自己的,就只有四个字——愿赌服输。 后悔什么的,已经没用了。 谁都在超市里排过队,一开始看这一队应该比较短,于是选择了这一队,排到一半的时候却发现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似乎还是那一队更加快些,但是你也没有可能再过去从头排起。 生活也是如此。 已经离了婚,就没法重来。 ——只能寄希望于董岳明。 寄希望于这十七年的感情。 …… ——将董苑林送回对方最近的临时住处之后,刘仕诚又回到了律师楼。 正好赶上和季蒙约定的时间。 上楼之后,助理柳絮告诉他,季蒙已经到了,正在等着。 刘仕诚想起了书里和电视电影里总裁或者副总裁等人时候的情景——那些人总是要拿出一本国家地理或者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之类的报刊书籍翻看。 刘仕诚进屋看了看季蒙——后者正翘着二郎腿在玩儿手机。 “……” 不知道是书籍电视电影都过了时,还是季蒙这个人比较特殊。 刘仕诚其实不太能理解最近那些手机花哨的功能,他还用着最早的手机,甚至连彩屏都不是,背景只支持绿色这一个颜色。刘仕诚觉得,手机这东西,能接电话就足够了。 “刘律师。”季蒙站起身来:“去哪了?” “……” “今天过来是想给你看看这个。”季蒙拿出一份东西:“季钦今早拿来的。” 刘仕诚低头看了一眼,是价格单。 因为迟迟没有收到季钦指定的证人名单,刘仕诚早就知道季钦可能会提出庭外和解。 他低头看了看和解的价码,然后转身将其扔进了碎纸机。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季蒙也说什么,笑了笑,突然道:“你今天这条领带尤其可爱。” “……” 刘仕诚戴的依旧是一条上面画满了兔子的红色领带,只是今天这条上面的兔子各不相同,但全都白白软软。 刘仕诚想季蒙来应该就是给自己看这个东西的。他以为要谈谈,其实没什么好谈的,直接碎成一条条的就行了。 既然没有别的事……刘仕诚低头查看下一个客户要来的时间。 “……” 季蒙看着刘仕诚。 虽然每次都说不上几句话,但今天还真是又破了以往的记录——从开始到结束,刘仕诚根本就一个字都没对自己说过。   9、春节 ... “那就这样。”季蒙说:“不接受此份报价,拒绝庭外和解。” “……” “春节快乐,刘律师。” 刘仕诚抬头看了看季蒙,终于也说了一句“春节快乐”。 今天是这间律所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从明天开始,就要休假了。整整七天,刘仕诚还真的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个是给你的。”季蒙拿出一个刚才一直放在旁边的盒子,递给刘仕诚,“这段时间你很辛苦,以后也还要继续麻烦。” 刘仕诚看了看那个东西,花里胡哨的,上面写着几个字:“点燃一整晚的浪漫和激情。” “……” “……?” “这是什么?”刘仕诚问。 季蒙顺着刘仕诚的眼神看过去,似乎也愣了一下。回想了几秒,才又开口道:“在超市收银台边上随便捡了个盒子,我也不知道原来是装什么的。” “……” 刘仕诚把那东西推了过去:“律所有规定,不能收客户的东西。” “不值钱。”季蒙说:“一个小玩意儿而已。” 说着,几下将包裹拆开,露出一个用带着大花的红布缝制的棉布兔子。两只耳朵向两边一分,眼睛是两颗大纽扣,三瓣嘴紧紧地抿着,好像从来就不会张口。 “……” “收着吧。”季蒙道:“那天去商场看见的,感觉像是你走失了多年的兄弟。” 说完便起了身,潇潇洒洒地就走了。 刘仕诚低头看了看那个兔子,真的很合眼缘。 他用两手揉了揉兔子的一对耳朵。 好像……以前……从来没人送给过他什么……这是有印象以来的第一次。 …… 他翻过那只兔子,看见兔子后背上还歪歪扭扭地缝着两个字:闷骚。 刘仕诚没见过这两个字。 但是他也知道,“闷”和“骚”都不是什么好词儿。 不过,即使明知不是什么词儿,刘仕诚还是在网上搜索了一下: “闷骚一般是指外表沉默而实际却富有思想和内涵的人。也有‘心中极度渴望,可又在表面很克制’的意思,表面上矜持得不行,但骨子里却疯狂火热。” “此类人群不轻易显露个人喜怒哀乐和情感变化,但是在特定的场合或环境中,往往会表现得出人意料。隐忍、积蓄、时机一旦成熟,就立刻苏醒,继而惊世骇俗。” “……” 刘仕诚不觉得自己是这种人。 他的内在也是这样,没有什么想要的。 明明就过得挺好。 …… ——在紧接着的长假里,刘仕诚回了趟老家。 大年三十那天,刘仕诚早上五点就起了床。 为了让他的狗舒舒服服,刘仕诚得开十二个小时的车。 携带宠物搭乘火车或者飞机都需要办理托运,刘仕诚不想将他的狗扔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待那么长时间。在刘仕诚的想象中,被托运的过程中一定是又挤又热。 所以,每一年,刘仕诚都会选择自己开车。 来回在路上就要搭一整天,差不多要用掉四箱汽油。 这一次也是,刘仕诚带上了昨天晚上才刚刚烤好的整整一盒的动物小饼干,将狗放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就上了路。 ——到了老家已经差不多是夜晚。 二老看见刘仕诚,高兴了没多一会儿,就又开始旧事重提:“仕诚,我们就希望你明年别又是一个人回来。” “……” “老张的儿子比你还小,闺女已经会打酱油了。” “……” “你别老是不敢和姑娘说话,咱们条件不错,稍微主动一点,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肯定还是有人会愿意和你出去的。” “……” “你的性格不适合那种特别独立、特别要强、自尊心高的,那样不行。我要就得挑个性格好的,学历不要太高,大专就不错,这样的女孩儿找了你之后会很满意,也不会天天吵架。” “……” “怎么样?” “……” 最后刘仕诚的父母硬是逼迫着他在相亲网站上注册了账户,还亲自动手在刘仕诚工作的城市选了些看着满意的,一定要刘仕诚发信过去,还告诉刘仕诚,要写得正式,显出诚意。 刘仕诚当然不会去见任何人。 他根本不想和陌生人有来往。 不过……发信哄哄父母开心倒是尚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刘仕诚一辈子也几乎没与人发过私人邮件。。 连话都不会说,更别提这个了。 但刘仕诚偏偏以为这是自己最擅长的事。 ——毕竟每天都在给人发信。 刘仕诚打完字之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内容如下: 第1号 烤焦的太阳: 我是在X市工作的刘XX,现就征友一事,致信如下: 就我所知,贵方目前未婚,双方存在合作可能。请于2月10日之前查看我的网页资料,并做出书面回复与说明。如果逾期,将视为自动放弃。 专此告知,请慎重考虑并妥善对待。 祝顺 刘 2011年2月3日 几封信发出去,全部石沉大海。 二老非常不解,大年初六一早,刘仕诚又开着绿豆破车回到了X市。 …… ——第二天,也就是初七,刘仕诚带着他的狗去了公园。 正巧季蒙刚在旁边打完网球,从公园里横穿整过,也就看见了刘仕诚。 但刘仕诚并没有看见季蒙。 季蒙发现刘仕诚就连遛狗都要穿着衬衣西裤,此刻手里好像有些什么吃的东西,正一点一点送进狗的嘴巴里面去。那只狗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有点瘦弱,眼眉上的几根毛已经很长。刘仕诚一下一下地摸着那条狗背上的毛,眼神和平日里完全不同。 X市天气虽冷,阳光却很明媚。狗背上的毛一闪一闪的,刘仕诚一贯冷漠的脸似乎也亮堂了一点。 季蒙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迈步过去:“刘律师。” “……” 季蒙在旁边坐了下来:“你的狗?” “嗯。” 季蒙看着觉得喜欢,也伸手摸了几把。 他明显根本就不会摸狗,每一下的力道都很重,好像要把狗背上的毛都捋掉几根下来。 但是那狗反而觉得受用,闭着眼睛,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 只要季蒙撤回了手,它就会凑过来蹭季蒙的手心,示意季蒙继续。 “很奇怪。”刘仕诚突然开口道。 “嗯?” “它非常喜欢你。” “哦?” “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季蒙感到惊讶。 谈过狗的时候,刘仕诚的话好像很难得地多了一点。 于是季蒙刻意问道:“怎么回事?” 刘仕诚也摸着自己的狗:“它小的时候被人关在黑屋子里,动不动就会挨一顿揍。刚来的时候对人很有敌意,谁都不能靠近,每次有人想碰碰它,它都会低吼,咬人。” 季蒙安静地听着。 “不过,后来,知道了不同之后,就变得非常黏人,越是碰它,它就越是高兴。但是,仅限于它认识和喜欢的人。” “哦——”季蒙拉了个诡异的长音。 “怎么?”刘仕诚问。 “没。”季蒙笑道:“总觉得和主人有点像。” 10、共同财产 节后刘仕诚又继续回去上班。 季钦先后又提交了两份报价,全都进了刘仕诚的碎纸机。 很奇怪的,季钦每扔出一张单子,季蒙都会亲自到律师事务所走一趟。 刘仕诚告诉过他,如果只是要庭外和解,可以先打个电话过来,看看是否有必要当面讨论。 但是季蒙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屁大点事就要来逛一圈。 对于这种情况,刘仕诚只能理解为季蒙是没事儿闲的。下岗待业,赋闲在家,所以成天东摇西晃。任何一个出门溜达的机会都不能错过,哪儿有热闹都得去瞧瞧。 其实刘仕诚挺忙的,不过也不能不让季蒙来。只是季蒙经常要等上半个钟头甚至一个小时,幸好季蒙脾气不错,也不着急。刘仕诚依然将这归结于没事儿闲的。 季钦第三份价格表上的价钱差不多是刘仕诚要求的一半,同时还附带着其他文件。这些文件告诉季蒙和刘仕诚,如果不接受这个庭外和解金额,就要正式进入诉讼程序。 庭外和解的话,诉讼费减半,减半之后的部分将平均分割、由双方共同缴纳。如果拒绝,则要承担风险,到时候的赔偿金可能还没有这个数。并且,与之前不同,只要最后季蒙最后能争取到的钱少于这份报价,那么,将来所需要支付的一切诉讼费用,季蒙都不能再向季钦索取。不仅如此,季钦甚至可以要求季蒙负担他那边的金额,包括证人费、专家费等等。而在这之前,只要季蒙胜诉,就会由季钦来承担所有诉讼花销。 说实话,这个东西还是挺有威慑力的,大多数情况下,原告都会接受庭外和解。 刘仕诚详细地向刘仕诚解释了各种情况。 比如说,败北的可能性,再比如,诉讼的话,一定会用掉很长时间,而接受庭外和解,则可以尽快复职;坚持打官司的话,也许会有很多人认为季蒙贪心不足,这么多钱都不满意等等……从自身的事业和声望角度考虑,接受看起来比较好。 还有一点刘仕诚没有说。 那就是,有的时候,法庭之外的东西也很重要……金钱、关系……而这些,全都不是刘仕诚的长项,所以说,不能太过乐观,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 “但是”,刘仕诚也同样告诉季蒙,“我们也可能能够帮你拿到更多,从接这个案子开始,我就打算为你争取到最大的赔偿金额。” “那……”季蒙问:“你的意见是……?” “……” 一般来说,面对这种提问,刘仕诚的答案绝对是“你要自己考虑,我会为你分析,但不会给你任何建议。” 不过这一次……不知道与昨天在公园里面的偶遇有没有关系,刘仕诚并没有立刻划清界限,而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你的案子很好。” 季蒙笑了。 “那么,就让他们来吧。”季蒙这样说道。 …… 因为在忙季蒙的案子,有一件事刘仕诚竟然都没有注意到——那就是,董苑林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一直到开会的时候刘仕诚才发现有一个座位是空的。 旁边有同样不明就里的律师问:“董律师哪儿去了?” “老板让他先搁家里待一阵子。” 这话一出,立刻有不少人好奇心起。 有人问:“怎么了?” 另一个女性律师也问:“是因为离婚了,很伤心?” “不全是……”另一个律师好像对这事儿知道得比较清楚,想告诉大家,但又不太好说的样子,一直欲言又止:“好像……那个……董律师拒不交出夫妻共同财产……” “……” “反正就是不给……然后前妻的弟弟之前来这闹过两天,大叫大嚷的,说这里的律师知法犯法,不能相信……把客户给吓跑了好几个。你们几个在楼上,可能不知道。” “……” “然后老板说董律师可能刚离了婚,情绪有点不稳……建议他把年假休了……” “……”刘仕诚知道董苑林之前一审败诉,曾说要提出上诉,进行二审,最后好像还是放弃了,因为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刘仕诚便以为此事已经过去。没想过一段时间之后,竟然有了这么戏剧性的变化。 这重点,怎么就从儿子……变成了钱呢? “董律师真帅啊……”先前那个女性律师语气诡异,不知是褒是贬低来了一句:“太有个性了吧……” “……” …… 会议结束后,刘仕诚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去董苑林那里看看,怎么也得劝劝对方,董苑林当局者迷,大概已经糊涂了。 律所里人人都知道董苑林离婚,但是清楚他的儿子的事情的……应该就只有自己一个。 别人不管,那只好由自己来充当这个角色。 董苑林作为一个律师,拒不交出夫妻共同财产……实在是有点太扯了。 刘仕诚知道董苑林的临时住处在哪里,因为上次从法庭回来,就是刘仕诚送的。 …… ——按照记忆找了过去,发现董苑林果然在这里。 不过他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过来开门的董苑林头发乱糟糟的一团,似乎也没有洗漱。 整个家里就没个干净的地方,而房子的主人刚刚似乎就坐在垃圾堆里看电视。 “怎么了?”刘仕诚问。 “什么怎么了?” “你没去上班。” “我放假。”董苑林说:“怎么样?羡慕吧?” 刘仕诚皱了皱眉:“为什么不交出夫妻共同财产?” “哦,那个。”董苑林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就不给。” “……” 过了一会儿,刘仕诚才又说:“你没有必要在乎这点钱。因为你的妻子是过错方,法官只是因为她没有收入才象征性地判了一些,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九头一毛。” “……” “你可以算算看。你的律师费用差不多是X市里面最高的。现在你歇了这么多天,已经少接了不少客户。如果再继续下去,就得不偿失了。你不上班的损失其实还要更大不是么。你在家里就什么都没有,但只要随便随便做几个案子,就足够付给她她要的那些了。” “……” “而且,这件事会给你的声誉产生影响。真的传出去的话,以后不知要少赚多少。可以肯定的是,损失要远远大于离婚费用。” 刘仕诚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道理如此简单。可没想到董苑林却就是转不过这个脑筋。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她。” “……” 几秒之后,刘仕诚问:“为什么?” 董苑林拿着遥控器拨了一个台,半晌之后,才吐出三个硬邦邦的字:“因为我恨她。” “……” “这些天她就没停止过挑拨。”董苑林嗤笑了一声:“差不多每天都要和岳明唠叨好几遍,说我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再也不会爱他,即使现在还有感情,以后也会变淡,让岳明趁早抽身,免得以后伤心。” “……” 以前,律所里的人都说性格最极端的人是刘律师,性格最温和的人是董律师。 现在刘仕诚觉得他们说反了。 最极端的人明明就是眼前这个。 如果不极端,怎么会力争不是亲生的儿子,又怎么会因为憎恨前妻而拒绝支付离婚费用。 至少,自己就绝对不会做这种为了整别人而把自己也搭进去的行为,而且还是伤敌一百,自损一千。 刘仕诚叹了口气:“没有用的,你知道法院会强制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102条的规定,凡是隐匿、转移、变卖、毁损夫妻共同财产的,还要给予另一方赔偿,这样你到头来,她反而得到更多。而且,还有可能会予以罚款和拘留,甚至追究刑事责任。” “别拿法律那一套唬我。”董苑林说:“强制执行个屁。你信不信这几天我就全花了,买些不能换钱的东西,或者干脆烧了扔了,看看怎么强制执行?” “董苑林,”刘仕诚说:“那你绝对要进监狱。” “无所谓。” “……” 刘仕诚叹了口气,轻声问:“到底怎么了?” 董苑林一开始没说话,静静地看着电视里面明星那一张张青春飞扬的脸,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开了口:“她要把岳明送到国外去读本科。” 想了一想,又补充道:“自费。” “……” “她在这边没有工作,也会想办法跟着过去,打算彻底与我断了联系。” “……” “她一直都更喜欢美国,当初离开的时候就不情不愿的,总是说一定要带着孩子再回美国。” “……” 刘仕诚总算明白董苑林一分钱也不给前妻的原因了。 为了让董岳明留在这里,宁可把所有钱都烧了扔了,也一分钱都不给前妻,让他们没有钱可以出国。 不过,再这样下去的话,董苑林真的……绝对会进监狱。 11、雨天 这天过去之后,董苑林依然没有去上班。 几个客户不停地催,刘仕诚也不知道老板到底打算怎么办。 换人接手的话……会非常麻烦。之前的工作全部都是董苑林在做,交给其他律师从头理清的话,恐怕要花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 那天,在临走之前,刘仕诚对董苑林建议说,最好和董岳明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毕竟,在这件事里,儿子的态度非常关键。 如果儿子并不太在乎,那再强求也没有什么用处。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法被切断的联系就是血缘亲缘。 而这种东西……在现在的董苑林和董岳明之间并不存在,所以董苑林才会那么害怕,害怕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 对于儿子来说,母亲依然还在。 但是对于董苑林来说,如果儿子没了,那自己将一无所有。董苑林也非常明白的是,实际上,那个人与自己之间已经再也没有了不能割去的羁绊,如果真的就此消失,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丝毫不对。 当时,董苑林也答应刘仕诚会去找儿子聊一聊。 不知道结果到底怎么样…… 刘仕诚不会再去问。 那天去董苑林家里,是去劝对方回来的。要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再也追问进展也没什么意思,因为刘仕诚已经没什么其他想告诉董苑林的东西。有些人明明帮不上忙却硬是喜欢去打听,这在刘仕诚看来,只是单纯地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刘仕诚自然不是个好奇的人,况且,他相信董苑林没有问题,绝对可以很好地处理这件事,毕竟,之前那一对父子之间的感情,他都看在眼里。 现在这个阶段……更需要关注的,是季蒙。 刘仕诚之前要求的赔偿是七百万。 季钦那个人非常高傲,一开始提出的金额是一百九十万两千一百六十元伍角肆分,第二次提出的金额是二百六十一万四千九百七十二元壹角叁分,而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提出的金额是三百一十四万一千五百九十二元六角五分,并且,还附上了一句话。 大概是这样: “尊敬的刘律师,前两次的1,902,160,54和2,614,972,13分别是布朗常数(Brown Constant)和梅塞尔-梅尔滕斯常数(Meissel-Mertens Constant)。我们本来以为,这两个数字会非常符合数学专业出身的季蒙的审美,但结果却非常让人遗憾,季蒙对那两个常数显然没有任何感情。因此,我暂时假定季蒙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专业,这种对待学习的态度实在令人惋惜,希望季蒙在工作中不是这样。这一次,为了防止眼生,我特地挑选了最最简单的一串数字——3.14159265,也就是圆周率,希望能够唤起季蒙的好感。” 当时刘仕诚惊讶非常,并且理所当然地把这个备注给保存下来了。 能搞出这种东西的人一定非常高傲、极端无聊,并且愚蠢透顶。 这种猪一样的对手百年难得一遇,自掘坟墓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地做,简直就像被什么东西诅咒、得了失心疯一样。刘仕诚忍不住开始希望季钦能够疯得更严重一点,让自己得到更多有利的证据。 刘仕诚真的觉得,季钦的律师挺可怜的。 他只能理解为,像季钦这种家族的继承人,面子远远高于一切,傲慢无礼、羞辱对手的戏码必须要做,即使要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钱之类的东西,远远比不上他们所谓的“尊严”。 ——这最后一份价格表,季蒙在与刘仕诚谈过之后也同样拒绝了。 已经发了正式的回复过去,坚持索要之前提出的七百万,一份都不能少。 之后季钦那边就没有动静,大概是要准备进入正式的诉讼程序。 于是刘仕诚这边也严阵以待,准备了很多材料,堪称大粪一桶一桶,随时准备着向季钦那边猛泼过去。 就因为这,季蒙去律所的次数又明显地变多了些。 …… ——这天,季蒙又是下午过来。 刘仕诚与季蒙讨论案子,一直到下班,差不多是律所里面最后两个离开的人。 出来一看,从一大早开始就一直在下着的雨竟然还没有停。 今年气候挺暖,降水也尤其多。 节后一个月——这个往年还在飘雪的时候,竟然已经开始下上了不小的雨。 刘仕诚一边想着,一边向自己停车的位置走了过去。 这种天气里很难找到地方停车,早上来的时候刘仕诚也没有怎么绕,便随便选了一个禁止停车的路边,便缓缓靠了过去。 下来之后才发现,附近那些违章停车的,都挺眼熟。 看来律所的律师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同样的策略。 可能所有人心里想的都是:这下雨天,警察大概不会出来贴罚单,虽然这还真是挺不一定的事儿。 其实律师大概也是最没有法律意识的一群人,总是看见个空子就想钻。他们觉得自己最聪明,最懂游戏规则,因此总是想利用自己的优势得到点什么好处,不然就像是吃亏了一样。 ——刘仕诚站在车前,打开门锁,坐了进去。 然后插上钥匙,试图启动,但车却没有任何反应,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刘仕诚心里有点不好的感觉,又放下了手刹,挂上前进那档,一踩油门……果然,车纹丝不动。 刘仕诚又检查了一下——全都没错。 于是他拔下钥匙,重新再来……依然没有任何起色。反复几次,依旧不行。 他那绿豆颜色的车——死火了。 本来就是低端汽车,又开了这么多年,此刻终于出现了问题。 刘仕诚坐在车里,心情实在有点好不起来。 雨点噼里啪啦地拍在窗玻璃上,水顺着留下去,形成一道一道的沟壑。 刘仕诚很怀念他的雨刷。那是刘仕诚车里最有存在感的东西,每次使用的时候,都会发出极大的噪音,一下一下,有着非常刺耳的声响。可是现在,想开都开不了。 刘仕诚面色阴沉地看着前面,却突然感到窗玻璃被人敲了几下。 抬头一看,竟然是季蒙,看样子好像是在问自己怎么了。 于是刘仕诚打开车门走了出去,看着季蒙,说:“车坏了。” “我先送你回去。”季蒙的口气好像是在下命令:“明天天晴之后再找拖车公司过来。” “不用。”刘仕诚说:“我自己打个车。” “这种天气不容易找。”季蒙说:“快点走,别磨蹭。你家应该很近,顺便送你一程。” “你怎么知道?” “一猜就是。”季蒙回答:“你平时哪儿都不去,有必要住很远吗?” “……” 最后刘仕诚竟然没有拒绝季蒙,就这么让自己的客户将自己捎回了家。 谁知道,到了刘仕诚家门口,季蒙竟然也将车熄了火,跟在刘仕诚后面。 刘仕诚问:“你干吗?” 季蒙说:“看狗。” “……” “你不是说你的狗喜欢我?”季蒙道:“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性——它平时自己在家待着没意思,也想再见见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合得来的,以后却再也碰不到,多可怜。” “……”刘仕诚有点犹豫。 “还有,”季蒙又说:“雨比刚才大了。” “……” “我眼睛有散光。” “……” “最好避免雨天开车。” “……” “想等小一点了再走。” “……进来吧。”刘仕诚转身继续向家的方向走,一边道:“希望你刚才说的那两个理由至少有一个是真的,否则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到我家里看看。” 季蒙笑了笑,没说话。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怎么……突然之间就想去瞧瞧,瞧瞧刘仕诚住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 ——刘仕诚的家里,与季蒙想的差不太多。 差不太多的乱七八糟。 刘仕诚一看就是一个不会特别注意家里整齐的人,虽然不至于说这是个狗窝,但实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季蒙看了看茶几上——全是巧克力。各种品牌各种口味的巧克力,每一个都拆了封,吃了办块。除了巧克力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 比较出乎意料的是电视柜里竟然有一套影碟,唯一的一套影碟。 季蒙仔细看了看——“西游记”。 “……” 刘仕诚的狗一看见季蒙就扑了上来,季蒙侧身一闪,狗扑了个空,挺委屈地趴在地上,有点幽怨地看着季蒙。 “……”季蒙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头。 力道依然很大,那狗要竭尽全力才能够使将自己的脑袋固定住,不顺着季蒙的动作仰到后面去。然后,每次季蒙将手从额前顺过去的时候,狗的眼皮都会被大大地撑开,样子非常诡异。 可那狗依然是一副很爽的样子,只要季蒙一离开,就要凑上去不停地蹭,非让季蒙继续虐它不可。 “我去给你弄饭。”刘仕诚突然道。 “哦?”季蒙抬起头笑了笑:“好啊。吃什么?” 刚说完这一句,季蒙的表情就定了格——因为他看见刘仕诚端着狗粮走了过来。 “……”季蒙在这一瞬间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自己过去从未体会过、并且一直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体会得到的叫做自作多情的东西。 原来刘仕诚刚才是在对狗说话。 这边刘仕诚放下狗粮,没管季蒙,转身走进厨房做饭去了。 ——做自己一个人的饭。压根就没想到季蒙的事。 他将冰箱里所有的东西都洗好,切了一切,然后全部丢进锅里炒,再丢进去一坨炒面,过了一会儿,就全熟了。 刘仕诚对吃饭这件事没什么热情。 他只喜欢巧克力。 季蒙走过来看了一看,张口问:“你就吃这个?” “……” “看起来真恶心。” “……” 季蒙打开刘仕诚的冰箱门,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在里面拨弄了几下。 这还真是什么都有。看起来刘仕诚每次都会将各种各样的菜都买些回来,只可惜完全不会做。 “你出去吧。”季蒙说。 “……?” “呛。” “……” 刘仕诚站在原地没动。 季蒙拿出刚才刘仕诚化好了的一些虾,减掉虾须挑出泥肠,然后在锅里倒了点油,放入葱姜蒜、朝天椒和香菜根,小火炒香,又将处理好的大虾丢进去煸炒,喷入料酒,加入生抽,放进白糖,转成大火煸干汤汁,顿时香味四溢。 “这是干锅香辣虾。”季蒙说,“只能这样了,你家里只有最简单的调料。” “……” 之后季蒙又拿出些瘦肉切了丝,用生粉、食盐和料酒腌好,将芹菜和香干切段,锅里放油烧热,炒热肉丝、姜丝和泡椒,最后扔进芹菜和香干翻炒,倒入食盐调味。 “……”看不出来,季蒙还挺会照顾自己的肚子。 季蒙将菜装盘,说:“上桌了。” “……”刘仕诚绝对不会欠人人情,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享受别人的招待。 刘仕诚想起了自己烘烤的小饼干。 这次的饼干也全都是动物,昨天晚上刚刚烤好的。 于是刘仕诚将小饼干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 季蒙低头看了看那盘东西,然后抬起眼问:“是你做的?” 12、晚餐 ... 听到季蒙这么问,刘仕诚随口答了一句:“嗯。” “这样,”季蒙捡起一块扔进嘴里:“怎么这么甜。” “……” “可以定制吗?” “……?” 季蒙拿起了那个鸭子饼干:“我更喜欢狐狸。” 刘仕诚问:“为什么?” “好看。” 刘仕诚不说话了。 “到底怎么样?” “我看看吧。” 一般来说,“我看看吧”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差不太多”,塞红包求办事的时候,对方的答复通常就类似于这个“我看看吧”。 季蒙也没再追问,起身出去,将刚刚才好的米饭端了进来。 刘仕诚家没有餐桌。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餐桌这样的东西并没有用处。刘仕诚不会邀请别人做客,也不可能有人不请自来。 好像……也不太对。 刘仕诚看了看旁边的季蒙。 ——还真有一个。 虽然刘仕诚一直都没弄明白是为什么。 平时刘仕诚都是在那张小茶几上吃饭,今天虽然多了一个人,但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使用。 两个人凑在一起,明显有点挤。 刘仕诚真的很不习惯。季蒙身高腿长,胳膊随便一支,刘仕诚的空间就被压缩了很多。 刘仕诚低头嚼着。 ——他还是不觉得这有什么美味。 巧克力明显要更诱人。 刘仕诚吃饭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不吃会死。如果不是由于这个,他根本就连一口都不会去动。吃菜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像只兔子,吃草一样,而吃肉的时候他又会觉得自己像只蜥蜴,把眼前的东西乱吞进去。 不过……这确实是父母家人之外第一次有人邀请自己共享他或者她亲手做的饭菜。 一瞬间,刘仕诚有一种很讨厌的感觉。 这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刘仕诚不想与人交往,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互动之类的东西,完全没有任何必要。浪费时间,浪费感情,到头来还不是渐行越远,直到彻底淡出视线。既然这样的话,一开始就没有牵扯的必要。 ——其实刘仕诚并不是对所有人都不说话。他只是不与不喜欢的人说话,陌生人或者不熟悉的人通通都在这个范围之内。但是,时间长了,刘仕诚也会根据自己所看到的东西而对一部分人产生些许好感,那个时候,刘仕诚也会偶尔来上那么一言片语,常常让人讶异非常,受宠若惊。在律所里,刘仕诚如果有点什么事情,都会去找一个姓梁的助理姑娘。不少人都知道,刘仕诚交谈最多的对象就是梁梓,虽然那时刘仕诚也依然是惜字如金,所有言谈都是工作需要,绝对不会说出任何没有必要的话,但是,刘仕诚却会在有事要交待的时候特意绕过他不熟悉的那些个助理,舍近求远地去找梁梓。因为刘仕诚看得出来,那个姑娘非常善良。后来来的那个姓叶的也还不错,刘仕诚还记得第一次对她说“谢谢”的时候对方眼底那不敢相信的表情。 但是,偶尔说话可以,刘仕诚却绝不会与人深交。 ——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那样的事,光是想想,便是觉得很没意思。 但是现在,季蒙却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煮饭烧菜,共进晚餐。 刘仕诚觉得难受了。 一直以来的生活模式和交往模式被人硬生生地搅了一下,怎么都有一种很不协调、很不自然的感觉。 …… 晚饭之后,刘仕诚看了看天:“雨已经小了。” 这是逐客令。 “哦。” 看对方没有丝毫反应,刘仕诚又重复了一遍:“雨已经小了。” “哦。” 季蒙依旧在逗着狗。 此刻他正用两手分别扯住狗的两只耳朵,随意地拽着,一会儿给掀过来,一会儿给提上去,一会儿划着圆转几圈。 那狗发出了极其满足的哼哼声。 刘仕诚的心情更坏了。 季蒙来自己家里,到底是要干什么—— 平日里,这时候自己应该早已经吃完了饭,抱着他的狗在看电视。 ——多么放松。 那个时刻足以让刘仕诚觉得开心,一天的疲累全都不见。 可是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将季蒙撵走,像以前那样享受一天之中不多的与狗独处的时间。天色越来越晚,看来今晚是泡汤了。 刘仕诚又看了看那一人一狗,起身拿了本书,走近书房。 结果,让刘仕诚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多一会儿,季蒙竟然也进来了。 “……” “你不高兴?”季蒙问。 “……” “因为被冷落了?” “……” 可能有一点这个原因吧,刘仕诚想,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被冷落了,另一方面是因为季蒙那些貌似亲近的举动。 “真的是?”季蒙笑了,好像心情不错,“是我不对,我道歉。” “……”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不应该只顾着狗。”季蒙又说:“没怎么和你说话。” “……” “……?” “你误会了。”刘仕诚说:“我想和狗单独相处。” “……” “……” 季蒙盯着刘仕诚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去吧。” “……?” “你不是想和狗单独相处?” “……” 看来季蒙是准备离开了。 刘仕诚松了口气。 看来这个晚上,还没有完全被浪费掉。 “看狗去吧。”那边季蒙又道:“我去洗碗。” 说完,一转身就出去了。 “……” 刘仕诚简单不敢相信。 应该说这个人脸皮太厚吗?在显然不受欢迎的情况下,还非要一直赖在这里。 还是应该说这个人自虐?明明没要求他做什么,却又要烧菜又要洗碗。 其实不只是刘仕诚,就连季蒙自己也不是非常明白,到底为什么想要在这多待一会儿。 刘仕诚跟了出去,发现季蒙还真的去洗碗了。 自己的狗也站了起来,摇晃着尾巴跟着季蒙也进了厨房。 “出去。”季蒙拿起一个碟子,轻轻踢了一下那条狗。 狗往出跑了两步,有点委屈。 “……”刘仕诚也走进厨房。 这里面有两个原因。 一是刘仕诚真的很希望季蒙早点出去。他觉得,如果自己也去帮忙洗碗的话,能让进度变快一点。 第二,刘仕诚也不是不懂礼节。他虽然不喜欢与人来往,但也并不说明他不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自己坐着,让客人洗碗这种事情,就太失礼了,无论如何都应该进去帮忙。 于是刘仕诚也站在一边,默默地拿起盘子,放在季蒙正在用着的水龙头下面冲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刷。 季蒙稍稍侧头,扫了一眼刘仕诚,突然很讨人厌地笑了一下。 “……” ——将碗筷放进橱柜之后,季蒙又逗了几下狗。 “……”刘仕诚简直要绝望了。 这个人,到底打算干什么? 不让自己这个律师休息一下的话,还怎么处理他的案子? 然后,就在刘仕诚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明了地将季蒙撵出去的时候,季蒙却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站起身:“行了。我走了。” “……” 刘仕诚倒是有点意外。本以为季蒙想要磨蹭到很晚。 那边季蒙却已经拿起外套:“再不走,你就该烦死我了。” 刘仕诚没有接茬。 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不喜欢,但是其实,也没有季蒙说的那么糟。 13、国企改制案 ... 没几天刘仕诚又接了一个案子。 依然还是劳动纠纷。 这是一家已经改制的老牌国企,但是应该付给职工的补偿金却迟迟没有到位。 按照国家规定,改成股份制的国有企业,当国有股权降至30%以下之后,企业将依法与员工解除劳动关系并支付经济补偿金。经济补偿金的发放标准按员工在该企业的连续工作年限计算,每满一年发给相当于本行政区域企业人员上年度月均社会平均工资的经济补偿金,不足一年的按一年计发。按规定支付经济补偿金后,职工不再保留原有身份。 而这一家老牌国企却没有在文件上承诺的时间之内支付足够的补偿金。 几个月前,劳动仲裁委员会决定不予受理,几百号员工一起将老东家告上法庭。 律师就是刘仕诚。 这案子难度不大,刘仕诚挺有把握。 不过,在这中间,却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节后区司法局有一个会,要对在维护社会稳定工作中做出贡献的十家律师事务所,十名优秀律师,十名优秀的青年律师,和五名优秀公益律师进行表彰。 刘仕诚去年办了几个不错的案子,被依照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标准,成为了“十名优秀的青年律师”之一。 不过,虽说是“十名优秀的青年律师”,却有好几个四十出头的。 先是司法局的领导讲话,一下讲了一大堆。无非就是传统的两部曲:一、对过去的工作给予充分肯定。二、就今后如何更好地加强律师队伍的建设提出几点意见。 “这里我提四点要求。”那个领导说道,“一是提高质量,努力改善法律服务水平;二是提升形象,积极展现律师精神面貌;三是做好思想工作,牢牢把握律师队伍服务经济发展、服务社会进步的正确方向,坚持服务大局,引导律师围绕、贴近我党和政府的工作,不断提升律师的社会责任和地位。” 刘仕诚在下面坐着,百无聊赖,心里有点后悔没有推掉这个东西。 之后就是发放奖状。 一位女性领导走了上来,看起来很和蔼可亲。 所有得奖的人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咧开嘴笑着,想要极力显示出内心的荣幸和喜悦。 只有刘仕诚一个人面无表情。 几部相机的闪光灯让他觉得刺眼。 最后,那个女性领导与得奖人交谈的时候也是同样一副情景。一群人围着,似乎非常用心地在聆听,时不时地点一点头,或是发出一些心有戚戚一般的微笑。这些人从前在最著名的教授的课上,也不一定有这么认真。 刘仕诚依旧站在最后,总算是艰难地熬到了最后。 在司法局里待了好几个小时,刚一结束,刘仕诚便匆匆离开。 “刘律师。”刚一走出大门,进到院里,刘仕诚就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回头望了一眼,是一个脸上肤色暗红的中年人。 “……”刘仕诚想不起来这个是谁。 “我是律师管理科的科长XX。” “……”刘仕诚还真有点拿不准,律师管理科的科长找自己干什么。 “你是不是接了一个涉及国企改制的案子?” “……” 刘仕诚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肯定有办法知道就是了。 “这个是老牌国企。”科长挺温和地说,“最好不要牵扯官司,你不要管了,跟当事人解释解释。” “……”刘仕诚这才知道,对方叫住自己,真的是本来就想要叫住自己,不是问路之类的琐事。 “影响不好。”那边律师管理科的可科长又继续说,“老牌国企为经济和社会做出了很大贡献,提供产品和就业等等,有了困难,我们应该给予理解,让其平稳过渡,不要弄出篓子,让人焦头烂额。” “……” “况且,现在是和谐社会。”科长又道,“企业和职工之间有了问题可以商量,不要动不动就针锋相对的嘛。作为律师,应该要和政府的步调保持一致,帮助平稳职工的那些个情绪,维护社会稳定,而不是使双方矛盾更加激化。” 这回刘仕诚明白了。 对方叫住自己,是想让自己从案子里面撤离,这样国企的职工便没有官司可打。 国企总是和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次,不知道对方找到了区司法局的什么人,竟然直接过来施压。 之前劳动仲裁委员会决定不予受理,应该也是国企的人在搞鬼。 “这些个道理我想你也明白吧。”科长这句也不知是问句还是陈述句。 “……” 见刘仕诚一直都是一个样子,那个科长急了:“你现在快点给我个准话!” “我不相信能够和平解决。”刘仕诚说,“我要自己帮助他们要回应得的补偿金。” 那个科长脸一下就拉了下来:“刘律师,我看你的思想有点落后。” “……” “XX律师事务所似乎没有很好地注重教育。” 这一下子,还将杆子伸到整个律所上面去了。 不过刘仕诚也并不怕。 就算律所也与科长那边站在一起,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补偿金是应得的。”刘仕诚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权利没有得到保证,职工完全可以拿起法律武器,走诉讼的正式程度,用法律来保证自己。” “法律也是为了社会服务的!”科长原先温和的口吻突然就变成了训斥,“难道打着法律的旗号,就可以随便搅合了吗!打着法律的旗号,就可以唯恐天下不乱吗!局里都是为了大局着想,根据具体情况,拿出好的解决办法,这才向你提出建议!你找个幌子,帮着一小撮人这样搞,最后有多少人会因此而受累!法律并不是一切问题的答案,并不一定是最好的途径和方法,因此我们才要大处着眼,统筹兼顾,找出能令双方都很满意的最佳手段。” “……” 刘仕诚不太和人说话,尤其不会和自己不喜欢的人说话。 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和不喜欢的人说话。 现在,他非常非常确定,他不喜欢眼前这个司法局律师管理科的科长,极端的不喜欢。 于是刘仕诚再不看对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之后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清晰的怒吼:“刘仕诚!” 14、“重大事件” ... 刘仕诚知道这事儿不会这么容易就完。 果然,第二天,便又有人打电话过来,苦口婆心地奉劝地刘仕诚。 这回这个,是刘仕诚的本科同学。 当过几年律师,后来进了区司法局。 不过,上学的那时候,刘仕诚一句话都没与那个人讲过。 “一个企业的职工动起来,所有企业的职工都会动起来。”那人说道,“本来改制的事情就已经够多了,这回,所有转型的国企再一窝蜂地把时间都用在打官司上,什么时候才能完成过渡?我们应该尽快协助企业完成改制任务,不要给市里拖后腿。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会很麻烦,你不要再管了。” “……” “我们这些律师,应该‘依法’而不是‘唯法’。‘唯法’太过极端,法律是人定的,是灵活的,不是死的,是可以变通的。” “……” “刘仕诚,僵着对你没有好处。”那个老同学终于放下了官腔,“难道他们还治不了你吗,顺着台阶下来算了,不要搞得大了没法收场。” “……” 刘仕诚挂断了电话。 法律至高无上。 不会屈服于权力、财富、民意等等任何看上去无比强大的东西。 一个连这点都已经忘记的法学院毕业生,刘仕诚觉得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然后,在被同学劝说之后又过了几天,律所里有人告诉了刘仕诚,区司法局向省司法厅递交了《关于要求查处XX律师事务所及该所律师刘仕诚违法违规办案的报告》。走的是正规途径,有签名有印章,请省厅予以帮助。 看来,那家老牌国企本事很大,区司法局是铁了心地要保它。 律师管理科的科长、老同学分别前来游说,现在又出来了红头文件…… 这份报告给刘仕诚加上的罪名是不按规定报告重大敏感事件,可能造成群体性纠纷并严重影响社会稳定。这与司法部门对律师业的相关规定相违背,要求追究律师事务所以及刘仕诚的相关责任。 这份报告确实不是毫无依据、无中生有。 XX省司法厅几年前曾经颁布过《XX律师行业重大敏感事件呈报处置规则》。其中规定,律师如果在重大敏感事件中为某一方承担代理角色,则应当在24小时内报告给其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应当24小时内书面呈报主管的司法行政机关,同时抄报同级律师协会,然后,司法行政机关和律师管理协会有专门的委员会来探讨律师拟采取的处置措施的合法、合理性以及可行性,给出意见、进行备案。 其中,对于“重大敏感事件”的界定大概是这么几条: ——涉及国家安全的。 ——涉及邪教问题的。 ——重大涉外的。 ——有较大影响并拟作无罪辩护的事件。 ——因农村土地征收、征用而引起的群体诉讼 ——而企业改制、兼并、破产而引起的群体诉讼。 ——涉及城市建设改造、房屋拆迁的案件。 ——起诉县级以上党委、政府,或者省级以上党政机关,中省直特大型企业的。 ——曾经发生或者可能引发群体上访的。 ——其他易于激化社会矛盾,危害社会和谐稳定、造成社会影响的。 …… 《规则》还说,贻误呈报的律师和律所将被追究相关责任。 但是,事实上,刘仕诚早就已经按照规定报告给了XX市司法局和律师管理协会,但是并没有向区司法局报告,因为他觉得并没有那个义务。 大概是因为市司法局并未和区里打招呼,区里在暗地里帮着老牌国企的那几个人呢,也没打听明白,误认为刘仕诚确实没有报告过,急急地来给刘仕诚定罪。 虽然,刘仕诚承认,他的确非常地不愿意报告这个东西。 他不明白,这怎么就成了重大敏感事件。 职工通过法律途径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难道也会严重危害社会安定团结?难道老百姓面对个别单位滥用权力等等行为忍气吞声才是和谐稳定?司法局,应该是法律的坚强后盾,而现在,不但没有站出来维护法律的尊严,反而将其践踏,给律师设置重重障碍。 这个“报告重大敏感事件”的规定本身就是在给弱者们竖起高墙,与法律的目的完全相悖。 省司法厅接到报告之后,转交给了市司法局。市司法局查到了刘仕诚的呈报,认定刘仕诚没有违规行为,给出的意见是:刘仕诚律师并未涉及违法违规行为,不予处罚。 ——什么事都没有。 不过,虽然这次什么事都没有,但是刘仕诚也明白了,那老牌国企绝不会让自己顺顺利利地走近人民法院。 …… ——季蒙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刘仕诚在浇花。 季蒙叫了一声,刘仕诚没听见。 “刘律师。”季蒙又重复了一边,刘仕诚才转过头来。 “怎么了?” 虽然刘仕诚什么都没有说,虽然刘仕诚依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但是季蒙就是觉得刘仕诚有心事。 “……”刘仕诚理所当然地没有回答。 这时候另一个律师突然探进头来,声音不算小地说:“头儿让我告诉你,未经批准,不得擅自接受媒体采访,不得擅自发表意见看法,不得擅自撰写相关文章。这点最基本的你应该知道吧?” “……” “哈哈哈哈哈。”那人看上去有点二,“头儿真是会瞎操心,一看你就知道,不可能会出去说嘛!” “……” 那人出去后,季蒙又问:“到底怎么了?” “与你的案子无关。”刘仕诚想了一想,又继续说:“应该不会影响到你。” “哦?”季蒙挑了挑眉。 “最坏的情况就是你需要换一个律师。”刘仕诚又说,“但我想应该不至于。” “你要被炒掉了?” “……” “如果真是这样,”季蒙倒是大方,“就去我那,做个企业首席法务官,不也挺好?” 刘仕诚眯着眼看着季蒙。 这个人,怎么总是喜欢给自己瞎帮忙? 季蒙他本人未来在公司里的地位怎样都很难说,还要依靠自己去为他辩护,现在竟然已经开始要罩着自己了。 心里觉得有些可笑,刘仕诚抬头看了眼季蒙:“……先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15、刑事诉讼 ... 刘仕诚当然不打算告诉季蒙有关国企改制案的事情。 季蒙,只是他的一个客户而已。 呈报了本案之后,市司法局虽然批了,但同时向刘仕诚表示,在正式提起诉讼之前将尽量与老牌国企有关部门协调,双方各退一步,争取达到都很满意的结果,使问题最终能够协商解决,避免通过官司解决,暂时不要无端扩大案件影响,切实阻止上访行动,维护当地社会稳定,不能激化矛盾,向着“双赢”努力。 这也是政府这些年来处理此类问题的基本思路。通过沟通等平和方式,同时保护两方权益。 刘仕诚确实也按照流程,提出过和谈。 刘仕诚联系到了老牌国企的负责人,要求见面。不过没有成功,未能取得进展。对方驳回了这个要求,秘书很快打来电话,通知刘仕诚,有关领导决定无需讨论,并表示随便职工通过何种途径处理此事。 看来对方是有恃无恐。 根本不怕官司,认定了在区司法局的施压之下,刘仕诚一定会从此案抽身,否则怎么也不至于强硬到这种程度,完全拒绝任何赔偿可能。 可刘仕诚偏偏不吃这一套。 仅用一天,刘仕诚就提交了起诉状,并且不管司法局如何行事,都始终坚持不会撤诉。 那些客户来询问过刘仕诚,要不要通知媒体,把事情弄大,还有人说要去静坐,并且写成报道,引起广泛关注,博得社会同情。这样,就可以用舆论来向决策者施加压力,对抗强权。几个职工告诉刘仕诚,现在已经不是当官的只手遮天的年代了,那些人按照行使权力的惯性,为所欲为,却不睁眼看看变化,要让他们吃点苦头。 刘仕诚同样不愿意这样。 因为他既不希望这个案子被权力所影响,也不希望其被媒体所左右。 法律应该独立于这些。 …… 刘仕诚将思路拉了回来,将心思全都放在季蒙身上。 “现在,我们手里的一些财务文件非常值得注意。”刘仕诚对季蒙说,“我有信心把季钦拖进刑事诉讼,你想做到这种程度吗?” “刑事诉讼?”季蒙愣了一下 “这是不是说,对于季钦而言,这桩案子就不再单单只是赔不赔钱、赔多少钱的问题,而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有牢狱之灾?” 刘仕诚点了点头。 季蒙笑了:“季钦一定没有想到,会被你逼到这种程度。” “……” “真想看看季钦得知这件事时候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季蒙道。 “……” 季蒙又看了看刘仕诚,说:“具体怎么应用这些材料,我再想想。” 刘仕诚点了点头:“你再考虑一下吧,究竟要进行到何种地步。” “……” 然后,在离开之前,季蒙突然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零碎的东西扔了过来。 “……” 刘仕诚低头一看,全都是一块一块的巧克力,散落了一桌子。 “上次去你家里,发现你很喜欢这个。正好我的朋友去欧洲度蜜月,我便让他带回来一些。” “……” “比利时的、瑞士的、俄罗斯的巧克力都还不错。” “……” “不感兴趣?” “没。”刘仕诚摇了摇头。 “那就留着慢慢吃吧。” “……” 季蒙走了之后,刘仕诚将每一块巧克力都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瞅了瞅糖纸,又剥开一点瞧了瞧里面。 这个是浓黑巧克力,这个是纯白巧克力,这个是松露巧克力…… 刘仕诚按照自己的喜好,按着从不喜欢到喜欢的顺序,将那些巧克力一个一个地排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抽屉里。 这也是刘仕诚的习惯。 他总是会将最想吃的留到最后。 这样,每一口,都会比之前的更加令人满足,一直到最后,因为忍耐了太久,而会变得尤其美味。终于得到了一直缺乏但却盼望的东西,不知会有多么快乐。 如果最先消耗和挥霍了最好的东西呢,感情就会完全不同。因为一开始没有珍惜,也没有觉得多么了不起。而在这之后呢,就会越来越差,一口不如一口,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在全都吃完之后,会更加地焦躁。 其实不只是巧克力,什么事都是如此。 全都放好之后,刘仕诚又数了数那堆巧克力。 一天一个…… 一天一个的话,正好可以吃到……季蒙下次过来的那个时候。 刘仕诚看着时间表上方才圈下的季蒙刚刚预约好的日期,心想还真是巧。 这些巧克力……刘仕诚全都没有尝过,只要想想这么多的新种类,就会觉得心情很好。 那么……这段日子,都不会太过沮丧了,每天都会有盼望着第二天快点来临的理由。 而且,越是靠近季蒙来的那天,就会越高兴,然后,季蒙来的当天,会是最开心的日子。 ——不知道下次季蒙来的时候,会不会有些新的口味? 想到这里,刘仕诚对自己摇了摇头。 脑袋坏了吧。 盼着他来干什么? 刘仕诚摇了摇头,小心地剥开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 味道果然不错…… 不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 季蒙那里肯定还有。 可是……问季蒙要? 那当然不行。 刘仕诚上网搜索了一下包装纸上面的名字,结果百度也不知道。 …… 然后,只过了一天,季蒙就给刘仕诚打来了电话。 “我决定了,”季蒙说,“就像你所说的,将季钦拖进刑事诉讼里面去吧。” “……” “季钦不顾兄弟之情在先,那我也没必要总是记挂着。” “……” “如果他搞不定,就应该会选择撤诉。非要一意孤行、想要将我置于绝境的话,我自然也不能总是缩着。” 既然季蒙已经下了决定,刘仕诚便花了功夫准备材料,寄给了季钦的律师。 季钦做过的事实在太多,刘仕诚只是随便挑了几样而已。其实,在准备的过程中,刘仕诚也挺吃惊,竟然有人会给敌人准备这么充足的弹药,让敌人向自己开火。 证据充分、并且也有证人愿意出庭的主要有两点。 一是季钦违规出售股份。 季钦曾经悄悄出售过自己的股份,套取巨额现金,没有通知给任何人,这是不被允许的。并且,季钦在出售股份的时候,欺骗对方说公司在这两年就会选择上市,现在购买原始股份,短期内就可以翻好几倍,成功地以高于价值三倍的价钱卖掉了这些股份。因为对方心里也很清楚,季钦的公司完全有资格上市,所以不疑有他。 二是逃税。 季钦在海外企业税比较低的国家弄了些空头“咨询”公司,然后以“咨询费”的名义将大笔利润转移出去,逃掉税收。 这两件事公司的一位前董事有所察觉,并且比较反对。季钦为了绝掉后患,想办法将其踢出公司。当时后者没有起诉,因为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花掉大笔金钱和精力,也不想去打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而且势单力薄,也担心自己赢不了。 不过现在,对方同意出庭。 这完全可以证明季钦一惯以来就是个随着自己喜好开除别人的家伙。只有有人察觉到自己的违规行为,或者产生什么其他矛盾,便要公报私仇,将其解雇,以前是这样,现在对待季蒙还是这样。 这是一个可以帮助季蒙恢复原职并且拿到赔偿的有力证据。 然后,在这之后不到一天,季钦就给季蒙打了电话,大骂季蒙有病,说他不顾手足之情、家族利益。 还说,不知道那个姓刘的律师给季蒙灌了什么样,将他迷得昏了头,说什么季蒙就听什么。 迷得昏了头? 季蒙觉得有趣。 这个一向无趣的大哥,竟然也说得出有点意思的话。 16、结案 ... 季钦竟然坚持要将官司打到底。 不过,他每隔一天就要打电话给季蒙大骂他一顿。 有一次还在公司里就发了疯,当着众人的面大骂季蒙精神病,脑子给撞坏了,等等。 “你他妈真有病!”季钦大声地吼,“要送你亲哥进监狱?个兔崽子脑子进水了吧?” 季蒙似乎觉得好笑:“我是兔崽子,你是我亲哥,那你是什么?” 季钦闻言疯得更加厉害了:“你失心疯了是怎么着?帮着个外人来对付家里?” “刘仕诚是我的律师。”季蒙说,“我不觉得他是外人。” “不是外人是什么?”季钦的声音大得整个楼层都听得见,“不是外人还是内人?” “内人?”季蒙好像还是半点都不生气,“内人……这个说法还挺不错。” 季钦气急,又用了和开头同样的句子作为结尾,紧扣主题:“你他妈真有病!” 季蒙再不答话,绕道过去,留下一个一个被面如土色的下属。有个女孩子还被吓得哭了,眼泪要掉不掉的。 其实季蒙觉得,季钦如此差的性格和脾气与季钦他妈的事儿也有些关系。季钦的妈多年以前滑雪撞到了树,之后就患上了外伤性精神病,一直疯疯癫癫的。 自从母亲遇到了这种意外之后,季钦的心情就一直都没好过。 有钱又有什么用呢?自己的妈都经常不认识自己。 后来又出了一件事,让季钦彻底变得固执和暴躁。 曾经有那么一阵子,眼看别人都有儿子,于是季钦也想要个儿子。终日与不同的情人在床上操劳的结果就是还真的有了个儿子。 那一阵子,季钦似乎和善了那么一点点。 