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搭话之后   作者:DuaDua   简介:   认识白子逸以前,路行舟在亲妈掌控下是丧的、冷淡的、得空心病一潭死水的。   和白子逸搭话后,路行舟才知道,他奶奶的原来人生可以这么爽地过!   然而一场意外,路行舟还是病进了精神科。黑压压窒息的濒死感里,是白子逸哭着闹着骂着负心汉拼命把他拉出了深水牢笼。   后来一次在外夜宿,半晚发烧的白子逸嫌冷地钻到了路行舟床上,然后路行舟又知道了,会让他心脏噗通通通的可能不是发病,而是动了情。   -   关于路行舟的双标   别人面前:别碰我我对人过敏。   白子逸面前:想碰碰想牵牵想贴贴~   亲妈面前:我恨您总让我听话。   白子逸面前:听话听话~我最听你的话~   后来路行舟偶然发现了白子逸藏着的一张照片,偷拍他的照片,两年前拍的。   被白子逸救赎了自我且恋爱脑附体的路行舟内心os:啊啊啊天呐他好爱我我要一辈子做他的乖狗狗!   -   以为是命运,结果步步掉进小可爱的圈套里。治愈风。救赎向。HE。   社冷内耗双标攻×元气可爱温暖受   路行舟×白子逸 第1章 那个卷毛   【空心病:一种多发于精英群体中的病症。因为生活优越、资源丰厚、被众星捧月地成长,所以被认为不应该对生活不满,也不应该感到不快乐。但找不到生活的目标和意义,内心觉得空洞……】   随手浏览的咨询刚看到一半,笔记本突地一黑。路行舟愣了愣,着急忙慌拽过电源线给插上。   无事于补,后期软件的历史里只剩下起初导入的一堆原片,那条耗费近三小时处理完美的银河彻底消失于体力不支的电池里。   盯着那百来张什么都看不清的黑乎乎的天空,路行舟肩膀一塌,软骨病似的后仰在椅背,摸过了手机。   十一点差三分。   肖凡还没回来。而今天姜平平要来的那通电话应该也不会来了。   路行舟抓着手机犹豫片刻,退出了拨号界面。   课业繁重的大三下,期末考完的这一周,他们系出了名人缘好的肖凡同志一直在按玩疯的标准完成自己的夜生活计划,路行舟自觉没必要拿“什么时候回”这种问题去扫兴。   至于姜平平那位大忙人……又在加班吧。   算了。不通话更好,反正没什么能和她聊的。   抬手一掷,手机在桌面上滑出一段,撞了撞空掉的水杯。清脆一声,敲散了路行舟先前还算集中的注意力。   五月底尚未燥热的空气渐渐变得充斥起盛夏暴雨将来未来的闷,闷得路行舟很难再无所事事地干坐下去。他忽而起身,椅子脚在复合木板上擦出的噪音。摸黑走进厨房,他一连灌下两杯冰水。   舌头被冻得没了知觉。   然而胸口的寒意一消,那股总反复出现的烦劲儿便开始嚣张地在路行舟身体里瞎窜。   耳边冰箱在嗡嗡地散着热,眼里是窗台上洒下的大片月光。他还是没能忍下几乎在顷刻间将他占领彻底的磨人情绪。   路行舟再次回到房间。瞥一眼依旧安静如鸡的手机,他从床底拎出了一双高帮米色1970s。   和肖凡合租的这个一楼属于R大南院的家属区,户型周正,两间卧室以客餐厅为轴呈对角分布。路行舟的房间靠里,挨在客厅旁边。   肖凡和小时候一样,总是让着他。搬来那天,肖凡什么都没说就住进了入户左侧稍小的那屋。   客厅外还带着个小院子,形如“L”,紧密地卡着客厅和路行舟房间的外墙,拐弯处折在了卧室那边的尽头。   大概因为有院子,即便是一楼,采光和通风都还不错,住着挺舒服。   就是有些年纪了,屋内设施比较陈旧,连推拉玻璃窗移动起来,滑轨都会像老人家的骨头在咯吱咯吱。   鬼影都没有的子夜,这种声音显得有些扎耳。   路行舟没有停顿,合着偶尔变得尖锐的异响将玻璃窗纱窗一块一推到底,然后跨坐上窗台,散着鞋带套上鞋,跃进了院子。   和搬到这里后的很多次一样。他向右一迈,直直走进了“L”的短横里。   这一横差不多60公分宽一米多长,最角落摆着个红陶土浮雕花盆,里面杵着一颗差不多死全的柠檬树,房东家老太太养的。   这里应该是整间屋子最隐蔽的地方了,搬来之前肖凡叫的家政公司都没注意到,这株了无生气的植物就没被挪走。路行舟倒是看着这颗树顺眼,那蔫了吧唧的样儿,总让他有种被共情的错觉。   也是因为够隐蔽,路行舟呆在这儿会有难得的安全感。   他屈膝蹲了下去,伸手沿花盆边缘往更深处的犄角旮旯里探,顺利摸出了火机和还剩半盒的烟。   他学会抽这苦啦吧唧的玩意儿,是在高一,中秋假期最后一天的傍晚。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游乐园的长凳上都飘着金桂馥郁的香味。   没想到眨眼就是五年多。   没想到……快六年了,什么都没有变。   路行舟大拇指顶开纸盒盖,从里面叼出一根烟。   火机有些没气了,按下三四次才颤颤巍巍地点着。   他将烟雾深深吞进肺里。   缺氧来得短暂又迅速,飘飘然的失神轻而易举麻痹了意识,该想的不该想的都丧失了能力去想。   难得废物。路行舟感觉好了点。   他机械式地一口接一口,记不清吐出第几个烟圈的时候,一只不明品种、浑身黑不溜秋、比柴犬大点的卷毛狗便闪现进了院子铁栅栏形成的取景框内。   这小黑,路行舟认识,或者说……极其眼熟。   每次悄咪咪躲在这抽烟,他都能看到它像现在这样,围着夜光项圈,背着一对会发光还会动的蝴蝶翅膀。小黑按例撒丫子跑到了路行舟视线平行过去的马路牙子上坐下。   路行舟知道,它在等遛它的人。   再吐半口,狗子等的那个卷毛就来了。   爱在半夜遛狗的怪人卷毛今天穿了一件明黄色的半袖衬衣,深蓝色的萝卜裤松垮地晃在他腿上,看上去很舒服。   他也和路行舟之前见过的很多次一样,先同小黑握握手,再使劲扔出了软胶飞盘。   来来回回,一如既往玩得欢腾,但安静。除了小黑跑起来爪子的“嚓嚓”声,这俩几乎像在出演默片。   青烟在眼前飘散,路行舟仔细数了数,今天是第九次看到他们了。   刚回想完,卷毛又换了新招式。这次他和小黑一起追着飞盘跑出了路行舟的视野。不知道玩哪儿去了,一人一狗半晌都没再回来。   烟也尽了。   路行舟醒醒神,反手将滤嘴按进花盆,理所当然又从烟盒里叼出一根。   火机仍不好用,路行舟正拼命点着火,斜前方栅栏上面摄像头被撞击的声音忽然就闯进了按电机的咔哒咔哒里,随即头顶扫过一阵旋风,身后跟着一顿枝丫乱颤,柠檬树颤掉了最后几片枯叶。   路行舟吓得本能一缩,沾了点泥土的飞盘就从侧后方咕噜噜滚到他脚边,躺下了。反射弧还没形成,左手墙角挡住的方向又是重重一“哐当”。   路行舟咬着烟怔了半瞬,下意识起身朝外眺,一眼望去……他的院子栅栏间赫然长出了一只毛脑袋。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栏杆卡狗头……说的就是现在。   路行舟稍稍一想便猜到事出什么因。   刚刚他爬来爬去的窗户正对的那块护院围栏,先前就缺了一根带箭头的立柱。房东是个会偷懒的大聪明,仗着学校管辖治安严大家伙素质高,漆了一条和立柱差不多粗的木方,固定在能侧身挤过一人的空隙间掩人耳目。   小黑八成是为了追飞盘,又想抄近路,但是忘了它的翅膀不能飞,结果以头抢破木头尔,导致此刻只能后脚拼命踮,前掌使劲狗刨。不吵不闹的,剩下大翅膀继续岁月静好地在那扇啊扇。   场面辛酸夹着点搞笑。   路行舟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帮帮忙,很会飞飞盘的卷毛就小火箭般匆匆赶来了。   应该是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卷毛短短呆了呆,反应过来后,他立马躬身先拖住了小黑的胖屁股。   主人来了,他就不多事了吧。   路行舟缩缩露出去一点的左脚,重新站回昏暗里,靠着墙,继续点上烟,接着抬头……   他整个人僵了僵。   毫无预期的,他没有偏差地接住了那道直直的目光。   卷毛在看他。   耳旁忽而起了一阵风,路行舟第一次这么近地看清了卷毛的脸。   并非寻常中国人的长相。卷毛很白,下垂眼大大的,睫毛长密得在面中形成扇形的阴影,鼻子挺翘。   怪好看的。   留学生吧,国际学院挺多老外都爱租这边的。   稀奇一闪而过,带着方才那种被抓包时会有的突突消失在心头。路行舟继续往外吐那口早在鼻腔散掉的烟。   可能被吓到了,见路行舟是活的,卷毛细细抽一声后就傻傻定在那了。看样子,他并没说点什么的打算。   迟疑好几秒,路行舟走到亮处。“偷看”是他,“吓人”也是他,再不说点什么真还有点过意不去。   他指指狗刨不动的小黑,“它不要紧吧?要……帮忙么?”   卷毛只是眨巴眨巴眼,没有回话。   路行舟挠挠脖子,硬着头皮上前,“抱歉,我不是故意站那吓你的。我……”   他举举已经烧出一截灰烬的烟,“出来透透气。”   路行舟边说边朝那边走过去,卷毛随着他的步子,舔舔唇,又干咽了一口。等他站到一栅栏之隔,仰着看人的那张脸更是泛起红,加上半蹲不蹲的别扭姿势,卷毛整个人显得很是无措。   路行舟意识到了什么,他忙不迭转了语言系统,“Sorry……I、I just came forth to take some air.”   沉默。   “Your doggy ok?”   依旧沉默。   “Maybe you ……need some help?”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事不过三,要不是碰上了,他才懒得费劲搭话呢。路行舟在打算回屋了,卷毛这时总算张张嘴说了点什么,音量小如蚊子吟。   路行舟没太听清,他不自觉弯下腰,又从栅栏间平视出去,“Sorry?”   这下卷毛好像连气都不喘了,抿着唇和路行舟近距离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我我我”了一串,就是没“我”出一丢丢所以然。   “什么?”路行舟都让卷毛“我”急了,他多朝栅栏边凑了凑,“你?你什么?”   “我……”   空间缩小,流动的风里有不属于自己身上的香味。余光里卷毛胸口的起伏剧烈了一点,然后路行舟听到对方低低吼了一句他万万没想到的话——   “我……我英文不好!”   【作者有话说】   碎碎念:   非金融、天文、导演专业 不妥之处欢迎指正 金融专业考试相关内容可能因为剧情需要做了点改变 不存在意义 第2章 掩护   平仄分明,前后鼻音清晰,是和那张老外脸一点都不相符,十分字正腔圆的一句“英文不好”。   路行舟意外得挑了挑眉,紧接着就是满心尴尬。他本就说话欲望低,再闹这么滑稽一出,他更是想不到能说点什么。   半晌过去,路行舟只干巴地哦了一声,重新将从刚刚一直夹在指尖的烟咬进嘴里,颇为掩饰地用得空的右手掰了掰木方。   越来越使劲地掰啊掰,路行舟切实体会到小黑这一撞,撞得有多奋不顾身。   木方被撞出弧度不说,连用来做固定的铁丝都因外力而绷得笔直。狗头是没法强行拽的,只能把铜丝都剪了。   路行舟微微一叹,瞥瞥栏杆外重新变得大气不敢出的人,“你……等等吧,我找东西把这卸了。”   卷毛还在神游,他木木地看着路行舟,直到路行舟完全站直,他才连连点点头。   随手在大腿高的护栏墙上放下烟和火机,路行舟回屋在客厅电视柜下找到了一把斜口钳。   再出来时,卷毛已经不再老母鸡下蛋一般别扭地半蹲着了。他侧起身,半边屁股坐在矮墙边。不知道他在对小黑嘀咕些什么,大翅膀的五彩灯光闪烁在他脸上,将他映衬得像幅重彩画。   真的挺好看的。比他见过的人都好看。   这么想着,路行舟回到院子边,没多话,抬起胳膊就开始剪铁丝。   刚还絮絮叨叨的卷毛瞬间闭嘴。不用眼睛,路行舟也能感受到对方一直在望着他。   怎么搞得像害怕黑社会似的?他有那么不和善么……   路行舟仰着头腹诽,快准狠地钳开了第一圈。   常年日晒雨淋,铁丝断是好断,却和木方锈在了一块,黏得紧紧的。路行舟没细考虑,直直向上伸手想去掰,又被忽然吱声的卷毛急急忙忙给叫停。   “啊你你你……”   这人是只有这么开头才能讲话么?   路行舟低低头,卷毛一而再地变回了哑巴。   真的……是个好看但奇怪的人。   路行舟不免好笑。大概是卷毛的确面善长得没什么攻击性,他难得嘴上热闹,带着点逗趣意味顺口问了一嘴:“我我我什么?英文不好中文也不好?”   “中文还行……”被揶揄了卷毛也不恼火,目光闪闪的倒显得很真诚,“我是想说你别划伤了,不然得打破伤风,疼。”   疼?能多疼?再疼,应该也疼不过那次硬生生将拳头砸到皮开肉绽吧。   不过换谁都不太能排斥来自一只狗狗眼的好心。路行舟按住那段要跳出来的回忆,对卷毛嗯了嗯。   木方将近两米,上中下都绑了几圈铁丝。小黑的跳跃能力只够他卡在下三分之一。路行舟咔咔从上钳到下,三四分钟后,小黑着陆,活蹦乱跳精神良好。   卷毛上下左右检查完,松出一口气。   “谢谢啊。”他看回路行舟,手指揪着自己衬衣衣摆,“麻烦你了。”   看上去好像也不习惯和陌生人讲话。   路行舟吸了吸还剩一小半的烟,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回吧。”   “好。”   应是这么应了一嘴,然而卷毛并没半点要撤的迹象。   “还有事?”见人不动,路行舟问。   “不是……”   “那是?”   “呃我……就是,那什么……”   卷毛好像憋了一大堆话,眼珠子左右溜溜,最后却弯下腰,一把抄起在了他脚边摇尾巴的小黑,“赶紧的,拜拜,人家救你了。”   小黑很乖顺,闻言两只前爪一合,吐着小舌头面向路行舟就是一顿作揖。   路行舟想起了小升初那年暑假收到的伯恩山幼犬,他差点也能养的。觉得小黑好玩,路行舟伸手过栏杆挠了挠它的下巴。   小黑嗅嗅路行舟的手心,舔了舔。软软的触感让路行舟也软了口吻:“它叫什么?”   没人回答。   以为卷毛又走神了,路行舟抬抬眼,对面却又在看他,鼓着腮帮子,满脸的……   恨铁不成钢?类似吧。   路行舟不太喜欢猜别人,也不是很喜欢别人注视他,他清了清嗓子,“不能摸么?”   “啊?没没没……能摸能摸。”卷毛飞快摇头,眼神也挪开了点,“啊对,他叫黑熊精,公的。”   狗子的耳朵立了立,回头看看卷毛,傻傻地嘴巴一咧。   要不是这反应,路行舟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谁家好狗当妖精的?   实在没忍住,路行舟翘翘嘴角笑开了。   他这一笑,似乎把卷毛那点莫名的懊恼和紧张都笑没了。缓缓的,卷毛跟着弯了弯眉眼。黑熊精热情友好任人撸,路行舟继续摸了会狗头,和卷毛的话也变多了一点点。   “我看你经常大晚上出来遛他。”   “……啊。”   “他喜欢晚上出来玩?”   “……也没。就是有天晚上带他出来玩他就……喜欢了。”   路行舟“哦”,哦没了话题,摸也摸够了,他收回胳膊。   卷毛指指空隙变成双倍大的立柱之间,“这里……怎么办?会不会不安全?”   路行舟被汪星人愉悦了,话语间他唇边的笑意一直浅浅挂着,“没事。我明天弄弄。”   “那我明天来帮你吧?”卷毛放下了黑熊精。   “不用。没关系。”   惹事又帮不上忙的抱歉跃然于卷毛脸上,路行舟只好强调道:“真没关系,回吧。”   说着回身指指自己房间,“我也要进去了。”   “……那好吧。”   卷毛颔颔首,叫上黑熊精,转身小碎步踏了几下,回头看他还在便又快快地走了回来。   路行舟呆了呆,把快烧到屁股的烟从嘴里拿下来,“怎么了?”   卷毛杵在原地嗫嚅了一阵,忽然往口袋里抓了抓。还没明白卷毛在干嘛,路行舟便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对面单元楼的小路匆匆朝这边跑来。   是肖凡。   比别人喊自己名字时的反应还要迅速,路行舟扔下手里的烟,左脚一踩。刚挥挥胳膊散味,肖凡就眯眼看到了他。   压着音量但压不住的急吼吼即刻钻进他的耳朵,“路行舟!你大晚上干嘛呢?”   卷毛一抖,刚要掏出什么的手被吓得缩了回去。   “玩人间蒸发啊少爷?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幸好我回——”   肖凡三两步跨到院子前,终于意识到了在场的第三人。他瞅瞅卷毛,收起对路行舟的那种暴躁,口气和善:“ Yo bro?Good to see you.”   “人家讲中文。”   怕卷毛再我出一大串,路行舟抢先应了一嘴。   “哦。懂中文啊。”肖凡注意到了与众不同的院子栅栏,“这里又是怎么了?”   末了又瞅到等着回家的黑熊精,沉思一番,这回对卷毛的态度差了点:“不是兄弟,大晚上你狗拆别人家啊?”   卷毛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住了,路行舟心里有鬼,抢过话头几句解释完前面发生的事。   “这样啊……”肖凡点头表示了然,之后打量起那块窟窿,“这也不是个事,我明天找房东……嗯?这什么……”   顺着肖凡的视线下移,路行舟脑神经猛烈一跳。   “这儿……”肖凡拾起了栅栏间的小盒子,他前后瞧了瞧,“怎么有烟啊?”   说不好是不是做贼心虚,路行舟瞄向卷毛,后者好像和他一起停了停呼吸。   “有谁来过吗?”肖凡进一步询问。   “呃……”   路行舟扶住自己左肩,逃避着肖凡的直视,脑子转得飞速在想该怎么扯谎。他支支吾吾了好几秒,气氛明显不对劲之际,卷毛倏地拔高点音量插了话。   “我我我的。”他说。   路行舟一愣,却见卷毛飞快瞟了一下他,随后一副物主的姿态抢过了那包有害健康,“我的啊,我刚抱着狗放这了,你忘了?”   “啊……”路行舟有些茫然。   下一秒卷毛甚至打开了盖子,拿出一根烟冲路行舟递过来,“刚刚麻烦你了哈,要么?”   问得相当自然,完全不是先前“我我我”“你你你”那样的手足无措。   这是……在给他打掩护?为什么?   反应过来的路行舟心口定了定,还没说什么,肖凡就替他给了回答。   “他不会抽。”肖凡说。   “那……”卷毛换了个方向,“你呢?来一根?”   肖凡静了静,狐疑地在另外两人之间游走半瞬,又无事发生一般笑笑,接过了卷毛举着的那根烟。   “那我回了。”卷毛顺手帮肖凡点好烟,“你们聊。”   说完便带着黑熊精,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快步离开了。   “如今老外的中文都这么溜了?”肖凡望着远去的背影咂了咂嘴。   路行舟走着神没吱声,直到看见对面单元楼亮起感应灯。   原来就住他对面?   诧异在迷惑间闪现,肖凡回身诶了诶他。   “嗯?”路行舟回回神,“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人好奇怪,又不是大型犬,居然大半夜遛……”肖凡扁扁嘴,猜疑重新爬满他的眉眼,“你也很奇怪哦路行舟?这个点不睡觉在外头瞎晃悠什么?你想干嘛?”   想干你现在在干的事。   没抽爽导致的不舒坦匆匆赶来,路行舟闻着肖凡身上透出的、属于夜店的混杂味道,悄咪咪将脚底的烟头踢到墙根边缘的缝隙里,回话时的情绪重新跌回黑熊精撞墙前。   “不想干嘛。”他说,“你刚那么着急找我干嘛?怎么了?”   顿了半秒,肖凡记忆回笼似的一拍脑门,语速都快了很多:“快快快,你赶紧的回个电话。你家那霸王龙打你电话没人接找我这了。妈的吓死……”   路行舟鼻息一滞,耳畔自己咚咚的心跳泵着他厌烦很久的那种感觉。   那种暴雨前闷得人想喊救命的感觉。 第3章 星星糖   路行舟从客厅的玻璃门回到室内,肖凡正好从大门进来。   “我刚说你洗澡呢,一会别说漏嘴。”肖凡说。   路行舟嗯了一声,“谢了。”   肖凡在换鞋,闻言他抬抬头,撑着鞋柜无言地看了路行舟一会,随后笑着摆摆手,“装,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凡哥什么时候不是罩着你的?”   是,肖凡一直对他很好,没有心眼子,也不计回报。路行舟是相信的,很相信。   见人发呆,肖凡催了催:“赶紧的,快给姜姨回过去吧。不然她准得多叨叨你半小时。”   路行舟点点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姜平平的电话很规律,一般都是在周三和周六晚上,九十点之间打来。要遇上她加班,没太紧要的事,十一点后便不会再来电话。这位大忙人也不喜欢追魂夺命call,隔五分钟打一次,三通电话没联系上,就会去问肖凡。   这种情况这几年也就发生过两次。第一次是路行舟弄丢了手机,而肖凡在和社团的学妹们聚餐;第二次路行舟拍星云拍得入迷又将手机静了音,那天肖凡LOL差一点点能上分进大师段位。   虽然屈指可数,但路行舟觉得,肖凡应该挺烦的。不过他没证据,他凡哥总像今天这样,嘻嘻哈哈一笑而过。   至于今天,算意外吧。   路行舟把电话朝姜平平拨过去。   “这么晚才洗漱?”连线声第二下还没嘟完,姜平平的质问就带着点不满震了震他的耳膜。   “看了个比赛就晚了。”路行舟坦然瞎掰,撒谎撒得像真的。   可能是因为刚期末完,姜平平没有就他因为“看比赛”而“晚睡”这事做太多“熬夜不好”、“时间要花在正经事上”之类的教育,而是自顾自交待起她这通电话的目的。   “下午我找你们系主任问了问你期末考试情况。”   路行舟稍稍一僵,咬着嘴皮没回应,姜平平便开始以她专业权威的角度分析他的这次期末考,最后无非都是那几句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没话好说,路行舟将手机拿开点,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   “八月份的CFA考试差不多开始准备吧。”再听回电话,姜平平说:“具体的复习内容和计划我这两天发给你。”   “嗯。”   “你们暑期实习的分配出来了?听肖凡妈妈说你分到了什么日初投资?怎么肖凡能去华生证券?”   “……随机分的。”   姜平平的声音变得有些远,路行舟听到她喊了喊她的助理。   “佳佳,明天给我定家好点的粤菜……别点虾,老魏过敏。”姜平平听了回来,“喂?舟舟?”   路行舟隐隐知道她想干嘛,他赌气似的没吱声。姜平平却丝毫没察觉这边气压的降低,继续输出道:“实习还是去华生吧。学校那边我去打个招呼。明天我约他们MD吃个饭,到时候给你在分部介绍个老师,正好你跟着——”   “妈……”   路行舟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被灌进过多气体的气球。被打断的姜平平倒是民主,她让路行舟“说”。   可是说什么呢?路行舟不知道,又或许是他很清楚,就算说了,也没用。   气球“咻”地漏完了气。   路行舟咽下反反复复在他嘴边打转的话,轻飘飘敷衍了一句:“没什么,我困了。”   静默片刻,姜平平听上去也冷淡了一些。   “你是个男人了舟舟,说话别还和小孩子似的吞吞吐吐。我知道你不想我管你这么多。但我希望你这辈子走得顺畅,不必像我一样去吃苦去摸爬滚打。”   “我都是为你好。”   临挂断,姜平平赶着开夜会都没忘记鞭策他:“这期末考完放松放松差不多就该收心了,CFA有多重要,这一年有多重要,你自己清楚。”   电话在佳佳的催促声中结束了。   佳佳今年三十,在姜平平身边跟了八年。开始路行舟还觉得神奇,这地球上居然还有和他一样能忍得了他妈的碳基生物。偶然听佳佳谈起自己的家乡,路行舟才知道,都市丽人竟是来自那么小的地方,一个他从没听过名字的地方。   和姜平平很少回去也不愿意回去的那个地方一样小。   所以一路火花带闪电进化成女霸总的姜平平就成了佳佳的精神领袖。路行舟看着佳佳在他妈的操练下,从初出茅庐变得雷厉风行。就像看到了他出生前拼了命要在大城市立足的姜平平。   叩叩叩——   房门响了,维持站姿一直对着漆黑屏幕发呆的路行舟被敲醒。   肖凡还穿着刚才那身衣服,他盯着路行舟逆光的脸,问得随意:“没什么事吧?”   路行舟摇摇头,“问系主任提前查我成绩了。”   这是姜平平大人这几年的基操,肖凡已经见怪不怪了。   “怎么样?”肖凡问。   “还行。”   肖凡扬扬眉,笑了笑:“又是第一呗?厉害啊,不想学都能学成第一。果然我们舟舟就是小天才。”   路行舟没什么心情理会这种半真半假的打趣,闷声反问:“就问这个?”   “啊。”肖凡靠向门框,“这不怕你妈训你么?”   说着顺势往屋内瞟了两眼,看到了路行舟亮着的笔记本界面。   “那是……”他眯眼认了认,“织女湖?”   “嗯。”   “拍织女星啊?”   “银河。”   织女湖修在学校东区宿舍的后边,八月的时候,北空的天琴座会运行到湖面上方,而天琴座的主星织女一总是在七夕前后酉时左右倒映在湖心。织女湖由此成为了R大的打卡圣地。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盛夏时分环境够暗天气够晴朗的话,找准时机,肉眼便能看到银河桥拱在织女湖上,伴着将将绽放的睡莲,美得醉人。   去年市内大停电,湖边纳凉,路行舟有幸见过一次。   可惜肖凡对这些没兴趣。原片里看不到所谓的银河他也没感到奇怪,只是问:“什么时候拍的?”   “上周四。”   “考完试那天?怪不得班里聚餐都不去。”   那会刚五月下旬,并不是拍银河拱桥的好时机,聚餐纯属路行舟不想去,会拍照也是突发奇想,他想尝试下寻常城市灯光下的星空而已。   他没解释,肖凡却说:“我觉得吧,毕业前你还是少花时间在这些事上,免得你妈对你……”   发疯。   肖凡没说完,路行舟听得明白。   突兀的噤声让两人局促得像刚认识。   这几年谈及各自家里的事,他们间的气氛总是会变得如此怪异。   每到这种时候,路行舟都禁不住怀疑,他俩还是不是以前那样,能随便穿对方衣服,一起翘体育课去堕落街喝奶茶,上高中了还要一起上厕所再比一比谁尿得远的他们。   肖凡突然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漫不经心得有些刻意:“对了,我刚在操场碰到系花了,她说明天她生日请客,要我叫你一块去,去么?”   好朋友的默契就是台阶递得再生硬,路行舟也能顺着就下。他诚心好奇:“谁?”   “系花啊,上学期投行课天天坐你前面那个甜妹儿……没印象?”   “没。”   肖凡飞快翻出系花朋友圈,打开了一张几个女生的合照。路行舟随意点了一张脸,“这个?”   “这个!这个这个!”   肖凡大无语,险些戳烂他的手机屏,抬眼却是路行舟“有差别吗”的疑问脸,遂放弃。   “舟啊,你这就是天才的代价是吧?认得86星座认不清漂亮姑娘——”   “88。全天……88星座。”   肖凡噎了噎,哂笑一下,彻底服了路行舟这根木头。   “行,88。大哥你抱着你那88星座做个好梦哈,我也洗洗睡了……”   肖凡转进厕所的背影都仿佛加了猴哥“呆子”的语音特效,路行舟无辜,关门的眨眼就已经忘了刚见过的那张漂亮脸蛋。   夜很静。   路行舟的睡眠总是不太好,一晚上这啊那的就更难睡了。假寐硬躺,思维发散得无穷无尽,又想掏耳机听点声音之际,他记起了还脱在客厅推拉门外的帆布鞋。   睁眼,下床,从走廊伸出点脑袋。   肖凡应该睡了,他那边没有灯光泄出来。路行舟蹑手蹑脚出去,穿过了客厅。   推拉门关了一大半,他慢慢慢地多推开十来公分,半身探出去。拎上鞋抬头的一瞬,路行舟的注意被吸引。   靠他房间那边尽头的半墙上,有圈东西在发蓝光。   转脸看看肖凡那屋,路行舟又穿上了鞋。溜进院子,他迅速从客厅前跨过。   小区的路灯12点就自动灭。直到快走到墙边,路行舟才认出那是狗狗夜间防丢失的项圈。似乎是…湳沨…黑熊精刚刚带着的那只。   搞什么?   路行舟满头雾水伸手去拿,带动着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弯腰至一半他就看清了。   是烟盒,盒身上有他习惯性会撕出的缺口。   是他被冒领的那只烟盒。   路行舟捡起失而复得的精神安定剂,晃一晃,里头一阵塑料摩擦的窸窸窣窣。打开盖子,一颗糖跳进了路行舟的手心。   星星状的。   盒盖顶上好像还……   太暗了。路行舟望望纱帘在飘的客厅,选择翻窗进了屋。扭开台灯,他看清了两行小小的字——   不开心不一定要抽烟。   要不要试试吃糖?   一个笑脸。   应该是盒盖顶不太方便用笔,正楷被写得有点歪扭。   路行舟盯着不太好看的字怔了半晌,接着信了邪,剥开糖塞进嘴里。   味道很奇特,不发腻,浓郁的乌龙茶味后,栀子花盛开在路行舟的鼻腔。   淡淡的甜香,和卷毛头上的一样。 第4章 越狱   一个多月前,路行舟和肖凡搬进了这间出租屋。   是周五,那天肖凡喊了同宿舍的另外俩哥们来这边热闹,就着无需做饭技巧的火锅,四个人干了两箱大绿棒子。   都喝得晕乎乎,肖凡毫无征兆反手拍了路行舟一巴掌,说:“走!哥带你看星星!”   语毕拉起发飘的路行舟,两人勾肩搭背晃晃悠悠进了院子。   四月份能看的天象还算多,什么昴星团、木土双星伴月之类的。可惜那晚满天厚云,别说星星,月亮的影都见不到。   偏偏肖凡发酒疯,指着西边黑漆漆的高空,一个劲问路行舟“那是不是勺子”。   迟钝了很久,路行舟才反应过来肖凡是在说北斗。   “才不是。”路行舟呵呵笑,“春天呢大哥,北斗肯定在东北空啊。”   “屁!就在那!我都看到了勺子屁股了。指着你呢!”   也是喝多了,路行舟有样学样,“屁”了一嘴。一发不可收拾,肖凡继续瞎认星,路行舟屁他,他又屁回来。嘻嘻笑笑一点点闹大了动静,空空的小区荡起他俩的放屁文学。   意识到夜深了,还算清醒的路行舟捂了捂肖凡的嘴。后者挣脱开来,没再闹。他偏头看了路行舟很久,接着直接躺进了大地妈妈的怀抱。   路行舟跟着在肖凡边上坐下,一起抬头看什么都没有的天穹。   良久,肖凡碰碰他的小腿,“诶,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看了个什么电影,完了一直说想看哈雷彗星?”   是《彗星来的那一夜》。电影里彗星来临导致了不同时空的错乱,路行舟对此印象很深,他嗯了嗯。   “你之前说哈雷彗星七十多年才能见一次?”   “76到79年的样子。”   “下次是什么时候?”   “2061。”   肖凡感叹居然要如此久,又诶了诶:“那会你还说要带我一起去看的。”   路行舟笑笑,“嗯。”   “三十多年后啊……”肖凡喃喃,“你真的会带我么?”   春风悠悠吹,吹醒了些许醉意。路行舟没之前晕了,他缓缓点点头。只是那么遥远的以后,谁知道呢。   两人一时没了言语,安静半晌,肖凡忽然新奇地哟了一声,抬抬胳膊远远一指:“那是不是天狼星?”   是,天狼星,镶在飞机屁股上的天狼星。正想回头再“屁”肖凡,路行舟低低眼,茫茫雾紫下,他第一次见到了卷毛。   那晚的卷毛脚上穿着拖鞋,海绵宝宝的睡裤被风吹得贴紧他的腿。那时候黑熊精还是一只没有翅膀的普通小狗。   他们没有玩飞盘或者球,卷毛牵着黑熊精在对面楼底下遛过去。遛回来时经过了院前,卷毛没有发现院子里的人,目不斜视在道路尽头转弯,又回去了。   第二次见卷毛是住进来后的第一个周三。   姜平平下完期末成绩指标,路行舟想找烟抽。客厅推拉门刚咕噜噜响起,肖凡就从房内探出脑袋,看见他手里拿着鞋,一脸懵地问他要干嘛。   他随便胡诌了一嘴。默默回屋,面对自己房间那扇大窗户,脑筋一转,他将那双鞋从窗口扔进了院子。   路行舟有些走神,他从姜平平那份长达几百页的划重点中抬眼,瞥见了桌角那只黑熊精的项圈,以及项圈下卷毛忘拿的飞盘,和旁边的几颗糖。   昨晚卷毛在烟盒了塞满了星星,挤弯了盒子里最后两根烟。   十点半了。   路行舟推推椅子,离开桌前,转而瘫进窗边能盘腿坐的摇摇沙发。他望向院子外,被他弄开的缺口还在。   今早肖凡找了房东,下午满脸肥油的大哥来瞧了瞧,说他们自己弄坏的自己想办法。   路行舟联系了一个师傅过来看看,师傅量了尺寸定做单根立柱,说得过好几天才能再来装。   其实没那么不安全,他们这两栋楼离几个小区门都远,又靠角落,没事在院子外小路上溜达的人很少。   路行舟盯着僻静的室外,十几分钟过去也没见到一个活物,倒是等来了肖凡的语音。   “舟啊,有个事……”   “嗯?”   “田橙她们宿舍天花板漏了,在翻修。最近她在老区有好几个试镜,咱们那方便,我带她来住几天?”   田橙是肖凡新谈的女朋友,电影学院低一级的学妹,御姐风。两人在一起不出四个月,正是热恋期。   路行舟没什么所谓,应了。   肖凡说帮田橙收点东西就一起回来。怕人家女孩子一会不方便,挂断电话路行舟飞快用好了卫生间,回房关上灯重新在窗前坐着。   他喜欢这样黑乎乎的环境。他点开常听的歌单,想等卷毛出来遛狗,再把项圈和飞盘还给他。   一曲曲播放完再重头循环,路行舟靠着沙发眯上了眼。卷毛没出现在今晚晴朗的夜色中。   肖凡回来那会,路行舟醒了醒。蓝牙耳机已经没电了,周围漆黑一片。   摘掉耳机,隐约能听见门外的低语。路行舟直直身,伸展有些发硬的腰,看了眼更加寂静的窗外,爬到床上睡了。   不清楚田橙是个什么作息,住了两天,路行舟也没和她打上照面,连带着肖凡都见不到人。他也还没逮到卷毛。   清清静静的到了周日。   昨天姜平平打电话督促的用心复习言犹在耳。然而路行舟根本用不了心,姜平平认为对他来说的“重要”只会在他心头刻成一个“烦”。   一遍遍强调,一遍遍刻,烦上加烦,比三味书屋的“早”都难以磨灭。   从昨天忍到今天,路行舟心里开始抓抓地痒。   他撕了一颗桌上的糖,含了一会,咔咔嚼碎。甜味没能马上驱逐正作妖的戒断反应,他换掉了只在屋里穿的T恤短裤。   走过短短的走廊,刚经过厨房,咔哒,啪——   大门被拉开,说话声荡漾在忽然亮起的客厅。   路行舟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一顿,今天肖凡回来得格外早。   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意外的表情。静了半瞬,肖凡问:“要……出去啊?”   不过九点,出个门挺正常。路行舟却下意识撒了谎:“喝水。”   肖凡哦了哦,这才想起自己身后的女朋友。   “这是田橙。”他将人拉近,又给田橙介绍,“我哥们儿,路行舟,一条裤子穿到大的那个。”   应该是刚试完戏,田橙素颜朝天,没有照片上看上去那么“姐姐”。   路行舟礼貌笑笑,和田橙相互客气完,一头扎进旁边的厨房。再躲回卧室,带着一肚子水,里面和着憋屈。   甚至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再快一点,为什么大白天没有出门,为什么要骗肖凡。   背靠门板很久很久,路行舟搓搓脸,用更强劲的“算了”拉回自己要失控的情绪。重新回到书桌前,他习惯性瞥了眼窗外。   没有卷毛。   视线回收,穿过豁口时,路行舟顿了片刻,想法丛生。   屋外活动声渐小,小区路灯熄灭的时候,路行舟给肖凡条去了条微信,问他睡没睡。   等到将近一点,消息没更新。于是路行舟翻进院子,掩上窗帘,关好窗,蹑手蹑脚抓住了缺口两侧的栏杆。   他从不高的护栏墙上跳了出去。   小区沉沉睡着,周围没有还在营业的便利店,路行舟径直去到最近的网吧,买了一盒烟。   千辛万苦就为了这口害人玩意。   路行舟大喇喇点着烟晃在街上,放心大胆可劲抽。越狱和尼古丁的双重刺激下,他并不想回去。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沿路走啊走,不知不觉走到了附近的房车公园。   公园是建在江边的,每周六日晚上,不同主题的灯光秀会上演在江对面成片的高楼墙上。大抵是因为这个,今天公园里聚集了不少大小型号的房车。   人一多,摊位也多,都不睡觉,一小块地方热闹得不像凌晨。   路行舟随便找了条石凳坐下。   他右前方大概十来米的地方停着一辆餐车,米黄色系的复古外饰,外展棚上顶着“西早饮嘢”四个霓虹大字,在一众城管爱收的小推车中显得尤为扎眼。   好像是卖饮料的,生意还不错。   坐了一会会,第三波人在西早饮嘢点单之际,那只时不时窜出去和别的狗朋友玩一会的小黑狗终于在上车的地方趴下了。   狗嘛,都长那样。起初路行舟没多想,直到餐车前又多来了两位红发白人。   然后大胡子老板开始急得挠头打起电话,再然后救兵就从人最聚集的那块跑了回来,两手端着一排子弹杯,满头卷毛飞得凌乱。   是那个搭话后死活没再遇上的卷毛。   路行舟一阵无语,算是信了那句有意栽花花不发。   红发白人冲卷毛说话了。只见卷毛眉头皱紧,和大胡子一样挠起了头,显然是沟通极其受阻。   路行舟脚底踩起拍子,一个四拍没踩完,他按掉还剩一半的烟,朝餐车走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他都欠卷毛一个谢谢。   想着一会如何开口,离卷毛差不多还有一米的地方,男生抓耳挠腮的解释和白人姑娘异常浓烈的爱尔兰口音在路行舟耳朵里打起架。   清晰且流畅,卷毛居然操着一口纯正的英音。   路行舟不由顿住了脚步。不是说……   “喝点什么帅哥?”大胡子老板看到他了,扬了扬手,“这儿有酒水单。”   卷毛闻言回过了头。   比那天隔着院子看得更清晰,刹那的意外后,卷毛缓缓笑弯了眼。   暖哄哄的,像黑熊精小心碰他手心的舌尖。   卷毛甩下交流不通的人,径直向他跨出一步。   而本想过来解围的路行舟一下不知道应该干嘛了,他盯住卷毛明亮的、浅棕色的瞳仁,眉头一皱,情商一低。   “不是说……英文不好?” 第5章 白子逸和狗和鞋   关于“英文不好”,卷毛是这样解释的:   老妈是本地姑娘,老爹是英国人,小时候两家六口一块给他把屎把尿直到上小学,所以自带双语系统。小学三四年级,被选中参加什么口语比赛,结果因为混血被家长会投诉,导致从此很讨厌英文这门课……   “反正就是能听说,但读写很差。差到得上补习班,高考都差点不及格……那天见到你一紧张就嘴瓢……”   紧张?看来是真把人吓到了。   路行舟想着,不远处大胡子嚎了一嘴:“小白!老外要走啦!”   卷毛充耳不闻,只是继续看着路行舟,言辞恳切:“都是真的,我绝对不骗你。不真天打五雷轰。”   倒也不至于,何况听着也不算很扯。路行舟点点头表示自己信了,又问:“我帮你?她们好像很急。”   大胡子不胜其烦地催了又催,催得卷毛不好意思,将路行舟领了过去。   事实证明,不管英文好不好,攻克加密的爱尔兰乡土口音就是极其艰巨。   无法,路行舟管大胡子要了纸笔,示意红发姐姐写了第一行。   “她问有没有推荐的。”路行舟说。   “呢个咯。”大胡子点点菜单上某一行,然后对路行舟低语:“这个最贵。”   “癫啊雷?人哋女仔嚟嘅,醉咗点算呐?”   “饮酒喔大佬,唔醉饮咩酒嗟?”   卷毛莫名其妙和大胡子飙起了粤语,路行舟瞥了瞥他,又瞥了瞥车内,这才发现西早饮嘢是个鸡尾酒摊。   怎么感觉每次碰到卷毛,事情就会发展得很玄妙呢……   最后在卷毛的极力劝说下,红发姑娘还是要了一杯烈酒。   不知道是不是英音本就比较优雅,细细和人说话的卷毛显得绅士又脾气好,平缓的声调令人很舒服。   路行舟听得有些走神,直到俩姑娘乐呵呵撤离,大胡子对他说话。   “谢了啊帅哥,喝点不?”说着指指卷毛,“他请。”   路行舟摆摆手,拒绝还来不及出口,卷毛忽而福至心灵般连连点头。   “对对对,每次都麻烦你,我请你喝东西。”他殷勤拿过了餐牌,“你看看想喝什么?这里只有酒可以吗?不喝酒的话,那边有阿姨在卖柠檬茶,你等等我我去买?”   其实路行舟会主动过来,只是想道个谢的。可被卷毛这么一热情,他反倒不知该怎么开口了。犹犹豫豫间,卷毛甚至哒哒哒跑上车搬来了折叠小桌椅。   在车头前搭好座位,拉过路行舟把人按进其中一把椅子,卷毛问得特别像黑店在强制消费:“喝什么?随便点。”   眼巴巴的,太热切了。   路行舟根本说不出他总是对别人使出的那句“没关系不用”,只能认输,选了喝酒。当然也不能醉,不然被卷毛拖回去敲门……几件事加起来,他怎么都和肖凡解释不清。   “不要太烈就行。”路行舟说,“谢谢。”   “别客气。等我哈。”   卷毛跑开一下下就跑了回来,带着两杯喝的,一杯是草莓红的“士多碑梨”,另一杯是透明色冒泡的“笃雷”。   能猜到大胡子是用粤语给酒命名的。路行舟顺手拿过靠他近的那杯,不解道:“什么叫……笃雷?”   “就是……”卷毛伸出食指碰碰路行舟的胳膊,“戳你啦。”   路行舟抿了点酒,荔枝清香,杯口沾着的跳跳糖在舌头上噼里啪啦,调皮得和名字很搭。放下酒杯,卷毛正双手托腮冲他笑。   “好喝吗?”   “嗯……挺特别的。”   “老覃……就是那大胡子,调的酒都很好喝。”卷毛说,“他一般就在这片卖,我偶尔过来坐坐帮帮他的忙。你平常有兴趣也能和朋友一起来玩玩,我叫他给你打一折。”   有点夸张,路行舟挑挑眉:“一折?”   “免费也行。”   路行舟愣了愣,卷毛也咕嘟豪饮一口,“老覃以前是我老师,后来职场失意,我帮他摆摊卖酒,我就成了他大哥。这点小事还是能算数的。”   话音刚落,老覃就气沉丹田地“喂”了过来。卷毛吐吐舌,表情俏皮得和那晚的小结巴判若两人。   路行舟不禁笑了。   或许是一回生二回熟?今晚的卷毛,不仅话说得顺,还密。伴着他的碎碎念,酒很快就下去了一半。   歇够的黑熊精这时悠悠找过来了。大概还记得上次的救命之恩,瞅到路行舟,自家铲屎官都没理,黑熊精扒拉着路行舟的裤腿就是一顿蹭。   卷毛见状诶了诶,结果黑熊精更过分地蹬到路行舟腿上趴下,居然还很享受地仰脸开始笑。   “下去下去。别逼我给你请拖老师。”   “没关系。”路行舟点点黑熊精湿漉漉的鼻子,任由狗子赖在自己身上,“什么是拖老师?”   “拖鞋啊。我一举拖鞋,他眼神就清澈了,说什么都听。”   卷毛葛优躺在椅子里,俩腿伸得老长,洞洞鞋上装满了玩具总动员。他边说话,两只脚边左右左偶尔来一圈地瞎动,整个随意得不行。   加上手心毛茸茸的触感,真的让人……很松弛。   路行舟上一秒还端正的坐姿渐渐塌软,他也瘫进椅子,还有兴头闲聊起来:“他好乖,都不怎么叫的?”   “他不会叫。”卷毛也伸手过来撸了撸狗下巴,“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就不会说话了。医生说是先天的。”   没想到还是只小可怜。   路行舟挠着黑熊精肉乎乎的背,能感觉他被卷毛养得很好。   他笑了笑,“那今天怎么没翅膀了?差点没认出是他。”   “翅……得有想吸引的人才给他穿翅膀啊。”   卷毛越来越小声,路行舟以为他在说黑熊精喜欢的小母狗,没多想,一人一狗玩了起来。   好一会,卷毛忽地又问路行舟:“你也很喜欢狗狗吗?”   不止喜欢,还特别遗憾。   “我小升初那年考得很好,我……”路行舟握着黑熊精的爪子,舔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我爸送了我一只小伯恩山,但是晚上我妈就把狗送走了。说要以学习为重,狗狗等我高考完再养。”   这套论调,路行舟十年来在不同情况下都听过,前提已经从“高考完”变成了“工作后”,那些承诺姜平平却一个也没兑现过。   路行舟忍住不去回想自己失望过多少次,听到卷毛没上没下猜测:“你的名字是不是你妈妈取的?”   “嗯?”   “路行舟,逆水行舟对吧?”   路行舟点点头,卷毛粲然一笑:“这一听就是个特别严格的人会取的名字啊。你像我妈就比较随性,所以叫我白子逸,说老白家的小孩过得安逸就行。”   原来他叫白子逸。   白。子。逸。   路行舟含着最后一口酒细细咀嚼这个名字,总感觉有种容易令人羡慕的好听。   聊完名字后白子逸讲话又随便了一些,他似乎对路行舟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哪怕只是路行舟帆布鞋内侧围着圆圆商标的星体刺绣。   鞋是肖凡高考出成绩后送他的,说什么祝他早日找到“行舟星体1号”。他那会还以为肖凡少女心发作给他手工绣花,被宰了一顿狠的才知道是找商家机绣的。   “就是那天那个么?你朋友?”挺路行舟说完,白子逸如是问。   路行舟点点头。   “对你真好。”   路行舟笑笑,没说什么。   “他对你来说也很特别吧?这么久了,这鞋还和新的一样。”   撸着狗肚皮的动作一顿,路行舟偏头面向白子逸。   是夜色温柔令人戒备降低么?还是微微熏的小酒摊让人多了些谈心的欲望?路行舟不知道,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开口讲起了久远的、可能只有他还记得的一些事。   “我们一起长大的,住一个小区。他爸和我妈同公司,现在是我妈同组下属。小时候他很皮,每次犯事要挨打就喊我去他家写作业,他妈就不打他了。”   “我们一直在同一个学校,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会帮我一块做值日,也会让我帮他写检讨。还挺记仇,高一闹过一次别扭,一周没理我。”   “啊?为什么?”白子逸问。   “因为校花给我写情书了,他之前以为校花暗恋他。”   白子逸噗嗤一笑,随后眼里多出一层疑问。   路行舟大概清楚对方在不明白些什么。他噤声,笑容渐渐褪去。   两人没再多谈,一直到杯子空掉,老覃出来溜达,问他们还要不要。白子逸没吱声,在等路行舟发话。   江风吹得人舒坦,路行舟不想回去得更甚了,他向老覃要了其他的。   “这杯我请。”老覃回车里了,路行舟对白子逸说,“上次……谢谢。”   他在说烟的事。   白子逸听懂了,啊了啊。有点怕被追问,路行舟补充道:“糖也很好吃。谢谢。”   静了半瞬,白子逸的脚丫子重新摇摆起来,“那是一包里最好吃的味道了,下次再买我挑出来给你。抽烟太多不好。”   那双下垂眼都快笑没了。路行舟好像又闻到了栀子花的甜香。   后来白子逸没再提关于肖凡的事,想哪说哪和路行舟聊了很多。   说怎么捡到的黑熊精;说他和老覃在房车公园听到的八卦;还说他那祖籍伯恩茅斯的老爹,远赴中国研究哲学,结果因为一碗炒粉直接定居又结婚……   说到将近凌晨两点,老覃收摊,路行舟和抱着黑熊精的白子逸并肩走回小区。   临别前,想起黑熊精的东西,路行舟要白子逸在院子外等了等。   他怎么从栏杆间爬出来的就怎么爬了回去,轻手轻脚取来了项圈和飞盘。今晚的夜色比以往亮堂,路行舟看到了白子逸眼里的好奇。   “我朋友房间在大门边,怕吵到他。”路行舟沉沉嗓子。   白子逸哦了哦,接过狗狗用品,又“对了”一声。   “我就住你对面这栋505,你要是想和黑熊精玩,或者……要帮忙,都可以来找我。”   一晚上过去,本就对他很低的戒心更微乎,路行舟不迟疑地“好”了。   只是路行舟没有想到,需要白子逸的帮忙,会来得这么快。   【作者有话说】   翻译在这:   癫啊雷?人哋女仔嚟嘅,醉咗点算呐:你发神经吗?人家是女孩子,喝醉了怎么办   饮酒喔大佬,唔醉饮咩酒嗟?:喝酒哦大哥,不醉喝什么酒咧?   士多碑梨:草莓 第6章 共谋   喝酒加熬夜,路行舟这一觉不仅睡得快,还睡得沉。平时不用七点就发作的生物钟干脆失灵,直到手机铃声大响将他叫醒。   瞥一眼,九点零七了。   再瞥一眼,是姜平平的电话。   呆滞半瞬,路行舟鲤鱼打挺翻起身,晃晃脑袋接起电话:“妈……”   “……刚醒?”   “没。”路行舟清清嗓子,“有点上火。”   那端的表情估计在无语。过了几秒,姜平平继续道:“在住的地方?”   “嗯。”   “我大概还有……半小时到你学校,你一会……”   路行舟差点失声,“什么?”   “昨天临时通知有个策略会在R市开,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正好过去看看你。”   风驰电掣如姜平平,事情说完就把电话撂了。路行舟静止在床边,等手机暗下去,瞥到枕边的梅西耶天体图册,他条件反射般猛地跳下床。   姜平平的这个“看看”,怕是不止寻常意义上的了解近况。   说来可笑,路行舟和亲妈最舒服的相处方式,居然是预判姜平平的不满,再主动避免姜平平的不满。   因为没打算再住回宿舍,他们搬出来时带上了所有东西。   路行舟抓着头发拖出装专业课课本的纸箱,一股脑全掏出来扔上桌,又将那些关于天文学的基础课程和各类天文杂志星表星图装进去。   之后是一个更大的纸箱,他继续收拾他的望远镜、各种孔径镜头、赤道仪、不同用处的相机、寻星镜……   一阵手忙脚乱。确定没什么姜平平不想看到的了,路行舟第一时间去到了肖凡房门口。里面毫无动静,八成是还在睡。   想敲门的手试了又试,最后收回在他幡然回笼的、关于昨晚的记忆里。   然后他转了个方向,踩着鞋跟就出了门。他直直往对面跑去,三步并两步地一口气上到五楼。   505是右边那户,大门改了色,上面随意涂鸦了一些图案,包括一只黑乎乎的卷毛狗。相当符合白子逸的性格。   没有犹豫,路行舟一连敲了好几下门,很快就回应的声音由远及近。   “来啦来啦——”   路行舟的手指快速点着自己的腿侧,点了五六下,“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个小揪揪先从里面探了出来,接着才是白子逸露出额头的整张脸。   可能也才起来没多久,白子逸的眼皮有点肿。渐渐放大的笑容淹没了他起初的惊讶。   “早……”   路行舟刚张嘴,白子逸突然捂住头顶的小揪揪,面色惊恐。   “等等等我十秒!”   白子逸逃窜似的转身往卧室去,空气被人影跑动带得翻了翻,又沉下,楼道回归宁静。   路行舟和冲他吐舌头的黑熊精干瞪了会眼,对流的风穿过他的腿,把黑熊精的头毛吹得潦草。一早上被搅起的烦躁和慌乱突地消停了很多。   就这么站在门口,路行舟自然而然打量起屋内的情况。   装潢很简单,浅色木地板、贴了超级多电影海报的大白墙、奶油风很方便移动的小茶几、和放了一堆奇形怪状抱枕看上去很适合瘫人的沙发。   连着客厅的阳台摆着收音和摄影设备,角落有补光灯。电视墙挂着的影幕布上是电脑的投屏,上面开着视频剪辑软件,素材还在往里导。   做自媒体的?   白子逸重新闪现,扎在脑袋上的小揪揪已经撤掉了,身上穿得干干净净青春阳光。一开口就是和昨晚叫他喝东西时一样的热情:“这么早啊,怎么了吗?”   关于为什么要对亲妈隐瞒,这事不比为什么不让最要好的朋友知道他抽烟好解释。   路行舟收收朝里看的眼神,含糊道:“我能不能……在你这放点东西?”   白子逸依然不多嘴,爽朗应下了,“东西多吗?”   “两箱。差不多这么……”路行舟比划比划,“大。”   言语停顿间,白子逸已经利索换好了鞋。他把黑熊精抓进屋,带上门,跨到了路行舟的私人范围内。   大概也就半米远,近到路行舟能看清白子逸面中很浅淡的雀斑。   “走吧。”白子逸微微抬着头,“我帮你拿。”   可能因为那张笑脸依旧特别明艳,即便是这样的距离,即便对方和他还不是那么亲近的关系,路行舟那天生存在的自我空间被侵入一厘米都会有的排斥感毫无痕迹。   点点头,路行舟轻轻道了一声谢。   老房子的楼道很窄,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经过院子时,路行舟忽然察觉,自己说的“放”有多么扯淡。他那好歹有个十几平的院子,有什么普通放一放的东西需要横跨两栋楼的?   “藏”才是真的。白子逸早就识穿了。   他拽停往正门去的路行舟,指指还敞着的缺口,“要不……走这?不用绕,还能避……少走点路。”   路行舟刚刚确实有在担心会碰到肖凡起床。也不是第一次在这人面前钻洞了,于是光天化日下,路行舟再次实施了穿墙术。   将两箱宝贝运进白子逸家,已经将近九点半,姜平平估计快到了。   路行舟匆匆道谢又道别就急着下去,临走前白子逸抓了抓他的胳膊。   “我们加个微信吧?我……”白子逸极速眨眨眼,似乎怕被拒绝,他手上的力气多加了几分,“我怕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不在,你什么时候想拿了,就给我条消息?”   在理。   不疑有他,路行舟摸出手机,白子逸的扫一扫“嘀”完,添加信息跳进路行舟的微信——   “啊对对对”申请成为您的朋友。   看来白子逸不止给狗取了怪名字。路行舟点了同意,对方的打招呼就更新了对话框。   [我是啊对对对]   一股子不想搭理人的敷衍味道。多看这么一眼都忍不住,路行舟笑笑,感觉黑压压的心头四射进了太阳。   刚刚怎么出来的,路行舟就选择了怎么回去。从护栏墙上跳下,路行舟顺便把那根被黑熊精撞歪的木方塞回了他的“秘密小门”里。   十来分钟后,姜平平定的专车直接停进了小区规划的停车场。路行舟小跑找过去,姜平平已经是再多等一秒就要炸的表情。   这学期路行舟还没回去过,几个月没见,姜平平第一句话就带着批判:“让你们单住,怎么找了这么个老小区?绿化死了都不换的。”   不是哪儿都像您住的豪宅区有专门的园艺师去打理那些花花草草的。   路行舟暗讽,嘴上却平静:“和学校近。”   姜平平像入了贫民窟一样,无奈摇摇头,拎上手袋,要路行舟带路去住处。   短短几分钟脚程,姜平平从他们投行最新的IPO讲到最新政策和行业动向,路行舟除开“嗯”,就是“好”、“知道了”,惜字如金得姜平平逐渐不耐。   “你好像不欢迎我来。”姜平平说。   “没有。”   当然是,以前姜平平来看他也就是约在外面见一见,可从来没上过他宿舍。   路行舟全当没看见姜平平的质疑,以目示意自己住的那栋,“这边,到了。”   开门,进屋。   姜平平大人非常仔细地开始了她的视察工作,那双细高跟咯哒哒蹬在地板,比警钟还敲得威严。   客厅扫视完,姜平平拉开玻璃门朝院子里瞥了瞥,“这监控清楚吗?”   路行舟不知道,房子的情况都是肖凡去沟通的。他迟疑了半秒,姜平平就叹上了,“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安全意识还这么差?”   路行舟懒得争辩,认了这份挑刺。   “要我说,那会就不应该让你们这么随便找地儿住。啧啧啧……”   姜平平又转悠了回去,看着厨房顿顿,回身继续问路行舟:“暑假吃饭你们打算怎么办?肖凡妈妈说过两周学校食堂就会关门。”   能怎么办?沙县、M记、石锅饭、小炒,哪个有毒么?   不过路行舟也就只能过过腹诽的瘾,毕竟肚子好对付,姜平平大人不好对付。   “我们自己弄一点就行。”路行舟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可信。   姜平平露出了见面后的第一个笑脸,“怎么弄?从小到大你连棵菜都没择过啊少爷。”   路行舟被怼得无言,姜平平没再等着他多想点说法,划开手机,打给了候在屋外的佳佳。   “帮我找个家政。对,到这来的。要尽快能干活的。”   又来了,这种从不商量就自行决定的处事方法,以及无穷无尽的掌控欲。   “给你们找了个阿姨,洗衣做饭这些杂事就不用操心了。”指令传达出去,姜平平念起了紧箍咒:“把该花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好好备考。”   路行舟扣着手指,喘不上气的感觉冲他袭击而来。他压根儿不知道姜平平看中的学习,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演过无数遍的沉默再一次横亘在直系血脉间。   姜平平似乎从未发觉她和路行舟之间的相处有问题,路行舟不言不语,她也能自顾自地说。路行舟什么都听不到了,直到另一道脚步声响起。   肖凡从房间走了出来,睡眼惺忪。看见客厅里的两母子,愣愣后他整个人瞬间站直,假笑也马上展现了出来。   “姜阿姨您这么早就来啦?策略会不是下午才开吗?”   【作者有话说】   封面是DUA自己画的!   虽然没什么了不起   但就是想说一下嘿嘿 第7章 和啊对对对的第一次聊天   肖凡对姜平平惯常的熟稔,非常强烈地刺激了路行舟的耳膜。   学校的家属区不止一个,他其实并没和姜平平说过自己现在具体住在哪。   原来不知道姜平平今天会来的,只有他自己。   路行舟盯着姜平平的鞋尖,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哼地笑了笑,看向肖凡的目光有些复杂。   姜平平也看向肖凡,顺便看进他屋内,看到了搭在椅背上的吊带裙子。她的口吻比单独面对路行舟时温柔了很多,“谈恋爱了啊凡凡?”   “诶,对。”肖凡应着姜平平,眼睛却一直瞟路行舟。   姜平平还在扮演亲切的长辈:“小姑娘多大了啊?学什么的?”   路行舟扭过了头,他望向院子外边,听到肖凡的语气比刚才淡了许多。   “比我小点,电影学院学表演的。”   姜平平不明意味扬着嗓音“哦”了一声,没就此再多谈论别的,反而拉了拉路行舟的胳膊。   “不吵你们。”姜平平说,“我和路行舟去房里谈。”   “行,姜姨您随便。”   散在外边的心神被拉回,短短几步路,路行舟已经收拾好了方才的那点埋怨。肖凡最近都忙着给田橙鞍前马后,有些东西忘了说挺正常。   何况,他也很久不是什么都会和肖凡交代了。长大了嘛。人大了本就都有自己的秘密。   “找个什么样的不好,那圈子的人就没几个单纯的。”路行舟带关上门,姜平平就是一阵连连叹气:“啧,这个肖凡啊,自己爱玩,别到时候被人玩了都不知道。”   话里有话的,路行舟听得生烦,他下意识站了边。   “人不傻。他有分寸。”   姜平平拉开椅子坐下,两手交握放在叠起来的膝盖上,一副给下属开会的样子。   “他有没有分寸我不管。但有一点,我希望你从今天起就记死。”姜平平的表情带有历经千帆后特有的从容和威仪,“以前你们小还无所谓,现在快出社会了,又都是金融行业。今后你们之间,更多存在的是利益而不是友谊。”   “说话做事,只为目的不为感情,可以让你避免吃大部分的亏。”   路行舟发现,白子逸的怪名字在这种时候显出了强大的魔力,他在肚子里“啊对对对”,竟也没了顶撞姜平平的冲动。   啊对对对。您说什么是什么,您们这种大人物谈感情就得牢底坐穿。   啊对对对对对。   路行舟都快把自己给对笑了,姜平平这时从手袋里掏出厚厚一沓资料。   “前两天打听到了八月份CFA的考委会成员,按他们的习惯和偏好,给你整理了一些题库。到时候重点看看。”   完全符合姜平平事事把控到位的性格。   路行舟不想说话,他点点头,看见被扔上桌的资料因为惯性碰到了他的无线鼠标。笔记本屏幕一闪,夺过了姜平平的视线。   空气顿时凝重,路行舟对不出来了,他只觉后背一凉。   织女湖的那条银河,这两天他还是重新给处理出来了。屏幕上的相册里,还有很多类似的照片,也是他这三年攒出来的。   不要翻。不要翻。   路行舟咽着口水,姜平平总算转过脸来,食指轻敲膝盖。   敲了七八下,姜平平长长呼一口,没有注意到照片右下角的水印,只当是路行舟从网上找来的图片。   “有些道理和你讲过很多次了,哪个阶段该做什么,自己要分清。有点小兴趣我理解,但按我们的规划,我想现在还不是你发展兴趣的时候。”   翻译成人话就是,别再玩了,再玩老娘就发飙了。   可一直以来,路行舟根本不只是在玩,也不只是有点兴趣。   严正声明千次徘徊于嘴,又千次被吞进肚。路行舟渐渐捏紧裤子,姜平平却步步逼紧。   “花心思把考试考好,后面我才好看情况安排。当妈的不会害你,听话舟舟。”   “别让我失望。”   听话。   路行舟最怨恨的两个字,姜平平最满意他的两个字。   这么些年,口不对心的“听话”成了路行舟养得最好的习惯。哪怕每次,每次都要将表皮下的“他”,多杀死一分。   那个盛满哭泣的仲夏夜晚,姜平平的撕心裂肺,成了路行舟经久握在手里、时常捅向自我的唯一一把凶器。   委屈在烙印于心的回忆面前不值一提,他早就被“为你好”的牢笼围困得麻木。   所以路行舟松开拳头,很乖顺:“知道了。”   姜平平这次来还有一件事,下午的策略会后有晚宴,她要带路行舟一起去。   能让姜平平重视的会议,大佬肯定云集。无非是在继续她为亲儿子的铺路行为,想让路行舟多露露脸和她积下来的人脉混个眼熟。   在路行舟这,俗称谁也别想看透谁的假面饭桌。   可再恶心那种虚情假意,他也无所谓了。姜平平想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这把骨头和还在流动着的血,都是姜平平给的。   “晚宴比较正式,正装等会佳佳给你送过来……”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   路行舟走着神,又一次厌倦起自己在人世的身份。   姜平平要走了。经过走廊看到已经收拾好端坐在客厅的肖凡,姜平平顿顿话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问肖凡:“策略会后有晚宴知道的?”   肖凡连连点头,看上去正在想怎么开口这码事。   “那凡凡你也准备一下吧,下午佳佳会来接路行舟,你一起来。”   肖凡明显意外了,呆愣半瞬笑出了一口白牙,“好嘞,谢谢姜姨。”   “不客气。”姜平平拍拍肖凡的肩,“路行舟还得麻烦你帮我多多照顾。”   坠在两步开外的路行舟觉得自己不需要照顾,而是需要一个桶。   他有点想吐。   佳佳来送东西,除了正装,还有很多其他吃穿用的。   “都是平平姐给你带来的,说你喜欢这几个牌子的衣服,昨晚特地去扫了货。”   路行舟瞥瞥那堆纸袋,都是他“喜欢”却陌生的LOGO。他不咸不淡地和佳佳道了谢。   “家政阿姨还在找。舟舟你有什么特别需求吗?”   路行舟摇头。一直靠在餐桌旁没吱声的肖凡好奇了一嘴,佳佳解释完,见路行舟没什么别的要说的,马不停蹄就赶去找她偶像了。   佳佳一走,屋内气氛沉默得怪异。   路行舟望着那堆他并不需要的东西,肖凡望着他。良久,后者捧着串葡萄走到路行舟身边。   “吃么?”肖凡问。   路行舟继续摇头。   肖凡放下水果,扒拉扒拉纸袋,“哟,这个是新款诶,限量的。”   路行舟只觉四肢疲乏,像泡久了水,说话都带着飘:“你喜欢就拿。”   肖凡不置可否,默默看完所有新物件,没上没下道:“其实这也是阿姨关心你的方式嘛,你没必要这样,她肯定只是盼着你好。”   路行舟不为所动,当没听见似的发着只属于他自己的呆。肖凡似乎还想说什么,路行舟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地一“叮”。   啊对对对的微信弹到锁屏上。   路行舟愣愣,拿过了手机。刚划开,肖凡往他这边凑了凑。   “谁啊?”   下意识的,路行舟掩了掩手机。   “没谁。”   迅速反口,微信更迅速地连着叮了一串。   路行舟选择性失聪,把手机揣回兜里,他拿下巴点点姜平平买的那些东西,“说真的,你喜欢就拿,我用不上。你挑,我睡会。”   言罢扭头便往房间去,刚拐进走廊,肖凡喊了喊他:“舟啊。”   脚底停顿,路行舟回身。   正午刚过的阳光艳得很,肖凡站在一片金光里喉结翻动,最后浅浅一笑:“没什么,你睡。”   微信里啊对对对的消息占了满屏,是和肖凡别别扭扭对话完全相反的沙雕画风。   -啊啊啊啊黑熊精把你的纸箱子刨坏了……   -私密马赛舟酱[对手指]   跟着狗子低头认错的表情包。   -不过没弄坏里面的东西[嘿嘿]   -我给你换了个收纳箱   一张照片,书被码得整整齐齐,边缘能看见一点点黑熊精的尾巴。   好像找到了能透气的口,路行舟倒向窗边的小沙发,敲起键盘和白子逸聊了起来。   -黑熊精呢?   -睡了[尴尬]   又是一张照片,黑熊精睡得翻起肚皮,两只前腿摆得像超人在飞。   路行舟记起了狗子毛茸茸的触感,白子逸的微信持续输入。   -我可以看你的书吗?   -好像挺有趣的   -[拜托拜托]   有趣。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对他说过这种正面的词汇了,路行舟飞快回过去了一个“看吧”。   “对方正在输入…”和“啊对对对”交替闪现了一会,最新的消息更是让路行舟怔了怔。   -我怕我看不懂……不懂的话……可以来问你吗?[期待]   -我给你买那个糖当学费!或者让你撸狗抵债也行[嘿哈嘿哈]   -可以吗?   -[无语菩萨嘻嘻笑]   这种感觉有点奇妙,是什么呢?   路行舟想了一下午,等他整整齐齐出现在姜平平说的那个晚宴、看过一张张面具的阿谀奉承、听了无数个关于利益和金钱的话题,他终于想到了合适的形容。   像是有个人爱在沙漠里种玫瑰,路过的人都说他傻说他浪费时间屁都种不出。唯独有那么一个奇怪的人,从他身边经过,又在他旁边蹲下,满脸兴冲冲,满眼亮晶晶,还问他:“洞挖多大呀根埋多深呀种出来长什么样呢会是蓝色的吗?”   就是这种感觉。   路行舟那和沙漠一样环境恶劣的心牢里,“砰”地长出了一颗生气勃勃的栀子花幼苗。 第8章 在等你啊   策略会宴会设在一家私人庄园别墅,下有三层楼深的酒窖上带直升机停机坪,整个山头就这么一栋建筑。   晚宴后还设了中不中洋不洋的酒会。   路行舟觉得很无聊。肖凡倒是乐在其中,不介意姜平平的每句“这是我儿子朋友”和“他爸爸也在我们投行”,转悠两圈还自己去开疆辟土不见了人影。   一切都和路行舟想象中的一样,直到前方姜大人四平八稳的交流声变成不寻常的亲昵。   “舟舟,这是国行的孙阿姨。”   这个名头,路行舟还有点印象,去年她家谁公司的上市就是姜平平经手的。   路行舟一碗水端平地“阿姨好”,对方笑着应下,眼里有些打量,之后搂过身边打扮得简洁却端庄的女孩子。   “我女儿。”孙阿姨说,“贺书词,大二了。”   叫贺书词的姑娘拂拂发丝,低头浅笑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好意思。   一阵商业互捧,路行舟听到自已已经被夸得不像个凡人。   转去下一波人面前接着听屁话之前,孙阿姨搭上路行舟的胳膊,说:“你和书词差不多大,年轻人在一起应该能谈得来。有空来我们家玩啊舟舟。”   这个“在一起”听着怪别扭。   路行舟不知作何回答,姜大人手劲大了点,将路行舟朝贺书词推了一步。   “难得机会,加微信啊,还等人家女孩子开口啊?”   路行舟痛恨起自己怎么就带了手机。   不得不加的微信加上,新转悠到这的人和孙阿姨嗨啊嗨,姜平平晃晃空掉的酒杯,示意自己去拿酒,先行带着路行舟走开了。   刚转过身,姜大人脸上的笑就撤得干干净净。   再走两下,姜大人发话了:“她爸是R市教育局局长,外公是前国行行长,没事多走动走动。”   末了还使使眼色,看到的意思大概是……找女朋友得找这样的,别学肖凡勾搭什么小明星。   无语漫过路行舟心头。   姜大人这铺路技术真是飞跃式精进,都开始往婚姻那条路铺了?那是不是他以后死在哪,还得等姜大人先托梦告诉他位置再断气?   路行舟差点就要这么问了,最终还是让半杯香槟给淹了下去。   之后碰上了姜平平的潜在大客户,臭味相投……啊不,是一拍即合的两方便找更安静的地儿洽谈去了。   路行舟总算能透口气。他谁也不想认识,悄没声儿地转到花园里,随便挑了个在暗处的花坛坐下。   摸出手机,有两条微信,顶在最前面的是肖凡刚发的,问他在哪。   路行舟不想回,左划退出,点进下一条,白子逸委屈巴巴的表情包一个多小时前就出现在了他下午回过去的“好啊”后边。   -真的看不太懂……你有空吗?[尴尬]   -我还在外面   想了想,路行舟又补了一句:   -回去估计有点晚   对面几乎是秒回:   -昂,没关系,你忙~   波浪线看在眼里,白子逸暖呼呼的笑脸闪进脑海。   不知道让这家伙头大的是哪一本,今日天文?天体测量?别是量子力学吧……   路行舟这么想着,习惯性地抬起头。庄园地势高,比市里光污染轻得多,很适合观星。   沿着北斗斗柄过去,特别闪耀的那颗橙黄色是大角星,西看就是狮子座最明亮的轩辕十四。   路行舟找到这头狮子腿部,脑中闪过汉堡星系照片时,手机响了。   “卧槽吓死!”   一道女声猛然惊呼在身后,路行舟一抖,寻声回头,越过修成球形的灌木边边往另一侧看——   一个和他一样在打探的脑袋。   手机响铃停了,女生又是一下卧槽:“是你啊。”   她从那边完全钻出来,帆布鞋、嘻哈工装裤、露脐挂脖吊带……等她靠近了,路行舟才从欧美妆下勉强分辨出人脸。   “……贺书词?”   “啊,是我。”贺书词往背上甩背包,“你干嘛呢?”   “呃……透透气。”   “哦。溜不?我捎你下山?”   “……什么?”   “你也是被逼着来的吧?里面那帮人真的,我年夜饭都要哕了……不行我要晚了,你到底走不走?”   “啊……”   “那你继续透吧,我走了。”   不等在蒙圈的人说什么,贺书词往墙根跑去。   路行舟看到她没关严实的包口露出了一角她刚刚穿过的白裙子,接着就见贺书词翻上墙头,往外一跃。机车轰隆隆了两秒,又快速远去了。   四周安静如初,偌大的花园剩下路行舟在呼吸,他回过神,忘了查看手机。   宴会搞到快十一点,姜平平抓住机会谈她的大项目谈得醉酒。肖凡提前离开找田橙去了,听佳佳这么说,路行舟才记起那通电话。   果然是肖凡的。   想来只是知会他一下,路行舟没回过去,跟车一起先去了姜平平入住的酒店。   佳佳一晚上也没少喝,整个人都快要软烂了,可她忍着不适安顿好姜平平,甚至帮姜平平卸了妆。末了还要送路行舟回去。   “不用了佳佳姐我自己……”   “她吩咐过的。”佳佳踹开细高跟,踩上酒店的拖鞋,扯了扯路行舟,“司机还等着呢,走吧。”   套房出门就是电梯,短短几步佳佳走得像梦游。   这样的生活,路行舟不明白。   更不想要。   半夜上路的车很少,路行舟回到小区,这一天还没过去。他也没料到,竟然还会在这混乱的一天再次碰到白子逸。   是从哪个门走都会经过的小区中央,那个早就没有水的喷泉边上,白子逸坐在那举着张纸转来转去不知道在看什么。黑熊精趴在他脚边,好久不见的大翅膀背得有点歪。   看到他了。   白子逸腰背一挺,胳膊伸得老高,晃了又晃。   路行舟加快了刚刚停顿的步子,踩着白子逸的注视挪到他跟前。   “你参加什么活动去了吗?”仰头看了他一会,白子逸笑起来,“怎么穿这么好看?”   有么?   路行舟低眼瞅瞅自己,摇摇头:“没。这个点你在这……干嘛呢?”   “在等你啊。”是昏黄路灯怎么都淹没不掉的一双明亮眼眸。   路行舟愣了愣。   紧接着白子逸的脸就一皱巴,指指刚刚在看的纸,“我连这个都不明白。”   那是从一本天文学通识里拓出来的恒显圈星图。   原来白子逸宇宙探究之路上第一大阻碍是分不清天球方向。   “书上说,北斗斗柄指东为春,可我这么看……”白子逸将星图左转右转,“左西右东,这三月份指的是西边啊?”   下午那种感觉变得更为强烈,强到疲惫原地作鸟兽散。   路行舟笑笑,扯开绑了一晚上让他不自在的领结扔进兜里,坐到微微发怔的白子逸身边,展开了左掌心。   “假设这是地球表面,左西右东,现在我的拇指是东边,记住了?”   白子逸点点头。   接着路行舟拉过白子逸的手,“这是你。”   放在自己手上,“你现在趴在地上,拇指在右指东,小拇指在左指西,对吧?”   “啊……对对对。”   路行舟没察觉对方迟疑的反应,继续拿过那张纸,将画图的那面朝上,然后握住白子逸的手腕镜像转动180度,“现在你躺着看天,是不是左东右西了?三月的北斗指哪边呢?”   白子逸恍然,拖得长长的“哦”都像带上了发微信时的波浪号。   一个极其基础的问题,路行舟还是因为白子逸被点通的表情而感到了小小的成就。他撤回自己的手,歪头问得既缓也轻:“还要问别的么?”   白子逸点点头又使劲摇摇头,“我以为你说晚一点不会这么晚的。你看上去很累,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没关系。”路行舟单手解开两颗白衬衣的扣子,露出了好看的脖子,“回去也不一定能睡着,你问吧。”   白子逸似乎在不好意思多麻烦,路行舟看到他偷偷抿了抿唇。一会儿后,白子逸扭扭身子,将腿缩上他们坐着的台面又抱在胸前,下巴抵在膝盖,正面冲着路行舟。   “那我问了?”再度征求意见的语气乖乖的。   路行舟拖着嗓子嗯了嗯。   “我其实还翻你星体表了。为什么有的是M开头有的又是NGC呢?”   “NGC是总表,包括大约一万三千多个星体。M呢是一个叫梅西耶的人编的百来个比较容易看到的深空星体表,现在深空摄影多数都是从M表开始。NGC差不多涵括了所有M。比如……猎户座听过的?”   “嗯嗯。”   “猎户座里的猎户座大星云就既是NGC1976也是M42。”路行舟掏出手机,翻开私密相册,找到一张形如展翅的红色大鸟,“就是这个。”   “好漂亮啊……”   “嗯。冬天的话可以直接肉眼看到它。”   “那星云真的会发光吗?”   “会啊,自身能发光的那种呢叫发射星云。这种星云里有很大很热的恒星,恒星的辐射被星云里的气体吸收,能量增高,气体激发,退激能量就以光的形式发射出来。极光也是这么产生的。”   触到白子逸知识盲区,他的眉头拧成了川字。   静了静,路行舟想了一个简单的形容:“大概就是,吃多了难受得运动,动完后出很多汗但是不难受了。那吃的东西就是恒星的辐射,你运动消化的过程就能看作是退激,而出的汗就相当于气体发的光。”   白子逸眉心舒展,眼神里都是神奇,“那自己不会发光的呢?”   路行舟也换了个更加随意且舒服的姿势,“那就又分为反射星云和暗星云……”   白子逸发散式地问,他一点点答。上课上得愈发兴致勃勃,以至于路行舟完全没注意到不远的树荫下有火星子在闪。   肖凡咬着烟,驻足遥望路行舟安静聆听的侧脸,他甚至看清了嘴角那抹笑带着的温度。   “怎么不走了?”   一路挽着肖凡的田橙顺着看出去,“那不是路行……咦?他对面那个人……好眼熟啊。”   【作者有话说】   名词解释在这:   天球:和地球同心,又相同自转轴,半径无限大的一个球   恒显圈:一年四季里永远能被看到的一些星座的距离,相当于天球上的北极圈。恒显星座包括:小熊座(北极星在的星座)、大熊座(北斗七星)、仙王座、仙后座(像“M”,可能天上也开了麦当劳)、天龙座。   北斗指四季:东春南夏西秋北冬   反射星云:反射、散射周围亮星的星云   暗星云:也叫吸收星云,温度低不发光,密度高挡住了别的光。和云挡住太阳差不多意思 第9章 抚慰失眠冰淇凌   姜平平次日九点二十的飞机飞回了魔都,登机前给路行舟来了条微信,这次没叮嘱他CFA考试的事,只是叫他主动和贺书词多联系。   看来那个孙阿姨对姜大人很很很重要。   路行舟随手回了“嗯”,没往心里去,他连列表里哪个是贺书词都不记得了。   没过几天,家政阿姨就来上岗了,姓李。李姨是个四十来岁瘦瘦的妇女,话不多,每天静悄悄地来,默默做饭打扫,再静悄悄地离开。连吃饭都是从自己家里带过来的。   谨小慎微得路行舟难受。   实在忍不了一个长辈对自己的小心翼翼,这天李姨将做好的饭菜摆好,路行舟强行将人拉上桌一起吃,这才让李姨宽宽心道出了个前后。   原来姜平平离开R市那天,一大早还去给李姨面了个试。姜平平给的日薪很高,但方方面面都很严苛。吃什么、水果买什么、房间多久消一次毒……   李姨虽没明说,但路行舟能深切体会姜大人给人家带来了的畏惧。对挣辛苦钱的李姨来说,一份酬劳丰厚的工作,能让她完全不介意对二十来岁的小辈低声下气。   凌驾于普通人之上,这就是久战金融圈的姜平平想让他也能顺利步入的精英生活。   可谁不只是宇宙里的一粒渺小呢?   最后路行舟帮李姨收拾起餐桌,给了一个他不会打什么小报告让她丢掉这份工的承诺。   田橙的试镜都结束了,最近没事就出门和小姐妹聚会。这几天只要女朋友不在,肖凡就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路行舟。   肖凡深谙,有些事,路行舟那的信息总是又多又可靠。于是姜平平费心费力弄给亲儿子的资料,都不用肖凡多提,路行舟随便就是一大方。两人开始和以前快考试时一样,凑在一张桌子上复习。   一切都看似心照不宣,只有路行舟清楚自己心不在焉。   大概是因为那晚的小课堂后,白子逸散点状的“我不懂这个”会在不同时刻钻进微信。答疑解惑怎么都比要考的那些玩意儿有意思,遇到比较难说明的,路行舟甚至还会发发长长的语音。   也或许是因为白子逸突然将黑熊精的出门遛达改到了晚上八九点,路行舟被肖凡拽着在客厅温书的时候。   他总是安静地经过路行舟的院子,抱起黑熊精,在路行舟看出去之际笑着和他挥挥黑熊精的前爪。偶尔隔着那条小路给路行舟发微信聊两句,大多都是打完招呼就离开。   有了第一次就有后边很多次。这一周,几乎每天两人都这么见过一面。以至于一到这个点,路行舟就不自觉往屋外瞟。   就像现在。   瞟到九点整,黑熊精的小爪子才在外面晃啊晃。   斜对角坐在单人沙发的肖凡正举着本书参悟,脸都快埋里头了。路行舟夹着笔小幅度地也冲客厅外招招手,笑了笑。   然后白子逸就撤了,林荫小道恢复空无一人。   路行舟收回视线,眼前各种货币市场短期利率慢慢开始变形,变成“好想跟着出去遛遛”,一行行重复,占满整个页面。   手里的笔无规律地划来划去,纸都穿了两层,路行舟终于忍不住摸过了手机,他第一次主动发过去了和流星陨石宇宙无关的消息。   -你们去哪?   微信的通知声音已经被关掉了。路行舟隔一会瞥一眼,瞥了七八次,屏幕伴着震动再度亮起。   -吃冰淇淋![阿巴][阿巴]   -哪儿?   -老覃买了个冰淇淋机[哇塞]叫我去试试[嘿嘿][嘿嘿]   -房车公园?   老半天白子逸也没再回过来,路行舟向上刷着对话框,刷出了肖凡的声音。   “你最近好像很爱聊微信?”肖凡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里挪开了注意力,开口询问得像在好奇明天下不下雨,“和谁啊?”   “一个朋友。”路行舟将手机扣在离肖凡远一点那边腿侧的沙发。   “女生啊?我认识么?”   “男的。”不知道为什么。路行舟补了一句:“别的系的,你应该不认识。上学期的选修课作业我们一起做的。”   R大对学生的个性化教育挺看中的,每个院系都拿特色学科开了选修,各个专业的学生都能选,一般在晚上和周末上课。   肖凡哦一声,重新看回书里,顺势又问:“下一年还得选修吧?你选什么?”   “没想好。”这倒是句实话。   “还要往物理学院跑呢?”   路行舟张张嘴,没回话。这三年,线上线下紧巴巴地还真让他把天文系的基础核心课给上了个差不多。   肖凡低头写题,写了快一页,忽而喃喃道:“我有时候真的不太明白你们这些小天才。一个选修,大家都选不要考试的好拿学分的。你呢路行舟?什么四大力学天体测量,哪个像天书你往哪儿钻。”   “为什么啊?”肖凡把笔扔到书缝里,“你到底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路行舟瞎画的动作一顿,其实更不明白的是他。姜平平对类似的事敏感就算了,为什么在肖凡这,他仅仅是花点精力学了点想学的,也要被质问得像个叛徒?   路行舟合上了被他划穿孔的书,“你还看么?”   肖凡一口叹气,有点窝火:“你明明知道你妈不——”   “不看我就进去了,累了。”   “你能不能别逃——”   “你也早点睡。”路行舟捞起手机起身,“晚安。”   说完便扔下了被哽得难受的人,一点不停留的背影仿佛是在告诉肖凡“求你了别管我了”。   还很早,路行舟回房静坐了一会,打开广义相对论网课前,他听到田橙从外边回来。一节课看完,客厅没再传来任何动静,而白子逸总算回话了。   -对啊对啊在房车公园   -老覃这个大骗子!冰淇淋机都没学会用!骗我来给他做冰淇淋的!!   -[恶龙咆哮]   路行舟被逗乐了,还没想好回什么,白子逸没上没下地问他学完习没。他敲下“完了”发过去,白子逸却莫名又断了回复。   等了十几分钟,消息没等到,窗户倒是突地一“哐”,像有东西在砸。   一下、两下、三下。   意识到不对劲,路行舟一把拉开窗帘——   作乱的人慌忙收住准备再投一颗石子的动作。白子逸站在院子边,右手抱着一口粉色的小锅,牵引绳绕在手腕。   两人同步愣了愣,白子逸先反应过来,扔开石头招着屋里的人。   路行舟拉开窗瞥瞥旁边黑乎乎的客厅,回身踩上帆布鞋翻了出去。   “我手机没电了。”不等路行舟问,白子逸超小声地交代,又举举那口粉色小锅,“吃冰淇淋吗?我真做出来了,朗姆酒咖啡味的。”   路行舟有些咋舌,“你……把人家冰激凌机都顺走了啊……”   “我怕化。”白子逸把手里的小电器往里面送,“要不要尝一尝?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路行舟看着栏杆外献宝一样的白子逸,注意到了对方鼻尖冒出的细细汗珠。黑熊精已经板鸭趴地上了,舌头比平常多垂出来一大截。   特意跑回来的么……   绝对不能拒绝的念头一闪而过,路行舟接过了小粉。   “你尝尝就行了,我手一抖加了很多冻干咖啡。”白子逸咧嘴笑呵呵,“你吃,我们就先回去啦。”   言罢,白子逸拉起黑熊精,正要道别,路行舟先一步脱口问道:“着急回去么?”   “不急啊。”白子逸耸耸肩,“怎么了?”   “那……还吃么?”   “嗯?”   “冰淇淋。”路行舟不是太会邀请人去干嘛,他咳了咳,“一起吃?教你认北极星。”   早上白子逸问过他怎么找北极星。   眨眨眼,再眨眨眼,白子逸瞬间有些傻:“在这?”   路行舟思忖片刻,示意白子逸拿上小粉,紧接着就熟门熟路地从豁口处穿了出去。   “你想去哪么?”路行舟问。   白子逸咽咽,说得更小声了:“我、我都行……”   “喷泉那?那边开阔点。”   白子逸点头如捣蒜,“好啊。”   “那走吧。”   路行舟自觉提过小粉先迈了腿,白子逸薅起黑熊精跟在路行舟身边。   如果去往喷泉的这段路能稍微长点,如果白子逸敢抬点头而不是只盯着地上和他并排的影子,如果路行舟能从小粉里那份沉甸甸的暖意里早点回神,那路行舟一定会看到白子逸一直努力下压的嘴角,以及不停揪着黑熊精屁股毛活泼得过头的指尖。   一场漫无目的的长聊,熬夜熬到抚慰失眠。   这种跳脱循规蹈矩的舒坦,后劲比烟瘾还大,大到勾起了路行舟积压太久的反叛心。   翌日下午,好久不见的师傅来修院子栅栏了。定制的立柱和左右一模一样,师傅将它穿过栅栏横梁上专属的那个洞口,拉好排插通上电,就要焊接了,路行舟却猛地叫了停。   “就这样啊?”师傅举着电焊枪,表情奇怪:“不焊死了?”   “对。这样就行了,麻烦您了师傅。”   路行舟很坚定,师傅没再多嘴,一分不少收完钱,开开心心收东西下班。   师傅走后,路行舟站在“完好”的院栅栏前看了会,看不出异常。他抓住那根新来的,比想象中的沉,但也能轻松拿起。   之前满是锈迹的洞口被师傅打磨过了,路行舟缓缓将立柱拔出,又放回,动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路行舟拍拍手,从右往左数了数。   第九根。   拿开就是他能出逃的自由之门。 第10章 好会哭   实习的具体安排下来了,下周一开始,为期一个月。   意料之内,路行舟被调进了华生证券。   作为本科都没毕业的菜鸡实习生,去到这种大证券公司一般也就是跟着经济业务部,干点帮人开账户买入卖出的活儿。偏偏路行舟的自己名字后面独树一帜地写着“投行部”仨字。   一旁也划着手机的肖凡一时没转过弯,很实诚地疑问出声。   “嗯?你之前不是要去日初……”   说着说着便静了音。他瞟到了路行舟的带教老师一栏,虽不是出名得闻风散胆的那一波,但也是华生证券投行部的二把手。怎么回事不言而喻。   他拐拐路行舟寻求确认:“你妈?”   路行舟醒醒神,扔开手机嗯了嗯。   怔了怔,肖凡看向路行舟,“你早知道了?”   “她提过,但我不知道会让我去投行部。”   沉默地对视。   路行舟还真不是有意隐瞒,他不过只是想在姜平平不出现的时候假装没有姜平平而已。肖凡现在的心情,路行舟能体会,这多少让他蒙上了没主动坦白的内疚,但往更深处掘,歉意底下铺满的却是……   啊,扯平了。   半晌,肖凡特轻松地笑开了:“我之前还嫌去那边远呢,这下好了,你能陪我。到时候你带我去投行部转转呗?我也瞅瞅他们搞投行的一天到晚都干嘛。”   肖爸也是搞投行的,做儿子的会不知道他爹成天都干嘛么。   路行舟没戳破这种鬼话,点头说好。   肖凡很是雀跃地继续规划实习期间的事,路行舟一律“好”。答得太干脆,像过耳不过心,肖凡舔舔唇无语了半瞬,“嚯”地起身。路行舟抬抬眼,屏息,然而只等来了肖凡的一句不痛不痒。   “有冰西瓜,吃吗?我去切。”   路行舟还是“好”。   劈瓜的声音似乎带了点脾气,路行舟听着厨房里一刀接一刀,心情复杂。   以前的肖凡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肖凡,不仅会因为没收到一封情书闹脾气,连路行舟个子比他蹿得快一点都要一肚子牢骚哔哔赖赖路行舟整个下午。   以前的肖凡,碰上他问什么路行舟不答的情况,那是软磨硬泡死活要撬开路行舟的嘴要到实话才罢休的。而不是像这两天这样,当做无事发生。   更不会像现在,使劲把住那张想问“为什么不告诉我”的嘴,再将闷气撒在西瓜上。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种“我对你无法无天是因为你是我哥们儿”的理所当然已经变质。   路行舟记不清了,但他隐隐觉得,终究都是因为他。   这一晚上的书看得相当沉闷,十点半,各自回屋。没两分钟,肖凡又带着田橙敲开了路行舟的门。   田橙宿舍修好了,明天准备回去住了。说在这几天打扰了,想请路行舟吃个饭。   以前住宿舍,另外那仨一块上分路行舟都能塞着耳机做题刷课发发呆不受影响,田橙这打扰还真谈不上。   “不打扰,不用客气。”他并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吃饭。   田橙捅捅肖凡,后者跟着邀约:“我请。我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也没跟你好好介绍过。不得请你吃一顿?来嘛。”   记忆里,只要肖凡开口,路行舟似乎都没拒绝过。这次也不例外,最后三人商量好了约晚餐。   次日肖凡很早就出了门,和路行舟说好直接在吃饭的地儿碰头。正值周日,午饭后,路行舟让李姨早早回了家。下午四点多,肖凡发来了餐厅的地址。   凡哥这回很舍得下血本,订了一家高档法餐,在另一个区中心广场。   有点远,路行舟坐完地铁倒公交,找到地方的时候,卡座里除了肖凡和田橙,还有另外一个精精致致的女生。   见到他来,肖凡面露些许尴尬。田橙倒是一如既往落落大方。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茜茜。”被介绍的女生略显不好意思地拨拨她特意做过造型的长卷发,田橙接着说:“想着都是请朋友吃饭,我就顺便给叫上了。你不介意吧?”   介意介意非常介意。   路行舟礼貌笑笑,坐到肖凡身边,语气很淡:“不介意。”   他开始当真以为只是肖凡叫了他所以田橙也叫了个朋友来作陪,谁知本是介绍各自对象的场合,田橙却总把话题往他身上引。   肖凡怎么岔,田橙都能绕回来。一来二去,路行舟就明白了,挂羊头卖狗肉呢。   前有贺书词,后有这个茜茜。真是爱扎堆给他操心。   路行舟回避着对面好奇他的炯炯眼神,喝水看手机上厕所,尽量降低存在感。   餐厅的空调开得很足,进来时冒着热气的路行舟被吹得后背发凉。对面两个女生的香水和着餐厅的香氛混杂出奇怪的味道,现场演奏的钢琴曲落进耳中却成了噪音。   路行舟哪哪都觉得不舒服,好不容易才煎熬完一顿没吃饱的饭。就等着客套再见如释重负了,不料田橙突发奇想,提议去商场里的电影院给隔了好几代的师姐贡献票房。   “算了。”肖凡扯扯田橙,“这看完得几点了?路行舟他平常早睡,下次吧。”   “能多晚?现在才六点半。”田橙顺手翻起网上订票系统,“你看,最近一场就半小时后。我想看,茜茜你呢?”   “我也挺想看的。”茜茜说。   田橙冲路行舟笑起来,“那就一起看嘛路行舟,看嘛看嘛。”   这娇撒得……非常不御姐。路行舟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肖凡为难起来,怕人掉面子,路行舟应下了,准备中途找个理由先撤。   “那我们去买点喝的。你们等我们一会儿。”   不由分说,田橙拽走了肖凡。两人一远去,茜茜站到快和路行舟贴肩的地方,带着女明星式的甜笑开始没话找话。   局促,太局促了。   路行舟悄悄往旁边挪一步,也不看对方,插着兜固执地望着街面,人家问一句他简短答那么一句。   饶是这样,茜茜也聊得很起劲。   路行舟度秒如年,数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一辆橙蓝配色的复古小电驴驶进视野缓缓停下了   骑车的人摘了头盔,一脑袋很难认错的卷毛,牵着一条黑色卷毛狗。   该不该说这就是缘分?不然……怎么每次郁闷的时候,都能赶上一个他们呢?   一点迟疑都不存在,路行舟将手机静音,直接一个语音电话给啊对对对打过去,等接通了,他又挂掉,去了条微信。   -回头   远处的白子逸停停脚步,很听他话。隔了大半个广场,路行舟也看清了白子逸瞬间亮堂起来的笑脸。他不禁跟着弯弯嘴角,手上九宫格敲得飞快。   -被人拉着相亲了   -救救我吧   被白子逸传染了,路行舟很顺手地多点了两个拜托的emoji。   刚按下发送,茜茜重新往他这边来了点,“学长你好像总在看手机,和谁在谈事吗?”   “朋友。”路行舟捂住手机。   “女朋友?”   “男朋友。”   茜茜脸色一变。   路行舟皮一下有点爽,悠悠补上一句:“男的,朋友。”   不愧学表演的,茜茜脸色再一变:“哈哈,没看出学长你这么幽默。”   路行舟没接茬,再去瞟就已经瞟不到白子逸的影了。   然后茜茜就不知开了哪个天眼,居然突地刺探起他的家庭情况:“听说学长你妈妈在外企啊?年薪千万那种?爸爸是房地产商对吧?听说是家族企业?那学长你以后是准备搞证券吗?还是子承父业啊?感觉都好厉害。”   搜寻一人一狗的目光一顿,路行舟终于偏头,将女生的脸全部映进眼中。   他笑了笑,“你们更厉害,拍戏当明星日入百万,不用像我妈,一年工作六百天。”   路行舟很讨厌像姜平平那样说话带刺,眼下他是真的烦了。   懒得理会茜茜的错愕和略微的羞怒,路行舟撇开脸眺望,重新捕捉到了白子逸,黑熊精没跟着他。   不知道怎么了,白子逸莫名显得很慌张,边往这边跑边逮路人要他们看手机。等他快跑到跟前,路行舟才发现这人在……哭。   白子逸吸着鼻子,带着满脸哗啦啦的泪水,径直找上了旁边的茜茜。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你有看见我的狗吗?”说着亮了亮手机。   茜茜摇头,白子逸立马转向路行舟,嘴巴一扁:“我的狗不见了,请、请问你见过他吗?”   大概怕别人真认出来,被举着问了一路的照片里,黑熊精还是耳朵都没立的奶狗。   路行舟被那抽抽噎噎弄得反应不及,白子逸就偷摸地戳了戳他的腰,泪眼汪汪地冲他使眼色。   信息接收成功。   路行舟指指和商场反方向的居民区:“好像……往那边去了。”   “哪边?”白子逸哭得更惨兮了,“你带我去吧好不好?我的小狗不会说话,被拐走就完了,求求你了帮帮我吧。”   就差嚎了。   “那……”   路行舟看看茜茜,后者也不好说不行,在白子逸愈发凶猛的泪豆子攻势下,茜茜挥了挥手。   急得如火烧屁股,那句“我们去电影院等你”还没说完,路行舟就被白子逸拽进人流中。   一直跑到居民楼间的小巷子,一点也看不到中心广场了,白子逸才松开,两手在脸上一抹。   “怎么样?演得不错吧?”   方才哭得多凶,此刻笑得多灿烂。不过眼眶鼻头都红红的,看着还是个小可怜。   太像那么回事了。路行舟愣愣,嘴比脑子快:“有本事……再演一遍?”   白子逸也没觉着这要求奇怪,有求必应地捂捂眼,再拿开手时,瘪嘴抽嗒泪珠子齐齐上阵。他抓住路行舟的胳膊摇了摇,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求、求求你了,帮、帮帮我……”   委屈巴巴得路行舟知道是假的也差点信以为真。   这他大爷的……也太会哭了。 第11章 跟我回家!   这梅开二度来得真的特别有本事,把路行舟都演傻眼了。半晌,他拍拍白子逸抓着自己的手,“行……行了。别哭了。”   听到喊停,白子逸哦一声,蹭掉脸上虚假的伤心水开始嘻嘻笑:“看够啦?”   收放自如得令人咋舌。路行舟不禁莞尔,又伸出两根手指放在眼下模拟emoji的面条宽泪,“你这……挺厉害。”   “简单啊。”白子逸吸吸哭得有点塞的鼻子,在巷子里溜达起来,“想想最难过的事,一下就出来了。”   那是得多难过,才能瞬间情绪爆发?   路行舟完全看不出眼前的人能和负面词扯上关系。他跟上白子逸,没多打探,只是扯闲谈:“你怎么没去当演员呢,能帮忙省多少眼药水。”   “差不多啊,我学导演的,都有个演字嘛。”   “导演?”路行舟有点意外。   “嗯。”白子逸点点头,“电影学院导演系。不过大四我就休学了,现在应该只能算是……无业游民。”   短短一句闲谈,信息巨大。   路行舟扬扬眉,他根本没想过那样一张脸的白子逸居然会比他大,而且……休学又是怎么个事儿?   侧侧脸,路行舟能看到那长翘的睫毛还有些湿润。迟疑一瞬,他没有选择和茜茜一样做一个往别人深处扒的讨厌鬼。   “那你这个无业游民怎么游到这边来了?”路行舟问,“黑熊精呢?”   白子逸总是不追问,他似乎也很开心路行舟的不追问。于是没心没肺地笑着,夸张地一拍脑门:“啊!差点忘了!我来取蛋糕的。”   是他老爹五十大寿的蛋糕。   结果好大儿一看到路行舟的微信,什么都没管上,把黑熊精寄在临近的超市就来去路行舟演寻狗大戏了。   刚解释完,和唱双簧似的,白子逸的手机跟着就是一声震天大喊:白!子!逸!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威严地叫全名,任谁听都知道是当妈的在怒号。   点到的人被吓得抖抖肩膀,一秒犯怂的样儿让路行舟有点想笑。白子逸手忙脚乱接起电话:“喂妈……拿到了拿到了……有点堵车……就回来就回来……”   小电驴还怕堵车?怪不得要被收拾。   路行舟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耳边全是白子逸在亲妈咆哮里一本正经的胡诌,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大多数并非发自内心翘起来的嘴角,此刻正咧了又咧。   电话断了。白子逸长吁,拍着心口压惊。路行舟没忍住笑出了声,白子逸抬起头。   “我妈。”他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笑,“成天咋咋呼呼的。”   我妈成天……   路行舟脑中顺势闪了这么半句,前后没想出什么好词。他敛敛表情,催起白子逸:“你赶紧去拿蛋糕回吧,不然真得被收拾了。”   白子逸停停步子,“你呢?”   路行舟不知道。   “你还要回去相亲吗?”   “不去。”路行舟皱皱眉,“别扭死了。”   “那就跟我走吧。”   白子逸突然挽住了路行舟的胳膊。   男的嘛,关系好一点边界感就少一点,勾肩搭背戳戳这碰碰那的,肖凡经常这样。但长这么大,路行舟还是第一次被人挽胳膊。   亲近的,皮肤贴皮肤。   不反感。   大概因为对方一直让他陷入放松的舒服漩涡,路行舟发现自己并不反感。   “去哪?”走出一段了,路行舟才回过神问了问。   “我家。”   路行舟一怔,白子逸继续说:“我猜你那相亲饭吃得不太好?”   “嗯……法餐,难吃。”   “那再吃一顿生日饭!我妈弄了好多小龙虾!咕噜肉!椒盐扇子骨……”   白子逸如数家珍,一整个馋鬼样儿。初夏晚霞将他那颗卷毛脑袋映出绒绒的质感,还有橙红的面颊和耳廓,绕在手臂的掌心冒着些微潮乎的热气。   路行舟闭上了半张开的嘴,看着不知通向哪儿的路,无所谓地随便白子逸带着走。   不止是不反感。他好像有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和白子逸呆一起的感觉。   像阴雨天窝在家,裹着毛毯煮咖啡再瘫进沙发;像躺在暖春日光下的摇椅里,数云发呆发到睡着。   白子逸对这一带很熟,各个小巷子里七拐八拐,不知不觉就带着路行舟拐回了商场的后边。   “你帮我去领黑熊精。”白子逸递给路行舟一张寄存条,“我上去拿蛋糕,你们一会就在这等我。”   “好。”   黑熊精依旧爱撒娇,见着路行舟,尾巴都摇上天了。路行舟买烟顺手买了袋宠物封鲜包,在白子逸指定的地方边等边抽边喂。   喂到一半,肖凡来了电话。   “你来没?”肖凡在嘈杂的背景声里问,“电影要检票了。”   “还要一会。”路行舟从包装袋底部里挤出肉粒,“刚和人走远了。你们先去。”   “……行。那你要是到了给我电话,我来给你送票。”   “好。”   路行舟盯着缓缓变暗的屏幕,小电驴滴滴进耳中的时候,他扔掉烟,将手机关了机。   入夜了。   白子逸说的去他家,并不是路行舟理解的他对面那栋505,而是距离商场仅十来分钟小电驴路程的夜市。   【欢姐只有一家店】   白子逸指指不远处一家店面上巨大的招牌,“我妈妈的店,做晚市,主要是宵夜。”   又指指夜市后边的小区,“我家在那里面。”   路行舟帮忙拎上蛋糕,“那那边……”   “那是我爸结婚前的房子,现在被我征用了。”   “你爸的?”   “对啊,他在你们学校教哲学思修什么的,小二十年了。”白子逸锁好电驴,抱起黑熊精,忽然没上没下地问:“你是不是……也上过他的课?”   外国人教的课?路行舟没印象。   白子逸看出来了,没多说,领着他雀跃地往店里去了。   走两米就能看到店门口极其显眼地摆着一张一人高的发光板,上面正闪着一行花里胡哨的字——   【老板爹大寿!24点前下单龙虾6.6折!】   一看就是白子逸的手笔。而发光板最上面还贴着从照片里抠出来的一个老外人头:白白胖胖络腮胡,略秃,笑得一脸褶子憨憨傻傻。   路行舟颦颦眉,确实没印象上过他的课。   欢姐虽然只有一家店,但店面规模不小,一共两层,上包间下散座,外边还有差不度一个篮球场大的露天区。   七点刚过,里外已经快坐满了,套着一样围裙的工作人员点单、上菜、拿酒水,穿梭在桌椅间。   白子逸一路打招呼打上楼。最里边那个包间,推开门,白子逸嘴上热闹得大言不惭:“白大导回来啦——”   “啦”还没完全喊出口呢,白子逸就被人扔了一把瓜子壳。   “取个蛋糕白子逸你磨磨唧唧的,干脆别吃了!”不能再嫌弃的口吻和白子逸来电铃声里的一样。   路行舟比白子逸高出大半个头,他轻松越过前面人的肩,看到了传闻中白子逸的妈妈,欢姐。也是胖胖的,一张很有福气的脸。   “我接了一个朋友嘛。”   白子逸向妈妈撒着娇,侧侧身,又是那么一挽,把路行舟挽进屋,还没介绍就有人一“哟”。   “嗨雷啊靓仔。”   熟悉的粤语,居然是老覃。   路行舟打了个招呼,万万没想到老覃边上还有个他认识的人。   白子逸又将他往屋里拉了点。   “这是我妈。”白子逸拍了拍欢姐的肩,又拍拍白鹤的,“我爸,白鹤。叫老白就行。”   “叔叔阿姨好。”路行舟反射式地挂上笑,“打扰您们了,我……”   话至一半他才意识到,这么跟过来是不是不太好,还是空着手来的。这种行为,放姜平平那就是……教养太差。   谁知老白特别随和:“什么打扰呀看你这孩子客气的。白子逸都好久没带朋友来过了,没事经常和他来玩。”   欢姐也笑眯眯的:“就是,客气什么。赶紧的,坐。有没有想吃的啊?我让厨房弄。别矜持啊,当自己家。”   末了一巴掌拍上白子逸的背:“死孩子带朋友来不早说!我好弄点人家爱吃的啊……”   无缝变脸,白子逸秒哭又秒笑的本事估计是遗传的。   多少还是有些局促,路行舟客客气气不必麻烦地连连摆手,最后欢姐还是打电话给楼下要人多做了一盆小龙虾。   上座后,白子逸继续介绍老白右手边的人,“我妈最信任的好帮手,成哥。这是钱老师,除了我妈我爸唯一的soulmate。教……教什么来着?”   “热力学和统计物理。”路行舟接了话,带着尊敬地看向这屋里第三熟悉的人,“钱老师好,我去年……选修过您的课。”   大概都没想过世界这么小,一桌子人不约而同学着老覃“哟”了一嘴。   钱老师更是响指一打,不太正经:“上过我的课?那我可要问了,联系微观和宏观的桥梁是?”   “……统计。”   “奈斯!看来上课挺认真。学生你叫……”   “路行舟。”   “成,咱俩算熟人了。下次再选修我多给你点平时分。”   一圈人笑开了。   欢姐给路行舟夹了扇子骨,有些好奇白子逸这个数理白痴怎么会认识主动选修物理课的人。   “不告诉您。”白子逸挑着大个的龙虾放进路行舟碗里,“秘密。”   这有什么好秘密的?   路行舟瞥瞥白子逸,正好触到老覃的眼神,落向他的,带着点笑。   怪怪的。   欢姐嗤了一嘴,老白为白子逸找了个理由:“小白性格随我,随和,交个朋友不是分分钟。是吧小……”   老白失忆似的“欸”了一声,路行舟赶忙又自报姓名:“路。叔叔我叫路行舟。”   “啊对,小路,路行舟。”重复出口,老白停停筷子摸了一把脑门:“诶?我怎么觉得小路你名字……怪耳熟的?”   白子逸手一抖,刚夹的烤鱼“扑通”掉进了砂锅汤里。 第12章 恒星死亡奏章   白子逸是站起来夹菜的,那块鱼落进桌面中央那锅汤里,也落在了所有人眼里。   “诶诶诶白子逸!”欢姐泼辣脾气立马上来了,“几岁了筷子还拿不稳了?”   白子逸咳了咳,悻悻缩回座位里。   这点儿小岔没岔开老白的好奇心,他转脸再问路行舟:“小路什么专业?大几?”   看样子,好像是真知道他。   在姜平平的社交礼仪里,不记得别人可是最大忌之一。于是路行舟仔仔细细将老白看了又看,除了看出老白比下边店门口的照片更圆润了一点,依旧没寻到关于他的半点记忆。他只好老老实实回答:“金融系的。暑假过完就大四了。”   “金融大四……”老白掰着手指算了算,“我是不是教过——”   “哎呀老白,”静默半晌的白子逸声音高了点,“问那么多干嘛?问得人家都不敢吃饭了。”   老白也不恼火,揪着自己的胡子理所当然:“我想不出来我难受啊,真的耳熟。”   “耳……那肯定耳熟嘛。”白子逸滴溜溜眼珠,比老白更理直气壮:“行舟行舟,逆水行舟,能不耳熟吗?”   老覃婉转着嗓子“哦”了一声:“那怪不得,我也耳熟。”   还是笑,笑得神秘兮兮的。   白子逸啧了老覃一嘴,“你你你,嘘。”   然后继续说服老白:“这小学生都知道的成语嘛,当然耳熟嘛,老白您还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华夏子民了?”   “嘿,怎么和你老爹说话呢?老子怎么不是华夏子民,没有我你有这么好命当华夏子民?”   “我好命是因为我妈是欢姐。”   “你应该庆幸我当年够优秀能追到你欢姐。”   “哟哟哟,谁不知道您就是天天上我外公摊儿上买炒粉献殷勤……”   揭老底了,欢姐终于忍不住“喂”了两父子一嘴。   沉默半瞬,一桌子人哄哄闹闹笑开了。   老白加欢姐,算是知道白子逸的性格怎么养成的了。   路行舟跟着大家伙笑,不一会嘴角又渐渐放平。   他们家的饭桌,从来没这么轻松过。路行舟用筷子戳了戳碗里还没剥的小龙虾,想起和肖凡的佳片有约,摸出手机长按开了机。   八点了。   五通未接来电,一串微信,都是肖凡的。   路行舟想了想,跟在一遍遍问他到没到的白色气泡框下回了一句。   -手机没电了,不知道你们在哪,我先回来了,你们玩开心。   发完抬起头,碗里的龙虾无声无息地被扒了皮。愣着神,碗里又掉进来一只。   白子逸居然在给他扒虾。   见人收了手机,白子逸顿顿掰虾头的动作,想起什么似的沉声问路行舟,“吃不惯吗?我看你没怎么动。”   路行舟连忙否认,“我吃得少,不是很会弄。”   主要是姜平平不让吃,他又不爱和别人聚会,自己当然没那个闲情逸致点来慢慢吃。   “那你吃。”白子逸舒了一口气,“我给你剥。”   来人家家里蹭饭还要人家给扒虾?过分了。   路行舟整个人都坐直了,“没关系我……”   “其实挺好扒的。”白子逸咔地拧下虾头扔开,“去头……去尾……再把身子捏一捏……你看,出来了。”   Q弹的虾尾晃一晃,又让白子逸扔进了路行舟的碗中。他伸长胳膊转转桌盘想再拿虾,带着红油的汤汁在另一只手上慢慢下淌,快流到手腕上的珠串了,路行舟扯过一张纸给他擦了擦。   “嗯?”看到路行舟干嘛后白子逸笑了笑,“谢谢。”   路行舟见白子逸抓了好几只虾回来,他戴上手套顺了一只,又往白子逸那边凑凑,“怎么剥的?你再教教?”   白子逸静了静,变得特别像个老师傅:“就这样啊……”   有样学样,路行舟顺利且快速地剥出了一只漂亮的虾尾,迟疑片刻,他将虾肉放到了白子逸的勺子上。   后半程就是吃吃吃,黑熊精都跟着吃困了。九点零三,欢姐叫人收拾了满桌的空盘。白子逸给老白戴上生日帽,端来蛋糕点上蜡烛。   成哥灭了灯,老覃这个现眼包拿粤语起了个生日歌的头,然后包间里七个人唱起了九个调。   耳边歌声乱乱的,路行舟看着跳动的烛火,一下梦回过去。   上一次这么隆重地过生日,是他初三下学期的春天,姜平平的生日。那天他拿零花钱买了蛋糕店里最贵的一款,还要了烟花棒。   后来他们家就没过过生日了。   姜平平太忙,路行舟也忙着符合姜平平的要求,不断逼着自己在省重点拔尖赚脸面。别说过生日了,高中那会儿,吃饭多嚼两口都是会被姜平平责备浪费时间的。   生日歌唱完了。   老白这一晚上喝了不少酒,红着脸显得很兴奋,他双手合十闭上眼。许愿声中,路行舟的回忆渐渐和此刻重合。   “希望亲爱的白子逸永远健康快乐。”   -妈妈,许个愿吧,我肯定帮你实现。   “希望我的家人永远平安。”   -那妈妈希望舟舟以后能听妈妈的话。   “希望我的朋友,老钱、覃老师、阿成、还有小路,万事如意。”   -好。舟舟以后都会听话。   呼——   老白吹灭了蜡烛,周围一黑,路行舟的眼眶有点涩。   吃完蛋糕,成哥被老婆呼走,老覃和钱老师留下来陪老白欢姐打麻将,白子逸带上黑熊精和路行舟回R大。   和来时一样,路行舟跨坐在白子逸身后。   流动的空气鼓动着两人的衣服,时不时撩起白子逸的发尾。忽隐忽现,路行舟瞥到了白子逸颈后的一道疤痕,凸起的,被缝合的,看不清从哪儿开始,但一直延伸到衣领下。   看来谁的秘密都不少。   路行舟抬手轻轻拉拉白子逸的衬衣后领掩住了那条伤痕。   “怎么了?”白子逸以为路行舟有什么事。   “没。”路行舟挪开眼,随便一问:“白叔叔入中籍了?”   “对啊。他一直很喜欢华夏文化,他学哲学的嘛,超级迷王阳明。来这边研究咱们古人的智慧,又认识了我妈。结婚后就改国籍了。”   “那他的姓是……”   “白吗?是我妈的姓,别看我妈现在肥嘟嘟,年轻的时候靓着呢,名字也很好听的,叫婉之。我爸因为喜欢太极拳里那招白鹤亮翅,就叫白鹤了。”   路行舟笑笑。   小电炉窜梭在夜市长街,每呼吸一口都是来自周围洋溢的烟火气。炒菜声交织啤酒瓶相撞的叮叮当当,小孩哭闹,两只狗在隔空吵架,天高地也远。   路行舟没忍住展开手心,抓了一把晴朗夏夜里自由的风。   转了一个弯,白子逸忽而夸张一哇,“月亮!好大的月亮!”   路行舟想起来了,今天满月,还会上演月全食,R市这一带还挺适合观测全过程。看看时间,月食快开始初亏了。反正谎都撒了,他不在乎再多编一个晚回去的理由。   “一会有月食,大概会持续二十分钟。要看么?”路行舟问。   “看!怎么看?要不要什么装备?望远镜?”   怎么干什么都那么兴冲冲的?   在想怎么忽悠人的路行舟倏地松开眉头,又不禁弯弯嘴角,“照个视野开阔点的地方,眼睛看就行了。”   言罢,白子逸将小电驴掉了头。七八分钟后,路行舟站到了白子逸家的楼顶。爬上天台设备房的台阶,两人席地而坐。   白子逸把腿抱在胸前,说话不自觉变得轻轻的:“这月亮,做月亮水肯定得劲。”   “月亮水?”   “塔罗师教的。睡前放一杯水在窗台晒一晚月亮,第二天起床把它喝掉,可以增加运气。”   路行舟第一次听这种说法,“你信神学啊?”   “信啊。”白子逸点点下巴,“我偶尔会在小电视上抽塔罗,都挺准的。”   “比如?”   “嗯……上次抽运势,牌面说会有旧人回归我的生活。”白子逸顿顿,偏偏头,“然后他真的就来了。”   盈盈笑眼里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有那么一瞬的错觉,路行舟以为白子逸在说他。   身边小小“啊”了一声,白子逸已经摆正了脖子。   月缺了。   对路行舟这种深空爱好者来说,超级月亮有点普通。他散漫着心思,直到白子逸一而再惊喜地拍拍他的膝盖。   “哇哇哇月亮变红啦!”   白子逸看向路行舟,满眼都是求知若渴。   “这叫血月。”路行舟说,语气轻缓如同在哄人睡觉,“现在的地球完全遮挡住了月亮,另一边太阳的光穿过来,会被大气散射或者折射掉大部分。红黄光因为波长比较长,所以会少量地穿过大气照在月亮上。就红了。”   白子逸了然地点点头,他又望向月亮,突发奇想:“你觉不觉得现在特别适合来点科幻片里的那种音乐?”   巧不巧,路行舟真还收藏了一大把,闻言他从裤兜摸出手机。   今天出门耳机正好没电了就没带,看看天台也没别人,路行舟直接外放出来。   白子逸一惊喜,看过来,笑笑没说话。   起初舒缓得静谧,很未来感的一阵急促后,弦乐变得如新世界诞生那样恢宏。白子逸想到了战争片里悲泣的那句“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好好听。这首曲子叫什么?”白子逸问坐在左边的路行舟。   “没有名字。这是哈勃收集到的恒星电磁波转化成的声波,有博主专门对这些声波进行了配乐。”   白子逸的兴致从月亮上撤离了,他转转半身,膝盖挨到路行舟的腿。   “那这颗星星做什么了?他听上去……好美。”   果然是乐观的人看什么都乐观么?完全相同的曲子,落在路行舟耳中却是……寂寥和孤独。   白子逸又问了一遍。   “他在死亡。”路行舟说,“死在了4000光年外。”   【作者有话说】   小电视up:直播地球APP   主页有类似的音频   真的还蛮震撼的 第13章 月亮水   4000光年外,天蝎座的蝴蝶星云里,一颗恒星消亡。它在遥远的过去发出悲鸣,穿梭时空,超越生死,为未来留下一曲宇宙乐章。   路行舟不是第一次这么和别人解释了。   不过“死亡”总是肃穆得让人惊悚。上回不小心外放出声,肖凡上下搓摸着自己的臂膀说觉得好诡异,还叫路行舟不要总胡思乱想。   没想到白子逸却喃喃“怪不得”。   “向死而生。”他沉浸在纯音乐的余韵中,“真的好壮观。”   切歌了。还是恒星的声音,比刚才那首梦幻了一些。   “那这个呢?又是哪里的星星?”白子逸问。   “金牛座的蟹状星云。”   又是一首。   “这个呢?也是星星吗?”   路行舟摇摇头,“这是黑洞在撕碎一颗恒星。”   白子逸轻轻笑了,“能不能分享给我?你这歌单好适合静心。”   路行舟应允了。   “所以你平时听也是为了静心吗?放着看书写题什么的?”   是为了静心,不过不是因为白子逸说的那些事。   “助眠。”路行舟将收藏夹分享出去,按灭手机看向白子逸,“我……不太容易睡着。”   白子逸敛起浅浅的笑容,目光静静的,变得有些凝重。   问。问吧。问为什么。问怎么了。   路行舟从没坦白过自己在面对的障碍,他等着被深究,但等到的,是白子逸的……经验分享。   “我有段时间也总是失眠。”他说,“那时候我就让老白给我讲哲学,什么世界的本真啊瞬间即永恒老子庄子王阳明……真的,可管用了。”   “你下次再睡不着就告诉我,我让老白给你叨叨两嘴。”   “或者……”顿了顿,白子逸恢复了笑脸,“我可以给你编故事?以前我们宿舍,卧谈会都是每个人接一句那样编故事。”   路行舟错愕,刹那间有些走神。回想着和白子逸认识以后的近段生活,他发现泡在一堆烦心事里,他最好奇的竟然是白子逸每一次的不好奇。   有病吧。   路行舟觉得自己应该是有病。别人想往他深处钻吧他排斥得要和人类同归于尽,眼下真有人不过问,他又想问了。   心思飘忽,路行舟盯着白子逸的侧脸,忽地开了口:“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么?不好奇么?关于……我做的一些事?”   全食结束了,月光重新明亮得像个大灯泡,却愈加柔和了白子逸的神态。他缓缓眨眼,睫毛煽动似刚破茧张开的蝶翅。他澄澈的眼神撞向路行舟,流露出姜平平他们那个铜臭世界鲜少的坦诚。   “好奇啊。”白子逸说,“我对你有很多好奇,很多很多。但我好不好奇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想不想说。”   路行舟怔住。   “所以……你想说吗?”   想说吗?能说吗?说了……然后呢?就改变了吗?   路行舟没答案,他不太会倾诉,甚至有点怕。   怕内心的拧巴说出口后,在白子逸这里,他也只是个什么都有但什么都不想要不仅不知满足还爱没事找事的二逼二代。   他怕破坏白子逸给他的这份舒服。   像心牢里的那个路行舟,在暗里躲了多年,而不敢再光明正大支配自己的身体,去做些“不听话”的事。   沉默相视。   良久,白子逸松松认真的表情,含起笑的眼眸恰似现在拂着发丝不燥的晚风。   他说:“没关系,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路行舟心里沉了沉,不是这样的。   “反正不着急。”白子逸嘿嘿两声,“我无业游民时间一大把。我可以等你嘛,就等你想说的时候我再来好奇吧。”   不急,能等。翻译翻译是不是约等于……   你需要,我就在?   被严苛了无数个日夜,路行舟疲累的心上倏地划开了一道口子。密不透气的牢房被言语戳出裂隙,太久太久不见天日的那个他重新抓到了一缕星光。   在天台坐得有些晚,下来后白子逸又犯馋,回店里顺了两杯欢姐秘制的冰镇酸梅汤。再回到R大,都快十一点了。   两人先经过了白子逸那栋楼,目送他带着黑熊精上楼,路行舟继续往前走,刚走上小路就能看见对面客厅里开着的灯。   肖凡已经回来了。   路行舟戳开沁出凉气的酸梅汤,大口吸着走向大门。默契吧,肖凡和他第六感显灵的一样,在正儿八经地等他。   “回来了?电影怎么样?”   若无其事换鞋进屋,路行舟演得不比白子逸找狗假。肖凡动了动,摸过茶几上的烟盒,回得自然:“一般般,后面有些拉垮。她们那学姐演得也就那样。”   路行舟嗯啊一声算是给了个回应。   “你又出去了?”肖凡吞吐了一口,问得漫不经心。   “买喝的。”路行舟晃晃手里还剩一半的酸梅汤,“挺好喝的,要不要试试?”   肖凡神色一怪,“这么晚还有奶茶店开门?”   “酸梅汤,夜宵摊买的。”   “你一个人去夜宵摊?你平常也不怎么喝饮料啊?”   “热,想喝,就去买了。”   肖凡就是感到奇怪,然而怎么问都被挡回来,他有一丢丢吃瘪。等路行舟也在沙发上坐下,他不死心接着盘问。   “你手机没电怎么回来的?别告诉我这年头你还随身带现金?”   “没。找狗那个人送我回来的。”   这是实话,路行舟说起来毫无在借口的痕迹,然而肖凡敏感起来。他弹弹烟灰,幽幽开口:“你不觉得你最近……好像和狗挺有缘的?上次救狗,这次又救狗?”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你不愿意可以直接和我说的,我……我又不会逼你。我什么时候强迫过你啊舟?”   路行舟听出来了,这家伙是从一开始就怀疑了。有点不是滋味,对自己,也对肖凡。   疲惫成吨成吨地压过来。也许白子逸说得对,很多事,关键在于他想不想。   他忽然不想兜圈子了,什么都要编出个前后,真的太累了。路行舟扔掉喝空的一次性杯子,直视肖凡带着猜忌的眼神。   说吧,都说出来。   表达肖凡不知会姜平平要来一事他的不悦,告诉肖凡最近做的一些事认识的人,坦白他撒过的谎,再……期望最好的朋友别成为他妈最好的那一双眼。   说吧,真诚的,像白子逸对他真诚那样地说。哪怕闹一顿,哪怕得动手打一架。怎么样都行,不要再这么别扭地相处了。   路行舟强行拽出总被他掩盖的实话,那声“凡哥”都到嘴边了,兜里的手机连着震了震。路行舟咽咽喉咙,掏出手机看了看。   是几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学长,你们找到那条小狗了吗?   -没看见你回来,没什么事吧?   -今天那些话学长你别介意,我真是觉得你家人都挺厉害的。   微信还有消息提醒,有人添加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顺着电话号码找过来了。   路行舟极力抑制住去拿一根烟的冲动,长呼一口,把手机屏幕转向肖凡,“问你要的么?”   肖凡皱皱眉,一下认出了路行舟还没通过加好友的那个头像,“不是,我没……应该是田橙,她之前说怕找不到我要过你……”   不知道肖凡在慌什么,解都没解释完就先认错了:“对不起啊舟,我也不知道会……你不用管她,不想加别理就是了,我去给田橙说让她别来烦你。”   路行舟有丢丢无语。他确实不喜欢别人带着什么目的和他近乎,但远不至于因为给了个号码而动怒。   自己刚刚的态度很差么?   路行舟反省着,放缓了语气:“没别的意思,我只是顺嘴问问。”   然而肖凡更退让了:“我……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   先前想坦诚的话被连着的道歉梗在胸口,梗得难受,难受得路行舟溢出一声叹息:“别这样,我没怪你,真的。”   肖凡不言语。   路行舟捏捏眉心,丧失了再掰扯的力气,“我洗漱去了,你也早点……”   “你别生气。”肖凡醒过神似的,硬是要把话题绕回去,“今晚上那顿饭,我也不知道田橙还会叫茜茜。我没想凑局干嘛,我知道你现在没那种心思,我……路行舟你别生我气。”   如临大敌的样子,极低的姿态,路行舟快憋闷死了。他鼓了一把劲,试图掏点肖凡的心里话。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生气?”   “你没做错什么不是么?她们有她们的想法,你管不着也跟你没关系。都不是什么大事,我真的没有怪你,为什么你非要跟我道歉?”   “你到底……在怕什么?”   气氛沉下来。   肖凡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张了几次嘴,不过组织了一句废话:“那也是因为我没提前问清楚,是我不对。”   看样子今天也是讲不通的。   三而竭,路行舟无可奈何点点头,“如果你非要这么说,那我接受。翻篇吧。”   他清楚,这一晚过去,肖凡又会变回那个没心没肺的肖凡。而今晚的事,也会像之前很多小事那样,说着翻篇,却堆积在各自心底。   耳机里的恒星数不清死了多少遍,天忽然就亮了。   今天得去实习,证券公司九点上班,搞不清一晚上睡没睡着的路行舟在床上拼命赖,赖到了七点二十,白子逸的微信让他睁开眼。   -你醒没[我看看]   -刚醒   -那你出来一下[嘿哈]我在外面[嘿哈]   路行舟下意识从窗口翻了出去。   白子逸在院子外,满脸睡意未消。见人出来,他二话没说往路行舟手里塞了一杯水。   “这什么……”   “月亮水!你今天不是要去实习吗?快把它喝了,能开运的!” 第14章 哄你入睡   白子逸那杯月亮水还真有点用。实习第一天,路行舟便喜提一周无事要干。   姜平平特意给找的前辈出公差了,这一周压根儿不在国内,吩咐助理给路行舟找了个地儿让他自己想干嘛干嘛。   那能干嘛?一周过去,路行舟把相对论的网课听到了第八章 。   这些天和肖凡的相处也很“正常”,不过晚上不凑在一张桌子刷题了,非单身狗每天下班要不辞劳苦地去找女朋友约个会,都是路行舟要睡了才回来。   也可能是在逃避他们长时间的面对面。   无所谓了,反正路行舟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没什么顾虑,他每天跟出来遛弯的黑熊精玩一会,和白子逸在小区走走,听他叨叨些有的没的,偶尔小喷泉边坐一坐上点小课堂。   懂事后路行舟几乎没过过这么惬意的一周,连带着姜平平催命似的复习计划都落了一些。   周六一大早肖凡就没了影,中午吃完饭,路行舟又让李姨放了假。   静悄悄的午后,路行舟翻开习题集埋头赶刷题进度。刷到产生心理性恶心,他扔开笔,晃进院子角落,点上了久违的一根烟。   抬眼就是那张还没开启过的“自由之门”,路行舟一看到那,黑熊精卡脖的场景就开始在眼前演,然后便牵扯出无数个白子逸。   白子逸回欢姐那边了,早上还发微信问路行舟想不想吃店里的什么,说回来给他带。   八个多小时了,白子逸没再发点什么。   不知道他在干嘛。   怎么想的路行舟就怎么输进了对话框,发出去前又给删了。   这个点……会不会还在午睡?可是三点多了,应该醒来了吧。   于是又重新敲上。   犹犹豫豫八百句,输入框仍是一片白。正想写第八百零一句,微信电话蹦了进来。   不熟悉的头像,不熟悉的名字。   路行舟光速挂掉,这个不熟悉也很火速地来了一串消息。   -我贺书词   -找你帮个忙   -接电话   贺书词?啊……姜平平很喜欢的那个贺书词。   界面又跳成了语音通话,迟疑片刻,路行舟接起:“干嘛?”   那边也没上没下的:“救我出去,求你了。”   “……什么?”   贺书词不晓得因为什么事被禁足了,但她晚上有很重要的事,想找路行舟做托,骗骗她妈好让她出门。   “干嘛找我?”路行舟无语且不解,他和贺书词那可是一点点都不熟啊。   “你以为我想?”贺书词切了一嘴,“那遭不住我妈很想和你妈搞捆绑啊。