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配联姻   作者:荒川黛   文案   CP:位高权重老流氓霸总X清冷乖巧异瞳小美人   沈栖成年那天,突然得知自己有个婚约,对方是个比他大九岁的男人。   听说为人狠辣绝情,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他被迫嫁过去,因为天生怕疼所以很怕梁喑靠近,忐忑心悸每天都在试图找机会提出离婚。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找到机会敲门进了梁喑的房间,却突然撞见他准备洗澡。   一眼扫过,他更坚定要离婚了。   好死不死,他突然确诊皮肤饥渴症。   沈栖忍着浑身的麻痒与酸痛,费尽心思偷碰一下梁喑的手指,偷碰一下他的肩膀,终于被发现——   梁喑捏着他的下颌问:做什么?   沈栖被难受逼得受不了,鼓起勇气问他:梁先生,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梁喑:?   -   梁喑活了二十七年,从来没听说过自己身上还有个娃娃亲,这个娃娃亲的对象还愣是比他小了9岁。   为了夺权,梁喑被迫接受了这桩婚姻。   婚后他发现这小孩胆小怯懦,乖巧顺从,出奇的甜,还有一把正中他审美的软腰。   奇怪的是碰一下就跑,满脸都写着怕他。   他好整以暇询问,对方憋了半天,小心翼翼说了句:“我怕疼,我们……不合适。”   梁喑想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不合适是什么意思,一下笑了:“那要是不疼呢?还离婚吗?”   #他生与尔画梁栖#   -   阅读须知:   1、梁喑(yin)   2、强攻/弱受。   3、慢热、逻辑放飞,一切为了甜。   4、感谢相遇,鞠躬   5、本文设置80%防盗,购买不足的同学们稍等48h就可以看啦   封面画手:【林师傅煎饼摊】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轻松 先婚后爱   主角:沈栖,梁喑 ┃ 配角:感谢相遇 ┃ 其它:年上   一句话简介:明天就要离婚了   立意:年***********生 第1章 画梁栖燕   红蕊接到的人的时候已经傍晚,少年就那么站在门口,远远看过去过分单薄。   沈栖靠在行李箱上,抬起头看她一眼礼貌性地点点头。   红蕊放轻声音,说:“梁先生派我来接您,按照合约您应该与他同居一年以上。”   沈栖点头,一双异瞳衬着微红的眼皮,在阳光下显得清冷又漂亮。   他拎起自己的大行李箱,估计很沉,用力的时候手腕内侧都绷起很明显的弧度。   红蕊视线微偏,看到他弯腰放箱子时明晰的脊骨弧线,心想,年纪小了点儿。   十八岁就送去结婚,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舍得。   沈栖长得很漂亮,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会令人心动的好看。   红蕊礼貌性提醒,“到梁先生家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您要是困了可以睡一会,或者如果您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问我。”   沈栖迟疑了一会,他想问的很多,最想问的是能不能反悔。   无他,这个婚姻有点离谱,是个娃娃亲,但结婚对比他大了九岁。   婚约定于二十八年前,当时的沈家是平洲本土豪门,给初到的林家行了个方便助他们打下根基站稳了脚跟。   联姻是常用手段,正好林老爷子的女儿也就是梁喑的母亲和沈母同时有了孩子。   林老爷子大手一挥,给了5%的股权作为定礼,沈家也送了一块地作为约定,只等着两家孩子降生。   后来两家生下的都是儿子,再加上发展相去甚远,十几年过去自然而然也就断了那层关系,就也没人再动过那个心思。   现在沈家濒临破产,沈如海走投无路,这才又动了联姻的念头。   婚约本身属于沈栖远在英国事业有成的亲大哥沈正阳,但他事业有成,将来还要继承沈家的祖业,唯一的人选就只有他这个没什么用的次子。   沈栖有些焦虑,传言说这个联姻对象为人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做起生意来兵不血刃,是个很不好惹的人。   如果对方知道他只是替嫁,不是他真正要娶的人怎么办?   沈栖压下不安,问红蕊:“梁先生今天在家吗?”   红蕊说:“梁先生最近在忙一个并购案,目前不在家。”   沈栖松了口气,隐约觉得胳膊有些痒。   他不好形容那种感觉,像是从皮肤表层又像是从神经末梢传来,找不到根源,只能徒劳地用拇指以作缓解。   沈栖忍耐着不适,抬头看向前方专注开车的红蕊,小心翼翼低下头轻喘了口气,悄悄用手机输入了梁喑两个字。   入眼全是他如何吞并扩张打压干掉竞争对手的新闻,绝对强悍的做事风格间夹杂着几条对他的敬畏与非议,以及对他感情生活的猜测。   梁喑没有公开过任何恋情,性向成谜。   沈栖一行行看下去,翻到一张侧影照片,眉目锋利表情淡漠,深黑色的西装穿在他身上有种不近人情的苛刻。   他从公司大楼出来,正侧头跟红蕊交代事情,表情有些沉,极其硬派的英俊面庞外露几分自内而外的压迫感。   他身上剪裁合衬的西装将整个人衬得禁欲而冷漠,手指修长冷白,骨骼明晰隐含力量,自带一股不可亲近的气场。   沈栖光是看着照片,就感觉到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呼吸下意识颤了两下。   沈栖动了动嘴唇,轻声问他:“梁先生脾气好吗?”   红蕊捏着方向盘的指尖顿了顿,梁喑这个人做事狠绝不留余地,乖戾、霸道、阴狠,一切负面词语放他身上都不为过,但要真的说坏也不至于。   红蕊觉得还是不要吓唬他,挑了一个比较折中的说法:“只要不上赶着找梁先生不痛快,他一般不怎么发脾气,我觉得还可以。”   沈栖:“那如果惹他了呢?”   红蕊沉默半秒,笑说:“您放心,梁先生没有虐待人的癖好,他不会为难您的。”   沈栖还是觉得不安,他怕疼,对痛觉的感知是常人是十几倍,平常就是撞一下桌角都会觉得难以承受。   如果梁喑做些什么,他很难承受得住。   红蕊不由自主又往后面看了眼,沈栖一双瞳眸天生异色,乖乖巧巧坐在后面时像只被人揉过的猫。   等红灯时,红蕊给梁喑去了条消息。   ——梁先生,我已经接到人了,现在送沈栖去您那儿么?   梁喑那边没回。   一个小时的车程很快结束。   红蕊给他介绍了何阿姨管家还有司机林叔,沈栖一一点头问好,拎着东西进了梁喑提前给他安排好的房间。   这里装修极其简练刚硬,银黑两色的家具设施,纤尘不染的摆件,无一不在透露着主人的冷淡严苛。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沈栖拎着自己的东西上楼,重重把自己摔在床上,搭在额头上的右手骨节凸起,像一截儿瓷白的刺。   ——听梁喑的话、不要和他对着干、也不要惹他不痛快。   沈如海隐晦提点过他,如果梁喑要做什么,他也别太扭捏矜持了。   大概意思就是如果梁喑想要他,他也要……   手机叮咚一声。   同学林延问他人在哪儿,大家都到了。   沈栖这才记起来几个高中同学要给他过生日的事,起身给他回了消息:我换件衣服就来。   他把手机反手扣在床上,完全没看到红蕊紧跟   而来的消息。   ——梁先生今晚会回家。 第2章 画梁栖燕(二)   沈栖先去洗了遍澡。   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燥意和麻痒如附骨疽一般缠在血液深处再顺着骨骼与末梢神经传达至血肉,带来难忍的焦灼与烦躁。   他用力搓着手臂,不仅没有半点缓解反而更加难受。   生理的不适逐渐演变为心理不适,像有片抓不到的羽毛在他骨骼里搔磨,牵带皮肉经络硬生生拖拽揉捏,让他恨不得蜷缩成一团,又想把骨骼皮肉都撕开。   沈栖咬咬牙,将水流拨到冷阀,让冷水直直浇下来。   极度的低温勉强压下几分痒意,又在肌肤上刺入尖锐的凉。   他忍着哆嗦站在水流下任由冲刷,直到冻得耐不住才低低喘了几口气关掉水阀,瓷白的肌肤已经染上一层潋滟的粉。   沈栖迈出卫生间,对着镜子检查光裸的身体。   胸口白润腰线瘦薄,除了小腹上一条横亘的粉色旧疤之外全无异样,那股子无孔不入的痒意应该不是过敏。   镜中的脸泛着受冷的苍白,漆黑睫毛上挂着潮湿的水珠盈盈欲坠,异色的瞳眸映在镜中。   他只看了一眼就下移视线。   这双眼睛太难看了。   如果梁喑看到了他的眼睛,也许会觉得很厌恶、很恶心。   -   “喂喂喂,一个个的怎么都不说话,来消遣还是来开会啊?”   二楼台上坐了三个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   最左侧的男人半个身子隐在暗处,淡漠冰冷的眉眼微敛看不出情绪好坏。   “梁大爷,您好歹吭个声。”   梁喑刚忙完一个跨国并购案,连轴转了大半个月今晚才落地平洲。   这会儿人还没从时差里倒过来,来一趟已经很给面子了。   “没看着他累么?”陈亦洲用肩膀顶了下身旁男人,笑骂他:“应三儿,你明知道他今天刚忙完还非把人拉来喝酒,回头他找个由头把你这儿拆了你别找地方哭。”   “就因为刚落地才应该来消遣,劳逸结合么,他都快三十了身边儿也没个人,整天就知道做生意算计人,再这么憋下去非得变态不可。”   “懂不懂什么叫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学学我这样。”   应三儿本名应承,早年进娱乐圈混过,凭着一张好脸和演技也拿过几个不大不小的奖。   后来玩够了直接退圈,谁也拦不住。   骨子里爱社交的脾气改不了,弄了个审核严格的会员制俱乐部,建在郊区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明面儿上像个普通小庄园看不出什么名堂,其实里头别有洞天。   吃喝玩乐健身消遣,一应俱全。   规模和梁氏完全没得比,但他也没梁喑那么大野心,够玩就行。   应承倒了杯酒递给梁喑,自己拿杯子碰了一下先喝了,“赔罪好吧?哥们这是担心你禁欲久了真成和尚了,所以你真一下飞机就来了?”   梁喑身上还穿着规整到毫无褶皱的黑色西装,纯手工裁剪合衬精细,恰到好处地将挺拔的宽肩撑出精悍与野蛮的内敛性感,敛出几分锋利的高冷。   这是个往台上一站就能主持并购会的样子。   “我真有这么大面子?梁总。”   “怎么?要给我磕一个?”梁喑斜靠在椅背上,白衬衫从袖口绵延出一小截儿,恰好遮住冷光照雪般的机械腕表。   “去你的。”应承丢开杯子,望着那种面无表情的脸想起叫他来的初衷:“说说。”   梁喑:“说什么。”   “说说你那娃娃亲对象。”应承挑着眉梢,没什么正形儿斜靠在扶手上冲他八卦:“我听说才十八岁,刚高考完没几天,沈家送个小孩儿来明显就是糊弄你,你这都不跟他们计较,不像你作风啊。”   梁喑轻笑了一声,把他头皮都笑麻了一下。   “你打什么主意呢?”   梁喑微垂眼皮,指尖在桌沿点了点却没搭话,急得应承在一旁抓耳挠腮。   “这个我还真知道。”陈亦洲喝了口酒,“因为股权,那小孩儿的嫁妆是他最后一步棋。”   “股权?”   “嗯哼。”陈亦洲晃着杯子,似笑非笑道:“不然他结婚干什么,闲着无聊谈情说爱么?”   应承缓缓伸出拇指,诚恳拜服:“为了权利您老连婚姻都能牺牲,我服,我老子现在还每天想辙让我去找个门当户对的联姻,您倒好,主动跳进去,不委屈?”   “委屈?两厢交易,你情我愿。”梁喑眸色清淡,看不出半分触动:“无论是婚姻还是爱情,对我来说都只是没有价值的头衔而已,只要获利够高,自然应该牺牲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应承:“……”   陈亦洲撑着下巴,悠悠开口:“这亲事是他外公那一辈儿定下的,那会儿林家刚到平洲根基未稳,当时沈家还算体面,给林家行了个方便助他站稳脚跟。后来么便定了个娃娃亲,定礼就是那5%的股权。他要,我估摸着林家那边更想要,他娶,林家那头儿也想娶。我听说林家那孙少爷林封也在大学,保不齐两人也认识。”   应承听得一头雾水:“娃娃亲还能换?”   “怎么不能,他这不是换了么,不过我还真没想到沈如海不让长孙来,反而让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孩顶替,他打的什么算盘?”   应承心思不在这儿,侧身去看梁喑:“那小孩长得怎么样?漂亮么?”   梁喑微顿了顿,漂亮,顶尖的漂亮。   沈如海着急发来的照片是个证件照,像是从高考准考证上拍来的,一双眸子天生异瞳,望着镜头的模样干净清冷,少了点儿人气但反倒有股子引人侵犯的禁欲感。   那小孩儿像个透明腻润的薄胎白瓷,很容易激起别人将他打碎、掌控的念头。   “怎么样?什么想法?”   梁喑饮尽半杯酒,丢下杯子轻哂:“能有什么想法?他才刚成年,十八岁的小孩儿,情窍都未必开了,我能让他给我做什么?况且……”   “换什么都无所谓,多一条腿少个鼻子,我要的是那5%的股权,至于他是少个鼻子还是多条腿,我不关心。”   “这个婚约最多维持一年,我不会动他也不会爱他,如果他安分待着不去给我添堵,一年后我会给他足够丰厚的离婚待遇。”   “沈如海把他卖给我,图的不就是这个么。”   陈亦洲抬了下眼,却没说话。   应承略微偏了下头,“这沈如海上赶着跟你结亲,搞不好背地里还打着别的主意,到时候让那小孩儿给你吹吹枕边风,再套点儿商业机密,小心着点儿美人计啊梁总。”   梁喑轻嗤一声:“他敢。”   “不对啊,凭你现在的地位和手段,就是硬碾也把林家那小公司碾死了,你真想针对它何必费这么大功夫,直接切断资金流不就行了?他能撑得住你几天的镇压?”   梁喑微勾了勾唇角:“我要一片废墟做什么,林家的公司,我要活的。”   应承莫名打了个寒噤。   梁喑这是明摆着要让林家人一无所有,眼睁睁看着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点抽离,最终全部落到别人手上。   他要林家活着比死更痛苦。   “那是你亲舅舅吧,你真下得去手?”   梁喑眉目不动,轻笑了声:“你认为呢?”   狠么?   确实是狠的。   不论商场,即便是如今的政界也要给梁喑几分颜面。   关于他的传言很多,不外乎他手段阴狠绝情,城府渊深步步为营。   商场如战场,兵不血刃的事儿他没少干,心思缜密攻于算计,主家旁支这些长辈后生个个儿怕他,几乎没人敢到他面前去找他不痛快。   那一年梁老爷子突遇车祸在ICU整整住了两年多,梁喑的父亲梁仁正上台,虽然勉强撑住了这个担子,可里里外外决策混乱,险些将百年企业搞到分崩离析。   梁家虽然枝叶繁茂子孙众多,但没有一个人能担责,大厦将倾前梁喑临危受命。   整整半年时间,梁喑亲自坐镇每一场会议。   那段时间整个梁氏风声鹤唳,每个人都提着脑袋上班,连咖啡间都安静得像停尸房。   他在这样的大族里出生,不说现在的人心难测各怀鬼胎,就是当年接过梁家时那也是虎狼环伺。   他要真是什么良善温和的软柿子,早连渣都不剩了。   狠归狠,却没想到他连自己的婚姻也要算计在内。   陈亦洲靠在椅背上朝他勾勾下巴,右手酒杯在灯光下微微一晃:“还没恭喜你并购案圆满成功,对了,我可听说老爷子不太赞成这门婚事,你回去没有?”   梁喑:“没,回去得听老爷子老太太训话,过几天家宴再说。”   应承啧了声:“整个梁家谁敢训你,就是你爷爷,也得掂量着话茬儿吧。”   两人和他一块儿长大,太明白他的性子。   他也就是装个矜持端方的表象,骨子里还是那个阴狠绝情的性子,少讨他不痛快怎么都好说,如果碰着逆鳞,那谁都别想安生。   陈亦洲捏着杯子,思绪飘忽地想:也不知他这片逆鳞生谁身上了。   “你看什么呢?”陈亦洲收回视线,见最八卦的应三儿迟迟不搭腔有些稀奇,偏头顺着他视线瞄了一眼,顿时“嚯”一声:“好漂亮一小孩,成年了么?”   “应三儿你反思一下是不是带坏祖国的花骨朵了,破店倒闭算了。”陈亦洲身份特殊,瞥了他一眼:“明儿我就派人查你,真查出点儿什么也算我功德一件,保不齐还能再升升。”   “别扯淡,老子遵纪守法一等好公民。”应承半倾身子出去看,也生怕真有未成年来。   他看着看着,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人,但一时想不起来,急得冲脑袋揉了一把:“不对,我肯定在哪儿见过他。”   “别见过了,这搭讪套路老得拿出去都能申遗。”   陈亦洲见梁喑也盯着人那小孩儿不说话:“想什么呢?你也见过?”   见过。   他何止见过,这还是他新婚的小妻子。 第3章 画梁栖燕(一更)   “我去!我想起来了!这是我退圈前拍的最后一个纪录片的那顾问!”   陈亦洲略感意外:“顾问?什么顾问?”   应承放下酒杯,兴冲冲和两人解释:“就是那个非遗传承纪录片,我当时应邀拍皮影戏那一部分,剧组就找了个挺老的皮影戏班子。”   “我到的时候还以为是老头儿,没想到是个小孩,就他。”   应承至今还能想起那一天,他跟摄制组编导一块儿到了那个挺破败的小院,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微微弯着腰在清洗牛皮。   浅灰色的围裙系在腰上,勾勒出纤细清瘦的身形,眉眼在春日阳光下干净得像刚抽芽的柳叶。   应承当场就呆了。   他在娱乐圈见过那么多美人,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风格的,眼尾虽天生带红意却丝毫不显俗艳,反而更添冷情。   “沈师傅您好。”编导先前已经联系过沈栖,过去和他打招呼:“这位就是我们应承老师,提前来跟您学一下技法,到时候拍摄更顺利一点。”   沈栖对人不热情,也不是孤高冷僻,是单纯的温和疏离。   拍摄共用了一个星期,应承几次想找他搭搭话,话到嘴边怎么都送不出来,他总有一种不忍亵玩的感觉。   “大概是……四年前吧。”应承稍微回忆,意犹未尽地叹气:“他呀那会儿好像才十四岁,人又冷,我跟他说话都不敢大声儿。”   陈亦洲奇怪:“没见你那纪录片有什么漂亮小孩儿啊。”   应承说:“他不乐意,说不要上镜,可以拍手和身体但不能拍他脸,估摸着是不喜欢在人前露脸,哎你们说,我要不要送俩男模过去陪陪他?尽尽地主之谊?”   陈亦洲斜他一眼:“四年前,到现在也才十八吧?亏你想得出来。”   应承撑着下巴感慨:“没想到啊,这小师傅表面上端得一派清高孤冷,私下里玩的还挺野,有劲儿,我喜欢,哎你们说我去追追他,有戏么?”   陈亦洲给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看梁喑。   梁喑一直在看沈栖,从他进门到被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生亲昵地勾住肩膀耳语。   他很自然地接受对方的搂抱,灯光在他眼底落了一小点星光,衬出盈盈笑意。   梁喑的视线从少年漆黑的发顶落到结构嶙峋的锁骨凹陷,顺着细瘦清癯的肩背再移回明灭青嫩稚涩的侧脸与微微张合的嫩红唇瓣。   两人穿过重重人海,总算到了事先定好的一角座位,在场除了林延之外还有高中一些玩得比较好的朋友。   步入大学,装扮都和高中时期不一样。   女孩子穿着漂亮的短裙画很漂亮的妆,男生也收拾得英俊。   只有沈栖仍旧穿着白衬衫与洗到发白的牛仔裤,像纸醉金迷中的一抹冷雾山水。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沈栖略微歉疚地笑笑。   几个女孩子冲他招手:“没事没事,快来,我们也刚到不久,你生日嘛迟到一下也没关系啦。”   沈栖刚坐下来就被林延死死按住肩膀,“什么没事,你们别看脸就宠他啊!他都快迟到一个小时了,我买那蛋糕都快化了,林子呢?来,灌他!”   沈栖跌坐在沙发里,见他要来真的连忙提醒:“林延你别闹,我一会还要回家。”   “回家怎么了,成年了还不能喝点酒了,上次老子生日的时候林子他俩灌了我多少你忘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今天必须报复回来!”   沈栖即刻否认:“没有我,是他们灌你。”   “你没说话就等于支持,一视同仁,给我灌!”林延双手压着沈栖肩膀,冲他眨眨眼:“小美人儿,放弃吧,今天哥哥们是一定得把你这寿星灌倒的。”   沈栖望着端酒靠近的宁林,“我真不能喝,你……唔……林延……”   “林延……你别……我唔……”   沈栖被按在宽大的椅子里,微微仰起头艰难往下咽酒。   林延灌得凶,他咽不及只能被迫用双手抵着酒杯艰难地吞咽晶莹酒液。   嗓子被陌生的呛辣灼得发痒,连着被灌了两杯酒,胃里烧得直冒火。   林延把杯子一丢,几人松开手一哄而散。   徐瑶瑶骂几人发神经,端了一盘水果过来给沈栖吃,“沈栖你记下来,下次他们生日你也这么灌他。”   沈栖接过果盘:“谢谢。”   林延:“你们懂什么,这才叫庆祝成年,从今天开始我们沈小美人就是沈大美人了,来,吃蛋糕,这玩意不知道是不是在里头镶金了,花了我一千多块。”   沈栖懒得和他争,捧着果盘一门心思往嘴里送汁水丰沛的西瓜。   “沈美人没生气吧?”林延凑过来,从他的果盘里捏了一片西瓜送进嘴里,以为他没听清,又扯大嗓门问:“难受不?”   “难受,胃里不舒服。”沈栖毫不留情地拨开他:“你小点声,吵死了。”   林延:“哎好好好。”   沈栖吃了半块蛋糕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瞥向林延的眼神带着点儿凉薄劲儿:“你下次再灌我就不来了。”   “不了不了,我发誓,这不是庆祝你成年么。”林延揉了揉鼻子,靠在沙发里叉着腿问他:“你怎么那么晚才到,你家不是住挺近的么?”   沈栖总不能说自己现在住在新婚丈夫的家里,只好咽下口中的蛋糕含混解释:“堵车。”   “哦,一会咱们换个地方玩,我们几个给你准备礼物了,保证你喜欢。”林延冲他眨眨眼,神秘兮兮地靠近了说:“晚上跟你家里说一下不回家了呗。”   “帅哥,介不介意一起玩?”   沈栖抬头,看到一个肌肉健硕的年轻男人,头发剃得极短一层,微微弯腰露出脖子与胸口上张牙舞爪的纹身。   “一起吗?”   沈栖四处看看,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不了,谢谢。”   “我们那边人也不少,一起玩才好玩。”男人热情不减,抬手往右边那群笑意盎然的男男女女们指了指:“交个朋友啊,我们都很想认识你。”   沈栖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尤其他刚刚靠近的一瞬间,自己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痒意像是松动了,如蛛丝一般顺着手腕骨迅速裹紧整个肩颈手臂。   “不用了,谢谢。”   男人看着眼前的干净如白瓷的少年,迷乱而绮艳的灯光淋在他身上反而更显清冷易碎,捏着水果的那只手玉润冷白,竹节似的细瘦修长。   “干嘛这么矜持,大家都是……”   “我说不用。”沈栖放下蛋糕,望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拒绝:“我不打算和您交朋友,也不会一起玩,您听明白了吗?”   男人但望着他嫩白如葱的指尖与削薄的伶仃脊骨,仍不死心,“你……”   林延当场抬手一拦:“他说了不要,你听不懂吗?再纠缠我要叫保安来了!”   男人也不想闹大,闻言耸耸肩,“那好吧,有机会再认识。”   “您好,沈先生。”   “我真的不想交朋友,您……”沈栖已经被刚才那个人烦够了,微微蹙起眉,发现不是刚才的男人。   眼前男人西装革履,说起话来毕恭毕敬:“您是沈栖沈小先生吗?我是本店的经理,敝姓李,有位先生想请您上去坐一坐。”   林延经过刚才的搭讪,警惕性直接拉满:“不去。”   “呃,抱歉我忘了告诉您。”男人微微弯腰,恭敬解释:“那位先生是……”   “管他是谁都让他滚蛋,让他少动这种歪心思,否则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男人望向沈栖,隐晦提醒:“先生姓梁。”   林延一听就冷笑,“姓爱新觉罗也不行,大清亡了,少来套近乎。”   经理:“……”   沈栖听见梁这个字的时候,脑子里瞬间冒出一个名字来。   他顺着光线往楼上望了一眼,在一株巨大绿植的遮挡下,只露出男人高大挺拔的侧影,又因为光线昏暗,更显压迫。   他素未谋面的丈夫回来了,就在这儿,要见他。   这三个念头交织在沈栖心里,让他刚舒服一点儿的胃部骤然紧缩,连带着指尖神经都不自觉跳了两下。   男人静静等待,虽然没催促但也没打算给沈栖另一个选项。   僵持之下,沈栖放下吃了大半的蛋糕,刚起身就被林延一把拽住他:“你干嘛去?”   沈栖:“没事,我认识的。”   “我怎么不知道你认识的人里有姓梁的?”   沈栖不好解释梁喑的身份,只好含混:“……是我一个亲戚。”   林延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   沈栖跟着经理走向二楼隐蔽的空间,和楼下截然不同,这里布置清幽干净,透明玻璃隔出一个干净的空间。   男人背对他坐着,姿态闲散单手撑头,纯手工裁剪的黑色西装随意丢在一旁,白衬衫挽到小臂露出明晰的肌肉线条。   “梁先生,沈小先生来了。”   梁喑略微抬手,示意他退下。   沈栖心脏里的那根线顺着血管游弋,从眼睛里穿出来直直落向近在咫尺的男人背影,人和动物一样,会有很自然的生理反应。   意识不断报警,无形的红灯紧急闪烁。   “好巧。”   短短两个字,在微哑的沉嗓下透露出强烈的压迫感。   沈栖不太想认同这个巧字,但事实摆在眼前。   这个初次见面的场合完全在沈栖的预料之外,不知道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在撒谎。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真的只是出来吃个饭又不是出来出个轨,就算他在这儿偶遇,也代表不了什么。   沈栖酒意有些上头,微昏着脑袋很缓慢地打了个呵欠。   梁喑转过身,顺手将指尖的烟按灭在水晶碟中。   沈栖看到那只手骨骼明晰的手青筋分明,有一种能轻而易举掐碎人骨头的力量感。   视线上移,沈栖灼烧的胃当场抽了一下。   怎么是他?!!!   梁喑斜靠着椅背坐在那里,冷峻眼神里透着久居上位的审视。   沈栖莫名打了个寒噤,有一种被天敌注视住的慌张。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一下下顶着心肝脾胃,几乎要把腹腔内所有的器官都一并撞碎,最后在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梁喑看他的眼神太过锋利,又像是似笑非笑,很像意外在陷阱中发现了一只猎物。   那种居高临下,掌控生死的眼神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沈栖没敢抬头,余光难以抑制地飘在他肌理沟壑分明的小臂线条、包裹在白衬衫里饱满充实的胸肌与紧窄精瘦的悍腰上。   “沈栖。”   “啊、啊?!”   梁喑抬手倒了半杯酒:“过来坐。”   沈栖掌心湿透,隔了好一会才找回反应,十分乖顺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   梁喑将那半杯酒推到他面前,“过来玩?”   沈栖捏紧手指,鼓起勇气反问他一句:“您是……梁先生?”   “梁喑。” 第4章 画梁栖燕(二更)   沈栖心猛地颤了一下。   梁喑双腿交叠坐在对面,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可以称作少年的沈栖,脸上有酒后的绯红,凄红的眼尾像是淋了暴雨的桃花瓣,尽力泄着绮迷的湿红。   一小撮黑发搭在眼尾睫毛上,他不自觉眨了两下眼睛。   “这里好玩么?”梁喑抬起手想给他拨开,却见他惊弓之鸟般往后躲了一下。   梁喑收回手,略一挑眉:“很紧张?”   沈栖努力撑着冷静和被酒精侵蚀过的意识,慢吞吞摇头:“不、不是。”   梁喑说:“别紧张,我不灌你喝酒。”   沈栖觉得他意有所指,可没等想明白就听那道低冷嗓音含了笑,“如果我想让你喝,有一万种办法让你主动、把这些都灌下去。”   沈栖看着桌上高高低低几乎满当当的烈性酒,感觉梁喑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看人的眼神很冷很锋利,像一把刀顺着肩颈一路刮到骨子里。   他像在看一个偷情被抓到了的放荡妻子,又像在看一个未经允许被别人擅自触摸的所有物,总之,不像看一个联姻工具。   沈栖鼓起勇气和他解释:“他们是我同学,灌我喝酒是因为给我庆祝生日,我迟到了……”   “生日?”   沈栖立刻点头,生怕他不相信:“真的。”   梁喑眉梢一紧:“今天才十八?你跟我签协议的时候没成年!?”   “不是、不是的。”沈栖忐忑不安,小心道:“签协议那天成年了,他们是给我补生日,我生日是九月二十,成年一周了。”   一周?签协议那天成年了?   梁喑在心里冷笑,沈如海倒是真够急的,卡着沈栖成年的点儿送给他。   若他还未成年,那他是打算把这个半大孩子也照样送到他床上?   梁喑眼神一寸寸描过少年湿红紧张的眉眼。   稚气、青涩,别说情窍,怕是连骨头都还没长结实。   结婚?   梁喑一直不说话,沈栖心里忐忑,不自觉冒出薄汗,连指根里的细碎纹路都要泡透了。   他朋友不多,也不怎么会和人相处,平时除了学习就是啃那些艰涩的生物学科研资料,更不知道怎么和一个陌生的“丈夫”相处。   死寂半晌。   沈栖终于鼓起勇气喊他:“梁先生。”   梁喑还在气头上,嗓音极沉地应了声:“说。”   沈栖发觉气压一瞬间沉了许多,艰难地斟酌了一会字句,才慢吞吞送出来,“我想回家了。”   “刚才玩得不是很开心么?困得打呵欠了还不肯走,是不想看见我?”   “不、不是。”   梁喑身上有很淡的酒味和烟草气味,夹杂在沉稳内敛的木质男性香水里,糅杂纠缠成一种强烈的荷尔蒙气息,无形地侵犯着沈栖岌岌可危的勇气。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沈栖迟疑半秒,见梁喑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接起来,“阿延。”   林延在乐音中大声问他:“你还好吗?你家那长辈没骂你吧?”   沈栖把声音压低:“嗯,没有。”   林延已经喝大了,粗着舌头不满:“啥亲戚啊,出来喝个酒还抓你,他是不是老古板,我礼物还没送呢!让你亲戚接电话!我教、教育教育他!”   沈栖生怕梁喑听见,小声说:“你别闹,明天我再跟你解释,嗯,是远亲叔叔,不要紧,你放心。”   梁喑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和朋友小声嘀咕的沈栖。   刚才转过身的一刹那,那张殷红的唇微张,半遮半掩嫩软的舌尖与打了一半呵欠的眼,湿漉漉地朝他微微瞪大。   他就像做了坏事的猫,被人揪住了短小的尾巴,慌张无措地瞪着湿红的眼睛。   不知是求饶,还是恼羞成怒。   外头很吵,梁喑没听清林延说了什么,但沈栖的那一句“叔叔”却听真切了。   婚礼还没办,他倒是先长了个辈分,谎扯得还挺利索。   沈栖花了几分钟总算把林延糊弄过去,一抬头看到梁喑还在看他。   “梁先生。”   “嗯?”梁喑眼尾含着几分轻嘲:“不是叔叔么?”   沈栖没想到他连这个也能听见,耳朵瞬间红透:“不是。”   “不是什么?”   梁喑递过来一个杯子,水晶杯在光影下闪着细碎的光,被那只修长的手拎在他眼前,“喝了。”   沈栖看着满满的一杯晶莹液体有些惶恐,梁喑微微勾起唇角,用眼神往旁边一扫:“或者把这些喝完,自己选一个。”   “梁先生,我……”   “需要我帮你?”梁喑随手拎起一瓶未启的酒,“先从这个开始?”   沈栖光是看着就觉得胃部隐隐抽痛,可在梁喑的注视下他不敢不喝,万一他真的一时兴起让自己把满桌子的酒全喝了他就得横着出去了。   只是一杯酒,应该没什么问题。   酶羟化酶与乙醛脱氢酶会代谢掉一部分酒精,呼吸也会代谢掉一少部分,剩下留在他体内的一部分才会跟着血液循环影响大脑。   他刚喝过酒,按照刚才的酒精进入血液循环的速度,他应该不会立刻醉,至少会等一个小时以上才会抑制大脑皮层反应。   他只要在这一个小时以内回到家就不会有问题。   “不要,我喝我喝。”沈栖双手接住杯子,做好了呛辣的准备,闭眼一口气灌进去,猛地愣住了。   “蜂蜜水?”   梁喑微抬下颌:“喝完。”   沈栖松了口气,在那道视线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   微温的蜂蜜水恰到好处地舒缓了他紧张抽搐的胃,也顺便将刚才灼烧的喉咙滋润得舒服了一些,很快,一杯蜂蜜水见底。   “走了。”   梁喑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走在前头,眼前闪过他说“要回家”时的表情,像只做了坏事又恰巧被人抓住了短小尾巴的兔子,瞪着湿漉漉的眼睛不知是羞恼还是求饶。   梁喑心想:年纪小是小,倒会撒娇。   两人没从正门走,沈栖跟在梁喑身后,出了门才发现这儿居然是有特殊通道的,比他进门的地方更安静,无人打扰。   秋雨淅沥,绵密的雨幕下的黑色迈巴赫低调与沉稳,炽白的光线将车身镀上一层冰凉冷峻的雨丝银光。   秋雨寒凉,沈栖蓦地打了个冷战。   他天生体弱畏寒,夏天也比别人穿得多,晚上出来时没想到会下雨,只穿了薄薄的衬衫就出来了。   冷雨裹着风往脖子里卷,单薄的衬衫被浸得潮湿黏在胳膊上带来如影随形的冷意,沈栖不动声色搓了搓手臂,小声打了个喷嚏。   怀里一沉,沈栖下意识双手捧住,“梁先生?”   沈栖没太反应过来,愣愣看着男人长臂一伸将笔挺的西装外套拢在了他肩上,顺手把他往后一带,避开了砸在廊檐下的雨珠。   鼻尖传来似有若无的木质冷香,沈栖下意识吸了吸鼻子,闻到很淡的烟味,又打了个喷嚏。   司机撑着伞快步而来,先跟梁喑打了招呼,望向沈栖时有些迟疑。   少年模样漂亮,被廊下冷光一照显得清冷干净。   司机从未见过梁喑带人回家或是去酒店,但看着他肩上披着的明显不合身的西装,一时也有些拿不准称呼。   “沈栖,是内……”   沈栖一口气瞬间被提起来,捏着西装外套的手指倏地收紧,等待那个陌生又亲密的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   梁喑接过司机手里的伞,慢条斯理补上:“侄。”   沈栖呼吸一哽,错愕得看向梁喑,他怎么?   司机恭敬问好:“小少爷。”   梁喑把伞往他头顶一罩,与他略显呆愣的双眸对视,“怎么?不喜欢这个称呼?要不要我跟司机说你是我新娶的太太?”   “不、不是。”   有一瞬间他以为梁喑会用“内子、内人”这样的称呼来介绍他,二人肩膀相碰,沈栖耳里还残留对方低沉至极的嗓音,耳朵根后知后觉地蔓延出一点红痕。   平洲多雨,风刮起来也没完。   沈栖规规矩矩坐在后座,屁股不动声色地往车门挪了挪,努力和梁喑隔开尽可能大的社交距离。   方才在酒吧里不觉得,这会车里密闭的空间下他身上那股沉稳的木质香丝丝缕缕传入鼻尖,简直让人无处可逃。   沈栖掌心交叠,汗津津的。   车内很安静,雨珠细密点在车顶又顺着玻璃滑下去,形成一股股清润水流。   沈栖侧头看向窗外,尽力忽视着身旁无所不在的存在感。   他完全没有想到结婚对象是这个人。   沈栖见过他,五年前。   那时候他刚初二,参加完市里一个生物竞赛后被一个老教授临时留下非要收他做关门弟子,害得他没来得及赶上车。   学校十点半门禁,他怕来不及便抄了个近路回学校。   那附近是一片影响飞行航道而被迫废弃的烂尾楼。   平洲这几年发展都避开那块,久而久之就荒弃下来。   他路过时,恰好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本以为有人打架斗殴,他抓着书包带子屏住呼吸打算按照原路折返回去,但又再次听见一声惨叫并且附带断断续续的求饶声。   顺着幽暗的光线,沈栖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   明亮炽白的车灯前站了一个男人。   正值盛夏,车前的男人穿着禁欲冷淡的白衬衫,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踩在跪地求饶的男人手腕上,缓慢而残忍地碾磨。   他弯下腰说了句什么,沈栖离得远听不清。   下一秒男人崩溃求饶:“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梁总我真的不敢了!求您饶我这一次我是一时昏了头才……啊!!!”   惨叫声几乎撕裂琼霄,沈栖本能打怵,理智告诉他赶紧离开但身体却粘在原地动弹不得,按在墙上的掌心已然出了细密的冷汗。   “先生,他晕过去了。”   “给他治,需要多少医药费和赔偿我全权负责。”   沈栖屏着呼吸缓缓后退,猝不及防踩中一个废弃钢管,在夜色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头皮一麻,撞入男人锐利的眼神。   那一瞬间,沈栖觉得自己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什么也没顾上转身便跑,回到学校也还没缓过劲儿来。   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他的联姻对象。   车内寂静,沈栖不动声色用余光瞥了一眼。   梁喑大概是累了,微微闭着眼养神,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睫毛微敛,薄唇色泽很淡,看起来冷硬而凉薄。   沈栖只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不自觉落在他搁在膝盖上的手上,青筋纵横骨骼修硬,他不自觉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手。   白润细腻,指骨纤长。   沈栖指尖蜷了一下,不自觉又望向包裹在黑色西装裤中的修长双腿上。   皮鞋沾了一点雨水,沈栖想起他生生踩断别人手腕的样子。   他天生对痛觉的感知超过别人几十倍,即便是擦破油皮对他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酷刑,若那双脚踩在自己身上……   梁喑闭目养神的功夫已经被偷瞄了一遍。   他察觉出身侧呼吸的异样,不必睁眼就知道对方在打量自己。   “看够了么。”   “啊?啊!”沈栖惶然收回视线,双眸还带着几分被突然投入石子的涟漪。   梁喑睁开眼略微扫向他,端详片刻:“有话想跟我说?”   沈栖:“没、没有。”   “真没有?”   “嗯。”   沈栖克制地搓了搓指尖,被他扫过那一瞬手腕骨上的痒意以极快的速度复苏,他不动声色地捏着手背,一点点将手腕掐出月牙痕。   痛觉明晰,恰好缓解了一点痒意。   性能极好的迈巴赫比来时坐的出租车快很多,半个小时便到了家,沈栖却觉得像是经历了无比漫长的半年。   雨已经停了,乘黄见主人回来在笼子里欢叫了几声。   何阿姨还没睡,见两人一起回来有些意外,“诶呀?沈栖不是和同学出去吃饭了吗?我还说下雨了没带伞怎么回来呢,原来你们遇上啦?”   沈栖勉强地笑了下,总不能说他出去喝酒,还让梁喑逮个正着。   “嗯,碰巧。”梁喑从沈栖肩上拿过西装,顺手勾掉领带一并扔在沙发上,无意地解救了他的窘迫,“饿么?”   何阿姨一听,连忙说:“我炖了南芪雪梨玉屏风汤,我去盛来。”   沈栖吃了半块蛋糕了一小碟水果,况且现在胃里紧张地直抽,完全不想和梁喑待在一个空间里,他只想找个安全的、没有他的地方待着。   “不饿,梁先生我想先睡觉了。”   梁喑略微蹙了蹙眉,这小孩儿怎么看自己跟看自己亲爹似的,一口一句梁先生活像是下一秒就要真喊上叔叔了。   是因为自己撞见他在俱乐部喝酒玩闹,心虚了? 第5章 画梁栖燕(五):一更   沈栖期期艾艾望着梁喑,满眼都写着想逃,“行吗?梁先生。”   “……去吧。”   沈栖如蒙大赦,回房间火速把门关上顺手连锁扣也拧上,全方位防备着有人入侵的可能。   他将自己丢在床上,有些焦躁地挠了挠床单。   为什么会是他。   ……   手机恰好响了,沈栖在床上滚了半圈才捞到手机接听。   “听说梁喑今天回国,你们见到面了?”   沈栖翻身坐起来:“妈妈。”   “他有没有说婚礼什么时候办?你都搬过去一个星期了还不公开婚讯,他是不是不打算公开你身份了?”叶婉宁皱起眉头,嗓音透着急切:“你是不是没问?”   沈栖确实没问,他见到梁喑的那一刻记忆裹挟着惶恐一起都涌上来,根本没记起要问婚礼的事,何况现在他也不想结婚。   他想回家。   “妈妈我不想……”   “你自己也要上心,我们也不单是为了自己,你能公开的话以后做事是不是更方便一点?”   “梁喑这两个字在平洲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他另一半的身份比什么都好使,你就是往那儿一站什么都不用说就有大把的人想要跟沈氏做生意,这个婚不能白结你心里要有数,沈氏能不能度过这个难关全靠他。”   叶婉宁说完发现他没吭声,略微蹙了蹙眉,要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声,她会觉得他根本没在听。   这个孩子不聪明,不机灵,不会来事儿,打一个巴掌都未必能哭出声来。   她一直觉得沈栖像个怪物。   刚怀他的时候安静得像没有心跳,不孕吐也不嗜睡,到五个月了她才显怀,知道肚子里有了那么个生命。   后期又往死里折腾她,最后早产将近一个月差点一尸两命,生下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团,愣是在温箱住了几个月才拿出来。   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心脏不好抵抗力也差,三天两头进医院,大了稍微好一点但也三病两痛的不离身,说是个药罐子绝不夸张。   他小时候极度黏人,乖巧软甜冲每个人撒娇,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变得孤僻冷情,不说话、不和人交往,望着谁都一副没有感情的淡漠模样。   他那双眼睛是从胎里带来的异化,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很瘆人。   医生说这个虹膜异色属于染色体畸变,是一种叫瓦登伯格氏症候群的毛病,对视力没什么影响,只有一小部分几率会对听力有些影响。   叶婉宁一直不太喜欢他,也不知这么迟钝是不是因为真的影响了听力。   “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叶婉宁问他。   沈栖压下心底的话,睫毛微垂:“我在听,您说希望我能听梁……听他的话,乖一点、顺着他的心情,讨好他、让他多照顾帮衬沈氏。”   叶婉宁:“妈妈也是为你好,你听话,在他那儿的日子也好过些。”   沈栖:“我知道,我会听他的话,您放心。”   妈妈两个字从叶婉宁口中说出来,再到沈栖耳里其实有些陌生。   五岁那年,沈栖笨手笨脚刻了一个小木头舞者送给叶婉宁做生日礼物。   那会儿她被沈正阳的“生日快乐”四个字哄得眉开眼笑,承诺送他一双全球限量款球鞋,还要带他去希腊度假。   沈栖藏着伤痕累累的手指,忍着痛,羞赧又小心的跑到客厅,软软递上自己足足刻了大半年的礼物。   叶婉宁一看到那个木头脸色就变了,尖利的嗓音与指甲刮过他的脸,那一耳光甩得他一头在地上。   叶婉宁厉声指责他是不是在这个日子里存心给她添堵,尖锐的咒骂夹杂在生理性的耳鸣里,沈栖懵了,目瞪口呆地摔在地上看妈妈。   他用满是伤口的双手捧着礼物递给她看,忍住哭腔,努力笑着举高:“妈妈,生日快乐,我……”   “你给我滚!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叶婉宁一把挥开他的手,用精致的指甲狠狠扇过他的脸,“滚!”   “妈妈……?”沈栖被打蒙了,跌在地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妈妈不开心了。   叶婉宁让管家拖着沈栖连人带木头一块儿扔进了房间,沈栖在房间里哀求了很久,从洪亮哽咽到虚弱无助,再到放弃。   他那会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唯一明白的是自己的嗓音一次都没有传出薄薄的门扉。   他半跪在房间里,又亲手一点一点把他精心雕刻出来的叶婉宁一点点抹去,变成最初毫无形状的木块。   他被足足关了三天,断水断粮到昏厥。   沈栖身体不好,出来后连住了半个月的院。   后来他学会了更乖,更努力,做全校第一拿全额奖学金、拿生物竞赛金牌,但依旧没换来叶婉宁的一丁点儿关心与温柔。   沈栖本来以为叶婉宁是不会爱他这样小的孩子,也许长大一点儿、像哥哥那么大就好了,叶婉宁就会喜欢他了。   后来他又有了妹妹,妹妹不懂事、学习不好更没有想象中听话,但这完全不妨碍全家都很疼爱她。   他们不是不会爱孩子,只是不会爱他。   “沈栖?”   沈栖回过神,轻“嗯”了一声:“妈妈。”   叶婉宁听他语气乖巧,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下周你爷爷大寿,你记得带梁喑回来,知不知道?”   沈栖垂着眼:“嗯,我知道了。”   “行了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叶婉宁实在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越说心里越闷气,“你别总这么死气沉沉的,像你这种脾气谁会喜欢你?”   沈栖:“嗯,我知道了。”   叶婉宁跟他说不通也懒得再教育,正准备挂电话:“等会,你们没住一起?”   沈栖:“没有。”   梁喑今晚并未表现出要和他一起住的意思,除了为他撑伞时的肩膀摩擦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梁喑不……”叶婉宁动了动唇,觉得问梁喑想不想碰他这样的话到底不妥,于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先这样吧,你记得管好自己的性子,少发脾气,不要惹他不痛快,方便的时候记得催一催他注资的事,公司等不了多久,知不知道?”   “知道了。”   沈栖酒意这才上头,挂掉电话脑袋昏昏地想:他到底什么时候发过脾气。   -   沈栖被梦纠缠了半夜,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他宿醉头疼,爬起来时鼻腔微堵,嗓子也有点发痒,是感冒的前兆。   沈栖还没洗漱就揉着眼睛先下了楼,打算找何阿姨问问有没有感冒药,猝不及防看到在客厅里接电话的梁喑。   脚步一停,彻底清醒了。   他忘了梁喑昨晚回家了。   沈栖踟蹰两秒,思忖该回楼上还是打招呼。   “威胁我?你问问他有几条命拿这件事来威胁我,解决不了是我替他去死?少抬老爷子出来压我,我给老爷子面子不代表我要给他收拾残局懂么?”   “我说过,他执意要做就做,出了任何事不要到我跟前来哭,我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么多时间帮他收拾烂摊子,现在出事了来找我?”   “过失?他指的过失是把一个项目预计赔掉二十六个亿,一句轻飘飘的过失就能掩盖所有过错?他没长脑子你也没长脑子?”   “你告诉他,没有本事就不要想抢这块肥肉。”   梁喑语气严厉暗藏怒意,每一个字都透露着身为掌权者的威压。   “他的命?你觉得我在乎他那条命?告诉他父亲,让他老老实实把人带回去,这件事我会替他解决,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一次让他给梁维安收尸。”   沈栖听见最后一个字时猛地打了个寒噤。   “哎呀,沈栖起来啦?快过来吃早饭,先生还在等你呢。”何阿姨端来早餐,笑着和他打招呼。   沈栖被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叫回神,慢了半拍地点了点头。   梁喑正好结束通话,回过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沈栖有一种被那凌厉视线从头到脚削过一遍的错觉,心猛地打了个突。   梁喑其实早看见他了,人就映在反光的立柱上。   少年眼底带着呵欠的薄雾,头发软软地垂在额角,皮肤白润红唇丹绯,揉着眼睛的模样像只刚化成人形的长毛三花儿。   “起来了?”梁喑刚训过人,声音里难免带一些未消散的冷戾,“几点了?”   沈栖脊背僵硬,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会早起的。”   “去洗漱。”   沈栖用最快的速度回了房间,平稳呼吸调整心情,洗漱完换掉睡衣,穿上得体干净的白衬衫与露出白皙脚腕的牛仔长裤,踩着绵软的室内拖鞋回到餐桌前。   因着梁喑在家,早餐比平时稍多一些。   他口味清淡偏中式,何阿姨用鲜笋嫩藕青葵做了几样清淡小菜,颜色青翠干净很有食欲,桂花糖浇的芋苗颜色深红,虾饺软黄透明蒸酥细巧,再配上小半锅用料上乘的海鲜粥。   没有燕窝鲍参,甚至不像沈家那样丰盛复杂。   沈栖正想着,眼前出现一只色泽温润的白玉碗,顺着碗沿看过去便是那只青筋明晰骨骼修长的手,似乎带着滚烫的温度与无穷的力量。   他连忙接过来:“谢谢梁先生。”   “嗓子怎么了?”   沈栖很轻地清了清嗓子:“有点感冒。”   梁喑刚发完一通火,这会儿完全没有耐心,看他眼含水汽眼尾绯红,索性一抬手按在他额头上,当即蹙起眉:“烧成这样叫有一点?你三岁?”   沈栖被他骂得一呆,捧着碗没敢动。   何阿姨听见他训人,连忙过来打圆场:“先生,他可能一时病了没反应过来,我一会去找体温计给他测测。”   “病没病还需要反应?不舒服不知道吗?非要折腾出大问题了才知道?”梁喑厉声驳斥,一大早让那一哭二闹气得头疼,族里那些个老的不省心,家里这个小的也添堵。   何阿姨虽照顾他久知道脾性,也不敢真顶撞,只好试探着劝:“他年纪小,您别跟他动气,瞧你把他都吓成什么样了,有什么等吃完饭再说不成么?”   梁喑也不是真要骂他,全是刚才那通电话的余怒未消,牵连了无辜的沈栖。   他压下脾气,给沈栖递了个勺子:“先吃饭,吃完饭让何阿姨给你找退烧药。”   沈栖乖乖点头,一声不吭往嘴里送食物。   菜式瞧着简单朴拙,其实内里藏着精细金贵,藕嫩而清甜,笋尖也鲜嫩可口,就连桂花碎都裹着丝丝缕缕的香甜。   沈栖感冒了没什么胃口,再好吃的食物到了嘴里也是食不知味地往下咽,脑海里不断回想他踩断人手时的眼神,和刚才有点像,又不太像。   梁喑不像一般的生意人,他没有边吃饭边看报或者财经新闻的习惯。   餐厅里安静地只有勺子撞击碗壁的清脆响动。   沈栖垂着眼一门心思吃清甜软糯入口即化的桂花糖芋苗,视线不受控地顺着水墨潋滟的苏绣桌巾望向对面那只手。   他像是不吃甜,一口没碰过。   那只手往他伸了伸,沈栖瞥见放在自己身边的杯子,连忙双手拿起来交给他。   梁喑接过去,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   沈栖立即缩回手,清晰觉得自己后背在犯潮,除了怕梁喑,还因为他身上那个莫名其妙的痒意又出来了。   那股子麻痒顺着脊椎线缓缓上升,从尾椎开始一节一节缠过每一寸脊椎骨,穿过末梢神经到达指尖,四肢都像是被一团无形的蛛丝包裹。   绵密燥热,潮湿难熬。   “当啷”一声,勺子跌回碗里。   梁喑被这动静勾去注意,“不合胃口?”   “不是。”沈栖忍着身上的不适,尽力放平声音轻声说:“我没拿稳勺子,抱歉吵到您了,我下次会注意。”   梁喑有些莫名。   虽说没人敢在他跟前摔筷子摔勺子,但拿不稳掉碗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也不会因为这么个勺子就觉得吵得无法容忍。   这小孩,至于这么小心道歉么。   他刚刚骂得太凶吓着他了?   梁喑平时训人训惯了,那么大个家业在他一个人肩上,家里头那些狼子野心的长辈哪个没领教过他的厉害。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有多严厉,十八岁了病没病心里没点数,却知道大晚上跑出去喝酒,况且他方才的态度已经算得上和善。   他还委屈起来了?   “觉得我骂你不高兴了?”   沈栖还没听清他说什么就下意识点头,然后立刻摇头。   梁喑从未与这样兔子似的生物打过交道,虽说是联姻工具但名义上总归还是合法配偶,拎出去是他梁喑的小妻子,不是上下级。   “我不是骂你,你病了自己心里得有点数,哪儿不舒服就告诉我或者何阿姨,我娶你不是为了领回来苛待让你熬病的。那点儿药吃得起,病了不用忍着,听明白了吗?”   沈栖其实没太明白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听见他说不打算苛待还是乖乖点头:“谢谢梁先生,我真的不要紧,没有特别难受。”   “嗯,吃饭吧,吃饱了来后院找我。”梁喑放下筷子,起身走了。   沈栖和他一起吃饭像受刑,见他走远了才默默松口气。   何阿姨过来安抚他,小声说:“你别怕,梁先生就这样,看着严厉其实没有多吓人的。”   “嗯,谢谢何阿姨。”沈栖勉强朝她笑了笑,心想:你见过他生生踩断别人手的样子就不会这样讲了。   思忖几秒,沈栖搁下勺子轻声问何阿姨:“梁维安是谁?”   何阿姨说:“是梁先生堂弟,四叔那一门的。”   沈栖微怔,所以梁喑说的收尸指的是自己亲堂弟。   饭后,何阿姨收拾餐厅。   沈栖绕过后院去找梁喑,何阿姨说他平时不去公司时会在鱼池旁的小亭子里训那条旁人送的烈犬。   梁喑带着黑色的橡胶手套,拎了块生肉丢给乘黄。   烈犬牙尖,咬着生肉的样子让人望而生畏,沈栖怕他,也怕这条狗,几乎能想象被它撕掉皮肉啃食的恐惧。   如果他知道自己曾经撞见过他行凶,会不会以那样的办法来惩戒他,他会打他吗?会让乘黄咬他吗?   沈栖双手交握,掌心慢慢发汗。   乘黄先一步发现了他,冲着他叫了两声。   梁喑摘下手套,在他脑袋上拍了两下示意坐下,回头看到沈栖阳光下被晒得下惨白的脸色,“过来。”   沈栖迟疑几秒,强撑着胆子走过去。   “梁先生。”   “坐。”   沈栖在梁喑身边坐下来,乘黄沉重的喘息声不断窜入耳里,让他坐立难安,生怕乘黄一个暴起会扑到他身上。   “想喂喂它?”   沈栖骇然抬头,怀里突然被丢了一只黑色橡胶手套,梁喑微抬下颌:“戴上。”   沈栖呆愣愣没反应过来,指尖已经被黑色的手套裹紧,他看着青花瓷盘里上好的牛肉再看着几乎要流哈拉子的乘黄,还没等他想明白手上就一热,梁喑已经握着他的手腕拿起一块鲜肉。   乘黄蹦起来去叼肉,沈栖吓得惨叫,下意识转身扑进梁喑怀里。   “哎哟轻点儿。”梁喑被撞得怀里一软,揽住他的腰往后一带,低沉的笑意带动胸腔震了震:“怕?”   沈栖根本不敢抬头,哆嗦着求他:“梁先生、让它走让它走,求您、求您……” 第6章 画梁栖燕(六):二更   梁喑让他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揽着腰给乘黄使了个眼色:“回去。”   烈犬刚吃了肉很兴奋,伸着舌头想去蹭沈栖,又被梁喑冷瞪了一眼,“滚回去。”   