不过好景不长。有一次季钦的妈又犯了病,傻里傻气地带着最喜欢的孙子出了门,最后自己一个人回来。季钦找遍了全市,连根头发都没看着。于是从此更加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看谁都觉得不顺眼。 从此季钦就很少回家了。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少个女人,反正是夜夜笙歌,极尽挥霍,穷奢极欲。 季蒙觉得季钦可能是不知道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而季钦的妈,在清醒的时候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季钦,于是季钦干脆避而不见。 面对别人对自己生活方式的窃窃私语,季钦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钱不用留着干什么?有一亿就要花一亿,赚钱不就是为了这辈子活得逍遥?我又不需要一亿元的棺材,也不需要五千万的前妻。” 后来季钦也屡次发表相似的言论。 总之就是“没结婚就对了,结了也还要离,那样我这一亿就只剩下五千万可以用。” 这句话被人奉为是经典,还说男人就应该像季钦那样,女人无数,但是一辈子也不结婚。 其实,季蒙倒是觉得,更可能的原因是季钦的父母一直不和,后来父亲要离婚,母亲却患上了精神病,父亲想离也离不了,于是夫妻一直耗着。季钦从小看着,对婚姻这种东西根本没有任何向往。 …… ——眼看着季钦一直也没有庭外和解的意思,季蒙给刘仕诚打了个电话。 “季钦可能还有后招。”季蒙说。“应该会弄些假证据,否认那些刑事指控。” “不用管他,” 刘仕诚道,“我会戳穿他的谎言。” “哦?” 一般人总是认为律师这个职业就是比着谁更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刘仕诚认为事实并非如此。 在理想情况下,如果一个人说的东西能让对方律师都找不出半点漏洞,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他所说的就是实话。 可惜,现在有些律师水平太差。 但刘仕诚显然不认为自己是这种律师。 所以他并不焦虑。 只有季钦说谎,他就有自信能够当场戳穿。 不过,一切还要看季蒙的意思。 “你很担心?” 刘仕诚问。 “不。”季蒙很快就回答道,“完全没有。” “还有,”刘仕诚又说,“季钦那天在公司里骂你,很多人都听见了吧?” “对。” “这样。”刘仕诚道,“我会请法官注意这一点。” “……?” “藐视法庭。”刘仕诚解释了一下,“之前已经通知过他,该案涉及隐私,会进行非公开审讯,但季钦却到处张扬,与很多人谈论此事,这是不被允许的。藐视法庭是一种比较易懂的说法,事实上,与英美国家不同,中国并没有这一项罪,不过,却依然有比较相似的抗拒执行判决裁定罪以及妨害诉讼行为罪,这一阵子季钦的行为完全符合后者的判定标准。” “……” “像这种属于间接的妨害诉讼行为,发生于法庭之外,指的是不遵守法庭命令等行为,既可能遭受刑事处罚,也可能导致司法拘留。这样一来,季钦又有了新的指控。” “……” 季钦一定没有想到,开除季蒙之后,季蒙会选择了起诉,并且,在整个诉讼的准备过程中,从解雇一路扯到非法买卖股票以及偷税漏税,用以证明其对待人事方面的一贯态度。然后,竟然又因为口无遮拦的臭脾气而被填上了“妨害诉讼”的罪名。 刘仕诚自然也将这一点通知了对方的律师。 季蒙知道了之后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将骂人的频率从两天一次增加到了一天一次。 ——然后,就在庭外和解最后期限之前的几个小时,季钦突然寄来了同意支付700万赔偿金的确认信。 “……” 这倒是让刘仕诚和季蒙都没有想到。 不过其实这才是最合理的选择。只是由于季钦做事一直都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这才令人感到惊讶。 季钦让季蒙一这方抓住的把柄实在太多,难以应付,不易取胜。而且,一旦进入正式诉讼,经济问题和妨害诉讼就是两个绕不过去的罪名,季钦很可能会收到牵连,名利毁于一旦。即使再不愿意,也还尚存理性,没有真的得了失心疯。律师一定会向季钦讲明利害,极力劝其认输。 季钦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季蒙的时候也带着鲜明的个人风格:“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用钱砸死你这个狗东西!” “来吧。”季蒙笑了,“我没有告诉过你?这是我最喜欢的死法。” “省着点花。”季钦话里带着嘲讽,“大哥没那么钱给你当零用。” 季蒙心情不错,又说:“你先把支票给我再说。” 季钦好像非常不爽,“砰”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因为已经拿到了700万,这就是季蒙要求的全部赔偿金,所以季蒙这边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撤诉。 …… 最后一次见到季蒙的时候,刘仕诚难得地说了一句“恭喜”。 “谢谢。”季蒙笑了:“多亏了你。” “……” 然后季蒙又拿出一些巧克力,问:“上次的那些糖,最喜欢哪一种?” 刘仕诚想了想,说:“松露。” “松露是吧?”季蒙说笑了,“下次我多拿些。” “没有下一次了。”刘仕诚看着季蒙,面无表情,“这案子结了。” 季蒙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刘律师,一起吃个饭吧。” “……不。” “我想谢谢你。” “……不。” “怎么?”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刘仕诚道,“我不想去。” “那边新开了一家手工巧克力店。”季蒙道:“听说有几百种口味,都是当天做的,非常不错。” “……” 手工巧克力店? 刘仕诚忍了忍,不过还是没忍住,说:“你告诉我地址。” “打算独自过去?” “……” “我不大记得它在哪里。”季蒙说,“偶然间看见的,去逛一下,凭着印象应该可以找到。” “……” “走吧。”季蒙站起身来,就这么替刘仕诚做了决定,“我带你过去。” “……” “你开车跟在我后面,这样总行了吧?” “……” “这样你还是自己一个人,不会感到不自在。” “……” 那边季蒙又在自作主张,替刘仕诚收了桌子上的文件,“已经下班了,该出发了。” “……” 刘仕诚的桌子不是太干净,也不是太乱,当时季蒙选择刘仕诚也有这个因素考虑在内。太干净,说明水平较差,没人请他。太乱,说明过于忙碌,什么案子都接,大概不会对其中某一个特别上心。而刘仕诚这个,就是刚刚好的。 …… ——在巧克力店里,刘仕诚挑了那种上面全是动物图案的盒子,小羊小鹿之类,然后……买了差不多有一百种巧克力,花花绿绿的,叠了一层又一层,装了一盒有一盒,最后,提了一个小口袋。 难得看见这么大方的客户,买东西的小姑娘笑了很开心:“是要拿去送给心仪的女孩子?” “……”刘仕诚收起自己刚才用来付账的信用卡,面无表情,轻摇了一下头。 “……”小姑娘也不敢再问了。 然后,季蒙带着刘仕诚去了旁边的一家饭店。 “这家很有名,”季蒙看着菜单,似乎很熟悉各种菜式,随手点了两个,又看了看对面正在瞧着菜单刘仕诚,“自己翻,想吃什么。” 刘仕诚将菜单放到一边,说:“我先去趟洗手间。” “也行。” 刘仕诚点了点头,起座离开。 季蒙坐那里等着,盘算等会儿到底要跟刘仕诚说些什么。 到底什么能让他感兴趣? 狗?花草?饼干?巧克力?西游记? 刘仕诚去的时间好像有点长。 季蒙觉得纳闷了。 去了一趟洗手间,里面根本没人。 出来再一看,果然还是没回来。 服务员已经上了一个菜,将它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的一侧。 季蒙阴沉着一张脸,问:“还没点完,上菜干吗?” 虽然自己点了两个菜,可是刘仕诚却还没有。 “嗯?”那个服务员说,“跟您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已经结账了。” 虽然已经料到发生了什么事,季蒙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问:“什么?” “哦……”服务员好像也显得很困惑,“跟您一起来的那位先生没有点菜,付了账单,让我们告诉你,他还有事要先回去,就不吃了,说谢谢您。” 服务员看着季蒙,有点同情,心里想着,眼前这个人大概是有求于人,那个被求办事的可能感到有点棘手,于是用这种方式来默拒,因为不想当面说不,那时对方肯定是要拉拉扯扯,一求再求,场面尴尬。这人长得这么扎眼,可能是个演员,走的那个应该有点挑选角色的权力,不过吧,还是让他失望了……服务员在一分钟之内就进行了一轮复杂的猜测。 季蒙又问:“已经结过账了是吧?” “对……” “桌子可以收了。”撂下这句话之后,季蒙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 出来找了一会儿,连刘仕诚的影子都没看见。 ——刘仕诚竟然溜了。 季蒙觉得自己的人生又丰富了一次。 那个人……竟然真的只是开着他的绿豆破车跟过来买了几盒巧克力,然后就跑了。 跑之前给自己结了帐,可能想是表示谢意。 刘仕诚终究还是对这种私人交往感到很不舒服。 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于是打算永远都这么一个人过下去。 季蒙拨了刘仕诚的手机号,对方料想之中地没有接。 而且,从这一天开始,刘仕诚再也没有接过季蒙的电话。   17、立案 ... 过了几天,为了国企改制职工补偿的事,刘仕诚去了一趟市中极人民法院。 这个案子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正式立案。 每次打电话过去,法院都说最近事多,此案复杂,要仔细地分析研究。这一分析研究,一个多月已经过去了。 像这种官司,一拖拖个半年都很正常。 刘仕诚打算过去催。 法院的台阶非常高,每一次走上去都得花上不少时间。这种设计大概是为了表明法律的至高无上,不过实际上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想起来真是讽刺。 刘仕诚事先已经和立案庭的人预约过,所以很容易就进了负责人的办公室。 “来来来。”那立案庭的人看见了刘仕诚,竟然还很热情,“坐坐坐。” “……” “吃过饭了没有?” 刘仕诚不想进行这种没有意义的寒暄,他直截了当地问:“什么时候才能立案?” “这个吧,”对方顿了一下,“我还是认为应该以和解为主,双方息诉止争。” “正是因为不能和解,才要进行诉讼。”刘仕诚道,“我们多次与负责人进行了联系,也表达了协商意愿,不想无端扩大影响,但是对方却都没有出面,并表示随便我方通过何种途径解决此事。” 刘仕诚感到有些失望,这么明显的案子都可以不立。 其实,平心而论,现在的环境比几年前已经好了很多。 至少,因为国有企业自主改制而引发的案件,已经在从不予受理缓慢地向给予受理的阶段过渡。 法律没有专门针对国有企业做出规定,也没有将其排除在普通条目之外。事实上,在2010年开始实施的《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劳动争议案件适用法律若干不足的解释(三)》出台前,对于国有企业改制引发的劳动争议案件,人民法院一律不予受理或者受理后驳回起诉。而《解释(三)》规定了此类案件的受理范围,虽然同时也给出了严格的限制,即只有国有企业自主进行改制过程中引发的劳动争议案件,人民法院才应予受理。因此,由于立法缺失和立法不完善而造成争议的大量案件由于无法无据,至今仍被拒之门外。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案件的受理审判过程容易受到干扰。因为机构设置等等问题,法院的人力财力均受控与政府,独立性自然受到了影响。地方政府有时会对国有改制企业有一定程度的偏袒,使用种种手段干预维权,为受理和审判施加些压力。 现在,刘仕诚接的这件案子,就面临着这种情况。 国有企业改制,职工解除原来关系,签订新的合同,由原来的国有职工身份转换为合同制度职工,在这个过程中拿到补偿金完全合法合理。如果有的企业给钱,有的企业不给,职工完全听天由命,那未免太可笑。 “所以,为了社会稳定,还是建议双方各退一步。”立案庭的人又说。 “那边半步都不想退,完全不是合作的态度。”刘仕诚说,“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劳动争议案件适用法律若干不足的解释(三)》,完全有理由立案。” “不对。”立案庭的人摇了摇头,“刘律师,你搞错了。这家企业好几年前就已经改制,当时也已经告知了补偿金的事情,但是,原告直到今年才开始向相关部门主张权利,明显已经过了两年期限。” “……” “我们完全是依据《行诉法若干解释》的规定进行裁决。” 这话一出,刘仕诚竟然有点发懵。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事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不是这样。”刘仕诚说:“职工是一年前才知道补偿金的事情。改制那时说给发的并不是补偿金,而是欠发工资、医保、社保、培训等等费用,没有一个字提到补偿金。那些已经给了,但是补偿金的事情,确确实实是2010年才知道的。不能混淆概念,错将有关那笔钱的规定当作补偿金的通知,从而视其为知道知道具体行政行为内容的起算时间,将两年诉讼时效的规定应用于此,说此案超过期限,是不公平的,不能这样私自将时间前移。” 见刘仕诚如此不上道,对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刘仕诚有备而来。 他之前已经想过不予立案的种种可能。 “《刑诉法若干解释》第四十一条规定,行政机关作出具体行政行为时,未告知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诉权或者起诉期限的,起诉期限从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组织诉讼权或者应当知道诉权或者起诉期限之日起计算,最长不得超过两年。’” “……” 然后他又说,“该《解释》第四十二条也规定:‘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组织不知道行政机关作出的具体行政行为内容的,其起诉期限从知道或者应当知道具体行政行为内容之日起计算。” “那我不太清楚。”对方明显有些不悦,“这些情况,我都是从国企职工那里得知,可能他们记不清当时是什么钱了。” “所以理由并不正确。”刘仕诚说,“你们针对少数职工做出调查,将这些答复视为全体职工的答复,认为他们统统知道补偿金的内容,不予立案,这说不通,如果真的过了期限,就拿出当年的书面文件。” “……” “如果坚持驳回,”刘仕诚又说,“我将上诉到省高院。” 立案庭的人明显不悦:“上诉到省高院?这算什么?” “没有。”刘仕诚摇了摇头,“我只是说出我接下来的打算而已。” “我们再想想吧。”立案庭的人道,“分析研究。” “……” 对方挥了挥手:“你先走吧。” “……” 刘仕诚出来之后,正是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回到律所,看见桌子上有自己一个包裹。 “……” 刘仕诚看了看这东西,上面没写寄件人名址。 “……” 他拆开了包裹,里面是整整一盒的巧克力。 “……” 现在,刘仕诚知道这是谁寄来的了。 与前两次本人到这里当面扔过来的一小把巧克力不同,这次是一整盒。 看来,季蒙心里知道不可能再像前两次那样,于是便将剩下的这些一次性地全送过来了。 “……” 刘仕诚有些惊讶,季蒙竟然托人带回来了这么多。 他还能回忆得起来,季蒙第一次拿出巧克力的时候嘴角的笑意。 然后,也能够想象得出,因为自己再也没有接过电话,因此季蒙选择全部邮寄时的无奈表情。 刘仕诚感觉得出来,季蒙挺想与自己做朋友。 但他实在是对此感到有些恐惧。 他想发个短信告诉季蒙,那些巧克力,他真的很喜欢。 不过,现实情况是,刘仕诚拿着手机摆弄了半天,终究还是有点下不去这个手。 主动给人发这种与工作完全无关的私人交往的短信,对刘仕诚来说,太奇怪了。 正在那里纠结着,助理柳絮就探进来了一个头。 “刘律师?” “……?” “那个,是这样。”柳絮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怕刘仕诚了,“市政府搞了一个‘企业法律服务法制宣传月’活动,咱们律所也参加了。” “……” “老板说这是一个宣传的好机会,在企业相关的媒体版面上露露脸,以后可能会有新客户。” “……” “没什么的。”柳絮又说,“就是和企业管理人员、法务人员、普通员工代表什么的一起参加座谈会,征询意见,调查企业对法律服务行业在服务态度、服务质量、服务收费、职业道德和等方面的意见和建议,制定措施,提升服务质量和工作效率。然后还要举行律师顾问组成立仪式,今后为企业提供咨询……还有什么……对了,开展一系列的讲座,增强企业管理人员和普通员工的法律意识!之后是摆个摊子,接受咨询……再搞一些法律问答、宣传手册什么的,就差不多啦。” “……” “咱们律师要去参加活动的是董律师、张律师,还有刘律师你。” “……” “因为董律师是做企业收购并购的,张律师是做专利诉讼的,你是做劳工法的,这几类会用到的比较多。” “……” “哦,那个,就是吧,那个季蒙的公司,也会加入。”柳絮八卦道。 “……” “等会儿开会时候老板会具体说!” “……” 季蒙…… 作者有话要说:大哥、市政府、律所老板...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上道,积极地为攻受创造见面环境...只有刘律师这个当事人不上道...   18、法制服务月 ... 没过几天,刘仕诚就跟着另外两人去季蒙的公司开会。 董苑林早已经开始上班,因为儿子坚决反对被送去美国,执意想要参加高考。 本人不同意,当妈的也没办法,但还是说希望董岳明去那边念研究生。 那一阵子董岳明去找过董苑林几次,终于说服了父亲将财产进行了分割,总算没有出什么大事。 董苑林回来上班的第一天地美滋滋地去向老板请假,说6月7号8号两天要请假,因为儿子高考,他要送儿子去考场,还要给儿子做些好吃的东西。 提前几个月就请假这件事,又把众人雷得够戗。 因为董苑林一向人缘好,几个爱开玩笑的律师甚至当面叫他“孩奴”。不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儿子,没有自我价值体现。 董苑林却不生气,听着好像还挺美。 被人叫做孩奴,总比丢了儿子要强上一万倍。 董岳明永远都是他最重要的人。 …… ——刘仕诚与另外两个律师跟着前来接待的公司员工找到了会议室,然后挑了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稍微等了一会儿,企业的管理人员便走了进来。 季蒙一坐下便死死地盯着刘仕诚。 刘仕诚只当不知道。 他能感觉得到那个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但是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与季蒙四目相接。 又稍微过了一会儿,政府有关部门的负责人也全都到场。 一位领导先说了一下这次活动的目的和方法,无非就是企业管理人员和普通员工要自觉学法、懂法并且守法,不断提高法律意识和法律素养,更好地规范企业的生产经营,为这个社会负责,并且也要学会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利益,做到依法有序维权,等等。 他讲的很快,大概是因为心里也明白没人愿意听。 “另一方面,”这个领导又说,“对于律所来说,也要提供好的法律服务,全面营造企业生产经营平稳运行的良好环境。” 话毕,众人鼓掌。 刘仕诚听见旁边的张律师语带嘲讽似的小声说了句“再来一个!” …… ——之后座谈会就正式开始。 “我觉得律师应该更热情一些。”季蒙公司里一个白白净净的青年说道,“对待客户要像那个,春天一样温暖,这样我们才会敢于和律师们打交道。” 这话说完,四周传来一片笑声,虽然没有丝毫恶意。 那个发言的脸上红了红。 “春天一样温暖,”季蒙出来打了个圆场,“这个不错。” “……”刘仕诚装作认真的样子,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 那边季蒙又说:“虽然我最近还没体会过。” “……”刘仕诚自然知道季蒙指的是什么。 不过他的个性就是如此,春天一样温暖之类的东西,还真做不出来。 “还有就是……,”那个青年红着脸,又继续说,“在收费准备上,能不能再降低一些……现在的律师费,还是太过昂贵,一般中小企业恐怕负担不起,这样就是给他们给排除在外,让这些中小企业不敢去做咨询,影响经营,可能会走弯路。还有……不利于维护权益,在和大公司的交锋中会落于下风,因为不敢请律师打官司,甚至……也不会去向律师事务所咨询,或者只选择最便宜最简单的服务……董律师是做专利诉讼的,肯定明白有钱和没钱的区别…… 董苑林点了点头。 对方又接着说:“小公司凡事就是一个忍字,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话说到这里,四周又是一片笑声。 那人的脸更红了些。 其实,律所的收费,经常比表面上看见的还要多。如果是计时收费,那有时就会有不少的门道。顾名思义,计时收费指的就是律师和助理通常按照小时收费,当然,律师比助理要昂贵得多。但是,虽然不是所以,但是有些律所确实喜欢漫天要价。比如说,如果助理用了两个小时分析客户甲的文件,其间时不时去问律师几个问题,而律师在这两小时内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给客户乙做案子。最后,交款的时候,就变成了:助理和律师分别为收户甲服务了两个小时,律师单独为客户乙服务两个小时。在这里面,律师这一个人,一下就分成了两个,可以收来两份钱。还有的律所干脆胡乱说出一个数字。 …… 在这之后,企业这一方又提出了一些意见和建议,然后律所这一方给出自己的反馈,董苑林很体贴地把应该由刘仕诚来回答的问题全都接了过去,最后领导总结。 这种座谈会时间通常不会太长,因为领导们都挺忙。 结束的时候,因为刘仕诚坐的比较远,因此落在了最后。 没想到,季蒙也在那里磨磨蹭蹭,很不像样地将簇拥领导的任务留给了其他人。 “刘律师。”当整个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季蒙突然开口说道,“你把花拿走吧。” “……?” 季蒙看着会议室圆桌上的花篮:“那花,送给你了。” “……” “因为有政府的领导,所以买了花篮,他们喜欢这一套。” “……” “如果这么放着,没一天就会枯了。” “……” “我看你好像很会照顾花草,律所和家里都有一些。你把花拿走吧,放在水里让它们再活一阵子,就这样扔掉太可惜了。” “……”刘仕诚有点犹豫。 那边季蒙却已经把花从篮子里拿了出来:“就是这个。” “……”刘仕诚接了过来。 季蒙说的没错。 如果没人想要照顾一下,那就让自己带回去吧。 他是舍不得让花草就这么被丢进垃圾筒的。 季蒙笑了,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这花是我自己打电话过去订的,种类也是我选择的。” “……” 这解决了刘仕诚从刚才起就很疑惑的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花为什么配得这么难看。     19、咨询 ... 刘仕诚又看了一眼,再次确定那花弄得非常不搭。 季蒙这个人,好像没有什么审美。 从前听说这种家庭的人都非常重细节有品位,但是季蒙却不是这样。 好看难看的,季蒙根本就不关注。 …… 过了一段时间,刘仕诚等等三个人为企业员工弄了一个简单的咨询服务,摆个样子而已。 “那个……”季蒙公司的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刘律师……” “……” “我现在遇到了一个难题,是这样……” “……” 对方似乎觉得有一点难以启齿:“我的老板,让我有些难以应付……” “……?” “其实是从面试时就开始了……面试的时候,他说,你家好像有一点远,不要紧吗?我说,没有关系。他问,你是单身?我说,我是。他就突然表示,他也单身。这是面试应该谈及的吗?”” “……?”刘仕诚完全没有明白。 “我第一天上班,他正好不在。但是,回来之后,却单独找我去吃了午饭,说是给我接风洗尘,庆祝我加入团队……还去了西餐馆。我不知道……老板似乎太热情了,之前团队的其他人已经请我吃过饭了。” “……?” “现在,老板出差的时候会每天发邮件给我,介绍他自己这一天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如果去了日本,就会说,今天吃了十分地道的寿司,希望你将来也会有机会尝尝。如果去了法国,就会说下午去了趟普罗旺斯,但可惜只有一个人,等等…… “……?” “还有,后来,还经常夸奖我……其实老板是一个很严厉的人,但却很少会批评我……” “……?” “前几天,还特意拜托了一个去欧洲游玩的朋友带了些礼物回来送给我……” 刘仕诚听了这里,终于有点受不了了。 他直截了当地问:“你遇到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其实这也不怪刘仕诚。 他没有追求过别人,也没有别人追求过,自然不懂那其中的暧昧。 同时,刘仕诚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一方面的东西。他不看这类小说,也不看这类电视,最爱的西游记里面并没有相似的情节。更没有朋友也没有兄弟姐妹会给他说过自己的恋爱故事或者找他商量计策方法。 那个姑娘被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才说:“我觉得他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可我并不想要和上司发展特殊的关系。所以我想问……我可以做些什么呢?是否可以向更上一级申请调换部门?如果公司觉得头疼、从而动用权力将我开除,我能够提起诉讼吗?这算性骚扰吗?在中国,性骚扰的话,一般都怎么处理呢?如果真的去了法院,我能申请的是恢复工作还是拿到赔偿?” 刘仕诚愣了一下:“性骚扰?” 那个姑娘脸上红了一红。 “拜托去欧洲游玩的朋友带了些礼物回来送给你,是性骚扰?” “不是吗?”那个姑娘有些困惑,“既然并不相熟,如果没有特殊意图的话,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 那……如果是巧克力呢? 拜托去欧洲游玩的朋友带回来的是各个国家各种各样的巧克力的话…… 刘仕诚告诉自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又继续问道:“还有别的表现吗?” “有……”那个姑娘说,“如果只是那样,也就算了,装作不懂就好……可是,最近老板好像变本加厉……” “哦?” “上个周五,老板问我,会不会打台球。我问,是网上打?老板说是去台球室。我说,只会一点,老板说,我来教你。我就问了,为什么找我呢?结果……结果……老板说,因为你很漂亮,长腿妹妹。老板让我这周末去,我赶紧找到个理由给推掉了。” “……” “还有些类似的事情,比如说,有时候在公司见过了我,会说你今天穿这条裙子很性感、让人移不开眼睛之类的。我觉得有点躲不过去了,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问问刘律师你,这到底应该如何界定?如果可以算是性骚扰的话,我也好对自己的权益有个大致的了解。” “这个……”刘仕诚确实不是很懂得“性骚扰”这方面的东西。 一抬头,正好看见季蒙站在不远处,似乎正注视着自己。 发现刘仕诚看向自己,季蒙笑了一笑,好像心情不错。 刘仕诚皱了皱眉头。 他想起了那一整盒的巧克力。 ……性骚扰? “刘律师?”那个姑娘又在问了。 “这个……”刘仕诚说,“我不确定是否构成骚扰,等我回去查阅一些相关资料再告诉你。” 这东西其实很难界定。有一些人为了避嫌,根本不会追求下属,就怕被说骚扰,而如果是平级的,相对就会容易很多。很多公司也是这样,对于平级员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下级关系则绝对不行。比如说刘仕诚的律所,助理和助理有一腿的话,也就罢了,律师和助理就不会被允许。 不过,一般要在口头或者行动上涉及到性的内容才可以。比如,使用下流语言挑逗对方,向其讲述个人经历、黄色笑话等等,或者故意碰触胸部、屁股之类敏感部位。 刘仕诚实在没有概念。 那个上司,说的话做的事到底有没有性暗示。 “你不知道?”那个姑娘带了些怀疑的眼光。 “不好意思,确实不太清楚。” “哦……”姑娘的眼神明显就是在说,这个刘仕诚刘律师,真靠不住。 被人用带着欲望的眼神来看会是个什么心情,刘仕诚还真有点想象不到。 之后又有两三个人过来询问问题,只是关于加班费和年假之类的简单问题,其实挺冷清的。 张律师和董律师做的分别是企业收购并购,与普通员工关系不大。唯一比较贴近的就是刘仕诚,专业是劳动合同方面的法律,但是因为这是在企业内部举办的活动,即使有人有些问题,也不敢当着季蒙的面,还有其他那么多人的面过去征求意见,只好眼巴巴地瞅着。 “行了,”有人走上前去,“今天只是一个简单开场。我们这个‘企业法律服务法制宣传月’有专门的网站,大家都可以去登陆,然后选择在线咨询律师,这样,我们的律师们就可以随时为你们解答。此外还有电话等等多种形式构建的平台。另外,三位律师还会再过来一到两次,进行现场咨询,所有还有机会,不必着急。” “……” 作为道别,张律师和董律师都温和地笑了笑,只有刘仕诚依然面无表情。 “请各位留个步。”季蒙公司的摄影师说,“我们到外面去,站在主楼前面进行一些合影。” “……” 从咨询的地方,到主楼去的路上,众人排得比较零散。 只有摄影师在那里前前后后上蹿下跳地抓取这一群人友好交谈的难忘瞬间。 季蒙又刘仕诚并排。 并且,似乎还喜欢与别人拉开一段距离。 刘仕诚低头向前,自然不会没话找话。 季蒙时不时地会看一眼摄影师。摄影师为了拍马屁,每当季蒙视线过来的时候,都会努力拍下几张。 季蒙似乎觉得有趣,动不动就要瞥上一眼。 ——最后所有人合影的时候也是。 季蒙总是先找到个位置,然后就看向刘仕诚。 众人自然知道季蒙这个意思就是让刘仕诚过去挨着他站,因此也没有人会那么不识趣地贴过去,而是以这两个人为中心向两边发散。季蒙这一边是公司里法务部的老总之类,刘仕诚那一边是律所的其他律师。剩下的人随便,因为没人注意。 “……”刘仕诚真的很不习惯处于中心位置。 ——这段时间实在不短。 刘仕诚觉得很累。 简直就是煎熬。 幸好,总算还有个结束的时候。 ——临走之前,刘仕诚看见季蒙招了下手,示意自己过去。 “……”又要干吗? 不过季蒙好像非常坚持。 “……”于是刘仕诚走向季蒙。 季蒙从摄影机那里拿了相机,对刘仕诚说:“看下照片,选一张吧。” “……嗯?” “公司内部宣传要用,企业月刊之类。”季蒙说,“这次法制宣传月以后的那些活动还要发些材料,都可能会用到。” “……” 季蒙按着向下的键,刘仕诚在旁边看。 “这个不错。”季蒙说,“很亲密的感觉,我喜欢。” “……”看上去确实还可以。 季蒙笑得漂亮,刘仕诚低头走在旁边,阳光将他的发梢镀上了一层金色。 “还有这个。”季蒙说,“你看上去好像笑了一点点。” “……”刘仕诚不这么觉得。 可能是被晒的吧。 “不行。”刘仕诚指出了一个问题,“旁边的张律师闭眼了。” “管他干吗?”季蒙说,“我是想让你看看我们两个的合影, 把张律师裁下去就行了。” “……?” “怎么?” “没。”刘仕诚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说:“这一张是董律师和法务部的人,不过董律师照得不太好,删了吧。” “你总看他们干吗?”季蒙看着好像有点不满:“张律师和董律师有那么一两张能看得过去的就得了。” “……?” “有功夫不如多注意一下你和我。” “……?” 20、招聘 ... “给我一个你的私人邮箱。”季蒙说,“我把照片都发给你。” “……”刘仕诚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他不喜欢拍照片,也不喜欢留照片。一来,他不可能会将那些拿给别人看,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从来不瞧。难道自己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吗,天天翻来翻去,是为了什么呢。这张显得好看一点,那张显得难看一点……用大量时间去自欺欺人,而偏偏就有人乐此不疲。 有一次,律所拍摄了办公室合影,准备放在网站上面。 当时不少人都说:“哎,刘律师,你来看看,你照得不错哎。” “……”刘仕诚看着那边,摇了下头。 “……” 刘仕诚真的不想过去。 他很清楚他长什么样。 那时候刘仕诚才刚进律所,别人还不太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偶尔还是会叫他。不过,每个人都在受了一次冷遇之后就再也不会主动去和刘仕诚说那些与工作无关的话了,谁都知道刘仕诚人很怪,不好接近,总是给人一种强烈的距离感。 小老板还专门针对这件事说过刘仕诚。 “刘仕诚,”小老板说,“同事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能没有反应?” “……?” 刘仕诚不想有反应,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同事跟你开玩笑,你也要积极配合下才对。”小老板说,“比如,上班的路上有同事看见了你,走过去拍你一下,你不能像今天早上似的,一闪身躲过去,沉默地看着他。你那样会让同事感到尴尬。你可以说,来拍我呀,你再来拍我呀。” “……” “……” “……” “……算了。”小老板看着刘仕诚,“当我没说。” 后来,在律所待了几个月之后,同事们又都纷纷说刘律师其实是个好人,面冷心热,虽然仍然不会聊天打诨,不过再也不会故意避开,而是会时不时地说上一两句话,得不到反馈也不以为意。 这种状况只有在有新人来了的时候才会发生一点改变。因为那个新人也要经历这个对刘仕诚热情、对刘仕诚冷淡、对刘仕诚温和的三部曲。 …… ——现在也是同样。 刘仕诚对自己的照片完全不感兴趣。 “不用。”刘仕诚对季蒙说,“不用给我。” 季蒙又问:“是不是Liushicheng1234@***.com?” “你怎么知道的。” “你之前注册过一个养狗论坛。” 原来如此。 那是刚刚养狗的时候。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供刘仕诚咨询,为了让狗舒服,他注册了一个论坛,自己偷着学些别人的方式方法。 结果竟然是可以搜到的。 刘仕诚考虑要告那个论坛一下。 董苑林应该就可以搞定这个官司。 “我就发到这个邮箱里面?” “……”刘仕诚默许了。 他愿意给自己发,那就发吧。 “你与别人单独合影过吗?”季蒙开始闲聊。 “有的。” “除了父母。” “那没有了。” 季蒙笑了。 同样,刘仕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合影。 有些人很喜欢去与那些萍水相逢、根本不熟的人合影,比如说,旅游的时候认识的那些人。刘仕诚感到无法理解。对于不喜欢的人,他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更别说这么做那样的事情了。 如果是喜欢的人……到现在为止,除了父母,还没有太喜欢的人。 “行了”,季蒙说,“中午吃饭我不过去,会由法务部的老总陪着你们。” “……” ——这一顿饭吃的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几个酒杯推来推去。 而刘仕诚却是滴酒不沾。 到了晚上,刘仕诚打开邮箱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季蒙发来的那些照片。不是全部,季蒙挑了其中一些。 刘仕诚根本连下载都没有下载,就随它去。 但是,从这一天来开始,季蒙时不时就就会发来一些东西。 差不多都是一些动物之类的照片。 “今天看见了一只土拨鼠,它还挖了个挺大的洞。” “刚才看见了一只找不到眼睛的狗。” 等等。 刘仕诚不懂季蒙到底想要干什么。 自己默许他给自己发邮件之后,季蒙就三不五时地要来上那么一两封。 不得不说,刘仕诚喜欢这些。 ——他从小就喜欢去动物园看动物。 一直到现在。 虽然,动物园里面除了刘仕诚,就再也看不见哪个成年男人在单独行动。 然后,渐渐地,刘仕诚发现季蒙发来的东西里面,有时还会出现季蒙本人。 比如,明明是一只挺可爱的狗,季蒙非得搭上去一只手。 “……” 刘仕诚不明白,季蒙把他自己弄进去干吗。 但是反正也不碍事,那么放在邮箱里也无所谓。 …… ——日子就这么又过了几天,刘仕诚的专业部门突然说要再招几个律师。 不过,刘仕诚感觉律所似乎面试了好几十人,却一个都没招来。 “刘仕诚。”小老板说,“劳动合同这块缺人。今天来这几个背景比较符合,你也跟着去看看,有没有比较满意的。这个领域你很熟悉,新人来了也要你来带着。” “……”刘仕诚点了点头。 “都在楼下。”小老板又说,“正在进行笔试,笔试之后直接面试。” “明白了。“ 于是刘仕诚起身下楼,在会议室里面看见了那几个来面试的候选。 都在奋笔疾书,不过看起来似乎很痛苦。 “时间到。”面试官是一个公认为性格奇怪的律师。 还有一人依然在写。 “我说时间到了!” 那个孩子吓了一跳。 面试官笑一声:“你已经没戏了。” “咦?!” “对律师们来说,时间观念非常重要。合理掌握以及利用时间,这是一项技术!如果安排不好,就会乱七八糟!” “……” “现在来看你们的回答。”面试官说,“题目的第一部分是脑筋急转弯。作为一名律师,脑筋灵活反应较快是最重要的。只有这样,才能增加你在法庭上的胜算。” “……” “第一题,盆里有六只馒头,六个小朋友每人分到一只,但盆里还留着一只,为什么?我感到很失望,你们没有一人答对。答案是有一个小朋友连盆带馒头一起拿走了。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一个人附和他。 “第二题,有一个年轻人,他要过一条河去办事。但是,这条河没有船也没有桥。于是他便在上午游泳过河,只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便游到了对岸,当天下午,河水的宽度以及流速都没有变,更重要的是他的游泳速度也没有变,可是他竟用了两个半小时才游到河对岸。你说为什么?很可惜,仍然没有一个人做出来。因为两个半小时加起来就是一个小时。……这道题我出的可是用心良苦。作为一名律师,抓住对方话里可能有的其他含义,可是非常重要。有的时候,对方故意误导,如果上了圈套,中了奸计,就可能会全盘皆输。” “……” “这么简单的问题给答成这样,近几年的司法考试是不是太水了?怎么让你们通过的?” “……” “接着是专业题目。第一题,哪几个法院管辖商事仲裁执行案件?这个很简单,只有一个,那就是中级法院。连这个都写不出来,实在让人怀疑真实水平。” 刘仕诚看了一眼原题,发现上面写的是:“哪几个法院管辖仲裁执行案件?”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切勿遗漏,答不全不得分。” 明显故意误导。 一个面试的人提出异议:“你问的是‘哪几个’!而且特别提醒切勿遗漏!” “这又怎么?” “怎么?”那人说,“我知道是中级法院,硬加上了一个错的!我做题的时候是按照常理来推测,根本没有怀疑过出题者的智商!” 面试官脸色铁青:“你怀疑我的智商?这样下去就请出去。” “我怀疑你的人品!”那个孩子好像也很生气,“出去就出去,我也不想跟人品有问题的律师学东西。” 面试官一挥手,很不耐烦:“行了,下一题。这题很是复杂,就连法学院的专家学者都说不出来,你们一个一个还都洋洋洒洒地写了这么一大堆,真以为自己挺聪明、挺厉害的呢?” 说罢,又面向了刘仕诚;“这些人都不行!没有一个符合要求的!根本就缺乏最基本的素质!脑筋不转弯、容易掉陷阱、专业又差劲、还自以为是,怎么能够胜任?简历看起来也普普通通,一点专长都没。怎么也要突出一些吧,比如,沟通能力很强,可以和客户和各个组织搞好关系,或者说英语好,等等。虽然不一定有用,至少说明努力。” “……”刘仕诚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面试过好几十,但却一个人都没通过。 “都回去吧。”面试官说,“全不合格。” “等等。”刘仕诚看着刚才出言顶撞的那个面试者,“你留下来。” “……哎?!”对方明显没有想到。 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刘仕诚决定招了这个。 虽然背景不强,不过,也还不差。 从刚才发生的事情来看,另外几个为了拿到工作,都明显还是想要面试官喜欢自己一点。那么,今后在面对其他压力的时候,自然也会屈服。当然,这并不一定就不好。 只有这个人,说他要走,表现出了对于这里环境极度的失望,坚信道不同不相为谋。 刘仕诚有点喜欢。 …… ——于是,就这样,刘仕诚弄来了一个新人,名字叫做杨海。 为了尽快学点东西,杨海理所当然地跟着刘仕诚,让老律师稍微带一下。 刘仕诚很少说话,不过幸好那个孩子聪明,只在一边看着,就可以进步得很快。 ——刘仕诚第二次去季蒙公司参加那个“企业法制宣传月”系列活动的时候,杨海也照例跟在后面。 新人一般都很勤快。 杨海一直跑来跑去地给刘仕诚整理材料、打印文件等等,或者帮忙找人,甚至帮着刘仕诚拧开瓶装水的盖子。 中间刘仕诚不小心打翻了瓶子,水溅了出来,洒了一桌子。 杨海瞧见了,飞快地站起来弄干净,然后,看见刘仕诚从袖口往下全被打湿,想也没想,就一手握住刘仕诚的手腕,另一手拿起纸在刘仕诚的手背上胡乱拍了拍,又用力抹了两下,将其手指上的水也给揩了下去。 刘仕诚没有出声。 他还是不太习惯。 虽然,这个新人对老律师的尊敬和他本身的勤快经常会让律所的人误认为两人已经非常亲近,但其实也不是这样。 接着,杨海出去扔纸的时候,突然就被人拦了下来。 抬头一看,是这家公司的副总。 “我说,”季蒙皱着眉头,“你是干吗的?” 21、“假想敌” ... “哎?”杨海看着季蒙,有些纳闷。 季蒙的气场比杨海高了明显不是一个两个等级,让杨海有点紧张。 季蒙挺烦这个傻不愣登的小子。 但这傻不愣登的小子偏偏可以接近刘仕诚。 “你一直在刘律师身前身后地转悠,到底是干吗的?” “我……我是刘律师新招的人,叫做杨海。” “哦?” “因为劳动合同这一块儿有一个职位空缺,所以我就投了简历,然后面试通过,开始工作……刘律师带着我,让我快点学些东西。” “这样。”季蒙看着这个对刘仕诚好像有点热情过度的家伙,“不过我知道刘律师很讨厌别人总黏着他。” “咦?!” “刘律师非常忙,我想你也清楚。现在还要照看着你,自然耽误进度。” “唔……?”杨海之前倒是没有想过这点。 刘律师案子多……自己一直跟着,会不会影响他……?也许刘律师并不喜欢,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得到罢了。 季蒙又说:“还有就是,刘律师对能够自己思考的年轻人更加满意,而不喜欢缺乏独立性的,不过他当然不会明说,在这点上你要加油。” 杨海被季蒙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样吗?”杨海问季蒙,“刘律师更希望我能自己寻找方法、完成工作?” “当然。”季蒙点了点头,“我认识刘律师蛮久了,这点可以保证。” “唔……” “……” “所以,你要尝试自己找到解决方案,实在不行再去问刘律师。这样才能让刘律师更加赏识,越来越多地将更加重要的工作移交给你,让你早日具有独立上庭的能力,成为律所的合伙人。你也知道,现在劳动合同诉讼数量上升极快,刘律师招你进去,就是想要加以重用,希望你能在将来成为部门核心,甚至是律界有名的年轻律师。” 这家律所很有名气。如果能够成为部门核心,那差不多就是律界有名的年轻律师。 季蒙作为一个大公司的副总,给别人画饼是一个基本能力。现在,他一下就给杨海画了这么大的一张饼,杨海眼睛都开始放光了,心潮澎湃,想着这样的未来,雄心壮志全被唤起,激动非常。 季蒙又说:“刘律师当初应该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你能独当一面。你要像一点样,不要让他怀疑这个选择,后悔招你进去。” 杨海忍不住点了点头头:“当然。” “不过我看你现在有点危险。“季蒙话锋一转,“给人感觉很不职业,总是跟着刘律师,距离要求差得太远。如果再这样下去,刘律师说不定会改变计划,让你做些简单的事,然后再招一个别人进去。” “咦?!” 杨海这小孩儿被吓着了。 “你得多多努力,好好接受培养,快点走上正轨。” 杨海很有压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就好。” “我会尝试自己解决问题,实在搞不定的,再去问刘律师。” “也不光是刘律师。”季蒙又说,“向别的律师请教也很重要,有利于成长。” “哦……” “还有,如果你总是围着刘律师一个人转,可能会让其他人看不过去,以后给你设置障碍,人际关系也很重要,要多与其他律师来往来往。” “唔……” “不要辜负了刘律师。” “我……我会尽量。” “行了。”季蒙想撵小狗似的看了一眼屋里,“进去吧,也出来不少时间了。” “嗯。” “季总。”杨海挺真诚地说,“谢谢你。” “不客气。” 杨还想,这季蒙,真是个好人。他好像是刘律师的朋友,认识蛮久了。看自己不上道,于是随便提点一下。 这边季蒙长篇大论了一堆,也挺累的。 其实,他本来最想说的是:“再敢摸刘仕诚,我就剁了你的狗爪子。” 不过转念一想,刘仕诚会招的人,肯定和他自己一样,吃软不吃硬。 还真是艰难啊,季蒙想,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人呢。 一开始,其实是没有太大感觉的,只是觉得对方太过冷漠。 后来又发现,还极端固执,对于自己认定的死理,死都不放。 不过,来自己的公司那一次,在公园里偶遇那一次,雨天送刘仕诚回家的那一次,都让季蒙感到,只要耐着性子,将外面那层壳稍稍剥开一点,就会看到最好的东西。 季蒙越来越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案件结束之后,刘仕诚不再搭理季蒙,不过季蒙却在不能见面的这段时间里更加确认了一些东西。 …… 正想着,季蒙看见董苑林走了过来。 ——里面张律师正在进行着讲座。 “季总,”董苑林道,“晚上吃饭我就不去了。” “有事?” “对。”董苑林说,“我要给儿子做饭。” “……” 这是什么理由。 不过董苑林却觉得这是天大的事情。 ——昨晚,董岳明突然回到自己家里,说要在这住一晚。 “我跟我妈说了,”董岳明说,“要跟同学一起复习功课,今晚不回去了。” 董苑林欣喜非常,大晚上的跑出来去超市买了一大车吃的回来弄,一顿饭吃了六七个菜。足足摆了一大桌子,全是董岳明平时最爱吃的。 而董岳明呢,挺长时间不见,似乎也特别黏他父亲。 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突然搭上来一只胳膊,从后面紧紧抱住董苑林。 “怎么了?”董苑林问,“这么大了还撒娇啊。” “我就要搂着爸爸睡。”董岳明说。 董苑林觉得心里热热的,侧躺在床上,在黑暗中一直傻笑。 然后,今天早上,董苑林就像当初还没离婚的时候一样,早上五点五十就爬起啦给董岳明准备早饭。 因为董岳明六点二十就要家里出发去学校上早自习。 将牛奶煮上之后,董苑林走进屋去,叫儿子上学。 “起来了。”董苑林道。 “不的。”董岳明还没睡醒,用被子蒙着头,“不的。” 董苑林见状叹了口气,扯过董岳明的牛仔裤,打算帮他套上。 这样,儿子就可以闭着眼睛再多睡一分钟。 多睡一分钟,也是好的。 高三生辛苦,董苑林知道。 不过,在将牛仔裤套到上面,在看见每个男人早上都会有的反应之后,董苑林笑了一下。 自己的儿子真是长大了。 以前没太注意,一顿时间没见,这才发现,儿子也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董苑林拍了拍董岳明:“剩下的自己穿。” “……”董岳明没说话。 之后,就在董苑林去煎鸡蛋的时候,董岳明终于起来了。 他一起来,没进洗手间,却是先进了厨房,又从后面搂住董苑林,还将头凑在董苑林的脖颈处蹭了蹭:“早安,爸爸。” “终于醒啦?” “爸爸,今晚我还过来吃晚饭好吗?” “你妈不说你?” “吃完晚饭我就回去,就说和同学在外面吃的。” “那当然好。”董苑林又高兴了。 “嗯。”董岳明说着,突然将嘴唇放在董苑林的脖颈上轻轻亲了一口,“那就这么说定了。” 22、演讲 ... 虽然觉得奇怪,不过季蒙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谢了。”董苑林说。 而另一边,刘仕诚也开始了他的讲座。 他一脸严肃地走上去,接着便开始背书一样地吐出一些字句:“劳动法,是调整劳动关系以及与劳动关系密切联系的社会关系的法律规范总称。它包括很多内容,比如,劳动者的主要权利和义务,劳动合同的订立、变更与解除程序的规定,工作时间与休息时间制度,劳动报酬制度,劳动卫生和安全技术规程,女职工与未成年工的特殊保护办法,职业培训制度,社会保险与福利制度,劳动争议的解决程序等等。” “……”下面的人都是一脸无聊的表情。 刚才张律师都讲得绘声绘色,相比之下,这个刘律师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我国的劳动法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于1995年1月1日起施行。” 刘仕诚说着,打开了准备的幻灯片。 众人一看,全都无语。 幻灯片的封面上有一只兔子。 兔子毛茸茸的,雪白雪白,蹲在一顶黑色的礼帽里面,竖着耳朵,用亮晶晶湿漉漉的红眼睛看着大家。 “……” 实在很难想象这个一看就很不近人情的刘仕诚刘律师会选择这么一个幻灯片背景。 之后的每一张幻灯片上,都有这只兔子,出现在每一页的右下角。 季蒙能想象得到,刘仕诚肯定很喜欢这个图案。 在网上挑选模板的时候,发现了这一只兔子,于是便下载保存,开始制作自己的幻灯片。 刘仕诚不知道,这种东西,十有八九是给小学教师准备的,受众是小学三年级以下的孩子。 季蒙的员工显然不在小学三年级以下。 刘仕诚讲了一会儿,觉得别扭。 他不喜欢这种人很多的场合。 于是他越说越快,越说越快,最后像扫机关枪似的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 …… ——这时轮到了董律师上场。 刘仕诚同样没有坐在前面,而是与刚才听自己讲座时的董苑林一样,站到了最后一排。 董苑林讲的很有意思。 他先拿出了一些相似的商标、包装、产品等等,让听众来推测哪一些构成了违法违规的行为,之后再将与之相关的故事轻松道来,从具体案例入手,说得绘声绘色。 董律师还真是永远都这么受欢迎啊。 听着听着,刘仕诚从口袋里面摸出了一颗糖。 是一块巧克力。 他经常将糖果揣在西裤的口袋里,有时要出远门,上庭之类,就会装上整整一大把,将兜撑得鼓鼓的,然后时不时地摸出一块放在口里。 走上街上的时候,高级西裤的两个口袋就会跟着晃来晃去,经常引来侧目。 刘仕诚低着头,将糖纸剥开。 “……”竟然已经被压扁了。 季蒙的公司热风开得挺大,巧克力揣在兜里,早已融化,这会儿正紧紧贴住糖纸。 刘仕诚伸手摸了摸口袋里面其他的糖,不出意料,全都软软的。 刘仕诚觉得心疼了。 他皱着眉头站在那里。 “怎么了?”季蒙突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刘仕诚的身后。 “没。”刘仕诚摇了摇头,将巧克力又放回兜里。 “董律师的讲座快要结束了。等会儿三个人都要坐在前面,接受提问。” 刘仕诚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刘仕诚觉得季蒙非常莫名其妙。 其实季蒙一直想要知道刘仕诚的一些信息,但却哪里都查不到。 律所网站上列着毕业院校和从业经历,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刘仕诚不使用聊天工具,也没有人人网开心网新浪微博腾讯微博等等社交网络。 然后,就在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季蒙闲着没事干瞎琢磨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刘仕诚单身,他的父母难道不管不问? 季蒙这些天听不少人都说过,春节,就是一个逼婚的日子。家里老人不仅自己要说,还会动员各路亲戚朋友一齐来劝。方法多种多样,从谁家儿子的儿子都已经能够出去打酱油了,到批评自家这个就知道玩乐没有责任感,再到如果明年再领不回来一个就怎样怎样的威胁。当然还有爸妈亲自动手的,要么介绍一个将孩子撵去相亲,要么就逼迫自己的子女在网上寻找另一半之类。 当时还有人开玩笑似的问季蒙:“你哥不管你的终身大事?” “他自己都搞不定。”季蒙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 不过,刘仕诚……? 季蒙打开几个婚恋网站,随便搜索了一下。 想着上面也许会有些关于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身高……城市……学历……行业……年薪……这些季蒙差不多都知道。 这么一筛选下来,已经没剩几个人。 然后,其中一个,季蒙一看就知道是刘仕诚。 用户名和他的邮箱一样。 季蒙点了进去,结果居然还要求注册。季蒙搞了半天,烦躁异常。如果他自己公司的网页敢弄得这么乱,他非把那群人的奖金全扣光了不可。 幸好,折腾了大半天,总算还是看见了。 刘仕诚是这么填的:喜欢的运动:没有;喜欢的影片:没有;喜欢的美食:没有;喜欢的旅游:没有;喜欢的书籍:没有;关注的节目:没有。 “……” 这还真是一个无趣的人啊…… 至于个性描述方面的一些选择题,刘仕诚都空着。 季蒙随便扫了几眼,就差不多明白了。 这些个选择题,都没有适合刘仕诚的选项。 比如,“哪些话描述你的性格最合适?A.外向豪放。B.内向敏感。C.乐观积极。D.悲观消极。E.温文尔雅。F.童心未泯。G.精明睿智。H.不拘小节。I.仔细谨慎。J.感性冲动。K. 风趣幽默。L.浪漫迷人。” 对刘仕诚来说,这是一个高难度题。 刘仕诚最大的个性就是没有个性。 再比如,“下列哪一个你希望获得更多?A.尊重。 B.金钱。 C.名望。 D.权力。” 刘仕诚明显对其中的任何一样都不感兴趣。 至于“爱情观点”、“约会类型“、“婚姻期望”和“婚后生活”,更是一笔都没有划。 想想也知道,刘仕诚对于“爱情”、“约会”和“婚姻”、“婚后”应该是个什么东西,毫无概念。 “理想对象”这一栏里,也没有写。 不过,在“生活习惯”这一个版块里,刘仕诚填了稍微多一点点东西。 比如,“你平时的作息习惯?” 刘仕诚在“坚持早睡早起的生活规律”那里打了个勾。 还有,“你在花钱方面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仕诚选择了“不管有没有钱,我都很节约,从不乱花钱。” 这些题目,无一例外地,都是那种肯定能选出来一个选项的题目。 而只要换作稍微开放一点的,就会难倒刘仕诚,因为他确实和一般人有那么一些不同。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到这些之后,季蒙随手在电脑的桌面上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将刘仕诚回答了的这几道问题的答案都复制粘贴了进去,保存下来。 刘仕诚生活习惯方面的内容,总算是知道了一点。 季蒙看着那word文档里面的几行字,忍不住想,想要了解这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 至于生日,自然也是从这里得到的资料。 现在,季蒙就很有那么一点期待似的问:“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 “对了?” “你怎么知道的。” “那你就别问了。”季蒙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 “是那个找对象的网站?” “……” “你上找对象的网站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季蒙转过头来,盯着刘仕诚,“找对象。” “……” 刘仕诚很难想象季蒙这样的人需要借助那种东西。 “那就祝你顺利。” “嗯。”季蒙说,“希望如此。” …… ——又稍稍等了几分钟,董律师便用一个精彩的结尾结束了他的演讲。 董苑林很擅长这个。 他曾经给过刘仕诚建议,说劳动合同这东西,其实可以讲出不少有趣的东西。 当时董苑林告诉刘仕诚,用一个兔子的笑话作为开头,用以形容现今的某些老板。 ——兔子在街上迎面碰上老狼。老狼伸手就给了他一大嘴巴:“让你丫不戴帽子。”兔子很郁闷地回家,弄一帽子戴着。第二天又碰上老狼,又挨了一嘴巴:“让你丫戴帽子。”于是兔子去找老虎投诉。刚到老虎家门口,就听老虎说,“你也不能老这么蛮不讲理打兔子,不然我也不好太罩着你。这样,下回你见着了兔子,就跟他说:给我弄点儿洗衣服的来。如果他给你拿肥皂来,你就打他一顿,说我要的是洗衣粉,如果他拿洗衣粉来,你也能打,说要肥皂。兔子一听,得,回家吧。第二天,兔子在街上又撞上老狼。老狼大喝一声:“去,给我找点儿洗衣服的来。”兔子不慌不忙:“你是要洗衣粉,还是要肥皂啊?”老狼一听,勃然大怒,伸手就给兔子一个大嘴巴:“让你丫不戴帽子。” 董苑林说,这说的就像是某些老板,作为员工,必须想些办法。还告诉刘仕诚,用这个做开头,肯定会有不错的效果。 不过刘仕诚还是狠不下心去讲笑话。 …… ——提问时间并不太长。刘仕诚对于所有的问题都采取了简短回答的态度。 这个环节结束之后,季蒙的秘书给了几位律师一人一份表格。 “不是意思。”秘书说,“麻烦你们填写一些信息,这是公司备案要用。” “备案?” “对。”秘书说,“所有活动都要存档留查,例行公事而已。” “好吧。”张律师说,“你们公司还真麻烦。” 刘仕诚看了一眼,问的问题全都与专业毫不相关。 都是一些其他方面的信息。 出生年月,籍贯、临时住址、永久住址、住宅电话、手机号码、所有专业领域、从事各个专业领域的年限……等等等等,一大堆内容。 三位律师填完之后交给了秘书,秘书又去季蒙的办公室交给了季蒙。 季蒙将张律师和董律师的表格随手一丢,然后将刘仕诚那一份仔仔细细地放在了抽屉里。 …… ——这一边呢,董苑林匆匆忙忙地与在场的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便快速地离开了。 他要赶快回家准备饭菜。 董苑林先去超市里又买了一大堆吃的。 数来数去,大概可以弄六个菜。 六个菜……应该差不多了吧,董苑林想。 然后,从超市出来路过书店,董苑林看见有人在举办关于高考的活动。 “这个书里面有关于各个学校和各个专业的详细介绍,还有各个学校各个专业历年全国各省的高考分数。只要报名参加本周六在书店举办的讲座,就可以免费获得全套。” 听到这话,董苑林停下了脚步。 “讲座是关于考前营养健康和心理减压的,演讲者是全国最著名的专家。来听一听,肯定大有收获。高考,是一次性的活动,如果家长能够帮助考生达到最佳状态,临考超常发挥,那一定会是个惊喜,多少钱都换不来。反之,要是没能采用科学方法,孩子到时反而没能拿出平时的水平,那岂不是太过遗憾。” 有些家长已经开始报名了。 董苑林看了看价格。 一千。 不算便宜,不过他也不是付不起。 就参加吧,董苑林拿出钱夹,想,万一有点用处呢?不管是书,还是讲座,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值得听、值得看的,也就花得不冤枉了。 ——晚上,董苑林与董岳明说了这事儿。 没想到董岳明露出了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爸,你可是个律师。” “……嗯?” 董苑林被吓了一跳。 “别人不都说律师是最精明的吗?” “……” “你怎么连这种当都会上?” “那个,”董苑林极力地为自己解释道,“去听这个讲座,就可以拿到一本可以叫做报考指南的书,我想帮你参谋参谋。” “爸。”董岳明说,“那些网络上都可以查得到。” “……” “而且,我也不需要那东西。” “……?” “我已经决定了学校。” “什么?”董苑林顿了一下,“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那边董岳明却还慢条斯理地扒着饭:“现在说也不迟。” “第一志愿是哪?” “就在本市。”董岳明轻描淡写,“T大。” “T大……”董苑林愣了愣,“T大分数很高,你……” 董岳明的语文成绩一直一般。 虽然理工和英语都还不错,但语文却总是那样。 这冷不丁地,说要考T大,也难怪董苑林会担心。 “我会努力的。”董岳明说,“肯定考得上。” “那最好不过了。” 董苑林想,如果儿子要考T大,那……如果有个万一……要不要事先走个后门打点一下? 接着董苑林又开始闲聊:“男孩儿不都喜欢去外地上大学吗,离家越远越好。” “那是他们。”董岳明拿起一只鸡腿,“我想在本地念书。” “哦?” “你已经和我妈离婚了。”董岳明说,“如果我再离开,爸爸就没人陪了。” “……”董苑林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你不用考虑我,我怎么样都行,主要看你自己。” “我已经想好了。”董岳明说,“要是我去外地,爸爸就太可怜了。” “……”董苑林决定从明天开始就出去走后门托关系。 即使他明知道这样不对。 “爸爸。”董岳明这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进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薄本,“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嗯?”董苑林自然猜不出。 “昨天我跟我妈收拾搬家后的东西,结果翻到了这个。”董岳明说着,将那东西递过去,“我小学时候写的作文。” “哦?”董苑林来了兴致。 “第一篇就叫做‘我最喜欢的人’。我觉得有意思,所以拿过来给你看一看。” 董苑林接过那个小薄本,瞧了瞧第一页。 那上面果然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我最喜欢的人”。 全文大概有二三百字: 我的爸爸个子很高,人瘦瘦的,有着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还有有一双上挑的眼睛。我爸爸平时不太和妈妈说话,可对我却非常的好。不管冬天天气有多么冷,他都愿意帮我把手脚焐热。只要我说一声“爸爸,我饿了”,爸爸二话不说就会马上起身弄好吃的给我。平时爸爸工作很忙,很少在家。但是到了星期六星期天,爸爸都会陪我,陪我逛超市买吃的东西、去公园划船捞鱼、到广场上放风筝等等。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没有谁能够顶替他。他是我最喜欢的人,我想永远和爸爸在一起。 董苑林看着这幼稚的自己,心里五味杂陈。 “爸。”董岳明突然问道,“你对我妈有过感情没有?” “这……”董苑林其实并不想说没有,因为这也许会伤害到孩子。 但是他也不想说谎。 高中那个时候,并不懂得太多,看见女生漂亮,便冲上前去追求。现在想来,两人其实并不合适。 不过,董岳明挺聪明,似乎已经猜到答案了。 他又问:“那,对别人呢?” “嗯?” “喜欢过别人没有?” “没有。”董苑林摇摇头,“你妈妈是我的初恋,我们很快结婚,之后怎么可能再去喜欢别人。爸爸这些年来唯一爱的就是我的宝贝儿子了。” “这样。”董岳明又问,“那以后呢?” “嗯?” “现在你已经离婚了,自然可以琢磨那些问题了。” “我没想过,”董苑林说,“不知道,也许吧。” “……” “不过,”董苑林又说,“不管是谁,永远也不可能有你重要。你要记住,爸爸最爱的永远都是你。” “……” 本来,董苑林想说,外人再怎么都比不过家人,亲缘血缘是抹不掉的痕迹。 不过,话出口之前,董苑林终于想起来董岳明并非自己亲生。 于是又把这话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23、补全 ... “岳明。”董苑林突然问,“如果你的亲生父亲找你回去,去很远的地方,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 “什么叫不怎么办?” 董苑林很不满意这个答案。 董苑林希望听见自己的儿子很肯定地告诉自己,哪儿也不去。 虽然这看起来并不合情理。 “我干吗要跟不认识的人走?”董岳明说。 “不认识……“董苑林说,“那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他又没养过我。” “可是他也没有错啊。”董苑林竟然开始替这个假想中的敌人说起好话来了,“他没有养过你,是因为不知道有你。如果知道了,也会疼爱你的。” 董岳明皱着眉头看着董苑林:“你不想当爹了?净把我往外撵。” “当然不是……” “好吧。”董岳明说,“看表现了。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我也可以叫他声爹,当他儿子。” “……” “不过我还是不会跟他走的。” “……” 然后董岳明又抛出了那句话:“不然爸爸就太可怜了。——我说的爸爸是指你。” “所以……”开玩笑似的问,“你要一直陪着爸爸?” “嗯。”董岳明低头专心扒饭。 董苑林高兴了。 他心里想着,等过几年,就给董苑林买一套房子,就买在离自己家很近的地方。这样,每一个星期天,都可以把儿子儿媳请过来吃个饭,或者过去给儿子儿媳做饭。平时想儿子了,也可以溜达着看看。当然也不能太频繁,否则还是招人厌。 旁边好像有个楼盘正在开盘,不然就先买下来备着? “我想起一个笑话。”心情一放松,董苑林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这笑话说,如果有个人发现了自己不是亲生的,那他选择跟谁是有规律可寻的。如果亲爹更加有钱,那就会说,血浓于水,斩不断的亲缘之类。如果养父更加有钱,就会说养恩大于亲恩,积累下来的感情比血缘更加重要,反正最后要去跟那个有钱的一起过。” “……” “……” 董岳明说:“不管我那个爹有钱还是没钱,有权还是没权,我都不会跟他走的。” “……” 董苑林听了有点高兴,往董岳明碗里夹了点菜,“你快吃肉。” “……” 董岳明最喜欢的就是董苑林炖的红烧肉。 董苑林喜欢用栗子、干豆皮等原料与红烧肉放在一起。挑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烹调之前先下锅煸出油,这样才不过使这道菜变得太腻。 自从董岳明表现出对这道菜的喜欢之后,董苑林差不多每个星期都会下厨准备红烧肉。 不管有多忙,这个都是不能省的。 幸好董岳明也一直喜欢,如果哪个星期没有吃到,还会一直念叨,说不想再等一个礼拜。 “你爸爸我吧,”董苑林继续说,“虽然没法让你过上多么穷奢极欲的生活,不过,也不至于太差。” 董苑林的收入,实在不能说少。当然,豪宅豪车还是买不起。 董岳明戳了戳碗里的红烧肉:“就算你非常穷,我也不会抱怨的。” “哦?” “你已经给了我最珍贵的东西了,我很感激。” “……”董苑林愣愣地看着董岳明。 “就算吃糠咽菜,我也还是会跟着你,哪也不去。” 董岳明不懂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抱怨父母,抱怨父母没有财富地位,不能让自己过上奢侈糜烂挥金如土的生活。来自于父母的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不是么? “不是有那么句话,”董岳明由接着说,“不管对方是贫穷还是富裕,健康还是疾病,都会……” “岳明,”董苑林不禁失笑,“那是形容夫妻的。” “哦……”董岳明并没太在意,“夫妻还真是说不太准,对有些人来说,贫穷还是富裕、健康还是疾病,重要着呢,只有父母子女之间才会真正做到不在意。” 董苑林笑了笑。 自己和儿子之间,就是这样。 虽然他只是养父,但也能体会这种虽然没有血缘、但却比普通夫妻等等更加亲密的感觉。 “哈哈,”董苑林想起刚才董岳明说的吃糠咽菜,又打趣道,“现在吃糠咽菜还挺贵的呢。” “……” “……” “反正你别瞎担心了。”董岳明又说,“亲生父亲什么的。” 董苑林问:“难道你不想见见你的亲生父亲?” “我无所谓。”董岳明回答说,“我自己都没想那么多。见见也行,不见也行。之前那么多年都未曾见过面,看起来就是陌生人。就算父子相认,也很别扭,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像别的爸爸和儿子那样。他绝不会来训斥我,我也不会对他撒娇,这么长时间的空白不是可以忽略的。想想就觉得很麻烦。不过,我也确实有点好奇。” 董苑林沉默地看着董岳明。 “而且,可能会将对方的生活也给搅乱,毕竟对方从来都不知道我这么个人。冷不丁一出现,岂不是很不厚道。” “……” “妈妈没有提过这事,我也没有要求知道。”董岳明说,“一切顺其自然吧,听老天爷的意思。该见的话总能见着,不该见的话惦记也没用。” “嗯……”董苑林还是舍不得儿子。 从私心来出发,自然是希望董岳明永远也遇不到他那个亲生父亲。 这样,儿子就还是只有自己一个爸爸。 永远也不会有人来与自己分担这份感情。 …… ——在另一边,刘仕诚跟着季蒙这一群人出去用餐。 刘仕诚依然沉默地落在后头。 这时候助理柳絮发来了一条短信:国企改制的案子好像已经立案了。 “……” 刘仕诚告诉过她,有消息一定要通知自己。 等了这么久,终于是批了。 虽然刘仕诚并不太肯定是由于什么原因。 上次去立案庭,对方还是一副不肯立案的样子。 当时,刘仕诚说,如果这么明显的案子都过不了,那就要上诉到省高院。 一切事情,都是处于越早期的时候越好解决,处于越下层的时候越好解决。对于那家老牌国企来说,区司法局和中级法院还容易一点,但是省高院却不太可能明目张胆地护着谁,相比之下,还是比较按照规则办事。对于这起事件来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打回市里,要求审理。中级法院的人也都不傻,谁会与上面对着干呢。 而且,刘仕诚知道,他的委托人并没有听自己的话,而是选择了打出横幅抗议等等形式,横幅上写着“没有补偿就下岗,日子过得苦苦苦。”引起媒体注意,制造社会舆论。 说“下岗”其实并不确切,因为工人们只是解除了旧的劳动合同,并签订新的劳动合同。在这期间,没有拿到分毫的补偿金。 其实刘仕诚是比较反对这种做法的。 他同样不喜欢这些取巧的的方法。 因为这仍然使用了法律之外的力量来影响法律,依旧没有顾及法律自身。 现在确实有很多律师喜欢说服当事人去静坐游行之类,利用悠悠众口,来保证最后的胜利。这些律师当中,有一部分是无奈之举,为了道德而选择了牺牲法律,另一部分人本身就认为这样做无可厚非、甚至看作是正确手段,而最后那一部分,就纯粹是为了一己私利,或者为名,或者为钱,因为如果赢了就可以出名,同时可以抽取很大一部分的律师费。 也可能是因为横幅起到了作用。迫于压力,中级法院决定开庭。 不过,这些已经不是刘律师关心的问题了。 既然已经立案,那接下来就必须打起精神来准备这起群体诉讼。 24、巧克力蛋糕 “去吃东西。”季蒙对刘和张两位律师说。 “简单点儿就行了。”张律师道。 “是。”季蒙说,“就在旁边一家饭店。” 刘仕诚本来不知道董苑林会缺席,现在看见有一个人已经离开,也打算一走了之。 不过这样的话就只剩下张律师一个人…… 想了一下,刘仕诚还是沉默地跟在了后面。 ——进了饭店,菜上全了之后,刘仕诚看了一眼,才发现,竟然有好几个都是甜的。 一般来说,这种并不高档的并不会过多地出现,不过这次似乎比较奇怪。 “我是我选的。”公关部的一个姑娘说,“也不知道合不合大家的口味。之后季总又加了几个,怕两位律师不喜欢我点的那些。” “太客气了。”张律师假惺惺地笑道。 刘仕诚却有种感觉,这几个不上档的,看起来很有违和感的,都是季蒙加进去的。 “我先说两句吧。”季蒙笑了一笑,“两位律师平时都忙,是怎么请都请不来的。借着这次机会正好可以交流一下,培养交情。” 刘仕诚没有抬头。 总觉得季蒙话里有话。 那个脆皮鲜奶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因为一直独来独往,刘仕诚很少在外面用餐。 自己一个人的话,随便对付一下就好。 之后法务部的老总也说了几句。 按照“主人-陪客-宾客”这个传统顺序,张律师也不得不敬了点酒,顺便还代表了刘仕诚。 …… ——整个过程中,刘仕诚一口酒都没有喝,也没怎么说话。 事实证明,没有董苑林,还真是不行。 张律师是个挺愤世嫉俗的人,喜欢发表高谈阔论。 “律所好像都比较喜欢经济类案件,而不是刑事类。”有人随便起了个话头,聊一聊天。 “刑事不好做啊。”张律师又开始大嘴巴,“有个东西叫做‘律师伪证罪’,不过呢,有些东西,比如刑法第第三百零六条规定的‘引诱’等妨害作证的行为,比较模糊,怎么算引诱呢?我们这些律师,稍微一不注意,就有牢狱之灾啊。” “是真不容易打。”张律师又说,“在刑事案件里,警察是指控方,律师是辩护方。律师可以取证,警察也可以取证。但是,只有律师是伪证罪的犯罪主体,警察却没有。这样一来,双方根本就不平等啊,我们风险加倍。而且,有些警察容不得律师所提交的证据与其手中的证据不一致,输不起,有时还会报复。现在有律师参与的刑事案件已经不足30%了,人年均刑事案件不足1件,还包括指定辩护在内,谁也不愿意做。” “应该是很难吧。”有人说,“律师就是要保护客户嘛,有时也不好弄。” “不是。”这时候刘仕诚终于说了一句话,“不是保护客户,是保护客户的合法权益。” “哦,”对方尴尬地笑了笑,“哈哈。” …… ——平心而说,这个晚餐也不算差。 刘仕诚低头吃着那些甜食,始终没太抬头。 最后,众人告别之后,季蒙突然走到刘仕诚的面前,说:“还记得上次我带去你的那家巧克力店?” 刘仕诚点了点头。 确实非常美味。 “那家新近推出了一种巧克力,正在搞些限时活动,似乎只有这一阵子会有,错过了就只能等到明年,今天好像是最后一天。” “……” “你可以去看看。” 说完,季蒙就非常干脆地开车离开了。 “……”这真不像季蒙的作风。 不过,关于他刚才说的事—— 刘仕诚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但是,也还来得及。 对于这样的事,刘仕诚不会不在意。 他开着自己的绿豆车,又去了那家巧克力店。 在店门口,刘仕诚看见了海报。就是季蒙所说的限时产品——一款巧克力口味的蛋糕。 看上去的确诱人。 不过—— 刘仕诚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是为什么,上面说,自己来就不行,必须要再带一个人。 下面写着一行广告词:“带着你的那个人来,尝一尝最甜的味道!” 刘仕诚仔细看了看那个蛋糕的产品图片——是一个心形。 上面还画着两只傻傻笑着的小猪。 “……”这是什么意思。 刘仕诚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竟然只有两个人一起来才可以。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是有着局限性的。 正在门口踌躇不前,想着到底应该怎么办,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刘律师。” 刘仕诚转头一看,果然是季蒙。 “你也来了?”季蒙问。 “你说这是最后一天。” “我不确定,好像是吧。”季蒙说,“所以我也来了。” “……” “怎么还不进去?” “……”刘仕诚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规定只有两个人一起来才算数。” “有这事?”季蒙露出惊讶的表情。 “……嗯。” 季蒙看了看海报,又抬起头:“还真是。” “……” “幸亏碰见了你。”季蒙说,“不然就白跑了。” “……” “进去吧,外面冷。”季蒙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门。 “……”也只有这样了。 接待的还是上次的那一个女孩子。 “咦……”这回她可惊了,心里想,“原来这两个是一对。怪不得……上次问是不是送女友的时候,这个稍矮一点的男人显得那么不高兴。” “给。”小姑娘说,“就是这个。” 从对方将东西拿出来那一秒钟起,刘仕诚的眼睛就没离开过。 “带走还是在这?”女孩子又问,“这个是现烤的,所以不建议带走吃。” “你先切开。”刘仕诚说,“切成两份。” “哎?”小姑娘竟然非常诧异,“这个怎么能切!” “……?” “肯定不能切的,必须要两人一起吃。” “……” “行了我知道了。”季蒙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拿过来吧,还有两个叉子,就在这用。” “哦!”小姑娘又露出了一个甜甜美美的笑容。 季蒙将那东西拿到一张桌边,扯出两张椅子,然后坐下:“过来。这现做的。” “……” “很香。” 刘仕诚终于沉默地走了过去。 坐在季蒙的正对面,然后拿起叉子,试图从中间将那蛋糕切开。 ——这当然很不容易。 “你就直接尝吧。”季蒙说,“我不会介意的。” 刘仕诚看着那个东西,心里别扭,有点闹心。又想逃走,又舍不得,几次将手微抬,又放回了原位,下不了与季蒙共享这个东西的决心。 这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回,在自己家里,也一起用了晚餐。 不过,还是很不习惯。 对面的季蒙已经将他那边的蛋糕吃出了很大的一个缺口。 “……” 几经挣扎,刘仕诚最后才终于弄下一口放进嘴里。 “……”真的非常可口。 “刘律师。”季蒙又问,“一人一半怎么样?” 刘仕诚点了点头。 其实季蒙不能吃太甜的。 冰激凌什么的无所谓,但是蛋糕这东西,一旦吃太多,就会觉得脑袋阵阵发麻。 是真的麻,不是错觉。 不过,现在也只能拼了。 25、巧克力蛋糕(下)   刘仕诚一直都低着头,专心地吃。 不过还是能感觉得到,季蒙经常会看着自己。 蛋糕怎么就不能切,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有这种奇怪的规定—— 刘仕诚对于情人之间的那些小温馨小甜蜜小浪漫小惊喜小等等一无所知,因为他从来就不关心。 今年的情人节,2月14号的早上,张律师曾经打趣似的问了刘仕诚一句:“今天跟谁一起过?” “……?”刘仕诚觉得这个问题真是莫名其妙,伸手翻了一下他的工作时间表,“跟季蒙一起过。” 等会儿季蒙就要来谈那桩解雇的案子了。 当时张律师就是一副忍笑的表情:“跟季蒙一起过?哈哈,就是不知道他受不受得起了。” “……?” “要不是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还真以为你那个那个呢。” “……?” 那个那个? 同样,现在,刘仕诚依然不明白情侣之间的这种把戏,还有商家动的那些心思。 只是对于“这蛋糕不能切”的说法感到不解和困惑。 他并不知道,这正是驱使情侣们来参加活动的原因。 ——吃到临近中线的时候,刘仕诚感到更加地不安了。 蛋糕越来越小,两个人拿着叉子的手好像随时都可能碰到一起。 刘仕诚放慢了速度。 如果季蒙伸手过来,他就等着,直到季蒙将胳膊移开。 季蒙一直在对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昨天我看了新版西游记的剧照。” “……” “真丑。” “……嗯。” 刘仕诚不喜欢那个猪八戒的造型,看起来让人有点不舒服。 “你知不知道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是什么关系?” “……不是夫妻?” “不是。”季蒙说,“同事关系而已,两人之间清清白白。王母在中国神话中出现得远比玉帝要早,《山海经》中就有记载,说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玉皇大帝是后来道教所奉的天帝,把王母娘娘改成了一个名号。” “原来是这样。”刘仕诚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喜欢西游记?” “为什么?”刘仕诚想了一想,“主角是动物,而且很正直。” 季蒙笑了:“果然很像你会说的话。” “……?” 师徒四人里,刘仕诚最喜欢孙悟空,因为孙悟空既是动物,又很正直。其次是猪八戒,虽然不是那么正直,但是好歹还是动物。唐僧和沙和尚,就一般了,即使依然正直,可惜不是动物。不过幸好,西游记的主角就是孙悟空和猪八戒,连唐僧都只是陪衬,沙和尚就更不用说。孙悟空和猪八戒一路上打打闹闹,有点像说相声,或者演对手戏。 …… 还有最后一点的时候,季蒙突然扔了叉子:“剩下的给你吧。” 刘仕诚一看,在蛋糕正中间的是用巧克力制成的很漂亮的一朵花,味道香甜,入口即化。 知道季蒙是故意留给自己,刘仕诚不敢抬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 ——蛋糕就这样被分完,刘仕诚放下叉子。 那个卖巧克力的甜甜美美的小姑娘立刻走过来,分别递给两人一张便利贴:“那个……可以把你们的感想写在这上面吗?我们店里马上装修,会拿出一面墙来粘贴这些,展示人在这里时的心情。” “可以。”季蒙看了一眼,拿起笔写道:“今天与刘律师分享了蛋糕,将会是永远难忘的经历。” “……” 刘仕诚写不出来。 他抬起头,问:“什么感想?给个模板。” “……” “……?” “就是……”巧克力店的小姑娘想了一下,就是,“你今天和谁一起来的,吃了什么,味道如何,什么心情,是很高兴啊还是别的。” “这样。”刘仕诚看了看那便利贴,工工整整地落笔:“今天和季蒙一起来,吃了那个不能切的,味道很好,我很高兴。” 写完还检查了一遍,然后才扣上笔帽。 刘仕诚也没说谎。 高兴,确实还是高兴的。 这家店里口感确实独特,即使是吃了这么多巧克力的刘仕诚,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唯一有点意外的是季蒙。 不过,刘仕诚也并不讨厌季蒙。如果讨厌季蒙,他根本就不会让季蒙靠近自己,更不会和对方说话。 季蒙看刘仕诚写完,也站起身,拿起外套:“走吧。” “嗯。”刘仕诚又看了看季蒙,觉得对方似乎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刘仕诚问。 “没。”季蒙说,“有点头疼而已。” 因为太甜,脑袋一直都麻麻的。 季蒙每次甜的东西吃太多都会这样。 刘仕诚看着季蒙,半晌之后才说:“头疼的话,吃块糖就好了。” “……” “……?” 季蒙知道,刘仕诚真是这么想的。 刘仕诚确确实实地把这个当作诀窍,说给自己听。而且,自己很有可能是第一个听到这个诀窍的人。按照刘仕诚的性格,大概不会有什么机会,也不会有什么意愿去向别人传授这个。 “谢谢了。”季蒙笑道,“我回家就试试。” “……” 刘仕诚站在那里没动。 他内心里有两方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季蒙……刘仕诚想,季蒙对他不错。 给自己做过饭,自己也用饼干回礼。之后,又送过不少巧克力……可是自己一直没有表示。 他并没有很烦季蒙这个人。——其实就是不烦。 这样的话……哎。 刘仕诚发了发狠,飞快地从西装裤子的兜里掏出两颗糖扔在桌上:“这个给你。” 季蒙惊讶地看着刘仕诚。 “……”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两更哦! 下章国企改制案开庭,有一大半是法庭上辩论的内容,不感兴趣的可以直接跳过去哦! 26、改制案开庭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熊猫觉得呢,既然是写律师,法庭上的内容还是很重要的,不想只描述律师的恋爱故事呢!但素,可能有的小朋友对这一部分的内容不敢兴趣。所以,以后熊猫都会在提要里面写上,这章是法庭上的内容!不爱看的就可以跳过去咯! 刘仕诚第一次做这种事,简直有些坐立不安了,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姿势以及什么表情才好。 刚才一咬牙就送出去了,现在该说些什么? 那边季蒙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总之,”刘仕诚依然没有表情,“你拿去吧。” “……” “我回去了。” 季蒙点了点头,“谢谢你,刘律师。” “以后别叫刘律师了。”刘仕诚说,“叫我名字就好。” “嗯。”季蒙说,“仕诚。” “……”刘仕诚也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去纠正季蒙奇怪的称呼,转过身子,拉开玻璃门便走了出去。 季蒙觉得他自己终于把冰山给撼动了一小块。 “我说,”季蒙看着巧克力店的小姑娘,“那便利贴,你要一张就足够了。” “……?” “另一个别贴了。” “……?” “那张给我。” “哦?哦!”小姑娘说,“把您写的还您是吧?” “不是。”季蒙看着这个小姑娘,心想可真够笨的,“把那位先生写的给我。” “……” …… ——之后没过几天,老牌国企的那个案子,终于开庭了。 对方律师一上来就说:“此案的诉讼主体错误。XX粮厂与这些工人之间并不存在劳动关系,而只是一种劳务关系,劳动法并不适用。工人们只是由XX劳务公司派遣到XX粮厂去工作而已,这里有证据显示,档案还依然在XX劳务公司。既然不是劳动关系,工人只是被派遣过去,那自然就没有理由支付补偿金。” 认为诉讼主体错误,是此案案件的常用方式。 刘仕诚定了定神,说:“是劳动关系,还是劳务关系,并不看档案在哪里,而要分析是否存在隶属关系、如何管理等等。原告的确是由XX劳务公司安排进入XX粮厂工作的,但是,XX劳务公司在这里只起到了一个中介作用。我们坚持双方是劳动关系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首先,我们认为,原告与被告之间存在隶属关系,确实有着某种程度的管理与服从。比如,工人需要考勤、还有业绩指标,这都是劳务关系所不应该具有的。在劳务关系中,工人应该更加自由。我这里有几份详细的考勤记录和业绩记录,可以证明这种隶属关系。其次,XX粮厂向每个工人发放了‘工作证’等等证件,这就是等于承认了公司职工的身份,否则。第三,工人入职的时候,填写了‘报名表’。报名表上的信息可以显示,这是工作招用。第四,工人工资也由XX粮厂直接发放,这也可以说明双方之间存在劳动关系。” 对方律师很自信地笑了笑,又说:“原告方我请你注意一点,在劳动关系中,用人单位必须按照法律和规章等等为职工承担一定的义务,比如保险义务,就是一个硬性规定。而劳务关系则不需要,民就不必为其雇用的家政服务员缴纳保险。在此案中,原告在工作中的保险等等都是由XX劳务公司公司办理的,XX粮厂只负责劳务的适用,根本没有承担任何义务,所以并不属于劳动关系。至于原告方才陈述的那些,我也可以解释。第一,考勤和业绩等等,是XX劳务公司的要求,为的是了解派遣工人在被派遣期间表现如何。虽然有考勤和业绩,但是XX粮厂并没有根据考勤和业绩表现而做出任何赏罚,也就是说,不存在激励、扣发奖金或者开除等等任何管理方式。第二,工作证和报名表,都是为了操作方便,并没有明确说明是全职还是兼职还是派遣。第三,XX粮厂确实向工人发放工资,可是,那只是为了简化流程,才由XX粮厂直接支付。” 对方的律师不错。 不过,就像刘仕诚一直坚信的那样,律师,并不是要比赛谁更会说谎。实际情况是,如果一个人能把谎说的连对方律师都找不出丝毫漏洞,那只能说明这个人说的就是实话。律师之间的胜负,看的并不是谁更能信口雌黄,决定性的因素恰恰是谁说的是实话。 刘仕诚知道自己这边才是真相,所以他并不慌张。 于是刘仕诚又顺着说了下去:“被告方着重强调了保险。但是,根据我从市劳动局查到的资料,原告在工作中的医保社保等等都是以被告方的名义办理,虽然具体办理手续虽然是XX劳务公司公司出面,但是那只是XX劳务公司为被告提供的一种服务。事实上,不只是XX粮厂,XX劳务公司也同样以用人单位的名义为其他公司办理过多次类似手续,这是为了在中介市场上更有竞争力。至于考勤和业绩,也不能仅凭一面之词便确定这只是XX劳务公司的要求。考勤和业绩是否属于XX粮厂的管理方式之一还要听取公司内部职工的证词。今天会有与此案无关的其他劳动者出庭作证,这些证词可以表明,考勤和业绩与工人在XX粮厂的饭碗直接挂钩,绝非没有用处。至于工作证、报名表以及工资条,也有之前从其他劳务公司派遣到XX粮厂工作过一段时间的职工可以作证,这些派遣人员没有从XX粮厂得到过任何工作证、报名表以及工资条,只有正式职工才有可能具备这些东西。” 双方你来我往,交锋了多个回合。 如果是电影或者电视,到这里,刘仕诚就该说上一段非常煽情的词,感人至深的话。比如,这些工人是多么不辞劳苦,只为了一家几口的生计,讲讲他们年迈生病的父母,还有嗷嗷待哺的幼子,甚至扬起工人的手,拍着工人的背,让众人看清那龟裂的皮肤还有微驮的身材。 但实际上,对于优秀的律师来说,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法官其实并不会同情弱者。 身为要做出审判的人,必须抛弃先入为主的观念,决不能由于对一方的偏向而左右了公正。 法官只根据事实说话。 即使是刑事案件,也不能带进去不该有的情绪。因为加害方可能说谎,受害者也可能说谎。 27、胜诉 刘仕诚请到的几位证人都依次出了庭。 有两人证明了考勤和绩效的重要性,这些可以说明,XX粮厂对于工人的工时和表现是有着严格要求的,工人必须遵守企业内部规章制度,这种命令和服从明显不只是劳务关系,因为劳务关系中两个主体的地位是平等的,双方之间是一种“劳务”与“报酬”的交换,有的只有协商,而没有管理。这两人中的一人是与原告方的一众人等在同一时期一起从XX劳务公司到XX粮厂工作的工人,后来却由于考勤和绩效不达标,而被XX粮厂开除。 还有两外两人是从前从其他劳务公司派遣去XX粮厂工作过的人,为了证明真正的派遣工人不会得到工作证、报名表和工资条等等。 …… 最后,做总结陈述的时候,对方律师明显已经底气不足。 就只是一直说:“双方不是劳动关系。” 然后一直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一会儿说档案,一会儿说保险,看着很是可怜。 而刘仕诚的却是有理有据,逻辑顺畅。 此案当庭宣判。 原告胜诉。 XX粮厂需要支付补偿金432.1234万元。 从审判庭出来之后,那一群工人一起围住了刘仕诚。 “真是谢谢你,刘律师。” “多亏了你,才能拿到这钱。” 还有人说:“我给您送只羊吧!” “我老家的烤小鸟很好吃。我回去让媳妇串几个,给您拿来。” “……” 刘仕诚表情尴尬,就只是说着“不用”、“不用”。 但是大家实在太过热情,到了后来,刘仕诚只得一边说着“我还有事”、“我还有事”,一边逃也似的离开了。 回到律所坐了没多一会儿,手机就响了。 拿过来一看,是季蒙。 刘仕诚按下了通话键。 “我看见报道了。”季蒙说,“恭喜。” “谢谢。” “写得不太详细,只说非常精彩。” “……” “我能想象得出。”季蒙说,“你是个好律师。站在庭上与人辩论的样子非常好看。” “……?” 非常好看? 这是什么说法? 从没有人用这两个字形容过刘仕诚。 也不对,小的时候也是有的。 不过,越往后,刘仕诚身上就越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自然也就没人再说这样的话。 刘仕诚也知道什么是好看。 比如,律师里有几个助理姑娘,看着就很时髦。 但是刘仕诚不知道季蒙用这来形容自己是什么意思。 自从上次在巧克力店分别之后,每次季蒙打电话来,刘仕诚差不多都接了。 刘仕诚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觉得没有必要再躲着了。 因为,与季蒙说几句话,也不是那么难的。 至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辛。 既然这样的话,那应着几句,也都还好。季蒙不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家伙,从来不会说的太多,就只是简简单单地几句话。刘仕诚回答也好,简单附和下也好,只是嗯一声也好,氛围一直都是轻松的。 这次也是如此。 季蒙又说:“这个案子很多人都知道。” “嗯。” “会有很多记者采访你吧?” “我没同意。”刘仕诚说,“律所里有专门负责接待记者的人,如果他们解决不了,会用面形式来通知我,我再使用同样方式回复,依然由他们去告知记者。” “……” “我去忙吧。”季蒙笑道,“我先挂了。” “嗯。” 有时候想一想,刘仕诚也觉得不可理喻。 怎么就与季蒙开始了这种闲聊呢。 真是难以想象。 自己的电话,有时也会响了。 随便回答应和几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不愿意的感觉。 因为季蒙并不会过分亲近。 …… 然后,突然有那么一天,季蒙不再打电话来。 刘仕诚在几日之后,终于发觉了不对劲。 差不多每隔一天就有点事的季蒙,最近一直安安静静。 不得不说,刘仕诚觉得有些别扭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不喜欢打破生活的惯性。以前,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于是也希望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与他的狗一起,一直这样将日子给过下去。 但是,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能够硬闯进来,将这种生活的惯性给改变,那刘仕诚也不会去思考那么多,而是会顺着那条与以前有那么一点点不同的轨道继续走下去。 此刻就是这样。 季蒙总是会打电话来,聊些有的没的。 现在一夜之间就再没有了,让刘仕诚感觉很违和。 像刘仕诚这种循规蹈矩的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违和。 而且,刘仕诚也有点担心季蒙。 到底怎么了? 刘仕诚在网上查了一下,还去了季蒙的公司主页,没有任何消息。 让季蒙这样的身份,如果出了事,不会没有新闻。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对方主动不再联系自己。 可是,到底为什么—— 刘仕诚有点想要知道,却还是做不到主动去联系对方。 找人什么的,太奇怪了。 有什么理由找人呢。 想来想去,答案都是没有。刘仕诚从来不说没有意义的话。那么,打个电话过去,问你到底怎么了,显然就是没有意义的话。 他问不出口。 想了一下,无非两种可能:一、季蒙以前都是心血来潮。二、季蒙开始觉得没有意思。 作为一个律师,这点分析能力还是有的。 那就算了吧。 刘仕诚想,不管哪种可能,都没有必要再去琢磨了。刚刚有了一点联系,就这样断裂了。 一切恢复从前,还能省点时间。 …… ——不过,事情似乎也并不像刘仕诚想的那样。 一个星期之后,刘仕诚收到了一个联邦快递送来的快件。 盒子很小。 打开一看,是一本影集。 美丽广袤的草原,各种各样的动物。 河里的犀牛,树下的长颈鹿…… 然后——还有一种出现频率很高的动物,叫做季蒙。 既有在野外的,也有在城里的。 刘仕诚给季蒙发了一封邮件。正文为空,题目上只有四个字:你在干吗? 季蒙倒是很快就回复了。 他说:公司在肯尼亚建了分公司,我过来稍微打点一下,一个多月。 过了一会儿,又来一封,问:你想我了? 刘仕诚说:没。 季蒙回答:我也知道。不过我倒是经常会想起你。   28、相册 刘仕诚一手撑着头,一手翻着那相册。 里面有纳库鲁国家公园的火烈鸟。几十万只火烈鸟在湖面形成一大片织锦一样的美丽图案,好像落日时候的漫天云霞,非常壮观。满目的红与湖水的绿配在一起形容了一种奇观,耳边似乎能听得见那嘈杂的叫声。 然后还有渡河的角马。虽然河中有鳄鱼埋伏,这一群角马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跳入河中,涉水而过,身后水花四溅。在这个过程中也许会有幼小的角马失去生命,但是为了迁徙,它们没有丝毫犹豫。 之后是…… “……”刘仕诚看着那张照片。 是两只狮子在交配。公狮抱着母狮,旁若无人。众目睽睽之下,两只狮子都在大吼。 刘仕诚很喜欢看动物世界,或者国家地理和探索频道里面一切有关动物的内容。刘仕诚知道公狮的发情期大约是一周,在这期间不吃饭只喝水,一直不停地进行着密集的……那个。然后,发情期过去后,母狮出去打猎,将猎物献给公狮。 看来不只是人沉迷于此,连动物都不会例外。 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魔力。 刘仕诚困惑了。 小说、图片,还有电影电视里面,总是把这种事描述得惊天动地似的。 跟别的人搞这个,与自力更生,真的差那么多……? 刘仕诚皱了皱眉。 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刘仕诚就想起了董苑林讲过的一个笑话。 那时董苑林的儿子董岳明才刚上初一,学了些生物课程。对于显性基因隐形基因之类的不是很明白,于是去问他的老爸。 “就是……”董岳明手里拿着课本,“公蜜蜂和母蜜蜂结婚了之后……” “结什么婚?”董苑林毫不留情地羞辱了董岳明,“那叫交配!” “哦……”董岳明的脸全红了。 董苑林觉得有意思,在律所里还对别人讲。说儿子纯,被自己教育得好,一般的中学生才不会像这样。 ——刘仕诚接着翻了下去。 接下来是靠在一起耳鬓厮磨的两只长颈鹿。在落日中相互依偎,温柔深情。之后是列成一队的斑马。在阳光的照耀下,黑白两色吸收和反射光线的程度不同,模糊了它们的轮廓,一眼望去,甚至不容易被看到。此外还有嬉笑打闹的狒狒,看起来无忧无虑的。 …… ——只是看着这个东西,就好像能闻到湖水和草原的味道。 还有那片大陆上的各类鲜活的生命。 …… ——相册的后半部分都是些人。 载歌载舞的村落妇女、供人观赏的各种表演、村镇上的集市、城市里热闹繁荣的景象…… 这是个好相机。 即使是不懂得摄影的刘仕诚,也看得出来这一点。 季蒙有时候会出现在这些照片当中,看上去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刘仕诚又重新看了一遍。这一次,视线在每张照片上面停留的时间要更加长。 他突然有些羡慕。如果,自己也能去看一看,那就好了。 最后,刘仕诚又摸了摸封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抽屉里,等着下班带它回家。 刘仕诚真喜欢这个礼物。 坐在办公室里,似乎也可以碰触得到那些远在非洲的动物。好像也和季蒙一起,瞧见了几十成群的犀牛、铺天盖地的野鸟、还有勇猛奔跑着的犀牛。与以前在电视上见到的不同,它们不是专门的摄影记者花费数年、投资巨大才换来的成果,并非那么遥不可及。这是身边的人,也就是季蒙亲眼看到、亲手拍下的,是一种可以感知的存在。季蒙特意当它们送给自己,应该就是希望以此作为媒介,让自己也可以踏入那片原始的土地吧。 刘仕诚抬起头,电脑桌面上季蒙的那封邮件还打开着。 ——刘仕诚也不知道季蒙所说的“我倒是经常会想起你”指的是什么。 可能,非洲确实是个娱乐活动较少的地方。 以前,为了几桩收购并购的案子,张律师曾经去过非洲。 当时,小老板还在开会的时候说:“放心,虽然你去的地方是非洲,但那里没有非洲人,全是外国公民,很安全的。有点问题的就是疾病,不过那里也还好啦。”之后,小老板突然又正色道:“张律师,你最好能有点体育爱好。这样才能与同事们切磋一下,不然就会闲得长毛。” “……” 季蒙,可能就是闲得长毛了吧。 刘仕诚不得不承认,收到礼物,知道季蒙还在记挂着自己的时候,有那么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刘仕诚其实挺怕自己看走眼的。 正是由于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深交没有意义,刘仕诚才会一直这样。 他从不搭理不喜欢的人。对于比较喜欢的人,虽然可以说话,但是依然不会深交,就好像律所里面那个姓叶的助理姑娘。非常善良柔和,刘仕诚一直觉得她很好。 依然不会深交,倒不是因为比较喜欢的那些人不好,而是对于将完全没有关系的不同的两个个体硬是拉扯在一起这件事没有任何信心。即使再善良、再柔和,也仍旧是从始到终都分离着的两个人。 比如说,当一个人有了高兴的时候拿出来分享的时候,得到的称赞十有都不是来自真心,可能平时看起来越是亲密的朋友,嫉妒之心反而越强,也许最不希望你一帆风顺的人就是他,或者她。再比如说,当一个人遭遇到挫折的时候,往往会向周围的人大倒苦水。但是,在讲述这种种不公的时候,对方其实是感觉不到你的哀伤的,甚至有人会暗自高兴。这时候倾听的人只能勉强说出些言不由衷的安慰话语,而这些话语也很难让人真正地觉得好受一些。更加讽刺的是,很多人明明知道那个人并不会真正地关心,却还是会继续讲述,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出口,而又没有其他选择。最后,当对方果然没有急人所急的时候,这些人又会失望、愤怒、郁闷,给自己添堵,更加地不开心。在这里,伤害了别人的人也不一定就有多坏。 因为厌倦这些,害怕与别人一样,刘仕诚才始终认为没有必要将时间、精力和感情浪费在与人的交往上,所以,选择了躲起来,一个人在角落里蜷缩着。 然后,在那个一起分享了蛋糕的晚上,刘仕诚突然觉得,季蒙,也许是一个可以说一点点话的对象。因为,在那一天,季蒙完全没有顾及刘仕诚的不情愿,一直在谈论着各种话题。以前,从来没有人像季蒙这样,明知不受欢迎,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努力着。这种努力,让刘仕诚有点动摇了。谁都不贱,过去的那些人,在看到刘仕诚的态度之后,全都快速退开,没有一个这么执着地想要走近。这种执着终于把刘仕诚的铜墙铁壁给挖下去了一个小角。也许,稍稍接纳季蒙一点,也是可以的吧。认识季蒙这么长时间,此时再听季蒙说说话,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刘仕诚也不知道这种想法是为什么,他的理解是,由于内疚。看着季蒙的一头热,觉得惭愧。又或者,虽然一直坚信不需要感情,恐惧交往,但是,当真的有一个有可能非常真诚的朋友摆在面前的时候,内心还是会被拨弄一下。 那天最后临走的时候,看着头晕的季蒙,刘仕诚甚至还拿出了两块糖。 …… ——之后,刘仕诚便对季蒙的电话没有那么排斥了。 虽然很少回答,不过季蒙在那边说话的时候,刘仕诚总是会听着。 这样一段时间过后,也渐渐习以为常。 所以,当季蒙突然不再打电话来的时候,刘仕诚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因为季蒙,而稍稍改变了一点与人相处的模式。 这种改变,是不是错了。 自己是不是从来就不该接与工作无关的电话。 过去,现在,将来,永远都不要与人发生交集。 当一个警戒心很强的人终于开始有点相信一个人的时候,就会非常担心这点相信被人辜负。虽然会在心里告诉自己,被辜负了也没什么,顶多回到从前。但是,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就会更加坚信从前的那些个偏执的想法,退进壳里,然后,一辈子也不再伸出头去了。 所以,虽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当刘仕诚知道季蒙并没有想要疏远的时候,还是有点庆幸。至少,目前还没上当受骗。 …… 刘仕诚看了看季蒙的那封邮件,想了一下,还是回道:“很无聊吗。” “那倒没有。”邮件里面的聊天框谈了出来。季蒙说,“事情不少。分公司刚刚才建立,乱七八糟的,要操不少心。” 刘仕诚知道,现在,在非洲拿项目,也很困难。有些地方的非常严重,官员贪污受贿是家常便饭,企业只凭能力寸步难行。刘仕诚也不想问季蒙到底有多艰辛,那些东西他还问不出口。 那边季蒙又说:“我没有经历过这种公司的初创阶段,还挺有意思的,要一点一点发展。” 刘仕诚说:“那就好。” “不过,”季蒙又说,“虽然不觉得很无聊,但我还是更想回去和你一起吃甜食。” “……”刘仕诚关上了邮箱。 看来,季蒙已经没什么正经事要说了。 既然这样,就结束了谈话吧。 本来想说谢谢你的礼物的,不过却还是不好意思。 下次吧,刘仕诚想,下次一定要说。 …… ——下班的时间到了,刘仕诚决定回家。 路过董苑林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一看就很干练、有很有成熟味道的女性坐在董苑林办公桌的对面。 刘仕诚知道那个人。 由于董苑林是做专利诉讼的律师,因此经常要与专利代理人合作。因为,律师懂的是法律,而对于一项专利是否涉及到侵权等等的分析,还要依靠专利代理人。与律师的法学专业不同,专利代理人一般是理工科背景,主要负责的是是否涉及到侵权的技术分析,此外还要与律师共同完成提交给专利局、专利局复审委、还有法院的材料。一个有经验的专利代理人应该非常了解判断标准,从而给出最为合理的建议。 这位专利代理人与董苑林合作过好几次,其中有胜有败。这次,两人再度携手。 29、专利代理人 董苑林手头的这个案子,专利局复审已经判了失败。户不服,即将开始法院一审。具体来说,就是户申请的专利被专利局驳回,经过复审维持原判,但是户坚持认为自己的专利没有问题,因此很快就要在市中级法院进行行政诉讼。 董苑林看着手头的材料,抬头看着办公桌对面的人,说:“我研究了最近的多个案例,认为应该专攻不侵权抗辩,放弃公知技术抗辩,这样把握性会更大。” 公知技术抗辩指的是在专利侵权诉讼中,被告的产品尽管在专利权的保护范围之内,但可以以该技术是广为人知的已有技术为理由进行抗辩,从而免除侵权责任。而不侵权抗辩的范围则比较广,比如,可以认为对方专利权已经用尽、自己的技术更早存在,等等。 庭辩是最重要的环节,这个过程要由律师出面。所以,在整个案子中,虽然与专利代理人合作,但是律师依然还是主导。 那位专利代理人看了看董苑林桌上的众多籍,点了点头:“听起来有道理。” 为了这个户,董苑林查阅了大量资料,将近两年类似的案子都读了个遍。 “董律师,”苏禾又笑了笑,“其实,第一次合作的时候,我对你的印象挺差的。” “……” 董苑林记得那次。专利复审和法院一审都是败诉。 “当时我觉得你太自信了。” “……” “我特别不喜欢自以为了不起的人。” “……” “第二次合作的时候还想着,如果再输,今后大概就无缘了。” “……”但是那次赢了,而且赢得漂亮。 “不过现在我改观了。”苏禾开始归拢着文件,“我没遇到过像你这么认真的律师,几次谈话都很深入细致。努力工作的人是应该自信的。我知道你的强硬并不是没有根据,所以也能接受了。” “那谢谢了。”董苑林也笑了,“我就当这是夸奖吧。” “当然。”苏禾已经整理好了东西,“真是不好意思,又让你加班了。” “没有的事。”董苑林道,“你还不是一样。不过终于可以走了。” “是啊。”苏禾说,“谈了三个小时。” 顿了一顿,又问:“你饿不饿?要不就在附近先吃个饭?我不太想回去下厨了。” “也行。”董苑林想了想,道,“不过我得带上儿子。” “好啊。”苏禾答道。 “本来是打算在家里吃的。不过确实有点晚了,就叫他过来吧。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 于是董苑林拿起电话,给董岳明留了言,叫他下了晚自习之后打个车过来,去川菜馆。 董岳明很快就回了个短信,说知道了。 ——董岳明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分钟以后,董苑林和苏禾已经选好了桌子,点完了菜。董岳明来的时间刚刚好,服务员正开始上菜。 董岳明一开始的时候还很有礼貌,非常懂事。董苑林还有点得意,因为自己的儿子一看就挺乖。 不过,后来却渐渐地有点不对劲。 “真没想到你儿子都这么大了。”苏禾道。 “我结婚早。”董苑林说,“二十都不到这小子就来了。” “原来如此,”苏禾开玩笑似的说,“你们父子两个人出来,让媳妇儿一个人在家?” 董苑林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离婚了。” “这样 ……”苏禾愣愣地看着董苑林,“……不好意思。” “没事。”董苑林说,“不用在意。” “那……”苏禾却又接着问,“儿子跟着你吗?” “没有。”董苑林也不想多说,“跟着他妈妈,只是偶尔才来我这里吃一顿饭。” “……”苏禾看着董苑林,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呢?”董苑林问。 “我?”苏禾苦笑了一下,“我还没结过婚。” “哦?”董苑林倒是有点意外。 苏禾长得不错,工资也高,看上去,大概也三十岁出头了,结果竟然还是单身。 董苑林想起来,办公室里那些叽叽喳喳的助理们似乎说过,现在这种情况很多,越是优秀的姑娘,越是难找对象。因为这些姑娘年轻的时候努力学习、勤奋工作,等到想安定下来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希望对方与自己条件相当,不过,同样出色的男士却不这么想,他们觉得只要年轻漂亮,学历工资根本就无所谓。 苏禾有点自嘲地说:“我被剩下了啊。年龄匹配的单身男人全都已婚。发现个单身的可不容易。偶尔踩狗屎运捉到一个,还都对我不敢兴趣。” “怎么会。”董苑林被逗笑了,“缘分总会来的,你的还没到而已。” “是吗。”苏禾又说:“我的朋友都劝我把目光放在离婚男人身上。说,这些离婚男人要求就没有那么高,而且其实各方面都很好,只是结过一次婚而已,不算什么,而且,因为有过失败的经历,会更加认真地经营感情。” 董苑林想了想:“说的也有道理。” “对吧?”苏禾又说:“我也这么觉得。” 在这期间,董岳明一直阴沉着脸。 听到这里,董岳明突然放下了筷子,转头看着董苑林,说:“爸,我想回家。” “嗯?”董苑林有点意外,“这么快就饱了?” “晚自习前吃了六个包子。”董苑林面无表情,“我想快点开始复习功课。班里别人都在抓紧一切时间学习。” “那就走吧。”董岳明这么一说,董苑林可愧疚了,“你念的事最要紧。” 董岳明站起来,高临下地看着苏禾,抛出硬邦邦的四个字:“阿姨再见。” “ ……”苏禾三十刚过,从来没有想过会被这个一个高高大大的人称为阿姨。 …… ——在开车送董岳明回前妻那边的时候,董苑林小心翼翼地问:“岳明,你好像不太高兴?” 董岳明没理他爸,用胳膊撑着头看向窗外。 董苑林最怕儿子不要他,赶紧再次放柔了声音:“怎么了?” 董岳明转头看了看他这个爹,过了几秒,终于吐出了一句话:“你想给我找个后妈?” “ ……啊?” “后妈会对我很坏的。” 董岳明本来以为自己会理解父亲,不会反对父亲再娶。但是,当真正看见这种可能的时候,却发现还是接受不了,根本无法忍受爸爸将对自己的爱再分一部分给别人。即使董岳明很清楚,就算那样的事情发生,在爸爸心里最重要的人应该还是自己,但却还是感觉很讨厌。有些时候,父亲当然会为了陪着后妈而拒绝自己的一些要求,想想就会觉得非常委屈,因为这种事情在过去十八年从来没有发生过。董岳明不知道自己也这么任性。但是他确实有点慌,父亲再婚以后,那个人就是他法律上的妻子,最亲密的人,他就要去顾及他的新家。那自己呢,没有血缘、也没有监护关系,一个于情于理都不存在任何联系的“儿子”,还要求这要求那,那算怎么回事呢。 “相信爸爸。绝对不会把对你不好的领进家门,这点我可以保证。”然后董苑林又笑道,“而且,你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怎么可能会被女人欺负。” 听到这话,董岳明的怒气一下就上来了。 董苑林很惊讶儿子也可以有这种气势。 董岳明问:“所以你真的要给我找个后妈?” “没有没有。”董苑林被吓着了,赶紧否认,“我没要找,你别瞎想。我就随便那么一说。” “但愿如此。”董岳明还是冷着一张脸。 董苑林确实没想找。 这才刚刚离婚半年不到。 即使真要再婚,也得等几年以后,等儿子再大一些。 其实董苑林有点没想到儿子会这么反对。 因为,当初离婚的时候,董岳明好像也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结果,还是不行的吧。 董苑林知道很多孩子都会反对父母再婚。之前妹妹就是。都已经单身了好几年,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人,可是外甥激烈反对,吃安眠药自杀过一次,后来又不去上学,天天去网吧打游戏。那一阵子真是全家出动,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满大街地找,一个一个网吧进去,看外甥在不在那里。什么办法都试过,断了他的零用钱,结果他替人练级反而还能挣钱;把人反锁在屋里,结果他打开窗户从二楼跳下去……这么闹了一个多月,硬着把亲事给搅黄了。不过外甥自己的学业也给耽误了,没有参加中考,最后家里托人送去当兵了。不过外甥说,就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家被外人侵入,变成另一副样子。 董苑林也知道,即使答应父母再婚,也只是接纳而已,大多不会开口去喊人爹妈。 30、木雕 季蒙大约每两天会给刘仕诚发一封邮件。 刘仕诚并没有去问季蒙为什么在到了非洲的前两个星期里完全不曾联系自己。 那种事,想想也是正常的吧。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定要用很多时间来准备,此外还要交待公司里的工作,忙得无暇顾及其它也在意料之中。 