你知道这几年我们家要因为你妈那的消息在外股捞多少钱吗?在我妈那波人眼里,你妈就是个……活财神。”   这是可以这么大喇喇说的么……   “而且你妈做IPO,公开募股也需要我妈在中间拉皮条。我俩要是现在结婚她们估计还挺乐意。”   难怪这两年姜平平项目开展得那么猛。   贺书词继续说服:“我看得出来,你和我之前碰到的那些二逼二代不一样。你也很讨厌那些傻逼一样的精英对吧?”   “那咱俩就算一个阵营的了。你这次帮我,下次你需要我也能掩护你,这联盟是不是挺有必要的?”   路行舟沉默了一会,思前想后认为贺书词的逻辑能给满分。   “要我干嘛?”路行舟问。   “简单!”   贺书词一顿完美谋划,语音挂断,路行舟看着贺书词发来的那串号码,觉得要干的一点也不简单。   默默把一会要说的打了遍腹稿,路行舟拨出了电话。   “您好,是孙阿姨吗?我是路行舟。”   那边一阵惊喜又热情。   “没什么事,就是我今天想约……”叫小词,贺书词强调的。路行舟憋着异怪的感觉,继续道:“想约小词吃个晚饭,您看可以吗……那晚饭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场电影吗?看完我就送小词回家……您别担心。”   孙阿姨答应得没有迟疑,路行舟舒了一口气,“那阿姨我一会来接小词。”   “没问题,你也注意安全。”   挂电话,收拾,出门。   孙阿姨发过来的地址并不在机关大院。路行舟打车过去,在他们那栋别墅外等了一会,他的盟友就像上回宴会上那样,每一步都端庄地走了出来,然后一把挽住了路行舟的胳膊。   “别躲,装一下。”贺书词笑着从牙缝里挤话:“我妈在偷看。”   路行舟想抽回的手臂瞬间僵硬,直到离开那栋房子能看到的范围,他立马拉开了和贺书词的距离。   贺书词哭笑不得:“哇你这样……很嫌弃我似的?”   “没……我不习惯。”   “行吧。不管怎么说,谢了啊。”   路行舟摆摆手,带贺书词上了载他过来的网约车。   “大哥,酒吧一条街。”贺书词上车就催,“麻烦快点哈,赶。”   路行舟开始怀疑和这个人结盟靠不靠谱了,“你……就为了去酒吧?”   “我去演出。”   非常不符合孙阿姨对一个女孩子的标准,贺书词高一就极其反骨地组了一个地下乐队,还是搞摇滚的,她还是主唱。   早期有老爹的支持,孙阿姨再反对贺书词也开心玩了几年,结果还真让她玩成小小有名。演出变多,成天抛头露面的,孙阿姨压根儿接受不了。   “老说什么女孩子,漂漂亮亮找个好人家嫁了就行啦。有病似的。”   于是贺书词就变成了真正的地下党,和路行舟偷摸上选修一个意思。   而她会被禁足也是因为她妈发现她要和乐队去省外参加音乐节,好说歹说谈崩了,她摔了她妈一套中古茶具。   说完,贺书词把口红往包里一扔,彻底变装成了欧美贺。   路行舟听得一愣一愣,看也看得一愣一愣。   半小时路程,网约车停在了一家livehouse面前,贺书词说大概八点半完事。   一会还得送她回去,姜平平最近在忙年中总结,估计没这么早给他来电话。懒得瞎跑,路行舟跟着贺书词进了livehouse。   七点,全场一暗,片刻后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贺书词在尖叫欢呼声中拿上麦,自信的,老娘最拽的,为热爱发起光。   周围太吵了,路行舟看了半小时就被鼓声锤得受不了,从后台躲到了酒吧外的小花坛。   他发现他还是更喜欢和白子逸呆一起,静静的,光说说话就能抚平心烦。   路行舟摸出手机,下午没把闲聊发出去的对象一刻钟前来消息了。   一段视频,老白在和小区的大爷大妈们一块打太极。   -白鹤白鹤亮翅啦!   啦得想抽烟的感觉都瘪了。   路行舟笑笑。在灯红酒绿人来人往中,他就这么坐在花坛边,和白子逸聊到了贺书词演出结束。   将端庄贺送回家,再回到家属区是十点四十七。   经过对面那栋,路行舟抬头数到五楼,505的窗口黑乎乎。看来今天是不会回来了。   一股失落隐隐约约。   躺到床上已是子夜,路行舟闭眼尝试入睡,猛然想起今天姜平平没来电话。之后又听到肖凡带着田橙回来,高跟鞋的踢踏彻底让路行舟没了睡意。   左翻右翻,点亮手机看看再熄灭,煎了一箩筐饼。路行舟顾不上合不合时宜了,他就是很想听白子逸说说话。   -睡了吗?   路行舟盯着显示着啊对对对的地方,好像这么盯就能把名字盯成“正在输入”。   盯到将近自动息屏,名字没变,倒是整个界面变了。   白子逸像个神算子,居然直接打来了语音。   铃声让路行舟心口跳了一下,思维没跟上接电话的手速。   “喂?”没听到这边说什么,白子逸轻声喊了喊,“路行舟?”   就这一下,路行舟已经觉察不到萦绕在脑子里的乱七八糟了。   “嗯……”路行舟应了应,“怎么还没睡?”   “我刚在抽塔罗。”   又算命了?路行舟不禁笑笑,“这次说什么了?”   “说……”白子逸似乎在纠结,没一会还是坦白了,“说我断联的那个人,心事比较重,要慢慢重新接触什么的……”   说到最后白子逸咳了咳,“不说这个。你怎么了?”   路行舟从感叹那断联真幸运中醒醒神,“也没什——”   “睡不着吗?”   刚要反口的嘴缓缓闭上,路行舟嗯了嗯。   “那……听老白讲哲学?”   “不不不,不麻烦白叔叔。我……”不知怎的,路行舟有点难为情,“我和你说会话就行。”   耳边安静了,静得只剩下不敢大喘的呼吸。   半晌,白子逸的语气变慢,还带着些懒散:“那你说,我陪你。”   心口被柔软包裹,路行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这半天的事挑着捡着说了个大概。   “嘿,这女孩子,”白子逸的口吻活泼了一些,“以后绝对就是另一个欢姐。”   “欢姐怎么了?”   “欢姐以前在税务局工作,铁饭碗,但干得很不开心,忍了两年说辞就辞了。后来把积蓄玩完,发现自己爱做饭,就接手了我外公的小吃店,慢慢就做大了。”   “这样啊……”路行舟叹了叹,不自觉就带出了心底话,“老实说还挺羡慕她身上那种劲的。”   白子逸笑了:“羡慕什么,她敢闹敢闯她早早就有歌迷拥护,你循规蹈矩一辈子便能安安稳稳衣食无忧,我无业游民但不耽误我开心每一天。”   “老白常说人生就是一块地,种什么它长什么。人家想看花所以种花,不代表你就非得种花啊。你可以种土豆种辣椒,最重要的是,你想这块地变成什么样。”   他想就可以么?   路行舟疑问起自己,若有所思没回话,白子似乎听出了他不对劲的情绪,直接把这个话题略了过去:“想不明白的事就别想啦,不然更睡不着了。不如你陪我玩游戏吧。”   “嗯?”   白子逸把他们宿舍卧谈会故事接龙那套搬出来了,并起了个头:“如果……阿白是一块方形的没馅的汤圆,你接。”   这是什么鬼……   思绪被岔开,路行舟硬着头皮往下顺:“没馅……也会被吃掉?”   “喂,你怎么一句话就干到结束了?再想一个。”   “那就……阿白因为长得不像汤圆,所以没有朋友?”   “后来大家都开始欺负阿白。因为‘怎么变好吃’这门课上,阿白说自己辣辣的会很好吃。”   路行舟跟着白子逸天马行空地往后接啊接,总是出走的睡眠今夜变得安分守己。   最后那只阿白怎么样路行舟忘记了,只是迷糊间他听到白子逸在喃喃地叫他。   “路行舟?”   嗯?   “你睡了?”   我没睡。   “睡个好觉,晚安。”   你也是,晚安。 第15章 好奇得用好奇换   第二天路行舟睡到了快十点,自然醒的,醒后难得神清气爽。他自己都觉得惊奇。   走出房门,李姨在择菜准备午饭了。   “呀,小舟醒了?难得见你晚起呢。”   其实李姨是个特别爱笑的人,笑起来很和蔼,像个真正的妈妈。   “嗯……”路行舟拉开餐椅坐下,拿起一根豇豆学着她的样子掰,“昨天睡得有些晚。”   “和朋友出去玩了吗?”   也差不多,和白子逸玩了半宿接故事嘛。路行舟点点头。   “对嘛, 周末就应该出去玩玩。”   这话要是让姜平平听到了,李姨这半天工资估计得没。路行舟掰豆角的力气大了点,像是想大力赶走脑中自己亲妈的那张脸。   “对了,我打了绿豆沙。”   李姨扔开豆角去了趟厨房,给路行舟倒了杯豆沙,“加了陈皮,养胃。来,先喝点垫垫肚子,一会早点吃饭。”   “谢谢阿姨。”   李姨又倒了两杯,敲敲肖凡房间的门:“小凡,你们要不要来喝点绿豆沙?”   路行舟听见房里的椅子一移,几秒后,肖凡站在了他对面,手里还夹着一根笔。   “起这么早?”   “刚起啊?”   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闭嘴喝起豆沙。   “田橙呢?”路行舟看着肖凡在自己对面坐下。   “还在睡。”   路行舟哦了哦。   静了会,肖凡问:“你昨天出去了?干嘛去了?”   路行舟舔舔黏在嘴角的豆沙,他发觉自己并不是什么事都不想和肖凡明说。   “和一个女生吃了个饭,还看了场演出。”乐队属于贺书词的私事,路行舟没提,只是如实说着自己这边的情况:“我妈想我和她多接触。”   肖凡挑挑眉,不知道是在惊讶这码事,还是在惊讶路行舟居然接受了他妈这样的安排。   “什么时候认识的?”片刻后,肖凡又问。   “上次去那个庄园。”   肖凡轻笑了一声,“那是挺符合你妈的标准。”   分不清对方是不是无心的,路行舟听出了丝丝嘲弄。他当没听见,等着肖凡接着问。   “你们接触到什么程度了?算……谈了?”   “不算,朋友而已。”   “而已?不是吧,谁家朋友凌晨还打电话聊——”   路行舟眼皮子一抬。   卫生间和他房间近,平时说话能听到点也正常。但那种夜深的情况,他不觉得自己音量有多大。   意识到说漏嘴,肖凡嗫嚅了一下,“我起夜,刚好听到了。”   半真半假的,路行舟倒也没生气,他口吻平静地点了点:“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关注我了?”   肖凡一怔,“真是碰巧,听到你屋里有点声,也没听清什么……”   好像想道歉了。   路行舟又不忍心去刺人家了,于是他笑笑,跟了玩笑话:“别老盯着我,我怕田橙吃我醋。”   幸而也是肖凡误会了,不然就该解释白子逸了。   不是不能说,只是按某些“标准”,白子逸不是适合他交的朋友。他可不想连喜欢和谁待一起都要被随意干涉。   不管干涉他的是肖凡,还是姜平平。   误会就误会了,顺水推舟,路行舟告诉肖凡可以这么跟田橙和那个茜茜解释他的不加微信也不回短信。   “行。那……一块看书?”   路行舟瞥瞥餐桌上肖凡带出来的那根笔,“算了,我想先把经济学的看了。”   借口罢了,他能感觉肖凡也不是认真在问他。   大概是睡得好,路行舟情绪稳定了整个白天。直到晚饭后接到姜平平的电话。   和路行舟猜的一样,昨天孙阿姨和姜平平通了气,所以固定在周六的通话才没来。最开始姜平平的话题一直往贺书词身上绕,听到路行舟说他们俩“相处不错”算是满意了。   之后聊的事却大大出乎路行舟预料。   “你这周实习没人带,怎么都不和我说?”   路行舟散漫的心一紧,最讨厌面对的情况突地就摆在了眼前。   “要不是和肖凡妈妈聊天我都不知道。”姜平平叹了一声,“你大了舟舟,以后有什么事能不能主动和我沟通?不要总等着我想办法了解你的情况啊,我们公司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也很累的。”   谁很轻松么?沟通有用的话,现在的实习,路行舟很可能是去天文台或者研究院,而非证券公司。   没有哪张正常的嘴是一开始就不愿意说话的。从18岁那个夏末夜晚开始,路行舟就已经彻底放弃了去说服。   毕竟姜大人不需要他发表意见,只需要他听话。   于是路行舟表示“知道了”,听话却麻木。   于是顺利挂断电话。   他静坐在房里不断默念:凡妈说的,凡妈说的,凡妈说的……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姜平平的质问和肖凡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的没有吗?肖凡真的只是和自家妈妈闲聊中随意扯了一句吗?   那之前呢?也是吗?他们母子聊天的话题中心,怎么非得是自己呢?是因为这样,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么?   路行舟不敢深想,客厅里小情侣的低声细语听得他心里一阵阵烦,烦得恶心。   霍然起身,路行舟拉开房门,冷着张脸,目不斜视直朝大门。沙发里的两人噤住声,等路行舟换好鞋,肖凡才吭气问他干嘛去。   “透气。”   “这个点……”   肖凡的追问被路行舟“砰”地关在了另一侧。震荡回响在楼道间,路行舟头也不回出了单元门。   他其实没有目的。触到屋外扑面的燥热,路行舟下意识先抬了头。黑了两天一夜的505终于亮起了暖洋洋的灯。   -你们回来了?   周围几栋单元门的朝向是一致的。路行舟边往能上楼的那一侧绕,边给白子逸去了微信。隔了好一会,白子逸才回过来。   -回来啦[嘿嘿]吃完晚饭回来的   -刚洗澡去了   -怎么了?   路行舟停下踢树坑石,一个语音拨了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打电话,但听到白子逸懒懒地一声“喂”,他忽然感到有些委屈。   “怎么又不说话呢?”白子逸又喊了喊,“路行舟?路老师?”   “嗯……我……我在你楼下。”   白子逸静了静,异常敏感:“你听上去……心情不好。”   路行舟嗓子有点涩,他咽了咽,“嗯,不太好。”   “那……你要不要上来?”   “什么?”   “上来吧,我们一起看电影。”   路行舟踩亮了楼道里的声控灯。   整个人稍稍平缓下来时,路行舟已经坐进了那张很适合瘫咸鱼的沙发,黑熊精正拱着他的手要他摸头。   白子逸穿着简单的棉质T恤短裤,光着脚在他眼前来来回回,拿零食,拿欢姐做的虾饼,又拿来了啤酒,甚至还贴心地开了瓶盖。   就是什么都不问。   影幕上,风吹开了纱帘,轻缓的钢琴曲流动。头顶只留了暗黄的氛围灯带,白子逸抱着个毛绒茄子挨在他边上,路行舟闻到了带着湿气的栀子花香。   轻易的,那种束缚感被带走了。   黑熊精撒够娇跳开了,路行舟学着白子逸,抱住一只小羊在胸口,“这是什么片?”   “文艺片。贫穷女音乐家遇到音乐神童,相知相惜但是没法相爱。”   “你看过了啊?”   “看过很久了,之前想拿这电影更视频的,可是网友更喜欢我给他们拉剧情片悬疑片,就一直拖着了。”   路行舟侧侧目,“拉?”   “拉片,大概就是解剖一部片子,往细了分析结构台词配乐之类的。”白子逸灌了一大口啤酒,“休学无聊嘛,我没事就在小电视更更视频拉个片什么的。”   路行舟这才注意到影幕旁边顶天立地的大书架,从编剧到构图、从运镜到剪辑,里面满满都是电影类的专业书籍,仔细看,还能看到纸张间夹着很多很多索引条。   简直是一整面墙的着迷,和那些路行舟小心藏匿在这里的书和设备如出一辙。   文艺片缓慢推进,白子逸专注地边看边用备忘录记东西,路行舟心思有些散。   给神童当保姆的女音乐家第一次听到了男孩编的曲子,悠扬深沉的大提琴,孤独飘出幕布,路行舟没有找到原因的疑问被音乐带出了口。   “为什么……”路行舟盯着白子逸时明时暗的侧脸,“要休学呢?”   白子逸没说话,等配乐完全停止,他才转过脸来,“你这是在好奇我吗?”   路行舟承认了。   “好奇要用好奇来换哦。”白子逸轻轻笑了,“你确定要现在好奇吗?”   射手座的冒险和好赌大大被激发。上次的迟疑和害怕,路行舟统统抛在脑后。他更坚定地重复问道:“为什么要休学?”   白子逸也很实诚:“生病了。”   他撩起自己脖子上的头发,露出路行舟早看见过的那条伤疤。   “我做了一场大手术,养病请长假错过了毕设。而且那时候在学校呆得很不开心,干脆就休学啦。”   生病能理解,可……不开心?   路行舟有点被刷新认知,“你爸妈也同意么?”   “同意啊,我休学算什么,欢姐不开心还扔铁饭碗呢。”   是哦,差点忘了,白子逸有个欢姐那样的妈妈。   说不羡慕是屁话,路行舟想起规矩立得比汉字多的姜平平,心里泵出苦。   “是不是轮到我了?”白子逸还在笑。   路行舟许了,“你问。”   他发誓他做好了准备,不管是他偷偷抽烟、藏书藏设备,还是他的失眠和今天的坏心情,他准备好了,不管白子逸戳到哪,他都不保留。   可白子逸太柔和了,和他的下垂眼一样,柔和到路行舟觉得自己在被他……小心地护着。   在那么多能好奇的事情里,白子逸偏偏只问了一句。   “你英文为什么这么好?”   【作者有话说】   电影名:如晴天,似雨天 第16章 夜宿   路行舟没意识到过自己英文好也能算件需要特意好奇的事。   在他自小长大的周围,所有人都这样。双语幼儿园,小中高都是高校联盟附属,每年出国游学,大把交流机会……甚至他现在的班级也被称为中外卓越班。   没有为什么,他能接触到的所有人,都把这样一条既定轨迹当成了优越精英的必经之路。他们乐此不疲地复刻这种成功的人生,没人跳出去,更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有路行舟是个怪胎,在大家兴致勃勃里宛若一潭死水。   尤其他妈还是姜大人,更夸张。别人还只是看看英文动画片,他就得陪着姜平平听时政和财经什么的了。   “要求这么高啊。”听路行舟说完,白子逸感叹道:“不过你妈这么要求你,她肯定也很厉害。”   什么夸姜平平的词路行舟都听过,白子逸的这句“厉害”简简单单,但一点也不惹人厌。连带着询问具体情况都没有那个茜茜打探时的刻意。   “你妈妈,”白子逸吞了一口虾饼,问:“搞财经的?”   “做投行。”   路行舟发现自己现在很是平静,并不像以前,提到姜平平就会有成吨成吨的烦。   白子逸不明白什么是投行。   “就是帮人家融资,做上市之类的。”   “在银行吗?”   路行舟摇头,把以前很不喜欢谈论的家事撂了个底朝天:“一家叫GoldM的国际投资公司,我妈在中华分部管IPO业务。”   “哇,管理层啊?”   “差不多。”   “那很厉害了。”白子逸吃完虾饼又撕了包奶盐小饼干,“女性在职场本来就很不容易出头,你妈妈真的好厉害。”   路行舟静了静。   姜平平的各种头衔,于路行舟而言,比起特权金招牌,更像是五指山。他没有因为姜平平的光辉过多骄傲过,一直以来,他感受最多的……是束缚到压抑,也是逼仄得紧绷。   以至于他总在逃避姜平平的优秀。   “你听过夏川这个地方么?”路行舟问。   白子逸摇头。   “一个山区里很小的县城,很偏僻,教育资源也不好。”   路行舟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过这些往事了,眼下说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我妈老家在那。她高中读了夏川最好的县一中,整个三年,12点睡4点起。一路从山凹凹考到魔都本硕连读。”   “哇,学霸。”   “嗯。后来她面试工作,直接干翻两百号人进了现在的公司,从帮人开户干起,两天就能记住几百号客户的名字和所有情况。我妈……”   虽然姜平平这几年在事业上的拼搏,在路行舟看来多少有点不择手段,但他不得不承认一点:“我妈真的挺厉害的。”   他发自内心,由衷地承认了。   吃不完的小饼干,白子逸喂给了黑熊精。   狗子把饼干嚼得嘎嘣脆。话题没继续留在姜平平那儿,白子逸反而夸起路行舟:“你也很厉害啊。”   “我?”   “嗯。”白子逸笑笑,“微观和宏观的联系是统计,这句话我查了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你居然选修就能修得这么好。”   “你还能分清那么多的星星,能够弄懂宇宙。不是说天文是属于未来的学科吗?我在三维都没玩明白呢,你都开始向四维探索了。”   “而且给我解释的一些东西都特别好懂。”白子逸面露点尴尬,“英文也比我好。”   “就……特别厉害啊。真的,你绝对是我认识的人中间厉害榜榜一。”   什么夸自己的词路行舟也都从别人那听过,他只当过耳旁风。他总觉得那些夸奖,一半是嫉妒却不得不的虚伪,一半是想博好处的手段。   反正姜平平不太夸他。这几年也没谁因为他做了路行舟想做的事而夸过他。   总是谨慎藏匿起的真心被白子逸塞进一些欣喜,又砰砰炸开。   悄悄的,路行舟在小羊头上埋埋下巴,偷偷笑了笑。他发现,他真的很容易在白子逸这找到满足。   小饼干一扫光,黑熊精跑开喝水去了。   白子逸拍拍手上的碎屑,把腿盘上沙发。不知犯了什么瘾,他非得教给路行舟怎么拉片,说可以让路行舟给外行装逼,就像他在老覃面前认北极星装了一波逼一样。   路行舟乐了乐,也顺着他的意思学起了新知识。   平常当娱乐看了就过了的一两个小时,蕴藏的门道还挺多。什么前景后景、构图的平衡、运镜的潜在含义色调变化伴随剧情变化之类的……   白子逸慢慢讲,路行舟就一点点听。神经不自主地松弛,眼皮渐渐沉重,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女音乐家和神童聊自己卖掉了心爱的乐器。   脑子开始停摆。   再有点意识时,耳边只有键盘在轻敲。路行舟恍惚着睁开眼,发现自己侧着躺平在沙发,身上有毯子。   灯都灭了,剩下调暗的影幕上光线在闪动。   还是那部文艺片,白子逸已经从沙发坐到了地上,背靠着沙发边缘。他看一会停一会,停一会就在笔记本上敲几行字,脑袋上的小揪揪随着他抬头低头来来回回起伏。   觉得好玩,路行舟伸手戳戳眼前绑着的那撮额发。   白子逸惊了一下。   路行舟又戳了戳,像在呓语:“扎起来,接收信号么?”   小茶几被推开,白子逸转了过来。他圈抱住自己的小腿,下巴搁上膝盖,平视着路行舟,仿佛在看水族箱里的小鱼。   语气也软软的:“这样容易接收灵感嘛。”   没什么力气,路行舟微微莞尔。   “吵到你啦?”   “没。”   路行舟不想动,他裹着毯子蜷了蜷。荧幕画面亮度陡然降低,四周一暗,半瞬失焦,刚刚背光而模糊的脸变得清晰。   静静的,四目相视。   白子逸半垂的眼帘一眨不眨,柔得如同云雾掩月的眼神将路行舟慢慢浸润。   然后那些杂乱的、攻击过他、还没消停多久的情绪就又侵巢而出,难过像伤处的血在淌。他不知道怎么办,他只知道面前的人是白子逸。   他只知道,有些事,他很想有个人能说。   路行舟往外扯扯枕住的抱枕,脖子也跟着挪了挪,无助的寻求说得很轻很轻:“我现在……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白子逸没明白。   “我最好的朋友好像……”   “不是我的好朋友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白子逸反应了一会,口吻放得比路行舟还轻:“为什么这么说呢?”   思维还很混沌,路行舟只想到了一个极端的词。   “他监视我。”说出口倒是一股子在闹别扭的嗔怪意味。   白子逸笑了笑,“也许……他是关心你?”   才不是。又不是没见过肖凡正常关心他的样子。   酸酸涩涩的,路行舟说话有点乱。   “我以前觉得,他是最理解我的人,现在好像……也不是了。人都会变是吧?我不知道我和他是谁变了,可我总感觉……他在变成我最不理解的那些人。”   这回白子逸沉默了许久。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再开口,他比之前任何一个晚上都显得消极:“一段关系想维持很难啊。就算谁都不出错,人和人之间还有立场、苦衷和时间。星星都一天天在变,人当然也会变。”   “那我怎么办?”   “嗯……你可以忽略一些事继续拥有这个朋友,也可以从现在开始慢慢保持距离变成普通关系。都没有错,看你觉得哪个更重要。”   “我不知道。好像怎么选,都很难。”   “那就不选了。”   路行舟愣了愣。   “我觉得你现在更重要的是……让自己舒服。”白子逸重新笑容满面,“宇宙这么大,但只有你才能完全属于你。对路行舟好一点,你不要老逼他做决定啊。”   “把自己搞得那么难受,好像也不划算对不对?很多事呢,不一定非得立刻马上找出一个答案,你也可以先绕开它嘛。反正时间长了,总会有个结果的。”   在路行舟的教育里,逆水行舟真的就是最大法则,困难要击破,挫折要跨过,做什么都要果断。没人和他说过是非对错间还存在第三种选择,叫走着看看着办。   豁然一点点扩散在路行舟不太转得动的脑瓜中,他沉着眼皮笑了笑。   “所以心情好点了吗?”见他笑,白子逸这么问。   “嗯。”   “觉得舒服了吗?”   “嗯。”   “那就……”白子逸伸手点了点路行舟的眼皮,“继续睡。我要肝视频啦。”   说完,白子逸又转回去,拉过了小茶几。   键盘继续敲,哒哒哒,哒哒哒。   半夜下点雨都能被吵醒的路行舟,此刻只觉得睡意在浓厚。他盯着莹莹蓝光笼罩着的卷毛脑袋,没忍住,戳了戳白子逸的后背。   “嗯?”   “阿白后来怎么样了?”   路行舟听到白子逸笑了。他没回头,该拉的片也没停,但他明白了路行舟的意思,   “阿白想不明为什么就自己不像一只正常的汤圆。”白子逸说,“他发誓要成为一只合格的汤圆。”   “嗯……阿白找了模具,每晚把自己塞进去,第二天就能圆圆的。”   “然后他开始想办法给自己灌馅……”   这一晚,路行舟做梦了。梦里没有总在被送走的小狗,没有总在哭的姜平平,也没有总送到他手里的金融系录取通知。   他只看到了沙漠里开出的四万万朵玫瑰,以及花丛里的白子逸。还是那么满脸兴冲冲,满眼亮晶晶,他冲路行舟招着手,告诉路行舟——   哇!原来你种的玫瑰是橙黄色的!   【作者有话说】   因为橙黄色暖暖的亮亮的,和小白一样! 第17章 宿后清晨   路行舟是被湿湿的糙糙的触感给弄醒的,睁眼一看,黑熊精正趴在他身侧玩命舔他脸。   天花板已经亮了,瞥瞥窗外,晨光熹微。   没想到就这么在这儿睡了一夜……关键是他昨晚还醒过来了一会,听到白子逸要他继续睡,他竟然还真没动一动回去的念头。   路行舟摸着狗头愣神,彻底清醒后他从沙发上爬起来,眼一低,看到地毯上散着好几只抱枕,以及在一堆抱枕中间压着那个茄子睡着的白子逸。   大概是坐太久了难受,笔记本也被搬到了地上。屏幕还亮着,界面是白子逸小电视的主页,他四个小时前刚上传了新视频。   都能想象这人困得要死还得趴着把内容全部更新完然后就地倒头便睡的样子了。   倔强得像他头上还支棱的小揪揪。   路行舟无奈笑笑,轻轻下地,踮脚绕到外侧。他蹲下去挪远点笔记本,正好看清了所有阿婆主个人中心的后台细节。   [小白要做Captain。小电视官方认证:小电视知名影视区UP]   [粉丝:27.1万。点赞:271.2万。播放量:3407.9万。近一年收益:118763.77。]   路行舟看着那一排数据愣了半晌。白子逸说自己休学在干嘛的时候过于随意,以至于路行舟所理解的更视频,不过是白子逸打发时间玩一玩而已。   搞半天,无业游民根本就是小小有成。   虽然不至于月入大几十万那么夸张,至少比他现在还得靠姜平平活着要强得多。   正在出神,致力于将每个人舔醒的黑熊精跟着凑了过来,一屁股挡住路行舟的视线,开始疯狂给白子逸洗脸。   “唔……”白子逸皱起眉头。   路行舟急急忙忙抓开黑熊精,又蹲了回来。   6点21,他该走了。   左右不知道怎么把人叫起来,怕惊到睡眠中的人,尝试很多次后,路行舟只是抚了抚白子逸的背。   以为还是黑熊精在骚扰,白子逸双眼紧紧闭着,缓缓点点头,“没死。别闹。你乖。”   什么叫没死……   路行舟无语又好笑,抚变成了轻拍,“起来了,去床上睡。”   刚说没死的人好像“死”了一下,几秒后白子逸睁开眼,脑子短路似的,什么都没说。   路行舟不拍了,手掌贴在白子逸身上,“这样不难受吗?”   “有点。”   “那还不起?”   白子逸象征性地动了动,脸一皱巴居然小小声地委屈上了:“起不动。”   他从茄子上翻了个身,两胳膊朝天一举,“拉我一下。”   行吧。   路行舟站起来,再弯腰,握住了白子逸的手腕。   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还是真因为太困而浑身没劲,路行舟拉了半天,白子逸就起了个半身,屁股都没抬一下。   眼看对方又想躺下了,路行舟无法,只好一手拽右胳膊,一手穿过白子逸左腋下搂住他,再卯足力气蹬地而起。   白子逸像棵萝卜一样被拔了起来。   可能太突然了,立起的白子逸也没站稳,就那样顺势扑到了路行舟胸前。路行舟晃了晃,本在后方的手下意识扶住了白子逸的腰。   脖子被紧紧攀附,锁骨上抵着一个脑门,小揪揪撩了下他的下颌。   清晨的麻雀在室外喳喳,空调风口下阳光乍泄,栀子花香一阵阵在怀里随着体温散发,路行舟听到了白子逸贴在他胸口的心跳。   咚。咚咚咚。   咚得路行舟那一点点想睡的尾巴都没了。渐渐的,另一个人的温度透进了他的皮肤。   路行舟一时没反应过来,白子逸好像也没有要站好的想法,两人就这么像拥抱又不是在拥抱地抱了一会。半晌,路行舟抬抬还在对方腰上的手指点了点。   “头晕吗?”他觉得白子逸可能体位性低血压了。   “没。”   “那你……”   “我我我……我腰疼。”   说完,白子逸试着挪挪腿,疼得一抽,这下几乎把重量全都压给了路行舟。   “好像扭到了,啊啊啊!好痛!”   硬地板趴一夜,是个人这腰都受不了,何况刚还猛地来了那么一下。   路行舟想都没想就接受白子逸的说法,甚至有点自责:“对不起啊我太大力了……怎么样?能动吗?”   “好像……不行。”   这种急性损伤,一时半会肯定缓不过来。   路行舟静了静,然后扒拉下自己肩上的胳膊,扶着,在白子逸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里转了半圈,慢慢把人背上了。   “这样痛吗?”   “还、还好。”   方才还觉得死沉的人,这会背起来倒是不费力。怕颠到白子逸那脆弱的腰,路行舟小步小步走得沉稳。移进卧室,他慢慢慢慢将白子逸放到了床上。   “今天少动。”路行舟给白子逸调整好姿势,还帮他拿来了手机,“太痛的话要冰敷。”   白子逸点点头,眼神有点躲。   “实在动不了就给家里打个电话。”   “没关系,他们今天忙……”   “那就打给我。”   白子逸“忙”到一半的嘴合上了,又点点头。   路行舟怀疑他没听进去,于是伸手弹了弹白子逸的小揪揪,沉声强调:“打电话,记住了?”   “知道了……”   听上去还是没走心,路行舟只好拿起白子逸的手机,把自己号码输了进去。   “别打微信,可能接不到。”他把手机放在枕边,“打电话。”   “哦……谢谢。”   “没事。你睡吧,我回了。”   白子逸不点头了,看着路行舟从床边撤开,他扬声喊停了要走的人:“那……我们晚上见?”   最近他们的确天天晚上见面。路行舟以为他是说和之前一样一起遛遛狗,想都没想就“算了”。   “你不想好了?刚跟你说少动,就忘了?”   “没忘。”白子逸扑闪扑闪睫毛,笑了笑:“我……我就是想知道荧惑守心怎么回事嘛,火星还会逆行什么的……我想不明白。”   最近的小课堂也的确都是面授,况且这玩意,以白子逸极差的数理理解能力,光靠说还真没那么好解释。路行舟不疑有他,秒秒钟顺应了白子逸的需求。   “那你等我。我晚上来找你。”   6点42,路行舟从他的秘密小门钻了回去。   证券公司九点上班,地铁三十多分钟就能到。离出门还早,想起今天起没得闲了,路行舟准备继续听听网课。   刷开手机才看到白子逸赖地上那会肖凡来的微信。   -田橙有期末考,我送她回去,一会就直接去华生了。   不像他们有实习所以这学期结束得早,电影学院这周才是考试周。估计是要放假了了,田橙想多黏着点肖凡。   路行舟看着微信,昨晚蓬勃得要炸的怨怼这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淡了。想来是白子逸趁他半梦半醒的开导起了作用。心里没太大起伏,路行舟抬手回了一个好。   肖凡秒回。   -那中午一起吃饭?   -好。   只可惜出公差回来的老前辈没让路行舟接应肖凡的“好”给落实,可能姜平平说什么了吧,老前辈热气似火地带着路行舟在投行部介绍了一上午,还要拉他和部门下属一块午餐。   回去的路上,路行舟给肖凡捎了杯咖啡。交易部下午一点就开工,正是肖凡平常困成狗的时候。   加浓冰美式,路行舟拎到肖凡工位上,不见人影。   “他抽烟去了,可能一会就回来。”旁边别的班的同学打着呵欠告诉路行舟。   路行舟道了谢,把咖啡放在桌上,微信知会完肖凡便准备上楼。刚要踏进电梯间,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最近没和路行舟一起……没怎么啊。没闹别扭……您能不能别老让我盯他……”   肖凡靠窗背对着路行舟,听语气是在和凡妈通话。   路行舟没接着听,转身走了步梯。   白子逸说的,决定不了就绕开。所以不去知道就行了。如何对待好朋友这个夹击了路行舟很久的问题,路行舟选择主动失聪来解困。   下班后肖凡照旧去找田橙。   路行舟挂着耳机独自回家,李姨已经来弄晚饭了。   “小凡又找女朋友去了啊?”李姨从厨房探出头。   “嗯。阿姨您就随便做点吧,别那么麻烦。”   “麻烦什么。今天给你烧鱼吃,再弄点牛肉滑蛋,蒸茄子……”   鱼?   路行舟停在餐厅,想起上次去白子逸家吃饭,他好像挺喜欢吃鱼的。都一天了,也没收到什么消息,不知道他好点没有。   想到这,路行舟把微信打了出去。   “喂?你下班啦?”   听筒里的白子逸好像总是懒懒的,路行舟觉得耳朵有点痒,他也拖着嗓子嗯了嗯,问:“好点了么?”   “……好多了。”   “中午吃什么了?”   “外卖。”   “晚上也外卖啊?”   白子逸啊了啊。   姜平平那么多大道理里面,也就“外卖不健康”这句路行舟比较认同。   他看着李姨处理好的那条大石斑,问:“点了么?”   “没,不知道吃什么。”   “那别点了。”路行舟很干脆,“等等我,我给你带吃的。”   挂掉电话,李姨正要煮饭。路行舟凑过去,“阿姨,晚上麻烦多煮一个人的饭。”   李姨点点头,多下了些米。电饭锅煲上后,李姨难免好奇:“小舟也谈恋爱了啊?”   八卦的样子和青春期的少女差不多。   路行舟不禁好笑,“没有。普通朋友,扭伤了不方便动。”   “这样啊。那我明天炖点骨头汤,你也给朋友送点吧。”   “好。谢谢阿姨。”   李姨笑眯眯说要忙活了,扭头就是一脸狐疑。小舟刚刚那又关心又温柔又有点霸道的语气……朋友?   晚餐做得很快。   开吃前,路行舟拿来自己中午带便当的玻璃碗,第一筷子就瞄准了石斑细嫩的鱼腹。   李姨看着那整整一大块鱼肉被摆进餐盒,更怀疑了。   ……普通朋友? 第18章 沟通失败   白子逸直接把密码告诉路行舟了。   路行舟端着一大碗家常菜上楼,按起505的指纹锁。昨天来还是第一次,眼下打开门,他却感到了扑面的熟悉。   白子逸正哈哈哈地看派出所的纪录片,趴在沙发上拱着个屁股,和地上在睡觉的黑熊精一模一样。   “你来啦。”   白子逸闻声满脸乐地望向门口,接着姿势别扭地从趴变成了直挺挺地坐,手还扶着腰,看上去不像他说的“好多了”。   “在看什么?”路行舟走近沙发,帮忙给人靠上靠枕。   “纪录片。这个女的男朋友和未婚夫打架,结果哈哈哈这女的告诉民警未婚夫是分手了的男朋友还不是正式在谈的哈哈哈笑死我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路行舟拉过小茶几,把玻璃碗摆上去,发现有点远,又将吃的放在白子逸腿上。   “吃饭。”路行舟连筷子都带过来了,“我那的阿姨做的,有鱼,上次看你好像挺爱吃鱼?试试。”   白子逸不顾形象的哈哈哈收敛了,看着被掀开的盖子,他笑嘻嘻接过了路行舟递给他的筷子。   李姨的手艺很好,只是路行舟对吃的没那么感兴趣,这会看着白子逸大快朵颐,倒是觉得美滋美味,比他自己吃都香。   纪录片还在放,白子逸边看边吃,时不时差点喷饭。路行舟就坐在他旁边,一会递张纸一会又倒杯水。之后坐着坐着,倒也把纪录片的内容看了进去。   是很让人想哈哈哈。   有因为姑娘一个眼神就觉得姑娘爱他爱到要死的哥们儿,还有喝大了在派出所自称是00后老大的16岁少女。   路行舟抱着黑熊精,什么CFA姜大人肖凡都没想,就这么和白子逸靠在一起捧腹,一集集刷到了十一点。   他的时间就没走这么快过。   眨眼,又该回了。   白子逸硬着像僵尸一般的腰部以下,固执地将路行舟送到了门口。   “阿姨说明天炖骨头汤。”路行舟拿着一粒饭不剩的空碗跨出大门,“我明天带给你。”   白子逸明显讶异了一下,而后笑了笑:“还……让我蹭饭啊?”   “嗯。你不是说好吃么?”   “是好吃,很好吃。”白子逸又放飞了表情,“那我等你……的饭。”   “好。”   感应灯灭了,屋内暖黄色的灯柔焦了白子逸的轮廓,他喊了喊路行舟。   “嗯?”路行舟应着。   “没。好好睡觉,晚安。”   多亏了白子逸的祝福,路行舟这一晚睡得很好。翌日满电起床,难得看见肖凡比他还早起。   七点零七,李姨也才刚备好今日份便当的食材,肖凡就连出门的行头都收拾好,端坐在了客厅。   路行舟信步过去,随意坐下,“平常门给你砸烂都叫不起,今天这么早?”   肖凡随便扯了个说法,嗓子有点哑,还带着鼻音。   “感冒了?”   “有点着凉……前天晚上坐这不小心眯着了。”   前天晚上啊。   路行舟直觉肖凡这个不小心和自己有关,他直截了当问道:“等我等的?”   肖凡张张嘴,没说是不是,反而拐弯抹角问:“你这两天……都挺晚才回的?我昨天快睡着的时候好像听见你关门了?”   昨晚路行舟回来,整个屋子静悄悄,以为肖凡还在陪田橙呢,没想到是早早回来睡了。   “昨天是有点晚。”路行舟拆了一小袋坚果,“前天我没回。”   这两天长时间和白子逸待一起,路行舟想明白了几件事。   虽然他不想自己的来往被干涉,更不想最后他和白子逸可能如同他和小伯恩山那样短暂,但既然是同一个小区,他就不可能永远把白子逸当个秘密藏着。   再者,不论他和肖凡之间有什么问题,至少于现在的他而言,还不希望这么多年的朋友变成随便一个某某。   路行舟算不准做出的一点改变是好是坏,他只是想尝试白子逸说的让自己舒服就好。   在他的立场,有些事可以不说,但他是真的不想再对肖凡撒谎了。   于是肖凡的错愕在脸上明明白白。不知道是因为夜宿,还是因为他大方承认了夜宿。   半晌,肖凡才试探性地问起路行舟的具体行踪。   “去朋友家了。”路行舟说,“两天都是。”   “朋友?什么朋友?我不知道你还有个熟到能去对方家里过夜的朋友?”   路行舟往嘴里丢了颗开心果,觉得肖凡这种带着点审问背叛者的态度有点搞笑。   “你也有很多我不认识的朋友,连你谈的女朋友我也不是每个都知道,不是么?”   肖凡瞬间瘪了,路行舟继续说:“那个人你见过的,就是脑袋卡栏杆的小狗的主人,他叫白子逸,住对面那栋。”   “那小老外?”肖凡似乎很不相信路行舟能这么快发展出一个朋友,“你们……”   “就是那晚认识的。他落了东西在我这,一来二去就熟了。”   “最近我经常和他呆在一块。他人挺好的,很善良很单纯很阳光。和他在一起……”想到白子逸的脸,路行舟的心口就像黑熊精在用毛脑袋蹭他,“很舒服,很轻松,也很开心。”   一连好几个“很”,把肖凡都“很”得不晓得说什么了。   厨房噼噼啪啪的响动在两人间横穿了一会,路行舟悠悠吃完坚果,“对了”一声。   “还有件事,我得和你道个歉。”   肖凡怔了怔。   “上次田橙叫看电影,其实那天没有狗走丢。你们去买喝的后,那个女生太关心我和我们家的事,你知道我……受不了这种。正好碰到白子逸,我就和他跑了。”   “那会儿骗你了,对不起。”   居然这么顺利地说出来了。   闷在胸口许久的浊气随着话音落地消散得越来越薄,路行舟登时和剃了个光头一样轻松。   而凡哥愣在那,半晌才找回声音:“所以那天……你和他跑那么远去吃夜宵了?”   “所以你知道是哪家店了?”   多半是因为那个酸梅汤杯子。路行舟有想过肖凡会不会对他变身侦探,还真是。   肖凡的表情霎时复杂得精彩。   路行舟倒也不恼,实话实说:“那是白子逸妈妈开的店,做的东西很好吃。你下次和人聚会什么的,可以去试试。”   接着可恶的沉默就在两人间逐渐面目可憎。   直到李姨叫他们吃早餐。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路行舟看向肖凡,他盼着对方和他一样能说点什么,哪怕辩驳,或是一点点坦白。   可肖凡只是躲开他的直视,摇摇头。   意料之内。   路行舟眼神暗了暗,很快也释然了。没有一蹴而就的事,何况是心结。   至少他说出来了,至少让他夜不能寐的糟乱里少了对朋友撒谎的内疚。   之后几天路行舟都没见过肖凡,早上也没有。对方理由很多,路行舟懒得去猜那点心思,自己该干嘛干嘛,过得比之前畅爽不少。   给白子逸的康复餐是一次没落。   路行舟甚至有些期待每天按505密码的那一瞬,他知道那张门后总会有使劲冲他摇尾巴的黑熊精,和明快的那声“你来啦”,以及一整晚一整晚的自由。   每天都会被白子逸祝福“好好睡觉”,然后每天都真的睡了好觉。   于是姜大人定制的复习计划被路行舟抛开得顺理成章,周三在白子逸那里忽悠完老母亲,周四继续呆505看电影和狗玩把考试复习忘光光。   只是白子逸的伤终归是好了,周六一大早,他又活蹦乱跳地回了欢姐那边。   看着微信里的“一点都不疼啦”,路行舟难免失落,就像是……失去了一把忘忧屋的钥匙。   更烦人的是今晚的姜平平,一点都不好忽悠,说了足足半小时才肯挂电话。路行舟躲在夜深里抽烟,情绪持续走低的时候,白子逸很默契地打来了电话。   大概猜到、或是担心路行舟会失眠,絮絮叨叨的,白子逸把这一天的事按桢说了个遍,临睡前还问路行舟明晚有没有空。   路行舟想都没想就有了空,“怎么了?”   “老覃说想搞点夏季新品,要我明晚上去他那试酒,叫我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老覃叫他?怎么会想起他?他们……不算熟吧?   路行舟稍稍疑问半瞬,也就应了。管他熟不熟,反正他和白子逸熟。   心情就这么被拯救了,美好睡眠幸运延续。   星期天下午,多日未见的肖凡总算在晚餐前露面了。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和路行舟从小认识的那个肖凡差不多。   原来这几天是躲外边调整心情去了,就像那晚自己甩门而走。   路行舟看破不说破,他想肖凡也有一些消化不掉的自我矛盾需要时间。   一如往昔插科打诨,美滋滋地一起吃着李姨的饭,肖凡就和凑热闹似的要路行舟晚上和他一块看英超。   “曼城打曼联,九点半开始。”   “我——”   “我猜曼城三比一曼联,哈兰德绝对射爆。赌不赌?”   “今晚我——”   “一会我去买点啤酒,再来点卤货?你想不想吃小龙虾?烤串?”   路行舟哪个都没点,肖凡终于意识到什么闭了会嘴,接着路行舟才说完整话。   “我今晚已经约了人了,球就不看了。”   肖凡连是谁都没问,戳着碗里的饭应了一声,又笑着谈别的去了。   饭后路行舟拎着袋垃圾和李姨一块出了门,白子逸说在小区门口等他。   远远就能看到那辆小电驴,路行舟抬起胳膊回应了一下对面在招呼他的白子逸,李姨顺着看出去,原来如此地“哦”了一声。   “是那孩子啊。”   “阿姨您见过?”   “是啊。之前我买菜回来碰到过他,他还帮我抬菜篮子呢。我开始还不敢和他说话哩,以为是外国人。”   李姨也不知道这个朋友其实就是路行舟扭伤了的那个朋友。   而路行舟笑了笑,满心想着果然是白子逸,压根儿没去好奇李姨说的之前,到底是很多天之前,还是……   就这两天。   【作者有话说】   就是这两天,Dua说的 第19章 我现在可以好奇你吗   七点多,房车公园只有稀稀拉拉散步的人。   西早饮嘢取餐窗口的外边已经备好了桌椅。不是上次那种便携的折叠式,老覃不知道上哪搞来了酒吧的高脚椅,条形桌和窗口差不多高,相当于临时搭了个吧台。   更煞有介事的是,桌上还点了香薰蜡烛,莫吉托杯里也插了几支橙色的洋桔梗。   而老板依旧一副不着调的样子,见人就吹了一嘴口哨。   “哟靓仔。”   路行舟笑笑,打了声招呼。   “多谢赏光啊。”老覃说,“来,坐坐坐。”   等他们落座,西早饮嘢今夏特调选品就正儿八经开始了。   按老覃和白子逸以前的玩法,是尝一轮对半筛一波,直到筛到想要的数量。   “我最近调酒的这个灵感爆炸。”老覃做了个喷发的手势,接着带上食品手套跃跃欲试,“所以今天有十款,最后选仨。这个夏天能不能赚钱就拜托你们了。”   白子逸很配合地欢呼了一声,路行舟跟着拍拍手,低声问边上的人:“你好像很爱喝酒?”   “没有没有。”白子逸连连甩头,像是怕路行舟误会他是个酒鬼,“不过微微醺的时候会感觉……世界亮亮的,好像什么都会变得很可爱。”   路行舟喝酒的经历不多,姜平平不太让。所以他端酒杯多数也只是应付应付,就算偶尔真的喝得发飘,周围的人和情况……   可爱?他不觉得恶心就不错了。   十选三的话,怎么也得两轮,怕是不止微微醺了。路行舟对自己是不是个小趴菜没掂量,起初被唬住还怕撑不到选款,看到老覃从车内递出第一位参赛选手,他才放了心。   小小的一杯,大概两口。   “力娇,苦瓜汁,杯口加白糖。呢个就系……”老覃临时想了个名字,“福丢丢啦。”   路行舟听不懂,刚望向白子逸,后者就解释道:“苦兮兮。”   说着朝路行舟举举杯,笑得眯眯眼:“干杯?”   路行舟伸过去碰了碰,之后喝了一半,先甜再酸再苦,最终合着酒精在口腔融合成复杂的味道。   不好喝。   白子逸脸都皱了,“哇,这杯……”   他咂咂嘴:“应该叫舔狗才对吧?”   “为什么?”路行舟比老覃先好奇了一步。   “所谓不吃表白苦,不知舔狗甜,和这杯酒一模一样啊。”   还真是那么个感觉。路行舟不禁“噗嗤”出声。   老覃也跟着笑,伸手出窗口收白子逸面前一口闷完的空杯,“所以说,不要当舔狗。”   “对谁好之前呢,”他用杯底轻轻敲了敲白子逸的脑门,“这里先想想清楚值不值。”   白子逸愣了愣,   “特别是对一些……”老覃转而收起路行舟的杯子,胳膊撤回时抬抬眼,在路行舟脸上定了一下,“有、钱、仔。”   路行舟习惯了对人保持敏感,能听出老覃在特意强调什么,可他不明白。他总觉得老覃对他的态度……怪怪的。明摆着话里有话,但又不是阴阳怪气。说不上是在讨厌他,可确实有点警惕。   总之非常微妙,且难以界定。   偏偏老覃还要问路行舟:“你说是吧靓仔?”   靓仔不知道,靓仔也没当过舔狗。   路行舟一时拿捏不好回话的分寸,白子逸就诶了老覃一连串,东北话都蹦出来了。   “你干哈呢,好好的说什么舔不舔狗,还试不试了?”   “闲聊嘛,你这死孩子急什么?”老覃语气又正常了,“你看看你这朋友,这么靓仔,那围着他转的人肯定很多嘛。你就不好奇他有没有遇到过啊?”   “我才不——”   “有过吗?”   老覃没理白子逸,直勾勾盯着路行舟。虽然他听上去是在八卦,但那眼神里的审视,很明显,像是想从这个问题初步观摩一个人的人品。   路行舟并不反感这样的直白。   于是他很坦诚:“没有。我……朋友很少,也不怎么社交之类的。”   “哦?那也没谈过恋爱咯?”   “嗯。”   老覃这下是真的在八卦了,“不会吧,喜欢你的女孩子应该挺多的啊?你就一个也没看上过?眼光这么高?”   其实比起他这个闷葫芦,嘴巴热闹的肖凡更招女孩子喜欢。   “没。”路行舟摇摇头,“我只是……不感兴趣。”   老覃挑挑眉,“恕我冒昧哈,小路你这个不感兴趣是对谈恋爱不感兴趣还是?”   不然呢?   路行舟不明所以,一直没插进话的白子逸差点掀桌了。   “你有完没完?”   路行舟偏偏头,看到白子逸捏起出餐口的吸水布扔到老覃身上,“人家最感兴趣就是看星星行不行?你赶紧的,还试不试了?”   老覃欲言又止,似乎在憋笑,最后“行”了一嘴。   后边出杯的酒水就好喝了很多。大多是常见的饮料或者水果,再加基酒调制的。名字取得五花八门,什么好可爱、恋爱脑、事后烟……   酒精度数都不太高,路行舟和白子逸一杯杯碰下去,直到最后一款,老覃从车载冰箱里取出了菠萝。   路行舟打断在冰杯的老覃,“不好意思,这杯我不行。我菠萝过敏。”   “过敏啊?”白子逸有点点红了,“那我帮你喝,我喜欢菠萝!”   “你别……”   路行舟劝阻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老覃已经速度雪克完给白子逸递出来,后者接住就是一满口,接着连环比赞普粤英混着说:“好饮哦!目前最佳!哇!So fresh!Amazing!”   怎么感觉他已经醺了呢……   路行舟有些担心白子逸这么下去会醉,老覃看出来了,冲洗着器具给他宽心。   “没关系,小白很能喝。”老覃说着擦擦手上的水,朝路行舟笑笑:“不能吃菠萝那我给你杯特别的?”   “哇!什么特别的!”白子逸明显兴奋了。   老覃卖起关子,一顿加料再一顿摇,三两分钟后他取出香槟杯,装三分之一的冰,在冰上挤了一瓣柠檬汁,最后沿着杯壁倒酒。   明明是同一个口子倒出来的,起先还是淡淡紫色的液体没过冰后却渐变成了深蓝。老覃轻轻一搅,小漩涡还卷起了无数细闪。   仿佛将遥不可及的星空抓到了人间。   白子逸捧着那杯菠萝再三哇开了,老覃将“特别”放到路行舟面前。   “这杯叫……缪斯降临的第一眼。”   连名字都比前面任何一杯特别,听着和有什么故事似的。路行舟没多想,刚还哇来哇去的白子逸就猛地呛了一口。   咳嗽瞬间充满酒摊,白子逸咳得脸都红成虾了。路行舟下意识侧身拍起白子逸的后背:“不是叫你慢点……”   而老覃看着白子逸,笑得贼兮兮:“怎么样白导?这名,符合不?”   白子逸说不出完整的话,咳了好大一会才断断续续哆哆嗦嗦出一句“请你闭嘴”。   “行吧。”   老覃做了个拉紧嘴巴的动作。   路行舟看着打哑谜的俩,心有所感。或许那个特别的故事并不是老覃的。   又喝了一轮,桃子白兰地好可爱、肉桂熏香事后烟、以及白子逸一票决定的菠萝茉莉海入选西早饮嘢今夏特调。   刚完事,和商量好的似的,老覃接了一长串外卖单,忙去了。   白子逸好像对老覃有点怨念,人一转身他便做了个鬼脸,又跳下椅子,叫上路行舟,一起把桌子拉远到看不到老覃的地方。   血液这么一加速,再坐下,白子逸已经晕上了,他托腮懵了一会,又侧着脸趴在桌上。   路行舟也上劲了,他晕乎着有样学样地趴下去。和白子逸面对面,鼻和鼻之间不过两掌远。   以至于余光里全是对方红红的、被桌面挤压得嘟嘟的脸颊。路行舟看进那水润透亮的眸子里,看到了里面小小的自己。   白子逸忽而笑起来。   晚风扫过额头,带走了些许上头的咪蒙。原来这种时候,世界好像真的……会变得亮亮的。   神经宕机了,路行舟挪不开眼,酒精浸过的声线有些低沉:“笑什么?”   “开心啊。”   “为什么开心?”   “嗯……因为今天早上黑熊精把脸睡歪了,因为晚上我妈妈做了盘龙鳝,因为……”白子逸笑更大了,“因为你陪我坐在这里?”   他耸耸肩,“不知道了,反正就是很开心。”   路行舟笑了笑。   “你又笑什么?”白子逸问。   也没笑什么,他只是觉得白子逸的话很童心,连带着他随风动啊动的卷毛都显得在调皮。   “笑你的头发。”路行舟不带脑子随口扯,“天生的么?”   白子逸嗯了嗯,紧接着悬垂的胳膊一抬,抓住路行舟的手腕,拉,直到脑袋蹭进路行舟的手心。   “以前在学校总被教导主任抓烫头。我说我自然卷,他们每次都要摸一摸才信。”白子逸说,“天生的,能摸出来吗?”   蓬松的触感软软地挠着皮肤,手底下是一颗熟透的水蜜桃,白子逸从面颊到耳垂都粉扑扑的。   确实,喝了酒,什么都会变得更加可爱。   没忍住,路行舟又摸了摸,然后他听到白子逸喊他:“路行舟。”   拖着的嗓子,像在撒娇一样骚了搔被点名之人的耳朵。路行舟顿顿,收收手应了应:“嗯?”   白子逸缓缓张嘴,“我……”   似乎没想好,又缓缓闭上了。   “什么?”路行舟已经习惯了白子逸偶尔吞吞吐吐,他边问边凑近半掌距离,“你什么?”   白子逸眨巴眨巴眼,半晌,路行舟总算听清了他有些失神的喃喃。   白子逸在问他:“我……我现在可以好奇你吗?”   【作者有话说】   蝶豆花泡水是蓝色的,遇酸会变紫,学废了可以去给喜欢的人变魔术哦! 第20章 我不想你不开心   路行舟并不是从出生就是一个社冷症小朋友。   中考以前,他也会对感兴趣的人使劲散发热度。他有过很多朋友。他掏出所有的大方和真诚将那些友谊从陌生烧到亲密,最后又眼睁睁看着一段段关系死于自己的三缄其口。   他们总爱在最熟悉彼此时问路行舟——   你妈有什么好的投资方向能介绍吗?最近买哪只股票比较好?   你妈最近要上市的那家公司首次公开募股价格是多少?   你家拿的那块地资金多少中的招标?准备开哪类型的楼盘?有没有承诺做什么城建?   路行舟从小就知道,有些问题不能往外说。   于是热热闹闹围在周边的人组成了新圈子。他们判定路行舟遗传了开发商的黑心和券商的假惺惺,路行舟就成了他们口诛笔伐的装逼份子。   除了肖凡。   然而肖凡也长大了。   路行舟面对过很多人各式各样的好奇,不止白子逸,却只在白子逸这里,“路行舟”一次都没有被当成过一个前缀。   “可以吗”的句式,犹如春风刚起时,悄悄把脑袋探出洞口的小松鼠。   上次都可以,这次又怎么会不行。   路行舟应允了,“你问。”   白子逸想了想,然后食指朝天,画了两圈:“这么多星星,你有没有最喜欢的一颗啊?”   确实有。   路行舟坐坐正,四周辨辨方向,然后朝东南边一指,“秋天晚上,那边九十点的样子,会有一个南鱼座……”   白子逸软塌塌的脊柱突地一支楞,“南鱼座!我知道!北落师门!”   北落师门是南鱼座的Alpha星,是整个星座的最亮星。   路行舟有点惊讶,“这都知道?”   “它名字很特别啊,看到就记住了。”   既然说到这了,路行舟顺势摸出手机,翻到哈勃拍到的北落师门给白子逸看。   25光年外的恒星和它周围尘埃云组成了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   白子逸一下联想到了那只索伦之眼,于是路行舟又找出相册里名为“上帝之眼”的NGC7293星云,继而让白子逸看了他拍到过的波德星系、雪茄星系、心脏星云……   顺便来了一节路老师小课堂,关于不同星体摄影需要的器材什么的。   直到微信弹进路行舟的手机锁屏。   肖凡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白子逸不经意暼见了内容,意识到不早了,他看看时间,提醒路行舟:“十点半了。我们要不回去了?”   刚把“晚点回”发出去的路行舟抬抬眼,反问:“你想回了吗?”   白子逸说都行,脸上却是明晃晃的不想。   路行舟把手机盖在桌上,“那再坐会吧。”   “啊?可你明天不……”   “继续啊。”路行舟撑着下颌看白子逸,“还好奇什么咩?”   询问末端没使用过的词加得太自然,以至于白子逸笑出声后,路行舟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居然不自主学起了白子逸和老覃说话的语气。   喝大了。指定是喝大了。   再一回想,路行舟更是有点尴尬,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在东施效颦,硬凹可爱……   白子逸还就此调侃上了:“你知道老覃他们那为什么叫羊城吗?因为他们吵架……咩啊,咩咩啊,咩咩咩啊。”   一咩声比一咩高,白子逸演得惟妙惟肖。   静了静,路行舟忍不住被冷笑了,“你信不信老覃揍你。”   白子逸“咩啊”。   “你这样很欠揍。”   白子逸“咩啊”。   路行舟快笑抽了,他啧啧两下:“你说人话。”   白子逸还是“咩啊”,咩得路行舟动了手。   像青春期的男孩子课间在走廊打闹成一团那样,路行舟直起腰,一把勾过白子逸的脖子,开始突袭对方的痒痒肉。   白子逸躲闪地一弹,又生生被压回来。   越抵抗,闹得越起劲,闹得最后白子逸只能哈哈哈地求饶。   路行舟停了停,刚想松开,却见白子逸一脸鬼主意地眨了眨笑出泪花的眼。预判到什么,白子逸一抿唇,路行舟就虎口一张捏住他两颊,言辞间也少见地带上了威胁。   “还想来?”   两人本就因为玩闹隔得很近,这一掐脸,白子逸不得不抬下巴和路行舟对视起来。   被捏住的水蜜桃在渐渐发烫。   路行舟毫无知觉,半晌没等到回话,他还就着这个姿势左右晃了晃。   “都说你这样很欠揍。”路行舟说,“还咩不咩了?”   “不、”白子逸挣扎了一下,“不咩了……”   “那还问不问了?”   白子逸呆呆地摇摇头,大力推推路行舟,“嗖”地端坐了回去。   情绪变化非常明显。   路行舟感知到了,他以为自己哪儿没注意让人不舒服了,正色地问得有些小心,“磕到了?”   “没没没……”   “那你怎么不好奇了?”   “呃……那什么好奇换好奇嘛,我我我都问过了,该你了。”   白子逸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僵,耳垂也更红了。路行舟猜测着是不是酒的原因,随便问了一个:“你粤语和老覃学的?”   “不全是。我很喜欢以前的港片。正好老覃粤中人嘛,没事和他说着说着就会了。”   这个问得太简单了,白子逸重新托起腮,随着言语又渐渐松弛了下去。   不知道是因为提到了老覃,还是别的缘故,他这一开口就有些收不住,叽里呱啦把自己和老覃从师生演变成兄弟的全部过程都给说了一遍。   “老覃是我艺考培训班的老师,他人挺好相处的,那会上他课的学生基本和他关系都不错。”   好相处这一点,路行舟存疑。   “我们学校,在戏剧编导方面也是大哥嘛,其实蛮难考的。不过那年我探花考进去了,可能看我这么牛逼,他就跟我联系得多一些。”   路行舟听着有些好笑,怎么有人自夸起来也不惹人厌的。   白子逸继续讲:“你别看老覃现在和个浪子似的,以前他纯种一文艺男,还是贼拉纯情的那种。他和初恋分手还是在我妈店里分的,我陪他哭了一晚上,就更亲了。后来我生病请了长假,他单独开培训班赔了个底朝天,我俩一合计就一块出门散心了。”   大病初愈后,各失各意的哥俩找了个小地方暂时逃避世俗。去的边城,两人在淡季的沱江旁住了一个月,过了一段睡到自然醒就觅食,觅完食就闲着的日子。   小县城就那么点大,今天逛下沈文豪故居明天看个翠翠出嫁,几个晚上便把那块逛遍了,后来的夜间活动主要是白子逸喝着可乐陪老覃借酒消愁。   不过小酒吧对那会的他俩来说,太贵。抠搜二人组又一合计,重金买了基酒套餐。   山间秋风吹,江水映灯辉,老覃的第一杯什么都加一点的调酒便诞生在了那座千古苗寨里。和那会两人的心情一样苦,比今晚的那杯舔狗还难喝。   “回来后他也无业游民嘛,琢磨琢磨说想卖酒,我也没事干就帮他开酒摊了,招牌还是我想的呢。”   说完了,也说渴了,白子逸长舒一口气,两下咕咚完了剩余的菠萝海。仰头而伸展的脖子又白又细,很漂亮。   路行舟都没发觉自己在盯着白子逸的脖子看,他在肚子里言之凿凿着“漂亮”,又分神想着白子逸的休学。   或许根本原因,是白子逸只简略提过的那句“不开心”。   好想问。   要问吗?   纠结症发,路行舟静默不语的表皮下差点拧成麻花,白子逸这时直视过来。   “干嘛不说话?”他舔舔唇角,又咧开嘴笑了:“你不说话就又轮到我咯?”   路行舟的“想问”一下被白子逸的笑给戳没了,他直觉这个本质可能和刺一样尖锐。   看着白子逸愉悦舒展的眉眼,“算了”瞬间漫过那些探究的欲望。   路行舟要白子逸“问”。   之后白子逸就问了一连串芝麻蒜湳沨皮,从路行舟的生日星座问到身高鞋码,最深入的一个好奇,也只是在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取回他的书和设备。   姜平平突袭查岗有了一次就会有无穷多次,路行舟可不想反反复复手忙脚乱。   “能就放你那吗?”这是他目前想到最保险的办法了,“我……不太方便。”   白子逸笑,“当然可以。”   语毕,两人突然一同沉默起来。   良久。白子逸拉拉路行舟的衣袖,“到你了。你不问我了吗?”   路行舟晕乎乎的感觉已经有点过去了,思维恢复清明,之前想问的休学和那杯特别里特别的故事在他心间盘绕。   他看着白子逸满目的纯良,此刻最想问的却和前面所有都没半毛钱关系。   “其实你真正好奇的……”路行舟缓缓开了口,“不是刚刚那些吧?”   白子逸愣了一会会,而后笑了,“谁说的,我也很好奇啊。”   也。   路行舟知道自己猜对了,又问:“干嘛不直接问呢?”   白子逸不说为什么,还是那样看着路行舟笑,路行舟执拗上了,不死心地追问。   终于——   “既然是你很难说的事,那就不要说啦。比起我好奇……”   “我更不想你不开心啊。”   一个简单得能戳中委屈的理由,路行舟瞬间被推进了回南天的潮乎乎里。   而白子逸注视起他,宛若天地间只有他。   “玄学上有种理论,说是每个人出生就带有宇宙派出的任务。”白子逸语速很慢,好似要把想表达的统统灌进路行舟的牢房里,“你知道我一直觉得我的任务是什么吗?”   太跳脱了,路行舟没跟上,他不解地嗯了嗯。   “是要拯救人类不开心。”白子逸说。   有点中二,不过还挺符合白子逸的。路行舟不禁莞尔。   “那你知道路行舟的宇宙任务是什么吗?”   “什么?”   “是认识白子逸。”   白子逸忽地将两根食指支在路行舟的唇角,一顶再一顶,口吻和动作一样轻。   “恭喜你啊路行舟,任务已经完成了。所以不要老是皱着眉头啦,你该接受奖励啦。”   有什么袭击了路行舟。就像那只金鱼姬狂奔着撞进了小男孩的怀里,白子逸暖呼呼的笑脸撞得路行舟心窝软软的地方在震荡。   “明天不忙了就来找我吧。”白子逸眨眨单眼,“白导有开心盲盒等着你哦。”   不是好像。是真的。   世界真的……变亮了。好亮好亮。   【作者有话说】   立夏了耶!   Dua已经吃过小龙虾啦!   小宝贝你们呐~ 第21章 对小白的恶评   那一连串外卖被莫名其妙退了一单。临走之际,白子逸很自然地顺手牵了那杯乌龙百利甜。   老覃也收摊了,一道把两人送回小区。都还没走到小喷泉呢,奶茶一样的百利甜就被白子逸吸光了。   居然还敢说什么不爱喝酒?这卷毛下面明明就是一颗十足的酒精脑袋……   好在老覃对“能喝”的理解很正确。林林总总下去好几杯,白子逸这会反应灵敏,思维清晰,走路稳当得能上T台。   就是比平常兴奋了点话多了点还……爱撒娇了一点点。   505的楼底下,告别的话说个遍。   等“晚安”“好好睡觉”也说够了,白子逸鼓鼓腮帮子,又指指自己家窗口,像给小朋友交待什么事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蹦:“盲盒,别忘了。你明天什么时候来都……”   顿了顿,他晃晃头,“不行,晚上来。一定要晚上来。”   这怕是只有死人才能不好奇。   路行舟不免有些好笑,“你到底要给我什么啊?”   “不告诉你。”白子逸哼哼两声,翘出了自己的小拇指,“要来找我,拉勾。”   路行舟顺他意拉钩上吊。   白子逸满意了,转身往门洞里去。刚要拐上楼,他又回头走到入口处,懒懒的,半边肩膀靠在铝制单元门上。   “路行舟。”   是那种软绵的、容易让人误会他在……求抱抱的语气。   路行舟呆了呆,还没问“怎么了”,这人就笑嘻嘻再三强调:“记得要来找我。”   这状态……可能还是有丢丢醉了。   路行舟不自觉就拖起了嗓子,他催着白子逸快上去,甚至带了点哄人的意味。   白子逸很受用,听话上去了。然后就上演了一出鬼打墙。   二楼灯亮,白子逸扒在老式建筑的镂空墙上,朝下招手。接着是极力压低音量的“记得找我”。   在四楼又来了一次。   等路行舟听到五楼开门关门,要走的时候,微信里还弹来了一条——   记!得!来!找!我!   好像在嫌刚刚不能大声喊一样。   以为已经过去的酒劲打道回府,这下不只是意识,路行舟感觉连他的心,都开始飘忽忽。   无奈,但不影响他有耐心,重要的事说三遍地回复着“知道啦”,路行舟像踩在云里一般回了屋。   心情格外明媚,以至于在客厅看到静坐的肖凡,路行舟还扬着一张真挚的笑脸。   “几点了还不睡?”   路行舟脱口就问,问完才发现客厅黑乎乎的,只有电视在闪。肖凡面目忽明忽暗,神情有些冷淡。他盯着在播放的广告,反问的字里行间倒是一股呛呛的味道。   “几点了你才回来?快一点了你不知道吗?”   这一晚上被白子逸降低了敏感,加之乙醇可以暂时封闭一些难以言说的内心深处,路行舟这一瞬只看到了以前总为着点鸡毛蒜皮和他拌嘴的那个肖凡。   “怎么了?”路行舟抬手打开顶灯,他撑着单人座椅背观察长沙发上肖凡的表情,“和田橙吵架了?”   “你瞎扯什——”   肖凡终于看过来,第一眼便注意到了路行舟那微微泛红的面中,他皱眉问到:“你……喝酒了?”   问完还起身凑进路行舟闻了闻,下一秒他的音调就难以置信地拔高了。   “你别告诉我你这一晚上都在喝酒。”   确实断断续续喝了一晚上。   路行舟的感觉还停留在过去,他点点头,也回到了过去的实诚:“白子逸的朋友在——”   肖凡的表情更差了:“所以那小老外约你出去就是带你去喝了一晚上酒?”   什么小老外。   路行舟不喜欢这个称呼,他直了直本懒散的背脊,口吻严肃了一点:“他叫白子逸,我跟你说过的。”   肖凡被噎得撑着腰撇开头捏起了眉心。   再迟钝都反应过来这人在窝火,不知道他在气什么,路行舟有些莫名其妙。等半晌看肖凡还是要说不说的,路行舟也生出点烦躁。   “你到底干嘛?我和朋友出去玩一下你这样没必要吧?”   “朋友?玩?”肖凡甩正头,扯扯嘴角,“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容易被约出去的?班上聚餐你烦,你连和一起长大的小孩吃饭都烦,那小老外叫你你就不烦了?”   空气静了静,路行舟醒过神来。   他们没有回到过去。那些慢慢累积的、谈不开说不明的矛盾依旧横亘在曾经的亲如手足间。   被白子逸拱高高暖洋洋的情绪上,冷水倾盆。   路行舟声线即刻变淡许多:“我说了,他叫白子逸。”   “这重要么?”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他妈觉得你应该离那个小老外远点。”   肖凡很少和他说话带点脏的,不悦彻底赶走了先前的飘然。路行舟懒得再听下去,扭头想回屋,被肖凡拽了一把,路行舟甩开他,肖凡急急一吼。   “路行舟!”   被点名的人抬抬眼,又切换成了自己也讨厌的沉默状态。   “你能不能仔细想想你现在都是在和什么人来往?”肖凡理直气壮地继续气着:“上次教你说谎带你夜不归宿,这次拉你去酒吧,能是什么好人?下次呢?下次还想让你干嘛?”   肖凡是彻底误会了,真是不清楚他怎么给白子逸填充想像的,居然能把锅通通背到无辜的人身上。   路行舟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他没想到现在的肖凡对他也有一层如此厚的乖宝宝滤镜。说得好像他俩从没一起翘过课捣过蛋一样。   路行舟试图解释,肖凡却根本不听,理论一套又一套,要考CFA了下学期要保研笔试完要面试面试完要提前见导师你的人生本来顺风顺水不要没事找事扒拉扒拉……   听着很像姜平平的马仔,最后甚至一句话戳进了路行舟的肺管子。   “别瞎来路行舟,趁早和那人离远点吧,你妈不会喜欢那样的人,更不能接受你的世界里出现一个那样的‘朋友’。”   那样?哪样啊?   一时之间,路行舟只想到了那些关于星星的小课堂,还有聊着天睡去的夜晚。   他只想到了像雪夜里热红酒一样的白子逸。   路行舟笑了,白子逸什么样,他其实用不着听别人怎么讲。   他正视起肖凡,嘴角渐渐平缓,表情里的温度被抽干,他第一次对肖凡出了把利刃。   “是,我妈肯定不喜欢他,我妈最喜欢我有你这样的朋友。”   “问什么,都知道。”   肖凡瞳孔骤缩,方才的气焰消失无踪。   “砰”地一声,路行舟把自己关回了房间。   下午出去忘开窗了,房里很闷。路行舟摸黑拉开窗,长长吐出一口气,兜里的手机这时震了震。   白子逸这么恰恰好地来了微信。   -你是不是有点睡不着?   怎么问得好像他看到了似的?路行舟笑笑,想起先前道别时白子逸困得红红的眼睛,左右思量还是没提刚才在客厅的摩擦。这事真要说估计得说到后半夜,况且……他也不想白子逸听到那些恶评。   于是路行舟撒了个小谎。   -没。准备睡了。   白子逸好像在纠结说什么,路行舟看着“啊对对对”和“正在输入”来回跳动,房门被叩响了。   路行舟愣愣,从窗口缩回半身,听到肖凡在门外喊他。   “睡没?”   路行舟没吭声。   “没睡吧?没睡你出来把蜂蜜水喝了。”   典型的给一巴掌马上再给颗枣。路行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他不想面对这种态度的肖凡,但又知道他不出去对方没准在门口守一夜。   肖凡就是会在这种不该无赖的地方无赖得可恶。   路行舟搓搓脸,还是拉开了门。   “蜂蜜水。”肖凡端着个玻璃杯,语气已经没了那点气急败坏,“解酒的,喝了——”   “我没醉。”   肖凡咽了咽,强行把杯子塞给路行舟,“没醉也喝了,省得明天头疼。”   水还是温的。   路行舟心下复杂。肖凡比他大几月,可很多方面都比他细心得多。这么多年一起长大,路行舟很清楚自己总在被他凡哥照顾。   吞不下,气也气不起来。路行舟又这么被架到了难受的位置,他只能把水喝了。   “睡吧。”   疲倦瞬间袭来,路行舟不想多话了,偏偏肖凡没有要去睡的意思。   “那你说。”路行舟垂下本要去拉门的手,靠着门框,没什么力气,“你说,我听着。”   “我……”肖凡提起一口气,触到路行舟的眼神又垮下了肩,“刚刚那些话我……没过脑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放心上。”   又来了又来了。   真的,肖凡这会要是来吵架争个对错,路行舟觉得自己应该能和他吵个五五开。可……   路行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言语,肖凡就自顾自往前翻旧账反省上了,“实习的事我妈问我我顺口跟她说的,我不知道这点小事她也会和你妈说。还有上次,你妈要来,我……我妈想我和你一块去那个宴会,我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就……忘了告诉你。”   看吧,都说了,肖凡很聪明。他其实什么都在心底,却只有权衡后才会说。   就像现在,他抛出路行舟已经渐渐过去的那些事,只为了一句:“对不起,舟你别生我气。”   气?路行舟没感受到,缠绕他的,唯独深深的不解。   静默半瞬,路行舟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很平和:“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我生气?”路行舟苦笑了一下,“我记得以前是你比较爱生我气?我不道歉你能犟一周不理我那种?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肖凡目光垂下去,像受了挫。   “以前……以前我不懂事嘛。”   “哦。现在懂事了?你懂什么事了?”   肖凡明显僵了僵,路行舟却越来越直白。   “你怕我生气是因为,我有你需要的东西么?”   “你想要什么?” 第22章 505的开心盲盒   路行舟高一第一个英语老师是刚离异的新贵单身女,36岁。   有段时间,肖凡总在快要下晚自习的点偷摸摸往英语老师办公室跑。有次被人撞见他居然是去送花,于是肖凡青春里就有了一段本人很无语却广为流传的禁忌绯闻。   肖凡一面解释,一面还不停地去送东西。搞得平常不八卦的路行舟也没忍住问肖凡是不是真的在发展什么忘年恋。   后来才知道,这家伙为了逃期末体考的1500米,思维一开阔,就答应了帮也离异的体育老师跑腿追人……   路行舟记得那天是刚出校门,天冷,两人在老婆婆的小摊上买烤红薯。他问完后,肖凡立马就炸了——   “路行舟!你放什么狗屁!”   “老子跟你多少年朋友!别人这么想你也这么想?你他妈到底怎么看你兄弟的?”   “我操绝了!我在你心里原来很变态是吗?滚蛋吧你!老子再理你这小瘪犊子就这辈子没老婆!”   肖凡真就因为一句八卦两天没给路行舟好脸子,最后还是路行舟给他写了作文,他这别扭才闹完。   姜平平对内对外的强势造就了路行舟的脾气好,高中后因为割断了很多关系,他身边便只剩了肖凡这么一个知心朋友。所以一直以来,两人的相处里,路行舟性子能软就软,让步总是让得没太所谓。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角色互换,肖凡成了凡事先忍让的那个。   哪怕是面对此刻路行舟恶意的揣测,他也只是咬着唇沉默。   “说啊。你想要什么?”   其实路行舟清楚,或者说是十几年岁月的累积让他愿意相信,肖凡和那些为目的而来的人不一样。但他就是不明白。   他故意咄咄逼人地多问了一遍,他希望能因此得到肖凡的那句“放你妈狗屁”,希望肖凡能和以前一样,不服就干不爽就吵一架以此打消顾虑。   但路行舟什么都没等到,除了肖凡一丁点抱怨都没有的否认。   “你别瞎想。我能管你要什么?我只是……”肖凡垂下了视线,“担心你。姜阿姨托我照顾你嘛,社会那么复杂,林子大——”   “我快22了肖凡。”路行舟想听的不是这些屁话,“谁好谁坏,我自己会判断,好么?”   肖凡半低着头,被点穴了似的,没动作,也不吭气。   路行舟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清晰感知到了对面人节节败退的气场。等肖凡再开口时,言辞间都充满了鲜少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示弱。   “知道了。”肖凡笑了笑,“你自己能把握就好。多长点心眼,别被骗了。”   执拗劲又上来了,路行舟没理会肖凡的话头:“所以现在我们能谈谈你么?”   “我?我怎么了?”肖凡抬起脑袋,满目无辜,显着疲态。   想到他等了自己一晚上,路行舟试图用比平常更温和的语气导向着:“你就没有别的想跟我说了么?”   “……有。”   路行舟竖起耳朵。   “我以后会少和我妈说你的事的,你放心……”   路行舟差点没把白眼翻穿,他打断肖凡:“我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怕我生气。”   上一秒还满脸无辜的肖凡笑容一僵,一瞬后又继续笑得开怀,他给了路行舟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舟。穿一条裤子长大,死了能埋一起的……朋友。”   友谊真伟大的约定,却越来越小声,却越说越避开了路行舟的眼神。   路行舟明白了,他想听的那点真心话不仅等不到,也问不出。   他不知道怎么办,更不想再无谓的争执,他只能期盼着时间能起点作用,草草结束了这磨人的没什么屁用的夜谈。   复杂心绪像毛球一样堵在他胸口,想翻窗出去抽烟时,他幡然想起被突然打断的微信。   路行舟飞快摸过手机,划开就是白子逸满屏的消息。   -你睡不着的话……   -现在开盲盒也可以   -[嘿哈][嘿哈][嘿哈]   隔了七八分钟。   -真睡啦?   又隔了两分钟。   -那好好睡吧[打呼]   -记得明天一定要来[严肃]   -晚安   路行舟看着最后跟着的小熊盖被表情包,有些追悔莫及。早说啊,早说干脆就不回了,那这一晚上就是难得的纯开心了……   不太爽地扔开手机,烟倒不想抽了。   不过这一晚路行舟也没什么睡意,因为好奇心捶死了烦闷,整夜整夜冒得飞起。   新的一周。   昨晚半吵没吵起来的情况,估计让肖凡有点不好消化。从早上出门到午餐,话少得很。要不是偶尔还和路行舟笑笑说两句,真和以往闹别扭没差。   只是比闹别扭让路行舟感觉憋屈得多,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主动想解决若有似无的那点矛盾。酒精一代谢,憋屈之余还有点生闷气。于是肖凡不说他就不开口,肖凡说他也只是简短应一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根本不熟……直到下班时间,在证券大楼门口看到平常到点就跑没影的肖凡,路行舟才正正常常主动问了问。   “今天不找田橙了?”   “我回去收拾点东西。”肖凡说。   路行舟一愣,差点以为昨天的情况这么快就恶化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好在肖凡立马解释了。   “田橙面上了一个剧组,暑假不准备回家了。我帮她在那边租了房子,她一个人住害怕嘛,我过去陪陪她。”   路行舟没追溯这理由的真实性,了然哦了哦。   两人没什么多话,气氛一路沉闷到他们在小区门口碰到白子逸。路行舟下意识喊出名字的时候,白子逸差点没抱住刚买的大西瓜。   “这么大一个,”路行舟两步跨上前,帮忙提住被拉成细绳的塑料袋提手,“家里来客人了?”   白子逸笑呵呵地“没”了一声,瞥见路行舟侧后方的肖凡,打了声招呼。路行舟顺势也朝边上看了一眼,肖凡表情不是很好。   琢磨不出老友此刻的心境,白子逸继续说话将路行舟的注意拉了过去。   “水果店老板不让我买半个。”白子逸面上一哂,“这已经是最小的了。”   “吃得完么你?”路行舟随口闲谈。   “吃不完给黑熊精。”   路行舟斜眼一睨,“这半个瓜皮都能扣住你头了,黑熊精能吃多少。”   “那就进冰箱。”   “进冰箱也够你当两天饭吃的。”   “那当饭吃。”   这才是真的说话不过脑,路行舟怀疑这颗酒精脑袋还没睡醒。无语半瞬又觉得好笑,转念想到也是晚饭的点了,他帮白子逸想了个办法。   “要不你去我那吃饭吧?分我点西瓜当你餐费,再分点给我那的阿姨?”   路行舟并不喜欢吃西瓜,但他知道白子逸还挺喜欢李姨烧的饭。   白子逸眼睛一亮,刚想满口接应,瞄到肖凡又改了口:“不好吧,会不会打扰你们……学习?”   听懂他的顾虑,路行舟问了问肖凡介不介意,后者当然不介意,路行舟便转过脸接着和白子逸扯淡去了。   肖凡落在他们身后,从落下两步渐渐落出一整道影子。前方的路行舟眉眼舒展,讲两句笑一下,姿态随意。   就像他们高考前的每一个放学后。   肖凡对路行舟五味杂陈的情绪里突地多了一种恐慌,他开始有点害怕路行舟会慢慢远离他。   李姨没料到今天一下会多出两个大小伙在家里吃饭,怕备的菜不够,临时又去买了些,晚餐时间就比平时晚了点。   白子逸是个完全不认生的性格,也健谈。有他在,一顿饭说说笑笑的,大大降低了路行舟和肖凡之间颇为怪异的氛围。   肖凡是比白天还话少,几次白子逸有意和他搭讪他都假装没看见,埋头吃饭,吃完装了一大包东西便要走。   路行舟问他去住多久,他只模棱两可地回了个“看吧”。   其实路行舟能看出来肖凡对白子逸的不待见,他只当肖凡还在觉得白子逸不是好人。懒得再一遍遍解释,他没多说什么随便肖凡去了。   收拾完,李姨准备回家。听说李姨家人多,白子逸大刀一挥切了三分之二的瓜给李姨让她带走。   跟着李姨出来,路行舟和白子逸在小区散起步。看着他手里只剩了一点的西瓜屁股,路行舟开起玩笑:“你这是把我的餐费都分走了啊。”   “那你跟我一块吃呗。”白子逸笑,“你一会不是会来找我么?”   路行舟听出了再三确认的意思。   这到底是有多怕他不会去找他?   沉积了一整晚加一白天的“想知道”又锣鼓喧天了。路行舟看看已经彻底入夜的天色,没考虑就问了出来:“现在去不行么?”   白子逸顿顿脚步,“你不看书了?不好吧,上周麻烦你都耽误你好久了……”   都耽误一周了,也不差这一天。   路行舟耸耸肩,故意落寞起眼神:“回去很闷。”   于是精准拿捏了不想他不开心的白子逸。   “那……那就再耽误你一晚上吧。”   两人往回晃悠进了505。   已经很熟很熟的屋子,路行舟进门就一顿扫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白子逸放好西瓜,拿起几个抱枕靠着沙发边缘摆在地毯上,示意路行舟坐那儿,还要求他闭起眼。   路行舟照做。   耳朵变得灵敏。   路行舟听到影幕上拉,然后是白子逸光脚踩在地上来来回回,关窗帘、关灯。一阵忙活后,回到他身边坐下。   “好啦。”说话声响在路行舟的左侧,“可以啦。”   路行舟缓缓睁眼,瞳孔在黑暗中短暂聚焦,视野瞬间被点点闪烁满满充斥。   505的电视墙上,白子逸送了他一整片夏季的星光熠熠。 第23章 终结孤单   偏南指的北斗、紧紧相邻的天蝎和人马,歪歪在飞的天鹅……夏季的各种星空标志,不再只在光年外沉默。   它们被白子逸抓到了路行舟伸手就可触摸的咫尺间,照亮了他的视野,在他舍不得眨半下的双眼中,蓝蓝闪耀着独属于他的璀璨星河。   哇。这……一定是巫师在麻瓜世界施了魔法。   路行舟完全忘了他居然只是坐在屋檐下,久久失语后猛然回神,他偏头去寻边上的人,“你怎么……”   环境光线很弱,路行舟看不清白子逸的脸,但他知道白子逸在笑。   “我本来是想叫你去看星星的。”白子逸说,“可是最近光污染都好严重,我也没找到好地方,所以就……”   耍了这么个小把戏。   星图是白子逸上网搜的,他在影幕后边拉平整了一整面墙的塑料膜,再用投影仪把照片投上墙。最后往丙烯里哐哐搅和荧光粉,一点一点描出了这份让路行舟讶异的盲盒。   不是什么太高明的技术,路行舟听着白子逸解释,又多看了几眼墙上他很熟知的南北天星图。怎么看他都坚定地觉得,白子逸隐藏身份就是霍格沃茨的巫师。   这一刻,麻瓜路行舟绝对相信了扯淡的宇宙任务论,白子逸是真的,知道怎么让他开心。   胸口被碳酸泡泡咕咚得发软,路行舟说话都变得像在叹息:“你这怎么想出来的呢?”   “我看我喜欢的画师用这玩意画过一次极光,就学到了嘛。”   “画了多久?”   光点点倒是不难,主要是白子逸用黯淡些的橙色荧光连出了星座。   “两三天。”白子逸老实告诉路行舟,“我以为挺好画的,结果差点眼瞎。”   两三天?昨天就说能来看,再抛开这人周末回家……那岂不是还在腰伤的时候?   没理会白子逸的说笑,嗔怪很自然地从路行舟嘴边流露出来:“扭了腰还爬上爬下?你属猴的么?也不怕再伤到……”   白子逸很是无所谓:“伤就伤呗。”   “什么叫伤……”   “想让你开心嘛。”   路行舟责备不下去了。白子逸这时突地凑到他面前,像是想观察他的表情。星图做背景,路行舟也终于看清了白子逸的一双盈盈笑眼。   隔得很近,一呼一吸都能感觉,栀子花的香味绕着鼻翼。   路行舟无意识蜷蜷指尖,听到了白子逸呵护小动物一般的询问。   “怎么样?心情有好些吗?”   不是好一些,是……他几乎丢了那些烦闷和苦恼。   “好多了。”路行舟点点头,明明没喝酒,他声音却有点醉醉的:“我很开心。谢——”   “能不能说点别的啊?”   路行舟被打断得半张着嘴,白子逸嘻嘻笑地跟了一声“路老师”。   懂了。   刚升起的酸涩散了散,路行舟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个头衔的,好玩儿似的,他拨了拨白子逸头顶的卷毛。   “再叫一遍。”   “路!老!师!”   路行舟咧嘴笑了,不说谢谢的话……   “那路老师再教你一招能在外边装逼的?”   白子逸对此很有兴趣,“什么?”   “北斗时钟。”   白子逸正襟危坐回去,懵懵地一时连北斗都没找到在哪,于是翻出激光笔放进路行舟手里。   “这是北斗。”红点在恒显圈里的勺子上画了一圈,“辨别四季,还记得的?”   白子逸点头如捣蒜。   “那你知道这是几月份几点的图么?”   “啊?这怎么能知道……”   路行舟笑了一声,“分四季一般都是看晚上八九点的北斗。但是北斗会绕着北极点,自东向西,一天转一圈,一个小时就是15度。”   “如果只看前半夜,那看到这三颗星星……”路行舟边说边点,“天鹅座的天津四、天琴座的织女一和天鹰座的河鼓二,也就是牛郎星。”   “看到这个三角形,而且偏东边,那差不多就是六月到九月。银河就在牛郎织女星之间,所以夏天是看银河的好时候。”   “如果这张图的参考时间放在现在,六月末,八九点能看到斗柄朝南,这张图里他大概朝西边转了45度,所以大概晚上11点到第二天凌晨1点,星空就长这样。”   “每过一个月,同样的星图会提前两小时出现。所以下个月底你要是看到北斗长这样,那就是——”   “啊!”白子逸一拍膝盖,悟了,“那就是九点到十一点。”   路行舟放下握着激光笔的手,哪怕是小学生算数题,他也夸了一句:“对,挺聪明。”   白子逸发现新大陆一样哇了哇,“好神奇。你好厉害。”   这些在路老师的专业范畴里都是基本,但此刻大弟子的反应实在很能满足他的骄傲感,于是他再次抬起激光笔,教起了白子逸其他认星秘诀。   春看北斗大角角宿大弧线,秋找仙女飞马四边形,点冬天大钻石的时候,白子逸傻乐了一声。   路行舟停了停,“钻石很好笑?”   “没。”白子逸又乐了乐:“有部电影,男主是个超厉害的解密专家,他追女孩子,就是要女主对着星空想一个图案,然后……”   白子逸招呼都不打,直接握住路行舟拿激光笔的手,边学着电影里的场景,边说:“他这样牵着女主,点啊点……找到了伞和章鱼,他就有老婆了。以前我一直以为星星都是乱排的,还觉得男主扯淡呢。”   路行舟没仔细听那男主有多扯淡,他只感觉交叠的皮肤上,温度有些突出,甚至缓缓路过神经末梢,传到了他的心口。   热热的,毛毛的。   和白子逸这个人一样……软。   路行舟有点走神,直到白子逸撤回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问你话呢。”白子逸说。   路行舟有点想清嗓子,忍住了,“……什么?”   “南鱼座在哪?”   提到这一茬,路行舟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星图都会标注星座名,白子逸很可能就是画这星图眼熟的北落师门。   昨晚被人撞过的地方又让他给戳了戳,路行舟不禁玩笑道:“你不是都画过么,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在哪?”   “忘了……”白子逸指了指,“是那个吗?”   也没看具体指的哪,路行舟一直盯着白子逸模糊的轮廓,“哪个?”   “那个那个。”白子逸放开没多久的手又握上来了,“这个!像鱼。”   路行舟顺着红点看出去,“这是狮子座。”   言罢,他自然地反包住白子逸的手,激光笔往南半球那张图挪去,“南鱼座当然要往南边看啊,在这。鱼眼睛就是北落师门。”   夜光粉的储光能力就那么点,玩了这么久,墙上的亮度已经散发得差不多了。   视觉降低,手心半贴在一起,像在牵手的触感变得更加明显。   路行舟能听见白子逸细微地啊了啊,也能感受飞快瞟向他的眼神。   “找到黄道上的宝瓶座。”路行舟还拉着白子逸的手在画圈圈,“往南边点就是南鱼座,记住了?”   白子逸没回话。   路行舟又晃了晃激光笔,“记住没?”   “……嗯嗯嗯记住了。”   话音落地,静默半瞬,路行舟手里猛地一空,本贴在身侧的体温也远了点。   “不、不太亮了……”白子逸听上去有点点心虚,“我我我去开个灯。”   说话间他已经急急起了身,还被歪倒的抱枕给绊了一下。   “你慢点。”   “没事没事……”   啪嗒,氛围灯亮了。   不是刺眼的光线,路行舟下意识寻声望向墙边的白子逸,后者不知道傻愣什么,半晌才拎起那点西瓜屁股钻去了厨房。   两三分钟后,白子逸带着切成小块的西瓜回来。   “继续呗?”白子逸坐回之前的位置,塞着西瓜,看向前方目不斜视,“那什么北落师门……怎么认啊?”   这若无其事演得……不太好。昨天也这样,是不喜欢被人碰么?   路行舟暗自疑问了一下,没细究,收收先前有点散的注意力,回答说:“秋天就很容易看到。秋天本来就没什么星星,基本在我们这个纬度,整个南边天空也就只能看到它一颗亮星。”   “啊?那它不是好孤独……”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白子逸静了下来。良久,他总算再次正视起路行舟,轻着口吻,试探性地问道:“你喜欢一颗孤独的星星,那是不是你也经常觉得……很孤独?”   路行舟发觉白子逸总能挖掘一些他没考虑过的东西。他对北落师门的兴趣来源没那么文艺,不过是因为它有一颗会隐身的假行星。可白子逸问了,他便认真咀嚼了一下这个词。   “以前还好。”路行舟说,“这几年……嗯,是挺孤独的。”   毕竟以前的肖凡,还能诚心祝他梦想成真。   不过路行舟倒不觉得孤独有什么不好,看多了明码标价目的的合群,孤独反而都不需要忍受。   可白子逸却因为这句实话落寞了神情,好像在感同身受,都快委屈上了。   非常让人有戳戳脸的冲动。   路行舟正憋着这股劲呢,白子逸倒是不讲客气。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亲密的,他摸了摸路行舟的头顶,还拍了拍,像在哄小孩。   “没关系。”白子逸严肃的表情恢复成暖洋洋的笑脸,“你认识我了嘛,以后我可以陪你。”   啊……是哦。认识白子逸了。   路行湳沨舟忽然意识到,他总是主动选择的孤独,似乎已经离开好久了。   因为认识了白子逸。   那些沉沉的、爱在深夜叨扰睡眠的难以倾诉,此刻如化冰的溪流蹦腾在心间。   白子逸的话,说出来也没关系。   到嘴边的“谢谢”被冲走,路行舟轻轻笑了笑。   “你知道上次和你们家吃饭,让我想到了谁么?”他问白子逸。   “嗯?”   “想到了罗恩他们家。”   开明的父母,快乐长大的小孩。虽然就那么几个小时相处,但路行舟也实打实感受到了温暖、真心和无数的爱。   是他会羡慕到当梦做的家庭。   路行舟看着白子逸漂亮的眼睛,静静的视线安抚了那些他一提到便会波涛汹涌的情绪。   “你要不要猜猜我家最像谁的家?”   白子逸怔怔。   “马尔福。”   路行舟依旧在笑,“我家就像马尔福的家。”   一个威风凛凛,华丽丽,也冷冰冰的家。   【作者有话说】   其实Dua觉得马尔福确实也挺可怜的呢…… 第24章 马尔福家族麻瓜分族   按白子逸教的最浅显的电影叙事手法,如果镜头摇到路行舟他们家,那一定会加上饱和度低的、灰暗的、连阳光都拍不出温度的冷色调滤镜。   是很多富裕人家都有的通病,从能追溯到最最最早的记忆里开始,路行舟就没什么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开开心心吃完一顿饭的画面。   都忙。   路行舟念初中以前,经常性的,姜平平和路伯年吃着吃着就会被电话叫走。一句“理解一下”,就可以让路行舟半个月见不到自己爹妈。   后来就是大量的吵架,夫妻俩谁也不待见谁,一点微不足道都能导致兵刃相接。那时候路行舟还不明白婚姻关系里找茬似的相处意味着什么,但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没人愿意听一个小孩子的话。   于是那些被相互指责惊醒的夜晚,十二三岁的路行舟塞上耳机,坐在黑暗里,学会了装聋作哑式的放空自己。   中考后他们倒是不吵了,可能因为面临更重要的高考,偶尔坐在一块也都和和气气,可那会路行舟已经恶心这种装出来的美满。   从小在那栋大房子里,路行舟见面频次最多的,除了住家保姆和家政阿姨,就是各种各样的老师。   应付考试的、奥赛的、专门请来锻炼口语和他扯淡的……   在姜平平还没有现在这么牛逼前,是时常会和路行舟讲起她的过去的。那些吃了苦中苦才成为人上人的经历,让小行舟很相信,尽管当下并不快乐,但都是妈妈的深谋远虑,是妈妈在尽全力给他她小时候没有过的资源。   也确实是非常好的资源。好到就算是只猪,也能学会讲话。   以至于在身上叠buff似的,把路行舟堆砌成了遥遥领先没有一点点bug的别人家的小孩。   在对利益关系似懂非懂前,这种各方家长的褒奖简直就是小孩之间的捧杀利器。于是路行舟的童年,不仅不好玩,还收获了很多背地里的讨厌。   和这些讨厌他的小孩一起慢慢长大的,是姜平平在投行界逐年攀升的威望。   然后讨厌就变成了热情,又因为小行舟不开口的资讯交换而重新变回讨厌。然后被迫社冷的小行舟开心当了一段十里八乡都是我兄弟的交际花后,彻底对人际丧失了所有兴趣。   只有肖凡不包括在这些小孩里。   路行舟五岁那年冬天第一次见肖凡,那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是在过年,头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雪。我家来了很多拜年的,很吵,我就出门遛达。”路行舟回忆着遥远的事,絮絮叨叨地和白子逸讲着:“然后看到他在小区的角落用雪给自己堆了个洞,躲在里面吃零食,说是家里亲戚太多怕被抢。”   白子逸本有些忧心的表情一下晴了,“他没给你封口费吗?”   “给了。”路行舟笑了笑,“一包辣条,两盒健达。”   “挺大方啊还给辣条。然后呢?”   然后小凡凡就发挥了他社交悍匪的出产设置,把路行舟拽进他的秘密基地,掏出了一摞集卡,要他陪玩。   “辣条和健达又输回给他了。”   白子逸呵呵笑。   “再后来才知道他爸和我妈是同部门的同事。那会他们还在同级岗位,项目合作交流得多,我们也就来往得很多。”   小凡凡不仅第一次出场就特别,和路行舟的交往也与众不同。别人都讨厌小行舟的时候,他就开始天天馋小行舟家保姆做的芝士饼干;别人围着小行舟只说好话的时候,他却会死乞白赖央求小行舟帮他写作业。   等别人得不到想要的再次疏远小行舟又散播乱七八糟的谣言的时候,小凡凡二话没说,上去就和一群人干了一架。   最后挂一脸彩穿着被撕烂的校服躲在路行舟身后逃避自家妈妈的挨打。   肖凡给了路行舟整个青春里最坚固的友谊。   那时候,不管路行舟做什么,肖凡都是会一把子支持的。他们聊未来,聊梦想,聊以后死了要一起埋在哪。   在认识白子逸之前,路行舟灰扑扑的生活里,只有肖凡是鲜亮的。路行舟觉得自己对肖凡脾气好,就是应该的。   一直到现在,哪怕不知道肖凡到底在想什么,哪怕肖凡似乎不再和以前一样无条件和他统一战线,路行舟也很难真的去怪他。   “我懂。”白子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也有过这样的朋友。”   路行舟静了静,“那现在呢?”   “现在啊……”白子逸交叉起两根食指,在路行舟眼前比了一个X,“各走各的。”   路行舟猜到了。   “他也做了一些我不能接受的事。不过我们大学才认识,关系没你们这么深,所以该拜拜我就拜拜了。”   大学么?   路行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过度敏感,每次白子逸说到这一段的事,他总会觉得和休学有关。   还没想好怎么措辞,白子逸又先他一步问了:“那你们最近还好么?”   路行舟咽咽在喉的好奇,摇摇头:“不太好。昨晚上还差点吵了一架。”   “啊?为什么?”   因为你啊。   路行舟在心里说着实话,嘴上却绕了过去:“他讲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昨晚肖凡的翻旧账自省,加上这几年“不小心”让姜平平知道的几件小事,路行舟和白子逸说了个大概。   “这几年总这样,老感觉他想刺我,真的刺到了他好像又很愧疚。”   路行舟轻叹一口,说出了自己预料过的最难以面对的情况,他怕肖凡真的在用他们间的信任去姜平平那里换取什么东西。   他没证据,可一来二去的,曾经百分百的相信的确降低了。   也就有了谎言和隐瞒。   白子逸听明白了,“所以你才总是躲起来抽烟?怕他知道是吗?”   “一半一半吧。”路行舟说,“我高中就会了,那会对这事挺有负罪感的,只敢躲着抽。躲着躲着就……习惯了,后来也就没想过让他知道。”   白子逸高二分科就去了艺术班,老白和欢姐不怎么给他压力,又是在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别人苦兮兮的高中生活他过得还挺乐呵。   他大概能想象路行舟那三年和他的有多不一样。   “因为压力大抽上的?”白子逸问。   差也差不多。   路行舟嗯了嗯,“我妈……上次和你说过的,她靠自己从小地方到大城市,所以很严格。”   并且信奉打压式教育。   虽然都是第一,但这次比上次少一分都要招来姜平平的一顿质疑。路行舟对学习这码事有自己明确的意图前,他力争上游的目的全是为了让姜平平满意。   自己的妈自己得受着。路行舟以为,这样的“取悦”会随着高考结束迎来终点。可他得到的,只有姜平平更强势的干预。   于是路行舟满怀星辰却被绑在只讨论金钱的熔炉,苦哈哈地熬了三年。   “其实我真的……”   以往能和肖凡大方谈起的东西,不知不觉已经在路行舟心里埋成了秘密,这会再要重新掏出来,竟然变得有些难以开口。   白子逸替他说了出来:“你很想学天文。”   连坦然说出来的勇气都少得可怜,路行舟低低眼帘,有点嫌弃自己。   白子逸不明白地皱皱眉头,“你没和你妈妈谈过么?”   怎么没呢?高考成绩出来后,路行舟第一时间就和姜平平谈过自己的计划。然后呢?然后姜平平不仅没有因为他六百多的成绩开心,还一口否决了他想要的未来。   基础学科出路不好,应用不广,不如学点实际的……理由一大把。   “你就这么妥协啦?”白子逸差点没跳起来,“你你你这么不坚定的?”   “没。”路行舟看着咋咋呼呼的白子逸弯弯眉眼,半瞬又耷拉下去,“我争过的。可是……”   路伯年都顶不住姜平平的说一不二,路行舟怎么顶得住。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姜平平哭诉着勾出了路行舟的愧疚,他第一次被姜平平的“舟舟你听话妈妈是为你好”压得透不过气。   “我说过我妈很厉害,就是那种……可以不要命的厉害。她想要的结果她必须要达到,所以她从来没输过,除了……”   “因为我。”   那是姜平平在公司的第七年,业务能力很抗打的她得到了总部的注意。总部在美利坚,就算是平职级过去,调往总部也是升迁。   那会总部正在闹内讧,讧空了一个比当时姜平平职位更高的位置。那边有意培养新势力,调函都发到姜平平手里了,她却发现自己有了路行舟,三周了。   怀孕对那样厮杀残酷的战场是一种拖累,总部收回了调令。   后来还有过一次机会,那次姜平平输给了性别。这么多年过去,尽管已经在业内高高坐起,姜平平依旧无比缺憾。   她近乎执念地,希望把从路行舟送到她没到过的地方。   “那时候我怕伤害她,我怕她难过,也很怕她对我失望,所以我……我退让了。可是……”   路行舟说不下去了。   “可是你不开心。”白子逸细声细气接上了话。   想到那个暑假,路行舟心里堵得一阵阵发疼。他盯着自己的手,很轻微地嗯了嗯。   气氛沉重得逼仄。   黑熊精躺在沙发小小地呼噜着,空调达到预设值停止了制冷,背上忽地落下一道温热。   白子逸慢慢抚起路行舟的脊椎,“不要责备自己,这不能怪你,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我妈逼我去学理工科,我可能得死……”   哪有人老把死不死挂嘴边的?   路行舟没忍住乐了一下,想打趣两嘴,刚抬头就看到了白子逸委屈巴巴的样子。从眼神到表情,路行舟看到了……心疼。   有人在心疼自己。   眼眶倏地一酸,路行舟从未开口说过的秘密就这样被白子逸轻松勾出了心牢。   “其实我不开心,除了因为学了没兴趣的东西。还有……”   路行舟提了一口气,又全部呼出,“还有因为……”   “我觉得她可能没那么在乎我的想法。”   “甚至是……我。”   【作者有话说】   强加自己意愿的家长真的很让容易小朋友变得内耗的捏……   如果有小路这种情况的小朋友,要多多在乎一下自己开不开心哦[Dua给你比心]   PS:512不更新。挪到今天更。 第25章 韦斯莱家族麻瓜分族   对于姜平平的安排,一开始路行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他好像很早就习惯了事与愿违。他清楚姜平平能接受的范围在哪,于是在选择院校的时候藏着心思小小为自己争取了一把。   R大金融专业不比姜平平的母校差,姜平平只当路行舟想上别的地方生活生活,没太多话。   可姜平平不知道的是,R大天文系也跻身一流学科之列。   她更不知道,路行舟就是想远远离开她。   填完志愿后,路行舟陪他外婆回了一趟夏川。   路行舟外公走得早,姜平平很多年前就把自己母亲接到大城市,给她买了房请了保姆过上了“好日子”。老人家没那么喜欢花花世界的匆匆忙忙,总说想回去,姜平平也总答应她忙过这一阵就陪她回去。   从路行舟十二岁应到十八岁,一次都没回去过。   不完全是因为忙,路行舟知道他妈就是讨厌回到自己出生的小地方。   可路行舟很喜欢那。   外婆的老家也有小院子,晚上十点后光很少,天很清。路行舟那段时间整晚整晚找地方看星星拍梅西耶星体。   那大概是路行舟短短近22年人生中最自由的几天。   一切都没那么难以忍受,直到路行舟开始收拾开学的行李。   他用了很久的望远镜和CCD冷冻相机不见了,连同着那册他拍了一夏天的M星体,都消失了。   姜平平说,R大金融系课程很紧张,她为路行舟规划好了所有,她觉得路行舟应该没什么时间再玩这些东西,正好朋友的小孩有点兴趣,她就给送了。   路行舟第一次怒火冲冲地顶撞了姜平平,然后姜平平就失控了,路行舟喜提一巴掌。   如果只是这样,路行舟都还能忍下去。   他甚至理解了姜平平。他知道姜平平对他喜好的这些东西偏见很大,可能之前考虑到他是青春期,又一直面临不断地升学,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姜平平才憋住了她所有不满。   他觉得那只是姜平平压力值爆表后的一次意外。   可是。   “可是晚上我出门扔垃圾,”那天的一帧帧画面如同刻在路行舟的脑海里,“我翻开垃圾箱的盖子,然后,然后就看到了……”   路行舟咽了咽,停顿的一会会里,白子逸缓缓睁大了眼睛。   “碎掉的,望远镜镜头是碎掉的。”路行舟的声音也像要碎掉了,“还有我拍了很久的星云星系,都碎掉了,碎纸机碎掉的。”   万里无云却观不到一颗星星的夜空下,看着垃圾箱里的变宝为废,路行舟握拳砸向了一旁的水泥墙,一下一下,皮开肉绽。钻心的疼,可他停不下来。   即便过去了三年,眼下回忆起来,路行舟都有手背流血的错觉。   “那天我突然意识到,她需要的不是我,只是一个……能符合她要求的儿子。”   路行舟像被抽干了力气,垂下脑袋,肩也垮了下去。   母爱无私吗?为什么给他的,总带着条件呢?要听话要学习好要拿第一要永远不能败,他做到了的,为什么还是换不来一次“可以”呢?   路行舟不明白,他质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为什么非得去丢那袋垃圾。然后从那天起,偷偷去选修,偷偷重新攒齐了设备,偷偷看星星。   他把路行舟关了起来,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那天早上,我突然找你帮忙,因为我很……怕。我很怕她不高兴,我真的很怕她会再——”   白子逸忽然倾身环住了路行舟的脖子。   紧紧的,他给了路行舟一个结实的拥抱,像每次见到哈利,韦斯莱夫人都会做的那样。   路行舟僵住了,他听到白子逸在极力阻止他陷入假想的压抑海潮里。   “别说了。”白子逸拍着路行舟的背,“不说了路行舟,不开心的我们就不要说了。”   温温的栀子花香,来自白子逸的强烈安抚。是姜平平几乎没有给予过他的东西,让人舍不得去推开。紧绷被渐渐抽走,路行舟就这么肌无力似的靠在了对方肩头。   “你别怕。”白子逸慢慢地说话,路行舟的胸腔被共振得发麻,“我帮你保护它们,不要怕啊路行舟,不会再来一次了。”   信誓旦旦的,很像已经穿好了铠甲随时准备战斗。   路行舟什么都说不出来。   满天星在眼前,热量从另一节奏的心跳灌进胸口,他失着神,轻轻回搂了一下白子逸。   世界变得像一座无风经过的湖泊。   “感觉好点了吗?”良久,一直在背上轻拍安抚的白子逸才再次出声问到。   路行舟点点下颌。   “那就好。”   白子逸在耳边笑了笑,他撑着路行舟的肩直直身,坐了回去。想起自己刚才一冲动就干了什么,他有点不好意思:“欢姐说,难过的时候,找个人抱抱会好很多。看来是真的。”   可路行舟身边没有这样能让他抱抱的人。   他扯出一个想宽人心却有点难看的笑脸,白子逸蓦地有些严肃,“别总想难过的事了路行舟。人难过太久,容易生病的。”   路行舟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病态。那些消解不掉的茫然还是一团迷雾,他也还是深陷沼泽般没有办法。   他只能和留宿那晚一样,询问起白子逸。   “我要怎么做才能……好过一点?”路行舟无助起来,他习惯性责备自己,“别人都觉得我妈是对的,都觉得我妈给我选了一条最轻松的路,我知道我只要按她说的做就能得到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可我就是……连这样也做不好。”   白子逸沉吟须臾,再开口时,他给了路行舟一个从没得到过的正向反馈。   “或许只是因为你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人有了渴望,才会有痛苦。”   说着,他往后挪挪屁股,空出和路行舟之间的地毯,又用激光笔在上面点了一下,“假设这是你。”   他以点状路行舟为圆心画了个小圆:“那这个圈就是你现在拥有的生活,大多数人只会呆着这个舒适圈里,因为这样最简单。”   半径逐步扩大,白子逸画出三个同心圆,由里到外一一点过,“这个圈叫认识自己,这个是接受自己,最后是成为自已。”   “每跨过一个圈,面积都会变大很多,所以未知和恐惧就会更多。想再跨一个圈,就需要克服更多的障碍。你现在觉得很难,是因为,你在这。”   红点落在第二、三个圈圈的边界。   “你认识到了自己,可好像又没完全接纳自己。你想摆脱,就要选择,有选择就必然有放弃。”   白子逸伸手覆盖住路行舟的膝盖,“其实放弃要比努力厉害得多,当然就会更难。所以不是你做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做。你只是还没下定决心怎么选。”   是这样。   在那件一次就足够PTSD的事情之前,姜平平说的每一句为他好,他从没质疑过。他可以说服自己不快乐地接受着姜平平式的“爱”,但从没想过抛开自己的喜欢。   可平衡点就是不留情面地被打破了。   他被围困在了既接受不了现状,又反抗无能的死循环里。姜平平的期望越来越大,他把自己越藏越深。于是越没办法,越烦,越厌恶。恶性循环,夜以继日。   甚至内化成了自我讨厌。   路行舟仔细回想了一下,是在认识白子逸之后,这种厌恶迎来了压抑不下去的峰值。   不要铁饭碗的欢姐,迷恋东方文化的老白,以及明面和老妈唱反调的盟友贺书词,和眼前“无业游民”却丝毫不影响家庭关系的白子逸。   这些人,和白子逸相识之前,路行舟以前的生活里从没出现过。   他身边的人,包括肖凡,都只是在赶往同一个目的。一个和他的期盼完全相反的目的。   逆水行舟,真的太难了。   挣扎很久的路行舟开始依赖起白子逸:“你觉得……喜欢的事和很多人都觉得正确的事,该选哪个?   “那得看你觉得什么对你来说更重要。是成为路行舟?还是成为别人眼中的路行舟?”   路行舟没想过,也答不上来,但他很急迫地想得到一个确切:“如果是你呢?你怎么选?”   白子逸搂过小羊抱住,又挪回到离路行舟很近的地方,“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的梦想,其实是说相声。欢姐还带我去拜师了。但他们练功太难了,才搞三天我就放弃了。不过欢姐没有怪我。”   “所以如果是我,我肯定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路行舟的眼神黯淡下去。   “但我不能告诉你这么选,也没人能告诉你应该怎么选。就算这次我告诉你一个答案,那下次,下下次,你还是会被差不多的情况困住。”   “面对,是宇宙给我们每个人的任务。你学不会,它就会让你一遍遍痛苦地学。所以说……”   白子逸点在路行舟的眉心,慢慢慢慢抚平皱起,“一切都没那么糟糕,你觉得很难很难,不是你的问题,只是因为你比别人更早觉醒了。”   “不要这么不喜欢自己,你很厉害的路行舟。”   被点名的人第一次对白子逸比他大这事有了实感。仿佛被人从水里捞了一把,路行舟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也有过很难的事么?”路行舟想象不出来。   白子逸还有点相声基本功地“嗐”了一嘴,“我,临近毕业休学,到这会整个小区都还有我的闲话呢,不然我也不会成天躲在这嘛。”   路行舟咋舌,“但你最后还是休了。你怎么办到的?”   “把耳朵关起来就行啦。”   “什么?”   “老白教的。”白子逸伸手捂住路行舟的耳朵,“世界很大,说话的人很多,所以关上耳朵,不要东张西望。”   他将食指抵在路行舟心口,“这里就会告诉你你要去什么地方。”   路行舟愣了愣,没人教过他这些。   白子逸继续言传身教:“从小老白就告诉我,勇敢不是不论输赢都去做,而是知道会输很惨,也还是会去做。就像罗恩知道会被砍,仍然走出了那步巫师棋。”   “烦恼的关键不是选哪个,而是你想怎么选。解困最好的办法,是迈一步。”   白子逸握了握路行舟的手,“所以你要听着自己的声音,然后和罗恩一样迈出去。不要害怕,不管你怎么选,可能会失败,但一定不会是错的。”   心之所向,所向披靡。哪怕失败,也是兴高采烈。   操持这套理论的白子逸笑得大大的,路行舟这一夜第千万次觉得,一定是韦斯莱家族偷偷混进了麻瓜世界里。 第26章 小白的每日任务   白子逸的魔法给路行舟狠狠洗了一把脑,让他的不知道怎么办直接无缝转变成了不知道怎么选。   进一步,满是姜平平的愤怒、指责和眼泪。退一步……说不定哪天真会把自己憋死。   更何况路行舟的成长中,就没怎么需要他考虑过怎么选。他好像和别人看到的一样能选择全世界,实际上,什么都是姜平平选好的。   专业,工作,可能还会有以后的伴侣,乃至他的整个人生。   人生啊。   难道一直到死……他的人生就这样了吗?   就这么来来回回问着自己,路行舟不仅没选好往那边去,更是想得他犯起老毛病。越没答案越想要答案,莫名其妙激进地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连本人都没意识到他在想方设法折磨自己,还是白子逸看出来的,在他们每天已经固定要一起溜两圈的晚餐后。   倾诉不那么爱堵在心口难开。   听路行舟说完,白子逸一笑,没前没后来了一句:“你知道阿白最后怎么样了嘛?”   “嗯?”   白子逸给他们没接完的小故事编了个结局。   不像汤圆的阿白,费劲心思想把自己变成汤圆。他准备去做手术给自己挖空肚子灌芝麻馅。医生觉得很奇怪,就问阿白,你干嘛要做这种手术啊?阿白说,我是汤圆啊,汤圆都是有馅的。然后医生把阿白骂了一顿,他说,你这个笨蛋你明明是年糕啊!   “然后阿白就……”白子逸捏了捏嗓子,一言不合又演上了:“原来我是年糕?我是年糕!哇!去你大爷的汤圆吧!我是年糕!”   路行舟被无厘头得一笑。   白子逸也笑起来,“有人光是认识到自己都要花上大把时间和时机,甚至还要别人一再提点。你才21诶,这么早就把所有事都弄明白,那以后不是很无聊?”   “我只是……”想快点摆脱。   白子逸当然明白路行舟的心理,他把路行舟拉停在小花坛边。   “你们在这等我一下。”白子逸把牵引绳交给路行舟。   “干嘛去?”   白子逸嘿嘿两声,转身跑出小区的小门,几分钟后他带回了两个圣代杯,还是小怪兽造型的。   “那边前几天新开了一家冰淇淋店。”白子逸左右瞧瞧,递给路行舟那只粉蓝色的独眼仔,“白天可多人排队了,应该还可以,试试。”   冰激凌店?路行舟每天从那边回来都没注意过。   他接过甜点,看着白子逸拔走独眼仔的一只妙脆角耳朵塞嘴里,又拆开勺子在他的杯子里不客气地挖了一坨。   “嗯!好吃欸!”   路行舟不禁好笑,“干嘛突然请我吃冰淇淋?”   “奖励你的。”   “嗯?”   “你在想要怎么选了啊,已经是迈出一步了嘛。”另一只新勺子铲平了另一只怪兽脑袋,白子逸举着冰淇淋送到路行舟嘴边,“很厉害,所以奖励你。”   路行舟失笑,“这有什么厉害的?”   “就是厉害。快吃。”   路行舟只能顺势咬过那只塑料勺,甜度刚好的奶香味。   “好吃。”路行舟说。   白子逸瞬间眉开眼笑,一口口舀着甜品,又哲学大师上身般教了路行舟一招。   “王阳明说知行合一,没什么事是光靠你想就能办成的。今天想不出又不会死,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定数。那就慢慢来嘛,反正凡事都会有应该得到的结果。”   水到渠成。也没人教过。   但数日里选不出的不知所措霎时就被平定了。   白子逸在路行舟心里的形象立马多光辉了一大圈,就像一根能拽人出水的绳,他都要开始迷信白子逸了。   “那怎么慢慢来?”路行舟问。   白子逸静了静,爱交易的性子冒了出来:“问我就要听我的。你愿意听吗?”   毫不犹豫,路行舟点了头:“听。”   “行。那就从……”白子逸眼珠子朝天想了想,“路行舟好棒开始吧。”   什么玩意儿?   “明天你要把‘路行舟好棒’说五遍。不能想,一定要说出来。录,或者给我发语音打电话……反正我要听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路行舟想象了一下那种场面,好像很傻……   白子逸引诱了一嘴:“完成得好也有奖励哦。”   听着和幼儿园哄孩子似的。   路行舟偏还受用。他实在好奇白子逸都能有些什么鬼点子,于是应了。   本以为就二十五个字,没想到实操起来比预料的更令人难为情。   路行舟次日起床,拿过手机犹豫了十分钟才按下语音键,名字都没说完就上滑取消了。   他,快22的成年男子,一米八的个儿,放古代已经能当爹好久了,此刻却要在别人面前像小孩一样地……夸自己。   这事吧,真还没比怎么选容易到哪里去。   心里建设了一早上,午休躲在公司后边的巷子里,他终于含糊过去了一句“好棒”。立马被白子逸驳回了。   -都听不清你说什么   路行舟忍着羞耻,声音大了一丢丢。这回白子逸的电话直接过来了。   “你没吃饭吗?”听筒里的人有些微的嫌弃,“男人嘛,说话要坚定一点。”   路行舟没忍住嘟囔:“你昨天没要求这么多。”   “那你说不说嘛?不说以后你就别问我了。”   平常什么都好商好量的,这点事上竟还耍起了威胁加逼迫。路行舟无奈摸摸脑门,舔舔唇,用上了rapper的语速。   白子逸还是不满意。   太快,太慢,语气太冷淡,一遍遍磨着路行舟的难以启齿。到午休快结束,路行舟那不值钱的羞耻心终于让白子逸给磨得丁点不剩。   倚着根路灯,想起这半小时幼稚的通话,路行舟脸上不禁松松笑了出来,“路行舟好棒。可以了?”   “五遍五遍。”   没什么办法,路行舟依言行事。   很神奇的,仿佛被施了法,整个下午,除了心情没来由却出奇地好,路行舟还一直隐隐觉得自己真的好牛逼……   晚上领到的奖励是白子逸包的棒棒糖花束。九根糖果扎在一起,和上次一样的星星形状。回家路行舟拆了一颗,还是沁人的栀子花香。   猜不透心思的任务继续。   周四,要拍有趣的照片。   抬头观察一整天,路行舟发现了同事那根一喝水便会唱葫芦娃的吸管、姑娘在街上遛的纸盒狗、回家路上像囧字脸的建筑和粉色棉花糖一般的乳状云。   不知道白子逸“有趣”的定义是什么,路行舟把拍到的统统发了过去,收获了一个海格给哈利的生日蛋糕。   周五,自拍。   路行舟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审视自己。不吹牛皮,长得挺好。再笑一笑,更帅了。换了八百个角度,路行舟对镜留下了他觉得最好看的一张。   笑着的。   这天白子逸是在证券公司门口等路行舟下班的白子逸,他骑上小电驴带路行舟去爬了山。城市在落日中呼吸,蜿蜒江水金光灿灿,火烧云流淌天边,还有白子逸红彤彤的脸颊。   草木味山风悠悠吹过,路行舟忽而有点明白了所谓的眷恋人间。   周末白子逸要回家,给路行舟的任务重了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人居然要他好好复习。   “快考试了不是吗?”周六早上,白子逸隔着院子护栏交待路行舟,“周末不来打扰你,你用心看书。”   书是一直有在看的,至于用了多少心?那可能真没多少。   一方面因为路行舟总是忍不住抵触那些姜平平的看重,另一方面……和白子逸在一起实在太开心了。浑身轻松和精神愉悦的感觉之于路行舟,相当于鸦片之于大清烟民。   今天早一点见面,明天多遛一个弯,看书的时间自然被压缩。   冷不丁被白子逸这么一提,目前最大的压力来源让路行舟表情丧了下去。   “别这样。”   白子逸笑着想去戳路行舟的脸,后者躲开,语气闷闷的:“哪样?”   “逼良为娼的样。”   路行舟无语一瞥,转念又觉得这形容简直贴切。   “不是要逼你做不喜欢的事。”白子逸安抚性地顺了顺路行舟的肩侧,“既然你还不知道怎么选,是不是先做好该做的事比较好呢?那对专业利好的考试还是得好好准备,对吧?”   路行舟没回话。   和肚子里的虫似的,白子逸继续说:“你不要总把那想成是件多么讨厌的事嘛,或许你也没那么讨厌它,你只是……有偏见,因为你妈妈。但客观来说,你妈妈想给你的并不坏啊,很多人都羡慕不来不是吗?”   不想承认,可确实是这样。路行舟低头踢起地上的小石子。   “我知道有些事你现在绕不开,但你也不要一直站在对立面。”   他忽然拉起路行舟的手向外拽,路行舟下意识用力往回收。   “你看,你反抗的情绪越大,一件事给你的压力也会越大,时间久了当然会很累。”   “烦不烦、讨不讨厌,其实都是你能决定的。做之前不去想自己会有多烦多讨厌,像个NPC完成任务一样,到点就做,做完就算,那很多事都不会那么讨厌你也不会那么烦。不管是你的考试还是……”你妈妈。   路行舟听懂了,他抬眼重新看向栏杆外的人。   白子逸笑起来,“不去假设,不要拧巴,就会好过很多的。”   “相信我嘛。”   路行舟当然愿意相信白子逸,还很遵循指路明灯给的意见努力做了两天NPC。   还真效果卓群,以往书桌前坐俩小时就受不了的感觉缓了很多,甚至都不需要中途抽个烟,书一翻就能学够定好的时长。   失眠多梦都轻了。   看他实践得这么好,周天晚上十点半,白子逸叫路行舟去505开了个盲盒,一集浩瀚宇宙的纪录片。   不知道白子逸上哪搜刮的资源,整整百来集。临回去之前,白子逸甚至和路行舟做了新的约定:每天七点到十点半好好温书,看完就来505,一起看一集纪录片,到考试结束。   “要认真看,我会抽查的。”白子逸站在家门口警告路行舟,“别想蒙我,我翻过你放我这的那些课本了,我知道你怎么样才叫认真。OK的?”   路行舟盯着此刻白子逸无比认真的神情,笑笑点了点头:“知道了。”   有了自己的目的,书都变好看了。   路行舟觉得自己的生活被扭了方向,开始往积极正面发展,却不料在一周后的星期六,得到了姜平平的质问。   “就剩一个月了我给你的题还没做?你最近干什么去了?”   “在和什么别的人来往吗?” 第27章 特别奖励   很难攒起来的好心情被一句话煞得几乎回到零点。   猜测丛生,路行舟听不出姜平平究竟是知道了什么在诈他,还是只是随口一问。心里盘算得啪啪响,嘴上却沉默。   直到姜平平不咸不淡又试探道:“谈恋爱了?”   行,看样子不是听说了什么“不是好人”的事。   路行舟松了口气,脑筋转得飞快,也顾不上他的盟友知不知情,胡扯得利索:“没有。最近和贺书词出去得多,花了些时间。”   电话那端安静了。   摸到命门,路行舟没忍住多强调了一句:“不是您说的么?多接触。”   姜平平一时没了话讲。   想像着对面长辈吃瘪的表情,路行舟小小暗爽了一把。   就这么被他忽悠过去了。   电话一挂,屏息凝神,催眠完自己做个合格的NPC,抛光主观预设,路行舟继续温书。可还没看一页呢,被他私自编排一顿的贺书词就来了微信。   一张聊天记录。   姜平平居然跑“当事人”那探虚实去了,最后还明面上抱了个歉。   -最近路行舟忙着考试呢,有时候不能多陪你,小词你别介意。   路行舟“嗤”地一笑,姜大人真会语言艺术。   好在贺书词聪明,猜到路行舟撒了哪门子谎,帮忙给他圆上了。   微信又接连抖了抖。   -你妈不好糊弄   -下次先通个气啊兄弟   -上回的人情算还你了   之前他赔了半天,这下微信回两句就算扯平了?这老妹还挺会占便宜……   路行舟一哂,回了个“嗯”和“谢了”。   -哇你要不要每次都这么冷淡?   -是我没魅力?   -还是你不直?   路行舟没什么心情和她扯淡,点了个再见小黄脸过去,把手机一扔。他抓抓头发,翻窗跳进院子里。   柠檬树下的烟都是上次去吃老白生日饭那天买的了,到现在还剩下三根。肖凡不在,路行舟也老样子,蹲在角落点了烟。   抽了半根,回过神时,路行舟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以前黑熊精爱坐着的地方。又吸了两口,他掐掉烟,回屋重新点开了微信。   -任务失败了   -会有惩罚吗?   键盘收回,消息发送给了啊对对对。   其实这周白子逸的任务都很简单,拍花花草草、拍狗狗猫猫、换个发型、换个手机壳、一天笑八次……除了今天的。   今早白子逸回家前,还是那么隔着院子围栏,在路行舟已经学会的好好复习上多加了一点。   他说,试一试不要那么烦你妈妈。   听着就很难做到,但路行舟试了。NPC式的面对一开始还有点用,可从看到聊天记录开始,那种干什么都被插手的烦躁直接涌成一堵海啸墙。   黑压压的,路行舟一下又被卷积进了深海里。   肺像源源不断地灌进了水,整个胸腔堵得发慌。什么都做不下去,路行舟倚着窗框半截身子探在外边,剩下拇指不停上滑对话框。   半分钟后,白子逸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没问怎么了,没问为什么,落在路行舟耳膜上的声音蹦蹦跳跳的。   “路老师做任务辛苦啦。”白子逸嘿嘿一笑有些抱歉:“我妈今天喊了她的麻友去野炊,我给她们烤了一天串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奖励……”   路行舟颦颦眉,“都失败了还奖什么励?”   “失败怎么不能奖励了?成功的奖励是庆祝,那失败的奖励就是为了给你加油嘛。”   宽容得像那晚突如其来的抱抱。   心口被扎了一个洞,堵在里面的水一点点流走,带出了路行舟闷着的那口气,转而充斥起从未有过的新鲜念头。   还挺想……见他的。   “要不你等我回来我一起补给你?”白子逸还在说他的奖励,“或者……今晚就不学了,你陪我看个电影呗?”   路行舟愣了愣,第一反应便是打开免提翻地图。   九点多了,他去欢姐那边或者白子逸过来都不方便,还不一定能赶上场次。找个中间地方的话倒还行……   “现在会不会有点晚?”他边翻边问,“你想看什么?”   “我也不知道看什么,网友点的片子我都觉得一般般……”白子逸顿了顿,“啊,不如你帮我来点?”   路行舟停下搜索电影院的动作,没太跟上对面人的思维了,“怎么点?”   “你等等。”   电话断了,立马又响起,这次换成了微信,还是视频通话。   路行舟猛地从窗框上直起腰,下意识扒拉扒拉了头发,咳了咳,接起。   屏幕中间有一只小飞机,是天花板的顶灯。路行舟喂一声,画面一阵旋转,接着角度死亡地正怼上一张笑脸。   粉扑扑的。   路行舟认得白子逸这幅样子,他脱口问:“喝酒了?”   “吃烤串怎么不得配上啤酒?”白子逸比了个手势,“和我爸喝了一点点。”   说着,他翻转镜头。   路行舟看到了白子逸在床上支着的小桌子,桌上摆着电脑,界面里密密麻麻满是文件。   白子逸晃晃手里的鼠标,将文件排序改成了列表形式。“我翻,你喊停。指到哪个我发你,我们一起看。”   搞半天是这么看。   也不错,好歹算是见到了。   页面滚动五六秒,路行舟喊了停。   “哇哦,好片子。”白子逸重新回到屏幕里,“奥斯卡最佳。真的很会选哦路老师。”   一听这人就是又看过了,路行舟笑笑,“这又是讲什么的?”   “种族歧视、跨阶级的友谊什么的……”   压缩文件发过来了,路行舟拿来笔记本接收,又摸过桌上摊开的两本书,将手机垫高在边几上,最后盘腿坐上窗边的摇摇沙发。   听从白子逸的指挥,两人同步放起影片。   汽车尾声伴随着嘈杂,镜头由远及近,字幕浮现交待着时间背景,路行舟偏头去瞥手机里小小的人。白子逸已经半躺在床上了,穿着领口松松的旧T恤,露出半边锁骨。   一字型的,和他脖子一样漂亮。   “我可不可以顺便拉个片?”白子逸不知从那摸出了一根录音笔,“我录下来,不影响观看。”   路行舟莞尔,嗯了嗯。   影片从头播,对白、背景乐里,白子逸时不时插一句嘴。   “一般给特写都有用意的。除了表现情绪,还可能提示戏剧节奏的变化。现在给特写的这老头这么悠闲,一会肯定要发生事。”   “这导演的构图太厉害了。你看这里,都是中近景,白人出现几乎占满了画面,切到黑人博士却把他放在镜头边框,有没有种被逼到边缘的感觉?导演应该是想体现他现在和白人的关系很疏远。”   “博士这么多小动作,肯定撒谎了。”   “色调也很棒的。发现没有?他们旅途最开始的画面光线都比较暗,现在你看,明显光线增多也换成了暖色调,这是在暗示他们关系变好……”   这要是路行舟自己看,白子逸说的九成五的内容他估计都不会注意到。白子逸观察到的细节很多,听他一点点掰扯还挺有意思。加上本身故事情节很棒,路行舟渐渐沉浸在视听艺术和白子逸的“过度解读”里。   以至于在电影高潮处,他根本没注意到外边大门关闭的响动,更不知道回来的人正想跑进厕所吐,就在他房门口听清了他的言笑晏晏。   肖凡靠着墙,喝大了的眩晕和恶心包裹着他。刚刚走在小区里,他还摔进花坛差点没爬起来。   房间里更小点的那道声线,就算是经过了电磁波,他也认出来了。   原来他摔得狗吃屎,要死要死地给路行舟打语音死活接不通的时候,路行舟有人陪得很开心。   应该直接打电话的,那样他就不用站在这窃听,而路行舟肯定也还是他认为的那个路行舟。   手机不自觉地被握紧,肖凡手掌上的擦伤泛起了更为刺人的疼。   电影长达两个多小时,看完都十一点半了。   白子逸关掉录音笔,推开电脑随意一躺,继续漫无目的地扯起闲谈。路行舟一边应着瞎扯,一边回味着结束不久的影片。   种族歧视严重的年代,身为钢琴家的黑人披着被轻贱的皮做着风雅的事。纠结于不够黑也不够白的身份而难以自我认同,就如困住很久的他,不知道该成为什么样的路行舟,   好在电影有结局。   温暖美好的结局,合着手机里懒散在笑的白子逸,那些掏出的心底和得到的回应被渲染得明亮,连胆大妄为往外迈一迈的念头都不禁在路行舟心间动了动。   通着视频聊到睡着,次日路行舟插上电才看到肖凡昨晚“已取消”的语音电话。刚发着文字询问过去,房门一开就看到多日不见的肖凡在帮李姨端早餐。   莫名尴尬地寒暄了几句。   “田橙进剧组了,我就回来了。”   “昨晚回来的,很晚了,你都睡了。”   “语音?哦,没什么事,按错了。”   隔着张餐桌,路行舟也能闻到肖凡身上隔夜的酒气。这人哪路朋友都多,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路行舟没多想,对方的说辞更没多怀疑。   好像是没什么不一样的一天。吃饭,看书,发呆,和白子逸聊两句微信。   唯一变化来自肖凡,这人又迷上了学习小桌,一整天都拉着路行舟,硬是要比做题准确率、要抽背知识点。   自己住的这一周过得很平和,路行舟就随他去了。   学到十点半,路行舟打断了孜孜不倦的人,说累了要出去遛遛。肖凡很利索地收了书,没问什么。   路行舟还以为这人是清楚他要去找谁,怕再争执才懒得过问。谁知快十二点,他从白子逸楼下晃出来,在自家院子外边,和靠着客厅玻璃门框的肖凡撞了个正着。   “遛完了?”肖凡抽的那根烟已经烧到了烟嘴,“赶紧回来睡了,明早还得早起呢。”   语毕,滤嘴一扔,肖凡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回了屋。   路行舟呆在原地,奇怪的感觉遍布全身。   肖凡好像……特意在逮他。 第28章 夜半行动   路行舟左思右想了整个睡前,终于为肖凡的奇怪找了个理由:姜平平又拜托他“照顾”自己了。   还没等他消化夜归被逮这件事,似乎有迹可循的猜测变得更迷惑人了。   比“监视”这个说法更让路行舟匪夷所思的,是肖凡实实在在的……黏人。像他们还没见过那么多人事物之前那样,黏他。   一起去公司一起吃饭再一起回家,是基本。连微信也比前段时间,甚至是这几年,翻倍地多了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新闻都往他这边转,有的没的好赖扯上两句。   闲暇时刻出门那必须要跟上。   比如晚餐后。   习惯了六点半去对面和白子逸碰头一起走走的路行舟刚要换鞋,肖凡就凑了上来。   “干嘛去?”肖凡问着,也开始穿鞋。   “呃……消食。”   “一起啊。我也觉得吃多了。走吧,一起。”   路行舟张张嘴,没说话。   肖凡立马了然道:“啊,你约了那小老……你那新朋友是吧?带上我呗,你以前干啥都带着我。反正都是邻居,他应该也不会介意的?”   白子逸那性格,应该不会介意。   路行舟默许了。   好邻居确实没太所谓,就是肖凡一改先前冷淡态度拉着白子逸侃大山的样子,路行舟是怎么看怎么刻意。   刻意的随和,却隐隐的、藏不住那点……   好几次白子逸想和自己说话都被他硬生生岔开来着。没有话语权的路行舟经过那一排杨梅树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   不是尴尬和戒备,而是敌意。   试酒那晚的争吵回笼在脑海,路行舟不免感到憋屈,他真就还不能交多个朋友了么?   将将绕完小区一圈,白子逸突然停在了自家楼底下,“那什么……黑熊精好像渴了,我忘给他带水了。正好家里还有点事,我就不下来了,你们继续吧。”   平时两人溜达消食就半小时,运动量不算大,白子逸并没有这会给狗子带水的习惯。   看来白子逸嗅出了肖凡三番两次插嘴和寻常聊天的区别,以及三人间怪异的气氛,觉得别扭了。   路行舟听得出来,他很自然地顺了白子逸的小谎,摸摸黑熊精和人告了别。   一人一狗的影子消失在楼道口,肖凡点了根烟,拐拐路行舟,问得无辜:“还遛不?”   路行舟没太多表情地看了肖凡半晌,最后微微一叹:“算了。回吧。”   之前嫌短的饭后半小时,今天熬完才过去十九分钟。   回家当然也躲不开肖凡硬要坚持做牛皮糖。喝的倒好水果切好,书往餐桌上一摊,肖凡一副少爷请你把今晚交待在这的架势。   路行舟只好坐在了餐桌另一侧。   NPC今日状态不佳,老半天也没看进一行字。想来想去还是担心惹得白子逸多心不舒服,路行舟躲在餐桌下给白子逸去了条微信。   -不知道他抽什么风,你别放心上   白子逸肯定咸鱼瘫沙发上玩手机呢,路行舟点完发送,那边就回了话。   -没放   -不过[尬笑]他是不是有点讨厌我…   这叫没放?路行舟皱皱眉,笔都撂了。   -别瞎想,估计还是因为我   -你们又怎么了?真吵架了?   -没   路行舟把这两天的莫名其妙组织了一下,一长段发出去,对面就伸过一只笔敲了敲他面前的桌面。   “什么?”路行舟锁住手机,抬眼,“怎么了?”   “你都快走神一个小时了。”肖凡笑笑,“不想看啊?”   “没……”   “不看那咱们看球?一会有英超,切尔西主场。”   他们以前的确经常一起看球,特别是有世界杯的夏天。上一届唯一一次冬天的世界杯,他们盼了八年的球王终于封神了。可是这一届,肖凡都是和一大波人约在夜宵摊看的。   都还没反应过来,路行舟就被强行按进了沙发。   上次已经拒绝过他的邀约了,结果挺糟糕。这次没别的理由,路行舟也不想再加剧他们理不清的矛盾,没说什么,陪人看起了球。   看不进而已,只想摸手机。   开场一刻钟,切尔西后腰被铲,裁判吹停对方的进攻,双方掰扯。   路行舟趁机“上厕所”,转进走廊就滑开了锁屏,白子逸给肖凡找的理由比路行舟想的那个好听多了。   -可能他就是想修补一下你们的关系呢?   -别想太多,不是坏事对吧?   是么?路行舟不知道,他只能表示,也许吧。   估计白子逸就守在那边呢,见聊着聊着不见的人回来,也没再多嘴两人间的事,只是扯起闲谈。   -那你们现在在干嘛[让我看看]   -拉我看球呢,真的很奇怪……   大概能猜到路行舟怕被“监视”从而惹上坏心情,虽然没好好复习,白子逸并没吝啬今晚的纪录片。他问路行舟一会还来不来505。   -来   路行舟想都没想。   单字敲过去,肖凡敲了敲厕所门。   “好没?我也要放水。”   闻声偏过头的路行舟怔了片刻,看着条纹玻璃门上人影模糊,讨厌的想法一直在嗡嗡作响。他发觉自己……竟然在怀疑肖凡是什么时候站那的。   越接近十点半,肖凡就越关注路行舟的动向。路行舟起个身,这人马上眼神跟随。   “干嘛去?”   路行舟默然。   “又要去遛遛啊?我陪你?”   经过了昨晚,路行舟哪还会放心说出对就是去遛遛?他只能否认:“没……踢得不好看,我想睡了。”   “哦。那你睡,我看完也睡了。”   路行舟只好回房继续等。可那该死的英超就是久久没能结束,都过十一点二十了,客厅隐约还有哨音。   是真的感觉很糟糕,路行舟不想再等了。   被黑熊精撞出来的自由之门应该在客厅沙发的视线盲区,动静小点的话……   路行舟蹑手蹑脚拉开了窗户。   越狱的方式熟门熟路,跳进院子,做好掩护,路行舟拔高那根没焊死的立柱,偷摸溜了出去。   逃似的跑上对面楼,离505还剩两级的台阶,路行舟这才想起问问白子逸这么晚了还方不方便。   手机都没按亮,505就“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白子逸探出脑袋,眼一眯,随即大门洞开招呼起傻在楼梯口的人:“快来,今天看太阳黑子。”   腿比脑子快,路行舟大步跨了一步。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就是知道啊。”   白子逸笑嘻嘻的,路行舟被他推着往屋里去。眼前熟悉的是属于505的一切,是白子逸愿意分享给他的一切。负面情绪被这种想法吞并,所有糟糕瞬间也都变得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最后一周实习结束在和肖凡的游击战里。   没了每天耗在证券公司的那几个小时,肖凡的黏人只多不少,喊路行舟一起这啊那的事愈加频繁。路行舟忙着实践白子逸教的,先在乎自己舒不舒服,觉得还行就应邀,不行就不去,没再去想为什么。   反正想也想不透。   纪录片行动依旧在半夜秘密进行,白天累积的闷,等晚上去了505必能有效挥散。   不开心?烦?憋屈?不怕,有505,有黑熊精。重要的是,还有白子逸。   近期的白子逸之于路行舟,已经不是个把月前的一杯热红酒了,而是中药后一定要马上急急塞进嘴里的一颗糖。   得见,得和他说话,不然会根本忍不下他原本生活中已成习惯的那些涩。   幸而路行舟处处当心,肖凡没对他十点半必然累了要睡觉的行径生疑,他的心态也稳得前所未有。   一晃眼就到了月底,距离CFA考试还有13天的周三。   姜平平的电话还没来,路行舟就猜到了姜大人准备了些什么内容。接到后一听,着实相差无几,他无波无澜地“嗯嗯好好”敷衍完了自己亲妈。   八点多一点,肖凡也接到了电话,田橙的。不知道小情侣有什么私密话,肖凡讲着讲着就去了房间。   路行舟撑着下巴刷题等十点半,周中几乎没在这个点给他发微信的白子逸今天破天荒来了消息。   -要不要跟我出去转转[坏笑]   -现在?你不督促我好好学习了?   -你这不好好学习好久了?给你奖励一波大的!   大的?还能多大?   -劳逸结合嘛   -来嘛来嘛   -白导什么时候骗过你[严肃]   都能看到那张脸上使劲鼓动他的小表情了,路行舟笑笑,合上了书。想了想,他先去知会了一声。   开门的人还在讲电话,肖凡挑着眉以目询问路行舟怎么了。   “今天就不看了吧。”路行舟低着音量说,“我头有点疼,想早点睡。”   “……你等会。”肖凡拿开点手机,又伸手贴贴路行舟的额头,“不烧啊,着凉了?”   “可能。那我去睡了。”   “行。”   路行舟尽量像个病号,在肖凡的注目下压着步子躲回了房间。锁门,然后老样子。   今天的盲盒不在505,可能真的很大,白子逸都开上了车。   看着车子驶出小区,路行舟终于没忍住好奇了一嘴:“要去哪?”   “你猜。”   地球那么大,这谁猜得到。   白子逸想卖关子,路行舟没再问。四十多分钟后,白子逸载着他来到了远离城市的一座山上。   四百多米高的山顶,停好车,白子逸一刻都不耽误,从车上外接了电源。接着开始一件件摆:小功率露营灯,便携桌椅、小电炉、小茶壶、两只搪瓷小茶杯和一堆吃的。   环境昏黑,天空晴朗,还没月光影响。路行舟坐进露营椅,算算日子,大概猜到了白子逸想干嘛。   他往旁边看过去,桌下的灯散射柔柔的光,映着白子逸正朝着他的笑意吟吟。   “今晚有流星雨。”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但是……”   “路行舟,我们一起等星星。” 第29章 一起去看流星雨   北半球三大流星雨,十二月的双子座、一月份的象限仪座,以及白子逸现在大费周章在等的英仙座流星雨。   “今天有流星雨”的说法其实并不准确,这场英仙座流星雨每年都从七月持续到八月,峰值很固定地会出现在八月十三日前后。   现在刚七月末,每小时最大天顶流量至多也就十来颗。茫茫苍穹,加上人眼限制,就算等到也真不一定能看到。   性价比极极低,绝对不在以往路行舟外出追逐天象的选择范围内。   但、是。   茶叶和桂花烘烤到位的干香从小茶壶里飘进路行舟鼻腔,白子逸停下在壶底翻动,往里倒入了一小杯水。等水沸腾三四分钟,他往茶里加奶和冰糖,搅一搅,最后关火,洒进去一把桂花和干玫瑰。   桂花烤奶,欢姐店里秋冬卖的唯一自制饮品。   “还要再焖一会。”   盖上盖子,白子逸拍拍手抬起头,伸手抓了块辣卤鸭脖。   有吃有喝,这架势,这人是势要等到那几颗流星了。   山里很静,一直默默看着对方的路行舟问得也轻轻的:“怎么突然想起看流星雨?”   “早上刷到新闻了。”白子逸望望天,“路老师,依您看,咱们得等多久?”   等大半个月吧。   路行舟不想扫白子逸的兴,不答反问:“就这么想看流星?”   “嗯……我没看过。”   烤奶焖好了,白子逸筛出来第一杯,丁点迟疑都没有就放到了路行舟面前。   “上次看了假星星,这好不容易逮到个天气好的,想和你看个真的嘛。”白子逸弯弯眉眼,“虽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   九成概率不能。   不过凡事总有但是,现在就是那个但是。   花香四溢完全盖住了风的味道。时间成本?谁还在乎。   路行舟笑笑,“那就看到了再回去。”   白子逸愣了愣。   路行舟找到个小袋子递过去接住白子逸吐在手里的鸭骨头,“不急,还早。”   白子逸缓缓笑开,“等一晚上也可以吗?”   “嗯。”   “那等都等了……”白子逸好像在期待什么似的,他撑着小桌子把自己往路行舟这边送了送,“要不要拍星星?”   “嗯?”   白子逸没说什么,而是小跑去了停车的地方。尾箱打开,他半身钻进里面,抱回一个箱子放在了路行舟前边的地上。   收纳箱盖被掀开,露营灯的光照进去,路行舟微微睁大了眼睛。   好久不见,是他藏匿多时的设备。   “我怕等得太无聊就都带出来了。”白子逸蹲在箱子边,两手撑着下颌,“我查过了,十点过后,这里光污染很小。你上次说拍星星好像很好玩的样子,我想试试。反正来都来了,你顺便就教教我?”   路行舟觉得这应该不能叫顺便,这……傻子都能听出来流星雨是个幌子。   吃惊被掩盖。一丝丝的,路行舟觉得有东西在拼命往他心里钻。   “教不教啊路老师?”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复,白子逸戳了戳路行舟的膝盖,“拍一个呗?我长长见识。”   钻得心房亮堂堂,亮得天就要塌他都不想跑。   路行舟笑着嗯了嗯。   开始准备设备。   “这是赤道仪,它可以自动跟踪你想要的星体,是用来消除地球自转的。”   “拍深空呢,要这种中长焦镜头比较好。望远镜选反射式的,相机最好是CCD冷冻相机,其次是全画幅单反之类的。”   “快门线可以用来控制曝光时间……”   介绍得差不多了,路行舟抬抬眼,发现白子逸一直看着自己,很可能刚刚什么都没听进去。有点好笑,他弹弹凑在他对面的人,“笑什么?”   “没啊,我发现每次说到这些你就……”白子逸的手指放射式地伸了伸,“特别闪,像星星一样。真的……很帅。”   以前路行舟很怕别人夸他长得好。皮相最肤浅,却全部来自他爹妈。他总觉得那些褒奖无时不刻都在提醒他自家父母到底有多令人羡慕。   眼下他却没有生厌白子逸的夸赞,反而有点自大道:“难道平时不帅么?”   “啊?也帅啊。但是现在是……顶呱呱帅。”   路行舟坦然收住了这波彩虹屁,继续正经事:“那帅哥考你一下,你知道深空摄影第一步要干嘛吗?”   白子逸瞎猜:“找星星?”   “嗯,找哪颗?”   “不知道……”   “北极星。”   说着,路行舟拉起白子逸,将人掰向北斗的方向,“教过你的,试试。”   “啊?呃……”   郊外晚间的天色夜得纯粹,星星比平常抬头看到的多得多,对白子逸这个只纸上谈兵过的门外汉来说,把知道的勺子形状和星座对上还不是那么轻而易举。   认了半天,他才指试探性地一指,“这颗?”   错了。   路行舟本站在白子逸后方,闻言也懒得换位置,仗着高,胳膊越过白子逸的肩,手朝前捏住了还指着的手指。   “天枢,天璇。”他带着白子逸点在北斗的勺子上,“他们延长线的五倍,这是北极星。记住了?”   两人贴得近,白子逸的卷毛点啊点的时候,路行舟才发现他好像很僵硬。   想起前几次碰一碰白子逸就超大的反应,路行舟松掉手,断开了近似于从后拥抱的姿势。   找到北极星后就是利用它对极轴、相机对焦、找寻目标,再次校准极轴,设置参数,接快门线。   开拍。   一套流程下来,银河已经升上了西南方向的夜空。很明显,白子逸都认了出来。巧的是,英仙座流星雨的落点就在银河附近。   路行舟再次翻了翻小箱子,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台普通天文改机。虽然看流星雨是个幌子吧,但等都等了……   他拉拉还在好奇赤道仪的人的后领子,“拍银河吗?可能能抓拍到流星,也试一试?”   白子逸眼里的兴奋又燃了一把。   银河延时比拍星云简单得多,简陋点,手机都能拍。白子逸跃跃欲试,路行舟就在一旁教,十来分钟便选定视角架好了微单。   那边的星云也有了第一次曝光的成像。   路行舟挺满意的,他把白子逸召唤过去,下一秒白子逸没见过世面的“哇”就洒遍山野。   小小屏幕里,星星闪耀,不同颜色的尘埃团氤氲相依,好似宇宙打翻的调色盘。   “真的……好漂亮。”眼神都亮了,“这是天蝎座?这叫什么星云?”   “这不是一个星云。”路行舟圈出画面中央最大的一团亮橙色,“心宿二反射星云,你上次问的荧惑守心守的就是它。”   “红色的是心宿一发射星云,蓝色那一团不属于天蝎座了,是蛇夫座里的马头星云,也是个反射星云。”   “这个方向呢,还有一条没有颜色的星云。”路行舟点在心宿一的对侧,“叫巴纳德暗星云。得长曝光加后期才能比较明显看到。”   接下来就剩漫长的等待了。   两人回到桌边坐下,烤奶已经凉了。   惊讶劲被咕咚下去的奶茶压住一半,白子逸仰在椅子里瞎聊起来:“得曝光多长比较好?”   “越长越好。”   “那你以前拍星云的时候,就这么干等着?”   “没。”烤奶确实好喝,路行舟又给各自杯里添满,“你听没听过梅西耶马拉松?”   白子逸茫然。   “就是一晚上尽可能多的找M星体,不借助赤道仪就用眼睛找。我自己出来一般也会边拍边找找看。”   “最多找到过多少?”   “60多个。”   “哇,那也很多——”   白子逸放在桌上的手机打断了他夸夸机上岗,是闹钟,十点半了。   路行舟对这个点比较敏感,看到就顺口问了:“怎么还定闹钟?”   白子逸右滑手机,“直播的闹钟。”   自媒体人搞直播倒是不稀奇,路行舟比较好奇另一件事:“播什么?”   “聊天,一三五播。”白子逸拆了袋风吹牛肉干,“我不是休学了嘛,最开始待在家,老实说挺不适应的。”   白子逸还在学校的时候,朋友很多。他还参加话剧社,排练、校内甚至是高校巡演什么的也很多。猛地成天就剩自己和自己玩,一时半会哪儿受得了。   “老覃呢?”路行舟问。   “他那会在忙小酒摊营业执照的事。”白子逸说,“后来有天我看电影呢,拍太烂了,想吐槽嘛,但是你说吐槽,自言自语算什么吐槽啊,所以突发奇想就开了个直播。”   还真有二十个人陪他一起又看了一遍,听他吐槽听得哈哈笑。那天晚上,直播结束后还有个男孩来找他聊天了。   18岁,弥漫性脑胶质瘤,长在脑干,占位一半。他告诉白子逸他的隔壁床刚去世一周,病房里很压抑,但是那天看直播很开心,问白子逸能不能一直播下去。   “我答应他了,后来每天我就找那些烂片播,播了三个月。”白子逸望着远方,嘴角缓缓拉了下来,“他就没有来过了。”   路行舟一怔。   “我觉得他应该是好了吧。”   白子逸长长呼出一口,静了好几分钟才又笑起来。   那三个月里,白子逸涨了一些粉,直播间人蹿到好几百。身为一个电影学院探花,也不能一直看烂片吧,于是白子逸开账号更新拉片,直播就成了聊天的地方。   “我在网上碰到了很多焦虑的人,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不是只有我做不好一个成年人。大家都苦兮兮,可是有人能因为我快乐起来,让我觉得很有意义。所以就一直播下来了。”   心里破破烂烂,白子逸却在上面种花洒水补给阳光,努力地缝缝补补。这种感觉,路行舟要比任何网友都能直观体会。   接受了白子逸太多的温暖,路行舟这会根本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白子逸的后脑勺,也变得像个小太阳。   “你很厉害。”路行舟说,“顶呱呱厉害。”   白子逸眨眨眼,又眨眨眼,仿佛在寻求表扬似的:“第一名的吗?”   路行舟撇嘴摇头,“第零名的厉害。”   些微沉闷的气氛被岔走,路行舟收回胳膊,拿零食时闲谈问道:“你十点半直播?我都没见你播过。”   “最近提前了。”   “为什么?”   白子逸哼哼,“因为要陪你啊。”   路行舟往嘴里送坚果的动作一滞。   “从第一次见你,你就是很忧郁的样子。”   “可我觉得你笑起来更好看。”   “既然被我遇到你,那让路行舟真的笑起来……”   “我想是我现在第负一名的事。”   【作者有话说】   Dua我啊也是生病住院的时候开始试着写文的   开始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也为了数据啊什么的很焦虑过   但后来就觉得   啊 我想能让看到我文的人感到开心一点 觉得世界可爱一点   所以   希望看到我文的小可爱永远都能好好睡觉 不要焦虑 开开心心 第30章 你的话都可以   在那个不应该有任何懒惰情绪的家里成长了快22年,路行舟从未想过,连他自己都会在权衡下马上放弃的“开心”,居然有人会把它的地位一再捧高。   第负一名的事,比什么光鲜和优秀都重要。   路行舟说不出任何可以代表他此刻情绪的话,全部力气都用在了巴掌大的零食包装袋上,仿佛这样才能抵抗住正使劲将他拽起的那股冲动。   那股跨一步缩短咫尺距离,把白子逸搂进怀里,紧紧抱住汲取力量的冲动。   还是忍住了。   “那你……”路行舟随便扯道:“今天播了吗?”   白子逸什么都没察觉,鸭脖照啃,边啃边说:“没啊。”   “要播吗?”   白子逸嘴巴一停,“你不介意吗?”   不知道为什么,路行舟总觉得这会的白子逸像个要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嗯。播吧,肯定有不开心的人在等你。”   “嗯……那我注意点不拍到你。”   “好。”   没什么需要准备的,白子逸撕了半个纸袋,随便找了两根狗尾巴草穿过纸袋两侧,一个简陋的半遮面罩挂在了他脸上。   “你平常不露脸的啊?”终于看明白的路行舟也啃上了鸭脖。   “开始露。”白子逸划拉着手机,“现在人多了,二三次还是分开点比较好。”   可惜了,网友没眼福。   路行舟盯了盯白子逸,惋惜之情上悄没声地多出了俩字。   也好。   白子逸怕拍到路行舟,转转椅子正对着路行舟,然后一手举着手机开了播。   “哇几点了你们都不睡觉的么……这个?零食店的纸袋,我这不在外边没带口罩……”   “摘了?那不行,人丑,怕吓着你们。”   路行舟乐了,白导开始说胡话了。   “什么老公……啧,矜持点,别瞎叫。诶诶诶,怎么还排队叫了?停……停!聊不聊天?不聊我下了。”   网友估计老实了,没一会,白子逸开始正经聊天。   “暑假档现在上映的都看了。嗯……我只能说那些使劲拿几个镜头把导演演哭做宣发的就别看了。其他平均6.5分吧,能看,但我没有特别推荐的。看你们喜好了。”   “最近看过最好看的?那不就更视频那部嘛。收获挺大吧嘿嘿。和谁看的?秘密。”   那应该是他们上次打着视频看的那部了。   开场闲聊完,网友开始走心了。   高考没考好怎么办?   白子逸说,要是问心无愧于努力就先出去玩,试卷里没有山川河海。玩好再决定,毕竟人生的考试还有很多,而高三毕业的夏天只有一个。   感觉男友不爱自己了怎么办?   白子逸觉得,真正的爱可以反复确认,问题是姑娘敢不敢去确认。   不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怎么办?   白子逸笑,要人家去看《阿甘正传》。   害怕失败?   白子逸又笑,说最可怕的是认为自己做不到。   不得不说,开启哲思模式的白子逸真的很有内核稳定的魅力。旁听生路行舟从受教听到沉思,他不知道这是白子逸性格使然才有的答案,还是战胜了许多困苦后的成果。   说了很久,白子逸渴了。水在这边,路行舟拧开瓶盖递过去。   白子逸眯眯眼,“谢谢。”   网友耳尖得很,一年多这直播间除了白子逸和黑熊精没见过第三个活物,这会发现白子逸不是独自一人,一个个都八卦兮兮的。   “和谁在一起?朋友啊。帅,相当帅。不给看。”   “什么叫私吞……你们能不能别这么肤浅。什么叫我们在干坏事,我们是在干很牛逼的事。多牛逼?嗯……”   白子逸从手机里抬抬眼,指指在拍天蝎座的大家伙,问路行舟:“能给他们看看吗?”   路行舟点点头。   白子逸立马“呵”了一声:“来来来,带你们上知一下天文。”   说完,他拿起手机靠近在摄影的设备显摆去了。还行,教过的都能记住。   路行舟笑笑,仰头看天,银河比刚刚更接近天顶,流星雨的话……还是没有。   这个看看,那个瞅瞅,白子逸蹦跶了回来。他没直接坐下,反而要路行舟看他已经后置镜头的手机。   “有人在问这个。”白子逸说。   路行舟瞥过去,网友在好奇两台相机的区别。   “拍星云那个是冷冻CCD,因为要长时间曝光,冷冻相机可以降低机器发热带来的噪声。”路行舟说,“银河那个就是普通单反,不过把原机的滤镜换成了天文用的BCF滤镜。”   【好专业…】   【我去这声儿确实能脑补出一个帅哥】   【帅哥来一起来聊天啊】   被带偏了,公屏上要路行舟加入聊天的发言整齐划一。   “……我不太会聊天。”   【那帅哥让我看一下】   【看一下看一下】   白子逸霎时严肃了点:“诶诶,过分了啊。”   【我不过分,我就想问问大佬有没有相机推荐,对星空摄影有兴趣但穷…】   路行舟瞄到很快被刷上去的这一条,不自觉就又搭了腔:“相机么?那要看你主要想拍什么。深空和行星摄影设备会需要得多一点,都挺费钱的。要是拍星野……就是银河星轨之类的,你要是要求不高手机也能拍,不过手机拍会比较挑环境。预算不多的话,相机可以买半画幅的入门级,或者二手。有条件就加个大光圈广角镜头,够用了。”   说完,白子逸轻笑一声,路行舟这才发觉自己又不自觉进入了路老师的角色。   “这不挺会聊的?”白子逸语气调侃。   “……这方面……能聊一点。”   【能聊亿点点】   【原来帅朋友的聊天模式有开启方式】   【那来聊!就聊点你会聊的!哈哈哈哈哈】   白子逸没回话,看着路行舟,意思是他自己定夺。   刷聊天的网友越来越多,怕驳白子逸面子,他接应了。   手机支在桌上,只对着白子逸吃吃吃,但路行舟能看到网友在说什么。   【帅朋友!星云到底是啥?】   “气体加尘埃。”   【流星雨名字怎么来的咧】   “辐射点……就是你们看到流星轨迹的反向延长线会交于同一个点,这个点在天区哪个星座就是什么座流星雨。”   【我问个专业的!第四维是时间嘛!】   “四维啊……物理上有个词叫自由度,可以理解为变量吧,我们可见宇宙的尺度下,时间从标量变成向量,可以说是增加了一个自由度。很多微观方程,比如波函数,就是时间和位置的复函数。也就是说时间和空间都能作为变量被积分。”   “但如果你说是升维的那个第四维,那我觉得不是。”   时间只是空间的另一种反映。低维是高维的投影。如果将莫比乌斯环立体化成克莱因壶,那第四维度可能是空间的里面和外面。   路行舟尽量用大家能接受的说法解释一些晦涩的概念,起初还有人接两句讨论一下,后边渐渐都没了声,直到有位同学又将话题浅显回去。   【帅朋友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天文哒】   路行舟静了会,“八岁。”   “那么小?”很久没吱声的白子逸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嗯。那年生日我……我爸送了我一台望远镜。”   是路伯年基于自己喜好送的。姜平平那么拒绝他搞天文,路行舟一直觉得也算情有可原。   懒得细想家里的事,路行舟回神看到白子逸眉目忧心地愣在他身侧。想到什么,他浅浅笑着摇摇头:“不是那台。就是小朋友玩的那种,木星都看不清。我小时候……你知道的,所以无聊的时候就看星星,看着看着就喜欢了。”   和打哑迷似的,网友直呼听不懂,要路行舟“具体聊聊”。   白子逸紧张的目光松散下去,暼一眼手机,岔开了话题:“你们好好关心关心自己吧,怎么?有帅哥就不焦虑了?不内耗了?不EMO了?”   【焦虑】   【内耗】   【EMO!最近真的好EMO!崽崽快点告诉妈妈怎么办!】   看得出来,这位“长辈”挺急的。   “少占辈分妹妹。”白子逸一哂,“EMO你就找一件不用动脑子但是耗时间的事,做完就好了。比如小马哥,你跟着扭一个小时绝对嗨皮。”   触到路行舟盲区了,“小马哥?”   “一国外健身博主,很妖娆一男的,我之前跟他跳减肥舞来着。”   路行舟好笑道:“你减什么肥?”   “不是减肥,是发泄情绪。”   路行舟微微一怔,“那段时间吗?”   白子逸点点头。那些纠结过的要不要问深深盘在了路行舟心中。   网友是没抓到重点,一个个都在叫白子逸跳一个。   “跳什么跳大晚上的。不跳!我刚吃东西了等会吐你们一脸。”   “不跳不跳,我那就是瞎扭没什么好看的。”   【那就瞎扭】   “滚蛋吧!不扭!”   网友还就这一茬过不去了,两方掰扯了一顿,最后把赌注放到了帅朋友身上。   路行舟笑了,“我说想看你真跳啊?”   白子逸无语咽了咽。   其实路行舟没这想法,打趣罢了。白子逸却坐直了身板,“呐,我要是给你跳,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嗯?”   眨眨眼,白子逸忽地凑到路行舟耳边。   “算我给你预支盲盒,”温热的气流挠着路行舟欺负,“你下周就不能不开心啦。”   路行舟愣了愣,反应过来时,白子逸已经拿他手机播放起音乐,还翻转镜头,调好角度,站在了前面的空地。   踏着轻快的前奏,本不好意思在那晃来晃去的人瞬间变脸,表情元气十足,手往天上一指摆起了POSE。   然后白子逸的手开始缓缓拉下、转圈、扭腰,拍拍屁股。   路行舟这才惊觉,BGM好像是……女团的歌。   上一次看男生跳女团舞还是学校元旦晚会,领舞的学长渔网上衣高跟鞋,性感的舞姿看得路行舟一阵阵犯怵。   眼前这一幕却完全是两码事。   白子逸的肢体不是特别协调,但不扭捏,踮着脚胳膊挥啊挥,积极化身小蝴蝶的样子,像极了幼儿园六一要表演节目努力完成任务的小朋友。   很可爱。   路行舟只能想到这个形容。   不小心掉了拍子很可爱。   同手同脚很可爱。   冲观众席比胖爱心也很可爱。   路行舟笑了出来。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从胸腔、带着满足的笑。   一段副歌唱完,见路行舟看得乐呵,白子逸走过来,脱下面罩又给路行舟带好,紧接着一点商量没有,把他拽进了“舞池”。   头顶星河,脚底扬起尘土,乱七八糟的蹦野迪。   路行舟不知道被白子逸拉着转圈的时候,直播间里都在讨论什么暧昧的话题。   也不知道几十公里外的家中,肖凡煮好感冒茶在敲他的房门。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了。这个很普通的夜晚,路行舟的世界只剩下了在闹腾的白子逸,和从心底脱口而出嘻嘻哈哈的自己。 第31章 等你回来   剧组是另一个势力的地方。田橙入组半个月,戏份没多少,脸色受了一大筐。   肖凡给自家委屈巴巴的小女友开解了一个多小时,电话才勉强挂掉。最近他莫名累得慌,本要直接睡的,想了想还是跑出去找了个24小时药店。   路行舟这家伙,对生病这种事敏感度低得很,不严重到卧床不起都不觉得自己病了。还是趁早干预为好。于是肖凡买了中药成分感冒茶,煮好,晾温,端到了房门口。   轻轻敲,重点敲,喊了喊,没回应。   直觉吧,长久相处累积下来的一种直觉。肖凡心里立马闪现出的想法越膨越大,然后他被直觉推着,手握上了门把。   路行舟什么都不知道。   闹腾完,和网友再见,白子逸的叽叽喳喳成了他一个人的。他很享受这样与星星为伍的熬夜。   凌晨两点多,拍银河的相机拍到自动熄火。白子逸也终于熬不住眯着了。头一歪,眯着在了路行舟肩上。   盛夏夜,不凉,路行舟没有动,任由偶尔被吹动的发丝挠了挠他的脖子。他就这么坐在山顶,守着好久没工作过的另一台设备和白子逸,守到夜幕全部落下。   不到六点,两人一起先回了505。   摄影装备什么的,路行舟觉得还是放在白子逸这里比较安全。他放下收纳箱,白子逸将装着他们一晚上收获的帆布袋递了过来。   “后期很麻烦吗?”白子逸问。   路行舟接过包拎住,“看情况。”   白子逸拖着声音嗯了嗯,接着一个巨大的哈欠。   路行舟见状催了催:“去睡吧,我也得回了。”   “那要是真的有流星,你记得给我看看。”   “知道了。去睡。”   “嗯……”   应完,一双红眼睛还死盯着他,怕少看了一眼似的。路行舟笑笑,按摩器一样抓抓白子逸的头顶:“睡吧。晚上我来找你。”   白子逸嘿嘿一乐,点了点头。   路行舟摸摸还在迷迷瞪瞪的黑熊精,下楼钻洞又钻窗地回了家。   拍摄银河的曝光时间设置的是10秒,拍了差不多两千张。路行舟抱着相机躺在床上脑子混沌地一一翻过,机械式地翻完多半,他手指一顿,往回按了两下。   天津四斜向下的方向,一条细细的银线正在穿越银河。   居然真的抓到了。   心满意足,路行舟手劲一松,闭眼睡了过去。   是小区里除草的声音把路行舟弄醒的,睁眼一看,九点二十。懵了会,饥饿赶走睡意。路行舟翻身起床,呵欠着打开门,正对上从卫生间出来的肖凡。   面面相觑,皆是一愣。   路行舟看到肖凡往自己屋内望,憋回去了半个呵欠。   “刚醒啊?”肖凡视线收了回来。   “嗯。”   肖凡往客厅行动起来,“头还疼么?”   路行舟跟上,“好多了。”   “昨晚给你煮了感冒茶,一会热一热喝了吧。”   “嗯。谢了。”   “我再睡会。”   肖凡摆摆手,回屋关上了门。   就和小姑娘疑惑的爱不爱一样,很多事的答案,只要当事人敢去确认。昨晚肖凡握着那个门把手握了分把钟,最后还是试着转动了下去。   从里面反锁的。   然后一宿过去,他逮到了一个只是从房间出来、睡眼惺忪的路行舟。   真他妈有病。   肖凡躺上床,骂了一万遍自己那“莫名其妙”的直觉,完全没想过他要到的答案也可能是错误答案。   下午路行舟得空把那两千多张银河后期处理成了视频。四个多小时的拍摄,最后延时成一分半的斗转星移。   第52秒,流星刹那闪耀。   他本要给白子逸发过去的,想想又忍住了。晚上十点半,他带着U盘去了505。   在被投喂那么多次开心盲盒后,路行舟用着505那整面墙的投影幕布,送出了他手下的第一片星野,成功让白子逸体会了一把惊喜扑面。   那双眼都快笑没了。   路行舟看着白子逸,心口的满满登登将他吞没。原来……这就是让人开心的感觉。   “喜欢的话……”漫天流星来临时白子逸可能会有的样儿开始呈现在路行舟脑海,他不禁笑起来,“下次我们再去看一次。”   白子逸从影幕抽回目光,落向路行舟。   “很多很多的那一种,差不多十秒就有一颗。”   “下次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十二号。”   “十二号?”白子逸找到手机,翻开日历算了一通日子,抬头亮起一张脸,“好,等我回来,我们就一起去看。”   本松松浅笑着的路行舟表情一凝,整个人缓缓坐直,脑袋也从膝盖上支起来,“要去哪儿么?”   “嗯……”白子逸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想出门,“我爷爷要生日了。”   远在大不列颠的Adam爷爷即将大寿,老白没假,欢姐没空,闲人大孙子白子逸领了这项贺寿任务。   “一般春节他们会过来,去年有事就没来。”白子逸说,“我也一年多没见过他们了。”   那是该去见见老人家了。   理是这么个理,路行舟知道,但还是不免失落。忍着忍着,几号去、几时回、几点的航班……他开始盘问得比自己出门还仔细,然而得到的答案,哪一个都让他的惶恐多了一分。   白子逸准备在大不列颠呆一周,回程还要先去趟魔都,因为平台有个阿婆主年会活动,是他一早就接应的。不出意外,下个月的八号回,后天早上的机,老白会送。   后天,也就是周六。   很突然很急,路行舟满心横着无措,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对白子逸短暂离开充满拒绝的心情,瞪完天花板瞪窗外,瞪着瞪着,他忽而后知后觉出点别的东西。   怪不得费尽心思拉他去拍星星,怪不得他说“是”白子逸就厚着脸皮跳了舞。大概是觉得快乐多一点大一点,持续的时间就能长一点再一点。   啧。   临出门,还要想法照顾他不定时上线的坏情绪。   心口一下被戳中,路行舟只能利用理智脑,一遍遍跟自己强调“十天而已”。心理建设得挺好,然而周六一来,那点子明事理都变成了无理取闹的不情不愿,还难以遏制。   睡不着,根本就睡不着。估摸着白子逸出门的时间,路行舟晃悠到了505楼下。两根烟抽完,行李箱的轱辘在门洞里响起。   白子逸出现了。路行舟心里一晴。   可是马上要走了。晴又转了多云。   内心活动丰富得一批,可路行舟只会沉默,他很擅长“逃”,却没怎么有机会学会面对“想挽留”。直到在单元门口有些吃惊的白子逸走到他面前,跟着他皱了皱眉。   “诶诶诶,哪有人一大早就愁眉苦脸的?”白子逸拍了路行舟脑门一巴掌,“等我啊?怎么了吗?”   “没……”路行舟瞥瞥白子逸最大号的行李箱,还有背上的双肩包,“带什么了?这么多?”   “吃的。我奶奶很迷螺蛳粉和大辣片,嘿嘿。”   路行舟抿嘴笑了笑,“叔叔到了么?”   “在停车场了。”   路行舟点点头,接过白子逸手里那只行李箱,“那走吧,陪你过去。”   短短一段路,走得路行舟越来越困难。话都没说两句,就看到了靠着车门啃包子的老白。   礼貌问好,路行舟将行李箱扔进尾箱。关门声沉沉的,搅和着此刻气氛闷闷的。   路行舟偷摸长呼一口,尽可能灿烂地笑了起来。他将白子逸被背包压住的衬衣领子拉出来整理好,“路上小心。到了跟我说一声。”   白子逸小鸡啄米,“那黑熊精就麻烦你了。”   昨天白子逸第一次开口找路行舟帮忙了,他拜托路行舟这一周多替他照顾一下狗子。也不难打理,澡是刚洗过的,吃什么都不挑,傍晚带他出门遛一遛就行。   路行舟能隐约感知,白子逸这是帮他找了个理由,好让他一天中至少有一段合理避开肖凡的理由。当然是承情地满口答应了。   “不麻烦,放心吧。”顿了顿,路行舟补充道:“你想见他就给我发视频。”   “好……啊,星云。后期好了能发给我吗?好多人想要原图做壁纸来着。”   “嗯。应该明天就能给你。”   老白的包子吃完了,也到点该走了。白子逸应完老爹的催促,从包里掏出一包糖,塞进路行舟怀里。   “不开心记得先吃糖,好好睡觉,等我回来。”   这么叮嘱完路行舟,白子逸挥手告别蹦上了车。   私家车尾灯消失在转角,路行舟扬累的嘴角渐渐平缓,甚至耷拉了下去。   今日没太阳,路行舟往回走在不太好的天色里,没过两米又停了。他看看手里装满星星糖的包装袋,随即扒开了密封条。   拣一颗丢进嘴里,再要封口之际,凸出在糖果堆里小小的尖角把路行舟的手重新吸了进去。   捏住,拔出来,是半个巴掌大的mini本。   翻一翻,一整本的花里胡哨。小本子的左侧是白子逸想法无穷的每日任务,右侧则是一些线索。   路行舟看明白了,白子逸是想他完成左侧任务,然后根据右侧找到奖励。   一共十一页,从今天起,到白子逸回。   把五颜六色的涂鸦翻到底,再往前翻时,路行舟忽地明白了自己这两天恐慌什么。他在害怕他的生活,会回到认识白子逸之前。   又翻到了第一页。   第一次,那种虽然他不愿意、但总是在妥协的情绪吞噬了一切。小本子合上的一瞬,路行舟乱糟糟一晚上的心神莫名安定了,他也决定了。   他不要白子逸失望。他不要以前那样的自己。   反正白子逸会回来。   他要一个开开心心的路行舟,等白子逸回来。 第32章 小白不在的很多天   下雨了。   白子逸还在天上飞,路行舟这边就下雨了。   半分钟,淅淅沥沥下成了哗啦哗啦。路行舟从书里抬起头呆了呆,停在眼前的名词消退,他猛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拉开通往院子的玻璃门,湿乎乎的热气被风推到脸上。路行舟拿过手机,点开了录音软件。   “干嘛呢你?”雨声还没收到音,肖凡就跟着凑了过来。   路行舟顿顿,松开拇指,收了收在往外探的胳膊。他删掉录劈叉的文件,瞥瞥肖凡,如实说:“录雨声。”   “录它干嘛?”   “好玩。”   肖凡皱皱眉,“你几时发展出这种兴趣了?”   “最近。”   肖凡不说话了,眼神有点像在看神经病。   路行舟没理睬,举举手机,满心只有一件事:“我能录了吗?”   “……哦,你录。”   肖凡撤退回屋里,坐下,看着路行舟兴致勃勃的侧脸,小脑瓜有些不理解。他还以为临近考试,这孩子迷上了听白噪音解压呢,结果之后几天,路行舟上线了一系列他看不懂的怪异行为。   比如周一,挑了一个巨大的树,围着树绕了十来分钟,最后还抱着树合了张影。   比如周二,傍晚蹲在楼顶,架着手机不知道在拍什么。   再比如今天。   那位总令人窒息的老母亲电话督促后,路行舟连叹气都没有,只是晃到织女湖边上,坐着,心平气和地发呆。   蓝紫色的睡莲正挤在湖中开得热闹,肖凡无心美景,甚至有点愁。   抽了大半根烟,他终于拐拐旁边十几分钟都没声没息的人,试探道:“你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啊?”   “嗯?”   路行舟的神走得很彻底,肖凡又问了一遍,他才摇头否认。   “那……你妈又怎么你了?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   “没,都挺好的。干嘛这么问?”   “呃、没。就是……”   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做的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每次一问都是一句像在敷衍但也像真心实意的“好玩”,还有……肖凡能明显感觉到,路行舟之前怎么藏也会露出一点的“讨厌”似乎减轻了。   对考试、对可怕的姜大人、对不用太努力就能得到的那些东西的……讨厌。   好像变了。   丧丧的、冷淡的路行舟,好像变得愿意接受现状了。肖凡想要却没有的现状。   人也变得开朗了很多,时不时还能听到他和李姨的小孩打语音教人家写作业。连平常不说话时愁苦的眉眼间,此刻都透露着安宁。   不知道为什么,但肖凡明白,肯定不是因为自己。他发现,他在抗拒路行舟的改变。   “就是什么?”等了一会儿,路行舟追问,问得毫不防备。   肖凡不知道怎么说,他很抗拒那种变得可有可无的感觉,更抗拒把自个的心理归结为一个不好的词。咬着烟嘴,他只能使劲吸完最后一口烟,笑了笑,用“没什么”做了掩饰。   是不是真的没什么?路行舟懒得纠结,口气很平淡:“无聊你可以先回家,我还想坐会。”   “……没事,一起呗。”   “也行。”   路行舟继续望回湖面发呆去了。   沉默的半小时,一个什么也没想,一个想得尤其多。呆到九点一刻,两人往家属区回。   路行舟停在了路口,指指右手边那栋楼,“我去看看狗。”   昨天遛弯,路行舟发现黑熊精有点窜稀。给白子逸打电话,说是常事,路行舟按他教的喂了药。一日三次,今天还要喂两颗。   他这几天照料狗子的事,肖凡是知道的。奇是奇怪小老外怎么就盯上了路行舟,还放心别人随便往自己家里去,但这两周也没见路行舟和那人混到半夜都不回。肖凡没多想,权当路行舟喜欢那只小狗所以给自己招上了这码事。   堆了半个晚上的郁闷,肖凡一时没收住,“那谁还没回啊?”   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   路行舟对此很熟练地选择了耳聋,两句打发走肖凡,独自拐去了505。   黑熊精比白天看上去精神多了,见到这周临时上岗的铲屎官,小狗一个劲蹿路行舟身上舔他手。   想来是饿了。昨天小家伙就没怎么吃,怕难消化,下午路行舟给留了点小米粥。这会饭盆盆已经被舔得能照镜子了。   摸头摸下巴摸肚子,对付完热情似火的黑熊精,路行舟从玄关走到厨房,熟门熟路找到了狗罐头。   一个罐头,两铲子狗粮,拌一拌,黑熊精闻着味就过来开始哐哐干饭。随手拍了一段发给白子逸,路行舟转身回了客厅。   肖凡所有的不明就里,在这都情有可原。   录到雨声,得到一个雨声模拟玩具。   完美的星云后期,得到一盏云朵夜灯。   拍下城市亮起的瞬间,得到一副圣诞街景拼图,星星点点的金箔反着光闪烁,就像入夜后一盏盏相继亮起的万家灯火。   今天找了个喜欢的地方好好发了呆,所以路行舟根据提示站到了书墙前。   书太多了,这个奖励找起来有点难。看了好一会,路行舟才将目光锁定在最中央格格不入的小开本漫画上。   抽出来,和这几天的各种小惊喜一样,上面也贴着相同的小便签,是白子逸留给他的纸条。   【我很喜欢的一个画手~里面的小故事都很可爱!】   路行舟笑笑,舒服窝进沙发翻起了漫画。   是两只小狗的故事,一段始于窘迫、心动于浪漫巴塞、盛开于日夜陪伴的爱情故事。漫画形象很简约也很传神,没有文字也不影响体会原作者春风般甜滋滋的心境。   自认没几点文艺细胞的路行舟无障碍解读完了整本画册,确实很可爱,今日份开心达标。只是合上书,他总归觉得缺了点什么。   黑熊精吃好了,舔着嘴端坐在了门边,眼神直勾勾。心神领会,路行舟放下书,带狗子出了门。   遛啊遛,遛到老地方,黑熊精正常便便的时候,路行舟终于被臭臭熏明白了。   他缺的,就是之前十点半后的见一见。   孤独这码事,可以享受。但安安静静的开心,在和白子逸时差七个小时的第五天,成了空空失落外一张漂亮的皮。   然而漂亮的皮还得漂亮将近一周。   居然还得一周……   路行舟随便黑熊精拽着走,摸出手机,没看到任何回复后,鲜少被情绪脑给支配了。   临走前说的想看狗子就打视频,白子逸是一个也没来过。路行舟觉得此刻很有必要让白子逸确认一下他家狗子的精神状态。   并没想好具体要说什么,视频通话就拨了出去。   响到自动挂。   路行舟没再打,他其实知道白子逸没什么空闲。   落地大不列颠那晚白子逸就和路行舟吐槽过了,说是他好久不见的亲爷奶一个月前就激情给他准备好了这一周的行程,从早到晚,满得像考研党的复习计划。何况白子逸还有自己的正事,选片拉片剪视频,给网友排忧解难……   路行舟猛地脚步一顿,黑熊精被他急刹得站了起来。   今天周三。现在九点四十。正常的话……   路行舟临时下起了白子逸上次直播用的APP,准确无误找到了白子逸的账号。   下一秒伯恩茅斯热烈刺眼的午后阳光就射进了路灯朦胧里,戴着墨镜口罩胳膊被晒得红红的白子逸正笑呵呵地和他奶奶一起带着网友参观爷爷的果园。   非常好。   路行舟舒坦了。见四下无人,于是松开了黑熊精。看看狗子草地撒欢,看看白子逸边逛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是半小时。   黑熊精玩够了,白子逸吃饱了。路行舟抱着不肯走的狗子回到了505门口,白子逸也回到了家里。发现505密码锁按来按去没反应之际,白子逸说着要大家等一下离开了镜头。   之前挂断的视频通话就回进了路行舟的手机。   响铃在夜晚的楼道格外明显,路行舟愣愣,飞速接听,看到了不遮掩的白子逸。   抹着鼻翼边的细小汗珠,白子逸喂喂喂了一串,声音比直播间的还活泼:“我刚在外边呢,手机没电了放屋里充没看到你的电话,怎么啦?”   路行舟有点窘,拍拍死机的门锁,“你家密码锁坏了。”   “啊?那黑……”   “在我这。”路行舟又拍拍怀里快睡着的狗子,“这估计得喊开锁师傅来,我先带他回我那边住几天吧。”   “会不会麻烦……”   “不会。”   “嗯……可这样你不就开不到后边的盲盒啦?”   是哦。   路行舟盯着白子逸真在忧心的眉眼,笑了笑,盲盒什么的其实不太重要。   “那我等你回来一起拆。”   “也行。啊!对了,我明天要去买礼物,想要什么吗?给你带。”   想你早点回来。   路行舟的下意识差点溜出嘴边,他往楼下走去,换了个说头:“你过两天是不是要去曼城来的?”   “嗯。去看看我小姑。”   “那你方便的话……帮我带件哈兰德球衣?”   “方便方便,十件都可以。”   路行舟难掩笑意,没太考虑网友在等主播,边回家边和白子逸闲扯了好多句。从黑熊精的餐食状况扯到臭臭形态,确认完不用再喂药,他挂断了视频。   给狗子喂水,再擦擦脚和肚皮,路行舟将收拾好的黑熊精带回了自己房间。   继续看直播。   估计是听到先前的通话认出他来了,路行舟进到直播间,正撞上网友在问“帅朋友”关于摄影参数后期流程专业书之类的。   “你们慢点刷,让我截图,明天我拿去问问他。”   听主播这么说,本想回复的路行舟收回了拇指。   后边的话题就纯属瞎聊了,有叫路行舟再次加入群聊的,有问盲盒是什么的,还有猜他们是不是同居的……   跟着冒了好些路行舟不懂的词,他没放心上,看黑熊精在他床尾睡翻了肚皮,拍照片发给了白子逸。   再回到直播界面,奶奶刚好在叫白子逸。空耳听,像是……想了想,路人舟问了一嘴。   【奶奶是在叫Sweet Apri么?因为四月生的么?】   白子逸看到他发的了。   “诶?我说过我四月生的吗……巧合啦,我爹大概十几岁我奶就给定了个名字,缩写刚好是四月而已啦。”   【全称是什么?】   “Apricity。”   不是常听的词,路行舟查了一下,立马笑开。   冬日的暖阳啊。   通知栏接连弹出来,如其名的人就回他了。   -这家伙怎么还上你床啦![愤怒]   -你别太纵容他!   路行舟刚要跳去微信接着打扰网友的知心男主播,一个问题捕捉了他的注意。   【白白不是上的艺术院校嘛?怎么认识帅朋友那样的理科生哒?】   白子逸也说话了:“怎么认识的啊……说来有点长……”   路行舟皱皱眉,回想那天解救狗头,故事是有点长。   “其实认识他挺久的了。”   两个多月,但感觉上,的确和认识很久一样熟悉了。   “大概是两——”   声音消失于空气,直播画面突然卡住了。 第33章 宇宙不再黯淡   “大概是两年前。”   “很多很多人中间,我看到他了。”   白子逸完全没想过某人会偷偷摸摸溜进他直播间,网友问什么,哪怕是藏了很久的秘密,他也放心回答了。   可惜。   可惜路行舟只听到那个“两”字,直播就被突然跳进来的电话掐断了。   很意外,居然是室友方航。   “舟你你你赶紧来南……卧槽凡你别!别冲动!……舟舟舟赶紧赶紧南门夜宵摊,他妈的要干起来了!”   方航是少年班上来的,比他们都小两岁,胆也最小。完全搞不清状况,路行舟还以为方航在夸张呢,结果下一秒就听清了那边背景里的吵吵,以及吵吵里肖凡尤为明显的起高腔。   一跃而起。   再给方航去电话,已经没人接了。   路行舟一口气横穿学校狂奔出了南门,和夜宵摊还隔着条马路,他就看到肖凡和地痞似的敲断了一个啤酒瓶。闯红灯跑上斑马线,汽车长鸣中嚣张的放话越来越近。   “欺负老实人啊?人多了不起?来来来一起来!爷爷他妈打架就没输——”   肖凡要干死人的气势断了断。   “操!谁他妈多管——”   恼火灭在回头的一瞬,肖凡对上了喘粗气的来人那拧紧的眉。   多管闲事的路行舟扔开了刚抢过来的利器,胸腔咚咚稍缓,他才发现旁边还有个耷拉着肩膀的熟人。   是他们舍长,向阳。家里在沿海那带券商里很吃得开,平常和谁都好说话得很,此刻却鼻青脸肿要死不活地坐在石墩子上屁声不出。   “你们搞什么……”   路行舟觉得脑袋有点大,刚还骂骂咧咧的肖凡甩开方航,火气变成了怨气。   “你叫他来的?不是航,你叫他来有个鬼用?少爷来的,少根头发他妈得杀了我,真打起来他妈的老子还得护着他。”   以前肖凡闹脾气就爱这么叫他。也不知道今天哪儿惹他了。   路行舟半翻白眼,不想搭理酒蒙子,正要问方航具体情况,对方那几个被烧烤店员工拉开的花臂社会人耍狠劲的脏话就持续落了过来,难听得肖凡重新切换到战斗状态。   两个人都差点没架住他,不远处已经有警车闪着灯过来了,路行舟忽地撒手捡回了那半只玻璃瓶。   “想捅人是吧?”   路行舟拉开方航,语气冷了很多:“行,捅。你挑,我马上去捅。”   方航瞬间惊恐,路行舟却还盯着肖凡问:“挑谁?那胖的?还是那个绿毛?”   刚还狂得一批的人刹那失了气力,嘴一撇:“……捅屁。你有病?”   “不想你妈停你卡就给我闭嘴。”   闭了。   “去向阳那呆着。”   去了。   方航松了一口气,抹抹拉架拉出的满脑门汗,对路行舟比了个大拇哥。   没心思开玩笑,路行舟捡了最重点的问了:“动手没?”   “没。”   “确定?”   方航点头如捣蒜。   没动手,一方轻伤,混子对名牌大学学生,民警当然把主要责任归结到了那群社会青年身上。   不过路行舟没想到,调解的时候,一直不吭气的向阳很强硬地要了五千块赔偿。   社会大哥不情不愿地给了。   总算是有惊无险。四人在南门分了手,方航和向阳回宿舍,路行舟监督着惹祸精跟自己回家。   一路上,和挤牙膏似的,路行舟终于从怨妇一样的肖凡嘴里挤出一个始末。   向阳失恋了,找肖凡喝酒。一句话不对付起的摩擦,向阳怎么被揍的肖凡记不清了,肖凡一对多,刚从口角上升到推搡的时候,方航路过了夜宵摊。几番被拉开又骂架骂到要动手,方航这才急急忙忙找起路行舟。   “你真行。”到家了,按着指纹,路行舟有点无语,“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边拆你家祖坟了。真牛逼啊你,还敲酒瓶?跟的哪个大哥啊?你怎么不干脆直接敲他们头上?”   “你不在我不就敲上去了?”口气很冲。   肖凡不是因为几句话容易上头冲动的性格,今晚着实有些偏激。   路行舟意识到了不对劲,抬手开灯,他凝视起肖凡:“干嘛?你也失恋了?脾气这么大?”   “我心情不好还不能脾气大?我——”   肖凡顿顿,突地一声卧槽,“他妈的……怎么有狗?”   路行舟顺着肖凡的视线扭头,黑熊精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他后边了,困得一晃一晃。蹲下抱起黑熊精,路行舟简短解释完,把话头问了回去。   “你刚说心情不好?怎么了?”   路行舟也没指望肖凡会如实告诉他点什么,但他也没料到,肖凡对狗子满脸嫌弃,然后变得像个受气的小媳妇,砰地把自己关进房间,还留下了一句“不要你管”。   神经病又抽疯。不管就不管。   路行舟腹诽着,走到一半,还是去泡了蜂蜜水,直接端到了肖凡床头。   爱喝不喝。   什么都没再说,路行舟洗漱去了。   十二点零四。   路行舟半湿着头发回房坐在窗边翻起一直没得空处理的微信,都是白子逸的。   -你去哪儿啦?   -黑熊精闯祸啦?[害怕]   -我准备出门了!我奶奶烤了苹果派!我要去分给邻居~   -邻居姐姐给我的零食[嘿嘿]   -不是很好吃…我想吃炸串…[愁]   最新的消息都是一个小时前的了,不及时,但路行舟还是一一回过去。回完倒也不困了。直播早已结束,路行舟知道,可他还是摸进直播APP瞄了一眼。   当然是失望退出,叹气发了会呆,路行舟忽然福至心灵。   白子逸混迹的地方也不止直播间。   小电视。小白要做captain。   路行舟以为白导多少会在自己账号下更新些亲自拍的东西,结果一丁点都没有,除了拉片就是出现同一元素的电影片段合集。   从头翻到尾再翻到头,路行舟被最新一条视频捕捉了目光。   【关于影史上100个有星星的镜头|三分钟后有彩蛋哦嘿嘿嘿】   上周天更新的。   不知道是敏感“星星”还是“彩蛋”,本兴致缺缺的路行舟点了进去。100个美学镜头来自100部不同的影片,还在感慨白子逸阅片量很大之际,屏幕黑了下去。   字幕一行行浮现。   【前几天我去野外等流星啦】   【 一个小时就几颗】   【其实我知道看不到】   【但是如果有一个超厉害的人在身边……】   BGM响起,是玫瑰星云里恒星死亡的乐章。路行舟愣了愣,接着眼前就是他送给白子逸的那片银河。斗转星移,流星划过的一瞬特意被拉得慢了又慢。   视频的最后,路行舟盯着看了很久很久。   后半周过得如眨眼。   白子逸周六要飞到魔都参加小电视周天的年会活动,回来的机票是周一的,和路行舟考试在同一天。   又下雨了,下了一整夜。   次日临近出门雨都没停,天阴沉沉的像是还要继续来场大的。   “我走了。”肖凡接到了网约车的电话,“好好考吧。”   报考时间不同,一个东一个西,路行舟和肖凡分在了不同考场。   路行舟把早上没吃完的牛柳滑蛋喂给黑熊精,点点头,“你也是。”   肖凡走后没多久,姜平平来了电话。   路行舟平淡地接起平淡地挂掉,平淡地去了考场。   整场考试分上下午两场,总时长四个半小时,中途有半小时非强制休息时间。   十二点一刻,上午场答题结束。路行舟头有些疼,他转悠着找透气的地方。考试大楼顶层的半露天休息区,撞见坐在台阶上的向阳时,路行舟手里还夹着烟。   下意识一藏,向阳笑了,“宿舍楼底下水道那躲着抽了三年,今天就别躲了。”   路行舟静静,往那边坐过去,顺手递出了烟盒。   “你也这边考场?”他没话找话地问。   向阳摇摇头,“我没考。”   路行舟眉头微微一拧。   “我就过来看看。”   向阳脸颊的淤青仍旧明显,路行舟还以为是被甩给闹的,看着从旁边散出来的烟圈,他问:“心情不好?”   “想死。”   路行舟没失过恋,他不理解想死的失恋,只能安慰起没太有用的话:“别这样,好姑娘多得是,失恋而……”   “不是因为失恋。”   路行舟弹烟灰的手指一顿,他偏过脸,向阳笑起来,“证券欺诈,律师说大概十二年,我家没了。”   哗。   雨更大了。   两周前的事,资产冻结在一瞬间,那会向阳除了饭卡里剩下的百来块,一无所有。偏偏还赶上妹妹要交艺考集训费,两万块。   以前生日,出手就是奢侈品的那些“朋友”,电话已经不接了。向阳卖掉能卖的,还差三千,于是混子的拳头挥下来,他把脸迎了过去。   第一次,路行舟身边总是高贵仰起的精英的头颅,低得近乎贴地。   窘迫撕出一道口子,向阳终于憋不住打开闸口絮絮叨叨了很多。   路行舟静静地听,任由烟烧到尾,也只能低声抱歉:“对不起,我……好像帮不上你。”   毕竟向阳需要的,也不是他真正拥有的。   向阳一怔,按灭烟头看向路行舟,越笑越大:“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挺讨厌你的?”   不知道。   或者说,也正常。   路行舟没什么反应,更没吱声。   “从大一第一次在宿舍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挺装,明明就和我们一样都是被钱堆着长大的,怎么偏偏你总一身干净没有铜臭似的?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你和我们不一样。”   “你好像一直有你的目标,一直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路行舟一愣。   “以前我没缺过钱,感觉什么都没太有意思,现在真没钱了我就明白了,是我没意思而已。”   “没了家里,我就只是一个从没真正知道过自己是谁的……废物。”   城市在大雨中倾倒,控制不住发泄情绪的向阳,临走前向路行舟讨了最后一份体面。   “别告诉别人。”   休息时间还剩六分钟,候考大厅外全是麻木地翻书声。   周围是无数个未来的姜平平,路行舟站在一角,心头反反复复闪现向阳的那些话。   精英,圈子,被金钱堆砌的高位。不过虚假,利用,被数字奴役在悬崖边的野心。路行舟很早就意识到的没意义,因为白子逸他视而不见了很久的没意义,重新摆到了眼前。   难道……要一直做一个听话的废物么?   忽而一声惊雷,手机伴着轰隆震了震。   路行舟醒醒神,划开,白子逸说他在候机了。接着是一连串截图,关于那条银河视频的。路行舟一一翻过去,看到了过两万的赞,数不清的惊叹,还有对他铺天盖地的褒奖。   -你送我我就放上去了[嘻嘻]   -我一个人说不算,但这么多人都说,那一定是你真的很厉害   白子逸还发了个红包,那条视频目前一半的收益,五十七块五。   长这么大,第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五十块。孤零零的喜欢在听闻一场崩溃后,仿佛一下有了支撑,视频里白子逸的写在最后开始无限侵占路行舟的心——   【那天晚上,宇宙好忙】   【他帮我抓住一瞬奇迹,从此我见过了最亮的一颗星】   【愿星光不再困宥于过去,愿宇宙不再只是黯淡】   啪嚓啪嚓。   心房里点着了灯。路行舟看到了他选不出来的那条路,也看到了将他关住的牢笼,其实并没有锁。 第34章 别针对他   直到立在航站楼的国内到达出口,看到白子逸那趟机还有二十分钟降落,路行舟才缓下心情去想一个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送朋友,正好等你?不行,白子逸知道他没几个朋友。   雨太大了,猜你没带伞?扯吧,说得好像人家不会打车一样。   考点正好在附近?机场诶大哥,谁会把考点设置在城乡结合部啊……   越想越不靠谱,腹稿打得一团乱的时候,白子逸叼着根棒棒糖面无表情地拉着箱子出来了。   思维一顿,踱了十几分钟的双脚也一顿。怕错过,几乎是横冲直撞进人潮,路行舟迈腿快步出现在了白子逸的视线里。   舟车劳顿的那张脸愣了愣,然后一点点、一点点,从嘴角到眼尾,渗出了路行舟多日不见的笑容。   路行舟稍稍向上伸伸胳膊,白子逸就呼哒哒跑上了他们之间还剩下的几米。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跑太快刹不住车,白子逸在本该站定的地方,直接把行李箱一扔,扑向了路行舟。   等航班的人被冲击得往后退了半步。   “你怎么在这里!”   终于不再是透过电磁波的声音。   站定,路行舟被抱住的脖子放松在了白子逸的肩上,什么都没想,他回搂住白子逸,按着还在冒空调凉气的背,将微乎其微的那点间距贴成了毫无缝隙。   然后在这个刚参加过考试、滴酒未沾的阴雨午后,路行舟意识极其清晰地感知了一把世界变得亮堂堂。   以至于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多余。   “在等你。”   说完,路行舟放开在踮脚拥抱他的人。看着白子逸有些呆住的神情,路行舟知道自己做到了,此刻他是一个开开心心的路行舟。   他由衷笑了笑:“欢迎回来啊白导。”   第一次听路行舟这么叫他,白子逸有点红了耳朵,“雨这么大干嘛跑过来……”   “想来。”   白子逸的眼神闪了闪,“等很久了吗?我我我起飞有点晚了。”   “没,刚到。”   “……那那那你考试怎——”   路行舟不知道白子逸干嘛没话找话,有点好笑地打断道:“你确定要在这一直聊下去么白导?”   半张的嘴霎时一闭。   白子逸好像非常不适应这个称呼从路行舟嘴里蹦出来,腮帮子鼓啊鼓,变回了最开始那个说话不顺溜的卷毛。没忍住,路行舟伸手理了理白子逸跑乱的头发。   理完,路行舟才想起问一句:“回家?还是回R大那边?”   “R、R大。”   “嗯。那走吧。”   路行舟找到自由滑行出一段的行李箱,拉住,回头,白子逸还傻子一样杵在那看他。他只好回到原处,另一只手抓上白子逸的手腕,轻轻拽了拽。   “走啦。黑熊精都要想死你了。”   “哦……”白子逸听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他有没有捣乱啊?”   这几天黑熊精都很乖,不乱尿不乱跑,路行舟在哪他就跟着坐到哪。   可路行舟就是要瞎说:“有啊。咬我鞋尿沙发还啃桌腿。”   “他发狗疯吗……”白子逸窘迫,“沙发不好清理吧?我找个家政,你的鞋我我我赔你……”   看他已经翻起了手机,路行舟失声笑了一下,白子逸一愣,反应了过来。他甩开路行舟的胳膊喂了喂,“好玩吗……”   “嗯。”   白子逸提起一口气,又咽下去,认命般“行吧”了一嘴。   路行舟嘴咧更大了,“李姨今天做酸汤鱼,去我那吃饭?”   “酸汤鱼?”白子逸小碎步重新凑回路行舟身边,挽住他的胳膊,行动得积极,“走走走,你知道白人饭多难吃吗?我去你懂我奶非要苹果蘸酱是什么感觉吗……”   大雨,出租稀少,大批旅客滞留。网约车也得等一百多号,两人只好先随便上了趟不那么拥挤的地铁到市里,再打车回家已经快四点了。   天漏似的连续下了二十个小时的雨总算停了,还隐隐约约显出点太阳花。   太久没见自家铲屎官,不能讲话的黑熊精激动得差点尾巴摇断。白子逸行李一撒,鞋一踹,就沉浸式和狗子互诉思念去了。   路行舟笑笑,把箱子拉进屋,摸出手机看了看。班群里还在往上刷着关于考试的话题,他难得地加入闲扯了两句。   -考题好偏   -没想到货币政策会出八道题   发完,也没等别人回应,路行舟把手机一扔,见白子逸翻起了行李。   出去时一箱子螺蛳粉,回来被换成了一箱子礼物。   老白的红茶,欢姐的包,老覃的威士忌。巧克力买得最多,说给老白和欢姐去送朋友。路行舟没想到,白子逸居然还考虑到了李姨和肖凡。   “李姨不是总说肩膀疼?这个药膏擦了会发热,我奶风湿疼就擦这个,很管用的。”   “不知道你朋友喜欢什么,我买了这个沐浴露礼盒。他们家洗护挺好用的。他有女朋友是不是?套盒里有很适合女生的香味,他们可以一起用。”   路行舟有些意外,“怎么还想起给他买东西了……”   “邻居嘛嘿嘿。”   大方是一回事,但路行舟敏感察觉到,主要原因可能还是……白子逸不想肖凡讨厌他。   心头莫名一阵歉疚。   最后是路行舟要的哈兰德球衣,还是带签名的。   “正好碰到他们打表演赛,被我逮到了。”   除了球衣,还有香薰。白子逸总会在505点的那个牌子,他最喜欢的味道每种带了两个,送了路行舟一半。   晚上李姨特意串了点串给白子逸炸了。   吃饱饱,雨后闷热湿气里,好久没一起遛的弯遛上了。   白子逸下午联系的开锁师傅说要晚点来。消食完毕还没等到师傅的消息,路行舟又要白子逸跟自己回了家。   两人随便挑了部上映没多久的悬疑片播放起来。   晚饭前姜大人就询问过考试情况了,问什么路行舟都有准备好的回答,并不用担心会突来的电话。可路行舟还是走神了,好几次白子逸从导演角度的分析他都没跟上,连电影被暂停了好几秒他才扭头问“怎么了”。   “是我要问你怎么了。”白子逸抿抿嘴,“你好像没在看,怎么了?”   没怎么,路行舟只是有很多话想和白子逸说。想来想去,那些非常突然也非常强烈最终被浓缩成最简单的两个字。   “谢谢。”路行舟说。   白子逸微微颦眉一瞬,笑了,“视频吗?”   “嗯。”不止。   “开心吗?”   “嗯。”特别。   “那我要喝柠檬茶。”白子逸胳膊肘拐拐路行舟,“我们路老师赚钱了嘛,请客。”   那当然没问题。   路行舟利索外卖点单。   投屏倒回,电影重播。这次路行舟认认真真听上了白导有理有据的猜测,关于真凶是谁有分歧的时候,外卖小哥电话来了。   小哥抄近道从学校穿过来的,不巧那边进小区的电动门坏了,说他要是绕到别的门下一单得超时。   “偷听”的白子逸立马揽活,“我去那边拿。”   “啊……”路行舟点点头,和小哥说:“那你放门卫那吧,我们来拿。”   小哥感恩地“好嘞”,“今天真的是单太多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   “那麻烦给个好评哈。”   “好。”   电话挂掉,白子逸早蹿没影了,手机也没带。小区里往外卖那边去的路有好几条,怕自己这会出去和人走岔了,路行舟等在了家里。   停掉电影没几分钟,黑熊精忽地跑到了大门边。   还以为白子逸这么快就回来了,路行舟准备去开门,起身却见大门直接被拉开了。   肖凡看见他愣了愣,接着脸色不好地进来,第一句不是最该问的“考得如何”,而是:“有事跟你说。”   他冷眼瞥瞥跟回来的黑熊精,“他爹的事。”   路行舟一怔,肖凡就自顾自将一个个负面词抛给了他。   抄袭不认。找学校闹事。宿舍自杀。被退学。   肖凡越说越激动,像是给自己所有的不满找到了合理的支撑:“我都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总和他——”   “田橙说的?”路行舟打断肖凡,语气淡淡。   “……什么?”   “田橙告诉你的么?她怎么知道的?”   好似点到了什么不愿意回想的事,肖凡静了好大一会,掏烟点着抽了两口,继续说:“当初那事闹挺大的,他们学校的应该都知道。田橙同学看了那谁直播,认出来了。”   直播?   路行舟想起来了,应该是等流星雨那晚拉他蹦蹦跳那会。   “真的,这种人不单纯,舟啊你别再跟他走那么近了,谁知道他安了什么心。”   无所谓。   路行舟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很坚定的声音,在说无所谓。于是他干脆略过了这一茬,和肖凡说:“我有东西给你。”   “啊?不是,说正事呢你干……”   路行舟充耳不闻,回房拿了球衣和那套沐浴露塞进肖凡手里。   “礼物,白子逸从大不列颠带给你的。”顿了顿,路行舟补充道:“他听我说你喜欢哈兰德,就跑去给你签了一件。”   肖凡压根没管手里多出的是什么,而是对路行舟不温不火的态度有些恼:“路行舟你到底听没听懂我刚说了什么?我说——”   “听懂了。说不定只是个误会。”   “谁他妈整个学校都误会——”   “我觉得是误会。”   肖凡不说话了。   “他真的挺好的,你……”路行舟叹叹气,“别针对他了。”   黑熊精在沙发上打滚,烟丝烧得滋滋作响,一句句凭什么挤满喉头。   可肖凡一言不发,“针对”的定性已经是路行舟的鲜明态度。盯了会手里的球衣,他按灭了烟头。   没再纠结路行舟对白子逸出奇的信任,肖凡忽然没上没下地开了口:“前几天田橙跟我闹脾气了。她问我,如果只能选一个人陪我到死我选谁。我想都没想,我说路行舟啊。她就生气了。”   路行舟拧拧眉心,他没太明白怎么会扯到田橙,只见肖凡垂下胳膊,抬头凝眸。   “你呢舟?如果是你,你选谁?”   “我么?”肖凡笑起来,“还是白子逸?” 第35章 我的小希望不能不开心   田橙没有问过,是肖凡自己问过。   高一的时候,那会班里嘴碎的家伙总玩笑说他是路行舟的马仔,被开涮得多了,他当然不服。   为了证明自己在路行舟心里不可撼动的地位,某节语文课下课,肖凡冲到讲台,举起老师忘记带走的小蜜蜂,喊话穿过整间教室,甚至飘到了隔壁班。   十六岁的路行舟闻声从语文课本下压着的物理题里抬起头,不清楚原委的眼神和看神经病一样,然后亲口证实了肖凡所有吹出去他们多好多好的牛逼。   -你。   单音简洁,掷地有声,全班嗷嗷乱叫。   以至于肖凡和学姐谈过又和女班长谈过后,坊间还一直流传他俩是真爱的佳话。   虽然肖凡认为自己绝对钢铁直,但被所有人认可他和路行舟“好”这件事,很长一段都在满足他的虚荣心。   那是路行舟啊,会让任何人羡慕的路行舟。   可是路行舟不记得了。   都不记得了。   五年后的路行舟依然像在看神经病,只是他的回答,模糊且冷淡:“干嘛问我?又不是我和你谈恋爱。”   不记得了又能怎么样呢?爸爸的工作妈妈的嘱托,他必须保持大度,不能不满,不能质问,哪怕他已经发现路行舟可能骗过他。   所以肖凡笑了笑,“那下辈子你投身成女孩儿我再来问你。”   玩笑话没有被接应,身后一道爽朗声线。   “诶我没关门嘛……路行舟我拿喝的——”   路行舟视线偏开,肖凡回过头,白子逸看到了屋内好像在对峙的两个人。   一愣,白子逸往外缩回刚迈进来的那只脚,“啊……你们在谈事吗?那我先出——”   “没事,进来吧。”假面久了,和善成了肖凡最出色的戏码,他举举手里的球衣,“礼物,谢了啊。”   “啊……不客气不客气,喜欢就好。要不要喝——”   “不用。”   肖凡又转向路行舟,“我回房了,明早上早餐就别叫我了。”   近来这人抽风频次略高,路行舟只当肖凡又哪根筋搭错线,嗯了嗯没说别的。   次卧房门关上,白子逸还杵在原地。   “进来啊。”路行舟招招手,“继续看。”   “哦……”   轻手轻脚关门,猫似的走进屋,并腿坐下,戳开柠檬茶都不是脆脆的肆意一声“啵”。白子逸干什么都变得小心翼翼。   多半是不自在没现身但存在感极强的那位兄弟。路行舟感受到了,有的没的话多起来,连凶手是谁都赌上了。   “赌什么?”怕影响肖凡休息吧,白子逸说话也低低的。   “嗯……小马哥?”   白子逸歪头问号脸:“哇你……应该不是觉得我跳得好看才这么说的吧?”   路行舟笑笑,“如果是呢?”   “你这……审美有点畸形……”   “赌不赌嘛?”   “那你输了也得跳!我来选歌。”   “不要,我不会。”   路行舟故意的。   果然,白子逸瞬间惊乍,怒斥路行舟不公平不公正的不平等条约。路行舟不辩驳也不松口,惹得不满不带停地变着花从本来就热闹的那张嘴里持续输出。   气氛逐渐正常回去,很快又因为次卧突来的开门声立马冷掉。   白子逸噤声闭嘴端正坐姿,路行舟偏头,目视肖凡晃出来,脸上看不出情绪。   可能是想告诉路行舟他没针对谁,也可能是他们从小接受的礼仪教育让他必须对白子逸的好意有回应,肖凡在茶几上放下了两张电影票。   “我女朋友师姐给的路演票,主创和演员都会去。我对电影没什么兴趣,送你吧。”   和做任务一般,肖凡说完就撤,都没让白子逸道完谢。   都不知道这种不情愿的你来我往有什么意思。   路行舟无奈撇撇嘴,转回脑袋,白子逸尴尬一笑:“是不是我太吵了……”   “是我吵。”   要解释明白就必须提起那些肖凡听来的传闻,路行舟自己不想想,也不想白子逸听,干脆背锅。末了伸手把电影票拿近,带过了这一茬。   “想看么?”路行舟问,“要不一起去?”   白子逸瞥瞥电影名字,上网搜了搜,看完简介就一哂:“感觉像烂片。”   “这就知道了?”   “名字文艺,青春爱情类,原著改编都是烂片要素啊,再加上演员……”   白子逸往下翻出演职人员表,突然不说话了。路行舟侧目,刚还侃侃而谈的人盯着手机,刹那出了八百里的神。   “怎么了?”路行舟瞄一眼手机,又瞄回白子逸,“演员怎么了么?”   “没、没怎么……”白子逸退掉买票软件,像在躲毒物,他推开路行舟手里的电影票,“我我我不太想看,你、你帮我还给你朋友吧。”   白子逸的声音似乎……有点抖。   路行舟怔了怔,下意识扔开票,刚想再问问,开锁师傅就来电话了。   简短接完,白子逸左手狗右手箱背上大书包,走得急匆匆。   家门震颤萦绕在耳,被强烈拒绝帮忙的路行舟皱皱眉,隐约联想到了什么。   离开后,白子逸一直没来过消息。路行舟守着微信从不到八点等到十一点一刻,再也等不住地去了条消息,问他们进家没。   除去有七小时时差的一周,今天属史上最慢。过了四十分钟,路行舟才收到回复。   -进来了   -好累哦我要先睡了   -你也早睡吧晚安   三句话连一个emoji都没有,看来确实不对劲。   犹豫再三。路行舟回了个“晚安”。   白子逸是不是真的睡了不知道,但路行舟是真的没法晚安。白子逸仿佛逃跑的背影来来回回飘在眼前,搞得本不在意的事也被他脑补出十万种前因后果。   他甚至顺着网络摸索了很久,并没什么靠谱的答案,反而让“白子逸不开心”这个既定事实在他心里敲打得越来越重。   重到凌晨四点,路行舟忍不住钻出了院子。抽烟绕到505楼底,抬眼,天地间只剩下一张窗口团满暖黄色。   这下他没再犹豫,烟一扔,大步上了楼。   等白子逸回来的这些天里,路行舟还逐渐弄明白了一件事。他能找补回来开心,其实根本不是因为做了什么。   那些给他的任务,白子逸总是满怀热情在等他反馈,不论结果,日复一日。这种热情,让路行舟潜意识里感受到,原来自己也可以被不设前提条件地盼望,于是他不知不觉变得愈加盼望明日。   就是这一点点向上的力,已经悄咪咪重新拉起了他那被残暴摧毁过的、对生活的希冀。   那是种在他黑乎乎心房里的小希望,他怎么能让他独自不开心。   怕吵到领居,也怕吓到屋里的人,路行舟站在505门口发微信。   -开门   五六秒后,门锁“咔哒”,白子逸探出红红血丝的眼。   不等对方说什么,路行舟挤了进去。屋内放着电视剧,很多小珠子散在茶几,地毯上的坐垫还没有完全回弹,白子逸睫毛扇啊扇满脸“怎么回事”。   路行舟笑出一口白牙,“我输了。”   “……啊?”   “凶手啊,你猜对了。”路行舟将自己的手机递给白子逸,里面是他边上楼边找到的小马哥主页,“选吧。”   事实上,路行舟没把电影看完,而一时脑快认的这个输,的确认得有点丢脸。   他实在不明白,一个男的,怎么那么会扭。不是,这个撅屁股抖也太……   路行舟盯着视频,余光里全是白子逸笑盈盈的表情。   输都认了,死就死吧。   板着张脸手忙脚乱,路行舟现学现卖给了白子逸一支别人全是sexy他只有滑稽的散装舞。   完事坐下来,路行舟差点在白子逸的热烈鼓掌中跳下五楼。   “不是说不跳?刚刚嘴那么硬,这会是干嘛?”   白子逸活泼成了平时的样子,路行舟丢脸的感觉散了,他撑着下巴拨弄桌上的珠子,反问:“不是说睡了?这都几点了?”   还咧着的嘴一凝,眼皮低垂了一会,白子逸倒也诚实:“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情绪不好。”   “所以我上来了。”   半耷拉的头抬起,半晌,白子逸浅浅笑起来。   路行舟没深问,只是随意扯道:“这些珠子干嘛的?”   “我在学串珠辑珠。”   白子逸将一旁的铁皮盒倒扣,里面是他这一晚上的成品,小花小蝴蝶小球球。他从中挑出一串手串给路行舟带上,兴致勃勃的:“这是黑曜石和黑发晶,黑曜石助眠,黑发晶可以调节情绪。送你。”   路行舟数了数,每种石头各九颗。   “学这干嘛?”路行舟又问。   “费掉EMO的时间啊。”白子逸接着串起被路行舟中断的一朵梨花,“每次心情不好,我就会做点类似的事。”   “还做过什么?”   “那多了。羊毛戳、油画棒、织毛线、乐高……还有小马哥。”   会玩的还不少。   路行舟莞尔,“你猜我心情不好都干嘛?”   “看星星呗。”   并不是。以前最多的是塞上耳机黑灯瞎火里发呆,而现在……   路行舟看看时间,想一出是一出,他忽而拉起了白子逸。   “走吧,今天再给你培养一个干死EMO的兴趣。”   “啊?干嘛去。”   “等星星啊。”路行舟把白子逸头顶的小揪揪放下来,手指梳好卷毛看进白子逸的双眸,“上次你陪我,这次换我陪你。”   【作者有话说】   没有针对任何影视的意思…… 第36章 我可以成为你的时机吗   穿过织女湖后边的那片红枫林,上五分钟巨陡的斜坡,坡上是R大历史最悠久的一栋教学楼。民国年间就在了,石面外墙拱形门窗,现在这栋楼充当着后勤办公区,而顶层的尖顶塔楼被改成了校园广播站。   广播站外的天台,是整个R大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进站的钥匙在门口消防器材下面,三年来没换过地方。   路行舟带着白子逸熟门熟路爬上天台角落供电房的平顶,席地而坐,织女湖静静躺在下方。远处校园沉睡,这个角度望出去,寸土寸金的地竟没一座高楼。   雨后放晴过的夜空很干净,风凉悠悠抚过白子逸的双腿,他松掉了几个小时都紧巴巴的心。   “要等哪颗啊?”说话也变得懒散。   “水星。”路行舟指指东边。   可能行星听得太多显得太过普通,白子逸有点意外:“水星有什么特别的吗?”   “特别容易看不见,因为离太阳太近了。天文现象里有个水星西大距和水星东大距,一年一般六到七次大距,是最可能看到水星的时候。”   白子逸拖着嗓子长长哦一声,“那一会是西大距?东大距?”   “都不是,前几天已经大距过了。”   “啊……”   旁边人刚兴奋得耸起的肩缓慢垮下去,路行舟反而笑笑,“大距前后一周也可能看到,等等嘛。上次不也抓到流星了?”   路行舟的口气听着有点像撒娇,白子逸缓缓翘起嘴角。   时候尚早。   水泥板坐着有些累人,白子逸毫不在意身上的浅色T恤,直接往后躺平了,还要拽拽路行舟的衣摆。陪人开心嘛,后者顺从地躺了下去。   天幕满眼,观宇宙无穷,渺沧海一粟。   白子逸在过去发出的星星点点光亮里放空了脑子,他不禁吐出一口浊气。   轻轻的,怕吵醒星星,他对路行舟说:“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就看星星了。”   路行舟盯着已经经过天顶在下落的织女星,“所以好点了吗?”   “好透了。”   “那就好。”   太安静了,困意不讲道理地聚集。路行舟忍不住想闭眼的时候,白子逸碰了碰他的手背。   “你不问我吗?”   路行舟一下醒了,他偏偏脖子,白子逸眼里似乎有座起雾的湖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也能很柔软,像白子逸对待他那样。   “我问不问不重要,不是么?”路行舟说。   白子逸笑起来。他枕上自己的胳膊,整个人侧过去面向路行舟。   “讲实话,不太想说。”   “那就不说。”   “你不知道我特别反骨吗?”   路行舟一怔,白子逸就将反骨仔做得直截了当。   “你知道有很多电影节吧?我大三那年,准备参加国际大学生电影节来着。”   影片要求不超过四十分钟,报名方式为学校推荐。校方的选取是先筛剧本,拍成片再筛一轮。   作为一个探花,兼两学年期末优秀作品获得者,那时候白子逸想拿奖的野心很大。光剧本方向就纠结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某天眼前一亮后,他磨出了一个关于抑郁症的故事。   相恋多年的情侣,一方被黑狗盯上后,另一方从信心满满不离不弃到尽其所能却精疲力竭。   “我写完我觉得很妥,自信到我提前找好了我的戏班子。然后我就把剧本交上去了,可是没选上。”   能让白子逸特别挫败的事不多,这算一件,而且直戳要害。他消沉了一段,反思又反思,总结再总结,就在他自省是不是他真的太膨胀的时候,参赛名额确定了。   本着虚心学习的态度和就是不服输的劲,白子逸去看了校内展映。他看到,五十多个老师票选出来的第一名,也讲抑郁症。   路行舟眉头一挑,“题材重复了?”   “不是。”   白子逸吐出一口气,重新躺平望天,仿佛只有借助星空辽阔,才能稀释回忆苦痛。   “悲剧嘛,我记得写完那晚我哭了很久。然后展映那天,我成天成天琢磨的某些场景,出现了,连把我自己刀傻的台词……台词都一字不差。”   白子逸写的故事,打碎重组出现在他眼前,署名是别人。   路行舟本有些虚焦的眼神在白子逸的侧脸上一定,他明白过来,不久前听过的抄袭的确存在。   白子逸被抄袭了。   除却人设背景叙事手法,故事创意和一些整夜整夜折磨过白子逸的核心对白,光明正大又无所畏惧地,被超级大导二代“借鉴”了。   和肖凡的口白完全走向相反,路行舟惊坐起,不禁追问:“你没做什么么?”   “做了啊,什么都做了。”白子逸说,“我去申诉,学院要证据。开始我还想,证据好说啊,我交过剧本,有原稿有存档,我还提前找过表演系的朋友和他们讨论过剧情,有人证。结果呢?”   结果学院找不到他交的稿子,结果好死不死电脑坏了存档的硬盘也坏了,结果表演系那位矢口否认说没这回事的“朋友”……   白子逸呵一声,“没想到他混成电影男主了。叫什么来着?换个艺名差点没认出他。”   原来是这样。   路行舟咋舌,金融圈耍手段的事听得够多,他自然觉察出了蹊跷:“你的电脑和硬盘是不是被人……”   “嗯。”白子逸也坐起来,居然还有心情和路行舟玩游戏,“你要不要猜猜是谁?”   路行舟隐约已经知道了。他不说话,白子逸便自顾自将胳膊肘抵在膝盖上,两根手指朝天,在空中交叠成一个X。   一声叹息。   “他和我邻床来着,我和他看电影口味差不多,所以聊得很多。好几次大作业都是和他一起做的,想法也总是很默契。他家挺偏远,家境一般般,节假日什么的我就经常带他回家玩,要欢姐给他做好吃的。”   可办休学那天,他却只跟白子逸说了一句对不起。   白子逸疯狂自证的那段时间里,敏感脆弱看谁都不干净,却唯独没怀疑过这个人。然而在妈妈脑癌要的二十万面前,友情都不算一个屁。   拿钱办事,电脑硬盘“意外”泡水却成了唯一的理由。   这一行看不惯纯粹的人,更看不惯纯粹热忱还有点内容的人。于是剧本交出去的一瞬,白子逸就沦落成大导势力网捧新锐Play中最点背的那一环。   哪怕后来电脑修好,数据恢复,二代已经入围而且胜券在握。学校哪敢自打脸,息事宁人,给出了一份保留学籍无限期休学的“特许”。   外边吹嘘满天,落成白子逸世界里的一地鸡毛。   语音着陆,万物寂静。   无言须臾,白子逸又侧过身来,正对上路行舟想要张嘴。半晌又闭上了,路行舟不知道该不该说。   “想问什么?”白子逸舒舒眉眼,“问呗,我都告诉你。”   路行舟斟酌再三,还是没忍住:“肖凡女朋友是电影学院表演系的,我……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传闻。”   大概是知道或者经历过了,白子逸敛起嘴角。   “那你……”比凌晨的风还轻,他问路行舟:“信我还是那些传闻?”   “你。”路行舟不假思索。   “为什么?”   “就信。”   沉默片刻,白子逸笑开了,“没看出来你还挺固执。”   路行舟跟着笑,“偶尔。”   “谢了啊。”白子逸圈抱住自己的腿,言辞间的沉重消退了大半,“说说呗?都说我什么了?”   措辞严谨,绝对不添油加醋,路行舟转述了肖凡的转述。   真实情况和他猜的大差不差。   正确的方向永远在权势者所在的方向,自证者有罪。白子逸的委屈在口口相传中,传成了自导自演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一出笑柄。最后演变为语言暴力,闲谈都演变为刀柄。   白子逸自嘲地哼了哼,“那时候除了我爸妈和老覃,就只有一个学长还相信我。”   不过自杀一说属于听风是雨。   那会的白子逸,几乎小半年都处在精神极度紧张的状态,某天又是流鼻血又是低血糖晕在宿舍,被救护车从学校拉走了。可能看当事人久久未再露面,无稽之谈才流传得越来越极端。   虽然不是以死明鉴,但这一晕,也真晕出了大事。   落枕,患处压力性病变导致出现肿块,还在往锥孔里生长。白子逸晕进医院检查出问题的时候,肿物已经将近五公分,离颈椎内最右侧的椎动脉只差一毫米。   “很恐怖的,医生说手术要用牵引器把颈椎打开剜掉瘤子,可能会损伤臂丛神经,严重的话会还可能割破我那根椎动脉。”   路行舟早注意到过的那条疤痕里,六颗钛钉下,是白子逸出生以来最大的创伤。   “因为在脖子做手术嘛,我都剃光头了。”   白子逸翻出自己的光头照给路行舟看。应该是术后不久,照片里的白子逸还戴着颈椎固定架,小脸苍白,整个人瘦到风吹能倒。   路行舟心口闷闷地疼起来,他匆匆撇开目光,“那你现在……”   “挺好的,血管没破,也没什么副反应。别担心。”   白子逸放下手机,摸摸自己脑袋,“我以前不太喜欢我的卷毛,上大学就各种换发型染颜色。刚做完手术那半个月我只能躺床上,那会我每天都很怀念我的卷毛。”   等卷毛重新长出来的那段日子,白子逸想了很多。想到头毛开始长根,他毅然决然放弃了他长时间拼命想拽向自己的公正。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妈在手术室门口看我被推进去的样子。”白子逸的眼眶瞬间蓄上了水,“那天她靠着我爸,使劲撑都没撑住。”   门关上的一刹,他看到妈妈跪倒在地,看到头顶多出的苍苍白发,看到她抖着肩,涌出比自己手术出血还多还热的眼泪。   “我记得手术室很冷,麻醉针在我手臂上打得我很痛,我很怕。我很怕我醒不过来,我怕要是醒不过来……”   “最后见到的都不是我的亲人。”   白子逸望着水星会出现的方位,飞快抹抹眼角,“可能人一定要走那么一遭才会反省自己为什么要对自己不好。我从复苏室出来看到围在我床边的人,第一反应就是,算了。”   “嫁衣做都做了,算啦。成功和出名,算啦。别人不愿意相信的事,也算啦。我不要关心我的人再为我担忧,我也不要再不开心。”   “所以我才说……”   视线收回,白子逸戳起路行舟的嘴角,“你一定要开心,不开心久了真的会生病。”   天边浮现出一点点鱼肚白。   白子逸继续说:“所以为了开心,我逃避了。”   难过漫过路行舟,是一种比看到自己望远镜破碎还要浓烈的难过。以至于他开口开出了前所未有的无畏。   “逃跑了可以再杀回去。”路行舟说。   白子逸笑了笑,“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反正这一行有太多人都没被看到过一次,不差我——”   “水星一辈子都在被太阳淹没,”路行舟盯住那双润润的眸子,“可这个世界还是有追星星的人啊。”   白子逸怔了怔。   “写也好,拍也好,尽管做,总会有人看到你的。”路行舟比面对自己极少正视的梦想还要严肃,“你真的想放弃吗?”   白子逸声音哑了,“我不知道。我……”   “我害怕。”他拧起裤腿,“那段时间让我很怕别人的议论,怕被质疑。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编出什么。可能……可能时机到了我马上就会重新支楞——”   “什么时机?”   “大概……突然被推一把的那种感觉。我不知道,也可能……就是没有这种时机。”   落寞垂下的眼帘,没有泪,却已打湿路行舟的心。他不太知道怎么安慰人,他只记得上次白子逸是怎么做的。   于是将人拉起,沮丧的茫然中,路行舟把白子逸搂进了怀里。   热气攀上脸颊,路行舟歪头轻靠柔软的发丝,声音低了好几度:“如果我知道怎么选了呢?”   肩头渐渐被吐露的呼吸温湿,白子逸鼻音浓浓,“什么?”   “我选好了。”   虽然是能预料的艰巨,甚至是与亲妈的一场腥风血雨,但他就是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就这么放任白子逸的火种灭掉。   被困住好久的路行舟推开了那扇“为你好”的门。   “我不要回到我妈给我画的舒适圈,我想走出去。”   “如果我这么做……”   天边曙光四射开来。   “可以成为你的时机么?”   【作者有话说】   四年啦   Dua我才能平静的把生病的事当故事讲出来   所以哦   小宝贝们真的要把自己开心放在第一位哦 第37章 一起加油   路行舟的烟掉了。   补了半天觉,晚饭后收拾完要带的书、笔和草稿,找一大圈都没找到那只只抽出过一根烟的纸盒,路行舟回想了一下。   应该是早上跑太急跑掉了。   早上五点多,晨光微熹。还在实践“难过就要抱一抱”的两人没等到水星,倒是等来了睡不着四处巡查的保安大叔。   可能怕是小偷吧,大叔那声“干嘛呐”简直是气沉丹田从楼底吼上来的,路行舟差点没被吓死。等反应过来,大叔都噔噔噔进楼了。   当然得跑。   楼梯只有一座,出广播站都能听到大叔在哼哧哼哧。情急,路行舟又把白子逸拽了回去。   得亏肖凡那身为广播站长的前女友,不仅便宜了路行舟一个看星星的好去处,还让他特别熟悉了广播站的装潢。   塔楼本是弧形的,播音台笔直的背景墙后和原来的墙体还有段距离,里面藏满了设备线,而入口处是将近顶高的设备柜。   一般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距离不宽,推开设备柜挤进去再掩上,路行舟只能紧紧贴着白子逸。   大叔进屋了,白子逸喘得厉害,路行舟捂住了他的嘴。   十三个多小时过去,路行舟好像还能看见他在人墙夹击中低头后那一双红红润润的眼,还能感受那鼻息很热,从手掌热过喉咙,又热到他的胸口……   嗯,对。应该是从供电房顶跳下来那会弄掉的。   有点走神,路行舟又把屋里翻了一遍。   出房门的时候,肖凡正坐在客厅玩手游。想了想,路行舟还是招呼了一声。   “我去趟图书馆。”   R大图书馆,省级拨款资助,藏书无数,规模相当于四栋教学楼。馆内有大量24小时阅览室,校内学生刷学生证进去,校外人士可以在自助机上用身份证办临时卡。   闻言肖凡嗯了嗯,头都没抬。   得,这样子妥妥是在生气了。   路行舟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他昨天想都没想的站边,自己说的“针对”也确实有点夸张。泼出去的话浇凉的心,搁以前,他会说好话哄一下。   搁现在,也该哄。   只是满客厅都是语音里的冲冲冲上上上,肖凡那游戏远没有结束的迹象。路行舟静站半分钟没等来一个眼神后,他选择先出门。   该哄,不过不是马上。过两天再说吧,反正以前,也是要让他先气一气的。   和白子逸约的七点,这啊那的磨磨蹭蹭,路行舟到505楼底已经七点零五了。   “第一天复习就迟到。”同他一袋子书的行头不同,白子逸就带了个平板,“你这学习积极性不高啊?”   路行舟笑笑,“身份证带了么?”   “带了。我很有契约精神的。”   这个契约其实刚出炉没多久。   早上问完那句话后,路行舟并没有马上得到白子逸的回复,甚至避开保安大叔安全返回的途中,两人都没再提。   路行舟理解,那样被击溃的过去,肯定不是说支楞就能即刻支楞起来的。他本想着这事至少得等白子逸考虑个三五天,不料白子逸比他认为的要韦斯莱得多。   晚饭前,路行舟收到了白子逸的微信。   -我想试试   -我们一起[奋斗]   于是契约达成,一个为走出去跨专业考研,一个为杀回去捡起丢了很久的创作。   都很难,但不是单打独斗,想想还挺热血。   白子逸有在家摆烂症,两人稍稍商量后,暂时选了图书馆作为秘密拼搏的根据地。   自助机办卡很快,五六分钟完事。四楼以上都能自习,暑假留校的考研党不少,一路转悠上去,两人找了个相对人少的阅览室,在靠近窗户的位置面对面坐下了。   耳机一挂,平板一开,转着电容笔,写写画画的,白子逸迅速状态拉满。   要的就是这种学习搭子。路行舟笑笑,紧随其后掏出一摞书。   上午回家躺床上睡不太着,他趁机规划了一下。   理学,不管研究院还是好点的高校,上380算稳当。英语过八十轻松,不用操心可以直接放。政治最后一个半月突击,过得去就行。剩下就是两门专业课了,普物不算难,最头疼的……   电动力学,天书一本。   好在网课发达啊。   路行舟呼出一口气,摊开不算厚的蓝皮课本,开始对着目录梳理他目前的掌握程度。   书海里一钻就快过去四个小时。   扔开划分知识点的笔,路行舟抬抬头,白子逸已经手拖下颌望着窗外发呆了。   想来是累了。路行舟桌下轻轻踢踢对面人的鞋尖,白子逸转过脸,用着气声比他先开了口。   “不看了吗?”   “歇会。喝不喝什么?外面有贩卖机。”   “好啊。”   白子逸拿上平板和路行舟一块出了阅览室,接过后者递过来的可乐时,他问道:“要不我们遛遛吧?我看下面好像有花园?”   图书馆四栋楼围着的中央的确有个小花园,一晚上闷在室内吹空调也的确让人有些脑胀。路行舟拧上矿泉水的盖子,点了点头。   开始路行舟真的以为白子逸只是想透透,谁知刚走到花园这家伙就不遛达了,反而把他按上长椅,摊开了平板。   让白子逸动力十足开干的玩意展现在眼前,路行舟意外得咋舌。   不是所谓的创作,比他光用脑子空想一通更具体更直观的,笔记类APP上,白子逸给他整了个考研日历。   每个月一页,从明天起到圣诞节止,每日要复习什么复习到哪,都在对应的小方框里设置了打卡式样。甚至怕他压力大,隔半个月还帮他安排了一晚放纵夜。   “我去魔都参加活动的时候碰到专门讲考研的老师了,那老师正好看过我拉片子我就趁机找他咨询了一下。他说天文学不是很好考——”   “等等等会。”   路行舟更加意外了,“你去魔都……你那会怎么知道我会……”   “不知道啊。”白子逸耸耸肩,显得很无辜:“你放我那的那些课本,我看你学得很认真,就……有备无患嘛。”   有备无患?应该翻译成何其有幸才对吧……   路行舟非常切实地感受到,认识白子逸的自己,有多幸运。喟叹不禁溢出:“不是,你这一晚上……我还以为你在写什么故事……”   “写故事要灵感的嘛,我现在没灵感,不如做点有意义的嘛。”白子逸指指半暗下去的屏幕,“你那专业课我看不懂就大概填了一下,你看看符不符合你的节奏要不要改动什么的?”   路行舟不想看,熟悉的感觉蹿出来,他现在只想像早上那样,抱过去。   可他不知道没被伤心事围剿的白子逸还会不会不反抗地让他这么做。相识之初白子逸被他亲密碰一碰会弹开的样子和他三番两次升起的冲动在互殴。   后者略败。   接近后被推开,在现在路行舟的想象中,好像……比忍着更难忍。   白子逸胳膊肘拐了拐,路行舟强行拉回注意看向了平板。   大致和他早上规划的差不多,不过对专业课,路行舟把白子逸看书刷题的模式改成了自己实践过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抄书?”第一步白子逸就不明白了。   “嗯,看书不如抄书,抄书不如教书。”路行舟解释,“如果能将学过的东西按自己的理解教会别人,知识体系就建立了嘛。”   白子逸崇拜地“哇哦”一声,“自己悟出来的?还是谁教你的?”   手头一顿,路行舟微不可闻叹了叹:“我妈。”   虽说路行舟通常对姜大人的一些为人处事抱以嗤之以鼻,但学习这一块,亲妈传给他的着实都是精华。   “那你……”静了会,电容笔唰唰间,白子逸试探地问道:“和家里说了吗?”   没说。   这一步迈得任性,前方刀子遍地,要跨到下一个圈圈有多难,路行舟知道。他更知道,不管怎么说,结果肯定不会好。与其绞尽脑汁让姜平平同意,或许想方设法瞒过去更容易点。   阻碍无穷无尽,他只能走着看再看着办。   “会说的。”路行舟不想白子逸担心,“我会找机会说的。”   白子逸拖着嗓音嗯了嗯,忽然抓住了路行舟的手。   “别害怕。”抓得紧紧的,像要给他力量,“妈妈就是妈妈,先斩后奏,我经常做的。”   路行舟愣了愣,害怕没有,觉得不公平倒是真的。   挽胳膊,牵一牵,碰碰这挨挨那,白子逸对他的这些行为总是来得一言不合随心所欲。他呢?想凑近还得担心会不会令对方反感。   被讨厌无所谓,但是被白子逸讨厌,光把这个假设过一遍,都比更难忍更更难忍。   太不公平。   偏生不公平的贴贴仿佛引力无限,舍不得撇开,路行舟轻轻回握了一下。   踩着这漫长一天的尾巴,奋斗计划最终版敲定。   7点半到11点半,下午1点半到5点半,晚上再7点到11点。   说是说一起,其实只有路行舟时间紧张,然而白子逸就要全程参与,于是路行舟把一三五晚上的时间提早了半小时,这样不影响白子逸晚上的直播。   满满当当,强度不小,白子逸改来改去还是把放纵夜改成了放纵日,甚至还自告奋勇想做学生。   “正好我理科差,你没事和我讲讲,要是能把我教明白,你肯定能考好。”   路老师当然是“好”了。   白子逸满意了,“那你得好好学,我等着你给我上课。”   “知道了。”   “要加油哦路老师。”   “嗯,我们一起加油。” 第38章 护犊子   人生剧本有了合心意的新方向,其他什么都占位不了一点路行舟的注意。这天晚上四小时的自习结束,走出图书馆,路行舟才记起上次约好今天要再去看英仙座流星雨的。   白子逸对此很无所谓,这理由那说法举证着今夜不适合观星,以此宽了路行舟的心。   拜拜啊拜拜,晚安再晚安,各回各家。   路行舟拉开大门,前几日这个点都黑乎乎的客厅,今天居然从次卧泄出来了亮光。愣愣神,肖凡从敞着的房门探出了半身。   最近路行舟都早出晚归,他起床,肖凡要么在睡要么没回,他回来,肖凡肯定还在外头野。两人完美错开,一直没再见。   “又去图书馆了啊?”肖凡问着转回了屋,“你妈这是新给你布置什么任务了?”   “没。”   “那你干嘛去的?”   路行舟换下鞋,扯犊子前犹豫了一下,没马上回话。他走近次卧,看到肖凡在整理房间,背包旁放着些换洗衣物。   “要去找田橙?”路行舟问。   “不是,我奶奶住院了,我明天回趟家。”肖凡把身份证扔进夹层,拉上拉链望向路行舟,“你回吗?暑假你都没回去过。一起?我那趟机还很空。”   路行舟摇摇头“算了”,肖凡耸耸肩“行吧”。   “几点走?”路行舟问。   “7点22飞,我约了六点半的车。”   这么早……那该说好话了,不然等这人回来,准要装失忆。   “怎么了?有事?”肖凡绕过床尾,屁股靠在书桌边,“什么时候戴手串了?挺好看的。”   路行舟没理这闲茬,“你还在生我气么?”   “说什么呢,没有。”   “我都没说因为什么。”   空气静了静,肖凡的笑脸渐渐淡下去。路行舟挪进房,拉开椅子坐下,从低处抬眼看着肖凡。   “那天我说的话有些过了,我跟你道歉。”路行舟软着语气,“别生气了,凡哥。”   意外一闪而过,肖凡没回话。   努力奋斗后的心情开阔让路行舟不想再藏着心里话,“你陪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作很重要的亲人,比真的亲人都亲。”   肖凡瞳孔微微晃动。   “不管我认识了谁,这一点都不会变。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你都可以直接和我说。所以……别生气了。”   肖凡张张嘴,却没有下文。盯完路行舟盯地板,他看上去好像很想问什么,又像在懊悔。良久,他长长呼出一口,仿佛做好什么重大决定,笑笑表示“不气了”。   路行舟松下口气,相信对方听进去了自己这番诚心诚意的好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抛开一些不悦试图和肖凡修补关系,最后都会变得不尽他意。   肖凡回家第一天,十三号,将近月中,李姨在家大扫除,看到了次卧垃圾桶里还在包装袋里的衣服。   等路行舟中午回家的时候,李姨不好意思地在路行舟面前摊开了那件衣服。   “小舟,我看这衣服好好的。能不能帮我问问小凡是不是真的不要了,不要了我可以拿走吗?我儿子刚好能穿。”   曼城主场的蓝色球衣,哈兰德名字下本人的签名刺着路行舟的眼。   他后知后觉到下意识说出的“针对”可能并不夸张。只是他没深想过,针对的根本情绪,不仅仅停留在不喜欢。   不管原因是不是他推测的“觉得好朋友被别人抢走了”,结果都在清澈的天蓝色上暴露无遗。肖凡讨厌白子逸,甚至是厌恶。   不用问了,路行舟什么都清楚了。   肖凡回家第一天,李姨下班很开心地带回去了一件衣服。   一个人住,路行舟的出入变得更加自如,什么都不想,复习渐入佳境。   然而他的学习搭子就没这么顺利了,灵感好像一直没找上白子逸。好在当事人不急,路行舟埋头苦学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漫画看小说看片,看完一部便大段大段地发呆。   说是放空能让潜意识出笼,带给他灵感。   听着挺玄乎,路行舟不免怀疑:“有用吗?”   “这不在试吗?”   路行舟不禁“噗嗤”,声音没太收住,邻桌考法学的姑娘瞪了瞪他。   眼神抱歉过去,路行舟嗓子压得极低。   “万一不管用呢?你就没什么试过而且特别有用的方法么?”   白子逸左右摆摆眼珠,继而定在路行舟脸上,“其实有的。”   路行舟把抄书的本子翻了一页,“那你再那么试试,说不定比这么干等有用。”   “嗯……”白子逸若有所思,随即呆呆傻傻的点点头,“那我再试试。”   然后白子逸成天翻漫画翻小说翻电影就变为了只翻半天,剩下半天不是对着天花板和窗外发呆了,而是对着平板发呆,偶尔键盘上敲一敲。   比较奇怪的是,几乎路行舟每个抬眼,都能对上白子逸的目光。这家伙也不说什么,每次只是笑笑,笑完再继续盯平板。   搞不懂他们文艺工作者找寻灵感的方式,不过似乎很见效。三四天过去,周日晚上去自习的路上白子逸告诉路行舟,说找到想拍的了。   “什么?”路行舟洗耳恭听。   “失眠可以看的晚安故事。”白子逸一张脸都亮了,“大概五六分钟一集,定格动画形式,我一个人应该弄得来。”   这想法非常适合白子逸的宇宙任务,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治愈别人。   听着边上人嘿嘿傻乐,路行舟跟着笑:“白导有故事了?”   “嗯!一会就写!”   电动力学第一章 讲电磁场普遍现象,作为静电场和静磁场的基础,知识密集。结合普物里电磁学部分啃了两周,做出决定的第二个周一,路行舟对应考纲找了些题自测了一下。   符合预期,心情好得飞起。之前一三五十点半回来还得再看看书琢磨琢磨,今晚也不想看了。早早洗漱完,摊床上,路行舟摸过了手机。   通知栏有直播APP的消息,十分钟前的,告诉他白子逸开播了。   路行舟点进去就感受到了与平时不同的气氛。   网友好像在公屏骂架,言论刷过去三轮,路行舟终于搞清了由头。不知是闻着什么味来了,有些自诩“公道”的人大肆在直播间和白子逸的网友科普当初所谓的抄袭事件。   当事人“我没做过”的解释在双方吵得越来越凶里没太有存在感,最后白子逸脸色不好地匆匆下了播。   界面一黑,路行舟弹起身就想去505,临出门又退了回来。他没说过他偶尔会摸进直播间,这么冒冒然过去,会让白子逸觉得怪异的吧……   思来想去,路行舟找到了一个更委婉点的法子。   周三晚上,该告别的点,路行舟跟进了505的门洞。   “最近学得有点紧张。”路行舟张口就瞎扯,“我也想和你们聊聊天。”   白子逸眨眨眼,略感奇怪,但也没拒绝,嘱咐完路行舟累了就马上回家睡觉,领着他回了家。   弄了点喝的,摆好设备遮好脸,白子逸重重一叹,开启了直播。   网友一个个打起招呼,路行舟忽然转动平板,转成了白子逸看不清的角度。   白子逸犯起迷糊:“你干嘛呢?”   “你最近对着平板的时间太长了,对眼睛不好。”路行舟拿出早准备好的蒸汽眼罩直接给白子逸戴上,“你歇会,他们说什么我说给你听。”   有点狐疑,白子逸掀开眼罩的边边,立即又被路行舟拉好。拉拉扯扯几个回合,直播间还不多的网友已经从声音认出路行舟了。   一顿热情友好打招呼,还有几个网友在调侃他怎么老在主播家的。玩笑几句,路行舟就势做起传声筒,网友也无所谓陪他们这么玩地寻常聊起天。   中途白子逸觉得麻烦,三番两次想往屏幕前凑,统统被路行舟挡了回去。   幸好挡住了。   开播不到半小时,凑热闹不嫌弃事大闲出屁的那些人进来了。   起初路行舟还能当做视而不见好好说话,可恶心人的词句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还夹杂了醒目的侮辱和咒骂。   【抄袭狗也能这么多粉什么世道……】   【怎么着被人点出来就躲起来了抄袭狗】   【笑死,抄袭狗居然搁这阳春白雪说正经话,下地狱被割舌头吧】   路行舟咬牙忍了半分钟。白子逸半晌没听见别的扯开眼罩的时候,路行舟冷刀子眼神和嘲讽拉满的语气一并灌入他的感官。   “我觉得任何事唯一的真相,就是每个人想相信的样子。”   白子逸趁机瞥向公屏,早被恶意满满败坏过的心情,彻底让路行舟的优雅回怼给拉到了对面。   “这位一串数字的朋友,您刚说的那几百个字,在我看来,都能浓缩成一个词。”   白子逸竖起了耳朵。   “Rubbish。”   “网络发达最大的好处,我想是让有限的人生触及无限的可能。而不是让某些已经活成蛆的人,还有机会觉得全世界都是粪坑。”   越说,路行舟还越亲和了语气:“这边建议这位R姓朋友和他的同伴以后将脑浆摇匀了再说话。”   “谢谢。”   【作者有话说】   骂人也要优雅   你学废了嘛 第39章 噗通通通   白子逸说要学物理,那是上了心的。第一个晚安小故事初稿完成这天,他以身试险检验了一把路行舟的学习情况。   路老师勉强授明白什么叫电荷受力和电场强度,刚把强度公式一摆,白子逸的手指就凑上来指了指。   “这个f少一横……是什么。”   “积分符。”   “积分是什么?”   “一种计算方式。”   “为什么要积分算?”   “因为电场里的电荷是连续分布……”   路行舟偏偏头,白子逸那张脸认真,且痛苦。解释不下去了,他想大概是自己中了邪,不然怎么会觉得白子逸说什么都有道理。   教及格?火星逆行画了三张图才想明白的白导怕是过于信任他了……   路行舟静静,默默掀开平板,把白子逸的脑袋扭了过去。   “你改稿吧,我自己应该可以。”   “好嘞……”   不适合的事坚决不强求,不过很想帮忙的白导自顾自重新领了一份更适合他的活儿,和文字打交道,整理政治考点去了。   处暑过去,八月底。   肖凡回家十天,再回学校,是和姜平平一起从魔都飞来的。   熟悉的配方,亲儿子最后知道,路行舟周四晚上从图书馆回来看见肖凡才从他那听说。   “来谈事,和一个玻璃出口公司的项目。”肖凡顿顿,又解释道:“那天我去找我爸碰到你妈就聊了聊,她看时间也合适,顺便让佳佳姐帮我把机票一起买了。”   路行舟点点头,暗自舒了一口。所幸姜平平有事要忙,不然和上次一样突然直接杀过来……不被发现也得露点马脚。   “你要跟你妈打个电话吗?应该差不多忙完了。”半天没见路行舟吱声,肖凡问道。   “不打。有事明天会找我的。”   路行舟有机会预测亲妈行动的情况下,正确率高达九成。晚餐后,大不列颠游完还没回过家的白子逸被欢姐强烈召唤回去了,于是次日路行舟干脆没出门,等到下午两点,果然等来了姜大人的指令。   六点半,一家私房菜馆。   路行舟还在想这又是什么局,好久没联系过的盟友一条微信补全了真相。   -我妈约了你妈吃饭,八点我得撤,OK?   找机会溜的意思。不谋而合,路行舟“嗯”了回去。   私房菜馆藏在一家老胡同巷子里,小四合院,一股民国老爷家的味道。路行舟进包厢的时候,屋里还只有姜平平。   过去,坐下,两母子面对面也聊出打电话的即视感,姜平平老样子问,路行舟例行公事地答。   说到平时该挂的阶段,包间里瞬间陷入沉默,直到服务员重新添满茶水。   “手串挺好看的,平常都没见你戴过饰品?”   “朋友送的。”   “男的朋友女的朋友?”   路行舟叹叹气,“您想问什么?”   “没。我以为是贺书词送的?”   路行舟差点烫到嘴,舔了舔,他不咸不淡道:“不是。”   “最近来往还顺利么?”   “还行。”   “真是跟你爸一个样子。”姜平平叹了叹,“做什么都模棱两可……”   数落突地收住,高跟鞋的哒哒从门口踏进来,姜平平的不满和烦躁烟消云散。   席间没什么俩晚辈插话的份儿,路行舟倒也吃出这顿饭的意味。类似封建社会那些世家,借联络感情的名试对方的要求和态度,合适就定亲不管你爱不爱。   除去最后这一步过于迅速得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而没摊上台面,其他的,路行舟觉得区别甚微。   瞥瞥对面的贺书词,假结婚的戏码嗖嗖在路行舟脑子里演起来。   谁不头疼。   除非开心果找上门。   扫到啊对对对亮进屏幕的头像,路行舟将手机摸到桌底,手掌挡着旁边视线,划进微信。   -我明天陪欢姐回乡下!周天下午回来!   -放纵日[坏笑]你想干什么嘛   不知道。总不能每次都拉人熬夜看星星吧。   想了又想,路行舟记起头两天无意间瞄到白子逸在影讯网上标记的“想看”。   -看电影么?   路行舟把海报截图发过去。   -这个?好像挺有意思的   -!!!好啊好啊我正……   最新的回复还没看完,戴着蓝宝石戒指的手伸进路行舟视线。一激灵,锁屏,手机被夺走放回桌上,扭头就是他大多数时间都要面对的一双严厉眼神。   姜平平问得很平淡:“有什么重要的事必须在吃饭的时候说吗?”   路行舟习惯性“没有”之前,脑子一转。   “我在买电影票。”路行舟瞥瞥贺书词递了个信号,“我和小词一会想去看个电影。”   盯着他,姜平平像是要盯穿谎言。贺书词借机插话道:“阿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啊?听说挺好看的。”   路行舟也立马接茬:“那我再买两张,孙阿姨一起?”   姜平平不吭气,孙阿姨却掩嘴笑。   “我们就不掺和你们年轻人了。平平一会咱去逛逛,你可是说好了今晚要陪我的哦。”   还能说什么?姜大人当然应许了,于是两个假把式挽着胳膊贴着肩顺利出逃。   刚走出四合院路行舟就是一缩,惹得贺书词白眼翻上天。   “你完了,你肯定不直。”   什么直不直的,在姜大人的掌控下心都是死的谁还有兴致想这个……   懒得掰扯,路行舟双手插进裤兜,喜提贺书词呼在他背后的一巴掌。   “都要你有主意提前说一下!智商低一点都不知道接你话!碰你一下怎么了!老子都没躲你就躲!老子不要面子吗!”   “抱歉……”路行舟顿顿,生硬地转开了话题:“那什么你又有演出?”   “没!”气撒完了,贺书词音量正常回去,“我爸生日,我去给他买蛋糕庆祝去。”   路行舟皱皱眉,“你爸生日你妈干嘛——”   “分居了。”   一年多了,不离婚是因为怕被笑话,而且哪方都想让对方继续在外头给自己撑面子。于是分居,于是贺书词两头住。   只是相比人前局长夫人背地养嫩模男朋友的老妈,贺书词更喜欢她爸。虽然局长大人亲密关系搞不好,但搞教育是认真的,贺书词在他那,至少能做自己,玩音乐也不怕。   听上去不在意,但说着说着贺书词还是冷下了脸。   路行舟只能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没事,比我家乱的我见多了。”贺书词笑笑,“咱们这圈人,就没有几个家庭关系健康的不是吗?”   是。   路行舟深有体会。   贺书词开车来的,顺便捎了路行舟一段。分别的地方离R大还有两三公里,路行舟觉得闷。他没买烟,而是给白子逸去了个电话。   约时间,约地点,路行舟真的买好了两张电影票。   瞎扯二十多分钟,白子逸被老白召唤去帮忙搓背,路行舟挂上耳机,继续往住处晃,碰到一场倾盆大雨。   雨后天凉了不少。   姜平平周六忙了半天,中午喊上路行舟和肖凡吃完饭就返程了。临近开学,肖凡紧着时间去找田橙,路行舟独自奔赴图书馆。   一下午学得不在状态,晚上九点多一不小心还趴在桌上眯着了。醒来已过十一点,头脑昏胀。   以为是姿势不良导致的,路行舟没在意,结果整夜发冷。早起惯了,路行舟在将近七点时醒过来,头疼欲裂终于让他意识到不对劲。   量体温,39度2。   路行舟翻到布洛芬吃下,迷迷糊糊再睡过去前,他还记得定了个下午一点的闹钟。   两点四十,他要和白子逸去看电影。   可把他重新拉回三维世界的,不是闹钟,而是哐当哐当的拍门,间隙里好像还夹着他再熟不过的声音。   烧出幻觉了?白子逸怎么会在这……   白子逸?电影……   路行舟猛地睁开眼,刚刚还像隔着水的呼喊霎时清晰地灌进耳朵。不是大门在响,路行舟的房门快被敲出洞了。   “路行舟?你在不在啊?路行——”   赤着脚拧开反锁扣拉开门,白子逸惯性拍门的动作在半空中顿顿,接着眼神骤变,他直直锤了路行舟胸口一下。   “干嘛不接电话啊!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   路行舟张张嘴,嗓子疼得他咳了咳,白子逸愣了愣,脸又一变,伸手贴上他的额头。   微凉的触感,白子逸身上的香味。路行舟有点懵,说话全凭嘴巴还能用:“你怎么在这……”   询问情况的絮叨一止,白子逸像听到了什么小傻子问题,他笑起来:“我们不是约好了吗?约定是我们一起做的,你没来,我当然要来找你。”   “我刚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就从那里钻进来了,还好你朋友不在……”   “你烧多久了?吃药没?”   “吃东西没……”   路行舟没力气答,因为心口发软,和免疫系统疯杀过后的身子一样。   