毛色漆黑的大型犬耷拉着脑袋往窝里走,甚至发出一点呜咽声。   梁喑微抬了抬下颌,示意管家去把笼子门锁上。   “好了,它走了。”梁喑低下头看着怀里明显被吓坏了的小孩。   手掌正好贴在少年小腹上,感觉到呼吸之间柔软而纤细的腰。   他像是吓坏了。   沈栖方才一直盯着乘黄,梁喑想着方才骂过他,领着人喂一喂也算示好,谁知竟会错了意。   乘黄凶戾,没几个人不怕。   虽然在他跟前不敢放肆,但沈栖不知道,算是他没考虑周到。   “怕它怎么不说?好了别怕,它走了。”梁喑放轻了声音,拍拍他肩膀把人从怀里拉起来,顺手帮他脱掉那只沾了腥气的手套。   沈栖手指冰凉,带着明显的颤抖。   梁喑心里浮现几分歉意,握着他的手揉了揉指尖,失笑安抚:“是我考虑不周,下次怕什么直接告诉我,闷着干什么呢?我总不至于拿你去喂它是不是?”   “您……”   “我怎么?我还能真拿你喂他么,用你这小脑袋仔细想想,杀人犯不犯法?你冲上来这一下我要是没抱住是不是摔一跟头,好了别抖了,我腰都让你撞折了。”   沈栖惊魂未定,猛然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立刻挣开往后退了一步,“我不、不是。”   梁喑心说不是什么不是,吓得都跑我怀里来了还不是呢。   沈栖眼神一直往乘黄那儿瞟,梁喑见他定不下心也起了身。   “走吧,回去说。”   客厅里,沈栖挑了个离得较远的单人沙发,嘴里含着何阿姨给的体温计,正襟危坐活像是等着听训的乖学生。   嗓子发痒,脊背也发痒。   “张嘴。”   沈栖被突如其来的嗓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一下子撞上了个坚硬的地方,当即听见一声沉重的“嘶”。   梁喑眉头紧锁,单手搭在额角愣是忍了忍鼓起的青筋,用力磨了磨牙:“闹什么!”   “对、对不起。”沈栖本能打怵,望见那只手扬来的时候下意识闭上眼。   预期的疼痛没有到达,沈栖缓慢而紧张地睁开眼,发现眼前人掌心里躺着细长的、还沾着他唾液体温计,在光线下闪着几不可察的水痕。   梁喑下颌发红,被他撞得不轻。   沈栖紧张地胃痛,来回酝酿了好几遍才鼓起勇气:“梁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您还好吗?是不是很疼……”   “三十八度九。”梁喑把体温计交给何阿姨,回头看了沈栖一眼:“你说呢?你坐那儿让我撞一下试试。”   沈栖心虚低头,又被人掐着下巴抬起来:“总低头干什么,我又不会真的撞你一下,就你这小下巴,磕一下都得碎,别动。”   何阿姨找了退烧药和退烧贴回来交给梁喑。   梁喑看着他把药吞下去,顺手拿过杯子放在一边,拨开他垂下来的刘海将退热贴贴上,低头时正好与那双澄澈的异瞳对上,里头还残留着几分被吓过的凄惶可怜。   他顺手在眼尾蹭了下,“你眼睛,天生的?”   沈栖下意识推开他,双手扒拉着刘海试图遮住这双奇怪又难看的眼睛,“嗯。”   梁喑:“坐,我跟你说点别的,你认为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沈栖经过刚才的“惊吓”这会儿更怕他了,措辞半天才小心回答:“夫妻。”   梁喑见他说得勉强,眉梢微微挑起:“说实话。”   沈栖沉默两秒,老老实实说:“商业联姻协议结婚,您帮沈家渡过难关,我来履行婚约。”   协议结婚,履行婚约。   梁喑在心里笑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抵债的,而他恰好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无良债主。   “红蕊怎么跟你说的?”   红蕊是梁喑的助理,也是她拿着结婚协议到沈家,在沈如海与叶婉宁的陪同下,亲眼看着沈栖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说您不会干涉我的学习和生活,也不会限制我交朋友的权利,在您的底线范围内我一样拥有自由。”   沈栖着重在自由两个字上咬了重音,试图提醒他。   “她说的不错,但我希望在这桩婚姻存续期间你尽量不要有另外的感情,我不会限制你交朋友也不会禁止你喝酒,但最好不要以昨晚那样的方式,至少不要和别人太过亲密,你明白吗?”   沈栖点头。   梁喑见他挺乖也没多说,“你有什么要求,只要在我底线范围内我都可以答应,或是你要争取什么也尽可以提出,房子、车、财产,你想要什么?”   沈栖摇了摇头,他都不想要,他想离婚。   梁喑略有些意外,以沈如海的精明绝不会对这桩婚姻没有额外的企图。   不过既然他不肯提,他也没兴趣强求。   “婚礼过后有个家宴,你需要陪我一起出席。梁家人多,不过平时你见不着他们,见着了打声招呼就是了,会认人么?”   沈栖其实不怎么认人,但总不能真的当着他的面儿否定,只好勉强点头,“认的。”   话音刚落,门突然开了。   红蕊领着一个头发火红、半只胳膊都纹着不知名图案的男人进来,“梁总,Alisa来了。”   话题中断,梁喑略微点头作为回应。   两人换了鞋进门。   红蕊上次见过沈栖就很喜欢,模样漂亮干净,身上那股子淡漠像冬日初雪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碰一碰。   “早啊太太。”   沈栖指尖一蜷,面上浮现一个温和得体但完全不达眼底的浅笑:“你好。”   红蕊给他介绍Alisa,说是个私人设计师,梁喑的西装大半出自他之手。   这人才华与脾性齐头并进,既挑剔又古怪,只要身材不好长得不行的,无论是谁一概不接活儿。   他在寸土寸金的平洲市中心有工作室,上门的人络绎不绝,这辈子也就只上门给梁喑一个人量过尺寸,其他人完全请不动大驾。   这次本不想来,昨晚宿醉,天王老子也别想让他从床上爬起来。   红蕊提醒他:“梁总交代过您了。”   “交代了我就得去?没这么霸道的,他是梁家的家主又不是玉皇大帝,不去。”   红蕊就那么坐在那儿等他,Alisa实在睡不下去了,这女人不愧是梁喑一手培养出来的,和他一样难缠。   “你是不是女人?坐我卧室里盯着我你不难受吗?”   Alisa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毛满脸起床气地坐起来冲她撒火:“梁喑那身材保持的那么好有什么需要量的?他中年发福了?”   梁喑没发福,也并未真到中年。   二十七岁的身体精悍挺拔,堪比男模。   红蕊沉默半秒,再次提醒他:“量体的人是梁总的新婚对象,你是不是根本没仔细看邮件?”   “新婚对象怎么了新婚对象就能……”Alisa瞌睡彻底醒了,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一把掐住红蕊肩膀:“结婚对象?梁喑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儿?跟谁啊?我怎么没听说?”   红蕊不动声色抽开手臂,公式化微笑:“你去量体就见到了,还有半小时给你洗漱收拾,超出时限请您自己前往。”   Alisa:“靠!”   宿醉一夜的Alisa精神萎靡,一进门就冲梁喑嚷嚷:“老东西,什么娇贵宝贝啊养这么细,你领他去量能怎么?走两步路能累着?你干脆天天抱着得了。”   梁喑瞥他一眼,Alisa气焰当场消了一半,“凶什么。”   红蕊在一边笑,Alisa嘟囔了句:“看在你给的钱多的份儿上我忍你这个臭脾气,老东西,你老婆人呢?”   梁喑下颌一抬。   “哎哟!”Alisa眼睛一亮。   “漂亮!”   沈栖追求者不算少,但这么直白地被人夸漂亮还是头一回,有些不知所措地蜷了下手指,冷淡而礼貌地朝他颔首:“您好。”   Alisa把工具箱往地上一摆,戴上眼镜取出量体工具冲他招手:“来。”   沈栖迟疑地望了一眼红蕊,不太明白这是哪一出。   红蕊靠在一边吃何阿姨送上来的水果,抽空回答他:“您和梁总结婚的礼服该做了,Alisa是来给您量体的,梁总没跟您说?”   梁喑嗓音低沉,不紧不慢开口:“你再晚来十分钟就说了。”   红蕊咽下嘴里的水果,隐晦道:“秘书处那边临时有点事找我帮忙,还有四叔公那边……耽误了一会。”   梁喑“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说,看沈栖迟迟没动,“怎么了?不想量?”   沈栖确实不太想,但也知道婚礼要穿得得体,总不能穿他的白衬衫去。   “梁先生。”   “嗯?”   沈栖瞥了一眼活像一头招摇的火鸡一样的Alisa,那双眼里满是对他样貌的欣赏与跃跃欲试。   一个不太好的预感缓缓浮现,Alisa怕不是有什么奇妙的想法。   “是要做什么样的衣服?”   “西装,以前穿过么?”梁喑打量着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少年。   他骨骼纤细,单薄地像新生的嫩竹,还未长成,骨节不硬,轻而易举能揉软折成任何他想要的形状。   沈栖摇摇头,眼底浮现几分乖巧的顺从。   “如果不喜欢西装。”梁喑微微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他也会设计婚纱,还是更喜欢凤冠霞帔?”   沈栖耳朵一麻,下意识跟着他的话浮想了一下。   洁白蓬松的白纱层层叠叠拖曳,细腻柔软的绸缎长手套包裹手指与小臂,在无数眼睛的见证下披着头纱与他相对,抑或红艳如火的霞帔凤冠,哪一个都太……   沈栖怕他真的一时兴起让Alisa给他弄个婚纱或者凤冠霞帔来。   “梁先生。”   梁喑看他用一种既像讨饶又像戒备的恳切眼神轻声喊他,心头莫名热了一下,“嗯?”   “西装就好了。”沈栖余光瞥了眼正在讨论细节的红蕊和Alisa,放轻声音去和梁喑商量:“不要那个……”   “不要哪个?”梁喑明知故问。   沈栖眼尾泛起潮润的红,小声和他商量:“不要婚纱也不要凤冠霞帔,西装就可以了,行吗梁先生?”   梁喑少见这样跟他软软商量的小孩,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任人磋磨的听话与柔软,加之刚才吓过他一顿,这会儿也存了不少心软。   “嗯,去吧。”   “谢谢梁先生。”   梁喑心中失笑,这有什么好谢的。   不过,他看着沈栖站在客厅中央像个木头娃娃一样被Alisa摆弄来摆弄去,放任着自己想象了下这小孩儿穿凤冠霞帔与婚纱的模样。   白纱堆积勾勒肩颈,红纱裹着瓷白的肌肤。   ……咳。   Alisa从外面来,还有未晾干的轻微汗意。   微潮的双手不可避免地碰到肩颈皮肤,虽然只是一擦而过,但还是燃起了一点不适。   沈栖齿关微微咬合,默默忍耐。   Alisa记下尺寸,又提醒沈栖:“胳膊伸直,对放平,再高点儿。”   沈栖伸平手臂,由着他从自己的左手指尖捋到右手指尖,皮肤毫无阻碍的触碰让他产生难以忍受的麻痒潮热,像是有一个带着火星子的滚烫刺球扎在他的皮肉里,无比难熬。   手机铃声突兀响了两声。   梁喑扫了眼接起来,语气不咸不淡:“有事?”   应承习惯了他的脾性,热情询问:“怎么样?昨晚的夜生活还顺利吗?”   “什么夜生活。”   “别装傻呀,昨晚你把我们都撵走,我后来听老程说你叫了个小孩上去还把人带走了,守身如玉二十多年临结婚了破戒,给你老婆下马威呢?”   梁喑懒得听他胡扯,轻嗤了声:“滚蛋。”   “梁总,昨晚回家没有?”   梁喑觉得好笑:“不回家我去哪儿?”   应承震惊:“您老真够自律的,玩完了还回家。”   梁喑简直要被他烦出神经衰弱,“把你脑子洗洗,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行了行了知道您禁欲。”应承也没真往那地方想,就是对他带人走这事儿有些好奇,“你都回家了,见着老婆没?”   梁喑抬眸看了眼双臂伸平乖乖让人摆弄的沈栖,“嗯”了声。   应承:“怎么样?嫂子漂亮吗?”   “嗯。”   “你老嗯什么,昨晚你守身如玉回家他就没感动得以身相许?放眼平洲整个圈子,上哪儿找你这样一个清心寡欲爱当和尚的禁欲系。”   梁喑靠在椅背上,眸光落在沈栖身上。   他才那么点儿大,现在就往床上领那不成个畜生了,更何况他没打算碰沈栖,更没打算跟他有点什么藕断丝连的牵绊。   “他还小。”   应承听他这么讲就很不服气:“怎么就小了?十八岁也成年了好么,不过也是,你搁他跟前都能当叔叔了,努努力能生个他出来,这要是沈正阳,你也不用……”   梁喑嗤一声:“滚蛋,你九岁生孩子。”   应承笑嘻嘻在那头乐了半天,见他不接茬又改了个话题:“哎对了,你到底哪天结婚,我空出时间给你当伴郎,怎么样够兄弟吧?”   “下个月。”   Alisa的香水气味偏重,和梁喑身上浅淡偏冷的木质冷香不同,这人就像个浓烈妩媚花枝招展的孔雀冲着沈栖的鼻子开屏。   气味催化了触觉,Alisa再一次碰到他手指时,沈栖下意识躲了一下。   “哎别动,再坚持一下,现在量腰围。”   Alisa的手从后往前伸,皮尺交叠时惊了一瞬:“哇哦~好细的腰,我做了这么久的衣服还是头一次量这尺寸的腰。” 第7章 画梁栖燕(七)   Alisa侧头朝梁喑眨了下眼:老家伙可以呀,你老婆。   梁喑没搭理他,但也注意到了沈栖那截儿细竹节似的腰,清瘦平坦,薄得惊人。   落地窗光线明亮,他逆着光站在客厅里,白衬衫规整扎在裤腰里勾勒出欲盖弥彰的线条,光线从他身后拢来映得衬衫绰约半透,照出半截儿软韧的虚影。   他长得瘦,手腕骨白玉似的一小圈,就连骨骼明晰的脚腕也瘦得很轻松就能严丝合缝攥住。   十八岁还是太小了,比预想得更加稚嫩青涩。   梁喑视线停留了半分钟才离开,不动声色地满足了自己对这截儿软腰的欣赏,也恰到好处地克制住了更多的遐思将它仅仅限制在了倾向君子的审美阶段。   沈栖由着Alisa折腾来摆弄去,强忍着倦意与不适强撑着劲儿配合。   柔软的皮尺卷上手腕,沈栖倏地收回手退了一步,把Alisa也吓了一跳:“哎你,梁喑你管管你老婆,差点一耳光抽我脸上,毁容了你赔啊!”   沈栖望着那卷皮尺,眸色微微紧了紧,“抱歉。”   Alisa见缝插针编排梁喑:“累了也不能打人哪是不是,我告诉你啊梁喑,这次的手工费你得给我加一倍当我精神损失费,不然没完,以后你那西装找别人做去吧。”   沈栖吓了一跳,“我给您……”   “出息。”梁喑慢条斯理起身,“赔你就是了,那么点儿手工费欠你的了?”   沈栖连忙说:“梁先生,我自己赔付就行的。”   “这么点小事用不着你掏钱。”   “我能赔得起。”   梁喑抬手屈指蹭去沈栖额角的细汗,顺手试了体温还是没降多少,“太累了?喝点水,休息一会再量。”   骤然靠近的木质香水味带来强烈的侵略意味,沈栖忍住了想躲开的冲动,很轻地摇了下头:“不累。”   梁喑让何阿姨倒杯蜂蜜水来。   Alisa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量个体能累到哪儿去,梁喑你差不多得了,早晚有一天你得跪地上给你老婆穿鞋。”   何阿姨不多时就端了水来,沈栖右手微微发抖几乎拿不稳杯子,梁喑接过来放在他唇边:“张嘴。”   沈栖嘴唇一热,微微动了动喉咙:“我自、自己来。”   “你能拿得稳?”梁喑扫了他发抖的手指一眼,毋庸置疑地用杯壁抵住他的下唇。   沈栖指尖发麻,只好就着他的手微微张口含住杯沿。   梁喑微微抬高杯子,温热的水流顺着口腔绵延滋润喉腔。   感冒嘴里发苦,蜂蜜水的甜味恰到好处的中和,沈栖不由自主就着梁喑的手让他喂了大半杯,喝不下的时候梁喑没收得及时,一小股水泽顺着唇角溢出染湿下巴。   梁喑抬手在他下巴上一蹭,鬼使神差地在那张殷红的唇上一擦而过,带走潮湿黏润的水泽。   Alisa等得着急:“喝完了该干活了吧?”   沈栖仰着头,略有些艰难地问:“梁先生,手也要量吗?”   梁喑扫他细瘦的手腕骨一眼:“不喜欢别人碰你?”   沈栖敛下眼,轻轻摇头:“不是,我问问。”   Alisa在一旁备受无视,扯着皮尺催两人:“还量不量了?量不量了啊?三天就要做完,早也不说,我回去不吃不喝三天做你俩衣服,我是骡子吗让你这么使唤。”   “你赚得少了?”梁喑扫他一眼。   Alisa从梁喑这儿赚走的钱能养他上百个工作室,因此当骡子也当得十分欢快,“梁小太太咱们继续?”   沈栖轻吸了口气,等待Alisa拿着皮尺靠近的同时在心里默默读秒,按照刚才的经验,只需要十秒就够了。   十、九……   “慢着。”   梁喑突然开口,Alisa火从心起:“又干什么又干什么,你们两口子有完没完了,梁喑我告诉你……我去?”   梁喑不由分说握住沈栖的手,干燥的手指强而有力地捏住纤细的骨骼弧度,无形的力量与温度像是一条滚烫的线。   从手腕开始一点点蔓延向掌心、指根、指尖再到指腹,略显粗粝的指尖薄茧压在细嫩的手腕内侧,传导与心跳同频的搏动。   沈栖呆呆望着他深邃英俊的侧脸,完全没发现这道热烫的体温,强烈而凶悍地镇压了他手上如影随形的麻痒。   短短两秒,腕骨上的掌握已经消失,只留下被人攥过的滚烫温度。   “量我。”   Alisa也没反应过来,愣愣反问:“啊?”   “量我指距。”梁喑朝他伸手。   Alisa:“……什么情趣。”   沈栖用余光偷偷瞄了那只刚刚丈量过他腕骨的手,与他想象的一样力气强悍,一瞬的攥握已经足够他察觉到两人的力量悬殊。   Alisa记下数据,好整以暇摆出个戏谑的眼神问梁喑:“脚腕呢,也用手量?”   “激我呢?”梁喑轻嗤一声,还真在沈栖面前单膝微弯半蹲下了。   红蕊半颗杨梅险些卡嗓子眼儿里,呛了几声去看梁喑,他在谁跟前弯过腰?   “单脚能站稳么?”梁喑没听见回应,略微抬眸:“沈栖。”   沈栖还未反应过来,听见名字下意识点了下头,下一秒听见一声低笑,接着梁喑修长的手指就搭在他的脚腕上,微微一抬。   沈栖一时没站稳,下意识伸手撑住梁喑的肩膀微微俯身。   白皙的脚掌踩在他掌心,沈栖从未被人这样碰过,羞耻地耳朵根连着脖子都要红了,下意识蜷缩了下脚趾,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捧住他脚掌的手。   沈栖长得白,红一点儿都明显,嗓子眼儿里发出很轻一声气。   梁喑左手圈住他的脚踝,虎口压住凸起的踝骨带来极度强烈的触感与毛细充盈反应,他手指修长,很轻易地就攥住细瘦的脚腕。   沈栖浑身上下的感官都聚集在了被他禁锢的那一圈上,很私密的脚被人这样堂而皇之的握紧,脊背泛起细小的颗粒与轻微的汗意。   踩着他手不敢用力,按着他肩膀也不敢用力。   丈量的时间好像变得格外漫长,脚上桎梏的存在感也比想象中强烈。   沈栖被逼狠了,从耳朵到眼尾都红得犯潮,“梁先生,您量好了吗?我站不住了。”   -   周末两天,沈栖十分顺从地配合了婚礼筹备所需要的流程。   梁喑只有周六在家,他工作忙,没办法全天候陪着他过这些繁复环节。   他不在家也好,沈栖一是不想和他待在同一片屋檐下,二来他也很清楚这桩婚姻只是个交易,这一切流程都只是演给外人看的戏码。   他在梁家的身份充其量不过是沈如海送给他的投名状,拿来换取利益的工具,梁喑开心可以和他说两句话,不高兴了晾个一年半载也不算稀奇。   他对现在这个只有他和何阿姨、司机以及那头烈犬在家的状态很满意,根本不希望梁喑多回家。   他现在只要扮演好一个乖巧听话的合作伙伴,事事顺从就够了。   大一课多,生物系的课程又尤其繁重。   沈栖周一满课,一早进学校就被林延薅住肩膀,朝他扔了盒牛奶。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又病了?”林延抬手在沈栖下巴上一捏,左右转了转:“祖宗,你还没睡醒呢。”   沈栖打了个呵欠:“发烧了。”   “不是我灌你酒的原因吧?那晚好像下雨了,你淋雨了?”林延记起他三天两头进医院,有点心虚,“还有你叔叔那天没骂你吧?”   沈栖捧着牛奶,想到梁喑那晚的眼神指尖不自觉紧了紧,“嗯,没骂。”   “没骂你就行,哎对这周社团有活动,一起去?”   沈栖含着吸管,面无表情拆台:“你又看上社团里的谁了。”   “你别这么看我行么?”林延蹭了蹭鼻子,压低声音说:“计算机系那个学长,姓钟那个你记得吧?给哥们打个掩护,成功了请你吃饭。”   沈栖:“不记得,不行,我这周有事。”   “你又不谈恋爱能有什么事?你怎么每天都有事?又去工作室啊?跟你师父请一天假,那老头没你又不是活不下去。”   沈栖:“我真的有事。”   林延双手合十,十分诚恳地请求:“沈大美人赏个脸,哥们的幸福全靠你了,我有预感,他是我这辈子最后的归宿,你忍心拒绝我吗?”   沈栖十分无情,嗓音清淡地扔出两个字:“忍心。”   “……别这么无情。”   沈栖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牛奶,“你每次都这么说,没过多久就要分手,然后说他们是你暂时栖息的港湾。”   “天地良心我都是和平分手,从来没渣过人啊,你别说的我好像到处骗人感情!”   沈栖咬着吸管不以为然,林延眉眼利落干净,明明是个挺白净的长相偏要剃个寸头弄出哥不好惹的样子。   他追人的时候是真认真,分手也分得很认真,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放过真心。   沈栖思忖片刻,“阿延,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问。”   “你有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吗?”   “当然没有,我跟每一任在一起的时候都喜欢他们,不喜欢为什么要在一起?又有人缠着你了?”林延上下打量他:“谁?我帮你收拾他。”   沈栖:“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喜欢那个人,但是又不得不和他在一起,怎么才能不讨对方的厌烦。”   “说点好听的呗,要看年龄,年轻点儿的就喊哥哥,老点儿的就喊叔叔。”   沈栖试想了下,叫梁喑哥哥,好像不太合适,叫叔叔……那天他倒是没表现出太生气但也不太像开心的样子。   “那你一般追人的时候,怎么讨好别人?”沈栖又问。   林延:“约吃饭送礼物投其所好,嘴甜多找,顺便策反一下他身边的朋友们。”   沈栖一条条记下来。   林延交的男朋友多,这办法应该是有用的。   他不求梁喑能对他多好,只要不太为难他就可以了。   “你也不用想那么多辙,就你这张脸,随便朝人笑一下就行了,还需要讨好?你长这样就没有讨好的必要。”   林延说着突然欺近,逼问沈栖:“你喜欢上谁了?”   沈栖:“没有,我就问问。”   “扯淡,是不是林封?”林延一把勾回他肩膀,“你俩高中的时候就一块儿参加好几次比赛,我听说还约过会,终于打算更进一步了?”   沈栖肩膀一僵,“我们没有约过会,你别听别人乱说。”   “怎么是乱说,上次我去社团正好看到有人跟他表白让他拒了,那女生问他喜欢的人是不是你他也没否认,说真的,他长得还行,家世好像还不错,勉勉强强能配得上你。”   沈栖无奈:“我真的没跟他约会,我们之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高中时他和林封关系确实很好,他温柔善言,很会和别人交流也很会照顾人,知道沈栖不会和人交往便会适时为他解围。   沈栖在生物上非常有天分,经常和林封一起讨论,两人寝室相邻,下了晚自习都要同来同往在教室多研究半个小时生物学新论文。   关系最好时说是形影不离也完全不为过。   沈栖把牛奶盒往他手里一放,“快走,要上课了。” 第8章 画梁栖燕(八)   梁喑开完项目会从会议室里出来。   “梁总。”红蕊正好筛完邮件,拎起企划书跟他一起进了总裁办。   “这是挑的几个比较合适的婚期,八号、十六,都是周末。这是宾客名单,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删的。”   梁喑接过来扫了一眼,除开本家旁支的几个亲戚之外,就只剩应承陈亦洲几个和梁喑关系较好的朋友。   “都在这儿了?”梁喑略一抬眸:“沈栖那边没有客人?”   红蕊:“我联系过太太,他说不请朋友,要不然我再问问?”   梁喑微皱了下眉,随即又恢复如常:“不请就不请,随他去吧。”   红蕊:“沈如海亲自打了电话来问您这周行程安排,周六是他七十大寿,想邀您过去。”   梁喑:“不去。”   沈如海打的什么主意人尽皆知,无非是想借着这个寿宴把他和沈栖的婚姻利益最大化。   他懒得给人借名头,也懒得陪沈栖演什么恩爱戏码。   这婚姻是个交易,不是爱情。   “您手上的是筹办生物研究所的企划草案,上个月我又派人去找那位L老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自从两年前那篇论文之后他就再没有过动静,徐教授那边也还是不肯透露。”   “继续找。”梁喑接过企划书随意翻开,“以后你亲自办。”   红蕊蹙眉:“已经这么久了,真的还有那个必要找下去?”   “你觉得没必要?”梁喑翻页的手没停,淡淡反问:“觉得我劳民伤财了还是觉得我伤风败俗了,为了找个人费这么大功夫。”   红蕊沉默半秒,觉得这两句都靠谱。   梁喑找了这人两年多,虽然不能真算上劳民伤财但也是真的费尽心思。   跟了他这么久,红蕊还没见过他对谁花这么多功夫。   “他真有那么好?学术界建树比他高的一大把,他只不过也就是发过几个论文,具体成就全是未知,说不定只是徒有虚名,高中生凭家里人脉发SCI的新闻也见了不少。再说平成大学的生物实验室您也赞助了这么多年,大把的钱扔进去,也没听个响。”   梁喑依旧没抬头。   红蕊胆大包天地试探:“梁总,我先请问一句,您找的这个人他该不是您的什么失散多年的白月光朱砂痣吧?”   “您打算办的这个研究所不会也是为了他吧?”   梁喑:“你脑子坏了?”   红蕊:“您都找这么久了,况且您现在算有夫之夫,家里头还有个漂亮小太太呢,要是真找着了我不是得提前起草离婚协议么。”   梁喑把笔一放,抬头看她。   红蕊惊讶地看着梁喑,反问:“不是吧?您这是打算家里养着外面藏着?您虽说不喜欢沈栖吧,但也不能这么委屈人家,好好一小孩……”   梁喑简直要被气笑了:“滚出去。”   “好的梁总。”红蕊火速拎着企划案溜了,高跟鞋踩得清脆果断。   梁喑揉了揉额头,烦得头疼。   这个生物研究所是三年前就要筹办的,算是梁氏迈进医药行业的探路石,当时项目会上递交来的资料上有一段当年拿奖的论文。   他派人查了作者,但对方未用真名也未曾领奖,饶是他也仅能调查到对方当时还未成年,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唯一的线索是,他的指导老师是国家科学院院士徐令知,在生物学上是绝对的泰斗。   研究所的项目推迟缓慢,某种意义上来说,梁喑确实是在等他。   已经两年多了,如果还找不到人,他也只能放弃这个天才。   梁氏没那么多时间给他,他也没有。   -   礼服做了三天,Alisa狮子大开口狠敲了梁喑一笔竹杠,心满意足地领着整个工作室加班加点熬油赶工,给沈栖做了两套礼服。   沈栖周四半天课,红蕊把拍婚照的时间定在了下午三点。   下午红蕊过来接他,顺口问了句:“您学什么专业的来着?”   “生物。”   “哟真是巧,梁总这两年有意成立一个生物有关的研发组,到时候您毕业了可以到梁氏来做工程师。”   红蕊说完突然想起个事儿,戛然住了口。   倘若那个L真是什么梁喑的白月光,到时候白月光和这个正经太太在一个单位待着,怕不是要打起来。   沈栖这清冷乖巧的样子,恐怕只有受欺负的份儿。   红蕊想着想着就觉得梁喑不是个东西,但转念一想,搞不好那L是个年逾六十的老头儿,能在生物学上有那样的认知与天分,大概率不会是年轻人。   沈栖侧头看向窗外,梁氏大楼顶的标志在不远处映着冷冽的光。   他脑海里不自觉泛起梁喑的脸,想到那天量体时被他握住手腕与脚腕的感觉,呼吸顿时乱了一拍。   “红蕊姐姐。”   红蕊让他叫得心一麻,“哎哟您可别这么叫我,让梁总知道了要教训我不讲规矩,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就直接问我。”   沈栖舌尖微卷,关于梁喑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   于是绕了个圈子:“梁先生……有喜欢的人吗?”   红蕊心下了然,打趣他:“查梁先生感情史呢?”   沈栖:“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希望梁喑有另外喜欢的人,不要回家,也不要多注意他。   红蕊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梁喑这个人名声差归差,霸道归霸道,但人其实真没外界传的那样糟糕狠毒。   至少他对自己是有顶天的恩情的,如果不是他,现在自己要么在牢里要么在坟里。   “梁先生接手公司一直挺忙,没什么时间谈感情问题,虽然也有过不少想与梁家结亲的但他都未曾点头,他和您结婚必然会保持婚姻忠诚,这方面您尽可以放心。”   沈栖指尖一缩,默默在心里反驳:他不要梁喑忠诚,他尽管去和别人恋爱,他可以做一个活着和死了一样的工具人绝不干扰他。   红蕊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沈栖,“据我所知,梁先生应当是不喜欢异性的。”   不喜欢异性,那就是……   沈栖眼前一黑。   拍照地点在郊区一个小庄园里,红蕊顺路去取了两人的礼服。   停车时梁喑恰好也到了。   沈栖想到红蕊说的那句“不喜欢异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轻吸了口气才朝他走过去乖乖喊了声:“梁先生。”   梁喑“嗯”了声,顺手接过他的书包,被不同寻常的重量压得挑了下眉:“里头塞的什么沉成这样。”   “是书,我自己来吧。”沈栖连忙要去接,猝不及防被他揽了下腰,当场吓得绷紧了身子,“梁、梁先生!”   “看路。”梁喑眉头微皱,勾着他的腰把人往后一带:“想什么呢?”   沈栖望着近在咫尺的花柱,如果不是梁喑揽他这一下已经一头撞上去了,他还以为……   “以为我占你便宜?”   “不是,我……”   梁喑听他声若蚊呐,一句话有半句说得含糊不清,正想皱眉却发现小孩的耳朵根子慢慢染上了红晕,连带白皙的脖颈也泛红。   竟在害羞。   沈栖长了一副清高冷淡的禁欲模样,其实一逗耳朵就红。   梁喑少见这种稚嫩青涩的小孩儿,穷凶极恶的尔虞我诈的他见得多,像这样一碰就脸红像个小兔子似的一捏尾巴就哆嗦的却少。   他在自己跟前这么一副乖软害羞的样子完全不像装的,仿佛再碰一下就会找个洞钻进去。   梁喑故意截住他闪躲的路径,逼近了试探:“嗯?不是什么?”   沈栖鼻尖冒汗,他从未跟人靠的这么近,尤其梁喑身上的热度与近在咫尺的硬挺胸膛都是对他的一种威慑考验。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还没想好借口?我时间不多,再给你五秒钟,再编不出来,我就当你是认为我占你便宜。”梁喑故意逼近,压低声音给他倒计时:“五、四……”   沈栖低下头,小声回答:“您不是占我便宜,是好心救我。”   梁喑不太喜欢看别人的头顶,掐住他下巴强行抬起来与自己视线相对。   黑沉双眸直直盯着那双异瞳,清晰地从那双眼里看到仓皇。   嗯,像只兔子。   梁喑骨子里的恶劣迎风徒长,刻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问他:“签协议的时候,你提出过拒绝夫妻义务么?”   沈栖一愣,他没有!   他不知道这件事可以提,红蕊没说,谈判的时候他也没有发言权,所以他不小心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现在提还有用吗?   梁喑望见他眼底的震惊,心里闪过几分莞尔,“如果你没提就代表你同意婚内的夫妻义务,并且需要履行。”   梁喑指尖下移,指腹压在他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不轻不重地一揉,“如果我想碰你,你就得……”   沈栖本能打了个哆嗦。   梁喑刻意留了半句没说,给足了沈栖想象的空间。   果不其然,沈栖脸逐渐变白。   像一只不小心落入蛛网的小飞虫,细瘦的手脚完全无法挣脱强大的天罗地网,只能端出那副柔弱乖软的做派。   他不知道不会引发别人的心软,反而会让人更想要把他逼到绝境去。   沈栖快要急哭,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像求饶,更像勾引。   梁喑视线骤然暗了几分,他虽不自诩善类,但也不至于在这方面为难他。   “逗你呢。”梁喑收回手,顺手抹去他鼻尖的汗:“行了,下次看路。”   沈栖艰难地和他打商量:“梁先生,我……”   梁喑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在他额头上一点,“这条你拿不拿出来谈都一样,也不用现在跟我找补,放心吧,我没打算强/奸你。” 第9章 画梁栖燕(九)   拍摄地的私密性很高,据说有很多当红演员歌手都在这儿拍过杂志封面。   红蕊解释摄影师的手法非常好,一定能给他拍得很好看。   沈栖不追星,对娱乐圈了解也知之甚少,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红蕊把礼服交给沈栖就离开去找摄影师交涉拍摄细节去了,沈栖拿着衣服进了换衣间,拆开就傻眼了。   他知道西装衬衫应该怎么穿,但摆在盒子里的配饰都是什么?   一连串黑色带夹子的松紧带,沈栖琢磨半天,完全不知道该把这些玩意儿用在哪里,找人求助的话他也只认识红蕊和梁喑。   红蕊是女性,问这些不大方便。   沈栖攥着夹子来回做了几次心理建设,鼓起勇气敲敲轻薄的隔间墙壁:“梁先生,您在吗?”   梁喑嗓音低沉,隔着薄薄的墙壁穿来:“有事?”   “我不会穿。”沈栖略停几秒,向他解释:“盒子里有几条带着夹子的黑色带子,是要穿在哪里?”   梁喑似乎笑了声:“等着。”   隔壁门锁打开,几秒后敲门声应声而起。   沈栖开了门放梁喑进来,他还没换衣服,只将衬衫扣子解开了三颗,露出肌肉饱满的胸膛与独属于成熟男性的沉稳荷尔蒙。   试衣间里空间不算小,但梁喑腿长,往那儿一站就显得逼仄了。   “不会穿什么?”   沈栖指指放在西装外套上的黑色衬衫夹。   “脱衣服。”   沈栖闻言一骇,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梁喑见他不动又重复了一遍:“把衣服脱了,不脱我怎么教你。”   沈栖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低下头十分艰难地开始解扣子,在梁喑的注视下他连手指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两人的呼吸彼此交错,终于忍耐不下去地求他:“梁先生,您转过去、转过去好不好?”   梁喑眸光在他红透的脸颊上停顿了两秒,不可避免地略过衬衫下若隐若现的两点嫩樱与凹陷白皙的锁骨线条。   他移开视线,心道这小孩儿不知道是真纯还是假清高,那双眼里水汪汪的红意看在人眼里不像求饶,分明像勾引。   “一分钟就够了,梁先生,您看着我没办法脱。”沈栖怕他不答应,声音放得更软:“我很快的。”   “嗯,脱吧。”梁喑转过身去。   沈栖边解扣子边去看他,生怕他突然不守诺言转过身来。   梁喑背影挺拔,白衬衫穿在他身上没有多少禁欲感反而有庄重严肃的距离感,宽肩窄腰,极具压迫。   沈栖不自觉和自己对比了一下,那双手臂要是揽过来恐怕很容易就能将他整个人揉在怀里。   “把衬衫换了,先不要穿裤子。”梁喑提醒。   沈栖手指发麻,解扣子的动作要重复好几遍才能成功,等他扒掉衬衫去解腰带的时候已经早就不知道过去了几分钟。   梁喑一直没转过身来,像个很守诺的正人君子。   沈栖脱得只剩内裤又穿上一尘不染的白衬衫,面料和他以往穿过的都不一样,摸在手上很柔软但穿上身却又笔挺有型,几乎看不见一丝褶皱。   “梁先生,我穿好了。”   梁喑回过头,只让他先不要穿裤子谁知他连袜子也没穿,就那么赤脚站在长绒地毯上,被黑色的软绒一衬,那双脚白的发腻。   梁喑眼神微沉,拿过衬衫夹展开:“先把这个绑带捆在大腿上,系吧。”   沈栖接过去在自己右腿上比划了两下,细白的指尖捋着黑色的带子覆盖上白皙的大腿,一点一点抚过,动作慢得像在蛋糕坯上碾奶油。   他弯着腰,衬衫领口没有露出一丝春光,却偏偏让人觉得清纯又放荡。   梁喑看他摆弄半天仍不得要领,要不是知道他应该是真不会穿,简直要怀疑他是在勾引自己。   “行了,坐下吧。”   “啊?”沈栖抬起头,手上一空。   梁喑拿过衬衫夹丢在一边,半蹲下身先拿起一双袜子,“坐下,我给你穿,脚伸过来。”   梁喑见他迟迟不动,只好把人按在椅子上坐着,自己伸手拿过那只玉白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一点点将它套进白色的袜子里。   沈栖脚尖紧绷,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只握着他脚腕的手。   他大概是刚从公司过来,手腕上戴着和那天同色但不同款式的机械腕表,小臂内有一条很深很粗的疤痕,像是曾被一把刀狠狠撕开,又在极度恶劣的条件下愈合,带着些狰狞意味。   白衬衫干净高冷,挽在小臂半遮住疤痕,像一张镇压凶猛野兽的符咒。   沈栖看得打怵,不由自主猜测受伤的因由。   “没穿过衬衫夹?穿西装一般都要穿,好好学,以后自己穿。”   沈栖正想得入神,听见声音下意识望向他微弯的大腿,脱口道:“您也穿了吗?”   “……”梁喑轻声一笑,抬起头看他:“嗯?”   沈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红着脸恨不得把舌头咬掉,“我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   “瞎好奇。”梁喑在他脚踝上轻拍了一下,“行了,另一只脚。”   沈栖小心翼翼将脚放在他膝盖上,等那只修长的手把袜子卷上小腿时才反应过来,他不会用的是那个衬衫夹,不是袜子。   但他不敢再在梁喑跟前乱说话了,只好沉默地看着他拿起那条黑色的带子,放到了他的大腿上。   梁喑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腻白的大腿,软白皮肉从虎口处溢出一点靡色。   强烈的肤色差下,沈栖连他手背上的血管都看得分明。   青筋盘踞,骨节分明。   沈栖从未被人碰过大腿,那种稍一伸手就能碰到私密处的感觉简直像在他脖子上悬了一把剑。   他不敢乱动,整个人都绷成了一块一碰就碎的薄冰,感官瞬间被放大了几十倍。   带子扣紧大腿,带来强烈束缚感与禁锢感。   梁喑动作利落地将夹子也扣好,站起身让他穿裤子,走之前顺便问了句:“会系领带么?”   沈栖摇头。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梁喑一下笑了,“你会什么?”   沈栖被他笑得窘迫,小声反驳:“我成绩很好的,生物竞赛拿过好多奖呢。”   “嗯?说什么?”   沈栖没敢重复第二遍,火速套上西装裤和外套,很不适应地动了动被束缚住的大腿,再抬头时正好撞入梁喑蹙起的眼眉。   “梁先生,很难看吗?”   不难看,很好看。   Alisa的手艺完美的衬托出了沈栖的身材,清瘦单薄却修长,白色的礼服三件式西装恰到好处将他那一把腰掐出弧度。   细腰长腿,挺翘的臀线,简直要勾魂。   “梁先生?”沈栖被他盯得发毛,“是不是我穿的不对?”   梁喑清了清嗓子,接过领带走到他跟前,给他打了一个漂亮而年轻的亚伯特王子结。   “没有不对,很漂亮。”   沈栖下意识低头去看,真的好看吗?他只觉得不太适应。   “好了,出去吧。”   沈栖腿上的束缚感无处不在,走路都觉得不舒服,下意识往梁喑的大腿看了两眼。   他每天都穿这个,不难受吗?   “往哪儿看呢?”   沈栖蓦地回神,红了耳朵:“我先出去等您。”   “等会儿。”梁喑从后头捏住他脖子,硬生生把人压在原地,“帮完你扭头就走?小白眼儿狼,谁教你的?”   沈栖被捏得骨骼发软,小声讨好:“谢谢梁先生。”   梁喑让这一声软软的道谢哄得通体舒畅,也不枉他伺候人一回,笑着捏了捏他脖子,“嗯,去吧。” 第10章 画梁栖燕(十)   沈栖长得好看,并不需要怎么化妆。   造型师只给他弄了弄头发,往上面喷了一点亮晶晶的银粉。   “您跟梁先生很配呢。”造型师听说了刚才俩人在一个换衣间的事儿,笑意暧昧地说:“看的出,梁先生很宠你。”   沈栖笑了下:“嗯。”   面无表情地心想:到底从哪里看出的配。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小助理也凑头过来,小声说:“我听说梁先生很严苛呢,有一次陪贺小姐来拍照全程都不苟言笑,没想到对太太这么好。”   沈栖又笑了下:“嗯。”   他心想:我怎么知道啊,我们不熟。   “听说是梁先生对您一见钟情,好浪漫哦。”   沈栖微笑应了,心想:他没有对我一见钟情,我们之间就是单纯的商业联姻,没有半点感情。   我们只是半路出家。   “是梁先生跟您告白的吗?他求婚的时候一定很浪漫。”   沈栖再次微笑应了,心里又想:他没有跟我求婚,他本来要娶的人不是我。   “梁先生……”   沈栖几乎要淹没在两人的八卦里,恰好手机响了。   他救命稻草似的抓起来,礼貌打断两人的无端幻想,“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哎还没弄完呢!”   沈栖逃一样出了化妆间,找了个安静的拐角接电话:“您好。”   “你是沈栖吧?”   沈栖对这嗓音很陌生,礼貌询问:“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男人笑了笑,很和蔼地说:“我是林裕安,梁喑的舅舅。”   沈栖:“您好。”   林裕安语气里带着长辈恰到好处的亲热:“小沈啊,突然给你打这个电话希望不会让你觉得很唐突。”   沈栖温和回应:“不会。”   “实在是一直没顾上,对了我记得你才十八吧?跟我孙子差不多大,我孙子也在平成大学念书,说不定你们还见过呢。”   “你还那么点儿小就要结婚了,我孙子这会儿还只知道吃喝玩乐,你比他可懂事多了,沈老爷子把你教得真好,我真是羡慕。”   沈栖:“您有话直说就好。”   林裕安轻咳了一声,重重叹气:“梁喑为了利益也不管你才十八岁就要你跟他结婚,我也是刚听说,你说他怎么干得出来!”   “你还小,有大好的前程和生活,怎么能栽在这个婚姻上,梁喑虽然是我亲外甥,但该照实说的我也不能瞒着,这不是害了你么。”   沈栖:“谢谢您,我知道了。”   林裕安又叹气:“你呀还是太小了,以为会是梁喑的特例。你不知道他刚接手公司那年,有几个跟着他们家老爷子打江山的老管事就因为忤逆他的决策差点被逼到没命。”   “兵不血刃、排除异己,逼死人的事儿他也没少干。”   沈栖不怀疑,他亲眼见过比这更可怕的梁喑。   “他娶你绝非真心,只是贪图利益,我真是不希望你毁了一辈子。”林裕安重重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和梁喑的婚事,你家的危机我听说了,咱们两家交好,也不一定非要靠着联姻来解决,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们度过。”   沈栖沉吟两秒:“如果我拒绝这个联姻,您愿意……”   “沈栖。”梁喑嗓音突兀传来。   沈栖猛地回头,下意识挂断了电话。   “干什么呢?”梁喑走过来,扫了他手机一眼,“跟谁打电话呢,同学?头上弄的这是什么?”   沈栖有些心虚地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乖巧地回答梁喑:“是银粉,造型师说加点这个好看,梁先生,好看吗?”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比银粉还亮。   梁喑莞尔:“嗯,好看。”   沈栖身材比想象中好,虽然瘦但该长得地方却没亏待一点,细腰长腿,臀峰挺翘。   白西装穿在他身上干净的像一株白山茶,漆黑的头发随意卷出漂亮的弧度,看起来年轻又温和。   梁喑想,对得起Alisa敲走的四十万。   红蕊探头过来催人,“梁总,摄影师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   “嗯。”梁喑顺手帮沈栖蹭去落在眼尾的头发,看他本能眨眨眼,忍不住又拨了下睫毛,“走了。”   沈栖按开手机发现还在通话中,连忙挂断。   摄影师是个挺年轻的女人,长发随意用簪子别在脑后,略显凌乱的刘海给她添了几分随意洒脱。   沈栖和梁喑一起站到幕布前,略显僵硬地看着梁喑垂眸整理袖扣。   他穿得和平时看不出太大差别,一样是纯手工定制西装,一样内敛沉稳的黑色,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对钻石袖扣和他好像是配套的。   “这是拍婚照不是证件照,近点儿,别离这么远。”摄影师拿下相机,冲沈栖指挥:“再靠近梁先生一点,抬头,对。”   沈栖勉强抬头与梁喑对视,从那双沉黑幽深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梁先生低点头,贴着他额头。”   梁喑缓缓逼近,额头相贴的一瞬间沈栖呼吸都要停了。   他能听见对方沉稳而规律的呼吸,还有自己紊乱的心跳,不管不顾地撞击胸腔。   “沈栖。”   梁喑嗓音很近,几乎是贴着耳朵送进去。   沈栖耳朵尖发热,很小声的应他:“嗯。”   “很紧张?”梁喑发觉他肢体僵硬,指尖按着他脖子,低声说:“怎么跳这么快。”   沈栖打了个哆嗦,脉搏跳动得更乱了。   梁喑按着他的脉搏,热度像是穿透了皮肉直接捻住了血管,让沈栖连喘口气的劲儿都要提不起来。   “哎好,就现在这个姿势,亲一下。”   沈栖闻言一个激灵,险些把梁喑推开。   梁喑感觉到手指下紊乱强烈的跳动,有一种自己真亲一下他可能会当场血管爆裂的错觉,想起应承说的他不爱上镜,心里有了些猜测。   “别怕,不亲你。”梁喑低声提点,“左手给我。”   沈栖看着他伸出的左手,很慢地把自己的手交给他,尺寸悬殊的两只手交叠,被握住的一瞬间指尖本能蜷了一下。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梁喑握着他的手掌,另一只手揽住腰往自己一带,一起举高的左手恰好挡住两人的唇。   梁喑右手上移,托住他后颈微微用力调整角度,做出一个极似接吻的错位。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高挺鼻梁与薄唇,很缓慢地咽了咽唾沫。   “把眼睛闭上。”   梁喑低下头凑近,靠近耳朵低声提醒,“别让摄影师看出来你在糊弄她,否则一会我真的得亲了,要不要亲?”   少年眼瞳清润,梁喑低笑一声微微偏头:“嗯?”   沈栖吓得急了闭眼,陷入黑暗后的听力更敏锐一些,耳边男人轻微的呼吸声沉稳而规律。   近在咫尺却未碰触的唇,相贴过却没有更进一步的额头,握着手腕的掌心。   沈栖煎熬地在心里数秒,一、二、三、一……完全静不下来。   梁喑的存在感太强了。   他根本没办法保持冷静。   快门声连绵,梁喑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紧抿着的嘴唇异于常人的殷红,睫毛蝶翼一般微微颤动,闭着眼用一种像索吻的姿势迎向他。   只要他偏个半寸,就能尝到朱红的唇。   梁喑不动声色移开视线,松手:“好了,睁眼吧。”   沈栖立即站直身子往旁边躲了半步,轻喘着气躲开无孔不入的存在感。   化妆师过来给沈栖擦汗,梁喑离得不远,顺手接过手帕。   “过来。”   沈栖心跳还没平复完,抿了抿唇有些抗拒。   片刻。   他迈步过去,乖乖巧巧站在梁喑跟前。   “抬头。”   他伸手过来的一瞬间沈栖才明白,连忙伸手去接:“我自己来。”   “抬头。”   沈栖只好仰起头,睫毛微敛将那双异瞳遮住,不让他看。   梁喑捏住他下巴微微抬高,用手帕从额角到鼻尖,一点点蹭去细微的薄汗,发觉他总是不肯抬头。   “沈栖。”   沈栖微微睁开眼看他,感觉到极近的呼吸与体温。   “不喜欢别人看你眼睛?”   沈栖一僵,脸瞬间白了,闪躲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不是。”   撒谎。   他根本不敢看自己,每当有视线交汇时就下意识避开,要么就垂着眼让漆黑的睫毛像丛林一样掩住那对漂亮的眼珠。   “不是么?”梁喑捏着他的下巴拉向自己,低沉嗓音靠在耳边很轻又很慢地问他:“我倒是很喜欢,一会让摄影师拍几个近景?放在婚宴上。”   沈栖脱口而出:“不要!”   “嗯?”梁喑用柔软的手帕轻蹭他眼尾,将本就红的皮肤弄得更加绮迷。   沈栖也确实很可怜地望着他,又像求又像撒娇,低低喊他:“梁先生。”   “怎么了?”   沈栖怕他真的要把自己这双难看的眼睛放在婚宴上,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看到,都会对他评头论足。   只要想到这里,沈栖就怕得眼睛发潮。   “不要好不好?”沈栖努力壮着胆子和他打商量,一咬牙,双手抱住他的腰仰起头和他求,“梁先生,不要拍。”   梁喑让他抱得一愣。   他见过不计其数求他办事、向他讨饶的人,鞠躬的说好话的不少,磕头的下跪的也并非没有,这样求他的还是第一个。   这是一种类似撒娇、又像献祭的讨好。   梁喑做事做绝,行事霸道,从不会修改底线。   此时此刻,他心底却浮现一丝陌生而明晰的柔软,明明揽着他腰的那双手太细也太软,丝毫造成不了威胁。   沈栖看他不肯答应,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放软了声音喊他:“梁先生。”   梁喑让他叫得心热,眼底神色沉了沉。   “答应你也可以。”梁喑低下头,含着些似笑非笑像是在刻意为难他,“抬起头,看着我。”   沈栖脊背发僵,本能地抗拒。   “不是说不怕么,骗我的?”梁喑蹭着他的眼尾,低声问:“为什么不喜欢给人看?告诉我实话,不许撒谎。”   “不好看。”沈栖闷着嗓音,希望他能不要看。   他不想让梁喑也加入嘲弄他的那个行列,可他知道,如果不给梁喑看就要给婚宴上所有的宾客看。   沈栖深吸一口气仰头,定定地看向男人。   四目相对。   梁喑让这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看得心头一跳,少年眼尾绯红如晕染开的染料,异瞳、红唇,勾人摄魂。   沈栖强撑着力气把自己最难看的地方摊开了,晾在对方审视的眸光之下。   他觉得自己被扒光了一样,丢在闹市被人肆意欣赏指点。   小时候,叶婉宁见到他就很烦躁,父亲因为与母亲长时间的争吵与埋怨,也会朝他迁怒。   爷爷好一些,但也只是当他透明人。   他像沈家没有用处的一个摆件,丢不了,留着也没人喜欢。   沈家所有人都是黑色瞳孔,只有他生了这一双怪异丑陋的异瞳,像个格格不入的怪物,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被人厌恶。   拍摄间人声鼎沸,沈栖却觉得周遭安静极了。   他甚至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让他平白生出芒刺在背的不适与恐慌。   漫长的审视一分一秒过去,像是过了半个小时。   他还没有看够吗?   沈栖眼睛发雾,被梁喑盯得几乎站不住,那道视线锋利的像手术刀,几乎要割开他摇摇欲坠的勇气。   他想推开他逃离他的视线和这个拍摄间。   梁喑感觉到他的不安,短短十秒钟,他那双眼里就已经沁满了雾。   睫毛抖得厉害,唇也不断张合,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好了不看。”梁喑掐住他的腰单手揉向自己,另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   沈栖闷声和他确认:“梁先生,您看过了,可以不拍吗?”   梁喑有些失笑,“嗯,不拍。”   沈栖眨眨眼睛将泪雾勉强收了回去。   “抱够了没有?什么时候继续拍?”摄影师催促。   梁喑松开手把人从怀里拽出来,拇指指腹在沈栖眼尾摩挲,“沈栖,把眼睛闭上。”   沈栖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忐忑地闭眼。   “如果我吓到你了,我向你道歉,但相信我。”梁喑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用极沉的嗓音很缓慢地说:“银河双阙,山青花燃,这双眼睛很漂亮。”   沈栖一怔,倏地睁开眼,梁喑已经松开手,用那张给他擦过汗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了。   银河双阙,山青花燃。   沈栖头一次听见有人夸他的眼睛好看,措辞优雅,嗓音低沉,丝毫不像在嘲弄。   梁喑似乎发觉了他的视线,一边擦手一边回头。   沈栖下意识垂下头。 第11章 嗷嗷栖栖(一)   现场道具摆好,一张单人沙发和一张同样色调的桌子。   梁喑把手帕丢给助理,过去坐下来。   他个子高人又挺拔,深色西裤包裹的长腿随意交叠,光是坐在那儿就让人觉得冷肃严苛,压迫力十足。   “沈小少爷,你半倾身伏在梁先生身上。”   “再近点儿,哎好。”   沈栖一只手撑在梁喑肩上,微微俯身靠近他。   梁喑姿态闲散,单手撑头含笑看着沈栖半倾身靠近,像看一步步迈入陷阱的无辜动物。   一上一下,截然相反。   明明是更强硬霸道的男人,却偏偏被他按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比自己单薄的少年肆意娇纵。   快门声连绵,沈栖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同时发觉身上那股刺痒又从脊椎里生出来,如张牙舞爪的藤蔓顺着经络攀爬。   如红蕊所说,这个摄影师想法很多。   诸如掐着下颌吻,攥着腰坐腿上……每一项都在挑战沈栖的承受极限。   一项项拍下来,他感觉自己快被扒了一层皮。   衬衫几乎湿透黏在背上,每一个毛孔都争先恐后的舒张。   沈栖绝望地想,下次结婚他绝对、绝对不要再拍这玩意!   “累不累?”梁喑看沈栖满头是汗,伸手帮他把西装衬衫和领带解了,“一会让……”   “不要!”沈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钻石袖扣重重划过梁喑的手腕。   他略一蹙眉。   ?   哪一出。   沈栖动了动嘴唇,飞快说:“我先去换衣服。”   梁喑:“……”   红蕊看了看表,说:“梁总,一会您有个应酬,让林叔来接还是我送小少爷回去?”   梁喑未置可否,侧头往换衣间看了眼。   “去问沈如海要一份他从小到大的病例,还有那双眼睛,查一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疾病造成的。”   红蕊:“好的,我尽快给您。”   梁喑也不急,红蕊的办事效率他很放心。   沈栖火速脱掉礼服,拆掉绑缚大腿的衬衫夹。   黑色的皮带将大腿勒出明显的红痕,在白腻的腿根暧昧极了。   沈栖想起梁喑半蹲着给他穿戴的样子,呼吸又乱了一拍。   一想到婚礼的时候还要再穿一次,他不由得又丧气。   换完衣服出来摄影师已经走了,红蕊也不在,只有梁喑站在外头像是在等他。   “梁先生。”   “饿不饿?”梁喑顺手接过他的书包和装礼服的盒子,“去吃饭,想吃什么?”   沈栖不想跟他一起吃饭,只想回家。   