自己又不是特殊的人,一举一动都要汇报。 刘仕诚很明白这些,并且认为自己的处理非常得体。如果在那时候贸然地去问季蒙为什么最近没有音信,就太尴尬了,好像多么在意似的。刘仕诚绝对不想这样。 然后有一天,季蒙突然打来电话说,现在正在中国,会回来一个多星期,之后还要再走。 “我不能总是不在公司。”季蒙说,“还是需要看看。不过,非洲依然是今年的重点,大部分时间都会在那边,大概每隔一个月就会回来一个星期。” “嗯……”刘仕诚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你休息一下。” 季蒙笑了:“我在你家楼下。” “……?” “给你带了些小玩意。” “……” 刘仕诚对于季蒙的不请自来感到惊讶。 不过,刘仕诚每天晚上下了班都会直接回家,完全不存在扑空的可能。这样一想,也就明白了季蒙为什么会选择直接过来。 刘仕诚给季蒙开了门,发现对方好像晒得黑了一点儿。 “很累了吧。”刘仕诚说,“十几个小时的飞机。” “你以为我的体力有这么差?” “……”刘仕诚说,“我不知道。” 季蒙盯了刘仕诚半天,最后才说出一句:“以后你就知道了。” “……?” 季蒙递过一些东西:“这个是给你的。” 刘仕诚看了一眼,是非洲木雕。用的是非洲特产的乌木,颜色润泽,非常珍贵。图案构思也独具匠心,据说好的木雕样式全都不会雷同,全凭工匠的审美和技艺,还有制作时的心情与感受。 季蒙带回来的木雕,全都是动物。 “……” 刘仕诚忍不住想,自己对动物的偏好,真有那么明显? 事实上刘仕诚也有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好像从小的时候起,就特别喜欢。 而动物们也会亲近刘仕诚。 别人在院子里溜着的狗,看见了刘仕诚,也总是会执拗地拐过来,跟在刘仕诚的后面,蹭一下他的裤腿。 刘仕诚看了看季蒙带回来的这几个。 有鹿,有象,有豹子,有狮子。有一个是四只猕猴为底座、乌龟为盖子的盒子,还有一个是众多动物簇拥、狮子坐在上端的小钵。从非洲带回来的工艺品,果然与这边看见的不同,活灵活现的。食草的在奔跑,敏捷迅速;食肉的在追逐,勇猛有力。 刘仕诚摸了摸,非常光滑,玉石一般。 “行李挺重的吧。”刘仕诚说,“如果给所有人都带这个的话。” “没。” “……?” “我给别人带的都是几包肯尼亚红茶。” “……” “轻。” “……” “这样。”刘仕诚随口问道,“非洲还有什么特产?” “……”季蒙看着刘仕诚,“你想要?” 刘仕诚想了想:“也行。” 在他的印象中,应该还有些小挂饰或者香料之类的玩意儿吧。 结果,季蒙说:“钻石。” “……” “我下次去瞧瞧。” “这种东西我就算了。”刘仕诚说,“还是留着给你女友吧。” “也好。”季蒙有点诡异地笑了一下。 “……?” 那边季蒙又问:“这一个月想起过我这个人没有?” “……”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 刘仕诚还是没吭声。 “就是从来没有?” “……不是。” 刘仕诚不会说谎。 他虽然不说话,但是并不撒谎。 自己确实想起过季蒙这个人。 “哦?”季蒙好像有点意外,“不是什么?” “不是……从来没有……” “……” 季蒙看着刘仕诚费力的样子,也不想再逗他了。 但是—— 季蒙看着刘仕诚。 后者一如既往地垂着眼睛。 与别人说话的时候,永远都不想正视对方,或者是很怕正视对方。 “刘仕诚。”季蒙说,“你看着我。” 他早已经不再称刘仕诚为“刘律师”了, “……”刘仕诚还是瞅着地板。 季蒙突然伸出手去,硬扳住刘仕诚的脸抬了起来,强迫对方正对自己,“你看着我。” “……!” 刘仕诚惊得一抖。 但是季蒙却很执拗:“一下就好。” 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刘仕诚实在无法再左顾右盼。 季蒙这个人很奇怪。 ——有时候很忍让,有时候又很强势。 刘仕诚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眼睛,然后不出意外地与季蒙的目光相对。 “……” 季蒙的眸子很深很沉,让刘仕诚突然间有点心悸。 从来没有这样与另一个人对视着。能在对方的瞳孔里面看见自己,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看着的究竟是谁。 季蒙瞧着刘仕诚这样子,有点想亲上去,不过还是忍住了。 几秒钟后,刘仕诚本能地移开了目光。 季蒙也没拦着,放开了刘仕诚。 今天做到这样就足够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有自闭症。”季蒙说。 “……?” “后来知道不是,谢天谢地。” “……?”同样的话父母也说过。 小的时候老师与爸妈谈过,怀疑是自闭症。后来去看了医生,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刘仕诚看起来好像有社会交往障碍,季蒙想,缺乏兴趣,不愿与人亲近,避免目光接触,不会与人分享快乐,也不会向人寻求安慰,对社交常情缺乏理解,对他人情绪缺乏反应。 而且,兴趣狭窄。比如,只喜欢吃巧克力。 当时季蒙真是有点灰心。季蒙问过,自闭症多是因为遗传、感染、或者母亲怀孕时候受到的一些影响,很难治好,甚至有人认为无药可医。而这一类人……也不能建立恋爱关系、无法结婚,成功的案例报告极少,即便是已经康复的患者。据说性关系还会对他们造成很大心理刺激。 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么个人,季蒙真有点不知所措了。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不过,后来季蒙知道,这一类人会有很明显的非言语和言语的交流障碍。比如,不大会用点头或者摇头等动作,不理解别人的话,沟通时非常刻板,只会不停重复使用同一短句,语法、用词都存在严重错误、无法提出话题等等。 刘仕诚……想起刘仕诚在庭上的样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还不至于完全无法接受另一个人。自己……还是有可能将刘仕诚外面的壳给敲掉一点,成为一个特别的存在的。 “对了,”季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狗呢?” “在房间里。”刘仕诚的眼神黯了一黯,“最近不大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的了。可能实在是太老了吧,大部分时间都趴在那里。” 31、狗 “……”季蒙说,“我去看看。” 刘仕诚没再作声。 季蒙走近屋子里去,果然看见那只老狗蔫蔫地趴在自己那块地方。 刘仕诚对这个狗窝非常用心,里面用厚厚的棉絮垫上了一层又一层,铺着全是骨头图案的红色被单。 然后……季蒙看了看里面,瞧见了好几只毛绒玩具狗,有大有小,散落在四边,想来是买了给它解闷的。 季蒙仔细看了看,老狗确实无精打采,双眼有些浑浊。 而且,瘦了不少,身体的形状清晰可见。 看见季蒙,那狗站了起来。 只是这样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走路应该也还勉强可以,不过奔跑肯定是不行的了。 其实,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儿,虽然刘仕诚一直都知道狗的年纪已经大了,但在这之前确实没什么征兆,似乎是一下子就衰老到了这个份上。 这狗已经活了二十几年,算是很长寿了。 刘仕诚摸着老狗的毛:“以前总是有人劝我应该多多与人交往,不过我从来都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分享快乐、寻找安慰等等,我的狗也全都可以做到,没有什么非得是人类不可的,恰恰相反,我的狗会做得更好。” “……” 季蒙不服。 如果对象是一般人,只需一句“动物不会说话“就足够了。 但是刘仕诚不是普通人——因为他本来就不怎么开口。 季蒙极力地想要证明自己在某些方面还是比狗强上一点点,想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狗不能陪你吃巧克力。” “……?” “难道不对?” “……” “我就可以。” “……” 季蒙这点倒是没有说错。 狗确实不能陪着吃巧克力,因为咖啡因和可可碱之类的东西可以要了它的的命。 而季蒙,已经身体力行地证明过这一点了,虽然把他给难受得够戗。 刘仕诚想了想:“也对。” “……” “不过那不重要。”刘仕诚说,“我希望可以和它一直待在一起。” 季蒙看着刘仕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边刘仕诚又接着说:“不过,也许这样的日子不会超过一年了。” “你已经做了你能够做到的一切。”季蒙摸着老狗,声音很低,并没有看刘仕诚:“没有任何遗憾或者懊悔。你的狗很幸福,活着的时间比别的狗都要长,得到的情感比别的狗都要多。” “……嗯。”顿了一下,刘仕诚才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刘仕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竟然对季蒙说了这么多心里的话。 他本不是这样的人。今天也不清楚是怎么了,对着季蒙,不知不觉之间,便自然而然地开了口。 应该是因为自己的狗喜欢季蒙吧,刘仕诚想。这家伙也不知道怎么的,每次季蒙过来都很粘着。因为这层原因,自己的狗的事,季蒙也知道得最多。肯定是由于这个关系,才会对着季蒙讲出了自己和狗的一些过往。 季蒙把狗从窝里掏了出来,放在腿上抱着。 狗依然是一副很受用的样子,喉咙里面发出了一些很舒服的声音。 刘仕诚觉得老狗可能愿意这样,居然希望季蒙可以多留一会儿。如果换了以前,刘仕诚肯定会感到很难受,想让季蒙快点离开。不过这次有些不同。自己的狗喜欢季蒙,而且……可能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了,刘仕诚想要让它开心一点。 季蒙就这样一边逗着狗,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刘仕诚说着话。 然后,季蒙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那狗屁股猛地往下一沉。 ——好像是想撒尿。 季蒙本能地想把狗扔到一边去。 不过,季蒙还是立刻忍下了这个冲动。他想,自己还做不出来这种事。而且,如果真将这狗甩到一边去,刘仕诚一定会感到难受,甚至可能还会怨恨自己。季蒙既不想让刘仕诚感到难受,也不想让刘仕诚怨恨自己。 于是他慢慢地将狗拿起来放在地上。 然后果不其然地看见膝盖附近的裤子湿了一片。 “……” “……?” 季蒙看着刘仕诚:“它……” 刘仕诚顺着季蒙的视线看过去:“……不好意思。” 自己的狗平时绝对不会这样的。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如果不是因为太老太弱,它肯定会从季蒙的腿上跳下来,跑着去应该去的地方。 “没事。”季蒙说。 “你……”刘仕诚说,“你去洗个澡吧。” “嗯。” “裤子我给你洗。” “要送去店里。” “知道了。” 季蒙走进浴室。刘仕诚想了一想,拿出一块手巾给老狗擦了一擦,然后找出吹风机,帮着吹干。 刘仕诚总是觉得自己的狗最近身体很差,因此揣着一万个小心,总怕有个万一,会让它连最后的日子都走不好。春天的晚上还是有些凉,刘仕诚觉得还是不要让狗湿着比较好。 昨晚这些,打开电视,拨了一圈,果然有一个频道正在播放西游记。 …… ——过了一会儿,季蒙走了出来。 ——身上穿着刘仕诚的浴衣。 “……” 总觉得……很别扭…… 浴衣从来没有别人穿过,甚至没有别人见过。 “有吃的吗。”季蒙倒是很不在乎。 “自己看吧。” 于是季蒙打开冰箱往里面瞧,还真的不把自己当个外人。 “……”季蒙找了半天,发现只有巧克力牛奶和巧克力雪糕。他将每样都扒拉了一盒出来,大大咧咧地往刘仕诚边上一坐,也跟着看西游记。 “……” 这种感觉很奇怪。 家里有了另一个人。 而且,那个人还很随便地到处晃来晃去,一点身为客人的自觉都没有。 不过,并不讨厌就是了。 一直以来,刘仕诚接触的都是同事、客户……不管怎么说中间都隔着堵墙,那种生疏感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的。 像现在这样的相处氛围,还不曾有过。 看了看季蒙身上的浴衣,刘仕诚起身进屋。翻了半天,才找到一条非常肥大的短裤,拿在手里进了客厅:“等会儿你走的时候先穿这个行吗?” “嗯?”季蒙看了过来。 配着自己的衬衣,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不过刘仕诚显然不懂这些。 “行啊。”季蒙说,“就这个吧。” “嗯。” “我明天晚上再过来还你。” “……” “你把我的裤子拿去送洗,大约后天才能弄好。” “对。” 洗衣店的话……一般要用一天。 “那……”季蒙又说,“我后天晚上再过来取走。” “……” 也不知道怎么的,刘仕诚突然在一瞬间有了一种可怕的预感。 那就是,一直到季蒙再去非洲之前的这一周里,季蒙……可能每天都会找个理由来自己这里晃悠几圈。   32、受贿 第二天,刘仕诚一大早上班就听见那些个助理又在八卦。 律师……还真是一群很喜欢家长里短的人。 刘仕诚对于这些一向都是不感兴趣的。 不过这一次……刘仕诚却不自觉地投入了注意力。 因为故事的中心人物是季蒙。 “季蒙最近可真够衰的!” “可不是么。”另一人说,“人要是走背运,喝个凉水都能塞牙。简直就是状况不断。” “这回这事儿,又够头疼好一阵子的了……” “哈哈,看来有钱人家也很烦恼的嘛。” “你这典型猥琐心态……”那个姑娘又说,“‘我穷但是我很快乐,他富但是他并不幸福’,这样……” “哇咧……” “那个……”刘仕诚并没听到中心内容。到了这里,忍不住问,“季蒙他怎么了?” “……啊?”对方明显没想到刘仕诚会对自己说话,一时间竟然有点反应不过来,在那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有回答。 刘仕诚抬头看着她。 “嗯……”过了几秒钟,那个姑娘终于确定了刘仕诚确实是在问询问自己,有点受宠若惊。 事实上,所有的人在刘仕诚主动说话的时候都是这个反应。倒不是因为对刘仕诚有什么好感,而是一种正常情绪,觉得能让一个从来都不搭理别人的人来向自己询问,实在是牛逼了一回。 “就是季蒙……你以前的那个客户……刘律师应该还记得吧……” 刘仕诚点了点头…… “今天报纸上挺多新闻的……就是吧……公司在非洲因为行贿而被质询了……文章标题都挺惊悚的……反正就是之前的一笔多少亿人民币的交易啊,受到了当地反贪污委员会的调查,涉及多项罪名吧……有好几名中国代表都被卷入了……被当局逮捕。” “什么……?”刘仕诚有点不敢相信,“包括季蒙?” “没具体说……”对方答道,“不过业务拓展是季蒙负责的,估计跑不了吧。今天的众人议论的主要也都是他。” 刘仕诚不做声了。 季蒙竟然被扯上了这种事情。 “一下子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呢……刚刚才拿回来的副总裁的位置,这一下又不稳了……而且,有分析说,可能不只在一个国家有这种行为,很有可能会牵扯出更加盘根错节的内幕……这可真是……前几天刑法修正刚刚增加了有关海外行贿的内容……要将这个纳入进来,加以惩处,季蒙就出了这个这个……如果全是真的,中国当真调查起来,季蒙会有牢狱之灾都说不定呢。” “……”刘仕诚突然有点焦躁。 他打开电脑,搜寻了一下。 果然有很多这方面的内容。 报道上说,根据项目合约,针对这次肯尼亚政府的采购,肯尼亚政府需要向季蒙的公司支付一笔头款,其他的则由北京方面开出的贷款来填平,而这些贷款的一个附加条件就是,所有开销的接收对象必须都是中国公司。而反贪污委员会则发现,这些贷款在之后的几个星期之内被迅速地转移到了另一个账户上面。经过调查之后发现,这个账户关联的是一家很可疑的咨询公司,季蒙的企业与其签订了价值不菲的合同。反贪污委员会认为,这家公司只是一个空壳,用处就是用来行贿。季蒙的公司早就与当地官员有了“协议”,事成之后会拿出一大笔钱用来“酬谢”,而这些钱,的来源就是那些贷款,通过空壳咨询公司实现转移。 当局说,季蒙的公司能击败印度同行,拿到订单,本身就很奇怪,所以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因为最近中国公司在和印度公司的较量之中几乎全线败北,因为当地中国工程师的月薪在2000美元左右,而印度的工程师的工资只是中国工程师的几分之一,所以工程的要价自然也就很低,很有竞争力。 季蒙…… 刘仕诚想起那个昨天还在自己家里玩儿狗的人,更加有些静不下心来。 刘仕诚几次拿起手机,几行字打了删,删了打,反复修改了十七八遍,最后只剩下了铿锵有力的四个大字:我要见你。 没过一分钟,季蒙就回了消息:今晚就去。 …… ——就因为这事儿,刘仕诚一整天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办公室里的吵吵闹闹异常刺耳。 中午董苑林的宝贝儿子过来了一趟,说是昨晚和他妈妈一起做了酱牛肉,今天偷出来了一些,非要给他爸爸尝尝。 那几个女性律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逗小孩儿的机会。 “要上大学了呀,”一个律师说道,“很期待吧?” “一般。”董岳明没有什么表情。 “上大学就可以谈恋爱啦。”对方又说,“住在宿舍,天天和女朋友腻在一起,你爸也管不着你了。” “喂……”董苑林在一旁有点无奈。 “老董,你要正视现实。”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性说,“男人大了都是这样,不想爸妈,只想老婆。我家那个,在国外整整两年。有一次他表姐跟我说,死小子在网上聊天的时候跟她说了,不想爸妈,只想老婆。” “……” “我不会的。”董岳明打断了她的话,“女友不会比爸爸重要的。就算有了,分配给她的时间也最多与我爸相同。” 众人又道:“那是你因为还不懂,等真谈了恋爱就知道了。” “不可能。”董岳明还挺倔强,“如果那样,还不如永远都没有女朋友。” 这话自然又引来了一阵笑。 不过董苑林在一起倒是挺感动。 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句“我不会离开。如果我离开的话,爸爸就没人陪,那太可怜了。” …… ——刘仕诚看着那边,觉得很吵。干脆合上饭盒,一口没吃。 他只想快点下班回家。 见到季蒙,然后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33、受贿(下) 一下班,刘仕诚就开着绿豆色的破车赶回了家。 过了一会儿,才终于等到了季蒙。 “裤子还你。”季蒙说,“真你想到你还会有这种衣服,我以为柜子里面全都是西装。” 因为就连那次遛狗,刘仕诚都穿着衬衣皮鞋。 “……” 其实季蒙猜得差不太多。 刘仕诚平时只去上班,并不怎么出门,律所自然要求西装笔挺。所以,某种程度来讲,刘仕诚根本用不到别的衣服。 偶尔出去一趟,比如遛狗,也都是这样,并不会特意去买些休闲的行头。刘仕诚根本不知道“不同场合不同装束”的意义何在。花上大把的时间金钱,到头来只是为了给别人看,实在太过莫名其妙。刘仕诚一直都把别人当做空气。没错,空气。 这唯一一条非西装的短裤存在的意义就是夏天穿这个可以凉快一点。 “季蒙,”刘仕诚看着季蒙,问,“发生了什么事?” “嗯?”季蒙一愣。 刘仕诚说:“我看见了报道。上面说,你那个公司在非洲涉及行贿,受到了当地反贪污委员会的调查,几个中国代表都被卷入。而且有人还透露说,企业很有可能在其他国家也做过同样的事。海外业务这一块儿一直都是你在负责,所以……” 刘仕诚顿了一顿,又接下去道:“都认为你肯定脱离不了干系。” 季蒙看着刘仕诚,没说话。 “……”刘仕诚问,“到底怎么了?” 季蒙终于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吧?” “我被要求了协助调查。” “……”刘仕诚盯着季蒙。 协助调查—— “放心,”季蒙又笑了笑,“对方明确说明了我并不是嫌疑人,就只是接受询问而已。” “……” “行贿的发生时间正好是我离职的那几个月,因此与我没有关系。被带走的几名中方代表比较危险,我们打算申请假释,不过律师说很难被批准。” 刘仕诚松了口气。 “我下周就过去,需要面谈,此外还有几个公司的人一同前往,都是为了这件事情。” “……”刘仕诚又想起一件事,问,“那其他国家呢?” “我不知道。”季蒙说,“我没有参与过。”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难被相信。 刘仕诚本来想硬挖出那些可能的真相。 如果拿出上庭时候的本事,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抛过去,应该很容易看出季蒙到底有没有撒谎。 不过,出于一些连他自己都感到困惑的原因,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想相信季蒙。 不愿去怀疑眼前这个人。 即使正是因为关心才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事实,刘仕诚也同样不愿去怀疑眼前这个人。 于是,刘仕诚说出口的东西变成了:“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只要季蒙说是,刘仕诚就打算不再去想。 “嗯。”季蒙好像看出了刘仕诚的不安,摸了一把他的头发,又重复了一遍,“放心。” “……”刘仕诚移开了目光,“为什么都没告诉我?” “嗯?” “为什么都没告诉我?还需要从别人那里得知。” “我……”季蒙笑了一下,“我以为你不感兴趣。” “……” “这样看来,”季蒙又说,“你似乎还挺关心我?” “……” “是不是?”季蒙还很锲而不舍。 “……”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刘仕诚也不知道为什么。 硬是要说的说—— 想了老半天,最后才终于憋出一句:“可能因为我的狗喜欢你吧。” “……” “……” 刘仕诚本来是想学学别人,开个玩笑把话题给岔过去。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有点拙劣。 “没别的了?” “……” 季蒙叹了口气。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总之,”刘仕诚又说,“今后如果再有什么,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行。” “嗯。” “那个,”季蒙又说,“这可是一个特殊待遇。” “……?” “第一时间通知……连我爸妈都没有过这个享受,我一向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个。” “……” “你可不要辜负了我。”季蒙说,“既然你要求我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你就得一直记挂着关心着,别始乱终弃的,让我最后一头热,到头来自作多情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这是什么状况? “怎么?” “……行了。”刘仕诚说,“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要真有什么事才好。” 刘仕诚一直认为,能笑到最后的个人和企业,必然是守规矩的。为了短期那一点点利益而冒着一切毁于一旦的危险是一种非常不聪明的做法。 不知道季蒙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想了一想,刘仕诚还是说道:“我见过很多的公司老板,后来有大成就的那些,都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听到这里,季蒙笑了:“我不会乱来的。” “……嗯。” “因为你是个正直的律师。” “……?” 这句话刘仕诚可解释不了了。 虽然应该没什么错,但是,自己是个正直的律师,与季蒙不会乱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耳朵里听见季蒙又说:“因为你是个正直的律师,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你难过。” “……?” “我不会做任何你不能接受的事情。” 也不知道怎么的,刘仕诚总觉得,季蒙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异样,与以往的任何一次交谈都不太一样。 …… “那个,”刘仕诚又问,“在这件事里,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哦?”季蒙想了一想,“能啊。” “什么?” “你真想帮忙?” “当然。” 季蒙笑了,把长腿往桌子上一伸,脖子往沙发上一仰:“那就给我在身上捏捏怎么样?” “……” “我真的觉得有些累。” “别开玩笑了。”刘仕诚有点纠结,“还有心情说这个。” “有啊。怎么没有?”季蒙说,“我现在高兴着呢。” “你没事吧?” “没。”季蒙又说:“我是真的很高兴。” 34、饼干 刘仕诚没说话。 “不行?” “……” “那算了吧。”季蒙叹了一口气。 “……” “我只是感到很乏,”季蒙又笑笑,道,“心累。” “……” “莫名其妙,被人毫无道理地蔑视、指责、嘲讽、谩骂。” “……”刘仕诚还是沉默着。 季蒙……真的是很可怜。 换了别人的话……应该也会觉得非常烦躁吧。 突然之间就成为了众矢之的,被推倒了风口浪尖上。本来,要求协助调查,就已经够忙的了,众多媒体还在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坐着等看好戏。 如果只看新闻,好像人人都希望季蒙赶紧载了似的。这种狗血的年度大戏可不太多,上次解雇的案子有点虎头蛇尾,谁都没看过瘾。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读者似乎都很希望看到昔日的富家子弟沦落街头或者身陷牢狱的样子。 刘仕诚作为一个外人,看着那些观众评论,都忍不住有些动气,那更不用说季蒙这个当事人了。 既然他认为这样可以放松心情,缓解紧张……那,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 “所以,”耳朵里又听见季蒙说道,“给我揉下肩膀?只是肩膀好了。” “……”刘仕诚叹了口气,“好吧。” “……哦?” “倒也……不是不行。” “这样啊。”季蒙有点奇怪地笑了。 “坐到桌前去吧。”刘仕诚说,“背对着我。” “没问题。”季蒙说着就站起了身,几步走到桌前,然后飞快地解了两颗衬衣扣子,“那就开始?” “……” “……?” 刘仕诚看着季蒙:“你这是干什么?” “……?”季蒙好像觉得理所当然,“不是要揉肩膀?” “……” “那当然要这样,不然不会舒服。” “……” 刘仕诚看着季蒙。 敞开的衣领下面脖颈和肩部的线条若隐若现,再往下瞧,肌肉似乎也可以看见一点。整个身体锻炼得很好,整个线条都显得干净。而且,对方特意这样,好像还有了一点点诱惑的意味。 刘仕诚没做过这活儿。 不过他相信自己是聪明的。 于是刘仕诚试着按了几下。 “怎么样?”刘仕诚问。 “……”意外地没有听见回答。 “季蒙?” “嗯。” 刘仕诚稍抬起头。 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 从屏幕里面,可以看见季蒙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刘仕诚从反光里面看着季蒙,就这样过了几秒,刘仕诚移开了视线。 “你认为,”刘仕诚低头问,“会不会是你打个搞的鬼?” “季钦?”季蒙皱了皱眉,“他不至于这么疯吧?” “……” 一般情况下,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不过季钦这个人,世界上一切的“常理”都很难用在他的身上。因为之前的官司,刘仕诚与他打过交道,明白这个人真的很不正常,为所欲为似的,就喜欢做些会导致双输的事,害人又害己,甚至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真的与你无关的话,”刘仕诚又说,“就绝对不要撒谎。要相信法官检察官等有足够的能力看穿事实。千万不要自足聪明,也不要害怕被冤枉,编写你认为会更加有利、更加可信的话。这样反而会害了你。” “嗯。” “律所前几天刚接了个案子,”刘仕诚又说,“一名女性被猥亵。但是,她为了让事件看起来更加严重,说对方抢了她手上的包扔了出去,又说对方本来是要强奸。但是,她之前曾经表明过,当时她的包在地上,没有拿着,对方只是猥亵而已。前后矛盾,对方的律师据此声称她当时已经喝醉。那天她确实喝了酒,不过很有可能是清醒的。这样一来,如果被认为已经喝醉,已经记不清楚事实,反而会让对方钻了空子。” “……” “怎么了?” “没。”季蒙说,“没想到你说了这么多话。” “……这很重要。”刘仕诚不明白季蒙怎么总是如此主次不分。 那边季蒙却突然钳住了刘仕诚的手:“行了,够了。……别再摸了。” “……?” “差不多了。” 刘仕诚不明所以,又问:“那,再给你捏一下身上别的地方?” “……” “……?” 季蒙站起身来,扣好上衣的扣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季蒙说,“对我是无所谓,如果,在别人的面前绝对不要弄出类似的话。” “……?” “记住没有?如果被我知道,就打断你的腿。” “……好吧。” 那边季蒙终于放开了刘仕诚的手。 …… ——刘仕诚很希望为季蒙做些什么。 可以帮到季蒙一点,让他在那个很遥远的、没有人可以依靠的地方感觉受审时不会那么糟。 也算是回报吧。毕竟,季蒙一直都很把自己放在心上。 不过,自己能贡献的…… 思前想后,他会的大概也只有烤饼干了。 “你坐一下,看看电视。”刘仕诚说,“稍等我一会儿。” “嗯?”季蒙问,“干什么去?” 刘仕诚没再说话,起身进了厨房。 非洲……非洲…… 刘仕诚在柜子里翻着,终于找到了大象饼干的模具。 将黄油和鸡蛋打在一块儿……加糖……与面粉一起揉成一团……压成薄片……放入烤箱,调好温度…… 终于烤好了一大盒。 ——好几百块饼干。 不过,刘仕诚是不知道这个数量的可怕。 换了他自己,大概两天就可以吃完。 …… ——刘仕诚拿着饼干又走进了客厅。 季蒙也在看西游记。 看见刘仕诚过来,抬起头问:“干什么去了?” 刘仕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已直接将一个大盒子哗地一下就硬塞了过去:“这个给你。” “嗯?” 季蒙接了过来。 ——还挺沉。 “这是饼干。”刘仕诚解释说,“你把它带到非洲去。” “……” “我放了很多很多的糖,很多很多。”刘仕诚又道,“这样,在你被询问调查的那些天里,就可以常吃这个。这是我的经验,非常有用。在烦躁的时候,吃一些特别甜的动物饼干,心里就会安静下来。” “……” 看对方没有反应,刘仕诚有点不安:“我说真的。” “我知道。”季蒙笑了,“我相信。” “……嗯。” 季蒙又说:“每天尝着,心里就会安静下来?——这是当然的了。” 35、饼干(下)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 季蒙果真每天都来转悠转悠,刘仕诚也就随他去。季蒙越来越不把自己当个外人,有天晚上还带了本过来读,最后也没再拿走,就往桌子上一丢,说以后过来的时候接着看,刘仕诚也没管,一直放在案头。不仅是书,还有文件材料,甚至有一次,季蒙在刘仕诚家里的时候,还在冰箱里冰了个西瓜。 刘仕诚收拾家里的时候,发现莫名地多了不少季蒙的东西,实在感到非常困惑。 然后,季蒙就又要出发了。 …… 说不惦记,肯定是假的。 刘仕诚每天都非常关注报纸上的新闻。 看有没有季蒙这一案子的最新进展。 有些文章引用了一些非洲当地官员的话,说,对于非洲的未来非常担心。像季蒙公司一样不负责任的行为屡见不鲜,非洲的很多项目挑选的并不是最合适的公司,收获与支出不成正比。这种做法,掠夺的是非洲大陆的资源,牺牲的非洲人民的未来,等等。 有一天中午在茶水间,刘仕诚又听见律所的人在谈论这个案子。 “真不希望季蒙就这么栽了。”一个助理说道。 “啊?”另一个姑娘问,“为什么啊?” “因为那人长得好看。嘻嘻……” “你这家伙……” “你见过没?以前是咱客户。” “废话。” “不过我觉得那些说法八九不离十吧。”一开始的那个助理又说,“最后能到什么程度,就看季家有多大本事了。” “我想也是。像这种做生意的人,没个当真干净的吧。乱七八糟的事少干不了,行贿再正常不过了,说不定每天都在违法。” “就是。” 刘仕诚听着,觉得很不舒服。 季蒙是他的……他的……刘仕诚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刘仕诚知道,不管是什么,如果现在任凭别人议论甚至诋毁却一声不吭无动于衷,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刘仕诚相信事情与季蒙无关。 这肯定是无中生有。 于是刘仕诚捏了捏饭盒:“我说……” “……咦?!” 那两人显然没有想到刘仕诚会突然开口,全都吓了一跳。 “我说,”刘仕诚又接着道,“你们都在律所工作,别说这种没有根据的话。” “哦……”对方两人都吐了下舌头,还挺可爱。 她们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平时八卦八得多了,也没见刘仕诚说过什么。 既然都是八卦,自然没有根据。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说每句话之前都要考证,岂不是要将人逼疯?没有根据也有没有根据的乐趣,猜测本身就是话题。不过刘仕诚肯定不懂。 两个姑娘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与刘仕诚争,只好不再作声,不过心里还是疑惑,这刘律师今天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突然开口制止别人的闲聊。这实在不像是那位刘律师的作风。 不过,她们也想起来季蒙当时就是刘仕诚的客户。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有着一层交情,才会这么反常的吧。 …… ——与上次去非洲时杳无音信的状况完全不同,季蒙这回每天都会给刘仕诚打个电话。 现在也是这样。 “今天那个反贪污委员会找我谈了一次。”季蒙说。 “怎么样?” “还不错吧。”季蒙说,“我批的每一笔帐都清清楚楚,我估计他们还没怎么写得见过这么明白的材料。” “……” 真不知道季蒙这种自信是从哪来的。 “至于那几个中国代表,聆讯被延后了。”季蒙说,“看来得拖上一段时间了。” “嗯。”刘仕诚说,“不急。” “当然。” 刘仕诚又问:“你在干什么?” “哦,”季蒙答道,“吃饼干。” “……” “你给我的。” “……还不错吧?”刘仕诚问。 “对。”季蒙说,“不过就快没了。” “那我再给你烤。”刘仕诚说,“你随便吃,之后我再烤就行了,要多少有多少,天天给你做新的都可以。” 这可真不容易。 刘仕诚虽然喜欢烤小饼干,并且带到律所离去,但却从来没有得到承认。虽然所有人都说着好吃好吃,但从眼睛里就能看得出来这赞扬有多么地言不由衷。 现在,季蒙说他喜欢。 这让刘仕诚有了一种终于得到知音的感觉。 刘仕诚一下子有了动力。 以后,还可以施展更多的技巧,让季蒙尝到更多的花样。 “行啊。”耳边听见季蒙的声音,“这可是你说的。以后经常给我弄些新的。” “嗯。” 这饼干不像蛋糕,再甜也不会到那种程度。只要别一口气吃下太多,脑袋倒不会特别发麻。 吃的时候心里美,就算真齁着了也还是一万个愿意。 ——公司里有人在季蒙宾馆房间的桌上见过这盒饼干。 “还是大象……”当时对方问,“在哪买的?” “不是买的。”季蒙说,“认识的人亲手做的,给我带着过来,说是能让心情变好。” “小女朋友?” 季蒙笑笑,没再说话。 …… “你呢?”电话那边季蒙又问刘仕诚,“在干什么?” “我?”刘仕诚轻描淡写,“准备出门。” “出门?干什么去?” 季蒙觉得奇了。 刘仕诚,基本是个除遛狗外从不出门的人。 而那狗……现在已经不怎么能溜了。 “哦。”刘仕诚说,“我爸妈的一个朋友,带着女儿过来B市考了一个什么试,今天说想看看我。” “……” “晚上她和女儿要逛逛这里,让我当个向导。” 其实刘仕诚也不太愿意。 通常,他见了陌生人,一个字都不说。 不过既然是父母的朋友,父母亲自打来电话要求招待,那也只能出现。虽然,刘仕诚能想象得到,自己肯定还是不会出声的。 本来挺正常的一个事儿,季蒙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显得很不乐意。 “我说,”季蒙的声音从电话里面传来,“你应该知道她们什么意思吧?” “嗯?”刘仕诚说,“知道。” 不就是让见见熟人的儿子,顺便让其招待一下? “知道你还要去?” “……” 刘仕诚沉默了。 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那女的哪里好?” “……?”刘仕诚说,“你又没有见过,怎么就知道她不好了?” “废话!没见过我也知道。”季蒙语气很硬,“有人比她强上一万倍都不止!” “强上一万倍都不止?”刘仕诚彻底不明白这句话的主语指向,“是谁?” “……”季蒙随便解释了一下,“就是有人。” “……” “刘仕诚,”季蒙越说越怒,“如果你跟她一起混,你就真是瞎了狗眼了。” 36、相亲 刘仕诚觉得莫名其妙的。 他完全不知道去接待客人这件事与季蒙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季蒙突然就发了火,说不能去,甚至上了人身攻击,说那个姑娘一定是一无是处。 不过,仔细想一想,刘仕诚也一直觉得让自己去接待母女两个这要求有点奇怪。 当时家里打来电话,说小时候见过的阿姨,妈妈年轻时候的好姐妹,要带着女儿来考什么试,如果考上了,那女儿就会留在刘仕诚的城市工作。家里在电话里说,那个阿姨想趁这次机会看看刘仕诚,刘仕诚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这么多年也没见过,突然过来,到底是要看些什么。 “两人晚上想在那边逛逛,你就当个向导,带着她们去些有名的地方。” 有名的地方……刘仕诚自己都没去过。‘ 最后,家人还在电话里说了与季蒙一样的话:“那个……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刘仕诚同样也说,“知道。” 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小时候见过的阿姨要带着来这里考试的女儿来看看自己,然后再让自己当个导游,晚上带着她们去逛逛有名的地方。 连这点理解力都没有的话,还当什么律师。 …… ——那边,季蒙又说:“请她们吃个饭得了。就说律所晚上突然要求加班,那就在附近见一见,叙一叙旧,之后还要回去公司,晚上实在没时间了。” “……?” 这大概是不行的吧。 “你非要过去是不是?”季蒙从沉默里听出了刘仕诚的意思,又继续问。 “……”其实,刘仕诚也不想。 与陌生人耗上整晚什么的,实在是太可怕了,想想就觉得烦躁。 只是不得不去而已。 幸好母女两个过来,只是看看自己,顺便逛逛这里,不说话应该也没问题,在一边默默地跟着就可以了。 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 那边季蒙叹了口气:“我以为你对这些事情完全不敢兴趣。” “……?” “看来是我错了。” “……” “真不知道我现在应不应该感到高兴。” “……?” 自己对什么事情感兴趣了? 刘仕诚有点想要明白季蒙在想什么。 因为,看起来季蒙真的非常不乐意。 刘仕诚第一次希望知道别人的想法。为什么季蒙想让自己拒绝,为什么说那家女儿的没有一点好,又为什么会认定自己对于赴约这件事很感兴趣。 刘仕诚有着律师的职业素质。在脑中飞快地分析了一下,将这几点组织了一下,得出了一个大致的答案。 那就是,季蒙觉得那姑娘一定一无是处,所以很不同意,但是却误以为自己觉得那姑娘不错。 这样一来,答案就很明显了。 季蒙是在建议自己不要与一无是处的人“混在一起”,认为是浪费时间,得不到任何东西。在季蒙看来,平时与人交往应该是更有目的性。 季蒙果然是商人,刘仕诚想,身边的每个熟人都是经过了挑选的。 可能,像季蒙那种家庭出身的,骨子里收到的教育就是这种,“不需要去认识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不要接触以后用不到的人”之类的吧。 将这件事弄明白了之后,刘仕诚安抚季蒙道:“你也别把话说得太过绝对,谁也不知对方情况到底如何。与那女孩认识认识,也许真能有大收获。” 却没想到,这话一出,那边的季蒙彻底急了眼:“刘仕诚!” “……?” 这又是怎么了? 刘仕诚又继续试着解释:“所以,也不能说这趟过去肯定没用,说不定会非常重要。” “重要个屁!”季蒙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气炸了。 刘仕诚再看看钟,必须得走了。 于是刘仕诚对季蒙说:“那个,我要出发了,回来再继续说。” “你……” 刘仕诚说完上一句话之后,已经要挂断了。 结束通话的前一秒钟,听见季蒙又说了个“你……”字。不过已经来不及了,“结束通话”的按钮已经按下去了。 与季蒙的话没有说完,其实刘仕诚有那么一点在意,时间不允许,刘仕诚一向不会迟到。 律所里有另外一个律师经常迟到,总是被人说耍大牌装洋蒜等等。有一次客户故意去晚,说让他也尝尝等人的滋味。而这种事从来都不会发生在刘仕诚身上。 至于季蒙的话……路上发个短信,再仔细地问问他吧。至少明白季蒙到底为什么这么不高兴。知道了理由,至少可以安抚一下。 就这么决定吧。 …… ——到了约定的地方,刘仕诚看见了那什么阿姨,不过他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完全不觉得小的时候见过。 旁边还站了个姑娘,扎着马尾,化了淡妆,长得说不上好看不过也绝对不难看,笑得温和。 “我是何婷婷。”那个女孩主动介绍。 “……” 刘仕诚没有反应。 他站在那里看地上的井盖。 对方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吧。 “……”何婷婷似乎有点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她等了几秒,刘仕诚还是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那个”何婷婷又说,“叫我婷婷就好。” “……” “……” 气氛开始尴尬了。 这时候阿姨出来解围:“先吃饭吧?去哪?” “……” 刘仕诚走向自己的绿豆汽车。 母女两个跟在后面。 果然,与不喜欢的人说话,就是这么艰难。刘仕诚不认识那母女,自然就不喜欢。 刘仕诚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将后排车门也打开,让另外两个人也可以上车。 然后,他就一路沉默着,开到了附近一家网上评价很高的饭店。 落座之后,刘仕诚随便点了几个很甜的菜,就是上次去季蒙公司进行法制宣传月的时候,和季蒙一起去饭店的时候尝到的那几样。 “……”林婷婷母女有点无语,接过菜单加了两道咸口的荤菜。 “你真跟小时候看起来不太一样。” “……” “你们两个差不多是一个时间出生的。婷婷就比你小七天,还是在一个医院里面呢。当时我和你妈还说,咱俩关系一直最好,连生孩子都得一起。” “……” 兜里的电话响了。 刘仕诚拿出来一看,是季蒙。 想着季蒙也许有重要的事情才会从非洲打过来,刘仕诚还是接了。 他站起身,走到一个角度里:“季蒙?” “嗯。”季蒙说,“打扰你了,不好意思,有急事想问你。” “行。”刘仕诚说,“怎么了?” “我听说《刑法》第八修正案),增加了有关海外贿赂的条款,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说的?” “这个……”刘仕诚回忆了一下,“我并不是特别确定,回去可以帮你查阅一下。印象中是把海外行贿也认定为刑事犯罪,将同发生在中国国内一样受到中国司法机关的惩处。对单位判处罚金,并对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给予处罚。数额较大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数额巨大的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不知道你们那边有多少。” “这样……”季蒙说,“明白了。你回去继续接待客人吧。” “嗯,行。”刘仕诚说。 季蒙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这太好了。 本来还担心到底应该如何处理来着。 刘仕诚将手机放回兜里,回去桌前继续吃饭。 “律师……”林婷婷问,“律师的话,是不是事情挺多的?” 刘仕诚停下筷子,轻轻摇了下头,然后又接着扒饭。 有时候的确需要加班。不过,反而回家也没事做,刘仕诚并不介意超时工作。 “……” 过了没有十分钟,电话又响了。 拿起来一看,还是季蒙。 看起来是正事。刘仕诚又走到安静的地方接了。 “打扰你了,不好意思,有急事想问你。”季蒙用了与上次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行。”刘仕诚也依然说了同样的话,“怎么了?” “赠与和行贿一般是如何区分的?” “主要是动机和目的不同吧。”刘仕诚说,“赠与是将财物无偿给予他人,出于加深相互间的情谊或解人危难等等目的,但绝不是要谋求不正当利益,更与对方的职权无关;而行贿则收买对方,谋取不正当利益,利用的是对方的职权。具体对于动机和目的的界定可能还有多个角度。” “原来如此。” “季蒙。”刘仕诚说,“我不做这方面的案子,建议你找一个这方面的专家具体咨询,这样才能得到最为准确的信息。” 看来,季蒙的公司在多个国家行贿应该是事实。从非洲牵出头来,引起各界关注,中国国内的司法部门应该也不会一声不吭,季蒙有的忙了。 “我会的。”那边季蒙又说,“就是先问问你,心里稍微有个谱之后,再去请专门的律师。” “那就好。” “你去忙吧。” “好。”刘仕诚收了手机,又走回林婷婷母女那里。 林婷婷又问:“学法律的人,会不会特别喜欢与人争论?” “……”刘仕诚摇了摇头。 “得理不饶人什么的……” “……” 又是十分钟不到,手机第三次响了。 “……”刘仕诚再次去接。 “对不住了。”电话线的那头,季蒙说,“你知不知道哪个律师或者哪家律所在这方面比较有名?这边的人太急,团团乱转,非要尽快问个清楚明白,心里有谱,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不然睡不着觉。” “……” 刘仕诚也能理解。 出了这么大事,到处收集信息,询问律师,是很正常的行为。如果没什么事,也能求个安心。如果情况不容乐观,也好尽快开始着手应对,争取能够解决问题。 “我倒是知道几个。”刘仕诚说,“不然你拿个笔记一下?” “那太好了。”季蒙说,“稍等一下。” 说完之后,季蒙又确认了几遍。 再回去时,十几分钟已经过去了。 “那个……”林婷婷问,“你好像很忙的样子?” “……”刘仕诚仍然用摇头来作为回答。 “一直在打电话……是公事吗?” “……”刘仕诚继续那个林婷婷已经看过好几遍的动作,然后低头吃了口菜。 “不是公事?”林婷婷似乎挺惊讶的。 “……”刘仕诚这回没有回应了。 林婷婷叹了口气:“我去趟洗手间。” “……” 一离了座,林婷婷便掏出手机发短消息给她最好的朋友:“我正在相亲,遇到极品了。” “他咋的了?” 林婷婷飞快地敲着:“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但是一直在接电话!还不是公事!” “我去……”对方回了一条,“这个可真厉害……” 37、相亲(下) “对呀……”林婷婷继续与她的朋友说,“不知道到底和谁和说些什么……在相亲的中间,每隔十分钟接一个电话。” “嗯……”对方倒也蛮体贴的,“可能家人朋友真有急事也说不定。碰上了非要解决不可的状况,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也是……” 如果换了一般人,肯定要解释一下,刘仕诚却没有只言片语。但是想想也觉得很正常,毕竟刘仕诚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自然也不会特意去针对这件事说上什么。 这种一句话也没有的人……林婷婷纠结了。 本来第一印象非常好的。 因为刘仕诚长得很好。 本来,听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没有结婚,要来相亲,觉得肯定是个老大难,矮穷丑之类。 但是见了面,发现完全不是,身材修长,脸部线条柔和,而且非常干净的感觉。 听说是个有名的律师,那自然经济方面也不会差。 林婷婷还以为自己撞了大运。 结果,再一深入了解,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因为刘仕诚完全没话。 谈恋爱甚至过日子的话,两个人一直沉默,肯定非常难捱。 林婷婷与朋友又狂发了一通短信。 “可能对方就是不擅交往吧……”朋友说,“就是很老实的,不会与人谈天说地,或者是那种人,就是面对异性就会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讲话结巴。这样也很好啊,至少不会出去偷吃,非常安全,肯定让人放心。” “是吗……” “总之也别一竿子打死了,看看再说也好。就像刚才说的,有的人就是对陌生人没话,一旦熟了,就很贱的。这类人就是闷骚型。” “……” “什么星座的?” “不知道……” “你问问嘛。然后再出几个心里测试题目,就很能知道了!” ……这个朋友,还有林婷婷本人,都是星座以及心理测试狂人,觉得能通过这些东西看出一个人的属性。 一看已经出来了不少时间,林婷婷又揣上手机回去了。 “那个……”林婷婷一坐下就问,“你是什么星座的呀?” “……?”刘仕诚知道有星座这玩意儿,但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去查一查自己的星座。 “那……我能知道你的生日是几月几号吗?” “……” 刘仕诚摇了摇头。 他是绝对不会告诉陌生人这种信息的。 “……” 林婷婷又接着回想着自己知道的心理测试,“同学发短信来问我意见……我们要去参加一个派对,期间要整一下主角,你们觉得哪种方式比较好呢?是找朋友的老板一起参加派对?还是跟对方来一顿爱的表白?或者是让丑男扮成女的来大跳热舞?还有假扮什么人打电话找碴,以及在酒中加各种调味料这两个备选答案。” “……” “呃……” 刘仕诚一招手:“结账。” “……” 刘仕诚刷了卡,打算带着这母女两个逛逛B市了。 然后—— 刘仕诚把人领去了家旁边的公园。 刘仕诚不太知道到底什么地方算得上“有意思”。 既然对方点名想去刘仕诚最喜欢的地方,那果然就是这里了吧。 公园很大,有树有花,其中有着很多小径,走上上面,会有一种不知会去向何处的感觉。公园里面还有个湖,湖上有桥,湖心有亭,凉风习习,觉得什么烦恼都可以忘记。 刘仕诚非常喜欢。 而且,事实上,刘仕诚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B市虽然有着几个景点,可是刘仕诚都不觉得有趣。 他只愿意和自己的狗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的草地上。 一想到狗,刘仕诚忍不住又有些黯然。 “……”不过林婷婷母女两个似乎不能体会刘仕诚的苦心。 她们拥有这和刘仕诚不同的审美。 在刘仕诚静静地享受这里的时候,两个人却一直在那边聊着天,似乎并没有将精力放在眼前的景色。 “……” 再然后,也并没有走上多长时间,林婷婷就提出要回去。 “今天走了好几个地方,有点累了……”她说,“有点晚了,想休息了。” “……”刘仕诚点了点头。 “婷婷。”林婷婷的妈推了她一把,“去交换一下电话。” “……”不过林婷婷却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于是林婷婷又催促着刘仕诚:“你们两个留一下联系方式吧。” “……” “妈,”林婷婷岔开了话题,“我们打车回去?” “你手机呢?拿出来呀,记一记仕诚的号码。” “……”那边林婷婷依旧不为所动。 最后,在公园的门口,林婷婷的妈妈又不死心地说了一句,“你们可以经常聊聊天。” “……”林婷婷却已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刘仕诚也完全没有动作。 林婷婷的妈妈叹了口气。 …… ——在逛公园期间,季蒙又打来过几次电话。 问的问题越来越扯。 有一次甚至还问到了非洲那边的事。 “季蒙,”当时,刘仕诚说,“你们公司应该在非洲那边也请了律师吧?问他不就好了?” “哦,”季蒙倒是大大方方的,“暂时没联系上。” “……” 刘仕诚试着回答了一下,季蒙也没说对答案满不满意,便又挂断。 ——季蒙最后一次打电话来的时候,刘仕诚已经回了家。 “你稍等一下。”刘仕诚道,“我刚进屋,你的问题我马上帮你查看一下。” “你已经到了?” “嗯。” “那不用了。”季蒙说。 “不用什么?” “不用查了。” “……?”刘仕诚完全不懂。 季蒙没有解释,却突然换了个话题:“今天见了那个女的?” “嗯。” “然后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交换了电话没有?” “没。”刘仕诚道,“她的妈妈想让我们留个号码,不过她没有提,我也没有回应。” “这样最好。” “……?” 季蒙又说:“你现在知道这些事是浪费时间了吧?” “……”其实刘仕诚本来就这么觉得。 “跟她见面很没意思是不是?” “……嗯。” “你现在知明白还是与我在一起的时候比较好了吧?” “……嗯。”与季蒙在一起,确实没什么讨厌的感觉。 季蒙又说:“那以后就别弄那些有的没的,等我回去就行了。” “……”刘仕诚没有回答,却问道,“季蒙,你今天下午为什么那么生气?” 没想到电话那边却传来了一阵沉默。   38、禁止竞标 “……季蒙?”刘仕诚又问了一遍。 “嗯?” “今天下午你怎么了?” “没。” “……?” “以后再告诉你。” “好吧。” 既然季蒙现在已经不再提那件事,相处也都恢复了从前的样子,那也没有必要缠着不放,把这一页翻过去就行了。 刘仕诚并不是个好奇的人。 如果另一个人不想说,刘仕诚绝对不会再刨根问底。他自己完全清楚被人东问西问的感觉有多糟糕。 虽然刘仕诚的确还是有点想要了解季蒙有些反常的原因,为了以后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 接着刘仕诚又想起了行贿的案子。季蒙一个晚上打了那么多个电话,想必非常着急。 这个时候刘仕诚完全已经忘记了季蒙刚刚才说过“不用查了”之类的话。 想到这里,刘仕诚又问了一句:“公司在非洲的事情,有什么进展吗?” “不好。”季蒙说,“去年我们实现了大规模的突破,所签合同累计金额高达数亿。不过,经过调查,增长最快的时间就是行贿案的发生时间。” 刘仕诚说:“我看见了报道。” 季蒙的公司已经公开表示,这个问题“非常严重”,目前公司“正在等待当地法院的判决”。 刘仕诚查了几下,在季蒙的公司东窗事发之前,还有几个中国公司也被查出了类似的事件,看来这一两年来当地查处受贿的力度很大,而季蒙公司暗中操作行贿的人却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刘仕诚也不知道这是否也有政治原因在里面。因为这段时间以后,政府似乎对于中国企业在非洲大陆大兴土木一事感到了忧虑,有人甚至认为这是在变相地掠夺丰富的资源和客观的财富。现在,几家公司相继落马,也许就是出于此种考量,想要拖慢中国企业拓展的步子,施加无形的压力。 不过,那两家公司的涉案高层全都缺席了审判。在未能出场的情况下,被判处了十年监禁。资料显示法院已经对这几人发出了国际通缉令,不知进展如何。 季蒙…… 刘仕诚依然还是相信他。 刘仕诚又问:“律师有没有说过可能的判决会是什么?” “巨额罚款。”季蒙说,“还可能在未来几年内被禁止竞标。” “巨额罚款和被禁止竞标……”这无疑是让情况雪上加霜了。 巨额罚款,就等于把已经到手的再拱手送回。禁止竞标,也就是说不会再有新的收入。 “真是举步维艰。”季蒙又说,“过去两年,还有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拓展非洲业务。