万有引力在支配,身体倾斜,路行舟低头倒在了白子逸肩上。   这样好多了。   双手抓着白子逸的衣摆,路行舟慢吞吞喃喃又喃喃。   “对不起,我睡过了。”   “我有点难受……”   “下次我再陪你看电影吧,好不好?”   错觉么?咚咚咚的是什么?自己的么?还是白子逸的?   不清楚了。   路行舟只知道暖呼呼靠近了他,白子逸拥住他,顺着他的背,然后他就到了505。   厨房咕嘟咕嘟冒出食物的香气,路行舟窝在沙发飘忽忽,回过神来,手机正震得欢。   肖凡的电话。   路行舟接起,清清嗓子:“喂……”   “在家么?有人要来天然气管道安全检查。”   “好。什么时候?”   “……你感冒了?”   “嗯。”   “严重么?”   “没事。我睡睡就好。”   “那我让他们过两天再来……你吃饭怎么办?李姨不是请假了?”   吃饭的事已经有人给他操心上了。   肖凡挂电话的时候,白子逸端出了清粥小菜。   味觉有些失灵,但白子逸的粥熬得绵密,再没胃口路行舟也干掉了一大碗。饭后坐了坐,白子逸盯着他吃下一把药,随便放了部剧。   半集过去,路行舟才发现少了点什么。   “黑熊精呢?”   “被小母狗看上配种去了,过几天会给我送回来。”   路行舟笑笑,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没多久药劲上来,路行舟半躺在L型沙发里撑不住眼皮,一睡就到了傍晚。   不烧了,头也不疼了。   缓过刚醒的迷糊劲,路行舟感到垂在身侧的手背毛毛的。坐起点身,顺着低眼,手边一个头顶挨着他。   白子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蜷在沙发睡着了,呼吸平缓,脸被枕着的小羊挤得变形,嘴也微微嘟着。   好玩似的,路行舟戳了戳。大半个下午似乎做梦一般的情景渐渐回笼,“戳”也随之变成无意识地轻划。   从颧骨到颊,划过下颌,往回,路行舟摸上了软软的发丝。   周围静得仿佛没了时间,余晖入侵阳台,甩掉暑气的风悠悠抚过窗口,吹得白色纱帘飘动。   路行舟这下听清了,是自己的。   噗通。   噗通通通。 第40章 谎言和一个小甜甜   烧彻底退了,路行舟也知道饿了。   冰箱里面条都没一根,天气也不好,像要下雨。两人决定点外卖。   和白子逸凑一块看粤菜馆菜单的时候,路行舟又接到了肖凡的电话。对面没马上吱声,路行舟多喂喂两下,那边的询问才传过来。   “感觉好些了么?”肖凡听上去有点低沉。   “嗯。好多了。”   “饭呢?吃了么?”   “在吃。”   一阵沉默。路行舟还以为信号断了,拿远点手机瞅瞅,再听回来,肖凡再开口问:“出去了?还是在家吃的?”   路行舟纠结了。   他对肖凡说的那些话的确真心,但他不能阻止肖凡讨厌谁。肖凡很好,白子逸也很好。夹在中间的路行舟不想听白子逸的闲话,又怕自己像上次那样加剧肖凡的情绪。如实交代肖凡会自行联想,他只好选择规避掉让肖凡敏感的名字。   路行舟真的不愿意让谁难受。   可肖凡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买了吃的匆匆忙忙赶回来,却直面了路行舟的行骗。   天色昏暗,床上被单还是掀开的样子,肖凡站在主卧床边,听到路行舟说他“在家”。   “行。”肖凡差点咬到舌头,“那你好好休息,我陪田橙,晚点回。”   “好。”   嘟嘟嘟。   真相后的电话都似乎挂得特别匆忙,像不耐烦和不待见,肖凡听到某些被他摒弃过的东西随着忙音又破了土。   他环视起路行舟的房间,如同柯南环视凶发现场的密室,然后他拉开了窗。乍一看是这个小区每一栋一楼都长得一样的栅栏,只是其中一根立柱因为新得明显,肖凡不自觉盯了会。   然后他看到,立柱的底端并没有卡进孔位。   怔了怔,肖凡从窗户翻出去,将信将疑地伸手,顺利开启了路行舟的隐蔽之门。   原来是这样。   原来自己的直觉没有错,错的只有门反锁人肯定在的定性思维。   原来从田橙那看到的直播录屏里,那个嘻嘻哈哈玩闹得开怀的人,不是看着像,也不是恰巧有一双他很久很久前送出过的鞋。那个人,真的就是那晚说自己头疼的路行舟。   这样的出逃兴许都不止一次。原来越过这里,还活跃着一个他完全不知道的路行舟。   回来那天,蹭车去机场的路上,姜平平的话盘旋成一口大钟罩住肖凡的头颅。   -凡凡你知道的,路行舟跟我不亲,他从小就跟你亲,阿姨只能拜托你多多照顾他。   -最近阿姨总觉得路行舟有些心事,能麻烦你帮阿姨多关注一下么?   -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我们这一行也挺受波动的。前几天去总部开会,公司打算明年每个分部裁减20%的人员。   -你爸爸在SVP级呆了……八年了?明年D级会有职位空出来。机会合适的话,阿姨会和Managing Director建议的。   十八岁热辣的夏天,路行舟碎了梦想,而肖凡第一次看见那个面目狰狞的小人。   三年了,直到现在,肖凡终于承认了他死活不肯定的东西。那个想策反他,想让他远远离开路行舟的小人,也是真实的自己。   他和路行舟天下第一最最好的亲密已经死了。   在他想逃开路行舟填了离家甚远的R大,一整个暑假都没听说,却在开学前发现这个名字出现在新班级群时,可能就已经死了。   和白子逸无关。   久久被紧紧握住的立柱缓缓归位,肖凡抬头,斜斜朝栅栏上方看了看。   变天了。   路行舟养了几天病,这几天白子逸的直播间,他又光明正大参与了两回。   不知是无聊劲过去了,还是因为他上次的回怼,满嘴放屁找存在感的人少了很多。不小心闪进来两个,也能马上被网友刷屏的“Rubbish”给淹没。   开学前一晚,还是那么坐在白子逸旁边,路行舟已经回归成单纯的围观模式。偶尔回两个天文方面的问题,偶尔……   【你俩我真的KDL】   【信女愿意单身换白白和帅朋友锁死】   【姐妹们觉不觉得白白眼神要拉丝了】   问问这些他看不懂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子逸的回答也不是那么好懂。   “KDL就是看到了,信号好看到我俩的意思。锁死是是是祝我们友谊天长地久。拉丝是……血丝,说我眼睛有血丝。”   路行舟皱皱眉,“是么……”   “是!绝对是!”   满屏飘“是”,路行舟就这么信了,看白子逸确实有些血丝,他摸过自己的滴眼液。   “你过来。”路行舟说。   白子逸凑出摄像头,“干嘛?”   “缓解疲劳。别动……”   两只眼睛各被滴了两下,刺激下的泪水和药水一起混湿了白子逸的眸子。再并排坐回原处,路行舟又不明白了。   “什么叫……拉郎素材?”   白子逸深深叹了一口,在网友哈哈声里,他把屏幕转过九十度,语重心长:“你得好好学习,不要管这些没用的东西……”   行吧。路行舟和狗玩去了。   只是有些问题,没答案就容易化为好奇心。   【恭喜甜的辣辣椒大大,拉郎素材今晚又多几分钟】   网友是这么说的。   所以睡前刷刷手机的路行舟找到了那位大大的主页,都不用翻,前两个一分来钟的视频封面都是白子逸拉着他在夜空下瞎蹦跶的瞬间。   播放还挺多的。根据路行舟近来对小电视的摸索,这个播放量,估计上过热门。   怪不得能被田橙同学看到。   视频内容都是白子逸直播的录屏,几次直播穿插剪辑的,话都是他们说过的原话,但重新编排一顿后……反正路行舟是没太懂大大的核心思想。   倒是观众的反应比较一致,弹幕一水的“甜”字。   甜?   路行舟盯了盯屏幕里、粉色腮红特效下那张被放成大头娃娃的白子逸的脸。   嗯。笑起来,是挺甜的。   甜甜的人来梦里溜完一圈,路行舟开学了。   大四课程很少,部分学生会用来补毕业必要的学分。路行舟学分修够,一周就一节风险管理和一节选修的宇宙学,都不影响他复习。   图书馆是没法去了,考研的考公的没事蹭空调谈恋爱的还有干脆就睡在图书馆的,人挤人。   白子逸经过写稿和简单的分镜设计,已经准备当女娲造人了,说想用羊毛戳戳几个。这一步不需要灵感,可以呆家里造。   路行舟一寻思,反正他不挑学习的地,505简直完美。   白子逸也不用早起了,路行舟自己来自己学。通常是九点,路行舟学完一个半小时起来活动活动,白子逸就会从卧室出来。   一起吃完路行舟带过来的早餐,继续该学的学,该创作的创作。   快入秋了,天凉下来。   气候宜人,未来可期地做着战斗力满满的事,累了有狗撸,每一句话都有人回,抬眼就是白子逸。   由心理到精神,路行舟从来没状态这么好过,他觉得,这大概是他经历过最美好的时光。   要抓住。   路行舟从底边翻起课本。   他要牢牢抓住。   猛地一刺,路行舟一缩,手指多了条细细的血口。   开学小半月,赶上中秋假,再抗拒,也得回家。白子逸周五下午就被下班的老白薅回家了,他们要去隔壁省玩两天。   故意拖着没买到机票,路行舟周六下午和肖凡一起上了高铁。   六个半小时车程,到魔都已经快十点了。肖凡爸爸来接的他们,和父子俩分别在独栋墅区和联排墅区的岔口,路行舟独自回了他黑咕隆咚的马尔福之家。   次日最先见到的是外婆,老人家在厨房检查晚餐的食材。然后是爷爷、小叔叔一家以及路伯年。   路行舟就喊了一声“爸”,也没管路伯年很多话想和他聊的表情,头一扭陪外婆闲谈去了。   将近晚饭时间,姜平平才从公司回来。比她早俩小时到的,是肖凡电话里的……吼。   “路行舟你干什么了?!”   “我怎么了?”   “还怎么了……出成绩了!你CFA成绩无效你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他自己选的。   路行舟躲进自己房间,开玩笑似的答非所问:“我的用户名和密码你也记着了?”   CFA成绩在官网公布,登陆注册用的用户名就可以查。他俩一块注册的,约莫是那会肖凡已经记住了。   “别扯淡,你不知道没考过你会怎么样么?你……”肖凡重重喘了喘,无奈交织不解:“你是不是根本没考完?”   路行舟没回话。   “没考完对吧?那天田橙说中午看到你在机场我还不信……你是疯了么路行舟?”   可能是。   “因为白子逸么?”肖凡还在质问。   路行舟顿了顿,否认。   肖凡压根不听,“他到底给你灌输什么了?好好的你突然叛逆个什么劲?他妈的这是你的前途!过几年就没人管你了,你别这会开始和你妈作对啊别毁掉——”   “你喜欢这个行业么?”路行舟突兀地打断肖凡。   “什么意——”   “如果你喜欢,你应该清楚我想干什么。如果你也不喜欢,我觉得你会理解我的为什么。”   “别傻了,你妈根——”   “所以别告诉她。”   耳边一静,路行舟一字一字咬得沉重。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会想办法和她说清楚。别告诉她,不管是考试,还是……”   路行舟吞了吞,心一横撂明了:“你真的很讨厌白子逸么?”   气愤和委屈已经过去了,肖凡比前些天独自站在路行舟房间那会冷静了很多。他叹了叹,“其实也没有,我和他又不熟。”   “那就什么都别告诉我妈。”   “求你了。” 第41章 混乱   中秋一起吃顿饭,是路行舟他们这一家为数不多的集体性活动,不过有点玷污八月十五这个佳节,毕竟没什么人情味。   爷爷重男轻女,对堂妹的冷漠造成了堂妹对路行舟的不待见;小婶全职家庭主妇,和姜平平这种职场厮杀狂魔互相笑里藏刀使劲嘲讽;兄弟俩也因为财产这玩意明里暗里较着劲。   只有外婆,晚上八九点睡早上五点多起,关心的是食材新不新鲜,水果当不当季,什么节气吃什么能补什么。   路行舟喜欢外婆。   外婆见到他,说的话永远都是饿不饿累不累要多休息要多锻炼,外婆总能记得他喜欢吃黏糊糊的番茄炒蛋不要葱和边边煎得焦脆的黄花鱼。   路行舟喜欢外婆,可外婆不喜欢呆在他们家。   一顿饭吃完,送走其他人,外婆也拎上她几年前旅游买的扎染手袋准备回自己那边。怎么劝留都没用,只让帮忙给她叫个车。   姜平平难得拗不过谁,打电话给司机后和路行舟一起将老太太送到了家门口。   路行舟喜欢外婆,因为每次分别,她都会和现在一样,拉着姜平平叨叨他没法说的一些话。   “平平啊,钱是挣不完的。什么都没身体重要,心操多了累,累多了就会病。”   “妈知道你有本事。但人这一辈子,有个家,吃饱穿暖,不愁生活就够啦。”   “很多事你也不能强求啊。儿孙自有儿孙福,舟舟长大啦,你别管那么多啦,他自己看着办就行啦。”   “哎呀你到我这年纪就会知道啦,人这一辈子,最重要还是一家人开开心心嘛。”   路行舟笑了笑,开开心心啊,外婆应该很难不喜欢那一家子吧,就像他一样。   老人家上了车,两张笑脸都随着尾灯消失逐渐垮下去。没什么话好讲,路行舟跟着姜平平走进院子。刚经过院大门没几步,姜平平就站住,抱胸转过了身。   “行了,都走了。是不是该和我说说你的事了?”   姜平平已经比路行舟矮上将近一个头,说话都得使劲仰着面。但她一张嘴,路行舟只觉得自己像个小鸡仔。   潜意识感到了紧张,脑力却没跟上,路行舟没太明白:“什么——”   “你的成绩。”   路行舟一怔。   “舟舟,你从来没让妈妈失望过,这次为你准备了那么多,怎么回事呢?成绩取消?你的理由是什么?”   路行舟拧起自己的裤子,不算很严厉的问话让他局促起来,“对不起……”   “对不起?”姜平平笑了笑,“能不能不学你爸那套路行舟?成年多久了?把该做的事做好,还需要对不起么?”   “我一直觉得你很听话很乖,可你最近都是怎么了?嗯?这才是一级而已,肖凡能考到前百分之十的分数,你为什么会输给他的?你凭什么会输给他? ”   路行舟喘不上气了。   “你知道下午我在肖凡妈妈面前有多丢——”   哐当。   门口一声重物落地,路行舟回头,看见了手忙脚乱捡着什么的肖凡。   宽敞的平地比老板开会的房间更寂静,路行舟面无表情,肖凡躲也不是,进来也不是,眼神乱过刚刚散落在地的东西。   只有姜平平还能若无其事地笑出来。   “是凡凡啊,有什么事吗?”   “啊……”左右为难了一下,肖凡原地举举手里的纸箱,“亲戚给我们家寄了很多黄桃,我妈叫我拿点过来。中秋快乐啊阿姨。”   “你妈费心了,进屋坐吧。”姜平平拢拢头发,再看向路行舟,冷冷地压低了声音,“公司有点事要处理,明天吧,我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不是没有,可姜平平这一下实在来得过于突然,路行舟准备好的措辞全无发挥空间。他木木地看着姜平平拍了拍挪进院子的肖凡,出门前又被肖凡喊住了。   “阿姨,这次监考特别严格,我们级很多人都被判了无效成绩。可能因为大家考完在班群里的交流方式不对,有的只是在聊考了哪方面也被判无效了。所以……我们班都好几个呢,也不怪路行舟。”   CFA监管的严苛,已经到不能随便发社交媒体的程度了。   路行舟踏出考场第一步就打算好了,反正弃考和违规都是成绩无效,虽然可以申诉,但意义不大。况且全球性的考试,姜平平肯定不会浪费时间去查到底是因为什么无效。所以那天班群里火热讨论的时候,他很清楚自己那两句发言存在风险。   果然,肖凡不仅聪明,还了解自己。圆场打得很好,可路行舟高兴不起来。   姜平平的车扬长而去。   庭院里的两人隔着几米相视,一言不发,直到路行舟缓过窒息感。   “谢了。”路行舟说。   “舟我没告……”   路行舟点点头,“没事,她早晚都会知道。”   不想多谈,路行舟走近,接过那箱黄桃就要进屋,肖凡紧随其后。   “真的,我没说。可能我妈……我妈可能听到我给你打电话了她就——”   “我相信你。”路行舟确实认为这是最可能的情况,“所以下午你答应过我的事,还算数的,对么?”   肖凡发现,不止路行舟,看到路行舟这样的他自己,其实也很难受。他咽了咽,“能告诉我为什么么?”   “你说过啊,我妈肯定不喜欢我有这样的朋友。”   “不是。我是说……他到底干嘛了让你那么……喜欢这么个朋友?”   那可多了。   解困惑驱失眠,松他枷锁,救他出困兽牢笼……太多了。路行舟现在没心情和肖凡慢慢数,他只能想办法尽可能先保护好他的秘密。   “今年过去,等今年过去。”路行舟说,“我都告诉你。”   肖凡垂垂眼帘,微微颔首。   “我想一个人呆会。”   肖凡撤了。   路行舟回自己房间坐了一会,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在看今晚回学校的机票。怔了怔,白子逸的视频切了进来。   按下接听,刚刚积压的憋闷被白子逸欢快的哈喽哈喽给吓跑了。   路行舟终于松下了脊背,他按开台灯,笑笑:“去捏脚了?”   一大早两人就节日问候过了,白子逸顺便报了这一天的行程,主要是爬有大草原的大山,吃本地饭馆,再捏个脚。   白子逸拿远手机转了两圈,视频里很明显能看到他们还在山上。   “欢姐突然说想看日出,我们就把酒店退了租了帐篷哈哈哈!我还没搭过帐篷呢,老白也不会,搭了好久差点没被我妈骂死……”   嘻嘻哈哈说着,白子逸走到了他们帐篷边上,把在喝茶的老白和欢姐一起拉过来和路行舟嗨了嗨,又自个瞎转悠上了。   “好玩么?”路行舟听着白子逸的声音,不自觉懒懒靠向椅背。   “好玩!这里能滑草哈哈哈,可爽了。老白太重还坐坏了人家一个气垫!赔了一百五!我们还遇上他老乡了哈哈哈,和我奶家就隔两个街口巧不巧!还有还有……”   吧啦吧啦,白子逸恨不得把见过的一花一草都和路行舟描述一遍,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好玩的他才静下来,又询问起路行舟。   “你呢?”白子逸慢慢走离了人群,“回家怎么样?”   “挺好的。”   “真的?”   路行舟大大笑起来,绞尽脑汁:“真的啊。吃了很多海鲜,我外婆给我煮了梨汤,陪我外婆逛了市场,还陪我爷爷和叔叔游了个泳。”   白子逸眯眯眼,“他们都走了?”   “嗯,就剩我了。”   白子逸些许惊讶,没问别的,而是说:“看你这么孝顺,我奖励你吧。”   “嗯?”   似乎终于找到了满意的位置,白子逸坐下来,翻转了镜头,“噔噔噔噔!”   近两千米高的海拔上,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   笑嘻嘻的语气传过来,“我现在也一个人。路行舟,我陪你看月亮。”   然后路行舟就抬头看起了月亮。   他绕到花园,看着白子逸也在看的月亮,和白子逸聊着狼人变身、玉兔和满月应该怎么许愿望。   聊到白子逸手机气绝挂断,那句安人心的“真的”就真的变成了真的,路行舟甚至镇静下来开始思考对策。   他们家花园是包围着中央房屋建的,四面相通,路行舟边想边沿着墙根绕圈。头疼,他在家经常头疼。绕过南面露天泳池的时候他顿了顿,随即走向泳池边上那一排景观绿植。   第二三棵风车茉莉中间的插地庭院灯下,应该还有他的烟。   扒着草翻来翻去没翻到,一回身,想要的东西递到了他眼前。   昏黄环境里的路伯年很像个好爸爸,“我们舟舟是长大了呢。”   头更疼了。路行舟撇开了脸,“我不抽烟。”   路伯年笑了:“你妈不喜欢烟味,所以我也经常躲在这抽。没事,男的嘛,放心,我不和你妈讲。”   “我说了不抽。”声线冷得发硬。   路伯年讨没趣地收回了胳膊,路行舟正要走,被老爹拉了把肩。   “舟舟,我们聊聊?你这几年……爸爸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您可以走了。”   “这也是我家,你要我走哪——”   “您平常也不怎么回来,肯定有地方去不是么?”   路伯年语塞,路行舟越过,路伯年又赶上来。   “听我说一句舟舟,就一句。”   路行舟被拽得停住,路伯年立马摆出同盟军的姿态:“你妈,脾气很硬。如果你有什么事想说服她,就得比她更强硬。知道了吗?”   路行舟拒不回应。   “如果不行,你可以来找我。不管你想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爸爸是爱你的舟舟。”   爱?   父爱如山体滑坡地震塌房?   路行舟被逗笑了,他直视起路伯年,表情渐渐戏谑。   “您这话,自己能确定么?”路行舟反问。   他有自己的答案,所以他没等,在花园留下了错愕的路伯年。   不过怎么对付姜大人那句,路行舟躺回床上想了又想,觉得挺在理的。   那就,说吧。   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吧。说出来,吼出来,声嘶力竭出来。   强硬一点,不要心软,或许这一次……   电话来了。   路行舟被震得抖三抖,下意识以为是白子逸,迅速找到手机,却发现是佳佳。   佳佳?   路行舟拧起眉头,“喂佳——”   “舟舟你现在赶紧来趟附一,你妈在手术室。” 第42章 开心中枪了   “胰腺炎,急性出血。医生说胰周围有组织坏死,要做清除和引流。做完大概还得一个来小时。”   见到路行舟来,不等问,佳佳就把情况告知了一遍,顺便递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一瓶水。   路行舟灌下几口平平喘,在佳佳边上坐下,“严重么?”   “本来不严重。一年前就惹上了,那会还只是轻微炎症。医生开了药,说少喝酒吃饭规律就没事。这一年多反反复复,疼就吃点药,她可能没在意。”   姜平平做到这个位置,就是拿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换的。酒局必不可少,不喝足够,哪能换得到客户当机立断的签字?哪有身体没毛病的道理?   外婆担心的念叨毫无作用,而预见这种情况的他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却也什么都解决不了。   路行舟没回话。   “刚刚真把我吓死了,我赶到公司她都吐得抽搐了……也怪我,上次你妈和人家吃饭打听你们CFA考委会就难受好几天吃什么吐什么,早知道那会就硬要她来趟医院了。啧,也不至于搞成这样。”   惊吓,无奈和……歉意。几句闲谈,几乎将路行舟对姜平平的所有情绪搅在一口锅里。搅到最后,故意搞砸万事俱备的内疚,盖过了所有紧急情况下联系助理也不联系自己的酸楚。   路行舟抠着手指,渐渐垂下头。   手术室外气氛不太好,佳佳忍不住讲话:“听说你成绩取消了?不像你啊。怎么搞的?很难么?不应该吧,那些题我可是帮你整理了一周,得有八成准头吧?”   心口一颤,路行舟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佳佳笑笑,“谁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嘛,我当初也是考前分手了,没考过,考了两次。问题不大,11月考过去就行了。”   路行舟愣了愣。   今年CFA的新规定,考试不合格者要六个月后才能再考。   路行舟看向佳佳,“不是出了新规……”   “你妈可是姜平平,她和总部老大沟通过了,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不合规正当。能解决的,放心吧。”   路行舟登时语塞。   是哦,他怎么忘了,他妈可是姜平平,再大力也要将任何偏离的事掰回她规划好的轨道上的姜平平。   头要裂了。   路行舟摸着右手的手串,黑发晶的功效在此刻屁用没有。   佳佳还想再扯点什么,被突来的电话打断了。   “喂……嗯,病了,在做手术呢。还得一会……我知道今天的日子,我也不想但……这也算我的工作,你就不能理解我一下……”   佳佳举着电话走远了。   路行舟望过去才发现,平时为了方便雷厉风行佳佳都穿裤子衬衫小西装的行头彻底换了。浅蓝色镂空T恤,牛仔短裙,帆布鞋。妆容还是精致,不过擦掉了那些必要的攻击性。   应该是准老公的电话。   走廊那头隐约有争执声,几分钟后,佳佳脸色不太好地坐了回来。   这两人经常因为佳佳随喊要随到的工作性质而吵架,路行舟耳闻过几次,这回估计也是因为这样。   深呼吸在身边一遍遍,情绪控制得路行舟不好意思让佳佳再多呆。   “我在这就好。”路行舟说,“放假呢,姐你回家吧。”   “别。”佳佳湳沨摆摆手,“这情况我比你熟,回去我也不放心,反正从你妈把我调到她边上我就没想过还能有多少假。”   说完扯扯嘴角,分不清是苦笑还是自嘲。   路行舟看着佳佳的表情,不自觉问了一句:“这样……真的值得么?”   静了静,佳佳往后靠向金属椅背,轻笑道:“果然是你这种有钱人小孩会问的啊。”   她抱起双臂,扭头直视起路行舟,“这么说吧,如果七八年前我的卡上有我现在一年的薪水,我肯定会说这种日子不值得,我要游山玩水我要好好谈恋爱。”   “但七八年前,我还得靠贷款上学。所以我想要的生活不是有意义,而是安全。玩乐不行,男人也不行,只有钱能让我觉得特别安全。我确实不爱这样的工作,可这份工作给我的安全感会让我拼命。”   “不止我,其实你妈妈也是。你妈……可能比我忍受过的东西更多。”佳佳叹了叹,“你在金堆里长大,没吃过那种穷人苦,你可能理解不了我为什么这么说。但你要理解你妈妈,她要给你的肯定是她认为最好的东西。”   “所以我必须接受么?”路行舟扭正脑袋,重新盯住手腕上那一串珠,“如果我不呢?你觉得……她会怎么样?”   “会疯吧哈哈。”   沉默忽地弥散在本已经肃然的手术室外,半晌,佳佳伸手拍了拍路行舟正无力垮下的肩。   “别那么做,别伤她心。她现在的奔头……”   “只有你了舟舟。”   凌晨十二点二十七,“手术中”灯灭,姜平平腹部插着两根大号引流管被推进了单人病房。   手术是全麻,床上的人还没彻底苏醒,偶尔无意识哼哼两声,连呼吸都浅。   佳佳暂时离开了,路行舟站在病房窗口边,远远守着脸色苍白的姜平平,不敢走近。   就这么呆呆地杵了一个来小时,佳佳带着自己和姜平平的用品重新回到了病房。   “我刚和你们家阿姨交代了早上煮粥。”佳佳压低的声音唤醒了路行舟,“你还想吃什么吗?一会让司机一块送过来。”   路行舟摇摇头,佳佳自顾自收拾了一会,姜平平也终于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   “水……”   干哑的嗓音,如卷着狂沙的风嘶鸣。路行舟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他只能看着佳佳去喂水,去喊医生。   等一圈人确认完情况散去,佳佳稍稍升起了点床,姜平平朝窗口慢慢慢地招了招手。   很可怕。   比被姜平平审视、质问、训诫更可怕的,是面对不堪一击的姜平平。路行舟忍着想逃的冲动挪过去。   姜平平拉住他的右手腕,插过气管而含糊的出声让她听上去像祈求时的呜咽。   “大概十月中旬……你们会有保研考试……”   路行舟浑身一滞。呜咽猛地长出獠牙,一点点啃食起他的耳膜。   “期末成绩占60%,科研成果和推免面试各占20。”   “我帮你找好了老师,回学校去找他……他会告诉你怎么做。前两名会保送到魔都,你按我说的,明年我就可以带你进公司……”   手腕上的力气大了点,被握住的手串硌得路行舟生疼。   “舟舟你听妈妈的,听话……妈妈不会害你……”   “和以前一样,努力一点。”   “妈妈都是为了你。别让妈妈失望,好么舟舟?”   还有四瓶未开的药水,打麻醉乌青的手臂,引流管里躺着的鲜血,衬托出了一个脆弱的姜平平。   和那年盛夏哭泣的姜平平一样脆弱。   这种脆弱透过凉凉的指尖游走在路行舟的每一根神经,眼前和记忆联合,将某种突触的链接打通得无阻。   强硬是什么?声嘶力竭又是什么?不知道了。歉疚从心底漫出、涨潮,最后捂住路行舟的嘴,夺走他的声带。   吞噬掉了那个长出双脚还不足月的路行舟。   术后两天,来病房探望的人越来越多,姜平平也能坐起来视频开会没什么气势地骂人了。路行舟被催着回了学校。   到R大才天黑不久。住处点着灯,路行舟没直接回,绕着小区一圈圈,晃过神来,他站定在了505楼下。   白子逸在家。   路行舟摸出手机,盯着微信,直到屏幕灭掉。回家前很期待敲下的那句“我回来了”,在他托辞“家里有事”延期两天后,成了他迟迟发不出去的能见面的信号。   好乱。   路行舟觉得自己乱透了。他不知道怎么用这种状态和白子逸见面,不知道该和白子逸说什么,不知道……   “路行舟?”   喜欢当面听见的声音把路行舟拉了拉,他身形一顿,黑熊精已经哼哧哼哧跑到了他腿边,带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白子逸。   “你回来啦。”白子逸语气一如既往笑嘻嘻,“家里都好吗?”   路行舟忍着有些发酸的感觉,用力扯扯笑脸,嗯了嗯,可没骗过白子逸。   “你看上去好像……很累?”   路行舟咽了咽,“有点。”   白子逸没怀疑,“那你赶紧回去休息,早点睡。啊对了,明天别让李姨做早餐了。欢姐给我煲了牛腩带过来,明早上我给你做牛腩粉吧?”   好。   路行舟张张嘴,好不出来,想象中那碗他吃不到的热腾腾让他快绷不住了。他避开白子逸的眼神,低头捏着眉心,手指都因为内里波动而颤着。   “你怎么了?”察觉到了,白子逸扶上路行舟的臂侧,“出什么事——”   “对不起。”   “……啊?”   “我……”   路行舟压着快要抖的嗓子,逼迫自己重新看向白子逸。还是那样纯真明亮的双眸,让人多注视一秒都觉得未来很有希望。   舍不得。   路行舟舍不得失落蒙住白子逸的眼。说不出某些话,他长长呼了一口。   “我……我明天来不了。”   “没关系啊,那就——”   “最近……最近都来不了。我有些事要处理,可能会很忙。你……”   路行舟咬咬下唇,越说越小声:“别等我了。”   无言横亘在白子逸从他身上缩回手的一寸寸。没有追问,须臾后,白子逸什么都没敏感到似的笑了出来。   “那你忙完了再来找我吧。”   “我会等你。”   路行舟一怔,白子逸转身回了楼道里。感受到自己发紧的喉头时,五楼的感应灯被踩亮了,他听到关门声。   砰!   他的开心中枪了。   于是夜里全变成了梦。   模糊的意识,脑子里的声音却清晰。佳佳的,妈妈的,肖凡的,就是没有白子逸的,也没有自己的。   惊醒,又睡去。   路行舟睁眼在四点、两点、一点半,梦魇还是无穷无尽。   黑乎乎的梦里,总有一个血淋淋的姜平平。   【作者有话说】   精神内耗的人真的容易睡觉被惊醒捏…… 第43章 生病   “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一周。”   “以前遇到过吗?”   路行舟点点头,又摇摇头,“以前只是不太容易睡着。”   医生对着电脑敲完一串字,“最近才一直做梦还总惊醒的?”   “嗯。这两天……这两天开始睡不着了。”   “啊……”医生叹叹气,“还有什么别的不舒服吗?”   “头疼。”   “也是最近才出现的吗?”   “不是。好几年了。”   读大学后,路行舟回家就会头疼,偶尔和姜平平通完电话也会。   排除掉脑部疾病的原因,医生扶扶下滑的眼镜,“这些症状这几年缓解过吗?”   垂着眼皮的路行舟怔了怔,无意识摸上右手腕,晶石的温润掐紧了他的喉咙。   好大一会,等到医生再次询问的时候,路行舟才松开快被咬破的下唇,轻声道:“缓解过。”   就在不久前,他很好很好过。   好得太真实,以至于再次面对本已习惯了很久的窒息感,路行舟挣扎都来不及就倒下了。   失眠一周,他知道他现在需要药物。   0.4mg阿普唑仑,一次两颗,睡前一个半小时吃,开了五天。   五天过去,路行舟又挂了门诊。药片换成了2.5mg的地西泮,一日两次,白天一片,睡前两片。   这下梦是完全没了,也能一次性睡够六小时,代价是被药物副作用折磨。   除了上周一直出现的头晕乏力记不住东西,路行舟在使用过一天新药后的早晨开始呕吐了。   他抱着马桶,吐得整个人缩成一团,痛苦的哕声引来肖凡和李姨挤在卫生间门口。   “哎呀小舟你这是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路行舟摆摆手,“没……”   根本说不完整话,他又断断续续干呕起来。   “要不李姨您再去给他煮点粥吧。这里我来。”   “诶好好好。”   感官失灵了,另外两人的对话像被闷在一个罩子里。路行舟听不真切,一阵阵的痉挛将他的注意力搅得稀碎。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甚至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要干嘛。他蹲在原地,盯着有些黄水的马桶,脑子空空。   等再有感觉,已经是让人摇着肩被摇得有些晕了。   喊名字的声音也很大:“路行舟!”   惊了惊,路行舟微微一抖,抬头看看把他从地上拉起的肖凡,他居然笑了笑,接着拍拍肖凡的手背,喃喃着宽慰:“我没事,没事。”   肖凡无语一哂,“我很好骗么?”   愣了半瞬,路行舟撇开视线,重新低头看着自己光着踩在地上的脚尖,“对不起……”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你回来后一直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怎么了么?”   “没怎么。就是累,我有点累。”   “你那课题组的事?”   “嗯。”   “那今天请假吧,你这也不舒服,少去一天不会怎么样。”   “不用,我吃点药就好。我去换衣服,我要出门了。”   肖凡拧拧眉,“这么早?这才七点。”   “嗯,课题组很忙。”   什么都没吃,路行舟脚底发飘地晃出了家门。   不敢在小区多停留,不敢看看早就因为饭后遛一遛而熟透的这片地方。他埋头往学校冲,然后不敢经过图书馆,不敢望向织女湖哪怕根本看不见。   路行舟绕着没和白子逸走过的路来到学院,进到还没来人的课题组办公室,在临时给他用的座位上坐下,向后瘫,呆呆望着铝扣天花板。   从魔都回来后,姜平平一天仨电话,还透着虚弱的嘱咐推着路行舟找到了姜平平指定的那位硕导。   学院以前的保研政策是以头三年期末首考成绩为入选标准,面试后就能直接推免。今年面试前的评分结构变复杂了,硕导提供的方案简单粗暴。   加入课题组,用手底下学生的课题挖点边角料给路行舟写篇小论文,发二级校刊,出录用证明就行。   面试定在十月中旬,时间足够他们造个非核心期刊第一作者的假。   课题组确实很忙,但和他没多大关系,人家根本不乐意带他。除去不知道接受了姜平平什么条件的硕导,这个办公室没人欢迎他,他听到过他们戏谑他为“太子爷”。   路行舟却感觉不到愤怒,对姜平平的做法也嘲讽不动。他没力气了。姜平平突如其来的那场手术,让他成天都只能沉浸在唯一一种感觉里。   被水鬼一直拖着往下沉的感觉。   恶心持续了一整天,喝水都想吐,晚餐随便扒拉了一点,路行舟缩回床上,瞪着黑黑的天花板等一点点困意。   应该是担心他,平常七点多就会回家的李姨今天九点了还没走。期间敲了两回路行舟的门。   第一次端了碗鸡汤面,路行舟强行吃了两口。第二次又送了一杯热牛奶,新下肚的药物还没起作用,路行舟喝完了奶。   “小凡出门找女朋友了,这两天可能不会回。”李姨接过空杯,“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   路行舟笑笑,“我没事阿姨,放心。”   李姨看上去并不放心,张张嘴左右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   家里变得很静,那一点点困意远没来的迹象。早上大力呕吐导致整条背肌都在酸疼,继续硬躺更难受,路行舟在客厅呆坐了一会,又走到院子里晃晃,最后拐去角落摸到了烟。   点着,并没抽的欲望。   路行舟就这么夹烟在指尖看着它烧,青烟一缕缕,带着他的意识飘忽。直到鞋边忽然落下一颗石子。   很快又有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砸到他身上的时候,路行舟醒了醒神。他抬抬头,刹那间又茫然起自己究竟是醒是梦。   离他几米的院子外,白子逸站在了那里。   中秋过完的那一晚后,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或者说,是路行舟在避免见面。没有见面,没有通话,微信也从草草结束到这几天几乎毫无消息。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他没有勇气面对白子逸。那个充满希望的路行舟,白子逸是全部证据,他没有勇气面对。   “路行舟。”   烟掉在地上,路行舟僵了僵。   “路行舟。”   不是梦啊。   路行舟缓缓起了身,却没敢朝前跨一步。   “路行舟。”白子逸抓住了栅栏,似乎想把脑袋伸进来,“你过来一下好不好?”   口腔里有铁锈味,路行舟没过去,他只能尽量让自己听上去不太糟。   “怎么了么?”   白子逸没再强求。长长重重的叹息混在逐渐干燥的空气里,一小会隔栏相望后,路行舟看到白子逸总是笑眯眯的脸上出现了不适合他的郁郁。   连说话都没那么活泼了。   “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好好睡过觉?”   路行舟一怔,鼻酸上冲,眼周猛地热胀。小半月以来,他心里第一次有了无力之外的知觉。   委屈。   白子逸总能……勾出他的委屈。   路行舟说不出话,他往后退了点,像打了败仗要缩回他那个小小黑黑的壳子里。   “你出来好不好?”白子逸语气变缓,“我们去遛遛,你不想见见黑熊精吗?他想你了,他很想跟你玩。”   沉默。   “上次我们家去山里玩,我买了很多好吃的都还没给你,你要不要去我那拿一下?真的很好吃。”   沉默。   “你过来吧,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秘密,不能告诉别人,你想先听哪个?”   还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似乎没招了,白子逸扶住后脖子仰着看了会天,随即走出了路行舟的视线。   委屈化为了更大的丧气。把人气走了么?他好像又做错事了。   身上的水鬼仿佛添加了一只,路行舟站不住了,他只想躺着,他拖着步子从角落移出来,几秒前的“他以为”就让万万没想到给替代。   白子逸竟在强闯私宅。   路行舟反应过来时,那根立柱已经重新归好位。白子逸直直冲到了他面前。   “你不想和我说话了吗?”白子逸问。   路行舟皱皱眉,脱口打破了他单方面的沉默:“不是……”   “那是什么?”白子逸声音大了点,“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出去?为什么不来找我了?你为什么像要消失一样?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   生气了。混乱不堪而停滞数日的思维察觉到白子逸生气了。路行舟心口抽了抽,下意识开始抱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我最近在忙……”   “忙什么?”   忙着违背和你一起加油的约定。   这件事和卡在胸口的利刺一般,想一次,就往更深处扎进一点。路行舟的嘴试图张了又张,却还是说不出口。   白子逸等不住了,他往口袋里伸手,再掏。掏得太急太使劲,口袋边的扣子都崩掉线飞了出去。   “忙着吃这个么?”   地西泮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眼前,路行舟呼吸一凝。白子逸死死捏在手里的东西,是他昨天拆出药片就扔掉的药盒。   “李姨很担心你。”   白子逸垂下胳膊,咽着喉咙,再走近一点。路行舟看清了他渐渐染红的眼眶。   “你到底怎么了路行舟?告诉我好不好?”   “你说出来,不管什么事,我都可以陪你。”   嗓子微微颤着,白子逸伸手想去抓路行舟的小臂,路行舟却躲开了。那是无数次把他从水里捞上岸的温度,他抓紧过依赖过甚至……留恋过,但现在不可以了。   他很害怕。怕自己会打湿它。   指甲嵌进肉里,路行舟撇开脸,低声道:“回家吧。”   说完,他越过白子逸快步回了房间,鸵鸟似的躲进被子,心跳都还没平稳,不死心就追了进来。   追到房间还不止,白子逸甚至直接钻到床上,侧躺在他旁边。   路行舟一惊,瞳孔震颤语言宕机。体温冲撞后融合到一起,栀子花香顺流爬进他的鼻腔。薄薄的夏被透进外头的光,脸庞朦朦胧胧的白子逸眼神偏执起来。   “你不说我就等着你说。”   “从现在起,你干什么我干什么。”   “路行舟你最好有本事一直做个哑巴。”   【作者有话说】   谢谢 嘎嘎咕咕哈哈一直在给我活跃……不嫌弃我这个扑街仔哈哈 第44章 ASSHOLE!   狭小空间里开始热起来,两道呼吸都闷得渐重。   哑巴路行舟发誓,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想把一个人套上麻袋,扛起来,扔出去。要是现在睡他边上、像个小牛一样死倔死倔盯着他的人换个名字,他绝对不犹豫。   白子逸还是挺有本事的,不出半小时,就能让十几天没波动的情绪实现了委屈和无语的完美衔接。   路行舟咬着后槽牙忍了一会,发现自己实在下不了手后,翻开被子下了床。   刚没欲望抽的烟,他现在疯狂想抽了。   路行舟比方才更快地回到院子里,摸烟,摸火机,将将叼出一根烟点燃,手里就一空。尾随而至的强盗兑现起自己说出口的话,表现得比路行舟还渴望。   不管不顾没脑子一样狠狠一大口下去,白子逸顺利换来一顿昏天黑地的呛咳。   路行舟的无语止了止,眼看白子逸还要继续,他忙不迭抓住了连烟都夹得别扭的那只手。   “干……咳咳……”白子逸挣扎了一下,眼角泛着咳出来的泪花,很凶:“干嘛!”   “别抽了。”   “你不抽了吗?”   路行舟再发誓,他真的很想把白子逸扔出去。   对峙半晌,手里的反抗变得强劲之际,路行舟掐灭了烟。   然后白子逸就开启了一整晚的模仿游戏。   路行舟迈左脚他绝不伸右脚,路行舟喝水他喝两杯,路行舟坐沙发发呆他手机都可以不看一眼。就连……   看着随他一块起身的白子逸,无语过后,路行舟又多添了一层无奈。   “我上厕所。”路行舟提醒道。   白子逸理所当然:“我也上厕所。”   没忍住,路行舟非常浅淡地笑了笑,“那我去洗澡你也要一起么?”   “一起就一起啊,你有的我哪样没有吗?”   路行舟嘴角扬大了一丢丢,“淋浴间很小,你这么想跟我贴着洗?”   “贴就……”   不经脑的话一顿,白子逸晃晃眼珠子,撇开头不接茬了。   “走啊。”路行舟故意喊道,“上厕所。”   白子逸没反应,路行舟笑笑,独自去放了水。只是他没想到,没跟他进厕所的白子逸会在门外等他。   几秒对视,没有只言片语,白子逸转身回了客厅。   路行舟杵在原地,经久不活泛的思维终于工作了一下。白导心细敏感,看到他和精神类药物沾边,大概是怕他做傻事才处处跟着。   看吧,路行舟你就是个麻烦精。   心里被划过的念头闪得不是滋味,路行舟叹叹气,慢慢挪到走廊尽头。   白子逸坐回了先前坐的地方,还是那样双臂交叉抱胸。见他出来,气呼呼的瞪从电视柜移到他脸上,像极了不给出去玩死守大门的狗子。   原来白导生气的时候长这样,怪搞笑的。   可路行舟笑不出来,他不觉得自己值得白子逸在这浪费时间。稍霁的心情收敛,他劝了劝:“回去吧。”   白子逸充耳不闻,头一扭,看上去更气了。   “回家睡吧。”路行舟轻缓起语气,“不早了,熬夜对你不好。”   管他好不好,白子逸就不。   赶是不可能赶的,路行舟没办法,只好回房灭了灯。重新躺下,一阵光脚踩在地板的呼哒哒就从敞着的房门泄进来,由远及近。   另一侧床垫凹陷下去。   窗外起风了,树枝被吹得喧哗。路行舟听着叶落,几乎感受不到其他人存在,只剩背后温温的,在持续赶跑他本就零星的睡意。   完全睡不着,又怕惊到白子逸,路行舟一动不动蜷在床边蜷得僵硬。不知过了多久,估计白子逸应该是睡着了,他才缓缓翻转身。   接近十月,深夜的天已经容易让人着凉。   背对他的白子逸穿着短袖,整个肩膀都露在外边。看了一会卷毛乱乱的后脑勺,路行舟伸手拉拉被沿,刚放下,白子逸转了过来。   黑暗再能模糊一切也模糊不掉白子逸清明的眼睛。   他根本没有睡。   风声消失了,路行舟耳畔全让白子逸呓语般的轻轻包裹。   “路行舟。”   沉沉落过来的目光填满路行舟的视线,压住他不由己总在飘忽的意识,稳稳压进了他心里。   半个月以来感觉最平和的一瞬,路行舟嗯了嗯。   他以为白子逸要趁机掏底的,可什么让他难以开口的追问都没收到。他只看见白子逸往前移了一点,接着指尖点在他眉心,再滑向鼻梁,来来回回。   很舒服,他不得不闭上了眼。   “睡觉吧。”   臂侧传来掌心的热度,安抚的,轻柔的。白子逸慢动作拍着他,一下又一下。   “睡吧。”   “好好睡路行舟。我陪你。”   什么都没了。   灼心的话,吃人的梦,洪水猛兽般的“如果”,没了。夜晚纯粹,宁静相伴,路行舟陷入了长长的空境。   再睁眼,日光已穿过窗帘的缝隙投射在天花板。路行舟盯着那片亮斑恍惚了一会,记忆点点归笼,他扭转脑袋,却没有侵占他脑容量的那张脸,另一半床单凉得似乎从未躺过人。   呆滞几个眨眼,恐慌猛然挟持。路行舟弹坐而起,急急拉开了门。   扫过厨房、厕所、客厅和院子,路行舟甚至去次卧找了一圈。没有,哪里都没有。家里没有别人。   路行舟不可遏制地喘起来。   医生说,个别人吃地西泮会出现幻觉。他怕昨晚的白子逸是一场药物影响的假象,更怕赖皮鬼白子逸只是他的想象……   被定了符咒似的,路行舟不知道要怎么走路了,他直挺挺立在餐厅,门口忽然一道嘀哒啦哒啦。   指纹锁响了,是李姨。   “哎呀。”李姨被吓了一跳,“小舟起来啦?饿不饿?我马上做早餐。”   “我……”路行舟刚张嘴,心跳突地随着漏了一拍。   李姨不是自己来的。   白子逸背着他的包,在李姨后头进屋关门换鞋,好似回家。   路行舟急促的胸口一塌,这才惊觉自己正满手心冒汗。   “你……”去哪了。   路行舟盯着经过他的人,想问,又觉得不该问,白子逸就自行理解了他没上没下的这个第二人称。   “我要借住。”放下包,白子逸还有点赌气地小声叨叨:“睡你的床吃你的饭用你的网说不定还会贴着你洗澡。”   “你不管黑……”   “送回家了。”   路行舟一噎,李姨这时从厨房探出了脑袋。   “早上我给你们做锅贴吧?有虾有牛肉馅,你们想吃什么的?”   路行舟的胃口还在消极,他摇摇头,“你们吃吧,我——”   “我不吃了阿姨。”白子逸强势打断了路行舟,“我一点都不饿。”   李姨犯起愁。   无语打道回府,路行舟总算相信昨天的一切确实不是自己精神不正常的臆想。他瞥瞥白子逸,后者耸耸肩,满脸“你能拿我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路行舟抿抿唇,叹气,对李姨改了口:“我都可以。”   话音刚落,白子逸就高声喊道:“那阿姨我要牛肉的!”   就这一招,白子逸耍了一整天。路行舟只好硬着塞,好好吃了三顿饭。   又入夜了,又剩下了他们俩。   可能长时间呆在一起,今天比昨天气氛稍微好那么一点。路行舟继续改下午没改完的那篇灌水论文,白子逸也不问他在干嘛,安安静静看一眼剧看两眼他。   洗澡这个事,到底谁都没那么不害臊硬是要贴着。   十点过,路行舟用好卫生间,白子逸扔开平板抱着自己衣服进去了。   不远处玻璃门后开始滴滴嗒嗒,路行舟吞了两颗地西泮。   丧气和混乱来得很快。   让白子逸黏了一天,说没感觉好一点那肯定是假的。但他凭什么能够一直承受这份“好”呢?他对姜平平连个“不”都说不出来,说想跨一步是他,做不到也是他。   他算什么?他只能算个被牵着走的无能废物。他就这样出现在暖呼呼的白子逸身边,很可能……只会是个消耗。   不要。   他不要那个成天笑呵呵的白子逸,因为他而暗掉。   大雨忽至,雨丝歪歪斜斜打在窗台,两三点湿意蹦到脸上,路行舟吐出溺水般抽了一口,这才着急忙慌去关门窗。   满屋子跑了一圈,再跑回房间,路行舟看到没吹头发的白子逸站在他书桌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观察。发尾的水珠滴下,打在地板,却不是嗒嗒嗒。   啪嚓啪嚓,那是铝箔被抵破的声音。   路行舟一怔,白色片剂落进了白子逸手心,他抬眼看向路行舟。   “你还是不愿意说吗?”   血液凝滞半瞬,之后极速涌着怒火噌地烧过了路行舟头顶。他像终点冲线般三步并两步地跨,再大力拉住白子逸胳膊,一把拍掉白子逸手里那两颗处方药。   “闹够没白子逸?!”路行舟从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凶,他控制不住地吼了起来,“这他妈是安定!安定!你发什么疯?!”   有点被路行舟吓到了,白子逸却还梗着脖子,“你不是刚吃了吗?我陪你啊,你能吃我不能吃吗?”   “不能!你……”路行舟抓抓头发,眼底瞬间红透,“你别这样,别这样,求你了。”   “你说这些没用。”   白子逸飞速下蹲捡起药片,神似警匪片里歹徒忽地挥起自刎的凶器。拦不到了,白子逸真的快吃到了,路行舟终于被逼得喊了出来。   “保研!因为我最近在保研!”   白子逸动作一滞,路行舟第一时间抢过药片,和剩余的一起扔进抽屉。   雨声扩张着两人的距离。路行舟垮下肩耷拉着头,手掌死命按住桌沿。好大一会,他才转过半圈,强迫自己看着白子逸,继续道出他也还没接受的事:“保研,魔都,搞金融。”   “为什么突然……”   “我妈说得挺对的,人要现实一点,少折腾。跨专业太难,我没那么厉害我做不到。”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之前我脑子发热我没想明白。”   “放屁。”白子逸拧起眉头,言辞激烈了一些:“放什么狗屁呢路行舟?你要是真的想好了怎么会——”   “你就当我没用吧。”   白子逸不说话了。   “反正再过几个月我就不在这了,你……”   有海水一寸寸漫上来的错觉,路行舟要坠下去了,他知道只要伸手,白子逸肯定会拉住他,但他选择在白子逸面前做起了大骗子。   “别管了。”路行舟嗓子喑哑,“你别管我了。”   “什么叫别管你?”白子逸被气乐得飞起五官:“你怎么不说要我干脆当不认识——”   “你想么?”   “……什么?”   路行舟说不出第二次,他知道白子逸听清楚了。   整个房间被定格。雨越下越大,路行舟觉得浑身越来越沉。然后他看见白子逸刚还有很多道理要讲的嘴缓缓闭紧,又咧开。   白子逸笑了,哼笑着,像听了一场天方夜谭。半晌,他重新盯住路行舟,抖着下巴。   那双总笑眯眯的眸子一下蓄满了水花,情绪猛地拥堵,路行舟的心口和眼都胀得发疼,他听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淡语气。   “Asshole。”白子逸抹抹脸,“路行舟你这个Asshole。”   然后大门被甩得震天。   水鬼四面八方袭来,缠住路行舟的口鼻和四肢,剩下热热的东西从眼眶滚落,他瞬间被黑潮卷进水底,满世界只留下一个焦点。   白子逸走了。   那颗温暖发亮的恒星,他推走了。 第45章 北落师门B的悲剧   三十号上午三四节是风险管理,十一前最后一节课,教室空座比平常多了三分之一,老师不怕拉仇恨地在下课前点了名。   方航和向阳都没来,本也想翘课的肖凡乐了乐,在寝室群吵吵两嘴,就听到了路行舟的名字。   这家伙坐在教室也和缺勤似的,老师叫了两遍都还趴着没反应。肖凡眼疾手快,在老师多画一个叉之前举起了路行舟的胳膊。   “在呢在呢。”肖凡说,“路行舟在呢。”   眼里有雾的人后知后觉“到”了一声。   “哎哟哥们你这还不如直接翘呢?”老师有点无语地开起玩笑,“看你这样肯定也没听,整得我想给你记缺勤又不能记,啧,难受。”   一阵哄笑。   只有肖凡笑不出来,他感觉路行舟好像比前两天的状态更差了。课后回家的路上,他拐弯抹角问了问。   “赶论文,熬夜了,就困。”路行舟如是说。   学院变态老师榜里,路行舟那个半路导师也算得上赫赫有名,肖凡纯当保研党的苦他不懂就没多想,扯七扯八问起了别的。   “十一回家吗?”   路行舟摇摇头。   “一天都不回?”   “嗯。”   “九天半的假你就呆学校啊?”   “嗯。”   “那多无聊。瞅瞅,方航都在喀什了。”   肖凡翻出寝室群里方航的打卡照,路行舟瞄一眼,没太多情绪,换鞋进了屋。   天气一直没好起来,昨天李姨洗好的几件衣服还挂在客厅阳台的落地晒衣架上,路行舟最常穿的黑白灰里夹着一件不属于他的粉色涂鸦T恤。   颜色图案都活泼得和主人一样。   路行舟心口一沉,额角抽抽地疼。   “我和田橙六号去隔壁省玩几天。”肖凡继续在说假期的事,“你和我们一起呗?”   路行舟摆摆手,“算了。”   “去呗,说那边有个什么山山上有大草原,还能露营……”   路行舟怔了怔,头更疼了。他觉得好累,累得没办法再多看一秒那件T恤。   “我不去,你们玩。”路行舟打断肖凡在介绍的行程,“我去睡会。”   “啊?午饭呢……”   “睡醒吃。”   睡醒已经快吃晚饭了。   微信里有两个红色气泡提示,其中之一是课题组师兄发来骂他的。说他没脑子,改的论文不如狗屎,要再改。   面无表情,既没羞耻也没不满,路行舟不痛不痒地回了个“好的”。   剩下是肖凡的消息。   -我到家了   -帮我拿个快递吧,小区的快递站   -球鞋,限量版,一定今天拿   路行舟“好”,出门一圈,回来李姨已经烧好了饭。可他食欲依然差,差到吃那么两口就饱。刚要放下筷子,李姨忙不迭多给他盛了一碗汤。   “再吃点吧小舟,你中午都没吃。”   路行舟有点为难,这两天他的恶心变重了。   “是不是我最近做的不合你胃口啊?你总不怎么吃。”李姨也不吃了,脸上有些惶恐,“不爱吃这些了?我明天给你换换口味?”   “不是阿姨,我……”   没法解释,路行舟只能强行多下去了那碗汤。等他喝完,李姨一副忧愁样子,倾身握了握他的手背。   “小舟啊,别怪阿姨多嘴。你最近……唉,是不是学习压力很大啊?”   “……还好。”   “你都瘦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李姨多使了几分力,“有什么事可以和阿姨说,或者你多去找小白玩玩吧,你和他在一起,笑得最多了。”   路行舟的眼眶猛地热了。   晚餐前去拿快递的时候,在快递站,他碰见白子逸了。   那会他刚从快递架上找到肖凡的鞋,转身就看见白子逸正从大门走进来。他定在原地不知道怎么打个招呼,白子逸就直接从他身侧路过了。   甚至没偏头留下一个眼神,扎实回应了前天晚上他问的那句“你想么”。   形同陌路啊?那也比费劲拉起他强。就这样吧,这样……挺好的。   路行舟以为已经催眠好了自己,可眼下李姨一提,转身又看到那抹粉色,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好。   一点都不好。   白子逸说要借住带来的东西全都还在这里,看样子是不可能来取了。路行舟一件件收好,犹豫了很久,还是去了趟对面。   站在门外都能听见505在放很吵的重金属,下午的偶遇让路行舟缩回了想敲门的手。他把白子逸的包包放在门口,下到四楼摸出手机给白子逸去了条微信知会。   两三分钟后,楼上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路行舟划开手机,没有消息,难以呼吸的感觉就突然袭击了过来。心脏像要蹦出来了,他抖着全身跑到楼外,忍着肺要炸裂的疼痛将空气顺进去。   喉管被喘得嘶鸣,撑着树稍稍缓了一会,路行舟捂着胸口回家,急急塞了两颗药。软瘫在床上,莫名的恐惧感压住他,黑乎乎的周围,像死亡在笼罩。   完蛋了。   路行舟慢慢蜷成一团。   好像……真的变严重了。   世界陷入了开天辟地前的混沌。   路行舟分不清时间了,醒和睡的边界也彻底模糊。他的脑子好像时刻在想问题,又好像只是经过那些问题,再更加无边无际地散发。他感受不到白天黑夜,更不知道自己飘到了哪里。   再晃过神来,已经是次日晚上。   手机在耳边疯狂震着,路行舟被忽地亮在黑暗里的屏幕刺得睁不开眼,良久,他看清是姜平平的电话。   路行舟连拿起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他按下免提,怒气鱼贯入耳。   “在哪里路行舟?你在干什么?你们课题组老师给我来电话了,论文敷衍干脆组会都不参加了吗?”   路行舟眼神呆呆地黏着在增加的通话时长,随便姜平平越说越严厉,不反驳不辩解,一声不吭。   姜平平就炸了。   “路行舟?路行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你这是什么态度?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你都要我一遍遍操心?我好不容易让你……”   路行舟什么都没听进去,他的嘴张了又张,好几次后终于张出了声。   “妈妈……”他喊了喊,嗓子干哑得不正常。   听筒里静了静。   “我……”路行舟将膝盖一寸寸缩到胸前,“我病了。”   可能很严重,也可能不会好。   路行舟抓紧枕套,没有原因的咸涩滚落,他喃喃起来:“妈妈我病了。”   对方却一点点都没听出他的无助,姜平平关心的,只有她的目的。   姜平平说:“生病不是借口路行舟,我连生你都没耽误过工作。”   姜平平说:“男人怎么能这么软弱,用心点,把研保了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   姜平平还说:“别矫情。”   一句一锤,锥着路行舟的太阳穴,然后被食死徒吸魂的冰冷和恐惧再次迅猛地缠住了他。   心慌、头疼、憋喘、颤抖。   各种难受隔绝了路行舟对外界的感知,漫长的四五分钟,心跳渐渐平缓下去的时候,他发现他已经跑到了院子里。   周围唯有自己使劲求生的呼吸声。   今天地西泮的剂量已经吃完了,意识逐渐清明,路行舟在院子里无头苍蝇似的晃了两圈,然后去柠檬树下摸到了烟。   青烟飘起,路行舟那急需被麻痹的脑子却抽了疯,一遍遍,全是白子逸被呛咳的痛苦表情。   更烦了。   路行舟又扔掉烟头想回屋,可每走一步都能触发一个白子逸。   被撞坏的栅栏,白子逸慌不择路穿进来找过他两次。沙发,白子逸和他并肩坐着打过赌。进房间会最先看到的书桌上,第一眼就是立着的、白子逸给他打印出来的复习计划,接着是他拆盲盒得到的各种小玩意、香薰……   路行舟挥手大力拍灭了灯。他闷进被子里,却闻到另一个枕套上,好像还留了一丝丝白子逸的栀子花香。   -睡吧。   -我陪你。   言犹在耳。   路行舟要疯了。比刚刚要死了还强烈。他翻身坐起来,抱着脑袋叹啊叹,手机在这时亮了亮,直播APP的提示加大加粗一般显得格外醒目。   【您关注的主播正在直播间哦~】   他连昵称都没有的账号,只关注过一个人。   真的要疯了。   路行舟抓抓头发咬咬牙,把手机扔到书桌上。强行闭眼在床上却左右翻,一会后他又实在忍不住重新拿过了手机。   有点失真的声音飘出来,路行舟紧绷的脊背和肩瞬间开始松软。   白子逸今天在户外播,镜头颠颠颤颤地晃了几下,路行舟认出来了,是他们上次等流星雨的山上。   网友也认出来了,网友还记性特别好。   【又和帅朋友出来等流星嘛!!】   白子逸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话却少得出奇,一个“没”字想将网友打发,却没打发走。   【帅朋友去哪里啦】   【好久没见过帅朋友了!说!儿子你把他怎么了!】   【大野外的帅朋友也不来保护一下么~扣分~】   白子逸应该是想无视的,奈何“帅朋友”越来越多,他只好回应了一句。   “人家大忙人,有自己重要的事要忙好吗?”他撇着嘴,话音小了几度,“哪有空理我啊。”   绝对不是错觉,路行舟看到白子逸眼尾泛了红。心口一缩,白子逸将镜头转开,话题也转开了。   “你们会认北极星不?要不我教你们?”   白子逸站到他上次瞎指的地方。   “咱们可以先找北斗……”镜头里的手指画着天空绕了绕,“很好,秋天了,北斗看不见了。”   居然还记得。路行舟颊边有了点笑意。   “那没北斗我们还有PlanB。首先,面朝正北方,那北极星和地平线的角度就是我这个地方的纬度。好,我算算……”   “行吧,我也算不会,还是用APP吧。”   路行舟彻底笑了出来,下一秒就见白子逸掏出他平时日常用的手机,打开了寻星软件。   也是他教他怎么用的。   “呐呐呐,北极星,看到了吧。”   “我们再看看能看见什么……”   后置里的后置里,天空转动起来。秋季亮星稀少,白子逸看到飞马座后继续往南,路过土司空后再向南,镜头停在了非常明亮的一点上。   野外寂静,卡顿似的呆了半晌,一声叹息明显。白子逸关掉观星软件,坐回原处沉默了一阵。   路行舟翘着的嘴角跟着缓慢坠下去。   “上回给你们拉的片看了没?”白子逸的目光落回屏幕里,他笑了笑,“你们看完什么感觉啊?”   【还没看~】   【看啦!女主为了喜欢的人改变自己还当了女拳击手!很热血!】   “热血吗?可她最后还是输了不是吗?其实我觉得这部电影就是想说很多事我再努力,也会失败。”   “这种情况好像总是在发生,连宇宙里都有。”   路行舟愣了愣。   白子逸看向了远方,笑得静静的。   “刚刚那颗贼亮的星,叫北落师门。它本来有一颗行星,叫北落师门b,说是唯一一颗能在什么可见光波段拍到的行星。很特别对吧?”   “可是发现几年后它就消失了,最新的猜测说那根本就不是行星,只是一堆冰块,恰好围绕恒星有了行星的轨迹而已。”   “我查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就觉得,嗯,宇宙也有BE呢。你们懂那种感觉吗?就是……”   白子逸仰起头,鼻音渐渐浓了。   “就是我好不容易出现在你面前,我以为我能让你不孤独我也对你有意义,可是……”   “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不能帮你构成星系不能用微小的引力拉住你。到最后你还是那个你,而我只有消失。”   “就像……从不认识。”   【作者有话说】   小白心碎碎…… 第46章 负心汉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改变不了什么,是我。你从不是尘埃,是我。是我不能像恒星那样强大,是我完成不了和你的一起加油。   是我的错。   对不起,你别哭了。   对不起,你不要消失,不要不要……   白子逸红着眼在他咫尺之遥完全透明前,路行舟从虚幻中穿了回来。周围依旧一片黑乎乎,分不清是厚重窗帘遮的还是长夜根本没过去。   “这个镜头,主角和警察的位置呈斜对角,主角在下,导演是想告诉观众主角现在的地位和状态在警察面前都处于劣势。”   “只有这个女孩子穿得很鲜艳,除了是为了突出她的女主身份,红色也代表危险,可能在暗示后边她会陷入困境哦。”   僵躺了一会儿,耳边重新清晰的电影分析让路行舟醒了醒神。脸上有点湿,他抹了一把,翻身看看时间。   五点半了,放一夜音频的手机快没气了。路行舟摸到充电线插上,继续塞着耳机闭上眼。   这觉一回笼就到了八点。   路行舟约了九点的号,第三次走进精神心理科这间诊室,四十来岁的看诊女医生见到熟人一般冲他笑起来。   “是小路啊,上周过得怎么样?”   前半段很差,后半段又过得去。   路行舟不知道这种样子算好算坏,尽可能把能记得的状态描述了一遍。   医生安静听完,表情有点怜惜,“听上去,你妈妈给了你很大的压力。”   不想说姜平平不好,但也反驳不了,路行舟垂垂眼,默认了。   “你来医院,有和你妈妈说过吗?”   舌根有些涩,路行舟摇摇头。   “不好开口吗?”医生口吻更加和蔼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和她谈谈。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打个电话给她,我帮你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好吗?”   静了很久,路行舟不答反问:“情况更严重了,对么?”   “没没没,别紧张小路。”医生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膝盖,“你刚不是说这两天睡得还不错吗?我觉得这是好现象,是做了什么开心的事吗?”   没做什么,只是那晚看完直播后,路行舟发现了比地西泮更容易让他安定的东西。   白子逸的声音。   不管他说什么,只要听到他的声音,路行舟没来由地便会渐渐稳下心神。   这两天路行舟就那么听着白子逸主页上的视频,不仅改好论文投了稿,还睡了两个连续六小时不被惊醒的觉。   虽然梦依旧多,但不全是乱吼乱叫血淋淋的姜平平了。   哪怕早晨梦境里是怎么喊都不理他的白子逸,但路行舟回想起来还是眉眼软了软。他直视起医生,说:“我找了个朋友陪我。”   “挺好的,和朋友在一起确实能缓解情绪,你最近可以叫他多陪陪你。”   陪么?不可能了。   路行舟知道他和白子逸之间,兴许就只剩下他单方面的偷偷关注,和一个不守信用的混蛋印象。   “说不定过段时间你就不用来见我了。不过……”医生交叉起双手,笑脸也收了收,“不过如果你突然心慌、喘不上气、浑身发抖的情况更频繁的话……那我建议你进一步做些心理治疗。”   路行舟一怔,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那种濒死的感觉,连回想都全是恐惧。他不自觉揪起自己的裤子。   小心翼翼,他问:“我……还会好么?”   “当然当然。但不管药物还是心理干预,都只是辅助手段。最重要的,是你渴望好起来。”   这周的处方没变。   下午四点多,校刊编辑部来了电话,说论文格式还需要再修一修,最好这两天定稿,那十一过去就能出录用证明。   晚饭后姜平平又在微信里一通催促。路行舟一行都没看完,回了个“好”把手机扔到一边,编辑部邮件里返修的附件他都没准备下载。   改什么稿啊。   说不定明天他就精神病了,说不定他根本好不了,说不定他被黑潮撕碎,姜平平也只会嫌他丢人。   他就应该一直做个废物。   抱着膝盖缩在椅子上的路行舟吸吸鼻子,把音量放大,继续看小电视里90年代在香港打工人爱情故事的解读。   不到十点,路行舟吃了药。窝进被子里迷迷糊糊了差不多一个钟,快要被白导哄睡着的时候,音频被突兀切进来的铃声打断了。   路行舟猛地掀开眼皮,不满在看到来电显示那一瞬烟消云散。   白子逸给他打电话了。   呼吸一滞,神经一跳,路行舟的胳膊伸了又缩。   为什么会给他打电话?要接么?接了发现是打错了怎么办?那不是打错了呢?出意外了?   想到这,路行舟终于放弃锻炼他的肱二头肌,一把捞起手机,结果手一滑……   来电被他按断了。   断了……断。了。   路行舟你是猪么……   内心啊啊啊地抓抓头发,这下没犹豫,路行舟立马回了过去。   满心想着要说什么,耳边的嘟嘟就转成了一声“喂”。   不是他预设的嗓音。   路行舟愣了愣,那边就喊开了。   “喂?喂喂喂?小路吗?听得到吗?”   听出来是谁了,路行舟啊了啊,“老覃?”   “嗨啊,嗨我啊。你现在有时间来我摊位一下吗?”   “怎么了?”   “小白他……诶诶诶,干嘛呢!白子逸!你给老子下来!”   老覃冲电话外吼出的名字戳了戳路行舟的心,他迅速翻身下了床。   不知道白子逸具体干嘛了,老覃后边都没空在电话里讲明白发生了什么,最后挂断前路行舟只听见那边远远地一个劲催着他快去。   网约车半天没接单,路行舟将共享小电驴的电门拧到了底。   一路闯红灯,再一口气穿过罐罐烤奶、芝士红薯和手冲藕粉,小电驴停在了相当平和的西早饮嘢前。   没有满脑子想象过的任何一件意外,白子逸除了冒着酒气在折叠椅上睡得脖子特别歪,屁事没有。   倒是老覃,散了背头、瘫在另一张椅子上抽烟的样子有点惨。   “我说,”老覃往后梳梳掉到额前的几缕头发,对着来人一哂,“你俩是闹分手吗?”   “……啊?”   老覃瞥瞥旁边,“我以为是这傻子狗腿狗伤了心,看你这样也没好哪里去啊?和失恋差不多?”   路行舟没辩解,看着人事不省的白子逸,半晌才问道:“他……没事吧?”   “那必须有事。”老覃愤愤呵了呵,“发一晚上疯了。先是拿三个硬币给来我这买酒的算卦,要是算准了,就请人家喝酒。”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喝上了。   “你见过催命铃么?”老覃从车里摸出一个麦当劳手按铃,“不知道他哪弄的,喝完一杯就使劲按按按,我脑子现在都嗡嗡响。不给他喝吧,他妈的拔老子头发……我给你打电话那会他还要开车去看星星。”   那天夜里的复杂情绪又堵在了路行舟胸口,他不禁低下头,像做错了什么。   吐完几小时经受的磨难,老覃按掉烟,起了身,“我这还走不开,你给他拉回去吧,可以的?”   “嗯。”   老覃比了个“OK”,反手直接掐上了白子逸的人中。   “唔……”白子逸痛得扭了扭。   “交给你了。”老覃拍拍路行舟的肩,回车里处理外卖单去了。   醉酒的人还不怎么清醒,被迫坐正睁眼后盯了一会那个铃铛,又软趴趴地伸手过去催命了:“老覃!老!覃!菠萝海!One !More!”   出餐口里的老覃耳机一塞。   “菠萝海!Pineapple sea sea sea……”   嘀嘀咕咕着,白子逸的按变成了锤。路行舟叹了叹,走过去拨开险些丧命的小铃铛。   “菠萝下班了。”路行舟将白子逸搂了起来,“回家吧。”   本没力气半靠他怀里的白子逸身形一顿,接着抬眼,半瞬后他笑开了。   “你想送我吗?”   “嗯。我送你。”   “不要。我妈妈说……”白子逸撅撅嘴,又晃晃食指,“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走。”   路行舟一愣,手劲不自觉松了松,白子逸一下就从他身前挣脱开,趴到餐口捞起刚出杯的酒,迅速咕咚了两口。   把老覃都看傻了,“喂小白……”   “Blimey!卧槽好喝耶!我再试试这个!”   又是半杯。   白子逸嘻嘻哈哈再凑近杯口之际,路行舟稍稍停滞的血液沸了沸,他大步过去抢走了白子逸的贪杯。   “别喝了。”   白子逸没理他,继续去端其他的外卖杯,路行舟便继续抢。抢得白子逸渐渐咬紧牙,总算再次抬了眼。   路行舟还是那句话:“别喝了。”   “Bloody hell?哥们你太平洋警察啊?”白子逸嗤了嗤,“我又不是不给钱。None of your business ok?我认识你吗?”   尽管做好了准备,路行舟也还是被刺了刺。他咽咽缓缓发紧的喉头,没再一味阻止。   “那我陪你喝。”   路行舟拿起他刚抢过去的某一杯一口气闷掉,随即摸出手机搜索栏里一顿输,再逐字逐句念出来,“服用地西泮片后饮酒,可能导致呼吸骤停或浅昏迷……”   “还行,不会马上死。”   路行舟抬头,在白子逸逐渐凝起的表情里又抓过一杯,笑了笑:“继续喝啊,干杯?”   白子逸迟迟没再有动作。   等倔倔的小牛眼睛瞪上了,路行舟这才对刚刚没太过脑的做法回过味来。心下一阵啧啧,白子逸的好他没学透,这招以自损要挟倒是信手拈来……   好在魔法能够打败魔法,天人交战一番,白子逸还是把酒杯扔开了。   “老覃你算好账发我,微信转你,我先回了。”   不再多看路行舟一眼,白子逸说完就撤。   可一晚上的酒精哪是开玩笑的,都没从路行舟面前过去,便是腿脚一软身子一歪。   路行舟眼疾手快拽住摇摇欲坠的人,正想将人背起,白子逸却被点炸了似的开始拼命推他。   “不要你管……”   “嗯,不管。”   路行舟应着,手上却使上了蛮劲。可能把人抓疼了,推搡一阵后,白子逸猛地卯足了力气。   “说了不要你管!”   忍耐值耗尽的一吼,两人分开,路行舟后背撞到车上,本就站不太稳的白子逸成了扑街仔。   万物静。   路行舟呆愣在原地,直到听到老覃吃瓜吃得抽了一口,白子逸翻身坐了起来,埋着头,一动不动。   两只破皮的膝盖,血珠滋滋外溢。   路行舟下意识朝前去,白子逸抓起周边的碎石就往他鞋上扔。   “滚啊……”   极其小声的抗拒,路行舟听清了。不自主一顿,他又继续过去蹲下了身,“能起来么?”   “还有哪里疼么?”   “我们先把伤口处理了好不好?”   那天的沉默,白子逸一个一个还了回来。   路行舟充分认知到那时的自己是有多折磨人。他没再询问,胳膊直接穿过了白子逸的腿弯。   稳稳抱起,轻轻落下,又问老覃要了瓶水冲干净了伤口。   “我去买碘伏,等我一会。”   路行舟转身的一瞬,久久不吭气的白子逸张嘴了。   “你不是要我选吗?”   沙哑的嗓子,路行舟回过头。   “我选了啊,我不认识你。”   白子逸仰起脸,口口声声不认识,却有比梦里还大颗的眼泪掉出来。   “你说的‘别管我’,所以你别管我。”   “我不要你管。”   “你这个负心汉。”   【作者有话说】   中年人的头发可是很珍贵的( ˙˙ ) 第47章 我在乎的   路行舟被老覃喊进车里的时候,白子逸已经彻底晕过去了,在他骂完负心汉,摇摇晃晃上了餐车不肯出来的半小时后。   “你……”路行舟看看比刚才还要红扑扑很多的那张脸,又看看老覃,“还让他喝了?”   “啊,二两纯伏特加,保证睡到明早。”   真是一个比一个疯啊……   路行舟咽下冒到嗓子眼的Bloody hell,晃晃白子逸的肩,后者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没问题么?”路行舟有些忧心了。   “咩问题啊?他刚和你说话都不打结还记仇,一看就是没到位嘛。”   “那也……”   “行了行了,我卖酒的我有数。我不让他睡着,你能带走他?你不带走他,他还得拔我头发。”老覃不耐烦了:“赶紧拉走,我这一晚上少多少单生意……”   路行舟语塞,打起了车。   挺夜了,房车公园周围不少酒吧,路行舟前面还有十多个等网约车接单的。   “这得二十分钟。”老覃瞥到路行舟手机,扬扬下巴,“早着呢,外头坐会呗?”   于是路行舟又坐回了刚刚一直发呆的地方。   老覃点上烟,把烟盒朝旁边伸了伸,路行舟接过一根。   两人还不算特别熟,各自吸吐,两根烟过去,老覃才问道:“你刚喝那杯挺烈的,吃药……没影响吧?”   路行舟摇摇头,“吓他的。”   老覃笑了笑,“你俩闹腾比电视剧还好看。负心汉?嘿,对你怨念的不是一般般啊。”   烟开始发苦,路行舟不回话了。   老覃也无所谓,接着叨叨:“之前就发现了,你啊,闷。其实很多事,说出来就解决了。你要是愿意,我不介意多听一个版本哦。”   早就猜到老覃知道得不少,但没料到他连个弯都不拐,路行舟也就不抹角:“你在帮忙探话么?”   “我怎么就不能是关心你呢?”   吃药以来,路行舟头次因为低潮的情绪而特别冷静。他耸耸肩,无所谓地反问:“你不太喜欢我不是么?”   哑然半晌,老覃脸上多了些兴味,“那你就没想过我可能有很多秘密可以和你交换一下?”   “既然是秘密……”路行舟弹了把烟灰,“我又为什么要从别人那里听?”   老覃嘿了嘿,“行吧,不套话,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路行舟朝老覃看过去。   “小白最近拍了个短片,今天拿给我看了。他休学的事你也知道吧?我没想过他还会拍来着,拍得还挺有意思的。”   这一段都在白子逸的主页里泡着,路行舟当然知道白子逸新开了一个名为“好好睡觉故事集”的专栏。天天刷也没见更新,他没想到都拍好了。   “不过他不准备发出去了。”   路行舟愣了愣,老覃配合他情绪顿了顿,好像在表示什么原因你自己清楚,抽完烟屁股他才又接着说。   “小白这孩子呢,心眼大,有什么事你答应他没做之类的,他顶多失落那么一下就忘了。”   “但他很讨厌别人给他做决定,尤其是名义上为了他好又和他意愿相反的某些决定。他要是真生气了,干的事就比较极端。最极端的……”   会原地放弃。   路行舟意识到了,没多久车也来了。   “你们啊,要断也断利索点。俩老爷们拉拉扯扯,只能便宜我这个看热闹的。”   老覃半开着玩笑,帮忙把白子逸架进车里。临走前,他急急忙忙塞给路行舟一个包,里面装着白子逸的笔记本。   “那短片真挺有意思的。”老覃说,“有兴趣可以看看。”   手上肩上都沉甸甸,路行舟若有所思了一路,再说话都是网约车师傅提醒他到地方了。   前挂包后背人,路行舟踏进了白子逸家的单元楼。之前在这的回忆还有些可怖,忍了四层,再度站到505门前,老覃的那番话让路行舟忽而恍然过来触发他第一次犯毛病的原因是什么。   被放弃。   他怕被白子逸放弃,和不敢要白子逸再拉住他一样的怕。   走着神,密码按完好一会路行舟才发现锁没开。再想按,面板突地一片黑。   得,又坏了。   路行舟无奈叹叹,把白子逸背回了自己床上。   老覃对他那二两伏特加的估计出现了随机错误,白子逸意识是没了,潜意识却极其顽强。刚沾枕头呢,这家伙就非常没安全感地哼哼唧唧闹了起来。   “我要回家……嗯……这不是我家……”   这都能知道?   路行舟不禁好笑,他轻拍着白子逸的胸口试图哄骗过去:“到家了到家了,睡吧。”   “不是……”白子逸煞有介事地闻了闻,更肯定了:“不是我家……没味道……”   味道?啊……该不会……   路行舟翻到上次白子逸从大不列颠带给他的香薰,随便拿了个点上,再放到床头。   被他猜中了,花果的甜香溢出,白子逸渐渐沉睡过去。   守了一会,路行舟去客厅找来碘伏。   白子逸伤的不止膝盖,手掌和肘部也蹭破了,看着都疼。路行舟一块块将碘伏涂上,痛感也从眼前一点点钻,钻到了他心里。   扔掉棉签,十二点二十七。药浓度峰值早已过去,路行舟没有困意。怕白子逸需要什么,他在摇摇沙发上坐了两秒,又把小沙发推到了床边。   蜡烛跳跃着朦胧的柔光,香味把房间的空气染透,白子逸的包在唾手可得处。   盘腿静坐十几分钟,路行舟掀开了白子逸的笔记本。   密码是白子逸的生日,0409。   路行舟找到他熟悉的文件夹,点进去,随便滑两下,然后打开鼠标指到的那部电影。   老覃说的那条短片,白子逸不发,就是不想给别人看,包括他。他退缩在先,也没什么资格去看。   打发时间的影片小小声地放。   不知道是药物还是香薰还是因为白子逸就在,路行舟心下很平和,可是脑子并不清静,似乎天意就是要他在这晚一下想明白很多东西。   随机选的第一部影片,女主邂逅瘫痪的富贵男主,男主被病痛折磨打算安乐死。女主想方设法让他积极却还是没能留下他。那种绝望和痛苦,大概就是白子逸看到他吃药还自欺自弃的感觉。   往后连播的另一个故事更是在探讨教条规训和自我实现,连主角之一、那个叫尼尔的男孩子都像在演路行舟本人,上着精英式的学校,想做演员却被父亲期待成为医生,偷偷去演莎士比亚结果让父亲发现于是被强制进入军校……   砰!   窗外突然炸开一声雷。   路行舟惊了惊,再看回影片里,他心绪不再安定,直到故事结局,差点被驯化的学生在强权下站上高处,喊出了全片重复多次的台词。   “Oh captain my captain。”   有些含糊的声音忽地从身旁响起,和电影画面及字幕形成完美同步。   路行舟一怔,侧脸就是白子逸的眼睛在眨巴,不知道是悄悄看了多久。   “怎么醒了?”路行舟把笔记本放回桌上。   白子逸没马上回应,路行舟怕刺激他也不敢多话。须臾过去,白子逸呵欠了一下。   “渴。”白子逸说。   路行舟赶紧去倒水,回来时白子逸居然起身坐到了他的书桌上,晃着腿,左手是打卡空白很久的考研计划,右手一根笔。   远远也能看出来,白子逸在一个个画叉。   胸口闷起来,路行舟凑近把水递过去,九月份后大半月已经被白子逸叉到了底。   两口吨完一大杯水,翻过一页继续补叉补到今日,白子逸扬起目光。   路行舟承接着默无声息投过来的眼神,有点犯怵白子逸会再捅他一句“不认识”。长达半分钟的沉寂,白子逸终于笑了笑。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秘密,你选一个。”   还醉着呢么……   路行舟分不清,但还是顺意随便选了一个:“好消息。”   白子逸点点头,摸上自己的手机。翻了一会儿,他抬手一抛。   上面是一封邮件,全英文的。匆匆扫过正文,路行舟逐渐失声。   【亲爱的Apricity Lu:很感谢您对本届皇家天文摄影大赛的关注与支持。您的网络投稿作品《天蝎座马蒂斯》通过评审的一致认同,获得了本届比赛星云组冠军……】   路行舟猛地看向白子逸。   “在大不列颠那周刚好碰上了,我查了下,还挺权威的。”白子逸语气慢慢的,轻轻的,“你后期完给我的照片太漂亮了,我顺手就投了一下。也是我拉你去拍的嘛,账号注册加了我名字你应该不介意的?”   这是署名的事嘛……白导你懂不懂重点?   路行舟在震颤,他什么都说不上来。   “邮件是中秋收到的。事实证明,”白子逸打了个响指,“你真的很厉害路老师。”   路行舟被这个久违的称呼酸了鼻头,白子逸深深吐出一口,也缓缓红了眼。   “开心吗路行舟?我没告诉你就是我想哪天你特别难过的时候,我把这个拿出来你肯定能马上好。可是……你那天没有选。这几天我一直很后悔,我一直在想……”   “如果、如果那天我直接告诉你,路行舟你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湿湿的感觉一滴滴下在心口,水珠在白子逸脸上断线。   路行舟受不了了,他跨到白子逸面前,伸手蹭掉不完的泪。   “对不起……”   “我不是想要你的对不起。”   白子逸抓住脸边的手腕,极力的忍耐让他抖了起来。   “我其实不在乎你搞科学还是、还是搞金融,我不在乎你要接受你妈妈的建议还是一直反抗到底,我说过,你想选什么都很好。我在乎的、我在乎的……”   “是你。”   路行舟心室一缩。   再也难以自控,白子逸扁起嘴,看进路行舟的眼睛,哭腔一声声跑进烛火里,   “我只在乎、在乎你开不开心,失不失眠,过得好不好。”   “你的世界里可以没有我,但我、我不想你和我一、一样生病。”   “路行舟你不要、不要变得像尼尔那样好不好……不要、你不要……”   不要像可怜的尼尔,最后只能带着梦想,倒在自己的枪口下。   【作者有话说】   以你的姓冠我的名什么的……嘿嘿(////) 第48章 别放弃我   五点四十一,路行舟出了门。   真是秋天了,早上的风都凉飕飕的。半夜大阵雨后的路面还聚着一个个小水洼,踩上去湿哒哒的,和凌晨那会他锁骨下被浸透的T恤一样。   凌晨那会,梦境照进了现实。吐露完多日辗转反侧的白子逸不受控地大哭了起来,道歉没用,哄不好的那种。   于是路行舟虚幻里的憋闷化成了很具体、很真实的痛感。就心尖子那,一抽抽地痛。他缓解不了白子逸的情绪,更缓解不了自己的感觉,他只能下意识搂了过去。   他抱住白子逸,顺着后脑勺安抚,不断地安抚,直到大哭变成呜咽变成抽泣,最后因为酒精的余威变成眼尾噙泪靠在他怀里重新睡去。   路行舟守在床边,看着白子逸微微皱眉头地睡看了几个钟,看到他想起昨晚被他骑走的共享小电驴还没还,这才动一动出了门。   找到在房车公园停了一夜的小电驴再骑回来,花了路行舟八十。归还点在小区大门外,路行舟停完车买了包烟,边抽边往小区进。   天刚亮,被雨冲刷后蓝得很干净,应该是要出太阳了。   小区旁的粥铺不知何时变成了鲜奶铺,小区门禁不知何时加了刷脸的功能,小区里那成排的银杏也不知何时已经秋黄。   一颗银杏果砸到鞋尖时,路行舟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抬头看过天和周围的世界了。   空气清冽,路行舟扔掉差不多到底的烟,深深吐纳。   天色渐明,经受了一个月的黑雾随着鼻腔里的烟味一起全部散去。路行舟迈出步子,比被水鬼拖着的任何时候,甚至比中秋前还要坚定地迈回了家。   他有事要告诉白子逸。   屋里很静,路行舟蹑手蹑脚关好大门换了鞋,刚经过餐厅要拐弯,走廊深处就“咔嚓”开了道门。   本想趁机离开而跨很大的腿一顿,睡意未消的脸上,白子逸因醉意加哭泣而肿泡的眼惊了惊。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路行舟向下瞥瞥,膝盖结痂了。   “小心点。”路行舟先开了口,“左边有口子比较深,容易裂。”   白子逸飞速张嘴,又憋屈地闭上。路行舟猜他想说“你别管”,半晌只等来一个“哦”。   “头疼么?你昨晚喝了很多。”路行舟向前了一点。   似乎受不了钝刀子划的感觉,只随意瞟了路行舟一下,白子逸飞速走过走廊,边走边说:“麻烦你了把我拖回来。我回——”   刚要从身侧擦过去,路行舟一把抓住了白子逸的小臂。   又犟上了。   路行舟手下缓缓增大力气,好一会才把僵着身子拼命想走的人拉到自己面前。白子逸脑袋一扭,不肯正眼看他。   比犟更犟,路行舟继续问:“头疼么?”   白子逸只当听不见,全身上下都是一副准备随时跑路的样儿。   那怎么可能让他跑。   路行舟咬咬牙,顶着白子逸直线飙升的怒气,强行把他拽回房间还锁上了门。接着不给任何反抗的机会,路行舟将白子逸按进小沙发,自己堵在了床边唯一能正常进出的口子。   “你他大爷要干嘛?”白子逸冒火了。   “我有话想说。”路行舟非常淡定。   “不听。”   “好。那我说了。”   白子逸无语至极地歪头,眼睛瞪得像铜铃。路行舟在对方想飙脏话的表情里不急不缓,一句句解剖了自己。   “其实中秋假,我过得并不好。”   白子逸怔了怔。   “我一直都不喜欢回家,我们家……就那样,你知道的。念大学后,每次回家我还总会莫名其妙的头疼。我最近去看医生才知道,是因为那个环境让我太紧张所以脑血管扩张导致的。”   “我讨厌我们家,讨厌我爸妈那样的生活,讨厌身边的人总是觉得我过得很好,更讨厌……明明讨厌还这么活着的我自己。”   白子逸微微凝眉,没有插话。   见人抗拒的意思浅薄了一些,路行舟拉过椅子,坐在白子逸前面,和他平视着。   “我八月份的考试在你上次从魔都回来的那天,还记得吧?”   白子逸不给反应,路行舟自顾自把向阳家的事大致说了说。   “那天听完这个事后,我的心里有股很奇怪的感觉,就是……好像终于找到了漏洞。”   无数个姜平平们一直强调一直追求的、那个所谓最完美世界的漏洞,一个路行舟可以对金灿灿华丽丽着力反击的漏洞。   而白子逸给他发的红包更加将他往追寻的路上推了一把。   路行舟笑起来,“那五十多块钱,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就好像突然什么都亮了,这点意义让我……特别想改变,想马上改变。所以……”   “后半场我弃考了。”   脊背因为惊讶而挺了挺,本装作不在意的白子逸都结巴了:“什么你你你……”   “我弃考了。”路行舟重复道,“中秋那天正好出了结果,我的成绩被判无效。我妈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你给我打视频前,她还在质问我。她很生气,很……”   路行舟胸口开始发闷,“很失望。”   白子逸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闪了闪,“所以你就——”   “不是。”   白子逸收了声,路行舟静了会才续上:“我不是说,考研的事我会找机会和她说么?那天我想,这就是机会吧?我要怎么告诉她怎么说服她说服不了我要怎么办我都想好了,可她……她突然住院了。”   忽来的病发、手术、和佳佳的聊天、虚弱的母亲……路行舟的记忆很细节,越说,他越不可遏制感受到了下沉的力量。   “她助理的那些话,总让我觉得……都是因为我。她病了,因为我。她躺在病床上抓着我要我这样那样的时候我……”路行舟的呼吸在颤,“我根本说不出我要干嘛干嘛,我总是、总是在想她当初怀上我的事。”   “我不是想放弃的,但我怕我也会伤害她。我不想伤害她,我也不想让你……失望。我不知道我到底要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开始失眠……”   剖白被大门口的关门声断了断,应该是李姨来了。   路行舟刚刚有些急促的胸膛塌了塌,他垂下眼帘,又感到了这段时间经常不打招呼就朝他漫过来的低潮。   被潮水晃荡了一会,路行舟找回了还没说完的话,“那一周,很累,我很想能正常睡觉,但我又很怕睡着。我每次闭眼都会梦到我妈朝我吼,然后就……”   浑身开始流血。   白子逸的瞳孔诧异得一缩。   路行舟不自觉绷紧了下颌,“我一遍遍梦到我掀开白布,下面就是她的脸,梦里总有人跟我说,是我害了她。我知道自己不对劲了,所以去看了病……”   “医生说是焦虑症。”   须臾无言,白子逸颤起睫毛,张嘴便带上了哽咽,“为什么……上次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路行舟叹了叹,心一横,“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好。我上周还出现了几次惊恐的症状。我怕你呆在我身边,我……我怕你因为我变得、变得……”   “像你那个故事里的男主一样。”   白子逸被偷的那个故事里,一开始非常积极想将伴侣拉住的男主最后差点也被黑狗吃掉了。   “我很怕我会让你也……不开心了。我——”   路行舟突地捂住了心口。   来了,又来了。水流猛地灌进口鼻,窒息的濒死感,黑压压地从四周压向了他。   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都忘了,路行舟只剩下本能地挣扎,拼命挣扎。他只身抵抗着要吃掉他的洪流,直到有额外的温度更加强势地钻进水牢像绳索一般拴住他。   过速的心跳缓下去,湳沨空气重新顺进身体。世界一点点变得清晰,先是对他的呼喊,然后是捧着他脸的双手,最后是焦急的一双眼睛。   一双看向他时总是明媚温柔的,白子逸的眼睛。   潮水不再疯狂上涨,路行舟总算重新浮出水面,他总算再次找到了为他亮起的灯塔。   “路行舟?路行舟?”白子逸的拇指不停摩挲着路行舟的脸颊,“不要吓我路行舟你醒醒……”   秋风送进来,恐惧丝丝散去,路行舟发现自己瘫软在窗边的角落,满背冷汗。   他现在只想紧紧抓住白子逸的手,刚一动,白子逸却撒开了。   接着脖子被圈住,胸前一片温暖。紧紧地拥,是白子逸为他施出的属于他的守护神咒。   “没事了没事了,放松,没事了路行舟。”   视线忽地模糊。   上次在精神科碰到了一个姐姐,姐姐教他,缓解不安唯一的办法,是从透不过气的日常中,找到一个可以呼吸的口。   四个多月了,四个多月路行舟才意识到,原来白子逸就是那个可以让他呼吸的口。   从认识到此刻,一直都是。   路行舟任由白子逸抱着,几个深呼吸后,他胳膊慢慢收,直至圈住白子逸的腰。   “路行舟?”小心翼翼的唤。   “嗯……惊恐,这就是惊恐。突然来,几分钟就走。”   “那那要怎么办?”白子逸不知所措地抖起声音,“你要吃药吗还还是我要怎么做……”   “就这样。”路行舟完全靠在了白子逸身上,“就这样就好。”   白子逸更加紧了怀抱。整个背不停地被顺抚着,路行舟短暂失焦的目光渐渐坚毅。   守着白子逸睡觉的那几个小时,他想了很多。   他想着白子逸的泪水白子逸的一句句在乎,想着之前感觉超级无敌好的自己,想着那个意外的获奖以及……姜平平的冷漠,想着想着,他突然从水底清醒了。   是阳光、风吹、河海和四季;是仰望的星辰、相伴的日暮、无穷的浪漫与爱和无尽的追寻。这才是不能被金钱利益虚无埋葬的、一直屹立的真实世界,是宇宙一定要人类文明诞生的原因。   也是他想要找到的意义。   他要的,是路行舟能在不过天地一瞬中自由穿行,他要路行舟不枉此生真正地存在过,而不是继续活在平静的绝望中,直到最后仅仅成为蛆虫的食物。   在想明白的那一瞬,好起来的渴望彻底充斥占领了路行舟的内心。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能前进到何种地步,但他知道,后撤只会是困住他的囚牢,囚牢里不能有白子逸。他不接受,他不接受他的世界里可以没有白子逸。   逃跑了再杀回去,他说过的。   所以他不要等着白子逸救他,他要自己杀回来。   “昨天我去复诊了,医生说,我想好起来的关键,在于我能不能积极起来。”   “我想了一晚上,我觉得……”路行舟从白子逸给他的安定里一点点挺直脊椎,“我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牵住白子逸的手腕,上拉,然后和对方勾了勾小指。   “上次没拉勾,所以我退后了。”   “我们再一起加油一次好不好?我不会再缩了。”路行舟看着白子逸红透的眼眶咽了咽,“我发誓,死也不。”   没力气了,路行舟勾着白子逸,又缓缓将头埋到足够支撑他的肩上。   “别放弃我……”他狠狠吸着白子逸的栀子花香,嗓子渐哑,“别放弃我。”   【作者有话说】   梭罗说的   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 第49章 你是我的秘密   李姨看到好久都没出现过的那张喜人笑脸从走廊出来的时候,惊了惊。   “阿姨早啊!”白子逸的嘴巴十分之热闹。   李姨呵呵笑应了应,见路行舟跟着出了房间,表情又立马愁了点。   “阿姨早。”路行舟也打招呼。   “诶诶诶。”李姨看着路行舟疲态依旧,暗自叹气,“我正准备弄早餐,鸡蛋饼,再来点五谷豆浆……”   都还没说完,喝水的路行舟就摇摇头。   又不吃嘛……李姨心下一沉,没等她多沉一会,白子逸就插播了一条好消息。   “他想吃馄饨。”白子逸拍了路行舟一巴掌,示意给他也来点水。   路行舟边拿干净的杯子边对李姨笑笑,“我想吃馄饨阿姨,帮我多放点虾皮吧。”   李姨一愣,满口“好嘞”重新钻进厨房,这段时间的提心吊胆也终于落了地。她还以为上次去找小白问药盒子上她看不清的字让小舟不开心了,看来不是她多事啊……   就说嘛,小白肯定有办法。   看看餐厅的两人闲扯着等她的好吃的,千回百转转成乐呵乐呵,李姨豪横地多下了把馄饨。   505的门锁这下是彻底坏了,修锁师傅从小菜一碟到满头大汗到认清现实只能撬掉,花了半个钟,装新的又花了半个钟。   然后两人一狗开着车开始了一整天的在外瞎浪。   公园去了,伤患指挥路行舟把狗遛了,一上午的太阳晒了,早上临时起意的餐野了,还排二十多分钟买了榴莲咖啡,喝……一口便吐了。   未免太难喝。   要不是还在别人店门口,路行舟估计白子逸那声哕会很响。他是下不去嘴再给一次机会转脸就扔,白子逸却不乐意只有他们俩受伤,于是突发奇想给黑熊精闻了闻……   狗儿避之不及地开始了舞狮子。   小家伙撅着屁股神龙摆尾的样儿太逗,白子逸都不顾他那俩破膝盖了,哈哈哈地一个劲将杯口朝黑熊精鼻子下凑,逼得黑熊精差点开口骂脏话,直直跑出了二里地。   路行舟被狗子拽得快步在落叶咯吱上。   人行道满目红枫摇曳,暖而不燥的阳光挤过枝桠间隙,跳动在侧前方一直弯腰逗狗的人身上。   就是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但是他特别喜欢的感觉……失而复得的感觉。   不愿意看路了,路行舟不由地盯着玩闹得散乱的卷毛,慢慢扬起唇,欢欣慢慢下沉到心口,游遍全身,促使他摸出了手机。   咔嚓。   一人一狗,还有地上半个影子的自己。   “干嘛拍我?”被发现了,白子逸直起身子,转而面对路行舟后退着走,“偷偷笑什么呢?嗯?”   “没啊。”路行舟耸耸肩,“你小心——”   “点”刚过门牙,白子逸就配合他的乌鸦嘴一个趔趄,路行舟伸手扶了扶。   “好好走。”路行舟说,“伤不想好了?”   白子逸哦了哦,“那这样走。”   说着他松开腰间绑着的薄衬衫,朝路行舟递过去一个袖子。   那倒是……也行吧。   路行舟抓住了袖子,白子逸照旧后退,边退边晃着荡在他们中间的衣服,玩心起得随意。   “来,拔河。”白子逸说,“输了要把这杯玩意干了。”   咧咧嘴,路行舟手上用起力,“玩这么大,你不怕一会把午饭都给吐了?”   “嘿,你担心你自己吧,我三年级可是掰手腕——”   牛皮都没吹出去,白子逸就猝不及防被拖得往前微微一蹴。   始作俑者还无辜上了:“你们俩对付我一个,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我这不伤着呢嘛……啊蹭到了,手痛手痛,你让着点我……”   “行,让你。”   路行舟松松力气,看见狐狸尾巴露出来之际他握紧衣料又是猛地一使劲。白子逸瞳孔一张,险些扑到他身上。   一番挣扎,脚尖顶脚尖,两人停在了原地。   秋风扫过有些不分你我的距离,白子逸仰起脸,惊吓过后的眸子被阳光折射成两颗透亮的琥珀。   “哇……”白子逸也看着路行舟的眼睛,“你一晚上不睡还这么有劲的?”   路行舟笑笑,不说话,抬胳膊摘掉了刚亲上白子逸头顶的落叶。   “呐呐,又偷笑。”白子逸向左歪歪脑袋,“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开心啊。”路行舟笑更大了,“我很久没出来玩过了。”   是很久没开心过了。   白子逸缓缓收了收张开的表情,抿抿唇,短短两秒又将嘴角咧到了耳根。   “那接着玩。”白子逸说,“你还想干嘛吗?”   “看你喝咖啡。”   “什……”   “喝光。你自己说的。”   白子逸面上尴尬一瞬,忽而满眼茫然地演上了,“Sorry ?I don't know Mandarin buddy。”   “Oh。”路行舟挑挑眉,“Seriously buddy?”   “雷港咩嗟?”白子逸继续装,“靓仔雷唔要睇我里滴样其实我唔识英文噶……”   路行舟一噎,白子逸便更过分地开始多国语言大乱炖。   “难呆死噶?莫拉古哟?Qué dices?Lo siento欧巴, no lo entiendo。”   “够了……都哪儿学的你?”   “看剧啊Querido。”   “什么意思?”   “Guess吧。”白子逸扬着尾音做了个鬼脸。   然后衬衣又被拉直,持续鸟语狂飙的人嘻嘻哈哈地后退着摇晃起胳膊。   -我喜欢这样跟着你   -随便你带我去哪里   路边卖花的小店放出的小甜歌钻进路行舟的耳朵,他被拽得前进,短短无语后是更深的笑意蔓延。视角变窄,窄得满眼都只剩下前方一整个人形的金光灿灿。   瞎晃晃到四点多,晚餐是去欢姐店里吃的牛肋骨火锅,少东家在,路行舟白蹭。回R大把黑熊精丢回家,白子逸又拉着路行舟出门,补了一场上次没看成的电影,   不好看。   白子逸一路吐槽。再次走进家属区,从小喷泉到505楼底,两人磨蹭了二十多分钟。   单元门口,将近十一点,没人开口先说再见。无言中,路行舟的嘴一直翘着,静静相视,白子逸也跟着笑开了。   “你都笑一天了。有这么开心吗?”   路行舟嗯了嗯,“很开心。”   “那……今晚能好好睡觉了吗?”   白子逸的担心写得明明白白,路行舟不避讳也不怕露底,他耸耸鼻翼表示不知道。   “那我们换个环境睡。”   “嗯?”   四十分钟后,各自洗漱好,再次在505楼底,路行舟看到白子逸提下来了帐篷。   “出发!”白子逸一股脑把东西扔给路行舟,走在前面雄赳赳,“去露营!”   路过欢姐的店那条美食街,往更老旧街区走十来分钟,白子逸把车开到了一座废弃的露天体育馆外。   “这里本来是给青训队做训练基地的,可能国足太臭了,老板都破产就黄了。”他告诉路行舟,“我就是在这捡到的黑熊精。”   七拐八拐找到一张虚掩的小铁门,穿过,荒草横生的足球场正中央,白子逸指导路行舟支好了帐篷。   “上次在山顶露营觉得可好玩了。”天干燥,白子逸掀开了帐篷的顶盖,“回来我就买了帐篷。”   说完,白子逸踹掉鞋,弓腰走进去,姿势别扭下坐时不小心扯到了膝盖的伤口,他疼得嘶了嘶。   路行舟跟着钻进去。   “擦药没?”   “还没。”白子逸在角落的包里摸了一把,“但我带了,你帮我——”   路行舟借着泄进来的微弱路灯拿过了白子逸手上的东西,“开个灯。”   “……哦……”   帐篷里“唰”地亮了,路行舟稍微眯眯,拧开了碘伏的盖子。   轻轻地抹,吹一吹,白子逸不自觉回缩的时候,路行舟抬抬眼。   闪啊闪的长睫毛后面,路行舟看到白子逸眼睛里两个小小的亮亮的自己。   周遭一滞,心跳有点加速,差点以为又要惊恐了,对方指尖的温度忽然蹭了蹭他的下眼眶。   “你之前都没黑眼圈。”   皮肤痒痒的,路行舟从鼻子里嗯了嗯。   “吃药……也睡不着吗?”白子逸问,问得非常小心。   路行舟低下眼帘,“能睡,不过要等很久才会睡着。”   “多久?”   “一两个小时。”   “那这俩小时你会干嘛?”   路行舟张张嘴,又闭上,多沾了点碘伏在伤口最外沿抹了个圈,一会他才说:“秘密。”   白子逸不吱声了。   “不过秘密换秘密。”路行舟收拾好垃圾和药水,坐姿随意地看向白子逸,“换么?如果我选的不是一个好消息,你要和我说什么?”   白子逸眼睛睁了睁,好像在犹豫,他舔舔下唇再咬了咬,最后避开路行舟的眼神,回过半身往包里探,掏出了一包奶。   “热牛奶。”白子逸将吸管戳进去,递给路行舟,“说不定有用。”   静了静,路行舟接过奶一饮而尽。   “要躺吗?”   路行舟随着白子逸躺下去,侧着身,面对面,躲在一条毛毯下。   手电筒的光亮回收。   “有点硌。”手机也自动熄屏了,路行舟说。   “我忘了上次还有厚垫子……要不回去?”   “不要。”   白子逸呵呵笑了会,似乎想看清点,他往路行舟面前凑了凑,“刚回家吃药了吗?”   路行舟点点头,“不能随便停,医生说好转或者……”   “变差。”   “嗯。都要去找她,会看情况慢慢调处方。”   静默半瞬,路行舟又问:“下次……可以陪我去么?”   “那希望明天我们就去。”白子逸像那晚一样,轻拍上了路行舟的臂侧,语气带笑:“所以……你觉得摇篮曲会有用吗?要给你唱摇篮曲吗?”   胸口软塌塌的,路行舟莞尔,“试试?”   “那你闭眼。”   闭上了。   哼吟很快爬了过来。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   “哗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身上的节拍也越来越慢直至停下,路行舟缓缓睁开了眼。   宿醉、早醒、在外转悠一整天,白子逸应该早就累透了。路行舟轻轻将白子逸的手收进毛毯,还没放下,白子逸就反手拉住了他。   “睡不着吗……”   像在呓语的询问抽上了路行舟的心,他把没太有力气的指尖裹进自己手掌。   “没,睡着了。”另一只手自然抚上白子逸的后脑勺,他沿着发尾顺,一下又一下,“睡吧,睡吧……”   约莫过去半小时,白子逸睡沉了。路行舟一点点收回胳膊,接着极缓地悄悄翻身,拿出了手机。   他想了一天,对于一生只能她强的姜平平,先斩后奏大概得斩彻底才有用。   最后一个确认点下去,报名结果在研招网上刷了出来。   【报考单位:国家科学研究院】   【报考专业:天体测量和天体力学】   【报名完成】   【作者有话说】   Querido:亲爱的…   歌曲是张悬的《宝贝》 第50章 杀回来   “喂?你哪儿呢?”   “忙。怎么了?”   “没,我刚从隔壁省回来,航说给你带了大蜜瓜,叫我们晚上吃饭呢。去呗?好久没一块吃饭了。”   “行。”   肖凡的电话断掉,路行舟瞥了眼叫号电子屏,他前面还有六个。   “早着呢。”一旁的白子逸也瞄了一下,接着冲路行舟笑笑,“朋友找你吗?”   “室友叫我晚上一起吃饭。”   “最后一晚休闲啦,好好玩。我正好弄弄视频,晚上就不去找你了。”   不见面了么?   这些天的种种路过眼前,路行舟不禁失落了点。   那晚腰酸背痛的露营之后,他几乎都和白子逸待在一起。和网友聊天、看博主杀鱼、看了一部长达六小时的电影、续上了他们很久没继续的纪录片。   知道他报考后,两人还重新制定了一份复习计划。假期调休后的周末路行舟没有课,他们说好,周天过去就开始严格实施。   连晚上也都是对方。路行舟借住了一晚505的主卧,白子逸又借住了一晚他的房间。   昨夜才分开,也是聊到睡着的。路行舟早上醒来,还通着语音的手机都快烫炸了。   猛地要一晚上都不见?路行舟不是太习惯。   白子逸将手里的笔记本翻了一页,“继续吗?”   回回神,路行舟弯弯嘴角,“嗯。继续。”   说是给他的复习预热一下,白子逸出门顺上了路行舟之前抄书的一页页。和他们已经在这等过的半小时一样,白子逸挑着路行舟边抄边标记过的重点,一个个问了下去。   将近四点,导诊在导诊台喊起了名字。   默写到一半的菲涅耳公式一停,路行舟起身。拐向诊室之前他回头望了望,白子逸还在笑着看向他。   扭头后的步子迈得轻盈。   医生还是那个医生,问诊也还是以往那样问,路行舟却第一次在这个地方实心地笑了出来。   “只惊恐了两次。”路行舟说,“这些天我睡得很好。”   因为状态变化,医生仔仔细细询问得久了点。再出诊室,西斜的太阳已经铺满走廊。   路行舟刚关上诊室的门,回身就看到在诊室出口尽头等着的人。消毒水味变得不像前几次那么刺鼻,他扬起笑脸,快步过去,递给了白子逸最新的处方笺。   2.5mg地西泮,一日两次,一次一片,两周后复诊。   一堆病友中,众目睽睽下,理解透彻处方的白子逸嘻嘻笑着差点挂到路行舟身上。   假期后第一天上班,药房取药的队伍排到了整个大厅的后三分之一处。   前头还剩三四个人的时候,白子逸尿急离开了一会。   快五点路行舟才拿到他不想看到的白色盒子。拆开,扔掉包装,正要把药片塞进口袋,后背突然被人猛地一推。   “干嘛呢!”   一颗脑袋随着女孩子的声音一起钻到前面,居然是贺书词。   路行舟慌忙把药板板推进口袋,还是被贺书词看到了,“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没什么……”路行舟躲了躲贺书词想一探究竟的靠过来,“你怎么在这?”   “我男朋友断了跟腱,我来陪他。”   路行舟有点意外:“你有男朋友?”   “嘶!你这反问什么意思?”贺书词反手给了路行舟一巴掌,“你嫌弃我不代表没人喜欢我,我很多人追的好么!”   “我没嫌……”   “我管你嫌不嫌。切,走了。”   贺书词没好气,扭头刚迈两步,又转了回来。   “15号在景城开的那个慈善会你去的吧?我看邀请函上有你爸妈。”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路行舟记不太清了。   “我妈非要我去。”贺书词说,“老样子,八点就撤。想好说法提前吱一声。”   15号是周天,据硕导的消息,复试名单会在次日一早公布。   已经习惯了路行舟忽然的闷不吭声,贺书词懒得等回复,挥手撤了。   晚上吃饭的地是在群里投票决定的,向阳一直没回话,于是湘菜馆以路行舟那一票的巨大优势胜出。   路行舟赶到的时候,小桌子边还只有肖凡和方航。   “田橙呢?”打完招呼,路行舟拉开椅子坐下,问肖凡:“不是刚回么?干嘛不一起来?”   能明显感觉到这人和节前的状态不一样了,肖凡奇怪地瞥瞥,还没回话,方航就开玩笑插嘴道:“肯定是对你有意见啊舟。”   路行舟笑笑,“我怎么了?”   “还你怎么了,凡说嫂子给你介绍漂亮女明星呢你都不给面子,鬼才还和你吃饭。”   那事啊,他差点都忘了。   顺着方航的调侃,路行舟反手拍拍肖凡,“听见没,他羡慕了,你赶紧给他介绍女明星。”   “啊?”肖凡像刚晃过神,“啊……行,介绍,一大把。”   方航傻乐,叽叽呱呱讲起了他的喀什之旅。路行舟听得认真,松弛的神态,端着茶杯浅笑,一举一动都在装修普通非常平价的饭馆里显得很亮眼。   总把自己放在最高等级朋友位置的肖凡心里落了落。   他又看到了之前那段时间的路行舟,又看到了……站在一旁总是会黯淡到模糊的自己。   走菜很快,热辣红火的一碗碗,上齐了都没见向阳来,肖凡打电话问了问。   “不来了,说有事。”肖凡撂下手机,看向方航,“不是这家伙忙什么呢?感觉这个学期……我都没见过他啊?”   “不知道。”方航包了口剁椒鱼头,“我俩见得也不多,每天我都没醒呢他就出去了,晚上也很晚回……”   “又谈了?”   “很有可能。我跟你们说,上次我见他他就一副被吸干的样子哈哈哈。”   “不至于吧哈哈哈。”   俩人八卦得起劲,话也朝着超速开。路行舟听着没吱声,他知道大概率不是这俩傻子说的那么个事。   要问问么……   路行舟在桌子下摸出手机,找到向阳的微信,键盘点开又撤回。   他们这样长大的小孩,从小被教育说话要带有游标卡尺的精度,对向阳……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把握个度。   算了。   路行舟又一次深切恶心了一把姜平平教他的为人处世,聊个天还得瞎琢磨列出个Plan ABC,这么费劲,活着干嘛。   腹诽着哼来嗤去,一点都不费劲的聊天倒是进来了,白子逸应该在吃饭,顺嘴问了问他们吃什么。   路行舟莞尔,拍了张餐桌的照片。   吃吃聊聊到差不多九点,和方航从岔路口分开之际,路行舟从他那听到了某点“小道”消息。   今年保研面试前,会增加一场笔试。方航也是要保研的,消息再小道也假不到哪儿去。   之前在脑子里闪过很多遍很疯狂的想法再一次囤积在路行舟心中,非常详尽,以至于他没注意到肖凡怪异地沉默了一路。直到回到家拉开鞋柜准备放鞋,路行舟的盘算才止了止。   那双一直放床底的帆布鞋,被摆进来了。   路行舟愣愣,肖凡顺着他的视线,终于说话了:“下午李姨大扫除来着,看到就帮你拿进来了。”   路行舟不咸不淡地嗯了嗯。   “还留着呢?”肖凡笑笑,“快四年了吧?我以为你早扔了。”   路行舟从鞋柜前让开,“干嘛扔?你送我的。”   “我以前还祝你梦想成真呢,可你现在不是要保研了吗?”   往客厅走到一半的路行舟顿了顿,转身。吃饭那会肖凡自己一个人下去了六瓶啤酒,这会却没有一点喝了酒的样子。   “你真准备保研了?”肖凡问。   “干嘛这么问?”   “没啊,我只是感觉……奇怪。”肖凡笑起来,“两个月前你弃考,这会又卯足劲保研?很奇怪啊。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路行舟?”   真的猜不到么?   长久相处的默契告诉路行舟,未必。而这种默契附带的某些敏感让路行舟有点厌。   “你这么问……”他舔舔唇,“只是因为你想知道么?”   咬重的第二人称,肖凡的表情凝了凝,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他点点头,“是。”   路行舟倒是愿意信这个是,不过他现在更牢固的念头,是不再有任何差池。   “我妈上次病了,我很愧疚。”路行舟说,“她一直在帮我弄保研的事,和我妈犟,没多大必要。反正是不太努力就能做到的事,很多人都会选,你说呢?”   句句都是真话,只不过他不是那个大多数之一,只不过肖凡这回的想象力也差了点。   半晌,肖凡“对”了一嘴,“那祝你顺利。”   “会的。”   各自回房。   路行舟朝贺书词拨去电话。   “最近你住哪边?”路行舟开门见山问。   “我爸这,干嘛?”   “机关大院对吧?”   “对,市政这边。”   “给我个地址,过两天我去找你。帮我个忙吧。”   路行舟说得很严肃,贺书词没多问,应了。   电话挂掉,路行舟接了杯水吃药,间隙斟酌再三,他还是没给姜平平打电话,而是去了条微信。   -听同学说今年保研要笔试   白导教得好,反抗越强,反作用力越大。路伯年说更硬气的法子,能成功只会是因为姜平平承认对方更强。   显然在姜平平眼里,他不是。   沉思着,要锁屏之际,通知栏重新跳亮了屏幕,是小电视的提醒。   【您关注的阿婆上新啦!快来瞧瞧吧!】   更新了?   路行舟顺手点进去,小白要做captain的好好睡觉故事集里多出了一条三分多钟的视频。   十几秒啦啦啦很童真的片头过去,方方正正的一块白色羊毛戳说话了。   “我叫阿白,是一个长得很奇怪的汤圆。”   路行舟挑挑眉,内里弯弯绕绕一下散尽。   等片尾也啦啦完,路行舟跑去厨房杀了方航给的大蜜瓜,去皮去籽,小块小块切好装盒出了门。   白导不打招呼就用他的创意,哼,以牙还牙,他也要不打招呼把白导时间占用回来。   一场死后奇幻旅行的动画。   再出来,微信里得到了姜平平回的一个“嗯”。   次日一大早路行舟便接到了硕导的电话,半小时长谈,八点二十,路行舟捎上李姨的早餐去了505。   同一张餐桌,同样的纸笔,新的打卡计划,路行舟重新翻开了书本。   这天晚上学院发了通知,保研笔试定于周五上午。   路行舟关掉参加笔试的名单,翻开笔记本。深呼吸,吐纳,他开始在新建的文档里飞速地敲字。   【关于R大金融系大四中外卓越班路行舟同学在保研期间使用不当手段获取保研名额的实名举报】   【作者有话说】   感谢 跟我一起涩涩嘛 小宝贝   看到你的评论啦   谢谢你陪我~   ps:我也想涩涩…但审核不允许……[苦笑苦笑] 第51章 不回头   周二晚上,宇宙学课,老师参加学术会议,要博士生师姐来讲习题。   于是路行舟翘了课。   七点二十九,机关大院门口,路行舟和贺书词碰了头。   和门卫打好招呼,贺书词把路行舟领进小区,“我和我爸预告过了,只要不违法乱纪什么的,他肯定帮你。”   “谢了。”路行舟低声说。   “谢就算了。”贺书词摆摆手,“到底什么事啊?”   “一会你就知道了。”   可能是做教育的,贺大局长远比路行舟想象的亲和。也或许就是个女儿奴,虽然知道是有事相求,但对路行舟,贺局更像是对待贺书词带回家来玩的朋友,拿完零食又忙着去切水果。   贺书词招呼路行舟坐下,然后大爷似的撕开一袋海盐面包干,端着果盘回来的贺局则啧起女儿。   “女孩子坐没坐相。”贺局拍拍贺书词的腿,“叉这么开,你妈看到得念死你。”   贺书词嗤一声,无奈并拢双腿给老爹让了个地儿。贺局落座,客套几句后对路行舟笑起来,“咱就不兜圈子了,说吧孩子,叔叔能帮你什么?”   “说呗,快点。”贺书词也催。   路行舟没开口,只是从包里摸出信封递到长辈眼皮底下。   贺局有点意外,静了半瞬,他伸手拆开封口。贺书词凑过去,眼珠子从左到右扫了两下,嘴里嚼面包干的咔嚓咔嚓渐渐消失。   宁静的半分钟,贺局面色有点沉,反倒是贺书词夸张地“哇塞”了一嘴。   “没看出来啊路行舟,”贺书词沾了细盐粒的拇指冲路行舟竖起来,“这事……挺酷的。”   路行舟没接腔,继续在茶几上放下了一个U盘。   贺局深深叹了一口气,收好那封举报信,拇指摩挲着信封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重新看向路行舟。   “你说的这种情况很普遍吗?”   “我不知道。但……”路行舟顿了顿,“有规则的地方就会有漏洞。”   这是姜平平教他的。   “我能钻,那就不只有我能钻。”   又是一声叹气,贺局摇摇头,“自古都是寒门难出贵子啊……不过小路,这不算小事,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吗?”   不往大了捅,学校会压下来。学校范畴的事,姜平平总能有办法。贺局这就不一样了,官之于商,是比姜平平脾气还硬的一块铁板。   话太糙,路行舟不好意思说,他想了想,反问到:“孙阿姨一直不同意书词玩乐队,您为什么会支持呢?”   “孩子的人生孩子应该做主,家长——”   “家长是用来兜底的。”贺书词插了一句。   “没错。”   父女对视得温馨,路行舟淡淡笑笑,“我也有特别想做的事,十年了,一直很想做。可是我没有信任我也让我能信任的……家庭。”   “我没有这样的家庭,但有一个人很期待我,他好像比我更希望我跨出这一步。”   “我不能让他失望,所以……”路行舟低下眼帘,盯着右手腕的晶石,“我不想还有办法回头。”   贺局应该是听明白了,沉默一阵,他拍了拍路行舟的肩,像在说……放心。   没多打听贺局可能怎么处理,也没多停留,路行舟准备撤了,贺局差遣贺书词送送。   离开单元楼,贺书词双手插衣兜撞了撞路行舟的胳膊,“你给我爸那U盘里是什么?”   “试卷和录音。”   学院已经出好题的保研笔试试卷,以及昨天聊那半小时引导硕导说出他们造假的录音。   “你这是……摆了你妈一道啊……”贺书词鼓鼓掌,“你不怕和你妈闹掰啊?”   闹掰是必然的,只是看早晚和程度。   路行舟没解释,贺书词自顾自感慨开了:“别怪我给你唱衰啊,你妈吧,难搞。切身体会,和她们对搞起来,有得受的……你真想好了?”   路行舟笑笑,“你有没有听到过身边的人对你说类似的……好羡慕你你什么都有、你干嘛不开心你妈妈什么都能给你,你就是过得太好了巴拉巴拉,但——”   “但就是不快乐。”   路行舟合上半张的嘴巴嗯了嗯。   “而且心里空空的,没有目标,觉得生活一望无际……啊你好烦,本来我都忘了那种感觉了。真的,要不是玩了乐队,没准我现在连人带盒就五斤。”   怎么和白子逸一样喜欢把这种事挂嘴边的……   路行舟难免失笑,“所以啊,没有比那更难忍受的了,不是么?”   贺书词感同身受般点点头,“那我只能祝福你了朋友。不过朋友,你这突然开悟让我很八卦,没猜错应该是因为你说的‘那个人’吧?聊聊?”   “不聊。”他才不要听任何人对白子逸的任何评价。   “抠……不是,朋友你能不能别笑这么开心,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哦。”路行舟努力收了收,“你怎么了?”   “情侣吵架,明白?”   “那怎么办?”   “你追我一下?”   路行舟瞬间变脸,“你疯了?”   贺书词无语扁扁嘴,对她刚刚不过脑的说法也回过了味来,“嘴瓢,当我没说。周天慈善会去吧?一起?我不想单独和我妈呆。”   “好。”   “行。”贺书词挥挥胳膊,“你滚蛋吧。”   路行舟利索滚蛋了。   不知怎么搞的,R大南院这边好像停电了。路行舟走在家属区黑漆漆的路上,想着今天还去不去505,朝小喷泉那一拐弯却见到了一只发光大蝴蝶。   思维一滞,他跑了过去。   还剩五六米的时候,意料之内的声音响起来:“路行舟?”   “是我。”   路行舟朝着光亮冲过去,直至近到能借着散射光看清白子逸的脸。   站定,他平平喘,最大弧度咧开了嘴,“在等我么?”   白子逸嘿嘿一乐,“是啊。”   嘴角拼命加油往耳根去,路行舟弯腰摸摸在蹭他的狗头,“今天怎么给穿翅膀了?”   “我怕你看不到我。”白子逸说,“好像是附近施工把电缆挖坏了,今晚可能修不好。”   这样啊……   灵光一闪,路行舟直起腰,“想吃东西么?”   “嗯?”   “我那天看到附近有家新开的甜品,靠西门,应该没停电。听说他家杨枝甘露挺好喝的,喝么?我正好能去那边复习一会。”   “杨枝甘露?好啊好啊。”   “那走吧。”   还好天暗,掩盖了路行舟自然语气下不算太自然的抿嘴巴。   其实不是“那天”,甜品店是他刚刚在网约车上无意瞥到的。其实也不是“听说”,招牌被贴在了大门口而已。   其实并没那么多“正好”,不过“他就是想”罢了。   没有任何多余消息,温书效率奇高的两天。周四下午,不同介质中磁感应强度的题算到一半,路行舟看到了学院新发的公告。   【因安排冲突,原定本周五(十月十一号)的保研考试将推迟,具体方式和安排另行通知……】   没细看,小腿被轻轻踹了踹。路行舟抬抬头,坐他对面的白子逸一脸“逮到了”的表情。   “不专心。”白子逸哼哼两声,“再抓到就罚你洗水果。”   “知道了。”   “那还不快看。”   “知道了知道了。”   路行舟直接把手机扔向沙发,继续看回了书里。   十一后的第一个周六,白子逸没和平常一样一大早就回欢姐那边。路行舟估计是因为听他说要和姜平平去趟景城,多少有点担心他和亲妈相见会不会应激之类的……   到晚上九点多,欢姐连环追魂夺命call的咆哮下,白子逸才跨上他的小电驴。   “我后天去接你。”白子逸抬头看着路行舟,“下午两点的高铁,对吧?”   路行舟点点头,把白子逸的安全帽扶扶正,“骑车小心。”   白子逸完全没听,只顾着一个劲嘱咐:“记得带药,按时吃,不要喝酒不要熬夜。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睡不着也——”   “不会有事的。”   白子逸收了声,路行舟抚上他的背。   “我不会有事。”路行舟看进白子逸的眼睛里,“别担心,这次我一定好好的。”   “等我回来。”   睡得好带来的淡定吧,路行舟和自家爹妈碰头后并没有多少不安。贺书词那边就她妈来了,两家人正常见面,正常吃饭,路行舟正常话少到下午慈善会开始。   拍卖的是各行业设计师孤品,名头为保护野生动物,会场却有不少人拎着动物真皮包。没多大意思,几个小时下来,路行舟只记住了微信里掉进臭水沟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味的黑熊精……   晚餐办的所谓的趴体比上次庄园的晚宴更无聊。   神游半天的路行舟和翻一下午白眼的贺书词趁各位精英推杯换盏畅聊未来之际,悄咪咪躲到了不显眼的开放式阳台。   贺书词一下午憋坏了,一口气吨吨吨下去好几杯香槟。