片刻后,沈栖抬起头冲他笑笑:“都可以,我不挑食的。”   梁喑也确实不知道他爱吃些什么,凭着这两天的早餐来看他几乎每一样都吃,估摸着挺好养,但他上下打量两眼。   “不挑食怎么把自己养这么瘦的?饭吃哪儿了?”   -   吃饭地点在一个挺清幽的中式餐厅,傍晚下过一场暴雨,路上有积水。   司机停车时没注意到,恰好停在了一个水洼附近。   沈栖推门准备下车又不好意思让司机再挪,分析了下水洼的距离打算跳过去,于是左手按住车门微微倾身。   跳之前的一瞬间,腰上一重。   沈栖下意识抱住对方,差点没把自己魂吓掉。   梁喑勾着他的腰一带,把人从车里抱出来放在地上,“几岁了还跳水坑玩,蹦一身水上哪儿洗。”   沈栖刚想反驳,司机探头出来道歉:“小少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这里有个水坑,您没事吧?”   沈栖:“没、没事。”   餐厅地处偏僻,偏中式的装修风格古朴幽静,雕梁画柱小桥流水。   经理大概是认识梁喑,毕恭毕敬问了好后将两人请到了尽头的包间里,递上菜单后便出去了。   梁喑翻了两页,索性把菜单丢到他跟前:“想吃什么自己点。”   沈栖手忙脚乱接住,翻到第二页时看到红油鲜艳的水煮肉片,布满艳红辣椒的冷锅鱼以及飘满泡椒碎的酸辣豆花,指尖停了停。   他肠胃不好,不敢吃有刺激性的东西,看了看还是翻过一页。   腌笃鲜清淡咸鲜,蟹粉豆腐鲜嫩爽滑,看起来也简单价廉。   “梁先生,可以了。”   梁喑接过菜单:“点了什么?”   “这个,和这个。”   梁喑合上菜单按铃,除了沈栖点的两个菜之外又另外多点了几个,上来时摆了小半桌,其中就有他看过的那道冷锅鱼。   沈栖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梁喑口味清淡不吃辣。   饭到中旬,沈栖发现梁喑确实没碰过那道鱼,反而是他点的那道腌笃鲜碰了几筷子,恰好梁喑有个电话来,他搁下筷子接听。   沈栖用筷子尖戳了戳拿到冷锅鱼,心动又胆怯。   他高二的时候吃过一次川菜,上吐下泻三天自那以后再也没敢碰过,但那种麻辣咸香的感觉还是让他跃跃欲试。   梁喑余光瞥了眼身旁小孩想动又不敢动的样子,换了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拿走他面前的白瓷碗。   沈栖微愣,看着梁喑夹了片鱼肉,单手执筷利落地拨开白嫩的肉,挑出细小的鱼刺,然后把碗放在他跟前。   沈栖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和他道谢:“谢谢梁先生。”   “嗯,慢点儿吃,小心还有没挑干净的。”梁喑应了声,又继续讲电话,但语气却不是那么温柔了。   “谈好价格了再提价,你问问他是不是疯了,是不是想干完这票就关门,一分也不可能,不愿意就换一家,这世上就他一个供货源了?”   “原材料涨价?”   “价是一天涨上去的?他想提价早哪儿去了,谈完了派人签合同给我来这一出,我看他不是昏头,他是想重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   沈栖尽量不听梁喑训人时冷厉而严苛的嗓音,咽了咽唾沫望着那一小碗鱼肉,试探着吃了一小口。   这鱼比他曾经吃过的那种要嫩上许多,细腻如豆腐,又辣又香。   “嗯,至于盛达那边的收购意向书和对赌协议你来拟,把价格压到最低,他不答应?可以啊,那就等着破产清算,到时候我照样能收购。不过我相信他不会舍得这个自己一手扶持出来的产业烂在手里,李胜丢不起那个人。”   “85%以上。”梁喑沉吟半秒,“周日婚礼,下周一我亲自去雁城跟李胜谈,当然,通过雁城政府,审批也要走流程,他有足够的时间反悔。”   沈栖一门心思吃东西,耳朵却不自觉听他说话。   梁喑低笑了声:“这个对赌协议他赢不了,项目需要的启动资金占目前盛达的现金估值九成,掐断现金流他必死无疑。即便我不插手他也扯不了多久,这几年重工毛利不高,销售成本却不低,无论怎样挣扎结局都只有一个,把盛达卖给我。”   “我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不需要对我没有用的人或者东西。”   沈栖筷子一停。   梁喑嗓音沉稳冷淡,闲聊间就定了一个企业的生死。   所谓的兵不血刃也许就是这样,对待竞争对手尚且这样,那对待联姻工具呢?   没来由地,沈栖打了个寒噤。   梁喑余光微偏,看沈栖殷红的唇一动一动,一张一合,被辣椒刺激得更加红润饱满,伴随着嘶嘶喘气声,心莫名其妙软了一寸。   他是梁家这一任家主,接任的时候早,家大业大亲脉众多。   虽倚仗他而活,但背地里的敬畏有多少、恐惧有多少,暗算又有多少梁喑并非不知。   人人说他暗藏奸狡,心狠手辣他也清楚。   梁喑没养过孩子,但却清楚族内那些个旁支的兄弟姐妹,表面敬重内里跋扈,竟不知道其实也有这样乖顺讨巧的。   沈如海好像给他送了一个意外之喜。   “还要吗?”梁喑收回视线,落在空荡荡的碗里。   沈栖吃得额头出汗舌尖发麻,下意识点头,隔了两秒又很不好意思地双手捧过碗交给他,“谢谢。”   “嗯?谢什么?”梁喑望着他嫩红的唇被辣椒刺激得微微翘起来,像是被人狠狠亲吻过一样糜红水润。   沈栖嗓音绵软,带着几分被辣过的闷闷鼻音:“谢谢梁先生。”   梁喑眼神微沉,一寸寸,不动声色地刮过湿漉的眼睛、潮湿的鼻尖、以及生理性泛红的眼尾。   “就这么谢?”梁喑冷冷淡淡瞥他一眼:“口头表示是不是太敷衍了?”   沈栖被这个严苛眼神瞪得立刻清醒,迅速把原本就被辣红了的脸附上一层带着滚烫温度的粉,“那您想……想怎么谢?”   梁喑用筷子慢条斯理挑鱼刺,似笑非笑地看他:“你给别人道谢还需要别人自己来想,是真有诚意要谢谢我么?既然你要偷懒让我想,我可想了?”   沈栖怕他要提什么过分要求,立刻道:“我想,我自己想,梁先生我自己想,可以吗?”   梁喑莞尔:“嗯。”   -   当晚,沈栖就开始遭受贪嘴的还击。   后半夜被抽搐的胃疼醒,满身冷汗。   他和梁喑房间相隔不远,怕脚步声吵醒他,便赤着脚轻轻下楼。   何阿姨上次拿药好像在这里,怎么没有呢?在哪里……   沈栖蹲在柜子前巴拉半天,听见身后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   他秉着呼吸,听身后脚步声一点点走近。   屋外疾风骤雨,偶尔的闪电从落地窗劈进一丝光线,对方高大的影子像暗夜里的怪物,沉默逼近无声无息。   沈栖头皮发麻地握紧拳头,掐着时间向后狠狠一挥。   梁喑眼疾手快握住他手腕,沉声斥他:“看清楚人再动手!”   沈栖错愕:“梁、梁先生?”   梁喑临时有事去了趟公司,回来就发现一个小身影蹲在柜子前找东西,靠近了才听见黏糊糊的喃喃自语。   他略微弯腰,还没来得及出声险些被他一耳光抽脸上,要不是他反应足够快,这会都得听个响儿。   “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找什么,晚上没吃饱?”   梁喑顺手开了灯,发现他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鞋也不穿。”   近十月的天气,空气有了些许寒凉。   地板贴着脚掌带来冷意,沈栖本就疼的胃这会抽得更厉害,连带着嘴唇都开始发抖,下意识捂住胃发出很轻的呻吟。   梁喑这才发觉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大有随时准备昏过去的架势。   “又发烧了?”梁喑走近一步把手放他额头上,摸到冰凉的体温和湿漉漉的汗,顿时又是一声教训:“这次又不知道自己不舒服?”   沈栖被他审得胃几乎痉挛,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胃……”沈栖忍着痛楚,声音也断断续续,“我马上回去穿鞋。”   人忽然一轻。   梁喑身上带着外头带回来的寒雨冷气,单手将他抱在怀里,走到柜子边翻找片刻拿出一瓶药丢在他怀里。   “难受多久了?”梁喑把人放在厨房流理台上,顺手把自己那件纯手工剪裁的西装丢在下面垫着。   沈栖看他脸色不大好看,小声回答:“两个小时,我吃了药就会好的。”   “两个小时?你还不添麻烦?”梁喑心说,你嫁过来半个月,给我添了别人一辈子都不敢添的麻烦。   沈栖心虚地不敢吭声。   他身体是弱,但其实没那么娇气。   以往在家时他病了都是自己吃药自己好,自己去医院挂水再自己坐公交回家,有时病人太多护士忙不过来他自己一只手也能把针头拔了。   他晚上胃疼时爬起来喝了点水,心想忍一忍就会好的,谁知愈演愈烈。   “对不起。”   梁喑解开白衬衫袖扣随意挽起来,找了个奶锅出来。   炉火自己燃着,梁喑空出手来审人,“为什么胃疼?晚上吃坏东西了还是吃凉的了?”   沈栖微微弓着腰缓解痉挛,“我不、不太能吃辣,和您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梁喑突然笑了,是让气的。   “不能吃辣怎么不说?我给你点那条鱼不乐意吃就不吃,我给你毒药你也吃?”   梁喑看他闷声不吭也没了耐性,直接掐住他的下巴硬生生抬起来,“说话!”   沈栖反射性道歉:“对不起。” 第12章 嗷嗷栖栖(二)   那双异瞳惊魂未定地颤了两颤,惨白的嘴唇不住发抖。   沈栖疼得快受不了,又怕他不高兴,“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吃了。”   “我已经不疼了,真……真的。”沈栖被梁喑力道强硬地掐着下颌,勉强冲他挤出一个笑,“梁先生,我一点也不疼了。”   梁喑眉尖一蹙,“真不疼了?那牛奶还喝么?”   沈栖忍着痛,怕他不信不断摇头:“不用、不用喝了,我已经不难受了。”   梁喑气得头疼,抽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行,好多了是吧,下来。”   沈栖胃又疼得一抽,眼睛瞬间就红了。   梁喑心尖一疼,怒气陡然散了大半。   “好了好了,不是凶你。”梁喑抬手把人捞进怀里,放低了身段和声音,无奈道:“哭什么,不是真让你下来。”   梁喑叹了口气,将剩下那一小半气压下去,算了。   菜是他给人点的,鱼刺是他给人剥的,怪人吃下去把胃弄疼了也没道理,今晚这一出他得背一半责任。   他这责任背得毫无道理,又责无旁贷。   “我不对,好了好了。”梁喑拍拍他肩膀,“坐好,我给你倒牛奶。”   梁喑转身把火关了,将加热过的牛奶递给沈栖。   沈栖双手接过去捧住了小口喝,时不时瞥一眼。   梁喑单手撑在他身旁的台子上,看他单薄的双眼皮比平时少了点红,睫毛因为病态湿漉漉的煽动。   半个月不到病两回,他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   梁喑看着近在咫尺的嶙峋颈骨线条,流连过单薄的背与微展的蝴蝶骨与微弓的腰。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晚上那个念头要修改,养一个孩子和养只兔子养只猫并不一样,至少这俩玩意儿不会给他想尽办法找麻烦。   不会让他凌晨三点处理完棘手的公事,回家还要抱他喝牛奶。   梁喑一向没耐心,也懒得管别人死活。   当时沈家提出换个人履行婚约时他几乎没做考虑就答应了,无论是沈正阳还是沈栖或是什么人都不要紧,可他没想到送来的沈栖是这样的。   他没有生意人的精明算计更没有成年人游刃有余的圆滑,相反又乖又讨巧,软软地叫他梁先生,用水汪汪的眼睛和他示弱。   “我不是骂你。”   梁喑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侧脸、小口小口吞咽的喉结,忽然也觉得有点胃疼。   梁喑抬手撩开沈栖汗湿的额角,“但你自己也得想想,胃疼难不难受?吃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么。”   沈栖含着杯沿,踌躇半秒,小心翼翼地看向梁喑:“对不起。”   “不是让你跟我道歉。”梁喑心像被针刺了下,不算疼但紧缩的那一下还是让他呼吸一窒。   这小孩儿怎么总在道歉,是自己刚刚太凶吓着他了?   梁喑真没觉得自己话有多严厉,相比较而言绝对算得上温情政策。   这若是族内那些骄奢跋扈的晚辈捅娄子,他早一脚踹出去了。   “我告诉过你哪儿不舒服就要说,非得忍得受不了才开口,我要是今晚没加班,你打算就这么熬过去?”   梁喑看他弓着腰几乎要缩成个虾米,教训的话也难再出口,索性一抬手把人抱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沈栖被呛了一口,骇然盯着他,“梁先生?”   “喝你的。”梁喑抱着人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按着他的肚子给他暖胃。   刚训过人,他也感觉到腿上这个身体的僵硬,不由得放低了声音哄他:“哪有人不舒服不知道说的,三岁小孩儿难受了也得哭着找大人撒娇呢,是不是?”   沈栖艰难地吞咽着牛奶,勉强忽略那只手的存在感,可从上面传递而来的温度实在太明显了,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冷静。   那只手太温暖了。   浑身的感官都聚集在他掌心那一处,好像凭空隔着睡衣、肚皮,摸到了他的脏器。   梁喑的牛奶煮得多了。   沈栖在他的注视下勉强喝了又喝,实在是咽不下去了。   “梁先生。”   “嗯?”梁喑抬起头看他,顺手给他抹掉额角的汗。   “喝不下了。”沈栖捧着杯子,怕他还要不高兴,就在他微微勾起的眼神下十分主动地退了一步:“我再喝两口就不喝了,好不好?”   梁喑手掌贴着他的肚子摸了摸,纤细的腰腹有了一丁点儿不可察的弧度,估摸着他是真喝不下了才开口。   梁喑拇指在他肚子上揉了揉,慢条斯理地否决:“不行,喝完。”   沈栖捏着杯子的手指哆嗦了下,看梁喑就着他的手托住杯底举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闭上眼,等待强行的灌注。   他能忍,大不了喝完了回去再吐出来。   “逗你呢,没让你真喝。”梁喑含着点笑意,嗓音低沉地说:“不过再有下次,我就给你灌两倍的牛奶,知道了么?”   沈栖倏地睁开眼,看到梁喑似笑非笑的眼。   “愣什么,没听清还是不乐意?我灌了?来张嘴。”   “不要。”   “嗯?”   沈栖停顿两秒,很乖顺地窝在他怀里:“梁先生,我以后不这样了。”   病弱的少年比想象中更会撒娇也更乖巧,梁喑一向冷硬的心没来由得被揉软了一块。   夜半的暴风雨里,客厅清爽干燥,他却觉得喉间发潮。   “乖孩子。”梁喑抬手揉揉他耳朵,顺手将杯子拿过去放在桌上,“胃有没有好一点了?照实说,我不是神仙,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猜出你到底哪儿不舒服。”   沈栖被那句“乖孩子”叫得愣了一秒。   梁喑哄人的语气很低很沉,带着与平时训人时截然不同的温柔,与强烈霸道的安全感。   从小到大,他身上的标签很多,天才、冷僻、沉闷、不讨喜、死气沉沉……却从未有人这样抱着他夸一声乖孩子。   两人靠得近,梁喑的呼吸不可避免地落在耳朵上,激起让人陌生的战栗。   沈栖无意识地动了动屁股,没来由生出了让他很想逃的不安和燥热。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也太亲密了。   他没被人这样抱过,严丝合缝,一手执腰一手贴住肚子,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揉进怀里。   如果他再稍稍往下就能碰到他小腹上那条丑陋而突兀的疤。   梁喑让那小屁股蹭出几颗火星子,托着腰把人放在沙发上,“我听红蕊说婚礼你不打算请同学?”   沈栖沉默两秒,问他:“可以吗?”   “有顾虑?”   沈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个婚姻,他只想赶紧履行完这个约定,及早离婚然后和梁喑永不再见,要是被人知道了以后会有很多麻烦。   他不想花时间在解释这些无意义的事儿上。   “我同学都很忙,我不想耽误他们的时间。”沈栖思忖很久,尽量和他打商量:“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不要公开我的照片。”   “不喜欢上镜?”梁喑用指腹蹭了蹭他红润的眼尾,“还是怕人?”   两个答案都不对,但他既然给了选项,沈栖就低下头顺着他的话很软地说:“怕人。”   梁喑心软得厉害,“好,交给我处理。”   沈栖冲他端出一个挺甜的笑:“谢谢梁先生。”   梁喑抬手在他眼睛上揉了揉,“不生我气了吧?”   沈栖微怔了怔,小声说:“本来也没生气,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梁喑除了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倒也没觉得他是麻烦。   “我不是随时都会出现在你身边,再手眼通天也有顾不上的时候,像今天这样的状况最好不要再在我意料之外发生。”   沈栖疑惑抬头。   “想想你不能吃的不爱吃的怕的不喜欢的东西。”   沈栖心想:那可太多了。   “不用担心,我记性很好,你说了我就记得住。”梁喑顿了顿,两指在他额头上一弹,“至少不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给你点你不能吃的菜,背你这个不讲道理的黑锅。”   沈栖心虚,坦诚的声音放得很低很低,老老实实把自己所有禁忌都交代了。   最后一句时,梁喑突然笑了。   “嗯,刺激性的东西不能吃,但能喝酒。”   沈栖被他笑得耳朵发热,忍不住小声反驳:“都说了是生日。”   “有力气犟嘴,看来是真不疼了。”梁喑看他精神好多了,起身把人抱起来,“睡觉。”   沈栖下意识推他胸膛:“梁先生,我自己走。”   “别动,还想赤着脚上楼?”   -   翌日一早。   大概是梁喑出门前做过交代,餐桌上摆着清淡的早餐,还有一杯牛奶。   沈栖蓦地想起昨晚被人抱在腿上喂牛奶,脸颊不由自主红了红。   他早上有课,匆匆吃了两口就赶往学校。   专业课上到一半时,沈栖发现发觉身上的痒意再次像野草一样在骨血里疯长。   这次比上次更加汹涌燥烈,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教授讲课,不得不停下笔用手抓了抓不适的手臂,猜测自己是不是对辣椒过敏。   “沈栖,你怎么了?”讲台上的教授看他不太对劲,停下来问了句:“身体不舒服?及早去医务室。”   沈栖停了手,“我没事,谢谢老师。”   好不容易熬到一节课结束,他迅速跑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疯狂冲刷裸露在外的皮肤。   冰凉的水温不仅没有减缓不适,反而像浇进烈焰滔天的火坑,激起巨大的气浪灼烧皮肤。   “同学,你没事吧?”   沈栖被人拍了一下,触电似的躲了一下,摇头表示没事快步出了卫生间。   刚才的触碰像是个弹簧,被压下的那一秒痒意骤停,但随即带起强烈的排斥欲与更强烈的不适,他用力搓了几下,很快半个手臂都红了。   天气燥热,沈栖身上也蔓延着潮热。   那种蚀骨的感觉比疼痛更难忍,几天前还是简单的手腕与手指痒,现在已经蔓延到连胳膊到肩膀都很不舒服。   沈栖下午有课,趁午休时间去了趟医务室。   校医是个挺年轻的男人,眉眼狭长上扬,一瞥眼间有种难以言明的风情。   他正百无聊赖地斜躺在椅子上跟人打视频,听见声音立即把脚收了回去,“哟,有买卖来了,不聊了啊。”   沈栖微微蹙眉,本能觉得这人十分不靠谱。   “别走啊同学,来都来了,看看呗,看不了吃亏看不了上当,不准不要钱。”   萧寒把手机往桌上一丢,拿起一旁的无框眼镜戴上一秒切换正经:“我有执照,很专业,请放心。”   沈栖觉得更不放心了,他好像个天桥摆摊看手相的神棍。   “实在不行咱话疗。”   化疗?沈栖眉间一蹙,他看起来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用谈话的方式治疗,简称,话疗,这是心理疗法的一种。”   沈栖:“……”   “同学,你哪里不舒服?”   沈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哪里不舒服,只伸出手,“很痒,但我没办法确定是哪里在痒,浑身上下都很热很不舒服,别人靠近的时候更不舒服。”   萧寒看向他异常红的手臂,深深皱起眉头:“有过敏史么?”   沈栖:“我最近没有碰过过敏源,身上也没有红肿或者类似的过敏迹象。”   萧寒撑着下巴,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沈栖被他这个欲言又止的样子弄得有些紧张,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医生,是很严重的病吗?不要紧,您直接跟我说就好。”   萧寒有些诧异,这学生的反应是不是太淡定了?   他问这句话的样子像是:我还能活多久。   有一种下一秒就能安排好剩下的时间,坦然赴死的淡定。   萧寒不自觉打量了这学生一会儿,眉眼生的极漂亮,一双异瞳罕见,只是没什么表情,像个小冰块儿。   “我想应该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病症,据我看来大概率是皮肤饥渴症,简单来说,这是一种心理问题。”   沈栖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能治疗吗?”   萧寒忍了忍笑,心想到底还是年纪小,还是怕死的。   “可以,但目前来说没有太好的痊愈疗法,只能通过建立亲密接触的同时慢慢缓解,等心理脱敏就好了。”   “这种病对身体没有什么伤害,只需要在发病的时候找个人抚摸拥抱一下就好,冒昧请问,你有对象了么?”   沈栖指尖一蜷,说:“没有。”   “唔,没有也不影响,这种病一般来自于童年缺少父母长辈的关心和爱,导致本能很希望与人有皮肤相交的亲密接触。”   “这种渴望比较强烈,所以会造成生理上的不适以及不安全感和自卑感,当然,如果没有影响正常生活的话我建议不要太过于担忧,适当与家人朋友接触就好。”   这个名词听起来十分荒诞,但又十分中肯。   他幼年时确实渴望过叶婉宁能爱他抱抱他,像对哥哥与妹妹那样,叫他一声宝宝。   “我只是初步诊断,更确切的诊断我还是建议你去医院,可以挂精神心理科。”   沈栖走出校医室的时候还有点懵,皮肤饥渴症,不算稀有的名词但也不是很高几率会发生的病。   他万万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股痒意还在肆无忌惮地滋扰,不断催促、诱惑他去找个人来拥抱抚慰自己。   没来由地,沈栖想到了昨晚。   梁喑霸道强硬地将他抱在怀里,沉稳规律的呼吸一下一下喷薄在他颈边,带来无法忽视的热度与不安。   “哎是你!”   沈栖回神,看到一个陌生的高个男生朝他快步走来。   “你也是平大学生?你哪个系的?”   沈栖本身就不喜欢和人多交流,再加上身上不舒服更没心情和人客套,只垂着眼往前走。   “喂,我叫你呢。”男生一把抓住他手臂,“你叫什么?”   他手劲儿极大,沈栖胳膊被抓得发麻,不由得停下来看他:“同学,有事么?”   “你……不记得我了?”楚让有种被人无视的不爽感,这平大谁敢给他脸色看,“哎我说你是不是装清高呢,那天喝酒喝的挺起劲儿啊。”   沈栖:“你到底是谁。”   “你真不记得我?那天在俱乐部我请你喝酒,你真不记得?”   “不记得,请你松开我。”   “我不松你能怎么?哎我没想到你还真是大学生,认识一下呗,有机会一起出去玩,你会开车么?带你飙车去不去?”   沈栖冷声拒绝:“不去,放手。”   楚让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脾气倒挺刚烈,越是这样越心痒,上下打量了两眼,褪色牛仔裤水洗棉衬衫。   一个字,穷。   “这样吧,让我玩一次随你开价。”楚让低下头,扫着那截儿腰,真细,看着就欠操。   有一种用劲狠了就会给操断的感觉。   楚让突然发现他的异瞳,稀奇的凑近:“你眼睛怎么回事?你带美瞳了?一只蓝色一只琥珀色,打扮这么骚,让我看看。”   楚让没见过这种眼睛心里痒得厉害,恨不得现在就能把他扒光了,一时不防备被狠狠抽了一耳光。   沈栖眼神尖锐地瞪着他:“我说了,滚开。”   楚让被他抽懵了一秒,刚才约他的时候他只是冷淡,怎么提到眼睛反而突然跟点他死穴了似的反应这么大。   “你他妈装什么装,老子想玩你是看得起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在平洲我……”   “你在干什么?”一道微凉的男声传来。 第13章 嗷嗷栖栖(三)   楚让一回头,发现来人顿时笑了:“哦是你啊,怎么?你也喜欢他?”   “他说让你松手,你没听见吗?”男生手里握着两本书,手背上青筋微微鼓起。   两人对峙几秒。   “算了,我今天没什么心情。”楚让耸了耸肩,偏头跟沈栖说:“我改天再来找你,你这一耳光,我保证会让你在床上,连本带利还回来。”   人走了。   林封轻皱了下眉问沈栖:“你没事吧?他叫楚让,金融系的,是金科实业的太子爷,平时跋扈惯了,下次看到他绕着点走。”   沈栖沉默半秒,说:“我没事。”   “幸好我来的及时。”林封用胳膊夹起书,拿过沈栖的手帮他理被弄乱了的袖子,“你脾气别这么大,他这种人你跟他呛声没好处的,要学会避险。”   沈栖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你……”林封拉他的手停在了半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一下子沉了。   两人之间好像徒生了一条鸿沟。   以往那个会软软地叫他林哥,笑着和他说弄明白几个论文,会不经意撒娇开玩笑,会和他分享坚果糖果的沈栖不见了,此时的他疏离而冷漠,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   “沈栖。”林封在身后叫他,“你现在连跟我说句话都不想了吗?你打算以后永远都不理我了吗?”   沈栖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林封微微攥紧拳,哑声问:“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   “梁总,这是沈栖的病例。”   沈如海非常配合,红蕊只花了一上午的功夫就已经拿到完整的资料。   梁喑停下批文件的手,接过来翻开。   “这么厚。”梁喑掂量两下,“他住药罐子里了?”   红蕊:“……差不多,从小到大住院的次数挺多,应该是体质不太好,心脏不算太健康,但也没太大的问题。”   梁喑从上到下浏览了一遍,大病不多小病不断。   “他那双眼睛是天生的,病例里面也有,我特地去问过医生,他说这是一种染色体畸变造成的虹膜异色症,不影响视力也不影响健康,有一小部分几率会对听力有影响。”   梁喑:“一小部分几率?”   红蕊说:“沈如海那边没带他去检查过,况且未病发之前也不好确定几率,有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影响。”   沈栖目前确实没有听力不足的状况,但他对那双眼睛的排斥程度已经超过了普通人对于病症的程度。   “找机会带他去做个详细的体检。”梁喑沉吟几秒,说:“告诉他是婚前体检,别让他起疑。”   红蕊稀奇道:“梁总,少见您对谁这么体贴。”   “不然呢?娶回去关起来三天打一顿五天打两顿,饿三天给一顿才符合我脾气?”梁喑重新批阅文件,淡淡反问。   这做法确实比较符合外界对他的评价。   “梁总。”秘书敲门探头:“楼下保安说有位林先生在闹事。”   红蕊立即回头去看梁喑,“我去处理。”   “让他上来。”   不多时,林裕安被红蕊带到了梁喑的办公室。   一段时间不见,他明显苍老了许多,一向打理整齐的头发凌乱斑白,眼球浑浊没了神采,那张和梁喑有些相似的脸也多了几道沟壑。   他相貌儒雅斯文,说是生意人其实更像个学者。   “请坐。”梁喑靠在椅背后,十分礼貌地叫了声:“舅舅。”   林裕安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端出几分生硬的笑:“没想到你还愿意见我,我以为你已经不顾舅甥之情,一心要想置我于死地。”   梁喑眉梢一挑:“你特地找我一趟,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我还有点人性吧?”   红蕊进来送咖啡。   林裕安咬了咬牙,从她手上接过咖啡,走到梁喑的办公桌跟前双手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小梁,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外公也早就不在了。”林裕安轻吸一口气,十分艰难地开口:“你真要这么绝情吗?”   梁喑漫不经心地笑了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您亲自端的咖啡,味道也没什么不同,所以……”   林裕安听懂他的话外之音,只觉得倍感羞辱。   梁喑办公室有整面墙那么大的落地窗,位于六十二层的办公室高耸入云,阴沉的云层几乎要将整间办公室压入阴霾。   “小梁,我知道,当年的事你一直怨恨我,可我也没有办法,你妈妈生你难产去世,我不接手公司难道拱手让给他人吗?”   梁喑单手搁在桌上,闻言淡淡点了点头:“有理。”   林裕安脸上神情变了变,但整个人已经不如来时那样焦灼,“你想要股权我没有意见,你妈妈那一份我可以给你,当做我对你新婚的贺礼,我做舅舅的不可能真不疼外甥。”   梁喑单手撑着头,未置可否。   “一个企业临时更换决策人不是件小事,现在林氏有一个大项目,你至少等我把这个项目做完,再找个机会跟股东们谈谈。”   “这样对合作方也有个交代,也能让他们安心,万一这个项目丢了,那公司这几年的努力也都白费了,十几个亿的投入打水漂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梁喑静静听完,略微颔首。   林裕安吃不准他的意思,谨慎道:“你的意思是?”   梁喑仍坐在椅子里,表情语气都称得上敬重,“舅舅,我呢,做什么事向来没有商量余地,想必您也清楚,不然您今天也不能来找我这一趟,是不是?您对林氏有多少功劳我知道,没想磨灭您,到时候您乐意,就当个经理,我担保不会拖欠您工资。”   林裕安一口气堵在胸口,眼前黑得直晕。   梁喑语气随和清淡,听着一点儿攻击性也没有,但偏偏每一个字都带着满满的羞辱,他的功劳?做总经理?   他一个董事长,让人踢去做经理,这比梁喑扇他一耳光还要羞辱。   他今天这一通低头弯腰,看在梁喑眼里就没半点儿触动,他还是铁了心要夺走林氏。   “你真的不给我一条活路?你非要逼死我吗?”   相比较林裕安的恼怒,梁喑就显得淡定许多。   “您这话就有点不讲理了,我给您提供工作岗位您不乐意不去就是了,怎么还要死要活呢,舅舅,没这么个道理。”   红蕊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   这老东西做事绝情,不光“杀人”还得诛心,针对谁就势必要让谁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梁喑,你就是个畜生!你没有良心!”林裕安彻底暴怒,抓起咖啡杯摔了个粉碎,“你这样对自己的亲舅舅你就不怕别人戳你的脊梁骨!”   梁喑笑意一收,脸色冷得霜寒:“我怕?我妈当年难产咽气当天你作为她唯一的哥哥你在哪儿?你在忙着篡权!她的亲哥哥,在她尸骨未寒的时候忙着抢她的遗产!”   梁喑嗓音冷厉,如一把刀狠狠扎进林裕安的心里。   林裕安:“那本来就是林家的产业!你妈嫁出去了就不该有继承权!公司是你外公一手办起来的,她只不过代管几天就是她的了?我有股权!”   梁喑站起身,缓步走到林裕安跟前,嗓音低沉而残忍:“你说得对,所以现在我有足够的股权,让你从林氏,彻底出局。”   “你!”   “红蕊,送客。”   红蕊怕林裕安闹事,一直让保安守在门外。   林裕安被两个人架住胳膊往外拖,不顾形象地盯着梁喑怒吼,“梁喑你这样会有报应的!你坏事做绝你一定会有报应的,你以为所有人都怕你就够了?他们也同样恨你!有一天你跌下来会被所有人踩死!”   “你以为你有权有势就可以无法无天,我告诉你,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总有一天会尝到报应的!”   “梁喑!你这种人,早晚会众叛亲离!被你最重要的人背叛……”   林裕安很快被拖出去,在众人的眼神下难堪地挣扎,“放开!我自己会走!”   员工们神色各异地盯着他,林裕安整了整领子勉强维持一点体面,冷笑着看向人群,“你们跟着梁喑,也不会有好下场!”   红蕊:“赶紧拖出去。”   员工们窃窃私语,忍不住往总裁办看。   红蕊拍拍桌子,“看什么呢,上班!”   -   沈栖一整个下午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快把血管都熬干了。   傍晚放学时,比中午稍微好受了一些。   上车时手机恰好响了,他垂头看了眼。   叶婉宁:明天爷爷寿宴,记得带梁喑回来。   沈栖看了几秒,按灭手机。   手机再次响了一声,这次是林裕安发来的消息。   沈栖盯着消息内容看了一会,抬头望了一眼沉默开车的林叔,低头慢慢打字:你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帮我,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把他的私章交给我。   到家时天阴得厉害,林叔将车开进院子。   沈栖一下车雨就兜头浇了下来,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他把书抱在怀里低着头跑向大门,一头撞上个坚硬的胸膛。   本能向后仰,又被对方眼疾手快拽回去。   电闪雷鸣,狂风卷着暴雨大作。   沈栖被温暖干燥的怀抱严丝合缝圈住,清淡沉稳的木质香传入鼻尖,像一直冰凉的大手顺着皮肉骨骼找到他错乱焦灼的血管一根根抚平。   温热的呼吸在耳畔一下下拂动,圈住腰背的手臂强硬而有安全感,一切的闷热、麻痒在瞬间被强行镇压。   骨骼绵软,四肢发麻。   沈栖脑袋空白了一秒,自喉间发出一声类似哀鸣的呻吟。   “跑什么,下雨了让林叔回来拿伞。”梁喑松开手,顺手接过他怀里的书,“进来。”   沈栖木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真的没有了。   那股子纠缠他一个多星期,让他恨不得把皮肉撕开削去折断骨骼的麻痒被梁喑的一个拥抱完全镇压下去,半点儿迹象也没有了。   他像一个在沙漠里干渴了数年的植物,被一股温热的水流包裹灌溉,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形容的满足。   “怎么了?”梁喑见他迟迟不动,回过头。   沈栖惶然回神,嗓音嘶哑而破碎,“没、没事。”   -   周六,沈如海寿宴。   往年他的寿宴都会选择较为高级辉煌的星级酒店庆祝,请上亲朋好友生意伙伴,今年却破天荒决定在家里办。   沈栖研究了一上午老师发来的论文,傍晚才记起寿宴的事,回到家已经快天黑了。   这次寿宴只邀请了十来个直系亲属,都聚在客厅里说话。   一见他回来,视线齐刷刷看向他。   “哎哟,沈栖回来啦?”   “怎么这么晚,爷爷过寿也不积极点儿,卡着点回来是只想着吃饭呢,到底还是小,一点儿礼数也不懂,嫂子,你可得好好教教他呀。”   叶婉宁和小姑子原本就不对付,一听这话脸顿时沉下来了,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也说他小,不懂事也很正常。”   “嫂子你这话就不对了,他年纪小怎么也是嫁人的年纪了,都成别人太太了还能这么不懂事儿,梁喑那脾气你可是知道的,沈栖在家任性可以,在他那儿也能这么胡来吗?梁喑可不会惯着他,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沈栖吗?”   叶婉宁手掐得死紧,面上却笑道:“这就不劳毓萍你操心了,沈栖知道该做什么。”   “我说您也是,再怎么着也不能把沈栖嫁过去呀,这婚约本身是正阳的,他俩年纪相仿又是定好的娃娃亲,你看沈栖这样儿,进门半天了连个人也不会叫,怎么帮你吹梁喑的枕头风啊。”   沈栖垂眼打招呼:“姑姑、姑父、表哥……”   “嫂子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这要是我,我是肯定不会舍得把孩子送给梁喑玩儿的,他那个性子,啧。”   “行了你少说两句。”男人拉了拉妻子的手,低声劝阻:“今天是来参加寿宴的,何必闹得那么难看。”   沈毓萍狠瞪了丈夫一眼,要不是因为叶婉宁整天编排挑唆,她结婚的时候也不至于就拿那么点儿嫁妆。   沈家当年的家业至少有她一半的功劳,就因为叶婉宁生了沈正阳攀上了梁叶两家就敢对她指手画脚。   现在有了奚落的机会,她怎能放过。   “我说嫂子,你该不是舍不得正阳才让沈栖去的吧?哎哟虽说这老二不受重视吧,但也不能这么偏心你说是吧?”   叶婉宁气得脸色发青,冷冷笑了声。   这一切都怪沈栖,死板笨拙、不懂礼数,让她在沈毓萍面前这么下不来台。   “亲戚都在这儿你也不知道打个招呼,教你这么多年也教不会。”叶婉宁冷冷瞪了沈栖一眼,要不是一会梁喑要来,她现在就想让他滚。   沈栖:“我打过招呼了。”   叶婉宁脸色一僵,一股火腾地升起来但又即刻压下去,笑着冲沈毓萍反击:“二妹,下次别这么急说别人不是。沈栖,你跟我上来。” 第14章 嗷嗷栖栖(四)   沈栖和亲戚们颔首致意,跟着上楼。   沈父恰好也在书房里,沈栖垂眸叫了声:“爸爸。”   叶婉宁狠狠咬着牙,一双细长秀美的眼此时满是血丝:“她敢这么骂我,她居然敢这么骂我!”   沈父蹙眉:“谁骂你了?”   “你妹妹!你那个好妹妹!她在楼下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卖儿子!”   叶婉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绕着书房转了两圈狠狠压下了摔东西的冲动,扭头问沈栖:“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梁喑呢?他什么时候到?”   沈栖说:“他不会来。”   叶婉宁嗓门陡然拔高,一把甩开了水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不来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让你带他一起回来的吗!”   沈栖一动不动,蹙眉看着地上的碎瓷片。   “你知道今天这个寿宴是为谁办的吗?啊?根本是给梁喑准备的,你知道他来一趟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在他心里有价值!”   沈栖:“妈妈,我在他心里没有价值。”   “没有价值?没有价值你不会想办法创造价值吗?你就光等着他会给你好处吗?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仙吗?你往那儿站站梁喑就会给你好处?”   沈栖眉尖一蹙,搁在身旁的手顿了顿。   “我让你说点好听的你说了吗?你到底有没把沈家的死活放在心上!”   “妈妈,我已经签了协议结婚了。”   这难道不算把沈家的死活放在心上吗?   沈家的别人在做什么?   沈栖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他几乎没怎么享受过沈家带来的好处,没买过任何一件名贵奢物,没有花过一分不必要的钱。   从小穿哥哥的旧衣服,学费靠奖学金与竞赛奖金。   他没享受过沈家的辉煌,却要他去承担沈家的败落,凭什么啊。   沈栖轻吸了口气,压下酸涩,很平静地提醒叶婉宁:“梁先生既然答应了注资,他就一定不会反悔。”   “注资就算完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这门婚事代表什么?”叶婉宁简直要被他的迟钝气死,她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么蠢的儿子来的!   “你没看到你姑姑刚才是怎么羞辱我的?你跟梁喑结婚,你爷爷寿宴你自己一个人回家来合适吗?”   “既然你早知道梁喑不来,你还回来干什么?”   叶婉宁收不住心底的怒火,恨铁不成钢地咆哮:“你不回来我还有借口说你们都没空,如果让沈毓萍知道梁喑不来,她会怎么磋磨我你不知道吗!”   如果沈毓萍知道了梁喑不来,她一定会成为笑柄!   只要一想到待会下楼会被所有人看笑话、羞辱,她就恨不得……   沈父被妻子哭得心烦,头疼地吼了声:“别哭了。”   叶婉宁别过头,又开始掉泪。   沈父拧着眉问沈栖:“你是不是根本没跟梁喑说?你妈妈让你带他回来,你是不是根本没问?”   “是,我没问。”沈栖抬起眼,定定看着父亲,“我不会求梁喑,这辈子我都不会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沈栖声调冷,长得也一副清高冷淡的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与尖锐。   沈父气得手直抖,怒意驱使一下,高高扬起手。   “你混账!”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右颊炸开,尖锐的疼几乎顺着耳蜗蔓延到脑神经。   沈栖顿时懵了。   畏疼的本能先一步占据身体机能,眼睛泛起酸,再从胃里呛出一股无法言明的湿雾,很快将那对异瞳染得潮热又酸涩。   沈栖忍了忍水意,很轻地眨了下眼又再抬起头来。   “您打死我,我一样不会对梁喑低头。”   他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求梁喑来,他可以讨好梁喑让他不要碰他打他欺负他,但他不要求梁喑,他不要弯腰。   他不想欠他的,不想永远在他跟前低人一等。   他是联姻工具,用自己未知限期的自由换取沈家的一线生机,但他不想再牺牲掉更多的东西和梁喑交换。   他不想一辈子都欠梁喑的,不想和他离婚后依然有纠缠不清的瓜葛。   叶婉宁捂着眼睛哭:“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回来,让你帮着别人一起羞辱我。”   沈栖站在原地。   原来他在沈家的价值还不如梁喑,仅仅是一个能带梁喑回来的工具,如果带不回来,那他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寿宴不缺这个客人,沈家也不缺这个孩子。   叶婉宁的心里,他只是一个可以赢回面子的工具。   “行了别吵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如海皱眉看了看沈栖通红的脸,又看向叶婉宁,“你打他有什么用,我早就说过他不行,如果是正阳去结婚也不至于到现在连注资都搞不定!”   叶婉宁:“爸您这话什么意思?”   沈如海冷笑:“我说我就不该相信沈栖有那个本事!”   “老爷,宴席什么时候开?”佣人小心地敲门过来提醒,“客人差不多已经都到齐了。”   “开吧,我换身衣服就过去。”沈如海无比失望地看了沈栖一眼,摇摇头出去了。   沈栖垂下眼轻舒了口气,出书房门时险些撞倒一个小姑娘,下意识伸手揽了一下才发现是姑姑三岁的小女儿铃铃。   “哥哥,你撞到我啦!”   沈栖蹲下身,帮她捡起糖果放在手心:“嗯,哥哥给你道歉,对不起呀。”   铃铃接过糖,奶声奶气问他:“哥哥你脸怎么红啦?有人打你吗?是不是外公呀,他好凶的。”   “哥哥不小心撞到了。”沈栖笑了笑,“玲玲乖,不要告诉别人。”   铃铃用力点头,“知道!糖糖给哥哥吃,吃了就不痛啦!”   沈栖捏着铃铃强行给他的糖,下楼穿过人声鼎沸,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次嫁给梁喑匆忙,他没来得及带走自己所有东西。   手机响了声。   沈栖接起来:“林叔。”   “小少爷,现在去接您吗?”   沈栖脸颊还发麻,现在回去一定会被看出不妥,无论是管家还是何阿姨,他都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被家人打。   如果他们告诉梁喑,他说不定也会看轻自己。   沈栖轻吸了口气,尽量放平声调:“我今晚想住在家里,您不要来接我了,如果……如果梁先生问起来,就说我想家了。”   林叔顿了顿,说:“好的少爷,那我明天早上九点钟过去接您可以吗?”   沈栖:“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林叔也没再多问,只让他注意安全便将电话挂了。   沈栖放下手机继续整理自己的书,又从柜子边找了个比较大的纸箱,仔仔细细将皮影和没用过的干牛皮一起放进去。   梁喑虽然严苛,但却不会管他有什么私人物品。   整理了一个多小时,沈栖仰躺在床上重重舒了口气。   他不是想在这里待着,也不想去梁喑那儿,这里不算他的家那里也不算他的家,从始至终他就一个人。   他好像永远在寄人篱下。   沈栖看着镜子,从心里生出一个很疯狂的恶念,如果这双眼睛不在了,那他们是不是就没这么厌恶他了?   正想着,门突然被敲响,拉回了沈栖的思绪。   “少爷,老爷叫你出来。”   沈栖起身拉开门:“有事吗?”   “梁先生来了。”   -   “嫂子,你不是说梁喑要来么?”   “照我说你也别要求沈栖那么多,他都听你的去结婚了,何必为难孩子呢。”   叶婉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铁青着脸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心里恨得简直要杀人。   沈毓萍说得对,她就不该指望沈栖,如果不是因为他也不至于被这样羞辱。   一场寿宴办得冷清,沈如海特地邀请了一个媒体行业的远亲,此时此刻的尴尬就像是抽在他脸上的耳光。   他低估了梁喑也高估了沈栖,早知道,还不如让沈正阳去,至少他比沈栖聪明,知道什么叫识大体,以沈家为重。   “老爷,梁先生来了。”   沈如海腾地站起身,“谁?”   “梁喑梁先生。”   他下意识往门口看去。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门口,暮色四合,穿着深黑色西装的梁喑从车上下来,步调沉稳。   “他怎么来了?”   “梁喑真的来了?不会真是为了沈栖吧?”   沈毓萍脸色一下难看下去,别过了头。   沈如海顾不上多想,立即起身:“快请快请!”   梁喑进了院子,眸光不动声色扫了一圈,沈栖不在。   “哎呀小梁总啊,都等你呢。”沈如海迎上去,热切地打招呼:“今天是家宴,咱们翁婿聊聊家常正好也再商讨商讨你们婚礼细节。”   “沈栖呢。”   沈如海笑意一顿,停顿了几秒给佣人使眼色:“去叫小少爷来,就说梁先生来了,别总跟小孩子心性似的玩个没完。”   沈栖来到,一眼看到坐在主位的梁喑。   一屋子的亲朋好友都规规矩矩坐着,大气不敢出,沈如海和他说话也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应,虽年轻,但骨子里的霸道震慑不言自明。   “沈栖,你过来。”沈如海朝他招手。   沈栖轻吸了口气,走过去。   “爷爷。”顿了顿,又说:“梁先生。”   沈栖低着头,但梁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肿起来的右颊,眉尖倏地一皱,“脸怎么了?有人打你?”   梁喑视线一扫,一一削过在场宾客。   叶婉宁当场打了个寒噤,掌心霎时出了汗。   沈如海心知肚明,心里也直打鼓,请咳了声给沈栖使眼色:“又到哪儿野去了,要结婚的人了还胡闹,梁先生问你话呢,老老实实告诉他怎么弄的。”   沈栖并未看他,整个大厅里静得连根针都听的一清二楚。   沈如海希望梁喑来,更希望他是为了沈栖来,可真来了还特意问起伤却不是他希望的,真让他知道是……   梁喑站起身,走到沈栖跟前用拇指在他右颊上轻轻一蹭:“怎么伤的?”   “不小心碰的,我自己弄的。”沈栖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重复,“是我自己弄伤的。”   梁喑低头看了他一会,“嗯,下次小心点儿。”   沈栖在心里松了口气,朝他笑笑。   “沈老,有冰块么?”   沈如海连忙说:“有有,小孙你去取。”   梁喑当着众人的面儿牵住沈栖的手,朝在场所有人挺绅士地弯了弯唇:“我临时有个应酬来晚了,沈栖要是给大家添麻烦了,算我的。”   “我呢,头一回恋爱结婚没什么经验,沈栖年纪又小,我养起来难免会失分寸,真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各位也都多担待。”   众人都是一怔。   梁喑这几句话看似轻飘飘,实则暗藏玄机。   叶婉宁胆战心惊地和丈夫对视一眼。   梁喑嗓音温柔,可眼神分明凌厉得能将人大卸八块。   无论是“年纪小”还是“添麻烦”,都算在他头上,这分明是某种宣誓主权与保护的意味,告诉所有人沈栖无论怎么闯祸都该由他来教、来承担,旁人谁也不许动他一指头。   “别因为我耽误宴席,继续吧。”   这分明是沈如海的寿宴,来的人也全是沈家的亲朋至交,可在梁喑跟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家主。   沈如海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打颤,心里清楚以梁喑的性格不会只放两句话这么简单,恐怕还有更严重的在后头等着。   这一巴掌,打到他心坎儿上了。   沈栖从被牵起手的那一刻就愣住了,修长温热的手掌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他的指尖,让他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他悄悄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流畅的下颌弧线随着说话一动一动。   沈栖低下头,看着被握住的手指。   两人的体温不断交融,渗出微潮的、只有两人才知道的秘辛。   耳边嗓音不疾不徐,有强烈的安全感,沈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猝不及防撞入对方低下来的眼神。   一瞬间,沈栖觉得自己像一只窥探洞穴里沉眠巨兽的兔子,自以为小心翼翼,其实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对方的眼里。   巨兽好整以暇看着他窥伺良久,终于耐不住性子伸出利爪。   他反射性想逃,手才刚刚动了一下就被人握紧。   “沈栖。”   沈栖并不存在的兔耳朵一抖,惶乱地闪了闪眼神,“嗯。”   “想在这儿待着,还是回房间?”耳边一热,一句很低的提醒送进来,“会装恩爱么?装一个给他们看,我带你回房间。”   沈栖手腕骨一麻,喉结都抖了两下。   “想回去吗?”   沈栖张开手指握住梁喑的手,仰起头看他:“梁先生,我有点困了。”   梁喑莞尔:“好,回去。”   “沈老,不介意我跟沈栖先离席吧?”梁喑说完也没等沈如海回答,直接牵着沈栖出了门。   叶婉宁急不可耐地看向沈如海,“爸,怎么会这样?梁喑这句话的意思明明就是……”   沈如海狠瞪她一眼:“住口。”   沈栖的房间干净、逼仄,不太像一个小少爷居住的地方。   “坐。”梁喑拿起冰袋,微微倾身放在沈栖脸上,看他不知是冻得还是疼得一缩,“忍着点儿,否则要肿好几天。”   沈栖怕疼,忍得非常辛苦。   一双异瞳像个尘封已久的泉眼儿,丝丝缕缕地往外弥漫清澈甘甜的水痕,染透了幽蓝的右瞳又水雾似的笼罩一双眼。   吸气声很小,睫毛却恨不能折出风痕。   “说实话,谁打你的?”   沈栖不想告诉梁喑叶婉宁打他,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沈家连条狗都不如,是不能带他回家就没有用处的废物。   他不想被看轻,更不想被他可怜。   一巴掌罢了,他藏在心里比摊开给别人看要好受得多。   “真的是我自己弄的,我……”沈栖本想认了沈如海给他的黑锅,但一碰到梁喑的眼神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不说好不好啊?”   他本身不是想撒娇,可放轻了声音加上这对水汪汪的异瞳,乖乖巧巧地就像在缠人。   “我可以不问。”   沈栖一口气还没松下去,梁喑的右手已经托住了他的下巴轻轻抬起来,“但下不为例,我不太喜欢自己的太太被人弄伤,出去了人家说我养不好太太,你说丢不丢人?”   沈栖脸颊明明贴着冰块,却觉得那一块儿很热。   “知道了。”   梁喑没逼问他,有些事儿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沈栖这个性子和一般娇养长大的小少爷截然相反,不跋扈,不娇纵,甚至听话得过了头,让他替嫁就乖乖嫁给他,连一声抱怨也没有。   他能被当成沈正阳的牺牲品嫁给他,在沈家能有多少尊重一目了然。   这个房间狭小,没有空调,如果今天自己没来,这个小孩就得窝在这个房间里独自舔舐伤口。   沈栖比他见过的人都乖,话不多,逼急了就红着眼睛给人看,又比他想象的坚强一点儿,不肯暴露伤口,宁愿忍耐。   他像只兔子。   温顺乖巧,受了伤不会叫,只有小心拨开柔软温热的皮毛才能发现细细的颤抖。   “梁先生,好冷。”沈栖坐在床沿轻轻吸气,估计是实在受不住了才提醒他:“好了吗?”   梁喑收回手,把冰袋扔到盆里。   “沈栖,你不愿意讲,我尊重你。”梁喑抬起手,静静等着他:“过来。”   沈栖迟疑半秒,半跪坐在他身前把手交给他。   梁喑伸手在已经稍稍消肿但还很红的脸颊上蹭了蹭,拇指很缓慢地一下一下,像贴着肌肤游走的刀。   沈栖紧张得呼吸都慢下来,眸光怔怔地望着他。   每次他和梁喑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是静不下来。   比如此时。   梁喑只是摸他的脸,并未做出更多逾矩的事,他就已经呼吸困难了。   尽管梁喑并没有想要拧断他脖子的意思,他还是觉得那个眼神幽深得难以理解,好像藏着许多话没说。   沈栖掌心微潮,低声喊他:“梁先生。”   梁喑拇指轻轻压在沈栖的侧脸上,在这个逼仄的小房间里,眼神幽深嗓音低缓地说:“疼不疼?”   沈栖一怔,很轻地点头。   商场沉浮多年的梁喑,玩弄人心信手拈来,沈栖想什么几乎像白纸一样摊在他眼前。   十八岁的小孩,被父母打骂也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咽下去。   其实今晚他本没时间来,接到电话时正在一个应酬上。   