这下可都打点干净了。” “……” 也不知怎么的,刘仕诚又想起季钦来了。 那个看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的季蒙的哥。 那个人……好像真的很讨厌季蒙。 这也难怪。 公司这两年的海外业务扩张非常成功,甚至有人认为这家公司很快就可以成为少数几个在国际市场上占据客观份额的国内企业。而反观国内市场,却已经很久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季钦自己也很清楚这点,不如人的滋味绝不是季钦这种人可以接受的。 虽然,季钦觉得,自己并无任何不妥,季蒙做得更好,全都是不要脸面的结果。 比如,海外业务扩张非常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季蒙有几个死心塌地的手下。公司的人都在说其实季蒙更适合成为一名管理者。其实季钦自己也十分明白,这些与两个人的能力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员工喜欢季蒙,纯粹是因为季蒙容易亲近。在季钦这种人看来,与下属开玩笑,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在季钦眼里,那些人都像是奴隶或者牲口一般,干活用的东西,与那些人说话无疑就是自损身价。这也是季钦最烦季蒙的一个原因。身为季家的小儿子,竟然不顾自尊到了这种程度,季钦每次看见季蒙都是忍不住一阵厌恶。 不仅是员工,同行似乎也表现出了对季蒙的青睐。这当然也是由于季蒙不顾身份,与那些暴发户混在一起的结果。而季钦,确实从来都不屑于出席那种人组织的活动的。 此外还有政府、媒体……等等等等。季钦与他们的关系可以说是一团糟,而季蒙却总是游刃有余。季钦每次看见了就反胃。 所以,最看不上的人,用他最看不上的手段,取得了自己更好的成绩。像季钦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忍得了? 海外是季蒙的根基。如果打得七零八落的话……那季蒙也没什么可混的了。 …… 这推测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刘仕诚觉得,一般人绝对不会选择这种方式。 但是,如果是那个季钦的话……就没什么不正常的了。 只有别人想不到,没有季钦做不到。 不过刘仕诚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没到那一步。”耳朵里听见季蒙的声音道,“如果真被打得七零八落,那也只有自认倒霉。” “……” “总还有法可想。”季蒙说,“比如,从老客户那里拿些项目等等。而且,也可以趁这段时间打点一下欧洲和北美市场。这些国家对于敏感商业领域一直奉行保守封闭政策,因此很难扎根,总是被怀疑会被偷走技术或者危及国家安全。” “……”刘仕诚也知道,并购狙击、知识产权诉讼以及贸易限制都屡屡发生。 “所以要想获得订单,就要从金额较小的一些合同开始,慢慢扩大影响,需要花费很多时间精力,所以未来几年把重点转移到欧洲和北美也未尝不可。” “这很不容易吧。”刘仕诚说,“实在是非常艰难的一个任务。” “其实也还好。”季蒙突然笑了,“我现在正在进行的最重要的任务比这个要艰难一万倍。” “……那么难吗?” “嗯,难。”季蒙说,“要花费无数的努力才能取得一丁点的进展。” 刘仕诚问:“……很重要?” “对,”季蒙的声音渐渐变得柔和,“比别的什么都要重要。” “……也没给自己施加太大压力。”刘仕诚劝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是非要不可的。” 季蒙与家人不亲,要说必须完成的任务,大概就是公司的事情。但是,其实,即使不再是公司的高层,凭着季蒙,也能过得很好,只是这种落差一般人都不能接受。 “那可不行。”季蒙声音里的笑意更甚,“非要不可。” “……” “所有的艰难,我在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39、高考 因为三名中方代表的假释聆讯被延期,季蒙可能会在非洲待上更长的时间。 季蒙每天都会给刘仕诚打一个电话,有的时候聊的时间长一点,有的时候只简单说上几句话。然而不管怎样,季蒙总是不会忘记这件事情。 刘仕诚其实也并不觉得季钦的做法有多么疯狂。事实上,想要去走“捷径”,靠着金钱铺路,早晚自食恶果。季钦只不过是让这一刻的到来提前了一些而已。刘仕诚相信为了拿到政府项目而去行贿这件事不是季钦本人的意思,因为那个人不可能放得不这个身段。季钦总是觉得自己是位于全宇宙最顶端的存在,政府官员等等在他面前都是蝼蚁,绝对不会想要讨好、求人,更不要说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甚至就连政府本身,季钦也不放在眼里,觉得没人能将自己怎么样。或者说,就算真吃了什么亏,也一定要装得若无其事,对他来讲,面子比天还大。所有人都说,幸亏季钦家大业大,根基雄厚,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季蒙。如果是自己创业的话,如果还像这个德性,很快就要带着他的那份骄傲流落街头。 不过,虽然刘仕诚觉得季钦做得也没什么,不过看着季蒙天天忙前忙后,也还是希望这场风波不要给季蒙带去太大的影响,毕竟,那段时间季蒙不在,并不知情,但是最后却要承担这么一个结果,收拾如此大的一个烂摊子。 但是刘仕诚却帮不上什么忙。 他每天照常去律所,过着与之前看似相同的生活,偶尔偷听别人八卦,偶尔看看网上新闻。 …… ——这天,董苑林没有上班。 “董律师干吗去了?”有人问。 旁边与董苑林相熟的律师说:“去庙里了。” “……哈?” “你没听错。”对方又重复了一遍,“拜佛去了。” “……” “……” “这这这这……董大律师要不要这么唯心主义呀……” “唔……” “怎么会相信这个呢?律师不是应该一切都以证据为准吗?没有证据就不能相信这样子……” “我估计他应该也不经常去吧。”那人回答说,“但是儿子明天高考,急得什么招儿都使出来了。” “可是我听说董律师的儿子不是……” “嘘……” “哦……” …… ——这边,董苑林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又成了众人八卦的对象,在庙里恭恭敬敬地上过了香,捐过了香油钱,便去买菜。 因为明天就是儿子很重要的日子,前妻让董苑林晚上也去坐一坐,希望能让儿子开心一点,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参加考试。 去庙里之前,董苑林参考了网上的食谱,写好了购物单,准备回去包些猪肉白菜包子。别人说要以谷类和素材为主,不要让荤菜唱了主角,否则可能会不舒服,也不要将食谱做太大变动,如果变化大,肠胃需要适应,反而容易影响身体状态。而且还不能不卫生,害怕会引起拉肚子……董苑林足足研究了两个星期,最后才终于敲定了白菜猪肉包子,绿豆粥,还有清炒虾皮冬瓜。现在,董苑林就要去买绿豆、虾皮、还有冬瓜。 董苑林甚至把第二天的早饭也想好了,果酱馒头、牛奶、煎蛋、酱蘸黄瓜。主食副食都有,干的稀的搭配。 ——在超市里逛了一大圈,董苑林才去了前妻那里。 前妻的气色看上去比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甚至还要更好,让董苑林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果然自己不是个招人喜欢的角色。 两个人就像只见过一两次面的“熟人”那样寒暄了几句之后,董苑林便去发面还有拌陷了。锅碗瓢盆等等都与自己离开之前并无区别,让董苑林忍不住有点感伤。每一样东西董苑林都知道放在哪里,很熟练地便可以生火起灶。 前妻一开始站在一边看着,后来也终于走过来,帮着一起准备饭菜。 等到包子将要出锅,米粥将要熬好的时候,董岳明正好回来。 看见爸爸也在,似乎真的非常高兴。 本来就是十七岁的人,这一下又多吃了不少。 董苑林在旁边不停地说:“别吃太多,别吃太多,八分饱就好,八分饱就好,太撑了消化不了,会睡不好……。” …… ——饭后前妻在那洗碗。 董苑林带着董岳明出去逛逛。 网上也说了,适当减压非常重要。题不需要做得太多,否则可能使人感到疲倦,若遇到难题还会降低信心,增加紧张以及忧虑。就像热身一样,复习一下即可,保持大脑活跃清醒。上面建议多到户外散步,呼吸新鲜空气,如何公园广场之类。 于是董苑林叫上了董岳明,出去逛逛。 公园凉风习习,儿子看上去还比较放松,步子一直是轻快的。最后甚至找了一块草地坐下,一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结束之后一定得好好玩一场。”董岳明说。 “想好怎么过了?” “嗯。”董岳明说,“和爸爸两个人出去旅游。” “哦?”董苑林说,“想去哪里?” “马尔代夫吧。”董岳明说,“照片上看起来很漂亮的样子。” “马尔代夫?”董苑林爱开玩笑的毛病又上来了,“那不是蜜月天堂吗?” “蜜月天堂?”董岳明说,“那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上帝的项链,印度洋后花园什么什么的。” “我身边倒是有不少同事去那边度蜜月。”董苑林极力想要让儿子放松心情,“要不要换一个?等着以后和你媳妇再去?” “不。”董岳明说,“就要和爸爸去。” “……”董苑林笑着摇了摇头,想儿子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爸爸答应了吗?”董岳明还刨根问底。 董苑林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现在还说不好。”董苑林说,“最近可能很忙。不行就让你妈妈带你去。” 董岳明“刷”地一下转过头来,眼睛亮亮的,盯着董苑林,好像很委屈。 “……” “爸,”董岳明说,“我可是很期待。爸爸完全无所谓吗。” “当然不。”董苑林被吓了一跳。 他当然也想多与儿子待在一起。只不过他想以为在家里也是一样,忘了儿子只有十七,还是喜欢玩的年纪。 董苑林在心里算了算。 咬牙再请个假吧。 虽然,这么频繁请假,老板一定很烦自己。 律师都爱算计,律所老板就是算计中的算计。 董岳明挑了挑眉。 “我明白了。”董苑林说,“陪你,陪你。” 董岳明这时才终于笑了。 蜜月天堂啊…… 回想一下,那里确实漂亮。 一个个的绿色小岛,周围全是白色沙滩,再外面是蓝色海洋。空气清新、海水透明、珊瑚鲜艳、海底世界充满奇幻色彩,度假小屋一座一座……确实是个很浪漫的地方。 董岳明第一次看见照片的时候,就很想带爸爸去看一看。 “岳明。” “嗯?” 董苑林说:“这没有什么人。” “……”董岳明挑了挑眉,“所以呢?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董苑林突然有点结巴,“专家们说,找个没人的地儿,将自己的高考愿望大声喊上三遍,就可以把抑郁的情绪释放出来。” “……” “你……你喊吧。” “……” “真的。” “爸,”董岳明说,“我不抑郁。” “怎么可能?”董苑林很笃定似的,“考生压力肯定很大。” 董岳明感觉,如果不喊,自己的爹肯定会非常不安,认定了儿子的抑郁情绪没有释放出去,然后反复琢磨个大半天。 “……那好吧。”董岳明叹了口气,向后一仰靠在树上,看着远处的天,最后才终于开了口:“我想考上T大和爸爸在一起,我想考上T大和爸爸在一起,我想考上T大和爸爸在一起。” “……” 其实,那个“和爸爸在一起”可以不要的…… “起来,别再那坐着了。”董苑林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需要机结合,应该时常活动身子,伸伸腰、踢踢腿等等。” “……又是专家整出来的幺蛾子?” “怎么是幺蛾子。”董苑林说,“是有科学根据的,可以让你今晚睡个好觉,明天保持良好心态。” “……” “比如这样,”董苑林说着站起身来,随便做了几个侧身、弯腰的动作。 没想到,儿子却在一边笑道:“爸,你的腰全露出来了。” “……”  40、高考(下) “你这小子。”董苑林说着将董岳明拽了起来,“真的,活动活动。” “……” “别总坐着。这么大的个子,还手无缚鸡之力的,让人看了笑话。” “我手无缚鸡之力?”董岳明似乎非常不满,“信不信我不用五分钟就能把老爹你给捆起来?” “……哈?”董苑林奇怪儿子这是什么奇怪的比方,“你把我捆起来干吗?” “……” “……” “……随口说的。” “你这么想过吧?” 不然怎么会飞快地冒出这么一句? 董岳明别过了脸,“当时知道爸爸的亲生儿子之后,我是这么想过。” “……” “我想,如果爸爸不要我了,我就把他给捆起来。” “……” “……” “对了。”董苑林突然又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你爷爷昨天说给你联系了个大专。” “……” “说是拜托了从前的战友,答应可以让你进去。” “……我去大专干吗?” “我也这么问了,”董苑林道,“你爷爷说,记得你有一次数学不及格。” “……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不知道。” 董岳明回忆了半晌,脸上好像多了几道黑线:“那不是我小学四年级时候的事吗?” “呃……我不清楚……” “爷爷真是会瞎操心。” “你小学的时候成绩是不太好。”董苑林回忆了一下,“为什么后来突然就努力起来了?” “那个啊……”董岳明笑了一下。 “是突然想明白了这对于自己的将来非常重要?也知道不能天天在那疯,为了前途必须刻苦对吧?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那个时候你妈和老师天天都讲。” 没想到,董岳明却说:“不是。” “……嗯?” “完全没有那么想过。” 这下董苑林可奇了:“……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一件在别人看来肯定是小事的事。”董岳明说,“爸爸肯定已经不记得了。” “那你说说?”董苑林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调起来了。 “初二的时候,我成绩还很一般。“董岳明很自然地说起了当时的情景,“那年寒假,你带我去你的朋友家。那个人也有一个儿子,梳着平头,戴着眼镜。” “……”董苑林完全不知道这个是谁,儿子居然记得那么清楚。 “然后大家闲扯。那个叔叔问我在哪上学,你说在XX中学。接着那个叔叔就说,他的儿子在KK中学,而且还是最好的证书班,要培养将来的状元的,因为他儿子小学奥赛拿过奖项,语气听起来特别高人一等。之后那个叔叔又说,他的儿子即使在证书班,期末考试也是全班第一,接近满分,是全校老师重点培养的对象。爹你当时没有说话。一顿饭里他们说了很多很多学习的事,你都没有接口,只是简单地说你自己的儿子成绩也还可以。好像很怕真的谈论起来的话会在我伤口上面撒盐,一直小心地保护我的自尊心,甚至是虚荣心。” “……” 有这回事? “我当时心里很难受。”董岳明说,“想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就不能为爸爸争一口气呢。都已经不小了,还让爸爸在别人面前丢脸。爸爸工作好赚得多,竟还要受这种委屈,那么尴尬地一直坐着,让人东踩一脚西踩一脚的,谁都可以在这件事上损你。” “……” “所以我想要努力,让爸爸也能抬起头来。” “……” “与我自己无关。” “……”董苑林真的被感动了。 儿子好像总是把自己看得比他自己还要重要。人都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孩子对父母远远不及父母对孩子。但是董岳明却不是这样。虽然不是亲生,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董苑林还是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行了。”董苑林说,“活动活动身体吧。” “……”竟然还没死心。 “……好吧。”董岳明说,“我绕着小路跑一圈。” “嗯。”董苑林说,“我在这等你。” 然后,在董岳明去跑步的时候,董苑林想起刚才与儿子的对话,咧嘴傻笑。 …… ——从公园回到家里是九点。 楼下一家隔音效果很差的饭店里有人在唱卡拉OK。 “要睡了吧。”董苑林说。 “嗯。”董岳明点了点头。 “太吵了。”董苑林又转身打开了门:“我去让他们别唱了。” “……那要是他们不同意呢?” “不同意?不同意怎么行。”董苑林说,“那我也非让他们别唱了不可。” 说着就进了走廊,把门一关。 “……我也去看看。” “别,”董岳明的妈妈说:“别去吵架,影响情绪,现在应该平和一些。” “不,”董岳明低头穿鞋,说,“我怕爸爸挨揍。怎么可以丢下爸爸一个人。” 董岳明的妈妈说:“要是会打人的话,就更不能去了,被打坏了怎么考试。实在担心的话,我去瞧瞧。” “你是女的,不能动手。”董岳明话音一落就披上衣服追了出去。 然后,听见后面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 董岳明追到饭店门口,就发现音乐声已经停了。 董苑林正在饭店里走出来,跟刚才那群唱歌的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 “……” 刚才太急,竟然忘记了他那个爹是什么样的人。 那可是与任何人都能在一分钟之内变得很相熟、所有人都喜欢的神奇的存在。 “岳明?”董苑林看见儿子在这,似乎有点吃惊,“你怎么出来了?” “……我担心你。” “……哦。”董苑林似乎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对于和自己有关的事,儿子总是非常小题大做。 “你还真能让他们停了。” “那有什么。”董苑林又看了儿子一眼,“我得回家了。” “……哦。” “明早还会过来陪你去考场,你妈在家。因为她开车技术差。” “……” “我们觉得只有一个人陪考会比较好。万一你有什么忘带,我就可以去买,买不了的,你妈还能立刻送去。” “我没有那么傻。”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董苑林说,“明天我早上六点就来。早点出发,有备无患。” “……嗯。” “那就这样。”董苑林说,“晚上躺在床上别想考试,睡个好觉。” “嗯,”董岳明开玩笑道,“我想爸爸。” “……” “就没法想别的了。” “……这混小子。” …… ——晚上躺在床上,董岳明还真的想他爸爸来着。 一想到上了大学以后就会自由很多这件事情,董岳明就禁不住地兴奋。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必像现在这样,每天必须回家,偶尔去爸爸那边一趟还得编出各种理由骗自己老妈,而是有了个人空间,住在宿舍,什么时候想去爸爸家里就可以什么时候去,反正妈妈也不会知道的,就连周末,也可以说在学校,然后和爸爸待上一起整整两天。 董岳明想着想着,美滋滋地睡过去了,一夜无梦。 …… ——第二天醒来之后非常精神。 出了房间一看,爸爸已经来了,并且热好了牛奶,煎好了鸡蛋,盛好了咸菜,蒸好了馒头,甚至就连果酱都已经抹匀。此刻正在忙前忙后地往出端。 “……” 在饭桌上,前妻说:“岳明,等会儿一定要认真,这太重要了。” “……哦。” 董苑林叹了口气。 这些话,家长老师平时都已经讲过好几百遍了。 董岳明自己肯定知道。 其实不该这样。 如果在这种时候还千叮咛万嘱咐说你一定要考好,这关系到前途命运什么的,只会给孩子带去压力。物质奖励和威胁,就更是要不得,一定都以平常心对待就好。 想到这里,董苑林插话道:“只要尽力就行。” 董岳明抬起头来看着董苑林。 “考得不好爸爸养你。” “……” “有什么了不起的。”董苑林说,“就算掉到二本,也一样可以考研,不想考研刻苦实习的话也能找到好工作。退一万步说,就算连大学都没考上又怎么样?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随便做些什么都能有大出息。” “……” “退一百万步来说,”董苑林斩钉截铁,“就算你啥也做不了,爸爸养你。” “……” “爸爸的钱足够你咱们花的了。” 这点董岳明是很相信的。 以前有一次,电视里给参者者做个什么心理测试,问,如果你有100万,打算干些什么。 当然董苑林贱贱地说:“我会想我的钱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只剩了100万。” “好啊。”董岳明也顺着话头插科打诨,“我也想让爸爸养呢。” “来吧。”董苑林说,“看你辛苦我还不乐意呢,爸爸养着多好。” “……”一旁的前妻有些无语地听着这样的对话。 董苑林觉得,家长心态平和非常重要。很多压力其实是父母施加的。这样会让人觉得,这考试不仅关系到自己,还影响到了父母,如此一来更是焦虑。 ——吃完东西董苑林帮着董岳明又检查了几遍要带的东西,便开车带着儿子去了考场。 说来也巧,高考的考场就是儿子的初中毕业学校。主监考、还有门口站着的教导主任等等,儿子全都认得。 董苑林想这大概是种好运吧,至少是个非常熟悉的环境,不会那么不安,也许是老天爷眷顾呢。 董苑林在外面等了一上午。 太阳很大,阴凉的地方却不太多。董苑林不愿意去跟那群人挤在一起,便在周围随便逛了一逛,又买了份报纸去附近的咖啡厅坐了一坐,算着时间回去,正好赶上散场。 儿子晃晃悠悠的,挺久才出来。 因为考场离家不远,董苑林又带着儿子回家,吃过午饭之后还让他小睡了一下,虽然儿子说了,完全睡不着。 下午照例又去考场。这一次董苑林带着电脑过去,在咖啡厅里上了一个半小时的网。上网的时候他看了几篇文章,是关于季蒙的公司在非洲行贿的报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见季蒙这个名字,就会想起刘仕诚。因为有一次刘仕诚在上班的时候接了个电话,一拿起来就问“季蒙?”让董苑林感到很奇怪,因为季蒙的案子,差不多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刘仕诚的手机,基本就是个摆设,连公司内部通讯录上,刘仕诚的手机那栏也是空着。这样的刘仕诚,竟然会接季蒙的电话,实在是很诡异。董苑林想不出原因。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季蒙那个人肯定花了很大心思。交个朋友,估计比追女朋友还难,也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看时间差不太多,董苑林才又去门口继续等董岳明。 和上午一样,董岳明几乎是最后一批出来的。 董苑林猜测这大概是因为不想和别人一起挤? 对于考得怎么样,董苑林什么都没有问。 他知道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最好。 律师一个同事就是反面典型。 本来第一门语文考过之后孩子的心情较好,但是一出考场,他爸就过来问考得怎样。孩子说挺好的。如果他爸把庭上打击对手的本事都拿出来打击了儿子,说,你还真以为自己考得好啊,每次模拟语文都只有那么点分。孩子心里立马就全乱了,总是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没考好,异常烦躁。家里的气氛非常压抑、沉闷。下午带着这样的心情进考场,结果可想而知。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董苑林自然不会再犯傻。 四周看了一看,已经有些女孩子扑在父母怀里哭了。 看起来真的是很可怜。 其实,如果自己答得太差,可能是因为题较难,别人也会同样感到棘手,完全不需要崩溃的。毕竟,超常发挥和失常发挥的都是少数,大部分人考出来的结果,都和平时差不太多。 不过,董岳明却主动地说了考试的情况。 董苑林一开始还极力地不想听。 “爸,我觉得我考得……” 董苑林立刻打断:“你不用告诉爸爸,爸爸觉得好不好都无所谓。” “……爸,”董岳明艰难地说,“我觉得我考得还不错。” “是吗?那就最好。” “心理状态比较好吧。”董苑林说,“最后五分钟,一开始没做出来的题突然就来了灵感,全写出来了。” “这样……” 换了一般的人,早就已经慌神了吧。 “语文考试的时候我还抄到了一道题。” “……” “进考场前排队的时候,有一个女生在跟别人聊天。她说,‘我每次模考都是135左右,从来没上过140。’我一听,好家伙。然后卷子发下来,第一题我就不会。然后我就看那个女生,其实她离我很远。发现她也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手动了一下。我一看,就一笔,是C呗。然后再回去看题,越看越像C,肯定就是C。不过如果不知道答案的话,还真不一定做得出来。” “……所以你就又快又狠地选择了抄妹子的?” “……嗯。” “……” “……回家吧。” “……嗯。” …… ——第二天的考试也差不多是这样。 考了整整一天,便解放了。 说解放也不准确。在考试成绩和录取分数出来之前,谁心里也踏实不了。不过又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所以就天天心不在焉地玩儿着。 董岳明没有像有些学生一样烧书什么的,而是把课本都整整齐齐地放在了一个纸箱子里,有些没做的交给了董苑林,说可以给人,其余的交给他妈妈等着卖破烂。 然后,董苑林就开始陪着董岳明一起等成绩。 他之前经熟人介绍,认识了T大的领导。 那个熟人是T大的老师,自己孩子录取的事就是找那个领导办的,所以应该很清楚对方的能量。熟人过的比较不顺,经人介绍与人相亲结婚,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对方的智商有些问题,于是离婚,独自带着孩子。孩子因为遗传,也是不聪明的。考大学的时候想考T大,结果还找错了人,幸亏那个领导人好,听说这件事后,还是去与招生办打了招呼,说是本校老师的孩子,让他进来吧。如果那招生办的人一脸为难,说,可这孩子没报T大,报的别校……让那领导非常无语,大骂这一家人都笨的可以。之后熟人的孩子又考一年,总算没再打点错了。 现在,那人将这领导介绍给了董苑林。 董苑林请那领导吃了一顿饭,当时对方说看看吧,怎么也得差不多才有可能使得上劲。而当问题差多少是差不多,如果差不多是不是就八九不离十的时候,对方又开始打太极拳。 虽然明知道对方不太可能说死,董苑林还是担心。 尤其是,后来,对方就再也联系不上了。短信不回,电话不接。 董苑林知道对方地位高,忙。 但是董苑林确实很想再与他详谈一次,于是便疯狂地找。 他,还有前妻,两个人轮流着,天天去那个领导的楼下堵他。 堵的时候还有些自嘲。 身为一个律师,竟然做这种完全见不得人的事。 如果被刘仕诚那样的人知道了,一定会指责自己,虽然更有可能是用眼神指责自己。 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41、高考之后 董苑林和前妻天天过去堵。然后还真给见着了一回。 那个领导被迫与董苑林聊了一会儿,这件事总算是稍微靠了点谱。 又过几天成绩发表,董岳明的分数竟然高得不得了,就连平时比较一般的语文和英语也都没有失手。 查询之后的第一时间,董岳明就打电话给他爸爸。 董苑林问:“怎么这回这么厉害?” “嗯……”董岳明说,“我觉得作文分数应该很高。” “哦?”董苑林问,“题目是什么?” “期待成长。” “也是该成长了。”董苑林笑着说,“马上就去大学了。不成熟的就会天天胡吃海喝、上网游戏、到处泡妞,懂事点的就会在这四年当中抓紧时间学会自己将来会用到的,每一年都会有更多的知识、更广的阅历和更好的心态。” “……哦。” “你写的是什么?” “我?”董岳明说,“写了很多以前和爸爸在一起时候的事。” “……哈?” “嗯,回忆了很多很多。我说以前什么都要爸爸操心,他本来就已经够忙的了,我还老是惹祸,到处添乱。我想要成长起来,帮着爸爸分担很多事情,让他轻松一点、” “……” “我还写了自从爸爸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就总是显得非常不安。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所以爸爸才会觉得,我们父子两个之间的感情,可能会因为外界的因素而产生变化。如果我能快点独当一面,成为那种什么任凭什么都无法击倒的人,爸爸应该就不会再有这种顾虑了吧。” “……“ 董苑林突然觉得有点担忧…… 以前,每次儿子说出类似的话的时候,董苑林总是高兴得都不太记得自己到底姓什么了。 不过,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似乎有点恋父情结? 这可不太好—— 董苑林不想让自己拖了儿子的后腿。 男孩子吗,以后总是要出去闯的,可是董岳明却好像时时刻刻都只想和他爸爸在一起……这样会不会成为他前途的阻碍?别人都说,恋家的男人没有大出息。 还有就是,董岳明以后也总是要结婚的。 董苑林知道现在的年轻夫妇都不会想要与父母住在一起,董苑林也很识相地不打算赖着,与另一个人人的父母住在一起,确实会很不自在。在他的计划中,就是在离儿子不是很远的地方住着,每周末与儿子儿媳孙子或者孙女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不过,看这样子,董岳明自己倒是极有可能主动要求栓在一块儿。这样一来,可能没有谁想要再嫁给他了吧……或者说,既然同意,也会很不高兴,每天都很憋屈之类的。 不过现在也没法说什么。 律所里的同事说。只要男人一有了女友,就会忘了父母,再不会那么粘着了。 那个时候,董岳明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围着自己的爸爸转了吧。 想想觉得松了口气。 不过随即而来的就是更大的失落感。 那个时候,儿子就组成了自己的家庭,迎接他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妻子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人们。可是自己呢,肯定依旧是这个样子,再没有什么亲密的人了,儿子仍然是唯一的羁绊。到了那一天,也许就是天天自怨自艾,期待儿子能打个电话、发个短信、网上聊一聊天、或者带自己出去溜达溜达、 律所的同事经常抱怨说他们的儿子从来都不会主动联系自己。董苑林只是听着,就觉得自己肯定无法忍受。 这样,理性告诉自己儿子太黏了很不好,感性又告诉自己最好永远这样下去。 董苑林一个人在那边纠结得甚至有些烦躁了。 …… ——后来就是等待录取分数线。 儿子考得很好,又摆脱了人,本来是不应该担心的。 但是,董岳明报考的是T大最热门的金融,会发生什么事还真的很难说。毕竟,全国各地最聪明最勤奋的孩子里面很多都在向往这个院系。 董苑林天天去向T大的教师和行政人员等等打听小道消息。那边一会儿说分数超高,一会儿又说有些考生又很硬的后台,把董苑林给搞的一惊一乍的。精神病都快要出来了。 然后,到了正式公布的那一天,董岳明的名字赫然在列。 …… ——后来董岳明一直闹着想去马尔代夫。 董苑林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中国公民在那个地方可以获得30天的落地签证,倒也还算比较方便。 董岳明一到了目标岛上的度假小屋,就吵着要出去逛逛。 其实董苑林的老胳膊老腿有那么点扛不住,不过看儿子高兴,也就勉强自己打起精神。 一出去,董苑林就想,这里的海真漂亮。放佛跟天连在一起,海水还分出了几个颜色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不过,董岳明却似乎在注意别的地方。 “怎么了?”董苑林问。 董岳明的脸上好像很不自然:“那边有两个男人。” “……?” 42、度假 “男人?”董苑林有点摸不着头脑。 顺着儿子的目光看过去,董苑林也呆了一下。 ——确实有两个男人。 那两个男人正在沙滩上坐着,看起来非常亲密。 右边那个将手轻轻地放在旁边男人的腿上,低声说着什么,而左边那个男人看上去年纪稍微大点儿,正微笑着时不时地给出一些回应,最后两人轻吻了一下对方。 “……” 董岳明还是一直瞅着。 “别盯着人家看。”董苑林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很不礼貌。” “哦……” “不要歧视他们,这些人并没有伤害任何人。” “……我没歧视他们。” “那你干吗侧目?” “……我就是好奇。” “……” 董苑林想儿子终究还只是个孩子而已,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他想起了过去董岳明还小的时候,自己就经常带着他去天文馆、动物园、博物馆等等地方,儿子总是很有精神。而自己呢,对太阳怎么自转,什么动物吃什么、古人如何航海等等早已失去了兴趣,觉得那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那个时候儿子总是会提些问题,自己却是一概不知。每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儿子回家之后总是跑去查书,然后再回来讲给自己听。结果,这么长时间过去,好奇这点却丝毫没减。 董苑林突然强烈地觉得儿子还是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本质的东西未曾改变。很多回忆只有他们父子才能拥有,很多情感只有他们父子才能分享。即使不是亲生关系,这些却是无法被一并夺走的。 也许,之前是太杞人忧天了。一直以来被认为是最坚实的羁绊突然消失,便慌了手脚,却忘记了两人之间已经建立了另一种连结。 “……爸?” “哦。”董苑林回过神来,“你刚才在好奇什么?” “你说他们会幸福吗?” “当然。”董苑林道,“又没做错什么。幸不幸福,和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没有任何关系。软弱的人才会总是在乎那些。与认定的人生活在一起,相信自己也相信对方,那就绝对没问题了。” 董岳明的脸色看着还是有点奇怪。 “不过我似乎没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董苑林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自己的婚姻就是一塌糊涂。” “……” “你可别学我。一定要选择真正打算一辈子在一起的那个人。” “……难以想象。”董岳明说,“我还是只想和爸爸待在一块儿。” 董苑林不禁失笑:“傻孩子。你不能永远和爸爸在一块儿吧。” “……不能吗?”董岳明不置可否,意义不明地反问了这么一句,两只眼睛还是那两个轻靠在一起的男人身上。 明明告诉过他别看了…… 董苑林想,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不听话了…… …… ——之后的整晚,董岳明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搞不清楚到底在想些什么。问他他也不说,就随便敷衍两句。 这可怪了…… 与来时路上的样子完全不同。 然后,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儿子本来已经躺好,却又在熄了灯之后“呼”地一下又跳了出来,钻进了他爸的被窝。 “……” 窗外月亮很亮,而且似乎还能听到潮水的声音。 两个人住的是水上屋,可以直接看见各种鱼、珊瑚礁、沙滩、椰树等等。 白天一直马不停蹄地奔波,董苑林觉得很累,闭上眼睛,很快,就缩在自己儿子的怀里睡着了。 …… ——而另一边,国内的律所里面却是非常忙碌。 最近案子很多,差不多每个律师都没法准点下班。 而且,这几天董苑林请假,另两个律师辞职。 一开始只有一个姚律师,马上就要去一个很小的城市。因为姚律师说,那里消费较低,可以存更多的钱。没有人对他的这一决定感到惊讶。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姚律师唯一的爱好就是攒钱。离开了这个开销很高的地方,一定可以过的很爽。在传说中,每当姚律师工作累了,就要偷偷摸摸地打开网上银行,查看一下银行账号里面的数字,之后立刻就可以抛去满身疲惫重新投入到工作之中。更有人说,姚律师半夜醒来的时候,有时也会摸出存折,用手电筒照着瞅上一瞅。此人生活一向节俭,有别的律师说,自从姚律师十几年前来到这家律所,就一直穿着同一件大衣,冬天把棉絮添进去,春秋两季再给拆下来……而且也从不参与聚餐,因为他要把所有的钱都仔细收好。他爱的不是金钱可以带来的物质享受,而纯粹是数字的增长。看着钱一点一点地多起来,就很高兴,精神病一样。 现在,他终于辞职去了小地方。 不过,没有人想到的是,姚律师本科的同学,当时与姚律师一起来到这间律所的另一个律师,竟然很快也跟着去了那个城市。 这一下子少了好几个人,剩下的每个人都多了些活儿。 今天一下班,刘仕诚就听见有同事开玩笑道,“还能百分之百相信的,也只有刘律师了。” “……” “这一个一个的,全都把工作排在最后一位。儿子要出去玩,就把工作一扔。想多攒钱,也把工作一扔。要和朋友待在一起,还把工作一扔。” “……” 虽然同事什么也没说,刘仕诚还是感觉出了弦外之音。 大概就是:除了工作,刘律师也没什么别的可以做的了嘛。 就算再不爱工作,也没什么别的能够排在更加前面的位置。就算一天十六个小时地工作,应该也是可以的。 “……” 但其实也不是这样。 刘仕诚还有狗。 而且,最近又多了一样——季蒙。 他每天都得早点回家。 ——因为季蒙会打来电话。 43、短信 刘仕诚回了家。 将自己的狗抱到怀里,一下一下地摸着,又将吃的全部都一点一点地送进它的嘴里。 情况是越来越差了。 看着自己的狗一点一点衰老,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感觉真不好。 …… ——季蒙不出意外地又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了?”刘仕诚问。 “很忙。”季蒙说,“重新接手之后才发现除了行贿的事情之外,还有无数棘手的问题需要处理。” “……?” “比如有些地方,看起来销售额很好,其实是只捡了好卖的去卖,产品积压很严重,到头来其实是亏损。而设备这种东西,过期了就像是垃圾一样,技术更新跟不上,就没有人会用。这些天算了一下,给了个大致数字交待下去,怎么也要再卖出去一大半,把损失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 “人人都知道行贿的案子,知道我们很处境难,所以棒打落水狗,拼命压价。” 刘仕诚叹了一口气:“你也别太累了。” 太倒霉了,刘仕诚想,在季蒙接受调查、还有打官司的几个月内,代替他的大概是那种太过急功近利的角色。不过想想也是,反正只是暂时的,不赶紧弄出点成绩不行,没有时间慢慢来,否则上面还真会以为这代班的什么都没有搞。至于因为短视而产生的影响,再抛给回来接手的季蒙就可以了。 季蒙完全没想到刘仕诚会说口关心的话,立即打蛇随棍上,说:“没办法,是真的歇不了啊。” “……”刘仕诚沉默了一下,问,“那我再给你寄一些甜食过去?” 在刘仕诚的知识领域里面,这是唯一有效的方法。 “不用。”季蒙笑道,“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那怎么办?” “没事。”季蒙说,“刚才都乱说的,虽然的确很忙,但我处理得了,没感觉什么疲啊乏啊的。” “那就好。” “嗯。” 刘仕诚知道自己没什么用。 虽然季蒙说没事,但是如果有个办法能让他高兴一点,肯定还是有效的。 刘仕诚在网上随便一搜,上面说最有用的办法就是对着有好感的人进行倾诉。这样,当对方说出体贴的话来的时候,就会忘记一切烦恼,重新充满动力。 季蒙……看着很受欢迎,但却还是单身,也许…… “那个……季蒙。” “……嗯?” “你有对其有好感的人吗?” “……什么?” “你有对其有好感的人吗?” 季蒙显然好像没有想到刘仕诚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沉默了一下,还是回答说:“有。” “那你可以和她联系联系。”刘仕诚建议道,“让她鼓励你一下。” “……” “……?” “我知道了。” “……那别忘了。” “我会发短信给那个人的。” “嗯。” “刘仕诚。”季蒙突然话锋一转,“有别人找你说过这些事吗。” “……没有。” “我想也是。” “我也不会听别人说。” “……” …… ——两个人又随便说了几句话,季蒙便挂断了电话。 虽然每天都联系,但是一般都说不上太多话。 毕竟季蒙也很忙碌。 刘仕诚起身去给自己的狗煮排骨。 他现在每天都换着花样做些狗爱吃的东西。 但是,刘仕诚早已发现,即使是这些,都无法让自己的狗产生食欲。 从前,每次闻到肉味儿,狗都会在一旁蹦蹦跳跳甚至表演节目,只为了多吃一点。可是现在,荤菜送到眼前,每次也只能尝上那么一点点而已。 不过刘仕诚还是每顿都很用心。 他在汤里还加了美味的作料,用狗的小食盘盛着,端到它的眼前。 拿起手机一看,有一条未读消息。 居然是季蒙。 打开一看,是莫名其妙的一条短信。 “最近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全都非常棘手,方案想了无数,希望最后都能有个好结果。” 刘仕诚想起来了。 这是发给那个“有好感”的人的。 季蒙该不会真的累得开始犯这种糊涂了吧。 点击“回复”,刘仕诚敲了四个字,“你发错了。” 然后发送回去。 之后刘仕诚没有再收到季蒙的任何消息。 想来是已经跟正确的那个人联系上了吧。 …… 而另一边,季蒙看着这四个字,一点都不惊讶。 刘仕诚那样的人,显然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季蒙也不指望这个。 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刘仕诚能对这件事有点印象。 然后,到了真的要说些什么的那一天,还能想起来曾经发生过这么一档子事儿,稍微明白过来一点自己一直以来有多么的认真。 …… ——刘仕诚再看看电脑,发现董苑林给所有人群发了一封邮件,大意是说自己下周一就可以开始上班。 刘仕诚知道董苑林和他的儿子去了马尔代夫,应该是玩儿得不错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 到了岛上的第二天,董苑林和儿子出海看了海豚。海豚很有灵性,又容易和人亲近,平时却不太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虽然两个人差点迟到。 早上,叫董岳明起床的时候,董岳明缩在床上怎么也不肯起来,一直扯着被子,让董苑林先去卫生间洗漱。 董苑林当时还以为儿子病了之类的,“呼”地一下就掀了董岳明的被子,仔细一看,顿时傻眼。 这,这到底是—— 儿子立刻就脸红脖子粗。 “爸……那个……爸……” “……” “这正常的。”董苑林故作淡定。 其实心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这小子,到底梦见什么了—— 昨天一天那么累,竟然还有多余的闲心思去想那种事,精力实在是太旺盛了吧—— 董苑林不知道的是,其实董岳明也很困惑。 自从昨天在海边看见那两个男人之后,就老是忍不住去想,然后身体就会有一点点不对劲。 晚上躺下之后,因为太累,爸爸很快就沉沉入睡。 董岳明听着屋内另一张床上传来的爸爸的呼吸声,想着晚上看到的那一幕,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再然后,早上醒来,就成了这样子—— 44、动物园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有一天,季蒙说,他要回来一趟。 “……嗯。”刘仕诚没有反应。 季蒙那边却早已习惯,也不以为意:“国内那边还是要顾及一下。” “……” “全部都交给季钦一个人打点的话,不但我放心不下,就连公司手下的人恐怕也要提心吊胆。” “……也是。”刘仕诚想了想,如果真的全部都交给季钦的话,可能过不了太长时间,就会把家底都给打点干净。 “这个周日我会到家。” “一路小心。”刘仕诚说。 ——刘仕诚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家”指的竟然不是季蒙的窝,而是他自己的家。 看见季蒙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刘仕诚还真吃了一惊。 “你怎么在这?”刘仕诚问。 季蒙倒是脸色平静:“我找不到钥匙了。” “……” “也不知道是上次出门就忘了带,还是丢在了宾馆。下飞机后找了很久,还是没有。” “……” “我明天找人开锁。” “……进来吧。”刘仕诚说。 季蒙一进屋就开始从包里往外掏东西。 这次又有很多动物木雕。 季蒙在屋内屋外转悠了好几圈,看见合适的地方就摆一个上去。桌子上、架子上……到处都放了一个。乌龟、大象、狮子等等……此外还有一些肯尼亚的香蕉树皮画,也都是一些羚羊等等草原上的景色,线条流畅而又夸张,抽象的艺术表现手法可以令观赏者感到非常震撼。季蒙也拿着到处摆。没多一会儿,刘仕诚就觉得自己的家不大像是自己的家了,不管哪里都有着季蒙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两人同住一样。 刘仕诚叹了口气,季蒙还真是不把自己当个外人。 不过,并这种感觉不讨厌就是了。 做完这些之后,季蒙去看了看刘仕诚的狗。 “……” 季蒙一眼就瞧出来,比起两个月前自己离开的时候,情况又要差上许多。 因为之前一直没有见过,所以再一看见,对比尤其明显。 季蒙不知道刘仕诚知不知道。 也许,天天在一边陪着,对于这种变化,反而不会有这么明显的感觉。 现在,狗的眼睛已经浑的不行,一直眯着,趴在它的窝里。季蒙来的时候它正在昏睡,知道季蒙过来,才勉强精神一点。季蒙上次走之前,它偶尔还走一走路,虽然总是一晃一晃的,此刻看起来,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季蒙扶着它起来,但是稍微一撒手,它立刻又会倒下去。嘴里的牙似乎也已经掉得差不多,皮毛也完全失去了光泽,脱得厉害,剩下那一撮一撮的拧在一起,显得很乱。 季蒙看见刘仕诚在它的窝里铺上了很多软软的布,想来是因为它只能在窝里拉撒的缘故。 “……” 季蒙小的时候养过狗,明白这狗肯定活不了太长时间了。 只是不清楚刘仕诚知不知道这一点。 季蒙本来订了两周之后回去非洲的机票。 现在看来是无法离开的。 “我出去去打个电话。”季蒙说。 “嗯。” 季蒙说着,走进走廊,轻掩上门。 刘仕诚自然不会多问。 季蒙打了个电话去航空公司。 ——改签机票。 “请问您要改到什么时候?” “定不下来。”季蒙说。 “那……?” “先把行程取消,改到什么时候我会另外打电话通知。” “这样……”那边说道,“临时加进去可能需要添很多。” “……” “手续费,以及机票差价。”那边很负责任地做着分析,“如果现在选定一天,那么机票差价就会小一些。到时再说的话,通常会很昂贵。” “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办吧。”季蒙说,“改到什么时候还不一定。” “明白了。” …… ——季蒙挂断手机,重新敲了敲刘仕诚的门,进到屋里。 刘仕诚什么都没有说。 季蒙也不会告诉刘仕诚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无论如何,在狗离开的时候,都必须陪在那个人的身边。 …… 季蒙又去厨房炒了两个菜。 端出来之后,季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刘仕诚:“这两个月你是不是除了上班之外又没出过门?” “……” 刘仕诚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 过去的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等会儿出去走走吧。” “……?” 季蒙想让刘仕诚午饭之后透一透气,说不定能心情好点。 “不愿意吗?” “……” 这…… “就去公园看动物吧?”季蒙提出了一个建议。 “……” 季蒙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这辈子会有去公园看动物这么诡异的提议。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面,“去公园看动物”一次都没有在脑袋里面出现过。他也一直以为那是小孩儿才会去的地方。成年人应该一般都是都是蹦迪泡吧之类的。 不过,刘仕诚是个动物控。 季蒙又说:“我看报纸上说借来了几种非常罕见的动物。” “……是什么?” 季蒙回忆了一下:“白熊、白狐、象龟等等。” “……” “不感兴趣?” “没有。”刘仕诚摇了摇头,“也行。” 对于去公园看动物,刘仕诚一直都是喜欢的。 …… ——刘仕诚家离动物园不远。 开车二十分钟也就到了。 季蒙放眼一看,果然都是小孩子们。 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两只熊。 护栏很高,两只熊在下面很远的地方,不过倒是也能看得清楚。 其中一只熊正懒洋洋地躺在草垛子里头睡大头觉,而另一只,则一直在洞口那边拼命地刨土。 刘仕诚一直靠在护栏上,专心地看。 洞口的土渐渐被那只熊刨得干干净净,露出了白色的水泥地,但它却依然在重复那同一个动作,四脚着地,然后用两条前腿飞快而大力地刨着。 来看那两只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每个人都笑那只熊,然后看上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离开了。 只有刘仕诚…… 季蒙转头看了看刘仕诚,后者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看。 “……” 又过了很长时间,洞口那块地方,已经差不多到了一尘不染的地步。 不过那只熊依然在刨。 实在不知道它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只能理解这个家伙有洁癖,要给自己弄出一个睡觉的地方。 季蒙又瞅了瞅刘仕诚,刘仕诚的眼睛依然一眨不眨。 “……” 季蒙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一小时四十五分钟。 刘仕诚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才是看到的第一个动物而已…… 季蒙叹了口气。 这是与自己一直暗暗喜欢的人的第一次约会。 看一只熊刨土,看了将近两个钟头。 换了以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 ——虽然,对方并不知道这是在约会。 45、动物园(下) 刘仕诚一直一动不动地看着。 季蒙站在一边没话找话似的问:“你觉得这只熊在琢磨些什么?” “……” “另一只呢?”季蒙又问,“躺在草垛子里的熊,心里怎么想?” “……” “你认为它知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 刘仕诚一直都没理季蒙。 不过季蒙还在一边自顾自地说着:“我看应该是知道,但却感到另一只熊很傻。” “……” “如果不知道,看见室友这样,肯定要去问个清楚明白,不然实在太奇怪了,不可能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如果知道了,还很能理解,就应该过去帮忙,怎么也不应该眼睁睁地瞅着别的辛辛苦苦挥汗如雨却不伸一爪子过去。即使不想帮忙,也应该走得远点,装作事情很多的样子,否则会被骂不厚道,哪能就在旁边躺着晒太阳呢。” “……” 刘仕诚不清楚季蒙什么时候成了动物心理学家。 分析动物分析得如此起劲。 “你看呢?” “……”刘仕诚叹了口气,“不一定吧。” “哦?” “可能就是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问?” 刘仕诚说:“因为它没有那么多事。” “……” 季蒙已经很久没被呛声了。 过了一会儿,季蒙又问:“你看这两只熊是什么关系?” “这个……”刘仕诚认认真真地回答说,“是好朋友。” “……” 又看了好一会儿,刘仕诚终于决定离开了。 往前走几步,看见了河马。 河马整个身子都没在水里,只露出了一个头顶——光秃秃的。 刘仕诚就看着这个不到一平方分米的头顶,又看了半个多小时。 季蒙时不时地就转过头去看看刘仕诚,不过后者似乎并没有发现。 季蒙也不知道刘仕诚到底在瞧什么。 一个头顶而已—— 还是说,刘仕诚只要看着这些动物,就会觉得开心。 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转过去,一下午过去,也没看过去多少,效率非常低下。 ——在看见一只巨大的乌龟的时候,刘仕诚突然开口说:“这个是新来的。” “……?” “以前没有这只。” “……” 所有动物刘仕诚全认识? 实在很难想象。 “这就是那象龟吧。”刘仕诚说,“我在书上看到过。是陆生龟类中最大的一种,即使两个人站到龟背上,它照样能爬行。长着又粗又壮的腿,酷拟大象的巨足,所以称为象龟。” “是什么书?”季蒙问。 季蒙也打算找来瞧瞧。 “是一本叫‘快乐动物’的书。”刘仕诚说,“有图片有介绍,图片和介绍都选得很好,是不错的书籍。封面五颜六色,也很好看。” “这样。”季蒙掏出手机搜了一下,“……” 季蒙看见网上书店在推荐那栏里面写着:亲子读物,可以由家长讲给孩子听,适合三至六岁儿童的教育。 不知道刘仕诚知不知道这本书的定位。 很有可能是明白的。不过,按照刘仕诚的性格,显然不会在乎这些,亲自读物又怎么样,看着喜欢,自然就会掏钱买下。 然后季蒙又想起来,在刘仕诚家里,似乎看到过一本薄薄的书,书名是一行英文,叫:Brown Bear, brown Bear, what do you see. 翻译过来,就是:棕熊,棕熊,你看见了什么? 季蒙回去搜了一下,发现是一本在全世界都很受欢迎的绘本,60年代出版,一直都在不停地印刷。说是差不多所有学龄前的小朋友都很喜欢。季蒙在网上看了一看。用来描画的色彩鲜亮,让人看了心里就会变得温暖起来。 …… ——两个人就这么逛了一下午。 刘仕诚便说要回去了。 “好像还有不少没有看到?” “没事。” “还包括不少新来的动物。” “走吧。”刘仕诚说,“下次再来就可以了。” 也是,季蒙想,刘仕诚经常都会到这里来,自然不会在乎逛不逛得完全。 “我要回去陪我的狗。”刘仕诚又解释了一句。 “我明白了。”季蒙说,“走吧。” “嗯。” “……刘仕诚。”季蒙想了想,又说,“过一阵子,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非洲看看。” “……” “去瞧瞧草原上的那些。每一只动物都是鲜活的。”季蒙说,“和这里不太一样。” “……嗯。” “怎么样?” “……嗯。” “找个机会去瞧瞧吧?” 刘仕诚莫名其妙地看了季蒙一眼:“我说‘嗯’。” “……” 来得这么容易,还真让季蒙有点不能适应。 即使到现在,季蒙还是有点不能适应刘仕诚的交往方式。 ——之后刘仕诚和季蒙回了家。 季蒙没有选择留宿,而是回了他自己那里。天色尚早,开锁还来得及,于是告辞离开。 …… ——季蒙这次回来,也和之前那次一样,时不时地就会去刘仕诚那里坐上一坐。 一直到了两周以后,刘仕诚才说了一句:“你这次好像不着急回去。” “……嗯。”季蒙说,“还有件事情。” 刘仕诚不知道季蒙的事情指的是什么,虽然季蒙很清楚,在狗离开之前,都不能回非洲。 那狗一天比一天衰弱。 对于这一点,刘仕诚心里也很明白。 虽然季蒙没有问,但是他看得出来,刘仕诚很清楚自己的狗随便都有可能离开。 刘仕诚说在狗刚开始不动和嗜睡的时候去看过医生。医生说太老了,什么都做不了,还告诉刘仕诚,能活二十几多年的家狗真是奇迹了。 刘仕诚虽然难过,但并没有太多遗憾。 如果再重来一次的话,刘仕诚也不会比现在做得更好。 在最后的这段时间内,他每天都陪着他的狗。 还去买了相机,摄下了很多一张一张的照片,和一段一段的录像。 渐渐的,老狗连吞咽都非常困难了。刘仕诚每次都只能用一根针管,卸掉针头,将一些切碎煮烂的流食直接送去它的喉咙,用以维持生命。 ——然后,就像刘仕诚和季蒙感觉到的那样,并没过太长时间,狗就离开了它的主人。 就在一个清冷的凌晨。 那天,刘仕诚睡到半夜,突然感到一阵阵的不踏实,甚至还做了很多的怪梦。 其中有狗小的时候刚来自己家里那一阵子的样子。梦里面它就在旁边的小公园里,蹦蹦跳跳的,刘仕诚唤它的名字,它却蹦跳着钻进草丛,然后就再也寻不见了。 刘仕诚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狗。 与之前的那些天全都不同,那狗并没有在昏睡,而是在黑暗中一直静静地望着自己。 