路行舟倒是感觉还行,毕竟忙着和白子逸聊相隔二百公里的微信。   聊狗聊在乡下摘的大腿粗的南瓜,聊到欢姐在用土灶炖红烧肉,贺书词呼过来的巴掌终于有机会占了点路行舟的注意。   “干嘛?”路行舟问。   “还干嘛……跟你说话呢你装听不见?你搁这破地方聊微信聊这么开心干嘛?”贺书词觉得自己快被气得只剩五斤了,“我不管我呆不下去了我看着他们恶心,咱七点撤?你快点想个说法啊。”   路行舟瞟一眼室内任由姜平平挽着、还笑得像爱妻如命一般的路伯年。   确实恶心。   “问你呢!”贺书词又是一巴掌。   “啊……”路行舟收回视线,“看电影?”   “又看电……怎么你的那个人就爱看电影呗?”   确实爱……   路行舟也不知道还能找什么听着过得去的理由,两人愁眉苦脸安静了好一会,阳台隔断就猛地被推开了。   火急火燎的,姜平平跨出来,对贺书词笑笑后拉着路行舟便要走。   气氛很不对劲,贺书词下意识朝前挡了挡,“那什么阿姨我一会想和路行舟去看个电……”   “不行。”姜平平一口回绝,语气有点严厉,半秒后她又把那股莫名的脾气压下去,说,“小词,阿姨有重要的事要和路行舟谈,抱歉啊,今晚他就不陪你了。”   “哦……好。”   贺书词让开身,偷偷给路行舟做起电话联系的手势。   路行舟微微颔首,扭头的瞬间,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挺直背脊,一遍遍想着水鬼从身上开始撤退的那晚,路行舟毅然决然跟着姜平平进了电梯。   【作者有话说】   划重点   我怕你看不到我 第52章 我不想讨厌自己了   慈善会给来宾订的住处就是举办趴体的酒店,根据所谓的“身份”安排了不同的房型,姜平平和路伯年的房间是高层的套房。   沉默伴随着电梯上行,直到刷卡进屋。“啪”地扔开了那只少见的手袋,叉着腰,想不明白似的锁紧眉头,又是那个、也总会只是那个盛气凌人的姜平平。   她怀疑起路行舟:“保研的事你都和谁说过?肖凡?还是你那个室友?”   路行舟盯着老母亲操碎了心还不如意的神情,很病态地有了些解气的快感。   “他们只知道我要保研。”路行舟语气淡淡的,“别的我没说过。”   “没说过?别撒谎路行舟,你没说过怎么会有人去举报你?你的保研资格已经被撤销了你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   下午贺书词唉声叹气对那些附庸风雅大翻白眼的时候,已经把老爹的所有操作都告诉路行舟了。   那晚路行舟去过机关大院后,贺局连夜起草了文书要彻查各个高校保研徇私舞弊的情况。又特意点了R大书记他们金融系那个硕导,一查,好嘛,那卷子还不止路行舟一个人提前拿到了。   光一张卷子,那硕导的户头这半月就进账了近六位数。院里的书记警铃大震,推迟保研考试,紧急商讨更合适的保研方案。   路行舟猜贺局还多帮了他一下,不然可能不只是撤销保研资格而没有任何留档。   但他没想到坐了一屁股屎的硕导还有闲心和功夫,这么快就给姜平平打来报告了。   “说了几百遍这一行最不能有的就是感情。”气头上的姜平平更像在数落菜鸡下属的领导了,“你以为和你嘻嘻哈哈的就是朋友?他们要的只是你快点摔!这回懂了吧路行舟?”   路行舟同以前一样默然听着,他看着姜平平在客厅快步转了几圈,叹气,收起不满,然后拿出多年应付职场突发事件而攒集的沉着,开始规划救急方案。   “准备考研吧。”姜平平恢复成了四平八稳的样子,“我给你找几个老师。”   是路行舟设想过的走向。   帐篷里哄白子逸睡觉那半个小时,他早在心里把所有可能都推演了一遍。   最好的,延迟推免,推免结束姜平平才知道,那会考研报名应该结束了。次一点,类似现在,姜平平要他自己报名,P图也好弄张假的报名结果也好他想办法忽悠过去,直至尘埃落定。   最差的……   姜平平拿出了随身携带办公的电脑,一边敲着什么,一边飞快瞄了没任何反应的路行舟。   “还愣在那,火烧眉毛了都不会急!你说说你什么能做好……”   惯常的数落渐渐吞没。隔着半个客厅,荧荧蓝光后,一秒仨面孔,奇怪惊讶后,要海啸般的震怒占满了姜平平的脸。   最差的,就是现在。   “这是什么?”姜平平带着电脑回到路行舟面前,指着屏幕,怀疑变成了质问:“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和我商量?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和三年前差不多的景象,不过这回是研招网,不过这回路行舟不是只能看着姜平平给他填志愿了,他做好预判,已经提前把再度上演给扼杀了。   那种不想伤害别人到头来却总是只有他自己陷在后悔里感觉,他不想再经历第二个三年。   “很久了。”路行舟抬眼,平淡地告诉姜平平,“高考完之后,就开始了。”   所以他才不停不停选那些没人选的选修,不停不停想方设法摄取专业知识。他不是不知道怎么选,只是姜平平一次次的否定太过锋利,导致他在过去的几年里……根本不相信自己。   诧异闪过姜平平的眉间,她深呼吸让自己心平气和了一点,“舟舟,这个问题我们说过多少遍了,你的兴趣以后可以慢慢发展。妈妈不会害你,这是妈妈能为你打算的最好的方向,是为——”   “为我好。”路行舟抢过话头,继而反问:“就是因为您在为我好,所以我作为一个人,就活该连决定自己的权利都没有,是么?”   “你在瞎扯什么路行舟?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以后应该在什么阶层?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羡慕都——”   “那您为什么不去找个别人?”   姜平平的嘴僵住了。   “如果您只是想要一个听您话能完成您所有任务的‘路行舟’,为什么非得是我?”   路行舟语速偏缓,如同想把这些年箍紧他的“为他好”一点点从深深处抽掉,“那么多人羡慕,您说一嘴,大把人愿意排队喊您妈,不是么?”   周遭冻结了。   冻得姜平平起初被刺激得大力在喘的胸膛也顿了顿,接着如同雪后从屋檐悬吊的冰锥坠落,她从高高的地方挥下了胳膊。路行舟看到她咬紧后槽牙也没控制住在颤的下巴。   打吧。   打痛快了,就不欠您了。   耳旁空气被煽动成了风,巴掌没在脸庞成响。   “平平!”路伯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蹿进来了,他抓住姜平平的手腕,使劲甩了出去,“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打孩子干嘛?!”   语音落地,房间沉寂。   几秒过去,姜平平扫一眼路伯年,指了指虚掩的门。   “出去。”红着眼眶,姜平平的口吻冷得如同冰冻三尺的极地海水,“出去,这是我儿子,和你无关。”   “什么叫和我无关姜平平?舟舟也是我——”   路行舟躲开了路伯年看过来的视线,“您走吧。”   其实路行舟更想说的,是滚。   “舟舟你——”   路行舟从路伯年边上擦过,直接将房门拉得大开,什么意思他都懒得说第二遍。方才还气盛的男人一下成了灰溜溜的兔子。   “我就在外面等你。”跨过门框时,路伯年说:“一会和爸爸聊聊好吗?”   路行舟只是默默关上了门。   面壁思过似的握着把手静了一会,又捏捏手腕上的珠链,路行舟重新回到房内。姜平平应该很生气,她抱着胸面向窗外,不肯正眼看路行舟,说话凉凉的。   “理由。给我一个你这么做的理由。”   很克制了,路行舟还是听到了姜平平声音里微微的发颤。他极力屏蔽掉某些感官,简单又诚实:“喜欢。”   “喜欢能当饭吃啊?”姜平平回过身来,音量突地拔得老高,“基础学科能有什么出路?你能不能掂量掂量?从小我花那么多精力培养你不是要你以后就当个拿几千块月工资的老师!”   是研究员。   国家天文台的研究员才是路行舟的目标。   他懒得辩解,姜平平象征性地软了一点,“职业是人生大事啊路行舟!有多少人就是选错方向后悔了一辈子?”   他的选择就一定是错的么?   路行舟差点嗤了出声,姜平平继续用着那一套洗脑他。   “我是过来人我在这个社会多少年了看到的不比你多吗?你能不能别闹脾气了?妈妈……妈妈这么多年的拼命都是为了你最好的生活。以后你就会明白,我不会骗你,听话好不好?听话。”   说着说着就冒出了眼泪。姜大人最厉害的,是知道自己怎么样可以赢。但这次,不能让她再赢了。   不要心疼,不要心疼。   路行舟忍着胸口扎扎的感觉告诫自己,然后他抚开姜平平黏在他臂侧的手,那双似乎想要再把他抓进黑乎乎牢房的手。   “我一直很听您的话。可是,”路行舟往后撤了一步,“听话就能过得好么?”   姜平平愣了愣。   “好像并不能。”路行舟笑起来,一瞬又黯淡下去,“至少我不能。我听话,然后呢?然后就只能看着您扔掉我的望远镜是么?”   “我什么时候……”   下意识反驳的姜平平记起什么一样忽而瞳孔一缩,没了言语。转瞬即逝的神色在路行舟眼里落成他自己的笑柄。   原来一遍遍折磨过他的回忆,姜大人已经差不多忘了。   原来姜大人,从未觉得她的行为可能伤害他。   胸口开始闷了。路行舟咽了咽从心底泛上舌根的苦,忍着太阳穴也突突跳的难受,笑得愈加张扬。   “您总在说对我好,您总说该认识谁对以后有什么好处,接触谁谁谁能更好地进入什么什么圈……那我呢?我在哪?”   “您连我想成为什么人都不接受,”路行舟眼神里对“妈妈”这个称呼的那一点点火光灭掉了,“我的存在对您来说,唯一的意义就是完成您的不甘心,是么?”   姜平平难以遏制地抖起来,“闭嘴……”   “您知道这几年,我因为一遍遍对您的听话,一遍遍觉得活着有多没完没了么?您知道您的一句听话!”   “让我有多讨厌路行舟这个名字么?!”   吼出来了。淤积在内里多时的瘴气,路行舟终于吼出来了。他大喘了几下,满背心冰凉。   “我不会让着您了。”路行舟的口气淡下去,双拳却越握越紧,“哪怕您现在就把我关在这,就是跳下去我也要做到这件事。”   “我真的不想再讨厌自己了,别阻止我,我……”   “我更不想讨厌您。”   疲累从脚底升起,好乏,好想找个人靠一靠。那张笑起来甜啦啦的脸划过心头,路行舟眼眶倏地热了热。   这恶心人的破地方,一微秒都呆不下去。路行舟回套房的卧室背上自己的包,没再多留一个字,开始朝外走,直到他再次碰上门把手。   姜平平有些失控的、近乎怒号的喊声如沾满盐水的鞭,笞在了路行舟的背,“路行舟!出了这门你以后就别给我回来!”   爱咋咋滴吧。   路行舟转动把手,昂首挺胸,头也不回。   走廊里,路伯年一直在等他,看上去有很多话想说。路行舟瞥一眼,径直转向电梯厅,路伯年就坠在他后边叨叨。   路行舟充耳不闻,路伯年无奈,只能掏兜摸出一张卡递给路行舟。   “拿着吧,防身。”路伯年说,“有什么事随时找爸爸,好吗?”   那是路伯年黑卡唯一的一张副卡。   盯了盯,路行舟没有接,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上次在家的时候,我问您的事,您还没回答我。”路行舟从卡上抬起眼。   不用多想,路伯年连忙点头,“爸爸当然是爱你的,很确定。”   确定么?可是……   路行舟歪歪头,浅浅勾勾唇,问得犹如在丢手雷。   “只有我么?”   “什么?”   “作为一个父亲,您只爱我么?”   电梯来了,路行舟快速闪进去按了楼层。金属门夹着路伯年瞪圆的双眼,合上那一瞬,路行舟再也控制不住颤抖。   他滑坐下去,死死将右手腕扣在了心口。 第53章 今天不准亲   晚餐开得早,折腾一大圈从酒店出来还不到七点。路行舟打了个车。七点四十一出发,他买了他能赶上的最近一班高铁。   候车大厅里坐了七八分钟,路行舟才从刚刚竭尽全力的抵抗中缓过劲来。   路伯年的消息电话一直在往手机里送,路行舟不接也没看,直接删掉了。浑身难受,他扯扯脖子上的领结,又冲去卫生间扒下了像茧一样缠住他的西服。   卫衣牛仔裤换上,路行舟恨恨地把那套定制按进垃圾箱,又被底下的废物回弹得往上顶了顶。   心里复杂的感觉也满得顶了顶,涨得生疼。路行舟下意识点了烟,又下意识给白子逸去了电话。   刚响铃就被接起。   一个“喂”字爬过来,路行舟看到洗手池上镜子里的自己瞬间松下了肩膀。   真的,比吃药都管用。   “你吃完饭啦?”   耳边继续在问,路行舟觉得好多了,他嗯了嗯:“吃过了。”   电话那段静了静,可能听到他在吐烟圈,白子逸很敏感:“怎么了吗?你还好吗?”   不差。但和姜平平吼了那些重话,也确实让他不太是滋味。路行舟张张嘴,半瞬犹豫又把苦水咽了回去。还是一会再说吧。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态,尽量欢快道:“不太好。这里饭太难吃了。”   “啊?不会吧……”白子逸傻傻的,就这么信了,“都是有钱人饭还难吃呢?”   “嗯,很难吃。除了红烧肉欢姐还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南瓜饼!饼干夹着裹了一圈芝麻的那种!香迷糊了。”   路行舟笑起来,“回家了么?还是还在乡下?”   “准备走了。我妈在装刚摘的柚子呢。”   “回家远么?”   “还好,半个钟。啊对了,我今天去山上采了很多野树莓,明天接你我带给你吃。”   路行舟把烟掐了,“甜么?”   “很甜。不过容易坏,明天吃不完就只能做成果酱了。”   “你还会做果酱?”   “会啊,先用糖……”   详细聊完做果酱,外头检票了,路行舟收了电话。   黑夜唰唰后退,三十三分钟高铁,二十四分钟出租,八点四十六,路行舟站到了欢姐家的楼底下。   又是直接一通电话,这回对面听得慢了一点点。   “我在吹头。”白子逸的声音有些远,“你等等。”   “嗯。”   听筒里呼呼进很多嘈杂,路行舟仰仰头,感应着白子逸在哪个窗口里。视线一层层上爬,爬到十二楼的时候,噪音退去。   “好啦。”白子逸贴近了路行舟的耳膜。   “嗯。我知道。”   “怎么啦又打电话?”白子逸笑意浓浓的,路行舟听到他咕咚喝了一口水,末了又飞快过了一嘴:“这么快就想我了吗?”   想?   路行舟怔了怔,细细回味一下……昨晚拜拜后,半个钟半个钟地数,他一直在数还有多久能见面。   这……好像的确是在“想”。非常想。   还在和姜平平对峙就升起的念头,被白子逸半开玩笑的一个字彻底挑得收不了场。   那边没听到回话,又喊了喊:“路行舟?听得到——”   没有理智的,路行舟慢半拍回了上一句话,“想了。”   “……诶?”   “想你了。”路行舟使劲往手机上贴,好像这样就能更近一点,“我想见你。”   耳畔挤进来头顶的枫叶沙沙,听筒里的人好像消失了一会,一个半呼吸后,白子逸结巴了:“你你你等一下。”   然后电话就被撂了。   着急忙慌的“嘟嘟嘟”让路行舟愣了愣,突然有什么事么……他没打回去,握着手机等啊等,再抬头时,恰好看到面前那栋楼某一层过道的感应灯亮了。   路行舟心头一跳,两分钟后,单元门被“哗”地推开。   外套穿得歪斜,双肩包右侧的背带落到了手臂,鞋带都没系,抓着车钥匙往外冲的白子逸猛地来了个急刹。   没猜错的话……   不远处的大眼睛睁得圆碌碌,路行舟的心脏一停,又飞速膨胀起来。不等白子逸回过神来,也不等自己回过神,他大步近乎于跑地跨了出去。   不管了,什么行不行合不合理奇不奇怪都不管了。   “你怎么在……”   路行舟圈住对方的腰把自己贴过去,微微弓背垂下了脑袋。快破音的询问被这个不由分说的抱抱掐断,白子逸僵了僵。   世界消音了,剩下心跳证明时间还在。   路行舟更加收紧胳膊,嗓子有点哑,“要去哪?”   “景城啊……”白子逸松松肩,回搂过来,“我昨天看了下,开车也就俩小时……”   路行舟低眼看看似乎有些沉的包。衣服都不好好穿,还有心思整理出门的行头?这应该不是突发奇想也不是脑门一热,是早就打算过准备好了,只要……   只要他开口。   语言功能一下失灵,白子逸见来人不说话,不太自然地咳了咳。   “这不我也还没去过景城,看网上说那边那什么血粑很好吃想着也不远那不如去遛遛,正好你给我打电话我我我就是有点……”   “担心你。”   越说越小声,最后的喃喃坐着喷气式火箭炸在了路行舟心头。憋了一路的酸楚被他几个字就立马召唤出来的人释放得彻底,那种阴雨绵绵后慢慢天晴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将脸埋进白子逸的肩。   “怎么啦?”白子逸察觉了,“出什么事了?”   是只在这里感受过的、软软的、有点带哄的语气,路行舟一下涩了眼眶。半晌,他缓缓说道:“考研的事,我妈知道了。”   白子逸一愣。   “她应该……不要我了。”   仿佛无遮无挡在玻璃渣子里滚,淡定地说完,路行舟实在忍不住哽了哽。应该不是错觉,路行舟感到白子逸使劲朝他贴了贴。   然后顺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像那些他一个人难眠的夜里一样。   抱了很久,久到路行舟已经感觉不到疼,白子逸才更轻轻地问:“难受吗?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吃药了。”路行舟都听出自己在委屈了,“没事。”   “嗯……那你回来就来这了吗?”   “嗯。”   “等很久了吧?干嘛不早点叫我出来?”   “没,就一会。”   “那你刚刚等着的那会在干嘛?”   路行舟抬眼瞥瞥前方万家灯火的居民楼静静,说:“在找星星。”   “嗯?找到了吗?”   “没。”   但……路行舟松开怀抱,盯着白子逸亮晶晶的眼睛。   但是星星来找我了。   这里有一颗星星,此刻眼里只有他。烦恼瘪掉了,路行舟忍不住笑了笑。   “又偷笑。”白子逸戳戳路行舟的脸,“我这出都出来了,要不我们出去玩吧?”   路行舟当然是点点头,“好。”   欢姐买的小区比较早期,业主车位都集中在另一个小门外的地面。去取车前,白子逸一拍脑门,又让路行舟等了等。   路行舟乖乖等,等到了白子逸下午摘了四小时的新鲜树莓,一大碗。   甜甜的果汁在嘴里崩迸裂,两人离开小区。   白子逸要带路行舟去玩的地,是郊区的大型游乐场,老覃给的夜场票,他本是要明天再和路行舟一起来的。   十月,正值万圣节活动期,游乐场延迟到十一点闭园。还以为能赶上个尾巴玩一会,结果市体育馆开演唱会在那堵了老半天,到地方已经不让入园了。   路行舟看看不甘心的人,“要不换个地方?”   “去哪?”   成天闷家里的人哪知道去哪,不过是不乐意回去罢了。路行舟想了想,没太有建设性地提议道:“到处转转?说不定能碰上好吃的?”   白子逸觉得甚好,导航也关了,照着路行舟说的一顿瞎转。   眼见的路越走越窄,人越来越少,地越来越偏,路行舟都没来得及怀疑,连车带人就是一颠簸,差点撞进绿化带。心有余悸地停车查看,居然爆胎了。   白子逸傻了,路行舟这才掏出手机翻起地图,好嘛,荒郊僻壤的一个镇,离欢姐他们家已经快四十公里了。   别说叫拖车,放眼望去目之所及连辆出租都没有……网约车的单发出去一次次,十六分钟过去,统统石沉大海。   夜渐渐深了,凉意四起,白子逸不禁抱起臂膀,说话也有了些鼻音。   “我估计打不到车了。”路行舟移到白子逸面前挡住风,“要不先找个地方住?这里明天再说?”   “行。”   最近的一家酒店有差不多三公里,两人走着走着遇到了唯一一辆共享小电驴,对视一眼,扫了。   屁大点的座,比挤早八的地铁都难。路行舟要白子逸扒好自己,晃晃悠悠拧下了电门。   “冷么?”速度起来了,路行舟在风里喊道。   “不冷!呜呼!”   路行舟笑了笑。见他笑,白子逸更是启动了傻乐开关,把没机会在过山车上挥洒的嘻嘻哈哈洒了一路。   后背被抱得密实,暖呼呼传到了路行舟的胸前。   酒店的房还很多,两人要了一间标间。进屋路行舟先简单洗漱了一下,出来看着综艺没边没际聊了一会,白子逸就脖子一歪,睡着了。   给人把被子掖好,路行舟关灯缩回另一张床。   毕竟干了一仗,又是陌生的环境,这觉不好睡。路行舟闭着眼迷糊,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怎么都睡不沉,数不清是第几次翻身,对面哼了哼。   以为吵到白子逸了,路行舟一静,睁眼却见对面人坐了起来,然后摇摇晃晃两步,走到他床边,直接掀开了他的被子。   路行舟下意识往里让。   “冷……”钻上床的白子逸并不满意,他拱啊拱,直到拱进路行舟不自主已经张开的怀里,“我冷……”   冷?   路行舟摸摸白子逸的额头,有点烧。   先前去游乐场的路上就听见这人时不时吸吸鼻子,问他,只说是可能下午在山里摘树莓出汗又吹了风。刚刚又是一顿吹,八成是着凉了。   大半夜的,也没药,路行舟轻轻捏捏白子逸的手唤了唤,“难受么?要不要喝水?”   白子逸含糊唔了一声。   “我给你拿水。”   路行舟都没支起来一丢丢,白子逸又一把揽住他的腰缠了过来。   “不要……冷……”   路行舟不敢动了。白子逸顺势一整个往他身上黏,烫烫的软软的,鼻息搔着他的下巴,不停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好近。   从未有过的近。   稍稍低眼就是卷翘的睫毛,以及饱满的唇……很漂亮。敞着领子宽松睡衣下半露的肩颈,也很漂亮。   咚。咚咚咚。   路行舟记起了暑期感冒那天在505醒来的傍晚,之前睡在一起从没歪过的旖旎心思复苏一般,如同野草开始疯长。   脑子被淹了。   他抚摸起白子逸额前散乱的头发,接着往下,顺着脸庞,抚过耳垂。他捧住了白子逸的下颌,他不受控地凑,他想……   白子逸忽然睁开了眼。   路行舟一滞,如雷的小鹿咚咚变成装修队哐哐凿墙,正不知所措,白子逸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迷迷蒙蒙的,白子逸说:“不准亲。”   路行舟瞳孔一张。   “今天不准你亲。”白子逸略显遗憾地撅撅嘴,“我好像感冒了……会传染……”   路行舟整个人都石化了,他什么都干不了,只能眼看着白子逸强行撑着自己起来了一点点。   “不过……这样应该可以。”   猝不及防,路行舟的唇角被蹭了蹭,温热的,带着鼻息。是一个吻,白子逸……给了他一个吻。   “好啦。”大方的人退回来,蹭进了路行舟的肩窝,单手还拍上他的胸口,“睡觉吧。好好睡觉,晚安安……”   浅浅的呼吸吹开了路行舟锁骨的皮肤,白子逸还是嫌冷,膝盖都挤进他腿间,薄薄的睡衣上卷,他触到了对方不小心露出的腰。   浑身变得敏感,被疯草五花大绑过的脑子变成了一颗炸着烟花轰隆隆的烂脑子,以至于不受控的想法更加不受控地开始往下转移……   好热。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不行   那就是之前很多次都行   在哪里行   在小白的梦里行 第54章 心率超速   白子逸烧了前半宿,后半宿又断断续续咳上了。这一夜,路行舟就这么做着人形暖宝宝剩下一个地方忍不住使劲想动……默默把电动力学考纲背了八成八才算缓下去。   天刚亮,清晨的房间透着淡蓝色,路行舟睁开并没睡沉的眼,白子逸还蜷在他臂侧。盯了会那张些微泛红的脸,路行舟急急扭头,蹑手蹑脚下了床。   买药。   对,不是逃,他只是要去买药。   一口气从步梯冲下楼,再冲到酒店外,路行舟对着空荡荡的路面无语了一阵。还不到七点,买个屁的药。   混乱横生,他一时没有思维能力一般杵在原地愣神,等反应过来,他发现低垂的视线正黏在自己裤裆上。   意识到在不自觉回想的那些画面犹如当头棒喝,他竟然对昨晚还……有点余味。   心间一大燥。路行舟抓抓头发,开始来来回回暴走在酒店附近。绕了三圈半,冷静下来的时候,手机弹进来一条微信。   白子逸的,语音。   “你去哪里了啊……”   哑哑的,带着生病时特有的撒娇和……归属感很强的一个词闪过路行舟脑中,依赖,他听到了白子逸对他的依赖。   什么杂草丛生的心绪都散了,路行舟迈腿跑回了酒店。   前台正在交班,急驰而过的路行舟灵光一闪,返回来多嘴问了问。运气好,路行舟从姑娘那要到了一颗退烧药和两包小柴胡。   深呼吸三四五次,六七八次告诫完自己表现正常点,路行舟刷卡回到了房间。闻声,床上的人拱了拱,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你干嘛去了……”   迷蒙的眼神,比语音里更粘人的声音。路行舟的心空白了一瞬,不自禁的,他压着嗓子轻轻咳了咳。   “给你找了点药。”   白子逸有些迟缓地点点头,看上去虚弱得需要人抱一抱。   抱……   路行舟紧紧手指,转身去烧了水。咕嘟咕嘟,他的心底也在咕嘟咕嘟。   吃下退烧药,把热热的小柴胡喝完,白子逸脸色好了一些。路行舟拿走杯子,犹豫半秒,又挪到床边,还是伸手贴了贴白子逸的额头。   微微逼出了一点汗,还是烫的。   什么想法都给烫没了,路行舟赶忙拉拉被子给白子逸裹严实。   “头疼么?”路行舟问。   白子逸的鼻音都浓过泥浆了,“嗯……”   嗯得路行舟心下一阵愧疚,要不是为了陪他,也不至于加重成这样。叹叹气,路行舟拿过枕头给白子逸靠上,拨拨他被黏在额前的发丝,说话也缓了下去:“还早,再睡会。想不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要……喉咙痛。”   “那就别说话了,等药店开门我去买消炎药。”   “哦……”   估计挺难受,白子逸整个人都蔫蔫的。要睡不睡地半靠了一会,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醒。   半晌都没听到他吭声,路行舟坐到床边问了问:“怎么了?”   “啊……我……”白子逸望望那张空床,顿了顿,又望望路行舟,很直白:“我昨晚爬你床了?”   路行舟一愣,耳根炸炸地热起来,脸上倒是镇静。   “你半夜发烧,说冷,就过来了。”   “这样啊……”白子逸哂笑了两下,“然后呢?”   路行舟的心提了提,“什么然后?”   “呃……就是那个、那什么……我、我有没有……说什么梦话之类的?”   路行舟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凌晨那会,这家伙确实还像在梦游,眼下忽然这么问……难道记起来了?那自己差点占了他便宜……也记起来了?   那他那什么,也感觉到了么?   胸前一口鼓敲啊敲,路行舟不自觉躲了躲白子逸有些直勾的目光绕起弯弯:“怎么了?做梦了?”   “嗯……”   “梦什么了?”   “啊就……”白子逸眨巴眨巴眼,嘴巴也跟着小动作支支吾吾:“也、也没什么,就一些……咳,乱七八糟的。”   刚刚还在慢慢上拱的情绪落了落,啪叽,掉进了凉水里。路行舟张张嘴,没再说什么。   没多久药劲就上来了,白子逸又睡了过去。   路行舟只敢远远坐着,不想一直盯却又不受控地一次次瞟,结果引发心里一阵阵烦。吃下一颗地西泮好了点,躲进厕所抽烟,一根烟快烧没了,他才找回点理智捋一捋。   他对白子逸,好像一开始就是……喜欢的。   起初只是喜欢白子逸身上的松弛感,然后一次次来往一次次越来越深入的倾诉一次次以他为中心的意外的开心,慢慢就变得喜欢呆在白子逸身边。   他的确很喜欢和白子逸在一起时可以自由呼吸的感觉。他一直以为这种喜欢,是以前和肖凡在一起也有的、不出格的、很普通的朋友之间的喜欢。   然而他昨晚本能地冲动了。那么强烈那么露骨,这种事,心若不动,又怎么冲得起来呢?   可是……   路行舟懵圈了。可是白子逸是男生啊。虽然他也没对哪个女生产生过类似的感觉,但……原来自己,喜欢男生么?   还是说,生病这段时间对白子逸的更加依赖,成了瘾,成了他分不清真假的错觉呢?   有点怀疑,有点冲击,有点复杂。   路行舟又叼了一根烟,他觉得他需要找个人分析分析,然而谈心排行榜第一的那个人已经被卷进了事件中心。肖凡……算了,那家伙接受力可差了。搜来找去左思右想,他摸出了手机。   和贺书词的微信记录里,就快被顶出界面的那句“你不直”很是扎眼。路行舟写一行删三行,最后心一横,飞快过去了一条简明扼要。   -我好像不直…   白子逸多睡了仨小时,被老白一通电话打醒,问人在哪车在哪。得知人病了车坏了,老白碎嘴巴了足足五分钟,末了催起病号赶紧回家。   病恹恹的人无力嚎一嘴,翻起了身。   路行舟下意识把自己身上的卫衣脱下来递了过去,“穿这个吧,厚点。”   白子逸刚伸出来要去够自己那件薄外套的胳膊在半空顿了刹那,路行舟一下就乱了。   这样是不是显得有点殷勤?该不会觉得他奇怪了吧?穿别人衣服什么的是有点亲密了?啊啊啊他越线了么?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路行舟差点被内心弹幕撞得发病,好在白子逸最后接过了卫衣套上,还顺手把他的外套抛了出去,“那你穿我的。”   穿就穿呗。一件衣服而已。他又不是没和别人换过衣服穿,高中他还和肖凡换裤子穿呢,慌什么……   路行舟不慌,只是刚进电梯他就后悔了。密闭的小空间,鼻腔全是布料上白子逸的味道,忽视不掉的温度就在旁边,他稍稍抬手就能牵到。   “你这衣服上的装饰好好看哦。”白子逸还在闲扯,“一般卫衣不就一个图案?你这怎么这么多哈哈哈。”   路行舟觉得自己需要转移点注意力,“去年和我外婆逛街,路过一家DIY店,我外婆挑了这些给我烫上去的。”   没太有用,还是心猿意马。   啊……早知道,就冻着了。   叫完拖车已经快十一点了,两人直接叫了个出租。   “去我家吃饭呗?”白子逸吸吸鼻子,“吃完我们再回R大?”   路行舟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和白子逸呆在一起。他极其需要静静,可话到嘴边还是形成了一个“好”。   上次做过一次Asshole后,拒绝白子逸这件事,他似乎……   就做不到了。   好久不见欢姐和老白,夫妻俩还是那么热情,好吃的忽略掉亲儿子一个劲往路行舟那边送。   “来,小路,尝尝阿姨的新菜,菠萝烤五花,肥美和清爽的结合,绝了。”   油亮多汁的烤串递过来,路行舟还没来得及解释白子逸就给夺去了,“人菠萝过敏,吃不了。”   说着,白子逸把竹签上的食物拨弄下来,又将五花都挑进路行舟碗里。   “你吃肉。”白子逸嘿嘿一笑,“我帮你吃菠萝。”   路行舟傻了一下,多久之前提过一嘴的事了,还记得这么清么……想起那晚白子逸还是喝了不少的状态,被触动的感觉盖过一早上的复杂,他实在忍不住管教起来。   “喉咙痛你别吃烤的。”   “水果,不上火。”白子逸包了一口,“补充维C,好得快。”   就是馋。   路行舟无奈笑笑,随他去了,大不了明天麻烦李姨熬点凉茶。   下午老白新校区有课,欢姐要去采购,饭后四人一块出了门。白子逸的小电驴忘充电了,又带着黑熊精,只能约了辆宠物友好的网约车。   生着病胃口不好,白子逸中午差不多就吃了那点菠萝。大概欢姐烤得太好吃,车都开出小区了,他还咂着嘴,顺便好奇了一下:“你吃菠萝会怎么样?起疹子?”   “不止。”路行舟回想了一下,“有次比较严重,气管水肿差点窒息了。”   白子逸抽了一口,“吃太多了?你那会不知道自己过敏吗?”   “不是,就……故意吃的。”   “啊?”   很远的事了。路行舟五年级那年生日,本来说好一家人一起过,结果路伯年出差姜平平加班,剩下一个蛋糕在家里。   是那会很火的一家店,椰奶冻夹心蛋糕,蛋糕表面有一整颗泰国小菠萝。   “我很小就因为吃菠萝起过皮疹,但他们不记得了。”路行舟的眉眼垮了垮,“我以为把自己折腾病了,他们会回来陪我过生日,我就把那颗菠萝吃掉了。”   白子逸凝住了本来松散的表情,“然后呢?”   “家里的阿姨送我去了医院,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可能觉得过敏不算大事吧……”路行舟耸耸肩,“反正过了几天我才见到他们。”   堵车了,窗外鸣笛连天,车内只剩下呼吸。   良久,路行舟随意放在腿上的手被握住,白子逸为他不甘的嘴角撇了撇,又笑开了。   “没关系。”白子逸说,“我记得。”   掌背很热,热到记忆蒸发掉了苦涩。喜不喜欢男孩子的纠结在这一刻荡然无存,路行舟翻转手掌,遵从本心地捏了捏。   “感觉好些了吗?”白子逸又问。   路行舟莞尔,“早过去了。”   “我是说昨天的事。”白子逸的握紧了紧,“和你妈妈说了那些话,你心里应该很难受吧?”   其实更多的,是累。他在那个家,已经透支了。   路行舟还是浅浅笑着,没说话。   白子逸当然懂,他继续道:“有句话我昨天就想跟你说了。”   “什么?”   “我是想告诉你,”白子逸眼里出现了很厚重的疼惜,“孩子也可以抛弃父母的。”   路行舟怔了怔。   “所以没关系,不要内疚。”   白子逸抽动胳膊,手掌轻轻抚上了路行舟的头顶,“不要怪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可遏制的,路行舟心口加速跳动起来。   不是黑暗,不是寒冷,不是可怕的濒死感。他清晰分辨出噗通噗通得他想大喘气的,是喜滋滋,是甜啦啦。   是白子逸看着他的眼。 第55章 惊悚但合情合理   一整天,路行舟的手机没再有任何大动静。贺书词大小姐不回消息,被挑衅过的姜大人似乎也没了后续。早上的大起大伏也落定了。不管是不是那种“喜欢”,他对白子逸的喜欢绝对是真切的。   所以不论结果,哪怕能一直维持现在这样……路行舟从题集里抬抬头,看了看坐在地上在剪视频的人。   哪怕就这样,也已经很好了。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路行舟潜下心学习,老老实实看书刷题直到白子逸催他回去睡觉。   以为这一天会就这么在平静中结束,路行舟没想到末尾还给他留了一碗惊讶。   李姨不会再来了,从明天起。   “还以为你会回来吃晚饭呢,”肖凡告诉刚进家门的路行舟,“李姨特意炖了你喜欢喝的老鸭汤还做了牛筋牛腩煲。”   晚餐那会其实李姨打电话来问过的,路行舟没听出有这意思。   白子逸每周回家,除了当场咔咔吃,欢姐还会准备一些能放的菜让他打包带过来。今天也是,于是路行舟就在505多蹭了一顿饭。谁知道……   “都给你装保鲜盒里放冰箱了。”肖凡下巴点点厨房,“吃么?给你热热?”   路行舟出着神摆摆手。   肖凡又问:“怎么回事啊?李姨怎么突然就不干了?”   是突然,但应该不是李姨那边不想干了。原委嘛,路行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他和姜大人这一仗,或许刚刚开始。   随便和肖凡扯了几句,路行舟回到房间,脑瓜子续上刚刚得知的消息转得飞快。   姜大人的操作肯定不只是让他没好饭吃。判断姜大人得先成为姜大人,站在对面角度的话……   路行舟自省了一下他们这样长大的小孩,过惯了什么都有的日子,对物质缺乏的恐慌并不大。唯一能被拿捏的……   肖凡最怕被他妈控制花销,向阳没了家底也差点一下崩溃。   钱。   他们从小就不愁,但从未真正能自由支配过的东西,武装了他们所有的淡定从容。一旦被剥夺,养尊处优们只能撑几天?   路行舟试着从姜平平给他在学校生活的副卡里转出一笔钱,如他所料,被冻结了。   对,这样才是姜大人。   猜想得到证实,路行舟反倒觉得舒坦了。想办法活下去而已,比活在那个家里可强得多。   前方那是他的梦想和未来,他怎么能在这就低头。   次日一大早,路行舟去了趟银行。每年新生入学,学校都会发一张银行卡,属于学生名下,交学费发奖学金什么的都是通过这张卡。   开学那会就申请的国奖已经下来了,加上头两年攒在一起换CCD剩下的奖学金零头,一共八千二百三十四块六。省着点花,到年底不成问题。   路行舟并没因此就心安一截,他很严肃地想过了,他和姜大人的这场拉锯,可能旷日持久。   危急意识很强烈。   买完白子逸爱吃的那家馅饼和玉米汁,路行舟照常到了505。白子逸还在睡,黑熊精也迷迷瞪瞪的。路行舟啃完自己那份早餐,关于某些野路子的想法逐渐成型。   他找到他那些设备,盯了半晌,接着一一摆出来拍了照。   二手处理的话,大概能折个六成。最近货币行情不错,几万的本金加几倍杠杆,运气好的话……   照片将将上传到宝贝详情,卧室的门开了。   白子逸揉着眼睛晃出来,看到客厅摆了一地的场景愣了愣。   “你这是干……”疑问还没落地,白子逸凑近瞥到了路行舟的手机,脑袋嗖地抬起一点都不迷糊了。“你要卖掉这些?为什么?你你你妈停你卡你要活不下去了?”   路行舟眉头一挑,“嗯……你怎么知道?”   “电视剧都这么演啊。”不等路行舟回话,白子逸立马抢过了路行舟的手机,“不准卖。我查过的,这些有些都不出产了。你用得那么顺手怎么说卖就卖?”   他边说边删掉了路行舟还没编完的信息,顺手把二手网APP都卸了,末了划开自己的手机,“你要卖就卖给我,四万八对吧?我给你,你卡号发我。”   路行舟傻了,他没料到白子逸会这么大反应。下一秒扮完大款的人就一怂,“我我我分期行不行?一……半年期?”   怎么有人这么可爱还让人心软的?   忍了忍,路行舟不禁失声笑了,“你要这些干嘛?”   “不管,不准卖。”   白子逸眨眨眼,弯腰一件件收,等收纳箱的盖子牢牢盖回去,他再次看向路行舟。   “这是你最喜欢的东西不是吗?你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陪了你那么久,你怎么能自己卖掉呢?”   和上次知道他在吃药差不多严肃,白子逸板着小脸,继续道:“而且上次还用它们拿奖了,有福气的。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养……不是,我是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嘛。”   路行舟没听清被吞掉一半的那个字,满心都随着白子逸的话在完蛋。   完蛋了,他好像又在白子逸制造的纯真漩涡里失去了脑子。   “不要卖好不好?”白子逸还在问。   路行舟哽了哽,原地放弃了。   算了,又不是活不下去。   白子逸倒是把想法子记在了心上,这天下午就为路行舟提供了非常可行的方案。线上文章的翻译。科技、学术类,千单词能有二百到六百。不少了。   “老白当初在这边念书就靠翻译挣钱来着。”白子逸点开平板上的一个浏览界面,“我问过他了,这个网站给得最多。”   路行舟随便点进一篇发布看了看,也认真起来,“有门栏么?需不需要翻译专业证书之类的?”   “那倒不用,但他们有自己的测试,会有点难。”   路行舟点点头,没犹豫,“那试试,不行就换一个。”   “好!”白子逸肉眼可见地高兴了。   晚饭后两人挤在笔记本前,测试分两个阶段,选最符合原文的翻译和三百字小文章的翻译。姜大人从小的双语培养在这件事上开花结了果,也就一个小时,路行舟顺利搞定了测试。   结果要过几天出,但他感觉不错。   心情极其舒畅,连带着晚上的复习都比昨天有劲,中途白子逸放在手边的水果也没来得及动,再从书里抽出来,都十二点过了。路行舟下意识抬眼找人。   感冒还没好,白子逸已经瘫在沙发上裹着张薄毯合眼不知多久了。   路行舟去卧室拿来被子。   轻轻盖好,手从被沿松开,目光触到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打算悄悄离开的想法一下就散了。他不自觉蹲在沙发边,静静看着白子逸睡,看得手心发痒差点又要去摸啊碰的,手机猛地炸响。   最迅速地挂掉,静音,见白子逸眉都没皱一下似乎没被影响,路行舟呼出一口气。捏着手机转身靠着沙发边缘坐在地毯上,他这才看清来电显示。   贺书词终于有信了。   赶在电话再来之前,路行舟去了微信。   -这里说   贺大小姐应该很空闲,消息回得迅速。   -这两天有事刚有空回你   -你妈要找你谈的重要的事是因为她发现你发现你不直了???   这绕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路行舟否定了贺书词不着边际的猜想,不等他整理清楚怎么续上昨天的迷惑,对方就八卦开了。   -是上次在我爸那说的那个人?   -你怎么突然发现了?他干什么了把你这木头都敲开了?   不提还好,往那茬一说,那晚春风拂心岗的一幕幕就带着他的心跳在脑子里回放。路行舟没好意思敲下始末,只是回:   -就是感觉到了   -感觉?春天来了动物世界里的那种感觉?   路行舟险些被口水呛到,女生的直觉也太……他脸上渐渐烫起来,半晌,他“嗯”了一下。   贺书词一连哈哈哈了好几条,路行舟舔舔有些干燥的上唇,硬着头皮继续和她聊。   -别笑了…我现在有点乱   -乱什么?   -我不是很确定   -不确定那是喜欢?还是不确定你真的不直?   都有。   撇去自己吃药那码事,昨天早上怎么混乱的,路行舟怎么给贺书词编辑过去,过来人就开始给他分析了。   -你想象一下,如果他让你有感觉的事换一个大帅比对你做,你什么感觉?   路行舟很艰难地想了一下,鸡皮疙瘩四起。   -惊悚   -那如果从现在起你就看不到他了,你什么感觉?   这是什么屁假设。   路行舟扭头看看好好睡在那的白子逸,根本不需多想便有了答案。   -不习惯。   他很早就不习惯白子逸不在他身边了。不光是上周末那两天,现在回想起来,“想念”这俩字,在白子逸去大不列颠那周他就已经对他做过了。   贺书词的提问继续。   -你担心过他吗?   担心?   怎么不担心,他担心过白子逸不开心,担心过白子逸失落,甚至因为担心白子逸放弃最爱的东西所以拿自己当了赌注。   不止这样。   那些他不愿意回想的黑暗日子里,他那么那么糟糕情绪失控到连自己都没法顾上一点点的时候……还会对白子逸湳沨心疼。看到受伤会心疼,看到他哭,心尖都要疼到颤。   还有。   一直到这会都是,只要想到白子逸再也不理自己他就会……很绝望。   几时变成这样的?   路行舟不停地将回忆往前倒,一朝一暮一次次饭后遛遛,都想了个遍,他猛然一醒。他发现之前觉得混乱,不过是他完全搞错了重点。   是不是喜欢男生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是白子逸。那么多陪伴、那么多开心、像药一样能给予急救的白子逸,喜欢他,似乎如同行星一定绕恒星日月一定交替四季一定轮回,成了相识以后路行舟必然的定数。   别人不行,但对白子逸,那就是合情合理有根有据。   不需要别人再问了。   路行舟整个人彻底被云朵裹住。   他就是喜欢白子逸,很喜欢,不自知地,藏在那些想拥抱却克制的距离里,躲在一次次想靠近又怕靠太近的心底。 第56章 星星不懂木头心   路行舟差点直接把白子逸摇起来表白……   许久未见回复的贺书词戳过来一个表情包,路行舟冷静了一点,再次瞄瞄那张他一看到就会原地立马相思的脸,低头给贺书词的消息很急迫。   -你男朋友怎么追你的   正在输入跳了几次,估计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贺书词先过来了一串问号感叹号,然后才是一声惊讶。   -你这……适应力很强啊   -嗯。怎么追的   -不是,我追的他   -哦。那你怎么追的   -你等会   路行舟等了等,然后抓心挠肝的感觉就被贺书词的下一句提醒给浇灭了一半。   -虽然他把你掰弯了…但你确定他接受男生么…   不确定。   -如果他不是,朋友我劝你单恋一阵就够了,不然…   会完犊子。   确实,想来一切都还是那么悬。路行舟甚至不知道那晚在酒店,白子逸半梦半醒哄着的是不是他,就算是,次日不还说做的梦乱七八糟么……   乱七八糟啊?能是什么好词。   路行舟从热头上冷静下来,剩下“不接受他的世界没有白子逸”的执着在猖狂。他宁愿忍着,也不要把人吓跑。只是小鹿都满世界跑了,人之常情不得想个如果万一有可能呢?   沉思几秒,路行舟即刻转移了重点。   -怎么确定?   -你没感觉吗?被人喜欢自己是有感觉的   -比如?   -对你好,喜欢和你在一起,有很多话说之类的   路行舟将自己一一对号进去。   对他好么?是好的,而且在他个人观感里,是非常好。但白子逸对谁都很好的样子,老覃失恋还陪他哭呢,连对网友都很耐心。喜不喜欢和他呆在一起不知道,路行只敢说白子逸不讨厌。至于很多话?那家伙本来就话多啊……   越想越眉头紧锁,路行舟心都快沉了。贺书词体恤他对感情这折磨人的玩意儿还处在原始人刚开窍的阶段,于是献上了简单粗暴一计。   试探。   怎么试?   贺大小姐主打三点:举止亲密,喂吃的喝同一瓶水饭后擦嘴巴;没事就碰一碰,从手指头到脸到耳朵,创造机会贴一贴,搂搂抱抱大胆点;最猛的,认认真真去亲一个。   对正经人家来说,什么喜不喜欢爱不爱,亲下去就都知道了。   路行舟盯着屏幕上那个大胆的字眼,心里念着不好不好,脑子却忍不住遐想,想得偷偷热了脸颊,想得嘴角翘了又翘。   想得他没发现,白子逸悄悄睁开了眼。   于是他也没捉到,看到他聊微信聊得心满意足笑呵呵还不好意思红了耳根的白子逸,平时亮闪闪的眸子,暗了又暗。   翻译网站那边两天后的一大早来了消息,路行舟通过了测试,他选了天文和经济类板块,有合适的网站会派给他。   一份兼职有了着落,多少抚平了一点惴惴。   也是在这天,傍晚和白子逸遛完黑熊精,路行舟见到了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李姨。   李姨拎着她平时买菜爱带的小拖车,站在单元门口,看样子是在等他。   “我带黑熊精去买点水果,”白子逸隔着小路和李姨招了招手,“你想吃什么?”   “都行。”路行舟说。   “好,那你们聊。”   路行舟点点头,见白子逸牵着狗离开,他小跑到了李姨面前。   “怎么不进去呢阿姨?”   李姨拢拢头发,半低头笑了笑,“不在这做工了,哪还能自己进去。”   她今天来倒没什么别的事。按理说,雇她的是姜平平,既然商量好不做了她直接不来也没问题。只是上次没能好好和路行舟说声再见,她这几天心里老记挂着。   这不刚好回老家摘了很多橙子,路过R大这边,就想着进来给路行舟拿一些。   路行舟听完,心下有点不是滋味。好歹是因为自己让人忽然没了工作,其实他也想过打电话给李姨问问,翻来覆去不知道怎么起头,就又搁置了。没想到人家还挺惦记他。   “我妈……把您辞了是么?”   李姨还只是笑,没说什么。   “对不起啊阿姨,应该是因为我和她吵架了,她才——”   李姨呸呸呸了一顿,嗔怪道:“什么对不起啊,别这么说。当初合同上签的一年,你妈妈说什么都要把剩下的工钱给我,说什么……呃违约金,是我不好意思才对。干活嘛,我再找就是了。”   那还好点。   “对了,上次给你煲的汤,后来喝了吗?”李姨又问。   路行舟点点头。   “那就好。”李姨拉过路行舟的手拍了拍,“之前看你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我还怪担心的。阿姨没什么文化,但是孩子,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哈,身体重要。以后我不给你做饭了,自己也要好好吃饭,知道了吗?”   这一刻的李姨,简直像极了外婆。姜大人有外婆那样的妈妈,他却没有从姜大人那听过李姨这样“妈妈”的话。   涩涩的,路行舟对李姨笑了笑,“知道了阿姨,放心。您还有我微信吧?以后小迪作业有什么不会的,您就和以前一样直接给我打电话。”   李姨一连声道了好几句谢,“小迪总说舟舟哥哥教得很好,真的,他这次期中都进步好多啦,真的很感谢你小舟。”   路行舟刚想摆手说没什么,忽然福至心灵,话锋一转:“阿姨您有没有认识的人需要家教的?有的话帮我介绍一下吧?数理英语我都还行,我可以收便宜点。”   这下轮到李姨惊讶了,“怎么想起做家教了?”   “我……”路行舟还真没求人办过事,他难为情地挠挠脖子,“我现在需要挣点钱。”   毕竟……如果有幸谈恋爱,总不能就靠张嘴谈吧……   李姨当然是答应了。   将近七点,和李姨告别,路行舟拉着那些橙子回屋。怕坏,想着整理出来,再带点去505,一个个拿到最后,路行舟瞥见了压在最下面的纸条。   -小舟,这是阿姨家的地址,周末你有空就来家里吃饭哈。   路行舟看着精确到哪个小卖部右拐的地址,倏地红了眼。妇人不善言谈,却有着一颗真挚善良的心。他忽而觉得看上去什么都有的姜大人有些可怜,她困在那个名利场,还不肯相信这个世界依旧存在着以心换心。   李姨的橙子很甜,白子逸一晚上看着剧就能干掉五个,见他爱吃,周六一早路行舟特意挑大个的拣了一袋让他带回家给欢姐他们尝尝。   白子逸一走,寂寥的空虚立马占据了路行舟的所有感官,他整个白天只能埋头拼了命地学。好在下午接了单翻译,三千字的暗物质研究耗掉他大半个晚上,一张真题又是俩小时,他这一天才终于熬完。   再熬到次日下午,路行舟飞一般地出了门。他按医嘱要去复诊,而白子逸昨天回家前和他约好了,两点会在医院门口和他碰头。   明明也没过去多久,明明已经深秋了,再次见到白子逸,路行舟还是有了春暖花开的错觉。   然后想靠近又忧虑的心思一直作祟,多看一眼怕会泄露秘密,不看又不爽,在诊室外坐着,路行舟只能脑袋板正向前余光里却全是同一个人。   哪能不走神,给他抽背政治的白子逸都察觉了,担心地问他是不是累了。   路行舟只能顺势承认,白子逸没纠结,资料往包里一扔,说:“那今天休息。一会看完医生我们去吃串,晚上去游麓洲?听说最近那有灯展。”   没被发现破绽,路行舟暗自舒出一口,点头说好。   这次看诊很快,处方上的剂量进一步再减少了四分之一,还是两周后复诊。   好事成双,刚出医院,翻译网站昨天那篇文章的结算也到账了,小一千。路行舟炫耀似的把手机递给白子逸,后者看着看着眼都快笑没了。   “厉害了。”白子逸说,“你怎么干什么都干得这么好?让不让别人活了路老师?”   别人不知道,路老师是满足感爆了棚,贺书词说的试探就在这时悄悄潜进了他的脑子。   亲密点碰一碰的话……   想什么是什么,路行舟胳膊一伸,绕过白子逸的后颈,搭在白子逸肩上,表现得像在为自己捞到金而高兴。   “路老师挣钱了,”他说,“走吧,请你吃串。”   白子逸明显愣了愣,一瞬后笑开了:“好啊。”   非常没见过世面的,路行舟怦怦的心上开起花,挤满他的脑子占据他的思维,以至于他没多分辨一下,心跳加速的,是不是只有他。   大概因为不直这件事让路行舟和他的盟友忽然有了默契,吃着串呢,贺书词就和感应到什么似的发来了微信。   -怎么样朋友,试了没?   白子逸正在煮香菜牛肉,路行舟尽量自然地拿起手机。本以为下午那点勾肩搭背算进展,带着好心情分享出去,结果被贺判官一下打回了地府。   -你这木头处兄弟呢?   -好朋友之间也总是这样啊   -你这么保守都没给人家多想的余地知道不?   也是。以前和肖凡还你背我我背你呢,搂一搂算个屁。   -朋友你再努力暧昧点   暧昧?怎么暧昧啊……   路行舟盯着最新回复的消息沉思,殊不知白子逸在对面也能瞥见他的屏幕。具体内容是是看不清,但那个头像很扎眼。   非常绚丽的薄荷蓝色,和那晚他躺在沙发上远远看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白子逸捏着煮好的串串,想送出去的手缩回来。闷闷的,热辣鲜香的牛肉一瞬间只剩下了烫嘴。 第57章 不准谈   麓洲是个水陆洲,形成在贯穿城市的大江中间,千禧年后被规划成市内景点,如今已然是来这边旅行必打卡的地儿。从吃串串的店面出来,坐地铁能直接到洲上。   灯展是免费的,又值周日,来瞎逛的人不少。路行舟一路上都在启动雷达,满心评估是不是有机会适当暧昧怎么暧昧……   然而就是没机会。   白子逸很喜欢那些造型各异的花灯,兴致异常高,这瞅瞅那瞧瞧,时不时就从路行舟身边蹿出去几分钟,还充当极度热心好市民帮游客拍照。拍了七八次,一晚上两人说话的字数还没平时随便打个电话多。   忍不了了。   见人再要跑远,路行舟眼疾手快地拽住了白子逸的胳膊。   “怎么了?”白子逸回过头,眼神莫名有些闪烁,“想回去了吗?”   当然不是。   路行舟舔舔唇,随便找了个说头:“我也想拍照,我们也拍一个吧?我第一次来这边。”   R大离得远,这个谎扯得不算很过分。   白子逸没怀疑,“这儿不好看,要不找个别的位置?”   “行……”   路行舟都没应完手里就一空,白子逸抽回的胳膊往不远处一指:“去那吧,那人多,应该挺出片的。”   还停在半空的手心穿过风,凉凉地带走了白子逸的余温,路行舟蜷了蜷手指。是因为他现在对白子逸不单纯所以格外敏感么?不然……只是没让他多拉一会而已,他怎么会莫名有股失落呢?   “走啦走啦。”没听见回应,白子逸隔着两步之遥又喊了喊:“我们去那边。”   两步,路行舟却觉得有点远。什么叫暗恋使人心焦,路行舟这会算是认识到了。刚过几天啊,内心戏就丰富成这样,要是白子逸压根对他没兴趣……   白子逸又催了催。   路行舟心在沉海一般快步过去。特别像积雪遇到春风就会化,一踏进对方社交距离,刚刚那些恼人的想法又来了个大转弯。   也不一定对他没兴趣,法律上还疑罪从无呢,至少他目前没试探出来,没得到否定,那就能算暂时肯定。   嗯。一定是这样。   就这么暗自半忧半积极,等回过神来,路行舟已经被白子逸带到了目的地。即便是文艺指数不高,路行舟也瞬间明白了这一块人多的原因。   爱心样的灯串,爱心样的拱门,爱心样的秋千拍照装置。旁边草坪里是大片玫瑰花灯海,里头坐着小王子和小狐狸。   “这好像……”白子逸也看出来了,“是专门给情侣设置的……”   说着,一对男女就应景地手拉手从他们旁边擦了过去。   路行舟放眼一望,周围全是一对对的,他们俩大老爷们并肩站在这些情侣中间,属实显得格外突兀。   “你还想拍吗?”白子逸脸上有了明显的尴尬,“我给你拍?”   什么叫给他拍?他压根就不爱拍照。再说了,谁想自己站那拍啊……   或者白子逸的意思是怕别人误会么?怕误会是因为他做什么了?白子逸看出来了?   思维越来越发散,意识到自己又在敏感了,路行舟紧急对自己喊了停,接着摆摆手,说:“算了,走吧。”   白子逸干巴巴地哦了哦。   两人随意拐了个方向,可是怎么走,情侣依然很多,调笑的娇嗔的,还有直接在树下亲上了的……   一对两对好几对。看得平时叽叽喳喳不停的白子逸都没了话,看得路行舟生了也把白子逸往树底下拉的心思。   好不容易穿过那种扰人心智的氛围,白子逸仿佛憋了很久刚喘过气似的不禁吐槽了一嘴:“整个市的情侣今天怕是都在这了吧,哈哈。”   “可能最近适合谈恋爱吧。”路行舟顺嘴就回。   白子逸轻轻笑了,“不应该是夏天更适合吗?”   “为什么?”难道夏天谈过?   “我很喜欢的那个画师说的,夏天能穿得少少肌肤能贴得多多,适合谈恋爱。”   路行舟浅浅莞尔一瞬,稍稍静了静,他继续问:“那你呢?你也觉得夏天更适合么?”   “我?”白子逸的步子慢了下来,他耸耸肩,“我不知道,我没谈过恋爱。”   很难不欣喜。路行舟压压快飞起来的嘴角,突然很想连线贺书词,他接下来怎么问啊?为什么没谈?喜欢什么样的?还是……   “你呢?”白子逸比他快了点。   “……嗯?”   “你觉得什么时候更适合谈恋爱啊?”   “我觉得……现在?”有些话几近藏不住,心跳骤快,路行舟意有所指:“感觉现在就挺适合的。”   白子逸猛地顿住了脚步。   路行舟跟着停下,半晌未听见白子逸吭气,怕吓到对方就奋起和想让对方多想打了一架,路行舟败给了前者。   呼了两口,路行舟找补道:“我是说……像现在这样的秋天。秋天结果,寓意好嘛。”   白子逸的目光抬了抬,撇开,再看回来,他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脸:“干嘛?你想谈恋爱啦?”   啊对对对。   路行舟咽咽,冷静了一点,“我室友都谈过了,我快22了也没谈过,应该……可以谈了吧?”   白子逸的神情僵了僵,“我是问,你想吗?”   “想。”   掷地有声,脱口而出,却换来了沉默。   白子逸死死揪起自己的衣摆,路行舟看不到,路行舟只知道他在心焦,几秒后他实在忍不住追问:“你觉得我——”   “不准谈。”   不准。这个词,似乎有点霸道。   路行舟呼吸一滞,像极了被挂在垂直过山车的顶峰。怕错过白子逸任何一点泄露想法的表情,他盯着白子逸,往前凑了一步。   “为什么?”路行舟问。   白子逸的眼神乱了,不自禁地后退,路行舟却紧紧逼近,愈发沉声地要一个理由。   “因为……”再退就要摔进花坛了,白子逸终于停了下来。他不敢看近在眼前的人,左顾右瞟,最后眨眨眼,泄出一口气,“因为你得好好学习啊。”   路行舟一愣。就这?就他大爷的,这?   像在印证确实是真心话,白子逸拍拍路行舟的臂侧,张开表情重新笑得轻松,“你为了考研不容易,得先抓主要矛盾嘛。先好好准备考试,其他的考完再说,也不急这一时对吧?”   这么说倒没错,急倒是也不急,只是……不怎么让人甘心。   喃喃的,路行舟变得有点不讲道理:“我可以不谈。那我考上之前,你也不要谈。”   你谈了我会分心,会也想谈,会考不好,会病,会发疯。   路行舟想好了几十个扯犊子的理由,他等着白子逸问他为什么,良久却只等来白子逸抿抿唇,还有一句“你放心”。   “我上哪儿谈去?”白子逸说,“我……都没喜欢的人啊。”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怪异。白子逸还是那样话很多地扯天扯地,但始终没看过路行舟一眼。以往走在一起肩并肩,眼下两人间却能侧着过一个人。   是个猪都能察觉白子逸不对劲。   路行舟好几次想问问,都被白子逸话密给盖了过去,直到地铁到站他们上了车。   都是刚游玩完,搭地铁的人超级多。路行舟和白子逸都只能勉强占着门边的一小块地方,望望还想往车上塞的人,路行舟心一横朝白子逸那边挤多了一些。   差不多贴上了。   到处都是乘客,路行舟仗着身高优势还能握住车顶的扶手,白子逸没地方去,也没个好地方能抓一抓,只能直挺挺地立着。眼神倒是很倔强,始终落在路行舟身后。   开车了,白子逸惯性一晃,路行舟顺势捞了捞,说得正经:“抓着我吧,人太多了。”   白子逸飞速瞥一眼他,“不用……”   路行舟没多说什么,待到地铁再快到站,想下车的人往门边来,白子逸被挤得一趔趄。这下路行舟直接摸到白子逸的手腕,拉起,按到自己腰上,又按住他的肩膀。   像在拥抱。   路行舟故意的,嘴上却只重复:“抓着。”   白子逸身形一顿,不知道在犟什么,愣是移开手只拽了拽路行舟的外套下沿,还非要说“谢了”。   客气得路行舟千回百转,车速减缓时,他彻底憋不住了。   “你今晚怎么了?”无奈的,路行舟低着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问了问。   白子逸惊了惊,“我怎么了我没怎么啊挺好的怎么了?”   “你看上去不太开心。”路行舟耷拉下眉眼,“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没。”   “真的?”   “……嗯。我只是……”   到站了,下去一波人后空间松散了一些,白子逸倏地放手拉开了和路行舟的距离。似乎害怕再多看一眼就会无法生还,他靠着门边的厢壁,垂下了视线。   “我只是累了。”他说,“我有点累了路行舟。”   地铁重新擦着隧道里的空气发出轰鸣,耳旁嗡嗡,掌心空空,路行舟沉落了心。   不知道哪儿出现了问题,不知道自己走偏了哪一步,地铁上的场景钝刀子划着路行舟,他在床上辗转到凌晨,认命地找上了军师。   军师的看法不好也不坏。   好的是,白子逸没喜欢上别人。坏的是,白子逸也不喜欢他。总结来说就是,毫无进展但可以努力。   路行舟迷惑了。   “那他干嘛躲我?”   电话那端的贺书词稀奇地嘿了嘿,“你是那个我发一堆就回我一个嗯成天死人脸的路行舟吗?朋友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给个信号啊我想办法救你。”   “别扯,正经的。”   “行,正经的说,我觉得朋友你别太敏感了。你之前不也说过他好像不喜欢别人碰吗?那这种事也不会因为你开窍了他就一下改变了啊。”   真的是他想多了么……   “追人哪那么简单啊朋友,你这才哪到哪。”贺书词在听筒里叹了叹,“就算追到了谈恋爱都不一定顺利。”   “你先动的心嘛。”   “这点苦,你得默默吃。”   【作者有话说】   慢不到哪里去   ps.周天日子特殊,不更新,放在今天更 第58章 完犊子   军师最后给的建议是,别性急,再观察观察。   于是路行舟暗中观察一点,和贺书词聊两句,完全不知道自己近来聊微信频次飙升在被他观察的人眼中成了什么故事。   自然也就想不明白白子逸的时好时坏。   要说白子逸发现了什么在排斥他吧,绝对没有。两人照样饭一块吃,电影电视一起看,狗子一齐遛,还帮他抽背政治知识点。担心他压力大,害怕他睡不着。   但要说和以前没区别吧,那也绝对不是。每次路行舟控制不住想凑近点碰碰这挨挨那什么的,这家伙又会火速逃开,和过敏似的。   而且起得更晚,睡得更更早,一问就是累。好不容易被路行舟逮到机会一张沙发上坐,白子逸还要把狗子搂着放中间。   路行舟怎么会不失落,可失落一下白子逸又会笑嘻嘻地蹿到他跟前,软软地问他累不累要不要出去透透气吃不吃这个。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路行舟那情绪就和浪似的跟着起起伏伏,几天下来,唯一实心的好消息,还是来自李姨的。   家教的事,李姨真给路行舟找到主家了。   初二的小姑娘琪琪,刚接触物理,头大得很。R大属于全国闻名的名牌大学,家长给到了二百一小时。双方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每周日上午去辅导俩小时。   因为要和家长沟通,吃完晚餐路行舟没和白子逸去遛狗,回自己那边和家长通话。谁知谈妥后还没来得及高兴,突如其来的一瓢冷水就浇了过来。   505断电了。   “好像是保险丝烧断了,物业说得明天来换。”家门口,白子逸将装着复习资料的纸袋递给路行舟,“你一会只能在这边看书了,你看看还缺什么吗?”   路行舟随意瞥了眼,立马想法子:“那我们去图书馆吧?你等等,我——”   “啊不了不了。”   路行舟转身的动作一顿,白子逸赶紧解释:“老覃找我唠嗑呢,好几次了,我都没去。今晚正好,我去看看。”   多年好友嘛,约着见见面无可厚非,路行舟没立场说什么,只是问:“老覃怎么了?”   “无聊了呗。”白子逸笑笑,“那家伙年纪一大把还单身,也就我乐意陪他了。”   “那你今晚还回来么?”   “不回了,家里没电呢。我回那边住一晚,明早再过来。”   “黑熊精呢?”   “不带了,没事,他自己可以呆两天。”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相顾无言了一会,白子逸准备撤了,又让路行舟急急脱口的一声“等会”给喊了回来。   白子逸不解地看向路行舟。   “没什么,就是……”踌躇了一下,路行舟还是问了:“晚上我能给你打电话么?”   白子逸好像咬了咬牙,半晌,他反问道:“打电话干嘛?”   不干嘛,无非一晚上要见不到想想他就心慌。   路行舟呃了呃,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抽政治啊,今天不还没抽么。”   “啊……”白子逸的眼神缩了缩,随后笑起来:“好啊。”   气氛怪异的一阵安静,十几秒后白子逸瞅了眼渐晚的天色,“你要去图书馆吗?我陪你过去?”   “行。”   多呆一会是一会,路行舟跟着白子逸出了门。   两人在图书馆前坪道了别,等看白子逸走远,路行舟转身往图书馆进,结果发现没带学生证。无法,打道回府。   到家的时候,肖凡正在客厅里听电话。见他忽然出现,肖凡愣了愣。   “我知道了,我会问他的,您放心阿姨。”   刚进屋的路行舟一怔,听出来肖凡是在和谁通话了。后者这回没隐瞒,草草挂掉电话,告诉路行舟:“你妈。”   “嗯。说什么了?”   “她说你和她吵了一架,最近不听她电话,问你最近好不好之类的。”   不听电话?呵,姜大人真会扯。不过也是,她那么要面子的人,怎么会说实情让外人笑她管不好儿子呢。   路行舟淡然笑笑,说:“我妈应该是想问你我还能不能活下去。”   肖凡眉头一皱,“什么玩意儿?”   反正都闹僵了,有些事也没必要再瞒着肖凡。思忖片刻,路行舟决心摊开了:“我没保上研。”   言罢,他抽出纸袋里的专业书朝肖凡亮了亮,“她发现我报考了国科院的天文专业,我们吵了一架。李姨就被辞了,她给我的卡也停了。”   信息量太大太意外,肖凡噎了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该说什么。   “不过我找了兼职。”路行舟忽然觉得心情很好,“网上翻译一些文章,刚刚还定了一个小孩儿的家教。活得下去。我妈要再问你,你就这么和她说吧。”   “你什么时……”问到一半,肖凡忽然想起来了,“上次和航吃饭,你就已经决定了吧?”   “嗯。”   过于震惊了,肖凡半张着嘴好一阵没吭气。再开口却是在抱歉:“对不起啊舟,我都不知道……”   “你对不起什么,我做了决定就应该承担后果。况且……”   他对肖凡,多少还是有些歉疚。路行舟轻微叹了一口,继续说:“之前因为没太确定会怎么样,就一直没告诉你,是我该抱歉才对。”   “别这么说……”   “真的,瞒了你那么久,我也挺不好受的。”   肖凡的眼神软了软。   路行舟心里某处地方突地如释重负,不管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他能感觉到,现在眼前的肖凡绝对还是一直以来那个嘴有多硬心有多软的肖凡。   牙齿还咬舌头呢,好兄弟之间有矛盾实属正常。重要的是,路行舟现在作为他自己,他仍然想把肖凡看成手足。   至于那些不愉快,一笔勾销就行了。   “凡哥,”路行舟喊这个昵称时的沉闷都不见了,“还是那句话,你对我来说,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朋友。所以……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么?”   面面相觑了一会,肖凡扭头忍了忍,末了他一拳锤在了路行舟肩头,真的回到了小时候:“有难处别自己扛,跟哥说,哥卖鞋都罩你。”   路行舟切地笑了一声,“那等我考上请你大餐。”   “卡都没了还大餐呢。”   “南门烧烤摊,随便点。”   “行,我等着,你不考完我都不吃烤串。行了,赶紧复习去吧,这都没剩多少天了。”   肖凡把路行舟赶回了房。   埋了很久的一桩心事算是了了,路行舟坐到桌前,书却看不太进。姜平平对肖凡的询问,总让他感觉姜大人在准备下一步棋。   那他也不可能干坐着等,硬气的资本说到底还是钱,冒险炒货币的事再次跃然于脑中。   管肖凡借么?不好,几万块的动账肯定得挨他妈盘问。人还要谈恋爱呢,万一不小心连累他也没了钱花,凡哥就真得卖鞋了。   也就是到了这会,路行舟才对自己朋友圈小得可怜有点感慨。连贷款的可能都否定掉,最后他只能把主意打到了他盟友身上。   一个电话飙过去。   “我一会演出呢,”贺书词那边有点嘈杂,“今天没空听你掰扯你的恋爱脑。”   “不是。”和贺书词直来直去惯了,路行舟的口开得一点都不丢脸,“我想管你借点钱。”   “啊?”   “两万,下个月还你。”   贺书词静了好大一会,正要再“喂喂喂”,手机抖了抖。路行舟拿开一看,贺书词已经把钱微信给他转过来了。   “钱我借你,你不用着急还。”贺书词说,“但是你得帮我个忙。”   债主都不磨叽,路行舟必须义气:“你说。”   “一会来找我。”   挂掉电话,贺书词发来了一个地址。   -十点半到这,可能要牺牲你一点色相   色相?什么鬼……   路行舟详细问了问,那边没再回信,估计是演出去了。瞥瞥时间,刚七点半,路行舟没多想,刷了一张英一真题。   做完,对好答案,刚好十点,路行舟套上外套出了门。   贺书词发过来的地点是江边一家带清吧属性的livehouse,露天的场子,布景全是和世界吵架的大放厥词,应该是贺书词他们乐队创作的歌。   路行舟按指引来到后台的时候,贺书词已经演完一段下来喝水了。   “我们吉他手。”贺书词指指台上正唱小情歌的女孩子,又拐拐路行舟,“本来还想介绍给你来着,人家可可爱了。”   那是你没见过我的灯塔,混血,眼珠子比鸽子蛋大,又闪又亮,更可爱。   路行舟暗自辩驳了一大通,嘴上没接茬,要贺书词“说正事”。   贺书词哦了哦,又往舞台更边缘指了指,“那个鼓手,我最近在被他分手。”   路行舟完全联系不上这句话和所谓的牺牲色相,还没问,贺书词就从隐蔽的角落里抓出来了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花。   “你一会给我送花吧。”贺书词又递给路行舟一个口罩,再朝他头上盖下一顶鸭舌帽,“我想气死他。”   送个花值两万?送个花能气到哪去?   路行舟觉出了怪异,“就这样?”   “不是。”贺书词挠挠脖子,“我可能会……牵牵你再抱一下你。”   那的确算卖色相了。   “必要的话……”贺书词咳了咳,试探道:“官宣一下?”   “没这必要吧……”   “我不管,你收我钱了,你得陪我演。”贺书词双手叉腰,俨然一副包租婆的样,“一会碰你你别给我躲啊,你就忍一下,一下就好,绝对不出三分钟。”   “行……”   作为安可,贺书词又上台了。   按他们说好的,最后一首歌结束,路行舟上去送花,演了一个深情对视。   台下瞬间躁动了。   贺书词装作惊讶地收下了花,路行舟不知道还要干嘛时,她就和她说的那样抱了过来。   路行舟僵了僵,耳边是贺书词的催促,“抱我。”   悬空抱了抱。   “搂紧点。”贺书词又说。   为了那两万块,豁出去了。   路行舟不自禁想象起白子逸的脸,然后收紧了怀抱。   两人分开,台下更热烈了。路行舟还以为完事了,刚要撤,贺书词却一把挽住了他。   “给家人们介绍一下啊,”贺书词的脑袋靠上了路行舟的肩,“我未婚夫。”   鸭舌帽下黑色口罩上,路行舟堂皇得睁圆了眼。不是姐姐,你花钱也不能这么造谣吧……   路行舟越过贺书词去瞥远处的鼓手,隔着那么远,他都看到那哥们黑掉的脸。   正想和贺书词耳语问一下是不是有点过了,刚往那边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人们就误会什么开始喊了。   “亲一个!亲一个!”   贺书词侧头一瞥,真的掰过了他的身子。   路行舟慌了,“你……”   才冒出一个字,贺书词便左手一抬,摘下口罩的一侧凑了过来。   遮掩下,隔着自己拇指“亲一个”的须臾间,贺书词飞快说了一嘴:“那两万就算我随你的份子。”   什么份子!这是他的清白啊……   路行舟吓傻了,口罩再被戴上脸,等贺书词已经和观众说了再见,他才生硬地转过身。   随即脑袋轰鸣。   舞台灯灭的前一瞬,他正正对上了远处的一双眸。   鸽子蛋那么大,瞪在卷曲的刘海下,渐渐失温的,慢慢暗掉的。 第59章 躲   白子逸扭头离开的刹那,路行舟直接从一米多高的舞台上跳了下去。翻过护栏,挤过人群,不小心撞倒一个女生下意识扶了扶后,再抬头,白子逸就被他追丢了。   口罩闷住的热气蒸着眼睛,路行舟一把摘掉,继续边跑边找,直至冲到马路上。   望望对面,又左右望望,一点影子都没有。路行舟喘着粗气抓抓头发,一个电话打出去,好死不死,居然在这会欠费停机了。   没网,没现金,他只能重新回到livehouse。对贺书词一通找,还在台上收设备的大哥就往刚刚他呆过的后台努了努嘴。   路行舟飞速冲过去,后台门没关严,刚一凑近就能听见贺书词乐队的成员在调侃她的“未婚夫”。   演他现在是没任何心情再演了,顿下步子,路行舟等在了外面。   “我们书词真不一般,”屋里一个男生说,“才二十呢,就得英年早婚啊。”   贺书词笑了两声,“没办法,我妈喜欢他。”   “看样子就是个阔少爷,和我们词很配好嘛!”   一阵嘻嘻哈哈,打趣什么贺书词都不否定,听得一墙之隔的路行舟默默叹气连连。又扯了会,屋里突然一片安静。   路行舟悄悄探出点脑袋,看到那个鼓手拿桌角开了瓶啤酒,然后朝贺书词举了举。   “我就说嘛,你应该和那样的人在一起。”鼓手说,“恭喜你啊,祝你们幸福。”   贺书词头一扬,笑了,“谢谢。他人很好,家里还贼拉有钱,不会和我吵架,我们应该会很幸福。”   鼓手似乎红了眼,“那日子定了记得告诉我们,哥几个去给你随份子。”   “当然。你那份我一定亲手接。”   其他人不敢吭声,贺书词和鼓手面面相觑僵持着沉默半晌。   拿人手软,送佛送到西,以后还得仰仗贺大小姐帮他追男朋友,路行舟这下很开窍,他跨一步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   “可以走了么小词?该回家了,不然你爸该怪我了。”   言罢,鼓手的眼神凉凉地扫了过来,正害怕会不会遭打呢,贺书词拎上自己的包,笑得大大地小跑过来,撒娇似的一把挽住了路行舟的胳膊。   “知道啦你怎么管这么严啊。”   娇嗔得路行舟不适应,忍了忍,贺书词飞速和其他人道了别。刚一转身,上一瞬还笑靥如花的人就嗖地垮下了脸。   路行舟被拽得越走越快,直到来到昏暗的后巷,本高傲如公主的人如同忽地被抽干了力气。贺书词蹲下去,埋着脸小小声地吸起了鼻子。   方才鼓手那话,路行舟听出端倪了。他陪贺书词蹲了半晌才试着说:“他好像……不是真的想和你分手。”   “我知道。”   路行舟愣了愣。   “他家境不好,他觉得我不应该和他在一起。我就是想刺激刺激他,我……”   说不下去了,贺书词抽噎起来,不一会儿又恶化成了嚎啕大哭,妆都花了。   路行舟不知所措,最后只能轻轻拍着贺书词的肩,当做安慰。就是这时他才知道,不是谁哭他看了都会心尖子疼,也不是谁一哭,他都会那么难以忍受地大敞开怀抱。   他对白子逸的感情,早就扎得比他想象的还要根深。   贺书词情绪不太好,天很晚了,路行舟拦下出租送她回机关大院。借贺书词的热点缴好话费,路行舟再次把电话拨出去。   没人听。   再拨,再拨,电话不行又换成微信语音,一律只有机器冰冷的回响。被打断的愁思一下聚得更大,贺书词都感受到了。   “你干嘛啊?”贺书词瓮声瓮气地问,“你这样好像在发瘟。”   路行舟没回话,只顾着又打了一个。   “您拨的……”   掐断,路行舟不安得想找根烟抽,焦躁得贺书词一时忘了自己那档子事。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大事了?”   路行舟盯着毫无回响渐渐暗掉的手机,双肩一塌,“他刚刚在看你演出。”   “谁……”,顿了顿,贺书词突然夸张地抽了一口,“你的那个谁?不会吧这么巧?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知道……那什么他认出你来了?”   乱如麻的心思一滞,路行舟摇摇头,“我不知道,刚隔得挺远的。”   贺书词擤了把鼻涕,比路行舟理智很多,“你先别慌,你刚捂那么严实,也不太好认出来吧。”   有这种可能。可是……   “可他跑了。”路行舟的声音扬了扬,“他还不接我电话。”   “电话可能没听到啊,你打过去难道每次他都秒接吗?”   那倒没有,但五个里面有三个绝对是。   路行舟手指哇凉哇凉的,贺书词继续宽慰他:“你等等,说不定一会就给你回过来了。还有你说他跑……不是,演出结束了,刚都在散场啊。你确定他是逃跑那样地跑了吗?”   现场那么乱,心也那么乱,确实不确定。但不影响路行舟整个人一副万箭穿心的样子。   见状,贺书词拍拍他的肩,“思路开阔点,兴许这是好事……”   “好屁。”   “我过来人,你先听我说啊。”   路行舟不反驳了,贺书词就有理有据地给他分析了一路。临别前贺书词告诉他让他缓缓,还说什么有些事,发酵一会效果更好。   不是很懂,但路行舟凭着股执念坚信电话会回过来,果真,踏进小区,经过小喷泉的时候,心心念念的名字跳进了来电显示。   “怎么啦怎么打这么多电话?”   白子逸听上去和平常没太大区别,路行舟却心虚,憋了半天只是试探地问:“回家了吗?”   “嗯。刚洗澡呢,就没接到你的电话。”   难道真的没认出来么……   -没认出来最好,那么今天的事你就能当趣事和他去聊,看他到底什么反应。   贺书词是这么说的。   解释要尽早,路行舟知道,想来又怕隔着电话分辨不清白子逸的情绪。犹豫再三,他决定还是明天见了面再聊今晚这码“趣事”。   “老覃还好么?”路行舟随便找了个话头。   那头静了静,白子逸嘿嘿一笑,嗯了嗯,“好着呢,最近挣了不少。”   “那你——”   “我想睡了。”   白子逸好像真困得不行了似的,路行舟听到了一个巨大的哈欠。   “和老覃喝了一点,有点晕。今天就不给你抽政治了,你找你……”白子逸好似咽了咽,“你找肖凡帮你抽一下吧?”   “……好。你睡吧。”   第一次,白子逸的电话撂得比接起还迅速。   好久没戴上耳机在床上摊煎饼的情况又找上门来了,本以为听听白子逸的声音会好点,结果越听越烦。没声音更烦,路行舟只好翻出了他那些恒星在死亡恒星在发射电频……   白子逸钦点过的静心歌单还是有用的。循环一遍半,路行舟感觉淡定了不少,思维便也跟着活泛,未婚夫事件便来来回回在脑子里倒腾,真还让他记起了不少因为太乱而被忽略的东西。   贺书词和她家人们介绍的时候,提到了他在R大念书;他出门那会惯性穿了经常穿的鞋;上台前觉得热,他把衣袖撸起来了,在舞台上,戴着手串的右手正好冲着观众席。   就算这些白子逸都没注意到……   路行舟猛地睁眼,翻身开灯。出门套的卫衣被他随手扔在了小沙发里,这件卫衣……外婆亲手给他DIY的这件卫衣,白子逸穿过,在上次没去成游乐园的第二天。   不存在撞衫,白子逸应该认出他了。   贺书词分析的第二种可能……   -如果大大方方问你调侃你要你介绍给他认识什么的,那大概率就只是把你当朋友。   -但如果疏远你,逃避你,甚至怨你……那得赶紧追。   路行舟的脑细胞开始熬夜加班。   白子逸在逃避他么?可他回电话了。为什么什么都没透露呢?喝大了不记得了?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什么边值条件势能方程麦克斯韦微分形式都不管用,路行舟慌一会冷静一会地挺到了白子逸平常起床的点。   -你回来了么?   微信发过去,比昨晚的状况好很多,白子逸飞快回了。   -还没   路行舟正要打语音,对话框刷新了。   -我有点事,先不回去了   -你自己好好复习   -别太偷懒   这是什么类似于诀别的话?路行舟眉头紧锁,马不停蹄追问“什么时候回”,然而这一问,没再等到回复。   一直等到将近中午,询问依旧石沉大海一般,路行舟再怎么也忍不住,去了电话。   关机。   起初路行舟还乐观地想是不是在忙什么手机没电了白子逸也没顾上,于是一到整点就打一个,打到入夜,他总算确认了。   绝对不是他唯心主义,白子逸这他大爷的,就是在躲他!因为误会了!不开心了!他他他……   他在乎自己。   一颗心被丢进了彩虹糖堆里,路行舟根本坐不住地冲了出门。   他也不知道白子逸可能在哪,直觉上来,他一口气干到房车公园,远远便看到黑熊精在花坛里刨土。愈加兴冲冲地过去,却只对上老覃和他一样的一脸懵逼。   “小白?没来我这啊。”   “早上五点多他给我打电话要我帮他照顾几天狗。”   “去哪了?不知道啊。”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 第60章 小白变成蝴蝶飞走啦   去欢姐那。   路行舟闪过一个念头,刚要行动,被老覃喊住了。   “肯定不在老白那边。”老覃从车里钻出来,“狗都托给我了。”   那你不多嘴一下他去哪!   路行舟差点这么质问了,被老覃兴起的邀他坐坐给堵在了喉头。   “来都来了,坐会聊聊呗?”老覃说,“正好我这今晚生意不好,你呢反正这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找着他。”   坐就坐会吧,总比他一个人回去闷着好受点。   路行舟愁云惨淡着一张脸,在熟悉的折叠椅上坐下了。老样子,老覃坐下后,给他递了根烟。不过今天只抽到一半,老覃就话多了起来。   “听说你要考研啊?挺难的吧?”老覃问。   “还行。”   “你们有钱仔都喜欢不把话说满是么?好留退路?”   带着刺呢,路行舟听出来了。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话里有话了,懒得解释,更没那个心情解释,他没回话,默默抽了两口。   这一周又降了一波温,冷风时不时咻过来刮一下脸,和不满他俩坐一块还不说话似的。一根烟过去,黑熊精玩够跑了过来,然后直接跳上了路行舟的腿。摸着那毛茸茸的脑袋,路行舟稍稍平复了点。   至少这狗,白子逸不可能不要。   见小东西这么黏人,老覃嘿了一声,“和你这么亲呢?”   “平常陪他玩得多。”   “我看他就和他爹一样,是个颜狗。”   “我当你夸我了。”   “那必须是夸你。”老覃按掉烟屁股,半笑不笑,“但凡你这脸长歪一点点,都配不上那么个漂亮的女朋友。”   路行舟撸狗下巴的手指一顿,昨晚的事,这下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了。老覃认不认得出他不好说,但老覃知道,而他和老覃的交点唯有那个蒸发不见的家伙。   老覃相当于白子逸的忘年好哥们了,这个谣还是有必要辟一下的。   “那不是我女朋友。”路行舟说。   “哦对,是未婚妻。”   被噎了噎,路行舟无奈一叹,“也不是——”   “其实你上次说对了小路,我确实不太喜欢你。”   路行舟一怔,老覃继续,像在自说自话:“有钱人嘛,最擅长糟蹋别人的好心。唉,白子逸这傻孩子,老哥我切身体会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这一嘴有些故意让人难堪了,路行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但他受不了“糟蹋”这个词用在他和白子逸之间。   怎么就成糟蹋了?   那明明……明明是他手足无措的情窦初开,也是他不知不觉就已经的满心满眼啊。   可能觉得委屈,也可能有些事,他想借老覃的嘴透出去。咬了咬后槽牙,路行舟又要了一支烟。青雾飘起,他才没上没下地来了一句。   “哥你知道我吃那药是什么药么?”   老覃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地西泮,二类精神管控药品。”   老覃愣了愣,本松散的表情意外得有点僵。   “现在还吃着呢。”路行舟笑笑,“那段时间……就是上次来这的那一段,我失眠焦虑,我不敢要白子逸陪我,你猜猜我是靠什么一夜夜熬过来的?”   “什么?”   路行舟没回答,而是翻开手机,又翻进他小电视的观看历史,最后把手机摆在了小桌子上。   毫无其他,只有小白要做captain。   眉头一挑,老覃明显有些吃惊。路行舟这时熄灭烟头,握了握黑熊精的爪子。   “哥你说得对,有钱人的确容易糟蹋人。你能体会那种一回家就病态地头疼的感觉么?我忍了很多年,才遇到一个人告诉我我可以逃。”   “和白子逸在一起的时候我……我觉得很安心。是那种……只要听到声音就会觉得世界亮亮的安心。”   “所以我逃出来了。什么名牌、财产、人脉……那些东西我都可以不要,因为我介意,我介意我让他失望过一次。”   说到深处了,路行舟眼热地咽了咽,“我现在不是有钱人了,我靠奖学金吃饭,找了两份兼职,我还在想办法多赚点钱。哥你说,我有什么资格糟蹋人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白子逸,我……”   那些动情的话,路行舟在别人面前讲不出口。憋了半晌,他把话题绕了回去,“我根本没什么未婚妻我管那女生借了钱然后她要我陪她演演戏。就这样就这么巧昨天真的只是个误会。”   发泄完了,路行舟难为情地撇开了脸。餐车前只剩下烟丝在烧。还以为老覃没话要说了,路行舟拿回手机,屁股刚抬起一点点,老覃咳了咳,还八卦兮兮地沉了沉嗓子。   “我们这种搞过文艺的人,有时候比较敏感。你刚那些话吧,我就随便问问哈,你是不是对小白……”   又结实坐了回去。良久,路行舟嗯了嗯。   这下好了,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白子逸,就白子逸不知道,还不见人。路行舟心底瞬间跟怄了一堆烂苹果似的,他放开黑熊精,去车里拿了瓶水灌了大半,出来后扫了餐口的付款码。   “别别别。”老覃把立牌往台面一盖,“我就说你这孩子平常得多说说话,你不说话特别容易招我这样有眼无珠的人厌知道不?”   什么玩意。   “我之前不创业失败么,他们家挺照顾我的。要不是我这年龄不合适,我得认小白做干儿子的。”老覃抱歉一笑,“我真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么多,刚那些话不好听别介意哈。”   路行舟摆摆手,“没事,习惯了。”   “那再坐坐,我给你弄点喝的。”   “不用,谢谢你的水,我回了。”   路行舟抬脚就走,背后老覃急吼吼了一声“等会”,路行舟转过身停在原地,没一会老覃把狗绳扔了过来。   “这狗呆我这不老实,你带走。”老覃说,“加个微信,小白联系我我知会你。你要压力大什么的也随时来,老哥我开导人还行。”   怔了怔,反应过来老覃在帮他,路行舟道了声谢。   “谢什么。这事你别着急,急也没用。一般小白比较有情绪的时候,喜欢玩消失。当初他休学那会,我俩去边城他手机都没带。你让他静静,见面了再好好解释,问题不大。你就安心复习,等我消息。”   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按白子逸那逻辑,EMO的时候就得先远离EMO源,再找点不带脑子的事消磨时间等不开心过去。路行舟自认眼下这源的概率99点999是他,老覃都没被告知的行踪,又哪会让他随便找到。   找到都不一定见他。   路行舟只能“行”,加完老覃好友,带黑熊精回了家。   只是他没想到白子逸这次的不开心能持续这么久,周末快过完了,他打过去的电话都还无法接通,估摸是把电话卡给拔了。   这人消失得过于彻底,以至于路行舟立场很不坚定,开始怀疑白子逸的躲避是不是只是在气他没兑现逛灯盏那次说的“不谈”。   老覃一直没来过消息,倒是这几日,肖凡把黑熊精给看顺眼了。给买零食,没事还会在院子里和他丢丢球。周六傍晚,见狗子还在路行舟房间那沙发里四仰八叉睡着,他这才想起问一句狗子爹。   “这都几天了。”肖凡努努嘴,“靠不靠谱啊奴役一个考研的人。”   “有事嘛。没关系。”   肖凡已经习惯路行舟维护白子逸了,见人给狗子套项圈,又问:“遛他啊?要不我帮你去遛吧,你看书。”   “没事。我正好学累了,出去走走。”路行舟说。   “那我跟你一起出去,我去找田橙。”   路行舟闻言不禁调侃了一嘴:“你这老婆奴性质很出众。”   “滚蛋。有本事你以后别疼老婆。”   路行舟一噎,他应该……不能叫白子逸老婆吧…湳沨…   肖凡打了车,两人在小区门口分开,路行舟半空着心随着狗子沿街瞎溜达,再回神,就到房车公园了。   这回路行舟要了喝的,老覃还记得他吃药的事,拿醪糟给他兑了杯茉莉奶。   就是甜水,路行舟吸了一大口,眼一抬,老覃就招供道:“还没找我,你别急,应该快了。”   “哦……”   “你先坐会啊,我处理下外卖单。”   路行舟点点头,看黑熊精抱着块石头拱,觉得好玩,拍了一张。再和这几天里很多次一样,忍下了给白子逸发微信的念头。   老实说,他怕白子逸知道狗在他这会当场弃养。   存下这小半周的第三十二张小狗丑照,按下锁屏之前,和死了一样很久没动静的直播软件弹出来了主播在开播的消息。   心尖都在颤,路行舟点了进去,白子逸不知道在哪,正坐在烧着炭火的泥炉边教网友煮罐罐奶茶。   “最后洒桂花。”白子逸学了把撒盐哥,“我下午刚摘的,香迷糊了。”   是桂花烤奶,夏天去等流星雨那晚,白子逸煮过的。然而今天,白子逸的第一杯,递到了他的对面。接着镜头一转,一个陌生的男人,大大方方露着脸。   “给你们介绍一下啊,我演艺圈最大的人脉,我学长,周导。”白子逸说,“现在在一个很牛逼的剧组做副导呢,我凭私人关系看了一点点剧本,故事很牛逼,他写的。你们到时候一定要去看,不看就是亏。”   “别瞎吹啊。”周学长带着软乎乎的笑,“没你厉害。什么时候会做这个了?”   “暑假那会和我妈学的。”   路行舟一愣,他从没听白子逸提过。   周学长很肯定白子逸的手艺。两人就着奶茶聊影讯和娱乐圈的八卦,一杯下去,周学长收了收白子逸的杯子   “乳糖不耐受就少喝点,一会又不舒服。”   路行舟一怔,总觉得周学长说这话时的感觉很熟悉。来不及细想,周学长就把罐罐拿了下来,再拿过小壶丢进去一包花茶放回火上。   “我一会还有事要做,你一个人在这播可以的?”   白子逸回到屏幕里了,他告诉周学长“没问题”。两三秒过去,路行舟倏地睁大了眼睛。   明明有事还不赶紧滚蛋的周学长,居然当着网友的面明目张胆地摸了摸白子逸的脑袋,接下来的一词一句更是敲起路行舟敏感的神经。   “我尽量早点结束,完事我再来陪你,要是十一点没弄完我就不来了。我明天没事,带你去逛逛。”   甚至在走远好几步后还流连忘返地打倒回来,轻轻捏了捏白子逸的脸,说:“早点睡,别玩太晚,我会查岗的。有事马上给我电话。”   查……查岗?兄弟,你他大爷哪位啊?更关键是,白子逸!你怎么能不躲!你不躲……   路行舟真的委屈了。   你不躲,我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说】   我手机屏碎了[哭……]   还好只是个外屏[笑]   但一个外屏要320[又哭了……] 第61章 我怕   危机四伏的感觉藏在了今晚一树一木的风吹草动间,心脏像被熊爪一掌拍扁不活动了,又像在被无数赶不走的虫子啃咬得发麻。   只剩白子逸的直播还在继续,路行舟盯着屏幕,那张脸笑起来的时候,他疯狂找起正当理由。   学长嘛,熟,白子逸没那么防备也正常。那谁可能就是把白子逸当一个亲近的弟弟,摸啊掐的,逗小孩子呗。有些人说话天生就是温柔腔,不一定是对白子逸才这样。   然后又疯狂自我反驳。   他和白子逸不熟么?他俩都睡过一张床多少次了?什么小孩子,顶多差几岁还能升辈分啊?说话温柔兴许是自带的,但……那不只是温柔啊,虽然没有根据,但他就是能听出来,那绝对是在哄。   老覃的外卖终于处理完了。   “看什么……哟,小白这是去哪儿了?”   “丽城。”路行舟退出了直播,“去找他一个学长了。”   老覃了然地婉转一哦,“周桐吧?”   路行舟一怔,“你认识?”   “小白和谁关系好就爱带谁去吃欢姐的饭。”老覃没发现路行舟越来越浓的低气压,笑道:“一个他室友,一个周桐,一个你。那室友不行。周桐倒是挺成熟一孩子,小白大一就认识了。他一直都蛮照顾小白的。”   从大一算的话,认识快六年了……就算毕业这么久他们都还有联系,白子逸甚至在情绪不好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他……   路行舟忽然觉得自己的特殊从珠峰直降到了马里亚纳海沟。   老半天也没听路行舟有点反应,老覃话头一转:“你别瞎琢磨啊,很多事就怕瞎琢磨,别给自己添堵。”   路行舟没听进去,他此刻急需有个人给一些他已经琢磨很久的事喂颗定心丸。他看向老覃,又不好意思地躲了躲眼神。   “如果……如果白子逸和我一样,你觉得欢姐和老白,能接受么?”   完全没料到他在想这方面,老覃正色了点,“那你觉得你爸妈能接受吗?”   路行舟想都没想就摇了头。   “那你会因为这个就不喜欢他吗?”   “怎么可能。”   “所以你琢磨这事干嘛?”   路行舟也不知道。   “小白生性乐观,有功夫琢磨他们家的态度你不如考虑一下到时候怎么交待怎么办,好让人家家里更容易接受点。”静了静,老覃补了一句,“我是说如果,如果小白是你说的那种情况。”   路行舟没听出任何端倪,“那……你觉得他能接受男生么?”   老覃想了想,反问:“如果我告诉你不能,你怎么办?”   “忍着。”   “怂货。你就不想一下掰一掰他吗?”   路行舟还是摇头,“拖人下水不道德,况且掰弯什么的……更像是骚扰吧。能做朋友也已经很好了。所以你觉得……他接受不了是么?”   “我可没这么说。”老覃咧嘴一笑,舒舒服服瘫在了椅子里,“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想法,但是吧,我们这种搞创作的,有一种人,大大大概率会喜欢上。”   路行舟心头一亮,“哪种?”   “就是第一眼过去……哇,让他感觉缪斯下凡的那种。”   缪斯?这是什么抽象的感觉……   夜里路行舟特意百度了一下,缪斯的两个特征,文艺和女神,他一个都不占。人家周学长,至少还有一肚子艺术。   艺术,呵,现在恶补都补不上来的玩意。姜大人说得对,选专业真太他大爷的重要了,简直是一不小心就让人丧失对象选择权。   这他大爷的真是……   啊啊啊!烦死了!   路行舟一把扔开手机,忍不住两脚乱蹬双拳打空气。突如其来的大动静把黑熊精吓得一激灵,眼神都还迷迷瞪瞪的,就赶忙凑到床边把下巴搭在了路行舟枕边,好像在问他怎么了。   “吓到你了?”   路行舟伸出手,黑熊精很自觉地蹭了蹭,仿佛想向他求安慰。撸了撸毛脑袋,路行舟把屁股往另一边挪了点,又拍拍刚让出来的地。   黑熊精蹿了上来,乖乖在他腿侧一盘。   也就白子逸能养出这样的小狗了。   路行舟笑笑,点了点黑熊精干干的鼻头,“多少天了?你想不想你大哥啊?”   黑熊精眨眨眼。   “想啊?”   又眨眨眼。   “我也想了。”   被摸舒服了,黑熊精打了个哈欠。路行舟继续抚着狗子的眉心,情不自禁喃喃自语。   “睡吧。睡着了给你大哥拖个梦。”   路行舟关掉灯滑躺下去,蹭着细软的皮毛,“拖个梦,要他也喜欢我一下,行不行?”   托梦这个事,黑熊精可能真还帮忙办了。有没有按要求托没法验证,但白子逸有信了,给老覃的。   周五晚上,路行舟收到了老覃的语音。   “小白回家了,哦,欢姐那边。我打听过了,老白出差,顺便带着欢姐出门玩了,家里就他。你看要不要——”   路行舟都没听完老覃后边那半句“我帮你约他出来”,微信一退,打了个车。一路畅通无阻,连红灯都没碰到。谁知赶到地方,脑门一热被拦在了楼底。   和R大那片老小区不同,这边每一栋单元门口都装了门禁,要么刷卡刷脸,要么用门上的对讲系统呼叫户主。   路行舟下意识就搞了对姜大人预判的那套换位思考,是他躲一个人的的话,这个呼叫他压根儿不会接。   等等吧。   路行舟双手插兜立在了门边,他就不信这一晚上还没个人进出了。结果乌鸦嘴开光,二十分钟过去,真还一丝人影都没有。干等不是个办法,路行舟脑筋一转,打开外卖软件搜了搜西早饮嘢。   有点远了,不给送。   路行舟咬咬嘴皮,脑筋再一转,立马下单一对一闪送,然后给老覃去了个电话。   天冷,加上夜了,都缩屋里呢。又是二十多分钟,单元门纹丝不动,路行舟终于截到了闪送小哥。   对完手机号,两人沟通了一下,闪送小哥呼叫起了户主。   “喂……”是白子逸。   摄像头视野外的路行舟点点头,示意小哥继续。   “诶,您好。”小哥对着对讲机说,“有您的外卖,麻烦开下门。”   “啊?我没点……”   “哦,是一杯鸡尾酒,备注里写了‘老覃’。”   “老覃?哦哦哦,那你进来吧。”   门开了。   路行舟随着小哥上楼,故技重施。很快,门锁解开的咔哒声响在过道,刚锤在他心上,白子逸就探出了半个身子。   隔着无辜的小哥,两人几乎同时有了动作。白子逸迅速地拉门,路行舟稍微快一点点按住了门框。   手背狠狠一痛,门被弹开了。   白子逸惊了惊,下意识张嘴,最后却把话吞回去。路行舟另一只手接过小哥手里的菠萝海,道了声谢。   两人间的气氛很怪异,小哥干脆走了楼梯。   路行舟一直盯紧白子逸,后者杵在门里不转身,不说话,但也不直视他。等脚步声彻底消失,路行舟才问:“我可以进去么?”   瓮声瓮气的,白子逸在置气:“我可以说不吗?”   “行。”路行舟松开了疼得有些麻的手,“那你关门吧。”   白子逸抬抬低垂了许久的视线,路行舟继续道:“我在这等你出来。”   老天帮忙,言罢,一阵凉风便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外往这边卷了卷。刘海被掀动,白子逸鼓鼓腮帮子,一言不发地回了屋。   知道这是默许了,路行舟松下一口气,跟进了屋。   和老覃的情报一样,家里只有白子逸。不需要像上次那样把人拽进屋再讲话,路行舟直接坐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挡住了根本没有在被主人家看的电影。   “你干……”   “干嘛骗我?”   开口就被截断,白子逸有点憋屈,他眉头一扬,“我哪儿骗——”   “江边的livehouse,上周三。”   白子逸瞳孔一张,哑了火。   “不是认出我了么?干嘛不告诉我?”   睫毛颤了颤,白子逸抿抿唇,脾气一下上来了,“什么都得告诉你吗?你有女朋友也没告诉我啊。”   路行舟脑仁一疼,“那不是我女朋友。”   “啊对对对,是未婚妻。”   绝了,这哥俩的脑回路怎么这么高度一致。   吃了一瘪,本不大的电视声都显得有点吵。路行舟抓过遥控按了关闭,又戳开那杯菠萝海塞进白子逸手里。   “喝。”路行舟说,“喝完前不准说话。”   “凭什——”   “那我求你。”   白子逸一口气堵在了胸口,路行舟继续放软:“八天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求求你了,听我说完好不好?”   静止半晌,白子逸恨恨地咬住了吸管。   路行舟叹叹气,半分不敢耽搁,湳沨一点点掰扯起贺书词。除开借钱那事,怎么认识的,怎么搭上线的,怎么互帮互助对面怎么要他牺牲色相的,统统说了个遍。   白子逸默默听,听到路行舟渐渐收声也没个反应。还以为他不信呢,路行舟急急摸出手机。   “我让她给你说。”   这下老天不帮他了,近来秒回的大小姐这么关键时刻却不接电话!路行舟心焦地瞄瞄已经不喝东西的白子逸,再要打时,手机被按了下来。   “那个女生的微信头像是薄荷蓝色的吗?”白子逸问。   愣了愣,路行舟说“对”。   “上次我不小心看到了。”白子逸有点不好意思地含含下巴,“那段时间你们好像经常聊天,就是在聊那件事吗?气死她男朋友?”   路行舟有点心虚,硬着头皮模棱两可了一个“差不多”,又说:“我们真的没什么,你信——”   手上忽地传来暖暖的触感,所有话都被掐掉,路行舟低低眼,看到白子逸的拇指摩挲起他手背刚被压出来的红痕。   那双柔柔的眸子回来了,路行舟知道,他不用再证明了。   “疼吧?”连语气都成了心软的出口。   路行舟这会才感觉到了皮肤刺刺的灼热,他嗯了嗯,“有点。”   不止手背,也不止有点。   “对不起。”白子逸将冰冰的外带杯贴到伤患处,扁了扁嘴,“我刚看到你有点吓到了就……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明明暗暗生气不爽了那么久,几句话就雨过天晴。路行舟忽而意识到,白子逸对他,性子总是很软。   忍不住了。   路行舟抬起胳膊,手指蹭进白子逸的头发,像是要把周桐的摸摸彻底压下去。   别躲。别躲。   路行舟默默念咒语,白子逸真的就没再躲,甚至定定地看向了他。   “是我不好,我应该马上告诉你的,对不起。”路行舟不自觉涩了眼眶,“我不会有女朋友的,你……”   你能喜欢我吗?   白子逸瞬间放大的下垂眼让路行舟踩了个急刹,好不容易才解开一个误会,要是一不小心又把人给吓跑,估计就真的再也等不回来了。   再缓缓。再找个更好的时机。   路行舟换了更委婉的说法,“我不和别人谈恋爱,你以后别躲我了。你一躲我我就……怕。”   “什、什么?”   路行舟突地胆子一肥。   “我说我怕。”他捏捏白子逸的耳垂,“睡醒找不到你,我很害怕。” 第62章 逻辑大师   被人喜欢的感觉,路行舟忽然有点明白了。   不只是贺书词说的对他好之类的,还有他亲昵的触碰后、他半隐半现的表露后,掐紧外送杯的指尖、睫毛轻颤下的眼眸、以及他指腹贴紧的耳垂。   充血的,热热的,和这段时间一想到这个人,他就会像要犯病的那颗心一样。   本来还不到五成的把握瞬间彪过了及格线。   “不会了,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眼里只有彼此,无需语言地静了几分钟,白子逸带着歉意的语气将路行舟飘忽的脑子往地球拉了拉。他见好就收地撤回胳膊,固定住给他冰敷的手却小心捏了捏他的拇指。   “下次我去哪都提前和你说好。”白子逸说话慢慢的,好似要把承诺在他的行为准则里钉得死死的,“不会不接电话,也不会躲起来不理你。你别担心。”   这……至少得七成了吧。   “我喜欢你”四个字,七成的概率四舍五入占仨,那不就约等于“喜欢你”?约等于白子逸回应他了?   路行舟认为自己的算法合理至极。心里有个小人忍不住啊啊啊开始蹦蹦跳跳漫天洒彩纸了,正主只能弯弯唇笑一笑。   “那你一定要做到,不然我会很难过,难过就会发病——”   “喂……”   路行舟学会使坏了,他继续道:“发病就考不上,考不上……就只能回家听我妈的话了。”   后果一个比一个严重,白子逸无语地瞪了瞪,最后只能没办法地再三点头,再三“知道啦”。   误会解除,心情大好特好,白子逸跟着就喊肚子饿。把路行舟拖到自家店里,少东家对着厨房豪气一喊。   “成哥!牛筋肉、五花、牛油都来一手!啊!鸭头要俩!再来条烤茄子……再加个锡纸花甲和铁板鱿鱼!”   白子逸点了一圈,还以为他就喊得欢,谁知真的一口口吃得没停过,跟难民差不多。   路行舟看得咋舌,“你这去……出门玩一趟,没吃饭啊?”   他其实更想嘲讽周导那么厉害居然还把你饿成这样,咽了咽,忍住了。   “我去丽城了,漂亮是漂亮,吃不惯。”白子逸说。   路行舟捻着根竹签搓了搓,问得不经意:“怎么突然想去丽城了?”   “也不是突然。”   路行舟神经一跳。   白子逸被辣得吐吐舌头,“我有个学长在那边拍片呢,叫我去玩很久了,我都没去。”   “很久?你们还总联系啊?”   “有事没事聊一聊呗,他拍片压力大嘛,喜欢和我聊天。”   压力大……   压力巨大过的路行舟当然知道那种情况下,和白子逸聊天是种什么舒服到上天的感受。他没滋没味地咬下一口牛筋肉,“你们很熟么?”   按白子逸的原话,他和周桐,那是熟得不能再熟。   大一参加话剧社认识的,周桐是当时的社长。平常校内校外要演出,琢磨剧本、排戏什么的,周桐经常带着白子逸在学校的小剧场开夜车。最长一次是为了白子逸大二那年的元旦汇演,两人在小剧场打地铺同吃同睡了72个小时。   更让路行舟心里打结的,还是白子逸生大病那事。前期周桐不仅帮他想尽办法,甚至在他住院期间,还特意请假从外地回来陪了白子逸一周。   更更让路行舟咬舌头的,是白子逸提起他亲爱的学长就没停过的夸奖。有才大方温柔会照顾人,不抽烟少喝酒又高又帅还洁身自好爱锻炼。   竹签差点在齿间摩擦生火。路行舟嘴上顺着说:“那是挺好的。”   心里却不是这么个想法,他决定了,至少他可以今天就开始戒烟。   宵夜完差不多十一点。   听闻老覃把狗子丢给了路行舟,白子逸一个劲吐槽老家伙不靠谱,然后和路行舟一起上了地铁。   黑熊精小半月没见到自家亲大哥,再听到熟悉的声音尾巴都差点摇断。白子逸还记着医生嘱咐的路行舟吃药不能熬夜,领到毛孩儿,都没坐一下就要回505。   狗也好,人也好,路行舟都舍不得放走,于是又跟着刚刚跟他进屋的人转移到了对面楼底下。   “这些天你没偷懒有好好复习的吧?”白子逸好像也不是很想回去,背对单元门口,他鬼马地朝路行舟眯眯眼,“明天我会检查你进度的哦?”   该说不说,类似这样被人管的感觉,还挺好。   路行舟松散一笑,“你查。”   “行,你说的。那……明天见?”   潜台词是在问明天还像不像之前那样去505看书。   路行舟笑更大了,“好。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捞面!”   路行舟点头应下,听着白子逸的再见和晚安,手心忽地痒痒。   有些事情尝试过后,会比不敢做之前愈发让人贪。   路行舟微微握了握拳,接着一步凑到白子逸跟前,双手捧住白子逸的脸轻轻揉了揉。   “你也晚安,明天见。”   白子逸依旧没再躲,路行舟转身偷笑着回了屋。   那么那么暗他都看清了,被迫仰着和他对视的白子逸,脸红了。   这一罕见现象倒是刺激到了路行舟的记忆阀。   撇开刚认识那会不说,白子逸之前从没排斥过他的碰一碰抱一抱。而且今晚一解释清楚,这家伙还是挽着他胳膊出的门。在欢姐店里吃东西,给他拿纸会顺手按在嘴上蹭掉油渍,喝到好喝的会直接递给他问要不要尝尝。   有意无意的,那会路行舟就那么对着瓶口尝了一点。   嗯?等等。   他喝完之后,白子逸并没去擦而是继续喝上了……   嗯???   这不是……贺书词教他的“举止亲密”么?这这这,他被白子逸试探了?   脑门一热,喉管一干,路行舟顺着脑沟壑串联起了好些看似没相关的事。   他从景城回来后发现自己对白子逸的不纯粹,慌慌乱乱去找贺书词聊,白子逸说他看到了?如果是逛灯盏那天看到的呢?那麓洲上那句不准谈……宾语换成贺书词似乎比当事人冠冕堂皇的好好学习更说得通。   白子逸以为自己“想谈”的人是那个薄荷蓝头像,所以那天地铁上莫名其妙保持距离,因为……因为累了。   那种表情,那种语气……其实更像是期待一下落空而引发了巨大的难过。因为喜欢一个“已经知道”没结果的人,太累了。   然后就是那出乌龙,白子逸躲了他七八天。   准确点说,可能不是躲他,白子逸躲的是……他难以马上接受只能和他做朋友的“现实”。   估算错误,白子逸对他,应该不只七成。   不用军师分析再献计献策了,路行舟拍板决定了,冲!   当然也不能盲目冲,表白就一次,初恋啊,他想不出桥段能浪漫至死总得毕生难忘吧?那时机,还是得找个好点的嘛。   趁着休息瞎琢磨所谓的好时机,又到周天了。   路行舟是早上十点的家教,昨晚听闻他已经上过一次门了,白子逸还是挺惊讶的,问了问他在哪做,没多说别的。   眼瞅着圣诞接近,路行舟不敢多耽搁,他六点爬起床刷了仨小时题,九点二十出门的时候,见到了哈欠大大打地白子逸。   “麦满分。”白子逸递递手里的袋子,“里面有热红茶。”   “怎么起这么早?”   “是你起那么早,我怕你一会教小孩犯困被家长开除。”   路行舟挑挑眉,“你又知道了?”   “习惯你七点来我家,那个点就醒了,看到你屋里点着灯,猜你起来温书了。”   路行舟愣了愣,忽而明白了那晚周桐不让白子逸喝奶的行为为什么那么让他感觉熟悉。   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啊,和上次诧异白子逸记住了他随口那句过敏一样的感觉。对一个人细致到发指,源动力除了“心悦”还能是什么?   周桐对白子逸,应该不止朋友那么简单。   路行舟觉得作为一个人,真不能这么敏感。太敏感,就容易让捕风捉影的猜想自由发展成很严重的后果。   比如……周桐其实默默喜欢白子逸很多年什么的。   给琪琪画着受力分析呢,路行舟手上猛地力气一大,草稿被划穿了。   琪琪听着纸上“嚓”地一声,扬着嗓子长长地哦了起来,“明白了!是摩擦力!”   摩擦力?才不是,这叫醋的魔力,也叫自我鼓励。   管他周桐还是周不桐,反正都远在天边。怕个屁。   这么想着,路行舟假笑着对琪琪夸了夸。   家教费之前谈好了,一次一结。俩小时过去,路行舟揣着四百工资出了小区。   -我弄完了   微信刚发出去,路行舟头一抬就捕捉到了小区门外的收信人。脚步一顿,他又越快地跑出去。   “你怎么来了?”风有点大,路行舟看到了白子逸吹得有点红的鼻头。   “我不想一个人吃饭。”嘻嘻一笑,白子逸抓了抓路行舟的外套,“走!吃饭!”   下午路行舟要复诊,白子逸挑了个中间的地。地铁要穿过区中心的商业街,加上饭点,车厢内渐渐变得拥挤。   两人从并排被挤得面对面,和上次差不多的情况,又是发车晃荡的一刻,这回却是白子逸主动圈了圈路行舟的腰。   “让我抓一下。”白子逸迅速瞄了眼路行舟,“我站不稳……”   路行舟傻了吧唧地嗯了嗯,随即盯着到站图品了品白子逸这一行为。   什么意思?上次误会你推开了你,作为补偿所以我要把你抓回来?   啊对对对。是像这么回事。   可能想证实一下,也可能是那个假象的情敌还在隐隐作祟,地铁又快进站的时候,路行舟顺理成章把白子逸往自己这边拉紧了很多。   “有人要下。”   “哦……”   “你再过来点,人家有行李箱。”   “嗯……”   路行舟缓缓深呼吸一口气,实在忍不住一点点弯起了唇。   因为失眠的情况没再出现,这次医生给路行舟的日常用药换了副作用没那么大的盐酸曲舍林,安定还是开了点,要他必要时用。   意料之内。   意料之外的是,拿完药回到R大,两人在小区门口碰到了贺书词。   路行舟第一反应就是去瞥白子逸,看看看!就她!就她要我牺牲色相的!   光瞥白子逸了,路行舟还没来得及按头让大小姐过来解释,隔了七八棵树的人就朝他们挥起手还喊上了。   “未婚夫!这儿呢这儿呢!”   路行舟脸一黑。   姐姐……你是想让我死吧! 第63章 情敌出现小心心火   路行舟很严肃地考虑了一下是不是干脆装作不认识会好一点,谁知白子逸比他反应快。   “叫你呢。”白子逸手背甩甩路行舟的前胸。   路行舟下意识应了应,嘴都快瓢了:“不是,她乱喊的,我和她真的没什么。我叫她——”   “未婚夫!路行舟!”   贺书词又是很强势的一声,路行舟被打断得提了一口气。生怕这姐姐再喊,很没风度的,路行舟回脸对贺书词喊了回去:“你等会!”   再急急转向白子逸,“她发神经,别听她的。就没她说的那回事,你……别误会。”   白子逸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一时没回话。路行舟心里一慌,来来回回倒腾那句“真没什么”,好一会,白子逸忽然噗嗤一笑。   路行舟噤住声   “逗你的,没误会。你别……”白子逸拍拍路行舟的胳膊,忍不住大大咧开了嘴,“别紧张。”   能不紧张么?您当那几天白等的?   路行舟没好意思吐槽白子逸的玩笑,后者扭头望了望贺书词,又说:“她好像有事找你,你去吧。”   “……嗯。”   “那我进去等你?”   回避?路行舟摇头三连,大大方方把白子逸领到了贺书词跟前。   女孩子的直觉太发达,两人刚一站定,贺书词的八卦神情就近乎洪水淹街般溢了出来。眼神询问,路行舟微微颔首肯定。   两个自来熟相互介绍完,贺书词有些嫌弃地瞅了眼路行舟,“不够义气。你也没说你的……呃,你这朋友是混血帅哥啊。早知道,那天就找他帮我牺牲色相了,哪还要你。”   这是侧面帮忙解释了一下“未婚夫”的来历,算大小姐良心未泯。   闻言,闷了一肚子话的路行舟瞬间耳朵一尖,和黑熊精听到“出去玩”似的,又第一时间瞥向了白子逸。   看看看!误会!   白子逸心领神会,不禁失笑,“知道了,这事还能不能过去了。”   当然能。   心结彻底解开,路行舟松松气,这才正式问了问贺书词来干嘛的   “哦!”贺书词指指自己的车,“走!姐姐请吃饭!”   大小姐请吃饭是想来道谢的。简而言之就是,鼓手那哥们因为那晚上的事支楞起来了,小情侣说开决定以后一定一起面对大风大浪,自然也就没了分手的戏码。   好事,至少色相不用再牺牲了嘛。路行舟还挺为贺书词高兴的,不过这顿饭,他实在吃得不是那么有滋味。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路行舟发现,他们搞艺术的,虽然刚认识,虽然搞的艺术种类不同,但只要放一块超过五分钟,那都能很有话聊像八辈子老熟人。   菜刚上齐,白子逸已经和贺书词从先锋派影片聊到古典主义,再从大调小调聊到摇滚布鲁斯。   很难不让路行舟类比联想,比如……贺书词那坐着的是周桐。   这个名字光闪过心头,路行舟就难忍地郁闷上了,可偏偏想什么来什么,不知道聊到了哪一茬,白子逸再一接话,张嘴便是“我有个学长”。   路行舟脊背一挺,吃到嘴里的都不嚼了。   “我有个学长在拍电影呢,好像一直对插曲不太满意。”白子逸说,“我那天听你写的歌还挺有意思的,要不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一般我喜欢的他都还挺喜欢的。”   这是什么灵魂之交么……   这边路行舟筷子都咬掉渣了,对面贺书词却是大喜。   “真的啊?那那电影讲什么的?什么风格?我先琢磨琢磨。”   “电影还在拍我不好透露,不如下次我带他和你聊聊吧。”   怎么聊?拉群里聊?   路行舟还猜着呢,贺书词爽快答应后白子逸的下一句直接把他的脑容量塞炸了。   “正好。”白子逸说,“我学长过几天会来这边转机。”   血腥味弥漫,路行舟的后槽牙猝不及防咬破了口腔黏膜。   周桐要来。   这个事像被咬伤后长的那块口腔溃疡一样,不致命,但让人难受得要死。自己心思不正,看什么都不正,路行舟甚至觉得周桐是来抢人的……   就这么惶惶了半周,周四晚上,路行舟写真题的时候,白子逸跑进房间去接电话。   房门合上前,“周导”俩字落在了走廊上。接着路行舟就隐隐约约听到“我来接你”、“一起吃饭”、“不麻烦”等等等等。   三两分钟的通话结束,白子逸离开前的那个选项A已经让路行舟反复描涂成一墨团。心烦了,路行舟带着点怨念扔开笔。   正巧让晃出房间的白子逸看见,他没顾上周桐刚发来的航班信息,而是盯了盯不远处那人莫名阴沉下来的眉眼,问得忧心:“怎么啦?累了?”   路行舟只能嗯了嗯,“遛遛吧,我想吃冰棍。”   “大冷天你吃——”   “想吃,走吧。”   不吃心里就要蹿火星了。   一根最便宜的老冰棍,路行舟买来咔咔一顿咬。嘴巴冻麻了,他也感觉好点了。确定自己不会失态,他才装作不经意的问起白子逸:“你学长明天来么?”   “嗯?你听到啦?”白子逸买了一大碗关东煮,他把最喜欢的鱼籽福袋挑给路行舟,“我去接一下,明天你——”   “一起去吧。”   白子逸叼了口萝卜,想都没想拒绝了,“你去干嘛?来回两三个小时,累得慌。你好好看书,我请他吃个饭就回来。”   还要吃饭?   那不得跟紧点?   这种事上,路行舟的脑筋总是很快。   “那就一起吃饭。”路行舟说,“你上次答应贺书词那事,她惦记着呢。早上还问我来着,让她请,我们去蹭个饭。”   除了上次见面那晚被贺书词揶揄了几句,最近他俩压根儿没聊过。见白子逸没马上答应,路行舟很快又改了口。   “算了,人家刚下飞机还是不谈工作比较好。你去带他吃好吃的,要是喝酒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语气比即刻要被留守的儿童还可怜。   不太意外,白子逸被精准拿捏了。他把关东煮交给路行舟,摸出手机问了问。   介绍音乐人这事,白子逸老早就知会过周桐了,等对方的“没问题”回过来,路行舟马不停蹄躲进厕所和贺书词对了线。   -???   -大哥我这个工具人你现在用得很顺手啊???   -你问都不问我一下就要我请吃饭!你良心不痛吗!!   痛个屁,色相的牺牲是巨大的。路行舟没太有良心地回复:   -人导演厉害,没准电影火了,你就出名了大姐   是这么个可能性,贺书词愉快答应了。   次日。   周桐4点47降落,路行舟跟着白子逸踩点到了机场。白子逸给周桐去了个位置,顺手拿过了路行舟手里马原的考点整理给他抽背。   就背了三四条,白子逸忽然停下翻动纸张,眺着远处招了招胳膊,顶上了一张大笑脸。   周桐真的来了。   路行舟盯着那条身影,敛下了表情。   老实说,他觉得周桐这人,如果去当明星应该能成当红炸子鸡。很会穿搭,走路有范,一整个魅力散发器。   路行舟瞅瞅自己朴素的灰色外套加牛仔裤,真的,太失算了。不过,他好像比周桐高一丢丢……   使劲给自己找补着,周桐已经近在咫尺。很不把路行舟当个人的,这家伙一上来就放肆扎起他的眼。   先是短短抱了下白子逸,分开后又摸了摸白子逸的头,然后眼里带笑地只看着白子逸。   “麻烦你啦小逸,还来接我。”   就这一句,路行舟血压已经高了。叫小白,很常见,白子逸周边的人都这么叫;免姓叫名,认识得久嘛,也能理解。但……小再加尾名?是不是也太不寻常了点?   白子逸是习惯了,他依旧那样笑着,“不麻烦不麻烦,对了……”   他把心里弯弯绕绕的路行舟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看看周桐,和路行舟说:“我学长,周桐。”   路行舟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对面也笑笑,打了声招呼。   白子逸继续介绍,“这是路行舟,就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乐队主唱的朋友。正好他住我爸学校那边的家属区里,我们就认识了。”   顿了顿,觉得有歧义,白子逸接着补了一句:“不是认识,就是我们也是朋友。”   还是不贴切,白子逸又补:“也不只是朋友,他他他是我……呃……一个很好的弟弟。”   弟弟叠加好人卡?   路行舟有点别扭了,白子逸则莫名急了起来。   “也不只是弟弟,就是呃……关系很好啦,特别好,非常非常好。”   这一串“好”,把话都封死了。路行舟不想谦虚也不想嘚瑟,左右想不出接点什么话,倒是周桐,仍然笑得大方。   他有些意味地瞥瞥路行舟,重新看向白子逸,半开玩笑地问:“这么好?比你跟我还好?”   这就比上了是吧?   路行舟敏感达人上线,他也看向白子逸,只见后者闪烁着眼眸,抓了抓脖子。   “我跟你也很好啊,你们……你们不一样嘛。”   路行舟差点没被这句话急死。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总不至于是长得不一样吧?路行舟恨不得把白子逸拖走关起来刨出一个他满意的答案。   然而周桐只是笑笑,把所有好奇都绕开了。   “走不走啊?”周桐的下巴点点他们身后的车,“我好饿。你上次那么夸那个主唱,我都迫不及待想见一见了。”   “啊走走走,走吧。”   白子逸如临大赦,赶忙按开后备箱,转去了驾驶座。   路行舟只好咽下让他抓心挠肝的询问,刚要伸手去拉副驾的门,周桐就因为站得更近而完全握住了把手。   给路行舟的理由正当得像在当面挑衅。   “他不记路,导航又很容易延时。他驾照刚下来那会我帮他指了很久的路,后来他都习惯了,出门总叫我坐副驾。”   说着,周桐撒了手,“你喜欢前面么?那让你吧。”   不是像。就是在。   路行舟清清楚楚感觉到了,周桐在挑衅他。   什么叫……让?让?呵?他什么时候需要别人让过?   倏地,路行舟把手插回了兜里。   【作者有话说】   一定要有正宫的态度…… 第64章 两颗心的忐忑   自己暗暗揣测时小肚鸡肠是一回事,在白子逸面前显得小肚鸡肠又是另一回事。路行舟不仅把手插回了兜里,还够大方地往后退了一点,够够大方地和周桐说:“学长你坐,我无所谓。”   周桐是一点都不跟他客气,“行”完就坦然上了车。   副驾俗称家属座,虽说路行舟知道自己还算不上家属,可开车的人是白子逸副驾是别人他只能坐后边这事,他就是计较。于是周桐关好车门的一瞬,他便从车头绕到了正驾那边,拉门,直接解开了白子逸的安全带。   “你干嘛……”   “我来开。”   他们几次用车都是白子逸开的,他不知道路行舟能开,有点惊讶:“你有驾照啊?”   早就有了,他觉得费神懒得开而已。现在就不一样了,要他看着白子逸和别人亲近,他宁愿把自己焊在驾驶座费神费死……   他扯了扯白子逸外套的帽子,“你今天都没午睡,你平时不午睡这个点不都犯困么?你去后边眯会,我开。”   “啊?可是你早上六点多就起……”   “我不累。”路行舟一副不给他开就不走的样子,“我开就好,你歇歇。”   眨巴眨巴眼,白子逸依了。   路行舟在周桐的注目下大喇喇焊……不是,坐进了驾驶座。贺书词不久前刚发来了饭店的地址,他点进去看了看,随后手机往车斗里一扔。   “不喜欢看导航啊?”周桐问,“我帮你看?”   路行舟干巴巴地谢了,“不用,我路感好。学长你也歇会。”   实话是他不想和周桐交流。   不知道对方是听出来了还是真的也累了,路行舟如愿地安静了一路。贺书词定的地方不是很好找,可他真就不用一秒钟导航顺利开到了目的地,甚至抄了段近路。   路行舟也不清楚自己在较什么劲,反正熄火的那一下,他就是有了种决战巴音布鲁克完胜的神气。这一波算是给他装到了,从停车场出来,白子逸都忍不住夸他厉害。   “那以后出门我都给你开。”   故意的。路行舟故意说给周桐听的。   周桐看似没什么反应,不过白子逸“好啊好啊”还和他“一言为定”的时候,他绝对看到了周桐微微下坠的嘴角。   路行舟一下就舒爽了。   有人过两天就要走,而有人和白子逸还有以后。学长你听出来没有?   嘿嘿嘿。   这顿饭倒是吃得挺正常。