酒过三巡,红蕊进来跟他报告,说沈栖今晚本来要回去却突然决定住在沈家,林叔担心会有什么岔子,便请她问问梁先生的意思。   梁喑沉吟片刻,想起今日是沈如海寿宴。   他是下帖子请过自己的,他当时拒绝了。   红蕊说:“沈如海是太太的亲爷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您不放心的话,要不我过去看一眼?”   “不必。”梁喑制止她,倒了满满一杯酒一滴不剩咽下去,笑着和在场生意伙伴说:“临时有事,改天我做东亲自给各位赔罪,失陪。”   梁喑余光瞥见地上的大箱子,顺手拿起一张雕刻了一半的皮影。   “你雕的?怎么收起来了?”   沈栖接过来,半跪在地上问梁喑:“梁先生,这些下个月演出要用,我想……带回家去,可以吗?”   不知哪个字莫名戳到了梁喑的心,他顺手在沈栖头上揉了揉:“可以,还有什么想带的一起带走。”   “都在箱子里了。”沈栖从箱子里抽出一个稍大的纸盒,拿出里头组装完毕的皮影朝梁喑摆弄,“好看吗?”   “好看。”梁喑拿起一个相框,一个清瘦单薄的小少年,垂着头认认真真雕刻,“这是你?这么小一点儿,有八岁么?”   沈栖看着正好压在他侧脸上的手指,轻声反驳:“那时候十岁了,又不是人人都跟您一样长那么高。”   那会儿他刚认识师父,学雕刻的时候时不时受伤,每天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好在师侄们都对他很好。   沈栖笑了笑,想起上次答应他的谢礼。   “梁先生,您喜欢吗?”   梁喑扫了眼手上的相框,又扫了眼殷殷切切看着他的少年,“嗯,挺喜欢。”   “那我送给您好不好?”   梁喑一窒。   沈栖半跪坐起身,翻出自己的画册说:“这个您喜不喜欢?”   梁喑:“……”   “不喜欢吗?那这个呢?或者您有什么喜欢的都可以告诉我,我都能雕。”沈栖眼睛亮亮的,殷红嘴唇一张一合,偶尔还要露出小巧嫩软的舌尖。   梁喑心说喜欢的你也不给,只放下相框,说:“不是困了么?要不要睡会。”   沈栖手里的画册啪嗒一声掉在膝上,狭小的房间内两人呼吸彼此交错,梁喑身上好像很重的酒味,蒸得室内温度都高了。   人说酒后乱性,他会不会也……   沈栖微抿着唇,感觉自己的骨节都要被近在咫尺的酒味掰开了。   “我、不不不困,还不想睡觉。”沈栖立即捡起画册,手忙脚乱地红着耳朵说:“还、还很早。”   “这么紧张做什么,怕我碰你?”梁喑觉得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有趣,一伸手把人拽到怀里,“睫毛都抖了,还嘴硬。”   “没、没嘴硬。”   梁喑酒意微重但其实脑子是清明的,他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儿酒精就兽性大发,连小孩儿都碰。   但看他这么不知所措还硬撑的样子忍不住想逗逗他,于是用五指强行撑开他的掌心,一根一根,插进掌根里。   “真没嘴硬?”梁喑低下头,漆黑的额发垂下来落在沈栖的额头上,混合着呼吸与清淡木质香的酒气缭绕。   “嗯?说实话。”   沈栖被他压在膝上,看着越靠越近的脸,呼吸不畅地直顶喉咙,有一种被空气噎住了的慌乱,下意识抬手抵住他胸口。   “梁先生,您说过不会……”沈栖说不出那两个字,只能压下字眼含糊过去:“不可以言而无言啊,您答应过的。”   “换个称呼。”梁喑用拇指在他唇上摩挲几下,感觉脸颊上的红痕刺眼的很,“沈栖,你不能一直叫我梁先生。”   “那叫什么?”   “自己想。”   梁喑停了动作,就这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他,可威胁丝毫未减。   沈栖突然想起林延说的,试探着叫了声:“叔叔?”   梁喑手一顿,随即把他按在了地毯上,“嗯?”   “叔叔。”沈栖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试探性地再叫了一声,嗓音被放得极轻,被那股子甜软的嗓音一勾,听在梁喑耳里全是浪劲儿。   梁喑眼神幽暗,想直接碾着青涩的果皮,硬生生揉到熟烂。   但他没有,强行催熟的果实终究无法呈现最原始甜美的状态。   “我没听清楚。”梁喑低下头,用力揉着他的嘴唇逼他:“再叫一声,好孩子,再叫一声。”   “叔叔,叔叔,梁叔叔。”沈栖陡然抽了口气,眼睛里全是凄红的水汽,“疼,你别揉我。”   沈栖的嗓音很软,含着夏日的潮气与带着水珠的微凉寒意,交织在一起黏糊又绵软,喊着疼叫他叔叔,很容易激发出别人的欲望。   梁喑心尖麻得厉害,完全没料到他这一声“叔叔”能叫成这样。   应承总调侃他禁欲,圈子里人也都知道他不近情/色,即便是应酬也向来不沾这些,他并非有多洁身自好,也没兴趣固守清规。   他懒得纵情。   沈栖这一声,像一枚埋在冰山之下的火种,又像是压在重重山峦深处尘封万年锈迹斑斑的钥匙,轻而易举的打开欲望的牢笼,点燃休眠数万年的火山,引发冲天火光。   梁喑觉得自己的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梁喑长长舒了口气,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去洗澡。”   这三个字像个开关,拨动私密而暧昧的指针。   梁喑看到他眼里的警惕与抗拒,神色一凛:“我陪你在家住一夜,让你父母爷爷明白我很喜欢你很疼你,以后你在家的日子也好过些,明白么?脑子里装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真以为我要碰你?长大了么就想这些?”   沈栖心虚的同时又羞愧的低下头。   梁喑虽然很凶,但其实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也真的没有对他动手动脚,相比较而言其实也能算个正人君子。   ……吧?   沈栖不太确定,小心翼翼地瞄了梁喑一眼,被抓了个正着,他像被烫了屁股的兔子一样弹起来,“我去洗澡!”   梁喑:“……”   沈栖入睡慢,尤其是梁喑还在身边他根本睡不着。   今晚过得太混乱了。   他原本想回来一趟,给沈如海过完寿宴就回去,他还有老师布置的作业没写,论文也没有看完。   明明好多事没做,到最后他还得在梁喑的眼皮子下睡觉。   谁能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睡得着。   沈栖想撵他走,可又不敢开口。   他房间没空调原本就燥热,这么一想浑身都要湿透了,他焦躁地鼻尖都开始冒汗,隐隐约约觉得被捏过的手腕骨有点儿痒。   梁喑坐在床边,“还不肯睡,在等睡前故事?”   沈栖正精神紧绷,闻言想也没想,脱口跟着说了句:“您会吗?”   梁喑:“没讲过,可以试试。”   梁喑似乎真的在考虑讲什么故事,就在沈栖以为他会讲出怎么吞并掉别人公司,怎么兵不血刃干掉竞争对手的时候,他一下笑了。   “您笑什么?”沈栖让他笑得耳朵发痒,微恼道:“不讲就是了。”   “讲。”梁喑脱掉西装丢在床上,不知道从哪儿捞了个扇子来,一边给他扇风一边说:“有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仰躺在绣花椅垫上,睁着眼睛,双唇微张像个林中的小精灵,又像是被猎人刚刚捕获的无辜小动物……”   梁喑足足陪了一个多小时才看他真正睡着,呼吸平稳地闭着眼,睫毛盖住那双漂亮的异瞳,像故事里那个无辜的小动物。   少年殷红的嘴唇微微抿着,梁喑用拇指轻轻拨开,让它恢复丰润饱满。   沈栖微微蹙了蹙眉。   梁喑指尖一顿,眸光定定落在微颤却未睁开的眼睛上。   理智认为该收回来,梁喑也决定遵从内心这点儿想法做个正人君子。   收回来的一瞬间少年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留住了那截儿手指,不轻不重地一裹。   酒劲儿一瞬间占领大脑皮层,梁喑的理智一寸寸崩碎。   少年仿佛还觉得不够,齿尖一合重重咬在了他的指背上。   梁喑眉尖一蹙,却没动。   片刻后。   梁喑抽出手,俯下身哑声警告:“不许浪。” 第15章 嗷嗷栖栖(五)   梁喑稍微平复了一会心情,确定沈栖是真睡沉了才放轻动作开门出去。   寿宴早已经散了。   梁喑今天那几句话弄得众人都心里打鼓,宾客离去后的大宅里安静异常,沈如海叫住儿子儿媳,商讨一会儿怎样应对那个阴晴不定的祖宗。   梁喑并非要留在这儿给沈家的人装什么恩爱,他单纯就是要搞清楚事情经过。   沈如海看着年轻的梁喑,明明这人和他的大孙子一样大,但那气场却让他本能的打怵。   有时候权利与金钱就是这样,并驾齐驱,让人臣服。   梁喑位高权重,身价难以估量,在平洲说一很难有人在他跟前反驳个二,但这人做事又全随性子,说狠吧,又足够圆滑让人抓不着明白的错处,说圆滑,较真起来没几个人能招架得住。   现在注资还没到位,万一他一个不高兴反悔了,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梁总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么?”   梁喑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单刀直入:“沈栖刚睡,待会儿怕是要醒,我也不跟您废话,说吧,谁打的沈栖。”   沈如海对于他这样的质问也有些尴尬,干笑两声,“小梁总,您这话说得,沈栖是我们家孩子,谁还能骂他不成,他不是自己说了么,不小心碰的。”   “不小心碰能碰个巴掌印出来,你当场碰一个我看看?”   梁喑也懒得装了,骨子里的暴虐霸道尽数张扬出来,“沈如海,我的人被打了,你让我当不知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这一刻的梁喑,与传闻中一模一样。   阴狠、乖戾,霸道绝情。   斯文虚伪游刃有余的表象完全撕掉,展露出他最恶劣疯批的一面。   这一切都因为沈栖,就因为一巴掌。   沈如海无法确定梁喑动这个火是为了护沈栖,还是因为他的权威被人挑战,总之没有人能够指摘他的人,他很清楚这事儿是完全糊弄不过去的。   他必须给梁喑一个交代。   “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沈如海深深望向儿子与儿媳,尽力使眼色:“沈栖到底犯了什么错,让你们气得打他,长明婉宁你们老实说。”   沈父被梁喑的轻慢刺得皱眉,他一个小辈凭什么?   这里是沈家,不是他的梁家!   “打了那又怎么了?难道打不得吗?”沈长明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谁没挨过打。   梁喑眼皮一掀,神色平静地扫了沈长明一眼。   沈长明遽然向后退了一步,硬声道:“我打他一下又怎么样,那是我的权利,按道理你也要叫我一声岳父,你现在是审我吗?”   梁喑交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动了动,似乎只是掸去西裤上的折痕一样轻。   “是么。”   沈长明突然的爆料让沈如海冷汗都要顺着额角淋下来,重重咳了一声试图圆场:“无论怎么样也不能动手,沈栖虽然不听话,你好好说就是了!以后注意点儿,别再这样了,啊。”   梁喑置若罔闻,只看着沈父:“他怎么顶撞你的。”   一瞬间,沈长明觉得梁喑简直莫名其妙。   他怎么说,难道说沈栖是因为没把你带回来,妻子哭的他心烦才动的手?   “我是他爸,我难道不能管教他吗?”沈长明皱眉看向梁喑,被那道眼神一看,有些发怵,“就算我打死他那也是我的家事,你管不了!”   梁喑:“我管不了?你把他卖给我的时候想过你是他爸爸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梁喑的人,轮得到别人来管教?”梁喑斜靠在椅背上微抬下颌,“你怎么打沈栖的,原模原样,动手吧。”   沈长明一下懵了。   “梁喑你别欺人太甚!”   叶婉宁一直没吭声,闻言直接站了起来,“梁喑你眼里还有没有人伦道德?怎么说他也是你岳父,你让他打自己?你是不是太嚣张了。”   梁喑欺人太甚的时候多了,不差这一会儿。   他单手撑着头,堪称敬重地问了一句:“沈老,您说呢?”   沈如海能说什么,他血压都快飙到极限了。   他现在只想叫救护车。   本来梁喑估计也就是要给他们下个警告,谁知道沈长明突然冲他爆了个打过沈栖的料,连带着他要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账。   这下真成了不给他个说法,一定过不去的坎。   公司的死活捏在梁喑手里,沈如海顾不上尊严,一咬牙朝梁喑深深鞠了一躬,“小梁总,今天这事儿是沈家有错,我给你道歉,你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没这么大面子。”   沈如海脸一热,活像被人当场抽了一耳光,拄着拐杖的身形猛地晃了晃,半晌后,凄凉地笑了笑,“我懂了,不愧是二十岁就执掌梁家的家主,做事果然够绝。”   “你想干什么?爸,你不会要……”   沈如海撑着拐杖走到儿子面前,一咬牙一闭眼,抬起手,狠狠一耳光劈在了儿子脸上,接着用颤抖的手重新撑住拐杖。   “梁先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如海嗓音嘶哑,带着满腹的不堪屈辱,低下头:“原谅他这一次,以后我保证,绝不会有人再动沈栖一根头发。”   “爸?”沈长明被这一巴掌打愣了,“你、你居然打我,你就这么怕这个道貌岸……”   “给我住口!”   梁喑理了理袖口,锋利眼神在神色各异的三人脸上一扫而过。   “我耐心不多,有些话也懒得多说,劳烦各位记住。”   “无论是在这儿还是整个儿平洲,就是周书记,见了沈栖都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小沈公子,这次我不计较,算还了你们养大沈栖的恩。”   沈如海咬着牙,这还不计较?   按他的意思,真计较是要把沈家的房顶都拆了?   梁喑说:“你们口口声声说沈栖不听话,惹祸,我呢,也没时间跟你们确认他到底怎么顶着你们,我话撂这儿,他即便惹出天大的纰漏来,有我担着。他不听话,你找我。”   梁喑这句话很明白。   沈栖惹再大的祸都有梁喑撑着。   “你、你……”沈如海勉力撑住身子,“那是我孙子,梁喑,我今天有求于你,可你也不能太欺人太甚了,就是你爷爷也不能这么盛气凌人。”   梁喑淡淡笑了声:“是么?那你要孙子还是要注资,只要您提一句要沈栖,我即刻把他还给你,但你选注资……”   “从今天开始,沈栖乐意回家就回,不乐意我烦请各位不要打扰他,当然,如果从这儿带一丁点伤回家,我让你沈家照十倍还,还有。”   梁喑走到沈如海面前,一字一顿道:“注资的事不会作废,这是我给沈栖的聘礼,但您最好祈祷沈家可以活得足够久,能顺利等到这笔钱。”   叶婉宁突然尖叫:“爸,你怎么了,爸!”   -   梁喑走了没多久沈栖就醒了。   他的房间没空调,燥热得厉害。   皮肤饥渴症又发作了,他昏昏沉沉爬起来挠胳膊,经过上次梁喑的镇压之后他体内像是被人崛开了一口井,喷发的势头让他无法抵抗。   痒、热,想要抱……   “……”   沈栖蜷缩在床上,难受地眼睛都红了,他用双手环抱住自己,可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躁动的血管一跳一跳,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塞进温度极高的炉子里焚烧成一吹就散的灰烬,又像是将他的血管一根根抽出来,吊在万米高的悬崖峭壁。   风吹日晒,暴雨浇注。   沈栖咬着牙根轻轻喘息,忍耐着强烈的燥闷。   床上放着梁喑的西装,深色的布料就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催使着他寻找衣服的主人,找他来拥抱抚慰自己。   沈栖看了一眼,喉咙发干地吞咽,很快地收回视线。   不行。   沈栖克制着将自己窝成一团,汗渍很快将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汗湿了,湿泞泞地黏在额角、背后,带来更加强烈的焦灼。   骨缝里的痒意如同生了根的杂草,迎风往外不断攀爬生长,紧紧缠绕着他的理智,支配他的胳膊去捞梁喑的西装。   不行,不能是梁喑。   不要。   他不能依赖梁喑……   沈栖死死咬着牙,白皙细瘦的小腿一蹬,把梁喑的西装踢到了地上,用尽了全部的理智抵抗这股无法言明的蛊惑。   “沈栖?”   沈栖不断嗡鸣的世界清明了一秒,一股冰凉的山泉被捏着骨节儿灌进去,让他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梁喑抱了满怀的潮湿温热,指尖拨开沈栖汗湿的头发,“做噩梦了?”   沈栖挣扎了一下,又被人强行按在怀里揉了揉细瘦嶙峋的脊背。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梁喑将人抱在怀里,低哑的嗓音贴着耳朵:“宝宝。”   宝、宝宝。   沈栖一僵,连呼吸都停了。   梁喑一下下顺着他的脊骨往下捋,另一只手捏着他的手腕骨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   他被人以完全掌控的姿态抱在怀里,对方毫不保留地为他释放出所有的体温,温热坚硬的指尖几乎要将他的骨骼揉软了。   梁喑呼吸低沉平稳,撩着耳廓游走到皮肉神经。   沈栖觉得自己像是被泡在一池温水里,温度与水流冲刷过每一寸肌肤与毛孔,将他整个人都泡的发软,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冰凉的表带不时擦过皮肤,带来令人战栗的触感。   饥渴被超负荷满足,每一个细胞都充盈得一碰就要化掉,皮肤血管清晰敏感,每一下呼吸和碰触都清晰得令他发抖。   沈栖很轻地喘了口气,嗓音嘶哑绵软:“梁叔叔。”   “嗯?”梁喑仍旧贴着他的耳朵,低沉得让人骨头都发烫,“好点了么?”   “你去哪儿了。”   “出去接个电话。”梁喑摸摸他汗湿的头发,低声问他:“想不想回家?”   沈栖反应迟钝,隔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家”是哪里,既然他都来了那也没什么好隐瞒,再说这里只有一张床。   他们总不能睡一起。   “听您的。”   梁喑没开灯,房间里漆黑一片。   沈栖的嗓音就像是夜色里勾人的小妖,刚成型,胆子还不大,只能小心翼翼地勾一下,再怯生生收回去。   梁喑就像那个被勾出贪欲,却又怕吓坏了这个小妖而不得不克制的人类,强压下遐思把自己困回清规戒律的表象下。   免得这小妖下次不敢来了。   他在地上发现自己的西装,捡起来搁在手臂上,又弯腰问沈栖:“宝宝,自己能走么?”   沈栖被这个称呼叫得耳朵发麻,战栗着嗓音逞强:“能,我自己走,不用您抱。”   但他高估了自己,脚踩在地上还没站稳就腿软地往床上跌,被梁喑一把捞住了抱回了怀里。   四目相对。   “……”   沈栖低下头。   “逞强呢,还是撒娇呢?”梁喑噙着点儿笑意,极近的笑声像一只手,隔着两个胸腔揉上了沈栖的心脏。   “没撒娇。”   “嗯,那就是逞强。”   沈栖张了张口,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司机一直在外头等着,见梁喑抱着沈栖出来立即下来开车门,“梁先生,小少爷。”   “去吧小少爷的东西取来,在他房间。”   司机连忙称是。   车里开了冷气,和他房间温差前后相差了大概十多度,梁喑把人放进车里,顺手把西装披在他肩上。   沈栖打了个呵欠。   梁喑心情好像很好,一抬手把他捞过去按在腿上,“睡一会,到家了我叫你。” 第16章 嗷嗷栖栖(六)二更   沈栖早上醒来是在梁家。   半夜做了场梦。   漆黑的房间里空气少得可怜,看不见的烟尘漂浮着,与几不可察的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糟糕的浓烈气味。   很轻的哭声与细碎的抽噎夹杂在一起,缥缈的让人听不太真切。   沈栖勉力睁了睁眼,看到模糊的轮廓与难以辨识的面具图案,对方毫不在意地踩着地上烂掉的水果与快餐盒。   易拉罐发出刺耳的惨叫,吓得小姑娘发出低低的抽噎。   “你别过来。”   沈栖背着身子,用被反绑的手艰难握住妹妹沈望舒的小手,强撑着勇气,抬起头望向走过来的男人,在他碰到妹妹的一瞬间飞扑起来撞了他一下。   男人体格庞大,站在当时年仅十一岁的沈栖跟前像座山。   他轻而易举地掐着沈栖的脖子把他拎起来,与自己视线齐平,“我警告你老实点,如果你父母拿不出钱来,我就把你们两个剁碎了喂狗,你这眼睛很稀奇,第一个挖出来怎么样?”   沈栖恶狠狠瞪着他,“你别动我妹妹!”   男人直接把他扔在地上,满是脏污的水泥地坚硬得要把沈栖的骨头都撞碎了,他本能发出哀叫,蜷在地上哆嗦。   “哥,来电话了。”   男人停顿了一会,转身出去了。   沈望舒不停地打哭嗝,沈栖爬过去,忍着钻心的剧痛,望了一眼大门压低声哄她:“妹妹,你听我说,先不要哭,你乖,听哥哥说。”   沈望舒还是不停地哭,“呜呜……我好害怕……妈妈……”   沈栖手心里藏了半个碎瓷片,一边看大门一边给她割绳子,“你别哭我就带你出去找妈妈,听我说。”   沈望舒半信半疑地看着沈栖,睫毛上含着几滴泪。   沈栖仿佛不知道疼,甩了甩手上被瓷片割伤的血,认认真真和她说:“一会他们两个会换班,这个人喜欢喝酒,看得也很松,你从气窗爬出去,跑,不要回头。”   沈望舒拼命摇头:“我……呜我不敢……”   “你听着,我们都在这里的话,就算他们拿到钱也不会放我们走,我们见过他们的样子,我想办法拖延时间。”   沈栖轻吸了口气,稍微回忆了一下,“我们经过四个红绿灯,有一个屠宰场,方向应该是北,你往南跑,那里有一个……”   小姑娘的哭声越来越远,风声裹挟着笑声、暴躁的怒骂,雨点般落下的拳头……   沈栖思绪迷乱,整个人都像是被人塞在了滚烫的海底,窒闷幽深的黑暗笼罩,他想发出声音却完全开不了口。   双手被绑缚,血与汗凝结在一起。   沈栖仰着头想向上游,就在看到一丝光亮时,陡然撞入一双漆黑的眼。   他吓了一跳,转身就想往回游,却被对方钢铁一般的手指掐住了后颈与手腕,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喊了句“宝宝”。   沈栖整个人痉挛了一下,猛地坐起身来。   房间大亮,虎头茉莉被白色纱帘遮盖,散发出很淡的香味。   沈栖蜷缩起膝盖,在床上喘息了一会。   七点,闹铃准时响起。   沈栖先去洗了遍澡,白眼球透血丝,但瞳仁却水洗过一样清澈。   他摸了摸眼尾,最后还是敛下眼皮遮住瞳眸。   梁喑比一般人更勤勉,并未因为位高权重而放纵,何阿姨说他的一天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工作,剩下的时间也要掰一半给应酬和应酬的路上。   沈栖嫁过来这段时间和他相处不多,对这种生活勉强满意。   今天例外。   梁喑破天荒七点半了还没出门,穿着很休闲的亚麻衬衫和家居长裤在院子里喂乘黄,修长的右手包裹在黑色的手套里,越发显得指骨修长。   落地窗半开,沈栖能听见梁喑低笑着训乘黄的嗓音。   那条烈犬乖得像个舔狗,连露出来的尖牙都像在撒娇,带着口水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梁喑带着手套的手指示好。   那样凶恶暴烈的大型犬在他跟前都乖顺得像只猫,按照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他应该属于更强的那一类生物。   如果把梁喑按照生物学的强弱等级来分类,沈栖觉得,他至少是头能干翻大白鲨的虎鲸。   何阿姨:“哎呀,沈栖你起来了。”   梁喑回过头,看沈栖站在那儿不敢动弹心里有了数,示意管家来牵走乘黄,慢条斯理地摘掉一次性的黑色橡胶手套扔在桌上。   “睡得好么?”   沈栖与他对视的一眼,梦境瞬间重叠。   他本能后退半步,慢了半拍才低下头小声说:“梁先生。”   “过来吃饭。”梁喑没去纠正他为什么睡了一夜又从叔叔变成了先生,他不在这方面着急,但走了两步见他没动,抬手指了指:“不然叫它来陪你一起用餐?坐你左边?”   沈栖跟着他的视线往院子里一看。   梁喑好整以暇地勾着点笑,扬声:“管家,牵过来。”   “不要!”沈栖骇然后退,陡然撞入梁喑的怀里。   何阿姨已经摆了满桌子的早餐,入眼十分清淡。   梁喑揽住人,忍着笑伸手捏住他下巴转了转,“还有点红,要知道让你回家一趟还得哭一阵儿,不如直接学学旧社会的童养媳,弄个阁楼给你锁上面,大门不许出,二门不许迈。”   沈栖一哆嗦。   其实他真不觉得那些话有什么,虽然当时觉得委屈,但清醒过后想想也就那样。   从小到大的同学里挨打挨骂的比比皆是,父母打骂孩子和刮风下雨一样正常,是没什么意义的传承,像蛋白质一样,是生物体内的重要分子。   他们经历打骂,长大了自己也成为打骂别人的父母,是自然规律。   在沈栖还没那么怕疼的时候,也经历了许多的殴打与辱骂,佣人的扫帚拖把鸡毛掸子,桌面的摆件甚至他的书,都有可能随时化为教育他的凶器。   沈长明和大部分普通的没什么文化的男人一样,认为棍棒底下出孝子,叶婉宁则单纯的认为他骨子里就是垃圾,是带来不幸的祸胎。   他觉得自己不怕教育,只是单纯的怕疼,这是生理决定的。   梁喑不能因此把他关起来。   他有自己的学业,老师最近还在问他要不要提前进入实验室,以旁听的身份去做科研,他不能被人囚禁起来。   沈栖小心地看了一眼梁喑,觉得他不是个可以谈判的人,也没有要给他留有商讨余地的意思。   有一瞬间,他觉得梁喑真的在考虑把他关起来的可行性。   何阿姨端刚出炉的奶油浓汤过来,笑说:“您吓他干嘛呢,沈栖来,这个是先生交代给你做的,尝尝好不好吃。”   沈栖很主动地给梁喑夹了菜,“梁先生,您能不能消消气啊。”   “……不能。”   沈栖抿抿唇,余光瞥见他食指上细小的痂,像是齿痕。   梁喑应该不会自己咬自己,管家司机何阿姨也不可能有那胆子去咬他,那嫌疑人就只有一个。   “您的手是我……”   梁喑抬眸扫他一眼:“你说呢?”   沈栖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咬过他,唯一意识混沌的时刻就是昨晚皮肤饥渴症发作的时候,梁喑过来抱他,是那时候咬的吗?   沈栖根本不敢回想昨晚被抱住还咬人的场景。   “小狗。”梁喑屈指在桌上敲了敲,刻意把伤口给他看,“早知道你爱咬人我就该给你也弄个链子锁上,还怕乘黄呢,它都不敢咬我。”   沈栖咬着筷子含糊反驳:“我不是小狗。”   “编排我什么呢?”梁喑把牛奶往他面前一搁,“不服气的话,一会吃完饭我们来探讨一下你这个咬人的……”   沈栖寒毛都要竖起来,往他碗里夹了一小截水藕尖,“梁叔叔,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嗯。”梁喑被这一声喊的通体舒畅,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哟,吃饭呢?”应承轻车熟路地进门,一大早就收拾得恨不得能上T台走秀,“何阿姨,昨儿个刚弄上来的蓝鳍金枪鱼。”   沈栖被这骚气的一嗓子喊去注意力,看到蓝鳍金枪鱼的一瞬间呛了一声。   虎鲸最爱的食物。   沈栖的脑子先一步反应,梁喑清高冷淡又英俊的脸变成憨萌的虎鲸,穿着规整的西装在会议上骂人,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梁喑听见声音,扫了一眼。   沈栖立即收起笑,看向来人,正好对他的眼神,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表情从淡笑变成了错愕、震惊,不敢置信。   应承看看房子摆设,看看何阿姨,又看着那个始终没转过来的背影,确定这是梁喑的房子没错。   问题是。   沈师傅怎么在这儿?   那晚经理说他带人走,他还好奇带谁走了,合着弄了半天他是把沈师傅带走了?   “梁喑,你大爷的,你是不是人啊。”应承一个箭步冲到餐桌边,指着梁喑的鼻子就痛骂,“你结婚的人了,干的这是人事儿吗!”   梁喑蹙眉看他:“犯病?”   应承让他看得发毛,但一想到这么禁欲清冷又漂亮的沈师傅被他用强带走,还养在家里,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我犯病?我才问问你是不是太欺负人了,你老婆都娶了还得再养一个。”应承一边骂一边抹不存在的眼泪,声泪俱下地控诉:“我以为你多克己守礼,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干出这种事。”   沈栖戳荷包蛋的筷子倏地一停,梁先生还在外面养了一个吗?   是他喜欢的人?   沈栖小心翼翼地看向梁喑,感觉他表情确实不太好看,他很想说自己不介意,梁先生喜欢尽管养就可以了。   他养十个八个也没关系,要是对方急着嫁进来让他让地方更好。   他可以功成身退,还不用担心梁喑不高兴,两全其美。   沈栖想想就觉得轻松,忍不住弯了弯唇。   “小师傅你别怕,我给你撑腰。”应承一拍胸脯,信誓旦旦跟沈栖承诺,“你大胆说,梁喑是不是强迫你?”   “啊?没有,我是自愿的。”沈栖想了想,又跟梁喑说:“梁先生,我没关系的,我能理解您。”   听听,这都委屈成什么样了。   他还能理解?   应承更觉得梁喑不是人,他小师傅啊,是人吗?那是神仙一样的漂亮小人儿,就被这个臭不要脸的混蛋包养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咱不怕他!小师傅你尽管说,他真敢……那什么你,咱们去找陈亦洲,让陈亦洲天天蹲他梁氏门口查他。”   沈栖完全听不懂应承的意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叫自己小师傅,只能无奈重复:“我真的是自愿的,梁先生没有强迫我。”   应承一听,痛拍脑门。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小师傅,活得真苦。   梁喑耐心告罄,真觉得应承这玩意是一大早没事儿干来找他不痛快,铁了心来拆他姻缘的。   “应承,我什么时候养一个了?”   应承反手一指,“你还不承认,人都在我跟前了,你不能因为我小师傅长得漂亮你就不做人吧,他才十……八岁……等会?”   梁喑把筷子一搁,静静看他。   应承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设想,当即发挥前影帝的绝妙演技当场变脸,“梁总,我小师傅他……”   梁喑冷笑一声:“合法的。”   草。   应承:“……?”   梁喑抬手给沈栖添了点牛奶,顺手蹭去他嘴角溏心蛋的蛋黄,慢条斯理说:“合规合法签过字的,能听懂么?听不懂回去上幼儿园。”   应承看看梁喑又看看沈栖,合着那天他说要追的人是梁喑的人?   他还问梁喑有没有戏。   ……怪不得梁喑当时是那个表情,还把他跟陈亦洲撵走,合着没把自己当场弄死已经算他法外开恩。   “嫂、嫂子好。”   沈栖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们是不是见过?”   应承险些又昏过去,看着一脸淡漠的沈栖,不敢置信地反问:“什么意思?你不认识我了?”   “我应该认识你吗?”   沈栖声线偏冷,说起话来很慢很轻,像只高贵冷艳,轻易不给人眼神的猫。   应承无比怀疑人生,指着自己说:“四年前啊,我跟你学过皮影戏,就拍的那纪录片,我叫应承,喊了你个把月师父的那个,真不记得了?”   沈栖回想半天,恍然:“是你,很没天分上来就把手削掉两块肉的那个。”   应承:“……嫂子,有时候话不用说的这么直接。”   沈栖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嫂子叫得一呆,偏头去看梁喑,他也在笑,偏偏应承这个没眼色的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哎呀嫂子真误会了,别生气哈。”   沈栖让他一口一个的嫂子喊得坐立难安,丢下筷子火速扔出一句:“那什么,我吃饱了先上楼了。”   梁喑在后头笑了声,提醒他:“昨晚带回来的东西给你放房间里了,自己收拾。”   沈栖脚步一顿,回过头匆忙应:“知道了。”   “还有。”梁喑看他兔子似的落荒逃跑,慢条斯理补了一句:“礼服在你衣柜里,婚礼要穿的那套,自己先试试。”   沈栖:“…………”   门啪地一声关上。   梁喑看他逃得比兔子还快,低下头莞尔轻笑。   “笑什么呢。”应承抬抬下巴朝他努嘴,“哎,真喜欢啊?”   梁喑端起茶杯喝了口微凉的茶,淡淡道:“喜欢什么。”   “别装傻,我这小师傅漂亮吧,我就说你不能不动心,怎么样?进行到哪一步了?”应承冲他眨眨眼,自来熟地叫何阿姨给他一副碗筷。   梁喑玩着白玉茶杯,勾着眼尾漫不经心道:“什么哪一步,说过了他才十八岁,情窍都没开,我能怎么着。”   “情窍没开,你给他开了不就是了,你们合法夫妻又不是逼良为娼。”应承咔吧咔吧嚼清甜的水藕尖,抽空觑了一眼。   “怎么,你要搞纯爱啊?”应承上下打量两眼,觉得这老东西不像个要从牵手、拥抱、接吻一步一步搞到洞房的绅士。   梁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轻笑:“不急,让他慢慢长大。”   “啧,下不去手?”   “不是下不去手,是没意思。”   梁喑真要是想,现在就能拧开房门把沈栖按在床上,无论情窍有多紧实都能给他硬生生弄开了,让他在自己手上强行绽放。   可那终究还是太早了。   那样的话,他估计要哭。   他有足够的时间,等待这只很小很青涩的果子慢慢生长。   由他亲手领着一步一步染上代表成熟的颜色,长得汁水丰沛芬芳四溢,稍稍用力就会流出甜蜜而诱人的果浆。 第17章 嗷嗷栖栖(七)   沈栖上楼把自己直接埋进松软的被子。   何阿姨换了新的床单,有很淡的洗衣粉气味。   房间里恒温舒适,新换的一小盆虎头茉莉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香味。   床角放着他收拾好的纸箱,沈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盘腿坐着把干牛皮翻出来一一放在地毯上,又把颜料和刻刀找出来。   这个月月底有一场演出,他得加紧雕刻。   房间里没有合适的桌子,沈栖思忖着要和梁喑商量能不能去书房或者请他给房间里添一张桌子,又怕太麻烦。   他现在寄人篱下,不能提太多要求。   什么时候才能离婚呢,沈栖有些惆怅地想。   头发垂落眼尾,沈栖随手拨了下,看到被自己抓出几条红痕的手臂。   他昨晚皮肤饥渴症发作,梁喑进来抱了他。   他只是揽着自己的肩膀,一下一下哄孩子似的贴着他的背安抚,姿态沉稳而守礼,并未作出任何逾矩的举动。   梁喑……好像比他想象中要绅士一点。   他是怕梁喑的,可昨晚却又很期待他的拥抱,那是一种本能,生理以绝对的优势战胜了他的心理。   生理与本能是无法抗拒的自然选择,沈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得想办法把皮肤饥渴症的问题解决了。   手机一连串响了十几声。   沈栖拿起来一看是徐瑶瑶发来的消息,磕头捶地的表情包夹杂着求助,呼天抢地叫他“沈大美人”。   沈栖笑了笑:什么事啊瑶瑶。   徐瑶瑶火速拨来电话,扭捏了半天才进入正题:“把你作业借我抄抄,我写不完了,还有……还有就是我……我有个工作室你知道的吧?”   沈栖知道。   徐瑶瑶从高中起就是学校动漫社的社长,她长得漂亮出的cos也精致还原,网络上粉丝很多,每次去漫展都有很多人合照。   她自己搞了个工作室,经常接一些商业。   沈栖第一次认识徐瑶瑶的时候低血糖差点儿晕倒在操场上,徐瑶瑶伸出援手给了他两块糖,从那以后她就三天两头跑去投喂沈栖。   沈栖无奈告诉她自己那天只是忘了吃早饭,并不是真的那么虚弱。   徐瑶瑶不信,一喂就喂了两年多。   沈栖怀疑她是把自己当个爱心泛滥时救助的公园流浪猫。   “我们家那个模特出车祸了,现在人还在医院里。”   沈栖:“严重吗?是需要借钱吗?我刚给师父那边打了一笔钱,手上现钱不多,你要多少啊?”   徐瑶瑶忙道:“哎呀不是不是,我手上有钱,我是想找你……嗯……找你帮我拍……个……照……”   她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跟耳语差不多了。   沈栖一开始没听明白,“我不会拍照啊。”   徐瑶瑶深吸一口气,嗓音哀戚:“爸爸,沈爸爸,就是……”   沈栖愣了,“啊?”   徐瑶瑶可怜巴巴地求他:“这是跟游戏公司合作的商业宣传,要是不能准时发,那违约金我要把裤子赔出去了。我真找不到人了,学校社团里的人我都翻了一遍没一个能穿这衣服的,求求你帮帮忙,就一次。”   “不会让你露脸的,这角色有帽子,而且我保证不会把你名字发出去,不会让人知道那是你的。”   沈栖确实不怎么喜欢上镜,他这双眼睛太怪了。   徐瑶瑶求得哀戚,沈栖也不忍心拒绝,“什么时候要拍啊?这周日我没时间。”   “你有事呀?”   沈栖:“嗯,一点小事。”   徐瑶瑶想了想:“后天?周三也行,看你哪天方便,最迟就是下周五之前。”   沈栖:“……行,上完课我找时间给你拍。”   徐瑶瑶长舒一口气:“谢谢沈大美人,爱你!”   沈栖:“……”   徐瑶瑶心满意足挂了电话去准备了,顺便给沈栖发了要cos的角色。   沈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知道徐瑶瑶为什么那么求他了,这角色介于男性与女性之间,比较高,至少175以上。   女生里鲜少有这么高的,男生好找但又没那么瘦的,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并且还要细腰长腿的人少之又少。   他也知道徐瑶瑶为什么找不到人了,衣服修身并且要露出大半条腿,黑色的皮带很紧,勒出一道浅浅的肉痕。   沈栖看着那条皮带,突然就想到那天梁喑给他穿衬衫夹的样子。   “……”   手机又响了。   沈栖以为是徐瑶瑶又有事,接起来才发现是林裕安。   沈栖手指微微顿了一下,“您好。”   林裕安在那头客套了一会,然后又提起私章的问题,问他什么时候方便。   沈栖沉默了一会,看向门口:“我不知道您要梁先生的私章做什么,但我不能交给您。”   沈栖虽然不懂商业上的事,但知道私章这种东西很重要。   某种意义上来说,梁喑的私章就像将军的兵符,代表的权利很大。   他确实怕梁喑,不想和他结婚,可他也明白真要是偷了他的私章,梁喑不会饶了他。   林裕安干笑了声:“上次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把他的私章交给我,我帮沈家渡过难关,你不要怕,我不是做什么坏事,我是他亲舅舅还能害他么?”   沈栖腿有点麻,换了个姿势,抿唇说:“沈家的危机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您想帮忙,很早就可以伸出援手了。”   沈栖嗓音偏冷,说话语速也不快,乍一听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淡意味。   林裕安一笑,“我这段时间都在忙项目,一时没顾上,这不是听说了就找你了么,现在也不晚吧?”   沈栖捏着手机没吭声,他不懂生意和人情世故,但也不会天真到以为陌生人会投入十几个亿去帮助一个陌生人。   梁喑的援手,是以他作为交换的。   林裕安的条件是梁喑的私章。   梁喑不清白,他也未必干净。   林裕安见沈栖不说话,心里也有些急躁,不由得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一些:“你真甘心嫁给梁喑?甘心十八岁就跟了他?你跟我合作,总比这辈子都落在梁喑手上要好吧,何况我也不是让你害人,只是拿到他的私章作为谈判条件,不答应也没有损失。”   沈栖明白了,他是针对梁喑来的。   他的谈判对象是梁喑。   “如果我把私章交给您,您打算为沈家做什么呢?您能拿出超过十亿的现金吗?”沈栖说完,停顿几秒,又说:“您怎么保证梁先生知道了会解除婚约。”   “当然,只要你能做到,我保证立刻就让沈家起死回生,至于你的婚约,到时候不用你说他也会主动解除。”   沈栖那头一直安静,林裕安也有些急躁。   他去求过梁喑,但他那个绝情的样子分明是要他死,现在只有最后一条路,要么他像二十七年前一样拿到私章转移股权,要么鱼死网破。   梁喑和他父亲不一样,不会吃亏认栽,和他对着干的下场只有鱼死,没有网破。   “这样,我们见面……”   “不用见面了,我很忙。”沈栖不是撒谎,他学业和皮影雕刻两边都很忙。   一个都不想放弃的结果就是要疯狂挤压时间。   至于合作,他虽然不清楚注资需要的具体手续和流程,但也知道十个亿不是十万,不是一口气就能拿出来的。   林裕安说的即刻,根本不可能。   “林先生。”   沈栖说:“我不知道您要梁先生的私章做什么,如果您和梁先生有仇,请您去找他,我不做您的刀。”   挂掉电话,沈栖趴在床沿想,梁喑的亲舅舅怎么也那么怕他。   ——叩叩。   沈栖连忙爬起来:“请进。”   梁喑端着份点心上来,随手放在一边的桌上,“收拾完了?”   沈栖坐直身子,略有些紧绷地看着他:“您找我有事吗?”   梁喑把点心放在桌上,微抬下颌:“婚礼礼服呢,拿出来试试合不合身。”   沈栖猛地呛了一下,现、现在试?   他又要在梁喑面前脱衣服、又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穿衬衫夹?   “梁先生,可不可以不要啊?”   梁喑:“不可以。” 第18章 感谢订阅,啾咪   沈栖的交际圈一直非常窄。   除了几个熟知的同学之外就只有工作室的师父师侄们,多算一个也就是恩师徐令知。   梁喑和他们都不太一样。   他既年轻又非常沉稳,掌握绝对的权利却又不像一般的有钱人那样外露跋扈。   沈栖没有一个很具体的标准来衡量梁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觉得好像没有传言那么坏,但也没有特别好。   他身上的攻击力太强,问起话都让人很难招架,沈栖想,如果这个人从事军方,一定是个非常好的审讯官。   三天的课上下来,沈栖都有点心不在焉。   梁喑说的家宴和婚礼都是悬在头上的一柄利剑,只要想到两人还得在众多亲戚面前装恩爱,还得被他那样抱,他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麻了。   他能不能装病,就说自己去不了。   ……应该瞒不过梁喑,搞不好他会丢下一句冷冰冰的——没死就给我爬起来。   “沈栖!你怎么了?今天上课就一直在走神。”   沈栖手臂一紧,突然发现自己离校园里的阔叶树半步之遥,撞上之前堪堪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林封一把扯回去。   沈栖顿了顿,说:“谢谢。”   “一起吃饭吗?我听林延说你比赛的小组还没定,我这边已经有了一个人选。”林封迟疑两秒,像是有些小心翼翼:“你、要不要一起?”   沈栖迟疑两秒。   从天分和认真程度,甚至是合作经验来说,林封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他是高分考入的平大,和沈栖的名不正言不顺不太一样。   他长得也好看,温柔有礼长袖善舞,无论什么人都能交流得来。   大一刚开学时军训,林封就凭借着一个低头擦汗的偷拍照片一骑绝尘当选了本年度的校草,从各个方面来说,他都很迷人。   他没有攻击性,温柔如风。   沈栖曾经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至少在高考之前,他是想要和林封一起考大学、考实验室,有朝一日一起在生物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高二时两人形影不离,连出去参加比赛也会被说成约会。   后来。   沈栖说:“我要考虑一下,过几天给你答复。”   “好,你可以慢慢考虑,这次比赛我有了初步的想法,你有兴趣的话这周日我们见面谈,我把那个同学也一起叫上。”   沈栖说:“这周日我有事。”   林封似乎有什么想说,但盯着沈栖看了一会还是笑了笑说:“没事,周一讨论也可以,那我先去图书馆,我的号码没换,如果你想找我随时都可以。”   沈栖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最后垂下眼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很想问林封是什么意思,这种暧昧又小心的态度,像在忏悔,又像弥补。   胳膊上的麻痒有复苏的迹象,距离梁喑上次抱他已经过去了四天。   失效了。   沈栖抱着书,惆怅地想如果每次发作都要梁喑抱那也太痛苦了,而且上两次都是意外,他不可能每次都这么恰好。   萧医生说这个病没办法治,就代表他可能无限期地需要别人抱。   这个频率可能一周就会发作一到两次。   人会对依赖的东西产生瘾,不断的巩固之下就是痛苦而漫长的戒断,他始终要和梁喑离婚,这个戒断期只能他自己来熬。   与其到时候戒瘾,不如及时避险。   他要做的就是在梁喑面前扮好乖顺讨巧,他顺利注资,双方离婚,然后就此分别,把这段荒谬的婚姻当成人生一个小插曲。   沈栖回到家时梁喑还没回来,他先把徐瑶瑶给的那些衣服拿到楼上去,吃完饭先在楼下的餐桌上雕了一会皮影。   何阿姨收拾完,过来看了一会,忍不住感叹:“真好看,也真辛苦,雕这个真费功夫,这么几个小时了才雕好这么点。”   沈栖笑了笑:“是呀。”   “现在还有人在看皮影戏吗?看电视手机不是更好么?”何阿姨说完觉得有些不妥,随即又找补道:“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栖刻刀顿了顿,温声说:“没关系,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现在好玩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我才要坚持,多我一个人的话皮影戏又能多传承几天呢。”   沈栖吹了吹雕刻碎屑,拿起还未上色的人物,对着光线笑了笑,“火苗又多烧了一天。”   十一点时,沈栖想要拥抱的感觉几乎要具象出来,他短促地喘了口气,看着不远处收拾东西的何阿姨,顿了顿,叫她:“何阿姨,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哎呀说什么帮忙,你吩咐就好啦,真是。”何阿姨端了杯热牛奶过来,“你说吧。”   沈栖攥了攥手指,望着眼前和蔼温柔的阿姨,虽然她对自己很好但总归男女有别,贸然提出什么“你抱我一下”“你摸我一下”听起来都很奇怪。   他拐了个弯儿,把皮影递过去:“您帮我看看这个好不好看。”   何阿姨放下牛奶,笑着接过皮影,“好看,不过我也看不出门道,就是少了点什么,要是能涂点颜色上去就好了。”   指尖相触,沈栖呼吸一窒,猛地抽回了手。   不行,他碰到何阿姨手指的那一刻,好像被烫过一样难受。   “谢谢何阿姨,我先上楼了。”沈栖把东西一收,火速跑了。   何阿姨看他跟有什么追似的,奇怪道:“怎么风风火火的,哎牛奶还没喝呢,真是的!”   梁喑回来时快到十一点半,晚上跟几个俄罗斯人谈生意,这帮人一个比一个能喝,摆了架势要灌死他,连个往毛巾上吐的机会都没给。   他让灌得火气直冒,扭头就跟红蕊说再提两个点。   梁喑在车上头疼地醒了会神,到家的时候稍微好了一些,勉强能自己走路。   拒绝了何阿姨要不要喝醒酒汤的好意之后,受她所托拎着给沈栖的牛奶上楼,本想敲门,但谁知他根本没关,轻推之下就那么开了。   “沈栖,你……”   少年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衬衣,下摆咬在嘴里,露出白皙纤软的小腹。   两条长腿曲起,两只手正往纤细笔直的小腿上套一条软薄几乎透着光的白色长丝袜,脚尖已经套进去,指尖正贴着小腿把布料往上卷。   梁喑喉咙动了动。   室内灯光重新换过,不刺眼的暖黄色,能把家具照出很温柔的暖色调,包括人。   沈栖皮肤很白,比普通人都白,被暖光一照,白瓷一样腻人。   他大概没想到有不速之客,咬着衬衫的嘴唇微微张开,但衬衫没有立刻垂落,而是以极缓慢的,连空气都成阻碍那样缓缓下落。   梁喑酒后,视线不清明,只隐约看到那双异瞳里的惊慌,嘴唇好像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像一只被掐住了漂亮脖颈的小天鹅。   他一条腿套着暧昧的丝袜,另一条腿微曲,和丝袜差不多白。   两人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视线无声相交。   梁喑单手撑着门,另一手拎着牛奶,而沈栖愣愣地坐在床上实在太乖了,尤其仓皇闪躲的眼神,实在太像一只兔子,让人很想抓住了。   关起来,精心喂养。   沈栖愣了足足十几秒,才想起扯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梁喑的眼神太沉了,像聚了一团并未燃烧但更可怕的温度,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他打心底害怕。   “梁、梁先生。”   梁喑呼吸又沉一分,这声梁先生实在叫得人发疼。   梁喑骨子里的劣性蓬勃生长,靠在门边朝他微抬下颌,慢条斯理询问:“在穿什么?需要帮忙么?”   沈栖陡然缩了下,感觉他的眼神似乎穿透了被子直接捏到了他的小腿。   他莫名有一种,梁喑已经走进来了,用那只修长的手点在他的小腿上,帮着他一点一点卷上丝袜的布料,到达大腿。   像他帮自己穿衬衫夹那样。   “您有、有事吗?”沈栖勉强找回声音,警惕又胆怯地望着他。   梁喑站直身子,勾开几乎让他窒息的领带,“何阿姨说你晚上吃得少,怕你半夜饿了胃疼,让我带杯牛奶上来给你,我方便进去么?或者你自己过来拿。”   梁喑嗓音微哑,说这句话的时候条理清晰没打磕绊,除开冲天的酒气之外,不太像一个醉酒的人。   沈栖盯了他一会,感觉梁喑看上去确实没有想要突然撕掉西装,化身野兽扑过来撕咬他的架势,迟疑了一会,小声说:“您进来。”   这句话落在梁喑耳里像异样的邀请,那么无辜,那么单纯不设防。   梁喑轻吸了口气,喉结被规整的衬衫领口磨得有点不适。   他走进来的脚步声比以往沉,沈栖两只眼睛水洗过一样干净,盯着他的样子充满戒备,像小动物。   梁喑本想把牛奶放桌上,但搁下的一瞬间改了主意,微微俯身塞到了他手上。   “喝吧,你喝完我把杯子带走。”梁喑就站在窗边不远的地方,只要一跨步就能踩上松软的床,占领小小的干净的窝。   他嗓音有些微嘶哑,比平时的低沉多了些质感,语速也比平时慢,听在耳里有种夜半私语一样的暧昧温热。   沈栖双手接过杯子,想立刻喝完,第一口就打了个呛。   牛奶溅在嘴角,他闷声咳了几声,一双眼被生理性的呛咳染上水痕与红意,嘴唇与下巴上沾着白色奶液。   沈栖低头要擦,唇上先有了另一个坚硬的手指。   他仓皇抬头,下意识往后缩。   “慢点喝,不着急。”梁喑收回手,仿佛只是给他擦牛奶。   沈栖不敢再大口,抿着唇一点点往下咽,余光不住地盯着梁喑,生怕他再靠近。   他身上的酒气很重,将原本恒温的房间温度硬生生拔高了好几度,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太沉,让他已经发作了的皮肤饥渴症,骤然又严重几分。   不行。   沈栖忍耐着想要他抱的冲动,腿在被子里动了动,深吸一口气勉强喝完一整杯牛奶,立即把杯子塞在梁喑手上,“我喝完了梁先生。”   梁喑看着空空的杯子,眼神又落在杯沿。   喝饱了奶的小孩儿和猫一样乖,端坐在床上让人很想过去狠狠拥抱。   他花了一点力气,说:“早点休息。”   梁喑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盯着被子看了几秒还是开了口:“沈栖,我不限制你有什么样的爱好,也不会限制你的穿衣自由,但……”   沈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交代这个,但还是跟着他的话点头。   梁喑沉吟几秒,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隔了会才伸出手指往他指了指,“如果真的很喜欢,我希望你尽量在家里穿,最好不要穿出去也不要随意发布出去,这样可以吗?”   沈栖呆呆地点头。   “好,休息吧。”   门关上的一瞬间沈栖一个激灵般反应过来,回忆梁喑看他的视线,低头,掀开被子,一条穿了一半白丝袜的大腿。   …………???   沈栖脸颊瞬间红透。   不是。   他不是有这种癖好。   沈栖火速脱掉袜子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怪不得梁喑刚才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有、有异装癖。   他没有。   -   一整夜的羞窘掺杂着皮肤饥渴症的焦躁,沈栖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时两只眼睛红的像是刚哭过。   一打开门,正好撞见西装革履的梁喑。   他一挑眉,眼神从头顶往下,扫了一遍。   沈栖被他看得想往回缩,“梁先生,是一个同学请我帮忙拍cos,我试试衣服是不是合身,没、没有那个……”   梁喑点点头。   沈栖松了口气,他信了就好,千万不要误会他有在家里穿丝袜的癖好。   梁喑走了几步,忽然轻笑了声:“腿不错。”   沈栖猛地抬头。   梁喑嘴角笑意幽深,慢条斯理又补上了下半句:“腰也细。”   沈栖彻底不会呼吸了。   一顿早餐吃得煎熬,沈栖几乎把脸埋在碗里,何阿姨尖叫着:“哎呀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病了,真要命,这个身体怎么这么弱的呀。”   沈栖:“没,我没病。”   何阿姨急得不行,非要去找体温计,梁喑在一旁慢条斯理开口,捞了他一把:“他没事,估计是太热了,一会儿就好了。”   沈栖连忙点头附和。   梁喑没折磨他太久,先一步上班去了。   沈栖松了口气,后脚也上了车去学校,只是身上那股麻痒已经到了没办法忽视的地步了。   上午有一节专业课,沈栖勉强还能听得进去。   中午开始他就焦灼地跟被架在火上烤一样,连老师讲课的声音听来都像是夏日聒噪的蝉鸣,令人烦躁。   吃完饭从食堂出来,沈栖跟徐瑶瑶说那个丝袜的问题,她嗷的一声说自己放错了,那个不用穿的,是她店铺的新样衣。   沈栖险些没昏过去,在她疯狂道歉喊祖宗的嗓音里想起昨晚梁喑的眼神,绝望地咬牙:“你别叫我祖宗,瑶瑶,你是我祖宗,亲的。”   徐瑶瑶:“……对、对不起嘛。”   沈栖收好手机,一抬头就撞上个人。   “……抱歉。”   “哎别走啊,等你半天了,上次让你考虑的事儿你考虑好没有?跟我又不吃亏。”   沈栖花了两秒认出楚让,蹙眉绕过他就走。   “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如果你再纠缠我别怪我不客气。”   “行啊,你尽管对我不客气。”楚让越看他冷淡心越痒,反倒也不急了,“你吃饭没有啊?我请你吃饭啊,学校里吃总行吧?”   “吃过了。”   “吃过了我请你喝奶茶,你喜欢喝什么?”   “不喝。”沈栖停下脚步,定定看着他:“你再跟着我,我会告诉系主任,说你骚扰我。”   “系主任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我……”楚让说了一半,忽然看到不远处走过的人影,顿了顿,说:“那天在俱乐部,那经理带你上楼见谁?”   沈栖倏地退了一步,“你看到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能陪他怎么不能陪我?他不愿意?平洲能使唤的动那俱乐部经理的人不多,是谁?应承?”   沈栖身上的焦渴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他深吸了口气,勉强往下压了压浊乱的情绪,冷冷淡淡说:“你真想知道就自己去求证,怎么?你没本事吗?”   好烦,让梁喑弄死他算了。   楚让让他噎住,愣了半晌,再反应过来时沈栖已经走了。   草,这么牛逼?   他没本事?他今天就去查,最好别让他查出来,否则他连那人一起弄死。   拥抱、握手、体温、梁喑。   这些无关的词语连成一条线,符号一样漂浮撞击,催使着他去一一执行。   沈栖紧抿着唇理性分析:皮肤饥渴症的病理是渴望拥抱的话,那只要是亲密接触就可以,并非需要某个特定的人。   谁可以呢?   林延?他最近在追社团的学长,一次帮忙可以,总不能一直麻烦他。   徐瑶瑶是女孩子,班长不太熟,林封……   沈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晚饭后连续刻坏了两张牛皮之后终于放弃,转而翻开生物书,一个字一个字读,可进了脑子就成了碎片。   他就像一只被丢在了滚烫铁锅里的青蛙,完全静不下心。   手机突兀响起,沈栖一看来电立即接起来:“老师!您怎么有空?要回国吗?什么时候啊?我好想您!”   徐令知严肃惯了,听他这么雀跃的嗓音也绷不住,轻咳了一声斥他:“严肃点儿,像什么样子。”   沈栖抿了抿唇,小声:“老师。”   嗓音一下子弱下去,徐令知又咳了一声,缓和声音:“我月底结束任教回国,受聘到你们大学的实验室去搞一个新项目,你考虑清楚要提前进实验室么?”   沈栖没吭声。   徐令知等了他一会,很清楚这个收了五年多的关门弟子在想什么,“以你的天分,按部就班就是在作践你的脑子,你拒绝保送,拒绝跳级,拒绝出国,论文写了不发,奖也不肯领,结果呢?高考出那样的事,要不是你足够优秀现在连收你学校都没有。”   沈栖沉默了好一会,说:“老师,我再考虑几天。”   “我回国之前给我答复,我不希望你埋没在这些按部就班的考试里,沈栖,你是我见过在生物学上最有灵气的学生,你以后的成就一定比我高,别浪费上天给你的天分。”   沈栖挂掉电话,微垂了垂眼睫。   其实他是想过那些的,所以他努力拿奖、上新闻,希望能获得父母的一点欣慰与骄傲。   高一那年就有许多学校来“订”他,甚至连国外的大学都抛来了橄榄枝,几个月下来叶婉宁烦不胜烦,让他把那些人处理干净。   事情一传,亲戚们也自然会把沈正阳拿出来和他比较。   沈栖知道,叶婉宁虽然没明说但她很厌烦自己的“出名”,家里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了他的天分而高兴。   他想,也许做一个普通人更好。   没有天分、没有这双古怪的眼睛,他再普通一点、笨一点,也许更讨他们高兴。   沈栖躺在床上,脑子乱糟糟的,偏偏那个皮肤饥渴症也要来滋扰。   爬起来卫生间洗了遍冷水澡,冷气调到16度,还是觉得喘不开气。   “嗯,可以比博科高三个百分点,维思是老企业,虽然营业额下滑但技术还是过硬的,不能卖给C国人。”   梁喑打电话的声音不轻不重,不知道对方说了句什么,他忽然笑了声:“他们懂个屁的技术,无非就是买了重新整合上市,过一遍手洗钱的玩意,到时候维思就真完了。”   沈栖爬起来,赤着脚跑到了门口。   梁喑正好走到他门口,似乎停了一下,嗓音很清晰地传来,“算我有点人性行不行?生前积点阴德,免得死了以后下十八层地狱。”   梁喑说这句话的时候笑意很明显,嗓音低沉微哑,带着似真似假的打趣与自我调侃。   沈栖与他隔着一扇门,手甚至放在了门把上,已经拉开了一条小缝。   本能驱使他去找梁喑,去寻求拥抱。   但理智……   梁喑听见一声很重的摔门声,发脾气似的,连那头的红蕊也听见了,沉默了一会问他:“梁总,吵架啦?”   梁喑看着门扉,莫名地猜:“……大概是婚前恐惧症吧。”   -   因着现任家主梁喑结婚,此次家宴办得空前盛大,除开本家旁支之外,连带着姻亲与远亲也一并赴宴。   沈栖已经被皮肤饥渴症折磨掉了半条命,差点把这事儿忘了,放了学一上车就萎靡地打盹,到家了还是林叔叫醒的。   他边换衣服边不着边际地想,梁喑你为什么不能无缘无故突然抱我一下,想着又觉得这想法太过放纵。   人之所以是比较高级的生物,是因为人有自主控制能力。   沈栖看着白皙光滑的手臂,狠狠心,用笔尖在内肘上狠狠划了一道,钻心的疼强烈而高效地镇压的痒意。   他苦中作乐地想,极端的怕疼也有好处。   沈栖换完衣服又开始发愁,他不太会和长辈相处,也不太会送礼,往往选不到别人喜欢的。   爸爸妈妈和爷爷一向对他的礼物不屑一顾,甚至深恶痛绝。   沈栖想,他大概真的很不讨人喜欢。   纠结了半天,他发现自己真的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他一没钱,就算有也不会比梁家更有钱。   沈栖从匣子里掏出了一整套皮影老物件,这是他一直珍藏没舍得给人的最值钱的东西,虽说在不懂行不喜欢的人眼里一文不值,但摆在家里也挺好看的。   下楼时梁喑正跟人打电话,回头扫了一眼。   沈栖过来之后的衣服都是红蕊准备的。   这个助理拿着他几百万的年薪,看表投资风控公关堪称全能,做事严谨沉稳衷心,上能代替他主持会议下能处理好一切繁杂琐事,是绝对的心腹。   沈栖穿不惯正装,也不喜欢名奢潮牌,永远一套干干净净的白衬衣牛仔裤。   红蕊准备的这些乍一看没什么门道,其实心思都在细节里,既高档舒适又看不出多值钱扎眼,不仔细看,连他也没发现不同。   这一刻,梁喑觉得这几百万的年薪花的值,还可以再涨涨。   “手里拿的什么?”   沈栖双手捧着,“给您长辈的礼物,我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你觉得好不好啊?”   梁喑打开看了眼,一下笑了。   沈栖有些忐忑:“是不是不好啊?”   “好,很贵重。”梁喑把盒子还给他,“比送我的要贵重多了。”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手,喉咙不自觉动了动。   梁家大宅远在平洲与雁城搭界处,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沈栖在车上一直矜持地端坐,双手克制地放在膝盖上。   梁喑和他一起坐在后座,两人之间隔了不到半米的距离,偶尔梁喑换坐姿的时候还会碰到他的腿。   他视线落在放在膝盖上的手上,从机械腕表看到修长指骨,再看到青筋纵横的手背。   他像一个焦渴的旅人,无比希望那只手能突然伸过来,摸摸他,抱抱他。   沈栖艰难地别过头,熬了一整个车程。   暮色四合,梁喑领着人下车。   老宅依山傍水,很古朴老旧的二进四合院,门口还蹲着俩雄伟的石狮子,牌匾上写着梁宅两个大字。   风吹着灯笼乱飘。   周遭只有梁家这一户人家,一眼望不到头的建筑像极了古代仕宦大族的府邸。   梁氏祖上也确实是仕宦大族,后来从商依旧没改掉骨子里的儒商气息,虽然到了梁喑这一辈儿已经全然看不到半个儒字,但家风还勉强维持着。   梁氏重工出身,但这世纪初重工业整体下滑,许多老企业接二连三破产出售,连梁喑的父亲也动过股权出售的念头。   梁喑否定决策,一己之力接过梁氏。   从当时的力挽狂澜到现在的极限扩张,涉足港口物流、石油化工再生资源以及生物医药等行业,也仅仅只用了七年时间。   沈栖莫名有一种紧张又敬畏的肃穆感,不由得轻吸了口气。   “别怕。”   沈栖身上不舒服,看着梁喑垂在身侧的手,很想去碰一下。   就一下。   一下就好了,他真的快要受不住了。   沈栖几乎要伸手的一瞬间,梁喑先一步牵住他,那只手的手掌干燥温热,依旧是用那个将手指包裹的攥法,说是牵,其实更像是掌握。   沈栖能感觉到他的掌控欲,这大概是他久经商场的习惯。   掠夺、扩张、吞并。   在生物学上看,商人与野兽没有区别,而梁喑是野兽中的顶尖法则。   “沈栖。”   沈栖惶然抬头,看到梁喑在拨他的额发。   “一会可能会有人问起你的眼睛,你不想说就不要回答,让他们来问我。”梁喑伸手在他眼尾摩挲了两下,把那儿弄得泛红才满意,“很漂亮。”   沈栖疼得皱眉,又舒服地想喘气。   梁喑重新牵起他的手踏过足有半米高的门槛,“听说你成绩很好,我考考你,按照古代的传统,领着进了门就算什么?”   梁喑眼神幽深,背后大户高门灯笼晕红。   沈栖脑子里冒出两个字来,随即被这两个字烫得耳根发热,磕磕绊绊地别过头:“不、不知道啊,成绩好又不学这个。”   “那我教你第一课,这个叫。”梁喑低下头,说:“过门。”   沈栖手指一麻,下意识就要抽回来。   有人迎上来,喊了一声,“小梁总您回来啦,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和老夫人在院子里说话呢。”   “嗯。”梁喑直起身随口应了,跟沈栖说:“就是女眷们凑一块儿闲聊,你可以不用管他们,聊完了吃个饭,结束了就带你回家。”   沈栖愣愣点头,掌心里渗出汗来。   院子里笑闹声不断,沈栖望着佣人们络绎不绝搬过来的大大小小扎着缎带的盒子,好奇地看了眼。   宾客们乌泱泱聚在院子里互相攀谈,个个儿都穿得西装笔挺得体慎重,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沈栖从一进门就被几十双眼睛同时打量,下意识攥紧梁喑的手。   梁喑视线微偏,落在一个不速之客脸上,随即又全不在乎地收回视线。   入秋了,紫藤花期早过只剩葱葱的绿叶,缠着红木连廊郁郁生长。   几位女眷坐在廊下的石桌边有说有笑,讲圈子里的新鲜事和今秋发布会上新出的衣裙首饰,年纪小些的孩子们蹲在一起数青石砖上运粮的蚂蚁。   “堂哥。”   “小叔。”   “小舅舅。”   “表哥。”   梁喑随意应了,小孩子们大概是被提前教过,看着沈栖规规矩矩喊“沈哥哥”“沈叔”,把沈栖喊得不知所措。   梁喑倒是挺高兴,大赦天下似的朝小孩子们笑笑:“去吧,沈叔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沈栖看着跑走的孩子们,有点着急地说:“梁先生,我没准备那么多。”   “不是告诉你有我么。”梁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轻揉了下以作安抚,“别怕。”   梁喑牵着人到架下,依次给沈栖介绍。   沈栖乖乖问好,穿着白衬衣牛仔裤站在西装革履的梁喑怎么看怎么小,一脸的学生气,人又白,跟个白瓷娃娃似的。   梁喑小姑善交际,先笑了:“哎哟看着真小。”   “真漂亮,梁喑眼光好呀。”   七姑八大姨一起说话,每个人都打扮得精致妥帖珠光宝气,卯足了劲儿把家宴当奢侈品晚宴,沈栖其实有点脸盲。   梁喑叫人把沈栖准备的礼物拿来,佣人捧着几个同样精致的盒子放在桌上,以缎带颜色作为区分。   沈栖这才明白梁喑在家为什么笑。   他家里的亲戚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加起来足有上百人,那么一个皮影完全不够,而他早已经准备好了礼物,就是摆在院子里那些。   小姑当场扯开缎带,笑得牙不见眼:“呀,这项链不是上次拍卖会上那个么?真漂亮,沈栖有心啦。”   女眷们都没客套,纷纷拆了礼物和沈栖道谢。   沈栖刚想说什么,突然被梁喑握住手,淡笑道:“沈栖一点心意,别嫌弃。”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少说有上千万,沈栖不懂,但在场的女眷们明白这是梁喑给沈栖立威呢,也都笑着收下了。   “沈栖,来,到奶奶这儿来坐。”   沈栖看了梁喑一眼,得到肯定的答案便乖乖走过去。   沈老夫人看起来比较随和,拉着他的手问:“梁喑对你好不好啊?他这个脾气呀,随他爷爷,年轻那会儿你不知道有多难管,好几次差点没活下来。”   沈栖微怔,梁先生几次差点死了么?   “梁喑疼不疼你啊,他气性大没什么耐心,不管是家里还是公司,一句话说不好就要骂人,他有没有欺负你?”   “梁喑他妈妈走得早,父亲也不常在身边,性子难免跋扈些。”   沈栖在一群女眷以及梁喑的注视下,小声回答:“没有欺负,梁先生很疼我。”   “你在这儿我们怎么说话呀?你快干你的事去,爷爷在书房等你呢。”奶奶朝梁喑扫了一眼,给他使眼色。   三婶见梁喑不走,笑道:“怕我们欺负沈栖呀?”   梁喑也没客气,“怎么不怕呢,他胆子小,经不住您盘问,回头不高兴了我也遭罪。”   三婶摆弄着手腕上的镯子,咂摸出梁喑的意思,一下笑了:“哟,不一样了,你们瞧瞧梁喑结完婚这样儿,刚新婚就这么着,往后准是个妻奴。”   梁喑叹了口气:“真这样也只能认命了,谁让我就喜欢他一个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认栽吧,下辈子再想办法讨个脾气小的。”   姑婶几人都笑。   沈栖坐立难安,肩膀忽然一重,他下意识抬起头。   梁喑微微俯下身将他拢在怀里,低声靠在耳边,“怕么?怕可以跟我走。”   沈栖心尖一跳,骤然抬起头,几乎与梁喑鼻尖相对,呼吸交错间,他感觉血管好像在因为这个距离在一寸寸软化。   他想跟梁喑走,但总觉得这种场合要是走了梁喑恐怕会很没面子。   他想了想,很乖地抱住梁喑的腰,轻声说:“我陪长辈们说话会,您一会来找我好不好?”   少年异瞳澄澈,水洗过似的,让人很想就这样捏住他的下巴亲上去。   梁喑心一软,说:“好。”   -   梁喑去书房的路上遇见管家,交代他炖一份雪梨燕窝,一会儿给小少爷端过去。   管家顿了顿,谨慎询问:“小夫人?”   梁喑一笑:“嗯,不过别当着他面儿这么叫,他脸皮薄,叫小少爷就行了,实在不行叫名字,他没那么多架子。”   管家忙说:“不敢。”   “嗯,去吧。”   “哥你看这个球鞋,晚上你帮我一起抢吧,上次我都没抢到。”   “没空,我晚上约好了跟人谈事儿,谁有空给你看鞋,你自己抢……靠,谁砸我?”   梁维生本就烦躁,他今天本来约了朋友出海,结果临出门前他老子一个电话让他立马回家,说今天梁喑带新婚的小先生参加家宴。   他本就烦,说不来。   他老子在电话那头冷笑,你不来,上次那个项目亏损梁喑至今还在气头上,我跟你妈说了多少好话才求得他救你?   他还说,你不到他跟前去尽孝、去装乖,打算什么时候装?你还想给他一个吃喝玩乐的好印象,等着他把你从梁家踢出去?   梁维生被一通训,带着火来了梁家老宅。   梁喑孝顺就让他自己孝顺,为什么他们也要来,难道不见这帮亲戚他们就会死吗?再说见了有什么用,又不能给他钱花,出了事儿还不是得看梁喑脸色。   梁维生一肚子气,这会儿被球一砸脑袋,积压的火又上来了。   他盯着球看了两秒,烦躁地一脚踢出去。   那球正好砸中来捡球的小堂弟,哇的一声就哭了。   “哭什么哭啊,你砸我你还哭。”梁维生皱着眉,冲他冷声斥责:“下次少在人多的地方玩球,快滚。”   小少年哭得打嗝,鼻血混着眼泪一起流,瘫坐在地上抱着球直抽抽。   “哥,你别这么大声啊,要是一会堂哥知道了……”   “他知道又怎么样?我又不怕他,就算他现在是梁家的家主又怎么了?我已经够烦了,上次那事儿处理完他直接把我从公司踢了,这算什么?”   “梁家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吗?他说踢我就踢我,投资失败不是正常的吗?谁做生意不赔钱啊,我就赔了一点他就那么对我。”   “他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娶个男人有什么好显摆的,还带回家来,不嫌丢人我还觉得恶心,我告诉你梁宇,总有一天我要让他……”   “堂、堂哥……”   梁维生脊背一僵,扭头一看,当场哀叫了一声飞了出去。   梁喑一脚踹在他肚子上,这一脚踹得毫不留情,五脏六腑跟着肠子一起痉挛,疼得他连句疼都没喊出来。   梁维生眼前发黑,蜷在地上抽搐,梁宇则站在一边动都没敢动,胆战心惊地看着梁喑连扶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梁喑面无表情地把哭抽抽了的小少年从地上拎起来交给管家,“带去处理伤。”   管家连忙抱着孩子走了。   梁喑走到他跟前,淡淡说:“我怎么了?”   梁维生抱着肚子,哆嗦着认怂:“哥,哥我错了,我就是……我就是嘴贱,我真没那个意思,我你还不知道吗,我……”   “上次给你的教训还是太轻了。”梁喑微敛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梁维生,“你想带着你全家去非洲开荒,我不介意在那儿办个分公司。”   梁维生一听直接吓瘫了,“哥,我真不是……”   “滚。”   梁维生怕再说出什么惹梁喑不痛快,那就不止一脚,于是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被梁宇搀扶着一瘸一拐滚了。   梁喑穿过花厅到了书房,笔墨纸砚端正地摆在黄花梨桌案上,笔洗笔架青玉白瓷,处处都透着内敛的贵重。   老爷子正跟二叔梁正文下棋,梁喑问了好:“爷爷,二叔。”   老爷子抬眼一扫,先是冷笑一声,“来了?我还以为请不动你了。”   二叔见缝插针地笑了笑:“梁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再忙也不能顾不上家宴是不是?”   梁喑端起青花瓷盖碗,掀了杯盖吹吹茶叶沫喝了两口。   “这话说的,公司什么样您不是不清楚,我也想享清福,在家钓鱼听曲到处出海满世界购物,准么?上个月,小姑姑给姊妹会一口气捐了六千万做慈善,三婶拍了两块老坑翡翠原石,梁维生,这个月刚赔掉26个亿,我不加班拿什么填回来。”   二叔准备了一肚子话,当场哑火了。   老爷子皱皱眉,下巴一指外头叹气:“你舅舅,怎么说也是你妈妈的亲哥哥,你妈妈走了那么多年了,你让他六十多岁的人了到我跟前哭、说你排揎他,这好看么?梁家还不缺那一星半点,你何必非要夺林氏那点儿,让人戳咱们梁氏脊梁骨。”   梁喑把青花瓷茶碗往拓子上一放,撞声清脆。   书房里静了一秒。   梁喑说: “老爷子,这话就不对,我让林氏倒了么?我缺舅舅一口饭了么?家里的事儿你们爱插手我不管,随你们高兴,公司的事儿你们也爱插手,真觉着我做的不好我这会儿就可以卸任,这家主你们谁爱当谁当。”   “是,我跟沈栖结婚是为了那点儿股权,可这婚约是你们定的,我没权利拒绝,沈如海那边给我换了个人我也没权利管,现在我协议给了、人领回家了,亲也亲了碰也碰了,你让我名分不给一个把人撵回去,也成,周日的婚礼也别办了。”   “他年纪小,被梁家退婚自然不敢说什么,有委屈也往肚子里咽。”   “出尔反尔,悔婚毁约,到时候梁家的脊梁骨就好看了?”   老爷子让他这一通说,气有点上不来,“你……我说让你退婚了么,你婚讯都发出去了。”   正说着话,管家进来附耳和梁喑说:“先生,林舅爷支开人,到假山见小夫人去了。”   梁喑侧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微动,“我知道了,去吧。”   “林氏的事儿还不到您操心的时候。”梁喑起身,仍旧是那副敬重的模样:“我还有事,不耽误您下棋。”   乍一听他那一通威势句句都有理,可人走了老爷子才回过神来,每一个字都是放屁,梁喑不乐意谁能为难得了他?   气得老爷子把棋子一摔,“什么天仙大宝贝,护短护到我跟前来了,我还能生吃了他吗!” 第19章 嗷嗷栖栖(九)   梁喑的人生其实没外人想的那么顺风顺水,作为梁家家主,他遭受了比别人更多的磨难。   母亲生他当天还在谈生意,难产,连手术台都没能下来。   梁父深爱妻子,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对这个夺走爱人性命托生的儿子自然也十分厌恶。   从出生那日起,他所经受的教养就极其严苛。   不许享乐、不许松懈。   旁支的少爷小姐们都还尚且被宠爱着,锦衣玉食的长大。   梁喑十数年如一日地经受极其高压的教育,说是在锻造一把兵器也不为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不好,溺水、中毒、车祸、袭击……   他不知死里逃生多少次。   沈栖听得认真,也听得很心惊。   “他妈现在还躺在那个什么东西里呢,就等着……”三婶说着,突然被推了一把。   话音戛然而止,三婶干笑了笑:“沈栖饿不饿啊?让厨房给你弄点东西吃?”   沈栖想再问问但看他们没有再说的意思,便压下好奇礼貌道:“谢谢三婶,我想去个卫生间。”   宅子比想象中大,沈栖绕过一个假山石,在后面的石桌坐下来。   他不怎么会和陌生人,尤其是长辈相处,这些亲眷并非真喜欢他,和善也只是因为惧怕梁喑的权利和脾气。   想到他,沈栖心脏不由得坠了一下。   梁喑做事沉稳无所不能,他说把平洲翻过来也兜得住并不夸大,这样的行事作风大概也归结于那些年的锻造。   他小臂上有一条极深极粗的疤,狰狞地几乎覆盖了小半个手臂。   沈栖想,当时一定很疼。   人人都惧怕他,又得在他面前装得很友善,有没有人真心待他呢?   沈栖不着边际地想,在这种合家团聚的家宴上,梁喑好像只有一个人,孤独又强大地撑着这个家业。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梁喑的次日,有人赔掉了26个亿找他善后。   这数百人的大家族,都靠他护着,护得住时他是神,护不住时会不会埋怨他。   还有三婶说的,他妈妈现在躺在那个什么东西里等着……   是什么东西?   在等什么?   -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跪在我面前,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好了堂哥你别说了,万一再被人听见就糟了,你还是快走吧,一会二伯问起来肯定还得骂你。”   “骂就骂,我……”梁维生话音一顿,看着眼前男人冷骂:“你瞎了,别他妈挡道。”   林裕安:“小少爷何必这么暴躁呢,梁喑踹你那一脚我看见了,看来他真没把你当成亲戚啊。”   “关你屁事,轮到你一个外人来笑话我?”   林裕安走近,接替梁宇扶住梁维生,“我怎么会笑话你,我是外人他这样对我就算了,我只是觉得你可怜,你也是老爷子的孙子,凭什么被处处压一头。”   梁维生猛地直腰,又立刻蜷缩着喘了两口气,“你要是想来找我诉苦就免了。”   “不是,我不是来找你诉苦。”林裕安扶着他,压低声音:“我是来问问你,你想不想看到他成为全平洲的笑柄?只要你……”   假山后有一汪活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清泉。   泉水清澈毫无杂质,锦鲤游动间像是在幕布上被人操控的皮影。   沈栖蹲下来看了一会,用手机拍了照片,打算一会问问梁先生这是什么品种的鱼。   “沈栖?原来你在这儿啊。”   沈栖抬起头,一双异瞳清澈。   他蹲在那儿,像一只刚化成了人形的猫,偏偏气质冷淡,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意味。   有一瞬间,林裕安觉得他搅扰了这只漂亮猫看鱼的好心情。   “您是?”   林裕安回过神,轻咳了声:“我是林裕安。”   沈栖错愕一秒,完全没料到他居然也在家宴上,“您找梁先生?他去书房了。”   “我找你。”   沈栖一听就懂了,面色当即冷了几分。   “你放心,上次那事儿我已经考虑过了,确实有点强人所难,况且偷东西总是不对的,万一被梁喑发现,我怕他也会打死你。”   沈栖语气平静:“是吗?您是为我好,还是想利用我?”   林裕安被他刺得一怔,讪笑道:“我承认,我和梁喑确实有仇,他连亲舅舅的公司都要霸占,他已经没有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了,你觉得他对你是真心的吗?”   沈栖没想过梁喑会对他真心,他也不需要梁喑的真心。   他只想尽快获得梁喑的承诺,一年或者两年以后许他离婚,但他相信梁喑没有林裕安说得那样坏,至少他不是没有道德底线的。   前几天晚上,他听见梁喑在打电话,他虽然不知道提高三个百分点需要削减自己多少利润,几千万、几个亿、甚至更多。   他明明可以冷眼旁观看着别人死,却愿意出高价挽救老牌企业,只因为对方需要一个生机。   他至少、至少不是林裕安说得那样坏。   “梁喑这样的人是不会对任何人心软的,你以为他现在疼你就是爱你?不要妄想着掌控他,等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一样会被他一脚踢开。”   “所以呢?”   沈栖站在那儿,冷冰冰的像一株刚折下来的白梅。   林裕安:“你不信?”   沈栖不是不信,他是根本不在乎这些,梁喑爱谁都好,他根本不想要那个所谓的利用价值。   “他是他我是我,没有人可以掌控任何人,您的设想不成立。”   林裕安被他说得一怔,总觉得眼前这人的脑回路和他不太一样。   “我劝你不要心存幻想,你能给梁喑带来什么?那5%的股权?他为了股权娶你也会为了股权娶别人,到时候你还是要被扫地出门。”   “怎么?你觉得我骗你?”林裕安掏出手机,走近了朝他晃了晃,“你见过梁喑对待他自己亲堂弟的样子吗?”   “不用了,我不关……”沈栖准备离开,林裕安已经按下了播放键。   “堂、堂哥……”   一个娃娃脸年轻人满脸惊恐地看向镜头,另一个回过头,被梁喑一脚硬生生踹到了墙上。   他抽搐着在地上打滚,另一个虽没有挨打但也同样脸色惨白,只差当场跪下。   画面戛然而止,林裕安收起手机,“这是他二叔的儿子,对他尚且如此,你呢?”   沈栖呆了很长时间,反应过来的时候林裕安已经走了。   夜色漆黑,大宅里却灯火通明。   假山石后幽静无声,不远处的院落里人声鼎沸。   沈栖轻吸了口气,一回头正好看到端碗站在那儿的梁喑,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闷棍敲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梁喑把那碗雪梨燕窝放在桌上,朝他伸手:“来。”   沈栖本能地缩了下肩膀,动了动唇,没发出声音。   “坐。”   梁喑舀了一勺燕窝递到沈栖唇边,“他们为难你没有?有人凶你的话,告诉我,给你撑腰。”   “没。”沈栖含住勺子吃掉燕窝,很乖顺地笑了下:“没人为难我。”   梁喑只是随口问问,这家里的人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去为难他的人。   他一勺一勺喂得高兴,连和父亲那点儿争执的暴躁也散得一干二净。   “管家说没找到你人,我还以为是躲这儿生闷气来了。”梁喑伸手在他眼尾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很喜欢看这儿红得像哭。   沈栖皮肤薄,碰一下就留痕。   “在这儿遇见什么人了么?”梁喑又舀了一勺燕窝递到他唇边,状似无意地问:“不认识的可以不跟他们客套,没人敢说你没规矩。”   沈栖心一下收紧,闪躲开视线:“没有遇见什么人。”   梁喑指尖微顿,笑了笑:“嗯,没遇见就好。”   他给人喂了半碗燕窝,看不太爱吃便停了手,拇指一压勺子把剩下那半碗一口气喝了。   “老宅厨子都是高薪聘的,比何阿姨厨艺好,一会儿许你吃一口冷锅鱼,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沈栖微微动了动唇,摇头。   刚才林裕安给他看的视频确实有一部分冲击,让他此时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梁喑。   怕,但也不是完全的怕,更多的是慌。   他一方面觉得梁喑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动怒,一方面又觉得那一脚踹得实在实打实,要犯了什么样的错才能往死里踹。   此时此刻,梁喑含着笑喂他吃东西,一点儿也看不出曾对人下那样的重手。   沈栖有点怕他的心思深沉,阴晴难定。   “小舅舅……”一颗小脑袋探进来,小心翼翼叫完他,又看向沈栖:“小舅、舅……哥哥。”   沈栖让他叫懵了,慢半拍地点头,“你好。”   梁喑朝他招手:“过来。”   小豆丁手里抓了一把不知道从哪儿薅来的狗尾巴草,小心翼翼地给他看,“小舅舅,编……编小狗。”   梁喑接过来,随意捡了几个狗尾巴草,在小朋友鼓掌崇拜的眼神里编了一个小狗递给他,“去吧。”   “谢谢小舅舅!”小豆丁举着小狗,屁股一扭一扭跑了。   梁喑捡起桌上剩下的几根狗尾巴草,慢条斯理地拧扎半天,起身走到沈栖跟前,往他脑门上轻敲了一下。   “伸手。”   沈栖呆呆抬头,脸上全是未会意的茫然,嫩红的唇微微张开,衬着那双异瞳,交织着一种又干净又勾人的意味。   梁喑心底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他现在亲上去沈栖会不会哭,会不会用那双水汽浓重的眼睛无声指责他。   明明是他先用这双眼睛来勾人,在盛夏暗夜里,伸出纤细的藤蔓勾着磐石一点一点攀爬生长,肆无忌惮地缠绕。   把人缠得凡心大动,他又要装无辜扮可怜,好像揪一揪叶子都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梁喑把所有绮思压在磐石之下,低头看着他,从睫毛一路捋到嘴唇。   他看起来太无辜了,连撒谎都显得无辜。   “走吧。”   “梁先生,这个,是给我的吗?”沈栖捧着小兔子,有点儿傻乎乎的。   “嗯,别的小朋友有的。”梁喑笑了笑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我们家小朋友也得有。”   沈栖怔怔盯着梁喑的背影,不知道该先震惊梁喑那双手居然会编这些小玩意儿,还是震惊梁喑给他也编了一个。   在他一脚差点把人踹死之后。   梁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林裕安有一句话说得对,根本没有人能够掌握梁喑,甚至没办法看透他。   沈栖看着掌心里的草编小兔子出神,忽然就想到了小时候过年,哥哥和妹妹都有自己喜欢的期待了很久的礼物,他什么都没有。   沈如海随口问过一次,叶婉宁在给妹妹理裙子,沈长明满不在意地说了声:“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沈栖你想要自己怎么不说?”   沈栖当时笑笑,说:爸爸我没有想要的礼物。   “还不走。”梁喑回过头看他,莞尔笑问:“等我抱你呢?”   “来了。”沈栖抓住草编的小兔子,轻吸了口气压下情绪跟上。   假山石后人影闪过,沈栖心念一动,一把拽住梁喑的手,“梁先生。”   梁喑低头看他,“怎么了?”   沈栖深吸了口气,仰头迎上梁喑,“您领带乱了,我们……是夫妻,别……嗯……别人的太太都会……”   沈栖不会系领带,双手笨拙地整理了半天仍不得要领,手心慢慢潮了。   他像一个新婚的小妻子,明明什么都不会,却又要固执地为丈夫服务。   “乱了就不系了。”   梁喑也听见了假山石后头的脚步声,心下也一动,带着他的手勾掉领带,另一只手捏着他的后颈往自己一压,一同握着领带的左手抬高,做了一个极似接吻的错位。   其实梁喑本没打算这么做。   他在梁家的权利与是否夫妻恩爱无关,碰碰沈栖最多能满足他的虚荣心与想要这小孩儿的贪欲。   他完全没料到以沈栖害羞的性子,能主动给他理领带。   亲密的动作,乖顺臣服的眼神,要人命的表情。   “哎哟,我说你们去哪儿了,原来是躲这儿说悄悄话呢,到底是小夫妻,分开一会儿都难过。”   “三婶。”沈栖怔了怔,怎、怎么不是林裕安?!   “哎呀别害羞,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他平时让我惯坏了,少给我做这些,让三婶见笑了。”梁喑得体淡笑,把领带交给沈栖,等三婶走了,才在他额头上敲了敲,“不是自己主动的么,傻了?”   沈栖张了张口:“我……我不是……”   他是为了做给林裕安看的。   他想让林裕安觉得自己很爱梁喑,无论他和梁喑有什么愁什么怨,要报仇自己去,不要再来烦自己。   不是要让梁喑觉得自己很爱他。   -   晚宴就在院子里办,灯笼与白炽灯交映如白昼。   主家几个长辈在一桌,旁支女眷们分别落座,老爷子先致了辞,洋洋洒洒几句酸腐儒雅的客套话。   沈栖视线一偏,正好和不远处的林裕安相碰。   他抬起杯子,遥遥朝自己晃了晃,意有所指地一笑。   沈栖倏地收回视线。   “老爷子!这话怎么说呢!维维就算做错事也不能下这样的重手呀!梁喑这是要维维的命吗?”   二婶扶着梁维生,哭着来找老爷子告状,显然是刚知道他被梁喑踹得那一脚,但又不敢找他本人,只好找老爷子来施压。   梁喑眼皮未掀。   老爷子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重重咳了一声:“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这会儿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二婶当即熄火,扶着儿子淌眼抹泪落了座。   沈栖看向身旁的“凶手”梁喑,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怀疑二婶要是再哭下去,他会再给梁维生一脚。   “梁先生,他是二叔家的独子吗?”   梁喑偏头,往他嘴里喂了一个亲手剥的嫩菱角,“不是,梁维生有个大哥,今年刚回国,在你们学校实验室做科研导师,想见见?”   沈栖摇摇头。   梁父梁正则跟梁喑吵过一架,称病没来吃饭,老爷子坐在主位上给众人介绍沈栖,并邀请大家赏脸去婚宴。   话音未落,梁喑先开了口,“我不打算公开沈栖的身份。”   老爷子又是一愣,这又是哪一出?   他叫人来参加婚宴又委屈他的天仙了?还得现场给他造个登月飞船摘俩蟠桃办个瑶池盛宴才算?别太离谱了!   “他还小,我不想影响他学业,也请大家给我个薄面,尽量保密。”   沈栖意外他居然还记得,而且还这么郑重的交代,一时有些愣神。   梁喑说:“答应你的都算数,尝尝这个。”   本来冷锅鱼是不在菜单里的,梁喑特地交代人做了,他自己一筷子没动,只给沈栖挑了一片,这道菜就算功成身退。   沈栖小口吃了,发现比那天餐厅的味道还要好。   一场家宴办得声势浩大,生意和人情上的事儿沈栖一句听不懂,也懒得听,一门心思吃梁喑夹给他的菜。   甜点主要用料是芒果,梁喑给沈栖拿了一小杯杨枝甘露,他正想得入神也没在意,吃第一口就吐了。   沈栖捂着嘴剧烈干呕,脸瞬间惨白,掐紧的手指不住痉挛。   梁喑一把扶住人,“怎么了?管家!”   管家连忙小跑过来,“小梁总怎、怎么了?小少爷出什么事了?甜点不新鲜吗?我立刻去查。”   梁喑相信管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出纰漏,端过沈栖的杨枝甘露尝了一口。   新鲜冰凉,芒果味浓厚香甜,没有任何问题。   “不能吃芒果?”   沈栖后背湿透,惨白着脸勉力维持嗓音:“我没事、只是呛着,我没事。”   梁喑想起他那个给什么吃什么的脾气,放沉了声音再次问他:“确定只是呛着?不能吃就不吃,不要强撑。”   “真的、我没事,没事。”   -   沈栖强撑着和梁喑保证自己没问题,梁喑见他除了脸色微微发白,也没什么问题便没再逼问,让他早点休息。   沈栖和他道了晚安,接着就跌跌撞撞进卫生间,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   他半跪在马桶前,颤抖的双手青筋毕现,脑子里嗡鸣声强烈地像是要将他活生生撕成两半。   沈栖喘息着想爬起来,手一撑,脱力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抬起颤抖的手,硬生生插进嗓子眼,用力一抠。   ……   雕皮影、上课、准备比赛,再加上那个纠缠不休的皮肤饥渴症,沈栖几乎要崩溃。   婚礼当天。   沈栖新添两条新鲜伤口,正呲牙咧嘴地穿衬衫,一下瞥见门口的男人。   梁喑已经换完了衣服,西装革履,庄重沉稳,胸前别着一枚代表新郎的胸花,稍微柔和了几分外露的霸气。   “还没学会?”   沈栖手忙脚乱地挡上伤口,“会、会的。”   梁喑扬眉,斜靠在那儿朝他抬了抬下颌:“你穿。”   沈栖在他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把松紧带捆在大腿上,收紧,理平白色衬衫的下摆,手指抖得不像话。   “梁先生,您看着我我没办法。”沈栖咽着唾沫,想求他先出去。   “穿错了。”   沈栖茫然去看。   梁喑已经接替了他的动作,拆掉衬衫夹翻了个面儿,单手托起他的大腿抬起来,利落而熟练地扎紧。   这条腿生的也漂亮,皮肉匀称白皙,温软的肉/欲味儿几乎要顺着掌心到达心尖,让人很想就此捏住狠狠抬起来,强行在上面留下青紫的指痕。   明明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正装配饰,穿在他身上却有指向明确的情趣劲儿。   梁喑指尖一勾,松紧带不轻不重地打在大腿上。   “谢……啊!”沈栖惊叫出声,本能地一脚踹在梁喑肩上,把胸花都踹歪了,“您……您做什么?!!!”   梁喑看着那一块儿当场红了,忍住了去揉的冲动,收起深沉眼神轻咳一声端出很绅士的歉疚,“抱歉,我一时失手,疼么?”   沈栖疼得眼睛都红了,戒备地抽回脚,大概是因为梁喑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太过君子毫无心虚,让他有一种自己小人之心的错觉。   “您先出去,我自己、自己穿。”   “好,我在楼下等你。”梁喑起身,在沈栖松气的瞬间又低下头,用指腹在他眼尾蹭了蹭,“别生气,下次我注意。”   沈栖憋了半天,等到他走到门口了才说:“没有下次了。”   “嗯?”梁喑回头来看他。   “我下次结婚不要穿这个。”沈栖闷闷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当场住口。   梁喑盯着他看了一会,低声笑,“嗯,下次结婚不穿了。”   -   “梁总,这是林舅爷送来的礼物,说是贺您新婚之喜。”   “丢了。”   红蕊说:“他说您一定喜欢,还交代您一定要在婚礼上拆。”   梁喑眼皮未掀,“我说丢了。”   “我,我去处理。”红蕊拎着细长盒子回头,看到换完衣服的沈栖一下笑了,“呀,我们太太真好看。”   沈栖不太适应穿正装,尤其一想到待会儿还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宣誓就头皮发麻。   他憋着一股劲儿,很想问梁喑:不结婚了好不好啊?   “过来。”梁喑朝他伸手。   虽然梁喑说了简办,但婚礼现场还是布置得十分隆重。   白纱绵延,乐队齐备,不知道从哪个小岛上空运而来的鲜花娇艳欲滴,还有清露摇摇欲坠。   婚礼背景的照片选了他被搂住的背影,没有暴露身份。   沈栖没有邀请同学,沈如海称病起不了身,沈正阳生意很忙没时间回来。   只有沈长明和叶婉宁两人出席,看起来十分冷清。   梁家亲眷来得多,沈长明端着酒杯热情地和梁老爷子攀谈,叶婉宁则站在一边陪笑。   “小梁总,百年好合。”陈亦洲说完,又看向沈栖,“小嫂子,祝你们白头相守恩爱永久。”   沈栖一悚,“……谢谢。”   应承绕到梁喑右边,压低声音阴阳怪气:“哎是谁说缺个胳膊少条腿也不在意,换个人换条狗都不要紧,要的是那5%股权,这会儿兴师动众办婚礼是什么意思?我小师傅这么漂亮的人,就让你糟蹋了。”   梁喑笑骂,“滚蛋。”   “食言而肥的老东西。”应承冲他骂完,又绕过去跟沈栖说:“小师傅,以后梁喑要是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我帮你报仇。”   陈亦洲看着端方清正,居然也加了一句:“找我也可以,我可以领人去查梁氏,虽然可能也查不出什么错儿,但能给他添堵,让他连续加一个月的班儿。”   梁喑:“……陈主任,你就别添柴了吧。”   沈栖张了张口,矜持地点点头:“嗯。”   梁喑一偏头,捞着人的肩膀拉向自己,“真记着了?忘了,敢找就打断腿,锁家里哪儿也不许去,还敢嗯。”   沈栖一呆。   “仪式要开始了,快点呀。”   司仪掐着点上台,念着大段大段的词。   沈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看着台下忙着攀谈的沈长明和叶婉宁,不由得在心里想,如果今天是哥哥结婚,他们会哭吗?   他们会不会盯着台上看,看儿子新婚当天好不好看。   “紧张么?”梁喑抬手给他整了整胸花和歪掉的领带,顺手在他眼尾轻轻揉了两下,“心跳怎么这么快?”   沈栖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怎么了?”梁喑抬手在他额头摸了摸,确定没发烧又屈指拭去他额角的汗,“不舒服就告诉我,我让他们把流程缩短。”   “没事。”   梁喑抬起沈栖的脸,白纱在两人身侧扬起又落下,额头相抵的一瞬间沈栖心脏几乎骤停。   梁喑做事随心所欲,哪怕司仪在一旁喊:“哎呀还没有开始要吻新郎呢,不要着急呀。”他也照样不管不顾。   “请问沈栖先生你是否……”   梁喑一只手捧着沈栖的脸,另一只手在他唇上轻轻蹭过,眼神沉得几乎能把人溺进去。   “虽然签了协议已经算合法夫妻,但我私心里,还是很想听见你说愿意。”   梁喑摩挲着红嫩饱满的唇,把温柔藏进每一个字里,“沈栖,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沈栖心跳几乎要乱套了,感觉到有一只手按在他的颈侧脉搏上,顺着皮肤一路游走到喉结,不轻不重地揉。   “我……”沈栖打了个哆嗦,很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梁喑嗓音温柔,仿佛真的在和他求婚,在等他点头,可今天分明只是演戏给媒体去公开,补个票而已,与爱情无关。   沈栖静静看着梁喑,想:他帮了沈家,也帮自己缓解过皮肤饥渴症。   他在寿宴那天帮过自己,也没有亏待过他,他愿意在这段时间里,配合他拿到股权。   “我愿意。”   司仪率先欢呼一声,“接下来请双方交换戒指。”   沈栖看着梁喑把一枚指环套进他的无名指,莫名有一种比合约更加郑重的束缚感,好像这一刻他才真正嫁给这个男人。   他要把人生和他绑在一起,短则一年,长则未知期限。   在司仪的催促之下,沈栖拿起另一枚,缓慢地给梁喑戴上。   “现在新郎可以吻你的爱人了。”   沈栖还没反应过来腰上就一紧,整个人扑进梁喑的怀抱,接着唇上一热。   他下意识想挣扎,下一秒就睁大了眼睛。   ???   梁喑并未碰他,而是用拇指压着他的唇,两人隔着一只手,接了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吻。   “沈栖,把眼睛闭上,你再这么盯着我。”梁喑略微松开一点距离,低声提点他:“我收手了?我数到三,一……”   沈栖闭上眼睛,听见一声很低的笑。   胸腔震动,气息滚烫,他似乎能感觉到脸上绒毛被呼吸肆意侵扰的无措。   秋风微凉晴空如洗,耳边乐声悠扬,沈栖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很轻地眨了下眼。   仪式结束,婚宴正式开始。   沈栖要和梁喑一起给宾客敬酒,但这是梁喑的婚宴,除了应承那个没眼色的也没人真的敢灌,大部分只是碰碰杯就算了。   梁喑万万没有想到,整个婚宴唯一喝醉的人是沈栖。   他有个电话要接,出去了不到半小时,回来这小孩儿已经喝得晕头转向,抱着酒瓶子一个劲儿往嘴里灌。   应承在一边求爷爷告奶奶:“不是,小师傅你别喝了吧,一会梁喑回来弄死我,哎哎就一口,别喝了求你了祖宗,亲祖宗。”   陈亦洲在一旁幸灾乐祸:“应三儿,你完了。”   应承也觉得自己完了,“不是,我就让他跟我喝一杯,怎么说结婚也是喜事儿对吧,我哪儿能知道他喝一口就刹不住了。”   陈亦洲身份敏感,明天还有个项目要视察便没怎么喝酒,十分清醒地提醒他:“我建议你现在跑。”   应承一边劝沈栖,一边嘴硬:“我怕什么,他又不能真把我弄死。”   “你搅了他的洞房夜,他有一万种让你生不如死的办法。”陈亦洲抬了抬下颌,“他回来了,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应承看看一边喝酒一边哭的沈栖,把酒杯一扔,“靠,替我说点好的啊。”   梁喑一回来看到沈栖,眉头当场皱起来,“怎么回事?”   陈亦洲撑着头看他,好整以暇地调侃:“梁喑,你老婆好像不太喜欢你啊。”   梁喑:“?”   陈亦洲指指沈栖,笑意盈盈转述:“他骂你混蛋,说你老东西,还说……你不是好人。”   梁喑额角青筋跳了跳,弯下腰把人抱起来,果不其然听见一声酒气浓重地哭噎,“我不要结婚……”   ……   梁喑把人塞进车里,一边按着他的手一边给他擦眼泪,“好了别动,我……”   一口气噎半死,梁喑又火发不出去,只能叹气:“是,我老混蛋,我老东西,你年轻你漂亮,你青春貌美一枝花,我三十豆腐渣,你跟我委屈了,满意了?”   司机听得又紧张又想笑,“呃,梁总,小……小少爷他……”   “喝多了。”梁喑气不打一处来,一阵邪火烧得牙齿咯咯作响,恨不得能把他掀过去按在膝盖上揍一顿屁股。   沈栖喝多了酒会发酒疯,和平时安安静静的乖巧样子截然不同。   嘴里老混蛋老男人翻来覆去地骂他,夹杂着不要嫁给他、不要结婚,气得梁喑额角青筋直跳。   路灯从车窗照进昏黄的光,明明灭灭打在少年绯红的脸上。   梁喑摸着他的额头,这才发觉他并不是没有怨言嫁给自己,他是不愿意的。   他很排斥这个婚姻。   “我要……”沈栖喃喃说着什么,梁喑凑近了一听,像是:“我要报警……把梁先生抓……起来……”   梁喑:“……”   骂人还要叫人梁先生,不知是撒泼还是撒娇。   回到家,何阿姨尖叫一声:“哎呀怎么回事,怎么醉成这样呀!”   梁喑:“煮碗醒酒汤来。”   “好好我马上去。”   梁喑把人扒光了塞进浴缸里勉强洗了澡,又要担心他趴进去喝水呛着又要操心他受凉。   他体质弱,一点风寒就给颜色瞧。   梁喑给他洗完澡抱出来,捏着鼻子强行灌了一大碗醒酒汤。   沈栖撒了半夜的酒疯,最后自己累得睡着了,像个不设防的小孩儿一样躺在松软的被子里。   酒后的唇莹亮丰润,鼻尖和眼尾因为哭过泛着可怜兮兮的红,像一只刚被人欺负过又从水里拎出来的小动物,让人很想再欺负一遍。   梁喑身上衣服让他扑腾地湿透,没办法坐,只能站在床边。   林裕安找他做什么呢,吹枕边风吗?   梁喑想,如果他哭着求他,说不定他真的会有一丝心软。   -   沈栖宿醉,爬起来时头没有想象中疼,但也昏沉沉地提不起劲儿。   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怎么回来的,只记得应承非要他喝酒。   他想梁先生不喜欢,只喝了一口,后来……   沈栖完全断片儿了,一掀被子发现自己除了件睡袍什么也没穿,当场傻了。   换完衣服下楼,看着慢条斯理吃早餐的梁喑,小声问好。   “酒醒了?”   沈栖小心翼翼地点头,嘴唇动了动:“梁先生,昨晚……”   “昨晚怎么?”   “我衣服是……”   梁喑丢下餐巾,好整以暇地看他:“我脱的。”   沈栖问不下去了,小口吃着粥的同时偷瞄了下梁喑,忍不住又问他:“我喝醉了没、没给您添麻烦吧?”   梁喑勾唇笑了笑,在他紧张的表情里慢条斯理地丢下一句,“没有,很乖。”   沈栖松了口气。   “今天开始我要出差,大概四天回来。”   沈栖再次松了口气,听见一声冷飕飕的“嗯?”,当即抬头说:“您一路顺风,工作顺利。”   “你的戒指。”   沈栖缩了下手,刚想解释就听梁喑说:“觉得不方便就不戴,收好别弄丢了,那个是我妈给她儿媳妇儿准备的,仅此一对。”   沈栖一怔,心里有一股说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但没来得及抓住便消失无踪。   他看到梁喑无名指上戴着戒指,“您……”   梁喑说:“沈栖,我明媒正娶,合理合法,爱人漂亮,我不需要隐婚。”   -   梁喑出差四天,沈栖也放松了四天,他跑了一趟工作室,把雕好的皮影交给师父。   抽空跟工作室去演了两场,顺便给徐瑶瑶的照片拍完。   同时也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的皮肤饥渴症又发作了。   他还发现,凭着疼已经没办法帮他缓解了,晚上放学回家,何阿姨冲他暗示。   “梁先生回来了?”   何阿姨担忧道:“在楼上呢,一回来就进书房,喝了好多酒,解酒茶也没空喝。”   沈栖思忖几秒,说:“给我吧。”   沈栖站在书房门口踌躇了足足十分钟,深吸一口气敲门。   门没关。   沈栖探头看了一眼,梁喑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微微搭在椅子扶手上,像是睡着了。   他放轻动作走进去,把何阿姨给的解酒茶放在桌上,顺手帮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西装。   一张卡片从口袋里掉出来,他拿起来看了眼发现是个银色背景印刷墨绿枝条的名片,印着云思敏和一个手写的联系方式。   有淡淡的香味,像是女孩子的名片。   梁喑右手搭在扶手上,指尖松松捏着黑色的钢笔,手背上青筋明晰分外性感。   沈栖微微咽了咽唾沫,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但他身上实在难受得不行,如果梁喑再不抱抱他,他就要被逼疯了。   只要一下,一下就好。   沈栖很缓慢地伸出手,想去碰碰那只修长的指尖,谁知就在他伸手的瞬间整个人就被掉了个个儿,半个身子都被压在了书桌上。   “您没睡着!?”   梁喑连轴转了四天,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你少在门口唉声叹气我就睡着了,找我有事?”   沈栖不敢直说是来偷摸他的,看到了一旁的杯子灵光一闪,“何阿姨让我上来给您送解酒茶,她说……说让我看着您喝完再下去。”   梁喑心说撒谎,何阿姨只管煮不管他喝不喝。   “您晚上喝了酒,喝了这个睡觉能舒服一点。”沈栖半倾身起来,大着胆子握起梁喑的手把杯子放在他手里。   肌肤相碰的一瞬间,久旱逢甘露。   沈栖险些喘息出声,强行抿了抿唇才压下想要继续握着他手的欲望,余光瞥到了一旁摊开的文件上笔力沉重的梁喑两个字。   他想起林裕安那天的电话,怕他不止找自己“合作”,也许会找别人,虽然他相信以梁喑的能力不会让他得逞,但就怕万一,便想提醒他:“梁先生,您平时会用私章吗?”   “看情况?怎么?”   沈栖说:“在家里吗?您别弄丢了。”   “瞎操心。”梁喑笑了声,几口把解酒茶喝了。   沈栖看着空荡荡的杯子,脑子里催促他索取拥抱的声音越来越大。   他受不了蛊惑,鼓起勇气缓慢地扯淡,“梁先生,老师布置了一个……嗯……一个社会实践作业,您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一下?”   梁喑把杯子放在他身边,“什么作业。”   沈栖坐在他的办公桌上,低垂着眼小声掰谎,“和家人拥抱三呃……一分钟,可以吗?” 第20章 嗷嗷栖栖(十)   梁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说话。   背靠着宽大的椅背,指尖点在他身侧的桌上,一下一下让人心跳加速。   沈栖莫名有一种被他看穿的慌乱,忐忑得后背都要出汗,“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先下楼了,还有论文没写……”   完字还没说完,沈栖整个人就被他拽过去。   怀抱温暖,严丝合缝。   梁喑一手圈腰一手揽背,略带酒气的体温随之笼罩而来。   “找人帮忙还要没耐心,惯的你。”   一刹那的满足让沈栖本能地抖了一下,“不是没耐心。”   “那是什么?一会没答应就喊着要走,你打算找谁来抱你?”   沈栖鼻尖抵在梁喑锁骨下方,闻到清淡的木质香与略带酒气的呼吸,让他舒服地想喘息。   这样亲密的拥抱,他几乎没办法说话,好一会才小声说:“没、没想找别人。”   别人抱他都没用。   梁喑心没来由地让人揉软了一块儿,像被猝不及防塞进一块抖抖就会散落糖粉的甜糕,忍不住勾起笑:“只想找我么?”   沈栖这次却不肯吭声了。   两人的呼吸与心跳彼此交错、重叠,再逐渐拉开差距。   梁喑心跳沉稳规律,丝毫没有任何异样波动。   沈栖有一种利用与欺骗别人信任的心虚感,默默在心里发誓:就一次,以后他一定忍住。   梁喑不知道怀里人的心思,微微垂眸看了眼他几乎埋进自己胸口的脑袋,颈侧皮肤嫩得透光,像打光给人看胎色的瓷器,连血管纹路都清晰可见。   他嫁过来一个月,肉还是没长多少,脊椎骨依旧清晰嶙峋,也不知那些个燕窝参胶都吃进谁肚……   “我好了,谢谢梁先生,我先下楼了!”   梁喑回过神,沈栖已经跳下他的膝盖准备溜了。   “站住。”   沈栖停下来,慢吞吞回过头看他:“什么事呀。”   梁喑用刚抱过他的修长手指捏着他“借口”,单手撑着头,好整以暇看着他。   “不是要看着我把解酒茶喝完么?不拿杯子怎么证明我喝完了,怎么?你本来的目的不是给我送茶,是为了找我帮忙?”   “是、是送茶啊。”沈栖耳根子微红,挪回来飞快抓着杯子跑了。   梁喑捻了捻指尖,靠在椅背上短促地喘了口气。   他摘下眼镜丢在桌上,捏了捏酸痛鼻梁骨。   刚才有一瞬间他体内的邪念被柔软温热的身体勾引起来,很想就这么将他压在办公桌上。   骨子里的欲念在怂恿,自下而上的邪火在撺掇,比起沈栖这个毫不设防又神圣的社会实践,他的想法要禁忌、阴暗许多。   他其实可以再等一会儿,不那么快答应他,让他说点儿好听的求求自己,用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叫他梁先生,或者逼他说得更明白一些。   譬如:梁先生,你抱抱我。   梁喑揉揉额头,把衬衫的扣子解了一颗。   这次对于胜达的收购很不顺利,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新公司,铁了心要跟他竞争。   李胜突然改了想法,死活不同意出售谈好的股权比例,只肯出售30%,这摆明了是反悔。   梁喑的前期准备彻底白费,收购意向书成为一张废纸。   收购失败对他而言是个不小的损失,更大的影响是他对平洲重工业的掌控。   长久的高压与商场的沉浮,导致了梁喑骨子里生出暴躁重欲。   最深层的欲被强行压在禁欲的表象下,他的解压渠道就是不断吞并扩张,开疆拓土。   沈栖是他的意料之外。   他和别人都不一样,乖巧听话,柔软无害,像一个捏一下就会软绵绵叫疼却不会躲的小兔子。   无论他在外头经历什么,回来看到他乖乖巧巧地坐在床上等他,他都不会觉得累。   