刘仕诚又眯了一小会儿,再看过去,狗依然一动不动。 刘仕诚感觉不安,开了台灯,走了过去,将它抱在怀里,坐在沙发上,一下一下地摸着,就这样过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到天边发出蒙蒙的微亮。 狗终于慢慢地睡了过去,发出轻轻的鼾声。 刘仕诚依然搂着它。 很快,手里就失去了温度。 …… ——早上刘仕诚照常去了律所。 但却并没能成功地完成工作。 他总是会想到从前、还有今天早上刚刚发生的事情。 刘仕诚叹了口气,去敲了敲老板的门。 客户总监也在里面。 刘仕诚并没有说太多。 就只有一句话:“我的狗今天早上离开了。” “……”两个人都沉默地看着刘仕诚。 “我很难受。”刘仕诚说,“我想回家。 请假自然是被准了。 老板和客户总监还安慰道:“别太伤心,真的,对身体很不好。” 客户总监还说:“去买一条新的狗吧。我可以陪你去的。” “……谢谢。” 刘仕诚本来不想再开口说什么的,可是走到房间门口,握着把手,却没忍住:“我只有一条狗。” “……?” “我不会再养别的狗了。” “……” 老板和客户总监忘了,这是一个多么固执的人。 固执得让人担心。 以前,还有一条狗。 现在,拒绝再买一条来陪自己的刘律师,以后可怎么办呢。 46、狗的离开 刘仕诚太难受,请了个假,回到家里。 他不能明白为什么律所老板和客户总监都劝自己再买一条狗。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这辈子都无法再次相见。一年、十年、百年,不论多久,自己的狗终究是不会再在屋里跑和跳了。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过去,不可能有未来,眼前看不见影子,手指摸不到温度。 自己的狗是独一无二的,就只有一条而已,即使再让别的狗进到家里来,毕竟也是不一样的,不是那一条了。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它。 即使它已经离开了,也永远都是自己的狗。 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不明白呢。 如果是失去了妻子,他们是不是也可以用再娶一个这样的话来作为安慰? 还真是说不定。 刘仕诚知道律所老板和客户总监是为了自己好。 毕竟,一直伤心难受,对自己也并不会有任何好处,总是要快点走出来才能将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面。 律所老板和客户总监,只是将感情看得太淡而已。 可能那才是更加成熟的看待问题的方式。 ——之后刘仕诚一直坐在地上,木然地看着狗的小窝。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来应该给季蒙发个短信,好歹通知一声。狗和季蒙的关系一直不错,除了自己之外,认识的人也就只有季蒙一个了。 刘仕诚给季蒙的短消息上就只有六个字:“狗已经离开了。” 季蒙的回信更简洁:“等着我。” 刘仕诚没有反对。 就让季蒙最后再来看看它吧。 ——季蒙来按门铃的时候,差不多只过了十五分钟而已。 刘仕诚开门让他进来。 还没等季蒙说任何话,刘仕诚就主动开了口:“就是今天早上的事。” “……” “我做了个噩梦,醒来发现它一直在盯着我看。一开始我认为是要喝水,但却发现盛水的盘子还是满的。再走近了,才看出是舍不得。” “……” “我把它抱在怀里。当时手摸到它肚子上的时候,感觉它似乎已经没在喘气了,但身体还是热的,于是知道我的狗只剩下了微弱的呼吸。我明白也就是今天的事,但却总是觉得只要我抱着它,它就不会死。我就在这里,怎么还会让它死了呢?” “你……” “后来,当它渐渐变冷的时候,我把被子也拿出来给它盖。我想,它可能只是冷了吧。有我的体温,还有铺盖,会没事的。” “……” “当然,都只是自己给自己的幻想而已。” “刘仕诚……” 刘仕诚站起身来:“我联系专门机构把它埋了吧。入土为安。” 季蒙点点头:“我知道了。” 出去的时候,刘仕诚才发现天上降起了小雨。 “以前我的舅舅也有条狗。”刘仕诚说,“是在一个冬天走了。” “然后呢?” 刘仕诚继续说:“我老家那边冬天很冷,温度一直会在零下,土都是冻土,不容易挖开。我的舅舅试着敲了几下,还是嫌太麻烦,最后就扔在了垃圾箱里。” “……” “养了十几年,怎么忍心给它一个这样的结局呢。” “……” 刘仕诚真的不能明白那些人。 季蒙看了看刘仕诚,说:“我来开车。” “……嗯?” 季蒙又说:“你这样可能会出事故的。” “……谢谢。” 季蒙看了看刘仕诚手里的东西。 是一个密封箱子。 刘仕诚的狗就躺在里面,身上还穿着一件黑色的小衣服,箱子里摆着各种各样平时它最喜欢的玩具,其中有些甚至已经很旧了。季蒙并不知道这箱子是衣服是什么时候买来的,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并不奇怪。毕竟,刘仕诚很早就知道,自己的狗已经太老,随时都可能会离开。 “我选择了树葬。”刘仕诚告诉季蒙,“在梨树下深埋。那颗树是我之前就选好了的,很壮实。现在我去交给那边的人,等待送去入土。树上会有一个小牌子,写着名字,就像墓碑一样,以后每年都可以再去看它。” “……这样很好。” “可是那里很远。”刘仕诚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它看不见自己的家。” “家的样子已经在心里了。”季蒙轻声说:“我们可以经常去看它。” “……嗯。” 出乎季蒙意料的是,在那间专门的机构里面,并没有看见几个主人。愿意自己千里迢迢送过来的,似乎也并不多。不过,却有一些作为中介的宠物医院在这里。 刘仕诚办了手续,将箱子交给工作人员,等待被运过去。交了费用,签字的时候手指微微地发抖,似乎控制不住似的。 …… ——再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 刘仕诚进了家门之后,就一直呆呆地坐在地上,清理和打扫狗的小窝,端端正正、干干净净地摆着,然后又把之前给它买的御寒用的衣服之类一件一件仔细叠好。 “……”季蒙说,“我去做午饭。” “嗯。” “吃什么?” “随便。” 季蒙盯着刘仕诚看了半天:“你来帮我一下行吗。” 其实刘仕诚并不想吃。 不过既然季蒙去给自己烧菜,对于帮忙这个请求,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于是刘仕诚站起身来。 季蒙站在厨房门口没动。 刘仕诚走到他面前,有点犹豫,不知道季蒙为什么在那里那样看着自己。 对面的季蒙叹了口气,伸手拉着刘仕诚的胳膊,往自己怀里一带。 刘仕诚完全没有想到季蒙会这样做,身子一跌,没有任何挣扎地就靠在了对方的肩上。 季蒙的手指在对方的头发里,声音在很近的耳边:“我在这呢。” “……” “我仔细看过了。”季蒙说,“它走的样子很安静,寿终正寝,没有任何遗憾。如果说有,那就是害怕它的主人没有人陪。” 顿了一下,季蒙又说:“但是,你还有我呢。” “……”刘仕诚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要怀疑。”季蒙很笃定地说,“你还有我呢。” “……?”刘仕诚觉得有些疑惑。将季蒙稍稍推开一点,站直了身子,看着对方的眼睛。 ——第一次在里面发现了明显的担心。 之后季蒙又再次将刘仕诚拉近了,在他的额角上落下一个吻。 47、狗的离开(下) 刘仕诚感到有点疑惑。 然后,季蒙的呼吸稍微远离了一点儿,但很快回来,在同样的地方又亲了一下。 刘仕诚刚想说些什么,季蒙就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了。 刘仕诚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是因为季蒙也并未再做什么,还是保持了沉默。 他的个性就是这样。过去的事就都算了,也不去想,更不会提。 最后季蒙像哥们似的又搂了一下刘仕诚,用了拍了拍他的肩背,应该是鼓励的意思,希望对方能够打起精神来,与刚才的气氛并不相同。按照常理来说,刘仕诚应该非常讨厌这种身体上的接触,不过这回,他却并没有急于推开的感觉。 不管是之前那个可以说得上是温暖的拥抱,还是后来这个。 可能实在是有点扛不住了。 自从回到家之后,刘仕诚一直觉得累,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疲惫,明明也并没有去很远的地方。 所以,当季蒙过来的时候,才会一动不动。 之后季蒙做了两个青菜和一个汤,刘仕诚将就着吃了一点,并不太多,下午倒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没有任何心情,就那么靠墙躺着,思维清醒,虽然昨夜只睡了三个小时,此刻却是全无困意,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一个一个过去的场景。他这才知道,本来以为早就忘记的那些事情,记忆竟然鲜明如昨。 刘仕诚一直认为即使重来也不会让狗过得更好,他已经尽力了。即使有些事情的结果并不是最圆满——比如,在狗刚来的时候试图喂它并不喜欢的食物,或者在加班的那些个日子里没能早点回去陪它,但那并不是可以随着刘仕诚的主观而改变的东西。如果有人用到了“遗憾”这个词,那一定是因为他当时还可以做些什么。而刘仕诚,觉得自己的情况并不是那样的。 在这期间,季蒙也没有离开,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他以前带来的那些书。 晚上季蒙煮了些粥,里面放了些红枣,刘仕诚吃了一些,洗了锅和碗筷,之后没过多久,就送季蒙出了门。 季蒙看着还是有点担心,不过也并没有开口询问能否留下。 刘仕诚毕竟不是个小孩儿。他自己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比起白天,现在刘仕诚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更想一个人静静地休息一下。 …… ——从这天开始,季蒙就像个田螺姑娘一样,每天晚上过来弄点饭菜、收拾一下。刘仕诚在生活上一直都是对付,现在有了季蒙,还真有那么点不习惯。过了一个星期,刘仕诚对自己的家的了解就已经完全不如季蒙,有什么东西要找的话,还要去问季蒙放在哪里,他真觉得还不如以前乱七八糟堆着那时候的样子。 而且,刘仕诚这几天来还有些神经质,或者一直这样,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季蒙不太清楚。总之,如果叫季蒙一遍没有得到回应,就会立刻丢下手里的活满屋子地找。 季蒙经常会在做晚餐的时候发现刘仕诚突然就出现在了厨房里。然后问他是不是有要紧的事,刘仕诚却又会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的话就会发现起因只是要问一个很小的问题,但却没有听见声音,于是就跟过来看个究竟。 甚至还有两次,季蒙在厕所里的时候,就听见刘仕诚在外面砰砰地敲门,问:“季蒙,季蒙,你在里面吗?”而当季蒙回答并询问怎么了的时候,刘仕诚却都只是说:“没事,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在我家。”一开始季蒙还不知道应该回答些什么,然后刘仕诚就会蹩脚地解释道:“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已经走了。”几回过后,季蒙就会直接回答说:“我在这呢。” …… 至于白天,刘仕诚还是照常去上班。 他只请了一天假,虽然老板主动对刘仕诚说,他可以在家里再歇几天。 老板对刘仕诚很好,刘仕诚也从未想过离开。他从毕业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这家律所。并且,他也始终认为,自己会继续在这里工作,直到退休的那一天。 律所里面所有人都知道,刘律师是在这里待的时间最长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并且,基本上,不管刘律师做了什么,老板都不会说他,就随着刘仕诚的性子。 所有人都说刘律师最要命的一点就是经常给人胡乱打折。无论客户是谁,只要提出想要便宜一点,刘律师都肯定答应,一下就免去对方一大笔钱的事情经常发生。客户部那边还要经常背着刘仕诚去找当事人把钱再给要回来,说刘律师喜欢胡乱打折,规定是不可以的等等。当然,刘仕诚并不知道这点,一直都是那副样子。 …… ——不过,虽然天天都去律所,晚上也见季蒙,但自从狗离开了,刘仕诚就没有开心过。 律所还无所谓,都是工作关系,并不需要有多高兴。 但是季蒙有点不同。 有一次看见季蒙担心的样子,刘仕诚破天荒地笑了一下,故作轻松。 其实人类很难分辨别人的真笑和假笑。在面部表情上,真笑和假笑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细微的地方也很难被发现。据说这是为了保护人类,得以生存和进化。 但是,季蒙在看见之后却叹了口气,说:“不要勉强自己。” 刘仕诚也不知道,季蒙怎么就能感觉得出来。 ——虽然季蒙是对的。 刘仕诚真的很难受。 差不多每天回家,刘仕诚都会整理一下狗的小窝,或者刷一下落灰的小碗,看着地毯上的磨牙棒,心里就一阵一阵地发堵,闷得好像喘不过气来一样。 然后,在两周后的那个周日,刘仕诚主动打电话叫季蒙去公园里待一会儿。 季蒙一直到见到了刘仕诚本人,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这是刘仕诚第一次说想见自己。 “那个,”刘仕诚低着头,拎着一个东西:“你玩儿飞盘吗?” “我不太会。”季蒙实话实说,“不过我可以试试。” 事实证明,这东西真的不容易。 季蒙上蹿下跳,也没接着几个。 半个小时之后,两人坐在草地上休息。 “为什么突然找我出来?”这个问题季蒙自然是要问的。 刘仕诚低着头,“以前,我经常和我的狗玩儿这个。” “……” “这大概是我平时进行的唯一一项运动了。” 季蒙没有说话。 “我想它。”刘仕诚说,“所以想用这种方法重温一下过去的时光,就好像它还在的时候一样。” “……原来是这样。” “不过,”刘仕诚继续道,“我的狗玩儿这个很厉害。不管抛向哪里,它都能接得住。” 季蒙有点艰难地开了口:“我……” 48、飞盘 “怎么了?”刘仕诚挺奇怪地看了一眼季蒙。 “没事。”季蒙说,“你的狗一开始应该也不行的吧?多练习个几回,也就会了。” “但是它学得很快。” “……”这意思是说自己慢了? “我对飞盘还是挺有心得的。”刘仕诚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不过,以后再也用不上了。” 刘仕诚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有几处已经被狗咬得破破烂烂的。刘仕诚摸着上面那些牙齿印:“没错,以后再也用不上了。” 季蒙看着刘仕诚这样,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怎么?” “你可以教我。”季蒙说,“我想学这个。” 刘仕诚抬起眼看了看季蒙:“……你想学这个?” “嗯。”季蒙说,“刚才感觉还行,是不错的一项运动,可以锻炼人全身的协调能力,训练眼、脑、手的结合,此外多跑多跳也对身体有好处。而且……我的专业是数学,第二专业是物理,对于飞盘的运行轨迹还是很感兴趣。” “这样……”听起来好像确实很好。 “嗯。” “那我们就再玩儿一会儿?” “来吧。”季蒙站起了身子,“把你对狗那些窍门说一说吧。你是怎么训练你的狗的?” “首先,”刘仕诚道,“要经常用兴奋的语气去说‘飞盘’这个词儿。狗是能够感知情绪、并且受到传染的。这样,时间一长,它就会自然而然地将这个词和欢乐、玩耍等等情境联系在一起,从而变得高兴起来。必须让它知道,这不是一项工作,而是一个兴趣。” “……” “比如说吧,‘飞盘’、 ‘飞盘’、 ‘飞盘’。” “……我没听出任何区别。” 刘仕诚说话一直就是没有语调变化的。 即使是现在,刘仕诚的话已经多了起来,也依然是平得好像一条直线,不过季蒙早就已经习惯了。 刚才那几个词儿,大概全世界也只有刘仕诚一个人会觉得那是“兴奋”的语气。 “然后就是让狗对飞盘产生强烈的好奇心。”刘仕诚又接着说,“比如,将飞盘栓在绳子上,在地上拖来拖去,因为狗对静止的东西是没有兴趣的。你还可以在它的面前快速移动飞盘,用飞盘去戏弄它,让它非常想要得到这个东西。或者,和另一个人玩儿这个,这个时候狗为了引起主人注意,就会参与进来。 ” “……刘仕诚。” “嗯?” “我觉得……对于人来说,‘培养对飞盘的兴趣’这一步可以跳过的。” “……” “似乎应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技巧上面。——你能不能重点说说这个?” “这……”刘仕诚说,“我不太清楚。狗好像天生就会接东西。” “……” “……” “扔给我吧。”季蒙说。 “……”刘仕诚沉默着,将手里的东西抛了出去。 方向很正。季蒙随手一抄,便接了过来。 季蒙又抛了回来。 刘仕诚显得有些笨拙。 ——因为他不会。 从前,都是狗接住了之后再一路跑过来,将飞盘送到自己的手上,而不是像季蒙一样,立刻又给扔了过来。 刘仕诚自然知道季蒙不会和狗一样。 ——他只是想再抛一抛飞盘而已。 早上在家里的时候,看着这个玩具,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去进行这项锻炼了,心里就很难受,总是想着这个动作该怎么做来着,那个动作是不是这样的呢。这种感觉很折磨人,于是想到了季蒙,叫他出来,想要再玩儿一次这个东西,就像自己的狗还在的时候一样。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 季蒙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刘仕诚却还是不行。 他从地上将飞盘捡了起来,却没有再抛出去,而是走向了季蒙。 “怎么?” “休息一下。” “嗯。” 季蒙又走回那颗阴凉的树下。 刘仕诚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季蒙。 “这是什么?” “牛肉干。” “……什么?” “以前和我的狗出来的时候,我都会带上一些牛肉干。这条裤子很久没有穿过,上次穿就是和狗来公园玩儿飞盘的时候。刚才一掏口袋,竟然发现了这个,应该是上次没有拿出去的。——给你吧。” “给我?” “嗯。”刘仕诚低垂着头,“如果表现得好,我就会给它一些吃的作为奖赏。它很喜欢这个牌子的牛肉干,所以我每次都用这个来称赞它。我想——在这方面,人和狗应该是一样的吧,都想要得到物质鼓励。你要不要?” 季蒙没有说话,接了过来。 稍微一看,果然,已经过期了。 季蒙将它揣了起来:“我拿回去。” “嗯。” “所以,”季蒙说,“每次表现得好,就可以得到食物?” “还有精神表扬。”刘仕诚回忆着以前的时光,将头靠在树上,“我会摸摸它的头,让它感受到我的喜爱。” “……哦?”季蒙好像一下就来了兴趣。 “……嗯?” “你摸我一下?” “……你又不是狗。”这个刘仕诚还是可以分得很清楚的。 季蒙低着头,看着刘仕诚,眼眸很深很黑:“那换我摸摸你行吗。” “……”刘仕诚感到困惑。 然后,还没等开口,季蒙的手就抬了起来。 他没有碰刘仕诚的头发,而是用手指背面轻轻抚了一下刘仕诚的脸颊。 “……” 刘仕诚没有动。 他瞧了瞧季蒙,却在眼睛相对的时候心悸了一下,很不自然地看向了地面。 “……” 之后季蒙就坐在树下休息。 刘仕诚靠在树上,沉默不语。 “怎么了?” “没。”刘仕诚看着季蒙的头发。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刘仕诚仔细看了看,说:“季蒙,你的头发真黑。” “……又想起你的狗了?” “嗯。” 那只狗的毛,也是这样深颜色的。 刘仕诚有点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抓起一小绺,将发梢放在两指之间轻轻捻了几下。 以前,他最喜欢这样对他的狗了。 狗的毛硬硬的又滑滑的。 “刘仕诚。”季蒙看着远处,说,“我明天回非洲去。” “嗯?”刘仕诚的手顿在了那里,“又要走了?” 49、飞盘(下) “对。”季蒙说,“这段时间有些困难,业务大不如前,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才必须要想办法,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更忙了。” “你去忙你的。” “你照顾好自己。” “当然。” 不过季蒙却不太相信。 在狗离开的第一个星期,季蒙每天都会过去,有的时候帮着弄点晚餐,没有时间的话就叫些外卖。如果不这样的话,刘仕诚根本就不会正经地吃东西,多半又是随便对付,或者干脆饿着。 刘仕诚知道季蒙是担心自己。他告诉季蒙,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不需要这样的。 但是季蒙却说他晚上回家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一个人太无聊,反而想要出门溜达溜达,但又没有什么关系很好的单身朋友。别人都是一对一对的夫妻,并且大多都有孩子,他也不好经常过去叨扰,那样很招人烦,只能每天来这晃悠一圈,才不会显得太闲。 既然季蒙这么说,刘仕诚也就不再去管。 他自己也渐渐地承认,或者说不得不承认,有季蒙在这里,确实是要好上一些。 …… —— 刘仕诚用两只手抠着飞盘边上那些已经被狗啃得不再光滑的边缘,显得有点焦虑:“你也别太累了。” “嗯。” “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嗯。”季蒙从刘仕诚手里把飞盘给救了出来,然后又重新递给他,“不希望我出差?” “没有的事。” “那你闹心什么?”季蒙说,“看那可怜的飞盘。” “……我没有。” “……” 季蒙肯定是看错了。 刘仕诚绝对不认为自己会因为这个而情绪低落。毕竟,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一个人这么过来的,完全没有理由在这时候对别人产生依赖感。 “季蒙,”刘仕诚岔开话题,问,“你在很小的时候,会不会偶尔感到自己其实是一只狗?” “……不会。” “因为某些原因,变成了人的样子,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但是却根本融不进人类的世界。” “……” 当时刘仕诚跟父母说过,问父母有没有这个想法,父母告诉自己完全没有,而且坚持说,别人也都不会这么觉得。 “不过,虽然小的时候没有过……”季蒙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最近却有点这么觉得了,是挺像的。” “……” “算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季蒙站起了身子。 “……”刘仕诚低头看着那个飞盘。 季蒙笑了一笑,突然从后面把刘仕诚给拖了过去,在他的耳朵上面舔了一下:“回去吗?” 刘仕诚全身一个激灵,飞快地转过身:“你干吗?” 季蒙显得有点无辜:“学狗。” “……别闹了。”刘仕诚后悔跟季蒙说小时候那个可笑的想法了,因为刚才季蒙开玩笑的时候,身上被电打了一下似的感觉真的很奇怪。 “……哦。” “……” “我等会儿从这里直接回家,”季蒙说:“明天出发,就不再过来了。” “嗯。”刘仕诚故作轻松,“你今晚好好休息。” “知道了。” …… ——之后刘仕诚就没再见着季蒙,虽然,季蒙还是几乎每天都会打来一个电话。 比起上次,时间向后移了一些,因为刘仕诚一直待在律所,很晚才会回家。 ——他不知道回家该干些什么。 毕竟,再没有谁在等着自己了。 以前有狗,前两周是因为季蒙会过去。 在那个屋子里待着,刘仕诚觉会觉得无所适从。这其实根本说不通,那可是自己的家。后来刘仕诚再一想,便觉得可以理解了。也许,没有家人的家便不能称作是家,只是一个居住的屋子而已。随着狗的离开,整个属性都改变了,也许自己再也不会着急想要回去。 很奇怪的,刘仕诚有时会想起季蒙了。 前些天,季蒙在的时候,房子并没有这么空的感觉。 至少,不会闲着无事,只希望明天快些到来,自己就可以律所上班,然后再坐到10点,开车回去。甚至就连周六周日,刘仕诚都会一大早就选择出门,去公司待着。 刘仕诚第一次觉得,那个总是过来晃悠一圈的季蒙,也挺好的。或者说,可能其实也并没有多好,可是总比现在这个孤零零的样子强。自己一个人烧菜给自己一个人吃,自己一个人说话给自己一个人听,连狗都不在身边,毫无乐趣可言。 刘仕诚并不知道,这其实就是在想另一个人了。 对于刘仕诚来说,每天回家唯一可以稍微期盼一些的,就是季蒙的电话了。 也许整个律所,希望每天上班的,就只有刘仕诚一个人。 白天,听着其他同事谈天说地,也还不错,尤其是董苑林那些人。 董苑林最近的状态明显好了太多,与刚刚得知儿子不是亲生的那一阵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可以说又恢复了之前一贯的样子,或者说,看着比前些年还要精神。 刘仕诚为他感到高兴,心里也知道这是因为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依然很好。 ——因为董苑林的儿子上了大学之后,终于不再像高三的时候那么忙碌,经常会在下班的时间来到律所,在大厅里等他爸爸下班,然后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饭或者去逛别的地方,比如商场、书店之类。 律所的人都知道那是董律师的儿子。 有些人还要给介绍对象,被董苑林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因为儿子也才刚上大学,操心这个好像还有点早。 律师一个R大的实习生似乎和别人聊起过自己对董岳明的好感,弄得有人跟着瞎起哄,非让董苑林去问问他儿子,能不能接受比他大上两岁的。 董苑林有点无奈。 不过那个R大的实习生确实很招人喜欢,人干净漂亮,个子也高,那皮肤白的跟日光灯似的。工作努力,一直都很优秀,但却完全没有傲气,非常谦和,爱帮助人,董苑林总是看见她拿着一摞一摞厚厚的卷宗跑来跑去,做着别人都不爱做的工作。 想着稍微问一句也行,有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董苑林问:“岳明,你能接受比自己大的吗?” 没想到董岳明立刻就停了筷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爹。 “那个……”董苑林说,“还是说,你只肯和年龄相同或者更小一些的在一起?” “怎么会?”董岳明还是盯着董苑林:“大多少岁都没问题。” “也没大很多……”董岳明吓了一跳,心想这可不太正常,“那个……就是我们律所有一个大三的实习生……” “让她滚蛋。”董岳明立刻打断,看起来好像很暴躁。 “你干什么?”董苑林皱了皱眉,“这么说话。谁教你的?你自己刚才说能接受,我才提起这茬。结果你又这样?” 这未免太让人捉摸不透了吧。 “我有病。”董岳明似乎心情似乎不好。 “……” “爸,”董岳明自知不对,主动缓和了一下气氛,“我是不介意年龄,我只是现在还不想处对象。” “哦……” 董苑林看着阴晴不定的儿子,也有点不知所措。 这小子,自从从马尔代夫回来之后,就变得很奇怪…… 自己总能看见儿子在那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董苑林能明显地感觉儿子在以为什么事情而非常挣扎,但是问他,他又不说。 董苑林想着儿子才这么小,也不会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事情,应该就是青春期的胡思乱想,因此也没有逼得太紧。 董苑林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几次去问儿子是不是有心事,儿子大多没有任何回应。就只有第一次,说了两句话,不过却并不是问题的答案。 那时候,刚从马尔代夫回来,当听到董苑林的关心之后,董岳明莫名其妙地说:“爸,我这几天晚上都梦见你了。” “哦?” 董岳明又说:“我还梦见谈恋爱了。” 当时董苑林笑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50、鸟 一直到董岳明说出“我还梦见谈恋爱了”这八个字的时候,董苑林才第一次意识到儿子也是个会对异性感兴趣的大小伙子。 董岳明个字高高,五官也很漂亮,是个招人的主儿。董苑林当时就有感觉,儿子肯定上了大学之后不久就会有个小女朋友。 不过董岳明却说没有兴趣。 而且,理由居然又是那个“爸爸没有人陪。如果我天天起早贪黑去接女生上下学,周六周日全都出去约会,不见面就电话聊天,逢年过节都去她父母家……爸爸就太可怜了。” “……”这让董苑林觉得,自己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不过董苑林也很清楚,儿子虽然现在这么说,也只是一种很天真的想法罢了,总有一天还是会离开的。 这让当时的董苑林有点伤感。他承认自己比较失败,活到这把年纪,唯一可以惦记的就是一个假的儿子。不过董苑林自然不会因为害怕孤独而去阻止儿子寻求幸福。他甚至已经可以预测得到自己的未来。那就是每天读读书看看报,整天攀盼着董岳明什么时候想起了自己,就一起吃个便饭唠唠家常。 董苑林也想好了,等到老得不行的那天,就去养老院,绝对不要董岳明来照顾自己。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成天让儿子照顾,一个月两个月还行,时间长了,他终究还是会厌烦的,那个时候一定就会想,我到底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付出这么多辛苦?说不定,还会希望能够早点摆脱。董苑林受不了那样。一想到会被儿子讨厌,董苑林就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活着的意义了——哪怕是一丁点的讨厌也不行,完全不可接受。 董苑林曾经对董岳明提起过“要去养老院”这个想法,结果儿子却激烈反对。 董岳明说:“不管多苦多累,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伺候。” “你肯定会觉得辛苦的。”董苑林说,“每天半夜要起来一趟,都得要你扶着,你第二天还要去上班呢。天天给我做清淡的饭,连出去吃顿好的都做不到。而且还要端屎端尿。去养老院挺好的,有人看着,你每个周六周日也都可以过来陪我。” “我自己来照顾你。”董岳明说,“不管多么难,都远远好过不能每天看见爸爸。” 董苑林笑道:“那是因为你还小,才会这么想。等到长大了,经历了很多事,就会自然而然地变得自私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父母么,总是没有自己本人重要,也比不上妻儿,正常的。” “你倒是挺能想得开。”董岳明说,“我是不是能做到,以后你就知道了,看你到时候还有什么话说,我会用一辈子证明给你看。” “……” ——董苑林停止了回忆,看了看桌子对面正用筷子扒拉着几个肉丸子的董岳明,说:“你不同意就算了,我也觉得不是特别合适。你才十七,刚上大学,差两岁其实差不少呢,要是三十多了,这点差距倒是无所谓了。” “……我说的是我现在还不想处对象。” “哦……”董苑林被弄的一愣一愣的,“现在不想处对象的事儿也行,专心学习还有实习,以后保研或者找个好的工作。” “……嗯。” “不过你也真是奇怪。”董苑林说,“一般没有尝试过的不是都想试试吗。你倒完全不敢兴趣,一直都是单身。” “……不是。” 董苑林可奇了:“不是什么?” 董岳明慢吞吞地说:“我前几天处了一个。” “啊?”董苑林说,“啥?” “我前几天处了一个。” “……” “然后才确定我现在对和女生谈恋爱这件事完全不感兴趣。” “……” “所以就分了。” “既然根本就不认真,那你一开始为什么招惹人家?” “是我不对。”董岳明的声音闷闷的,“因为……周围所有朋友都在说很想要个女朋友,我觉得……我是变态似的。” “……” “我告诉自己不能这样,那不正常,是不对的。” “呃……那也没什么变态和不正常的。”董苑林吓了一跳,试图开解,道,“想要自己一个人待着,或者和朋友们一起,觉得异性非常麻烦的人多了去了。” “不光是这样……” “那还有什么?” “……反正不光是这样。” “那还有什么?” “……算了。” 董岳明已经差不多明白了,自己真的是变态和不正常的。 假期的时候,在海边见到了一对同性的情侣,其中一个年纪比较大,大概有三十多,另一个应该二十出头。两人就那么靠着,坐在那里谈笑,时不时地流露出一点点亲密,整个氛围都让董岳明非常感动。 但是他不想让爸爸知道。 董苑林看儿子不想说,也不敢硬是去问。因为他知道,董岳明一直很有主意,不可能轻易改变想法。 “那个……”董苑林试图转移话题,“我们律所的刘律师,你认得吧?” “当然。” “今天白下午下了大雨,律所里飞进来了一只鸟。很漂亮,黄绿相间的,就是全身都湿透了,看着非常可怜。而且看着有伤,或者是病了,我也不清楚,就是一直有气无力的。刘律师把那鸟给从窗台上给捡起来了,帮它擦干羽毛,后来还开暖风,把他那屋的都给热得够戗。下班之前刘律师把那只鸟给带回家去了,还说要去超市买小米。他可真是,也不知道是太喜欢动物了啊,还是实在太寂寞了呢……”   51、鸟(下) ——刘仕诚捡了一只鸟。 大雨之中飞进了屋子里,冰凉冰凉的。而且似乎飞不起来,刘仕诚仔细看了一下,身上确实是有伤口,可能是在雨里乱飞的时候刮到了哪里。刘仕诚为它将羽毛上的水擦干,又开了些暖风,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在下班之后没有留在律所工作,而是开车去了超市,买了些小米,回家之后弄了一个碗喂它,又放了一小叠水在旁边,没想到它却碰都不碰,非常警惕。刘仕诚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将吃的喝的东西拌在一起,弄成糊,挑了一点放在筷子尖,再把筷子尖放在它的嘴上,然后不管那鸟怎么移动脑袋,都一直跟着,最后它总算是禁不住诱惑,稍微尝了一点点。 刘仕诚又去药店买了一点红霉素软膏之类的东西,用药水给它清洗了伤口,再涂上红霉素软膏用来消炎。 小鸟就呆呆地在刘仕诚手里待着。 刘仕诚希望它能够快些好起来。 还是应该先买一个笼子吧,他想,将它照顾到能再次高飞了为止。不过,在那之前,它可能会在家里胡乱扑腾,如果只能飞个一米高,还不能放走,但却又捉不住,那可就很麻烦了。 现在已经九点,不太可能买到了。 刘仕诚在家里溜达来溜达去,最后找到了一个挺大的塑料洗衣篮,四周全都是洞的那一种,这样就不至于不透光了。洗衣篮上的这些洞是为了让水可以流出去,但是又不会太大,否则衣服也会掉出筐去,这样一来,就成了一个很好的鸟笼。刘仕诚把很多软软的布和棉絮铺在底下,又将食盘和水盘放在里面。最后,将一件衬衣摊开了铺在洗衣篮上,将顶端封住。 这期间季蒙来了一个电话。 “季蒙?”刘仕诚一边忙着,一边问,“今天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没什么特别的。” “哦,”刘仕诚说,“我捡了一只鸟。” “……” “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刘仕诚说,“下雨天飞进了律所,之前还在哪里被刮伤了,所以我就带回了家。” “……” “给我看看照片?” “行。”刘仕诚说,“我等一会儿发给你。” “刘仕诚,”季蒙说,“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十一了,你要不要过来?想来这边的话,就得开始买机票了,还是早点定下来好,晚了可能会非常贵。” “过几天我再告诉你吧。”刘仕诚说,“我先想想。” “……嗯。” 其实刘仕诚有点矛盾。 他喜欢看动物,但是……他从来没有旅游过,从来没有。出差那是有的,但是跑那么远的路去另一个人那里转一转,这种事对于刘仕诚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去做这种事。他会想,这真的可以吗? 季蒙又没话找话似的说,“我今天看到一个新闻……” “季蒙,”刘仕诚有点不好意思地打断了季蒙,“我想再去看一下小鸟……” “……” “那个,如果已经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先挂断了吧?” “……” 季蒙自然明白,“动物”在刘仕诚眼中的重要性。 他也已经习惯了,也没什么好吃醋的。 季蒙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刘仕诚不够关心自己,只是,在“已经濒死的小鸟”和“百无聊赖的季蒙”之中,刘仕诚毫不意外地选择了前者。 “或者,”刘仕诚说,“想再聊聊的话,你再过一个小时打给我?” 季蒙那边并不是晚上,所以应该可以的吧? “行。”季蒙说,“那我再过一个小时打给你。” 刘仕诚这时突然意识到,虽然季蒙在认识之后没多长时间就开始变得很黏人,但是,他却没有拒绝过自己提出的任何要求。每一次,只要刘仕诚开口说想要独处,季蒙都会立刻离开。 他忽然觉得有些愧疚,哪里对不起季蒙似的。 接着刘仕诚又去看那只小鸟。 ——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这个时候电话的声音再次响起。 刘仕诚以为是季蒙,拿起来一看却发现是董苑林。 “没睡吧?”董苑林问。 “没有。”除了对季蒙之外,刘仕诚对其他所有人说话都依然是那么简短。 “是这么个事儿。”董苑林好像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似的,“我刚才和我儿子董岳明说了你捡的那只鸟的事。” “……?” “董岳明说,那个……捡来的鸟很难养活。” “……” “大部分以前在外面飞的鸟很倔强,被人弄进屋子的话,是不吃东西的,不自由宁可死。即使吃也至少是一两天以后的事了,或者是只吃很少一点点。” “……” “所以需要填食。喂养的方式,还有材料、时间等等都非常讲究的,这样才能真正让鸟好起来,不懂行的人不太可能养得活。” “……” “因为董岳明正好有一个在鸟市做生意的朋友,所以听说过这些。就是……董岳明说,如果你不介意,他可以将鸟送去他朋友那里。” “……” 董苑林说的没错。 那鸟只尝了一点点。 送给专门养鸟的人,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不,可以说是唯一的办法,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我刚和儿子在外面溜达玩,现在正要送他回他妈那里,马上路过你家。所以……你要不要出来一下?这样明天一早董岳明就可以过去他朋友那边。” “……嗯。”刘仕诚轻轻地说,“谢谢。” 董苑林没有说错。 刘仕诚在楼下等着,很快就看见了他的车,然后连着那个洗衣篮一起交给了董岳明。 再次回到家里,刘仕诚弯腰将红霉素软膏、小米等等东西都收了起来,觉得心里很难受。 明明只是一个相处了才不到一天的连品种都不知道的鸟而已。 但是,他真的以为,终于又碰到了一个有缘的。 这是多么不容易。 他本来还相信,自己可以照顾它到它痊愈的那一天。结果,还是要送给根本就不认识的人。 ——感觉空落落的。 刘仕诚在客厅地傻呆呆地坐了半个多小时,想到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其中最多的竟然是季蒙前些日子还在这里的时候的那些情景。 狗刚离开的时候季蒙很快就过来了,现在却是不可能的。 刘仕诚就那么什么都不做地待在那里,直到季蒙又打电话来。 季蒙一听声音就觉得不太对劲,问:“你怎么了?” “季蒙……”刘仕诚说,“我……”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我想见你了”,话到嘴里却突然惊觉,硬给咽了回去。 说那种话实在太奇怪了。 “我……”刘仕诚说出口的话变成了,“你说十一让我过去你那边,是认真的吗?” “当然。” “这样……”刘仕诚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去找你。” 52、非洲 之后的一段日子,刘仕诚竟然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一想到可以见到季蒙,心情就不会那么压抑,好像在盼望着那一刻似的。 刘仕诚也说不出来季蒙到底哪里好,但是和季蒙在一起能让自己放松下来,这个倒是真的。他就像是一只怕生的动物,如果对方肯花时间一点一点地走近,也可以逐渐放下戒备。 就连白天工作的时候,态度似乎都变得软了一些。 ——虽然在客户和同事眼中看来可能并没有任何区别。 比如说那一天,又有一个客户说了那句刘仕诚最讨厌的话——“我给你钱了!”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客户都特别喜欢扔出这五个字。 好像只要付了帐,刘仕诚就应该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但事实上,客户只是购买了律师可以提供的服务而已。 平时,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刘仕诚从来都是不回应的。对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刘仕诚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将时间和力气花在没有实际用处的对话上面。 不过,大概是因为很快就可以见到季蒙的缘故,这一次,刘仕诚竟然接了茬。 他说:“犯了法就是犯了法,没犯法就是没犯法,审判结果与你给了我多少钱无关,一定都还是要看你自己。就算你付了帐,我也不可能把有罪说成无罪,或者把无罪说成有罪。请律师只代表你可以拥有一个用最有效的方式去陈述事实的机会,仅此而已。” “……” 那个客户最后离开的时候,对客户总监说:“你们那个律师今天似乎心情不好,喜欢用话呛人。” “不。”客户总监说,“这恰恰说明刘律师今天心情很好。” “……?” ——甚至连董苑林都看出了这一点。 “下午碰到一个极品客户。”董苑林靠在门框上说,“把录音笔揣在兜里偷录我告诉他的那些话。” “……想要干吗?” “可能打算当做证据?如果出了问题就说是我让他这么说的。” “你教什么不该教的了吗?” “怎么可能?” “当然了……”一个助理姑娘说,“就算要教不该教的,也是我们去讲,不会是律师们……” 这是真话。有的时候户们会得到一些“指点”,但大多数情况下,这一步是由助理去完成的,这样万一出了事情,还有挽回余地,可以说助理们并不太懂之类的话作为掩盖。事实上,律师很有可能是真的不清楚,因为在去见律师之前,助理会根据自己的“经验”来给客户一些“教导”,然后再让客户进去,所以,也许就连律师都并不知道实情,他们会有个依稀的感觉,这不太对,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话,不仅没有用处,还会带来麻烦。 “行了行了。”董苑林说,“别瞎扯了。” “不对呀……”那个姑娘又问道,“对方把录音笔揣在兜里偷录你告诉他的那些话……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我从窗户看见他出了门之后将那东西掏出来了。” “……” “按下了停止键,还站在门口听了一下。” “好笨喏……” 听到这里,刘仕诚笑了一下。 “哇……” 董苑林还是一副潇潇洒洒的样子:“刘律师,这几天你好像很高兴?” “……嗯?” “感觉而已。” “可能是吧。” “有什么喜事?” “没。”刘仕诚说,“就是过两个星期要去非洲。” “……非洲?” “对。” “干什么去?” “……一个朋友在那。”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刘仕诚。 那边刘仕诚却已经低头去干自己的活儿了。 …… ——在这样的心情里,日子过得很快。 好像只是转眼之间,就上了飞机。 十几个小时的旅途,对于别人来说肯定很受不了,但刘仕诚最拿手的事情就是坐在那里不说话。下了飞机的时候,刘仕诚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似乎再坐十几个小时也完全没有问题,他也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其它的人会感到那么无法忍受。 ——然后他就在内罗毕国际机场看见了季蒙。 季蒙变得黑了一点儿,不过还是很惹眼。 就像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让人很轻易地就能够注意到他。 季蒙很自然地走了过来,接过刘仕诚的行李:“累吗?” “没有。” “出关没问题吧?疫苗都打了吗?” “嗯。”刘仕诚小声回答,“不过没有抽查到我。” “幸好没有下雨。”季蒙说,“现在还没有过雨季,不过也已经是末尾了。” “这样……” 刘仕诚觉得自己很奇怪。 季蒙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一直就和往常一样。 但是自己在见到了季蒙的那一瞬间,心跳似乎变得快了一点。 想到之后的这十几天相处的日子,就会有点高兴,接着想到十几天后会再次分开,又忍不住有点伤感,希望时间能够更慢一些地流逝。 看着季蒙没有反应,还有一点失落。 “直接回宾馆吧?” “行。” 现在已经很晚,本来飞机就迟了两个钟头,出关又足足走了一个小时。 “就和我住一个房间吧?” “……什么?” “有两张床。” “……也行。” 刘仕诚看不出有什么好别扭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 ——季蒙一向开车很稳,并没过多一会儿,便到了入住的酒店。 刘仕诚进去浴室简简单单洗了个澡,收拾收拾,也就睡了。 在黑暗之中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刘仕诚听见季蒙小声问了一句:“刘仕诚?” “……嗯” “我们两个一直这么在一起吧。” “好啊。” “……” “……?” “我说一辈子。” “好啊。” “……” 刘仕诚没有说违心的话,因为他一点都不讨厌季蒙。 53、告白 ... 虽然觉得季蒙突然说出什么“一直这么在一起”,还有“一辈子”这样的话有那么一点奇怪,刘仕诚还是答应了对方。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别的朋友之间也会定下类似的誓言。 那边季蒙却有问道:“以后就住在一块儿行吗?” 住在一块儿? 这个有点过了。 虽然说,以前季蒙在的时候,也和住在一块儿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季蒙总是晃悠到快要睡觉的那个时间才起身告辞,然后第二天下班不就便又过来。刘仕诚也很珍惜那个感觉。没有那么孤单,即使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与季蒙离开之后那冷冷清清的基调截然不同。 但是……真的住在一块儿的话,就说明,两个人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了吧。 “怎么了?”季蒙问。 “哦。”刘仕诚把心里想的话问个出来,“住在一块儿的话,就说明,两个人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了吧?” “……没有。”季蒙说,“很多朋友关系的都在这样做。” “……” “互相有个伴儿而已。” “……” “要不然就太孤单了。” “你不也希望如此吗?”季蒙说,“我每天过去你家的时候,你还是开心的。对我也是同样。” “……”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合租?省得我天天跑,你也别总折腾我了。不是正好?” “……” “还是说你其实不太想见着我?” “没有。” “那就应该同意。”季蒙早就翻过了身,侧躺在床上,看着刘仕诚,“如果喜欢和我待着,那答应了便是,我会轻松一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否则,就说明我是自作多情,以后也都不会去了。” “……你别这么非此即彼。”律师最常遇到的就是这种思考方法。 “我觉得这个逻辑很对。” “住在一块儿……我在想想吧。” 季蒙叹了口气。 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刘仕诚喜欢一个人,或者和动物在一起。 只不过,在经过了这么久以后,他想要再挑战一下。 所以,才会用一种近乎无赖的方式去逼对方做出决定。 结果,果然还是不行。 这是不是就是贱呢。 ——另一边,刘仕诚也没睡着。 和季蒙一起住,他也并不讨厌。 反正一人一间屋子,也没影响什么。 虽然季蒙说,合租是很正常的,互相有个伴儿而已,不会太过孤单,但是,刘仕诚还是很怕,这会引起两人关系的一个质变。 其实,刘仕诚并不是怕季蒙会对自己太过亲密。从刚才季蒙话里的意思,他也不会这样。 刘仕诚怕的是自己对季蒙产生依赖。 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只要关系稍微好了一点,就会紧张,害怕,好像做错事一样,想要逃之夭夭。 总是觉得,如果付出了太多,迟早会有哭的一天。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感情分成了那么多份,将最大的一块儿留给自己,剩下的再分给那么多人。如果自己太认真了,那一定是智商有问题。但是像其他人一样这么到处分了,刘仕诚又本能地做不到。 当了律师之后,好像更加明显,觉得谁都无法依靠。很不愿意让人了解自己,不然就会莫名其妙地焦躁。有一次有一个一直在做心理医生的“前”客户,在案子结了之后给刘仕诚发了一封长信,里面说了很多,而且其中很多都是对的。刘仕诚接到这东西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删除了这个联系人,并且屏蔽了他的邮箱地址。 现在也是这样。 刘仕诚真正不愿意看到的是,在与季蒙住在一起之后,自己越来越习惯于那种感觉。然后,有一天,季蒙简简单单地对自己说:“刘仕诚,我要搬出去了,你再找个别人,或者自个住吧。” 而这简直是一定的。 那个时候,刘仕诚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去应对。 狗离开的时候有季蒙,季蒙离开的时候又会有谁呢。 刘仕诚就一直在那胡思乱想着。 然后,听见地上有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就有人掀了自己的被,拱了进来。 “……” “没睡?”季蒙有点惊讶。 “嗯。” “也是。”季蒙说,“有时差。” 其实不是这个原因,不过刘仕诚也不想提。 “怎么了?”刘仕诚问。 “嗯……”季蒙立刻就扯出一个谎,“怕鬼。” “……” “看了个电影。” “是什么?” “哦,”季蒙说,“咒怨?” 怎么还是问号…… “讲什么的?” “讲……”季蒙皱了下眉,“一伙人到一个小岛上旅游,然后就全死了。” “哦……”刘仕诚也没看过。 他说:“没做过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 “……还真做过。” “……” 季蒙挤在刘仕诚旁边,从后边搂着对面的人:“这样就好了。睡吧。” “季蒙……”刘仕诚犹豫了一下说,“住在一块儿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嗯。” “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你也不要不过来——我不是那个样子。我只是觉得,维持现状就最好了。” “为什么?”季蒙问。 “你……”刘仕诚闭了闭眼,“你迟早还会再走的。” “不会。”季蒙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当然。”刘仕诚道,“刚才你说,只是为了互相有个伴儿而已。” “……”季蒙又说,“我说的是很多人这么想,不代表我也这么想。” “……?” “我想和你……”季蒙斟酌了一下措辞,“像家人一样。” 刘仕诚笑了一下,“就算这样,你肯定还是会出去组成你真正的家的。” 季蒙,好像也有喜欢的人,刘仕诚知道。 “我不会。”季蒙说,“我只想和你,两个人,过这一辈子。” “季蒙……?”刘仕诚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困惑地转回头来,问,“你该不会……?” “是。”没想到季蒙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一直都想和你说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觉得季蒙突然说出什么“一直这么在一起”,还有“一辈子”这样的话有那么一点奇怪,刘仕诚还是答应了对方。 他不知道是不是别的朋友也会定下类似的誓言。 那边季蒙却有问道:“以后就住在一块儿行吗?” 住在一块儿? 这个有点过了。 虽然说,以前季蒙在的时候,也和住在一块儿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季蒙总是晃悠到快要睡觉的那个时间才起身告辞,然后第二天下班不就便又过来。刘仕诚也很珍惜那个感觉。没有那么孤单,即使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与季蒙离开之后那冷冷清清的基调截然不同。 但是……真的住在一块儿的话,就说明,两个人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了吧。 “怎么了?”季蒙问。 “哦。”刘仕诚把心里想的话问个出来,“住在一块儿的话,就说明,两个人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了吧?” “……没有。”季蒙说,“很多朋友关系的都在这样做。” “……” “互相有个伴儿而已。” “……” “要不然就太孤单了。” “你不也希望如此吗?”季蒙说,“我每天过去你家的时候,你还是开心的。对我也是同样。” “……”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合租?省得我天天跑,你也别总折腾我了。不是正好?” “……” “还是说你其实不太想见着我?” “没有。” “那就应该同意。”季蒙早就翻过了身,侧躺在床上,看着刘仕诚,“如果喜欢和我待着,那答应了便是,我会轻松一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否则,就说明我是自作多情,以后也都不会去了。” “……你别这么非此即彼。”律师最常遇到的就是这种思考方法。 “我觉得这个逻辑很对。” “住在一块儿……我在想想吧。” 季蒙叹了口气。 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刘仕诚喜欢一个人,或者和动物在一起。 只不过,在经过了这么久以后,他想要再挑战一下。 所以,才会用一种近乎无赖的方式去逼对方做出决定。 结果,果然还是不行。 这是不是就是贱呢。 ??另一边,刘仕诚也没睡着。 和季蒙一起住,他也并不讨厌。 反正一人一间屋子,也没影响什么。 虽然季蒙说,合租是很正常的,互相有个伴儿而已,不会太过孤单,但是,刘仕诚还是很怕,这会引起两人关系的一个质变。 其实,刘仕诚并不是怕季蒙会对自己太过亲密。从刚才季蒙话里的意思,他也不会这样。 刘仕诚怕的是自己对季蒙产生依赖。 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只要关系稍微好了一点,就会紧张,害怕,好像做错事一样,想要逃之夭夭。 总是觉得,如果付出了太多,迟早会有哭的一天。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感情分成了那么多份,将最大的一块儿留给自己,剩下的再分给那么多人。如果自己太认真了,那一定是智商有问题。但是像其他人一样这么到处分了,刘仕诚又本能地做不到。 当了律师之后,好像更加明显,觉得谁都无法依靠。很不愿意让人了解自己,不然就会莫名其妙地焦躁。有一次有一个一直在做心理医生的“前”客户,在案子结了之后给刘仕诚发了一封长信,里面说了很多,而且其中很多都是对的。刘仕诚接到这东西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删除了这个联系人,并且屏蔽了他的邮箱地址。 