本就是趁机帮贺书词约着见面谈合作,大小姐很会抓住机会,和周桐一点一点聊得相当透彻,兴起时免不了叫了酒。   路行舟还在吃药,白子逸随便找了个原由帮他拒了服务生倒过来的那杯,他自己要开车也没喝,结果就是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地主还要送周桐回酒店。   “那你送我。”贺书词拽了一把路行舟,“我也开车了。”   女孩子嘛,还喝了,叫代驾肯定不安全,当然得送。好就好在周桐定的酒店和机关大院在一条路上,稍微远一点而已。   “那你一会等我一下,我送完学长就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   从白子逸嘴里说出来就是一碗迷魂汤,都懒得去纠结周桐了,路行舟连连点头说好。   和晕碳水似的,路行舟脚底有点飘地跟着贺书词上了她的大越野。   懵的人不只是路行舟,贺大小姐爬上车就一直软塌塌地靠着座椅眼神僵直。等路行舟开出二里地,她才想起什么似的反手甩了他一下。   “你得……加把劲啊!”   “限速60大姐,你想罚款?”   贺书词歪歪头,“不是。不对劲啊!”   没头没尾的,路行舟当她说胡话,没搭理。   “真不对劲!”贺书词急得拍腿了,“周导、周导对你的小白哥哥不对劲啊木头!”   满脑子不正常的“嘿嘿嘿”一下被埋进了土里,路行舟飞速瞥了眼贺书词,下颌都变得绷紧:“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没发现啊?”   贺书词喝下半瓶水后掰扯起了她的发现。   今晚她做东,因为不熟悉周桐的口味,菜是让对方凭喜好点的。但最后吃得最欢的是谁?是白子逸。为什么?合胃口呗。说明什么?   “说明了两件事木头。”贺书词异常严肃地比了个2,“第一,太了解。第二,你小白哥哥的喜好在他心里排第一位啊!”   军师如临大敌,反倒路行舟这会冷静了:“认识得久,了解也正常。”   “正常个屁!”   况且贺书词还有“其次”。   “那你想想咱们怎么坐的?他俩一边我俩一边我坐周导对面,全程我和他聊得最多他出于礼貌也一直看着我,但是!”   但是周桐总能适时地给白子逸递纸、给白子逸拉衣袖,甚至白子逸有一点点被辣到的时候,周桐已经叫了饮料还单手开好放在了白子逸手边。这又说明什么?   “说明他余光中都是你小白哥哥啊!”   路行舟拐了个弯,不说话了。   偏偏贺书词还有“最后”,也是最玄乎的。   “眼神。你俩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就是路星河!”   “不认识。”   “男二!言情剧里的男二!你懂不懂男二的杀伤力!而且!他喝了点酒后一直在看你小白哥哥的嘴巴!很色气的那——”   路行舟点了个急刹。   贺书词被吓了一跳,这才回过味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他看看路行舟不太好的脸色,咳了咳:“应该……也不是嘴巴?我我我可能……看错了?”   周围鸣笛愤怒四起,路行舟开了点窗,一个字没吭,重新上了路。   怕死,后半程贺书词识相地闭了嘴。一直到她的车停在机关大院,路行舟把车钥匙还给她。贺书词诶了诶正要走的人,难得严肃。   “我不收回我刚才的话,我就是觉得周导对你小白哥哥不清白。”   其实贺书词抠的那些细节,路行舟也不是完全没注意到,刻意忽略罢了。   老实说,周桐和白子逸接触得够久,拥有共同的回忆够多,彼此够了解……这些插不进第三个人的种种,路行舟很妒忌。   但他又不想他对白子逸火山喷发的冲动是源于太多类似这样的妒忌。感觉在被抢所以坐不住什么的,听起来总归没那么纯粹。又不是狗护食……   太复杂了,周桐真人带来的莫名压力让路行舟一时掰扯不清自己的思路,他没接贺书词的茬,只是抬抬眼皮,扭着贺书词的脑袋让她转了半圈。   “回吧你,别告诉你男朋友你跟我出来吃饭还喝酒了,我怕他断我跟腱。”   “别打岔。”贺书词挣脱开外力,重新面对起路行舟,“我认真的,不过我觉得你小白哥哥看你也不清白,这句最真。”   “那我谢谢你。”   “你信我啊木头。”担心路行舟听不进,贺书词语重心长了很多:“很多事说出来比怎么说更重要,有些人吧和时间一样,等着等着就是错过。”   “没后悔药吃的。”   是这么个理。   路行舟知道。而且他比谁都清楚,在机场看到周桐抱住白子逸那刹那,自己已经等不下去了。只是随随便便一个时间随随便便一个地点随随便便一句喜欢,他也做不到。   在机关大院等了一刻钟白子逸就来了。   路行舟再有心事,也很难不注意到短暂分别后白子逸的情绪转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神不守舍地差点闯红灯,路行舟不得不把他从驾驶座赶下来。   之后白子逸整个人都显得有点躁,不停地瞄手机,明明不热还时不时要开窗,不到半小时的路,愣是要路行舟停了三次车买了三次水……   路行舟的思维又发散了,白子逸这状态……该不会是被周桐堵在酒店表白了吧?   旁敲侧击的,路行舟问了问:“你学长明天几点的机啊?你还要送他么?”   “啊?啊……送送送。他明天上午回趟学校,下午两点多就走了。”   没听出异常,正常人表白成功哪会撒腿就撤。再说了,朋友这么稳固的关系当了这么多年,都没征兆说推翻就推翻?这不是比护食更像护食?他自己都瞧不上的行为,他觉得周桐也不至于。   既然不是这码事,路行舟就没再兜圈子。白子逸的说法也都讲得过去,急是因为赶着回去直播,喝水是因为晚上的菜咸。   路行舟姑且信了。   然而平行时间里,总会发生点他不知道的事。   不久前,贺大军师在捶胸顿足跟他细数周导不对劲的时候,另一台车上,抵在车窗底边撑着脑袋的周桐,真的看了很久白子逸跟着车载音乐哼哼的嘴巴。   要不是这么多年习惯了在这人面前克制,周桐挺想当一回禽兽的。不过好在那年晚上他就学会了克制,所以至少这么多年他还能在这人面前转悠,心思不纯地作为一个“好学长”“好朋友”。   苦么?   周桐觉得还行,可能因为有些答案,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从未预料到,他希望渺茫但心甘情愿的等,会就在今晚的某一下子,突地快进到……该结束了。   不,其实是在机场,是白子逸怎么介绍那家伙都不满意的那一下子。   比朋友更亲,不只是后辈弟弟,和他不一样。   周桐很清楚自己之于白子逸的地位,所以他听懂了不一样的是什么,是白子逸的感觉。   感觉这玄乎的玩意儿,可以发生在第一眼也可以发生在第一夜,但就是不会发生在用时间换。   周桐特别明白。只是此前有多明白,此刻依旧还有多失落。果然黄历上写了今日不宜出门,是有道理的。   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白子逸听到了。   正好红灯,白子逸转过脸,也看着周桐笑,“怎么感觉你喝醉了?不行啊周导,人家一个女生诶?”   真醉就好了,真醉了就把你锁起来,哪儿都不准去谁也不准见,逼你爱上我为止。   满心野流氓思想,周桐一时忘了他这六年里所有的小心翼翼和精打细算过的亲疏刚好。他不说话,只是看着白子逸笑,小傻瓜还真以为他醉了。   “哥你没事吧?”白子逸伸出一只手在周桐眼前晃了晃,“想不想喝水啊?后座好像——”   不受控地,周桐抓住了白子逸准备朝后边探的手。 第65章 最好的学长   第一次觉得白子逸的手很软是什么事来的?   不用多想,周桐便记起来了。   是刚认识白子逸没多久,很有缘分的,他俩都没事干去表演系长见识,蹭到了同一节课。   陈奕迅的《好久不见》,那节课老师给的表演题目。可能白子逸那张混血脸加小蓝毛太扎眼,第一下就被老师点到了。   谁都不认识,于是周桐被他拉下了水。   去到陌生城市为了和某个人好久不见的一面,白子逸从紧张到目不转睛到碰到他的脸,忽地红了眼。   不用台词却精准表达的那种情绪,和他此刻抓住白子逸而充斥在心间的一样。   可他们不是在演戏。   成熟很多的白子逸只是愣了愣,继续笑:“干嘛?”   不干嘛。就是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又不得不承认其实远得很,这种感觉让周桐忍不住抓了一下。   就像千百次他差点忍不住想将这种平衡且稳固的好朋友关系打破一下。   但千百次他都只是想了那么一下,所以这次,他也只是抓了一下。   周桐很快松开了手,瞥瞥前方,“绿灯了。”   “哦哦哦……”   白子逸注意力即刻挪走。   周桐的笑垮了下去,随即一声叹息不胫而走。   “怎么啦?”白子逸飞快往副驾看了一下确认情况,“不舒服吗?还是想吐?要不要停一下?”   在周桐印象里,白子逸一直很好相处,但并不是对谁都会真的关心。   幸运的是,他很轻松就被划在了白子逸的确非常关心的范畴内。以前他经常捂着这点对他的心细偷偷乐,现在这点乐却统统长出了醒目的刺,扎着他提醒他,心细也是分等级的。   白子逸对那家伙的心细,是不需要距离的不询问,是比起他自己的事他总会因为那家伙而更干脆地说“不能喝”、“太辣不要吃”、“你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他们?一起?还是回家?   周桐憋不住了。他不想接收白子逸的表情,他望向侧边窗户外,他喊了一声:“小逸。”   “嗯?真要吐啦?”   “你们在一起了么?”   没头没尾,各说各的,白子逸却瞬间安静下来。再开口,就是极其掩饰的磕磕巴巴。   “什么在一起大哥你你你真喝多啦怎么净瞎说我我我我们只是、只是……朋友。”   白子逸一慌就爱结巴,周桐认识他半年后发现的。而最后俩字里的不情愿,周桐更是听清了。   周桐把头重新扭回来,第一次不留情面地戳穿了白子逸:“我没说和谁啊,你想到谁了?”   白子逸想进一步辩解的嘴僵了僵,最后拼命按喇叭生硬地演了把怒路症。   “我去他大爷!一破日产还敢加塞啊!”   周桐没被岔开,又问了一遍:“在一起了么?”   “诶别让他啊,哥你瞧瞧他个大G他还这么怂!”   “在一起了么?”   “要我开大G我就不让我就让他撞让他赔……”   周桐长呼一口,把车载音乐关掉了。   “你和那个路行舟在一起了么?”   周桐问出来就后悔了,他听上去真的有种不正常的嫉妒。可他太厉害了,厉害到和白子逸早已处成即使暧昧对方也想多不了一点点的关系。   所以白子逸没捉到他的嫉妒,他只是因为那个名字不知所措,甚至红掉了耳根。   昏暗的车内,红得晃眼。   沉默蔓延过一个红灯、两个红灯。第三个红灯亮起来的时候,白子逸才闷闷地告诉周桐“还没有”。   “还”啊。   有点想喜,又似乎喜不上来。   周桐没再说话。   快到酒店的时候,白子逸找了个奶茶店停了停,再上来,他递给周桐一杯蜂蜜柚子茶。   “喝呗?”白子逸说,“解酒。你明天不还要飞么?别闹头疼。”   周桐记得那是他大三的冬天,因为课余写的悬疑剧本被买走拍综艺了,话剧社闹着要他请吃饭。   一堆人吃吃喝喝,灌了他不少酒。那会已经是社长大人的周桐还肩负着元旦的演出重任,醉是醉了,却还知道得要去小剧场改剧本。   只有白子逸跟他去了。   等他迷迷糊糊醒来,第一眼就看见白子逸这个小傻子就地取材用蜡烛和道具小锅在煮水,最后还偷了一勺学姐的蜂蜜。   -蜂蜜水解酒的。   还总爱染毛的白子逸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然后白子逸就拿着要演出的剧本,想和清醒大半的他一起改。那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白子逸不单纯好些日月了,哪舍得人家陪他熬。他催白子逸回去睡觉,小傻子却把羽绒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很是倔地说不要。   -为什么?   -心疼我们家社长大人啊。你最近压力太大啦,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我来帮你摊一摊啦。   周桐拒绝不了白子逸愿意呆在他身边。他和白子逸一起窝在小沙发,他悄悄蹭着白子逸的体温,改剧本改到白子逸靠着他睡着。   那是第一次,周桐发了疯想亲他。   也是唯一一次,差一点点就亲到了他。   周桐不想只能偷,他没趁机,他归罪给了酒精。以至于后来这么多年,他没再在有白子逸的场合喝多过。   他怕失态,更怕失去。   所以他也没再喝过白子逸的解酒蜂蜜水。   直到今天。   其实周桐有点想把这杯喝的扔出去再吼给白子逸“把我当朋友就别他妈再关心我”,但怎么做得到呢?那是他惦记了多久的人啊。   周桐接过纸杯,戳开,吸。   一点都不甜,一点都不像那年的洗锅水。   到酒店了。车库里,白子逸帮忙把小行李箱拿下来,周桐伸手去接,前者没让。   “我送你上去吧。”白子逸说,“看你进去,我放心点。”   绝对是有话想讲。   像什么都没发生,周桐应了声“好”,接着好哥们似的勾住白子逸的脖子进了电梯。   正好,他有更多话想讲。   “小逸。”   “学长。”   安置好行李的客房里,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闭了麦。   还是周桐退让了,“你先说。”   白子逸抿抿嘴,犹豫了一下,像做错什么似的有点不敢看周桐,“哥你……会觉得我奇怪吗?”   周桐愣了愣。   “我喜欢上了男孩子这件事,我没告诉过别人。”连老覃八九不离十地猜他都只是不否认而已,“你刚刚一直不说话,是不是被吓到了?我休学后同辈的朋友就只有你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我这样,但……但我不想对你撒谎。”   “周导你会不会觉得我……恶心啊?你讨厌我这样吗?”   周桐要哭了。   什么叫奇怪?奇怪的人,明明是他啊。   是他犹豫了好几年都没敢说出一次喜欢,是他以为他早就接受了白子逸不会归属他,他也能接受一个朋友的永久身份,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难过得想死。   白子逸根本不需要解释的,可他依旧选择站在自己面前手足无措,害怕被自己讨厌,因为他对超级好朋友非常单纯非常顶格的喜欢和在乎。   刚还想着强势一次的周桐瞬间就心软了。   什么狗屁强制爱啊,这样的白子逸,他连让对方为了他一时收不住的心意而慌而乱一下都做不到。   “哪里奇怪了?”周桐忘记了在电梯里还极其想说的一些话,“不挺常见的吗?你是不是傻,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怎么舍得讨厌你呢。   “真的?”白子逸的眼神和小狗一样。   “当然。”周桐笑起来,“我不是你最好的学长吗傻瓜?”   导演都会演,小傻瓜没看出来,小傻瓜安心地咧开了嘴,“嗯。周导最好了。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啦?”   “回吧。”不要走。   白子逸挥挥手转了身,就要够到门把之际,周桐狠下心喊了喊:“小逸。”   “嗯?”白子逸回过头。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须臾咬牙,周桐逼自己问出了口:“真的……那么喜欢他么?”   白子逸差点抽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他轻轻嗯了嗯。   “为什么啊?”为什么不是我啊。   周桐朝白子逸走过去。   “为什么吗……我也不知道。就……不知不觉?也可能……”白子逸想了想,“第一眼就觉得他特别吧。”   第一眼就特别么?   周桐站定在白子逸面前,知道完蛋了。   “那他呢?”周桐问。   “他……不知道诶。好像有点?好像也不止一点……我不确定,我怕是我想太多。”   小傻瓜感受不到他是因为根本没把他想歪过,确定不了那家伙,却是因为太小心。和他一样。   关键是,那家伙的眼神,周桐太熟悉了,也和他的一样。   周桐彻底认输了。   最后一次。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带着不纯的心。   他微微弯腰和白子逸平视起来,然后抬手,蹭进了白子逸软软的发丝,   “那我帮你,好不好?”   不能做恋人,那就守住“最好的学长”这个也算特殊的头衔。   不能给幸福,那再最后为他做件事。   周桐就是这么想的,一瞬间也就这么决定了。   他看着茫然的白子逸,真的好想再抱一下。但他忍住了。他不知道抱过去后还有没有可能放他走,他只能重复自己的决定。   “我帮你确定。”   又强调:“但你答应我,如果你今晚脱单了,不要告诉我。如果没有,就买了酒来找我。”   太信任他了,白子逸点点头。   周桐收回在白子逸头顶的手,“行了,回去吧,等我微信。”   白子逸很听他话,乖乖走了。周桐一直拜拜地挥着手,直到房门重新关紧,他还挥了挥。   小逸再见。   我的小傻瓜,再见。 第66章 不讨厌那好不好?   白子逸走后,周桐翻起了自己手机里的相册,一个放在最底部还上了锁不能指纹也不能面部识别而打开的相册。   他一下下往左滑。   日期最新鲜的一张,是白子逸去丽城找他。   那几天真的很忙,那天好不容易提前点回到酒店,就看到了白子逸在摘桂花。还和小孩似的,他顺手就拍下了。然后被发现,然后被白子逸往耳边插了花。   他们说好每年都会见一见,他来,或者白子逸去找他。这是他毕业那会和白子逸拉过勾上过吊的。   可他毕业没多久,白子逸就出事了。   白子逸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是做完手术能下床之后。   周桐记得是连日多雨后的一个晴天,他借了轮椅推白子逸出去晒太阳。小光头戴了顶很搞笑的小怪兽帽子,他蹲下去想拍给白子逸看看,刚按下快门,镜头里的白子逸就扁了嘴。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太阳了。   -怎么办啊周导,我不想回学校了,我好像……不喜欢拍电影了。   这两年,周桐总是很后悔。   他后悔那天抱了抱白子逸安慰了白子逸,却没按他最想的,去买一束花,然后单膝跪地,告诉白子逸那破书不念就不念破电影不拍就不拍。   再告诉他,他能养他。   他犹豫了,犹豫后边就参杂了不敢。或许就是因为他没脑门一热那么做,有可能便彻底偏航成了错过。   周桐吸了吸鼻子,继续翻。   小光头后的白子逸,头毛开始了各种颜色。   酒红是参加他的毕业典礼;粉紫和脏橘色都是他们暑假单独出去旅行,一次等日出一次潜水看珊瑚;最低调的棕色那张,是他们第一次看雪。   他是南方孩子,南方孩子普遍的痛就是下雪。   大二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冷得好几次学校都大停电。元旦也停了,于是白子逸带着他回了家。   半夜呢,窗外簌簌响。一看外头,都被雪下白了。他把白子逸薅上欢姐家的顶楼,白子逸被他烦死,抓了个雪球就往他衣服里塞。   两人闹了一通,闹上头还打赌玩小游戏,谁输谁脱衣服。   白子逸输得多,最后一件T恤也掀起的一下,他下流了。猛地就把白子逸的T恤往下一拉,白子逸倒好,顺手就拽光了他,还搂啊搂抱啊抱地拉着他拍了这张美丽冻人。   那是他大学四年最冷的一个冬天,也是他大学四年最热的一个深夜。   再翻,白子逸就是小蓝毛了。   周桐看着照片里那张比现在青涩一些的脸,回忆如海潮。   大二刚开学,当时他是话剧社副社长,社团节去招新。恰逢话剧社接了演出项目,缺主角,往年来的新生大多也是表演系的,就想着借招新选一选。   他坐在角落看新生的试戏,看一个,后边就有个人小声叨叨出一个分数。和他默默评判的误差左右不差过五分。   当碎嘴的家伙自言自语忧心出一句“我们这届这么差嘛”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回了头。   套着“菩萨会保佑我”软胶壳的手机后面,那一脑袋蓝毛,就是白子逸留给他的第一眼。   -你也是表演系新生?   周桐发誓,他仅仅是顺嘴问了问,结果手机移开,那张混得恰恰好的脸让他已经审美疲劳的眼睛突地亮了亮。   -不是啊,我导演系的。   -导演系很少来话剧社的哦,你怎么想来参加的?   六年后的今天,周桐依旧能清晰地回想出那天白子逸大言不惭的每一个字和大大咧咧的笑脸。   他说,听说这里的副社长很厉害啊,也是我们系的,我想看看能有多厉害。   笑得真的很好看,好看到二十岁的周桐忽然觉得,原来蓝色其实是一种温暖的颜色。   事实证明,奔着副社长来的白子逸比副社长厉害多了,厉害到入社没多久,副社长就被他打败。败得副社长已经从副变正再变成现在堂堂周导,也还是想……围着当初之后都让他惊艳的那个小蓝毛转。   周桐庆幸过很多次自己和白子逸的偏好异常一致,所以他知道,第一眼就特别,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哪怕只能当朋友,也会因为对方身边一直没别人而总在希冀的五年半。   也意味着,只要对方身边还没别人,那他就可以谁都不看的更多个五年半。   白子逸是最特别的那一眼,路行舟也是。   他盼了五年半,但白子逸没必要。   相册翻完了。   周桐试了几次,还是舍不得删。把数据迁移进网盘,他走到厕所洗了把脸,然后点开白子逸的微信。   他按下语音:“小逸,有些话,我想和你说很久了。”   大段大段的自白,发送成功。   周桐抬头,看着镜子里眼眶红润的自己笑了笑。   结束啦。   不用再念想白子逸的周桐,你好。   不久后,回到家琢磨到底怎么表白,却什么都琢磨不出烦得冲了四十分钟半凉不热水的路行舟就顶着巨大的焦躁看到了白子逸的微信。   一条光在锁屏上瞥见就知道出大事了的微信。   -怎么办啊…我我我要怎么回啊[恐慌恐慌]   路行舟心里一惊,慌忙转到聊天软件。   白子逸早一点点发过来了一段视频。路行舟舔舔唇,打开,录频里白子逸点了条语音播放,温柔又多情的声线溢出,路行舟所有不好的预感被突然到来的人一句句亲口证实。   周桐说了很多。   他告诉了白子逸那年话剧社招新他对他的乍见怦然,告诉了白子逸他无数个夜晚的辗转和无数次话到嘴边的忐忑,告诉了白子逸他规划过在他住院那会趁虚而入,也告诉了白子逸他对他起过多少……私吞的想法占有的欲望。   第六年了,这是周桐喜欢白子逸的第六年。   路行舟没有再听第二遍,更没有多想,他什么都没准备好,但他直接撒腿冲出了屋。   他忽然意识到,虽然妒忌的确不是个好词,但妒忌,绝对是爱情最好的佐证。   他也忽然意识到,时机等不来也造不出,时机,其实就是在不该犹豫的时候一点都不能再犹豫。   好比现在。   护食也好妒忌也罢,再难听都无所谓,路行舟只知道白子逸是在问他,只知道他想说的话,就是这一问之后完全不能再犹豫一点的回答。   他一口气干到505,平平喘,敲开了门。   白子逸洗漱过了,睡衣外套着黑色厚毛衣,见到路行舟,他明显愣了,又显得有点局促。   “你怎么来……你怎么就穿这么点跑出来了?不冷吗?”   冷?哪还知道冷?路行舟看着白子逸一张一合的唇,心都快炸了,他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冷静了一点。   “你答应了么?”路行舟问。   “什——”   “周桐。”   倏地,白子逸脖子红了,“没没没有啊我不是问你该怎么办但你没回……”   “你什么感觉啊?”路行舟再问。   “感……”白子逸频繁眨啊眨,“我……我一直都是把他当朋友来着,我没想过会……”   “我是问,”路行舟跨进门,盯着忘记让开的白子逸的眼,“被男生表白,你讨厌么?”   “啊?这种事也也也挺常见的啊,我我我觉得还能接受……吧?”   静了静,白子逸悄悄抠起了衣袖的毛圈,而路行舟再三问:“那你讨厌我么?”   白子逸猛地皱眉,“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讨厌——”   路行舟突然牵住了白子逸的手,后者言语一滞,路行舟则更暧昧地用拇指在白子逸手背划了划。   “那这样呢?”路行舟又走近了半步,“这样会讨厌么?”   白子逸一怔,目光闪烁起来,“什么意思啊你你你怎——”   “讨厌么?”   须臾的沉静,似乎比他后辈子都漫长。   “讨厌么?”   等得快要窒息了,路行舟又问了一遍,这下他终于听到了白子逸咬着嘴唇后的回应。   “不、不讨厌啊。”   路行舟觉得自己已经在沸了。   “那……”   他左手继续牵着白子逸,直至把那热烘烘的手心按在他好似洒满跳跳糖的胸口。那双亮闪闪眸子骤然睁大的刹那,他扶住了白子逸的后颈,更快速地凑到了和白子逸呼吸交错的距离。   微微偏着头,咬着白子逸瞬间不敢大出的鼻息,路行舟低沉了嗓子,“这样……也不讨厌么?”   很细微的,路行舟感到自己胸前的T恤被抓了抓,半晌,白子逸喉结滑动,抿了抿嘴,“不——”   路行舟亲了下去。   浅尝辄止地一啄,离开后,白子逸只是睁着他的小牛眼睛。   军师的策略是对的,喜不喜欢爱不爱的,亲一下就知道了。他亲了,而白子逸没拒绝。   于是理智烧成灰。   路行舟松开方才紧紧抓住白子逸的那只手,两只掌心轻捧住白子逸的下颌,赶在余温散掉前,再次滚烫了心跳。   白子逸还是没有拒绝。   甚至在他完全贴上去,他小心翼翼但愈发过分地扫开那柔软双唇时,白子逸也生涩地勾了勾他的舌。   碰到就缩的一下,路行舟积压多日的掠夺属性彻底爆发。   这是唯一能让他呼吸的口,此刻却在配合着他不管不顾的侵略,凌乱又热烈。   温温的栀子花香,很久很久的迷失,直到白子逸有些受不了地轻轻推了推他。   根本不舍得,但路行舟放开了白子逸。他的双手还不自禁地在白子逸脸边摩挲,热气蒸腾的面颊,他看着白子逸泛红的眼尾,平复了许久才哑哑地开了口。   “我上次说我不会找女朋友,是因为有一个男孩子像颗星星一样挂在了我心上。我不和别人谈恋爱的意思是……”   “我看不到别人,因为我只有看到他才会感觉我的世界变得亮亮的。”   这是他22年来能想到的说过的最漂亮的话,换到了白子逸根本平息不了一点点起伏的胸膛。   白子逸缺氧,缺到讲话都结巴:“你你你能不能说人话,我我我现在理理理解不了那么多修辞……”   路行舟莞尔,再次把白子逸的手拢到了自己心口。   “人话就是我发誓我谈恋爱不影响考试,但要是白子逸的心里住了别人,我……”   我可能真的不会再好了。   太像威胁了,路行舟说不出口,他咽了咽,最后只能像小孩无助那般呢喃:“不要看别人,不要和别人笑,不要再对别人那么好好不好?”   “喜欢我好不好?”   “白子逸你喜欢我一下吧,好不好?”   好像等了太久这一天的这句话,傻了好大一会,白子逸眼尾的红忽然蔓延至了整个眼眶。脑子被眼前这个人占据得没有余地,他什么都没说,片刻后,他踮了踮脚。   毛茸茸的触感绕住了路行舟的脖子,脑袋被稍稍拉低的一瞬,一个带着安抚的回应轻轻印在了他唇上。   声音也轻轻的:“我喜欢你路行舟。”   点到名的人呼吸一滞,见到了白子逸渐渐扬起的嘴角。   又是更重地印了一下。   “我喜欢你路行舟。”   “我喜欢你,喜欢你好久了。” 第67章 不听话   表白了,好像……还成功了。然后呢?路行舟不知道,他下意识想抓住第二个回应的时候,说喜欢他好久的人却忽然吓一跳地推了推他。   还以为白子逸后悔了,路行舟的心差点开始凉,就见白子逸急急地叫了叫。   “狗狗狗!黑熊精!”   路行舟回头望,走廊的感应灯亮了,楼梯口闪下去一点黑色的尾巴尖。   属实是……接吻不关门,狗都看得烦。   于是那么紧张那么迫不及待地和初恋表白后的第一件事就成了……找狗。   夜了,喊是不能喊的,俩人全靠四只眼睛搜。所幸小家伙撒欢的点就那么固定几处,寻到踪迹的时候,黑熊精正在辛勤地给小花园的草地施肥。   白子逸火一噌,冲过去抓起黑熊精就是一顿臭骂,想办法铲完屎的路行舟很有当二哥的自觉,他搂过狗子护了护短。   “好了好了,没丢就好,他知道错了。”   “你不能惯他啊。”白子逸的教育从狗殃及到了人,“小孩不听话都是像你这样的家长给惯的。”   本想辩驳一下的,但……像他这样的家长?   忍不住,路行舟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   问到一半,白子逸也觉出点滋味来,脸一热,把黑熊精抱过来,语气有点飘。   “走啦,回去了。”   好哒。   路行舟觉得自己也有条尾巴想长出来摇了。他边走边瞥了黑熊精三四次,五六次都想和狗子说,听到没?以后我也是你家长了。   傻子似的。   走到两栋楼中间的路口,已经将近凌晨。向左还是向右?白子逸自行决定了。   一直把医生的嘱咐放在心头,他没让路行舟多跑,而是引着路行舟,把他送到了他住的那栋单元门口。   “你今天的药吃了吗?”说再见前,白子逸突然想起这码事。   路行舟也忘了。   “不听话。医生说了要按时的。”   有人在,似乎也不需要吃药。路行舟看着白子逸的眼睛,答得很认真:“回去就吃。”   白子逸拖着嗓子嗯了嗯,“那回去吧,你该睡了。”   路行舟没“好”出来。他挺懵的,那股冲劲儿过去,此刻只剩不太真实的感觉在袭击他。   有件事,他还想再确定一下。   “所以……”胆也不肥了,他只是抓了抓白子逸的毛衣口袋,“你不答应你学长,答应我了,是么?”   安静片刻,白子逸轻轻笑了,“干嘛?觉得在做梦啊?”   “嗯。”   狗子在这会变得有些碍事,白子逸放下黑熊精,两腿夹住狗头,双手抬起直至捧住路行舟的脸颊。   四目相视,他看进路行舟的眸子里,“我喜欢你路行舟。”   又按了按他的心脏,“现在呢?好点了吗?”   好点了。   又不是特别好。   撒娇似的,路行舟伸伸胳膊,拉住白子逸的腰小心地贴了过去,再一点点把脑袋埋进白子逸的颈间。   白子逸任他抱着,几分钟过去,心跳总算缓了缓。   “好点了。”低低的,他告诉白子逸。   “那就回去睡觉。”   “好。”   “明早见。”   “好。”   “我回啦?晚安?”   不好。   可不好,未免显得太黏人。路行舟只能咬咬牙,再点点头。   路灯熄了,白子逸回去了。路行舟开门进屋,碰到了在厨房喝水的鸡窝头肖凡。   “这么晚回?”肖凡含混地问,“干嘛去了?”   路行舟咧咧嘴,“复习。”   说完倒了杯水就往房间去。   肖凡探出脑袋去瞄路行舟的背影,很是疑惑。   复习?十一月的天就穿件单衣复习?现代版头悬梁锥刺股这么刻苦?复得……进门连鞋都不晓得换了?这小天才……终于被天书折磨傻了?   是傻了。   路行舟关上房门吃完药才惊觉自己真的太傻了,怎么再见晚安的……只是抱了抱呢?他懊恼地一啧,答应得好好的回来睡觉彻底抛之脑后。   接吻的滋味还没尝出来呢,这种节点,谁他大爷会睡得着觉啊。   摸手机。   -到了么?   这才几步路,问这废话。   删掉,再敲字。   -想睡了么?   那必须想睡了,平常不在外边晃悠到这个点白子逸都是哈欠连天的了,何况今天还接机送人的。   -晚安[亲亲]   这个emoji……看上去有点轻浮。   -晚安[爱心爱心]   爱心什么的好土啊……   十几分钟就这么过去了,最后还是怕吵到白子逸,路行舟很受挫地扔开了手机。又实在自行消化不掉,他把好想叨叨的心转到了他债主那。   “我表白了”刚敲下一个主语,语音电话跳了出来,啊对对对的头像。   路行舟一惊,飞快接了。   “又被我逮到了吧。”白子逸开口就是一句不满意的哼哼,“你真的很不听话欸路行舟。”   被点名的人吓了一下,“怎么了?”   “要你回家睡觉呢,怎么还开着灯?”   怔了怔,意识到什么,路行舟从床上跃起,拉开了窗帘。   屋内的灯光泄出去,“唰”地罩在院子外的人身上,毛茸茸地拱了拱路行舟的心。白子逸脸上缓缓堆起了笑。   笑得太好看了,胜过夏夜炸空的焰火和宇宙唯一的月亮,好看得路行舟希望自转停摆只剩下这个冷冷的季节,好让他把白子逸藏起来和他一起冬眠。   他一点点都等不了,他跨窗跳出去,翻了好久未再越狱过的墙。   “怎么……”路行舟手足无措得想碰哪都不是,最后只能非常隐忍地拨了拨白子逸有点乱的额发,再定定地看着他,“怎么又下来了?”   “因为我也不太听话。”   “嗯?”   “睡不着,想再来见见你。”   路行舟突然就明白周桐了。   不知道对周桐来说是哪一瞬,可就是在这一瞬,别说五年半,就是告诉他让他再等五十年半来换生命尽头最后一分钟的在一起,他都会毫不犹豫签条约,再开开心心地等着死掉。   但白子逸不用他等。   白子逸总会来找他,三番四次,很多个像现在的时刻。   半年多的点滴狂奔乱涌,路行舟一整个被涨满了。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其实根本不止这一瞬。   很多很多的笑溢出来,从唇边到眼角,他拉了拉白子逸的衣袖,小小声地问:“那我们再遛遛?”   和他一样笑意满满的一个“好”。   路行舟就这么有点怪异地牵着一点毛衣袖口和白子逸走动起来,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所谓的恋爱要怎么谈。   想亲近的念头一个比一个过分,却又生怕哪里做错一点点。短短一截路,仿佛用掉了后半辈子所有忐忑,甚至不安一度盖过确定心意前的各种试探和猜测。   又走了一段,路行舟终于受不了了。他停了停,白子逸疑惑地回回头,问他怎么了。   “我……”路行舟松掉被他拉得有些变形的袖口,转而勾了勾白子逸的手指,“牵手,可以么?”   似乎有点诧异他会这么问,白子逸愣了愣,接着笑嘻嘻的。   “干嘛要问?”手指钻进了路行舟的指缝,“我们在一起了啊。”   忐忑被削了脑袋,路行舟稍稍用力地回握了一下,“我知道,我只是……怕你不喜欢。”   这下轮到白子逸顿了顿,他转过半圈面对起路行舟,歪头盯了半晌,然后点了点路行舟的眉心。   “你现在这样……看上去不太聪明。”   “有么?”   “嗯。你刚刚一言不合就亲我怎么不怕我不喜欢了?”   路行舟脸一臊,“那是……”   “还亲两次。”   路行舟咳了咳。   “下次这种事不要再问了笨蛋。我们在一起了啊,在一起就是……”白子逸晃晃手,“想牵就牵。”   又搂上路行舟的腰,“想抱就抱。”   再撅嘴在路行舟唇上啄了啄,“想亲就亲。”   最后他贴在路行舟胸前,微微仰头,软乎乎地问:“知道了吗?”   知道了,他们在一起了,白子逸现在是他的,他路行舟也深深戳上白子逸这个钢印有了归属方。   “没想明白啊?”见路行舟不回话,白子逸就着抱抱左右晃了晃,“我再给你示范一遍?”   路行舟会使坏了,他收收胳膊把白子逸圈紧了点,“那再示范一遍。”   白子逸重复着牵一牵,抱一抱,再想上凑,路行舟就扣住他的后脑勺压下来了唇。   什么都不用问,做就好,这是白子逸给他的特权。   于湳沨是轻轻地蹭,浅浅地扫,再到……沉浸得湿热,贪婪得露骨。路行舟一寸一寸更细致的感受着一份有回应的喜欢,眩晕得像魂魄飞出天灵盖。   差点没刹住。   结束时,白子逸还悸动又不舍地抓着他T恤的领子,眸子泛着润。太难忍住了,路行舟又亲了亲白子逸的鼻尖。   回过神的人有点羞地笑起来,“还想干嘛?”   路行舟顺着白子逸的小卷毛摸上他的耳朵,“不想干嘛,就这样就好,能看着你就好。”   “你要这么说的话……不如我明早给你煮馄饨?”   氛围这么好聊什么吃的……路行舟不解地嗯了嗯。   白子逸还在固执地问:“吃不吃?”   “吃。”   “那吃我的饭就得暖我的床。”   路行舟一怔,反应过来了。白子逸反手重新牵住他,“外面好冷,走吧,我们回家。”   这次不是借了,路行舟名正言顺睡进了主卧。而白子逸没发烧没迷糊,却像在小镇上的那晚一样,穿着薄薄的睡衣,拱到他怀里,拍着他曾一度以为再也不会好起来的地方,哄着他“好好睡觉”。   暖呼呼裹住心口,喜欢的味道成了无限量供应。   一整晚,连梦里路行舟都在沉迷白子逸说的“回家”。   这个有白子逸的地方,是他的安全屋,是他的避风港,是他盼了多年的一方去处,让他在21岁尾声的冬夜,终于可以搬出那个总让他头疼的、马尔福的家。   【作者有话说】   啊我好喜欢那种忍不住亲鼻尖亲额头亲眼睛的感觉哦 第68章 不明白   不过六点半,路行舟习惯性地醒了。房间暗暗的,仔细听能听见床尾地板上黑熊精小小的呼噜。腰间被松松揽着,白子逸还在熟睡。   那个左右前后摇晃边晃边开心得冒泡泡的小人儿,大概就是路行舟此刻那表现不出的内心即视感。   他小心往旁边凑,直到嘴唇轻轻点到白子逸的额头。一下不够,再来一下。又让那个小人儿肆意冒了十来分钟泡泡,他蹑手蹑脚起了床。   恋爱谈上了,那书还是得好好看的。   翻开资料,再脑袋疼的术语公式都没让路行舟上扬的嘴角缓一缓。直到七点多,白子逸昨晚随意丢在餐桌上的手机亮起。   一条微信,周桐的。   -早上有空没?我想去云居山……   路行舟撇开眼当没看到,思维却越来越发散。忽地,他想起了不得了的事。   周桐昨天那旁观者听着都会很想尖叫蜷缩的表白,白子逸回他了么?   纠结不过一瞬,路行舟摸上了白子逸的手机。他就好奇看看,不干别的。   可这一看就不得了,不知道是白子逸忘了还是他杀出来截胡让白子逸忘了,被偏爱的家伙真的什么都没回。   发誓只看看的人刹那手痒。   思来想去天人交战,尽管有点卑劣,他还是觉得这应该也算白子逸给他这个男朋友的权利。   他先回了个“好啊”,然后补了两句。   -昨天回来就睡啦,没看到你的消息[捂脸捂脸]   -学长你这是和人打赌输了嘛哈哈哈怎么开这种玩笑[笑哭笑哭笑哭]   等了几分钟,对话框刷新了。   -路行舟你幼不幼稚?   手一抖,路行舟整个人炸炸地热了。周桐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九点半来接我   -不转告我就告状说你搞监视   没敢再回,着实心虚,路行舟默默删掉那几条,再等白子逸起床乖乖转告了。   出门前,白子逸亲了亲路行舟,报备道:“我中午想请学长吃个饭。”   有了正主的自觉,路行舟大方了点,他点头说好,白子逸又说:“学长要你一起来。你得空吗?”   那必须得空。   白子逸出门后,路行舟琢磨了一琢磨,还是做了周桐要和他当面抢人这个最坏的打算。   呵!他有和白子逸的六个亲亲!他才不怕!学长是吧?那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   醋地里的腹诽就这么跟着路行舟手上熟练地刷题忙活了一早上。   云居山下有家活鱼馆很出名,周桐定了那的位子。隔R大不近,不想白子逸来回跑,路行舟差不多点自己出了门。   事实证明,抠了吧唧小人之心的只有他。这个吃饭真的就是吃饭,没有抢人,没有含沙射影阴阳怪气,周桐大度得连早上那一出都没提一个字。   甚至吃完饭,路行舟接过车钥匙准备开车的时候,周桐还把白子逸推进副驾,自己去后座眯了个觉。   这样的周桐,路行舟还是起了些歉疚。   周桐的航班延误一小时,三人到机场了才知道,一商议,决定去机场的咖啡店坐坐。   “喝什么?”白子逸左看看右看看,“我去点。”   “生椰摩卡加奶油双份。”周桐说。   “全糖?”白子逸问。   周桐点点头。   白子逸笑笑,“这么多年周导你口味都没变啊,还这么爱吃甜。”   是啊。不然为什么能喜欢一颗小糖豆六年。   周桐笑笑,收回了不自觉黏住白子逸的眼神。路行舟注意到了,忽然就明白贺书词说的“男二”是怎么一个感觉。   男二因为是男二所以必须得让,那周桐……这也是在让么?   白子逸这时把脑袋扭了过来,“你呢?”   心情有点复杂的人想了想,“美——”   “你不要喝咖啡,医……影响睡眠。”   不怎么喜甜的路行舟也不知道他还能喝什么,余光瞥瞥周桐,他起了身,“还是我去买吧,你陪陪学……”   “别啊。”周桐插话了,“我俩聊聊嘛。小白快去买,我好渴。”   路行舟愣了愣,他俩?聊?还有……小白?   “那我看着给你买吧。”   白子逸说完,一溜烟跑远了。路行舟兀自站着尴尬了一会,被周桐喊着重新坐下了。   面面相觑,周桐先客套了一句:“昨天都没来得及问,你学什么的?”   “金融。”路行舟答,“不过以后不干这个,我在准备考天文专业的研。”   周桐“哟”了一嘴:“搞半天小白喜欢理科生啊。”   路行舟早上就猜到周桐已经知道了,他没装意外,也没不好意思,只是问:“你想和我聊什么?”   “啊……有件事想问你。”   路行舟严正了一点:“你说。”   “我看到小白最近拍短片了,他……想复学了?”   虽然知道那短片是因为他才拍的,路行舟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白子逸有没有这种苗头,然后否定了。   周桐若有所思,喃喃道:“那还好。”   还好?   路行舟皱皱眉,“你不希望他继续做电影么?”   “那倒不是。”周桐叹了叹,“我只是觉得他不适合,小白单纯,这一行嘛,太复杂了。”   路行舟能理解周桐的意思,毕竟当初他也算亲眼见证白子逸的身陷风波。但路行舟不赞同。   静了静,他的神情严肃了些许:“适不适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想做。那是他的梦想,我不会让他放弃的。”   周桐挑挑眉,“哟,这就开始做主了呗?”   抛开白子逸这个层面,路行舟对周桐还印象挺好的,两顿饭下来也知道这人品性优良,说话自然实诚起来。   “我做不了主,我只是知道他放不下。”路行舟说,“他不是个胆小的人,不管多复杂,他想去的地方总是会去,相信他就好了。”   周桐愣了愣,忽地,他好笑道:“你这也不幼稚啊,早上那是干嘛?”   这话头绕回去得有些突然。   那会不觉得,眼下想来是挺不合适的。不禁有点局促,但路行舟没回避:“抱歉。”   “如果是因为你假扮我最亲爱的学弟回我消息,那我接受。”   是为这码事,但又不止这码事。   周桐的六年,路行舟觉得自己并没资格能以胜利者的姿态过多去提及,他避开了再聊和白子逸有关的话题,只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我?”   “社长、周导、哥,小白不喊我学长。他和我聊天也不会每一句都带表情。”   啊?不是么?可白子逸平时和他都是那么……   路行舟脸皮一热,意识到了自己弄巧成拙故意去学的习惯代表了怎样的特殊性。   “而且……”   周桐掏出手机翻了翻,再转向对面。昨天的那条表白下面还有一条短语音,周桐当着路行舟的面点开了。   一两秒的空白后——   “把这个放给他听。”   路行舟傻了,他昨天还以为是“等你回复”之类的就没去管,谁知是周桐算准了他会等不及。   “怎么样?比起抱歉你是不是更应该谢我?下次我再过来,记得请我大餐。”   周桐收起手机,说得好像他真的只是顺手帮了个忙一样。可路行舟明清,他知道那些话,早就在周桐心里藏到快烂了。   路行舟舔舔唇,还是问了:“为什么?”   “做好事呗,顺手——”   “为什么要这样告诉他?”   周桐的表情僵了僵,渐渐淡下去。   路行舟更挑明地又问了一遍:“不是假的对吧?六年,其实你有很多机会能告诉他你……你喜欢他吧?为什么没试过?”   周桐彻底收敛了笑容,他反问路行舟:“你们认识多久了?”   “半年。”   “以前就知道自己喜欢男孩儿?”   “没。”   “那你接受自己性取向用了多久?”   “几天。”   周桐惊了惊,“这么快?”   “因为是白子逸。”   路行舟脱口而出得周桐哑然,半晌,他接着问:“你不怕他接受不了男生么?”   “怕过。但是……”   但是白子逸对他做了特别多在表达“喜欢你”的事,绝对的有迹可循,虽然他傻了吧唧地后知后觉。   路行舟没往下说,周桐瞬间了然,他呼出一口气,释怀地笑了回来。   “在见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小白不会喜欢男生。”   路行舟没太懂。   “也可能是我一直宁愿相信他只是不接受男生。”周桐眺了眺还在排队的白子逸,“而不是只是不喜欢我。说真的,但凡这六年我能接收到一点点你去猜测他对你什么态度的那种信号……”   “我想现在以后都应该没你什么事。”他看回路行舟,“可他只是不喜欢我。所以不是我在让你,也不是你抢赢了,缘分,月老就是点到你俩了。”   “我呢,纯属自愿。这些事小白没必要知道,你也没必要对我抱歉。”   路行舟一怔,他没想到他深深处的一点点猜疑,周桐听出来了。莫名不太好的情绪缠绕过来,白子逸已经买好喝的回来了。   “哥,你的摩卡。”白子逸将左手的单杯递给周桐,看了看另外两杯的标签后拿起其中一杯放到了路行舟手里,“你就喝这个吧,玫瑰洛神花茶,没加糖。”   路行舟握着热热的安神茶,第一次有点躲闪地避了避白子逸总亮晶晶的眼睛。   三点多,周桐到时间进候机厅了。不像昨天下机就来个抱抱,临别去过安检前,他仅仅拍了拍白子逸的臂侧,完全一副不过是熟人的口吻。   “再来找我玩。”周桐说,又瞟向路行舟,“有空就一起。”   路行舟有些走神地点了点下巴。   “行,那我走了。”   “注意安全啊周导,下机给我个消息。”   “知道了。”   真该走了,周桐最后按了按路行舟的肩。   “谢了啊。”   谢谢让他没结果的表白有机会说出口。也谢谢终于能让他腾出属于白子逸六年的地方去开始接纳另一个人的所有喜好。   路行舟统统听懂了,听得他心里不太是滋味。   “周导干嘛谢你?”   回程的路上,白子逸有些好奇:“你们聊什么了?”   “啊……”路行舟从方向盘上空出右手去牵白子逸,“他说要我听你话,不和你吵架,不让你不开心,不然揍我。”   “真的?”   “嗯。”   白子逸没听出端倪,嘻嘻哈哈笑了一顿,这才和路行舟交待起昨天周桐的“帮他”,末了就是一阵感慨。   “周导也太好了,他今天去云居山还给我俩点平安灯了,下次我得请他吃贵的。”   路行舟一愣,心情持续落了落。   是啊,周桐太好了。心动得认真,放手得决绝。   好到他有点不明白……白子逸喜欢的,为什么是自己。 第69章 旷课   有些念头,只要一动,就是星火燎原。烧得路行舟心里黑漆漆,烧得他刚对白子逸放肆没多久的举止也拘谨了回去。   牵着不敢太大力,亲亲不敢收不住,不敢乱碰,不敢再提留宿。   姜大人眼里从未特别好过的自己一次两次很多次地映在脑海,以至于路行舟怎么都想不明白,越不明白越惶恐,他怕白子逸突然就……不喜欢他了。   连带着看向白子逸,眸子里都不禁带上了很久以前的那种压抑和忧郁。   刚在一起就患得患失,这样的恋爱看上去很短命。   路行舟知道这样不行,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想稀释它,几天过去,却还是被白子逸察觉了。   表白后的这一周,宇宙学的课临时改到了周三晚上。白子逸借着遛狗的名头送路行舟去教学楼。   学校人多,也不知道白子逸介不介意害不害怕,路行舟没不管不顾地牵住对方。到主教前坪时,今天话也很少的白子逸拉了拉他的外套。   路行舟立马停下,白子逸在电子屏照射的蓝光中抿了会唇,又轻叹了一口气:“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一下被戳穿,撒不出谎的路行舟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家里出事了吗?”白子逸微微耸着眉头,“你妈妈又……说你了?”   “……不是。”   “那……很累?压力太大了?”白子逸顿顿,忽而惊吓地一抽,“又睡不好了?”   知道白子逸对他的状态很在意,这下路行舟飞快否认了。   “没有,我没事,你别瞎想。”   “那就是因为……我。”   肯定的句式,路行舟愣了愣。他一点辩解都没有,白子低下头搓起了手里的狗绳。   “为什么啊?”白子逸的不明白里包裹着不明显的丧气。   可这要怎么大方说出来呢?自己那些灰暗的想法,自己的……差劲,说出来,要是把人敲醒真的不要他了,那该怎么办呢?   路行舟咬咬下唇,“我只是……我……”   根本说不出口。   他无措起来,眼神左右飘。周围要上晚课的学生急嗖嗖地往教室赶,上课铃响了。   “不想说就不说,没关系。”白子逸抬起脸扯了个笑脸,“上课吧,我回去了。”   没有黏糊糊的第二句再见,白子逸扭过了身子。路行舟下意识想把人拉回来,对方却动作很快地已经拽着狗子跑远了。   脑子懵懵的,也闷闷的。直到在教室坐下半节课发现又是师姐代课的时候,路行舟才后起悔。   他是猪么?怎么能就那么……让白子逸自己走了呢?他摸出手机想发微信问一问,解开锁屏心下更是一沉。   白子逸今天的直播请假了。   不想猜也知道是因为不久前的事,他让白子逸不开心了,严重到停播。   想到白子逸垮下的眉眼,路行舟心口一揪。他的难堪,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该冲过去好好解释而他却“听话”地来上课了,更重要的是他不应该继续让误会蔓延成错上加错。   一秒都显得难等。   路行舟望望离他不远的后门,再瞄瞄黑板上方的时钟。想什么是什么,他打算趁师姐板书偷偷溜掉。   刚把没打开的课本和笔丢进包,讲台上写完一个公式转身的师姐就冲后门诶了诶。   “哪个班的啊同学?”师姐问,“叫什么名字?你这迟到大半节课我得记你缺勤的啊。”   “呃……我……”   侧后方一开口路行舟便怔了怔,他讶异地回过头,看到本猫着腰的白子逸缓缓站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   “我不是本校的。”   说完,白子逸飞速瞥了眼呆住的路行舟,又挪开了目光。   可能讲课实在无聊,师姐顺嘴跟了一句:“那你是哪个学校的湳沨?”   “电影学院,我学导演的……”   “导演?咋的?想拍流浪月球啊来上宇宙学?”   讲台下稀稀拉拉一些笑声。   “不是不是……我……”不知是故意说给路行舟听还是他就是实诚,白子逸清清嗓子后异常大方:“我刚对我喜欢的人说错话了,我怕他难过,就想来看看他。”   路行舟一怔,白子逸这是说什么呢……   “我可以进来吗……”白子逸挠挠后脑勺抱歉地笑了笑。   笑声连成片,整个教室都起哄想看看到底是谁家的,连师姐都开始跟着调侃之际,路行舟抓着包“嚯”地起了身。   周遭一静。   “不好意思师姐,打扰你们上课了。”路行舟边往后门走边说,“金融系大四卓越班学号2020110101,师姐你今天记我旷课吧。”   语毕正好走到了白子逸的身边,路行舟低眼瞧瞧瞬间红了脸的人。在一片炸锅中,他伸手把白子逸牵出了教室。   一两度的气温,冷风呼呼从耳畔过。路行舟紧紧抓着小暖炉似的那只手穿越校园,忧虑是多余的,白子逸是压根不介意的。   他的心是烫的。   有很多话要说,路行舟就近带着白子逸去到冬天总是僻静的织女湖。   “喂……”老半天没吭气的白子逸好似反应过来了,他拽住还想走进去一点的人,“你就这么旷课啊?”   路行舟不得不停下,侧过身,他捏捏白子逸的掌心,软软的触感让他在滚的坦白化成一声“我能怎么办”。   “你都来找我了啊。”他说。   “那我也没叫你旷课……”   不重要。   路行舟把白子逸拉近了点,什么抹不开面都抛之脑后。虽然他还是怕,但害怕没用。在那个家二十多年他已经这样了,白子逸不喜欢的,他得知道才能改。正要张嘴,白子逸总是先他一步地开了口。   “你让我先说。”   “……好。”   白子逸也没先说,而是拉开两件外套先抱了过来。贴得严实,他仰起脸,鼓鼓腮帮子,又耸耸鼻子,“我刚刚有点生气。”   现在看上去可不像生气。   路行舟没插科打诨,点点头表示知道,“对不起,我——”   “你闭嘴,听我说完。”   行,你是老大。路行舟闭了麦。   “其实我认识你之后,总是在猜你的心思。”白子逸接着道:“猜你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发呆,为什么烦恼……一直到那天你冲到我家亲我之前,我都在猜你会不会喜欢我。”   当然喜欢了,这是什么屁话。   路行舟差点想吼了,被白子逸打住了。   “之前我很喜欢猜你,因为想靠近你。现在我不喜欢再猜你,因为我们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了路行舟,我不喜欢你的心里想什么,我还得猜。这会让我……”   “让我觉得不安全。”   路行舟脑袋一空,他忽地晃过神来,其实白子逸也不过是第一次谈恋爱。   “我会怕你随时走掉。”   委屈跃然于白子逸总大喇喇笑着的脸上,路行舟尽收眼底,实诚地骂了自己一句Asshole。   可白子逸还没说完。   “不过我也做得不对。”白子逸收收下巴,靠上路行舟的肩,“以前你的事我总是不多问,因为我们只是朋友。可——”   “可我们在一起了。”路行舟实在忍不住接了话。   白子逸没再让他闭嘴,他有点笑意地嗯了嗯,“我回去的路上想了想我对你说的话,想来想去都觉得我那么说很像在……丢下你不管你随便你。可我们在一起了啊,我不能不管你,就算你真的不想说,我也应该陪陪你的。”   “对不起。”白子逸愈发亲昵地贴了贴路行舟的脖子,“我不会再丢下你了,你不要难过。”   路行舟呼吸都要颤了,老天这是……终于开始同情他了么?   他愈加收紧胳膊,咽了咽涌上来的酸酸,“不是,是我要跟你对不起。我最近……确实在想一些事,但不是你猜的那些。我只是……”   “只是……在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白子逸不解。   路行舟吸了吸白子逸身上的体温,双肩一垮,声音变得低低的:“为什么……你会喜欢我。”   倏地,怀里的人拉开了拥抱,带着问号极其不理解的一声“啊”回荡在织女湖上。   “就是……”有点难为情,路行舟敛敛视线,声音再低半度:“周桐学长太好了不是么?”   “啊???”   “他……”路行舟咬咬牙,一口气把憋了数日的话给撂了:“他很会照顾你对你很温柔长得好还很会穿衣服……”   “等会……”   路行舟等不了,他又快炸了:“他还有一份好工作永远知道你喜欢什么能照料你的情绪还能和你聊艺术——”   “你等会!”   路行舟停不下来的嘴顿了顿。   好大一会,白子逸才捋直路行舟的那些夸赞。有些费解,但他眉眼弯弯一笑,双手捧了捧路行舟的脸,盯着有些黯淡的眸。   “你在吃什么醋啊?我不是都交待了吗?那表白是假的,周导就是在帮我试你。”   是真的。   是真的有个比我好太多的人在喜欢你。   答应了周桐保密,路行舟只能在心里反驳,又牵强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感觉你身边……好像应该站着像他那样的人。可我……我没那么好。我……”   路行舟放开白子逸,脑袋低垂,无助得像在面对姜大人的审判。   “我不心细,我总搞砸事情,我不会照顾人。我的生活一直在被安排以至于我大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经常消化不掉自己的情绪,也处理不好和人的关系。好不容易决定努力中途还差点放弃。我也不是一个温暖的人,我甚至……”   “都不知道怎么谈恋爱。”   因为实在感受过太少的爱。回想起来,路行舟几乎没见过一段健康的亲密关系,在他眼里,父母都未必相爱过。   越说越不自信,他不敢看白子逸了。   “我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你才喜欢,我不知道怎么才算对你好。而且我……还有病。”   说完了。   白子逸静默半晌,突然,他松开路行舟后退了一步。   “那你收回那天晚上说的‘喜欢我’吧。”   “我们重新做回朋友。”   【作者有话说】   有想看周桐篇的嘛   嘿嘿 第70章 不好的你都是我喜欢的你   路行舟猛地一抬头,双眼瞬间涩了,坏想法还没攻击心门,下一秒白子逸的补充更是让他傻了又傻。   “我可以再追你久一点。”白子逸说。   路行舟一度怀疑自己在幻听,“什、什么?”   “我说我再追你久一点,久到你不知道的所有事情都知道,我再给你好好表个白,你觉得怎么样?”   路行舟觉得老天他大爷的在偏爱他。   白子逸又问了一遍:“好吗?”   问得很动听,但……不好。   这回路行舟想都没想,他急急地把白子逸重新按进怀里,委屈巴巴地否认再三:“不怎么样,不要做朋友,我不收回。”   “为什么?”白子逸笑了,“被人追的感觉难道不好吗?被追……应该可以让人自负一点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不要。”已经够好了。   路行舟生怕白子逸和他立马原地变朋友,他拼命贴近不能再近的那颗心脏,下巴抵住白子逸的后颈,“我拒绝。”   “真的?确定?”   “确定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   被强行抱住的人总算因为这一句再次搂了回来。路行舟感受着顺在背上强烈的安抚,听到了白子逸不再玩笑的口吻。   “你这不是知道该怎么做吗?”   路行舟一怔,白子逸就抓着他腰间的衣服,撑开一点直到两人能相视。   “想知道我最喜欢你做什么吗?”   “……嗯。”   “你手机呢?”   没问干嘛,路行舟迅速从兜里摸了出来。   白子逸接着指挥:“把录音打开。”   路行舟照做,看他点下开始后,白子逸抬起胳膊搭上他的肩,手也轻轻摸着他的后脑勺。   “路行舟。”白子逸喊了喊。   “嗯。”   “我也觉得学长好看。”   路行舟视线一撇,“哦……”   “但你是我喜欢的那种好看。你有我喜欢的身高,我喜欢的身材,我喜欢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白子逸亲了亲他喜欢的嘴巴。   “你不用会穿搭,我喜欢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样子。你不用懂艺术,我喜欢你有些方面必须输给我。”   路行舟愣了愣,定定地看了回来。   “你不用那么会照顾人,我喜欢你因为我一点点变得体贴变得成熟。你也不用做个温暖的人,我就是特别喜欢你对别人冷淡一点。”   白子逸嘿嘿笑了笑,“你迷茫、难过、害怕的时候,都是我把你拉出来的,我喜欢你每次都愿意听我的话。我不是说过吗?放弃也很厉害。但你没放弃,既然不放弃,那你一定要成为非常优秀的研究员,我喜欢你教我那些很能装逼的东西。”   “我知道你在生病,但那只是生病。我会生病,黑熊精会生病,花花草草都会生病。虽然我很不喜欢你生病,但我很喜欢陪你好起来。”   鼻根酸酸的,路行舟恨起了自己的嘴笨,他怎么能什么都讲不出来。   “至于恋爱怎么谈?”白子逸软和的语气继续勾着路行舟有些醒悟的恋爱神经,“讲实话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   像看到了什么憧憬场面,他傻乐了一番,“我觉得你可以给我做很难吃的饭,可以洗坏我的衣服,可以耍赖不睡觉地和我聊天,可以带我去一点都不好玩的地方看一点都不好看的电影,也可以吵架。”   路行舟不情愿了,他听过了太多的吵架。还没来得及反驳,白子逸的奇怪理论又来了一套。   “我想象中最好的恋爱就是……路行舟把路行舟的需求和想法放在第一位,爱怎么谈就怎么谈。”   “所以你不用顾忌你做什么我会不会喜欢,任何事,做得好也行,做得坏也无所谓,我想要的,我需要的,只是你能让我知道、感受到你对我所有的在乎和喜欢。”   “我也会这样自私地对你。”   话说到这,白子逸按停录音,将手机安全送回路行舟兜里。湖边有人经过了,可他没管,他真的就我行我素地拉下路行舟的脑袋索了一个吻。   分开时,他贴着路行舟的额头,蹭着路行舟的鼻尖,彻底拔掉了扎疼路行舟许久的刺。   “想对我好,你就只要做一件事。”白子逸说。   “什么?”   “你只要下次在批评路行舟之前,再听一遍我刚刚说的话。我超级喜欢路行舟,你也不能不喜欢他。”   缺失的爱意似乎一下子全部砸了过来,太多了,路行舟直挺挺地受着,整个人都在往死心塌地里瘫。他需要被解救似的去寻白子逸的唇,被白子逸躲开了。   “亲我就是答应我,以后接吻就是赌注,你没做到我就没收。”   “还要亲吗?”   当然。路行舟吻了下去。   赌吧。他不想输,也绝对不会输。   路行舟扫过属于他的每一寸唇齿。   他知道总是有很多人不喜欢他。因为他锦衣玉食的生活,唾手可得的资源和被理解成过得太好而无病呻吟的空心感。他们的不喜欢带着羡慕的嫉妒、笑里藏刀的攻击和你不好我就特别好的病态心理。   白子逸的喘息划过耳膜。   可白子逸喜欢他。就算见证过他的狼狈,摸到过他的伤口,知道他的困惑和灰暗更清楚他是并不完好的一个病人,也还是塞给了他全部的糖果,和让他倚靠的肩膀。   路行舟追到了白子逸的舌,他有些失控地在白子逸胯上的毛衣底摆跃跃欲试。   白子逸不是他贫瘠土地上的最后一朵玫瑰。   白子逸是他荒芜沙洲里唯一盛放的一朵栀子。   不能再继续了。   路行舟慢慢退开了白子逸的讨要,他蹭进白子逸的颈间,双唇碎碎地点在升温的皮肤上,又履行赌约地说出了他想怎么做。   “我也能给你煮馄饨。今晚去我那好不好?”   留宿男朋友家和把男朋友圈进自己地盘,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没听到白子逸回话,路行舟亲得重了一点,再哑哑地求了一遍:“好不好?”   “那我……”白子逸嗓子也不太稳,“先回去……”   “不要。”   白子逸失声笑了:“我要拿睡衣。”   “不拿。穿我的。”   白子逸真的穿了,路行舟却并没有做什么。他知道可以,但他不急。   他也没学习好。   只是“穿他的”这嘴建议实在是馊,懊悔一晚上,醒来第一件事,路行舟给白子逸买了两套睡衣……   睡衣两天后的一大早就派件了,路行舟收到物流消息的时候,白子逸刚被电话里的欢姐骂醒。   上上周去丽城,上周接待周桐,这周谈恋爱,欢姐已经二十多天没见过白子逸了。都没过完恋爱初期的黏糊劲,白子逸不怕死地找了些蹩脚的理由,惹得欢姐差点马上杀过来逮人回家吃饭……   白子逸只能认怂,带着黑熊精骑上他的小电驴。   “要不……”白子逸还是舍不得走,“你和我回去?你就呆我房间看书?我让欢姐做好吃的给你补补。”   很心动,路行舟想了想,却摇了头:“我不会演,别人一看就露馅了。”   “露馅……就露呗,早晚都是被骂。”   看来这家伙不傻,还知道会被骂。然而哪可能只是骂一顿的事。   路行舟习惯性悲观,听见白子逸又哼哼了一句:“早骂早了事。”   忍了忍,路行舟止住那些坏假设笑了。虽然不是很远,而且就一天多,但他也不是那么舍得人离开。   收一收粉色泡泡,维持“朋友关系”吃顿饭还是可以的。   路行舟跨上后座,环住了白子逸的腰。   下午一点多,在电梯里被白子逸偷袭了一个吻别后,路行舟出了小区。他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转去大型超市,花五千买了对酒。   暑期实习带他的前辈,路行舟昨天联系了一下。对方很给姜大人面,路行舟开口求帮忙马上帮了。他得去给人表示表示感谢。   那晚把心事说开后,他这两天想了很多,特别是之前老覃的一些话。他不知道做家长的怎么才能接受这样的感情,但他和白子逸已经在一起了,他至少……得让人家明白他不是个拖累。   以前对钱财不屑一顾,现在路行舟算是明白什么叫有钱人胆大。   白子逸做视频有持续的收入,他翻译那份兼职只能靠运气,家教好点,但到底也不长期。也可能是久无动静的姜平平让他不安,他还是决定冒冒险。   前辈没拿他的辛苦费。   “又不是什么大事,小路你别这么客气。”前辈呵呵一笑,“我正好也有事想麻烦你。”   他给了路行舟一张名片,说是侄儿开的小证券公司,极其缺人。   “知道你们这些大户是瞧不上。能不能帮我看看你有没有同学愿意的?实习期工资比较不错的。”   路行舟当然说好了。虽然他社交不多,但他还有他凡哥啊。可惜退掉酒回家的时候,凡哥正要出门去做老婆奴,路行舟只能先把这事记在心上,积极进取复习去了。   一口气看到十一点,脑容量过载。路行舟从书里抽离开怔了怔,刚想给白子逸微信,就听到了大门口开门的响动。   他凡哥?不是说不回来么……   路行舟朝屋外走去,才拉开门探出半身,走廊尽头出现了一颗卷毛脑袋。   惊讶都没赶上白子逸蹦跳的脚步,他飞似的穿过走廊,结结实实扑到了路行舟身上。   “怎么……”路行舟接住白子逸的热烈,眼睛都亮了,“突然回来了?”   “不是突然,你下午走我就这么想了。”   怪不得傍晚闲聊明里暗里地打探他是不是一个人在家。   路行舟抑制不住地咧开嘴,抱着白子逸摇了摇,“你别是偷跑出来的吧?”   “是,还偷了老白的车。明天……可能一会我就得挨骂。”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白子逸嘻嘻笑,“我就是想见你,而且明天得陪你复诊,这边过去方便点。”   说到路行舟几乎忘光光的事了,他惊了惊要去拿手机,白子逸没让。   “我忘挂……”   “我帮你约啦。”白子逸拉着路行舟的腰,“都没听你说复诊的事就知道你忘了,还好我下午看了看,抢到了最后一个号。”   心里好满,原来有人帮他想办法解决一些事的感觉会这么让他……知足。有点撒娇的,路行舟拖着嗓子说“谢谢”。   “什么?”白子逸装作没听清地歪歪头,“你说想接吻?”   啊对对对。   路行舟笑笑,将白子逸拽进屋关紧了房门。   很动情,很投入。两人边亲昵边晃,直至路行舟跌进窗边的摇摇沙发。没有停歇的机会,白子逸跨坐到他腿上。   透过未拉严实的窗帘,两个年轻的男性黏在一起,一个非常缠绵的吻。 第71章 新房东   月底了。   琪琪最近的小测验出成绩了,从二十多分考及了格。家长一喜,给路行舟封了二百红包,琪琪也鬼马地躲在老爸后面给他双手比起两个大大的赞。   成就感还是有的。   从琪琪家出来,路行舟把新收到的利是给白子逸拍了过去。嘚瑟完,电梯在中段楼层停了停,路行舟习惯性去瞥电子屏,一抬头就和外卖小哥来了个面面相觑。   路行舟非常意外地愣了,居然……是很久没见过的向阳。   窘迫一闪而过,兴许是和路行舟透过底,向阳迟疑一下,还是进来了。   “我还专门挑和学校远的这片送呢。”向阳笑笑,“这都能碰上?挺巧啊。”   路行舟注意到向阳之前那小一万的新款手机已经换了,捏着手套的手也冻得通红。他挪开眼,如常闲聊:“最近还好?上次方航喊吃饭你也没来。”   “就那样,死不了。你呢?怎么跑这来了?”   “家教。”   向阳面色一古怪,“少爷你这是……体验生活?”   “讨生活,赚钱吃饭。”   喝水的向阳呛了呛,半晌一咋呼:“不是吧你家房地产都不行了我靠?那谁他爸到处炒你家房,完犊子了我去。”   怎么能是这反应……路行舟无语了一把,随后摆摆手,“不是这事。是我……”   和姜平平爆发的冲突很难只言片语解释清,想了会说辞,路行舟大概道:“我没听我妈话,把她惹毛了她就……不管我了。”   向阳一怔,惊讶的嘴老半天都没合上。   电梯一直下行,向阳似乎有话想说,路行舟等着回复错过了一楼。在负一层出电梯的时候,向阳才回过神似的“我靠”了一嘴。   “不是……都被赶出家门了你怎么还说得这么淡定?”他的惊呼在停车场荡出回声,“你到底干嘛了这么严重?”   路行舟挠挠脖子,“就……搞砸了保研,又报了天体测量的研。”   向阳再一惊吓:“天体测量?”   “嗯。国科院的。读完研,大概率再读个博,以后应该会去天文台做研究。反正不干金融了。”   不知道为什么,和一个外人说出这些,路行舟有种很强烈的自豪感。向阳也感觉到了,他夸张地一哇。   “你这人……真的好讨厌。你们家那么多好东西,说不要就不要?我现在过继给你爸还行吗?”   路行舟笑了笑,他和向阳从没这么没有包袱的聊过天。   向阳说得嫌弃,可说完,他亲近地给路行舟递了根烟。不是以前一百一包的黄金叶了,看烟嘴,不超过十五。   路行舟摇摇头谢绝了。   “干嘛?嫌便宜啊?”   “在戒。”   “戒?”这一偶然碰面的信息量巨大,得亏向阳还理得清:“怎么着有主了不让你抽啊?”   “没不让。他说抽多不好。”   认识“白子逸”第一天说的,还说以后都给他买糖。况且,他现在也不需要。   “真有对象了?”向阳像看到了怪物。   路行舟勾起唇,嗯了嗯。   “你别告诉我还是你被赶出来之后在一起的。”   被向阳这么一提,路行舟觉出点滋味来,异常挺骄傲地笑更大了,他又嗯了嗯。   “我靠。你这人……”向阳喷出一口烟,“太讨厌了!你可劲乐吧,我家出事那会那姐们说甩就把我甩了他妈的第二天微信都拉黑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白子逸最开始见到的,就是不太好的他啊。   聊了这么一会,向阳的单开始催了。他急匆匆骑上电动车,拨开脚撑后对路行舟支吾了一点。   “那什么……我知道你嘴紧,所以你放心,你这些事我肯定也不和别人说。就当……就当咱俩拜把子吧。”   同屋三年,最后因为都缺钱拜了把子。倒是也不赖。   其实别人知不知道路行舟无所谓,但他没拒绝,他觉得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终于能仅仅以路行舟的立场说出他想说出的话。   “开车小心。”路行舟说,“你自己好好的,有事打电话,我能帮就帮。”   向阳哽了哽,靠来靠去地走了。   路行舟重回地面,天色变得阴沉。   下午忽然起了暴风,吹得玻璃都在抖。接着就是大雨,一直下到了晚上。   强对流天气好像有点影响人心,路行舟这一晚看书看得不是很踏实,九点多接到肖凡的电话,对方也是一副忐忑的口吻。   “房东来了,说有事。你先别看书了,回来一下。”   那个一点问题都不解决的房东?这会能有什么事了?   白子逸在房间直播,路行舟敲开门打了声招呼。临走前,他还是招招手把白子逸叫离了镜头前。   摸不到风突发的情况让他有点不安,抱了抱,感觉好些之后他回了住处。   肖凡和房东对峙地坐在屋内不发一言,路行舟拉开肖凡边上的椅子坐下,房东说明了来意,他单方面决定不租了。   路行舟皱了皱眉。   肖凡则是压根藏不住地一炸:“不是大哥,什么叫不租了?我们一年房租都付了也没损坏——”   “同学你别急,剩下的房租我能退。”房东肉乎乎地堆着笑,“我再赔你们俩月,到时候你们叫车搬家的钱我也出。实在不好意思。”   那会连自家的院子都不愿意休整,这会这么大方?   路行舟听出了端倪,肖凡还想理论的,他按了按,好声好气地问房东:“大哥,不租可以,总得给我们个理由吧?”   房东为难了一点。   路行舟再退一退,“你就实话告诉我们吧,我们俩学生也不可能为难你。”   “嗐……有人看中了这房子,说风水好,花好几倍的钱想租。我这……”房东耸耸肩,“谁会跟钱过不去是吧?”   比遇到向阳还巧,他刚为钱的事忧了把心,这就摊上钱的事了。   路行舟若有所思,没吱声。倒是肖凡,受不了激拍了桌,“他出多少啊?我翻倍行不行?”   “啊?这……”   嗫嚅了一会,房东比了个2。   “两倍?”肖凡问,“五千一个月?”   “不是……万,两万,一个月。”   肖凡张着嘴顿了半晌,骂了句脏。   余下九个月房租立马转给了肖凡,一周,房东给他们清东西的期限。见路行舟面无表情地应下,肖凡没说什么。只是房东前脚走,他后脚就唧唧歪歪开了。   “我操这破房子有这么抢手?两万?发瘟吧!”   “我说路行舟你也太好说话了吧?他妈的两万!就赔我两个月!你答应那么快干嘛!他没道理我多敲他一点买鞋啊!”   “奶奶的奸商!你瞅瞅他那副难看的吃相和猪一样!”   路行舟头有点疼,他捏捏眉心,肖凡瞥见没再吵他,吵到寝室群里去了。   向阳依旧不吱声,倒是方航对这个消息表示很欣慰。   -我也想出去住!正好!咱们仨一起啊!   -可以,你看房了吗   -看了   一堆链接。   “我觉着这个不错。”肖凡把自己手机往路行舟眼底递递,“新小区,隔学校也就两站地,还大,楼下就有商超。”   学校附近租房都是暑假前那段最好租,现在剩下的都是些租金不菲的。至少对现在的路行舟来说,均摊都将近两千的房租让他肉疼。   肖凡看到他在瞥价钱,什么都懂。   “喜欢这么?”肖凡问,“航也觉得不错,你也还喜欢的话我帮你出。”   路行舟张张嘴,肖凡又补了一嘴:“暂时帮你出,你以后还我就是了。而且这不刚退了几个月嘛,要补得也不多。”   不止是钱的事。   路行舟静了许久,忽而没前没后地问:“我妈后来还找过你么?”   “嗯,找过一次。”肖凡老实道:“就你告诉我要考研没多久吧,我按你那么说的告诉她了。”   路行舟想起租房那会,房租是姜平平给凡妈,凡妈一次性汇给房东的。   “你妈有房东联系方式的吧?”   “有啊,租之前她来看过……”肖凡突兀地收了声,他看向路行舟,半信半不信的:“你不会以为……不至于吧,姜姨……亲妈呢,没这必要吧?”   有没有必要不归他说了算。   路行舟也只是隐约这么感觉,他没和肖凡肯定,只是告诉肖凡:“退的租金你直接转给我妈吧。你和方航去住,不用管我。”   肖凡张嘴就想劝说,路行舟打住了:“万一还有下次呢?你不介意不代表方航不介意、田橙不介意。我没事,你放心去和他找房子……”   说着说着,一道身影越过肖凡的肩头落进了路行舟眼里。估计是那一抱感受到他的情绪了,白子逸提前下播等在了院子外的对面。   刚还乱乱的脑子瞬间清静,路行舟松快地对肖凡笑了笑:“我自己想办法。”   也轮不到他想办法。   听他说完这事,拉着他遛在湿漉漉小花园的白子逸就一笑:“真好,我终于能光明正大问你要不要和我住了。”   就猜到他会这么说。路行舟还故意装:“可以么?”   白子逸重重点了头,表情却不是因为要一起住的高兴,甚至有些惨淡。   “怎么了?”路行舟把人拉停在一颗早秃掉的桂花树下,“我可以回宿舍的,我室友想出来住正好空一张床。你不要为难。”   白子逸微微一怔,意识到他在讲什么,慌忙摇头又摆手,“不是不是。”   路行舟当然知道不是。他也不想这么虚伪的,可只要他一卖惨,白子逸看着他想把什么都塞给他的样子,他真的很喜欢。   这不,白子逸立马又抱了过来。   “我只是在想……”他犹豫了一下,“真的……是你妈妈么?”   路行舟笑笑,轻描淡写:“有可能,我感觉有点像。”   白子逸的脸皱巴了一瞬又笑开了。他不愿意自己的态度加大这件事路行舟的低落的概率,他亲亲路行舟的下巴,像在哄孩子:“别难过,你住过来,我对你好。”   难过么?其实还好,路行舟所有观感里姜平平就是这样的,反倒是前段时间什么都没发生让他觉得不寻常。   他把这茬绕了过去,黏糊糊地抵着白子逸的额头问:“那我以后给你交房租吧?”   “好啊。”白子逸说,“我不喜欢晾衣服,也不喜欢洗碗,你来,以劳抵债。”   “行。”   “我还不喜欢套被子、不喜欢叠衣服。”   “我来。”   “那你要好好听我这个房东爸爸的话。”   “你不是说我一直很听你话么?”   “那就再接再厉。”   “好。我会更听话。” 第72章 想回的家   方航租房的速度简直快过高铁,那晚听肖凡吐槽完,次日就叫人一起去看了那套三居室。估摸着还想说服一下路行舟,肖凡软磨硬泡把他也拽上了。   房子是挺好,高层,南北通透,全屋智能家居,马桶都不凉屁股,还有开放的景观露台。   方航喜欢惨了,规划着以后在露台搞烧烤,投屏大荧幕打任天堂。肖凡没异议,两人大手笔签了约,刷卡一次性付了。   四万多块钱呢。   他差点要卖设备才能一下拿出这个数呢。   路行舟暗地里啧啧,果然都是有钱仔。   三人离开小区,和方航分开,肖凡正儿八经问了问路行舟:“你不是要去狗子爹那住吧?”   黑熊精寄宿那几天被狗子的可爱收买了,肖凡后来对白子逸的称呼客气了点。   路行舟没瞒着,点了点头。   “他怎么都得收便宜点吧?多少钱啊?你够不够的?”   有那么一秒秒钟的冲动,路行舟想告诉肖凡他和白子逸的事。也不知道在顾虑什么,可能因为……田橙,也可能只是周围人多,他又咽下了。   “五六百吧。”路行舟把自己能以劳抵债的行为估了个差不多的价值。   “这么便宜?”肖凡一惊,转而放下心来,“算他够意思。”   路行舟笑笑,没说话。他打算等考研过去请肖凡吃饭的时候,就把白子逸牵到他面前彻底做个坦白。   房子定好,就剩下搬了。   房东新傍上的土豪租客打算周六入住,肖凡置气呢,硬是想住到土豪来再走。可方航那傻孩子对大幕布肆无忌惮打游戏充满了无限渴望,一天十几个电话地催,催了四天,肖凡命都快催没了,总算拗不过地过去了。   肖凡走的这晚,路行舟的新房东,穿着他贿赂的新睡衣,在老房东地盘最后借宿了一晚。次日白子逸和路行舟一块醒了,不赖床不腻歪,行动力有史以来最强地拉起路行舟开始整理东西。   最多的其实还是姜平平时不时往他这送的。   看着绝大多数没拆过的穿的用的,卖了退了换钱的想法扎实地在路行舟脑中闪了一下,又被隐隐约约那种有必要做点什么的冲动给盖过了。   心一横,路行舟只留下身上穿着的衣物和必要的换洗以及手机,其他什么都没要,统统打包叫快递邮寄回了魔都。   不管租房的事姜平平插没插手,这都是他的态度。   他从没这么分明地顶撞过姜平平,他从没如此任性过,他甚至从没像现在这样对姜平平缺乏过歉疚感。路行舟看着快递单贴上纸箱,就像看到多年的压抑、负担和自我逼迫至此被封印和他将会永远自由的未来。   送走快递小哥,路行舟觉得自己脊梁骨都直了。长叹一口,他回过身,白子逸正倚着墙看他,眼神有些心疼。   可他在笑,说的话也一如既往的“没关系”。   “那我是不是可以给你买衣服了?”白子逸歪歪头,“你喜欢什么风格的啊?颜色有要求吗?要不我按我的眼光挑?”   路行舟喜欢白子逸这样。   他不会不痛不痒地安慰自己伤口总会好,他只会在上面插朵花,告诉他,会留疤,疤会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然后继续要他抬抬头去看世界漂漂亮亮。   他喜欢在白子逸这里什么都不用很好,更喜欢在白子逸这里慢慢变得笃定,笃定他总会一点点变好。   路行舟笑笑,张开胳膊,白子逸主动蹿进来。   “你挑。”路行舟说,“我都喜欢。”   “那……情侣装?”   “好啊。”   “粉色的?”   “……换一个。”   “我喜欢。”   “行吧。”   寄回去自己很多年的怨念后,路行舟还干了件大事。他把这四年的教材资料都卖给了二手书店,一麻袋金融,卖了两杯奶茶钱。   路行舟当场就花了,提着热乎乎的抹茶拿铁再回来,零散的物件也差不多都收拾好了,除了他很少打开放杂物的一个小收纳箱。   而白子逸蹲在地上,眼睛盯着箱子里的某处出着神。   “想什么呢?”路行舟走近摸了把卷毛。   白子逸被吓到似的抖了抖肩。   反应有些奇怪,路行舟瞥瞥箱子,又看回白子逸的脸,好笑道:“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啊……”白子逸眨着眼顿了一会,伸手从箱子角落拿出一个小盒子,“这个,我看你都没拆,好好的你怎么不用啊?”   是一副耳机。   路行舟想了很久才想起这副耳机的来历。   两年前的某天,路行舟逃了马哲去物理学院听普通天文学。课后回宿舍,肖凡给了他一个礼品袋,说是有人托马原老师转交给他的。里面除了这个耳机,什么都没有。   想来想去,他能想到最可能的,是第一节马哲课坐他旁边一个别院的女生。本来要还给人家的,可后来他总逃马哲,要肖凡帮忙去问问,一学期过完也没个结果。   不是什么大事,路行舟三言两句解释清楚,又说:“我还挂学校表白墙上找过那姑娘呢,到现在也没收到反馈,你今天没看到我都给忘了。”   白子逸无意识抠了抠小盒子的塑料薄膜,有点犹豫:“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是一个女生?”   “那天有个女生不小心砸坏我的手机屏了,她说赔来着,我没要,那会我正好在和肖凡讨论买什么耳——”   “你没看到纸条吗?”   路行舟被打断得一滞,觉出不对劲来了,“什么纸条?”   “啊就是……一般送东西不都会留个条说两句话知会一下之类的?”   “没。”路行舟斩钉截铁道:“我收到的时候没见过。”   白子逸不说话了。   “怎么了?”路行舟凑过去观察白子逸的表情,“你怎么好像很在意这个?”   “其实……”   起了个头又没往下说,路行舟表情严肃了点,“其实?”   白子逸咬咬唇,半晌提了口气,“其实是——”   叩叩叩。   大门被敲响了。   白子逸一静,路行舟没管外边的事,等着白子逸继续说。可敲门声连续不断,白子逸最后只是把耳机放回原处,如常地笑着催路行舟去开门。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抢房子的“土豪”,一个看上去特别普通的男生,说是先来放点东西,一进门就往肖凡住的那屋去。   路行舟下意识道:“主卧在里面。”   “啊,我知道。”男生呵呵一笑,“我同学有对象,我们说好了他俩住主卧。”   月租出两万结果和别人合租?   路行舟皱皱眉头,“不好意思能问下你们租金多少么?”   “本来是一千八。”男生没什么保留,“房东说你们突然不租了,着急租掉,又没空带我们来看就又便宜了二百。”   不需要感觉了,这百分之一千都和姜大人有关系。   路行舟算了算时间,亲妈什么心路历程都一下模拟出来了。   停卡,想逼他低头认错,姜大人很有把握地以为他就是闹一闹,熬不了多久,所以平静了这么久。结果一个多月过去发现他来真的,一下就被惹毛了加大了压力……   很姜平平。   肯定还有后续的,路行舟想,肯定。   “大门的密码我能换了吗?”   男生的询问把路行舟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路行舟点了头,听见男生又问:“对了,院子外的监控是好的吧?能用吗?”   “可以。”   “房东说会把设备账号密码给我的,他好像忘了,你能告诉我吗?”   路行舟没关心过这些琐碎,打电话问了肖凡,等消息发过来让男生拍完照,他便彻底跟着白子逸搬进了505。   直到关好门,路行舟才从姜大人要做什么的难题里抽离,白子逸的小窝里填了很多他的东西,一句“欢迎回家”把他带进了马卡龙泡泡里。   同居了,和白子逸,以后他也有了小狗,以后说回家……真的就是回家了。一个他总是想回,也不会再让他头疼的“家”。   很难不让人愉悦。   好心情持续飘扬到和第一个和新房东的晚安吻结束,路行舟才想起问一问老白和欢姐知不知道这事。   房子好歹是老白的嘛……   “说过啦,他们叫我不要收租。”   路行舟安心了点,继而又想起早上被打断的那事,再问,白子逸的回答不算牵强。   “我是想说,其实我也买过那款耳机,看到了觉得巧嘛。”   路行舟还想就这个话题说点什么的,被白子逸拱到怀里的动作一下拱没了。   “睡前脑子不要这么活跃。”白子逸打了个哈欠,“明天你不是还要早点起吗?”   他们说好明晚去逛街,路行舟想着早点起来多看会书。   “睡觉啦。”白子逸蹭到路行舟肩上,撅嘴亲了亲他的脖子,“快睡,听我话。”   行。听话。他答应的。   路行舟没再多想地闭上了眼,黑暗中,白子逸偷偷松了一口气。   搬家之后,路行舟一直在等姜大人干点嘛。除了直接联系学校让他退学让他没毕业证考不了研这个最极端的行为,路行舟觉得大概率会想办法断他家教那边的工作。   可是没有。   不知道是因为少了肖凡这条能打听的缝隙,还是因为时候未到,路行舟什么威胁都没感受到,很是甜蜜蜜喜滋滋地过了几天早安晚安一日三餐的同居日子。   无波无澜到周二的晚课上到一半,风平浪静被辅导员发在班群里的一条消息小小打破了。   【注意!学校财务即将清帐!请以下同学周五8点前缴齐学费住宿费!以免影响毕业!】   不多的名单里,令人意想不到的“中外卓越班”几个字下,向阳的名字赫然在列。   辅导员后没人跟话,但没有老师的小班群里瞬间炸开了锅。开始还只是怀疑,之后多事的人几番打听,向阳家的变故被丢在了几十双眼睛下。   没人在乎向阳可能会看到,没人为向阳说点什么,之前看上去特别要好的同学热衷地讨论着向阳平时哪些拽哥行为会引来这么大个现世报。   唯一好点的,是肖凡和方航没跟着落进下石。   但也没吱声。   好似在看什么毫不相关的娱乐八卦,群里嘻嘻哈哈的聊天越来越过分,出现“活该”字眼的时候,路行舟少见地在这群人面前说了暴露情绪的话。   -能不能闭嘴。 第73章 小白食堂   八点四十下课,比平常更快地赶回家,路行舟推门看到白子逸正窝沙发上放着小语种剧集,手里织着毛线。   微微一愣,狗都没摸他就凑了过去,抬起白子逸的下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白子逸挑线的棒针一顿,皱眉,疑惑:“什么怎么了?我应该出事吗?”   “你不是说EMO……”   说到一半,瞅着白子逸的神色如常,路行舟已经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他收声,见到了白子逸明白过来后越来越灿烂的笑脸。   “哇。”白子逸放下手里的织片,夸奖似的摸了摸路行舟的后脑勺,“你真的不会谈恋爱吗?能记住我随便提过一嘴的东西,很让人心动的知道吗路老师?”   路老师知道,路老师也感受过。   路行舟拉下白子逸的手,捏了捏被棒针按出来的印子,笑笑:“这是织什么?”   “围巾,给我妈的。”   半掌宽的织片方方的,确实像围巾。   路行舟点点头,报备道:“那你织,我再出去一下。”   “干嘛去?”   向阳的事,多多少少和白子逸闲聊过,路行舟不费劲地说完,白子逸脸上多了一层同情。   “那你……是想帮帮他?”   “好歹室友三年,至少让他能毕业吧。”路行舟道出自己的想法,末了又有点忐忑:“应该……不算管闲事吧?你觉得呢?”   帮人这种事,有利可图才帮,姜大人一直这么教他的。他是这样长大的,推己及人,估计向阳认识的人九成九都信奉这套理论。   白子逸却松快地笑了出来,“我觉得你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所以你按路行舟的想法做就好。不过……”   他瞥了眼路行舟已经攥在手里的银行卡,“够吗?不够的话我……”   路行舟立马打住白子逸的建议,“足够了。”   足够?   白子逸挑挑眉,没多问。   路行舟临出门又瞥了两眼白子逸在织的毛线,总感觉白子逸挑的颜色可能不太符合欢姐审美,蓝得也太浅了。   刚出单元楼,小班群里忽然吵起来了。因为路行舟那句“闭嘴”,平时不敢说的阴阳怪气占了满屏,肖凡又忍不住怼回去……最新的消息让路行舟觉得比向阳的事还头大。   -你能不能别这么狗腿啊?他有皇位给你继承呢…   这人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和疯狗似的逮谁咬谁,路行舟删掉下意识敲下的“滚”,调开了肖凡的微信。   -别理他   -没那回事   接通他电话的时候向阳正准备去对付两口晚饭。路行舟问了具体位置,又找了个他们俩中间的平价小吃店。   挂掉电话,肖凡气呼呼的吐槽才回过来。   -这人就是有病   确实不正常,路行舟发了个肯定的表情包,没再多聊。   “老实说,”向阳进到店面,看到路行舟就是一哂,“看到你坐这我都怕你一会喊老板上鹅肝熊掌。”   路行舟没理他的贫嘴,把刚上的鸭腿饭推给向阳。后者拿筷子之际,他弯都不拐一下:“你学费怎么回事?”   向阳一怔,“你怎么知……”   “辅导员发的,你没看到?”   “看他们聊天烦,屏蔽好久了。”   “你这几个月不是都……”路行舟属实没想到向阳的境况会这么糟,“你赚的钱呢?”   向阳点了根烟,“给我妹了啊,她学钢琴有天赋,这马上艺考了总不能让她弃了吧。”   也是没办法的事。无言了一会,路行舟继续不拐弯地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向阳眼皮底下。   他们中外交流班全校学费最贵,加上住宿,一共一万六。怕向阳不接受,路行舟特意取了现金。   向阳挑起的那口饭“啪”地掉了回去,“你什么意思……”   “明天去缴了,别拖。”   “不是……”向阳眼有点红了,“我俩关系没这么好吧……”   “你居然还在指望那些和你关系好的?”人家可是在群里逼逼叨你呢大哥。   向阳不说话了,路行舟收收不理解的眼神,放缓语气道“总不能真的一辈子送外卖吧?”   “你也不急着还。另外……”路行舟又摸出一张名片,“招实习,小公司。我帮你问过了,不是特别多,但肯定比你送外卖多,做得好有提成。你过渡一下,毕业了再说。”   爹妈信誉问题,向阳知道自己以后不会有大公司用他。他都想好要不干脆转行的,谁知路行舟帮他考虑到了这份上。   向阳捏着信封,按着眼皮哽咽了一会,惨兮兮地笑了:“我他妈以为……那会你会想帮我只是客套一下?”   “不一样。”路行舟说,“这我自己挣的,我想怎么花都行。”   向阳看着他,半晌没吭声,最后打包好没动的鸭腿饭,拉着路行舟就要去找个烧烤摊。   “我的钱,给你交学费的,你别乱花……”   “不差这一顿,走吧爹,儿子和您唠唠嗑。”   也不知道傻儿子要唠多久,向阳点着单,路行舟又报备上了。   -我俩聊聊,要晚点回,困了先睡,别等我   -好[OKOK]你们在哪   路行舟发完地址,白子逸没再回消息。   应该是苦无人说话很长一段时间了,酒都不要,向阳感叹人间疾苦的心窝子话掏了遍地。   等掏干净都将近十一点半了。向阳要结账,路行舟没客气。和老板讨价还价抹了两块的零头,还问老板借了纸笔写下欠条塞进路行舟手里。   两人往店外走。   湿乎乎的,又下雨了。   “你怎么——”   向阳刚出口的询问被路边的“嘀嘀”打断了,路行舟闻声望过去,认清车牌,他眉眼一舒。   老白前几天提新车了,白子逸很自觉地霸占了旧的那台。   “对象啊?”向阳也望望。   “嗯。”路行舟笑笑,“送你?”   “不用,我还有小摩托呢,我等会再走。”向阳又望了两眼,“你去吧,等着你呢。”   路行舟点点头,“明天交学费,记得。”   “儿子知道了爹。”   贫。   没再回话,路行舟跑进车里,凑过去就在白子逸嚼口香糖的嘴上亲了亲。   “怎么过来了?”又亲了一下。   “下雨了。”   路行舟拴好安全带,牵住白子逸的手,“干嘛不跟我说?我走了怎么办?”   “那就问你在哪再去接你啊Mi amor。”   路行舟含笑地皱皱眉,“什么意思?”   “Darling、sweetheart、beloved or babe?”白子逸回眸单眼眨了眨,“你选一个吧。”   “ 不选。”都要。   笑歪着脸,路行舟暗暗贪心地说完,手机一抖,刚分别的向阳发来的。   -没看错的话…你对象…   -[小男孩]   -?   路行舟敛敛表情,瞥瞥白子逸,试水似的回了一个“嗯”。   -操……   路行舟凝凝眉,向阳的消息很快刷新了。   -爹我没想到你也会[么么哒]这么热情…   -本地人?   路行舟再“嗯”。   -挺好   -国科院远是远了点,好歹也在一个城市,爹你考上之后也不用担心异地   -老实说,配一脸   -好好对人家吧他都不嫌弃你现在是个穷鬼[苦笑]   愣了愣,路行舟舒服地勾了勾唇角。   向阳都能接受的话,那到时候告诉他凡哥,应该更没问题了吧。   次日,向阳把缴费清单拍给了路行舟。再次日,风险管理课上,很突然的,老师宣布期末的结课方式从平时考查变成了闭卷考试。   一片哀嚎。   不过会画重点。   还是一片哀嚎。   路行舟翻翻书,现在没人盯着他了,他打算突击及格就行。想了想,他又把这个事给向阳说了一下。   刚发完,老师又很不怕仇恨地要课前点名。   “周末滑雪去不?”方航这种已经保上研的少年班小天才完全没把考试放在眼里,他将手机递到路行舟眼下,“买滑雪票送烤肉,还能住树屋!”   “不去。”路行舟四周环顾一下,“你凡哥呢?”   “回家了,前天下午回的。”   又回家?   路行舟正想去条微信问问,就听方航接着说:“他妈找了熟人给他介绍工作,说是回去见见面吃个饭什么的。”   凡妈想要肖凡继承他爸衣钵的急切心理不比姜大人对他的少一点,路行舟点点头,退掉了聊天软件。   离考研只有两周了。   某些人比备考生更把这事放在心上。   “专业课真题。”下课回家,白子逸献宝一样把一摞试卷捧到了路行舟面前,“不过大多数都是你们学校的,国科院的只有电动力学,而且只有近两年的。”   国科院试题是不公开的。路行舟翻了翻,有点惊讶:“你哪儿来的?”   “我找老白,老白找了钱老师,钱老师找了天文系的朋友,朋友又问了问国科院工作的朋友……”   反正绕了一大圈,很是时候的,路行舟有了几份能摸底的东西。   为了让他更有考试氛围,照着电动力学开考时间,下午两点白子逸把路行舟关进了房间。   路行舟乖乖埋头模拟考试。写完第一遍花了一个半小时,检查再来半小时,感觉能“交卷”了,路行舟才对起答案。   124,还不错。   整理好错题,不到五点。   起身扭扭脖子,拉开房门就听见水流油锅齐鸣。路行舟寻声过去,厨房里白子逸围着新围裙,锅盖做盾牌,锅铲一翻,漂亮地煎了一面鱼。   “我决定了!”   看到路行舟出现,白子逸兴冲冲地笑了。   “至少到你考完,小白食堂!营养特供!” 第74章 使诈   李姨被辞后,路行舟和白子逸从关系清楚到暧暧昧昧再到现在,他吃饭这事都是跟着白子逸走的。   而白子逸的饮食架构,基本分为欢姐给他做好带过来的、老白的职工食堂和偶尔外卖或外食,做饭的机会不多,有也只是最简单的煮。   煮面煮馄饨水饺,丢块火锅底料煮麻辣烫……   路行舟并不挑嘴,吃饱就好的那种。猛然发现白子逸在认认真真为他下厨,还是至少半个月的长期下厨,这事就挺……让人受宠若惊的。   他亲爹妈都没给他做过饭。   也挺撩拨人的。   路行舟不想吃饭。他挪到白子逸身后,双手向前插进围裙的衣兜,嘴巴点了点白子逸的脖侧。   “谢谢。”路行舟感动得想哭的呢喃混进油烟机的呼呼声里。   “你现在面临升学,这是我作为家属的义务Mi amor。”   路行舟喜欢死这个后缀了。   可能做饭技术也会遗传,白子逸第一次做红烧鱼,形是散了点,味道还是挺好的。路行舟满足地吃完,很自觉地去刷了碗。   边刷边在想,等考研过去,他也能学学,可以打电话问李姨,也可以问外婆……   等他把厨房收拾好出来,白子逸已经抱着平板懒懒躺沙发上了。   “刚吃完,别躺着。”   路行舟坐下拽了拽,这家伙倒好,方向一转,直接枕上他的腿,举高平板给他看。   “明天给你做这个吧。”白子逸说,“香煎柠檬鸡。”   路行舟这才发现白子逸一直在看食谱,而且还是专门的、PDF文件好几十页的食谱。   都不知道他男朋友还会为他做多少事,心里胀胀的,他拿开平板低头去索吻。   好一会,白子逸轻轻把他咬得停了下来。   “柠檬鸡。”他提着他关心的正事,“吃不吃?”   “吃。”   “那中午吃柠檬鸡。晚上……平板给我,我再看看。”   路行舟把平板拿回来,看白子逸比他做题还专注地翻啊翻,不禁好笑:“你这又是从哪找来的?”   “我高三欢姐给我编的食谱。”白子逸跳到目录页,“本来是手写的,后来小区有人要,我就给她录了电子版。”   顿了顿,白子逸从平板移开眼,冲路行舟咧嘴一笑,“我还偷偷放网上卖过。”   路行舟跟着笑,“卖钱了么?”   “卖了二百。啊,晚上我们吃这个吧。”白子逸找到合心意的了,“冬笋焖排骨!”   白子逸跳到相应的页数,用料、焯水、腌制、炒糖色……步骤复杂又抽象,路行舟粗略一看,实在不禁好奇问道:“这真的能看会么……”   “勉强吧。不行就给欢姐打视频要她教我。”   现学现卖啊……   路行舟想到了什么,都没多考虑,嘴巴一快:“桂花烤奶也是打视频临时跟欢姐学的?”   “那个简单不用打……”白子逸忽然扔开平板,“嗖”地坐起了身,“你怎么知道是临时……你看我直播了?”   在一起了就不难为情了,路行舟大方点了点头。   白子逸有些惊讶,“你怎么都没提过……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就……”溯到过去,路行舟笑着捏了捏白子逸的手,“Sweet Apri。”   白子逸已经不记得那天直播都说过什么了,他突地脸红,路行舟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被暗中围观了,结果白子逸彻底歪了重点:“其实很早我就想问了,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英文的时候很……性感……?”   没有。   也或许是路行舟从不用这种语气和别人说话。   路行舟耸耸肩,拨拨白子逸的头发,再顺着蹭蹭他的耳尖。他觉得自己会不要脸了:“So…you like me being sexy”   “Babe湳沨”   以前路行舟听室友给女朋友打电话喊“宝宝”之类的都想躲起来,现在倒是顺口。还故意沉了沉嗓子,喊得白子逸受不了似的捂住了耳朵。   “别、别说了……”   路行舟很听话。   见他真不说了,白子逸松了松肩膀,“为什么会去看我直播啊?又不好玩。”   路行舟继续实诚:“因为想你。”   白子逸一愣,脖子都红了,“你那时候就……就对我……有感觉了?”   “嗯……应该。但那会我没意识到。”   “那你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路行舟张张嘴,这下没实诚出来。他还是觉得那晚那样的冲动,有些羞耻。都不确定白子逸取向就本能大发什么的……   “秘密。”路行舟说。   白子逸一瞪:“你哪儿那么多秘——”   “我怕吓到你。”   “巧了,我的秘密绝对也能吓到你。”   无脑子把话一跟,白子逸说完尴尬了一下,很快又咬咬唇决心下什么东西一样,“要不……换秘密?”   路行舟静了静,出乎白子逸意料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秘密不止一个。那段时间把白子逸当安定剂一样听着才能睡着这件事,他说出来,白子逸估计会把它当做自己的责任。   想得悲观一点,如果哪天他们到了要分手的地步,白子逸说不定都会拿这事道德绑架他自己而忍着。   “不重要。”   路行舟伸伸食指点了点白子逸的鼻尖,“你说的,我们在一起了。我第一次……被这么喜欢过。对我来说,能看到你、听到你、碰到你,我知道你还在毫无保留地喜欢我,这就够了。”   良久,白子逸都没说话,他看着路行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一点点红了眼眶。   “怎么——”   白子逸把路行舟扑了下去。   “你说错了。”白子逸跪坐着亲了亲路行舟,“喜欢上你的那天才是第一次,到现在……已经是很多很多次,每一天都是新的一次,以后还有更多更多次。”   接吻也更多更多次。   路行舟被按着,被白子逸主动得忍不住瞎碰,感觉到白子逸不自禁在蹭他之际,电话响了。白子逸不管不顾地把手机扔出去,结果下一秒——   “白!子!逸!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子逸一惊,险些咬破路行舟的下唇。   什么心思都散了,白子逸和滚差不多爬到地上拿手机,再平平喘,接起。   这一接,柠檬鸡和冬笋焖排骨都没了。   欢姐说她好久没见的表妹一家子明天到这边来玩,叫白子逸回家吃饭,顺便周末和她一起陪亲戚四处转转。   明天才周五,整个周末过完,整整三天啊。   本来这周末他都不准备回去了,况且周六还是……   白子逸瞥瞥没什么自知且毫无异议的路行舟,低气压一直散发到了第二天。   一大早欢姐就来催了,可白子逸在家磨蹭了一个小时且大有持续磨蹭下去的势头,看不过去白子逸因为自己和欢姐耍嘴皮扯谎,路行舟开车把人送到了欢姐楼底下。   不舍地黏糊了一阵,又退一步地将白子逸送上电梯,路行舟独自坐了回学校的地铁。   还没过一站地,白子逸的电话就追过来了,说不浪费时间给他抽抽政治。   挂羊头卖狗肉呢,路行舟知道,路行舟也应了。一问一答中间插很多废话,一直到白子逸亲戚来两人才挂。   地铁之后还要走十来分钟,路行舟边回边看了看最近的账户,想了想,先把贺书词的钱还了。   转完账留好言头一抬,正巧经过大超市,不正经的念头速速攻击了大脑。   昨天……白子逸那样,好像是有那意思了。就算没有,也早晚会有。反正他有。他悄咪咪补课也补到位了,有备无患。   于是都走出几十米的路行舟又回头冲进了超市。   桃子,草莓和混合花香,路行舟拿了草莓的。第一次在老覃那,白子逸就喝的草莓酒。   回家,藏好。   还没来得及嘿嘿傻乐呢,电话来了。   姜平平的。   什么旖旎瞬间一扫而光,最近隐隐的不安随着响铃时长越放越大。路行舟看了看在客厅打滚求他摸摸的黑熊精,深吸一口,按了接听。   “你寄回来的东西收到了。”姜平平听上去没有情绪。   路行舟不回话,姜平平接着道:“我们需要谈谈。”   “这样谈。”路行舟不想见姜平平。   “我好歹生了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仇人路行舟?”   沉默。   冷冷相对了两分钟,姜平平叹了一口气:“你不是想考国科院吗?我给你约了导师见面,地址发你,给你两小时,来不来随便你。”   啪,电话断了。   佳佳已经将地址发到了他的微信,路行舟地图上看了看,确实是国科院附近的小区。   姜大人这就……不执着了?怎么会?   路行舟犹豫了近二十分钟,还是决定去看看姜平平到底想干嘛。   心里发着慌,四十分钟后,路行舟见到了等在那个导师家门外的佳佳。   以前也这样,路行舟没有觉出不妥。佳佳敲了敲门,一个和李姨年纪差不多的阿姨来开了门。   “去吧。”佳佳有点躲避路行舟的眼神示意了一下屋内,“平平姐和……国科院教授在里面。”   路行舟有些迟疑,开门的阿姨再三催促下,他跟了进去。   咔哒,门关了。   路行舟走过玄关,阿姨退开,他感知到了危险信号。根本没有什么导师,客厅里……只有姜平平,和家里那个壮汉司机大哥。   “被骗”俩字反应在脑海,路行舟已经跑不掉了。壮汉大哥一手擒住他的肩,一手夺过他的手机,几乎是压犯人一般把他推到了姜平平跟前。   挣扎了一下,路行舟大喘着笑了:“看来是您把我当仇人。”   白脸红唇的姜平平没理他,盯了他一阵, 然后把她的手机往茶几上一推。   “你要解释吗?”   路行舟低眼看滑过来的屏幕,脑子轰隆一炸。   摇摇沙发上,白子逸贴着他,他们在接吻。从开始的跌坐,到结束时他搂紧白子逸嬉闹,一段前后完整能看清脸的视频。   监控下的视频。 第75章 想吃菠萝   头疼。   路行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头疼。   视频放完了,姜平平收回手机。   “看来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姜平平很变态地平静着,“分了。我不怪你。”   说着,她把路行舟的手机递过去,一副立马执行的命令样。   路行舟的心脏在疯狂收缩,双手被人反扣在身后,他挣脱不掉。他本能地害怕姜平平,但他已经想象过太多次和姜平平因为这个问题起冲突的场景。   于是他冷冷看向姜平平,半晌,他笑起来,“我们一个月前在一起的。”   姜平平不言语。   不像在面对巨大的压力,路行舟春风满面的,“托您的福,现在我和他住在一起。我们一块遛狗一块吃饭……睡在一起。”   姜平平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点难以置信、接受无能的表情。   路行舟继续,越说越出格:“我每天都会亲他,摸他,每次碰他都会很有性冲——”   “啪!”   从十月就忍着的重重一记耳光,路行舟被扇偏了头。   “分了。”姜平平浑身似乎都在抖。   路行舟一点也不疼,他慢慢回正脑袋,重新把眼睛笑得亮亮的:“他声音很好听,会特意学着给我做饭,会很远很远跑过来抱住我。我好喜欢他——”   又是一巴掌。   “路行舟!”姜平平吼了出来,她咬着牙:“给我分了!”   在那么多次想象里,路行舟从未打算过什么极端的话。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以前的管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监视、以及今天的被骗,路行舟太确定不过了,姜平平根本就不爱他。   他不用再在乎她的感受了。   “可以啊。”   路行舟顿顿,扬起下巴,垂着眼帘看姜平平:“要么您把他叫过来,要他跟我分。要么……”   等——我——死。   故意拉长着每个字的口型,姜平平眼神里的火都快烧燃了房顶。路行舟很满意,那种难受得要命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叱咤无敌的姜大人终于也体会到了。   他挑衅地勾勾唇,只是姜平平比他想象的更容易平复,也更懂得什么是计划的实施永远都有Plan B保障。   对峙了半分钟,姜平平不及眼地笑了,“我不逼你马上分。”   又将路行舟的手机扔进自己手袋里,“你就在这好好想想,想‘好’了,我们再谈。”   路行舟一愣。   姜平平不再看他,径直走向了玄关。   怪不得……不只是为了让他相信真的有那么一个教授才选在这里见面,姜平平是想……   大门要合上了。   路行舟周身一冷,他发了疯似的往后倒去,重重把壮汉大哥压在地上又挣开后,他开始朝门口狂奔。两米、半米、就要碰到了,汹涌洪水却漫了过来。   他不得不慢下来,他不受控地捂住心口跪了下去,口鼻被多日不见的水鬼死死掩住,呼吸要没了。意识也要消失前,路行舟看到佳佳冲姜平平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过去,他才像刚被从水底捞起来一般缓过神。   环顾四周,只有他一个人,靠着窗跌坐在角落。手脚因为过于紧张蜷缩得发疼,他站起来时都禁不住晃了两下。   脑子闷闷的,他什么都捋不清,他只记得他和白子逸说好这两天照顾黑熊精。他要照顾黑熊精,他现在是家长了,他得回家。   他要回家。   路行舟红着眼急急穿过玄关,他去推入户门,意料之外冲到了花园里。   这是一套小型下层叠墅,花园入口处的大铁门被锁住,围栏上的防盗网通着电。   路行舟不信邪地上下转悠了一大圈,去了地库,上了露台,花园绕了两圈,没有让他能跑掉的……一点缝隙。   他出不去。   太阳穴在被榔头钉钉子,路行舟按了按,龙卷风般的暴躁吞噬了他所有清醒。   “冯佳佳!冯佳佳!”   路行舟重新冲回屋里,开始一间房一间房搜寻,边找边一声高过一声地怒喊。   “冯佳佳!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冯佳佳!”   一直找到最上层最偏远的那间书房,和姜平平一样变态,冯佳佳居然寻常地在摊着一堆文件在办公。   “怎么了舟舟?”连语气都稳得像神仙,“饿了吗?我叫阿姨——”   “我要出去。”   静了静,冯佳佳完全不接茬,“想吃什么?蟹黄虾仁?我记得你——”   “我说我要出去!”   路行舟失去理智了,他竟然冲过去掐住了冯佳佳细细的脖子,甚至愈加加大了力气,“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呃……别冲动……”冯佳佳并没有惊慌。   “放我出去!”   “舟……过、过失杀人……你就……真出不去了。”   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路行舟一惊,像抓到仙人掌似的缩回了手。   冯佳佳一阵干咳。   而路行舟仿佛再次见到了从身体里释放出来的恶魔,他害怕地一点点后退,直至顶到墙。   “对不起……”他看着冯佳佳,指甲嵌进肉里,满目血丝,“对不起……放我出去好不好?求你了佳佳姐,求求你……”   冯佳佳抬眼轻飘飘一瞥,依旧淡定:“我早跟你说过了,不要惹你妈,她真的会发疯。”   路行舟被抽干了力气,语气弱得类似病人:“你们不能把我关起来,这是违法……”   “只要钱的律师多得是,但这样的工作我不会再遇到第二份。”   冯佳佳就是小姜平平,怎么可能说得通?   路行舟没再白费口舌,他找了个有时间看的房间把自己关了起来。   周五下午6点,被困住的第七个小时。阿姨来送饭了。   路行舟试了试:“阿姨,让我打个电话好不好?”   阿姨笑笑,在路行舟面前放下吃的就走了。路行舟凝滞了一会儿,抬手把晚餐掀翻在地。   6点十分,路行舟蹲在露台盼着等到一个路人,可是没有人经过。   11点,被困住的第十二个小时,路行舟偷偷摸进了冯佳佳睡的那个房间。   “别找了。”冯佳佳在床上翻了个身,“我也没有手机。”   “你叫她来。”   “你这样她不会见你的。”   “视频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   路行舟沉默地回到了原处。   周六凌晨4点,被困住的第十七个小时,惊恐又来了。   好痛。   头痛,浑身都在被针扎一样的痛,每吸一口气都痛,胃也痛。路行舟什么都不记得,他只知道死亡感退散一点的时候,他在吐。   周六早上7点,被困住的第二十个小时,冯佳佳发现了躺在花园里挨冻的路行舟。   “进去吧,你这样没用。”冯佳佳叹了一口气。   “我不舒服。”路行舟说。   “哪儿不舒服?”   “我要吃药……我没带药。让我回去拿个药吧求求你了……我得吃药……我快好了……”   两小时后,冯佳佳不知从哪变出了一个医生。   “舟舟你哪不舒服和……”   路行舟转身换了个房间把自己关住了。   又是11点,整整一天了。   12点,这回换冯佳佳来送的饭。可路行舟开始不说话了,不吃不喝不说话,对什么都感知不到似的,只是呆坐在飘窗看外面光秃秃的枯木和路面。   冯佳佳叹叹气,留下吃的离开了。   下午2点,冯佳佳又来了一趟,老一套地劝着路行舟吃点东西。依旧被沉默反击,她摇摇头,离开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一页纸。   路行舟捡起,翻过来,看到了填满他信息的硕士留学申请单。   原来电影里讲的都是真的。   原来人,真的会像尼尔一样,被另一个人逼死。   房门再次“嚯”地被推开,路行舟侧脸望过去,冯佳佳的视线从他手上抬起,轻咳一声,她拢了拢跑乱的头发。   路行舟盯了她半瞬,松开手指,慢吞吞窝回到床上。他盯着手腕上已经让他戴得水润晶亮的珠串,好像听到了白子逸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要变得像尼尔那样可怜。   他不要。他不能死。   下午5点,被困住的第一天零六个小时。   路行舟睡醒了,雾雾的感觉消散了许多,他开始在这栋房子里到处瞎晃,观察到了一些事。   屋里有台电话,只能单方向打进来,没有电话线。厨房没有刀,阿姨做饭的食材全是处理好直接拿无人机送进来的;没有一面镜子;餐具都是塑料的,边边角角都圆润。   这意味着……姜平平确实怕他死。   下午6点,路行舟进食了。   晚上9点,第三次惊恐发作。屋里有换洗的衣物,路行舟泡了个澡。   不到10点,他爬上了床。他要睡觉,睡好了,明天才能扛过去。   周天了。   早上7点,冯佳佳来送早餐,路行舟终于重新说话了。   “那个学校周边太吵了。”   冯佳佳一愣。   “给我租个安静的公寓,我要单住。”   “舟舟你……”   “给我一杯咖啡。”   两天多以来,这是路行舟第一个正常的要求,冯佳佳没觉出奇怪。   “空腹喝咖啡不好。”她只是说:“你先吃点东西。”   路行舟喝了粥,吃完了整整两碟生煎。   “应该有些材料要本人签字吧?”咖啡送到手里,路行舟喝完,说:“你整理一下,我下午签。”   就和要咖啡一样稀松平常,他再提了个要求,“我想吃菠萝。”   中午12点,被困住的第二天零一个小时。路行舟得到了一盒削好的菠萝。   他揭开了盖子,热带水果特有的甜香挑着他的神经。他戴上一次性手套。   不就是发疯么?他都数不清进过精神科多少次了,还怕发疯么?   没有犹豫,路行舟将菠萝快速往嘴里塞。   早上的食物还顶在胸口,一下下去太多寒凉的液体,他忍不住吐了一次。吐完又继续塞,直到全部吃完。   中午12点24,被困住的第二天零一个半小时。路行舟的脖子有点痒了。   第二天零一个半小时六分钟。路行舟出现了皮疹。   第二天零一个半小时十分钟。路行舟等到了心慌和喘不上气,他拔腿跑到了冯佳佳面前。   第二天零一个半小时十一分三十六秒。   路行舟倒了下去。   不知道时间了,他隐隐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胸口一松,路行舟彻底晕了过去。 第76章 我带你回家   -路行舟,我现在可以好奇你吗?   -路行舟,不要老是皱着张脸啦。   谁在叫他?   -路行舟,说话的人太多,你要把耳朵关起来。别害怕。   -路行舟,你这个负心汉!   不是。他不是负心汉。   -路行舟,你不准谈恋爱。   -路行舟,我好好好喜欢你。   -路行舟,我在等你。   在等他……   白子逸在等他。   光线一下照进了瞳孔,四周花白,路行舟还沉浸在走马灯一样长长的梦里动弹不得。床边人影在晃,他不知道是谁。   眨眨眼,再眨眨眼,耳膜被刺破了,外界的声音灌进来。冯佳佳在叫医生。   路行舟抬抬软绵的胳膊,看到了手背还在吊水的针头。   他出来了,还活着。   路行舟又睡了过去。再醒,已经是傍晚了。窗帘外还是前几天那样灰沉沉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浑身酸软,他躺了一会,挣扎着想坐起身。输液管碰撞床头,响动惊醒了在打盹的冯佳佳。   “舟舟你醒了。”   冯佳佳立马挪到床边,伸手去扶路行舟,后者软趴趴一闪,躲开了。   别碰我。   路行舟说不出话,但眼神扫出去,冯佳佳尴尬地收回了手。   “哪儿难受吗?”冯佳佳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想不想吃东西?”   滚。   路行舟看到了自己手掌的擦伤和手臂上大片的抓痕,嘴巴也痛痛的,一摸,有痂。   注意到他的动作,冯佳佳自顾自解释起来:“你到医院的时候有点……激动,把自己伤到了。”   激动?怕是犯病了。   路行舟不给半点反应,冯佳佳闭了嘴。思维还不太转得动,他看着自己伤口斑斑的双手,半晌,他猛地一惊。   手串不见了。   他慌乱地摸起两边的床单,又翻枕头,动作大得带着吊瓶甩动,冯佳佳这时终于意识到他在找什么。   “在这在这。你的手串在这。”冯佳佳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个小透明封口袋,“在救护车上——”   路行舟抢过了透明袋,紧紧握在手里搓着,像护身符一样。   “救护车上不小心弄断了。”冯佳佳继续说,“散得到处是……你看看少了吗?”   少了。一颗黑发晶,两颗黑曜石。   有人敲响了病房门。   还以为是姜平平来了,路行舟眼一抬,意外地看到了他本来今天下午复诊要见的女医生。   “出去。”   路行舟冷冷地对冯佳佳说,后者怔了怔,没反驳他。   房门关上,医生坐到了冯佳佳刚刚坐的椅子上。   “感觉好点了吗小路?”   不太好,但路行舟点了点头。   “我下午还在想我最守时的病人怎么今天没来呢。”医生笑笑拉过路行舟的手,卷起衣袖看了看,又检查了一下路行舟的脖子,“疹子已经好了,之前不知道吃菠萝过敏吗?”   “知道。”   医生一顿,没再问。   “我怎么到这边来的?”路行舟的逻辑能力渐渐苏醒,“国科院……离这挺远的。派救护车应该……”   “现在是互联网医院了,他们看到了你之前的病历,就联系我们转到这边急诊来了。”   路行舟缓缓点点头。   “还记得后来的事吗?”   “不记得。”   “你惊恐犯了,大概有半小时。你是不是……”医生观察着路行舟的表情,“最近没吃药?”   路行舟嗯了嗯,意识到医生在担忧什么后,他急急摆了摆手解释:“出了点意外,我没带药。我不是故意不吃的,真的。”   医生拍着他的手示意他别紧张,“断几天了?”   “今天是第三天。”   “没关系,今天回去后明天开始先按之前的吃。周三我也有门诊,我把你今天的号延到那天,你来复诊我们再看看需不需要调整处方好吗?”   “嗯……”路行舟抓着被单,“我……我还是会好的对吧?”   医生的表情没那么凝重了,他看着路行舟的眼睛,说得很真诚:“你是我见过最想好起来的小孩了。难道你不想?湳沨”   “想啊,我……”路行舟想到他要好起来的根源了,忍不太住,他冲医生浅浅笑了一下,“我谈恋爱了。”   “哦?是吗?那个经常陪你来的男生吗?”   路行舟愣了愣。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医生接着说:“十月份他第一次陪你来,你看完诊后他还来找我咨询了一下,问平常和你相处需要注意什么吃药要不要忌口之类的。”   “别说朋友了,很多家长都不会细致到这种程度。而且他陪你来之后,看你越来越好我就猜……”   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过于深刻,以至于路行舟立马反应了过来,绝对是那天他们排队拿药,白子逸突然借口上厕所的空档。   路行舟倏地模糊了眼眶,他低下头,水珠打在他手里的透明袋上。   好想他。   一声不吭消失好几天这种事,他都不知道会对白子逸造成多大的恐慌。   思念和要解释清楚的想法盖过了所有不适,路行舟重新看向医生,“能不能借我打——”   留观室的门被嚯地推开,路行舟话头一滞,转脸,肩头打湿的姜平平站在了那里。   厌厌的,路行舟瞥开了头。   医生想和姜平平聊聊,路行舟没拒绝。   两人离开没多久,吊瓶挂完,路行舟按铃叫护士来拔了针头。冯佳佳也没再来,等得有些无聊,路行舟打开电视,翻到翻到了电影频道在放他熟悉的影片。   又约莫半小时,姜平平回来了。她有些迟疑地坐到床边,脸色不太好。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比起担心和难过,姜平平听上去更像是不满事情在脱轨。路行舟没理她,只是伸手:“手机。”   “我在和你谈——”   “手机。”   姜平平眼里有了愠怒,大概是医生的某些话让她有了些顾忌,她咬咬牙,从包里掏出手机放在了两人间的被单上。   不再看她,路行舟拿过手机迅速开了机。通知很多,弹进来的气泡声一直在冒。有向阳的,贺书词的,和很多很多白子逸的。   路行舟来不及看,他急切地找到银行APP,正要输登陆密码,姜平平坐不住了。   她往前按了按路行舟的手腕,“抱歉舟舟,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压力这么大,我只是希望——”   “不是压力,我病了。”路行舟推开姜平平的手,他抬头漠视着亲妈,“而且您应该知道的,我告诉过您。”   姜平平眉头一拧。   “您说我矫情,忘了?”   回忆到什么了,姜平平瞳孔猛然一缩,一时失语,她开始叉腰在屋里踱步,神情严肃,咬着嘴皮不停眨眼。   这是姜大人想对策时的习惯。   晃得晕,路行舟低头接着输密码,然后点了转账。他找到对应的账户,选了“全部转出”。网不太好,页面上圈圈一直在转,路行舟刷新着结果,听到了姜平平短短思考后的可笑措施。   “是妈妈不够关心你,对不起舟舟。你不要产生什么消极的想法,妈妈以后不逼你了好不好?你想学天文就学好吗?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你是自由的,你只要和那个男生分手——”   路行舟突然笑了笑,“这就是您谈项目总是赢的诀窍么?”   “什么?”   “把别人往死里逼,然后您再退一点,别人会觉得自己赚了?对您感恩戴德?”   姜平平第一次面对路行舟感到了无力,“你别给我瞎扯……”   “在您眼里感情也可以当做筹码,是么?”路行舟慢条斯理地下床,穿好鞋,又目光向下看着姜平平,“还是说……只有发生更糟糕的事您才会考虑一下我的选择?”   “你在说——”   “那如果我告诉您我成绩作废是因为弃考了,保研资格被取消是因为我去举报了自己造假,我也一直知道自己菠萝过敏呢?”   姜平平渐渐睁圆了眼。   “够换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么?”   房间一下变得针落可闻。   好大一会,路行舟想走了,后者噌地冒起了火,“路行舟!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你喜欢个男的是错的!你为什么、为什么变成这样?