沈栖的出现像一把钥匙,开启他尘封的强烈贪欲,让他想把积压多年的暴虐一口气全发泄在他身上。   梁喑深吸了口气,仰头靠在椅背上,他今晚酒喝的太多了。   他想,沈栖送来的那杯不是解酒茶,分明是兴奋剂。   桌上手机响了两声,红蕊发来一个文件夹请他确认。   这游戏公司是梁氏娱乐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当时他给平大捐仪器,几个大学生带着电脑毛遂自荐,请他赞助项目。   他没那么多时间,随手把红蕊的联系方式丢给他们。   没想到他们还真能说动红蕊,后来梁喑也就给他们划了个子公司拨款立项。   这几个人倒是没让他失望,这游戏竟还成了梁氏娱乐最赚钱的项目,这次活动就是五周年庆典,同时推出一个新角色。   梁喑点开文件扫了眼,是关于这次周年庆典的活动企划。   他随意往下划了划,指尖猛地一顿。   照片里的年轻人两条腿又直又长,白得扎眼,大腿上的黑色皮带勒出性感又禁欲的痕迹,上衣修身勉强遮住小腹,露出欲盖弥彰的一截儿。   这角色定位是个少年猎人,手里拎着把有他半人高的光子枪,一张站在数十米高的楼上向下望,另一张倾身弯腰一条腿岔开另一条腿伸得笔直。   梁喑当即拨了个电话给红蕊:“照片发出去了?”   红蕊说:“哦还没有,宣发这边找了几个热度比较高的博主宣传,包括cos照和视频以及其他的同人绘画歌曲之类的,是有什么问题么?”   梁喑说:“第一张那个,撤了。”   红蕊“啊”了声:“为什么?我看这次博主们交上来的照片里就属这个质量最高,发出去上个热搜不成问题。”   梁喑说:“联系他们把底片留存全删了。”   红蕊:“啊?”   梁喑摩挲着照片,指尖压在嫩白的大腿上,“还没到老板娘出去卖艺的时候。”   -   沈栖顶着张大红脸怕何阿姨看出端倪,没敢下楼,抓着杯子回了自己房间。   梁喑的拥抱和他的人一样,充满攻击性与掌控欲,不是礼貌绅士的松垮拥抱,是严丝合缝的禁锢与几乎要把他揉进骨髓的力道。   沈栖脸颊滚烫,跑进卫生间轻拍了两遍凉水,一抬头被镜子里满面春情的自己吓了一跳。   他刚刚就用这表情跟梁喑说话的?   他不会以为自己有什么图谋不轨的心思吧?   应该不至于,他说社会实践的时候梁喑没起疑,要是发现了肯定不会那么果断帮忙。   沈栖放宽心,又觉得有点对不住梁喑。   他翻出剩下的几张干牛皮,半跪在床边的地毯上,飞快地画下梁喑今晚睡着的样子,和平时站着、喂乘黄的样子。   画了半夜,沈栖一早起床呵欠连天。   梁喑给他递了片抹了果酱的面包,“没睡好?”   沈栖连忙接过来,瞥到他的腕表,奇怪道:“您今天怎么还没去上班?”   “怎么?这会儿就开始行使权力,撵我赚钱补贴家用了?”梁喑抬手给他擦掉嘴角的果酱,含着点笑问他:“要不要我把工资上交给你?”   “不是那个意思。”沈栖怕他误会,再说他的工资那可不是小数目,“您今天是有别的安排吗?”   “一会去你们学校。”   沈栖当场咳了一声,骇然看向他。   梁喑昨晚睡得差,让一双腿纠缠了半夜没消停,这会儿火气还未散:“我去跟你们校长谈合作,不是去公开我身份的,我给你当地下情人挺好的,真要有人问起戒指怎么回事呢,我就说是我不想让人打扰家人,怎么样?”   沈栖一窒,捧着面包诚恳夸奖:“梁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梁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面无表情的说:“有多好,给我打个锦旗?上面就写,尽职尽责暖人心,热情周到有真情?”   沈栖含着筷子记下来:“嗯嗯。”   梁喑:“……”   饭后沈栖坐着梁喑的车去学校,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坐立难安地想下车。   “靠边停吧。”梁喑说。   沈栖如蒙大赦,抱着书包一等停稳就要下去,后颈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住,他打了个哆嗦,慢吞吞回过头来。   沉默一会,沈栖猜测是没有和他道别,试探性说:“梁先生,那……我先走了?”   梁喑凉凉看了他一会,点头。   沈栖松了口气,笑起来:“梁先生再见。”   他下了车先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相熟的同学才做贼似的跑进校门。   他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梁喑正好推门下车,倏地又回过头。   “沈栖。”   沈栖看向快步而来的林封,停下脚步。   “你考虑好了吗?前期准备的时间不太多了,如果你考虑好了我们小组就可以开始讨论了,不然就要晚了。”   沈栖想了想,说:“好,那组队吧。”   林封先是不敢置信,抓住沈栖的手腕迫切和他确认:“真的?你真的还愿意和我一起?你是打算原谅我了吗?”   沈栖发觉他惊喜与兴奋,抽出手说:“我不是答应别的,我只是想赢,没有别的意思。”   “这就够了,只要你还愿意理我就够了,小栖,我真的很高兴,我以为你这辈子都很恨我,不想理我了,只要你……你愿意,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栖看着林封几乎收不住的喜悦,蹙眉说:“我没有怨恨过你,也谈不上原谅,这次合作也只是比赛。”   林封笑意一僵。   同学,就只是同学吗?   “你明知道我……”林封脱口而出,说了一半强行咽回去,自嘲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不可能轻易原谅我,是我伤害了你,我认。”   林封一向游刃有余,高票担任学生会干事,参加比赛接受采访,很少露出这种颓丧又不甘的表情。   沈栖看着林封,认认真真说:“林封,如果你一直纠结这件事,那我没办法和你合作。”   林封怕他真的反悔,把好不容易和缓一点的关系再度崩碎,连忙道歉:“好好,我不提,以后我们就专注比赛,可以吗?”   沈栖说:“嗯。”   -   “小梁总,实验室今年的研发进展还不错,就是这个器材上……”   梁喑扫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陈克己,知道他又要敲竹杠。   这年头搞学术的人比做生意的人心黑多了,今天要器材明天要设备。   做生意还得跟他写企划打报告,搞学术只需要两个嘴皮子动一动,就能从他口袋里抢钱。   陈克己是平大的现任校长,也是陈亦洲的父亲。   父子俩如出一辙的像,端着一副端正平和的样子,骨子里全是算计。   梁喑问他:“你这实验室是对标JKG的?”   “JKG能冷冻上万遗体,我这儿功能还没那么齐全,真要能对标,那也是我们平大的进步。”   梁喑笑意一顿,快得让人没等发现端倪就恢复正常:“齐全是小事,你这实验室放得下么?”   “放不下你可以再捐一个实验室,新区那块地,荒废了这么多年实在可惜,不如盖个地下实验室。”   梁喑简直要让他气笑了,“我捐个实验室还得搭块地,您可真敢提。”   陈克己一听就不高兴了,斥道:“你新区那块地拍下来有五年多了吧,几个亿丢在那儿荒也是荒,拿来盖地下实验室这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么,真有成果了那不还是你梁氏的,我们学校能有什么?光给你出人出力,我还没问你要科研补贴呢。”   “还成我不是了?那我再给您搭点儿工资?”   陈克己理所当然道:“你们企业家有了钱就应该为国家做贡献,国强才能民强,否则要你们干什么用。”   梁喑:“那我不捐就等于我道德败坏思想堕落了?”   陈克己也不好把话说的那么难听,笑了声:“徐令知下个月就来了,跟我们学校签了三年的外聘合同,改天你有空去看看选址?你看什么呢?”   顺着视线,陈克己看到两个学生,其中一个笑得很温和,眉眼间全是温柔。   “认识的?”   梁喑没接话,眼神晦涩地盯着那块儿看。   陈克己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他从政出身,虽然家风严谨但也没少和这些奢靡造作的企业家们打交道,知道他们向来爱玩这一套,荤素不忌,尤其喜欢干净的男大学生。   “你别祸害我的学生。”   梁喑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祸害你哪个学生了?”   “你这眼神一看就不干净。”   “我眼神还不干净了,那我的钱也不干净?”梁喑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嘲讽:“那我应该怎么做?把我那肮脏的金钱变成干净又伟大的科研经费,让它就此升华成光辉的燃料?”   陈克己深吸一口气,差点气昏过去。   “这两个学生都是我们学校的人才,尤其是林封,高中就拿过很多奖,还发过几个很有影响力的论文,第一名考进的平大。”   梁喑说:“没问他。”   陈克己顺着方向看过去,顿时警铃大作,“那是我们学校的大熊猫,是将来的国宝,你少打他歪心思。”   “他虽然高考砸了,塞进来的时候我还质疑过一阵,不过现在……”发觉他一直盯着沈栖,陈克己赶紧警告:“你配不上人家。”   梁喑:“?”   “别想着去包养人家。”   梁喑:“……”   沈栖和林封并肩离去,梁喑视线沉了沉。   虽然隔得远,但依然能看出两人很熟稔,拉手的动作做得无比自然,仿佛在人知道与不知道的时刻做过许多次。   没来由的,他想起陈亦洲的调侃——这股权他要,林裕安也要。   沈栖与林封是可以牵手、温柔轻笑的亲密。   在梁家老宅,他隐瞒与林裕安交谈许久的事实,宴上又装得不认识,是要准备做什么? 第21章 戒仗喑无(一)   这次比赛是由平城大学牵头,梁氏出资举办的一次生物竞赛,比赛不算特别大但奖金很多,金奖就足有80万。   小组规定最多三个人,分摊下来一个人也有二十多万。   沈栖从小就不太和家里要钱,后来拜了师学皮影,这门技艺和梁喑说的一样,不赚钱还得往里头倒贴。   他每次都把比赛奖金和奖学金一分为二,一半做生活费,一半给师父拿来维持工作室的正常运作。   这次拿奖,还能给老头儿买个按摩椅,免得他总喊腰疼又舍不得去做理疗。   下午上完课,沈栖先给司机林叔发了消息请他不用来接自己。   这次比赛是三人小组,另一位组员其实也是同学,但他还不认识。   开学这段时间他忙着结婚,除开必要的上课和自习时间基本没怎么交新朋友,对班里的同学都很陌生。   对方个头不算高,剃平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虽然并没有多帅气但收拾的很干净,看起来是那种很传统意义上学术派男生形象。   “你好,我是宗明。”   沈栖抬手和他交握,微垂眼睫:“沈栖。”   “你找资料了吗?我已经找学长要了一部分,你要是还没有的话可以拷贝一份过去。”宗明一边说一边翻自己的电脑,似乎没有关注沈栖眼睛的意思。   沈栖放下自己的书包,“找了。”   宗明倒了杯水放在旁边,说:“我听说这次比赛特别难,周院士还有徐老负责命题审查,简直是对标DUO的水准,如果咱们在初赛拿不到高积分的话,后面肯定特别难。”   沈栖说:“会拿到的。”   宗明多看了沈栖两眼,听他这语气平静得活像是金奖胜券在握了,有一种完全不把其他比赛学员看在眼里的自信。   但他说话时又没有得意与傲慢,好像只是在阐述事实。   不过这人确实和传闻中一样,长得过分好看了。   一双异瞳直直看过来时像两颗流光溢彩的玻璃珠,人长得白,黑长睫毛微翘,肩颈单薄清瘦,要不是握手还有一点温度,他甚至觉得漂亮的不太像个真人。   沈栖站的那块地方正好是窗边,低下头找书时脖子微微低下来,夕阳从干净的玻璃照过来有轻微折射,落在他肩上像撒了一层金粉。   “可以开始了么?”   宗明反应过来,正好对上那双没什么情绪的异瞳,尴尬地咳了一声:“哦,哦开始,你有什么想法?我跟林封先挑过一些重点,你先看看我们再具体讨论定方向?”   沈栖点头接过来,他们重点重点挑得相对比较准,但还是有一些遗漏。   “草稿纸。”沈栖说完,觉得语气可能太过生硬,顿了顿抬起头朝宗明微微笑了下,“不好意思,能不能把你的草稿纸借给我?”   林封先递过来,“用这个吧,你是觉得有哪儿不对吗?”   沈栖接过来,握着笔仔仔细细写了几个条目,“这些是今年年初生物科学院文件里提过的比较重要的研讨方向,我看过梁氏的资料,他们对再生的投入有提高,我想应该会考。”   “你怎么对梁氏这么熟悉?”林封眼神紧锁看向沈栖,“你哪儿来的资料?梁……有人给你的?”   沈栖笔尖一顿,抬起头看他:“出资方也有可能是考试方向的一环,既然要赢就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梁氏的投入产出在公司官网和新闻上都有,你没看?”   林封指尖蓦地一松,笑了下:“是我的疏忽,我会注意去看。”   沈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补全重点,又一起把初步的条目写完,忙完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宗明从一开始的怀疑这人是不是徒有其名到底几斤几两、是不是林封弄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迷惑评委的漂亮花瓶到这人确实有实力对考试思路清晰的一笔,仅用了三个小时。   “我觉得这次肯定稳了。”宗明一边收拾自己的书,一边邀请沈栖:“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请,不过是在食堂。”   林封也看向沈栖,眼里有隐约的期待,但没明说。   沈栖忍住伸懒腰和揉腰的冲动,笑了笑:“不了,我要回家吃饭,先走了。”   “对了,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咱们拉个群,有什么好随时联系。”宗明说着已经掏出手机,调出了自己的二维码。   沈栖挨个儿扫了,正好林叔的电话也来了。   “那我先走了。”   沈栖回到家时先探头看了一眼,梁喑的车在院子里。   他深吸了口气进门,一抬头就看到一身家居服下楼的梁喑,看起来表情不太好看,但也没有太难看。   沈栖吃不准他什么心情,乖乖打了招呼:“梁先生。”   “吃过饭了么?”   沈栖还没吃,但看他不太高兴的样子,还是说:“我跟同学吃过了。”   梁喑差点儿又是一口气没提上来,接过他手上的书包,不咸不淡地问:“吃的什么?好吃么?”   沈栖随口编了几个菜式说好吃,又说:“我想从明天开始自己回来,不麻烦林叔去接我了,可以吗?”   “理由呢?”   沈栖想,这个比赛是梁氏出资举办的,自己明着说恐怕会让他觉得是自己想攀关系。   “我要和同学一起准备比赛,估计每天都会弄到很晚,林叔来接我太麻烦了,我自己坐车也可以回来。”   梁喑语调淡然平静,“哪个同学?”   可以牵手逛校园的同学?   沈栖感觉梁喑确实有点在意林封,梁氏这两年开始对生物这方面很注重,红蕊也说他在筹办生物研究小组,林封确实很有实力,便猜测他是想收拢这个人才。   “嗯,他叫林封,天分很高的,我们高中就一起比赛拿过很多奖,而且他脾气很好人情商也高,我们专业比他优秀的人很少,如果您……”沈栖说着,下巴突然一紧,接着撞入一双深沉的眼。   “怎、怎么了?   沈栖眨了眨眼,一双异瞳无辜得像水洗过一样。   他乖乖仰着头任由捏住下颌,殷红的唇半张,隐约可见润滑柔嫩的唇,茫然、无序,如一朵含苞的花,把所有的心思都藏在稚嫩的蕊心。   ……   梁喑松开手,说:“既然吃过了,那过来坐着陪我吃饭。”   沈栖:“?”   何阿姨把饭菜端上桌,那锅鲜香浓白的火腿冬笋豆腐汤正好放在他跟前,一阵阵地往鼻尖飘,让他又馋又饿直咽口水。   梁喑吃饭不算快,慢条斯理简直像故意折磨他。   沈栖起先还能矜持地看他吃饭,到最后实在受不了,“梁先生,我能不能先去洗澡睡觉?”   “坐下。”   沈栖只好坐下,忍着饿小声问他:“梁先生,您刚下班吗?”   何阿姨笑着说:“他今天回来得早,六点多就在家了,等你吃饭一直等到现在,还让我做了你爱吃的火腿豆腐汤,谁知你吃过了,白让我煮这么多。”   “您特地等我吗?”沈栖一怔,又实在被馋得厉害,矜持道:“那……那我陪您吃一点?”   梁喑抬眼看他,“不是吃过了么?”   “是、是吃过了。”   沈栖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一边在心里埋怨自己一边埋怨梁喑,最后埋怨何阿姨为什么要把汤煮得那么香。   哪有人吃饭还要人坐着相陪的,他又不是……   “张嘴。”   沈栖下意识抬头张口,一勺鲜香的汤便被送进了嘴里,他险些呛住,还好本能已经让喉咙滚动把汤咽下去了。   “好吃么?”   沈栖微张着唇,点头。   梁喑一勺一勺喂他,勺子尖挑了切得透光的火腿片和嫩笋尖抵在他唇上,又问他:“和你的晚饭比,哪个好吃?”   沈栖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个好吃。”   在梁喑看来,他犯了错就撒娇,这个毛病不能惯着。   一顿饭吃下来,梁喑胃口一般,沈栖倒是让他一口一口喂饱了。   洗澡时,沈栖耳朵还有点热,总觉得梁喑好像故意折磨他,一勺勺喂得极慢。   有一瞬间,沈栖觉得他根本就是看穿自己没吃饭,但又觉得他不会那么闲,大晚上专门欺负他。   昨晚已经把给梁喑的谢礼画完了,他看时间还早,趴在矮桌上一点一点雕刻。   他第一次雕这种类型,下刀的时候非常小心,脑海里一遍遍回忆梁喑的样子,努力雕刻得和他再像一点儿。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沈栖最近比赛很忙,一点时间都得硬抽,雕刻时不时就要趴在桌上睡着,醒了揉揉脸强撑着眼皮继续雕,总算在三天之内完成了。   沈栖丢下刻刀,打了个呵欠强撑睡意,在第一张后面用刻刀很小心地写了句话——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全部雕刻完成,沈栖先跑去洗了把脸,出来才又找出颜料一点一点上色。   一夜过后,皮影干透。   沈栖早上爬起来先去窗边检查,比他以往雕刻的都要好看,颜色也上的很均匀漂亮。   晨光熹微,沈栖拉开窗帘,光影从薄薄的皮影上投过来。   掌心大的皮影,男人西装革履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拎着鲜肉另一只手撑着额头,唇边笑意浅淡,姿态闲散自然。   沈栖举起来对着阳光,笑了笑:“梁先生,你要喜欢啊。”   话虽这样说,但沈栖对送礼这件事实在没有信心。   梁喑什么好东西都见过,这皮影虽然有心意但到底不值钱,而且别人送的未必没有这些心意重。   他的礼物并不出彩。   这样送过去,梁喑万一喜欢还好,不喜欢就会很尴尬,还不如等他自己发现。   沈栖思来想去,下楼之前先偷溜进书房把盒子放进他办公桌一旁的文件夹旁,等他办公的时候就会发现。   梁喑书房很大,书和文件多得像座山。   沈栖想起那晚他出差回来,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还要加班,又想到在这儿被他拥抱,而这东西又是那个拥抱的谢礼,让他有种拿东西换抱抱的感觉。   耳朵根慢慢红透,升起温度。   他匆匆把盒子往抽屉一塞,做贼似的下了楼。   梁喑居然还没走,穿着和他雕刻的皮影一模一样的西装,沈栖心跳没来由乱了一拍,有些心虚地叫他:“梁先生早,您还没走啊?”   梁喑眉梢一挑,撵他上瘾了?   沈栖手上有点儿痒,猜测是皮肤饥渴症又要发作了。   他强行从梁喑扣腕表的手指上收回视线,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个时刻觊觎梁喑的痴汉,明明知道这个人危险、不好招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他像一个瘾君子,明知道那样东西的威慑,却还是要去期盼、去渴求。   “我今晚有个应酬,九点钟左右会结束,在平大附近。”   沈栖有点茫然,不太明白梁喑为什么和他讲自己的行程,想到昨晚被喂了小半个小时的那顿饭,斟酌道:“那……梁先生晚上能不能顺便接我,我尽量九点之前结束。”   梁喑压下唇角的弧度,淡淡扫他一眼:“接你做什么?孩子长大了喜欢在外头吃饭,吃不惯家里的饭也很正常,我总不能要求你不交朋友。”   “您明知道我没有吃。”   梁喑:“以后也不许跟那个姓林的一起吃饭。”   “我本来就不会和他一起吃饭。”沈栖说完,看他衬衫袖口有一截卡在腕表边缘,迟疑了一会,说:“梁先生,您手伸出来。”   梁喑把手递给他,“怎么?”   沈栖深吸了口气,双手握住梁喑的手,忍住了满足的喘息让装得自己像个为丈夫服务的正人君子,努力把语气放得很平静,“您的袖扣卡在表边上了,我帮您弄开。”   梁喑垂眸看了眼,一甩手就能扫开的扣子,这小孩儿垂着眼弄得认认真真,漆黑的睫毛敛下来,玉润白皙的脖颈,嫩豆腐似的惹人去尝。   柔嫩的指尖托住他的手掌,温热细嫩,很容易让人想到他握住别的东西的样子。   估计会发抖,还会说不要,如果被人强行带着恐怕又要用那个湿漉漉要哭不哭的眼神去勾人,梁喑想,他越是这样摆出柔弱姿态,越是想让人搞破坏。   梁喑强压住自己的遐思,轻咳了一声,抽回手说:“行了,我去公司了,赚钱养家,免得有些小太太总要嫌我在家里闲着。”   “那、那您谈公事的地方远吗?我小组会开完去接您好不好?”沈栖又拽住他的手,这次没等梁喑反应他自己就收回去了,“我今晚想回家吃饭,您要回家吃饭吗?”   梁喑觉得他太会撒娇了,这点必须要改一改。   “嗯,我让红蕊把地址发给你。”   -   婚礼结束,双方的股权交接流程正式开始。   当时赠送时登记的是沈正阳的名字,5%不算多又是内部转让,手续要简单许多。   梁喑公司养着专业的法律团队,这些琐事也不需要他花心思过问,只要在转让协议上签字盖章,不出半个月,他就能拿到林氏的掌控权。   “林裕安那边有什么动静?”   红蕊说:“没看有什么动静,大概是知道事已至此认命了,他本来就是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也便宜他了。”   梁喑觉得不大可能,按照林裕安的性子不弄到鱼死网破是不可能罢手的,“去查查沈栖跟林封的关系,林裕安的孙子。”   红蕊应下来,又说:“沈如海派人来打听过注资进度,他们那边大概是等不下去了。”   “让他等着,不会让他沈家死。”   他虽看不上沈家,但该给沈栖的聘礼一分不会少,注资的条件修改成部分股权转换,同比例持股入驻沈氏。   沈家不看重沈栖,他这个脾气性子估计是不会抢继承权的,这部分股权也会登记在沈栖名下做他的另一份聘礼。   梁喑跟红蕊交代完,又补充:“别告诉他。”   红蕊看他心情还不错,笑着打趣:“梁总,这股权比例,努努力都够他跟沈大少去抢沈氏的继承权了,您真要瞒着呀?”   梁喑也笑,“怎么?按照我的脾气应该现在告诉他,让他痛哭流涕感动献身,然后我顺水推舟把人要了?”   红蕊惊讶:“您本来不是这样想的?太太这么漂亮又这么乖,您真一点儿没想法?”   梁喑笑骂了句,心里倒真的跟着红蕊的话想了想,这么点儿股权换沈栖一个献身还是太少了,这禽兽事儿干起来容易,要让他真正心甘情愿不容易。   “太太还是学生物的呢,将来在您手下研究所……”   梁喑抬头:“沈栖学生物的?”   “敢情您还不知道啊。”红蕊一想,好像她也确实没告诉梁喑这事儿。   这段时间忙收购他也没个喘气的机会,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又马不停蹄家宴婚宴,会顾得上才有鬼了。   “上次我随口问的,忘记告诉您了。”   梁喑沉吟着,依稀记起沈栖是和他提过成绩很好,没想到竟是学生物。   怪不得他说要比赛,原来是要比自己出资办的这个竞赛,昨晚不肯告诉他,是怕自己觉得他会借着这个理由来占他便宜么?   心眼儿还挺多。   梁喑笑了笑,交代红蕊:“晚上那场接风宴改到平大附近,接人的时候直接带到那儿去。”   红蕊奇怪梁喑突然改换场地,他一向是不会临时给下属创造麻烦的,虽然这也不算麻烦,就一句话的事儿。   “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梁喑笑了笑,说:“沈栖要接我下班,给他个机会。”   红蕊沉默了好半天,无比怀疑地发出疑问:“梁总,给他个机会?真不是您骗来的?”   梁喑指指门。   红蕊见好就收,火速溜了。   梁喑晚上的应酬不是谈生意,是见几个从A国来的长期合作伙伴,那是他接手梁氏之后谈成的第一笔大生意。   几个人听说他结婚了非要来贺喜但没赶上好时候。   梁喑亲自设宴招待几人,席间一轮轮敬酒他喝得也爽快,红的白的凑一块儿往下灌,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在灯光下亮的耀眼。   “小梁总,不声不响就把婚结了,连个喜酒都没让我们喝上,今天特地来了也不让我们见一见小嫂子,你这就过分了啊。”   “就是,我们的贺礼都还没送上呢。”   “今天也不带来介绍我们认识认识,小梁总您这就太见外了。”   梁喑让几人轮番指责,笑说:“他胆小,我怕各位在他跟前也喝不痛快。”   “你们东方男人就是护短,小、小气!”男人晕着头,拍着梁喑的肩膀说:“你,你伤了多少人的心你知道么!Annie还在等……等你……”   梁喑勾着点笑,说:“这不归我管,我只能负责我太太的感情。”   一场酒喝得没完没了,梁喑看时间腕表指针已经快指到九了,怕沈栖等急,这小孩儿第一次来接自己,虽然是被迫但总归来了。   他拿出手机,发现没有联系方式。   沈栖在学校待到了八点四十,估计从这儿到梁喑应酬的地方需要十分钟,他如果喝酒了的话应该很不舒服,便打算先给他买杯蜂蜜水带上。   等餐时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备注:梁喑。   他差点儿把手机扔了,手忙脚乱点了同意,下意识在店里找人。   那头的消息就发来了。   梁喑:买什么呢?   “您好,蜂蜜柠檬水好了,请拿好。”   沈栖接过蜂蜜水,空出一只手给梁喑回了消息,出门就看到了停在对面的黑色迈巴赫,红灯一秒一秒地跳,他心脏也跳。   沈栖深吸一口气,走到对面上了车。   梁喑靠在后座,西装已经脱了随手丢在座椅上,领带扯开领口扣子也解了两颗,深邃双眼透着酒醉的红意,看起来有点吓人。   车内有很沉重的酒气,半落车窗也完全散不开。   梁喑呼吸比平时重,每一下都像是从鼻息深处逼出来的,有一种脱离了内敛克制的、隐蔽的野蛮意味。   梁喑欺身过来的一瞬间,沈栖下意识掐紧蜂蜜水别过头,浓重的酒气在他鼻尖耳侧喷薄。   太近,太近了。   沈栖几乎要提醒他离得太近了,但他嗓子像被那道酒气掐住了一样,半个字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勉强地咽着唾沫。   梁喑呼吸沉重而缓慢,衣物擦过都带来强烈的感官刺激。   沈栖下意识绷直身子,抵靠着椅背避无可避但还是艰难地想要往后缩,用想把自己埋进座椅的力气与他拉开细微的距离。   一点也好,沈栖觉得自己没办法呼吸了。   “躲什么?”   梁喑嗓音很低,带着些酒后的沙哑质感,听在耳里像是有滚烫的温度,又因为离得很近,热度潮湿地卷进耳蜗。   “怕我喝多了欺负你?” 第22章 戒仗喑无(二)   沈栖抿着唇不敢吭声,生怕给出错误的答案梁喑就要真的欺负他,只能眨着那双无措的眼睛看人,却不知道看在对方的眼里更惹人欺凌。   “问你呢,是不是怕我欺负你?”   近在咫尺的少年,软得让人心痒,梁喑克制着被酒精掌控的清明,伸手在他唇上轻轻蹭了一下,“怕不怕?”   沈栖手指发麻,心脏一下一下地撞击胸腔,明明他没有喝酒却也感觉口干舌燥得厉害,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慢吞吞点头。   梁喑低笑一声,滚烫的指骨圈住他的手腕压在椅背上,半个身子伏在他上方做出一个很有压迫性与指向性的姿势。   “沈栖。”梁喑的呼吸与酒气一寸寸描摹而来,一双眼睛沉得像是暗夜满月里的野兽,带着要将猎物叼进洞穴的危险气息。   沈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野兽压在爪下的兔子,无法反抗,只能任由着对方探近鼻息,评判他皮肉的鲜美程度。   骨骼都被一寸寸掰开的慌乱让沈栖后背都快湿了,微微动了动手腕骨勉力挣扎,试图用外人在场这件事唤醒他的理智:“梁先生,司机。司机还在……”   “他不敢听。”梁喑压近了沈栖的耳朵,鼻息一下一下亲吻着耳廓,带去无法克制的战栗。   沈栖眼睛都被逼红了,细瘦的手腕在钢条一样的禁锢下缓慢而艰难地挣扎,梁喑偏喜欢他这副受不住的样子,让人想把他弄得再坏一点。   “沈栖。”梁喑用鼻尖蹭了蹭沈栖的耳垂,感觉到他受不了地颤了一下,低笑了声用嘴唇靠近耳朵说:“宝宝,我们已经结婚了,我答应不会强/奸你,不会强迫你,可你不能一直让我忍着,是不是?我不能一直做和尚,我迟早要亲你抱你疼你。”   沈栖听得战栗,耳朵都麻了。   今晚的梁喑和平时不一样,但沈栖又说不准哪儿不一样,明明每一个字都说得合情合理,可听在耳里他就是觉得在用呼吸、嗓音侵犯他的耳朵。   “梁先生。”沈栖小声求他,几乎要哭了:“梁先生你松开我,松开我。”   “沈栖我们是合法夫妻,你签过字,你戴过戒指,你说过愿意,咱们是世人承认的夫妻。”梁喑用拇指压在他的手腕中心,在那片柔嫩的地方捏了捏。   沈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耳鬓厮磨,四肢都要绷成直线,就在他想用力推开梁喑的一瞬间,车门轻轻“嘭”地一声,关上了。   滚烫的热度散开半寸,酒气轻薄。   “逗你呢,别怕。”梁喑低声笑着坐回去,随手勾了下衬衫领口,嗓音微哑下令:“开车。”   沈栖陡然脱了力,软在了座椅上发抖,眼睛红得几乎要延出水汽。   梁喑仅用几句话,就逼得他后背几乎湿透,此刻黏腻地贴在身上让他有种连毛孔都被泡透了的感觉。   车内寂静。   沈栖脑海中却不断闪现梁喑刚刚的样子,和他贴着自己耳朵的话,他迟早要被梁喑带到床上去,他虽然答应了不会强迫,可那也是在他愿意的范围内。   如果他没耐心了,想反悔了,他随时可以把自己压在床上,肆意欺凌折腾。   沈栖猛地打了个寒噤。   整个车程都很安静,沈栖小心地抬头看了眼司机,他和梁喑说的一样丝毫没有动容,活像是没有听见任何声音看到任何动静。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羞耻。   他刚打算挪开,梁喑立即伸手捏住他的脖子把人带回去,低垂着眼问他:“吓到了?”   沈栖睁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梁喑指腹在他唇上蹭了蹭,隔着半身的距离轻声说:“跟你道歉好不好?是我不好,不高兴了给你咬一口,来张嘴。”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手,真的很想咬一口。   “张嘴,不咬我就……”   沈栖被他吓过一场,这会儿心脏还在不停地跳,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一张口,在梁喑的虎口上咬了下去,齿尖刺在温热的手骨上,鼻尖恰好贴住了手背,感觉到微微鼓起的青筋。   “用力咬。”梁喑动也没动,含着点儿笑意催他:“劲儿呢?让你咬也不咬呀,舍不得叔叔疼还是不敢咬?”   沈栖平时冷淡,但让他激得来了脾气,齿尖用力狠狠咬在了梁喑的手上,清晰感觉他手掌猛地蜷了一下,随即一张手指捂住了他的口鼻。   “咬这么狠,消气了?”   沈栖也不知道自己叫不叫消气,只觉得梁喑刚才这样让他很慌很无措,用力推开他的手扭头看向窗外不理他了。   到家时,梁喑先推开门下了车。   “梁先生。”沈栖叫住他,嗓音轻哑中带着些许迟疑,“您头不舒服吗?”   梁喑这些年的酒量早练出来了,虽沉了些但远没到头疼的地步,刚才不算失控,单纯是他骨子里的恶念在作祟。   他是想过夺取那张红嫩的唇,逼那朵鲜嫩未经采弄的花瓣朝他奉送出青涩稚嫩的汁液,滋润他干涸枯渴的喉咙。   他想,过早地采走蜜液会让这朵花延缓生长速度,也许会萎靡也许会羞于再次朝他张开软嫩的花蕊。   梁喑向来有克制力,不着急。   他亲手织出来的这张网,要等着他慢慢走进来,然后彻底收入囊中,但他实在没忍住吓一吓这只年幼乖顺不知好歹的猎物。   梁喑回过头看他,轻笑:“骂我呢?怨我刚才欺负你?”   “不是。”沈栖迟疑两秒,把手里拿了全程的蜂蜜柠檬水塞到他手上,“您、您喝了能舒服一点,我先上楼放东西了。”   梁喑看着手上的透明杯子,略有些怔了怔。   杯子被人紧握了全程,标签纸已经被汗渍浸泡的发皱,不难想象经历怎样的折磨。   梁喑指尖摩挲了下湿润、沾着少年薄汗的标签,原本就干涩的喉咙更加焦渴,他用力碾了碾标签,当成少年柔软湿润的掌心,肆意欺凌压迫蹂躏。   他再这样勾他,他没法再冷静了。   梁喑叹气,拎着杯子进了门。   -   翌日是周末,徐令知回国的日子。   沈栖一大早就收拾好自己,下楼吃饭的时候开心得一双异瞳亮晶晶的,下最后两节楼梯的时候直接蹦了下来。   “何阿姨我……”   “好好走路!”一道低沉嗓音轻斥。   沈栖脚步一顿,看到梁喑的一瞬间险些崴脚,规规矩矩扶着栏杆和他对视。   昨晚的记忆瞬间浮现,沈栖下意识看向他的手。   有个很浅的牙印,是他咬的。   他已经换了衣服,西装革履腕表冰冷,连袖口的那两颗蓝宝石袖扣都显得很内敛沉稳,越是这样清高禁欲,越显得虎口那个牙印私密难言。   他还戴着戒指,很容易让人想象出暧昧画面。   梁喑发觉他的视线,捻了捻手指,慢条斯理说:“这牙印这么显眼有人看到了怎么办啊?下属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猫咬的,不把你供出来,够么?”   沈栖脸颊微热,闪躲着反驳他:“您先欺负我的,您让我咬的。”   “嗯,我让你咬的。”梁喑笑了声,给他盛了碗粥递过去,“一早就这么高兴,昨晚做梦骂我一晚上,还是咬我一晚上?”   沈栖接过他递来的粥,含住勺子说:“老师今天回国,我去接他,我们一起吃午饭,还有下午我要跟同学一起准备下周一初赛的事情。”   梁喑瞥他一眼,筷子“啪嗒”一声放在了桌上。   “沈栖。”梁喑单手撑在桌上看他,“你还记不记得婚前我跟你说过什么?”   沈栖想了想,说:“允许我交朋友,不会限制我的生活。”   “……不是这句。”   合同条款里的东西很多,梁喑也说了很多,具体是哪一句啊?   梁喑说:“不要和别人有情感往来,在我们婚姻期间,不许另外有爱情,不许交另外的男朋友,我确实不会限制你的学业,也不会干涉你交朋友,但我身为你的丈夫,我有权利捍卫自己的唯一性,你说呢?”   沈栖茫然几秒,耳朵一下红了。   “记住没有?”梁喑想,应该找人把这句话刻下来,放在院子里让他一天三遍背诵,直到他不能跟那个兔崽子腻在一块儿。   “本来就您一个。”沈栖说完觉得梁喑肯定还要说什么,把碗筷一丢,“我出门了!”   徐令知的飞机上午十点落地,沈栖先去接他,当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才往他怀里扔了几个原文书。   “拿去。”   沈栖翻开发现是他一直在找的资料,笑眯眯抱好:“谢谢老师,我请您吃饭。”   “别急着谢,我问你实验室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以你大一新生的身份是不能进的,不过我这个项目不归你们学校管,你以我学生和技术员的身份过来没有问题。”   “你要一直埋没自己吗?”   这句冷冷的质问让沈栖一下想起梁喑,他一个人撑着那么大的梁家,经历过那么多苦和磨砺,却从来没有想过掩藏自己。   他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斩断所有劫难,站在一个没人能企及的地方。   “你是怕人非议?说你跟梁喑是夫妻,名不正言不顺?”   沈栖愕然:“老师?”   徐令知冷笑了声:“那婚讯虽然打了码也没公开你的身份,但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你有个小习惯,紧张的时候就喜欢抓着东西,那婚照上你抓着梁喑的手,还有你无名指上的痣。”   沈栖下意识去看手。   “你不用这么紧张,不是绝对熟悉也认不出来,你跟梁喑到底怎么回事?”徐令知对梁喑了解不算很多,印象不好不坏。   他是个很完全的生意人,唯利是图,但同时对生物学贡献又很大,很舍得给科研经费。   沈栖抿抿唇,说:“我们是商业联姻,很快就会离婚的。”   -   梁喑开了一上午的会,头疼得厉害。   手机上安安静静的,心想家里这小混账也不知道给大人发个消息。   梁喑打开微信,问他在做什么。   沈栖回得不算快,几分钟后才姗姗来迟给了一张照片,是他和一个年纪挺大的男人一起吃饭。   梁喑:嗯,不许在外面喝酒,也不许乱吃东西。   沈栖:知道了。   梁喑笑着放下手机,红蕊正好进来,一脸凝重地递给他一份文件。   “这是您让我查的沈栖和林封的关系,他们从高中时期就认识,感情很好,一起参加过许多比赛,都拿了金奖。”   梁喑接过来从上到下扫了眼,中间夹杂着几张照片,笑着并肩、林封给沈栖拨头发,揉脑袋,还有沈栖歪着头冲他笑的样子。   梁喑指尖捻着纸张,指骨泛起微微的青。   红蕊一直不说话,梁喑头也没抬地翻过一页,淡声说:“我不在乎他过去喜欢过谁,结了婚就断了。”   红蕊心说这话你自己信么,“不过沈栖的天分似乎不如林封高,还有些伤仲永的意思,初中到高一那年很多学校找沈栖,不过高二以后他成绩就没那么好了,高考也考得不好。”   “林封发了很多论文,其中有一篇还被收录进教材,是当之无愧的天才。”红蕊顿了顿,又说:“我派人查过当年的发布,他虽然没去领奖,但……L应该就是林封。”   梁喑指尖一顿,是他?   “你确定?”   红蕊点头:“我会再去找他本人确认,但从指导老师和时间线,以及他没有去领奖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他。”   梁喑不置可否,又翻过一页。   “还有件事。”红蕊这次停顿了很长时间,打量着梁喑的脸色,极小声地说:“刚刚有人联系我,说林裕安那儿有盖了您私章的股权转让协议。”   -   沈栖和宗明林封在图书馆待到晚上七点。   他想起梁喑中午那条微信,还是决定回家吃饭。   这两天他都没提起那个皮影,可能是不喜欢,沈栖绕到商场打算去再给他挑个别的礼物,想了半天要么是太贵要么不合适。   他停在一个专柜前,隔着玻璃指了指,“麻烦您把这个给我看看。”   一对萤石袖扣,不算很名贵但胜在设计漂亮光泽内敛,一只偏蓝的绿色一只微黄的琥珀色,沈栖拿在手里稍微试想了下梁喑戴上的样子,应该很配。   “您是送给长辈吗?这款袖扣叫凡心动,是我们今天刚上的新品,因为设计师觉得设计很特别,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没有量产,仅此一款。”   沈栖想了想,觉得说是丈夫有点不好意思,便笑了下:“嗯,送给叔叔。”   “您真孝顺。”导购小姐十分温柔地夸赞:“做您叔叔一定很幸福,这对袖扣也很像您的眼睛呢,您叔叔收到了一定很高兴。”   沈栖心坠了坠,他原本只是觉得好看,但导购小姐这么一说反而有种暧昧感,像是他把自己眼睛送给梁喑一样。   他有种想把这袖扣放回去的冲动,但这袖扣太漂亮了,又是独一无二的,下次可能不会再有了,他实在不想错过。   “麻烦您帮我包起来。”   沈栖拎着袖扣下楼,先接到了林叔的电话,说过来接他。   沈栖上了车,先和林叔道了谢:“麻烦您了。”   “不麻烦。”   沈栖捏着袖扣盒子,忍不住问他:“林叔您在梁先生手下做事很久了吗?”   林叔下意识踩了下刹车,隔了几秒才笑说:“有很多年了,我是梁先生外公的司机,后来跟着小姐去了梁家。说句大不敬的,按辈分梁喑还得喊我一声表叔,怎么了?”   “您年纪这么大了,还要给梁先生做司机吗?”沈栖等了一会,没听见他说话,斟酌道:“林叔您不高兴吗?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林叔笑了笑,“不是,我孩子……不在身边,梁先生看我一个人挺可怜就把我叫回来了,平时也用不上我,他跟您结婚了之后才让我接您上下学。”   沈栖在心里琢磨了一会,说:“梁先生年轻的时候真的吃过很多苦吗?”   “是啊,多少次死里逃生过来的,他十六岁那年差点儿在一次袭击里丧命,他手臂上那条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差点胳膊就废了。”   “还有他十四岁那年,他也差点儿在车祸里丧命,最后……”林叔说了一半,笑了笑:“都过去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沈栖不知道为什么想知道,他只是觉得梁喑不像外人说的那样坏。   相反的,他觉得梁喑是个好人,至少对他是个好人,他虽然总吓自己但却没真的让他受过伤,也没让乘黄咬过他。   他偷偷碰他手、求他抱抱自己他都答应了,也没有因此占他的便宜。   昨晚虽然吓唬他,但也没真的欺负他。   也许梁喑只是在武装自己,他是梁家的家主,撑着几百人的大家族,他不仅代表这个家还要防备着身后的人。   他是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的人。   他护得住梁家自然是好,护不住,不光外人要害他就连自家人恐怕也会成为指向他的刀,所以梁喑必须是强大、无坚不摧的。   他谈完了公事,回到家还要继续加班,红蕊说他接手公司之后没有时间谈过感情,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   沈栖心脏有点坠痛,像是被人掐了一把。   他想,梁先生不是坏人,他以后……   尽量不那么怕他,虽然他们是假结婚,但在梁喑帮他缓解皮肤饥渴症的时候,他也尽量温暖他一点,让他少操心,如果以后真的可以去他的研究所,他也会帮他分担压力。   很快到了家。   沈栖跳下车,小跑到门口时忽然有些却步,深吸了口气,推开门。   何阿姨在客厅收拾东西,看他回来有些欲言又止。   沈栖没仔细看她的表情,弯了弯眼问她:“何阿姨,梁先生呢?”   “书房。”   沈栖慢吞吞挪到了书房,在门口做了一会心理建设,一会借着给他袖扣的理由,偷偷摸他手一下,不过分吧?   沈栖抿了抿唇收起嘴角的笑意,抬起手轻敲了两下书房门。   “进来。”   沈栖推开门,探头看了一眼。   梁喑坐在办公桌后面,还穿着今早那件白衬衫,眉眼间隐约有几分折痕。   沈栖被袖扣盒子背在身后,先把惊喜藏一藏,“梁先生,我今天……”   “过来。”梁喑朝他伸出手。   沈栖绕过桌子走过去,还没等站稳就被他一把扯住,抵在怀抱与办公桌之前,吓得他下意识用双手按在他胸口,“梁先生?”   掌下温度炽热,沈栖蜷了蜷手指看他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小声说:“您是不是很累啊?工作不顺利吗?”   沈栖有点不适应地坐在他怀里,想着要不要给他揉揉太阳穴,“我今天和同学一起准备比赛,他们天分都很好,我听红蕊姐姐说您在办生物研究所,以后我帮您……”   梁喑捏着他的下颌,硬生生抬起来。   沈栖这才发现,他领带被很随意的扯开,领口扣子也解了两颗,镜片后的双眸黑沉沉的,几乎能把人盯出两个窟窿。   梁喑呼吸比平时重,明明没有喝酒,可每一下都像是从鼻息深处逼出来的。   有一种脱离了内敛克制的、隐蔽的野蛮意味。   下巴上的力道极重,有一种要硬生生把骨骼都掐碎的准备,沈栖怕疼,眼里瞬间就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梁、梁先生,你怎么了……”沈栖被死死捏着下颌,几乎没办法张合的骨骼让一句话说的破碎又含糊。   这样的梁喑太陌生了,和昨晚故意逗他,欺负他的样子截然不同。   沉默、阴冷、面无表情。   梁喑从一开始说让他过来之后就一直没开过口,只是用尽了指力掐他的下巴,冷冰冰的眼神就那么盯着他,像在审视一个错误。   沈栖一下子想到了六年前那个夏夜,生生踩碎别人手骨后侧过头来看他的那一眼,像一只刚撕咬完猎物的凶兽,带着极重的无形的血腥气。   惧意一寸一寸从骨骼爬满,沈栖下巴已经疼得麻木了,眼泪一滴一滴从眼角往下掉,本能地用双手去撕扯梁喑。   梁喑力气极大,他的反抗如蚍蜉撼树丝毫没起任何效用,反而更加激怒了梁喑,下巴上更重的捏合让他脸都白了。   沈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吟,整个人被他压在办公桌上动弹不得,梁喑欺身过来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别过头。   滚烫的呼吸贴近耳廓,再近一点就会亲到,这个认知像一把刀一样压在沈栖的脖子上,吓得他肌肉本能绷紧,不停发颤。   不行、不行!   梁喑整个人几乎倾身压上来。   沈栖下意识绷直身子,抵靠着坚硬的办公桌避无可避。   “你很怕我?”   沈栖吓坏了,睁着眼不敢吭声,如果说昨晚的梁喑让他无所适从,今天的梁喑就让他感受到了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恐惧。   梁喑眼底全是血丝,下颌线绷得比他还要紧,一双眼沉得像是要将他扒光一样,那种带着鞭挞一样的眼神似乎也真的在考虑从哪儿下手。   梁喑清晰地从他眼里看到了恐惧、抗拒以及避之不及的慌乱,“你明明这么怕我,为什么装得来讨好我,沈栖。”   沈栖脸疼得发木,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哭。   “不许哭。”梁喑捏回他的脸,冰冷地看着满是泪痕的这张脸,皮肤细嫩软白,一双异瞳哭起来像是水洗的玻璃珠。   脖子纤细,只要攥住了轻轻一折就会断。   梁喑一直觉得自己敏锐、足够冷静,但在沈栖身上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毫无判断力,他见沈栖第一眼就应该知道他很怕自己。   初见那晚,他以为沈栖是忐忑这桩婚姻、量体那天以为是自己的疏忽,让乘黄吓坏了他,拍婚照那天以为他是紧张,其实只要他仔细看看就知道他是怕自己。   沈如海寿宴,他没告诉自己,不是不好意思麻烦自己,他是不想看到自己。   他去时,沈栖脸上闪过错愕。   他问为什么挨打,他咬死了不肯说。   他一直只肯叫他梁先生这个生疏而冷淡的称呼,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很排斥、很恐惧自己。   他以为的羞涩稚嫩、乖巧听话,其实只是怕。   “沈栖,你让我抱你,帮我整理袖扣,系领带,那么乖。”梁喑指尖摩挲着沈栖的嘴唇,嗓音很低地问他:“仅仅只是为了讨好我吗?”   “不是……”沈栖被他的神态吓到了,很怕他会突然出手像踹梁维生那样踹他,拼命地挣扎道歉:“对不起,梁先生对不起,我以后不让、不让您抱了,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的皮肤饥渴症给梁喑制造了这么大的困扰,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你就只有这句话要说?”梁喑捏着他的脖子,几乎想就这么把他掐死,“沈栖,你要股权你说呀,我还能不给你么?嗯?何必拿自己来讨好我,叫我梁先生梁叔叔,那么乖地看着我的时候委屈么?”   “我抱你的时候难受么?瞒林裕安的事儿干什么?他让你做什么你直接说,需要偷么?你需要来偷这玩意么?”   “你知不知道这章根本没用?”   “你为了林封连这都做得出来,你嫁给我,你为了他嫁给我就为了这个破玩意。”梁喑咬牙切齿,几乎要沥出血来。   “这破玩意值得你做成这样!”   梁喑嗓音冷得刺骨,漆黑的双眸几乎要染上血色,沈栖被他吓得发抖,觉得梁喑这个梁喑暴虐、野蛮,像一瞬间褪去了平时那个沉稳温和的外衣,要硬生生撕碎他。   “你要讨好我,怎么不做得全一点,只抱一下就够换这些股权了?”   什么股权,沈栖根本不明白他说得什么股权,刚想开口就感觉自己的白衬衣领口被人硬生生撕开了,扣子崩掉落在桌面上时他整个人都僵了。   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恐惧一瞬间席卷了沈栖,梁喑伏在他身上,像即将压下来的阴影。   不行不行!   沈栖拼命挣扎:“不要不要!梁先生不要,你放开!你放开我!”   沈栖双手都被按在办公桌上,极致的恐惧笼罩而来,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抬脚狠狠冲着他便踹去,又被握住脚腕制住。   他拼命挣扎,反手一巴掌扇在了梁喑脸上。   书房瞬间寂静。   沈栖吓呆了,惨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自己的手。   梁喑只听见自己极重的喘气声与沈栖哭过劲儿的噎气,一双异瞳红得要滴出血来,眼尾不用人揉都红了一大片。   天生殷红的唇毫无血色,下颌已经被他捏得全红了。   他一直哭,把梁喑心里的暴虐、凶戾硬生生浇熄了几分。   “说什么?”梁喑看他嘴唇发抖,但声音很小,凑近了听他要说什么。   “……离婚……”沈栖嗫嚅了许久,终于沙哑着哭腔冲他吼:“离婚,我要离婚!” 第23章 戒仗喑无(三)   何阿姨上来叫两人吃饭,在门口听见这一声怒吼,当即推门进来了。   “怎、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还离婚,您、您怎么把人弄哭了。”何阿姨埋怨地看梁喑,不以为然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呀,非要吵架。”   “滚出去!”   何阿姨吓得一抖,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梁喑的表情还是咽了回去。   梁喑刚熄下去的火,顿时又被这句离婚激起来。   他死死掐住沈栖的手腕,把人压在办公桌上,居高临下问他:“离婚?你为了那个玩意儿跟我说离婚!”   他好好说?能说什么?   他让身边儿人算计了,让自己搁在心尖上想给他铺路准备好往后几十年安稳的小孩摆了一道。   “他有什么好,啊?”梁喑掐着他手腕,很想问林封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这么忍辱负重地待在自己身边。   “说反悔就反悔呀,你当我真有那么好脾气做慈善吗,做衣服拍婚照办婚礼,你真以为我闲的没事儿了吗,我惯着你让着你,许你隐瞒婚姻不戴戒指,你真觉得是我脾气好吗?”   “既然你怕我,那我也实话跟你说了吧,是,我狠辣我绝情我不是好人,我结婚就没想过离婚,你少跟我求这个,你签过字,这辈子别想离婚这事儿。”   梁喑一声声说,一把把刀在往自己心里割。   他喜欢的人是他外甥的心上人,是为了他外甥来卧薪尝胆的献祭者。   “沈栖,别动这个念头。”   沈栖哭得狼狈,眼睛红得几乎要把那对异瞳都要染透了。   他被迫仰躺在办公桌上,双手被举高了按在两边,这个姿势进气很难,哭着哭着就噎气,然后会本能地呛咳。   两人力量悬殊,在梁喑的桎梏下他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反抗。   绝望和无措像平洲夏日的雷暴雨,来得又快又急,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裹在阴影之中。   “我要离婚,离婚……”沈栖泪眼迷蒙地望着梁喑,哆嗦着嘴唇求他:“梁先生求你,求你,你和我离婚好不好,好不好?我们离婚,我不要你任何东西,离婚,你和我离婚。”   梁喑气得手抖,沈栖每一个字都像更加锋利的利刃,径直捅在他心上。   他为了别人求他,用那双哀戚的眼绝望地祈求他离婚。   “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梁喑冲他咆哮,胸膛上下起伏,连衬衫里包裹着的肌肉几乎都在因为他的暴怒而收紧。   怒火几乎要席卷梁喑,他清晰地感觉自己的理智摇摇欲坠,沈栖那道带着哭腔的嗓音像一把锋利的铁锹,一下一下精准地刨他的冷静。   梁喑觉得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真的会失控把人掐死,或干死。   “出去。”梁喑松开手,也撤开身子坐回了椅子上,用很疲惫的语气说了声:“现在出去,回你房间去。”   沈栖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接着才翻身下地,匆忙又慌乱根本没看脚在哪儿,险些直接滚到地上。   梁喑下意识伸手托住他,却被狠狠推开,伸出的手落了空。   沈栖戒备又恐惧地看了他一眼,跌跌撞撞地跑了。   他走时还在哭,眼泪一颗颗往下滚。   那一眼藏着毫不掩饰的排斥,仿佛他靠近一下就要将浑身的毛刺竖起来。   梁喑心钝痛得几乎要碎掉,放在桌上的手有些微颤抖。   如果是本家那些堂弟,敢动他的东西早就被一脚踹到墙上、被他拧着脖子打半死了,他连掐沈栖的下巴都几乎下不去手。   明知道他的背叛,明知道他的虚情假意,明知道养他在身边不是个兔子,是一头随时会咬他的幼狼。   嫉妒、愤怒、失望,这一切情绪像一张网,将他死死地牢在里面,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心软让他的烦躁无处发泄,几乎要把房顶掀了。   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的欺骗、伤害。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母亲,不明白但很清楚父亲对他的恨意。   五岁那年父亲带他出海钓鱼,他不小心掉进海里,而父亲眼睁睁看着他在冰冷的海水里载浮载沉,拼命呼救挣扎。   后来是路过的渔民发现了端倪,父亲被迫将他捞上了船。   父亲深爱难产死去的母亲,认为是他害死了妻子,有一阵甚至神叨叨地信了所谓以命换命的说法,要亲手推他去死。   他唯利是图,权力至上。   父亲认为他端着衣冠楚楚,但骨子里狡诈、阴冷,不择手段,满身铜臭味。   外人看着谦恭孝敬,其实半分真心也没有,从骨血到皮肉都没有半分怜悯与爱,是完完全全的利益机器。   他最厌恶的也就是他这种人,家宴那天他甚至劝过自己离婚,说他这样的人只会辱没感情,沈栖体弱多病经不起他折腾,让他放沈栖一条生路。   他当时说的什么呢。   梁喑想了想,他当时说的是,一个太太,就是顿顿山参灵芝我也养得起,我结了婚就没想过离婚,他就是死也得跟我埋一块儿。   梁喑早那些年的历练里,也羡慕过主家旁支的那些少爷小姐,虽被溺爱成了废物,但至少证明他们拥有父母强烈浓重的爱意。   他期待爱么?   也许吧,梁喑不记得了。   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他确实狠事做绝,掌握梁家,亲手把父亲踢出局,让所有人必须倚仗他而活。   他早应该想到沈栖会怕他,会讨厌这桩婚姻,但他没想过沈栖会为了林封或是林家来讨好他。   那些软绵绵的乖顺,都是他的武器。   他翻出林裕安给他的新婚贺礼,确实是个惊喜。   沈栖嗓音一如平时那样好听,缓缓从录音笔里传出来。   ——我拒绝联姻的话,您真的会帮沈家吗?   ——您需要我帮您做什么?   ——梁先生的私章?   