现在也是这样。 刘仕诚真正不愿意看到的是,在与季蒙住在一起之后,自己越来越习惯于那种感觉。然后,有一天,季蒙简简单单地对自己说:“刘仕诚,我要搬出去了,你再找个别人,或者自个住吧。” 而这简直是一定的。 那个时候,刘仕诚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去应对。 狗离开的时候有季蒙,季蒙离开的时候又会有谁呢。 刘仕诚就一直在那胡思乱想着。 然后,听见地上有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就有人掀了自己的被,拱了进来。 “……” “没睡?”季蒙有点惊讶。 “嗯。” “也是。”季蒙说,“有时差。” 其实不是这个原因,不过刘仕诚也不想提。 “怎么了?”刘仕诚问。 “嗯……”季蒙立刻就扯出一个谎,“怕鬼。” “……” “看了个电影。” “是什么?” “哦,”季蒙说,“咒怨?” 怎么还是问号…… “讲什么的?” “讲……”季蒙皱了下眉,“一伙人到一个小岛上旅游,然后就全死了。” “哦……”刘仕诚也没看过。 他说:“没做过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 “……还真做过。” “……” 季蒙挤在刘仕诚旁边,从后边搂着对面的人:“这样就好了。睡吧。” “季蒙……”刘仕诚犹豫了一下说,“住在一块儿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嗯。” “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你也不要不过来??我不是那个样子。我只是觉得,维持现状就最好了。” “为什么?”季蒙问。 “你……”刘仕诚闭了闭眼,“你迟早还会再走的。” “不会。”季蒙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当然。”刘仕诚道,“刚才你说,只是为了互相有个伴儿而已。” “……”季蒙又说,“我说的是很多人这么想,不代表我也这么想。” “……?” “我想和你……”季蒙斟酌了一下措辞,“像家人一样。” 刘仕诚笑了一下,“就算这样,你肯定还是会出去组成你真正的家的。” 季蒙,好像也有喜欢的人,刘仕诚知道。 “我不会。”季蒙说,“我只想和你,两个人,过这一辈子。” “季蒙……?”刘仕诚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困惑地转回头来,问,“你该不会……?” “是。”没想到季蒙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一直都想和你说这个。”   54、草原 “……” 刘仕诚尽量不去看季蒙。 “明白了吗?” “……”刘仕诚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听懂了。”季蒙说,“睡吧。” “……” 刘仕诚真的很震惊。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季蒙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但是,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便都解释得通了。比如说,为什么季蒙那么容忍,还有,为什么季蒙那么粘人。 换了一般人的话,连躲都来不及吧。 刘仕诚闭上眼睛,努力地消除着自己的存在感。一片混乱,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所以干脆装作透明,先过了今天晚上再说。 幸好季蒙也没说什么。 旅途其实还是很累,刘仕诚迷迷糊糊地,也就睡了过去。 肯尼亚这里白天温度很高,晚上却是有些寒冷。 刘仕诚有点不自觉地往另一人身边靠。 ——似乎做了很多的梦。 各种各样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闪过,来去匆匆,连脸都看不清楚。 然后出现了季蒙的影子。 依然是从前的那个样子,突然一下子又消失了,变成了一只大黑狗,有着很光滑的毛。……乱七八糟的。梦里的大黑狗喜欢在自己坐在沙发上的时候趴在旁边蹭来蹭去,还有当自己躺着休息的时候过来东嗅一下西嗅一下。然后突然就又回了人形,从上面很近的距离看着自己的眼睛,让自己的心跳莫名地漏掉了一拍。 后来又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场景,两个人似乎始终保持着距离。直到梦的最后,季蒙说要离开,留在非洲,再也不会回来。梦里面一下就乱了套,刘仕诚一直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想要叫住对方,却又非常犹豫,就在这踌躇之间,季蒙越走越远,刘仕诚一直在追还是不追两个选择之中挣扎,似乎有点痛苦。 刘仕诚忍不住叫了一声:“季蒙!” “嗯?”耳边有飘飘忽忽的声音。 刘仕诚眼皮一抖,这才醒了过来。 “……” “怎么了?”刘仕诚张口问道,嗓子有点哑。 季蒙递过去一杯水:“你在梦里喊我的名字。” “有吗?” “我还不至于连这个都能听错。” 刘仕诚又闭了闭眼:“没事了,你睡吧。” “怎么了?” “……” 刘仕诚自然不会说是梦见你离开了我,只好不做应答。 季蒙也不再追问,躺了一会儿,偷偷伸出手去搂着,刘仕诚立刻本能似的一顿乱扭,抽了两下,却还是没有醒。 好笨的样子啊……季蒙想着,还是把那个人按住了,抱在怀里。 …… ——第二天,季蒙带着刘仕诚去了国家公园。 刘仕诚也终于看见了那些动物。 一路上非常荒凉,和刘仕诚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中午进入国家公园之后,车上的人都在拿着相机狂拍,也不管是不是看得清楚。 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句:“有一个湖。” 刘仕诚看了过去,远处果然有一片蔚蓝,还有很多动物在湖边饮水。所有的人都很兴奋,想要赶紧过去瞧瞧,但是当地人却很平静地说那只不过是阳光照射的幻觉,海市蜃楼而已。 旁边的季蒙笑了一声:“原来律师也会受骗。” “……” 再往里走,动物终于多了起来。狐狸、角马、秃鹫、狒狒……还有喜欢与旅游的车辆赛跑的鸵鸟。 “比较有名的是非洲狮、非洲豹和非洲象,不过想要全部看到不太容易。” “嗯。”刘仕诚也没什么功夫搭理季蒙。 就在这时,司机突然低声说了一句:“Lions.” 顺着望过去,果然有狮子。 狮子静静地潜伏在草丛里面,慢慢地靠近羚羊,等待最后一击。周围几十辆车子在围观,当事人却全然不觉。不过,就在这时,草原之王非洲象从这里经过。这只象很是霸道,喜欢将周围一切其他动物全都赶走,狮子和羚羊也不例外,于是两者只得悻悻地离开。那象明显也不喜欢人类,不知是不是发出了警告,所有车辆都调头离开了。 “你还真是幸运。”季蒙说,“我来这三次,都没见过狮子。” “……”刘仕诚本想开个玩笑取笑一下季蒙,最后却还是不知应该如何下手。 …… ——傍晚的时候,一行人入住了公园里面的酒店,打算第二天继续他们的旅程。 从房间里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颗颗都清晰可见。 这里的酒店都是自行供电,没有电视、没有空调,就连光线也都很暗。 ——但是那些都无所谓。除了这里,还有哪里从窗子就可以看见草原上的动物们呢。而这个,就是刘仕诚最盼望的事了。 “……”开了灯后,刘仕诚愣住了。 他发现这里的床安排得很奇怪。 很大的一张蚊帐把两张床给罩在一起,在昏黄的灯光下,里面已经被铺好的被子看着非常暧昧,如果用好一点的词来说,就是浪漫温馨。 “……” “看来这里有开床服务。”季蒙说。 “……”刘仕诚没有说话。 季蒙看着手里的牌子:“导游是不是弄错了?” “……” “我想他弄错了房间号码。这个房间本来是给夫妻或者情侣的,结果一忙起来就给忘到脑后去了,稀里糊涂地把这个门牌发给了我们。”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季蒙脱了外衣,“我可要困死了。不想折腾。” “嗯。”刘仕诚也没有反对。 毕竟,并排的床——也没什么。 …… ——刘仕诚又从窗子向外看了一会儿,才上床休息。 两个人靠在床头随手翻着季蒙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书。 讲的都是在草原上发生的一些故事。 其实一个是关于狮子的。 说的是一只公狮,在失去了配偶以及头领的位置之后不得不带着幼子进行迁徙,因为新王无论如论都要对他的孩子赶尽杀绝。它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但是没有想到,新王再次追来。为了觅食,同时令孩子避开新王的攻击,公狮将孩子藏好,独自狩猎水牛,可回来后却发现孩子已经消失不见。公狮绝望至极,去向凶手强大的水牛群寻仇。然后,就在对峙之际,它却看见了走失的孩子。为保护唯一幼崽,只能勇敢面对水牛群。就在这时,之前一直敌对的新王却站出来保护了它。公狮也决定信任新王,冲散了水牛群,新王也无愧信任,咬死水牛头领。最后,新王称臣,重新奉公狮为首领,最后一个画面是两只狮子靠在一起耳鬓厮磨。 “……” “总觉得这个故事哪里有点不对。”季蒙说。 “嗯。”刘仕诚说,“看起来两只公狮才是一对。” “我也是这么想。” “……” “……”刘仕诚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季蒙说过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敢抬头去看季蒙。 不过,即使是垂着眼睛,他也知道,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很多,季蒙在盯着自己的脸看。 怎么突然间,这么明目张胆…… 作者有话要说: “……” 刘仕诚尽量不去看季蒙。 “明白了吗?” “……”刘仕诚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听懂了。”季蒙说,“睡吧。” “……” 刘仕诚真的很震惊。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季蒙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但是,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便都解释得通了。比如说,为什么季蒙那么容忍,还有,为什么季蒙那么粘人。 换了一般人的话,连躲都来不及吧。 刘仕诚闭上眼睛,努力地消除着自己的存在感。一片混乱,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所以干脆装作透明,先过了今天晚上再说。 幸好季蒙也没说什么。 旅途其实还是很累,刘仕诚迷迷糊糊地,也就睡了过去。 肯尼亚这里白天温度很高,晚上却是有些寒冷。 刘仕诚有点不自觉地往另一人身边靠。 ——似乎做了很多的梦。 各种各样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闪过,来去匆匆,连脸都看不清楚。 然后出现了季蒙的影子。 依然是从前的那个样子,突然一下子又消失了,变成了一只大黑狗,有着很光滑的毛。……乱七八糟的。梦里的大黑狗喜欢在自己坐在沙发上的时候趴在旁边蹭来蹭去,还有当自己躺着休息的时候过来东嗅一下西嗅一下。然后突然就又回了人形,从上面很近的距离看着自己的眼睛,让自己的心跳莫名地漏掉了一拍。 后来又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场景,两个人似乎始终保持着距离。直到梦的最后,季蒙说要离开,留在非洲,再也不会回来。梦里面一下就乱了套,刘仕诚一直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想要叫住对方,却又非常犹豫,就在这踌躇之间,季蒙越走越远,刘仕诚一直在追还是不追两个选择之中挣扎,似乎有点痛苦。 刘仕诚忍不住叫了一声:“季蒙!” “嗯?”耳边有飘飘忽忽的声音。 刘仕诚眼皮一抖,这才醒了过来。 “……” “怎么了?”刘仕诚张口问道,嗓子有点哑。 季蒙递过去一杯水:“你在梦里喊我的名字。” “有吗?” “我还不至于连这个都能听错。” 刘仕诚又闭了闭眼:“没事了,你睡吧。” “怎么了?” “……” 刘仕诚自然不会说是梦见你离开了我,只好不做应答。 季蒙也不再追问,躺了一会儿,偷偷伸出手去搂着,刘仕诚立刻本能似的一顿乱扭,抽了两下,却还是没有醒。 好笨的样子啊……季蒙想着,还是把那个人按住了,抱在怀里。 …… ——第二天,季蒙带着刘仕诚去了国家公园。 刘仕诚也终于看见了那些动物。 一路上非常荒凉,和刘仕诚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中午进入国家公园之后,车上的人都在拿着相机狂拍,也不管是不是看得清楚。 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句:“有一个湖。” 刘仕诚看了过去,远处果然有一片蔚蓝,还有很多动物在湖边饮水。所有的人都很兴奋,想要赶紧过去瞧瞧,但是当地人却很平静地说那只不过是阳光照射的幻觉,海市蜃楼而已。 旁边的季蒙笑了一声:“原来律师也会受骗。” “……” 再往里走,动物终于多了起来。狐狸、角马、秃鹫、狒狒……还有喜欢与旅游的车辆赛跑的鸵鸟。 “比较有名的是非洲狮、非洲豹和非洲象,不过想要全部看到不太容易。” “嗯。”刘仕诚也没什么功夫搭理季蒙。 就在这时,司机突然低声说了一句:“Lions.” 顺着望过去,果然有狮子。 狮子静静地潜伏在草丛里面,慢慢地靠近羚羊,等待最后一击。周围几十辆车子在围观,当事人却全然不觉。不过,就在这时,草原之王非洲象从这里经过。这只象很是霸道,喜欢将周围一切其他动物全都赶走,狮子和羚羊也不例外,于是两者只得悻悻地离开。那象明显也不喜欢人类,不知是不是发出了警告,所有车辆都调头离开了。 “你还真是幸运。”季蒙说,“我来这三次,都没见过狮子。” “……”刘仕诚本想开个玩笑取笑一下季蒙,最后却还是不知应该如何下手。 …… ——傍晚的时候,一行人入住了公园里面的酒店,打算第二天继续他们的旅程。 从房间里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颗颗都清晰可见。 这里的酒店都是自行供电,没有电视、没有空调,就连光线也都很暗。 ——但是那些都无所谓。除了这里,还有哪里从窗子就可以看见草原上的动物们呢。而这个,就是刘仕诚最盼望的事了。 “……”开了灯后,刘仕诚愣住了。 他发现这里的床安排得很奇怪。 很大的一张蚊帐把两张床给罩在一起,在昏黄的灯光下,里面已经被铺好的被子看着非常暧昧,如果用好一点的词来说,就是浪漫温馨。 “……” “看来这里有开床服务。”季蒙说。 “……”刘仕诚没有说话。 季蒙看着手里的牌子:“导游是不是弄错了?” “……” “我想他弄错了房间号码。这个房间本来是给夫妻或者情侣的,结果一忙起来就给忘到脑后去了,稀里糊涂地把这个门牌发给了我们。”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季蒙脱了外衣,“我可要困死了。不想折腾。” “嗯。”刘仕诚也没有反对。 毕竟,并排的床——也没什么。 …… ——刘仕诚又从窗子向外看了一会儿,才上床休息。 两个人靠在床头随手翻着季蒙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书。 讲的都是在草原上发生的一些故事。 其实一个是关于狮子的。 说的是一只公狮,在失去了配偶以及头领的位置之后不得不带着幼子进行迁徙,因为新王无论如论都要对他的孩子赶尽杀绝。它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但是没有想到,新王再次追来。为了觅食,同时令孩子避开新王的攻击,公狮将孩子藏好,独自狩猎水牛,可回来后却发现孩子已经消失不见。公狮绝望至极,去向凶手强大的水牛群寻仇。然后,就在对峙之际,它却看见了走失的孩子。为保护唯一幼崽,只能勇敢面对水牛群。就在这时,之前一直敌对的新王却站出来保护了它。公狮也决定信任新王,冲散了水牛群,新王也无愧信任,咬死水牛头领。最后,新王称臣,重新奉公狮为首领,最后一个画面是两只狮子靠在一起耳鬓厮磨。 “……” “总觉得这个故事哪里有点不对。”季蒙说。 “嗯。”刘仕诚说,“看起来两只公狮才是一对。” “我也是这么想。” “……” “……”刘仕诚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季蒙说过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敢抬头去看季蒙。 不过,即使是垂着眼睛,他也知道,气氛突然间变了很多,季蒙在盯着自己的脸看。 怎么突然间,这么明目张胆……  55、草原(下) “……”刘仕诚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这公狮子……真是那样的话……就和季蒙一样。 不对…… 幸好季蒙岔开了话题。 “酒店两边都有池塘,”季蒙说,“会有动物过去喝水。如果你还想看,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嗯……”刘仕诚还是不敢去看季蒙的脸。 “房间全部都设有警报器。”季蒙说,“如果晚上十点以后,又有动物在这附近出现,警报器就会响,将你叫醒。不同的持续时间就代表不同的动物。一声就是猎狗,二声就是犀牛,三声就是豹子,四声就是狮子,五声就是象群。” “这样……” “困了?” “有点。” “那就睡吧。”季蒙将书合上。 “行……” 季蒙随口把灯关上。 国家公园里面似乎比外面还要更冷。 “凉?” “没有。” “好吧。” 其实确实能感觉得到寒意,鼻尖冰凉。 这些都是木头屋子,墙壁都非常薄,风一直都在往里面吹。 不过,念叨也是于事无补,不如告诉自己没事,精神催眠。 躺到半夜,听到一声哨响。 ——是一只胖胖的猎狗来这喝水。 刘仕诚睁开眼睛,突然有点奇怪的感觉。 低头一瞅,身上被压了两床铺盖。 再转头看了看,季蒙在另外一边,只盖了一个小小的被子边,刚被吵醒,好像还有一点迷糊的样子。 “……” 很明显地,季蒙怕刘仕诚不够暖和,所以把他一大半的棉被都压在了刘仕诚身上,自己只扯了一小半搭着。这样,刘仕诚这边的两床被子,一个是刘仕诚自己的,全在刘仕诚这边,另一个是季蒙的,季蒙自己只盖了一小点儿,将剩下的全都蒙在了刘仕诚身上。 “……”这样不行的吧,刘仕诚想。 “起来看吗?”季蒙问。 刘仕诚点了点头。 这一间屋子是整个酒店最好的位置,可以从窗子直接看见外面的一切。 外面也有几个人在瞧,不过不多,大部分人都在睡觉。 待了一会儿,刘仕诚觉得还是很困,于是关上窗户,又走回去。 脱下外套,只穿着睡衣,扯过自己的棉被,躺在那里。 季蒙站在床边,抖了抖他的那床铺盖,呼地一下又罩在刘仕诚身上。 “……”刘仕诚被蒙在下面,不知怎么办好。 季蒙还是安安静静地在旁边。 “……季蒙,”刘仕诚说,“你那个,不凉吗?” “还好。” 刘仕诚又问,“这样还能不冷?” “没。”季蒙说,“我不也有棉被,只是少盖一点而已,我睡觉很老实,不需要那么多。” 不一样的,刘仕诚想,如果不能捂得严实的话,会透风的,那样会很难受。 季蒙的固执,他是知道的。 不管自己怎么说,无论是说不冷还是说不用,季蒙都不太可能再把这个给抽回去。 那怎么办? 刘仕诚实在没法心安理得地入梦。 季蒙原本是在刘仕诚睡着了之后才动的手脚,可能也没想到半夜哨子会响。 “……季蒙。” “嗯?” “给你一个小缝。” “……?” “你钻进来吧。” “……” “……” 然后刘仕诚就听见一些声音,一个暖暖的身躯贴了过来。 “……” 刘仕诚再不说话了。 他觉得很尴尬。 闭着眼睛,打算装睡。 季蒙把胳膊也搂了过来。 刘仕诚动了一下。 季蒙纹丝不动。 刘仕诚也没再坚持,就随他去。 之后,刘仕诚就在季蒙的怀里睡着了。 一夜无梦。 …… ——第二天两个人又出发去看动物。 越往后,就能看见越多。 不过,有点遗憾的是,对于这里的主角——火烈鸟,却没有瞧见多少。 刘仕诚早就听说过,在肯尼亚的湖上,会有大片大片遮住半个湖泊的粉色的火烈鸟。 但是这里好像并不是这样。 “前几个月有一场森林大火。” “……嗯?” “所以大批的火烈鸟迁往了别处。” “这样……” “下次再来你应该就可以看见了。” “……” 不过,只是这剩下的一些,也可能想象得出来原来的景象。 就像一片落霞覆盖在湖面,也似大幅的红色织锦飘入凡间。 季蒙走了过来,从后面把刘仕诚搂在怀里,蹭了蹭刘仕诚的额角:“火烈鸟是集群而居,从不离弃。” “……” “不能理解?” “……” “那个,”刘仕诚扳开季蒙的胳膊,“别。” “……” “……” 季蒙叹了口气:“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刘仕诚看着脚下:“……也没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 “……也没有不喜欢。” “……”季蒙笑了。 中午,从公园出来之后,又去了一个小部落。 这里的人还保持着最原始的生活方式,住着茅草屋,小孩子喝着牛血。人们都穿着红色的长袍,据说是为了驱兽防身。他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火焰一样的颜色。耳朵上也穿着洞,根据族人的审美,这个耳朵上的洞越大就越是迷人。这些保持着最原始的生活方式的人也都知道美元的用处,让很多人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在用这种方式来赚钱。 …… ——傍晚,在酒店门口,刘仕诚看见一个人带着一只很瘦很瘦的狗。 肋骨都清晰可见,目测就可以数出一共有多少根。狗的脑袋也耷拉着,无精打采。 “季蒙,”刘仕诚说,“你去和那个人聊聊天。” “……?” “看看那条狗是不是病了。如果病了,我们可能能给出一点点建议。” “……” “行吗?”刘仕诚说,“那个……我不太能和除了你之外的人说话。” “……” 这点季蒙自然是知道的。 “可以。”季蒙点了点头,走向了那个人。 刘仕诚看着季蒙,再一次感觉到了一个不安的事实,那就是自己的生活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离不开季蒙了。 56、归国 季蒙去和那个人聊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走了回来:“不是病了。” “哦?” “这狗之前被饲养它的人虐待,关小黑屋里揍之类的,就是个发泄情绪的工具,所以一直消化不良,看上去就是个皮包骨,后来被偶然看见的人买了下来,救了它,送给新的主人。这狗一开始刚去新主人家里的时候非常警惕,只要有人靠近它就会退开低吼,不过几个月之后好像终于明白了新家的不同,非常喜欢新的主人,一步不离地跟着,动不动就用头去蹭人,让主人伸手过去给它舔舔。” “这样……” “她说对这两只狗比对她自己的先生还要好。” “那就最好了……” “……”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她的先生有点可怜,和咱们家的情况有点相像,你在有动物陪着的时候也想不起来我。” “……谁和你一家的。” “……” “季蒙,”刘仕诚说,“刚刚谢谢你替我和她说话。” “没事。”季蒙说,“以后你想向谁问些什么,我去就可以了。” “……嗯。”刘仕诚知道自己的性格有些问题,很讨厌和陌生人的接触,也许,将来真的全部都要交给季蒙。 季蒙--真的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吗。 …… --睡了一晚过后,季蒙又带着刘仕诚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凌晨4点30分起床,5点的时候热气球俱乐部准时到达,来接他们。外面还都是一片漆黑,天上挂着的月亮显得又大又圆。偶尔会有斑马在路上东游西逛,这时候司机就会打开车灯,晃它们一下,让斑马让开再继续前进。有一次一只斑马傻乎乎地就是不肯走,司机用车灯照,又按了几下喇叭,对方却是完全不为所动,等了半天,那斑马才终于对这条公路失去了兴趣,晃晃悠悠地离开。 大约5点40,到了热气球俱乐部,之后出发前往起飞点,看见一些工人正在给热气球充气。静静地又等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才开始正式搭乘。 一开始,两个人要躺在一个侧面挨地的篮子里面,热气球也同样是躺倒着放在地上。点火之后,才会随着热气球一点一点的升空而逐渐被立起来。刘仕诚有点紧张,生怕刮来一阵风,会掉下去之类。季蒙看出来刘仕诚有那么一点怕,紧紧地攥住刘仕诚的手,意思好像是说有我呢。刘仕诚轻轻往外一抽,没有效果。因为有点害怕,也不敢和季蒙在这里闹,只有任由着对方去。 没有想到的是,起飞竟然非常平稳,没过多一会儿,便正式升空了。草原一望无际,在日出的这一刻被笼罩上了一层柔柔的色彩,下面的各种动物都只是一个一个的小点儿。 刘仕诚觉得这热气球之旅有点坑人。本来以为可以看见著名的斑马大迁徙,或者角马渡河,但是在上空往下瞅,却什么都没瞧见。待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又慢慢降落,早有人等待在终点,提供了不少食物。 下午又在草原上看了一看,便驱车赶回,路上看见了草原美好的落日,又大又圆的,通红通红,可以感受到最原始的张力。 …… --之后的几天,也差不太多,都是去草原上看动物。刘仕诚没有购买任何纪念品,因为家里已经有了季蒙带回去的一大堆。 到了启程回国的那一天,季蒙一直送到内罗毕国际机场,路上尘土飞扬,刘仕诚这才发觉国内的交通建设其实还算不错。 机场里季蒙始终是一副舍不得的样子,不停地说没有事的,我很快便回去。 刘仕诚站在那里别扭了好半天,最后才憋出了一句“那我等着你”。 至此,与季蒙在一起的时间又结束了。 经过漫长的飞行之后回到国内,竟然没有觉得亲切。傍晚才到家,洗洗衣服收拾东西,也就睡了。 …… --后来的一个月,刘仕诚渐渐发觉,一个人的日子变得越来越陌生。 有的时候,竟然感到有些无趣。 以前,刘仕诚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看一看西游记,烤一烤小饼干,浇一浇小花草,一直非常充实。 但是现在,再过这样的生活,却会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这就是食髓知味吗。 与另一个人一起做过了一些别的事,整个人就变得与以前不同了。 --越来越不能满足。 有的时候,刘仕诚会认真地想想季蒙当时说过的话。 那个时候,季蒙说,一辈子在一起。 刘仕诚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真的要和季蒙一辈子在一起了。 似乎有些难以想象,但是,仔细思考的话,发觉也并不讨厌。 他很困惑。 甚至,这一天,在去狗的坟前的时候,刘仕诚也会不自觉地提起这件事。 “有一个叫季蒙的人,你还记得吗。”刘仕诚在埋了狗的树前面站着,“他,他想代替你。” 想了一想觉得不对,又更正道:“……也不是想代替你,是一种不同的关系。” “总之,季蒙不满足于现状,想要更进一步。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对季蒙完全敞开,就像对你一样。” 狗自然不会给出任何答案。 刘仕诚坐了一个上午,还是没有思路。 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并不反感,不过,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从狗的坟前回来,刘仕诚一个人去了电影院。 他听说最近有一部动画片非常受欢迎,很多成年人也都在看,评价很高,全都特别喜欢。 这不是一个仅仅给小孩子看的东西,而是面向全年龄段,上映三天票房就突破了三千万,之类之类。 刘仕诚实在太想做点别的什么事了,来摆脱有关季蒙的那些烦乱的思绪,于是就买了票,希望能够借此调整一下心情。 不过,一走进去,刘仕诚就觉得不太对了。 明明就全都是小朋友。如果有成年人,那就是陪着小朋友来的,根本瞧不见一个像自己这样的大男人单独前来的。 因为观众大多在十岁以下,所以电影院里非常吵,每个人都在发表着自己的见解。 “妈妈妈妈!”后排一个小朋友喊道,“这两个细菌长得不一样!一个黑眼圈在左边,一个黑眼圈在右边!好人冒充坏人头领……会被坏人识破的!” 刘仕诚仔细一看,还真的是。 忍不住有点惭愧,怎么说也是个律师,竟然连这都没有发现。 坐在那里一直忍到最后,英雄们再次出现的时候,电影院里一片欢呼:“妈妈妈妈!喜羊羊没死!” 刘仕诚真有些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被那些报纸上的那些宣传给骗进来的。 57、啦啦啦 结果,这吵吵闹闹的一天还没算完。 刚一到家,刘仕诚就接到一个电话。 拿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真是奇怪。按理来说,除了季蒙,不会有人打给自己。 刘仕诚怕是季蒙,还是接了起来:“……” “你是谁?”对方非常无礼,毫不客气。 “……” 这种打了别人电话,还张口就问对方是谁,其实是有点精神病了。 “这不是你的电话吧?” 刘仕诚突然觉得这声音有点熟。 这种看不起任何人的态度…… --季钦? “让她过来听。”季钦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她?” “她太不要脸。”季钦又说,“勾引我弟弟。” “……” 前几天有人拉了个线,介绍了政商两界都蛮吃得开的宁家,有那么点想要联合的意思。季钦当场就表示季蒙这边完全没有问题,随时都有时间,当天晚上就破天荒地打了个电话给季蒙,让他立刻赶回来,安排和宁家的侄女见面,还说认识一个月就可以订婚,三个月就可以结婚,六个月就可以准备生孩子。 季蒙一口回绝。 这个季钦也想到了。 季蒙一向不听他的。 不过,季钦也不是没有牌打。 季钦那个疯疯癫癫的妈,虽然不是季蒙的生母,不过她说的话,季蒙大部分还是听的。季蒙跟亲妈见面次数不多,季钦的妈对他倒是还算照顾,而且,季蒙也觉得她可怜。所以,在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候,季蒙并不愿意让她为难。 但是这次季蒙似乎异常固执。 其中这个拒绝的理由让季钦最是不能接受。 --季蒙说这终身大事,他自己已经定下了。 开什么玩笑。 哪家来的野丫头,到底谁给她的胆子,连他的亲弟弟都敢随便乱碰。 虽然季钦讨厌季蒙,但是毕竟还有血缘关系。如果说他自己是宇宙第一,那他那个烦人的弟弟就是宇宙第二。 季钦立刻找了个人将当季蒙的通话对象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才过滤出来这么一个号码。 --季钦没有片刻迟疑,立即就给拨了过去,想着非要把她给骂得精神崩溃不可,主动放弃她那个不可能的痴想。 说来也是奇怪,季钦这人固执得要命,总想完全掌控了季蒙,虽然一次也没有成功过,但季钦就是那么自信,可以说是越挫越勇,根本不懂得吸取教训,还是那么唯我独尊的封建家长式的做派。 不过,季钦的算盘到底还是打空了。 因为刘仕诚根本没理他。 刘仕诚发现是季钦之后,一秒钟都没犹豫,就默默地把电话给挂断了。 季钦骂着骂着就听到了忙音,不由得心头火起。 之后再打,刘仕诚却再也不接了。 不过他可以想象得出季钦在另一边暴怒的样子,因为他已经看过好几次那种情景了,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 --当天晚上,季蒙打来电话的时候,刘仕诚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事儿跟季蒙说了。 “崩理他。” “我本来就没理他。” “……也对。” “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不了。”季蒙说,“季钦那疯子想给我包办婚姻。有病。” “……” “别担心,我没事。” “……那就好。” 其实刘仕诚对季钦倒是没有特别反感。 他觉得季钦就像一个要糖吃的小孩儿。类似于“我就要、我就要的那种感觉”,根本不管别人有没有糖,也不管这个时间能不能买到,反正就是要,不然就要把家里弄得鸡犬不宁。想怎么样别人就一定得给他办到,按照他规划的来,否则就会大发脾气。 “今天都干什么事了?”那边季蒙转移了一个话题,似乎并不关心。 “我……”刘仕诚说,“我去看我的狗了。” “我想到了。” “然后去看了场电影?” “哦?”季蒙问,“自己去的?” “对。” “什么名字?” “是……”刘仕诚说,“喜羊羊与桃太郎。” “喜羊羊与灰太狼?” “对。”刘仕诚又用特别平静的声音说,“喜羊羊与灰太狼。” “……” 刘仕诚从来就不知道“尴尬”是个什么意思,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别人到底怎么看自己,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有意思吗。” “没意思。” “为什么?” 刘仕诚说,“里面的角色……和真是的动物不像。” “哦……” “太像人了,互相算计,我不喜欢。” “这样……” “季蒙。”刘仕诚还是有一点不放心,“季钦会不会又对你出什么损招儿?” 季蒙说,“你别多想。” “……” “凭他那点本事,还拆不散我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再厉害也掀不起什么浪。” “我……我刚才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刘仕诚实在有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卷进去了。 “不过,虽然我这边没事儿,但是我有点不放心你。”季蒙想了想,说,“我还是回去吧。季钦随便一查,就会知道那个号码是你的。” “不用……”刘仕诚说,“我没问题。” “本来我也得回去。”季蒙说,“季钦也就能再闲这么几天了。” “……什么意思?” “过几天他肯定没心思再放在工作了,公司不管不行。” “……?” “告诉你倒也无妨。”季蒙说,“季钦的儿子找着了。” “……什么?” “不过他自己还并不知道。” “……” 关于季钦的儿子的事,刘仕诚也知道一些。 曾经有那么一阵子,眼看别人都有儿子,于是季钦也想要个儿子。他把那些情人按照他自认为的基因优良可差的次序排了个队,然后将评分为忧的一个一个地约出去开房给他生儿子。后来其中一个怀了孕,生下来还真就是个儿子,虽然,季蒙有点怀疑也许其他人也有怀上女儿的,然后季钦却没有要。 不过很快就发生了那件事。季钦的妈又犯了病,带着最喜欢的孙子去逛夜市,最后自己一个人回来。季钦找了好几年,连根头发都没看着。于是从此更加阴晴不定。 如果现在真找着了,倒是个最好的结果。 不过,刘仕诚总是觉得季钦还会对季蒙弄出什么幺蛾子。 58、猜测 还没等季蒙回来,刘仕诚就知道季钦又要干什么了。 因为外界突然就有些猜测说,季蒙是个同性恋。 一家金融报纸的记者最早在个人微博上披露了这个消息,冷嘲热讽地表示幸亏这家族企业没有上市,否则还真是让人顾虑。此言一出,立即招致四方谴责,认为这种歧视未免太过明目张胆,不过,也成功地引起了一些注意。 几天之后,又有“内部人士”出来爆料说,这件事八九不离十,大老板季蒙曾经在高层会议上表态,如果他的弟弟选择公开这件事,公司将会全力支持,但是,同时,管理人员也都担心,真正不做遮掩的话,会影响公司业务,至少,会损失一部分的消费者。 有不少人看得兴起,也有不少人觉着无聊。 季钦这个人,没有什么事做,极度自负的外在之下却是处处的不如意。亲妈是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病,本人没结过婚,有个儿子却还丢了,公司业务没有进展,经常被人背后议论。所以季钦便要故作强势,显得毫不在乎,在种种傲慢的作为中反复寻找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放佛这样才能确认自己从没有输。 在季蒙主管国外业务的这段期间,季钦愈发地变态了。比如,季钦要求公司里的每个人都建立一个电子表格,每个中午和晚上都要详细地汇报刚刚过去的那几个小时都用来干了些什么,要求必须写出所有的事情,就连接了个电话、发了封邮件这样的琐事也必须列出,同时,以季钦为首的管理层每天都会查看。这些电子表格都要求放在公司内部的公共文件夹里,所有人都可以点开,如果发现了周围哪个家伙的报告与实际情况不符,写上了本人并没有做的内容,或者没有像表格上面描述的一样有效利用时间,而是在上班时间上了不相关的网站,就可以揭发检举,公司鼓励这种“关于公司同事的意见反馈”。再比如说,季钦要求每天七点开始上班,一直到晚上七点,并且还要求午餐期间所有员工都不能在食堂吃饭,必须盛好了菜之后拿回自己的办公桌上,一边工作一边用餐。 似乎只要看着下属们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季钦就会特别的有快感。 而对于季蒙这个弟弟,季钦好像却总是有一种据外的人很难理解的恶意。但是再仔细想想,又好像就是因为简单的嫉妒。 季蒙的亲妈根本不是他爸的法定妻子,说得难听了,就叫野种,但这么个东西却在家里得到了并没有相差多少的地位。季蒙能力又强,一路上来都是最顶尖的,一直在抢哥哥的风头,因为季钦总是被人认为是靠着老爸才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并且,这个弟弟从小就人缘很好,和谁都能称兄道弟,一直被季钦斥为大怒不道,但是实际上,季钦到底是不是真那么享受那个孤独的状态也很难说。 季钦一直盯着季蒙,总是很想看看这个弟弟有朝一日从云头跌落谷底的时候是个什么落拓样子。 最近这段日子,眼见着季蒙心情越来越好,明显是找到了什么真爱之类的鬼东西,季钦更是想要踹他几脚。 ——不过,对于哥哥的这种如此复杂的感情,季蒙这个当事人却是显得满不在乎。 此刻季蒙刚刚才从刘律师家的浴室里走出来。 身上的浴衣是半湿的。 发梢上不断地滴下水珠,好像刚才根本没来得及擦。 不过,面对这样一个画面,刘律师却完全不上心。 他低头看着季蒙手里拿着的那只猫。 ——这只猫是在院子里逮到的。 很小的猫。 刘仕诚看见它的时候,发现这可怜的小家伙好像是被人打了,全身脏兮兮的,缩在那里,一只眼睛半闭着,因为那周围都是血痂和泥土混合而成的块状物,黑黑的,黏在那里。刚刚走近一点,它就跑了,但是这时却可以发现一条腿是瘸的。这只猫很笨,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生存技能,根本找不到任何吃的。 “季蒙,”当时刘仕诚说,“你去把它捉来。” “行。”季蒙完全没有任何犹豫。 刘仕诚和季蒙在一个墙角处放了一些事物,然后退开到很远的地方。那只猫觉得还算安全,最重要的是它实在太饿,于是终于一扭一扭地走过去叼那块肉。季蒙趁着机会,把它堵在那里一把捞住。 回家喂它吃了点东西,刘仕诚就让季蒙去给它清洗一下伤口,自己则去找一点药。 季蒙刚想进去,刘仕诚却又叫住季蒙,然后走去厨房,拿出一副烤饼干时用的厚厚的手套,交给季蒙,说:“你戴上这个吧,我怕它挠到你。” “……哦?”季蒙问,“你不要了?” “嗯。”刘仕诚低着头,说,“伸手。” 季蒙乖乖地将另胳膊举起,刘仕诚为他仔仔细细地戴上了手套。 季蒙傻乎乎地笑了一下。 “小心点。”刘仕诚说,“别让它抓到别的地方。” “不会。”季蒙说,“我去洗了,你别进来,里面太挤。” “哦……” …… ——季蒙这一趟时间不短。 浴室的门足足过了十五分钟才又被打开,然后就是刚才的一幕。 刘仕诚看着明显变得干净多了的小家伙,说:“好像……眼睛附近的伤自己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就是没有人帮它清洗过,实在太脏,所以才睁不太开。” “嗯。”季蒙看着,“这猫真丑。” “……”刘仕诚问,“过程还顺利吗?” “……不。” “……?” “……它疯了一样。”季蒙说,“竟然想要从浴缸的拉门上边跳出去。” “……” “真看不出来,都瘸了,还能蹦那么高。” “……” “季蒙,”刘仕诚想了想,还是问道,“你看见最近一些关于你的传闻了吗?” “嗯。”季蒙给猫擦着身上,“我那个哥失心疯,而且疯得不轻。” “……他为什么那么做?” “一方面是不想掉面子吧。”季蒙说,“都答应要给我的婚事做主了,却发现没那么容易。如果没有一个很强的理由支持是不行的。现在一看,真实情况本身就足够用,这就跟他无关,完全是我的错,季钦原先不知道才答应的。” “哦……” “还有就是想整我呗。” “……” “其实说到底,就是他有病。” “……” “不过放心。”季蒙看着那只可怜的毛都已经湿了的猫,“我刚已经告诉季钦,我找着他儿子了。如果想见儿子,以后就消停点。” “……” “他虽然脑袋不好,说话倒是一向算话的。为了面子么,硬撑。” 这一点刘仕诚是知道的。 季钦答应的事倒是绝对不会反悔,就像最开始为季蒙打的那个官司一样,答应了和解之后,就没再有过什么岔子。这样的人不会舍得放下身段去耍花招的。老实地说,其实很好对付,根本不适应尔虞我诈的商界,混不开也是意料当中的事。 59、看病 另外一边,董苑林也同样没闲着。 因为他的宝贝儿子病了。 董苑林突然就发起高烧。别的症状倒是没有什么,就是还有点肚子疼。董苑林觉得这很简单,因为发起高烧,所有没怎么吃东西,自然就肚子疼。不过他的那个老爸不放心,硬是要他去医院看看。 董苑林感到小题大做,坚决不同意让董苑林跟随,自己去了家门口的一家小医院。 事实证明那是个蒙古大夫,因为白血球数值太多,有两万多,于是要做检查,看是不是由于其他疾病所引起的。 拍了两张片子,正面一张,侧面一张,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到了最后,他做的就只是针对所有症状分别开药。治发烧的,治头痛的,治肚子的……董岳明看了看那些药,似乎都很猛。治头痛的那个,对应症状都是什么脑中风、脑偏瘫……治肚子的那个对应症状都是什么肠溃疡、肠梗阻……瞧着怪吓人的,董岳明也没敢吃。 在家里又躺了两天,还是38度,只好又去了一家大的门诊。 这次是董苑林请假陪着去的。 大夫先是接过了那蒙古大夫胸透片子,一直低头,仔细研究。 董苑林觉得紧张了。 半晌之后,医生终于抬起头来,问:“你在哪拍的这个片子?” “怎么了吗?”董苑林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都有点抖了。 “哦,没。”那个老头说,“我行医好几十年,还从来没见过从侧面拍的胸透片子呢,觉得新鲜。” “……” “这个看不出来什么问题。”对方又道,“肚子疼的话吧……再去做个B超看一下吧。” B超一查,那个做B超的说肾里面有两个小结石。 这可把父子俩给吓坏了。 那个时候一直都有传闻,说学校教学楼里面的饮水机疏于清理,导致校园里高发肾结石。 董岳明隔壁寝室有个同学因为学习太刻苦了,天天待在自习室,所以不行成为了验证者。 每天除了打针吃药之外,其余时间总要在走廊里蹦蹦跳跳,据说这样可以帮助结石排出。 发热门诊的大夫看了结果之后,非常肯定地说,这就是这次的病因了。 在表达了同情之后,直截了当地地说这个已经不是发热门诊的事情了,要去挂一个泌尿科的号。 董岳明在一旁一言不发。 他想将闲暇时间用来和爸爸聊天,而不是和隔壁寝室的同学一起在走廊里蹦蹦跳跳。 不过,大夫也说了,这个不难治的。 不知为啥,泌尿科还特别地红火。 看着董苑林走回来,董岳明问:“怎么了?” “票卖光了。” “……?” “……没有号了。” 董岳明叹了口气。 他这个爹,不管什么时候都喜欢开玩笑。 这可怎么办呢。 董苑林一偏头,看见了一个叫“肠道门诊”的,说:“你不还肚子疼吗?去看看这个吧。” “……” 肠道门诊的医生瞅了半天,慢慢地说:“肚子疼的话……就吃点药……” 董岳明问:“那发烧怎么办?” “发烧你还是得去发热门诊。” “……我刚从那出来。” 没有办法,只得回家,第二天起个早,又再去。肠道门诊的药很好用,还没等吃,肚子就不疼了。 泌尿科的大夫看见来了一个这么年轻的患者,全都纷纷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不过,他们看了一下片子之后,说,这种大小的结石每个人都可能有,过一阵子应该就没事了。 “那……不是结石,到底怎么回事呢?” 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在刻苦研究之后,得出了个结论,很严肃地说,这是“肾盂肾炎”。 “这个病很厉害。”对方说,“幸亏你发现得及时。” 开了一些点滴,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来复查。 …… 董苑林再也笑不出来了。 一回到家,他就坐在书房里面查阅各种资料。 一直到实在没什么可以看得了,才关上网页,走了出来,想去看看儿子。 儿子正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上,抱着电脑。 发现董苑林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时候,竟然慌慌张张地扣上了屏幕。 “……” 本来,董苑林并没有特别去瞧儿子在做什么,这回,却不能不注意了。 “……岳明。” “……嗯。” “你刚才没听见医生说的话吗?” “……?” “以后不要经常看这种东西了。” 董岳明涨红了一张脸:“我没有……!” “还在否认?” “我说的是真话!” “那你怎么遮遮掩掩的?” 董岳明不说话了。 “爸爸也没有怪你的意思,这正常的,但是……现在,得要节制了。” 他别过一张脸,好像很委屈:“反正不是。” 董苑林伸出手去,轻轻打开董岳明的电脑。 这一看之下,董苑林愣了。 上面还真的不是他以为的东西。 而是自己和儿子在马尔代夫度假时候的照片。 这小子……瞧这个这什么好偷偷摸摸的。 真不懂他在怕些什么。 不过……马尔代夫啊……本来确实应该和女朋友去的…… 想到这里,董苑林有点黯然。 “岳明。” “嗯?” “你这个病的事……如果有个好女孩子,先不要告诉她。” “……” “我知道这不对,但是……” “我不想找。” “啊?” “爸。”董岳明抬起头,“我这都这么严重了。” “……” “不先治好的话,会加重的。” “……也是,那等以后再说吧。” “爸,”董岳明想了想,突然下定决心似的,说,“以后我可能也不会结婚的。” “啊?” “你会像别的很多家长一样吗?” “……嗯?” “逼着我去娶一个回家。如果我一直都遇不到很合适的,你会逼我去找我不喜欢的吗?” 董苑林被吓了一跳。 看着儿子这个样子,董苑林也只能认真地回答:“不会。” “是吗……” “嗯。” “那就好。” “……” “有这句话就够了。” “……” “岳明,”董苑林突然又说,“以后我送你去医院打吊针吧?你这病都这么严重了,还怎么挤公交?” “……” 最后董岳明还是自己去的医院。 七天之后,又去复诊。 这次是一个老专家。 他说,之前怎么看的他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肾盂肾炎。 “那这药……?” “没事,都是治疗消炎的,用来退烧也可以。” “那,那病是……?” “不知道。你已经好了,没法查了。” 60、猫 刘仕诚捡的那只猫,之后被季蒙带回去了。 因为这是野猫,季蒙家里有个小院子,可以让它玩耍。 这些动物们都不太害怕刘仕诚。以前也有过一次,走失的家养宠物猫自己活不下去,在路上看见刘仕诚,就一路跟着,一直到了家门口,好像有一种本能的感觉,这个人可以信赖。不过那一次的小家伙并不怕人,很能撒娇,见人就蹭,却也恃宠而骄,到了刘仕诚家里没几天就开始上蹿下跳,蹦到冰箱顶上去翻吃的。后来,因为这猫和自己的狗无法和平共处,所以便送给了律所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那个姓叶的助理。 后来,季蒙说,猫和狗在沟通上面就是会有问题。比如,猫舒服的时候喜欢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在狗听来是威胁的信号。再比如,狗摇尾巴和伸爪子是友好的意思,想要玩耍打闹,但是在猫看来正好相反,翻译过去就是“滚蛋,否则我收拾你”。 后来那个助理有时候会给刘仕诚看看照片。 ——明显被她养得很肥,胖得让人难以置信。 …… ——但是这次这个却不一样。 它对人非常警惕,平时总是缩在角落,人一过来拔腿就跑。但是它又瘸瘸的,靠它自己完全无法生存,在这种情况下依赖这两个会给自己食物的人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不过,这只新捡来的猫却非常笨,完全不懂得讨好。 刘仕诚总是怕吓到它,将吃的远远地放在一边,然后离开。 不过,季蒙可不会那么做。 季蒙每次都是径直过去,放盘子放在面前,然后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已经缩成了可怜的一小团,硬是要上去摸几把。 季蒙说,它的毛特别软。 刘仕诚不清楚。 他从没碰到过。 因为那猫还有点怕,所以他从来不走近。 …… ——这天,刘仕诚又去季蒙家里。 “如果想要一直养着的话……”刘仕诚说,“就得给它取个名儿。” “哦,”季蒙好像很随意地说,“就叫球球吧。” “……” “怎么了?” “是不是太常见了?” “猫的名字要那么特别干吗?它又不用上学上班。” “哦……” “那就加个姓好了,叫季球球。” “……” “不满意?那刘球球?” “……不用,”刘仕诚说,“你喜欢的话就跟你姓吧。” “行啊。” “球球呢?” “在院子里和别的野猫玩儿呢。” 刘仕诚出去一看,果然就如季蒙所说。 这家伙看上去还是那么地笨。 盘子里的食物已经全都被其他的猫抢光,那些猫还上来轮着番地来打它,或者干脆不理它,那些猫自己聚成一圈儿。不过季球球也不在乎,很好脾气地在一旁看着,似乎只要有人肯陪着,就什么都可以不注意。 “球球还没碰到真心待它的。”季蒙不知什么站在了身后,“如果不是因为它富,每天都有一整盘猫粮,现在还没人理它。” “……”刘仕诚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似乎很多。 看对方脾气好,就拿它的东西,之后不但不会感激,还要欺负一下,或者在不饿的时候就干脆想不起来,看不见它一样。 “不过球球非常勇敢,”季蒙说,“没有避着,而是在努力地想要改变现状,这样才能碰到那个真心待它的。” “……” 其实刘仕诚也知道。 遇见季蒙,是自己的幸运。按照常理来说,如果不是球球这样主动寻找,是肯定不可能遇到什么人的。 以前,刘仕诚认为自己不需要。 但是现在,他却觉得感激。 “我倒是很惊讶,”季蒙又说,“你竟然让我把它给带回来。” “一样的。”刘仕诚看着院子,“你养还是我养,还不是一样的。” “……” “我们两个……”刘仕诚垂下眼睛,“可能,会一直在一起吧。” 季蒙转过去看刘仕诚。 刘仕诚没抬头,颈子上也全红了。 “球球这个家伙,”季蒙没有去追问,而是换了一个话题,“昨天叼了一只死耗子塞到我被窝里。” “……” “可以想象到底费了多大的劲儿。”季蒙说,“它不会捉老鼠。没有个一整天,是弄不来的,应该是想谢谢我。” “……” “我夸了夸它,把被褥扔了。”季蒙说,“所以难保哪天不会又来一次。” “……” “你……”刘仕诚说,“你辛苦了。” “不辛苦。”季蒙说,“最开始让你和我说话那才叫辛苦。” “……” —— 后来季蒙去了厨房做饭,刘仕诚等着。 “要不你去卧室吧。”季蒙说,“厅里炝。” “……”刘仕诚点了点头,上了楼。 季蒙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份东西。 刘仕诚看了一眼,竟然是一份关于公司重组的简要提案。 刘仕诚当然没有拿起来翻。 但是,只扫了几眼,他就大概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是针对季钦的。 因为刘仕诚自己就是这一块儿的律师,所以立刻就推测出了事件的大概。 之前季蒙提到过,季钦前几天已经出发,去找儿子去了。 所以,现在公司的全部业务都由季蒙代理。 就在这个当口,要进行公司重组。 表明上看是非常有吸引力,重组之后股权结构更加清楚,能够吸引外部投资,对公司很有好处,所有股东都有可能拿到更多的钱。 而且,经过调整,季钦的股份更多,季蒙的股份少了。 季钦应该没什么不愿意的。 但是……细看之下,却藏着重重陷阱。 因为季钦的股票只是普通股,而不像季蒙的那样,是一种带有防稀释功能的优先股。只要公司之后大量增发普通股,季钦的股份就会立刻被稀释到10%以下。 刘仕诚盯着文件上的那几个字,却没注意到季蒙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了?” 刘仕诚飞快地转过身,被吓了一跳。 季蒙看了看床头柜,又瞧向刘仕诚:“上来叫你下去吃饭,不然你听不见。” 刘仕诚目光有点闪烁:“……嗯。” “这是公司财务部门的老大、季钦最大的亲信,亲自递给我的。” “……” “我相信只要他去对季钦提这个重组的意见,季钦一定会答应的。” “……” “而且季钦正忙着找儿子,应该也不会仔细看。” “……” “然后就让你想的那样,我们背后捅他一刀。” 刘仕诚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我不打算采纳。”季蒙语气平静。 “……?” “季家真正的继承人是季钦,不是我。”季蒙的声音没有起伏,“我不打算去抢。不管季钦怎么对我,我都没有想过。” “季蒙……” 刘仕诚很明显地感觉到,他越来越喜欢季蒙这个人。 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呢。 “我已经快要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季蒙看着刘仕诚,“所以我不想贪心。” “……” “否则上天可能会收回一些什么,用来教训我的贪得无厌。” 61、同居 “季蒙……”刘仕诚低着头,说,“这样的话,就最好不过了。” 季蒙笑笑,没再说话。 “那,季钦找到儿子了没?” “应该是吧。”季蒙说,“我都告诉得那么清楚了,他又不傻。” “嗯……”刘仕诚说,“希望……能从此消停吧。” 季钦去找儿子的这件事,公司内部的高层全都知道。当听说是季蒙给找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非常惊讶。在他们看来,这个举动很难解释。季家的儿子就这两个,季钦和季蒙,季钦的儿子早就丢了,看这样子以后也不大可能会再有,这样一来,将来季钦退出董事会的时候,季蒙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如果到那时候季蒙也已经老大不小,那只要季蒙有个孩子,就可以让儿子或者女儿女婿拿到管理权。但是,如果季钦的继承人被找回来,情况就另当别论了,不管这走失的十几年给孩子的心理、文化知识等等方面造成了多么大的负面影响,季钦都肯定不会再把公司交给弟弟那一边的,即使季蒙的后代非常优秀。大家全都认为,季蒙再怎么都应该为自己想想,外甥没了,换了其他的人,也许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帮着找。 这些人并不知道季蒙不是他爹亲生的,所以有这种疑惑也很正常。 季蒙一个多年的好友曾经明着问过这个问题。 季蒙回答得怪异:“我没什么兴趣,也不会有什么继承人之类的。” “……?” 这是什么意思? …… 在季钦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季蒙还是很忙。 毕竟是接手了很多以前并不属于他的工作,很多地方不是那么熟悉。 和刘仕诚呢,正式开始同居了。 这件事的起因有点复杂。 一开始,刘仕诚每天都去季蒙家里看猫,那只猫又特别喜欢刘仕诚,也许是由于刘仕诚隔三岔五就会带些美味的食物给它。对于季蒙,它倒是似乎还有点怕,但是只要看见刘仕诚来了,就会一直跟在后面。它还那么小,又一瘸一瘸的,刘仕诚总是担心会踩到它。到了后来,每次刘仕诚一离开,它就会叫,声音不小,一刻不歇,季蒙被它搞的精疲力竭的。季蒙说,这只猫已经知道,晚上刘仕诚一走,就要等到第二天才会再出现了,所以才会那么闹人。 这么粘人的猫倒是真的挺少见的。 想来想去,大概是缺乏安全感,只要没有最信赖的人在身边就会害怕。这也很好理解,小家伙大概从出生开始就是孤零零的,才会打成那副样子。来这里之后,虽然试着和别的野猫一块儿嬉闹,但却总是融不进去,不是挨揍就是被晾在一边。这个时候,自然会喜欢和刘仕诚在一起,就连刘仕诚上个楼,它也要在楼下喵呜喵呜的。 刘仕诚也不是没想过把这猫带回自己那里去。 