你明明一直很听——”   路行舟停下来,缓缓转过身,“您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听您话么?   姜平平皱眉收声。沉默间,路行舟划开手机,他把电话拨出去,再打开免提。   路伯年接得很快:“喂?舟舟?”   路行舟冷冷看着姜平平,“上次我问您的问题您能回答我了么?”   那端刹那一静,点火机的声响传过来,路行舟语气不咸不淡:“忘了我问过什么那我再问一遍。”   第七年了。这是他想问这个问题的第七年。   更深深处的伤口随着第一次出口的名字而绽开,路行舟问:“如果只能留一个,路天赐和我,要谁?”   七年前的秋天,路行舟跟着路伯年进了游乐园,那个他长到现在,都还没和父母一起去过一次的游乐园。他知道了盛夏夜让姜平平崩溃的那个护士长什么样,也知道了那个小孩叫路天赐。   路伯年觉得那个孩子,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   七年前的路行舟就已经知道路伯年的答案了,他只是想当着他们的面问出来。他没等完路伯年着急忙慌的想解释,问完便挂掉电话,盯着瞬间惊慌的姜平平。   “您和路伯年真挺狠心的,这么多年,连恨都可以装成爱。”   姜平平僵硬地耸着肩,快不喘气了。   “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七年了,这七年……我一直在等您离婚。”   “我那么听您话只是因为我想让您知道,我愿意陪您,您不会失去我,我会永远都和您站在一起。”   “我可以听话,可以做不喜欢的事。我以为……”路行舟嗓子哑了,“至少您是爱我的。”   姜平平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半张着嘴,身子在发抖。   “可您不爱我。”   路行舟抬手抹了一把脸,“您都不爱您自己。您爱的……只有别人眼里的姜平平。”   “您喜欢别人谈论起各种事情时对您一脸的羡慕,包括路伯年,包括我。您不是为我好,您只是怕。”   “怕我和路伯年一样不受您的掌控,怕我和路伯年一样,成为您人生的另一个污点。”   “不、不是的,路行舟有些事你还不懂……”   姜平平想上前抓路行舟的胳膊,被他闪开了。   “那就别要我懂了。”   路行舟解锁手机,回到银行APP上,再把转账成功的界面亮给姜平平看,“这几年我花了些钱买设备,加上手机,我还给您。”   姜平平掉下了眼泪,无能却又狂怒:“路行舟!”   “我不知道您在我身上花了多少,您可以列给我,我会给您还清。还不清就还到我死。”   “路行舟你听我——”   “我五年级就因为菠萝过敏来过医院了,您和路伯年一句都没问过我,我不知道对您们来说我算什么,但我现在知道我想要什么。”   “就当没有过我。求您了,算我求求您……”路行舟瞥向电视,“别逼我了,别让我……”   “别让我变得像他一样可怜。”   姜平平回头,看到了吞枪自尽的尼尔。   路行舟冲出留观室,冯佳佳想拦他,被他推到了地上。和朝外走的步子一样急切,他给白子逸打去电话。让他能呼吸的声音出现的时候,他刚出急诊门口。   世界忽地消失了。   亮起路灯的湿漉小道上,那个在往这边赶的身影猛然顿住。   耳边的声音也消失了,路行舟只能听见自己狂烈的心跳和大口的喘息。他定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想了很久很久的那张脸就迎着风越来越清晰。   真的是白子逸。   像他喜欢的那样,白子逸远远地跑过来,扔掉伞,一把抱住了他。   凉凉的身体终于有了温度,栀子花的味道激活了行为,缓缓地,路行舟死死收紧了胳膊。   “断了,对不起,我把手串弄断了。”太多话想跑出来,拥挤得路行舟语无伦次:“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我被关起来了我出不来也没有药我——”   白子逸踮脚亲了亲他嘴唇上的伤口。   路行舟看到全世界最好看的那双眼睛是红肿的,他的泪水“唰”地滚烫了脸颊。   “我们回家。”   白子逸颤抖着声音,手却蹭着他的下颌,还笑了笑,“路行舟,我带你回家。” 第77章 新的生日   白子逸回急诊了,路行舟独自坐在车里,一直拨弄着手背输液针眼上医用胶布的边边。胶布不太黏的时候,驾驶座车门被拉开了。   车锁全部落下,白子逸伸手摸了摸路行舟的后脑勺,一如既往笑得很好看:“护士说能回家了。这个点估计会堵车,你饿不饿?”   路行舟对一切还没太有实感,他拉下白子逸的手捏住,“黑熊精……”   “没事。我周五就回去了。”   路行舟静了静,又抓到了更重要的事,“那你怎么找过来了?是不是我妈找你了?对不起我不知道……她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我之前不是帮你挂过号吗?下午医院公众号给我发了新的账单,我就找过来了。”   地球是圆的,所以爱他的人总会找到他。   一时之间,路行舟还不太灵光的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话,他眼巴巴地盯着白子逸,好像突然消失的人是对方。   “干嘛这么看着我?是真的。”怕他不信白子逸摸出手机点开了公众号的消息。   路行舟低眼,看到明细里,他打过一只安定。这几天的混乱一下侵袭而来,他迫不及待地要解释。   “周五、周五送你回去后…电话,我不该听的,她给我打电话我不该听的。”窒息反应后叠加安定的药效让路行舟的言辞和记忆一样变得碎碎的,“她看到了,她看到你了,她想要我跟你分开我没、没答应,然后……”   “路行……”   “然后她想把我送走,周围连个人都没有,我没吃药,她要把我送走……”   “不要说……”   “我没手机我联系不到你我没办法我差点、差点……”   路行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变得慌张,就快把自己逼哭了,白子逸的大声喝止终于让他停了停。   他看向白子逸,如鲠在喉,他喃喃出一声“对不起”。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路行舟。”   白子逸双眼憋得通红,他按住路行舟的心口上下顺着,“你没做错什么,没有。是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但我找到你了对不对?所以没事了,没事了路行舟,放轻松。慢慢的,深呼吸。”   跟着白子逸的节奏,两三分钟过去,路行舟平静下来。白子逸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抚着他的脸,话说很慢很慢:“不要再想那些事了路行舟,不要再想了。你睡一会好不好?睡醒了我们就回家了,好吗?”   暂时的失控被他听白子逸话的习惯给镇压了,迟疑地,路行舟点了点头。白子逸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一字一字说得路行舟安下了心。   “睡醒就到家,我保证。”   路行舟闭上了眼。   他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可抓着白子逸的一只手,被白子逸的味道裹着,随着车摇摇晃晃,他真的渐渐眯了过去。   中途白子逸停了会车,路行舟挣扎了一下,没醒过来。不知过了多久,白子逸轻轻唤他,他才睁眼,看到了熟悉的一草一木。   两人到家了。   黑熊精活泼得很,跳着扒拉路行舟的裤腿,瞬间又被白子逸提回来的吃的给香了过去。   路行舟环顾一圈,什么都没变,这个不大的、暖色调的、总是飘着好闻的气味、有一只小狗的窝,是他现在的家。以及……   放下保温袋的白子逸回过头,对上一直落向他的眼神,笑笑,回身拉住路行舟。   “来吃东西。我让——”   路行舟反手把白子逸拽回来,抱住了。愣了愣,白子逸回搂住他的腰。他将下巴埋进白子逸的颈间,听见了和他共振的另一份心跳。   什么都没变。屋里的这个人现在也还是他的。   总算有了甩干净水鬼的真切,路行舟的脸蹭着白子逸的耳朵。   “扎。”白子逸躲了躲,路行舟不让,他放弃了:“都是医院的味道,你要不要洗一洗?洗完我们吃饭。”   “好。”不撒手。   “快去。”   “好。”超级黏。   白子逸掐了他一下。   路行舟去了浴室,看到了眼神阴郁、脸色惨白、头发胡须乱七八糟堪比流浪汉、脖子和胸口都还留着抓挠红痕的自己。   非常病态,非常难看。   他不想要这样的路行舟。   一头扎到花洒下,冬天偏高的水温打在身上,皮肤发出刺刺辣辣的痛。路行舟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洗完,刮干净胡茬,他把头发吹了又吹,吹回了之前精精神神的样儿。   然后他对着镜子,慢慢地,咧开了一个笑。   都过去了。   晚餐是白子逸要欢姐店里的厨师阿姨帮忙做好的,有咸肉沙虫生蚝粥,还有路行舟错过的柠檬鸡和笋闷排骨。   分量不少,但一扫而光。   暖呼呼的房间,胃里没了恶心。哪儿都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做,路行舟坐在地毯上,双臂双腿把白子逸圈在自己和小桌子之间,懒懒地趴白子逸背上看他重新帮他穿那串珠子。   从上回串珠的余料里找到黑发晶和黑曜石,白子逸三两下就用弹力绳给串好了。   “之前的没看到有这个结。”路行舟指指刚被白子逸系死的接头。   “这样……”白子逸隔着一颗珠子拽了拽,死结被拽进了珠子的孔洞里,“好啦。”   路行舟重新戴上,伸长胳膊前后瞧,刚刚好。   “对了,”白子逸拍拍箍在他身上的小臂,“我有东西给你。”   白子逸从地上爬起,光着脚哒哒哒跑回了房间。分把钟后,他再哒哒哒跑了回来,套着一件粉色毛衣。   “冷么……”   路行舟刚开口,白子逸就将背在身后藏着的胳膊一伸——   另一件毛衣被按在了路行舟身前。浅蓝色的,浅得不符合欢姐审美的蓝色。   “送你。”白子逸笑得眼弯弯,“上次都没挑到情侣装,我就给你织了一件。马海毛的,和我这件一样。”   怔了怔,路行舟皱巴巴的心倏地一展,又掉进了和线材一般软乎乎的触感里,“怎么不是粉的?”   “粉蓝才出CP嘛。试试。”   路行舟依言穿上,稍微大了点,不影响。他第一次穿这么鲜亮的颜色,对着落地窗照了照,还挺好看,显得他活泼了很多。   “怎么——”   询问意见刚出口,白子逸便和他站到了一起。隐私玻璃映出两人的身影,一蓝一粉,一看就知道关系不纯。   白子逸忽而挽住路行舟拉了拉,又歪头靠在他肩上,对着窗户招了招手。   和一对新人似的。   路行舟莞尔,也将脑袋一偏,脸颊抵住了白子逸的发顶,学着白子逸的样子招了招手。   “我还真以为是给欢姐的围巾,你怎么瞒得这么好?”   “你之前还没搬过来当然不知道,你不在我织一织,周末回家织一织,后来就在直播的时候织一织……喜欢吗?”   “喜欢。”   光说说有点苍白,路行舟低低头,被白子逸挡住了。   “我想吃蛋糕。”   “嗯?”   白子逸将路行舟按回地毯上,接着拉开冰箱,捧回来一个小小的蛋糕。放在小桌子中央,他跪坐在了路行舟的对面。   “本来我准备周五晚上偷偷回来,然后再给这蛋糕插22根蜡烛,12点点着端进来吓吓你的。”白子逸说,“今天就不给你点蜡烛了。”   路行舟一愣,等白子逸握住他多处破皮的手背,他才反应过来,被亲妈围困得频频病发的昨天,是他生日。   “我知道你可能不爱过生日。但……”   白子逸顿了顿,等路行舟从那种“可怜”的情绪里抽离抬头看他,他勾起唇,继续说:“但我还是想为你庆祝。我想告诉你,你不是不被期待的那个,有人在……很庆幸你的诞生。”   “有人在爱你的路行舟,只不过……”白子逸皱皱鼻子,“他运动不好,跑得慢了一点,所以你们见面晚了一点,所以他现在才有机会告诉你……”   “他很爱你。”   一种不局限于恋人相吸的爱,还像朋友不吝陪伴的爱,也像长者给予指引的爱。   一种能让路行舟有勇气放下“路行舟”,再滋养他茁壮成为路行舟的,爱。   路行舟湿了眼尾,他闭紧嘴巴回吞哽咽,白子逸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路行舟感受着能让悲苦了无痕迹的触碰,他知道他要怎么回应这份宽广的爱。   “正好一个月。”   “什么?”   “昨天正好是我们在一起一个月。”路行舟为自己从没有过的少男心思笑了,“每一年我们都一起庆祝,庆祝我们在一起很多年零一个月,好么?”   伤痕永远会在,但未来也一定会来。朝前看,是有白子逸的星光熠熠,所以“不喜欢”也会变成漂亮的样子。   白子逸明白了,小蛋糕就显得多余了。   推开小桌子,白子逸给了路行舟老早就想要的吻。   不敢太用力,浅浅啄啊啄了好大一会,白子逸笑着摸来摸去路行舟耳边干爽的碎发。   “想出去玩吗?去老覃那坐坐?逛超市?啊,密室逃脱?”   白子逸是想给他换个心情,路行舟清楚,他更清楚,只有和此刻一样的505,是他稳稳的心安处。   “外面冷。”路行舟的语气有点撒娇了,“我们就这样看剧吧,我还不知道埃文和伊萨克万圣节派对干嘛了。”   是最近他们俩下饭剧的主角。   “亲了。在泳池……”   路行舟捂了白子逸的嘴,“你居然背着我自己看?”   “你知道埃文为什么……”   “喂。”   逗够了,白子逸起身关了灯。   “那我们再看一遍。”   白子逸窝回路行舟旁边,一集过去,他的脑袋枕在了路行舟腿上,再过半集,眼睛已经闭上了。   其实傍晚见到白子逸就能看出这人状态十分不好,想来是和他一样,这两天就没真的睡下过。可因为他更差,白子逸还不得不打起精神。   心疼排山倒海,路行舟停掉电视,轻手轻脚把白子逸抱进了卧室。   房间窗没关,路行舟给白子逸掖好被子走到了窗边。刚想拉上,眼一瞥就是对面的一楼。能清楚看见他之前住过的房间亮没亮灯,以及他躲着抽烟的角落。   新住客也在关窗,咯吱咯吱在安静的晚上很是明显。   路行舟回头看看在睡的人,又看看对面,以为只是巧合的滴滴点点忽而连成了线。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就是知道啊。   路行舟现在也知道了。   再夸张一点,说不定之前每次翻窗去那抽烟都能看见卷毛遛卷毛狗也是因为老化的窗户在打信号。   所以……   -我喜欢你很久了。   居然那么久了么?   回想从一开始的相处,路行舟不禁笑了。   他这是……一步步踩到了白子逸的圈套里啊。   哇啊。   他赚大发了啊。 第78章 像蛆一样   有微信跳了进来。   路行舟从冷风都吹不走的飘飘然里回回神,微信是贺书词的。   -你回个话啊木头?   -超过48小时了!不说话我真报警了??   姐姐你倒是早点报啊……   路行舟将聊天记录往上拉,贺大小姐这两天给他的消息都快形成一篇寻人报道了。   有点好笑,路行舟关好窗,拉严实窗帘,回到客厅给贺书词去了个语音。   “喂……?”那边居然很迟疑。   “我。”   静了好久,贺书词吼开了:“大哥你玩什么人间蒸发啊你你你等会我先给你小白——”   “他睡了。”   “……哦。”   两边又是一静,路行舟能猜到是白子逸去找过贺书词了,他不想多聊这事,除了告诉贺书词他谈恋爱被发现,就只是报了平安。   毕竟成长经历大差不大,贺书词大概能估摸出是怎么个事,她没多好奇,“我一直觉得和一个人相爱的机会只有一次,所以……挺住朋友,要帮忙就说。”   沉思片刻,路行舟笑笑,“不会跟你客气的。”   “挂了。”   “挂吧。”   从对话框退出来,整个微信里,除开白子逸隔半小时就打过来的未接语音,消息最多的就是向阳了。   路行舟从头翻。   周五下午的:   -我去那公司面试实习了   -妥了   晚上的:   -你没事吧?   -爹?   昨天的:   -你咋了?   -别理那些人就是了   今天下午的:   -我给你查到了   -回我电话   查?这都说些什么呢?路行舟一个字都没看懂,他拧着眉把语音打回去。   “卧槽你干哈去了大爷?”向阳估计等很久了,“你是神仙吧这都不着急的?”   路行舟懒得扯皮,“着什么急?你查什么了?”   “照片啊。”   “什么照片?”   “你和你亲爱的接……你不知道啊?都传好几天了你都不知道啊你神仙?”   路行舟什么都不想想的脑子开始工作了,他抓到了重点:“你确定是……照片?”   “啊,就一张。”   准确点说还不是照片,而是截图,手机查看监控的截图。   路行舟关掉向阳发过来的图片,继续听回语音,“你哪儿看到的?”   “湳沨游戏群。”   周五那天,向阳因为敲定了实习就把外卖工作辞了,想着对自己好点准备喊人上号玩个昏天黑地,结果打开游戏群就碰到了别人在群里讨论路行舟。   找到发照片的去问,再找到给那人转发的人去问,问啊问啊问,凭着发红包的强大魔力,还真让向阳问到了源头。   “说是他们租了你们之前那屋子,然后室友查看监控能不能用看到了,就发给她男朋友看,然后又转了几道就有傻逼直接转群里来了。”   碰过一回面的那张脸映进脑海,路行舟捏着眉心,没回话。   向阳啧了啧,“这事估计还在传播呢,你打算怎么办?”   沉默。   “你被这事吓到了还是怎么滴,说话啊?”   沉默。   “喂喂喂?爹?”   路行舟大概能把前后串起来了,之前隐约的猜疑在他心里下成了冰雹。他打断向阳在皮的嘴:“肖凡……是不是也在那个群里?”   “啊?啊,是啊。你说起他我还奇怪呢,这事他怎么没跟你——”   “先挂了,有事。”   外套都没拿,路行舟穿着小蓝出了门。   之前院子里的监控是套着黑色半球外壳的那一种,因为不好确定镜头到底对准哪里,住进来后,肖凡跟他一起拿APP调试过。   他们没有用跟随模式,而是固定机位,对准的是能通过玻璃门进客厅的那一块。大概再逆时针转三四十度,就能看见他房间的窗户边沿,只要再将视角往下调一点……   路行舟敲起门,开始没人应,于是敲变为越来越大力地拍,就快抡斧头砸了,门终于开了。   是那个看上去特别普通的男生,对上路行舟冷冰冰的眼,他吓得直直往后弹开。   “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监控打开给我看看。”路行舟说。   以为要找麻烦呢,男生咽了咽迅速回房间拿出了手机,“删掉了删掉了,我啥也没留。之前的监控我也清除了,对不起对不起。”   路行舟不是想问这个。   “有印象那监控是什么时候对着房间的么?”   “啊?保、保存下来的都是啊……”   路行舟记得房东说过最多能存三个月的。   三个月……刚开学没多久。   路行舟重新埋进夜色,毛毛雨飘在四周,哈出的白气模糊着视线,他感觉不到冷,却有点抖地再三确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没有肖凡的任何消息。   哪怕一秒钟一个字,哪怕昨天是肖凡从未缺席过的他的生日。   路行舟拦了一辆的士,报了两个站之外的小区名。   不久前方航在朋友圈喊人去他们那打麻将,说是四缺二。开门见到路行舟,傻孩子还以为终于有人愿意来给他凑腿了,笑脸相迎,迎来路行舟一大盆凉水。   “不好意思啊航,能不能麻烦你先出去一会?”路行舟向屋内瞥,落地书柜玻璃门上倒映出的人影似乎有些僵,“我有点事要谈。”   “噢……行。”   一直等方航穿得像个企鹅出来,再离开,路行舟才跨进屋,带了点门。   肖凡窝在沙发低头玩手机,什么反应都没有。路行舟拉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昨天我生日,你是不是忘了?”   不说话。   “我也忘了。”路行舟歪歪头,仿佛在说什么趣事,“我被姜平平关了两天……半,没手机没网出不去像犯人一样,所以我忘了。”   肖凡一愣,总算抬了抬头,路行舟的样子让他肉眼可见地惊了一下。   路行舟偏还浅浅笑着:“不是说罩我么?为什么我谈恋爱这件事你就不罩着我了?凡哥?”   肖凡咬着牙不说话,眼睛渐渐因为那个称呼而泛起红。   身上的毛衣被毛毛雨飘得有些潮,和路行舟此刻的心情一样,可出乎意料地,他发现自己很平静。   肖凡不吭气没关系,路行舟已经想好了一个让他不介意的理由。   “姜平平威胁你了对吧?”   咽了咽,肖凡瞥开了脸。   “肯定是这样。你妈盼你爸升一级盼了那么久,她最希望也是你能进他们公司,这些姜平平都能做到。所以你也没办法你迫不得已的,对吧?”   坐不住了,肖凡起身想走。路行舟抬腿,踩着茶几边缘往里一推,把人堵死了。僵持了一会,肖凡只能重新坐下,拿了根烟。   “你点个头就行。”路行舟没了表情。   低头狠吸一口,吐出烟圈再抬头,肖凡已然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我点个头你就信么?”   “信。”   “你凭什么信?”   “我们不是说好了还和以前一样么,以前……你说什么我都信啊。”   回得过于不假思索,肖凡顶着腮帮默然半晌,像被扎到了什么痛处,他猛然炸了:“你别说这种鬼话让我觉得对不起你了路行舟!我就是为了你妈给我的那份工作把你卖了!我就是为了得到你的资源才一直呆在你身边一直忍着你!其实我早看不爽你了!我他妈就是不想让你好过!行了吧!”   气氛凝固了。   肖凡仰天长呼一口,路行舟看到了他眼尾淌下来的液体。   “为什么?”路行舟不打算就这么被打发走,他继续问:“我……做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了?我做错什么了?”   肖凡又哑巴了。   “说吧。”   不说。   “说啊。”路行舟再将茶几顶了顶,“你不说我怎么改?”   肖凡不可置信地看了回来,路行舟的声音终于染上了情绪:“你说啊,我到底怎么你了?你不满意就说啊!我做错了你——”   “不是你!是我!”肖凡垂下了肩,似乎被击溃了,“我的错!那年冬天我就不应该在那里挖洞!我就不应该叫你陪我玩!我就不应该认识你!”   路行舟安静下来,他等着肖凡的下文。手机屏显上的数字时钟跳了两个数,肖凡已经不敢看他了,他沉闷地抽着烟,抽到嗓子被烟雾糊住,他才有些难以启齿地再次开了口。   “我真的很喜欢你这个朋友的路行舟,可是长大点后,我又很讨厌自己这么喜欢你。所以我总因为点小事和你闹别扭,你每次、每次让着我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很坏。”   下巴抖起来,肖凡的嗓子也颤了:“明明是我不对啊,明明是我在欺负你,可你就、就是不生气。每次我都在想,路行舟怎么这么好。然后……然后我又变得更喜欢和你当朋友,然后又更讨厌自己这么喜欢你。”   “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后来……高考后,我才知道,我这么变态是因为我……我一直……”肖凡咬住下唇,咬得皮肤失去血色,“我嫉妒你。”   从未想过的词摆到了路行舟面前,他不解地皱起了眉。   “我嫉妒你路行舟,和别人的理由一样。甚至更……”   “我讨厌在你身边别人总看不到我,我讨厌我干什么就是赢不了你,连我妈……连我妈都觉得我开不开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惹到你。”   肖凡逼迫自己重新接住路行舟的视线,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以为忍到高中结束这种想法就能结束了,你说你要去学天文,我、我们会分开读书,放假又还是最好的朋友。”   “我报了R大就是因为、因为想躲开你。可我躲不开,我的人生好像……好像永远要被你压着。所以我总想看你过得难受,可你真的痛苦我又……受不了。这么多年这种感觉就像……像蛆一样。”   密密麻麻爬满他的内心,反反复复啃烂了他的友谊。 第79章 我不允许   嫉妒。   一个路行舟早已习惯,但从未和肖凡联系起来过的词。   霎时觉得冷起来,路行舟沙哑着嗓子呵了呵:“我还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我也以为我能和别人不一样。”肖凡耸耸肩,“可我好像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高中以后,我就和别人一样。”   “我不知道你想干嘛,不知道你的心事,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冷漠得像全世界都欠了你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藏满了秘密也不再和我说,甚至不知道你居然喜欢男……”   顿了顿,肖凡扔掉烟头软瘫地靠着沙发后背,笑了:“向阳都知道,我却不知道。你和白子逸的事……别人说两句他还急了。我一直以为,会为你出头的人只有我。”   “或许就是别人说的那样,只是我单方面……想贴着你,我就是个……马仔,而已。”   被姜平平捅坏的地方又让肖凡跳进去搅了一通,搅没了路行舟来时带有的怨气。原来他一直想修补回来的真心,一直都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单纯和坚固。   疲倦的双眼不受控地酸胀,路行舟需要东西压一压。他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姿势熟练地夹住,点燃,吸吐。肖凡不可思议的目光里,他和烟雾一样轻飘飘地说:“那我现在告诉你我都藏了些什么。”   说完,你就不用嫉妒了。   烟灰被抽得多出来一截,弹掉,路行舟找到了切入口。   “从姜平平把我关起来的事说吧。”   “我猜……你应该给她那段监控好几天了吧?她知道我和白子逸谈恋爱后就发疯了,她给我准备了一间屋子。她把我骗过去,叫我马上分手。我不肯,就把我关了起来。”   “你知道我在那屋子里对冯佳佳干嘛了么?”路行舟单手握了握自己的脖子,“我这样掐着她,我威胁她要她放我出去。”   肖凡愣了愣。   路行舟放下胳膊,继续:“你知道过敏严重的话,会死人么?”   “死”字给人的压迫感太强,肖凡的愣里参进了一些眼神闪烁。   “姜平平和路伯年都不记得但你应该记得吧?今天中午……”路行舟比划着大小,“这么多,一整盒,我吃了一整盒菠萝。”   路行舟解开毛衣最上面的扣子,拉了拉里面T恤的领口,破皮的抓痕一条又一条张狂地攻击着肖凡的呼吸。   “我晕了大概……五个小时吧,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医生说,再晚十几分钟,我可能真的就死了。”   路行舟微微一叹,吐着烟圈想了想,忽而笑起来:“你想过死么?”   肖凡有点受不了了,“别说了……”   “我想过。”路行舟没听见那声拒绝,“中秋后你说我精神不好的那段时间,每天、每天我都在被要死的感觉包围,我会突然心悸、头疼、喘不过气,真的和马上要死了一样。”   “没有白子逸……我可能真的就没了。”   无论多少次,提到那时拼命拼命想拉起他的白子逸,路行舟总能不受控地瞬间红透眼。   他憋了憋,再继续:“你知道自己一个人去看精神科是什么体验么?”   肖凡张大了瞳孔。   “你会看到所有人都在可怜你,所有人都好像在说……真可怜啊,生病了,都没人陪。我那会还在想,我只是失眠而已,可看完医生我才意识到,我病了。”   “因为你们都在嫉妒我的那些东西,因为你们都想要的姜平平那样的妈,我病了。焦虑,惊恐,我一直在吃药,我想好起来,我真的感觉我快好了的……”   路行舟觉得自己在抖了。   “可姜平平把我关起来了,她还想一声不吭把我丢出国。大概她觉得……”他咬了咬下唇,长吁一口,放轻了声音,“死在外面没那么让她丢脸吧。”   这根烟还剩最后一口,路行舟吸完,满嘴苦味,他不喜欢这种味道了。使劲往烟灰缸里按,他盯着慢慢熄灭的烟蒂,撕开了埋得好好的最后一层疤。   “你大二才会抽烟的吧?向阳带你抽的。”路行舟再也不想碰这玩意了,他靠回椅背,“我高一就会了。”   “也是中秋,放假的最后一天,我见了一个小孩。你知道他叫什么么?”   肖凡拧着眉心,声音很沉:“什么?”   “天赐,他叫天赐。”好神奇啊,路行舟竟然感觉不到疼痛了,“姓路。”   “是路伯年给我的半个弟弟。”   肖凡皱起的眉头嗖地上挑,挑出难以置信的样子。   “那天趁路伯年不注意,我把他带走了。他拉着我经过了一段很高很长的阶梯……你知道那种恨意么?他那会刚我腿高,他什么都没做,可我真的……好恨他。差一点,差一点点,我就把他……”   “推了下去。”   太可怕了,像恶魔一样的自己太可怕了。可怕到七年后再回想当时,路行舟还会冒出冷汗。   路行舟缓了缓,嗓音低哑下去,“其实我没藏很多事,就这一件。路伯年不要我和我妈还在外面有个家,整个高中,我只对你隐瞒过这一件事。”   坦白过于冲击,肖凡老半天才闭上半张的嘴,抖着手再拿了一根烟。   “你、你为什么……”   肖凡有点六神无主了,他不知道该不该问。路行舟却了然他想问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你?”   肖凡默认了。   “我怎么能告诉你?”路行舟笑了下,语气渐重,“那是我妈。她没离婚前我不能告诉别人这种事让她在别人眼里变得可怜。”   “你妈她们难道不是一直等着看她怎么摔下来么?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能让她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就像你们对向阳那样。”   说干净了。   肖凡久久没有回应,路行舟垂下脑袋,等空气风干了眼眶,他最后为自己辩解了一点点。   “我和白子逸谈恋爱,向阳偶然碰到的,他问我,我就承认。只是出柜这种事,在别人那无所谓,可在你这,我也会担心你接受不了,对我来说,你的态度……”   很重要。   可是没意义了。   路行舟突地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缓慢起身,俯视着肖凡,一字比一字凉薄。   “这么多年,我在乎姜平平的感受,在乎你的感受。你们想怎么样都行,我以为我这么做就能让你们理解我。现在我知道了,我根本什么都不用做……”   “我不要你们就好了。”   “我不要你们了。”   好累啊,眼皮都在沉。路行舟现在只想回家,他只想回家抱着他的爱人和他的小狗,踏踏实实睡一觉。   “算扯平了,这事我不怪你,你爱信不信吧。”你的以后也都和我再无关系。   言罢,路行舟转身,他进屋没关紧的大门这时忽地被人拉开了。   走廊的感应灯亮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外面偷听的白子逸要被击碎了似的,他垮着肩,歪着头看路行舟,任由泪水满脸。   路行舟怔在原地。   面对姜平平时没有,刚刚和肖凡掏底时也没有,可白子逸一出现,可看到白子逸在为他哭的一瞬间,他连每根头发丝里,都开始溢满了委屈。   忍不住了,鼻根一酸,路行舟的眼角嗒嗒嗒地下起雨,而白子逸抹了把脸冲了进来。   他把路行舟拉到身后,掀开茶几,狠狠挥起了拳头。还在错愕的人被打偏了脑袋,白子逸揪住肖凡的衣领,拖拽,直至死死把肖凡按在地上。   “不是我。”白子逸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是你们。最该从他世界里消失的是你们。”   白子逸言辞间全是平稳,路行舟却看到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染深了肖凡的衣服。   “路行舟可以不怪你,但你记住了,你就是不配。”   “你的那句话我还给你。”   “滚远点。”   “我不允许你再来伤害他。”   呼吸和心跳都停了,路行舟看着白子逸被湿润和猩红包裹的、从未有过的狠厉眼神,快委屈死了。   白子逸像丢垃圾一样甩开了肖凡,起身,拉紧路行舟。   “回家。”口吻又软了回来。   路行舟被拽出了屋。白子逸暴躁地按着电梯,可不知哪方傻逼在霸占,电梯一直卡在十多楼没上来。气呼呼地锤了一巴掌,白子逸扯着路行舟走了步梯。   什么多话都没有,白子逸一个劲往下狂飙,湳沨飙出单元门,再飙出小区,眼看他一副要在街上接着暴走的架势,路行舟使蛮力拉停了他。   白子逸僵着身子不回头,白气哈得急促,很不对劲地在喘。   路行舟赶忙上前,去抬白子逸下巴的时候,哭声猛然炸裂在了湿乎乎的空气里。   微微一怔,路行舟手忙脚乱地蹭起他怎么都蹭不完的眼泪。   “怎么了?”路行舟捧起白子逸的脸,嘴都颤了:“担心我了?我没事啊,你看,好好的。不哭了不哭了,我们回家。”   没用,白子逸的闸坏了,他抽得几乎背过去。   路行舟只能把人按进怀里,不停地顺抚着白子逸的后背,盲目瞎猜:“是不是我没跟你说就跑出来了你生气了?对不起,我答应你没有下次好不好?”   “不……”白子逸根本说不完整话。   “那……刚刚那些话吓到你了?对不起,以后都不会了,是我不好——”   “不、不是!”   白子逸吼了吼,路行舟闭上嘴,剩下怀抱越来越紧试图堵住决堤的情绪。   比因为“负心汉”而来的那场哭泣还久,白子逸渐渐停下嚎啕细细抽咽的时候,路行舟浑身支楞了两天多的刺已经都让白子逸给拔光了。   “路行舟……”白子逸哭哑了。   “嗯?”   “对、对不起……”   路行舟一愣。   “晚了、我去晚了……”白子逸从路行舟胸前撑开一点缝隙,他扁着嘴,泪眼婆娑地看着路行舟,“我就不应该、不应该回家。我应、应该陪着你……要是、要是我陪着你去你、你、你……”   就不会这样了。   牵强的自责一字一下地掐着路行舟,掐得他心口揪揪地疼,他摇着头想说“不是”,白子逸忽然瞪起了他的小牛眼睛,比以往哪次看上去都要更犟。   “我不会放开你的。”白子逸说。   “……什么?”   “我不会放开你的,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谁想干预,我都不会放开你。”   路行舟的衣服被越攥越紧。   “如果是错的,我就带你去私奔。”   哪怕失去全部和人生,都要拥有名为你的这份侥幸。   是此刻白子逸唯一想告诉路行舟的关于我爱你。 第80章 关于我爱你   那本是14岁的小行舟觉得赚大发了的一天。   初二结束后的暑期夏令营因为行程调整,游学团提前了半天回国。姜平平要准备大项目连续几天没回家,连常住的阿姨也因为小行舟外出而被放了假。   饭都不想吃,小行舟到家把行李箱一扔,背起那台他偷偷拿压岁钱买的、后来被姜平平当垃圾丢掉的望远镜,连翻带爬地通过爹妈主卧的露台上了自家的屋顶。   范围巨大的北美洲星云,前几天在夏令营刚和别人讨论过新的拍摄方法,他想试试。   这本是额外多出来的一整夜,这一夜本没有姜平平,没有任何安排,只有小行舟和他关心的遥远的过去。   可都没等他连好赤道仪,姜平平的车就开回来了。   差点没被吓死的小行舟连他的宝贝都没来得及管,他急急忙忙从屋顶往回翻,将将重新落入露台,卧室便突地被开了灯。脚步声逼近,小行舟慌不择路地躲到了大露台暗处的休闲椅后边。   姜平平走了出来。小行舟悄咪咪探出点头,瞄到姜平平撑着玻璃护栏,整个人都在抖。   没多久,路伯年也出现了。   路伯年就站在休闲椅前方,一根烟过去,他才凑近想搂姜平平,后者扭开肩,甩了路伯年一耳光。   两人这些年吵归吵,但从没动过手。被这样的妈妈惊到了,小行舟猫在原处大气不敢出,听到了姜平平发现路伯年不忠的全部过程。   姜平平在抢的那个大项目的合作方家里刚添二胎,老婆情绪不稳,姜平平嗅着味就去和人家做上了好闺蜜好妹妹,陪人美容瑜伽买包买鞋。   那天逛母婴店,姜平平抢着去埋单。店长正好在柜台整账,姜平平刷着卡随意一瞟,瞟到了一张签单。   不久前的,签了路伯年名字的。   送了条蒂芙尼心形项链,姜平平拿到了路伯年付款的清单。积木、小汽车、还有衣服。小男孩的款式,100码,适合两到三岁婴幼儿。   指责和怨怼同那晚的星星一样散漫在露台,结发夫妻在对方眼里变得面目可憎。   不敢相信这种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小行舟听到更荒唐的,是路伯年的辩解。   -你数数这几年我碰过你几次?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我多了个孩子怎么了?路仲年不也是我爸在外边生的么?   那是路行舟第一次知道,原来叔叔不完全是他亲叔叔。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连带偷听到的消息过于劲爆,路行舟才能这么多年后还把路伯年的那些话倒背如流。   太荒唐了,哪怕记得清清楚楚,路行舟也无法面对白子逸复述出口。他换了点别的说。   “我奶奶去世前一直呆在医院疗养,那个……”路行舟也不知道应该叫那人阿姨还是姐姐,“她是我奶奶的责任护士,小我爸十来岁。他们就是我奶奶住院那会认识的。”   白子逸把肖凡按在地上那会自己也磕到了,路行舟搓热药油给他揉,平平淡淡说完这些,膝盖的淤血已经揉开,由青变得紫红。   他抬抬眼,“疼么?”   白子逸摇摇头,路行舟却看到痛感出现在了他的眸子里。   两边都揉得差不多了,路行舟放下白子逸的睡裤起身去洗手,白子逸马上下床紧紧跟在他屁股后头。   “你看小孩呢?”路行舟看着镜子里靠在门框盯他的白子逸,不禁好笑:“我又不会掉厕所。”   “我就要看。”见路行舟关上水龙头,白子逸抽了两张纸顺便给他擦起手,“两天半呢,我要补回来。”   说着说着就带上了鼻音,白子逸抚着路行舟手上的抓痕,垂下脑袋,放轻语气想掩盖翻涌的情绪。   “过敏抓的吗?”白子逸问。   “应该是,我不记得了。”   “那这里呢?”白子逸翻转了路行舟的另一只手。   “摔的吧,也不记得了。”   白子逸张张嘴,什么都没再问出来,他久久地低着头。   不停从小动作里冒出来心疼,被人爱着的感觉让路行舟没怎么难受了,但明明心情很差还要硬生生往回咽的白子逸,路行舟见不得多一秒。   他抽回手,捧住白子逸的脸,亲亲额头,再强迫对方抬起下巴直视他。   “这样看才能补回来。”路行舟笑起来,“回去吧?还是你要在厕所继续听我说?”   不知触发哪根神经了,白子逸嗖地更加红了眼,他想撇开头,路行舟没让。   “想说什么?”路行舟这下吻了吻白子逸的鼻尖,“看着我说。”   抿抿唇,白子逸起先只是喊了喊:“路行舟。”   眷恋的声音,和害怕叫不够一样。   路行舟喜欢这样,他咧开嘴,拖着嗓子嗯了嗯。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白子逸按了按路行舟的心口,按了好大一会,他才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好奇那些事。都不重要,你不用告诉我。”   重要的是我和你还有明天,你不用再揭一遍昨天的伤口。   路行舟听懂了,就像凤凰福克斯滴在哈利胳膊上的眼泪,一瞬间,一句话,他真的不觉得疼了。   他捻掉了白子逸脖子上的一根狗毛。   “怎么不重要?”他说,“你说的,我要把我的想法和需求放在第一位。我现在特别需要你看着我听我讲完,你不答应我么?”   亲口说出对谁都难以启齿的过往和最最不堪的他,是路行舟想回应给白子逸的关于我爱你。   白子逸展展眉眼,点了点头。   和连体儿似的,路行舟黏在白子逸背上,将人重新推回房间,再塞进被子。   没有关灯,两人面对面侧躺,路行舟攥着白子逸的手枕在耳下。   “我真的一直以为……我妈会离婚的。”   不只是因为懵懵懂懂的小行舟觉得每个人应该都会有感情洁癖,更是因为那晚的姜平平……真心挺帅气。   事情被摊开,泄愤过后,荒唐的路伯年还有愈发荒唐的说辞。   他说,你要是愿意做个在家等我的路太太!那女人我马上断!   他还敢问,别人都巴不得为什么就你不愿意?   路行舟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姜平平冷笑了一下。她说,就是为了这种时候不让你这种男人觉得我只能依靠你。   路伯年他错他还有理的气势瞬间败了下去,他说了些表达伤心的话,但小行舟觉得是假的。   他只记得路伯年最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他只记得等车声消失,路伯年留给了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一个盛满姜平平撕心裂肺哭泣的仲夏夜晚。   妈妈很严厉,妈妈不爱笑,妈妈总不让他玩,但小行舟当下就决定了,死也跟妈妈,爸爸太坏。   等啊等,一个月过去了。姜平平顺利签下大单做了高管,路伯年投了个商场。两人似乎分居了,路伯年几乎没再出现,但谁都没和小行舟提过那件事。   又等啊等,冬天了。   姜平平好像忘了她说过的那么帅气的话,路伯年重新出现在家里。和以前一样,虽然少,但一周总有那么几次“一家三口”的饭桌。还算夫妻的二人一副恩爱如初的样子,路伯年更像个好爸爸。   只有小行舟气得半死。   想了三天,小行舟认定是因为他要升学了,姜平平怕影响他而选择了忍受。   于是小行舟不再搭理路伯年,在拼命好好学习里再等啊等,半年过去了。   次年春天,姜平平的生日,小行舟乖乖应着姜平平的“希望舟舟听话”,他看着火光中只有自己陪伴的、有些疲倦的妈妈,默默祈求了八百遍“离婚”。   然后一年也过去了。快16的路行舟如姜平平愿考进了好学校,可他依旧没有等到爹妈湳沨二选一的情况。   高一的中秋,路行舟翻到了路伯年手机里信息。假期最后一天,路行舟实在没忍住跟着路伯年到了游乐场。   他远远跟着他们,看他们陪路天赐捞金鱼、坐旋转木马;看路伯年把路天赐举高坐在自己肩头,看那个女的喂路伯年吃东西;看他们一起笑闹一起拍照,看他们才像一家人。   “可能被刺激了吧……”路行舟拨了拨白子逸快耷拉下来遮到眼睛的卷毛,“那天我吐了。”   “吐完出来……我看到他坐在洗手间外面的长凳上,在等他妈,我爸在另一边排队买冰淇淋,我……”   很不耻的一件事,路行舟舔舔唇,不自觉微微皱了眉头。白子逸伸手抹抹他的眉心,再捏捏他的耳垂,最后手心贴着他的脸颊,拇指轻轻划蹭他的下巴。   “你跟他说话了吗?”白子逸问。   “嗯……”路行舟仿佛闻到了那条长凳上金桂馥郁的香味,“我过去坐到了他旁边。”   白子逸居然笑了笑,“你有告诉他你是你们家长子长孙么?”   “没。”路行舟跟着勾了勾嘴角,“他好像很喜欢玩那种飞椅,我就问他知不知道在哪,能不能带我去。我看他一直盯着我随便买的公仔,我送给他,他就跟我走了。”   长长高高的阶梯,四周没有人,路天赐蹦蹦跳跳很开心地跟他说今天爸爸妈妈带他怎么怎么了。   和炫耀似的。   可是,他凭什么。   路行舟松散的表情一点点垮下去,“我讨厌他……很快乐的样子。他走在我前面,我就一直在想……他根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那一下,我是真的想要他马上……”   “去死。” 第81章 不换   对路天赐升起的恨意,是路行舟根本控制不住的那种。   “我真的很想把他推下去的。我的手都放他身后了,我碰到了他的背,我在使劲了……”   可他没有做到,和掐住冯佳佳时一样让他脊背发凉的感觉牵制住了他。最后路行舟只是拎着路天赐的后衣领把人扔到游客中心,自己像逃似的跑出了游乐园。   太多不能接受的事一下围攻住了那时的路行舟,路伯年对另一个小孩的好,破坏他们家却看上去无比幸福的女人,以及那一下变得万分可怕的自己……   路行舟受不了了,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没人能倾诉,他无法发泄,他只能学起路伯年烦的时候的样子,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包烟。   很呛,越呛路行舟越往肺里吞,直到他被呛得头晕,被呛得终于有理由洒出了他憋太久的一把眼泪。   “就这么学会的。”   像终于跋完山又涉完了水,路行舟吐露出长长的一口,有点躲避白子逸的目光。   “看我。”白子逸揪了揪路行舟的耳朵。   路行舟看了回来。   兴许是听过了大概,此时的白子逸,脸上没有一丝丝惊讶。他还是那么暖烘烘地笑着,又说着打击报复站边的话。   “要是我,那家伙肯定没那么好过。我绝对会在他背上贴纸条,在上面写‘私生子’,红笔……不,最粗号的记号笔写。”   “再贴大字报,贴到他们家去。我闹死他们,逼他们找我。等那娘俩来闹我我就假装去跳楼,我要让我那样的爸愧疚,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把财产都给我……还去游乐场玩呢,让他们以后都喝西北风。”   说完,白子逸还美美地嘿了两声。   沉闷被踩平了一些,路行舟莞尔,“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因为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坏人。”   路行舟微微一怔。   白子逸往前凑到了路行舟的枕头上,鼻尖与鼻尖只隔着一拳,他摸着路行舟脑后短短的头发。   “那只是你的一个想法而已,你有理由讨厌他恨他,人类天生就有的情感而已。没那么罪大恶极的路行舟,不要拿一个想法折磨自己。相信我,你远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好,你都没有做错什么。”   白子逸的眼神太肯定了,路行舟听完,竟然放心大胆地在脑子里把那仨狠狠抽了一顿。   抽爽了,路行舟才反问:“不觉得可怕么?”   白子逸无所谓地呵了呵,“那会我那白眼狼室友跟我‘对不起’的时候,我也很想捅死他。可我没有,所以我知道你也不会。”   踹踹被子,他笑道:“一个被窝里躺不出两种人嘛。”   白子逸总是这么有道理。   路行舟笑大了一点,他轻易放过了这些年时不时对自己的审判。不想再聊无关紧要的人,眼里只有彼此地默然相视了一会,对方满是血丝的眼睛让路行舟回了回神。   “困了么?”他问。   白子逸摇摇头。   路行舟把人往怀里圈了圈,“那你还想听什么?”   “你还想说什么?”   路行舟想了想,有件事他确实好奇。   “我还以为你刚刚睡着了?你怎么知道我去那了?”   “听到你打电话了。”听到了肖凡的名字,所以看路行舟往小区外走,白子逸就开车追了过去。   有点出乎路行舟意外,虽然和白子逸提过肖凡住的小区名,但他没说过具体是哪户。   “我找过他。”白子逸渐渐拉平了嘴角,说话也变得艰难了一点,“你……我联系不到你,我只能问别人……”   “我先找了书词,她说她不知道,我就去他们小区门口蹲他去了。”顿了顿,白子逸的笑比之前刻意了很多,“运气挺好的,一下子就蹲到了。我……缠着他问你的消息,就跟到家门口了。”   联想到不久前白子逸对待肖凡的细节,路行舟语气冷了点:“他要你滚蛋了?”   眨眨眼,白子逸嗯了嗯,“他也说他不知道,要我别烦他。”   “就这些?”   “……嗯。”   感觉不止。路行舟想再挖的,瞥见白子逸拉平的嘴角,他又咽了回去。管肖凡说过什么,都和他们无关了。   一直在安抚他摸在他耳边的手凉透了,路行舟把它拉回被子里,捂住。   “你从哪里开始听的?”   “从……点头就行。”   那就是都听全了。   经历过的场景再次一齐活跃,给下午和姜平平的对峙加了把火,再度熊熊烧起了路行舟的内里。   想埋上的难过又散漫开来,似乎也淹到白子逸了,他贴到路行舟身前,把脑袋埋进路行舟的颈窝。   喷在锁骨的呼吸让路行舟好受了点,他整个人裹住白子逸,下巴抵住白子逸的头顶。   “我突然不见了……吓坏了吧?”   白子逸没回话,只是勒紧了路行舟的腰。   “我应该先告诉你的,我没想到她会……”路行舟哽了哽,他不停搓着白子逸的肩头,“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不会了。”   还是不回话,路行舟不再说,一下一下顺起白子逸的脊椎。良久,路行舟感觉抱着他的人又加了几分力气,还没问,白子逸就和这一晚很多次一样,再多喊了他一遍:“路行舟。”   眷恋里带了些小心,路行舟按了按白子逸的后脑勺,语气不能再软地应了应。   “我……”   手心下的背一点点颤起来,路行舟察觉衣服有点被晕湿的时候,抽咽跑进了他的耳朵。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路行舟一愣。   “我怕死了,我真的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路行舟。”   不是揍过肖凡后泄愤似的那种嚎啕,此刻白子逸只是轻轻地、闷闷地说着话,可路行舟听出了心有余悸,听出了他再多消失一秒白子逸就要崩溃的一颗心。   太能忍了。   白子逸太能忍了。   路行舟这会才意识到,从在医院见到面开始,白子逸一次次告诉他“没关系”一遍遍把他往水面带出的举动里,是藏着多么巨大的恐惧。   哪怕是到了一切都可以翻篇的眼下,即便积压了这么多天的情绪,白子逸也因为不想他更加难过而只小声地泄露了这么两句话。   甚至在他反应过来心疼都没泛滥出去,白子逸就已经收拾好了坏心情,重新仰头直视起他。   鼻根一酸,路行舟抓过腰间的手放回自己脸上。   “我在这里。”他亲了亲白子逸有些潮的眼睛,“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以后都在这里。”   再放到自己心口,笑了笑,“活着的,感受到了么?”   憋不住了,白子逸的泪豆子划过鼻梁,啪嗒,垂直砸到枕套上。他抚摸起路行舟的眉、眼、脸颊,最后停留在路行舟的下唇。   他咽了咽发紧的喉咙,“再跟我说说吧。”   “什么?”   “你这两天怎么过的,都发生了什么,还有……”白子逸的食指尖在凸起的结痂处蹭了一遍又一遍,“这里怎么弄的?”   路行舟最不想讲这些,他试图糊弄过去,“也没发生什么,吃饭,睡觉,想想你,就过去了。”   “不要撒谎。我能看出来。”   路行舟语塞,并非要隐瞒,他只是不想再让白子逸难过,白子逸偏要找罪受似的一句句问。他只能一句句答,再看着白子逸的泪一滴滴如雨落下。等他撂完和姜平平的划清界限,白子逸彻底说不出话了。   “没事了。”路行舟擦着白子逸眼角还在冒的水花,“我没事,都解决了,我——”   安慰被截断,白子逸堵住了路行舟的唇。湿湿的脸庞,一个颤抖的、咸涩的吻。   “不要就不要了。”白子逸的主动亲昵停了停,他稍微离开一点,拿鼻尖蹭着鼻尖,“你还有我,我什么都给你。”   还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白子逸忽然使劲按到路行舟,再翻身跨坐到他身上。   更强烈的吻砸了下来。   完全不留缝隙,白子逸霸占着只有他能用这种方式碰的地方,不断地挑衅又抚慰,不断地深入。   不断地压低着路行舟的忍耐值。   收不住了。   处在被动回应的路行舟苏醒一般扣住了白子逸的后脑。他不让白子逸能躲,他追了又追,大肆扫荡。   嘴里忽地一阵血腥。   路行舟睁开眼,幡然醒过神。   他停住了所有动作。   白子逸根本没有打止的意思,他碎碎的继续点着路行舟的耳垂和脖侧,小小声地问路行舟“怎么了”。   没听到回复,睡衣被拉得板板正正,白子逸从路行舟身上撑起了一点。   “怎么了?”   白子逸的呼吸还有点急,说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能看到的皮肤都透出红晕。   路行舟忽而明了了白子逸想干嘛。   忽略掉心间的躁动,他拽了拽白子逸的衣袖,“再抱抱我,好不好?”   白子逸倏地又红了眼,他飞快结束掉暧昧的姿势,躺回来,窝进了路行舟怀里,拥得紧密。   蹭着白子逸的额头,路行舟偷偷笑了一下。   白子逸不知道,白子逸只顾着担心他:“很难过吗?”   “有点。”   静了静,白子逸放轻了嗓子:“那就不要这么难过的躺着了,我们——”   “不要。”   白子逸的背一挺,有些懵地抬起眼。   “今天不是好时机。而且……”路行舟点着白子逸的眉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白子逸在乎他开不开心,为了他开心,什么都能拿出来换。没人不喜欢心上人的偏爱,每次白子逸这样,路行舟都觉得他男朋友可爱得要死,但……   “你不能把这件事像你送我的那些小玩意一样送给我。”他就是难受得像千刀万剐也不接受白子逸这样换他的开心,“我知道你想我好过点,但你不能拿这件事换,不可以。这件事应该是……”   情到深处自然而然的你侬我侬。   没有目的,只因为爱意。   不自禁就想象了一下,有点害臊,路行舟没好意思说出来。他刮刮白子逸的鼻子,“不要用这个换,我不喜欢,你不准再想。”   白子逸没料到路行舟会拒绝,还是因为这种理由拒绝。路行舟人好得让他又想哭了,他有些无措地拧起路行舟的衣摆。   “那怎么办啊?我现在想不出让你开心的办法……”   可你就是那个办法啊。   路行舟笑着白子逸的不自知,“那你就跟我说话。”   “啊?”   “你说话就好,我知道你在……就肯定能好。” 第82章 小狗爆冲   说话是白子逸的强项,从一个点聊成一大片,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路行舟笑着应着,换来了三天以来最好眠的一夜。   新的一周了。   管他前一天多么惊心动魄是不是和死神打了个交道,路行舟依旧老样子,六点多便醒。   深冬的天还是暗的,看不清周围,路行舟恍如隔世。直到感官都相继上岗,他感受着腰上沉沉的力量,和贴在背后另一个人暖烘烘的拥抱,那些破事瞬间开始慢慢拉远。   翻身盯了许久白子逸模糊的人影,路行舟止住了回想。   现在最不重要的,就是他的那些难过。   浪费了三天,路行舟不敢再多耽搁。他轻轻摸了摸白子逸的头给自己定神,然后悄悄往床边挪。都没挪出三厘米,白子逸就被惊到似的收紧了还在他身上的胳膊。   “去哪里……”话都几乎说不清,抱得却是死死的。   想起白子逸昨夜坦白的“害怕”,路行舟心口一疼。他回到原处搂住白子逸,拍着他的后背,又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去看书。”路行舟比喃喃还小声地告诉白子逸,“别怕,我哪也不去,我就在外边看书。”   被安抚住了,白子逸微微点点下巴,还不忘嘱咐:“好好看……”   路行舟笑笑,顺利下了床。   手机早就关机了,路行舟没去管它。随便撕了袋口袋吐司,三两下吃掉,路行舟盯了会刚从房间带出来的复习资料,没太犹豫,他又拎上资料回了房间。   床头的阅读灯不算刺眼,坐在床头刚好还能帮另一边挡住光线。路行舟坐回被子里,拧开灯,左手伸到被褥下。   有所感应,白子逸软绵绵地贴过来,准确攥到了路行舟。   好像很难好的地方就这样开始了愈合,路行舟翘翘嘴角,也开始了进入倒计时的战斗。   白子逸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睁眼看到旁边坐得有些僵硬的人,他眨巴眨巴,嘻嘻笑地拱翻了路行舟手里的草稿。   “Buenos días mi amor。”   路行舟把笔也一扔,低头在白子逸唇上印了印,再掐掐他的脸,“该说中午好了。”   “嗯?听懂了啊?”   “猜的。”   “厉害啊路老师。”白子逸的拇指都立得要上天了。   路行舟挂着消不掉的笑握了握白子逸的那根大拇哥,再下床,顺便拽了拽。   “起来了,吃饭。”   白子逸在起的动作一顿,“你还做饭啦?”   “外卖。”不过这两周过去他是打算学一学的,路行舟没透露,拉下白子逸的毛衣告诉他:“拿你手机点的,花你钱了。”   “花!”   听得出来白子逸心情灿烂回去了,路行舟安下心,下一秒就被白子逸搂住在脖子上吧唧了一口。   “随便花。”又是一口,“到了水到渠成那天,你再慢慢还。”   说完就哼着不明语言的小曲刷牙去了,也不知道在嘚瑟什么。剩下被落在原地的路行舟愣了愣,片刻后他开始警铃大作。白子逸这家伙真是……瞎撩!   得提防着点了……   路行舟告诫着自己却没忍住去摸了摸脖子,似乎还留着余温,他无奈笑笑,提防也瞬间变成“算了”。   既然水到渠成,那该来就来吧。   白子逸的觉是缺大发了,午餐吃完没半小时就又滚回床上睡到了四点半,揉着眼出来,路行舟刚对完下午的第二张卷子。   “还行。”路行舟把自查的分数亮出来,“132,这张简单点,140。”   相当不错的成绩,白子逸瞟了眼又夸了夸,飞快抢掉了路行舟的笔,“四个小时了,湳沨我们出去遛遛。”   “我整理一下——”   “遛遛嘛。陪我去买菜,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连哄带撒娇的,路行舟拿上死了的手机跟着出了门。   把手机丢在车里充电,买完菜回家的路上路行舟拐去营业厅新办了一张卡。一直到下车往家里走,确定自己此刻的心态绝对稳如老狗,他才去清理新进来的很多消息。   冯佳佳从早上就在给他打电话,微信也留了一大堆,路行舟瞄到了“住院”之类的字眼,他没点进去看。   再就是路伯年,更不用看了。   拉黑,统统拉黑。都滚。   划到最后两条,路行舟惯性要点删除的拇指挪开了。有些意外,是李姨昨天发来的,他之前没注意到。   -小舟,你今天怎么没去给琪琪上课啊?   -小白说你不舒服啊?好点了吗?   怔了怔,路行舟勾了勾白子逸的手,“李姨昨天找过你?”   “嗯?啊!”在咬巧克力的白子逸记起来了,“家教你不是没去么,家长找不到你就问了问李姨,李姨也找不到你就过来找我了。我说你不舒服,她帮你和家长解释了一下,说要你再和那边约个时间补一节……”   说到这,白子逸顿了顿,又问:“家教……这两周还要去吗?”   “去。”   路行舟想都没想,低头给李姨回着消息,他没看到白子逸犹豫要不要说什么的样子。   所有红点点都清完,路行舟换上了新卡。想留着联系的人没几个,他把新号码给白子逸存上,只额外多去了三条微信告知。   贺书词、李姨和琪琪妈妈。   想了想,路行舟再多发了一条,给向阳的。   发完恰好经过楼下的垃圾桶,路行舟最后瞟了眼那张旧卡,毫不犹疑地送过去,手掌一翻。   仿佛丢掉的是压他太久的石头,似乎连卡片触底的声音都在巨响。   路行舟不禁叹出了残留的那一点浊气,一旁全程见证的白子逸顺了顺他的背。他看过去,白子逸又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姿势很帅。”白子逸夸道。   路行舟笑笑,寒风飕飕里他的心上乍泄出了一个艳阳天。   永远滚蛋吧,那个他讨厌死的“路行舟”。   白子逸今晚要做蒜蓉大虾,一点都不体恤备考生,回家他便将买的新蒜交到了路行舟手里。   “都剥了。”白大厨如是吩咐。   “这么多?”   “多才好吃。”   没有疑问,路行舟领旨开剥。剥完又扯虾线,开背、摆盘……   听话地做着做着路行舟就发现了,白子逸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要他干活,每道工序都是收尾的那么几只才叫他来。不知道白子逸是个什么意图,反正路行舟还挺喜欢这么被使唤的。   一起做饭啊,特别有家的感觉。   以至于白子逸大手一挥要他出去等着吃,他还不想走了。于是就做了白子逸背上的狗皮膏药,搂着爱人看他给自己做饭什么的……   路行舟傻了吧唧地笑了。   蒜蓉酱熬好,给那盘虾满满浇上的时候,向阳非常落后其他人地回信了。   -你瞅瞅这个   -爹你也想不到会因为谈个恋爱就出名吧   几张聊天截图,看名字,来自不同的群。   还是讨论那张接吻照的事,在校内传播得有点广,路行舟姓甚名谁哪个系哪一级都被八卦到了。倒是没有什么恶言恶语。   有点搞笑的是,和白子逸刚在一起时那节宇宙学上演的翘课事件被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然后就成了十里八乡的佳话,然后就引发了更多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关于他们的“故事”,然后路行舟就终于知道了什么叫KDL、锁死和眼神拉丝……   甚至还有人试图找他别的社交账号,因为想暗中观察他们谈恋爱……   肯定还是因为白子逸好看。路行舟很坚决地这么认为,末了庆幸起自己不爱冲浪不玩任何社交软件。白子逸是他的,别人看什么看!   不过这种事,多少人觉得支持祝福,就有多少人白眼恶心。   路行舟没放心上,也不打算告诉白子逸。上次当众翘课是实在忍不住,但白子逸之前说过害怕被议论,他哪会不记得。   没就这事说什么,路行舟再扫了两眼不同的群名,忽地一哂。   -我不知道你居然对化妆这么感兴趣[微笑]   一排省略号后,向阳完全被路行舟这一问给带偏了。   -说到这就来气!妈的之前想给前任挑口红才加的!热门色号!送了他妈的十根!收到那会还贼热乎地喊我老公我擦……   路行舟没憋住。   “笑什么?”水烧开了,白子逸把虾放上去,回过头问。   “向阳加了个美妆的群。”   白子逸表情一怪:“他居然有这癖好?”   路行舟彻底笑出了声,一起蹦出来的,是他对自己“生活满意”的第一次具象。   饭后还是继续复习。   路行舟回了房间,白子逸留在客厅小声直播。直播结束时,白子逸进来送奶。又过了四十分钟,白子逸洗漱好窝到了床上。   怕影响白子逸睡觉,路行舟起身准备出去,白子逸却不让他走。   想来还是因为前几天的事让人没太有安全感,亲昵了一会,路行舟坐回了原处。身后一直没动静,还以为白子逸睡了,等他终于觉得学满意了合上书,一个拥抱落在了背上。   “看完啦?”白子逸的下颌贴住他的脸,声音有点倦,“快两点了。”   这么晚了?   路行舟一惊,“吵到你了?”   “没。我还没睡。”   路行舟一愣,转过身,看到了白子逸没太有睡意且欲言又止的表情。气氛有点怪,他伸手蹭蹭白子逸的脸,问:“怎么了?”   “没怎么啊。”白子逸耸耸肩。   “别撒谎。”路行舟歪头严肃了点,“我也能看出来。”   “好吧。”稍稍停顿,白子逸浅浅笑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背太大的压力,也不是只有这一次嘛,对吧?”   路行舟听明白了,刚经历了那么些事又立马鸡血打满,加上他也不知道严没严重的惊恐症,白子逸是在担心他,估计傍晚拉他溜达做饭也是想让他放轻松一点。   心口一软,嘴上却很坚决。   “一定会考上。”路行舟说,“就这次。”   不只为了他的梦想和白子逸,他就是想证明给姜平平看。   想起自己亲妈就忍不住较劲,路行舟都不知道此刻他板着的脸上是怎样一副不惜代价拼命的神情,直到白子逸摸摸他耳朵,他才回神,接住了白子逸安静注视他的目光。   意识到刚刚自己有些强硬,路行舟松松咬紧的牙关,把白子逸拉到膝盖中间,夹住,放缓了语气:“考上我才有底气告诉我妈我能对我的决定负责。”   不止这次,还辐射到和白子逸的以后。   “最后十几天了,考完我绝对不熬夜好么?我现在感觉挺好的,别担心。”   白子逸要是说不,路行舟肯定也不会硬争。但白子逸只是撅了撅嘴,忽然歪头笑了。   “你知道你刚刚看上去像什么吗?”他玩着路行舟脑后的短发问。   “什么?”   “像大型犬出门玩看到草地立马爆冲。”   什么鬼玩意。   路行舟拧拧眉。   “一般人都不喜欢狗子爆冲,所以会想办法教育小狗听话。”   路行舟不喜欢白子逸的“不喜欢”,立马就想退让,白子逸忧心的神情却散得一干二净。   “可小狗什么都没做错,他只是特别想去那块草地而已。所以如果是我……”   “我会和他一起跑。”   白子逸咧开嘴,笑得路行舟的视野明亮。   “冲吧路行舟。”   “使劲冲,我陪你。” 第83章 NoMoreDark   冲归冲,冲的时间白子逸还是要求了一下,12点必须睡,中午也必须眯半小时。而他说的陪,还真是和路行舟同步时间的那种陪。   12点睡,五点起。白子逸连赖会床的念头都没有。   也不是无意义地看剧玩手机等着的那种陪,决定“一起冲”的第一天清早,白子逸脑袋顶的小揪揪一扎,便坐在路行舟对面翻开了笔记本。   神情严正,键盘敲得飞起。   路行舟那点没这必要的劝说瞬间吞没。   不管是因为他的爆冲刺激了白导的奋斗精神,还是因为看他爆冲白导有了特别强烈的创作欲,这点“因为他所以白子逸在支楞”的感觉,让路行舟面对白子逸时经常会出现的欠缺感填平了一点。   虽然他还不够好,但他至少知道,他不是一个只能汲取白子逸的人。虽然现在他给的还不够多,但他至少信了,以后,长长的以后,他终会站在白子逸身边,成为白子逸歪头就能倚靠的人。   周三复诊的过程比之前复杂了一些,最开始做过的各种测试,医生让路行舟又做了一遍。结果不好也不坏,预期停药的时间被延后,不过也没差到真要住进精神科接受别的治疗。   药继续吃,复诊也还是三周一次。   爱往坏处想的路行舟这回倒是心宽,觉得医生下的诊断还不错。   之后除开去给琪琪做了两次家教,路行舟没再出过门。惊恐发作四五次,平安夜就到了。这晚路行舟彻底抛开了所有资料,和白子逸窝在一起刷完了还剩半季的剧。   “紧张吗?”睡前,白子逸顺着路行舟的背问。   以前总为这为那犹犹豫豫的路行舟摇了摇头,“我觉得我现在很厉害。”   白子逸笑了。   “不过……”   “嗯?”   路行舟有点担心会在考场犯病,毕竟这玩意,一直来得不讲道理。   白子逸不言语,凑过来把干净的晚安吻延长了很久,末了叫路行舟闭眼,再按了按他的心口。   “不会的。”白子逸说,“一定不会。”   大概因为信玄学,白子逸的小嘴如开过光。害怕突然惊恐而带进考场的药盒根本没机会打开,路行舟很平静、很顺利地将题答到了最后一道介质方程。   把握八成八,路行舟提前交了卷。   没太明显的情绪,像吃完一顿饭似的平淡,路行舟不疾不徐出了教学楼。天冷,寒风夹着刀子一般扫过,忍不住含含下巴,他一眼认出了那个压根儿不听话、本来被他说服要在家等他的人。   从头到脚就剩两只眼睛在外面的白子逸冲过来,从头顶给路行舟撒了一把雪花,然后一个熊抱,好话一堆。   “金榜题名一举高中蒙的都对!”   平平淡淡翻起了甜湳沨滋滋的浪。   路行舟笑笑,把脑袋上的雪往白子逸脸上蹭,难得很是臭屁:“路老师从不靠蒙。”   “牛逼!走!庆祝!”   也不问考的情况,一路往停车场走,白子逸光在那想晚上吃什么。   “出去吃?还是做?”白子逸踢了踢路边的雪,脑袋一灵光:“要不找欢姐?”   拐走人家儿子还要奴役人家做饭?路行舟真心怕欢姐会打死他。看天气预报说今晚还要下大雪,路行舟选了回家做。   “那就做!”   白子逸一整个很兴奋,按着平时欢姐给他做生日餐的规格报起菜名,鸡鸭鱼虾蟹一个不落。路行舟正想吐槽他对做饭这事刚会走就要跳,白子逸嘻嘻哈哈的脸就一僵。   路行舟回正一直偏着盯白子逸的头,顺着对方视线过去,不远处顿在路边的肖凡正急忙撇开望向他们的眼神。   还是很平静。   半个月前的事,在路行舟的生活里变得像透视辅助线相交的那个点一样小。   他收回目光,沿着白子逸的衣袖找到他的手,攥住,塞进口袋。白子逸侧过脸抬眼看,路行舟笑着把他拉得和肖凡越走越近。   “螃蟹不好吃。”路行舟说,“吃点肉麻烦死,买虾吧?”   眨眨眼,白子逸恢复了笑脸,声音还大了点:“好啊,你想怎么吃?油焖?白灼?”   “都行。”   “啊!芥末虾球!就它了!”   “再来个鱼?秋刀?烤了?还有上次看到的芋泥拿破仑,也来一个?”   “我都流口水了……走走走买菜去,一会顺便去老覃那顺点喝的。”   路行舟越笑越大地点点头,继续把白子逸拉近、拉紧、拉得和肖凡愈来愈远。   搞不清是喝老覃入冬泡的冻梨伏特加喝的,还是因为十多天来缺觉又完全没了包袱,路行舟晕乎乎地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白子逸也没醒,他黏过去,又合上了眼。   窗外簌簌再下雪的时候,怀里空了。家门关了关,路行舟沉着眼皮寻声出去,白子逸正肿着张脸在开外卖袋。   吃完没多久两人又窝了回去,不到下午四点。   不想玩手机,不想回消息,正好还不用遛狗。白子逸的鼻子蹭着路行舟的下巴问:“我们就这么躺着吗?”   “嗯。这么躺着不好么?”   “挺好的。要放点歌吗?”   “不要。”   路行舟扶住白子逸的脖子,索吻。   世界缩小到只有505这么大,而他们只有彼此。   五点半,房间再次剩下两道入睡后的绵长呼吸。   七点,路行舟翻了个身。两分钟后,白子逸嫌冷地贴上了路行舟的背。   八点二十,白子逸枕上路行舟的肩膀,右手虚虚抓着路行舟腰间的衣服。   快十点,白子逸迷迷糊糊下床去拿药。路行舟吞掉,再次把人拽进被子。   玩头发,玩手指,玩痒痒肉,没完没了地亲。   十一点,路行舟的右胳膊穿过白子逸的脖子,左手扣着白子逸的左手背,又睡成了最先的姿势。   再等意识清明,已经是次日早上了。   忘记拉的窗帘泄进来一个雪后晴天,橘红色的晨光落在白子逸脸上,映得他静静在看路行舟的眼眸澄澈。   不知道被这样观察了多久,路行舟侧侧身,勾住白子逸的小指。他缓缓笑起来,白子逸的另一只手就钻出被子。   一点点,他从下巴划,划过下颌、划过耳垂、划到了路行舟的眼角。   他忽然慢悠悠哼唱起了静静的调调。   “The land is more than dreams…”划划路行舟的左眉毛。   “These days are what they seem…”再划划右眉毛。   “No more darkend doors…”点点路行舟的嘴巴。   “Let you soar …”看进路行舟的瞳孔,“I'll let you soar…”   无数次幻想永久自由,此刻路行舟却不再渴望远走。他落进505这座香甜的烘焙坊,成了一颗被白子逸这块蛋糕拖着、能安心做梦的樱桃。   花了22年终于换来的松快日子,路行舟是彻底迷上无所事事地在家宅着了。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一天比流水还快。   享受着路行舟特别享受的白子逸在又被拖回去躺着之前,终于分出点脑子想起了正事。   他这周的拉片还没更。   路行舟就残障似的,软塌塌地从后面把脑袋搁在白子逸肩上,双臂双腿圈着人,看白子逸上传视频。   进度条拉得有点慢,快过半时,路行舟的手机叮了叮,继贺书词后,向阳也来问他考试情况了。   就那么搂着白子逸,路行舟直接在他眼皮底下回了消息。   -还行   -啥时候有空啊?请你吃饭   -干嘛?又借钱?   -还钱!   毫无吸引力,路行舟这会就想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儿。回着“不急”,一直默默看的白子逸突地胳膊肘朝后捅了捅他。   “嗯?”路行舟应了应。   “有件事……”   “嗯。”   “你这又借又还的……”白子逸咽了咽,“你到底哪儿来那么多钱啊?我看你也没卖设备啊……”   可能恋爱里谈钱让白子逸有些不知好不好,他问得有些迟疑。路行舟一笑,打趣道:“你想管账了?就你那数学算得来么?”   “我没!我就是……你到底干嘛了?”   就是担心他,路行舟知道。   “前段时间开了个外汇账户炒杠杆。”他老实交待,“两万进,加一倍,赚到就撤,留两万继续。”   说得轻巧,却把白子逸听得一抽:“你你你这……胆儿是不是有点肥了?”   “幸好胆肥了不是?”   不然哪儿有条件去和姜平平对抗那一下子。   也知道路行舟的心理,白子逸静了静,再好奇:“你哪儿来的本金啊?”   “找书词借的。”   白子逸嗖地推开了路行舟,眼一瞪,非常不服气:“你居然不问我要?!”   “怕亏。”   “怕……那你还敢?!”   那会路行舟只是想试一试,如果第一把亏了就不干了,四万块他能把设备卖了补上,贺书词那再慢慢还。   哪知运气还算好。   “这不没亏嘛。”路行舟赔笑脸,重新把人拉回来搂住,“就是为这两万我才帮她去牺牲色相的。”   白子逸还没来得及吃惊,路行舟又开始卖惨:“还让你误会了。那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过现在想想,好在你误会了。不然……”   “我都不敢想你会喜欢我。”   百试不爽的一招。   白子逸立马没了重话,他叹叹,语气软了下去:“不要这么赌了……风险太大,不好。”   “我知道,我已经退了。”路行舟解开手机左右划,“你看,软件我都删了。”   他装的APP本就不多,三两下翻完,笔记本上的进度条正好拉到百分百,随即还亮在白子逸眼前的手机就弹进了通知。   空气一凝。   连掩饰一下的机会都不给,白子逸直接点进去,然后猛地从地上一跃。   “哦!哦!路行舟!你!视监我!”   “我没……”   “就有!”比起生气,白子逸的吼吼更像在窃喜,“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路行舟舔舔唇,“也是……Sweet Apri。”   白子逸夸张的表情一滞,又轻轻笑开了:“那么想我吗?”   有点臊,路行舟起身推着人回房间,“睡觉……”   “你到底惦记我多久了?”   “我困了。”   “你的秘密就这?不吓人啊。你还藏什么了?”   “别问了。”   “路行舟。”   撒着娇的一喊,路行舟怔了怔,白子逸在被子下抱住他。   “我不会被你吓跑的。”告诉我好不好?   再多被哄一嘴,路行舟估计就得交待了。没了玩笑的心思,他定定地看着白子逸。   “那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   忍了忍,路行舟莞尔,“那你答应我不管你听我说了什么,永远都要像你告诉我的那样,把你自已放在第一位,而不是我。”   有点严肃了,白子逸抱得更紧了一点,他认真的点点头“好”了一声。   “那下次告诉你。”   “喂——”   “今天就给你唱歌吧?听不听?”   倒也是拒绝不了。   算了,等就等。白子逸的好奇一下散了,而路行舟哼起了早上白子逸给他唱过的旋律。   不是原来的歌词。   “I don't yearn to soar…”白子逸怔了怔。   “Just lay down here…”路行舟顺顺白子逸的卷毛。   “Hear what you singing…”描着白子逸的耳廓。   “Let's fall asleep…”路行舟闭上了眼,“In you every heartbeat。”   【作者有话说】   电视剧是skam(挪威版)   这一系列小情侣在床上的镜头都拍得好好 很喜欢 所以按照喜好这么写了!   小白唱的歌也是第三季的bgm之一   歌名:   《the white bitch》-lantern   小路唱的是我另外改的歌词   小声ps:   恭喜我写了100w了!哈哈哈! 第84章 顶风作案   胆子大,假连假。   路行舟胆子一大,把这周的课全翘掉,直接在家里蹲到了学校放元旦。他自己对跨年这种事并没什么期待,可白子逸非要他二选一。   “今天跟我回家吧。”清早一睁眼,白子逸就拱在路行舟怀里这么说。   对别人家来说自己到底只能算个外人,怕麻烦,更怕收不住露馅。路行舟摇摇头:“没关系。以前放假回魔都都是我自己过,在学校,他们和女朋友出去玩也是我自己在宿舍。”   不完全是,至少每次肖凡都会想要带上他这个电灯泡,哪怕事后得费心费力去哄当时的现任。   没多提过去的人,路行舟加把劲宽心了一句。白子逸也不说服,路行舟还以为将人劝慰住了,哪知一直到下午四点,和欢姐说好回家吃饭的人一丁点出门的迹象都没有。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白子逸盘盘还穿着睡裤的腿,剥着丑橘耸耸肩,“我也不回去,我就在这等着挨欢姐骂。”   一阵无语。   没办法,路行舟迅速捡了套衣服。   白子逸家的跨年夜,比路行舟能预计的还热闹。欢姐亲爱的麻友三姐妹都来了,还拖家带口,茶几都变成了小孩的饭桌。   本来白子逸带着路行舟跟几个小孩坐茶几边吃着呢,那桌叔伯阿姨非得把他们拉过去一块喝酒唠嗑。   起初聊得都还挺乐呵,直到那位头顶毛发一丝丝的伯伯对白子逸开始了语重心长。   “小白啊,过完年……就24了吧?是不是准备回学校啦?”   路行舟本轻松的心一紧,他看向白子逸,后者没什么感觉似的笑着:“不急嘛。”   咕嘟下去一整杯酒。   “那怎么不急了?本科不是最多延迟两年?你这还不回去,到时候就剩个高中文凭。”   一旁的阿姨也附和:“就是啊,婉芝你们也得说说小白了,现在高中文凭到社会上能干啥嘛?小白你要好好想想了。”   “想着呢。”白子逸往嘴里塞满排骨,目光也从平视下落到桌面上。   又是一杯。   “你学艺术花了——”   “哎呀不读书又不会死。”欢姐打起哈哈,“我儿子心里一杆称,你们瞎操什么心?”   “我们都是看着小白长大的哩。什么年纪做什么事嘛。晚毕业就得晚工作晚成家,小白你也不能总这么让爹妈操心不是?”   “我和老白操什么心……”   “那电影学院多好的一个学校啊?怎么能说不上就不上呢?最多不就一年,什么事忍忍——”   路行舟为了压制反驳刚喝空的酒杯不小心重重砸在了桌上。   全场一静,长辈们和白子逸纷纷望过来。路行舟咬咬牙,脑子灵光地拽了拽边上人的衣袖。   “有材料要填,能不能借我一下笔记本。”   白子逸眨眨眼,立马接茬起了身,“那你跟我去房间?我那密码有点复杂。”   “好。”   保持着正常社交距离前后走进房间,关上门,白子逸转脸就挂到了路行舟身上。   “怎么了?”刚刚喝得不少,白子逸嘴边都有了浓郁酒香,“觉得吵了?”   怎么就记得关心他了?   心下泛起涟漪,路行舟收紧忍了好几个小时的贴贴,“听不惯他们逼你。”   愣了愣,白子逸笑弯了眼,“他们来一次说一次,我都听顺耳了,你上心干嘛?”   就上。   虽然不觉得多重要,但白子逸复不复学这码事,他还是打探了一嘴。   闻言,白子逸耸了耸鼻翼,“你也觉得回学校比较好吗?”   “没。”路行舟捏捏白子逸的后颈,“看你开心,怎么样都行。”   “那我真退学呢?万一阿婆主也当不下去了,我可能连个工作都找不到,也行吗?”   路行舟松松地笑了,“你是不是就想听我说我养你?”   白子逸挑挑眉。   “那我养你。”路行舟毫不犹豫,“你花得不多就吃我工资,花得多就……其实我觉得我炒杠杆还行啊?”   白子逸一啧:“说了这事不行。”   “那我就去假跳楼,让我爸把财产都给我。”   这话脱口而出路行舟才发现,以前总将他扎得难受的一些人一些事,好像慢慢地,在被和白子逸的一天天给冲走。   可白子逸不乐意听,他瞬间忍不住委屈地撅了撅嘴,好玩的神情也淡去。路行舟反应过来,刚想解释,这人刹那黯淡的表情又转晴了。   “算命的说我能赚大钱。”他捧住路行舟的脸,“你的那点工资就留着给自己当零花吧。”   路行舟记住了,以后不能随便往那事上提。   静了静,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摩挲着盖住白子逸那条疤痕的发丝,将嘴唇往前送了送。   不合时宜,但他想接吻。因为白子逸时时刻刻的心疼他,因为白子逸隐藏着的那句也愿意养他。   白子逸的胳膊重新围住他的脖子,却在闹似的躲啊躲推啊推,直到晃啊晃的路行舟被床沿绊倒。   两人落到松软被子上。白子逸的腿跪在他膝盖间,房间外的笑闹衬着被人压住的暧昧姿势,路行舟心跳如雷。   呼吸在融合,皮肤能感觉到白子逸嘴唇的温度了,路行舟几乎准备闭眼……   房门猛然一“哗”。   “白子逸!咱家WIFI密——”   差点亲昵上的两人瞬间四眼一瞪,推开是掩饰不推没法解释,路行舟刹那冷汗直下。电光火石间,差点不喘气的白子逸选择继续垂下脑袋,然后大喇喇在路行舟脸侧“吧唧”了一口。   被迫偏偏头,正正对上戛然而止在门边的欢姐,路行舟快被吓死了,白子逸这时更过分地直接一整个软瘫下来,方才清晰的口齿也变得咕哝。   “黑熊精…大哥最爱你了小熊熊…”   路行舟一傻,白子逸掐掐他的腰,继续:“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黑熊精?你记不记得大哥、大哥我捡你回来的时候你才一丢丢、一丢丢大……我发誓我没摸别的狗,大哥只爱你哦黑熊精……”   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死”了。   空气凝结了一会,路行舟咳了咳,尴尬笑起来:“好像……喝大了……”   还没跟上的诧异不翼而飞,欢姐音调高了八度:“醉啦?”   “啊……”路行舟从白子逸身下翻起来整了整衣衫,“刚刚……他喝得急,一下就上头了。”   欢姐大步跨进来,瞧见白子逸红扑扑的一张脸,没怎么怀疑。   “嘿这死孩子……”   是真会装,欢姐想把白子逸摆正睡好时,这人竟还死沉得欢姐不得不喊路行舟搭把手。   “小路你还好吧?”被子拉好,欢姐直起身,“头晕吗?”   “我还好……”   “嘿白子逸这死孩子,小路你帮我看着他啊别一会吐了,我去煮点醒酒的。”   路行舟连连乖巧点头。   等房门再次关紧,路行舟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才松了松。他惊魂未定地拍拍白子逸垂在床边的手,“走了。”   没反应。   再拍,“别装了,真走了。”   还是没反应。   真醉了?   路行舟拧拧眉,刚凑到白子逸脸边想看看什么情况,白子逸就眼一睁,胳膊一勾,拉下路行舟的脑袋,准准地亲了亲。   “吓死我了。”占完便宜,白子逸小小声地说。   “那你还亲?”   “就亲。”   欢姐的醒酒茶送来后,路行舟锁好了房门。   偷偷地,亲啊亲,新年了。   元旦三天,路行舟没敢再在欢姐家多呆。白子逸倒好,躲不开亲妈的安排,他就半夜偷偷溜回这边,睡到早上六点再走,还会买早餐带回去做幌子。   这游击能力,路行舟还是钦佩的。   小长假过去便到了期末。周二的风险管理要划重点,路行舟意犹未尽结束了在家当咸鱼的美妙日子。   大半月以来第一次走在满是人的校园,路行舟时不时能感受到陌生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等他出现在教室的门口,比他早到的同学更是突地停下了叽叽喳喳。   而坐在前排的肖凡抬抬眼,触到路行舟的眼神立马又低头玩起了手机。   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不太在意,路行舟正要往里去,耳边突来一道喜庆的口哨。一学期都没上过课的向阳今天居然露面了。   “你杵这干哈呢?”向阳把路行舟朝屋内推了推,抬脚踢上门,“冷死了。”   “咱坐哪啊?”满屋子只留了向阳的声音。   路行舟挑了个靠后窗边的座位。一路过去,一路被目光洗礼,还以为向阳没感觉到,哪成想刚坐下他就开炮了。   “看什么看?”他扬着下巴瞪瞪左前方,“没见过家里破产的人啊?”   路行舟憋了一声笑。   “你他妈又看什么看?”向阳又瞪瞪右前方,“没见过帅哥喜欢帅哥啊?你也馋他啊?”   两句话把所有好奇统统怼了回去。   路行舟彻底笑出来,下一秒坐前排的肖凡就“嚯”地起身,在一片沉寂中冲出了教室。   “什么毛病他?”向阳懒散地靠着椅背,嗓子低了不少,“之前不跟你好得穿一条裤子么?说翻脸就翻脸呢?怎么?他也爱上你了?爱而不得恼羞成怒啊?”   路行舟被这话噎了一把,“你够了……没那回事。”   向阳笑笑,“没事,少个兄弟而已,你现在多了个儿子嘛。”   路行舟笑了回去。   “一会下课一起吃饭呗?”课间,向阳拉着路行舟在走廊吸他的二手烟,“叫上你的……”   向阳撅嘴来了个么么么。   脸一热,路行舟啧啧他,“有完没完?”   向阳嘿嘿两声,“请你们吃饭,我之前送外卖的工资到手了。”   “留给你妹吧。”   “还有呢,不差这顿。我就是想谢谢你,真心的。顺便认识认识我二爹嘛。”   什么鬼。   “怎么?不对啊?不会吧?我接受不了你在下面……”   “滚。”   “哦。”   向阳笑嘻嘻离远了,路行舟摸出手机给白子逸打电话。   “吃饭?”白子逸可能在戳他新短片要用的毛毡,回得有些迟缓,“好啊。你在哪上课?我去等你们。”   路行舟皱皱眉,“你开车来吧,有点远。”   向阳还没说地方,等会要他选远点的。   “你就在停车场等我们吧,我们下课就过来。”   八卦吃瓜也好,尊重祝福也好,不怀好意也好,这些注视……他一个人受了就够了。   白子逸乖顺地应了应。   光顾着想白子逸害怕的事,路行舟几乎忘了白子逸跟他说过的“反骨”。   接近下课,路行舟收到了反骨仔的微信。   -看外面   路行舟一怔,停笔望出去,那张什么时候见他都灿烂的笑脸就绽放在了窗户后的走廊上。   铃响了。老师撤退。   打电话时多乖顺,眼下的白子逸就有多乖张。他就要站在前门那,就要夸张地向上伸长胳膊,再让明艳的表情和清脆的声线贯穿整间教室。   “路行舟!”   “我们去吃饭吧Mi amor!” 第85章 新的   说选远点,向阳这家伙干脆远到底选了跨区的一家延边烤肉。   牛大肠、活章鱼、秘制蔬果腌肉……一盘盘食材上上来,路行舟还沉浸在教室门口、众目睽睽下白子逸牵紧他的那一下。   太秀了。   关键是……可能因为要见向阳吧,入冬以来,一出门绝对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白子逸,今个儿别说围巾帽子层层裹了,连羽绒服的拉链都敞下来露出了他修长的脖颈,加上平时不怎么戴的配饰、和包包颜色呼应的鞋、以及特意吹了造型的卷毛……   这孔雀开屏是直直戳到了路行舟的心巴。   一想到这样的白子逸那样跟一大群人宣告了所属权,路行舟就觉得简直是……   秀翻了天。   不过心情飘归飘,路行舟的理智倒是一直在线。放课那会身后的七嘴八舌还言犹在耳,手拉手走在学校穿过的层层眼神也历历在目。   是连不在乎别人态度的自己都会感到不太自在的打探和讨论,那白子逸呢?   路行舟忍不住一直瞥边上的人。并没什么异常,白子逸和寻常一样,对好吃的食指大动,还贪杯地馋着延边特色米酒。   可越正常,路行舟那隐隐约约的担心就越团越大,团得他从偶尔地瞥变成了直勾勾地盯。   盯得白子逸在桌下偷偷掐他,又塞给他一口紫苏叶卷烤肉,“吃饭呢,干嘛一直看我?”   有别人在,他不好意思说得太大声,向阳还是听到了,和白子逸碰着杯就是一阵哈哈哈。   “哥你包容一下吧。”向阳说,“我们家孩子第一次谈恋爱,现在满世界只能看到你也正常不是?”   白子逸耳根一红。   向阳这人嘴一贫就没边,生怕他再扯什么肖凡什么上啊下的话题,路行舟眼刀子一递,“什么你们家孩子,滚蛋吧你。”   “好嘞爹。”   “我没你这种迷上搞美妆的儿子,滚蛋吧。”   “什么迷……我说了我那是——”   “王八念经,滚蛋。”   向阳被一连三滚得吃瘪,而路行舟余光里全是白子逸听他俩对话的笑眼盈盈。于是担忧压了压,他继续和向阳嘴仗到这顿饭结束。   白子逸很喜欢甜甜稠稠的米酒,向阳以前大方惯了,结账时又多拿了一瓶。转脸塞给路行舟,他顺便低语了两句。   “哥们人挺好的,你就好好谈吧。”   明白了,向阳这是看他初恋,对象又是个男生,怕他吃亏给他把关过眼呢。这种以前他一直默认将来由肖凡来做的事,他没想到有一天还会有另一个人替他操心。   路行舟坦然接受了那瓶酒,道了声谢。   “别。”向阳摆摆手,“等哪天我重新发达了,你绝对还是我最讨厌的人。”   路行舟笑骂回去,友谊俩字却一下在他心里有了另一种样子。   向阳在公司附近租了个单间,不顺路,路行舟还是先给人送了回去。再回家,已经三点了。   考完研后这一段的这个点,正是两人把午觉睡得甜的时候。习惯了,还摸着狗,白子逸的哈欠就一而再打个不停。   “睡会么?”路行舟问。   “睡!”   换上家居服,路行舟窝到舒服死的床上,白子逸窝进他怀里。   心里揣着点事,路行舟不是太睡得着,半个小时过去,他还意识出走地轻轻玩着白子逸的发尾。   再把发丝绕一圈,胳膊上的脸就微微一仰,白子逸重新挣开了懒懒的眼。   路行舟一顿。   “你有心事。”白子逸笑了笑。   犹豫半瞬,路行舟跟着笑了:“你听到了?”   “嗯……我再听听。”白子逸往路行舟胸口凑了凑,“什么?大点声……哦哦哦,这样啊。”   他又回到原处,点点刚刚假模假式在听的地方,“他说是因为我去找你了。他说对了吗?”   怔了怔,路行舟不禁失笑,“你怎么……这么敏感呢?”   “对你敏感才能追到你嘛Mi amor。”白子逸捏捏路行舟的下巴,“你不让我去找你我就听出有点不对劲了,我开始以为你是不想我见到肖凡。”   后来愈琢磨愈偏,担心那家伙会把上次他给的那一拳还到路行舟身上,担心路行舟也动手,更担心路行舟见到那家伙会不舒服。   好在以前帮老白批试卷还留了老爹的职工号在备忘录里,查到风险管理在哪上他想都没想就去了。   “我药都给你揣上了。到学校后我发现……”   时不时有人指指点点他,他甚至听到了一些“好像是他”“是他是他”的窃窃私语。   白子逸眉眼一耷拉,“我那会在学校……认识的不认识的,看到我也是这样。他们应该……是因为咱俩接吻的那张照片吧。”   又笑了回来,“你不让我进学校,是不想我面对这些,对么?”   路行舟心都揪起来了,他抱紧白子逸搓着他的肩,“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这么久还——”   白子逸捂住了路行舟的嘴,“不要道歉,你没做错什么。”   “我们没做错什么。”白子逸强调着,他摸起路行舟的眉骨,“老实说,在我见到你之前,每个看我的人都让我很想跑。”   路行舟眼酸了,不禁嗔怪地低低一吼:“那你还到教室门口那么大声喊我?”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白子逸的表情再次懒散下来,“害怕这种情绪好像也没那么厉害。在真正想做的事情面前,‘害怕’会变小。”   路行舟没明白。   “那会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跟路行舟谈恋爱的是我,我绝对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承受这些眼光。就想着这个,我就去了,还喊你了。”   完全相反的思路让路行舟三番两次张口都没说出点什么,最后他喟叹一声,蹭起白子逸的耳垂,“我又不在乎。”   “那我就要和你一起不在乎啊。”白子逸笑呵呵展开双臂搂住路行舟的脖子,再亲亲他的额头,“表扬你。”   “什么?”   “表扬你在教室门口也紧紧牵住我了。”   路行舟一愣。   “你做得太好了,我很开心。”   那这表扬得有点浅薄了。   一个相互爱怜、长长长长的吻。   结束时,白子逸的双眸无比闪亮起来。   “路行舟。”他喊。   “嗯?”   “其实我之前,真的不打算回学校了。”   “好,我养你。”   白子逸笑了,“好,我记住了。但我想说的是,今天去见你,我感觉我好像又被推了一把。所以……路行舟。”   “嗯。”   “复学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重点划完就是等着考试了。   懒了半个月,提不起劲的路行舟到周末才真的好好看了几天书。   考试这天老师还算良心,没安排座位。向阳本坐路行舟边上的,临上课铃响又拿两根烟换了路行舟后面的位置。   回头就是向阳要拜佛的样子,一惊悚,特意调到他后边的人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我不会。”借我抄。   第一次有人求他办这种事。路行舟一哂,“滚蛋。”   骂是这么骂,考程过半,向阳蹬他椅子底的时候,路行舟还是偷偷在背后打起了选择题的手势。简答题也故意把字往大了写,再放到桌边侧开了身子。   饶是这样还惹来了向阳的一顿嫌弃。   “你怎么不快点写我差点没抄完!最后一问你还不写完!6分呢!”   “我不会。”   “你怎么能不会?你凭啥不会?你别告诉我前面也是瞎写的。”   “对。”   话音刚落,肖凡经过了他们。向阳陡然把嗓门拉大了点。   “路行舟!我杀了你!”   “滚。”   “我杀了你!”   说着还真作起势,路行舟撒腿跑,跑过前面走着的肖凡,又被向阳追上擒住。   打闹洒满走廊,嘻嘻哈哈声里,学生时代最后一个寒假来了。   白子逸最近在赶工,他想春节前把新的短片发出来。看上去是个大工程,路行舟都放假在家蹲两天了,白导依旧在戳他的羊毛。之后还要布景、配乐、剪辑……   专业的东西路行舟不懂,但他知道,这种时候他一定要陪着。偶尔帮白导戳点简单的小物件,路行舟真的潜心研究起了做饭。   忙着手上的事,瞥见路行舟皱眉深思的样子,白子逸忍不住摸了摸他的下巴,“别这么严肃路老师,你这弄得……和搞学术一样。”   “你现在面临事业突击。”接近凌晨了,路行舟还是板着脸看手机,“好好学做饭给你吃是我现在作为家属的义务。”   白子逸笑了,“少了个Mi amor。”   “是我的义务Mi amor。”   白子逸就随他去了。   次日中午,路行舟的第一顿一荤一素就上了桌,白子逸欢天喜地搬来了碗筷。熟了,能吃,味道嘛……   “饭有点烂了。”路行舟在备忘录里记了一笔。   “好吃啊!”   “肉炒老了。”再记一笔。   “好吃啊!”   “青菜有点咸。”   “好吃啊!”   路行舟停下他的反思总结,越过餐桌,看到腮帮子鼓成仓鼠的白子逸眉眼弯弯地在冲他笑。   “真的好吃啊,你再接再厉。”满足的,因为完全感受到在被爱而收不拢的笑。   向阳接受不了的那个问题,路行舟在这一刻里更确定了,因为是白子逸,他什么都乐意。   下午三点多,刚午睡醒腻腻歪歪的俩人被一个电话打得惊了惊。   不怎么光临白子逸基地的老白突然来了,带着学校刚发的新年物资。   “我懒得带回去了。放你这吧,你们吃。”   一些坚果零食,路行舟帮忙整理好,听着父子俩如常的扯淡,他莫名心虚,转身去厨房给老白倒了杯茶。   聊了聊路行舟考研的情况,老白喝完茶去上了个厕所。再回来,就准备撤了。路行舟跟着白子逸把老白送到门口。   眼神在门内两人身上过了一遍,老白笑笑离开了。   晚上洗澡的时候,路行舟注意到洗漱盆下最底层的抽屉开了一条非常小的缝隙。   白子逸因为懒,家里什么东西都不爱放在要费劲弯腰或者爬高去够的地方。路行舟上次买的那管草莓味就被他安心藏到这了。   可能拿纸什么的被上面的抽屉带到了吧。   路行舟没多想,默默将那玩意转移阵地,重新藏到了衣柜最上面的角落里。 第86章 除夕   路行舟在家潜心当煮夫没多久,寒假的家教也敲定了。   琪琪因为期末成绩不赖被老爹在外头嘚瑟,路行舟这便宜有用的家教就在他们小区传开了。正好还有几个初二的小孩,几方商议,路行舟应下了从一对一到上小课预习的请求。   一共四个小孩,路行舟觉得问题不大。翻着初二下的物理课本规划好,路老师重新上岗了。   飞快就到了小年。   年前家教告一段落,路行舟闲回家里,白子逸倒是忙起来了。陪欢姐买年货、买新年战袍、大扫除……每天都有新项目。   呆一起的时间自然少了很多。   路行舟只能自己在家,带着狗。以为早就习惯了在别人红红火火里他一个人冷冷清清,没想到恋爱一谈就变矫情了。他甚至可以和黑熊精一样,感受到家里慢慢淡掉的白子逸的味道,而后渐渐空落起心。   好在不管多晚,白子逸一定会回来。   于是深夜的被子里多了很多亲昵、触碰、翻滚、和一次次游走危险边缘。   路行舟总会在最接近那个水到渠成的时候慢下来,再停下来。没办法,白子逸近来日均两万步以上,回来得早点还要操心新短片,够累了,他舍不得。   今天舍不得,明天也舍不得,一不小心就除夕了。   向阳是比鸡还早地给路行舟来了电话。   “我猜你今年不回魔都吧?”   昨晚磨蹭到一点才睡,路行舟迷迷糊糊嗯了嗯。   “我再猜你也不会上人家家里过年吧?”   说到这路行舟就清醒了,白子逸还真这么想过,前几天一直这啊那的说服他,他没应。   过年又不是平常,他还去算什么事。   “不去。”白子逸还睡着,路行舟悄悄起来躲到客厅,“怎么了?”   “喊你跟我一起过年啊。”   一对难兄难弟,路行舟有家没法回,向阳是压根儿没家回。   “我把我妹喊来这边了。我们仨,一起过年呗?”   听着惨兮兮的,可路行舟忍不住咧开了嘴角,“行。去你那么?”   “我这小。二爹不介意的话……”   白子逸不介意。路行舟死活不同意跟他回家他还愁呢,眼下有人能不让路行舟一个人过年,借个地方算什么。   不仅如此,他连路行舟他们晚上吃什么都操心上了,欢姐这段时间辛苦做的好吃的能偷就偷,路行舟什么都还没干呢,桌上就摆出四个菜了。   连肘子和扣肉都有。   “我妈一弄就弄一堆,反正也会分给领居,不碍事。”白子逸说,“这些都热一热就能吃,不麻烦。”   路行舟只能乖巧点头,“好。”   “你们再弄条鱼吧。过年一定要吃鱼。”   “一会我去买。”   “再买点虾,汆个水就行。”   “知道。”   白子逸点了点,很严谨地要凑够八个菜,“那个炸丸子,你煎几个蛋加开水烧个汤——”   路行舟拽紧白子逸的腰,低头亲了亲停不下叨叨的嘴。   “我会看着办的。”路行舟点点白子逸的鼻子,“回去吧,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可都还在家呢,一会欢姐又该骂你了。”   外公外婆前几天就从乡下上来帮欢姐忙活了,爷爷奶奶是昨天的飞机到的。   白子逸撅撅嘴,“过年呢,她不骂人。”   “不骂你也别磨叽了,放心吧,我就在这,好好的。”   “嗯……”还是走不掉,白子逸把浑身的力气压进路行舟怀里,“你煎蛋烧个汤,加点银鱼干煮一煮,再下丸子煮一煮,放点胡椒,加点葱花,好喝的。再加个凉菜,八道,吉利。”   路行舟没办法地笑了,“知道了。”   “那我走了?我后天晚上就回来住,你在家等我。”   年初一他们一家都要回乡下拜神,不会回来,往年都这样。路行舟已经知道很多遍了,他只能和之前很多遍一样再多一遍地答:“我在家等你。”   磨磨蹭蹭十多分钟,白子逸终于在老白寻人的电话里踏出了家门。   黑熊精被留下来陪二家长了,和狗子瞪了会眼,二家长宠孩子地撕开一整袋肉干倒进了盆盆里。   收收已经散漫出去的想念,路行舟趁早出了门。   好好过年,这是最特殊的这一年最特殊的那个人留给他最后的任务。   中午随便垫吧了两口,听着在火星种土豆的电影,路行舟又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收完给黑熊精穿上早上出门他看中的那条红马甲,一张照片给白子逸拍过去,带着酒水和很多吃食的兄妹俩就到了。   妹妹叫向冉,有张甜甜的小圆脸,见到路行舟,藏都藏不住地亮了眼神。向阳深知自家妹妹的德行,毫不留情伸手将妹妹脑袋一拧。   “别看了,有主的,比他还帅的哥哥,你就别想了高考生。”   路行舟无奈了,这傻儿子,怎么到哪都和个大喇叭似的……   向冉倒不吃惊,哇哦一声,转脸嫌弃上向阳了,“没看上你啊?你真失败。”   “滚。”   憋了憋,路行舟笑开了。   邀人进屋,把游戏机打开,三人轮番玩对战游戏玩了一会。   路行舟第七八次败下阵,他去切了些水果,放茶几上,兄妹俩还在较劲,路行舟便又钻回了厨房。向阳带来的基本都是熟食和预制菜,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按白子逸说的煎鱼汆虾烧汤。   没多久向阳就跟了过来,“哟呵还做上饭了?别啊,我不带了么?”   “鱼虾我早上买的,新鲜,不吃浪费了。谁家过年吃那些玩意的?”   “那些玩意至少能吃啊。”   “你最好一会别吃。”   向阳傻乐,看路行舟真在仔细处理食材才有些意外道:“你真会啊?”   “学了点。”   “我去……”   “给我剥蒜。”   除了剥蒜洗洗菜,向阳就没什么力所能及的了,他也不走,给路行舟递着调料聊聊天。   路行舟煎鱼的时候,这家伙实在忍不住了一阵啧啧:“你这把我看得都想谈恋爱了。”   “我可看不上你。”   “滚。”   路行舟一乐。   “我以前谈恋爱,看那姑娘好看身材好就去追,看电影吃饭送东西,不答应就再往贵了送,好像最后总能被我追上。”   路行舟从锅边缘洒了一圈水,“你听上去很渣男。”   “是挺渣的,好像把谁都当捞女似的。所以我谈的恋爱都一个味,新鲜感没了就换,我从来没感受过像你们这样。”   “哪样?”   “就……”向阳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外面怎么样都无所谓,小小一个家,两个人简简单单普普通通,但……好像永远还有明天。”   路行舟不觉得白子逸普通,不过和白子逸在一起,确实让他时时刻刻有想将这种日头无限延伸的感觉。这种感觉稳稳的,功效弱一点能抵挡风雪,强一点能挡苦楚……   他找到能总结的词了,“你羡慕我幸福就直说。”   默然半晌,向阳点点下巴,“啊对,幸福。你真幸运啊路行舟。”   对的。能遇到白子逸,他就是很幸运。   也就煎鱼有点技术含量,剩下都是三两下的事,再把白子逸偷过来的四个菜热上,不到六点,流年不利三人组吃上了。   向阳喜欢大肘子,向冉喜欢虾和欢姐的椒盐扇子骨。路行舟吃一点就把桌上的菜换一换,递纸,添饮料……注意到他一直在照顾别人,向阳又没忍住一阵啧啧。毕竟换到以前,哪儿轮得到需要他们对其他人心细。   “别啧了。”路行舟新开了一瓶啤酒给两人满上,“多吃点,吃好喝好,来年更好。”   “行。更好。”   杯杯相撞,一口到底。   好久没这么释放过了,向阳喝得很豪迈,带着路行舟都收不住。酒精一催化,嬉闹玩笑就成了真心话大局。你惨我也惨地聊着,一深入,向冉直接被他俩聊哭了。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两兄妹抱头抽抽搭搭,一旁的路行舟捏着杯子也戚戚。   不知道姜大人这会吃饭没有。过年外婆都见不到他,估计会有点难过吧……   想到这,路行舟还是回房间给外婆去了电话。外婆呵呵笑得很开心,可他能听出来,那边很安静。   再出来时,小白要做captain突然更新了。路行舟边往沙发上坐边点了进去,是白子逸在拍的时候他一直没明白在拍什么的那条定格。   陷入循环的城市,每个NPC都在不断重复同一件事。背景乐越来越快,画面转换得越来越快,直到那个每次都把花拔出来扔掉的家伙突然顿住将花送给了路过的一个星星脑袋。   一连串变化,世界突地乱了,打破规则的家伙开始被围剿。他们拼命逃窜还是让仲裁者团团围住,消除记忆重新循环的光波触发,而他们吻了对方。   世界全部再循环,而他们从此永远都在接吻。   路行舟看得愣神,片尾的黑屏中突现了白子逸的声音。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来年我们继续吧Mi amor。”   像是一份新年礼物。   路行舟“噌”地从沙发弹起,在兄妹俩愣着神注目下又躲回了房间,他飞快拨了白子逸的电话。   不接。   再打之际,被他岔走哭唧唧气氛的向阳在外面喊起了斗地主。白子逸这视频估计是定时发出来的,这会应该正在家里热闹呢。   想到这,路行舟朝屋外应了应。   一直笑闹到十点半,白子逸都没回信,路行舟不禁心神发散。等向阳牌都抓不稳即将晕过去,路行舟起身把人扔上沙发盖了张被子。   他实在是坐不住了,“那个小冉我……”   向冉眯眯眼笑着,“哥你谈恋爱去吧,我哥我看着。谢谢你啊,陪我们过年。”   “别这么说。”路行舟笑笑,“别让你哥翻过来啊,就这么侧着。困了你就去房间睡,我回来睡沙发。”   “行。哥你快去吧。”   不太放心,路行舟又给向冉存了自己的号码,“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嘞。”   路行舟脚底抹油地出了门,顺利打上车,顺利到了欢姐楼底下。   快零点了,那种想在新旧交接之时和白子逸见一面的念头膨胀到吃掉脑子。他急急摸出手机,划开。   铃响了。白子逸的电话。   毫无知觉出门随口的那句“有事”会一语成谶,路行舟只顾按下接听,心脏怦怦,笑眼眯眯。 第87章 抓包咯   “Mi amor……”   白子逸懒懒的声音钻得耳朵痒痒,路行舟抬头,眼神一层层爬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居民楼,不自觉学着白子逸拖长嗓子。   “喝酒了?”他问。   “嗯……俩老头比酒量非得把我夹在中间翻译,我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了……”似乎还没太醒,白子逸静了静才继续问:“你们呢?在干嘛?”   “向阳也喝晕了,他妹在看着他。”   “那你——”   “我在找星星。”第12楼,路行舟定下目光,“找到了。”   耳边一静,白子逸什么都没说就把电话撂了。   路行舟没再打,因为他知道……   这次连两分钟都不要,单元门被冲开了。踩扁的鞋后跟,薄薄飘在冷风中的家居裤,这次大喘着的白子逸,急得连外套都没穿。   路行舟歪歪头,再也收不住地笑起来。   因为他知道,他的那颗星星总会不顾一切来见他。他张开双臂,白子逸就化身成了那条悬崖上的金鱼姬。   红扑扑的脸蛋和亮晶晶的眼睛开始像烟花一样炸在路行舟心里,白子逸一整个撞进他怀里,贴在脖侧还醉意未消的语气沿着耳畔挠到路行舟头皮发麻。   白子逸问:“看清星星了吗?”   一句话就挑动得路行舟不自禁咽。将外套往白子逸身上裹紧,他咧着嘴摇摇头,有点撒娇:“没太看清。”   于是白子逸站直了点,他定定盯住路行舟的眸子,“看清了吗?”   “我看看……”路行舟眯眯眼,“不是特别清。”   “哦。那……”白子逸揽在路行舟腰间的胳膊绕上他的肩,忽地将他拉得低下头,隔着想亲亲的距离,“这样呢?”   酒精上劲了,来时的那一点点晕扩散得路行舟发飘,他嗯了嗯,问:“片子是给我拍的吗?”   “好看吗?”轻得撩人的,白子逸又问。   路行舟再一嗯。   “片子好看还是星星好看?”   “星星。”   能听见有人在倒数了,几个小孩跑了出来,鞭炮猛地噼啪开,路行舟还是听清了白子逸的蛊惑。   “那你不亲一下?”   忍不住了,也顾不上躲避一点了。路行舟扶住白子逸的脖子扣住他的后颈,拇指顶着他的下颌让他不得不仰起头,再不得不任由自己放肆这个被新年气氛染得浓烈的吻。   鞭炮声更多了。   外界此起彼伏的间隙,他们透不过气的间隙,白子逸贴着路行舟的唇小小道了声“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几乎是追着白子逸的舌尖在回应,含糊完句尾,路行舟彻底不受控地越要越多。   什么嘈杂都挤不进来,路行舟的全部感官只剩下白子逸的回吻、白子逸的味道,和白子逸……   隔着单层衣料越来越热的体温。   路行舟这才惊觉这家伙在有意无意想掀他的衣摆还瞎碰……理智一下回笼。他按住白子逸的手,慢慢安抚着一点点退。好不容易退成清清浅浅的碎碎吻,不再喧闹的世界里猛然轰出一声怒号。   “白子逸!”   一激灵,路行舟合紧牙关咬到了白子逸的下唇。白子逸痛得一缩,两人火速分开。一个回身,一个抬眼,两人一齐面对了刚出单元楼、左手拿烟花、右手牵着一个金发碧眼小姑娘的欢姐。   欢!姐!   脑袋瞬间空白,路行舟应激似的冷汗一“唰”,刷掉了刚刚还缠身的热烘烘。   而小姑娘什么都不明白,见到白子逸就挣开欢姐跑过来,一手拉白子逸一手晃她那一兜子小烟花,“Apri!Firework!放!Boom!”   “啊啊啊……”被吓得耸起肩的白子逸吞吞喉结,尬笑了一下:“Ok Momoko,wait……”   “Wait什么wait啊?!”   眼睛瞪得溜圆的欢姐回过神一般吼着跨起大步,路行舟和白子逸同步抖三抖,等欢姐近到眼前,两人终于反应过来在发生什么。   路行舟下意识要解释:“阿姨……”   “你闭嘴!”   不止路行舟不敢吭声,连Momoko都不敢再想着去Boom了,而白子逸居然火上浇油地往路行舟的方向退了点。   欢姐脸一黑,深呼吸两口先赶Momoko上楼,然后给老白去了个电话。   “来店里!对!现在!”   言简意赅地吼完,欢姐一把拽住了白子逸的衣领。   “妈!妈妈妈……有话好说……”   “你最好能给我好好说!”眼刀子往路行舟脸上一甩,“还有你,也给我过来!”   小年那天欢姐就分了红包给所有人放假了,店里一股子冷清味。路行舟盘旋了一路的“怎么办”还没个出处,欢姐便拉闸开灯再关门,甩开拎了一路的白子逸,顺手抄起了笤帚。   路行舟一怔,白子逸倒是很有经验,拉着他就跑,直直跑到了两张桌子外。   “妈!过年不打小孩!说了好好说的!你你你——”   “说什么说!你给我过来!”   白子逸顿了顿,嘴一抿,朝身后抓,抓到路行舟的手一牵:“我不。”   “过来!”   “不要。”牵更紧了,“您不能打他。这事我负主要责任,您要打就打我。”   从侧后方看去,白子逸非常犟的表情上,睫毛在微微颤,明显还是怕的。路行舟霎时喉头一紧。   拉着他走向全新生活的是这个人,接他回家的是这个人,冒着害怕去学校找他的是这个人,很认真很认真爱他的也是这个人。   此刻像个骑士一样将自己护在身后的,还是这个人。   可他不喜欢这样。   路行舟松了松白子逸抓他抓得发白的手。   既然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   感受到异动,白子逸有些怔愣地回过头,路行舟笑了笑。   那挨打也要一起。   重新将手指塞进白子逸的指缝,刚才单方面的抓让路行舟塞成了十指相扣。   他少挨一下都不行。   握稳了,密不透风。路行舟向左跨,再向前,坦然站到了欢姐正对面,和白子逸并肩的位置。   “阿姨,对不起。”   和着最后一个字,欢姐甩起胳膊,笤帚飞过来,正中两人之间,却没打断牵着的双手。   “撒开!”   不行。   路行舟垂下头,重复:“对不起。”   欢姐的脸都白了,一口气堵在心口说不出话,两方就这么沉默地对峙起来,直到老白推开店门。   不算吃惊,也不像欢姐那样气急,老白摸着额头叹了叹,接着把欢姐拉远点私语起什么。   路行舟沉着张脸,白子逸竟还能分出别的心思,晃晃手问他疼不疼。   比起姜平平,这算什么。路行舟摇摇头。白子逸眉头忧虑地皱皱,忽然撒手换到了路行舟的另一边。   “干嘛……”   “这边离门近,一会要真打你……你记得跑。”   竟然还敢想着让他跑?路行舟乱如麻的心神被岔了岔,忍不住想笑之际,老白开口了。   不算很严厉,“白子逸,小路啊,你俩过来,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嘛。”   跑不是办法,躲也不可能。他已经没家了,哪儿还能让白子逸跟着闹翻?路行舟推推白子逸,和他一起站到了夫妻俩面前。   “婉芝你先冷静一下哈,我跟孩子们聊聊。”老白说。   欢姐抱胸撇开头不吱声。   “啊……那什么你们……”老白斟酌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了?”   白子逸飞快嘟囔,“久不久重要吗?”   欢姐白眼一翻,路行舟赶忙止了止,老实说:“快三个月了。”   默然一阵,老白很有老师谈话架势地交叉起双手,“首先啊,我很理解感情这种事谁都挡不住。但你们要知道,你们这样并不常见,以后……”   白子逸根本忍不住插话:“不是老豆,二十多年前我妈嫁老外难道很常见吗?您要改国籍还差点被我爷打断腿您忘了?怎么到我谈个恋爱就不行——”   “白子逸!”欢姐坐不住了,拍着桌面嚯地起身,“谈恋爱?你真敢说啊白子逸!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   白子逸咬咬唇,脖子一梗,“我没错。”   “你再说一遍?!”   “我没——”   “你信不信我抽你?!”   白子逸终于闭了麦,他咬着牙忽而有些红了眼眶。什么都没再争执,他选择直直跪了下去。   “扑通”声敲得路行舟心口一抽。屋里一静。   “妈妈,老豆,我没有在闹,我就是喜欢一个人,认真的喜欢。我、我只是……接受了我自己而已。您们总跟我说顺其自然遵循本心,我顺了我遵了,这件事就发生了,所以我不觉得我有错。”   “但我也知道不孝有三,是我不孝,我对不起您们。”白子逸死死抓住了自己的睡裤,“妈妈对不起,我不该顶嘴,不该惹您生气,可喜欢一个人我撒不了谎。”   欢姐气急了,她从柜台真的拔出了鸡毛掸子。   “给我起来!”她抖着手腕。   而白子逸吸吸鼻子,又仰起脸,可怜兮兮地笑了笑,“您记不记得我小时候皮,您打我我就钻床底爬树?这次我不躲,可不可以——”   欢姐扬起胳膊狠狠甩了下去。   路行舟一惊,老白也跳了起来。   “婉芝!”   欢姐闪开老白的拉架,看着咬牙在忍疼的白子逸,眼眸变得湿润,“喜欢挨打是吧!先打你是吧?!行!今天就让你尝尝藤条炒肉——”   什么合不合适都抛之脑后,路行舟和堵墙似的跪了下去。他挡住白子逸,躬身护住白子逸,根本收不住的藤条炒到了他背上。   啪!   和店外突地炸开的烟花一起交响。   热辣辣的疼痛立即密密麻麻涌出来,白子逸骤然睁大双眼,泪闸一下开阀。   烟花落下,天地肃静,路行舟偷摸捏了捏白子逸的手心。   不疼。   做着口型,他蹭蹭白子逸刹那湿哒哒的脸颊,而后就着跪姿转身,看向了愣神的欢姐。   “阿姨,叔叔,我知道我没资格在这说什么。但……但我知道您们当初同意白子逸休学,是因为怕他不开心怕他再生病。我也很怕。”   “起开!”   鸡毛掸子甩到路行舟的腿边,白子逸一瑟缩,而后往前挪了挪,直至膝盖和路行舟的齐平。   “妈……”   啪嗒啪嗒,路行舟听到了白子逸掉在地上的声音。他更加挺直了脊椎。   “阿姨,我不求您们能接受我,我也不希望白子逸在您们和我之间做选择。”路行舟眼周热起来,“我想答应您们的是,白子逸在我这,留下、或者离开,他永远都会自由。”   白子逸一怔,拽了拽路行舟的衣服,路行舟没看他,依旧定定地望着欢姐。   “我唯一的请求,只是希望您们不要逼他。不要逼他,不要让他痛苦,至于我,您们想怎么样,都可以。”   有很多话想说,可根本说不完整,白子逸强忍哭声抽泣着不停喊“妈妈”,而欢姐一把拽起他,留给路行舟一双冷眼。   “给你个机会现在马上滚蛋。”   路行舟收收眼神,没有动。   “行,那你一直跪着吧。”   “妈!”   “有本事,就跪到我满意为止。” 第88章 所谓家长   哭声和哀求不停不停从白子逸嘴里往外冒,他挣扎着想跪回去,可再怎么年轻力壮也拗不过老白那能坐坏滑草垫的吨位。僵持了没两分钟,白子逸和条刚上岸的鱼一般扭着被老白和欢姐带走了。   路行舟没再追出去。   欢姐说的,跪到她满意为止。至少对路行舟来说,这是个他可能做到的条件。   红透的那双眼渐渐远去,声响也渐渐远去,剩下路行舟,一根筋地独自跪在夜宵店的中央,赌一把欢姐的心软。   滋味并不好受,膝盖疼到麻木,麻木后便是发胀得难挨,挨过又是更钻心的疼。   好在“忍”这门技术,路行舟之前修得够久够深入,也好在气温零下的凌晨,屋里并不冷。虽然先前闹得凶,欢姐骂得更凶,但他还是注意到了,临走前,欢姐啪了一巴掌墙上中央空调的开关。   而且店门也没锁,他想……欢姐应该还会再来。   就这样近乎执念地相信着自己的赌运,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路行舟摸出手机刷新起微信,给白子逸去的消息依旧没有任何回复。   肯定被缴手机了。   路行舟凭自己那点经验也知道,可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多挺一挺,再多挺一挺。   屏幕渐渐暗下去,路行舟跪得有些恍惚,一阵寒风突地在他脸庞卷了卷。   愣神不过一瞬,他抬起头,看到了自己压中的赌注。   和深冬恶劣的天气一样,欢姐冷着一张脸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听路行舟可怜兮兮地喊了声“阿姨”,她才进来抽了张椅子坐在路行舟面前。   “分手。”   开门见山劈头盖脸,路行舟却敢去迎欢姐的目光,语气也相当平静:“白子逸说的么?”   欢姐哼了哼,没回答。   路行舟反而轻松了,他笑了笑,“阿姨,在一起是我们两个一起决定的,那分开也不能我说了算。我只能答应您,如果哪天白子逸后悔了不愿意了,甚至以后……他想结婚想生孩子,只要他说,我一定消失。”   欢姐正眼瞧回来,嘴上还是一把刀子,“你现在当然能把话说得好听,我凭什么相信你?”   “您不用信我,我只是想告诉您,如果不是白子逸,路行舟永远都不会是路行舟。”双眼一热,路行舟咽了咽瞬间哽住的喉咙,“我也经常觉得……自己对于白子逸来说,根本不够好,我又怎么还能选择让他痛苦呢?”   欢姐脸上浮现出一些动容。   路行舟更加放低姿态,甚至任由宰割一般低下了头,话却一点不让:“我不会和白子逸分手,您可以怨我恨我打我,哪怕您现在让我再也见不到他……我也绝对不会放开他,除非……”   “白子逸不要我。”   被这个可能扎得生疼,强忍不住的泪珠一下砸到了路行舟早不知道还属不属于他的腿上。一滴、再一滴。水痕在牛仔裤上洇开、变淡,欢姐终于败下阵一般叹了叹。   “起来吧。”   路行舟一怔,并没动作。   “够了,起来吧。”欢姐又勾了张椅子过来,“你说你轴什么?这都几个小时了?”   路行舟抬起头,“阿姨您……”   “起来再说。”   难以置信地,路行舟不太利索地起了身。压根控制不住差点再栽下去,欢姐居然还伸手扶了扶,将他扶到椅子上。   面对面,平等的对视着,不再盛气凌人,欢姐问路行舟:“白子逸不觉得自己有错,你呢?也不觉得吗?”   反驳家长不是路行舟的强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了:“不觉得。”   沉默半晌,欢姐才接着道:“小路啊,有些话和白子逸说他也不过心,阿姨只能和你讲。你愿意听吗?”   和家长有商有量也不是路行舟的强项,他只能重重点点头。   欢姐“哎呀”着长吁了一口,说:“你也知道白子逸休学是因为生过病,但说不好听点,他就是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逼出学校的。用你们现在的话来说……算得上口头霸凌吧。”   路行舟心头一凛。   “学校的事都还好说,能休,能不上,可你要知道,这里是白子逸的家。就算我们搬家,也不可能一直搬家。你们刚刚在小区里那样肆无忌惮地接吻,你想过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样吗?”   会有更多的闲话。   况且面对的还不是学校那些忍一忍可以一辈子不见、忍不了还能躲掉的人,他们那么高调的行事,落到街坊邻居口舌中,便可能成为白子逸要永远面对的直戳脊梁骨。   受不受得住另说,当妈的怎么会不担心自己小孩再陷入那种被围困的境况呢?   原来欢姐的考虑压根就不是他们理解的那个意思。路行舟恍然,接着后怕得无措,这下他实心地认下了错。   “对不起阿姨,我……是我没考虑到,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年轻嘛,冲动我理解。”欢姐摆摆手,“但我只理解一次。既然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如果你还想和白子逸有以后,那我就必须跟你约法三章。”   路行舟坐直了背板,“阿姨您说。”   “第一,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但只要进入这一片,到你们能关上房门之间,你和白子逸只能是朋友。行为举止说话,不能逾矩。包括在你们家那边,也包括在网上,只要能被认出,哪怕认出一个都不行。”   路行舟点点头。   欢姐继续,“第二,白子逸外公外婆是肯定不能接受这种事的,在老人面前,你们也只能是朋友。”   “好。”   “第三,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对你有什么好态度,你要有准备。”   “我知道了。”   “最后啊,今天这些话,你不能告诉白子逸。”   路行舟不是很明白,欢姐头大地扶扶额。   “白子逸吧就是从小过得太快乐了,看谁都不坏也不长心眼。我们没怎么让他受过委屈,他倒好,上个学全补回来了,结果就是一场大病。”   “今天这事要还让他觉得那么简单就跨过去了,给他快乐上了,万一你们走不下去呢?我站他对面,至少还能让他不那么乐呵。预期低一点,好过他再病倒吧?你说呢?”   原来这才是妈妈。   