一句一句,他和林裕安谋算着如何给他一刀。   沈栖问起私章的时候他没有起疑,即便是要看要玩儿也会当场拿给他,他真想要,开个口,梁氏一半都是他的。   梁喑没办法想象沈栖用那样乖软温柔的表情和语气和他说话的时候在想什么,他的羞怯全是装出来的,是迫不得已的虚与委蛇。   林裕安在办公室的咒骂他没放在心上过,此时想来却像是他的谶言,他会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原来那时候林裕安就在提醒他。   梁喑从来不觉得那些年的历练算苦,也从未放在心上,却在见到沈栖的第一眼时觉得,他好像曾经确实吃过苦,否则怎会有这样的珍宝降临。   生关死劫,沈栖是苦难赠送的礼物。   他甚至想过,如果沈栖用那个乖乖的、很听话的表情求求他,让他放过林氏,他也许真的会心软,会给他这个面子。   至少,他不会让沈栖白开口。   梁喑自嘲地笑了笑,也许梁正则说得对,他这种人配讲什么爱情。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时看到桌上扎着细绸带的小盒子,大概是沈栖带回来的,他捞过来扯开了缎带。   一对漂亮的袖扣静静躺在盒子里,一只偏蓝一只琥珀,像极了沈栖的眼睛。   梁喑忽然有点悲凉,这也算是讨好的一环吗?   -   沈栖回了房间,狠狠把房门摔上。   不安心,他又把门反锁上,冲到矮桌前抽了纸就开始写离婚协议,一边写一边掉眼泪,糊掉了就用胳膊蹭一下继续写。   他不就是让他抱一下吗?   他不想抱不抱就是了,凭什么那么凶,凭什么扒他衣服,他说过了不会强.奸他的,凭什么说话不算话。   沈栖越写越难过,其实他不是那么爱哭,他知道眼泪是没用的东西,所以后来无论是沈长明还是叶婉宁打他,他都不会哭。   梁喑和他们不一样。   沈栖不知道哪儿不一样,就是觉得他不能这样。   离婚协议写了一半,沈栖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能跟梁喑谈的,他一无所有的来,吃的住的全是他的,如果离婚也是他净身出户。   沈栖盯着离婚协议看了一会,又被身上的痒意拉去注意,偏偏这个皮肤饥渴症也要来给他添堵。   他委屈地想,我又不想生病,我又不想让你抱我。   如果别人的拥抱有用自己能去麻烦他吗?他也不想的呀,如果知道梁喑那么讨厌他,他就算难受死也不会找他帮忙。   沈栖丢了笔,先看了一眼房门,确定他真的反锁了才又收回视线。   他心乱如麻,想起梁喑时又哆嗦了下。   他衬衫被撕坏了一点,扣子崩落,松松垮垮地遮不住锁骨,下巴上的疼也在不停地提醒他刚才经历了多么暴躁的对待。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梁喑真的要掐死他。   沈栖埋着头坐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又想起了五岁那年,他花了大半年,给叶婉宁送了一个自以为很有心意的礼物,最后被她一耳光扇回了现实。   他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哭着求了三天,病了半个月。   十三年后,他给梁喑送礼物,再次被几乎捏碎的下巴打回了现实。   沈栖坐在床上想,他是不是错了,他不应该觉得自己和梁喑有了一点点的亲近就擅自越界,自以为是地送人礼物。   他应该维持最初的想法,少说话少接触,互不干扰。   沈栖趴在膝盖上睡着,半睡半醒间又梦到那个漆黑的牢笼,冰凉湿冷的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吹进来,裹挟着血腥气缠绕在鼻端。   “你不是很聪明吗?想跑?”   “还记得有几个路口?你真以为自己能跑得了?”   沈栖视线被巨大的几乎灭顶的疼痛模糊,被碎瓷片割伤的手掌被一只脚硬生生踩在脚下研磨,被捆住的双手双脚完全使不上力。   他被迫蜷缩在地上,承受带着碎瓷渣的重碾。   几乎撕裂他灵魂的疼痛顺着掌心蔓延,十指连心,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被人硬生生撕拽下来,眼泪大滴大滴的往地上砸。   极度的疼痛下,他甚至感觉不到掌心血迹流淌的轨迹。   他哭不出来,像一尾被人硬生生从水里拖出来的鱼,只能张着口徒劳地呼吸、喘息,紧接着一个哆嗦。   失重感猛地袭来,沈栖一下醒了。   天光未亮。   沈栖胸口起伏剧烈喘息,恍惚了好半天,那双异瞳里才慢慢对焦,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纸团瞬间坐了起来。   脑袋昏沉,眼睛疼下巴也疼,感冒后的酸痛心悸让他浑身上下都沉得像是灌了铅。   沈栖爬起来进浴室洗澡,看到镜子里自己仍旧通红的眼,一看就知道狠哭过一顿,更恐怖的是下巴,又青又紫的指痕印在左右两侧。   梁喑的指力重,他皮肤又爱留痕迹,至少有一个星期才能消。   沈栖敛下眼,很快地洗了澡换衣服下楼,顺便抽了一个口罩戴上。   出门时放轻了脚步没有惊动梁喑,出门时正好遇上了起来准备早餐的何阿姨,顿时僵了僵。   “哎呀你怎么起这么早。”何阿姨快步过来,心疼地说他:“你和梁先生怎么了呀,他昨天回来脸色就很难看,到书房就没出来,你们有什么矛盾要说开了好呀。”   沈栖勉强笑了下,“没事的,我跟梁先生没事,我先去学校了。”   “哎你不吃早饭啦?沈栖……”何阿姨连叫了两声,沈栖已经拦住一辆车上去了,他莫名有一种沈栖永远都不回来了的错觉。   沈栖低头看着手,干净雪白,掌心几条被斩断的纹路像一朵脉络繁复的花。   上午的课,沈栖破天荒上得很不认真,笔记一个字没写,书也一页没有翻过,全程都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两次被教授喊起来,他反应了半天才回答上。   下课时林延过来叫他一起吃午饭,沈栖摇摇头,“我不饿,你自己去吧。”   “什么不饿,别又学起来没完,你嗓子怎么这么哑,又病了?”林延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上下看了一会,发现他口罩上方的两只眼睛红得厉害。   “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看你这嗓子跟没电了似的。”林延一把勾过沈栖肩膀,手往他脑门一贴,“还好没发烧,你这身体跟黛玉妹妹似的三天两头病,浑身上下就嘴硬。”   沈栖笑了下:“什么啊,我成绩也很硬。”   “对,你脑子也很硬,硬汉行了吧?”林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靠在旁边坐下来,“我听人说楚让在打听你,你怎么认识他的?”   沈栖说:“他就是上次俱乐部那个。”   林延腾地一下站起来,几乎要撸袖子现场就去揍人:“是他?还真是阴魂不散,你放心,我去解决他。”   沈栖拦住他:“没事,我自己能解决。”   林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他的表情还是咽了回去,转而问他:“你的皮肤饥渴症怎么样了?找到能吃的人没?”   沈栖指尖一顿,勉强笑了下:“嗯,找到了。”   “那就好。”林延坐下来,掏出手机问他:“我也懒得去食堂,点个外卖,你吃什么?”   沈栖确实没什么胃口,而且他下巴上还有未褪的指痕,摘掉了口罩也不好解释。   “我真的不饿,你自己吃吧,我先去趟图书馆。”   林延看着他几乎落荒而逃的样子,不由得皱起眉,跑这么快干什么?   -   梁喑一夜未眠。   十点半时何阿姨上来敲门,小心翼翼请示梁喑:“沈栖没下去吃饭,他身体不好,半夜饿了恐怕要胃疼,而且哭成那样万一病了……”   梁喑想起他走时委屈的样子,活像是自己冤枉他了。   何阿姨小声又说:“我敲了门没人应我,会不会想不开呀,他胆子小您又不是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您要那么骂他呀。”   梁喑头疼欲裂,起身说:“我去看看他。”   敲了门没人应,拧门把才发觉从里头反锁了,他心里也沉了一下。   “钥匙。”   管家小跑着找了备用钥匙来开门,屋里没关灯,梁喑进去看到他蜷在床上睡着了,地上丢了一大堆纸团。   他弯下腰捡了一个,是写了一半又划掉的离婚协议。   梁喑指尖微顿,心里划过一阵丝丝拉拉的酸痛。   “我要离婚……”沈栖呢喃着,连梦里也不忘。   他双手收在身前,微微攥着拳,是一个很防备很不安的姿态,眼尾因为哭过泛着不正常的红,湿漉漉的睫毛覆盖住眼睛,看起来既可怜又委屈。   梁喑苦笑了声,他有什么委屈的。   即便他和林封有过去、即便他为了他为了沈家和自己结婚,他还是无法狠得下心动他一根指头,只是不肯离婚他就委屈成这样。   就怎么想离开他吗?   在他身边一分钟就这么痛苦吗?   梁喑弯下腰把人抱起来放在床上,指背放在湿漉漉的睫毛上,在蹭去湿痕的那一刻,克制地收了回来。   “小白眼儿狼。”   翌日七点时,他换了衣服下楼。   何阿姨跟管家一人一句唉声叹气,活像是天塌了。   梁喑拧起眉峰,压下整夜熬出来的肝火,说:“干嘛呢?”   “啊梁先生。”何阿姨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到底还是没敢说话。   时间还早,平时这时候沈栖还没起。   梁喑免他看见自己又要害怕,说:“不用准备我的早餐了,我去公司。”   何阿姨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上车走了,慢了半拍和管家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吃饭啊,吵架也不能不吃饭啊。”   梁喑脸色不好,整个梁氏从上到下都如临大敌。   员工们个个儿都缩着脑袋上班,二助捧着文件不敢进去找梁喑,小心翼翼地求红蕊:“红姐,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梁总,我不敢进去。”   红蕊把文件接过来,“行,我一会儿一起送去。”   “红姐,梁总怎么了啊?是不是咱们公司出什么事了?上次收购案出问题了?”二助没跟收购,但也听说了谈判不顺利的事。   他没经历过梁喑接手梁氏时的高压时期,但听其他人讲过,不由得好奇。   红蕊说:“你要不进去问问?”   二助当场缩了下脑袋,往梁喑办公室的单面玻璃看了眼,又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梁总跟爱人吵架了呀?”   红蕊心知肚明今天的低气压从何而来,瞪他一眼:“你不想干了?”   “我去干活。”   红蕊短促地舒了口气,看着桌上的联系方式,沉吟片刻给对方发了个邮件:“林封先生您好,我是梁氏梁喑先生的助理红蕊……”   发完邮件,内线便响了。   “梁总,好,我马上来。”   梁喑手边放着堆积如山的文件,见红蕊进来头也没抬道:“通知林氏,周四召开股东大会,既然林裕安这么舍不得权利,我偏要让他一无所有。”   红蕊愕然,随即又反应过来,他这冲天的暴躁总要有人来承担。   不是沈栖,那只能是林裕安。   “您打算怎么处理?”   梁喑不是难产在手术台上的林玉宁,他走到今天靠的也从来不是运气。   “林裕安铤而走险,以为故技重施就能像当年一样就太天真了,他既然不喜欢我给他留的脸面,那就彻底从林氏滚出去。”   红蕊胆战心惊,隔了一会又问:“那沈栖……”   梁喑笔尖一顿,继而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眼前似乎还有沈栖哭着踹他的样子。   昨晚他因为离婚两个字暴怒,现在冷静回笼,他认为林裕安不会无缘无故送这个新婚贺礼给他,还让他在婚礼上拆,摆明了是要他结不成婚。   如果最终目的是股权,没拿到就要离婚,那沈栖这个婚约履行得毫无意义。   “去老宅问,家宴那天人多,难保不会有人听见他们说话。”   -   考试结束已经快到晚上六点,宗明出来就兴奋得抓着沈栖的肩膀,“我去你太牛了,好多题都是你之前画过的方向!这次初赛我们组积分肯定是第一!”   沈栖笑了下没说话。   林封说:“那我们是不是要请沈栖吃饭啊?感谢他带我们飞。”   “请!一定得请!不过我今天没空,改天?”宗明朝两人晃晃手机,“约了哥们一块儿吃火锅,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一起去?”   林封笑了下:“不了,沈栖不能吃辣,我先替你请了吧,改天再一起吃饭。”   宗明眉开眼笑跑了,林封转过身来看沈栖:“你还有别的安排吗?没有的话要不要一起吃饭?还是你要回家了?”   沈栖握着书的手紧了紧,回家?   他能回哪儿呢,沈家需要他和梁喑维持婚姻关系,希望他讨好梁喑借此起死回生,梁家他也不想回去。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梁喑,不知道今晚回家迎接自己的会不会又是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指责与冰冷的审视。   “去吃饭吧。”   林封一怔,有些错愕地看着沈栖,“你意思是……跟我一起吃饭吗?我没听错吧?”   沈栖微微蹙眉看他,“不要么?那算了。”   “不是不是,要要要,我就是一时有点没能反应过来,你拒绝我太多次了,我意思是……”林封顿了顿,轻舒了口气,朝他温和笑笑:“你想吃什么?我知道一家苏菜很好吃,要不去尝尝?”   “走吧。”   沈栖身上有点痒,烦闷地咬了下口腔中的嫩肉略作缓解。   林封挑的餐厅离得不算太远,环境清幽,偏甜口的菜式看起来色香俱全。   沈栖摘口罩时顿了顿,把口罩一半遮在了下巴的指痕上。   林封帮他倒了杯温水放在面前,看着坐在对面的沈栖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激荡狂喜,温声说:“你要不要把口罩摘了?这样吃饭不太方便,只是一点感冒,没关系的。” 第24章 戒仗喑无(四)   沈栖摇摇头,今天他也不是单纯只是要跟林封吃个饭。   他想把之前的事情开诚布公地跟他讲清楚。   “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吃饭,我希望这次说清楚之后,你可以不要继续纠缠过去了,可以么?”沈栖看向林封,平静地询问。   林封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觉得沈栖今天跟他吃这个饭不是因为心软了,而是因为想要摧毁掉他的所有希望。   “你说。”   “你帮过我,我很感激你。”   沈栖没拿筷子,连动餐的意思都没有,“但是我不喜欢你,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在我心里你是同学,一个能和我讨论课题反应很快的同学。”   林封下意识攥紧了杯子,欲言又止。   沈栖静静看着林封,“高三时你因为我手臂骨折,差点影响了一次月考,后来我们疏远,我能理解你的选择。至于那篇论文,你靠自己的能力写出来拿奖也是你应得的,你不用因为觉得抢了我的风头而不去领奖。”   林封茫然了一秒,眼前的沈栖说话很坦荡,不带一丝感情,好像他无论做什么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不在意。   他的纠结、痛苦,甚至是道歉,沈栖根本没在乎过。   那次骨折,家里知道了沈栖也知道了他的性向,他和家里大吵一架最后爷爷甚至搬出了继承权与把他逐出家门的理由,勒令他必须断掉。   “骨折那次是因为……”   沈栖说:“我很抱歉。”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那这次你答应和我组队,也仅仅只是因为要赢?你没有一点点想要……”林封心里发沉,看着沈栖略显冷漠的脸,低声问:“从一开始,你就根本没有喜欢过我吗?”   “是。”   沈栖声线平淡,看着他的脸重复了一遍:“你和宗明一样,是能一起拿奖的同学。工作室需要这笔钱,以前的事我没有怪过你,不用再委曲求全来寻求我的原谅。”   “你从来没有怪过我。”林封喃喃重复了一遍。   “我的话说完了。”沈栖站起身,说:“以前你帮过我,这次比赛的奖金,算我还你的,以后我们还是做陌生人吧。”   “是梁喑吗?”林封终于憋不住,脱口问他:“是梁喑让你这么做的吗?他不让你和别人走得近?你们只是商业联姻!”   沈栖愕然,两人之间静了几秒。   林封动了动嘴唇,低声说:“对不起我……”   “和他无关。”沈栖松开手指,淡淡看了他一眼,“是我不想承担你给自己强加的愧疚。”   他也不想负担别人的感情。   -   梁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不厌其烦地挨个儿审了那天去家宴的亲戚。   上到八十下到三岁,他从一个旁支小辈儿那里得知除了沈栖之外,梁维生和梁宇也曾短暂与林裕安接触,就在林裕安见沈栖之前的几分钟。   林裕安也并非一定要在家宴上动心思。   以他的性格来看,绝不会把希望放在同一个人身上。   红蕊办事效率比平时更快,晚上七点就递交了一份比先前详细了数倍的资料,其中还包括了沈栖曾去看过校医。   “他有比较严重的皮肤饥渴症,发作的时候会很痛苦,需要别人的拥抱才能缓解。”   梁喑眉尖一蹙,“皮肤饥渴症?”   “我问过沈栖的同学,他说他这个皮肤饥渴症比较麻烦。”红蕊顿了顿,咽下挑食两个字,又说:“需要特定的人抱才能缓解,那个人……”   梁喑瞬间明白了,那个人是他。   沈栖这段时间的所有不正常都有了解释,他明明怕他却还要小心地讨好他,帮他系领带、理袖扣,甚至于拐弯抹角找了个“社会实践”做借口。   他只是想“治病”,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   也许有千万种几率盖章定谳,可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是他冤枉了沈栖。   私章是导火索,但他真正失控是因为“离婚”两个字,可这两个字到底也是他逼沈栖说出来的。   梁喑捏着手机的手微微发着颤,心一寸一寸的凉透了,像被人从中间插了一根冰柱,冻得他呼吸困难。   结婚这么久,他也只真正求过一次拥抱,其他时候都只是稍微碰一下手,如果不是实在受不了,他不会轻易开口。   那些讨好,也许只是为了自己能偶尔抱抱他。   他成绩好是好,可却不会和人相处,不会和他讨好处从未催促过注资,送礼也只知道拿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挂掉电话,梁喑视线一偏,看到了桌上放着的萤石袖扣,拿过来时不小心碰到了文件夹,他顺手拨回去时看到了一个巴掌大的卡片。   他拿起来一看,是个皮影。   ——是他。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斜撑着头闭目养神,眉眼线条到衣服褶皱甚至指骨的凸起都雕得栩栩如生,一共三张。   梁喑食指捻了捻,反过来一看。   上面工工整整刻着八个小字——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他回来一周,最近因为胜达的收购几乎每晚都在书房,除开昨晚,那这三个无比精致的皮影至少是在六天之内,甚至更短时间内雕完的。   他学习很忙,这些东西一定是熬夜雕的。   梁喑感觉有人掐紧了他的喉咙,想到昨晚沈栖高高兴兴背着手进来要给他送袖扣,又被逼得为自己的病道歉,他几乎要窒息。   他习惯了防备,从不会把自己的感情和真心交给谁,面子里子都铁打得坚不可摧,没人摸得清他的脾气深浅,自然就没有弱点。   梁家这样的地方,有一刻松懈,连骨头都要被一并吞下去。   梁喑在算计里走了这么多年,骨子里的霸道乖戾早已融进骨血,而他也低估了沈栖对他的影响力,低估了离婚两个字。   世上最亲近的父亲时刻要他的命,看似忠诚的下属也会因为一时利益而背叛。   红蕊是他一手提拔而来,他虽信任却也清楚这只是自己提供工资而她付出劳动的员工,随时会一拍两散。   梁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打算叫管家上来。   手机忽然响了。   陈亦洲给他发了张照片,背景像是在医院,沈栖就坐在候诊区。   梁喑猛地站直身子,收起手机径直赶去了医院,路上给老宅管家去了个电话,“叫梁维生跟梁宇在家里等我,不来?让他父亲捆来。”   梁喑到医院时,沈栖正好从诊室出来。   视线相对的一瞬间,沈栖下意识停住脚步,往后退了一下。   梁喑看他还戴着口罩,心不自觉又抽痛了一下,连带着身侧的手指也微微收紧,头一次,他尝到了忐忑的滋味。   “身体不舒服么?是你的皮肤饥渴症又发作了?是我不好……”梁喑放轻声音,在人来人往的诊室里全然不顾面子,放低了姿态哄他:“跟我谈谈,你放心,我不会碰你。”   沈栖攥紧手里的药,防备地看着他。   他怕梁喑,不止是昨晚那样的震怒,还有现在这样的温柔,像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不知什么时候会骤变。   掌心里慢慢渗出汗水,把装药的袋子浸湿。   “去餐厅还是回车里?”梁喑问。   沈栖心里清楚,这场谈话迟早要进行,梁喑要弄明白,他也要弄明白。   “去车里。”   梁喑松了口气,伸手去接他手上的药,被他反应很快地躲了过去。   沈栖几乎要把浑身的刺都竖起来,谨慎地看他,脸上写满了:你别靠近。   他眼里的戒备几乎具象,像一只应激的兔子,在危险来临时本能地拉起警报。   梁喑呼吸收紧,勉强喘了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苍白脸色,收回手:“走吧。”   车内寂静。   两人的呼吸声彼此交错,沈栖的余光能瞥见近在咫尺的手指,隔着档位,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密闭的空间加强了紧张,沈栖尽量放慢呼吸,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正常一些。   “还疼么?”梁喑看着他下巴上的指痕,低声说:“昨晚是我失控弄伤了你,以后不会了。”   “是我不好,你生气也好,想打我想骂我怎么都由着你来。”梁喑微微倾身,在沈栖还没反应过来之抬起他下巴检查了一下指痕。   “不要。”沈栖下意识躲了下,一双异瞳缩颤,满是惊惧。   “我脾气不好,欺负你了,都是我不好。”梁喑跟谁低过头,却甘愿跟沈栖放下所有,“没出气的话再打我一巴掌,我不躲。”   沈栖昨晚是被逼狠了才动手,现在清醒了怎么敢再动手。   他见过了褪掉一切伪装的梁喑,现在看着他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被迫又重新再认识他一次。   “你想离婚吗?”梁喑问。   沈栖倏地抬起头,谨慎地看着他,却没有回答。   梁喑知道自己昨晚吓坏他了,让他连离婚两个字也不敢轻易提,生怕自己再去伤害他。   “我不凶你,照实说。”   沈栖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一下碾着袋子,不敢确定梁喑到底是想做什么。   昨晚他吓坏了,满脑子都是离婚,今天上课一直心不在焉,一遍一遍不受控地回想梁喑突如其来的震怒。   在他混乱的记忆里勉强记起他提过私章、林裕安,还有一个“他”。   梁喑说他为了他和自己结婚,也是从那个时候真正震怒。   他不知道那个他是谁,大哥、爷爷、林裕安,还是谁。   长久的寂静,梁喑始终没有逼他回应,就那么耐心地等。   沈栖深吸一口气,喉咙勉强动了动:“您想说什么。”   梁喑嗓音在幽闭的车里,显得低沉而认真:“不是我要说什么,是你要问我什么。”   沈栖嘴唇动了动,“是……林裕安吗?”   梁喑看他还愿意跟自己说话,心里也稍微松了松,忍住了伸手抱抱他的冲动,低声说:“嗯,我迁怒你了,对不起。”   沈栖垂下头,没接话。   梁喑嗓子发紧,从头跟他说:“林氏本由我母亲继承,因为我,她难产死在了手术台上,林裕安用了一些手段夺权,现在他想故技重施,虽然手段拙劣。”   梁喑看得出他在想什么,很轻的笑了下,带着点儿苦涩无奈:“这样的手段确实不值一提,但对象是你,沈栖,我没办法对你保持全部的冷静。”   “他给我一段录音,是你。”   “沈栖,我没有办法对自己喜欢的人保持绝对的客观冷静。”梁喑重复了一遍,短促地叹了口气,“我也是人,也会被情绪掌控,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整天和别人待在一起,你那么怕我,却在我面前多番夸奖别人……”   梁喑顿了顿,说:“我也会嫉妒。”   沈栖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很紧,既有对他的恐惧也有对他的无措,听见他说喜欢的那一刻,他脑子里那根弦瞬间断了。 第25章 戒仗喑无(五)   他喜、喜欢自己?   沈栖懵然眨了眨眼睛,手和脚仿佛一瞬间被人攥住了,连带着呼吸都充斥着被侵占过后的酥麻,   原本狂跳的心脏陡然停了一瞬。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接着便是茫然、不敢置信。   他几乎是用本能在思考,他是不是听错了、还是梁喑表达错了。   这怎么可能?   两人刚刚结婚,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不到两个月,怎么可能会产生爱情。   人和人之间要经过很长久的相处才能产生感情。   在他的认知中,爱情应该是志同道合、要有共同的兴趣、能够立刻明白对方表达的方式,至少是要能一起看懂生物序列的同路人才够合理。   他和梁喑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不懂生意,也不懂人际交往利益谋算。   而且喜欢这个词,也脱离了这个婚约原本的轨迹。   沈栖几乎立刻就想离开,他对着梁喑没办法坦然地说出“抱歉我不喜欢你请你以后不要纠缠我”这样的话。   梁喑身上很清淡的木质香只剩尾调,丝丝缕缕地渗入鼻尖,带来无孔不入的存在感。   沈栖精神高度紧绷,身上的麻痒悄然复苏。   梁喑说:“你不喜欢我,很怕我,想着配合我完成这个婚约,那个可怕又讨厌的梁先生早点儿注资救了沈家你的任务就完成了,然后离开永远不和我再见,是不是?”   沈栖惊骇他的敏锐与洞察,想反驳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   梁喑的计划中,他是打算慢慢带着沈栖长大,等到这颗小果子足够成熟了,明白了什么叫情/爱,主动向给他献出果实。   他一时失控,提前移栽了这颗小幼苗,必须花费更多的心力来养护。   “我确实混蛋,不是什么好东西。”梁喑微微靠近,抬手在沈栖的下颌上轻轻捏住,“看着我,沈栖。”   昨晚的记忆让沈栖本能地后仰,躲开他的触碰,然而动作太大,脑袋砰一声磕在了车窗上。   “嘶……好痛。”他下意识皱起眉。   “让你别躲,在车里我能怎么你么?疼不疼?”梁喑倾身把人捞过来,放轻了动作用手掌在他后脑勺轻轻揉,“就这么怕我啊。”   沈栖躲开他的动作,“我自己、自己来。”   “看着我,听我说。”   沈栖被迫迎上他的眼睛,看他语速很慢很轻地说:“那些传言里的手段,有些我确实做过,生意上的事儿你不懂我也没打算跟你说,养得起你一辈子,我也乐意操心你一辈子。”   “我当你小孩儿,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打算在你喜欢我之前就碰你。”梁喑顿了顿,看着沈栖的眼睛,又说:“你自己也想想,我要是真想要你,从你嫁给我第一天就可以把你带到床上去,你有那劲儿反抗我么?我用沈家威胁你,你能反驳么?是不是?”   沈栖憋了半天,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话。   “我说这些不是逼你,我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想疼你,也有耐心等你慢慢长大。”   梁喑更靠近了一步,用拇指在他的眼尾揉了揉,“别怕我,好不好?”   沈栖思绪混乱,根本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得他完全没办法思考。   “你……你先……先放开。”   梁喑收回手,坐回离他不远的地方,嗓音一如刚才温柔。   “我知道让你一下子不怕我很难,你可以慢慢适应,我给你时间,等你慢慢发现我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再考虑要不要喜欢我,好不好?”   沈栖手里的纸袋已经被揉皱得不行了,今晚的梁喑像最严苛的导师,不给缓冲也不给预习的时间就当头给他出一个未知的科研难题。   “我……”沈栖一下一下把袋子褶皱扯平,低声说:“梁先生。”   梁喑被他这一声软绵绵的嗓音叫得心疼,心里像是有人拧了一把,有酸涩又甜软的东西往外淌,不自觉把声音放低应他:“嗯。”   “我要想想……”沈栖很勉强地抬头,一双湿漉漉的眼无助地看向梁喑,“行吗?”   “不急,慢慢想。”梁喑拿过他手上的药袋子找出里头的发票药单,“不舒服?”   “您怎么知道?”沈栖错愕一瞬,很快又低下头:“知道我在医院。”   “陈亦洲告诉我,他在这儿看到你。”   沈栖再次错愕,他明明请陈亦洲不要说出去,他居然反手就把自己卖了。   梁喑看他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笑了下说:“老男人都没有好东西是不是?”   沈栖抿唇不说话。   梁喑心又坠痛了一下,如果不是昨晚的失控,沈栖现在应该会软绵绵又很羞赧地去找他,撒一点无关紧要的小谎,要一个拥抱。   他会坐在他怀里,红着脸向他稍稍绽放一丁点儿稚嫩羞怯的花瓣,等舒服了就立刻跳下他的怀抱溜走,而不是一个人跑到医院来开药。   “发作的时候只要拥抱就能缓解么?发病频率是多久?”   沈栖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五天左右。”   梁喑在心里算了下,距离他跟自己要拥抱那晚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周。   他已经忍了一个周期。   梁喑隔着档位握住沈栖的手腕,很轻地揉了一下,“不舒服了就来找我,我向你保证,除了拥抱不会做别的,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安慰剂。”   沈栖猛地抽回手,磕绊了一下:“林裕安……拿到股权了吗?”   话题转得很生硬,梁喑知道他还在抗拒自己也没再继续逼他,“没有,我想他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若能拿到自然好,拿不到也要给我一刀,所以选择在婚礼当天寄给我录音。”   也许他还有一个准备,让林封来找沈栖,阻止这个婚约的进行。   “上次你提醒我私章,我误会了你是我不好。”梁喑不想给他太多压力,将这个话题略过去,“你送我的袖扣我看到了,很漂亮,希望有一天你会愿意亲手帮我戴上。”   “吃饭了么?”梁喑坐直身子,启动车边偏头问他:“还想不想吃上次的鱼,为了赔罪,今天可以允许你吃两口。”   沈栖脑子里很乱,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但肚子先诚实地叫了一声。   “嗯,先去吃饭。”   梁喑驱车前往上次的餐厅,点了上次一模一样的餐点,这次给他多加了一份糖蒸酥酪。   沈栖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梁喑,见他从给自己剥完了两块鱼肉之后就没别的动作,稍微松了口气。   他被人表白过很多次,男的女的张扬的害羞的都有,却从来没有梁喑这样的。   “只能吃两口,这个凉。”   沈栖回过神,如梦似幻地看着眼前的糖蒸酥酪,拿起勺子吃了两口,又不自觉地瞥向他。   “沈小公子,你再这样一直偷看我,我会以为我真的十恶不赦了。”梁喑轻叹了口气,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你自己慢慢吃。”   梁喑拿着手机出门,确实有个电话要打。   管家说梁宇已经在老宅了等着他了,梁维生人还在海上,二爷已经想办法联系他回来了,但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到。   “告诉二爷,如果两个小时之内梁维生回不来,我会把他按进海里。”   管家说:“是。”   梁喑点了支烟在露台上抽完,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免得回去吓到沈栖,等烟味散了一些才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回去。   “吃饱了么?”   沈栖点点头。   “行,林叔在楼下等你,走吧。”   沈栖几乎是没反应过来,脱口问他:“那您呢?”   “这几天公司事儿多,我住酒店方便点。”梁喑走近一步,微微低下头看着嘴唇微红的沈栖,顺手把他鼻尖的汗抹掉,“身上难受么?要不要抱抱?”   沈栖骨子里的麻痒格外清晰,被拥抱过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亲近,医生也告诉他,吃药治标不治本,而且作用不大。   “你把这个拥抱当成我对你的道歉,或者你送我袖扣和皮影的回礼,这样好不好?”梁喑低下头,放低了声音哄他:“我不动,你自己过来抱我,觉得舒服了你就离开,可以吗?”   沈栖咽了下唾沫,轻声说:“我不难受。”   “好,那先不抱,不舒服了随时给我打电话。”梁喑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顺手又蹭了下眼尾:“别怕,宝宝,别怕我。”   梁喑站直身子,“好了,不早了,回家吧。”   沈栖看着他的背影,很勉强地松了口气。   林叔等在楼下,沈栖上了车,梁喑先他一步帮忙关上门,顺手拍了拍车窗交代林叔,“走吧。”   沈栖终于能放松下来,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有点湿了。   林叔欲言又止地看了两眼,问他:“你还好吗?”   沈栖轻“嗯”一声。   林叔也没再说话,回到家时何阿姨和管家都去休息了,他的房间已经全部收拾干净,换上了新的绿植。   沈栖洗完澡,躺在床上才发现自己的药丢在梁喑的车里了。   他忍住了搓胳膊的冲动,看着已经掉落血痂的粉色疤痕,闷闷地趴在枕头上。   沈栖的父母是自由恋爱,大学就认识。   虽然专业不同但因为沈长明出手阔绰花样又多,相貌也是一等一,两人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又顺理成章的结婚生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沈正阳。   叶婉宁舞蹈系毕业,为了结婚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入团邀请,但好景不长,她在沈正阳四岁的时候就发现丈夫外遇。   其实也不能算是外遇。   他生性风流,在大学时就女友不断,叶婉宁也不过是当时蜂拥上位的其中一个,她以为自己战胜了其他女人是终点,但其实只是其中一站。   沈家的权利掌握在沈如海手上,家里还有个厉害的小姑子。   她想重回舞团,花了三年多的时间重新又走回了跳舞的路,两年的演出她兢兢业业比任何人都刻苦,就在她以为自己能够拥有事业的时候,她突然检查出怀孕。   沈长明做过结扎,她根本没往那地方想过。   沈栖在肚子里的时候又乖,甚至都不怎么长,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快六个月了。   祸不单行,医生告诉她如果打掉这个孩子,那她有可能会血崩落下严重病根,最好还是暂停事业养胎,生下来再说。   叶婉宁不敢赌,只能听医生的暂停事业把孩子生下来,谁知这个原本听话的孩子从六个月开始像疯了一样折磨她。   她最后差点一尸两命死在手术台上,原本只是暂停的舞蹈事业也变成了永别,好在沈如海觉得她有所牺牲,承诺等沈栖大了就让她到公司去。   叶婉宁仍旧把所有的恨都投注在了沈栖身上,如果不是他,她不用放弃事业。   沈栖想,没有共同语言是没办法走到一起的,就算勉强走到一起,最终也一定会变成仇人。   -   梁喑亲自回了老宅一趟。   家宴那天来过的所有亲戚已经被提前一一盘问过,一时间整个宅子里风声鹤唳,梁老爷子看他兴师动众的,也没太敢置喙。   其他长辈们少见他发威,一时也没敢吭声。   梁喑坐在主位上,一字不落地听完了管家的报告。   梁宇和梁维生分别坐在左侧的椅子上,前者坐立难安地不停搓手,看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后者沉着脸一声不吭。   “他说了什么。”梁喑看向梁维生。   梁维生是被父亲硬押回来的,原本的烦躁和酒劲儿醒了大半,看着梁喑一脸冰冷的样子本能地躲了躲视线,嗫嚅道:“没、没说什么啊,就是看我不太舒服关心了一下,您、您问这个做什么?”   梁喑回来没提过沈栖,只问林裕安,梁维生也拿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   梁喑略微颔首,看向胆子稍微小一些的梁宇,“那天林裕安跟你说了什么?想清楚了再说,我没有耐心听你说第二遍。”   梁宇从小就怕梁喑,当场就惨白着脸站起来了,哆哆嗦嗦看着梁喑说:“他没跟我说话,他就是说、说……”   “梁宇!”梁维生皱眉斥责,“我警告你别乱说话啊。”   梁宇小心翼翼地看向梁喑,立即被那眼神冻得哆嗦,有话一个劲儿往外倒:“他说、说堂哥也是爷爷的孙子,也有继承权,凭什么要处处被您压一头。”   梁维生当场蹦起来,“这是他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非要说的话那天他也跟很多人说过话,你凭什么肯定是我?”   梁喑:“林裕安手上有个盖了我私章的合同,我问过他,他说你是记恨那一脚才找他合作,我给你时间分辨。”   梁维生瞬间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偷了你的章吗?我根本没去过你家,我怎么可能偷你的东西!”   梁喑眸色未变,但唇角却勾起来,“真是你。”   梁维生脸色瞬间一白,“你诈我!” 第26章 戒仗喑无(六)   “什么私章?”   “维生跟林裕安合作?”   三婶看着瑟瑟发抖的儿子梁宇,估摸着没事了,便侧过头和小姑两人交头接耳,“维生怎么这么糊涂,帮着外人害自家呀。”   二叔从接到管家电话开始就一直惴惴不安,如果和上次一样投资失败他倒不怕,梁喑虽狠但不至于在钱这方面大动肝火,能让他大半夜把人从海上拎回来,一定是大事。   此时一听,他彻底明白了。   小姑事不关己,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喝管家送上来的玫瑰银耳汤:“会不会是什么误会呀?维生再糊涂也不至于这么做。”   二叔手脚发凉,勉力支撑冷静说:“有证据怎么处置都行,但是捉人拿赃,你不能仅凭维维酒后一句胡话就定他有罪,至少你得等他清醒了再问问。”   梁维生迟钝的脑子也反应过来,当场反口:“就、就是,我只是以为你的私章在家里,你真有证据你拿出来啊。”   小姑拨弄着勺子,轻嗤了声:“当年那个姓林的就趁着大嫂去世抢了林氏,现在又想用这个办法,真要是维生干的……”   二婶尖声斥她:“你别血口喷人。”   小姑撇撇嘴:“又不是我说的。”   梁喑没管她们争论,静静看着梁维生,“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你主动坦白跟林裕安谋算了些什么,老爷子动一次家法,我看在二叔的面子上这事儿就算翻篇。二、像你父亲说的,我拿到证据,你,跟你全家,给我滚出梁家。”   梁喑靠回椅子上,看向二叔:“我今天来不是来拿人的,我是来问清实情的,二叔您应该明白我是给你面子,你若不愿意要,那我也只能查。”   二叔心猛地一坠,梁喑这人做事从来都是先礼后兵,表面端着一副恭顺谦卑,实则根本没给人第二条选项。   二婶冷笑一声:“你这话什么意思?老爷子还健在你就想把我们逐出梁家?凭什么?”   梁喑:“我不凭什么,但您尽可以试试我有没有这本事。”   二婶神情微动,不说话了。   老爷子手上早没实权,有多少话语权全靠梁喑给多少面子,二叔也不敢轻易赌,自己的儿子有多少心思他是明白的。   这个家,人人倚仗梁喑,人人也都想将他拉下来。   老爷子一天不如一天,真等他百年之后梁家就彻底落在梁喑手上了。   “你说,到底都谈了些什么!”二叔牙齿用力咬合,力气大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五一十说出来,有错就早点认,没错也老实说。”   梁维生从小便被梁喑压一头,长大了,连他父亲也要卑躬屈膝,凭什么整个梁家都得听他的,凭什么自己屁也不是。   “我什么也没做!你们凭什么审问我,你不过就是个有人生没人……”   啪!   二叔一悚,一耳光狠狠扇在梁维生脸上,骇然厉声:“你给我闭嘴!”   一巴掌下去,整个大厅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梁喑的亡母是他的逆鳞,这个家没人敢提。   梁维生舌头还没捋直,混着酒劲儿质问:“爸,你为什么那么怕他,你是老爷子的亲生儿子,论血脉你比他亲多了,你至于对这个晚辈这么讨好吗!”   梁喑侧眉看了管家一眼,后者立马会意。   不多时,他取了半盆冰水回来。   梁喑起身,走到梁维生面前微微俯下身,“我来告诉你,我凭什么。”   话音一落,梁喑掐着他的脖子硬生生把人拖到了桌边,一把按在了冰水中。   二婶一声尖叫:“梁喑你干什么!”   梁维生被冻得瞬间清醒,呛咳地闷在水里拼命挣扎,整张脸被浮动的冰块冻得发麻,“咳……唔……哥……”   梁喑指骨坚硬,掐着他的后颈连头都没回,“我帮他醒醒酒,不想我换个方式就最好不要求情,我可以告诉你,下一种,一定比喝点水更痛苦。”   二婶心疼得眼泪瞬间掉下来了,捂着脸冲老爷子哭:“您看看,梁喑这是要维维的命呀,他眼里还有长幼尊卑吗?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老爷子也怕他真的搞出人命来,忙道:“行了,等他说完再罚也不迟。”   梁喑按了一分钟,在梁维生几乎窒息之前松了手。   梁维生瘫在地上边翻白眼边呛咳粗喘,整张脸被冻出诡异的红,刚才的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梁喑要把他生生闷死。   “我再问你一次,你跟林裕安谋算了什么。”梁喑接过管家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怎么拿到的私章。”   梁维生抓着湿漉漉的衣领,酒彻底醒了。   “堂哥,我……我真没跟他合作什么。”   梁喑把手帕往桌上一扔,环视了一圈长辈:“我呢,丑话说在前头,平时你们做什么我不管,想算计什么拿到多少好处我都睁只眼闭只眼,但如果谁吃里扒外,跟着外人合作,那就别怪我不给面子。”   梁喑其实甚少在家发这样的火。   在场亲眷生怕惹火上身,也没人敢吭声。   梁喑又说:“二叔二婶,我并非不给二老面子,家里的事家里处理,坦白了,交给老爷子家法处置,我管不着,但牵扯公司就得按我的来。梁维生这会儿不承认他跟林裕安有合作,查不出来我亲自给他斟茶赔罪,若查出来,我得给全公司还有梁家一个交代,您二位说呢?”   二叔看着脸色发青的儿子,心里又急又慌:“这件事你给我个期限,我保证给你个答复,一周、不,三天,一天!一天我给你答复!”   梁喑说:“二叔,我没那么好的脾气。”   -   沈栖一夜睡得都不太安稳,醒来的时候刚过六点。   恒温下,他的皮肤也泛起轻微的燥热。   沈栖今天没课,但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还是按时爬起来换了衣服下楼。   吃完早饭,沈栖先去了一趟工作室。   到的时候李仁芾正在骂人,“说了多少次刀不要动,推着牛皮雕,就你们这样的,全平洲的牛都扒了也不够你们糟蹋!还有你,手要稳……”   沈栖靠在门边看了一会,想起自己刚跟他学雕刻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又在骂人啊。”   李仁芾抬头一看,当即冷哼:“你还知道来?我还以为你连大门在哪儿都忘了。”   沈栖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微弯了弯眼睛:“没忘,太忙了。”   “啊小师叔你总算来了。”   “小师叔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师公总骂人,我都快被骂成狗了。”   沈栖年纪小,但在班子里辈分很高,有几个新来的不认识沈栖,小声问老资历的师兄:“他是谁呀?长得真好看。”   师兄王昊刚绷完牛皮,擦着手过来顺便解释了一下,“你们不是看了那个纪录片才来学的雕皮影么?那个年轻又厉害的老师就是他。”   “啊真的!?”   “我想要个合影……”   沈栖一回头就被几人团团围住,愣了几秒钟才笑了下,“可以。”   几人缠着沈栖拍了会照就被李仁芾赶去练习去了,王昊端着茶过来,先使了个眼色才转身进屋。   沈栖找了个借口跟过去,“怎么了?”   王昊往外看了眼,压低声音说:“刘青走了,他女朋友这两年总跟他吵架,现在终于松口要结婚了,对方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好好赚钱养家要么就分手。”   沈栖明白,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这两年我爸妈也在催我结婚,三十好几了总不能一直耗在这看不见未来的地方。”   “不是我不看好皮影,是这年头,真他妈没人要看这些非遗技艺了,大把的人感慨一句不容易,觉得我们能坚持真牛逼,其实呢,谁能真在乎它能走几天啊。”   沈栖微微侧头看着不远处的李仁芾,他为了这个技艺坚持了一辈子,连老婆女儿都离开他了,说得难听些,不赚钱就真的没办法。   “我来想办法。”   沈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到底有多难,他能出钱维持工作室的运作,但没办法支撑每个人的生活。   刘青、王昊,以后院子里那些因为一时兴趣来学皮影的人始终还得败给生活,最终放弃没有办法的传承。   晚上吃饭时,林延正好发消息来问他借作业抄,顺口问他在干嘛。   沈栖:在想怎么续火。   林延:续什么火?   沈栖把事情简单说了,毫不意外得到了林延的无能为力:我觉得除非现在有个不差钱的霸道总裁来投资一个亿,没别的办法。   沈栖:……   “梁先生回来了啦,吃过晚饭了么?沈栖还在吃饭呢,我帮你拿副碗筷。”   沈栖从手机上抬眼,看着从门外进来的梁喑,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不必,我吃过了,回来取个文件。”梁喑脱了西装随手丢在沙发上,看见沈栖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些好笑,“怎么了?饭不好吃?”   沈栖摇摇头:“不是。”   “有难题么?要不要我帮你想想办法?”梁喑在他面前坐下来,随手扯松了领带,漆黑的眼眉含着些笑意:“我解决难题的能力还可以。”   沈栖双手交握,今天一整天都还算能忍的皮肤饥渴症好像一瞬间被他唤醒了,叫嚣着痒意想要他张开怀抱来拢紧自己。   他克制地掐了掐虎口,看着对面的男人。   他必须承认,梁喑的赚钱能力在整个平洲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解决困难的能力也毋庸置疑,如果还有人能解决工作室的难题,那一定是梁喑。   沈栖深吸了口气,“我想……”   脑子里先蹦出林延的话,沈栖怕梁喑真的简单粗暴原地打钱,于是先摆出一个谈判的姿态,“梁先生,我想先请您答应,您不要给我钱。”   梁喑一怔,随即笑了:“我为什么要给你钱?我们夫妻合法,我又不是在包养你。”   沈栖一呆,随即会过意来,“我不、不是那个意思。”   梁喑斜靠在椅背上,眼神落在他不断交握的手上,猜测他的皮肤饥渴症已经忍不了多久,“沈栖。”   沈栖抬起头。   “我今晚要加班,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留给你。”梁喑朝他伸出手,不紧不慢地等他选:“治疗你的皮肤饥渴症和帮你解决难题,大概需要一起进行。”   沈栖看着他宽大的掌心,几乎是本能地咽了咽唾沫。   “我……”   “在这儿,还是去书房?”   如果在这儿拥抱,随时会被何阿姨看见,不能在这儿,“去书、书房吧。”   沈栖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耳朵一下子热起来,语无伦次解释:“我、我只是想请您帮忙,不是要……不是要抱。”   梁喑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笑笑,“那当我有私心,想抱抱你,好不好?” 第27章 戒仗喑无(七)   沈栖还有那晚的阴影,到书房门口下意识停了脚步。   梁喑回头看他,沉默了片刻,说:“不喜欢书房的话,那去你房间?”   沈栖微微抿了下唇,点头。   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沙发,还有一个放在地毯上的矮桌和一张干净整洁的床。   沈栖觉得自己的脑子被病情控制了,居然邀请梁喑来房间抱他。   梁喑站在他的房间里,高大的体型和规整的正装,与偏暖色调的房间格格不入。   他稍微解开两颗衬衫袖扣卷在小臂上,紧实的肌肉线条很容易想象出无法挣脱的力道。   沈栖看着他的动作,莫名有一种他在解其他扣子的错觉,下意识说:“不用脱衣服。”   “嗯?”梁喑抬头看他,放下挽好袖口的手臂,揣着明白和他请教:“好,你来教我。”   沈栖看着他白色衬衫里明晰结实的胸肌与劲瘦的窄腰,艰难地咽了咽唾沫,走到他面前,鼻尖立刻盈满了那道很沉稳的木质香。   香水味像是有实体,先一步拥抱而来。   沈栖呼吸微紧,莫名有了一种想要反悔的冲动,但他的骨骼和血肉已经先一步臣服,叫嚣着催促着他去寻找拥抱。   梁喑就站在房间中央等他,等他主动请求。   沈栖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鼓起勇气伸出纤细清瘦的双臂靠近梁喑,声音里带着颤抖讲给他听,“您、您抬手……抱着我……”   梁喑忍着迫切,端出一派清正有礼的样子伸出手,松松地拢在沈栖的背后并未碰到他任何肌肤,“这样吗?”   “不是,您把手放在我背上……”沈栖埋着头,语气透着股含糊:“可以用力……用力一点。”   沈栖的语气几乎要哭了,带着被逼到绝境的羞赧,像极了青涩求欢。   梁喑装不下君子,一伸手把人整个儿捞进怀里,严丝合缝地贴紧他的胸膛,双臂如拧紧的铁条克制而强硬地收紧。   体温如同深冬温暖的被窝,带着爱人的温度。   沈栖紧紧闭着眼睛发抖,压抑着喉间满足的喘息,搁在他腰后的手要握不握,连指尖都在发抖。   这种被强行抱住的感觉带来无比的满足,虽然他生理上害怕梁喑,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接受他的拥抱,脊背被抚平,清瘦脊骨一节节儿理顺,柳条儿似的身子被人用揉进体内的方式拥抱。   沈栖仰着头,听见了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   很快,很乱。   沈栖思绪被心跳震得很乱,燥热顺着骨节一寸寸爬满,艰难地动了动脖子却更清晰地感觉到梁喑滚烫的呼吸。   贴着耳廓,再近一点就可以亲到、可以含住他的耳珠,舌尖可以探进耳里,可以侵犯到最私密的地方。   沈栖如被淋湿的小兽,被庞大很多倍的野兽叼回窝里,瑟瑟发抖地被放在干燥但滚烫的大尾巴上。   因为要缓解痛苦,只能压下恐惧,哀求对方帮他舔走湿漉漉的凉气。   他主动摊开最柔软脆弱的地方,一下一下眼睁睁看着对方□□。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了的利刃压在沈栖的脖子上,他本能地绷紧肌肉,轻喘了两口气微微发颤,几乎要站不住。   梁喑掐着他的腰,低哑嗓音带着滚烫的呼吸一下一下揉进他的耳膜。   沈栖头晕地喘着气,几乎要把脑袋窝进梁喑肩膀上。   “需要我帮你什么忙?”一道低沉微凉的嗓音,兜头给了他一盆冷水。   沈栖蓦地回过神,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羞耻地湿了眼睛。   “我想让皮影戏走回人前,想让它可以赚钱,可以让传承它的人不用为了钱发愁。”沈栖尽量放平嗓音,轻声问他:“有办法吗?”   梁喑下巴搁在沈栖头上,轻叹了口气。   “您也不行吗?”沈栖一下子失落,如果连梁喑都没有办法……   “行。”梁喑说:“办法多得是,何况只要你开口,即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得想办法给你摘下来,跟我讲讲你们遇到什么问题了。”   沈栖被他抱着,说话间胸膛与他一蹭一蹭,带来无比的羞耻感。   “我……嗯……我有个师侄……”沈栖放轻了呼吸,让自己的脑子稍微清明一些,“最近打算要结婚,打算离开工作室,走的时候和师父吵了一架,虽然骂得很难听,可……也都是实话,这个时代也许真的没人要看皮影戏了。”   沈栖一句一句把所有能想到的困境都讲了一遍,末了轻声问他:“梁先生,是不是很难?”   “要听实话么?”梁喑微微松开拢住他的右手,轻轻捏着他的后颈,让那双眼看着自己,“很难。”   沈栖一下子丧气,闷闷把头搁在他肩上。   梁喑揉揉他的脖颈嫩肉,低声说:“平心而论,如果你让我直接给你打钱,是最简单的办法。投一两个亿给你,跟想办法把已经相对没落的非遗技艺带回大众视野,那还是投钱更容易。”   沈栖后颈被他揉得发痒,瑟缩了下说:“我不要您的钱。”   “只要我想办法啊,也可以。”梁喑揽着他的腰,说:“想要活,根本意义就是人,有人关注才有活路。”   “非遗之所以没落是因为关注度低、传播力低,投入成本高而产出效率低,双方的投入收益不成正比,产出方的付出得不到回馈,而被传播方因为价格、宣传等原因,无法成功接收到正确信息,自然无法达成经济链。”   沈栖一句句认真听着,这才明白为什么梁喑能这么年轻就坐上梁氏掌权人的位置。   他真的很厉害。   梁喑用简短的几句话,解释了困境的根本症结,“要想重回人前,就要改变方式,破除腐朽斩断刻板,用更适应时代的方式传播。”   沈栖听是听明白了,但还是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媒介。”梁喑提醒。   沈栖眨了眨眼,一下子明白了,“您是说通过短视频、生活分享这些平台为媒介宣传,先让皮影这个概念传播出来吗?”   “不止。”