但是,看着它在季蒙家的院子里为“交朋友”所作出的努力,又不忍心这么将它拎走。 然后,终于有一天,季蒙对正在和猫一起玩儿的刘仕诚说,要不要考虑留在这里,明天直接去上班。 “……?” “这样就可以多一些在一起的时间。” “……和谁?” “当然是和……它。” “这样……” “你多陪陪它吧。” “……” “你不知道,球球有多可怜。” “……” “每天晚上,你走以后,都叫得很凄凉。” “……” “你也不知道,我又有多可怜,都快要神经衰弱了,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 “……” “刘仕诚,”季蒙低下头看着刘仕诚,问:“就那么难吗?” 刘仕诚支吾道:“那倒也不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吧,”季蒙说,“我去准备洗漱用具。” “……” ——就这样,刘仕诚莫名其妙地住在了季蒙那里。 刘仕诚靠着墙睡,季蒙躺在外面,球球则待在脚旁,霸占了床的一个小角,缩成一个毛团,倒是乖得很。 季蒙不许它进被窝,因为这家伙出身草根,是只野猫。这也没有什么,毕竟也打了疫苗,经常洗澡。但是,关键是它现在还是每天与其他野猫一齐厮混,季蒙说,给它在床的一个小角铺上块厚厚的布,就是最大的让步了。 刘仕诚住了一天,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虽然季蒙半夜将自己连着铺盖一起搂了过去。 不过,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一开始,刘仕诚还以为会很不习惯,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和季蒙以及球球一起挤着,做了很多奇怪的梦。从现在,到刚刚工作的时候,又继续往回,到了本科、高中…… 到了第二天早上,季蒙先醒过来,看时间差不太多,就摇了摇刘仕诚:“喂。” 刘仕诚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思维飘去了哪里,闭着眼睛道:“我不要上学……” “……” “我不要上学……” “是我,季蒙。” “……”刘仕诚眼皮一动,这才清醒过来。 季蒙觉得好笑:“你当年到底有多不爱上学?” “……” 刘仕诚刚才正梦见那个时候的情景。这么多年来,就只有在那会儿,有人叫自己起床。因为性格太过阴沉,本科的时候,室友们互相招呼着出门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带上刘仕诚,。毕业之后,一直光棍,就更不会有谁会唤他醒来了。冷不丁地一听见,还以为是爸妈在叫自己出门搭乘公交。 真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我……”刘仕诚说,“不好意思,我睡糊涂了。” “我还以为你一直是个好学生,班主任很喜欢的那种?” “没有。”刘仕诚摇了摇头,“我……有的时候会被欺负。” 季蒙没有再问。 其实,这好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季蒙真是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独来独往和非常孤僻的人,总是会被看做奇怪的人,然后往往就会有那么几个人开始进行一些恶作剧。 人类和其他动物其实没有什么不同,落单的和不合群的因为弱小而极易受到攻击。人类和其他物种一样,都是抢食的动物,进攻这一类势单力薄的群体、从而获得一些什么……也许真的是一种本能也说不定。 季蒙看着眼前的人,觉得心疼了。 “早就过去了。” 刘仕诚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年所有的情绪早已随着时间而变得云淡风轻,一切都只不过是这漫长的一生当中轻轻的一笔罢了。心就那么大的一块儿地方,重要的人、重要的事尚且不够容纳,哪里还有多余的空间去给那些萍水相逢的家伙们? “是吗……”季蒙说,“我想,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那就好了。” “……” 季蒙没再说话,用手扳住刘仕诚的脸,凑过去在对方的嘴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 刘仕诚有点没反应过来。 季蒙离开一点,又回来继续碰了碰,非常小心。 “……”刘仕诚一瞬间感到非常紧张, 虽然季蒙没有吮吸,更没有重舔重压,但是,这也毕竟算是,亲过了吧。 62、同居(下) 早上刘仕诚出门之前,季蒙问他晚上打算住在哪里,似乎有点不安。 刘仕诚想了又想,最后才道:“我……我会来找球球。” “那还走吗?” 季蒙好像在期待一些什么。 刘仕诚站在那里别扭了一下,道:“我可能会陪着球球。” 季蒙笑了:“那球球会在这里等着你。” …… 出门之后,刘仕诚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刚才季蒙那下有点突然,当时都没来得及想任何事情。 这会儿,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不自觉地开始回忆起刚刚的那个情景。 很软,很暖。 刘仕诚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就连开车,都有点无法集中精神。 真的可以……一直在一起吗? 其实刘仕诚有一点困惑。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相处着相处着,就变成这样了呢? 季蒙一直在缓慢但是坚定地进行着攻坚战。然后,就在不知不觉间,在自己的心里搭了个窝。 …… ——自从这天过后,刘仕诚就每天都在季蒙家里过夜。 季蒙在晚上睡觉之前都会来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刘仕诚没有反对。 虽然没有明确地说什么,但是季蒙也已经明白这就是接受的信号,只是刘仕诚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去转变,以适应一种新的角色。 就连律所的人,都发现了刘仕诚生活上的改变。 以前,刘仕诚的午餐都是对付的。一点乱七八糟的饼干之类的东西就可以混过一整天。但是最近,刘仕诚每天都带一个饭盒过来,里面的食物只是闻着便可以知道有多美味,只要是有脑袋的人都明白这绝对不是刘律师自己烧的。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刘仕诚的妈过来照顾这个儿子了。还觉得刘仕诚的妈真可怜,一大把岁数了,还要处理这样的日常琐事。 直到有一天刘仕诚拿出了红豆饭团,周围的同事们才觉得不对。 上一辈的人大概是不会去制作这样的点心的。 “刘律师有女朋友了”这个可能性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立即成了律所最多人谈论的话题。因为,那个可是除了工作之外,几乎从来都不和人说话的老光棍。 在八卦之中,又有人想起来说上班的路上看见刘仕诚的车,似乎不是从他家那边的方向过来。 一时间,“刘律师就快要摆脱单身”的传言甚嚣尘上。 “刘律师,”助理柳絮旁侧敲击地打听着,“这东西怎么准备呀?” “……”刘仕诚看了一看,说,“不知道。” “那这是谁弄的呢?” “……一个朋友。” “……女的?” 柳絮可惊讶了。她至今还记得来这里上班的第一天,和刘律师打招呼,对方却一言不发,从自己身旁绕了过去的那个场景。 刘仕诚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 刘仕诚说:“男的。” “不信。”柳絮很肯定地说,“男的怎么做这个?” “……为什么不可以?” “这也太娘了吧?” “……” “……” 刘仕诚用筷子戳了戳那个红豆饭团:“因为我喜欢。” “……” “我很爱吃甜的。” 柳絮只觉得一阵发寒。 刘律师……这是害羞了吗?可是……不是是个男的?这还真是……很奇怪的关系,刘律师连交朋友都这么不同寻常。 ……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 与当事人面谈、收集证据、准备材料、上庭、申诉…… 而季蒙那边,也终于渐渐能够管理整个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 季钦离开的时候比想象中的要长。因为虽然找到了儿子,可那养父养母却一直对孩子很好,这会儿又哪里舍得?季钦又使用了他的一贯作风,大骂养父养母,说他们自不量力、不识时务、螳臂当车……等等等等。这养父养母一看,亲生爸爸精神方面明显有着不小的毛病,更不敢将儿子交给他了,很怕以后会受到负面影响,在家庭教育或者心理健康方面出现问题。季钦当时就拍出一张支票,说我给你一个亿,以为一定可以将对方砸晕,谁知道那养父养母对钱根本不敢兴趣。季钦气得直拍桌子,立刻找了律师,准备通过法律途径,还警告养父养母说如果对簿公堂,最后结果一定是判给亲生爸妈,再要求亲生爸妈支付这几年来的抚养费,那时候可就绝对没有一个亿这样的好事了。养父养母也知道季钦说的是个事实,等待开庭的时候终日泪水涟涟,小孩子只对养父养母有感情,不想分开,每天亲亲抱抱的,十分碍眼。对季钦这个亲生的爹倒是非常害怕,在他一句话也不敢说,搞的季钦很是不爽。 这一下子,就耽搁了许久。 倒是累着了季蒙。 因为在公司里,季蒙必须继续由一个人来承担两个人的管理工作。 这段时间,季蒙确实很忙,要把之前季钦制定的一些乱七八糟的规则全都更改回去。比如说,最开始,公司的洗手间分为男女,后来,季钦说,这样太过浪费时间,强制要求所有人都必须使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洗手间,男女共用,一时之间企业内部又是怨声载道,男的嫌女的脏,女的嫌男的脏,在里面遇见了也无比尴尬。不过季钦发话说,必须忍着,全都闭嘴,不想去就少去,最好不去,把全部时间都用来工作。季蒙回来的当天就有人提起了这事儿,季蒙又给改了回去,才恢复了一个相对正常的秩序。 幸好,几个星期之后,该调整的差不多都已经调整完毕,季蒙总算能够稍微轻松那么一点点。 晚上也不必工作,多了一点时间陪着刘仕诚和球球。 虽然两个人一只猫也并没有做些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却很有让人心安的感觉。 …… ——刘仕诚一直以为会维持现在的生活,直到妈妈打来了一个电话。 刘仕诚的爸爸觉得肋下有些疼痛,在当地看了一下,好像不是太好,需要长期住院,因此打算到刘仕诚所在的B市看病,一是为了确诊,二是为了有个照应,否则忙不过来。 妈妈并没有说那边给的结果是什么,只告诉刘仕诚准备一下,到了之后再具体说。 因为很急,第二天一早就会到,下午直接去看。 刘仕诚想了一下,还是通知了季蒙。 声音语调与以往似乎并没有多大不同,但是季蒙现在已经可以从细微的差别之中察觉到对方的情绪。 “可能还是肝的问题。”刘仕诚说,“几年前曾经得过肝硬化,当时医生就说之后一定要保持注意,因为极易演化成为肝癌。如果患者自身免疫机能不足够强大,无法消除恶变的肝细胞,就就可能会引起恶性肿瘤。” 刘仕诚这个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肝癌多是由肝硬化演变而来。而且,通常情况下,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晚期。因为症状在开始阶段很不明显,患者毫无感觉,病情发展到一定程度才会逐步感到肝区疼痛等等,到晚期才会有更加明显的表现,而这时癌细胞可能已经转移到肺部。总的病程大约2年半时间,其中2年时间都没有症状,一旦出现症状就只有半年存活。 “先不要乱想。”季蒙道,“自己猜测也没有任何用处,一切都等有了定论之后再说。” “我知道……” “明天我也过去。” “嗯。” 这也很正常的。 季蒙是自己的……很重要的那个人,像这样的时候,总是要在身边。 “不需要开车。”季蒙说,“我去接你们。” “……嗯。” 万一情况不好,驾驶容易出事。 ——刘仕诚的爸妈是第二天一早八点半钟到的B市。 刘仕诚并没有过多地提季蒙的事情,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好机会,就只是说季蒙是自己的朋友。 父母似乎从来都没听说过自己的儿子有“朋友”这种东西,挺好奇地看了季蒙一眼,不过,当下也没有心思去管,去刘仕诚家里放下行李,匆匆吃了些东西,便出发去了医院。 刘仕诚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季蒙一直在旁边安慰着两位老人。 刘仕诚觉得感激。 到了第二天,又去取结果。 大夫一看见四个人,就说:“家属留下,病人出去稍等一下。” 刘仕诚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问,果然是肝癌。 不过,因为之前肝硬化的时候,医生曾经叮嘱过一定要注意,所以老太太一直非常小心,听说老爷子有一点疼的时候立刻去看,现在情况还不算坏,肿瘤直径不大,只有一公分多或者两公分多,最大的不超过三厘米,也还没有转移。 “经济上没有问题的话……”医生说,“我建议做肝移植。术后复发率很低,5年生存率可达70%以上,与良性疾病受体的存活率相同。目前来说,其他方法……很难治愈。” “……” “目前就患者的各种指标来看,还是适合做移植的,但是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查,以确保可以把风险降到最小。” “……” “术后恢复要看个人,有的人适应良好,有的就很难受。有的人十几年都没问题,有的人就不行,这点上面……我们没法保证。” “……” “先……”刘仕诚的妈妈说,“先确定到底适不适合吧,然后我们在做决定。” “可以。”医生点了点头,“但是需要有个准备。” 刘仕诚扶着他妈妈,觉得老太太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最后查完的结果还真就是适合。 医生详细地解释了一下这个手术所需要的东西和可能的风险。 肝源分为活体供肝和尸体供肝。 活体供肝,就是看看亲属里面有没有人比较适合。 刘仕诚当然是愿意的。 结果,血型不符,一项就出了局。 老头子其余的三个兄弟姐妹,一个不太愿意,一个各项指标没有达到要求,身体条件有限,不能当做捐献者,最后只有刘仕诚的姑姑是符合的,但是医生说,女性为男性提供的话比较困难,因为只能切除一小部分,女性器官太小,恐怕不够。 那就只剩下尸体器官了。 医生为他们排上了队,说现在肝源非常紧缺,要看运气,一般来说,等待时间是三到六个月,按照刘爸爸的病情来看,应该可以坚持这么长的时间。 刘仕诚这个人运气一向不算太好。 他有点焦虑地看了一眼季蒙。 整个过程中,季蒙一直皱着眉头站在旁边。 拿到这个有多困难,季蒙还是知道一点的。 适合肝移植手术的病人中,大约只有百分之一最终得到器官完成了移植手术,很多人在等待的过程中过世。 传闻中肝的来源有三种。一是器官捐献,但是人数不多。二是黑市,提供者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有的人是迫于无奈,有的人则是因为无知,但最终都为几万元钱成为了“供体”。由于买方的强大需求,黑市提高卖出价格;又看到“供体”急需用钱,压低买入价格,最终从中间获取暴利。第三种同样是悄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心照不宣的东西——死刑犯的肝。对于这个,一直都有议论。有人认为既然可以救活人,那就顾不得那么许多,同时也有人人认为,这是一种非常不人道的做法。这第三种,才是最大的来源。一般人都以为从医院“购买”器官的钱都是医院拿去了。其实不是,医院真的没得什么,大头都在监狱那边。但是,这些年来,由于国家量刑越来越严格,对死刑越来越谨慎,这个群体急剧减少,直接冲击了这地下的“产业链”。 这些事情,刘仕诚可能并不十分清楚。 所以,季蒙知道,刘仕诚爸爸的这件事儿,没有那么简单。   63、住院 刘仕诚为老爷子办理好了住院手续。 季蒙又开着车带刘仕诚回去拿些必要的东西。刘仕诚本想自己开车,季蒙却不同意,怕他慌慌张张地出了差错。对于普通人来说,开车也许真是一辈子之中最危险的事情,季蒙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回去的路上,刘仕诚对季蒙说,“那个……之后的这一阵子,我都不会住在你那里了。” “嗯。” 刘仕诚觉得有点抱歉。 才刚刚留在季蒙那里没有几天,就出了这样的问题。 “照顾好球球。” “嗯。” “……” 过了一会儿,季蒙又说:“你不要太累了。” “……?” “夜里你要在病房里吧?照看老人。” “……当然。” “偶尔休息一下,我替你去。” “……“ “不要一个还没有好,就又倒下一个。” “……不会。” “你不相信我?” “怎么可能呢。” “我会尽心尽力的,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我知道。”刘仕诚看着季蒙的侧脸,说,“我瞧瞧吧。要是真扛不住,我会叫你。” “别瞎逞能,”季蒙说,“你去我去,没区别的。” “……我明白。”刘仕诚说,“谢谢你,季蒙。” …… ——从这天开始,刘仕诚每天下了班,就直奔医院。 季蒙也都会去,给那一家子送饭。 父母觉得太过麻烦季蒙了,不过季蒙说,如果不是刘仕诚替自己大了官司,现在可就一无所有了,刘仕诚帮过太多的忙,这点回报不算什么。 两位老人听到这话稍微安心了一点。 不过刘仕诚却知道季蒙是在胡说。 季蒙带给他的,远比他带给季蒙的要多。自己只是帮过那一个忙而已,而且还是工作原因。可是季蒙……刘仕诚说不好,但是他觉得,季蒙改变了自己。这种改变究竟对人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刘仕诚还不知道。也许,会是翻天覆地的。 季蒙手艺很好,刘仕诚的父母还与他交流了一下心得。 其实在煮饭这一方面,爹娘真的比季蒙要差上一截。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刘仕诚家里最开始是爸爸赚得多,于是便是妈妈负责一日三餐。老太太真的已经很努力了,经常跟着书本和电视学习,但是口味却依然非常可怕,对于这种情况的发生,只能将其归因于天赋,有心意没技术。后来,是妈妈赚得多,于是便是爸爸复杂一日三餐。老爷子要稍强一些,不过是有技术没心意,将这当做一项任务来完成,弄完了便算了,就那么几个菜来回烧,从来都不想琢磨新的样式,也不考虑怎么才能更加好吃。 至于刘仕诚自己呢,是心意和技术一样都不占。 他也从来都没想过会有一个手艺很好的人来到身边,包揽自己每一顿的伙食。 ——大多数时候,季蒙就是每天过去溜达一圈,但是也替过几回夜班。 全都是因为刘仕诚加班到很晚,去医院待了一会儿之后却被季蒙强制撵回了家。说不能硬撑,否则身体会垮,还举了很多当自己是个铁人不注意身体最后病倒在床长期静养的例子,告诉刘仕诚,器官和骨头需要休息。 刘仕诚忍不住会想,幸亏还有季蒙。 至少,不用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人忙。 不过,刘仕诚还有一件不知道的事。 那就是季蒙正在背着他寻找肝源。 季蒙有些朋友在医院里,这些人也全都很仗义,帮着一起想办法。不过,真的是不容易。 有人告诉季蒙说在小地方试一试。小地方可能会有供体,同时,由于经济条件限制,不会有那么多患者选择移植这种昂贵的治疗方式,反而可能更快一些。大城市里有钱人到处都是,抢得太凶。 几个熟人介绍季蒙认识了一些一二三线城市工作的大夫,其中有的明显表示不太好办,并未参与,但是也有几个大夫承诺说如果有了的话,会立刻通知季蒙。 当时季蒙还以为很快就会有消息。 谁知道,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等了很久,杳无音信。 所以,当季蒙终于接到电话的时候,立即出门,飞机转汽车,去了那个城市,想着终于可以救刘仕诚爸爸的命了。 不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到了那里,对方却又食言。 “实在是对不住,”那个医生好像也很无奈,说:“那个肝不能用,查出来有艾滋,让你白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季蒙冷着脸,没说话。 心里非常清楚,肯定是让人半路给劫走了。 艾滋之类的病症,应该是在第一时间就查好的,不可能临到了才去检验,出这种乌龙。 季蒙并不在意花钱,却依然还是空手而归,可想而知,那肯定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是自己输了一截。 在这种事情上,金钱和人脉一样都不能缺。 季蒙是个商人,而且还不是公司的老大。被季钦停职了一段时间,之后一直主管海外业务,三教九流认识得并不是太多,在后面这个环节上还差了些。 那个医生把季蒙先前用来“打点”的钱都退了回来,因为没帮上忙。 季蒙坐上飞机回去B市,心里终于知道这比一开始想象的还要难。 64、住院(下) 季蒙有一点无力的感觉。 刘仕诚父亲的主刀医生说,想要成功手术,需要一些运气。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金钱和人脉越多,运气也就越多。虽然无奈,却是事实。 供体的紧缺,在全世界都是一个问题。欧美国家很多人拿到驾照的时候会勾上愿意捐献的选项,万一有一天遭遇了不幸,还可以救其他的人。但是,即使是这样,依然还是不够。那些地方虽然与中国有所不同,不过处于上层的阶级也依然有法可想。比如美国也有不少人夹塞。美国规定按照房产所在的州来排队,有些人就会在很多州购买房产,同时排一堆的队,这样就可以更快一些。虽然法律允许这样做,可也让穷人感受到了不公。 季蒙先前用来“打点”的费用都退了回来,就说明肯定是没戏了。那个医生是朋友给介绍的,其实他自己倒没打算怎么样,主要是估摸了一个数字,当时说是先准备着,用来打通后面的环节。 现在看来,是用不上的了。 监狱里面执行的日期都是固定的,不可能突然又多出来一个。 这也算是那些人公认的一种“规则”,事情办成了,就将钱收下,皆大欢喜,不行的话,那就不能留,否则太不讲道义,也容易出问题。 季蒙倒是不心疼钱。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即使有钱也递不出去。外面的人总觉得医生都在收红包,其实现在的情况早已不是这样。大城市大医院里面,敢明目张胆地拿的医生只剩下那么少数几个,因为极其容易出事,有不少患者甚至在成功了之后仍去揭发检举。这样一旦被查出来,非常影响升迁等等。如果不是有很熟识的人介绍,一般的医生是不可能破坏规定的。倒是科室有的时候会收一些小钱,再当做奖金一类的统一分给大家,不过科室接受的也只是很少的一点点罢了,与往日大不相同。即使在小城市小医院,比例也是大大减少,越来越走向正规。对于那一部分想要靠着职业来发点小财的人来说,还是得靠目前仍然没有太多改善的器械和药品这一块儿的回扣。别人觉得外科医生可以拿些灰色收入,其实真的是冤枉了,内科医生反而更有这种可能。 所以说,必须要有很熟的人介绍认识。季蒙相信自己还是稍微有点用的,应该会有不少人现在金钱已经没多大用,人脉才最重要,可以终身受益。 季蒙又打了很多个电话给在医院工作的朋友,希望他们能再帮一帮忙。 本来只说了是朋友的父亲生病,没有交待特别多的事,因为没想到会这么苦难。 现在,季蒙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进一步说明一下情况。 “能不能……尽最大的努力帮我找找?” 对方答应下来,不过季蒙感觉好像还是不算特别上心。 毕竟,只是熟人的朋友的父亲。 “上次我没有提,”季蒙叹了口气,“其实,需要肝源的……是我岳父。” “岳父?”对方都感到很惊奇,“你结婚了?” “还没有。”季蒙说,“不过就快了。” “怎么一点信儿都没听到过?” “刚确定的。” 那边又问:“你不是同性恋吗?” 季蒙觉得头疼。 他那个大哥,之前到处宣传这个,搞的都是些什么事。 “现在先不谈这个了,”季蒙道,“总之,我们感情很好,就把这当成是我爸的事儿,行吗?” “那当然了。”朋友道,“我发动所有的关系去帮你找。” “谢谢了。”季蒙道,“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尽管说,我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那就先记住你这句话了。”对方说,“一有消息我马上就通知你。” …… ——之后季蒙又找了其他的几个人,对话也全都差不太多,接着可以做的,就只有等待。 季蒙相信这些在医院里工作的朋友全都有情有义,如果还是没信,那只能说,实在没有办法了。 另一边,刘仕诚家里迟迟得不到通知,也有些急了。 白天劝晚上劝,刘仕诚的叔叔终于同意去做检验,所有人都把这当做是救命稻草似的,祈求上天一定要通过。结果偏不随人愿,又没有达标。不但没有达标,还发现了肝硬化,因为喝酒太多。其实这个结果刘仕诚也隐约猜到了,因为叔叔身体并不算好,常年在工商局工作,又馋,只要有个应酬就必定要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一年到头也没有几顿饭是在家里吃的,如果非常健康,那才奇怪。说起来,爸爸的病,可能也与生活习惯有关。不知道为什么,刘仕诚家里父辈这几个人,都嗜酒如命,姑姑年轻的时候还因为这个而在单位非常有名,号称无底洞,没人知道她到底有多大量,前来挑战的人经常会有,都被刘仕诚的姑姑给杀得片甲不留,当场醉倒在地下。所以,姑姑和叔叔全都不达标,其实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季蒙其实也偷偷地试过,因为器官毕竟不同于骨髓,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结果,血型不符。 季蒙甚至开始涉黑市的主意了,想着有谁可能和那些人发生过接触。还有朋友说很多外国人都会去印度试试,因为那边为了一些在他们看来已经很多的钱而卖掉自己一部分器官的人很多,虽然,他们可能永远也想不到中介会将这些出售到怎样的一个天价。 不过季蒙本能地有些抵触这样做。 医院毕竟不敢去用那些来源不甚清楚的肝源,总的来说,还是能够说出一二的。 但是黑市就不同了。那些明目张胆地吆喝“医院给的是死人的,我们给的是活人的”的黑市,到底做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坊间传闻都说近几年来很多被拐卖人口会被割掉一部分肝或者一个肾,因为卖一个人没几个钱,卖一个器官就大不相同了。真假无从得知,只能祈祷这件事被夸大了。不过,万一是确实发生的呢?怎么能去用这样的东西?不但别人无法原谅,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季蒙连着很长时间都没睡好。 然后,突然有一天,一个朋友打来电话,让季蒙赶紧飞去另外一个小城市,说可以介绍他认识一家医院管理肝源的处长。 季蒙立刻就买好了票。 那个处长与朋友的朋友交情很深,是几十年的老熟人了。朋友的朋友父亲曾经得过相似的病,就是找他解决了问题。 处长也愿意帮忙,并且表示不需要感谢,就像之前那个医生一样,估摸了一个数字,先准备着,以防万一。 这一次,季蒙已经不敢报太大的希望了,毕竟有过一次到手又失去的情况。 不过这个处长真的挺上心。 不久后的一天,就联系了季蒙,问,有乙肝的行么。 当时季蒙一愣。 那个处长又解释了一下情况。 也就是说,健康的肝源是几乎没有的。因为主要来自于死刑犯,死刑犯自然不需要再爱惜自己的身体,因此,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病症,这个乙肝,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65、手术 季蒙看着这个,有点发愣。 处长又稍微提了句:“我知道这需要时间考虑,但还是希望你们快点做出决定。这不等人,不要还要赶紧去救别人。” 季蒙问:“会对以后有影响吗?” 处长实话实说,点了点头:“当然。不过总比没有要强。” “……” “而且也不一定就会很不好,还是要看造化。我之前有一个患者,换的和这个差不多,已经十二年了。” “这样……” 处长有一句话没说。 就是一般到这时候,就应该再换一次了,但是第二回难度会更加大。因为从原则上来讲,如此短缺的情况下,会优先去排那些第一次进行手术的,以及更加年轻的。 “我……”季蒙说,“因为是我岳父,我也做不了主,得去和他家人商量一下。” “明白。”处长说,“请尽快答复我。” 季蒙出来之后先和朋友打了一个电话,通知事件进展。 就是这个朋友,又通过一个朋友,介绍季蒙认识了那个处长。 朋友正在医院上班,听了之后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对季蒙说了句对不起,没能达到季蒙的期望值。 但是季蒙真的很感谢这些朋友。这么多年以来季蒙一直忙着国外的生意,与他们早已渐渐疏远,可是在季蒙需要帮忙的时候,这些朋友却全都没有二话,调动了所有的资源。 关于解决方法,这么大的事,朋友自然也不敢轻易给出意见,不过,季蒙能感觉得出来,对方还是倾向于接受的。 之后,季蒙就犹豫着,到底怎么和刘仕诚开口谈起这事。 不过,还没等想好,刘仕诚就来了一个电话。 “季蒙,”刘仕诚问,“你在哪里?” “嗯?” “你在哪里?” 本来,季蒙一直陪在身边的。 却从昨天开始,突然就不见了。 刘仕诚发现,他是需要季蒙的。 其实,如果没有季蒙,刘仕诚也可以将父母照顾得很好,刘仕诚也一直以为自己一个人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是,最近刘仕诚渐渐发现,有季蒙和没有季蒙,终究还是不太一样的。 “我……”季蒙说,“我在XX市。” “XX市?”刘仕诚有点疑惑。季蒙为什么会去那样一个小城市? “我找到了一个可以用于移植的肝。” “……!” 犹豫了一下,季蒙还是撒了个谎:“因为是小地方,没有那么多的患者,所以正好剩了出来。我的朋友认识医生,所以通知了我。” “那,那不是最好了?”刘仕诚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季蒙顿了一下,“这个有点乙肝。” “……乙肝?” “嗯。”季蒙说,“你也知道这不容易找,健康的是难上加难……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多少。关于要不要用,医生希望尽快做出决定。” “我明白了。”刘仕诚已经没有了刚才那样喜悦的情绪,“我去和家人还有主治大夫商量看看。” “好。” “马上给你回复。” “好。” “季蒙……”最后,刘仕诚说,“谢谢你。” “……不用。” …… ——最后讨论的结果就是接受。 要赌一把爸爸的生命力。 妈妈说,爸爸这个人,一向都是靠得住的,不管是年轻的时候还是现在。他最坚强,一定没有问题。否则,就又是要靠别人,就又是听天由命。 于是刘仕诚让季蒙给拿回来。 …… ——在一切指标正常的情况下,手术被安排在能够实现的最快时间进行。 下午一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结束,一共十个小时。 在这过程中,季蒙一直陪刘仕诚坐在外面等着。 他一直握着刘仕诚的手。 刘仕诚的指尖冰凉冰凉的。 季蒙中间离开去买了一点吃的东西,刘仕诚,还有刘仕诚的妈妈都没去动。 那个大夫经验很足,所有人都很相信他。 但是,谁都知道风险,还是会很担心。 到了最后,季蒙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刘仕诚的手开始发抖,而且越来越厉害。 刘仕诚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是什么。 季蒙用力地握着刘仕诚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搂着对方的肩膀,轻轻地说些让他放松的话。 十个小时之后,爸爸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医生说一切顺利的时候,刘仕诚只觉得站都有点站不住了。 后来内科医生又找刘仕诚确认了一下之后的步骤。 医生说会有一些排异反应,一般不会太过严重。此外还要在初期进行保肝,促进解毒和代谢,确保功能正常。如果没有问题,所有检查都比较正常的话,就采用保守治疗,毕竟是药三分毒。不过,还需长期追踪hbvdna之类的指标,如果病毒超过一定数量,就要上抗病毒治疗。虽然长期使用也会产生抗药性,不过还是得用。 这个内科大夫,是刘仕诚的爸爸自己认准了的。其实刘仕诚的意思还是想请技术最好的那位,可是爸爸怎么都不同意。妈妈说是因为这个医生很会讲话,爸爸非常开心。刘仕诚说那能有什么用,这是内科大夫,又不是要看心理医生。劝刘仕诚说就听爸爸的吧,病人的想法全都一样,喜欢听好听的,让人宽心的话。妈妈说这可能也会对恢复有好处,好的心情才最重要。 刘仕诚这才发现,不管是决定接受那个有乙肝的肝源,还是选择内科大夫,妈妈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者。 刘仕诚是个律师,一开始非常不敢苟同。不过,被妈妈说了几遍之后,也觉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 ——第二天一早,刘仕诚去重症室看爸爸。 爸爸还没有醒,另一个同样做大手术的人已经有了意识。 莫名地,刘仕诚就变得很紧张。 医生轻轻拍了拍刘仕诚的爸爸,笑着叫他:“你的儿子来瞧你了。” 看对方没有反应,又说:“可快点吧。儿子可着急了。” 刘仕诚心里觉得这种方法不会让病人停止昏迷,因为看上去实在是有点没有逻辑。 可没想到,如此几遍之后,爸爸还真睁开了眼睛。 这太难以解释了。 在那一瞬间,刘仕诚的眼泪竟然涌了上来。 他觉得,自己的爸爸,好像在那一刻重生了。   66、出院 之后刘仕诚的爸爸就专心静养。 恢复得非常好,一切指标都正常,排异反应非常小,医生说很适合这个手术。 不过,父亲好像一下就小了好几十岁,像个小孩子,每天吵着买这买那,什么都想尝尝,即使是不能吃的也非要吃,刘仕诚的妈怎么劝都不行,只要一来硬的,他就耍赖、闹人,说家里人都虐待他。 软硬都不行,只好像对待幼儿园儿童一样地哄着他。 妈妈说,人一老了就都这样,喜欢什么就非要不可。而且,也许是觉得自己说不定哪天就又会复发,总是怕会有遗憾,也不想限制自己太多,导致以后的日子不快乐。 这么想倒也不能说有什么错。但是,作为家人来说,总是希望爸爸可以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刘仕诚的爸爸就只怕医生。只要大夫一说他,他就乖了。 此外还有一点很奇怪,就是他还很听季蒙的话。 想想也能够说得通。 因为这个移植之所以能够成功,还多亏了季蒙。要不是季蒙,就不会有这个结果。所有人都很感谢季蒙。基本上,只要季蒙开口,刘仕诚的爸爸就会停止自己的“无理”行为。 而且,刘仕诚的爸爸很喜欢季蒙,说季蒙见识多,有想法。儿子一直长这么大都没个朋友,这回终于领了一个,越看越乐。 刘仕诚从没想过以后如何向父母摊牌的问题。 因为他是一个决定了什么事情之后,就会无比坚定的人。 不过,怎么才能以一种比较能让两位老人接受的方式说出来,倒是需要仔细想想。 现在看来,似乎连这个必要都没有了。 季蒙帮的这个忙太大,让人很难再去反对。何况,爸妈还都觉得季蒙这也好那也好。 爸爸病情稳定,几个星期之后便出了院。 因为每周检查两次,于是也没有回去老家,就住在刘仕诚的家里。 刘仕诚每天下班回家照顾父亲,有时候也去季蒙那里看看小猫。 季蒙总是会在刘仕诚进屋之后帮他脱下西装挂起来,然后再替刘仕诚摘了领带。 季蒙的手每次碰到刘仕诚的颈子,都会让刘仕诚脸上泛红。 领带被抽出来的那几秒钟漫长得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才好。 不过,刘仕诚不会住在季蒙家里,因为不放心父母单独在家。 至于周六周日,刘仕诚倒是都会去季蒙那边待上一整个白天,另外一天陪着爸妈去做检查,或者出去走走。 这个时候季蒙总是会给刘仕诚烧上几样美味的菜肴,用饭盒盛上一些留给刘仕诚带回家去,两个人再将剩下的一扫而光。 午饭过后,也通常都会小憩一会儿。季球球趴在脚底那块儿的位置,刘仕诚和季蒙则会像另外两只小动物似的互相搂着,在暖洋洋的阳光里睡午觉。 季球球会第一个下床扑腾。 但是它还是那么地笨。 刘仕诚买了一些玩具给它,比较小鱼、小老鼠之类的。一边是个用来固定的绳子,另一边是塑料等等制作的模型。 可是球球不到几分钟,就会把自己给紧紧缠住。 或者在身上绕了几圈,或者把两条腿给绑在一起。 这时候球球就会像看见了鬼一样地大声求助,因为它不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同于洗澡时候的低吼,这回是真的尖叫。 所以,刘仕诚和季蒙总是会被吵醒,然后急急地去解救球球。 之后再爬回被窝里懒洋洋地躺一会儿,说些最近发生的事情。 季蒙不停地收拾季钦留下的烂摊子,差不多每隔几天就会发现一个新的变态规定。季蒙全部一一取消,不知道季钦回来之后是不是又会发狂。 但季钦的那些规定真的超乎人类想象。 季钦不允许任何一个员工和别人说话。可能是知道大家都对自己不满,因此就总觉得所有人都在消消地说些不好听的东西,整日疑神疑鬼,终于做出硬性规定,那就是所有人都不可以开口讲话。公事方面,就发邮件,同时抄送老板,IT部门进行监控,如果发现谁的邮件与工作无关,或者没有抄送经理,就要给予严厉处罚。真的需要面谈的话,就要全组开会,通过公开的方式进行交流。如果有人私下接触,一律开除,就连高级别的人也不例外。季钦有一次无意中看见两个部门总监下班之后竟然凑在一起吃饭,登时暴怒,立刻开掉了主动发出邀请的那一位,杀一儆百。 而刘仕诚这边,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倒是和同事之间的关系,神奇地变得熟络了一些,很多以前不会知道的小道消息,也都有所耳闻。 比如说,董律师最近很郁闷。 原因是那个假的儿子最近有点不想认这个爹了。 “不是吧……”所有的人都觉得很奇怪,因为董苑林和董岳明之间的关系,可是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的。 “真的,”董苑林看着有些颓废,“昨天我给他讲他妈妈怀孕的时候有一次差点流产,幸亏我眼疾手快给捞住了……董岳明突然问我,说,爸爸,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没有忘记吧?” “……”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了……”董苑林看着有点可怜,“这一阵子……董岳明好像总是像提醒我,我们不是亲生父子。” “可是……”柳絮问,“董岳明之前不是还说,一辈子都不想搬出去,要和爸爸永远住在一起……” “嗯……”董苑林真的有点萎靡不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自己的儿子,真的这么善变吗? “我所老董……”有个人说,“别怪我多嘴啊……我想,是不是你太过依赖儿子了,让他有点想要躲着你啊?” “……?” “我们都还是觉得吧,你还是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 “都这么久了,你也该考虑二婚了,别总缠着你儿子。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很叛逆的,讨厌父母总是跟着。可能是这个原因,董岳明才会说……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亲生父子,之类的。” “是吗……” “要不要相个亲?我认识一个离异的,跟你年纪差不多,没有小孩,我看挺合适的。” “这……”董苑林有些犹豫,“董岳明好像不喜欢……” 儿子的独占欲,一直都挺强的。 似乎很不喜欢自己再谈对象。 “可是我们看你已经不太正常了,天天围着儿子,迟早把他吓跑。” “……” “去见见吧?”旁边又有别的人在劝,“你还年轻,大把的幸福等着你呢。” “……”董苑林叹了口气,“那好吧。 ” 67、误会 董苑林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三十几岁的青壮年,天天跟着儿子屁股后面跑来跑去,没有其余任何感情生活,好像确实有点变态。 与前妻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没有什么爱的感觉,每天住在一起,却连话都很少说,好像已经把所有的期盼都给磨没了一样。为了董岳明,硬是挺着不离婚,心里早已认定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什么邂逅了。 比较奇怪的是在独身了之后也依然提不起来这种劲。一开始,是真的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起初要和前妻抢董岳明,然后又怕董岳明会疏远自己这个“父亲”,终日神经紧绷,哪有功夫去想别的事情。那些东西和董岳明比起来,根本就毫无存在感。后来,渐渐也明白了董岳明还是和以前一样,谁也抢不走,本以为这时候该好好计划一下以后那么多年的生活了,可谁知,那根弦一松下来,整个人竟然立刻就变得懒洋洋的,无比满足,只想好好享受这段时光,再没有其他什么想要的了。董苑林觉得可能自己是太累了,想歇一歇而已,后面的日子还有那么漫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不过,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董苑林还是一点想把“再婚”给提上日程的想法都没有,心里这才明白,在那样的婚姻生活中,自己对“寻找一个新的伴侣”这件事早就死了心,看见对自己有好感的年轻女性,心里平静得跟什么似的,总觉得对方这么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了解起来得多费劲,只是想一下就会觉得真是累,哪有和儿子待在一起好呢。 董苑林是一个很容易知足的人。 别人也都说董律师是个很有趣的人,即使遭遇了那样的倒霉事,也一点都没有苦大仇深的样子。不过这就是董苑林的生活方式。董苑林很满意于现在的状态。至少,儿子还好好地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坐着。 可是……律所的同事们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他早已忘了对异性的心动是个什么感觉,现在需要做的不是纵容自己继续这样下来,而是要主动一些,多去外面看看,寻找真正有缘分和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想起那种心跳加速的瞬间,重新拾起失去的东西。 要不然,天天儿子长儿子短的,实在太不像这个年纪的人了。 她们给董苑林介绍了一个年纪相仿、稍微小些的女性,也是离异,短暂婚史,两年而已,没有小孩。 董苑林觉得看看也行,毕竟儿子已经这么大了,也不怕他会受什么欺负。 于是,在这个周六,董苑林洗了个澡,出去剪了个头,回家稍微捯饬了一下,就准备出发了。 “岳明,”董苑林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面已经煮好了。” “嗯。”董岳明站起身子,走近厨房,去冰箱里扒拉,一边还问:“吃小鱼吗?早上买的。” “不了。”董苑林穿上衣服,“爸爸出去一趟。” “……嗯?”董岳明直起腰来,“有事吗?” ——这种情况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以前的每一个周六周日,董岳明都是和董苑林一起度过的,也许是在家里猫歇着,也许是出去活动,但是父子两个从来都没有分开行动过,两个人都不会有其他安排。 “对。” 事情是今天早上才定下来的。 董苑林一开始没想和这么早就和董岳明说,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想着要是真的合适再谈不迟。要是根本就不靠谱,那不白折腾一顿吗。 董岳明又问:“什么事?” 董苑林说:“和一个人吃个午饭,很快就会回来。” “谁?” 董苑林笑道:“你不认识。” “女的?” 董苑林真没想到儿子这么敏锐。 “对。”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说完这个字之后,董苑林就觉得屋里的气氛一下就变了。 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其实,关于这件事,之前有过一次短暂的讨论。 就是和那个专利代理人合作的时候,对方表达过好感,当时董岳明说过,后妈会很坏的。 不过,那个时候儿子正是缠人的时候,并没有现在这个态度。 以前董岳明总是和董苑林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不过,这几个月都再也没有过了,自从那次睡到一会儿,儿子突然跳下床跑掉的时候开始。即使有的时候董苑林主动提出邀请,也会被董岳明冷淡地回绝。一开始董苑林以为儿子是嫌挤,还说床足够大,后来儿子扔过来一句硬邦邦的“我都多大的人了”,彻底将董苑林给打蔫了。 这种行为可以有很多种解释,董苑林一直试图说服自己这不代表什么的,直到董岳明开始强调两人并非亲生父子、没有血缘关系。 直到这一刻,董苑林才终于确定,儿子确实是疏远了。 律所的人说这是因为自己天天缠着董岳明,让他烦了。 所以,董苑林以为,现在的话,为了让“爸爸”有点别的事干,别天天围着自己转,儿子应该不会再那么反对了。 不过……目前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董苑林有点困惑。 “爸爸,”董岳明将手里拿盒小鱼往桌上一扔,声音没有一点温度:“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以后就别想让我再进这个家。” 这可把董苑林给吓坏了。 “为什么?”董岳明的调子有点变了,看着好像很难以接受这种状况,“难道我不够好吗?” “当然不是……”董苑林的伶牙俐齿好像突然就没了。 董岳明永远都是最棒的。 “那你怎么就那么想找一个别的人来和你在一起?” “我……”董苑林看着自己的儿子,“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会越来越黏你,让你觉得烦。可我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转移些注意力。同事说,想想二婚的事就好了……” “是什么让你产生这种想法?”董岳明的语气软了下来。 “因为已经有征兆了啊……” “……嗯?” “你最近总是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想,你大概是想提示我不要总那么跟前跟后的吧,毕竟不是亲生父子,没有资格管你那么多……” “爸爸……”董岳明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轮到董苑林不明白了。 “我是想说,无需让我们被‘父子’这个词给束缚得太紧,没有必要盖棺定论。” “……?” “不要总是强调说我们是父子,用这个来下定义。” “……?” 董岳明叹了一口气:“事实没有什么好去回避的,情由心生。不用具体去描述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关系,只要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了。我就是想要告诉爸爸,我们两个之间,是比这个还要更加深厚的感情,至少,从我这方面来看是这样的。” “……” “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总之,不只是爸爸,而是比什么都要重要的人。” “……” 董岳明抱住了董苑林的肩膀,将头埋在对方的脖颈那里,使劲蹭了两蹭:“所以,如果爸爸想要出去,把自己再分给别人,我受不了。” 发丝轻抚过皮肤,让董苑林觉得痒痒的。 “我这样是不正常吗?” “没有……” 其实,这也许是很奇怪的吧。 董苑林觉得不应该纵容儿子这种想法。 但是他却做不到。 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的。 “不要去了,好吗?” “嗯。” “以后我们两个天天都在一起,过一辈子,行吗?” 董苑林有点恍惚,轻轻地抬起手,摸了摸董岳明的头:“……嗯。” 68、完结 刘仕诚之前并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活会在几个月之内经历如此大的波动。 首先是和季蒙在一起。 然后,还没等这样的日子稳定下来,爸爸就生了场病。 幸好,到目前为止,两件事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不需要每天担心未来,并没有太多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事。 刘仕诚有的时候季蒙有些话想对自己说,好像就是关于父母的事,但是每次却都忍了回去。 后来,有一天,两个人洗了澡,躺在床上搂着的时候,季蒙突然叹了口气,说:“有件事情我还是得告诉你。” “……?” 季蒙摸着刘仕诚的头发:“我答应过你,这辈子绝不骗你。” “季蒙?”刘仕诚问,“怎么了?” “之前拿到肝源的时候,我告诉你,是小地方多出来用不上的……” “嗯。” “其实不是的。”季蒙说:“用了很多办法,都是你不会喜欢的。” 季蒙了解刘仕诚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刘仕诚最不能接受的行为。 但是季蒙还是觉得,自己告诉他,比刘仕诚以后自己明白还是要好上很多。 现在手术已经完成,刘仕诚也不需要再纠结是要还是不要。那就在这时说出来,把错误都揽在自己这边,刘仕诚也许就不会特别难受。 否则,以后冷不丁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就没法像今天这样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谈话。而且,那个时候,刘仕诚不仅要震惊于真实的情况,还会知道季蒙在撒谎。 “所以……”季蒙有些说不下去了。 明明之前准备了很多。 “……我知道。” “……嗯?” “一开始太高兴了,就没注意。不过,静下来之后,稍微一琢磨,就猜出来了。” “……”季蒙苦笑了一下。 没错,刘仕诚虽然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但毕竟是个律师,怎么可能连这些都看不透。 是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没什么好再解释的了。 “……对不起。”季蒙说。 “你干吗道歉?” “因为……” “你不需要这样。”刘仕诚说,“……谢谢你。” 季蒙有点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一直想说,谢谢你。” 看出来了季蒙的不安,刘仕诚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于是凑了过去,在季蒙的鼻梁上吻了一下。 “……” 刘仕诚又主动碰了碰季蒙的嘴唇。 “……”季蒙没有说话,翻了个身,把刘仕诚压在自己身下。 “……” 这个时候倒是季蒙有点犹豫了。 刘仕诚没再吭声,把季蒙的颈子给扳了下来。 一开始,季蒙只是轻轻地舔刘仕诚的舌头,然后慢慢地,便成了重重地吸吮。 刘仕诚觉得身上有点沉,轻轻地扭动了两下,季蒙就将手伸进去了他的睡衣。 “……”刘仕诚忍着不发出声音。 季蒙改去亲刘仕诚的脖子,同时在他的腰腹之间揉捏着。 这个时候刘仕诚突然有点紧张,死死地揪着对方。 “脱了好吗。”季蒙的声音有点沙哑。 “嗯……”刘仕诚轻轻阖着眼,感觉上面的人用手慢慢解开了自己的扣子,又帮着自己将裤子给退了下去,然后,隔了一会儿,就有一个温热的身子贴了过来。 “季蒙……” 季蒙没有回答,一路顺着脖子吻到了前胸,又到了紧绷的小腹。 刘仕诚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最后,当被分开双腿的时候,刘仕诚抓过了一个枕头,蒙住自己的头。 季蒙舔上了大腿的内侧,刘仕诚的膝盖立刻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抖。一点力气都没有,好像都无法并拢。 季蒙用手指手指轻轻碰了碰刘仕诚下身顶端的那个小孔。 “……嗯!”刘仕诚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 季蒙含了进去,慢慢转着圈,让口腔的不同部位去试着碰触那个地方。 “别……不行……” 刘仕诚越说不行,季蒙就越变本加厉。他用力地吸吮着,上下滑动。 之后,又用舌头抵住了上端那圈凸起的边缘,然后左右转着头,但舌头却始终紧贴在那圈。 刘仕诚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不中用,很快就有一种坚持不住的感觉。 季蒙试着用手去碰触刘仕诚的其他部位。 用中指在后面的入口处轻轻按压。 似乎有些紧…… 季蒙抬起了头,打开抽屉,拿出一些润滑的东西。 刘仕诚也看见了,但是却没反对。 季蒙涂了一些,手指很快便可以进入,并且可以从一指增加到两指最后又到三指。 本来以为已经可以了,没想到,真正想要结合的时候却还是那么困难。 好像就是不行。 季蒙怕弄疼了刘仕诚,也不敢硬闯。 刘仕诚觉得自己没用。每次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忍到最后,但是每次真的去试的时候,还是会本能地去推开身上的人。 “要不算了吧。”季蒙摸了摸刘仕诚的头。 “不。“ 季蒙真的不知道刘仕诚今天为什么这么坚持。 “改天再做也是一样的。” “不。” “……” “……” “要不然……你咳嗽几声?” 季蒙之前也查了一些资料。 据说这样一来可以转移注意力,二来可以在下面张开。 “……好吧。” 这还真不是一个容易的活儿。 又涂了大量的润滑剂,刘仕诚试着用力咳了几下。 “……好了。”季蒙说。 “……”他感觉到了。 季蒙轻轻地动。 一开始很慢,然后逐渐加快。 刘仕诚只觉得身体内部慢慢变得灼热,最后甚至要烧了起来。 然后,在一个特殊的地方被猛地一下刺到的时候,他竟然大声地叫了一下。 ……季蒙好像一直在找那个点。 之后的每一下都是要命的。 刘仕诚被顶得头都出了床的边缘。 季蒙把他拖了回去,又继续快速地抽插。 季球球听见声音,跑过来看。 “让它出去……” 季蒙回头看了一下,从桌上抄起一个东西扔了过去。 季球球吓了一跳,赶紧溜了。 “那是手机的充电器……” “坏不了。” “嗯……”刘仕诚随口应着,“啊!” 季蒙刚才那下太猛。 “再快一点……” 刘仕诚知道自己快要受不了了,不由自主地夹紧了面前的人,只希望对方能再继续下去,让自己快点释放。 最后那几下是又深又狠,刘仕诚发出一声可怜的小动物一样的呜呜声,瘫倒在那里,全身是说不出的懒,刚刚出来的液体搞的到处都是,他也没空去理。 季蒙也吐了口气,慢慢退了出去,把刘仕诚抱在怀里。 刘仕诚还在那里一阵阵地抖。 他是在被季蒙带着去洗澡的时候睡着的。 恍恍惚惚间,也感觉到又被抱回了屋子。季蒙关了灯,将刘仕诚紧紧搂着,好像一只终于吃到了骨头的大狗,似乎有尾巴在被窝外面甩来甩去。 刘仕诚觉得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但是他实在是太困了,也就没再吭声。 没这个必要。刘仕诚认为他和季蒙之间有着和别人没有的默契。 ——他就这么做起了梦。 梦里,他的狗又回来了。 季蒙还像那个时候一样,重重地摸它的头。 自己站在一边,抱着球球,球球有些怕狗,一直缩着。 然后,季蒙回过头来,笑了。 草地上的阳光那么灿烂,就像自己初见他的那天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素BG... 主角叫王旺旺,是个社会学研究生,为了毕业论文,成为了家政服务群体中的一员,潜伏到了别人家里... 这篇BG之后,可能是大哥的故事,初步估计在1-2个月以后~挥手~!熊猫真的爱你们呢!很爱很爱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