路行舟默念着这个比世间任何关系都亲密的称呼,却不敢多看欢姐。他怕想起姜平平,他只能垂着眼把头点了再点。   “不光是为白子逸,你比他还小,低调一点也是为你好。”欢姐倾身拍了拍路行舟的手,“委屈你了。”   不说还好,一说,路行舟真还涩了眼眶。他忍了半晌才忍住,冲欢姐笑笑,“不委屈,我……谢谢您阿姨。”   “别高兴太早,刚跟你说的你得答应我必须要做到。”   “好。”   “做不到就马上分手。”   路行舟的信誓旦旦刚张嘴,忽地又是一阵寒风袭来,接着白子逸就带着零下的气温闯了进来,把路行舟拉到身后,还断章取义。   “分什么分我不分!”不知是急的还是冻的,白子逸下巴在抖,“都什么年代了棒打鸳鸯是不对的您要么就说服我您不能背着我来单独渗透他啊!”   说着他回头瞥瞥路行舟,龇牙咧嘴:“你搞什么这么容易倒戈!你只能信我我没说分就不分!假分也不分!”   警告完居然还威胁上欢姐了:“您要是为我好想要我分那我为您好您就和老白离婚!”   路行舟一惊,欢姐更是无语得想再吼,谁知白子逸这家伙的歪理还越讲越顺:“老白睡觉打呼磨牙还吃得多离了您清静——”   “白子逸!”   不是来自欢姐的怒号。屋内三人一顿,齐齐望出去,追过来的老白正站在门口叉着腰,被亲儿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好你个白子逸!老子今天非要揍你一顿!”   老白冲进来,捡起了之前被欢姐扔掉的鸡毛掸子。一瞬间,白子逸就顾不上和亲妈还未解的“恩怨”了,围着路行舟和欢姐演起了秦王绕柱……   “够了!”欢姐比先前更像要被气炸了,她把脾气撒给老白,“不是要你看着他吗?!你拿屁股看呐?!”   “我……我看了啊。”老白眼神有点虚,“这小子忽悠我跑出来了……”   欢姐哪管那么多,她白眼一翻,下了命令:“都回家睡觉!一会还去不去乡下了!”   “睡睡睡……”老白附和,“回去了白子逸!”   “可是——”   “你一起来。”欢姐瞥了眼路行舟,没太好气:“这个点没车给你打,别一会冻出毛病我可赔不起。”   路行舟愣了愣,白子逸倒是反应迅速就去牵路行舟。   “撒开!”欢姐瞥见就是一瞪,“不然我要他现在滚去外边吹风!”   还是怕的,白子逸撒开了。   欢姐家里是四房,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和表妹Momoko已经占了两间客房。路行舟本想着他睡沙发就行,结果欢姐却要白子逸去主卧,把老白分过来和他睡次卧。   白子逸不太满意,“妈我这么大还和你——”   “路行舟你给我滚蛋!”   “……好。”   路行舟立马就要走,白子逸忙不迭谄媚:“不是妈您听我说完啊,我是说我这么大还能让妈妈陪着睡是我的荣幸,万分荣幸,我马上睡觉。”   说完便换鞋麻利滚进了主卧。   路行舟差点破功,忍了忍,随老白去了白子逸的房间。   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当真剩下他和老白面面相觑,路行舟还是难免尴尬。老白看出来了,瞎聊天就开始了。   “真在那跪了几个小时啊你?”   路行舟笑笑。   老白抽了一口,出去摸回来两根可爱多给他冰敷。   “你这啊,得和白子逸学学。”老白哂笑,“刚把他拽回来,他说你跪多久他跪多久。起先真跪了,结果欢姐一转脸,你猜他怎么着?”   路行舟猜不到。   “跪床上了。”   还不止。路行舟跪着的几个小时里,白子逸就跪在床上,从科学研究扯到哲学扯到少数群体电影都容易拿奖的原因,引经据典开化老白思想。   像这人干的事。路行舟不禁莞尔。   甚至听到欢姐出门,还扯上基因让老白担了一半责。老白这才把他好大儿放出去。   老白摸着下巴笑笑,“小白说得对,这就是天生的。小白能接受自己正视自己,其实比什么都重要。欢姐嫁猪随猪,去年我们在大不列颠参加过一对男孩子的婚礼,她真没那么难接受这种事。”   路行舟一怔。   “而且上次去给你们送吃的,我上厕所找纸看到……”   反应过来老白看到什么,路行舟浑身一炸,险些钻到床底下。   “小白说把房子租给你的时候我还纳闷呢,他其实不喜欢和别人住。那天看次卧也没个床,我就猜到了。”   老白猜到了,欢姐也就知道了。   路行舟忽然意识到,他跪在店里那会,欢姐不是在试着接受他们这段感情,而是在想着怎么帮他们规避一些没必要的风险。   实属料不到……竟然是白导被亲爹妈演了波大的……   路行舟讶异得失语,老白就自顾自笑了。   “大好青春好好谈恋爱,正是这个年纪应该干的事,不要觉得对不起啦。你说的那些话我也挺感动的,但你别背太大的包袱,白子逸随我,就喜欢和初恋一辈子。”   “我……”路行舟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你的事小白和我说过挺多的。有些话不知道小白有没有好好传达给你,我想告诉你的是……”   老白挪到路行舟边上坐下,比刚才亲近了很多。   “‘爱’这个字,最直观的是用在自己身上。会对自己好的人才会知道怎么爱另一个人。好好对自己,好好生活,积极一点,你没得到的东西总会以别的形式补偿给你。比如说……”   静了静,老白亦友亦父地搂了搂路行舟的肩,“以后记得每周和白子逸一起回家吃饭。”   路行舟倏地模糊了视线。   深冬走向天明的凌晨终于取代了那个盛夏渐入日暮的向晚,成了路行舟这辈子再也忘不掉的一件事。 第89章 神要我们在一起   路行舟万万没想到老白还会邀他一起去乡下拜神。   早餐桌上,听老白这么说,白子逸那颗焉了吧唧快扎进粥里的卷毛脑袋才支楞起来,霎时眼神一亮。   欢姐也霎时板起表情。   老白立马唱白脸:“这大过年的,有什么事过完年再说嘛。人孩子一个人在这边,来都来了就一起玩嘛。”   “是啊妈……”   欢姐一瞪,白子逸咽了咽,相当乖巧:“我不惹事……求您了。”   静了静,路行舟很狗腿地起身和欢姐道谢要离开,然后老白劝,小白求,他继续摆手“没关系不用再见”,演了两三个来回,欢姐终于拍了桌。   “去!”她横眉冷对白子逸,“把碗洗了!”   “那路……”   “你洗不洗?”   洗。   然后就没再听欢姐提过这事了。   老白的新座驾是5人的SUV,要把全家人捎上得用上那台旧车。欢姐带着外公外婆并眼神胁迫白子逸上了新车,剩下的坐另一台。   眼看路行舟没有被准许跟着的意思,白子逸是想问不敢问,毕竟自家妈妈第一次如此盛怒,还是一晚上都在盛怒,他只能眉眼耷拉地跟着到了乡下。   外公外婆这条村的关公庙,十里八乡最灵验的一座,修得很大,不说过年了,每逢初一十五都是香火不断。   他们来得有些晚了,小道上已经停满车。SUV不太过得去,欢姐只能把车开进临近的熟人家,再步行进庙。   人太多了,整座庙宇都让祈福的烟雾笼得模糊。   没什么精神头的白子逸在人潮中挤啊挤,想起一晚上都没说上话的路行舟,又想起被丢下只能一个人的路行舟,他根本忍不住地垮下肩,真快哭出来之际——   “Apri!”   Momoko的声音,白子逸一愣,抬头,看到了和自己齐平的表妹。   像出现了幻觉,白子逸眨眼再眨眼,没眨消失那张笑脸,他总算相信抱着Momoko的是路行舟。   浑身一松,白子逸不自觉抖了嗓子,“我还以为你不能来了……我爸让你来的?我妈……”   “叔叔和阿姨说让我帮他开车了。”   “……老白够意思……”白子逸舒一口气,又瞅瞅乖乖趴路行舟肩头的妹妹,“不拜神吗?你们去哪”   “Momoko不喜欢这里的味道,”路行舟下巴点点外头,“我带她出去走走。”   远处欢姐高声吼了吼白子逸。   一激灵,白子逸下意识抓了抓路行舟的衣摆,“我现在没手机,你别乱跑,一定要等我。我有办法了,我一定会让我妈同意的。”   愣了愣,没追问,路行舟笑成让白子逸安心的样子,“去吧,我等你。”   围着关公庙附近遛了两圈,陪Momoko捡了一兜子树叶,再回来等两分钟,白子逸他们就拜完了神。   和早上没精打采完全是两幅面孔,跨出庙堂的白子逸简直是容光焕发。   拜神……这么有用的?   路行舟正奇怪着,白子逸已经看到他且飞速朝他跑了过来,刚要和东窗事发前那样一把搂住他,紧随其后的欢姐就以身劈开了两人。   白子逸见状也不热锅蚂蚁,甚至笑回了那股嘚瑟劲:“呐呐呐妈妈,你拜神就得信神,您亲眼看到的,神都同意了。”   欢姐被哽得语塞,半晌才干巴巴开口:“我不管我不同意!你有本事就谈!”   说完便拽走了Momoko。   路行舟一头雾水,见老白特意带走老人家们留给他们空间说话,他悄悄勾了勾白子逸的小指:“怎么了这是?碰到神仙显灵了?”   “对!”   “啊?”   路行舟被老白磨牙打呼折磨得没太睡着的几个小时里,白子逸也没睡,琢磨着怎么说服欢姐,思维一开阔就真赌上命格这玩意了。   “庙里不是都有圣杯卦吗?这间庙里有十二尊神仙,我跟我妈说,我们俩的事我打卦问神仙,我听他们的建议,结果……”   白子逸这状态,都不用猜,路行舟也知道是同意的多。他等着白子逸的下文,后者却忽而越过他朝他身后招了招手。   路行舟侧目,一位女子正坐着轮椅经过他们,看上去应该是庙里的修道之人。她停在了他们面前。   “仙姑。”白子逸双手合十作了揖,笑呵呵的:“刚刚谢谢仙姑帮我解签,跟我说了那么多,辛苦啦。”   仙姑回礼,“居士不必谢我,前世因今生果,一切不过都是定数。”   多少有些玄乎,路行舟不禁多望了几眼言罢便淡然往烟尘里去的身影,走进厢房隐没前,仙姑偏偏头,再次忽然做了个揖。   不知是不是错觉,路行舟似乎看到只露半脸的仙姑眉慈目善地冲他笑了笑……   “路行舟!Mi amor!”   白子逸突增的音量将路行舟的注意力拽了拽,他微怔,白子逸又拉拉他。   “走啦。”白子逸示意停车坪,“老白催我们了。”   “嗯。走吧。”路行舟回过了神,“你刚还没说完,结果呢?”   “哦!对!我都不敢信,居然给我的都是圣卦!”   路行舟不了解这些,“圣卦?”   “就是同意!十二个神仙都同意!”   比仙姑说的话还玄乎,路行舟不太信:“你……偷偷改卦象了?”   “我没!打卦打出来就是这样!”白子逸惊呼完,傻呵呵乐了,“然后我就去月老殿找仙姑求了根签。”   路行舟上心了,“怎么说?”   一家老小都上车了,白子逸实在受不了距离地牵了牵路行舟。像画符一样指尖划在路行舟手心,白子逸的圆圆眼弯弯成了月牙。   他说:“阴差阳错但福缘丰厚,否极泰来且和合圆满。”   这回不用解释了,路行舟全都听懂了。十二组圣卦,加上月老大吉的上上签,他们在一起,是幸运又必然的命数,是神仙都笃定的一段缘分。   只是神仙都婉转不了欢姐铁下的心,看白子逸因为那十二连圣卦要乐上天了,干脆下禁令不给两人见面,且收回初二放自由的说法,硬要白子逸在家过完初六才能出门。   路行舟是没有二话滚回R大那边了。起初白子逸还抖机灵,可眼瞅着欢姐鸡毛掸子不离身,随时准备出门去教训路行舟再断绝母子关系的样,他也就不太敢造次,大孝子一般揽着家务活老老实实在家蹲够了日子。   零点刚过,白子逸踮着脚贼似的偷偷溜出了家门。   伴着老白“我就猜到了”的哂笑,主卧里欢姐一声叹息,果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初七,复工第一天,没腻歪满意的两人忽然双双正襟危坐。   研招办公布成绩了。   手机根本进不去研招网,白子逸急吼吼搬来了笔记本。F5一顿狂按,网页刷出字的时候,他咽着口水一把捂住了屏幕,另一只手潮乎乎地抓了抓路行舟。   “你别紧张我觉得你肯定没问题不过如果万一发生了万一也没关系二战的多得——”   并不太紧张的路行舟顶了顶白子逸按在屏幕上的手,个位数露出来……   0。   然后是十位数……   还是0。   白子逸一静,反向把分数重新遮住了。   “你你你……你是不是忘填名字了?”   路行舟失笑,“我都看到政治是52了。”   不算太好的分数,白子逸不太敢去确认了,皱巴着脸,路行舟突地用力扒开了他的手。呼吸一凝,视线爬过两个圈后……   4?   瞬间一醒,白子逸几乎把脸贴到屏幕上。   【英语一:83,专业课一:138,专业课二:127】   【总分:400】   路行舟轻轻呼出一口气,白子逸傻了傻,面上还在严肃:“好像……考得很好?”   “你知道去年国家线多少么?”   “多、多少?”   “288。”   白子逸抽了一口,路行舟慢慢笑了出来,继续问:“那你湳沨知道国科院分数线去年是多少么?”   这个他知道,370。也就是说……路行舟整整超了30分。   白子逸猛地一跃而起,电脑被掀翻在地,裂了一条缝。   “你你你!”白子逸语言系统不太灵了,“牛逼!”   是挺牛的,路行舟自己也没想到会高出预期这么多。看白子逸高兴得想满世界乱跑,他有点不忍告诉白子逸还有个“但是”。   陪着笑了会,眼见白子逸要去老白那边炫耀了,路行舟慌忙按下了白子逸的手机。   “怎么了?”白子逸还收不拢嘴,“我得告诉我妈你有多厉害。”   “别告诉了。国科院应该……”路行舟咳了咳,“不会录我。”   空气一滞,白子逸表情垮下去之前,路行舟解释道:“虽然没明文规定,但他们没招收过跨专业的学生。”   “那你……”   “目标定高点就不得不加大投入,结果才会比较理想嘛。”   听得出来,这种为达目的不惜强力压榨自己的方式,路行舟也是和姜平平学的。   想起那段时间他没日没夜的Mi amor,心疼霎时取代兴奋。白子逸不禁轻抚上路行舟早补足睡眠精神满溢的脸。   “那怎么办?调剂吗?你想去哪?”   “哪儿也不去。”路行舟圈住白子逸亲了亲,“回R大。”   白子逸一愣,听到了路行舟超级满意的语气。   “你继续做我房东。”   “我继续听你的话。” 第90章 小白的秘密   国科院和R大都属于自划线学校,往年R大的复试时间都比国科院晚个几天,赶场倒是完全来得及。   好不容易得到的400分,白子逸觉得路行舟还是应该去国科院试一试。   路行舟应了。两所学校专业课都没考数学,复试都会新增一科高数的笔试,他正好能一趟水准备。   十五这天,白子逸胆肥地带路行舟回家吃了饭。   还是老样子,欢姐一反到底,老白好话说尽。直到听闻路行舟考研成绩相当不错,闹哄哄的演戏才止住。   白眼翻得有多勤快,晚餐欢姐加菜的动作就有多勤快。老白更是拉着路行舟喝酒,还使眼色要他装醉,于是便宜白子逸能在这边搂他一晚上。   过完十五,琪琪要开学了,寒假全部补课费到手这天,几个家长续订了路老师。也是这天,路行舟的药终于可以停了。   等R大也开学,国科院和R大的分数线相继出炉。国科院比去年低五分,R大只要350。   复试都在两周后,前后差三天。   趁着这空档,白子逸又发挥了一把他的人脉,于是老白找钱老师,钱老师找上了天文系那位面上项目缠身的老教授。   路行舟借光,提前得到了老教授的认可。   眨眼就是国科院的复试,白子逸坚持陪路行舟去了。候在外边的白子逸根本忍不住祈祷老天冒青烟,只是一天过去,等来的仍然只是路行舟没什么办法地耸耸肩。   白子逸不太服气地嘴一撅,路行舟掐掐他,没什么所谓:“我高数考挺好的,不出问题,R大那边能考个前几吧。”   “真的?”白子逸心情好了点。   路行舟点点头,“而且刚面试完,有个教授给我微信了,说国科院和我们学校有联培合作,到时候有意向读博也可以联系他。”   录是没法录取,但不妨碍导师们觉得路行舟是个好苗子。   这还差不多。白子逸满意地笑了回来。   有了国科院地狱级的面试和R大老教授打底,路行舟安心在家重新当起闲鱼。   调剂复试前一日,午睡到快五点路行舟才醒,往旁边捞了一把空,紧接着客厅里就是一声压着声音的惊呼,迷蒙着眼出去一看……   白子逸正举着拖鞋在逮朝餐桌下钻的狗子,地上躺着白子逸的笔记本,上次掀翻在地导致裂缝的屏幕这下直接碎开了花。   “干嘛了?”路行舟捡起笔记本,“黑熊精弄的?”   “对!就他!”白子逸手里的拖鞋被他拍得啪啪响,“他闹着出去玩一脚给我蹬坏了!”   坏透了,开机都不行的那种。   白子逸满脸愁苦,路行舟却面上一喜。   “你还笑!”白子逸怒了。   路行舟就笑,“走,出门。”   “干嘛去?”   “给你买新的。”他想送礼物好久了。   夹着噶屁的笔记本出门吃完火锅,两人逛进电脑城。老板帮忙把噶屁本上的数据迁移进硬盘之际,寒假赚了一笔的路老师大手一挥,包了和白子逸平板一个牌子、能建立生态的新款笔记本。   大八千,路行舟刷微信眼都不眨,然后默默团券再绕远两公里去加了便宜八毛钱一升的油。   白子逸礼物接受得很开心,绕远路也开心。他不喜欢拦路行舟,他只能暗暗发誓今年一定加油努力多挣钱,好好养他家的新晋研究生。   回到家八点多了,白子逸紧着时间处理要更新的拉片。无所事事的路行舟先去洗掉了一身火锅味。再出来,白子逸已经右笔记本左平板地生态上了。   “好用么?”路行舟贴着白子逸坐下。   “无敌了!”白子逸捡到宝似的爽着一张脸,“以前文档还要传来传去,现在分屏共享直接复制就好了!简直人类世纪大大明啊!”   路行舟笑笑,继续在一旁看白导微微皱眉认真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十点二十,白子逸终于整合好素材导出了长视频。   腰板一抻,肩膀一歪,白子逸整个人倒到路行舟身上。   “去洗漱。”路行舟像揉黑熊精鼻头那样揉揉白子逸鼻尖,“不早了。”   “嗯……”一动不动。   “快去。不是说明早给我做好运早餐么?你起不来我吃不上复试不过——”   白子逸“嗖”地爬起身,“我去洗,帮我把硬盘的东西拷进去吧,都分好区的。”   “好。”   主卧浴室滴滴嗒嗒出水声。   这个点,白子逸估计不会再回客厅坐着了。路行舟拿上大八千,关掉客厅的灯,叫上黑熊精回了卧室。   白子逸电脑里东西很多,他的片库、资料库、更新过的视频……大部分文件路行舟都打了压缩包,饶是这样,数据迁移的进度条也拉得相当缓慢。   玩着白子逸手机里的消消乐,路行舟时不时瞄一下大八千的屏幕。浴室安静下来时,消消乐正好过去一关,路行舟习惯性抬抬眼,习惯性再低头的一瞬,上一秒在眼前闪过的文件名就钻进脑子挑了挑他的神经。   猛地看回屏幕中央,文件将将传完。不想敏感的路行舟也不得不敏感起来。   【我的MUSE啊】   白子逸的?MUSE?   老覃有意无意说过的话顺着字母爬回路行舟的记忆,渐渐清晰。   -这杯酒就叫缪斯降临的第一眼啦。   -像我们这种搞艺术的,大概率都会喜欢上第一眼过去就觉得缪斯降临的那种人啦!   缪斯这一刻让路行舟单方面固执地认为,这不是巧合。   白子逸在吹头发了,呼呼的嘈杂和路行舟此时的心一样,纠结半晌,他沿着路径找了过去。   点开。   都是图片。   起初路行舟还以为只是普通的电影截图,直到他点开最前面的一张。   恰好是白子逸刚剪辑好的那部拉片中的一个镜头。截图是查询成绩的界面,最底端标了日期,日期后加了短短几个字:我的Mi amor考了400!   路行舟一愣,完全不受控的往后翻了过去。   【浑身脏兮兮的狼少年特写/ 不要再受伤了】   是他消失几天从医院回来后。   【“I love you”的台词拼图/真的让我追到了!】   他表白后。   【在雨里哭泣的女孩/为什么不喜欢我】   白子逸被“未婚夫”气跑后。   【碎了一地的玻璃/ASSHOLE】   不肯告诉白子逸自己生病后。   【图书馆白色窗帘边看书的少年/喜欢…喜欢…喜欢】   他们约好一起加油后。   【成熟的音乐神童在拉大提琴/到底因为什么在烦恼呢…】   不小心留宿505后。   【月光下浅浅笑着Hi的男孩/终于和我说话了!!】   因为黑熊精和白子逸搭话后。   再点,就不是电影截图了。   是照片。   狗头卡栏杆前躲在角落抽烟的他、搬进对面的第一晚,坐在院子里看天的他、教室里的他……   路行舟倏地睁大了眼睛。   教室这张是正坐在他身后拍的,而照片下半部分的桌面上,有个礼品袋、有张卡片、还有……那副他至今没拆封过的耳机。   呼吸都有点颤,路行舟再点了一下。   还是他。隔着点距离被定格的画面里,是他在很多人很多人中间淡着表情的一张脸……   咔哒。   浴室门拉开了。   路行舟猛然扭头,他盯着带出一身白雾雾水汽的白子逸,脑火花噼里啪啦记起了那时候的事。   好像是什么高校艺术节,联合演出,肖凡硬要拉他去看妹子。是……   白子逸一点秘密被发现的知觉都没有,他扒拉着他的卷毛问:“传完了吗?”   先前嘈杂的胸口,随着白子逸一点点走近变得喧嚣又沸腾。路行舟一时说不出话,白子逸奇怪地在他眼前晃晃手。   “怎么了?怎么傻乎——”   路行舟往回点一下,转过了电脑屏幕。   懒散的表情突地一凝,白子逸瞳孔骤缩,步子也顿时僵在原地。   “这副耳机……你送的?”路行舟稍稍迟疑,“那个马哲老师……是你爸?”   白子逸卷翘的睫毛飞快煽动起来,他咽了咽,双肩僵硬地耸起来,“你你你听我解释……”   路行舟听不进一点,他重新翻到最后,音量不自觉提高了点,“你……这么早就见过我了?”   “是……你别误会我不是变态我我我只是……”   路行舟的惊讶变成了惊呼。   “你居然……”   “两年前就见过我了?!” 第91章 缪斯降临第一眼   还没有成为秘密的两年前,白子逸是还没休学的白子逸,也是真真朋友一大把的白子逸。不单在电影学院,还托周桐的福,辐射到了各个高校的文艺类社团。   电影学院帅哥美女多,其他学校的社长们都爱和他们话剧社聚会吃饭顺便联谊。   周桐毕业前的那次聚会,不知道谁起了头,提议做个联合巡演。那天白子逸喝得飘飘的,听说要搞事情?一拍桌子,最先应了。   他就爱搞事情。   巧就巧在当时的社长们都爱搞事情。   那就搞吧。出活动方案、想方设法让学校审批、定巡演计划、排节目……轮到来R大的时候,十一刚过。   演出了几个学校,各个环节早就一套流程走熟了。本来那次白子逸没打算去的,偏偏管灯光的家伙窜稀直接窜进医院,白子逸就被拖去顶了班。   其实那天挺烦的,为什么烦白子逸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是两个节目中间空白的时段,舞台灯光熄灭,音乐也暂停的那一瞬间,他扫到了人群中非常突兀的一道身影。   高高的,背很直,穿着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T恤。和周围所有等着下一个节目而兴奋的脸不同,他侧身站着,远远又静静地望着。   顺着那人的视线,白子逸看到了一颗非常闪亮的星星。   好特别。   那一眼给白子逸的感觉,像极了他早忘了在哪看到的一句诗——我的灵魂是日暮时分空无一人的旋转木马——是不具体、道不明、却一下冲击到白子逸的感觉。   真的太特别了。   于是暑气将将退去的初秋,白子逸观望着好似要和夜色融为一体、要和星星长相厮守的人,无意识地举起了手机。   咔嚓。   快门一闪而过,那人恰恰放低下巴回正了头。   那一整夜,好特别的第一眼就一直游走在白子逸脑子里挥散不去。不自觉的,他便好奇起来。   好奇那人为什么会给他那么浓烈的、别样的感觉,好奇他在想什么,又好奇是什么让他忧郁着一张脸。   为了填充这些好奇,白子逸的脑剧场忍不住活跃了超多想象,然后这些想象继续溜进他梦里发酵,成了次日醒后他可遇不可求的灵光一闪。   那会正是白子逸准备参加电影节但又憋不出一个屁的时候。   于是偷拍到的照片立上了他的书桌,一天好几个小时地对着好看却不开心的那张脸,任由发散的想法一点点粘连。   一个月后,白子逸终于磨出了那个他极其满意的剧本。眼泪汪汪地敲下最后一个句号,他摸摸陪了他许久的照片,莫名出不了戏地对还不知道名字的人心疼了一大把。   倘若缘分就只是这一眼,白子逸还真不一定会把路行舟记这么久。可他和路行舟之间就同那十二圣卦一样,偏偏被神仙安排得巧得不像话。   剧本上交,白子逸信心蓬勃什么都料不到。他收起了桌上的照片,如常地上课下课,周末回家。   是结果快出来前的一个周五,老白发工资那天。欢姐和老姐妹出门旅游去了,俩懒汉不想做饭也不想吃自家的夜宵摊,便约了一起去十万八千里远的一家烧腊店。   那会老白的车白子逸暂没获得权限随便开,烧腊店又和电影学院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他只好先到了R大。   老白上课的教室外,白子逸百无聊赖地晃悠着等老爹下课。天气很好,他踩着走廊上斑驳的阳光从这头晃到那头,遛达回来再路过老白的教书声时,又是那么随意一瞥……   穿过大教室最中间的窗口,后排有个人撑着脑袋在夕阳下自顾自发呆,那张郁郁淡漠的脸一下揪疼了白子逸的心。   玄学上有个理论,重复在面前出现的,都是征兆。   大概生性偏好赋予某些意外浪漫的寓意,对两年前的白子逸来说,一个给了他充足灵感的人,不经意的两次遇见就是重复,第二眼依旧觉得特别便是征兆。   老天爷在催他去认识下凡缪斯的征兆。   想都想了,白子逸就计划着行动了。   一周过去,相同时间相同地点,白子逸比老白还早地溜进了教室。阶梯教室的最后边,他搜寻过每一张进来的面孔,换了三次座位,终于在上课铃敲响的前一秒,坐到了他的缪斯身后。   点名考勤,白子逸死乞白赖向老白求到的。   答道零零散散在四周,白子逸却只顾盯着前方。盯得过于专注了,以至于本懒散靠着座位的人向上伸出胳膊那一下,白子逸都没来得及记住他等了好久的重要信息。   好在亲爹真的很够意思。   多点一次坐他前面人的名字,也是白子逸死乞白赖向老白求的。于是老白演了一把睁眼瞎。   -哪个?路行舟是哪个?   -这。   白子逸的耳朵尖了尖。他的缪斯……   哇。好好听的声音。哇哇哇。还有好好听的名字。   按常规来说,白子逸想和谁认识一下交个朋友,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可不知怎的,一想到他要搭讪的对象是他的缪斯,那种感觉吧……   大概和周星星见紫霞仙子差不多,兴奋得紧张,紧张得犯怂。   一整节课,白子逸想将人戳回头的手指伸了又缩。最后下课铃响,白子逸还是没大方“你好啊”出口,但在对方起身之际,他看清了路行舟手机里的游览页面。   耳机。   路行舟在看耳机。   作为一个缪斯,作为一个给了他那么多灵感的缪斯,他送个礼物表示感谢顺便就认识一下,好像是合理的。   两年前的白子逸丝毫不觉得让别人接受一个陌生人的送礼是什么怪异的行为,他就觉得这是个无敌好的僚机,然后耳机就买回来了。   【你好啊,路行舟。我是电影学院导演系大四的白子逸,上次艺术节来你们学校演出,你给了我很多很棒的灵感。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我的微信是XXXX】   又是老白的课,又是路行舟后边的位置,白子逸写好了卡片。他真的准备好要自己亲手送的,只是没料到就犹豫了那么一下下,后半节课路行舟干脆翘了课。   一翘,就是连着好几周。   白子逸没再见到过路行舟,那点勇气也跟着散得一干二净,辗转反侧一晚上,他又死乞白赖上了老白。   再一周后马哲课的课后,老白将白子逸千叮咛万嘱托的那个名字叫到跟前,送出了白子逸的心意。   只是老白不知道,那个“路行舟”只是在帮路行舟打掩护的肖凡。   只是白子逸不知道,他为了显眼放在耳机上面的卡片,会因为老白的一个急刹,被甩出不够深的礼品袋又落进车座缝隙,在半个月后,成了洗车师傅看不清一个字的垃圾一张。   只是路行舟也不知道,两年间,老白会发福秃顶到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之后白子逸的人生之痛就起了苗头。   参选剧本落了空,白子逸失意消沉,再然后,就是那段恶心人的时日。   那种日子里,别说惦记缪斯了,白子逸连自己是谁都快不知道了。他变得易怒,焦躁,失眠……直到他的卷毛重新长回来,他才反应过来,他的缪斯并没联系过他。   失落是有的,但因为那场大手术,白子逸对不如意的事接受得飞快,于是他便确信了,缪斯不会永远属于他的凡间。   也就没再想过那一茬。   白子逸慢慢重建起了自己的开心帝国。他躲开了家里邻居碎嘴巴,当了博主,游手好闲赚点小钱。他不再在意他得不到的东西,他成了网络朋友们的心灵疗愈小能手。   兴许是不好意思辜负他为人间撒温暖的一颗心,在他完全自洽、完全满意并喜欢自己的两年后,老天爷把他小心翼翼期盼过却没得到过回信的那个人,送到了他面前。   是普通得要命的一个早上。   白子逸普通地醒来,普通地赖在床上,普通地刷着小电视刷到了从没看过的一个塔罗师。他普通地点进去,普通地选牌,普通地听起解读。   【第二组的宝宝们,火向很重哦,有学艺术的对不对?在赖床哦?你们长得很好看。】   能量对应挺准,白子逸继续普通地听。   【星币国王正位,女祭司,隐士牌……哇哦,这组宝宝有桃花哦,大概半年吧,会确定。圣杯四正位,教皇逆位,星币六……嗯?你们有什么错过的人吗?感觉断联很久了。命运之轮在这里的话……是说你们会再联系吗?我们定义一下……真的耶,最近会有旧人回归你们的生活……】   白子逸颦颦眉,关掉了视频。   瞎扯。   还旧人?算了吧,他断联很久的旧人……没什么好东西啊。   压根儿没过心,他该吃吃该喝喝,结果晚上要睡的时候被楼下的大动静吵醒,气呼呼趴到窗口一看——   在对面一楼院子席地而坐、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和朋友屁来屁去嬉闹的人……   白子逸怕是自己看错了,拍照后放大又放大,确实就是他当初连续一个月从早到晚都对着的那张脸。   路行舟?!   是他以为再也不会再见的他的缪斯路行舟?!   脑子短路在一瞬,腿子飞快也在这一瞬。他冲出房间,眼瞅着黑熊精跟着激动咬他裤脚,心一急便绳一牵,他就去半夜遛狗了。   意识回归在他冲出单元楼平视到对面小院子墙角的一刹那,他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他这睡衣睡裤的……   隔着小马路在院子前来回遛了一圈,白子逸打道回府。   简直比两年前还怂。但至少从偷听到的只言片语中,他确定路行舟要住他对面了。   回来后,白子逸想都没想就找早上那个塔罗师私占了一把。   塔罗师的意见很简单,等着。   白子逸听话等了,但又等得不太安心。于是在发现路行舟会偷偷翻窗出来抽烟的那一晚,他给黑熊精穿上大蝴蝶,故意遛到了路行舟面前。   他就想着,这么明显,应该能看到吧?大半夜遛这么搞笑的狗,说不定哪天就会好奇问一嘴吧?   第一次遛完,没有。第二次,也没有。   四周过去了。   每一次,每一次在那装不知道有人蹲在角落的白子逸,都在想应该怎么和路行舟打招呼。   腹稿打了一千零一个版本,他在第九个这样的夜晚追着黑熊精一起跑了出去,等他抢回飞盘再随便一扔——   打到监控了。   黑熊精冲过去卡狗头了。   他傻了。这这这……他没想过这种情况啊!   然后路行舟就和他搭讪了。   所有设想过的字词都变成了垃圾,白子逸看着他的缪斯越来越近,近到一墙之隔,近到对方的声音足够震动他的耳膜。   他更傻了。   真的好好听啊。说英文好好听啊。感觉很温柔的样子啊。他到底为什么会不开心啊。   根本腾不出CPU,最后在路行舟的一再询问下,白子逸只能不过脑子,白痴一样来了一句“他英文不好”。   睡不着。机灵一把拿着烟盒回到家的白子逸根本睡不着,他看着随机播起的电影,截下一张很符合他心境的镜头。   把笔记本翻个底朝天,翻到存着关于路行舟唯二照片、早就吃饱灰的文件夹,白子逸将那天趴在窗台的偷拍丢进去,又将刚才的截图丢进去。   改好文件夹名,白子逸还是感觉没释放掉让他起鸡皮疙瘩的情绪,不知道怎么能冷静一点,他把好想告诉全世界的心情宣泄到了电影截图上的文本框里。   【终于和我说话了!!】   不是秘密就让白子逸偷偷地怂成了他最大的秘密。 第92章 星河入夜   趴在床边的黑熊精支起脑袋,困得不行地张望不再说话的大哥,很是无语。二哥说好的睡觉,怎么不关灯呢?   晃得狗眼难受,黑熊精默默往黑乎乎的客厅走去,狗爪嚓嚓过木地板,剩下一房间相顾无言。   路行舟沉默了很久。   直到屏幕自动熄屏,白子逸鼓鼓气挪到桌边,小心勾勾路行舟还在笔记本上的手,后者这才醒了醒神。   “完了?”路行舟问。   白子逸手指一紧,“完、完了。”   顿了顿,他瞬间像松开了被拧到底的发条,肺活量巨大。   “你别生气我不是变态我没有跟踪你真的都是巧合其实我想过很多遍要告诉你但最开始觉得不是那么熟我有点说不出口后来你生病我怕吓到你再后来你说不重要我觉得也是哈不是很重要我就——”   路行舟霍然起身。   还是生理上地说不出话,他抽回手叉上腰,又打开窗把脑袋送出去。春分刚过,空气仍旧冻人,呼着白气好一会,衣袖忽然从后面被人小力拉了拉。   路行舟回过头。   先前一秒盖过一秒的惊讶,在短暂冷冻过情绪再次和白子逸对视上的这一刻,统统转化成了他心里越来越膨胀的飘忽感。   他根本移不开眼,本就有些惶恐的人被他盯得更加无措。   连耍无赖都不会了,白子逸揪住自己的衣角,刚张口想再说点什么,路行舟就忽然逼近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很具攻击性地、和撞似的封住了他的唇。   傻了。   白子逸傻了。平时绝对响应得热烈的人这会一点动作都没有,还把无辜的大眼睛睁了又睁。路行舟忍不住忿忿地咬了一口。   “啊……”   吃痛的,小小声的一呼。   路行舟微微一怔。   “你听我……”   白子逸想解释,路行舟却收敛一点在刚刚泄愤过的地方啄了啄,然后……   更凶了。   什么话都吞没。   不肯放过一点,推一推像催化剂一样撒了路行舟全身,他追着有些遭不住连连败退的白子逸,直至床沿挡住去处。   他跟着白子逸一起跌落下去。   重力分开了距离,但不多,路行舟在白子逸身上撑起自己,另一只手还把着白子逸的腰。   有点痒,白子逸却不躲,眼神有些瑟缩,“你……生气了啊?”   “对。”   歉意还没被暧昧姿势染上颜色,白子逸傻傻的:“对不起我不该瞒你,第一次叫你去老覃那我就想跟你说了,但那会就是……不好意思说。对不起我错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路行舟压根儿就不是在气这回事,但是人吧,都有坏心眼的。   “不好。”白子逸的气息喷在唇边,浑身毛孔似乎都在被吹开,路行舟压低了嗓子,“你再哄哄。”   “我错了路行舟我再也不和你有秘密了你原谅——”   “亲我。”   白子逸话头一滞。   “快点。”   白子逸很听话。   路行舟很贪心。   怎么都结束不掉的一个吻,脑子被亲得麻麻的,白子逸不禁加速呼吸,却还记得趁分开一点点的间隙问:“不生气了好不好?”   “不是在气你。”路行舟摩挲起白子逸的下颌,“我是在气我居然和你说了‘不重要’,我太蠢了。”   白子逸愣了愣,路行舟又覆上了吻。   好一晌,白子逸才加载完路行舟的话。担心是多余的,内疚还有余韵,他带着回应任由路行舟索取。   唇齿间愈来愈湿热。   路行舟无处安放的手指插进了白子逸的发丝,后颈被勾住,白子逸嫌不够一般不停将自己往上送,直至胸口贴紧路行舟的心跳。   发烫的栀子花香,空气已经甜得发齁,之前因为各种理由被压制的念头彻底在路行舟心间脱了缰。   他受不了了。   他把白子逸按下去,他离开白子逸的唇,沿着脸侧,一路碎碎地吻到白子逸的耳垂,再是脖子,再回到正面后,他试探性地含了含白子逸仰头露出来的喉结。   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白子逸僵硬半秒,废力推出一点点缝隙,说话不是太稳。   “你等会……很晚了路行……”   “没关系。”   “你明天……明天要复试……”   “不去了。”   “喂!”   巴掌拍到后背,不过脑子的路行舟停了停。他忍耐着撑起自己,眼里全是因为他而渐渐染成粉色的漂亮脖颈。   咬咬牙,路行舟艰难抬起目光,定定和白子逸对视。他忽而没上没下说起了毫不相关的事。   “上次你带我去露营,问我的事还记得么?”   想了想,白子逸点点头,“你的秘密……”   “是你。”   白子逸一愣。   “Asshole,那天之后……我睡不着的时候都在听你的视频,一整夜一整夜,都是你的声音。”   错愕一瞬,白子逸霎时微红了眼底。看到了心疼,路行舟继续胡作非为地蹭进白子逸肩颈,细细地、轻柔地一寸寸扫过白子逸的皮肤。   白子逸忽然缩了缩。   “有件事想问你……”忍不住一再碰着让白子逸闪躲的地方,路行舟的语气仿佛在呢喃,“我从景城回来那天,那晚你梦到的……是我么?”   咬了一下。   “嗯啊……”   白子逸想推路行舟,被钳住后,只能嗯了嗯。   “梦到亲我了?”   白子逸的呼吸一顿。   路行舟抬起头,再次从高处看向白子逸,不自主低哑了一把蛊惑人的嗓子,“经常梦到我么?”   和底裤被扒了似的,白子逸红透了面颊。   路行舟低低笑了一声,“你有没有怀疑过那可能……不是梦?”   “……什么?”   “那晚你亲我了。”轻捏住白子逸的下巴,路行舟在他唇角印了印,“像这样。”   白子逸咽了咽,“然后?”   “然后……”   纠结一下,路行舟扔掉了脸皮。他往白子逸身上紧紧贴过去。   热烘烘的感觉烧穿了布料,白子逸登时睁圆双眼,而路行舟的手一寸寸下落。已经有些凌乱的睡衣,他再而三蹭到了白子逸脖子上那一小片地方。   “你抱了我一晚上,”他沉声,亲一下说一句,“我……难受了一晚上。”   “其实你每次亲我我都……在忍。”   清晨,夜晚,隔那么久就不得不躲一次的卫生间。   白子逸胸腔猛烈浮动起来。   “我什么都听你的,告诉我我现在要怎么办好不好?”   说得可怜巴巴,言罢却是再咬一口,   “停下么?还是……”   想归想,有些话路行舟并不是那么有脸说出口。   回忆到什么,他稍稍支起点身子,吻吻白子逸的鼻尖。再开口,磁性的、令人难以招架的性感口音便直接吞掉了白子逸。   “Do you want me?”   “Babe?”   问得白子逸想捂耳朵,接着就是难自禁地一口吞咽。感觉到路行舟好像在试图退下之际,他重新将人圈进了怀里。   “不要走,我……”   说话权立刻被没收。唯有心跳交融,和缺氧一般地大口呼吸。   路行舟几近失去意识,亲吻间隙里,他喃喃着问:“要我躺下么?”   他愿意把自己交出去。   已经疯掉的白子逸根本听不到路行舟说什么,他只顾着去追路行舟的唇,他放肆起来,甚至控制不住地瞎蹭,手指游走在路行舟腰间……   甜啦啦的粉色海潮便卷走理智,路行舟抓住了白子逸的脚踝。   房间慢慢燃起火。   路行舟一下体会到了什么叫瞬间即永恒。   这一瞬,他们回归初生的赤诚,紧紧相拥,只有彼此。   路行舟想要白子逸永远都像这一瞬间一样,牢牢搂住他,将潮红的脸埋进他的肩,轻轻摩挲他后颈,颤颤地吐露出炙烤气息在他耳边。   再忍耐又碎碎地吟,带着温度和湿度唤不完整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好渴。   路行舟只能偏头掠夺白子逸,任由爱意和悸动透过亲吻种在每一寸肌肤。他被火焰包裹,被炽热吞没,他被烧得无处可躲。   他想要白子逸身上全部都是他的味道。沿着皮肤纹理渗透到最深深处,只有他的味道。   他往熊熊烈火里猛然冲去。   星河翻涌入夜,春风压满床。   凌晨了。   灼热散去,良久的失神,细密的亲亲落了又落。   余韵氤氲,路行舟抚过白子逸潮乎乎的额头,“渴么?”   张嘴就是撩人的沙哑,路行舟愣了愣,白子逸也倏地聚焦目光,半晌才闪烁着眼神答非所问。   “抱。”   黏糊糊的,比生病还依赖。   路行舟心间痒了痒,只能飞速躺好将撒娇的人搂进怀里。白子逸拱啊拱,拱到了舒服的位置,胳膊软在路行舟胸膛。   房间里还绽着别的气味,白子逸吸吸鼻子,“草莓味的?”   “嗯。”路行舟有点羞,“买的时候想起第一次在老覃那你喝的草莓酒了。你不是喜欢草莓么?”   白子逸懒散看向路行舟,脑回路很偏:“一般不是……买你喜欢的?”   “我以为是我用。”   默了默,白子逸的嘴越咧越大,“你愿意吗?”   “愿意啊。”   隔得太近了,鼻息全都温温地留在对方皮肤上。言语无力,只有亲昵能把爱直接送到心底。   和每次晚安时一样柔柔绵长的吻,却没有每次晚安吻后闭上眼的乖乖睡觉。   舍不得睡。   两人静静相视,像那个忽然唱起歌的清晨。白子逸好玩似的划着路行舟下巴,路行舟也轻轻划着白子逸热烘烘的后背。   老半天过去,路行舟突地忆起晕晕乎乎时还让他抓到的细节。   “你这……”胳膊缩回前面,他在白子逸偏离心脏一点点的地方圈了圈,“有胎记。”   “嗯。像不像什么箭或者兵器留下的疤?我小时候因为这个,老觉得自己上辈子是个行侠仗义的大英雄。”   路行舟莞尔,“上辈子的事太远了,你还是说说这辈子的事吧。”   “这辈子?”   “这两年。”   白子逸嘿嘿一笑,“不是说过了嘛?”   “再说一遍。”   “好吧,那再跟你说一遍。两年前,我在舞台上,很多很多人中间,我看到你了。” 第93章 小路有了新生活   七点二十,闹钟震了震。   路行舟抬手按掉,侧身去搂没被吵到的人。贴上白子逸虾米躬的身子,暖烘烘得路行舟真的秒秒钟想放弃复试。赖了好一会,他亲亲白子逸后脖子的那条伤痕,费劲起了身。   被沿随着翻开了一些,白子逸的后背暴露半截,昨晚的旖旎瞬间唰唰而过。肮脏思想满心野摇曳,路行舟把被子重新掖好,火速下了床。   好运早餐是不可能了,不过换衣服时,路行舟透过窗玻璃,模模糊糊看到了自己斜方肌上的痕迹。   钻到卫生间照着镜子确认了一把,红红的,周围还有一点点隐隐的牙印。   没想到啊,白导受不了的时候,居然也和他一样,喜欢咬人。   路行舟摸了摸那块自作孽的红痕,忍不住笑起来。就当白导给他的好运符吧。   R大的复试顺序和国科院不同,是先面试,再来场高数。考天文专业的人并不多,进R大复试的只有二十个,最后录取七成。   面试分上下午,面完一批就考一批,AB卷。从早上八点开始,顺序是随机排的,路行舟是上午第三个。   一切顺利。   考完高数就没剩等通知了,提前二十分钟交卷的路行舟盘算着回家做点什么吃,刚踏出学院,一朵向日葵就从路边升起,嗖地蹿到了他眼前。   白子逸来找他了。   路行舟淡然一早上的脸瞬间笑开,白子逸扬着花瓣扫扫路行舟亮闪闪的表情。   “看上去考得很好啊?”   “嗯。”路行舟接过花,“哪来的花?”   “路上碰到老奶奶在卖就买了,这叫一举夺!葵!”白子逸挽住路行舟,“早上没给你做好运早餐,补给你。我们去吃什么?”   “你想吃——”   询问被铃声打断,白子逸停了停,等路行舟接起,又继续拉着他走。   向阳的电话。   “复试怎么样啊爹?”   “还行吧。”   “那是行还是不行啊?你有书读没书读啊?”   听到内容的白子逸轻笑了一下,路行舟瞥瞥他,对向阳有点无语。   “我哪知道我刚出来。”他说,“还一半人没面呢。”   “那……过了说一声啊,给你庆祝。”   “行。”   挂掉电话,手机屏锁都没按,又响了。   贺书词的。   “木头你复试——”   路行舟眉头一挑,一口气说了一串:“刚出来还有一半人没面我还不知道结果有结果了我再告诉你。”   “……行吧。那考上了咱们庆——”   “庆祝庆祝庆祝,行了我要去吃饭了,拜拜。”   毫不给女孩子情面地挂了。   白子逸彻底笑出了声,路行舟侧目,前者晃起他的胳膊,调侃:“谁说我们家路老师没朋友的?这不挺多嘛?都挺关心你啊。”   对啊。   认识白子逸后,连交往的朋友都变得纯粹了。   微微莞尔,另一个名字在脑海一闪而过,路行舟没顺势多想,搂住白子逸的肩拐到了大路上。   “想吃什么?”路行舟问完了他最关心的话题。   R大出的考研章程里,复试后一周会公布录取名单。偏偏白子逸在这种事上是比吗喽还急的性子,才等了两天,偷偷摸摸地就又用上了他的人脉……   初试第一,复试综合第一,学科带头人和老教授争抢一番,路行舟和预计的一样,正式被纳入了老教授的课题组。   为了庆祝,白子逸得知消息的这晚,将贺书词和向阳拉进了群聊。   当事人对这种事不太积极,光顾着浏览关于老美登月是做戏的博文没说话,另外三人在群里叽叽喳喳了一百来条,临睡前终于把地点定在了老覃的小酒摊。   路行舟还以为就是随便聚一聚,结果次日到西早饮嘢一看,老覃这哥们已经把横幅挂到了招牌下。   【庆祝小路状元上岸,今晚全场5折!】   甚至在看到他之际,还兴冲冲一指,和刚点过单的大哥炫耀道:“就他!考研考了第一名!以后能不能去火星种菜就靠他了!”   根本不是一码事啊大佬!   路行舟只能尴尬一笑,白子逸倒是满意得很,拍照就顺手发到了群里。   -甚好。   向阳回。   -甚甚好。   贺书词也回。   路行舟忽然很想打道回府继续蹲家里做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   向阳和贺书词也到地方后,老覃帮他们开了台。贺书词是爱惨了老覃的小摊和酒水,闹哄哄地干过几次杯,看大家都不介意,一个电话喊来了她男朋友,又一个电话喊来了他们乐队的甜妹。   四个人变六个人,老覃很合时地丢出来一副扑克,炸金花就玩上了。   路行舟没玩过,连输三把,又一次罚完酒开牌的时候,习惯性往边上一瞥,恰好瞄到白子逸微微调整了坐姿。之后这人动来动去变得更为频繁,正想问,一转念,路行舟想起了这几日一点就炸的情况……   那什么都用光了,是有点过了。   不太好。要节制。   自省着,路行舟默默脱下外套,又卷成枕头的样子,接着一下塞到了白子逸的腰后。   白子逸一怔,稍稍扭头扫路行舟一眼,咳了咳,刹那就红了脖子。简直和受不住他磨会有的反应一模一样。   路行舟咕嘟一大口酒,诚心觉得……节制有点难。   炸金花继续。   交完学费的路行舟渐渐摸上门路了,加上向阳,学了四年以小博大的两人开始大杀四方。最惨的就是贺书词,爱赌又容易上头,输得不顾形象嗷嗷乱叫,愣是怪自己那个方位风水不好和向阳换了位置,又要了中场休息。   路行舟趁机去上了个厕所。再出来,很巧的,他居然遇到了肖凡。   寒假以来,这是路行舟第一次见到他。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家伙是肉眼能看出的萧条破败。他怔在路行舟面前一会儿,忽地冲到洗手台抽筋似的吐起来。   心里泛起点不是滋味,但路行舟也没想说什么。正要走,身后哗啦啦的水流里突然响起一声嘶哑的叫唤。   “路行舟……”   犹豫半瞬,路行舟转过身。镜子里在看他的肖凡湿着额发,水流划过他脸庞,双眼发红,不知是因为醉了还是因为被水刺激了,看上去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沉默半晌,路行舟问:“有事?”   肖凡有些急喘起来,他咽了又咽,嘴唇舔了又舔,好不容易终于起了个头,“我”字刚出口,外面就有人大声叫起路行舟。   是贺书词,他火急火燎吼吼着跑过来。   “快点快点!”贺书词抓住厕所出入处的路行舟就往外拽,“完犊子了!小白摔了!”   “啊?怎么好端端……”   “一会再解释,快快快,吓死人了。”   路行舟侧过了身子,完全迈出去前他扭头看了看,肖凡已经不在那了。   没脑子去想肖凡的“我”后边可能会跟着什么,路行舟一路小跑回小酒摊,心焦戛然一止。别说跌倒的白子逸了,本应该聚在一块的那堆人也消失了,连老覃都弃车不见了人影。   都没来得及多狐疑,贺书词一下蹿到车后门敲了敲,下一秒躲在车身后的几个人就猛然跳出来——   啪!   啪啪啪!   好几只礼花筒从周围炸开,路行舟被吓了一跳,欢呼声中他透过纷纷扬扬的彩金纸看到了车后门台阶上坐着的白子逸。接到他的目光,白子逸在嘴边举起玩具话筒。   路行舟一愣,白子逸身后抱着迷你吉他的乐队甜妹便扫动起和弦。   还是像个要文艺汇演的小朋友,白子逸左右晃着脑袋,晃完前奏,他又唱起了歌。   “I got all I need when I got you and I…”   “You're gettin' me gettin' me through the night…”   贺书词和她男朋友哼唱的和声加了进去。   “Can stop my heart when you shine in my eyes…”   “Light light you're my flashlight…”   路行舟仿佛一下走到了世界的尽头,而那里只站着他眼里的这个人。一曲终了,笑笑闹闹惹来了很多人的注目。白子逸小朋友好似在等夸一般盯着路行舟,看得路行舟嘴巴咧了又咧。   虽然他知道在外面不能太肆意,可是……他还是张开了胳膊。   咦惹声四起,比鬼吼鬼叫还夸张的起哄里,白子逸跑了进来。   而远处昏暗角落的低气压下,肖凡双眼刺痛。那是他不敢面对的路行舟,也是在没了他以后,被一圈朋友簇拥、看上去健康又精神、比以往任一时刻都要闪亮的路行舟。   白子逸今晚喝得有些多了,走一步都要晃三下。   真怕他摔破脑袋,下了出租,路行舟拉住他的胳膊往肩上一搭,直接将人背了起来。   略微潮湿的风里带着回春的暖意。路行舟慢慢往家走,经过小喷泉,以为已经睡了过去的人就好玩似的吹了吹他的脖子。   路行舟躲了躲,白子逸非但不收敛,还色胆包天地亲了亲。   “把你丢花坛里信不信?”   “哦。”   再吧唧了一下。   “我真丢了?”   “丢。”   向来听话的路行舟果然假模假式地往花坛边歪了歪,白子逸吱哇乱叫开来,他笑笑重新走稳了步伐。   “怎么想起给我唱歌了?”刚刚人多,路行舟一直没好意思问,“你们什么时候商量好的?”   “你去上厕所的时候临时商量的啊。”   “骗人。”路行舟扣住白子逸的手掐了一把。   “真的,礼花筒是老覃开业那会没用完的,小吉他也是他的。”白子逸熏陶陶地说,“喜欢吗?”   “喜欢。谢谢。”   “那得奖励我!白导安排的!”果然是喝醉了。   栀子花被泡透了酒,向来很顺对方意的路行舟不太满意地开了反口,“不给。你贪杯。下次别再这么喝了,不好。”   白子逸没回话,半晌,他傻呵呵笑了一声,“路行舟你这是要开始管我了吗?”   管制这个词,好像比喜欢一个人更亲密,也比谁是谁的更私有。   本没那层意思,听白子逸这么说,路行舟顺杆就爬。   “嗯。我要开始管你了。”他说,“不给管么?”   “那得看你怎么管了。”   “嗯?”   “管得松就让你管,管得严的话——”   “很严。”   白子逸哈哈哈,前后晃起悬空的小腿,“那你管完之后记得亲亲我,再对我笑一笑。”   他伸出食指顶顶路行舟的嘴角,“你笑一笑,我就不记仇啦。” 第94章 拿捏   庆祝完的几天后,复试结果正式公布,路行舟的状元毫无意外。有点点意外的是,这天下午三点多,欢姐和老白忽然上505来了,带着两兜子生鲜。   上次这么齐齐整整地见面,还是元宵。那会白子逸就感觉出来了,欢姐对路行舟的横眉冷对吧,有点刻意。   不确定,也不敢戳穿自家妈妈,白子逸开门后杵在门口笑脸讨好眼神闪躲,装了把胆战心惊。   “妈您怎么来了……”   “来烧烤。”   “哈?”   “你爸发神经怀念过去想来这边芭比Q。”   说着瞥了老白一眼,后者赶紧接话:“是是是,这边楼顶烧烤很有味道。”   白子逸满脸狐疑,忍不住吐槽:“您家那么大一夜宵店还来这……”   “我就想烧不行了?”欢姐怒了,“养你这么大要你给你老娘烧俩鸡翅还不行?”   “行行行,老佛爷请进,我给老佛爷您换鞋。”   白子逸谄媚得像太监,欢姐白眼翻得一旁没机会吱声的路行舟特别想笑。   本以为欢姐多少有点想审视审视他俩同居生活的意思,见一家子处理着食材,他还悄咪咪回卧室整理好床铺再藏了藏新买的极薄001……   可欢姐好像真就是来玩的,不多问也不多打量,风风火火指挥他们仨穿好串,又风风火火上楼顶架起烧烤架生好了火。   和去欢姐家蹭饭的体验很不一样,穿得随便围在小炉子边不讲究食不言,吃到焦黑的鸡皮会被念叨、我翻翻串你撒撒辣椒面这样的事,让路行舟对“他的家”这个词有了除白子逸外更具象的感觉。   果木燃烧加食物的香气映衬得今天的天气格外好。   大快朵颐完一波,欢姐把飞天翅架在火上滋啦滋啦的时候,躲在云层后边的夕阳将天边氤氲成了粉橘色。白子逸叼着根肠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和黑熊精玩着球,这是路行舟第一次知道,原来春天也有这么好看的晚霞。   “就讨厌你们这种小年轻眼巴巴的样子。”正看白子逸看得出神,欢姐翻着掌中宝,忽而嫌弃:“天天见还这么黏糊。”   臊了臊,路行舟收收眼神没接茬,赶忙帮着翻起了烤串。   欢姐笑笑,撒手吃起了烤肠,又问:“考研不容易吧?”   愣了愣,路行舟说:“还好。”   “好好读。”欢姐被烫得吸吸气,“别光顾着谈恋爱,努力了那么久,要对得起自己。”   欢姐眼角有为他而笑深的纹路,路行舟看在眼里,感受到了妈妈的味道。他点点头表示知道。   欢姐没再说什么,直到白子逸跑回来拿吃的,她猛然一拍脑门,“我的虾!放水里养着都给忘了!”   又一把拽住白子逸,“走走走,帮我拿虾。”   白子逸努嘴,“多大虾啊俩人拿?”   “还有水果,你帮我端点水果,吃那么多肉多腻?”   “这不是你的实力老妈……”   “白子逸!”   “走!走走走……”   吵吵闹闹的,两人往楼下去了。   这下路行舟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一直在吃吃吃的老白摸摸自己身怀六甲的浑圆肚皮,也笑了笑。   “从小就这样,闹腾。”   老白新打开一罐啤酒,举一举示意路行舟,后者拿起自己的和他碰了碰。一满口下去,老白舒爽地哈了哈,“对了,这个给你。”   路行舟疑惑了一下,就见老白摸摸上衣内兜,一封红包递了过来。   “叔叔这是……”   “恭喜你。欢姐亲手给你包的,要你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太意外了,路行舟一时没了言语。   “拿着拿着。”老白把红包塞进路行舟手里,“别不好意思,遇喜发红包,我们家传统,你习惯习惯。”   喜庆的纸袋摸不出厚度,比起他高考完路伯年直接送车的手笔,数目应该不大,却一点点将路行舟心口晕开晕得柔软。他笑起来,嗯了嗯。   “谢谢叔叔。”   “谢什么,替你开心嘛。”老白继续吃起来,边陶醉着牛油粒,边不算太刻意地闲聊了一嘴,“这么大喜事,有和家里说吗?”   估摸当初医院闹的难堪,白子逸或多或少和老白提过。前有除夕夜的谈话,此刻路行舟并不觉得窘迫和被刺探,他毫不遮掩地否定了。   虽然想过。   不是很愿意面对的东西开始飘摇在心里,路行舟在指尖搓着竹签,询问起没追究原因的老白。   “叔叔您觉得……我应该和家里说么?”   老白笑了,“你满意你的决定,那就没什么应不应该。我只能告诉你,家长很多时候也会犯错,毕竟家长也是第一次当家长。”   路行舟怔了怔。   “恨这个东西,到最后大多数都会变成后悔。或许……能聊开呢?就算不行,他们也改变不了现在的你了不是吗?”   “至少还有我们期待你长成更好的大人,不是吗?”   老白的意思,大概是不想看到他真的变得举目无亲,更不想他可能会为此而后悔。咀嚼着老白的话,路行舟之前要断干断净的劲倒也真的有些泄了。   那些无法收敛的控制欲,他曾经的心软不反抗,或许也是原因。   连着几天,路行舟时不时打开黑名单,可关闭拉黑的按键始终没按下去。犹豫着犹豫着,老教授就把他拉进了课题组的群聊里。   见见组员,熟悉熟悉他们课题组的办公室,研究起老教授指定的文献,路行舟比前一段忙碌了不少。深得白子逸真传,纠结摇摆的事便没有再想。   一晃就四月了。   再一晃,路行舟带借口出去溜达,结果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带白子逸去古镇看了打铁花。四面环山的民宿里接着吻,滚啊滚的,白子逸的生日也过了。   回来次日是周五,晚上天文学院请了暗物质研究的大佬讲座,老教授要路行舟也去听听。   听得挺迷茫,好在师兄师姐也很迷茫。   讲座结束,路行舟回到小区已经十点多了。上楼,刚到四层,隐隐约约的讲话声就传了下来。听声辨位,应该是505。   谁来了?   路行舟快步一跨,看到家门没关严实时,他认出了在和白子逸叨叨的那副声线。   “……是,我那会就是生气。我就是气路行舟没告诉我你俩的事。我也确实嫉妒他,但我真的没想过害他……求求你了大哥,让我见见他吧,我、我真的快后悔死了。”   抽抽嗒嗒有些像发酒疯的,居然是肖凡。   “不行。”白子逸听上去也喝了不少,“你烦人。”   “我烦人,我混蛋。我也不求你们原谅我,但、我道个歉……我当面给他道个歉我就滚,我给大哥您做牛做马行不行?”   “不!行!谁让你那会跟我说那种话……”   路行舟耳朵一尖,没成想屋内两人的掰扯没再扯出点具体内容,听到白子逸的回话变得迟缓,他才偷听不下去,推门进了屋。   呼吸片刻凝滞,肖凡嗖地弹了起来。   路行舟没理他,换鞋走到桌边,拍了拍已经趴桌上的白子逸的背。   没反应。   皱皱眉,路行舟终于暼向肖凡,语气淡得像块冰,“你灌他了?”   “对不起……”没脑子似的,莫名其妙冒出一句后肖凡连连摆手,“不是,我没有。真没有,没有没有……”   没再听他说什么,路行舟打横抱起白子逸回了房间。   把酒蒙子在床上安置好,好似家里没别人似的,路行舟自顾自拿衣服洗澡。吹着头,他听见大门“砰”了一下,从房间探出脑袋一瞧,外面灯都关了。   以为肖凡吃瘪走了,路行舟没再往外查看,回身钻到床上。白子逸还维持着刚进来时给他摆好的姿势一动没动,路行舟的“管很严”根本无处施展。   模模糊糊的光影里盯了盯,路行舟还是践行了晚安吻。轻轻一碰,正想躺下去,他的后颈忽地就被圈住,下一秒白子逸的吻还了回来。   “居然骗我?”躲开白子逸的想继续,路行舟掐了掐白子逸的痒痒肉,“装醉?”   “没装,真晕。这不躺一会又好点了。”   “还敢真晕?上次跟你说的——”   白子逸耍起了赖。   这次一点说话的机会都不漏,白子逸的吻越送越深入,朝路行舟贴得越来越紧……路行舟的弦崩在白子逸夹住他腰的一刻。   算了,明天再管很严吧。   不过有件事,他怎么压制都还是很想问。   白子逸情绪逐渐高涨,路行舟却缓了下来。   “你干嘛……”白子逸哑哑的嗓子里哼唧出一些不满。   “谁让你那会跟我说那种话……”路行舟很不是人地干脆停下专心咬起耳朵,“他那会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真的?”   “真……”   路行舟猛地一撞,不一会又突兀地停下。非常难受,倒也非常能拿捏白子逸。断断续续的,路行舟总算知晓了让他抓心挠肝的那几句“没什么”。   不像当时白子逸说的那么轻松,被姜平平关起来的第二天,他在那个小区门口从早蹲到了晚上八点多。他追着肖凡要一个路行舟的下落,肖凡的态度从“不知道”到不回话再到泄愤一般说了很多。   -你没想过是因为你么?   -你为什么要缠上路行舟?你知不知道他本来会在全世界最顶尖的投行,动动手指就上千万进账,一辈子有人伺候。   -认识你之后他才会想着去学什么破天文!是你!是你让他没了家!是你搅坏了他的生活!   -你就不该出现。   那夜揍完肖凡白子逸的嚎啕大哭,和突如其来的承诺,路行舟好像找到原因了。   “你不会……”他撑起自己注视起白子逸有些水润的眼睛,“还当真了吧?”   白子逸的目光躲了躲。虽然那会他只是迟疑。   路行舟气乐了。白子逸鼓鼓腮帮子,没太有气势地解释道:“你不能怪我……我那会急死了别人说什么都会信的。而且……啊你别突然……”   “而且什么?”路行舟收敛了一点。   “……而且我不是一直在打你电话吗?其实有一个……有一个接通了,但没人说话。我、我真的以为我要再也见不到你……”   说不下去了。   白子逸吞下瞬间翻涌的哽咽,拼命拼命抱住了路行舟。   “对不起……”他轻声说,“我不会再那么想了,我发誓,再也不会了,你别生气。”   这种坦白,生猴子都没法生出气。   路行舟没再说话,许多许多怜惜化成安抚的吻,一个一个落到了白子逸身上。 第95章 迟到的事实   白子逸最喜欢的1664桃红啤酒,加排队都难买的老字号深井烧鹅,再加肖凡的卑躬屈膝就差跪下喊爸爸,白子逸让他进了屋。   路行舟的冷脸,和不想理人关门的那一“砰”,确实让肖凡有了史无前例胆颤的体验。他知道会这样。他知道,这就叫活该。   心凉凉不过一瞬,好不容易鼓起劲来这,碰壁就撤什么的……他是心虚,是有点害怕路行舟的冷漠,但他不能不男人。   不确定路行舟还会不会出来,更不确定出了这张门白子逸还愿不愿意让他再进来,肖凡准备不打招呼当回赖子。   桌上都是空酒瓶和鹅骨头,处女座看得难受。找了个袋子收拾好餐桌,肖凡把垃圾放到屋外,再关好门已经十一点了。想了想,他关掉灯往沙发上缩了缩。   半夜黑熊精闹了一顿,路行舟迷迷糊糊醒来,看到狗子叼着宠物饮水器上空荡荡的瓶子在地板上哐当哐当。   渴了,发脾气呢。   路行舟小声制止了一下,捡起瓶子去厨房装饮用水,这才发现沙发上居然窝着一个人形。瞌睡都被吓醒了,反应过来是谁,他心里噌了一把火。   自作主张的家伙。不懂人吓人吓死人么……   吐是这么吐槽,给黑熊精喝上水,重新去睡之前,路行舟还是翻出了一床被子。盖是不可能好好给人盖的,随便往蜷成一团的人身上一扔,他心安理得睡去了。   周六一早有家教。   七点半,路行舟蹑手蹑脚起了床,他扒拉扒拉头发晃出走廊,恰好和沙发上刚翻坐起来的鸡窝头来了个面面相觑。   肖凡一愣,一眼就瞄到了路行舟锁骨下若隐若现的红痕,昨晚不小心听到的窸窸窣窣狂轰滥炸起他的头皮。   “好看么?”路行舟打了个哈欠,“怎么?没被种过?”   肖凡一惊,咳了咳,赶忙抬起目光,“不是,我没……我……对不起……”   路行舟静了静,和昨晚一样爱搭不理的自顾自进了厨房。   上次做过一个吐司碗,白子逸还挺喜欢的,他要再做一个。拧开烤箱预热,路行舟余光看到肖凡跟到了厨房门口。   没说话,他把两颗鸡蛋敲进两份奶里,撒点欧芹胡椒盐搅和搅和;再将吐司撕碎扔里面泡着,继续往碗里扔着培根芝士蓝莓,肖凡畏畏缩缩地问了问。   “你……还会做饭了啊?”   路行舟头都不扭一下,“你没眼睛看么?”   肖凡一噎,硬着头皮尬聊,“看、看到了……好像挺好吃的。”   “没你的份。”路行舟洗掉手指沾着的碎渣,走到肖凡面前,“让让。”   “哦哦哦……”   不能怪路行舟绝情,虽然那会说“不怪你”,可他越来越过得自我后,他发现自己还是挺埋怨肖凡的。方方面面都埋怨。最恨得牙痒痒的,是肖凡在他身边做了那么久的好兄弟却也隐瞒了那么久的嫉妒……   刷牙洗漱,路行舟若有所思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床上的人拱拱,伸出光溜溜的胳膊拉拉他的裤子,声音含糊。   “去哪里……”   “家教啊。”路行舟拉上外套,蹲床边把白子逸的胳膊重新塞回去,“忘了?”   “对哦……”   白子逸整个人都还冒着瞌睡泡泡,路行舟看得好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做了早餐,空气炸锅里,你起来要是凉了先叮一分钟再吃。”   “嗯……”   “中午想吃什么?我下家教去买菜。”   不吱声了,白子逸又睡了过去。   再亲一亲,路行舟重新关上房门,闻到了满走廊在飘的浓郁奶香。而肖凡还站在刚刚让让的地方,像个等主子的卑微小厮。一见到路行舟,他嘴就开始瓢。   “这外套,挺好看的。”肖凡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路行舟闻言也是一哂,“拼夕夕88,链接给你?”   一股子懒得多话的味。肖凡还想扯两句半张的嘴闭了闭。   空气炸锅完成任务的叮叮巨响在两人生分的距离间,路行舟下巴点点大门,“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然后转进厨房。   也就是到现在,肖凡才意识到以前的路行舟脾气是有多好。思绪万千,满腹请罪梗在胸口,梗得他情绪上涌,一点点模糊了眼底。   “对不起。”低低的一声,半秒后,他抬头注视起路行舟微微顿住的背影,语气变得更加肯定,“对不起路行舟。白子逸说得对,是我在伤害你。你可能不想听我说——”   “那别说了。”先前的埋怨酸酸地跑上路行舟的鼻根。   肖凡的目光垂下去,半瞬后又抬起。他吸吸鼻子,叹了口气,“有些事我想告诉你,求你了路行舟,听我说完行吗?说完我就滚蛋绝对不碍你眼,求你了……”   怨怼是真的,被如此低声下气得心软也是真的。矛盾之前那么多年的陪伴还存活在路行舟的回忆里,沉默好一晌,他端着其中一个吐司碗坐到了餐桌边。   “吃完你还没说完就滚蛋吧。”   傻了傻,肖凡如临大赦,迅速抽开了路行舟对面的椅子。   “首先,那个摄像头是我调的……”见路行舟舀了一大勺吃的,肖凡飞速把姜平平和他说的那些话给撂了,“我就是发现你他妈的……”   路行舟眼皮一掀。   “不是,我没骂你,我是说我发现你骗我,那一下有些生气,也确实怕你妈把我爸开了我就……不过后来我真的没看过监控,我也不算监视你吧……”   路行舟没回话。   肖凡吞吞口水,“但我绝对是做错了,对不起。不是我想为自己开脱,那个视频,真不是我给你妈的。”   要怪就怪他不该在陪他妈煲电视剧的情况下分心玩手机。不然他就不会瞅到游戏群里的那张截图,也不会继而脑子一轰就去查证。   太惊讶了,路行舟在谈恋爱、路行舟在和男的谈恋爱、路行舟在和男的谈恋爱却一点点都没告诉他……各种事实摆在那会的肖凡眼前,导致他不禁把监控放大又放大,甚至毫无知觉一旁老妈的偷看。   “我都不知道她知道我手机密码,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拿了我手机把视频发给你妈的……”   凡妈有一点和姜平平是像极了亲姐妹,做事只为目的,她发完视频,还点了点姜平平。   -阿姨我的工作能帮忙想想办法吗?   删掉聊天记录,肖凡等到了吃饭的地方发现老妈说的那个熟人不是之前说的某个熟人而是姜平平后,他才意识到了什么。很不孝地连拖带拽把凡妈拽离饭桌,炸毛、对峙、愤怒后,肖凡从他妈嘴里听到了那些他后来如针一般扎给路行舟的话。   被勾出的小人,在那一刻占领了高地。   他被押上刑场似的,被他妈押回了饭桌,再被押着得到了一份好工作。可怎么面对得了自己呢?又怎么面对得了路行舟呢?   于是在路行舟一再逼问还对他一再宽容下,他失控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就那么听了我妈的鬼话,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的路行舟,可我没有。我很后悔我没有,那工作我也没要,我根本不想要……我每天每天都会想起你那天看我的眼神,我根本睡不着觉不喝酒我根本睡不了。对不起路行舟,我不求你能原谅我——”   “我原谅不了你。”   一直没做声的路行舟将铁勺放回空掉的碗里,他平视起浑身僵硬的肖凡,一字一句说得很分明。   “你应该清楚你对我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你也应该记得你对白子逸说过多么过分的话。这些都是你给别人的伤害,我原谅不了。”   可是……   -家长也会犯错,毕竟家长是第一次做家长。   老白的话飘到路行舟耳畔,他想,这句话大概也普适于这辈子第一次和他做朋友的人。过去的丑陋而已,又怎么能随便定性给以后?   内疚的眼泪“唰”地划到了下巴,肖凡紧紧咬着在抖的下唇,路行舟把短时间内考虑好的“可是”留在了桌面。   “可是你可以选择从新做一个让我愿意相信的肖凡。”   肖凡一怔,路行舟看看手机,该出门了,他将空碗一推。   “洗了。”   言罢,路行舟安心家教去了。   琪琪今天赖了床,拖拖拉拉被骂又哭哭啼啼,9点路老师才正式上课。下课便推到了11点。白子逸发微信说他买了中午的菜,路行舟直接回了家。   开门就听到白子逸在使唤肖凡当小二帮忙往外上菜,路行舟没说什么。饭后洗碗肖凡也是抢着干,路行舟还是没说什么。   直到晚上快十一点,白子逸去洗漱,路行舟冷不丁主动问了一嘴。   “你是想留在这继续听怎么种草莓么?”   肖凡逗狗的手一顿,飞速滚蛋了。   可惜,夜里白子逸没给他种草莓。   “你原谅他了吗?”安静得只有黑熊精呼噜噜的夜里,白子逸窝在路行舟怀里,要睡不睡地问。   路行舟反问:“看样子你原谅他了?”   “他有点可怜。”停顿片刻,白子逸睁开眼看路行舟,“其实他……有点像你。”   “什么叫像我?”   “就……被逼什么的……”   路行舟忽地笑了,“还是别像了。你这么说,我会觉得你有点看上他了。”   “啊?不是……你别太小心眼。”   “嗯,我小心眼。你不说我都忘了找你算账,上次都说了不能喝醉你昨晚……”   “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   “晚了。白子逸你对我说的话是不是很无所畏惧……”   “啊啊啊王八!王八念经啦!” 第96章 成绩单   连着一周,也不管路行舟在不在,肖凡每天都雷打不动地提着吃吃喝喝找上505。起初要单独面对这个烦人精,白子逸还怪尴尬的。三五天过去,被这人殷勤狗腿拿他当大哥的样子弄得无奈又好笑,渐渐也习惯到点家门就被敲响了。   这天路行舟被叫去学院开组会讨论他后边三年的研究方向,肖凡不知干嘛去了,来得晚了些。   算是混熟了,点点下巴当打招呼,白子逸停下在剪辑的视频,掀开肖凡捎过来的卤味盒就吃,边吃边说:“你有事不来也行,我感觉路行舟没怎么怪你了。”   “屁吧,他都不搭理我。”   白子逸叼着鸭翅就是嘲讽一呵,“你要不要我给你回忆一下你都干了什……”   “停!不用回忆!是我活该!你就吃吧……”   白子逸嗤了嗤,瞥见肖凡居然穿着正装,顺嘴就损:“穿这么正式,干嘛?准备去当保安?”   “什么保……”肖凡扯松领带,撸起袖子拿鸭头,“面试呢,这不春招么?”   “哦。面试保安?”   这要是换做别人,肖凡早顶回去了。可白子逸?他不敢,他怕被扔出去,他只能认,谁叫是他欠的……   没过多久,路行舟回来了。已经过完好几波刀子嘴人设瘾的白子逸瞬间笑得春光灿烂。   “你回来啦。”说话也软声软气的,“课题讨论得怎么样啊?”   受气包似的默默啃鸭头的肖凡很是好奇,白子逸这人……什么属性啊?   往后几天,肖凡算是找到了这个疑问的答案。   比如挑片子看的时候——   白子逸要看汤女神的片,肖凡忍不住吐槽:“仨老爷们看什么文艺片啊……”   路行舟轻飘飘:“不看就滚。”   比如外出觅食的时候——   “鸳鸯锅谢谢。”白子逸说。   “川渝火锅当然要全辣……”   肖凡辣都没辣完,路行舟又是一声轻飘飘:“不吃就滚。”   再比如商量周末上哪遛达的时候——   “我们要不要去后湖公园……”   “公园有什么好玩的?我知道有个室内娱乐馆……”   这回路行舟不用“滚”肖凡就收了声。   “都行都行。”肖凡谄媚道,“公园也挺好的,晒太阳,补钙。”   结果路行舟根本不给情面,甚至反问:“你知不知道你亮得大亚湾不用发电了?”   于是肖凡确认了,什么属性?绝对是能在耳旁吹妖风的妲己属性!   自认和被等着被炮烙的大臣差不多地位,肖凡哪儿敢多掺和小情侣周末手拉手的放风。令他没料到的是,小假期过完,路行舟瞄到他刷二手网后,态度一下变得亲和了。   “怎么要卖鞋?”路行舟大喇喇看起肖凡的手机,“你赌博了?”   “没。鞋那么多也穿不来……”肖凡不是很想说。   “为什么缺钱?”   还能为什么,一等一投行的工作肖凡说不要就不要,还当面吐槽姜平平一顿,完了再指责凡妈丧良心一顿,然后蝴蝶效应一般凡爸也辞了让他憋屈很久的工作……   “都赖我头上就……停我卡了,停卡就被分手了,就这样。”   世界就是个巨大的循环,肖凡也见识到人心苦逼了一把。   路行舟没任何表态。   肖凡还想着这茬过去了,和买家讨价还价之际,路行舟却把一个信封递到了他眼皮下。   除夕后向阳塞在红包里还的那一万,路行舟一直就放抽屉里了。   这么多年,什么意思不用多说。不像向阳还会不好意思,肖凡伸手便接,又问:“我们这……算不算和好了?”   放下才是对过去最好的离开,路行舟在白子逸身上学的。   “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路行舟说,“好好找工作,赶紧还钱。”   “还,一定还。就是……”有个问题,肖凡想问很久了。   路行舟应允他问。   “你呃……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生的啊?”   路行舟眉头一拧,“你可以走了。”   “好吧。那……你有没有对我有过想法……”   “没有。”   肖凡刹那有些不服气,“一秒都没?”   “没。”   “为什么?”   “你不可爱。”   “我哪——”   “你滚不滚?”   滚了。   之后校招渐渐频繁,肖凡就没到505来得那么勤,路行舟恢复了和白子逸腻腻歪歪的小日子。直到四月下旬,宿舍几人聚在一起吃没剩几顿的散伙饭,路行舟才从肖凡那听说了这近半年来关于姜平平的第一个消息。   尽心尽力的第九年,冯佳佳居然玩起叛变抢走了姜平平手里利润过亿的一个项目,师徒变敌人。   个把月前的事了,细节不清楚,路行舟也没兴趣了解。他以为自己不会对这事有什么波动的,夜里却久久摊起了煎饼。   “怎么了……”迷迷糊糊的,白子逸惯性抚了抚路行舟胸口,“在想什么?”   “没……你睡。”   哄了哄,等白子逸再睡过去,路行舟独自溜到客厅盯起月亮。一片暗云都还没从月亮前飘过,一条被子就飘过走廊压到了他身上。   有些凉的手被捂住,坐到腿上的白子逸从被子里钻出一颗头毛乱糟糟的脑袋。路行舟将人往自己身上搂了一些,又笑了笑。   “坦白从宽。”白子逸说。   路行舟坦白了。   “你想回去看看吗?”   路行舟没说话。白子逸滑坐到他身边,摸出手机打开订票软件,“飞机挺便宜的嘛,时间也不错。”   “嗯……”   “明早9点多,就这趟吧。”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白子逸输完了付款密码。   路行舟一惊,瞬间犯怵的心很快又止住,他看到了出票结果,白子逸买了两张。   飞到魔都时刚中午。   路行舟怎么都算土地主,第一次一起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自然先是带白子逸到处逛了一圈。逛两万多步,晚餐后办完入住,路行舟看着文献陪白子逸直播也没再出去。   本以为这家伙是需要时间心理建设,白子逸边和网友聊着天边规划起行程,谁知第二天一大早路行舟就拉他出门,目的明确地去取了东西。   看着店员娴熟打包,白子逸恍然明白过来,路行舟不是怂,而是在等一个特殊日子。   店面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出来时,白子逸问路行舟,“之前就是在这买的吗?”   “嗯。”路行舟往右边眺,“那个街口过去两三百米,我在那读初中。”   白子逸点点头,想到什么,他拉停路行舟,“你等我一下。”   几分钟后,白子逸往路行舟提着的袋子里扔下刚买的玩意。   “这什么?”   “烟花棒。”白子逸笑起来,“我的礼物。”   二十分钟车程。   一直被紧紧牵着的白子逸在独栋别墅前晃开了路行舟的手,后者愣愣后没强求,只是嘱咐:“等我一下。”   白子逸倾身抱一抱,“我就在这等你,不急。”   点点头,路行舟转身刷脸进了花园大门。   是他很久没再踏过的草皮,他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他,不过刻在最深深处的敏感和紧张依旧在这一瞬间囤积在了他存满爱的盔甲外。   适应了好一会,他走进别墅内。   屋里很冷清,阿姨不在,平常这天这个点应该会来的外婆也还没有来。姜平平似乎没起,路行舟犹豫在楼梯口,刚要往上迈,通向后侧花园的玻璃门便被人从外侧拉开了。   清早下过雨,湿乎乎的风往里灌,掀着丝质睡袍的边角,将姜平平夹在指尖的女士烟火星子旺了旺。   面面相觑,母子俩皆是一怔。   路行舟收回腿,看上去有些疲惫的姜平平则掐灭烟头,仿佛没看到他似的,进屋、倒水、坐在餐桌边喝起来。   不知该说什么,但路行舟跟了过去。   “怎么?”还是姜平平先开了口,“活不下去了?”   好像一下看到了八年前盛夏夜面对路伯年的那个姜平平,只是那年小行舟觉得的帅气,在此刻路行舟眼里,却全是重创后不得不立起来的倒刺。   从前的心疼,演变成埋怨和厌恶后,在这一刻成了同情。   路行舟没坐下,他往桌上放下手里的纸袋,语气不咸不淡,“冯佳佳的事我听说了。”   静了静,姜平平抱胸靠向椅背,终于正视起路行舟,只是斜向上的眼神依旧带着审视。   “想看我输?”她笑了,“你们怎么会觉得我会输呢?那项目漏洞百出就是踢给我背锅的,我不让她偷,不让她那么快平步青云风风光光,现在卷铺盖走人的就是我。呵,年轻。”   嗯,年轻。   路行舟也不禁扯扯嘴角笑了笑自己,他也是天真,怎么会觉得姜平平是在因为“背刺”这种事神伤呢?   “那恭喜您。”半晌,路行舟非常旁观地开了口。   姜平平表情一滞,很快又哼笑道:“恭喜?你因为这事回来,应该不是想跟我说恭喜吧?”   很轻微的,路行舟听出了咄咄反问里的难过。   确实不是为了这事回来的,路行舟否认了,然后他接上姜平平的目光,说:“我没有想看您笑话的意思,我今天来是想告诉您……”   相册里翻到考研成绩单的截图,路行舟将手机推到姜平平面前,“我做到了。”   低眼凝视半分钟,姜平平再度抬眼。   “你想说什么?示威啊?”她总爱把别人想得那么坏。   路行舟没太大反应,他只是翻开纸袋,再慢慢拿出了那个6寸蛋糕。   “我只是想告诉您,”他拆开透明壳,又拆开那根烟花棒插上,“我长大了,我的选择我可以负责。”   火光在路行舟平静的句末跳动,刺啦刺啦,烟花棒很快冒出了星星。   是比八年前更多彩的火焰,路行舟放下火机笑笑,重新看回姜平平。   “生日快乐。其实您……”没必要活得这么累。   路行舟没说完,他忽然意识到,老白的理论也不全对,有些事靠他说是解开不了的,它取决的,完全是个人意愿。   没再多话,路行舟拿过手机,重新迈出去,碰到了一个雨后天晴。   关门的刹那,烟花燃尽,剩下纯白蛋糕上唯一的装饰——红红的脸颊,一张孩提般无邪的笑脸。   忍了忍,姜平平冲回房间,惯性冲到露台,她看到了被那个卷发男孩子挽住的路行舟。   活泼的声音穿透花园——   “那边有好多好看的花!我们去拍照吧!”   “这不就普通的花?”   “哪有,我都没见过,拍嘛。”   “行吧,给你拍。”   “一起嘛。”   “行吧,一起。”   是从未如此笑过的路行舟。   这天晚上,姜平平加完班回到黑乎乎的家,吃完了餐桌上从早摆到晚的那个蛋糕。没有人为她亮灯的夜里,奶油是咸涩的。 第97章 旧人   五月底温柔的风吹开织女湖所有的睡莲,路行舟要毕业了。   而这波人的人际关系能有多冷淡,在这个告别季节路行舟再次见证了一把。满校园都是整班整班的学士服在毕业打卡照,唯独他们中外卓越班,答辩结束好几天,连个提议的人都没有。   不过那只是对外,对内的小团体倒是兴致很高涨。   为首的就是向阳,寝室群里嚷嚷得最凶。路行舟没什么兴趣没搭话,肖凡见他不搭话也渐渐不搭话,剩下早就被新学校召唤走的方航陪向阳口嗨,气得向阳骚扰了路行舟一晚上。   “你就去吧,不然……”白子逸豌豆射手似的一连吐出几颗西瓜籽,“他都留这边工作了,小心他为这事哔哔你一辈子。”   也不是路行舟不愿意去,只不过怎么非挑明天?   “明天你不是要……”   “我那不急,你们拍个照能多久,你弄完了我们再去。”   白妲己都这么说了,路行舟总算给向阳回了一个“行”,肖凡的“行”跟得飞快。   次日,按时按点和小分队集合的路行舟连着体会了几次万万没想到。   他没想到除了学士服,向阳还准备了花里胡哨的制服……   他也没想到,“谈妥了”的摄影师会是贺书词本想介绍给他的那个甜妹吉他手。   他更没想到,向阳和甜妹,恋爱了。   辗转几个地点路行舟才打探清楚,是上次给他庆祝看到姑娘弹吉他动的心。   “你这回……”路行舟拐拐向阳,“总不是花钱谈恋爱了吧?”   “不是!绝对真心。荡漾你懂吗?我现在成天都觉得荡漾。”   “……懂。”比谁都懂。   听此对话,一旁的肖凡只能一脸幽怨。   之后只有肖凡持续性受伤的世界就达成了,甜妹一直对向阳星星眼就算了,拍到尾声嫌热躲进阴凉处的路行舟对着个手机也星星眼。   凑过去一看,好嘛,隔着都没两公里,这家伙竟然视监狂魔上身在看白子逸博主账号下的视频。   肖凡根本忍不住蹦出了脏:“我草……你要不要这么酸腐……”   路行舟没理他,继续看早上白子逸在家给他网友们录的告别视频。   这次的“老公”没遮脸。   “谢谢这两年大家的陪伴,精力有限,小白以后的直播账号就无限期关闭啦。拉片还会在这个账号不定期更,以后有任何烦恼焦虑不愉快也尽管后台留言,小白看到有空就会回复哒。”   “不要伤感哦,这只是暂别。我还会回来的,重新以一个导演的身份。就这样啦,拜拜我亲爱的朋友们,MUA。”   飞吻?不遮脸还敢对着镜头飞吻?   路行舟十分不满地一啧,退出小电视看到白子逸的微信又瞬间笑开了,白子逸在问他结束没。   还没,但不妨碍他立马结束。   “我要撤了。”从台阶上起身拍拍屁股,路行舟瞅瞅受够了的肖凡和还没秀够的向阳,“有事。”   不顾挽留,路行舟冷漠如斯挥手就撤。   毕竟一会的事着实很大。   是他研究生录取通知到手那天决定的,白子逸准备复学了。很突然,突然得路行舟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追问下得到的理由反而简单得很。   -你在向前走,我也要,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加油。   一起加油。魔力一般戳中了路行舟的心巴。   复学材料昨晚两人检查了好几遍,没有问题,教务处很快给复学通知书盖了章。去财务缴费,交完通知书领到复学证明再回到系大楼报完到,从团支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白子逸意外遇到了旧人。   开始路行舟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们“好久不见”地寒暄完,听到白子逸问——   “你妈妈还好吗?”   “嗯……”在路行舟印象里早已臭名昭著的人有些闪躲白子逸的目光,“开了一次颅,放化疗都做了,还是没控制好,年初走了。”   默了默,白子逸没安慰,“你这是……”   “啊,你休……咳,后来得照顾我妈我也办了休学。”一阵苦笑,“之前一直在处理家里的事就没顾上……过期了,不能复了。”   不能复学,那家伙连个本科文凭都不会有。   活该。   路行舟悬起的心稳稳落了下去。白子逸没再多说什么,告别想离开,又被那人喊住。   “子逸……”   还敢子逸呢?虽然可怜,但路行舟仍旧想吐。   白子逸应了应。   “对不起……那年,对不起。”   是连捞了好处的本人都难以启齿的事情,白子逸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没关系”从身边传来,路行舟侧目看到白子逸居然在笑。   “我当做好事积德,”他说,“至少那二十万让阿姨多活了一年多,也值。”   “对不起……我们……”那人低下了脑袋,不要脸的话如蚊子吟,“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白子逸挑挑眉。   这下路行舟忍不了了,冷着张脸就给白子逸做了主。   “不行。”他斩钉截铁道:“他不缺心眼,还和混蛋做朋友。”   那人瞥过来,皱眉之际白子逸大喇喇把手塞进了路行舟的掌心。   “我们家我听他的,所以不行。就这样吧,再见。”   “是再也不见。”路行舟愤愤。   白子逸噗嗤一笑,把气呼呼的人拉出了学校。   只是这个月底旧人的能量实在是足,推走一个,又来一个。晚上俩人正夜宵摊小龙虾,肖凡急吼吼找来,带着满脸严肃。   给他要了副碗筷,路行舟见他这样就想笑:“你这是在记哪门子仇?”   “不是!那谁要找你!给我打电话问你电话!我说我不知道——”   “哪谁?”路行舟问。   “就那谁!”   “哪谁啊?”白子逸也问,“你脑瘫了?”   犹豫一阵,肖凡在尊称和名字之间选了后者,“姜平平!姜平平要找你!”   怔怔,白子逸的虾掉到了地上。   反观路行舟,不惊讶,不皱眉,不带停地多剥了几只放进白子逸碗里,然后语气淡然道:“说什么事了么?”   “没,不过听着感觉也不是很急。”   不急?   路行舟记忆里,姜平平很少会表现出她着急。能是什么事?   抓不住重点地猜着,对于要不要主动打个电话过去,路行舟有些犹豫。与他这种摇摆不同,听闻消息的白子逸,简直是立马陷入戒备状态。   从夜宵摊回家开始,这人是一分一秒都紧盯,根本不让路行舟离开视野范围,就差死死挂他身上了。   大概是真的在害怕再发生上次那通电话后的事……路行舟看破不说破,还被这恋爱谈得腐败人心,竟变态地从中品出了这种异常黏人的有滋有味。   于是刻意散漫着悬而未决带来的不舒适感,拖了再拖的那通电话在白子逸紧张兮兮得没法午睡的情况下,路行舟终于打了过去。   第一下姜平平直接给挂了,再打,对面才接通。   “是我。”路行舟说。   一阵沉默,安静中路行舟听到了类似仪器的哔哔声,几秒后又消失,姜平平开了口。   “外婆住院了,有空就回来看看吧。”   不是路行舟多想,姜平平的口气和骗他那会……一模一样。难免猜忌和顾虑,反而白子逸放下警惕,还宽慰起他。   “不至于,那是她妈妈啊,阿姨又不是钢铁,干嘛要拿这种事骗人?”白子逸捏捏路行舟的手心,“别担心,我陪你去,我会再好好把你带回来的。”   忐忑一下散去多半,路行舟笑笑,订了次日的机票。只是撇去那一茬,某股隐隐的不安依旧飘在他心间,纠结了俩小时,他还是退票重新买了最近一班高铁。   发车后路行舟给姜平平去了条列车信息,快到站时他收到了回复。   -西二停车场,A34。   有人接的意思。   路行舟没再回,寻到停车场,出乎意外的是,来接站的人居然是姜平平自己。   女强人一米八的气场横扫四周,不用介绍白子逸也知道靠着车门冲他们招了招手的阿姨是何人。说笑刹那一止,他下意识想抽回手,路行舟没让。   就那么拉得死死的,路行舟带着白子逸走到姜平平面前。后者适应力还是挺强的,抢在最前面,白子逸热情又活泼了一声“阿姨好”。   姜平平审视的目光一落,很快收回,也没回应那声问好,只是冷声叫路行舟上车。   “外婆怎么了?”开出停车场,路行舟问。   “老年病。”   “严重么?”   姜平平似乎不想聊,恰好接了个电话,之后母子俩便没再交谈。   车内气氛很差,是白子逸短短二十多年人生见过最严肃的那种。难以想象路行舟怎么在这种氛围下还没长成心理变态的……看着路行舟平常在他面前少之又少的冷淡面孔,白子逸翻转手掌扣了扣路行舟的指缝。   小动作让路行舟扭过头,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半晌却只是笑笑,给了白子逸一记“我没事”的眼神。   三人将近十二点到的病房。见到心心念念的好外孙,外婆一整个红光满面,完全不像在生病的老太太。   她把母子俩唤到床边,一手拉一个。   “平平啊,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那么拼命工作啦。”   “舟舟大了,你不要总管他。”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开开心心……”   是外婆总说的那些话,路行舟安静地听,没听出什么不妥。唯独站在门口的白子逸,看到了借口倒水却偷偷抹眼眶的姜平平。   太敏感了,白子逸不禁多望了老人家几眼。   絮絮叨叨聊了一个小时,外婆困了。姜平平要陪床,路行舟走之前她问了问:“住哪?”   “酒店。”路行舟在路上订好的。   姜平平没多言。   酒店就在附近,洗漱完没什么睡意,两人瞎聊着天。白子逸鲜少会在这种时候走神,路行舟察觉到了。   “怎么了?”他轻轻划起白子逸的眉毛,“你好像没在听我说。”   “啊……没,就是……就是……”   白子逸不知道怎么说,老实交待又很不吉利,支支吾吾着,他在医院生出的那点异样便收到了印证。   手机铃声在深夜显得嘈杂,姜平平打来的。   “舟舟。”电话里,姜平平有些发颤地喊了喊许久未再叫过的称呼。   一怔,须臾沉默,路行舟嗯了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外婆……”   路行舟的瞳孔渐渐扩张,姜平平哽咽着,再也隐藏不住任何哭泣。   “外婆走了舟舟,外婆走了。” 第98章 葬礼   一个月前回魔都那次,路行舟去外婆家探望过。可那时外婆不在,打电话过去询问,那端老太太还声音有劲地告诉他她在和朋友周边游。   一个月后路行舟才知道,那天的外婆都住院一周了。起初是因为摔了一跤,后来各种老年病一起爆发,加上长期卧床导致肺栓塞……   几度抢救,肖凡接到姜平平电话之前,外婆已经意识迷糊濒临大限,完全是拖着一口气在等路行舟。   回光返照,白子逸的敏感没有出现偏差。   赶到医院,路行舟直接进了病房。外面走廊一片死寂,在电话里听上去快要崩溃的姜平平,此刻正抓着手机在备忘录上写之后要做的事。   没有眼泪。   白子逸没有再看到姜平平的眼泪,他只看到间或停下敲字的手指在控制不住地发抖。远远站了会,他管护士要了纸杯。   接上热水,他将纸杯递到姜平平眼下。坐着的人顿顿,头都没抬,只是往旁边挪了一个座位。白子逸鼓鼓腮帮子,也往旁边跨一步,继续递水。   “您嘴都干起皮了,喝点呗?”   不理人。   白子逸干脆将杯子塞进姜平平手里,“喝吧喝吧,不然您想骂我都没唾沫星子淹我。”   姜平平终于看了他一眼,瞬间犯怂,白子逸默默站回原处。不一会儿,病房门开了。   遗传吧,路行舟脸上也没有任何哭过的痕迹,眼底那点红更像是因为困倦。忍不住,白子逸还是凑了过去。   下意识将白子逸挡在身后,路行舟悄悄握住白子逸,感受到手心在回传力量,他低哑着和姜平平说了话。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姜平平没回复,半晌才冒出的言辞有些无情:“我会处理剩下的事,你要是不想留在这,随时都可以走。”   白子逸没想到姜平平会这么说,而路行舟根本不像以前沟通一失败就只会垂下肩沉默,白子逸甚至分辨出了他微微的愠怒。   “那不只是您的亲人。”路行舟脱口道。   相当怕在这种时候俩人再添矛盾,白子逸迅速拉拉路行舟。沉静须臾,路行舟被拉没了那点脾气。   “等葬礼结束我再回去,您……”到底还是心软了:“您不用什么都自己撑。”   怔怔,姜平平总算不再敲打屏幕,她站起来,瞥瞥路行舟身后的人和他们又牵到一起的手,干巴巴嗯了嗯。   还有些程序要走,姜平平被叫去签死亡告知书,白子逸陪着路行舟坐在病房外等遗体转运通知。   约莫过去半小时,谈话结束,姜平平从护士站后边的医生办公室出来时,路行舟见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急匆匆的,路伯年一路小跑,直至跑到姜平平面前。   路行舟没想到路伯年会来,他更没想到,有另一个家的路伯年,在这个深夜,会看上去那么可靠那么值得信赖地站在姜平平身边,还以一个丈夫的身份把姜平平搂进怀里安慰。   厌恶张狂而来,浇着心底某处火苗,将路行舟狠狠烧了烧。   比单独面对姜平平更加冷漠,之后路行舟几乎没说过话,等遗体顺利转运完,他一言不发拽着白子逸转身就走。   他们家的情况复杂得有些超纲,白子逸从没应对过,连向来擅长的安慰都罕见地显得笨拙。回到酒店,看着独自开窗透气的路行舟,白子逸只能钻到他身前,将小可怜的脑袋拨到自己肩上,抖点机灵:“难过就哭,偷偷的,我当不知道。”   静了静,路行舟圈住白子逸,散尽力气,倦倦地拖着嗓子:“那多不帅。”   “啧,真要面子。”   路行舟轻轻一笑,白子逸顺上他的脊背,绕开所有他不想谈的事,带着点调侃似的问他刚刚在病房有没有哭。   “没。”   “真的?”   “嗯。”路行舟重新支起脖子,“其实我觉得死亡挺正常的,它随时都可能来……”就像他经历过的一样。   “也随时可能带走你身边的人。所有生的目的都是死去,挺正常的,不是么?”   有点悲观,但白子逸认同地点点头,须臾后,他思维非常跳脱道:“呐,既然说到这个……那你答应我呗?要是哪天它要带走你,你记得要它顺便把我一起拉上。”   “不同生但共死啊?白导你这么浪漫?”   “不是,我是觉得人多力量大,打昏它我们还能逃回来再多活两天。”   路行舟不禁笑出声,反问:“你要活那么久干嘛?”   “当然要活得久啦。”白子逸眉眼弯弯摸摸路行舟的后脑勺,“这个时空里有我爱的人嘛,下辈子见不到了怎么办?”   很没边的问题,路行舟居然很没边地想了一下,然后很不要脸地捞过白子逸的脖子在对方非常敏感的地方咬出一口牙印。   “干嘛!”白子逸被吓了一跳。   “留标记。”路行舟又亲一亲,“下辈子好再找你。”   不靠谱,绝对不靠谱。白子逸边这么想,边笑,边拉开路行舟的圆领,找到了他最喜欢的锁骨下。咬得不留情。   次日醒来,白子逸第一件事便是续了几天房。   欢姐对此颇有微词,毕竟好大儿一声不吭往外瞎浪不着家的劣迹斑斑,回房路上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当妈的才叹叹。   “那你在那边别麻烦人家啊。”欢姐嘱咐起白子逸,“能帮忙就多帮帮忙,听到没?”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了这还不懂吗?”   “哎呦人这一辈子啊……”年纪到了,欢姐听闻这类事就忍不住感慨,末了嘶啊嘶犯起难:“咱这……要不要随礼啊?”   白子逸噗嗤笑了,“您随哪门子礼?朋友?亲戚?还是亲家?”   欢姐一噎,白子逸更是胆肥道:“妈您不是不同意吗?我这听着,您挺把人家当回事的啊?”   “……白子逸!你少给老娘嘴皮!弄完赶紧回来!”   悄悄开门,见路行舟醒了,白子逸嬉皮笑脸连连称是,迅速把电话撂了。   料理后事不是个简单随便的活,光办手续都要来来回回跑好几个地,寻常去哪有接送,这几日司机却从未现过身,于是不知道自己能干嘛的白子逸揽了这份活。   姜平平没明着接受,也没表示任何抗拒。   时不时会见到一面的路伯年对白子逸态度倒是挺好的,小情侣习惯性旁若无人的行为摆在那,那么多年的商人属性不可能猜不到一点。   白子逸想,路伯年对他的宽容大概还是因为歉疚。不过路行舟是一点点都没被触动,看路伯年忙着那些女婿该做的事,做得越好,他就越冷淡。   差不多冷成人形液氮,葬礼的日子就到了。   立场到底还是有些尴尬,火化后,白子逸早早上完一炷香,出了悼念馆。   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大多都是姜平平和路伯年工作往来的关系,还有一些邻居。路行舟写得一手漂亮行书,回礼之余还需要记人情簿。   起起坐坐鞠鞠躬,一晃就结束掉了外婆的一生。   姜平平给来吊唁的人都安排了午餐,路行舟让一上午的诵经声念叨得头皮发炸。后边的应酬他没考虑过要去,人情簿交给姜平平,路行舟便直直出去找白子逸。   车里没人,放眼四处扫也没瞅见,路行舟打着电话朝更外头晃悠。郊区信号不好,一连几下都没打出去,再想打,路行舟就准确锁定到了白子逸的身影。   开在场馆外的唯一一家小卖部,雪糕柜前,白子逸正……在教育一个小孩。   吵闹声传来,路行舟快步过去。   “小朋友这个世界不是你有钱就行的,先来后到啊,我已经拿了这个了。”   “你又没买,我就要这个,老板我出100。”   “看你挺大个你怎么不讲——”   路行舟伸手揉了揉白子逸的后脑勺。   “怎么了?”他低声问。   扭头看见路行舟,白子逸马上告状:“这小子抢我雪糕。”   不是他不愿意让小孩,只是对方一上来不分好赖直接抢还拿钱羞辱他……复述一遍,白子逸不仅更气,还更委屈了。他不自禁勾勾路行舟的胳膊,嘴巴一扁:“我先看中的,我都拿上了……”   “咦,好恶心。”欠揍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们不会搞基吧哈哈哈。”   白子逸一愣,路行舟皱皱眉,歪头打量一番,刹那黑下一张脸。   讨厌鬼还在夸张地做着呕吐的动作,白子逸怒气一飙,正想继续以理服人,路行舟就把他拉到身后,下巴点点那根雪糕。   “你刚出多少?50?老板我出100,给我。”   白子逸惊了惊,还没反应过来,小孩脖子一梗:“我200!”   “500。”   “…550!”   “1000。”   “神经……”   “1200。”   “你有病啊?!”   “1500。给我。”   小孩不吱声了,老板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样子,傻眼的白子逸这才着急忙去拉不知道在上哪门子头的路行舟,后者却在这时笑了一声。   “快八年不见,你真是越长越讨厌了啊,路天赐。”   谁???   白子逸猛地一震,看着路行舟云淡风轻的侧脸,他顿住片刻的心口狠狠揪起来,隐隐作痛蔓延,他一时没说出话。   唯独小霸王还毫不知情:“你谁啊?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路行舟继续笑着向前逼近一步,扬着下巴,垂着眼,“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妈以前是个护士。”   路天赐愣了愣。   “当然我还知道你妈做过一些什么恶心事,想听么?”   路天赐的脸嗖地涨红了,“你胡说!”   路行舟不怒反笑,“我胡没胡说你可以去问问你爸。你就问他,为什么你从没见过你爷爷。再问他,为什么你姓路,却只能和你妈一个户口本。”   十多岁的人该懂的都已经懂了,一下被戳到肺管子,路天赐眼眶里泪花开始打转。路行舟偏还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近,再单手捏住他的两颊。   “看来你也不傻。你妈这种人要是放在古代,可能还有机会做个妾。但现在,她只是一个小、三。懂么?小三。”   “而你,也只是个连祖坟都没资格拜的私生子。”   路行舟渐渐敛起笑,手指在路天赐脸上越陷越深。   “好好记住我这张脸路天赐。”他一把夺过路天赐攥紧的梦龙,“你记死了,以后就算是根雪糕……”   “都别、想、跟、我、争。” 第99章 对我来说   根本不经吓,路天赐忽然开始嚎啕。   路行舟从鼻子里哼哼,甩虫子似的甩开已经有他胸口高的人,然后直起身,淡定给老板扫了十块钱。老板欲言又止,路行舟抬眼一瞥,语气依旧凉凉:“溢价被举报罚款很重的大伯。”   老板咽咽口水,扇着蒲扇转回了屋里。   “舔两口得了,”路行舟把雪糕递给白子逸,“留着肚子吃饭。”   白子逸点点头接过,路行舟牵住他另一只手。两人正要走,见哭脸没半毛钱用的路天赐突地冲过来狠狠推了把路行舟的背。   路行舟踉跄一下,稳住回身,路天赐咆哮着越来越近。   “你乱说!乱说!我妈才不是坏人!”   带着撒泼甩赖乱舞的巴掌一下下挥向路行舟,“我妈爱上我爸有什么错?!你凭什么笑我?!明明都是老巫婆占着茅坑不拉屎!都怪那个姓姜的老巫婆!”   本闪躲的路行舟急刹似的一顿。啪。路天赐正正刮了路行舟一耳光。   白子逸瞬间心态很差,他推开路天赐,吼道:“喂!你有完没完?!”   “关你屁事!死基佬!”路天赐发疯似的再次怒冲过来,“去死吧!死基佬!去死——”   无差别攻击的拳头迅速朝着白子逸腹部打去,后者完全没反应过来要避让,就见路行舟猛然往前一蹿。   太快了,白子逸什么都没看清,再定睛,路行舟已经将路天赐掀翻得背朝天,很有压迫感地用单手死死将他的头按在地上。   “道歉。”   白子逸发誓,这是他见过戾气最重的路行舟,但他没阻止。   路天赐和刚被捕的鱼一样扭起来,发现压根儿起不来后骂骂咧咧出一堆脏话,很快又变脸,居然可怜巴巴地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断断续续的,白子逸听到他在喊“爸爸”。   下意识张望,唯一一条能进出的路上,白子逸看到了瞬间怔愣后着急跑过来的路伯年。   路行舟还在一遍遍重复要路天赐“道歉”。   “舟舟你、你冷静一下,”赶到的路伯年越过白子逸拉了拉路行舟的肩,“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他还小——”   “道歉。”路行舟充耳不闻,只是按住路天赐的手指被他挤压得愈加发白,“他妈的叫你道歉!”   “别这样舟舟!是他不懂事!你弟弟——”   白子逸一惊,下一瞬路行舟就一拳打飞了路伯年的细边眼镜。   这下路天赐彻底不敢吱声了,整个世界落入安静。而路行舟僵硬须臾后,飞快骑跨到倒地的路伯年身上,砸下了第二拳。   定在原地的白子逸心口狂跳,他被没有表情的路行舟逼得红了眼,却还是没有上前阻止。   第三拳。   等第四次路行舟向上扬起肘关节,白子逸才走过去,轻轻提了提路行舟的后衣领。   声音也轻轻的,“该走了。”   他摸摸路行舟被劲椎顶得凸起的皮肤,“我们走吧路行舟,要回家了。”   根本不像在行为失控,所有发泄刹那止住。片刻后,路行舟沉声应了声“好”。然后他放下拳头,两手揪住大喘气的路伯年的西装前襟,几乎用了整个人的力气在说话。   “第一拳,因为你管不好这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第二拳,因为你选不出的那个答案。”   “第三拳……没猜错的话,这么多年你都不和我妈离婚,应该是为了方便你继续在银行信誉贷款吧?”   路伯年脸色变了变。   路行舟笑了,“那第三拳就是因为你是个彻底的人渣。”   “别让我再见到你路伯年。”路行舟缓缓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我不准你再来欺负我妈。”   “最后祝您阖家幸福,资不抵债。”   紧紧牵住白子逸,路行舟没再回头。   雪糕包装外的水珠滴到腿上,凉凉的,白子逸听到了路伯年对路天赐的呵斥。   回去的机票是下午五点多的,白子逸加了几个小时的钟点房。周边随便打包好两份吃的,他带上一瓶碘伏回到房间。   路行舟受伤了。   水泥地摩擦过的膝盖,小小的沙砾藏在伤口里。冲洗干净,白子逸吹着往患处打圈圈擦起碘伏。   还剩半只没擦到,脑袋顶忽地被揉了揉。   “嗯?”   白子逸应了应,没听到下文,抬起头,对上路行舟的眼神,他笑起来:“干嘛?怎么这样看着我?”   路行舟张张嘴,目光有些回避,“我那样……吓到你了吧?”   “有点。”白子逸接着擦药。   “……对不起。”   “为什么?”   路行舟不说话。白子逸扔掉棉签,放好药水,回到路行舟两腿之间站着,摸头发摸耳朵,最后摸着脸颊慢慢抬起了路行舟的下巴。   他凑下去。   愈来愈近,路行舟习惯性地闭眼,白子逸却重重打了一下他的嘴巴,重新站直回去。   路行舟向上看着,有点茫然。   “你又在不喜欢路行舟了。”白子逸说,“做不到就没收,今天的要没收。”   路行舟扯扯嘴角,一眨眼又耷拉下去。他咬着牙,实在忍不住搂住白子逸的腰,整张脸埋到白子逸肚子上,隐忍得有些发抖。   白子逸圈住路行舟的脖颈,“在哭吗?”   “嗯……”   “那我都知道啦,今天就不用偷偷的啦。”   路行舟点点头,抽咽渐渐跑到空气里。   小憩后,整理着行李,姜平平打来了电话。   “今天走?”姜平平问。   “嗯。”   那边静了一会,路行舟手上收拾的动作跟着顿了顿,白子逸接过他的衣服叠起往包里塞,姜平平才再说话。   “几点?”   “五点二十。”   “送你们吧,要下雨。”   不出半小时,大雨倾盆而至。   去机场的路上,气氛还就那样。可能适应了,这回后边坐着,白子逸还能分出心思玩手机。   这几天都没上小电视主页,一登上去,消息多得不得了。大多都是舍不得他“退网”的,还有祝福,也有预定他处女作电影票的。白子逸将评论一一点赞下去,通知栏忽然跳出来。   受强对流天气影响,今天的航班都停飞了。   怎么办?白子逸脑筋一转——   “那去吃饭吧。”白子逸看向后视镜,“咱们一块去吃饭吧阿姨?我请。”   路行舟回头挑挑眉,刚觉得姜平平不会响应白子逸的热脸,旁边一直冷硬着表情的亲妈居然咳了咳,接茬了。   “去哪?”   “啊……”白子逸翻起地图,“刚过来好像看到商场了,就那?”   默许的,姜平平掉了头。   商场不是什么高端的那种,吃的嘛……淡口好几天的白子逸馋死了,双眼亮晶晶地望向了那家美蛙鱼头。   路行舟没意见,姜平平不说话,抬脚往店面走。只是刚落座,这么些年阔太太的毛病就实在忍不住开始外溢。   “这桌子怎么还油乎乎的,吃的能卫生?”   听着很像在发难,路行舟拧拧眉,不成想白子逸压根儿不接收姜平平的嫌弃。   “阿姨您不知道一句老话吗?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白子逸笑呵呵说:“我小时候还喝过沟里的水呢,也没喝出毛病。试试嘛,说不定好吃呢?”   姜平平语塞,不一会又说:“这碗筷消没消过毒的……”   “呐阿姨,这有一次性的。”   等火锅上来。   “啧啧啧这么多油,重口味多不健康……”   “那您清水涮涮,也还能吃。”   如此反复,听得路行舟有些想笑,他竟第一次在姜平平身上感受到了挫败趋势。   差不多吃完的时候,姜平平看似随便问了一句:“今晚住哪?”   白子逸飞快敏感到了长辈的意思,桌下拍拍路行舟的腿,“他今天回家住。”   看他眼色路行舟就知道是什么个意思,葬礼刚结束,白子逸觉得做儿子的还是应该陪陪失去妈妈的妈妈。   迟疑一小会,路行舟点了头,“那你……”   “我订个你们家附近——”   “房子大。”姜平平忽然打断白子逸,另外两人看过来,她有些掩饰地端起水杯,接着说:“不缺你一个睡觉的地。”   静了静,白子逸笑开了:“那回去我来开吧,阿姨您歇会。”   姜平平又吞下一口茶,嗯了嗯。   进大豪宅家门了,白子逸显得有些兴奋,连带着做了一系列在这个家里从没被允许做过的事。比如点奶茶、坐地上趴茶几吃卤味、拿姜平平只放财经新闻的大电视投屏放鬼片。   还拍拍另一侧的沙发,要姜平平一起。   路行舟默默等姜大人发火,没想到后者更加默默,真的坐下了。白导还挺有本事。悄悄蹭着白子逸露出来的腿,路行舟藏不了一点,直接歪头靠到了白子逸肩上。   电影中途进来了老教授的电话,屏幕给白子逸亮亮,路行舟接起电话去了花园。   卤味还有一大半,白子逸重新滑坐到地上。能感觉到姜平平有话想说,又一个鬼头闪过去,侧后方开了腔。   “他好点了么?”   白子逸不避讳这个话题,也没带情绪,“停药有一阵了。”   “那你们……打算一直这样?”   哪样?   白子逸想了想,“阿姨您是指我们只能一直谈恋爱吗?”   “……这不正常。”   被辣得吐吐舌头,白子逸怎么想怎么说:“谈恋爱有什么不好?婚姻那张纸也不是爱情保鲜剂啊。”   末了他才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阴阳怪气,好在姜平平没在乎。难得会犹豫,半晌,她的音量小了一半:“我还是很难接受……”   “嗯,我知道。但好像……”白子逸笑笑,“您也只能慢慢接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白子逸捏着啃了一半的鸭脖,转身,从低处面对姜平平,“可能对您来说,路行舟的第一身份是您的儿子。您生他养他,所以您觉得您的感受可以凌驾在他的感受之上。”   很直接的重话,姜平平面色白了白。   “但对我来说,路行舟只是路行舟。”白子逸表情淡了些,“我见过他最差的样子,也见过他最好的样子。我不怕您的反对,也不怕任何人的反对。我只怕他觉得重要的人会再来伤害他。”   姜平平蜷紧手指。   白子逸又笑了回去,“我不允许别人再来伤害他。所以,只要路行舟还需要,我就会一直牵住他。我不会放手的。”   路行舟出去得有点久了,白子逸想去瞅瞅。离开前踌躇一阵,他又喊了喊。   “阿姨。有两件事,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什么?”   “那天路行舟问您为什么没早点找他,其实……是您害怕联系他,对么?这几天你也没用司机,你要不是把那大哥开了,应该也是怕路行舟见到他想起不好的事吧?”   “您担心他的焦虑症,也怕他会恨您,对么?”   姜平平唰地红了眼眶,白子逸就知道自己又敏感对了。   “但是害怕解决不了问题的阿姨。”白子逸比刚刚软和了语调,“路行舟已经长大成人了,他现在有他的世界要去看。其实您只需要相信他。相信他,支持他,让他按自己的想法往前走,那在他心里,您还有大把时间是个好妈妈。”   白子逸脱掉手套,戳开还放在外送袋里的最后一杯奶茶,再塞进姜平平手里。   “路行舟选的,试试吧。” 第100章 晚上见   这个花园,真不是一般般的大。白子逸沿着路行舟离开的轨迹寻过去,走了好几分钟才听到路行舟刚和老教授结束通话。   一个飞奔过去,白子逸扑得路行舟差点摔进泳池。   “怎么出来了?看完了?”路行舟搂着白子逸的背稳了稳。   “没。”白子逸嘻嘻笑,“太吓人了,我要抱个人才敢看。”   “这次演得不像。”   “还好吧。”   路行舟莞尔一笑,白子逸多动症似的踢起脚下雨后湿漉漉的草皮,水珠被弹到两人小腿上。   “啧,脏不脏。”路行舟拍拍白子逸的屁股,“想玩水下泳池玩。”   “不想玩。”   “那你要干嘛。”   要腻歪。   挠挠下巴,拨拨嘴唇,吹吹睫毛,最后白子逸的两根食指划拉起路行舟的太阳穴。   “头疼吗?”他问。   愣了愣,路行舟猛地拉紧刚刚松松绕着的胳膊。他蹭蹭白子逸的鼻尖,又歪歪头,盯住了白子逸的嘴巴。   他还记着下午白子逸说的话,“不疼的话,没收的可以还回来么?”   白子逸没搭理他后半段话,“真的不疼吗?”   假的。   “一点点。”路行舟不死心,“你亲一下说不定就没了。”   “咦,装可怜呐路行舟?”   “嗯,求你了。”   那还能说什么。   白子逸踮脚啄了啄,路行舟也没多要,之后只是一个劲看着朦朦胧胧灯光里的白子逸笑。   “又在想什么?”白子逸很懂他这样的眼神。   “在算我们在一起多久了。”路行舟说。   白子逸皱皱眉,也笑:“差不多两百天了吧?”   “197。”   “嗯……然后呢?”   190天前的自己,路行舟还记忆犹新。他发现那时候没办法随便说出口的事,如今他能坦然告诉白子逸了。   “其实这197天里,大概……”他搂着白子逸左右小小晃起来,“有195天,我都还是会觉得自己不够好。”   白子逸瞬间严肃,路行舟抚平他皱起的眉头,要他听自己说完。   “但这195天,那种我不够好的感觉已经慢慢从成天都在感觉到偶尔感觉再到今天就感觉了那么一下。我想可能再过几天,就真的再也不会那么感觉了。这事让我就觉得……”   “自己怪厉害的。”   很天真,和中午那个浑身戾气的人极端相反,白子逸也是第一次看到路行舟这么天真地笑出来。   他知道这样的好起来,对路行舟来说有多重要。他也知道,路行舟的这份骄傲里有他。他忍不住问路行舟:“那……给你奖励吧?”   “嗯?”   白子逸撑着路行舟的肩膀往上一跳,路行舟牢牢兜住他屁屁之际,他的双腿挂住了路行舟的腰。   “等我们回去……”   其实他没什么更多的能给路行舟了,但他可以照顾伤患。白子逸舔舔唇,声音小小小下去。   路行舟一下羞得热起来,他听到白子逸说——   你。躺。着。   次日航班恢复,休假中的姜平平将两人送到机场。临别前没什么多话,白子逸自动自觉去值机的时候,路行舟才试着向姜平平开口请求了一件事。   “外婆一直很想回去。”他说,“送外婆回夏川吧。”   姜平平戴着墨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半晌,她模凌两可了一个“再说”。   然后在谈恋爱两百天当日,路行舟收到了他的奖励。那种角度下看白子逸红红的脸和粉粉的胳膊肘,之后回想起一丁点路行舟都要立马钻地缝找头,然后他一边燥,一边又埋怨擦伤好太快。   回夏川的事,湳沨姜平平那边一直杳无音信。路行舟没多问。八月底,离白子逸正式返校前的周末,寻常一起吃着饭,欢姐忽然提起想全家一块出门旅个行。   “敦煌!”老白说。   “兵马俑!”白子逸说。   “你呢?”欢姐下巴点点安静吃饭的路行舟,“有想去的地方没?”   要带上他的意思。   怔了怔,本没给自己留名额的路行舟笑道:“我都行。”   “那就兵马俑!”   “敦煌!敦煌!”   正吵着,又是一个忽然,路行舟收到了姜平平的微信。   -趁你没开学,一起去趟夏川吧。   路行舟放下筷子,迅速回复。   -什么时候?   -我处理点事,过两天吧。   还过两天……兵马俑敦煌那是一个都去不了了。路行舟点着手机边框为难起来,半晌回去一个“好”,再有些抱歉地在饭桌上看一圈,解释了一通。   “夏川在哪?”欢姐敲敲白子逸只夹肉的筷子,“吃点蔬菜。”   “在很西边,一个大山里的小地方。”   欢姐嗯啊嗯地点点头,“那要不……就去夏川?我还没去过西边。”   饭桌一静,路行舟有些唐皇,老白却翻翻地图,迅速拍了版:“哟,挺好的,和三星堆不远。”   “三星堆!”白子逸一整个还是很兴奋,“我想看三星堆!”   一家人眼巴巴瞅着路行舟等他的意见,没办法,路行舟应下,和姜平平打了声招呼。姜平平没多话。   老白玩心起得大,决定次日就开车出发,走走停停玩过去,看完三星堆,姜平平也到了夏川上边的市里。   往夏川方向走过去五十多公里,有天然漂流的的地方。欢姐打算去的,正好顺路,于是捎上了姜平平。   一个来小时的路程,车里壁垒很明显。   公墓是姜平平一早选好的,立碑打墓也都已经安排妥当,下葬很快。路行舟擦干净墓碑上外婆的照片,陪姜平平跪着沉默了许久。   都没打算在这边多呆,祭拜完姜平平便约起回市里的专车。白子逸他们还等在外边,路行舟编着微信告知行踪,姜平平忽地就从包里掏出一个礼品袋递到他眼皮底下。   奢侈品的logo让路行舟傻了傻。   “上次回魔都一起吃饭,我看你在找这个,前几天去商场碰到就买了。”   拿出来掀开盒子一看,路行舟想起来了。并不是他特意在找,就是那天等饭吃的时候刷到了这款项链,一眼过去觉得很适合白子逸就跳去官网看了看,瞬间又被三万八的价格给击退。   姜平平这一出手就是两条。   居然……给他买情侣款么?路行舟心下一动,他看向姜平平,后者怕他不要,连忙说:“他一直在照顾你吧?当我谢谢他。”   该说不说,其实路行舟还真准备了别的礼物要送……   “舟舟。”姜平平停住了下行的脚步。   刚在想的事一止,路行舟嗯了嗯。   姜平平长叹一口,微微皱眉,飞速眨起眼,“我……我提离婚了。”   路行舟一怔。   “以前的事……我很抱歉。”姜平平蓦地有些红了眼,“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妈妈,我……你恨我吗?”   恨过……吧。   路行舟不知道,或许是刻意不去记住类似的情绪。他讨厌让自己纠缠在那种感情里,他没肯定,也不否定。他只是说:“您第一次做母亲,我第一次做儿子,这些年这些事……我们都有责任。”   “但是没关系。”路行舟捏着手里的盒子,仍旧和姜平平保持着不亲不疏的距离,“时间还很多。”   我们之间还有大把机会慢慢变好。   姜平平听明白了,眼泪夺眶。路行舟咽咽,终究还是伸手,揽了揽姜平平的肩头。   到漂流的地方,时间已经晚了,只能等明天。随遇而安,老白开车四处晃悠,找到了一家民宿落脚。   民宿老板是个很好客又健谈的大婶,性格和欢姐相当合得来,傍晚便让他们蹭了一餐农家菜。   夜里的山坳坳很舒服,中年人的酒是止不住的,白子逸假动作一堆想参与,被路行舟掐住后脖子眼神压制。   “不准喝了。”他说,“走,出去。”   白子逸扁扁嘴,“去哪?”   “遛遛。”他要送东西。   刚到这就瞄准了地方,路行舟拉着白子逸穿过民宿后面的一片竹林,来到了河边。水面很宽,河对岸无山无房,视野很宽广,星星闪在夜空,也闪在河里。   文青白子逸爱死了这种氛围,哇哇哇地直接往水泥河堤上坐。路行舟跟过去,纠结两秒,他大岔开腿坐在了白子逸身后。   被围着的人顺势舒舒服服躺进路行舟怀里,一手搭着路行舟曲起来的膝盖,一手捣鼓着这几天走哪带哪的拍立得。   “这玩意拍不清。”路行舟下巴抵住白子逸的发顶。   试了两下,白子逸放弃了。他老老实实看起天,试图找到那颗星宿二。   “星宿二?”小把戏跃然于心间,路行舟忽然开始胡说八道:“你把手张开。”   张开了。   “盯着你中间三根指头。”   白子逸很认真,“嗯。”   “然后你就去比……”路行舟牵着白子逸的手在空中游动起来,“找三个正好落在你这三个指头上面的星星。”   开始白子逸还没觉出什么不对,之后感觉路行舟像在瞎动,又见这人总忍不住去碰他的中指,看过无数爱情片的白导隐隐猜到了什么。   忍不住咧开嘴,继续装傻。左移右移再左移,终于,金属质感的东西在路行舟的遮遮掩掩下滑落进他的指缝。   心口一空,白子逸看到路行舟放下手,然后看到了垂在他手背上长长的链条。都快飞起来的嘴角迅速落了一点点,白子逸微微一愣,看向斜上方的人。   “我妈给你的。”路行舟说,“她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白子逸登时眼一大睁,“真的?”   “嗯。”   也是好事。白子逸笑回去,又捅捅身后,“看不清。打个光。”   路行舟依言行事,周围“唰”地亮起来。白子逸张着手心,仔细打量起镶着蓝宝石的吊坠。   “这玩意儿,看着就贵。”   “G家的。”   白子逸抽了一口。   路行舟笑笑,掰过白子逸的脸瞧,“喜欢么?”   白子逸点点头,路行舟却拧拧眉,“但你看上去……有点失望。”   “哪有……”   “没有么?怎么我感觉你好像更想要别的?”   白子逸一顿,还没反驳,路行舟便迅速的,和这份爱情一样坚定的,在白子逸那根代表热恋中的手指上套下了一个小圈圈。   还故意问:“是想要这个么?”   看清手上多了什么,呼吸消失两拍后,白子逸差点又蹦起来,“哦!路行舟!你套路——”   路行舟把自己的右手伸出去,晃晃无名指上相同的戒指,“怎么样?还符合你的想象么?”   白子逸痴痴笑了,又嫌弃:“你没以前老实了。”   路行舟不否认,表情有点嘚瑟,他看着他们交叠的手,又说:“这个不贵。以后给你换贵的。”   “喂,你怎么说得我很贪钱一样?”   “你不贪钱。”路行舟关掉手机灯光,捏住白子逸的下巴,脑袋往下凑,“你只是贪我。”   对。   啊对对对。   白子逸挡住了路行舟想压下来的吻,“怎么想起送戒指了?”   “因为你要开学了。”   啊?这有什么联系?   “学校人太多。”路行舟手指蹭着白子逸的脖子,低沉的嗓子显得有些凶,“这是我的警示。”   以防出现第二个周桐。   咬一口白子逸的手心,路行舟终于亲到了。   “喜欢么?”结束时,凑在白子逸唇边不离开,路行舟又哑哑地问。   “喜欢啊。”   “项链还是戒指?”   “戒指。”   “项链三万八,戒指两千。”   “戒!指!戒指戒指戒指!”   开学前一天的下午,他们回了家。   晚饭后白子逸偷偷摸摸去拿了个快递,然后一整晚都黏在路行舟身上。一周的忍耐,路行舟哪经得住他这么黏。   第二天差点睡过头。   路行舟三四节的课,白子逸则要上一下午,正好能一起出门。开车把路行舟送到学院门口,白子逸才拆开昨天那个包裹。   “手机。”白子逸冲路行舟张张手。   毫不迟疑,路行舟把手机递过去,看着白子逸重新给两个手机上了新的壳。再拿回来一翻,软胶壳上只印了四个大字——   名草有主。   “你们学校也人多。”白子逸说,“我怕别人近视。”   “你应该把你照片也印上去啊。”   “好主意,下次一定。”   路行舟人都笑没了。还剩两分钟上课,他松开安全带凑过去亲了亲,又舍不得地掐掐白子逸的脸。   “走了。开车小心。”   “知道啦。”   又亲了亲,“晚上见。”   “晚上见Mi amor。”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   谢谢小可爱的一路陪伴   下一本可能写 古风文(大概是庶出但受宠的皇子不想参与家族斗争,在遇到一个想救国救民的小文官后,为了断绝皇帝老儿扶他上位的心思,开始满都城上演对小文官的断袖之情结果把自己演进去了…)   也可能写娱乐圈文(混不红坐等退圈的公子哥和为赚一千万刚进圈的打工人,一起上了个综艺,两人从互看不顺眼久处成默契十足,然后被CP粉扛旗舞成了新晋流量。捆绑搞钱过程中相互心动喜欢越界,不敢捅破窗户纸的极致拉扯……)   想看哪个可以留言哦   更封面的那天就更文~   我们下次再见啦~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