梁喑被他亮晶晶的眼晃了一瞬,提醒他说:“平洲今年要办下元节会。”   “我知道了!”沈栖恍然大悟,对上梁喑眼睛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人怀里,“我、我好了。”   梁喑:“嗯?”   “我已经不难受了。”沈栖浑身发热,骨骼都要被烫坏了,连带着声音也抖,“您不用抱我了。”   梁喑怔了一瞬,随即十分绅士地松开手,放下衬衫袖子慢条斯理系回去,“好,我去书房取文件回公司。”   沈栖突然有一种不舍的感觉,轻轻地捏住手指,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   梁喑回过头看他,“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懂的么?”   沈栖微微仰头看他,一双异瞳透着微微的红,不像仅仅被抱过,像被欺负过。   他声音也像,带着夏日软绵绵的潮气,与他致谢:“谢谢您。”   梁喑微抬眉稍,勾着点儿笑好整以暇看他:“谢我抱你还是谢我给你想办法?说清楚点儿。”   沈栖脸色涨红,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都谢。”   梁喑转过身,抬起他的下巴,顺手在他唇上抹了下,“真想谢谢我,就等到我的建议有用的那天再谢。我很贪心,不想只是口头奖励。”   沈栖刚被他抱过,心里没那么怕他,“那您要怎么谢?”   “自己想。”梁喑垂眸看着他,拇指在微红的眼尾上轻轻蹭了一遍又一遍。   像是品尝美味鲜嫩的猎物之前,先揉开它的皮肉,等那一块儿彻底被揉软了,颤巍巍地朝他松开防备,献出最嫩的一块儿。   他再仔仔细细地品尝,吸吮走他奉送而来的所有甜美汁液。   梁喑摩挲着他的眼尾,揉得沈栖睫毛不停发颤,连嘴唇都要泛红了才低下头,低声说:“让我选,我想亲亲你的眼睛。”   “我……”沈栖才一开口就被按住唇,忐忑地看着梁喑微微欺近,心脏几乎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梁先生你……我……”   “我来想,一定会吓坏你,所以自己想。”梁喑靠近了,用下巴在他头上揉了揉,“好了,我走了。”   梁喑松开手,转身离开房间。   沈栖陡然松了口气跌坐在床沿,看着梁喑离去之后空荡荡的房间,莫名有了一种放松却又孤独的感觉。   他怕梁喑,可无法否认那个怀抱实在太舒服。   有一瞬间,他希望梁喑不要走,就这么抱他到……至少睡着了再走。   刚才那个亲眼睛的要求,他差一点就要闭眼了。   沈栖羞耻地仰躺在床上,庆幸自己没真的说出来,被拥抱过后的身体很亢奋,盈满了无限的精力与动力。   楼下有引擎启动的声音,沈栖半跪在飘窗上往下看,正好对上梁喑抬头的瞬间,下意识将窗帘拉上了。   沈栖呼吸还有点热,抬手摸了摸脸颊发现烫得惊人。   他用力甩甩脑袋把梁喑赶出脑海,趴在床上查了一下下元节会的参与条件。   每个团队提交一份资料作为审核,经过层层选拔,最终会有五分钟的表演时间,而下元节会是全网直播,相对来讲是最好的宣传渠道。   沈栖先给李仁芾打了电话,确定没有异议便递交了资料。   周一到周三沈栖都满课,被拥抱过的身体神清气爽,课也上得认真。   徐令知最近在忙着实验室研究生审核的事,他作为徐令知的助手不需要走这个程序,递交资料就可以等结果了。   下元节会官方的初审很快,周四中午节目组的Anne就已经联系沈栖递交视频进行复审。   沈栖一边给王昊打电话一边往实验室的方向走,没注意一头撞上了从实验室大楼里出来的男人,下意识被对方扶了一把。   “抱歉。”   沈栖站直身子,匆匆和王昊说了两句便把电话挂了,看向眼前的男人总觉有几分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你没事吧?”   沈栖说:“没事,不好意思撞到您了。”   “不要紧。”男人笑了笑,看着沈栖的一双异瞳便认出了他的身份,“你过来找人吗?现在是午休时间,老师们都不在。”   沈栖盯着他看了一会,“我是不是见过您?”   男人莞尔笑了一下,“你没见过我,但我认识你。”   沈栖微怔,不会又是他哪个追求者吧?   “你好,我是梁致谨,梁喑的堂哥,上次家宴我临时有个活动不在平洲没赶上。”梁致谨伸出手,“初次见面,没准备礼物,下次给你补上。”   沈栖:“……?”   沈栖突然记起梁喑好像是说过,二叔家有个儿子在平成大学的实验室做科研导师,没想到和梁维生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眉眼间反而有点像梁喑。   不过梁喑长相硬挺,带着无限的压制力,而梁致谨看上去就稍微温柔一点。   “我先去找徐教授,不打扰您了。”沈栖和他点点头。   梁致谨笑了笑:“去吧。”   他看着沈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想:长得倒是很漂亮,难怪梁喑兴师动众。   -   梁喑连续四天都没回家,沈栖有一种那晚他回来并不是为了拿文件而是为了特地回来抱他的错觉。   “不好吃吗?”何阿姨看他握着筷子迟迟不动,猜测是不合胃口,但这些菜式以往都做过,没见他挑食。   沈栖搁下筷子,余光瞥到窗外,“乘黄是梁先生买来的吗?”   何阿姨跟着看了眼,“哦不是,好像是二少爷送的,刚送来的时候很凶呢,冲着梁先生的胳膊就咬,撕掉了好大一块肉。其实是冲着脖子咬的,要不是梁先生反应快,命可能都没了。”   沈栖想起他手臂上的伤口,不由得好奇:“那他为什么没送走?”   “不太清楚,梁先生那时候刚接手公司不久,可能也没顾上吧,不过现在乘黄让他驯得乖多了。”   沈栖想象不出来梁喑用什么办法驯狗,但看着乘黄现在的样子,应该不会很温柔。   梁维生送这样一条狗给他,除开梁喑真的喜欢的话,可能也没安好心。   “梁先生和家里的关系不好吗?”沈栖视线跟着何阿姨,又问她:“二少爷是梁维生吗?”   “是啊。”何阿姨捏着抹布,轻叹了口气:“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难处吧,不过梁先生其实没有外人说的那么坏,那晚你哭过还做噩梦,他怕您发烧,又怕您睡不安稳,就坐在床边抱您一夜没合眼。”   沈栖猛地呛了一下,梁、梁喑抱了他一夜,可他醒来的时候分明只有一个人。   何阿姨给他送上甜点,沈栖捏着勺子愣愣出神,其实若不是他见过梁喑踩断人的手,踹梁维生,还有那晚突然的震怒,他对自己算得上很好。   梁喑无所不能,没有弱点,像是永远没办法看透的一汪幽深的海。   沈栖蓦地想起那天他把自己从医院带出来,给了两个选项,去餐厅还是去车里,带他吃饭时也给了选项,就连那天的拥抱也是问在客厅还是去书房。   他和自己以前的追求者一点也不一样,他强硬、霸道,甚至有一点强悍的蛮不讲理,却又表现得十分绅士。   掠夺欲、暴虐、极致克制,这些截然相反的词放在他身上,竟融合得毫无违和感。   沈栖吃了几口甜品,忽然又想起件事儿,“您知道他妈妈在哪儿吗?”   何阿姨:“啊?不是去世了吗?”   沈栖捏着勺子出神,三婶说她还躺在哪儿等着什么,难道指的是躺在坟里等他报仇?是谁害死了她?可梁喑明明讲的是难产去世。   他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一声,看着陌生号码他就想起林裕安,迟疑片刻才接起来。   “沈栖吗?我是二叔。” 第28章 戒仗喑无(八)   二叔的声音听起来要哭了,尽管隔着听筒都能听见他深深吸气的声音,还有二婶隐隐约约带着哭腔的埋怨。   沈栖说:“您有事吗?”   “梁喑在家吗?”   沈栖看着夜色沉重安静的院子,除了林叔在洗车之外没有任何人,“不在,梁先生最近都在公司,您找他的话可以去公司。”   二叔狠狠抹了把脸,赔着笑说:“不是,二叔有点事想求你,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还有就是能不能请你暂时别把我找你的事告诉梁喑,可以吗?”   沈栖猜他是有大事要说,沉吟几秒,说:“好。”   二叔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桌上狠狠一拍,看着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膝盖一声不吭的儿子,“你跟我去求沈栖,梁喑宠他,只要他帮你说话就还有回缓的余地。”   “我不去!他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求他!”梁维生已经被关在家里几天,现在整个人都烦躁地几乎要爆炸,“爸,你那么怕他干什么,大不了分家,你手上又不是没生意!”   “我手上的生意?我手上那点资产够你挥霍的吗!你上次捅的那个篓子,够我手上的公司死八回了!”二叔让他气得几乎昏厥,一只手撑在桌上直晃。   他手上虽有资产,可大多都是一些固定资产还有几个运作一般的公司,有固定的项目订单也全都是倚靠梁氏,谁能保证梁喑不会使绊子?   他碾碎一个公司,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去不去!”二叔狠拍了下桌子,“你别忘了,现在老爷子还在,能继承多少东西还有得争,还有你大哥,你是想害得全家都给你陪葬你就不去!”   二婶一个劲抹眼泪,埋怨梁喑的绝情埋怨丈夫没用,又埋怨儿子不争气,最后埋怨老爷子管不住梁喑。   “去,我去还不行吗!”   沈栖在家里等了半个多小时二叔就来了,他让何阿姨泡了点茶作为招待,看着二叔身后跟来的梁维生,微微蹙了下眉。   “沈栖啊,梁喑还没回来吧?”二叔狠狠拽过梁维生,“说话!”   梁维生被扯得一个踉跄,那天家宴上的嚣张全无,整个人看上去萎靡又暴躁,脸上还有几道像是鞭子抽出来的红痕,怎么看怎么凄惨。   他动了动嘴唇,声若蚊呐。   “大点声!”   梁维生看着沈栖,深吸一口气,“嫂子。”   沈栖:“……呃,你好,请坐吧,何阿姨,泡点茶来。”   二叔把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赔着笑,进入正题:“林氏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那天家宴他也在,维生当时被梁喑踹了一脚心里有气,就跟他多说了几句,私章的事我保证他只是一时糊涂,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沈栖怔然,“这件事您不应该找梁先生吗?”   二叔急忙说:“我找了,我已经捆着他去见过梁喑,但他始终不肯放过维生,执意要将我们逐出梁家或者是前往国外永远不许回来,老爷子年迈,我总不能让他以后死了都见不到我一面。”   “我也不光是为了我自己,虽然维生做错事但我始终还是梁喑的长辈,他这么做,别人知道了也会指着他的脊梁骨说他。”二叔看着沈栖,试探:“你说呢?”   二叔也是走投无路,今天听大儿子说可以试试来求沈栖,他才想起家宴那天,梁喑自己没吃什么东西,倒是喂了沈栖不少。   从剥菱角到挑鱼刺,他把偏爱都写在脸上了。   如果沈栖能替维生说句好话,比他磕一万个头都好使。   “如果梁喑能放过维生一次,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二叔求你。”   “二叔,有话不找我,找沈栖是什么意思?”一道低沉嗓音在门口响起,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拉走了几人的视线。   沈栖正犯愁,看他回来下意识起身走过去,低声提醒他:“二叔来找我是想求您……”   “我知道,交给我处理。”梁喑抬手勾松领带,低下头问他:“要在这儿听着,还是回房间去?不过别睡,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沈栖顺手接过他脱下来的西装,抱在怀里说:“我回房间等您。”   “好,去吧。”   沈栖回了房间又坐不住,想知道他们在下面谈什么,上次梁喑对他动怒就是因为私章,可见那东西对他确实很重要。   梁维生身为他的堂弟,依仗着他活,居然还要伙同外人来算计他。   他身边到底有多少虎狼环伺。   楼下。   梁喑坐在沙发上,微抬下颌:“请坐。”   何阿姨把沈栖吩咐的茶端上来,梁喑端起来喝了口,不咸不淡地说:“找沈栖不就是为了跟我求情么,现在我人在这儿,说吧。”   二叔轻咳了一声,说:“我知道,你罚维生是为了他好,这一顿鞭子也是为了给他长记性,不是滥用家法。”   “错了。”梁喑长指捻着杯子,淡淡道:“这一顿鞭子就是要让梁维生知道,我做这个家主,就是能掌管他的死活。”   二叔当场卡壳。   梁维生一个字都不敢吭,冷汗淋漓地低着头不发一语。   梁喑做这个家主之后,还是第一次动用家法,那一顿鞭子是他亲自下的令,佣人抽得也毫不留情,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能下床。   客厅里静得落针可闻,二叔头也低了,脊背也弯了,梁喑再不松口他也只能认命。   老爷子那边他能使的招都使了,现在梁氏都在梁喑手上,乐意给老爷子面子才有用,不乐意给也只能干着急。   “我可以不计较这次的事,但……”梁喑看着二叔,嗓音沉和平静:“印尼有个项目,梁维生愿意的话可以过去,做得好我可以允许他回平洲,做不好,一辈子留在那儿不用回来了。”   梁维生几乎要蹦起来,印尼那是什么地方,他说踹自己就踹自己?   谁知道他的“好”的标准是什么?万一他赚个千八百亿的也是不好,他岂不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好!我会尽快送他走。”二叔知道这是他最大的退让,何况只是去印尼,并未剥夺继承权,等他消气了,再想办法回来。   况且,他除了梁维生还有一个儿子,真要是整个家都离开平洲就全完了。   梁喑放下杯子,一掸西裤起身,“何阿姨,送客。”   他没再看二叔,径直起身上了楼,在沈栖门口敲了敲。   “请进。”   梁喑进来顺手开了顶灯,看他端端正正坐在飘窗上像个精致的白瓷娃娃,笑了声说:“这么乖等我呢,我还以为进来会看到一个睡得呼噜顶天的小孩儿。”   沈栖愕然:“我打呼噜吗?”   “逗你的。”梁喑走过来,半蹲在他身前顺手把他的浅灰色拖鞋脱了,拢着膝盖把人放在毛绒飘窗上,“睡觉很乖,不磨牙也不流口水,最多就是……”   “是什么?”   “喜欢抱人。”   沈栖顿时赧然,他小时候睡觉就喜欢抱个枕头或者玩偶,长大了虽然不怎么抱玩偶了,但居然也没改掉这习惯。   想到何阿姨晚上说的,梁喑抱着他睡了一夜,顿时又不敢看他。   “不用不好意思,这是好习惯,因为……”梁喑嗓音很低,带着莞尔:“我很喜欢。”   沈栖低着头不吭声,梁喑用拇指在他微红的耳朵上揉了揉,“对不起,我因为别人的错误迁怒了你,让你哭了一场,是我不好。”   沈栖动了动肩膀想躲开让他不太适应的手指,忍了半天,小声说他:“那您也不能那样。”   “不会了,我跟你保证。”梁喑心里软得厉害,也心疼得厉害。   沈栖觉得按照正常逻辑应该要说一句没关系,弄清楚就好了,可他心里又很委屈,他才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误而委曲求全。   “您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你要帮他们求情吗?”梁喑顿了顿,收回手坐在他旁边:“如果你开口,我会饶过他们,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沈栖惊讶抬头,连耳朵还在人手里都忘了,“为什么?您不是很讨厌被人背叛吗?还……”   梁喑说,他没办法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绝对的理性,沈栖嘴唇动了动,还是决定把这个话题略过去。   “您不生气了吗?”   “生气,但必须饶了他们。”梁喑叹了口气,望着近在咫尺的茫然双眼,用拇指在睫毛上拨了拨,“我不能让梁家的小主子没有威信,让他们说你吹不了我的枕边风。”   小、小主子?   “你进了门,有权掌管梁家的家事,那些个家眷都得听你的。”梁喑喜欢弄他的眼尾,揉到发红像被欺负过。   “那边琐事多,心眼也多。我得让他们知道,你在我心里有话语权,能左右我的决定,他们才会尊重你敬畏你。”   “更何况……”   沈栖抬起头,径直撞入梁喑深沉含笑的眼。   “你的枕边风确实会有用,这也不算撒谎,对么。”   沈栖眼睛被他拨得发痒,下意识躲了躲,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正好看到他的胳膊,想也没想伸手去解他的袖扣。   “做什么?”   沈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些越界,收回手用指尖指了指他的小臂,“这个伤,是梁维生送来的乘黄咬的吗?”   梁喑顺着视线看了眼,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片刻后又笑了笑:“不怕?”   沈栖摇摇头。   “想看的话,自己解开。”   梁喑伸出手臂,白衬衫袖扣干净平整,毫无褶皱。   沈栖伸出手放在透明的纽扣上,细白的手指捏住了扣子很缓慢的解,不知是因为生疏还是因为紧张,指尖微微发抖,扣子往扣眼里按的第一下没按进去。   他像在拆私密很暧昧的包装,面临放出猛兽的困境,紧张得手指都开始发红。   “好了别解了,下次再看。”梁喑让他解得心头燥热,心想,以后不能让他解扣子,他会被这慢吞吞的模样磨死。   沈栖抬起眼睛,异瞳水灵灵的透着澄澈,梁喑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软,收回手的动作停顿,自己两下解开了衬衫的纽扣又把手递给他。   沈栖挽着袖子推上去,指腹不经意擦过紧实的肌肉线条,看到那道狰狞的疤痕。   “不是乘黄咬的,它咬的在另一只手上,这是有次意外被铁皮……”梁喑停顿半秒,换了个词:“碰的。”   伤口足足蜿蜒了整条小臂,从手腕线到手肘之间,足有半指宽的旧疤撕裂皮肉再长合,留下纠结狰狞的线条。   沈栖怕疼,只要想想就觉得无法忍受。   他伸出手,缓慢地放在旧伤疤上,轻轻地摩挲了两下。   “好了别看了。”梁喑抽回手把扣子系上,顺手在他头上揉了下,“别这么看我,一会我忍不住就要你亲亲它来哄哄我了。”   沈栖立刻收回视线,听见他莞尔的笑声,才发现他是逗自己。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恰到好处的缠绵戛然而止,梁喑像个迷失沙漠的旅人,掘到了一颗鲜嫩的植物,只能小心再小心地吮一点汁液,以此解渴。   出了门,梁喑没回房间而是下了楼。   何阿姨刚收拾完东西准备去休息,管家则在外面确认乘黄笼子的锁扣是否结实,梁喑让他们都去休息,自己走到了院子里。   林叔还在洗车。   梁喑走过去捡起刷子,在挡风玻璃上划了几下,“林叔,您是十九岁就跟着外公的吧?”   林叔看他亲自过来洗车,连忙说:“您怎么亲自动手了,这些事我来就行了,您工作忙,早点休息吧。”   “其实您知道,从我妈到我,我们从来没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司机看待。”   林叔握着抹布的手微微颤抖,勉强笑了下:“我只是个下人,您和小姐对我再好我也不能忘了自己身份呀。”   梁喑将刷子放在引擎盖上,隔着车看林叔。   他今年刚过60,头发花白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因为为人忠厚也可靠,梁喑才放心把他拨去接送沈栖上学。   他没想到反而是这个信任绊了沈栖,也绊了自己一跤。   刚才在房间里,沈栖一句无心的话,却在他心里投入一颗大石,梁维生没那样的脑子,即便有他也不会真的蠢到自己去偷私章,除非他活腻了。   梁维生和他坦白,他只告诉林裕安没人能接近梁家,除了管家和何阿姨只有一个接送他上学的林叔。   “林叔,您今年有六十岁了吧。”   林叔不停擦车的手停了下,脊背上的寒毛隐隐地站起来了,“是啊,老了,不中用了。”   “您客气了。”   梁喑言辞简短,语气也并不太凶,可偏偏这样才让人觉得风雨欲来。   林叔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算是看着梁喑长大的,从他出生开始到现在的每一步都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狠辣,更知道无情。   这件事之所以拖到现在,多半是因为沈栖。   梁喑从未那样明显的动过怒,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对沈栖才会失控,也只有对他才会关心则乱。   从亲自办婚宴到家宴,他能看出来梁喑有多疼沈栖,从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待遇,让他有这样的耐心,或者说,那晚沈栖说离婚,他动那样大的怒,更证明了他的重要。   他选错了人,林裕安也选错了人。   “我确实太信任您了,这一点是我的疏忽。”梁喑的嗓音在夜色中低沉得让人发慌,“留您在身边,是我的错。”   林叔心不自觉打了个颤,但还努力维持着镇定,他知道此时此刻说什么也没用了,索性也笑起来。   “不是您错,是我错了。”   林叔握着抹布,一下一下地擦拭着车窗,“我早知道您做生意手段刚猛绝情又掌握平洲大半的权力,黑白两道树敌那么多,要您命的人也那么多,我还把孩子放在你身边。”   “如果不是我把他放在您身边,他不会才十九岁就死了,连……”林叔哽咽了下,抓紧了抹布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连个全尸都没有。”   他这辈子就两个孩子,老婆早逝留下两个幼子,全靠林玉宁善心让他放在梁家养大,父子三人也算相依为命。   林玉宁难产去世,他看着梁喑被父亲苛责长大,后来接手公司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谈判,整个人都快到极限。   他知道梁喑信任的人不多,便把小儿子推荐给他做司机。   梁喑起初不答应,后来同意了,这也是他一生最后悔的事。   他只做了半年的司机,就在一次车祸里连人带车一起撞得面目全非,救援到的时候他已经几乎烧焦了,全靠着梁喑送的那只江诗丹顿才认出尸体。   那只表比他的命还贵。   林叔没要一分补偿,他亲手把儿子推去死亡的边界线,怎么能够再拿一分钱,他拿不了。   从那以后他就不敢再碰车,只要一摸到方向盘就想起儿子,想起他死的时候该有多绝望,会不会责怪自己送他去梁喑身边。   他没有怪过梁喑,他只怪自己。   “您不该,把我两个儿子都……”林叔看着冰冷的黑色车漆,发泄似的不停地擦拭上面的水珠,如每晚那样。   他只有不断地擦拭,自虐似的惩罚自己才能感觉有一丝安慰。   一开始他本没有想过和林裕安合作,他也根本不在乎那点儿臭钱。   他只要开口,梁喑多少钱都会给他,那是他两个儿子的买命钱。   真正说动他的是林裕安的一句话,梁喑现在大权在握,财可敌国,他想要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了沈栖这么乖这么好的小先生,不该还去觊觎林氏。   他野心越来越大,说是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当年他树敌太多,做生意太过霸道,吞并别人公司的手段太过绝情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   如果他能温和一些,凡事忍让一些,也许他的儿子就不会死。   林叔利用了沈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以梁喑的脾气,别的人偷了他的东西都会生不如死,沈栖不会。   他舍不得。   “哭够了么。”   林叔一怔,被这道凉薄的嗓音刺得头皮一麻。   梁喑的眼神在夜色中沉得几乎能将人压死,“你的小儿子,求我把车借给他去和朋友炫耀,我不同意,他私自偷开出去,路上飙车超速出了车祸撞得面目全非是他自作自受。”   “你的大儿子,拿着亲弟弟的死来勒索我。”梁喑隔着车看面目苍老的林叔,嗓音冰冷而低沉,“他要七百万,看在您的面子上,我给了。”   “他一夜之间赌输了一千四百万,再次来求我给他填账,否则就要把他弟弟替我死的事公之于众。”   “他来感谢我,偷了我要送给老爷子的字画,我没追究。他仗着我的宽容变本加厉,偷了我的标书送给我的竞争对手,导致公司差点儿丢了A国的拓展机会。”   林叔惊诧地抬起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偷了梁喑的东西?   “确实,我踩断了他的手,但……”梁喑微微掀了下眼皮,淡淡反问:“林叔,你觉得你两个儿子的命,值两千万吗?”   林叔如遭雷击,猛地往后退了几步:“你说什么?”   梁喑嗓音平静,一句一句,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那只江诗丹顿,也是他求着我,讨去的。”   “您救过我妈,尽心给她做了那么多年司机,没有您,我也未必能活,我不忍心您中年丧子太过痛苦才选择瞒下真相,倒是给了你们父子俩反叛的机会。”   支撑了他近十年的念想居然只是个谎言,他的两个儿子都罪有应得,反而是他一直想恨又不能恨的梁喑,为了他的身体多番忍让隐瞒。   林叔彻底失去了力气,踉跄几步瘫在了地上。   梁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苍老的脸:“我给您一晚上的时间,收拾完所有的东西,离开平洲。”   林叔陡然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死心。   他看着夜色中高大挺拔的身影,淡漠疏冷的表情,有种走在吊桥上,行到一半被人掐断了前方的绳索,只能抓着绳索不断下坠的绝望。   “我……我对不起小少爷。”林叔眼睛通红,别过头看向二楼已经熄灭的灯光,“我没脸亲自给他道歉,他……真的很乖很好,每次去接他都会和我道谢,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他,能不能请您……转述我的愧疚,是我对不起他。”   梁喑看着他,眼神冷得能把人冻僵。   “他的善良,不是你利用他的理由。” 第29章 戒仗喑无(九)   沈栖一夜都睡得很好,连早上醒来时是被闹铃吵醒的。   他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熟,换完衣服下楼时梁喑居然还在家没走,手边放着一份合上的文件夹,正在接电话。   “看情况。”   “我会去,他不一定。”   “别扯淡,说不给你面子了么?告诉你了他胆子小不爱出门,你那儿人多我怕他不习惯。”   “滚蛋,嗯,再说。”   梁喑从玻璃柱上看到沈栖,回过头看了眼,“去洗手吃饭。”接着又跟电话说:“没跟你说,什么女伴男伴,我带什么带,到时候再说。”   沈栖听见最后那句,不自觉又回头看了眼。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一起吃早饭了。   沈栖有点不太习惯地接过他递来的碗,低声道谢。   “下元节会的演出申请了么?”梁喑问。   沈栖一听就弯了眼睛,捧着碗语气轻快地说:“嗯!已经在复审了,如果能通过的话就要准备演出了。我算过下元节当天是周六,我那天没课,正好可以去跟现场。”   梁喑点了点头,好整以暇地等了半天,发现沈栖并没有邀请他一块儿过去的意思。   本想告诉他自己那天可以抽空,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劲。   他即便这么说了,沈栖要么拒绝,或者用那个单纯无辜的眼神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梁喑虽疼他,总还有那么点儿骄傲在,总不能明知道结局还要自讨没趣,再者说,他在场,沈栖一定紧张。   这个下元节会对他很重要,自己还是不去的好。   何况他那天也确实没空,孙老爷子张罗的应酬他得去。   沈栖稍微打量了他一会,想着这个演出能成功的话,也有梁喑的功劳,于是试探道:“梁先生,周六您有空吗?”   梁喑听他小心翼翼的语气,小猫爪子似的在心口上揉了一把,瞥他一眼故意道:“有个应酬,怎么?”   沈栖耳朵微微发红,把到舌尖的话咽了回去,低垂着眼小声说:“那您少喝一点酒,对身体不好,不舒服可以喝一点蜂蜜水。”   “……”梁喑隔着张餐桌看他,被这个戛然改换的话题弄得心头一阵火气。   “少喝一点?当应酬是闲聊聚会呢,说不乐意就不喝了,真谈生意了红的白的一起灌都是轻的。”   沈栖不懂应酬,也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喝酒才能谈,“不应该是双方有兴趣了,讨论利益然后签订合约吗?”   梁喑愣了片刻,突然笑出来:“沈栖,你说的那个是结婚。”   沈栖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然后耳朵一点一点变红,闷着头不说话了。   梁喑心情好了几分,看着他羞赧的样子心念一动,说:“下元节的演出对你和你师父那工作室很重要,我不去是怕你紧张,万一搞砸了你又冲我发脾气,我也吃不消。”   沈栖含着勺子,含含糊糊否认:“我哪有发脾气。”   “还没发脾气呢,冲着我脸就来一巴掌,幸好那几天没有应酬,真要让他们看见了,谁不笑我家里有个小悍夫。”   沈栖头埋得更低,讪讪在心里想,那我不是被逼急了吗?   梁喑扯他扣子,他吓坏了以为梁喑要在那张办公桌上欺负他。   “应三儿最近买了条船,他月底生日,正巧试航,从这儿出发到雁城两天就能返航,想不想过去玩玩?”   沈栖抬头,理解了几秒钟。   两人在海上的话势必要独处,而且还有那么多陌生人。   “这次试航人不多,有很多空余房间,你担心我会碰你的话可以安排你在单独的房间,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越界,只是带你散散心。”   沈栖想说点儿什么,管家就先进来了。   “先生,程术来了。”   梁喑头也没回:“带他进来。”   管家很快就领着一个穿着黑色的Polo衫和同色的长裤的男人进了餐厅。   男人高大健壮,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有一种很沉默寡言的可靠感。   梁喑说:“从今天开始,他负责接送你上下学。”   沈栖有点没反应过来,“那林叔呢?”   管家说:“林叔身体不好,先生让他回老家养病,今天早上已经离开了。”   养病?明明昨天晚上林叔还好好的在院子里洗车,怎么就突然身体不好了?   昨晚接他回来的时候林叔还跟他有说有笑,说自己前几天体检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好,至少还能接送他到读完研究生。   沈栖握着勺子看向梁喑,他正跟程术交代注意事项,措辞严苛嗓音严厉,大有做不好就滚蛋的意味。   程术恭敬道:“是,梁先生。”   梁喑颔首,让程术先去外面等着。   沈栖迟疑地看着梁喑,“是不是林叔犯什么错了?”   梁喑说:“林叔年纪大了,每天接送你吃不消,新司机你不喜欢?说说要求,我让红蕊给你物色新的。”   沈栖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他跟林叔相处久了习惯了,“可以不换吗?我以后每天让他只送我一次,晚上放学我可以坐车回来。”   “不可以。”   沈栖失望地垂下眼,也是,林叔是梁喑聘来的司机,就算换掉了也是他的自由,自己没权利过问。   “如果林叔犯了什么错,您能不能不要太为难他?”沈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忍心,轻声说:“他年纪大了。”   梁喑看他着急的模样,心里又堵了一块。   他要不是看在林叔年纪大的份儿上,他早把人脑袋拧下来了,还轮得到他在这儿求情,活像是自己是什么蛮不讲理的暴君。   沈栖实在担心,低声和他打商量:“如果我跟您去海上,您让林叔回……您就别处罚林叔了,好不好?”   梁喑一听这话,差点儿没让他气死。   “不好,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让你出海是想让你散心,不是为了绑架你,少把你的善心用在不相关的人身上。”   “那怎么是不相关,林叔对我真的很好,我……”   “沈栖,八点十分了。”梁喑提醒他。   沈栖听他语气就知道主意已决,又不敢真的反呛他林叔到底犯了什么大错需要连夜撵走,只好跟粥生闷气,三两口喝完把勺子一放,“我上楼换衣服,您慢慢吃。”   管家看着沈栖离开的背影,放低声音问他:“先生为什么不告诉少爷呢。”   “他跟林叔有感情,看着刚才着急那样,要是真知道让人利用了……”梁喑话没说全,但管家已经明白他意思了。   沈栖换完衣服下楼,梁喑已经去公司了。   沈栖闷闷上了车,一路上都没跟程术说话,倒不是迁怒他,只是觉得梁喑太不讲道理。   中午Anne来电通知节目已经审核通过,明后两天就可以带着团队过去彩排了。   细算算,距离正式演出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怎么都太紧了。   沈栖想演出前都在工作室住,犹豫了一会,头一回主动给梁喑发消息,措辞半天反复确认,才发送出去。   梁喑没回复,大概是在忙。   “干嘛呢?一整天就拿着手机发呆,还说没谈恋爱,我看看跟谁调情呢。”林延一把勾住他脖子,作势要去拿手机。   沈栖收回手机往兜里一塞,“没恋爱,跟家里人发消息。”   林延一脸不信:“哪个家里人啊?男朋友?女朋友?”   沈栖想:丈夫。   这话不能告诉林延,于是笑了笑说:“嗯,女朋友吧。”   林延翻了个白眼儿,跟着他的话扯淡:“哦,女朋友,好看吗?”   沈栖下意识想,好看。   沈栖心里装着事儿,吃午饭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   梁喑一直没有回复,但他想,已经说过了,梁喑不否决就是同意。   下午程术来接他,沈栖先斩后奏去了工作室。   他把节目审核通过的事详细说了,王昊正在处理刚送来的新鲜牛皮,闻言兴奋地抬起头,“我们也能上电视了?那天是直播吗?”   沈栖笑笑:“是啊。”   “小师叔,我们都能去吗?”   “小师叔你好厉害啊,这次还是你上场吗?”   师侄们七嘴八舌询问,都对这次演出十分期待,沈栖看向李仁芾:“师父,这次还是您上吧。”   李仁芾狠狠抽了两口烟,足足沉默了五分多钟,用力把烟头按灭在了瓷碟代替的烟灰缸里,“好,你们几个跟我来练演出的剧目。”   沈栖笑了笑,挽起袖子帮王昊绷牛皮,这个步骤得非常精细,绷得不紧一张皮就废了。   三张牛皮绷完天已经快黑了。   王昊张罗着吃饭,沈栖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拿出手机又看了眼,梁喑还是没回复,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   忐忑间,一条新消息蹦出来。   ——小少爷,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应该和您道歉,私章的事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利用您的信任去伤害您和梁先生,我不敢奢求原谅,只希望您身体健康,和梁先生美满幸福。   ???   沈栖呆呆看着手机足足有三分钟没反应过来,那个私章还和林叔有关?梁喑送走林叔,是因为这个?   沈栖盯着屏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忽然之间手机又响了一声。   这次直接是个电话,来电显示:梁喑。   沈栖接起来。   梁喑嗓音沙哑,带着点疲倦和无奈,“只是不答应你把林叔换回来,就不高兴地要闹着回娘家,还说自己没脾气呢。”   梁喑声线低,隔着听筒传来时有一种很热的错觉。   沈栖想起他严丝合缝的拥抱,心跳乱了下,捂住了手机小声说:“没有闹。”   “真没生我气?真一点儿不埋怨我?”梁喑嗓音凉薄,轻嗤:“嗯,梁先生,我最近要准备演出很忙,这半个月都不回家住了,可以吗?这叫不埋怨我?都分居了还嘴硬呢。”   沈栖让他复述得心里发虚,心里全是林叔的道歉,又藏着对梁喑的误解,不好意思承认他早上确实对梁喑有点埋怨。   “就是……就是演出很忙,来回折腾太浪费时间了,家里离工作室远,我忙完了就回家,好不好?”   “出来。”梁喑嗓音含笑,说:“给你一分钟,当面告诉我你没生气。” 第30章 戒仗喑无(十)   梁喑早上到公司就在开会,忙了一上午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中午看到消息的时候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那会儿恰好到林氏,上次开完股东大会算是初步掌握了林氏的决策权,但林裕安手上仍有股权,距离把他彻底踢出局还有一段时间。   林氏内部乱成一锅粥,决策混乱,发展方向更是乱七八糟。   梁喑足足开了六个多小时的会,从上到下骂了一遍。   如果不是怕整个公司瘫痪,他会直接指着公司门让这些废物全收拾收拾滚蛋。   发了一通火,梁喑头疼地厉害。   沈栖接完电话,跟王昊说:“你们先吃,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还去哪儿啊?”   沈栖不方便告诉王昊梁喑的身份,“一个朋友在门口等我,我跟他说几句话就来。”   “什么朋友,叫进来一起吃饭?”王昊爽朗又热情,跟陌生人都能招呼两句,作势往门口走去叫人。   沈栖一把拽住他胳膊,“你别去了,我马上回来。”   总算把人推回去,沈栖出去时做贼似的把门关紧,左右看看路上没人才拉开车门上去。   梁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样子很疲倦。   沈栖看他迟迟没睁眼,思索片刻,放轻了声音问他:“您很累啊。”   梁喑睁开眼,侧过头时伸出手捏着沈栖的脖子,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想躲,又被他捏了一下,“不许动。”   沈栖当场不动了,微微绷直了身子看他,呼吸不自觉紧张起来。   “演出的事定了?”   沈栖轻轻点头,和他说话时,不自觉打起十二万分的紧张,“嗯,这几天要看着他们练习,皮影戏传播不易,直播不能有一点点的错误,我不是……不是因为闹脾气离家出走,也没生您气。”   “早上就差把筷子摔我脸上了,还没生气。”   不知是不是车里太过密闭,沈栖耳朵有点发热,也没再嘴硬,“您为什么不告诉我林叔和私章有关系,如果我知道肯定不会……”   梁喑打断他:“你没必要知道那些。”   “怎么没必要,我也是当事人之一啊。”沈栖有点急,双手无意识地压在他肩膀上,“您不能这么霸道还……”   沈栖发觉自己说了什么,戛然住了口,发现自己几乎要压在梁喑身上遽然收手,又被梁喑一把拽回去趴在他胸口上。   “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别犟嘴。”梁喑单手握着他的手腕,不想跟他在林叔身上费口舌,警告地叫了声:“沈栖。”   沈栖没敢和他争论,抿了抿唇。   “晚上真打算住这儿?”梁喑问。   “可以吗?我想演出完美一点,至少不让您的心血白费。”   梁喑心一顿,随即笑了:“我有什么心血,只是给你出一点主意,是你自己做的好。”   “我做的真的好吗?”沈栖微怔,眼睛像是亮了一下但随即失落:“不知道有没有用。”   “我认为很好。”梁喑说:“即便是我也未必能逆时代挽救一项技艺,你坚持这么久,还能带它上电视,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想得太长远。实在不行,我还有个办法。”   沈栖:“什么办法?”   梁喑拇指在沈栖颈侧的血管处轻轻摩挲,他皮肤又嫩又软,拇指揉上去时像在碾一匹温热滑腻的锦缎。   “找一个至少能无条件资助它上百年的摇钱树。”梁喑低下头,搁在他的颈窝里,“知道是谁么?”   沈栖下意识动了动脖子,“我不要您的钱。”   他不想欠梁喑更多。   沈栖怕痒又很紧张,趴在他胸口不多时就手心出汗,把梁喑质料上乘的衬衫弄得发潮。   禁锢他的指骨像一把烧红了的利刃,沈栖本能地绷紧肌肉推推他,“……您能不能让我先起来,我手上有汗,把您衣服弄皱了。”   “让它皱。”   梁喑低喘了口气压下遐思,“最近比赛准备得怎么样?”   沈栖推着他的胸膛,尽力拉开微弱的距离:“初赛我们积分第一,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拿奖。”   颈窝的热度撤开,沈栖眼尾被人轻轻摩挲,他忐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嗓子几乎都要烧干了。   “林封他天分真的很高,这次比赛以后我们……”   梁喑情绪瞬间压下去,沉着眼看他。   林封那个兔崽子有什么好,年轻、幼稚、不堪一击,到底哪儿值得他喜欢。   梁喑甚至想取消这个破比赛。   “天分很高,有多高?”梁喑问。   沈栖轻眨了眨眼,垂眸说:“初中那会就很厉害,那时候我们是对手,基本都是我和他争金奖。有一次比赛间隙我低血糖,他跑了三层楼给我找糖,差点没赶上比赛。”   梁喑掐着他的腰,试想了一下那种画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竞争对手互相关爱,亦敌亦友,病中送糖。   很深刻啊。   梁喑笑了声:“他很喜欢你?”   沈栖并不太肯定,一时没回答。   梁喑看来就是默认,又笑了声:“我应该打条链子,把你锁家里,去哪儿都得我允许。”   沈栖手腕上突然一紧。   梁喑坚硬而修长的手指捏紧纤细的手腕骨,像裁衣那天丈量手腕骨一样,仔仔细细丈量过他的尺寸,让沈栖有一种他真的在考虑打链子的预感。   梁喑眼底有疲倦而疯狂的血丝,下颌线绷得比他还要紧,一双眼沉得像是要将他扒光一样。   那种带着火苗一样灼热的眼神似乎真的在考虑从哪儿下手。   沈栖被他吓了一跳,本能挣扎:“梁先生,放开、您放开我……”   梁喑像是满月夜里即将冲破封印的凶兽,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沈栖按在他胸口的双手微微蜷缩着,眼里有非常明显的潮意,皮肤细嫩软白,一双异瞳漂亮得让人想压上去亲吻。   那截儿腰细得一双手就能掐住,虎口卡在胯骨上,拇指就能碾到小巧凹陷的肚脐、平坦轻薄的小腹,再用力一点就能隔着肚子压到薄软皮肤下的内脏,逼出他的哭腔。   太阳穴上一凉,梁喑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他微微抿着唇,紧绷着忐忑的神色,用那双细白柔软的手指,在他太阳穴的两侧轻轻揉了一下。   沈栖被迫趴在他胸口,忍着潮湿的后背跟他转移话题:“您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太累了?”   梁喑心底的火气硬生生被这个举动揉熄了几分,顺便把林封也压下去。   “嗯,开了一天会,被那帮废物气得头疼,回家还得操心太太离家出走。”   沈栖自动忽略最后那句,轻轻地动了动屁股,找了一个稍微舒服的姿势。   “我师父也年纪大了,有时候熬夜雕东西就会头痛,我给他揉揉就会舒服很多。”沈栖打量着梁喑的脸色,轻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摘掉他的眼镜。   梁喑的眼神没有了镜片的阻碍,直勾勾看过来的时候显得更加凌厉逼人。   沈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问他:“梁先生,您要不要揉啊?”   沈栖这两下揉得很舒服,虽然力道很轻像是隔靴搔痒,但柔嫩指腹压着太阳穴一下一下,恰到好处地揉散了梁喑心里那点儿酸劲儿。   “想讨好我?”梁喑握住眼前的一只手,拇指在手腕心儿用力揉,带来令人战栗的酥麻压迫感。   “不是……”沈栖脸颊有一点被他看透了目的的微热,想抽开手,“如果您不舒服,我也应该照顾您,上次我生病您也照顾我。”   沈栖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皮肤饥渴症需要他的拥抱,这算是给他的还礼,只能含糊用礼尚往来的方式糊弄。   梁喑勾着他的手没放,沈栖那点儿挣扎微乎其微没造成任何影响。   他一根根理开手指,用戴了戒指的那只手强行少年细嫩的指根相扣。   指缝潮热,藏着温热泉眼儿。   沈栖指尖发着抖勉力提醒他:“梁先生,您这样我没办法揉。”   梁喑用拇指揉他的虎口,扣着指根的手指不轻不重地磨移,坚硬的骨节擦过嶙峋细嫩的指骨,指根处的汗渍泥泞。   摩擦、交拧、收紧。   梁喑手上一松,沈栖猛地喘了口气,用力抽开手,低头在手腕上蹭自己的汗渍。   呼吸声沉重紊乱,在梁喑平静规律的对比下显得尤为明显。   沈栖皮肤嫩,碰一下就留痕迹,整只手像被反复蹂躏过,压碎鲜红的花瓣把汁液慢慢涂抹,又像是从骨血深处自己散发出来的被凌虐后的可怜。   “我、我要先去吃饭了。”沈栖嗓子发哑,慌得心跳失衡。   梁喑明明只是玩他的手,微敛眼眉看着,他却突然有一种被那只手反反复复从里到外侵犯过一遍的不安与羞耻。   “不许。”梁喑掐住他的腰,微抬起头看他:“照顾人还有照顾一半就跑的?”   沈栖嗓子干哑,嘴唇也发干,勉强地伸舌舔了一下稍作缓解。   “我出来太久了,师父他们会起疑。”   梁喑靠在椅背上,捏住他的下颌往自己拉,“沈栖,我们不是在偷情。”   沈栖被偷情两个字噎了一下,梁喑松开手,好整以暇看他:“想早点下去就想自己办法说服我,继续做你见不得光的丈夫,否则……”   沈栖怕他真的要下去表明身份,立即抬手放在他太阳穴两侧,不轻不重地揉。   “用力。”梁喑闭目提醒。   沈栖加重力道,一下一下地按摩,刚才被拉到胸口的姿势是侧坐,久了就有些吃力发酸,不由得动了动屁股换个更舒服的姿势。   梁喑微微闭上眼,漆黑的睫毛根根分明。   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凉薄,下颌线清晰硬挺,是极好看的长相,路灯拢过来时打下明暗线,仔细看一看,梁喑脖子右侧好像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小痣。   车里没有钟表,沈栖手酸得厉害,腰也酸得几乎要软在他身上,但看着梁喑还没有睁眼的意思,只好小声叫他:“梁先生,您舒服点了吗?”   梁喑睁开眼,看他额角沁汗,仿佛让人淋过白釉还未干透的样子。   “没劲儿了?”   沈栖轻轻点头,收回手和他打商量,“您要不要先回家吃饭,很晚了,下次……下次我再帮您揉,可以吗?”   “行,去吧。”   沈栖如蒙大赦,从他的身上下来时险些跪在地上,连忙按住了座椅,下车关门时又被他叫住。   梁喑指了指副驾,沈栖偏过头去看。   司机推门下来,绕到副驾拿出一个木质大餐盒交给他:“小少爷,这是先生给您带来的晚餐,您身体不好最好不要在外面乱吃东西。”   沈栖怔了怔,梁喑靠在车里,朝他嗤笑了声:“在外乱吃东西,晚上胃疼我难道从家里再过来抱你喝牛奶吗?”   沈栖一把抓过餐盒跑了。   回到工作室脸还热着,他用力呼出几口气,听外面引擎声逐渐远去,推门进了客厅。   工作室是个老院子,平时弟子也多,吃饭就在客厅的原木桌围一圈,沈栖把带回来的餐盒放在桌上招呼他们吃。   几个师侄立即围过来,边惊讶边抢着去掀盖子。   “半江月的外卖啊?居然还有冰块保鲜!”   “我还没吃过半江月!在门口路过我都觉得我不配,哎你别抢!这个给我留点!”   “小师叔你是什么神仙!”   “等一等半江月不是不做外卖吗?”王昊抢了一筷子送进嘴里,险些把舌头咬掉,后知后觉又问:“你出去买的?”   沈栖还不知道半江月不做外卖,但想来梁喑买的东西不会便宜,只能干笑了笑:“嗯,朋友带来的。”   手机响了声,沈栖拿起来看,备注为梁先生发来的消息。   ——甜品只许吃两口。   沈栖看着哄抢的师侄们,做贼似的低下头回消息:知道了。   ——睡不习惯让程术去接你回家。   李仁芾侧头瞥一眼沈栖脸颊上还未消退的红晕,轻咳一声,“谈恋爱了?”   沈栖手指一顿,说:“没。”   李仁芾没再追问,沈栖怕他发现端倪也没再玩手机。   饭后李仁芾让王昊把幕布拉好,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沈栖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关掉界面的时候心念一动,抿着唇发给了梁喑。   沈栖听着皮影戏独特的唱腔,看幕布后的被操纵的人物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他八岁就在跟李仁芾学雕皮影,见证了很多师侄们的来来去去。   后来手差点毁了,重新握起刻刀的时候特别紧张,他知道皮影已经被时代所淘汰,但还是希望能走得再远一点,至少别那么快被人遗忘。   手机响了两声。   沈栖下意识低头去看,却不是梁喑回来的消息。   应承在下面点赞评论:小师父,在哪儿演出呢?   沈栖给他回复:还在准备。   应承又问:要不要我帮你转发宣传一下?你徒弟我虽然退圈了但还是有点儿影响力的,保证给你坐满人。   沈栖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应承有影响力,他转发一下的宣传力度比什么都强,但也不好意思平白找他帮忙。   应承似乎猜出来他的迟疑,又评论:小嫂子,我要是见忙不帮,你老公会把我头拧下来,他什么脾气你懂的。   沈栖还在盯着那个“老公”看,正想着怎么让他改掉这个无比亲昵暧昧的称呼,一条新评论当场蹦了出来。   梁先生回复应承:还在这儿废话?   虽然未加好友看不见朋友圈评论,不至于让同学们知道梁喑,但沈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直接把手机关掉,眼不见为净。   过了会,他又点开应承的消息框,私聊说:您先别急着宣传,过几天下元节会演出之前再发,可以吗?   沈栖想了想,又说:您想要什么回礼吗?   应承正跟朋友喝酒,乐颠颠截了图发给梁喑,按着手机说:“你老婆问我要什么回礼,我觉得你家那个白玉壶挺好。”   梁喑说:“自己去取。”   应承火速给沈栖回了消息:不用,你老公给过了。   梁喑的消息回过来:不是单给我一个人发,是群发的?   沈栖彻底看不下去了,按灭了手机。   -   演出日逐渐逼近,沈栖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瓣儿。   宗明打趣他每天讨论完课题跑那么快是去谈恋爱,林封从上次餐厅的谈话后沉默了许多,活像疯了一样做题。   沈栖边收拾东西边说:“这两天我就忙完了,你们放心,我不会影响比赛的。”   宗明也是开玩笑,乐呵呵说:“嗨没事,女朋友黏人的话也正常。”   林封脸色微变,拿起自己的书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宗明看着突然不高兴的林封,把手挡在唇边问他:“他怎么好像生气了?我说错什么了?难道是看你有女朋友嫉妒了?”   沈栖:“……不是。”   林封走到门口,正好听见宗明的最后一句。   他确实是嫉妒,他嫉妒梁喑凭什么一个破娃娃亲就能把人娶了。   这个婚约明明不是沈栖的。   手机响起来,林封一看来电,深吸了口气接起来:“爷爷。”   “还在学校?”   “嗯,有事吗?”   林裕安最近天天挨梁喑的骂,从公司决策到项目招标,甚至于连有人在茶水间闲聊时间长也能挨一顿臭骂,说他不会管理员工。   红蕊也狐假虎威,拎着八百个文件找他麻烦。   他实在气不过,把文件往红蕊身上一摔,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你就是梁喑身边的一条狗,敢这么跟我说话。”   红蕊从地上捡起文件夹放在他桌上,公式化微笑:“这些,请您重做,周一拿不出让梁总满意的方案,请您在例会上检讨。还有,我这条狗咬起人来也得伤筋动骨。”   林裕安气得当场进医院量血压,一听林封这语气又是一阵头晕,“你这是什么语气,翅膀硬了管不了你了?梁喑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也想学他?我现在还死撑是为了谁?”   林封拧起眉,下楼时险些撞到上楼的女生。   “抱歉。”   女生先是吓了一跳,一看是校草,脸颊不自觉红了红:“没事没事,你先走。”   林封朝她点了下头,冷淡地下了楼,压下心里的烦躁低声和林裕安说:“您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我刚下课,在准备过几天的比赛。”   林裕安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学这个生物:“你学生物有什么用?学金融将来还能帮帮我,一个个的全都指望不上!”   “我还不听话吗?”林封站在校园里,回头朝二楼的走廊看了一眼,沈栖正和宗明并肩说话,侧脸笑意盈盈,金色的光线柔和而漂亮。   “您用继承权逼我疏远沈栖我疏远了,我不理他冷落他,现在他跟别人结婚您满意了?”   “你这话什……”   “我不会放弃他,就算这次您要把我逐出家门我也不会再离开他一次,我一定会让他回我身边!”林封当场把电话挂了,烦躁地抓着书回宿舍。   -   周五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沈栖赶到彩排现场的时候淋得半湿。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被人围了许久,有些直白的就直接问他眼睛是怎么回事,内向一些的就偷偷瞄他。   沈栖下意识眨了下眼,躲开了视线。   节目组的人都很友好,又被沈栖这张脸狠狠“霸凌”了一遍,看他不想说也就没再问,纷纷说了漂亮就去招呼团队走流程。   沈栖刚放好伞,后勤组的陈雯就迎上来,“哎你来啦,外面还下雨吗?”   沈栖打了个喷嚏,陈雯刚好拎着热水回来,顺手倒了一杯热水给他,“还好明天就放晴了,不然演出就得受阻。”   沈栖喝了两口稍微驱散了深秋寒气,忽然听见了一声京胡声,接着一道清亮柔媚的嗓音悠扬传来。   他下意识跟着找过去,看到彩排台上一个穿着鸦青色长衫的长发男人正好转过身,纤长细白的手指捏着一柄折扇。   棚里光线柔和,落在他身上像是笼了一层光晕。   沈栖听的愣神,压低声音问陈雯:“他是谁啊?”   陈雯也压低声音,凑近他说:“咱们这次下元节请来的压轴的京剧大师郁霈,他每次演出的票都特别难抢。咱们这次演出数你们俩最好看,可惜一个不上台不露脸一个要画上京剧妆。”   沈栖眼神不自觉往台上飘,袅袅戏腔像是缠着无形的绳,又像是钩子。   他惊艳之余也有些艳羡,如果有一天皮影也能像京剧一样就好了。   “到你们了,快去吧。”陈雯拍了拍沈栖的肩膀提醒。   沈栖回过神,连忙去找了李仁芾,这次他除了王昊还另外带了三个徒孙,第一次彩排几人还有些紧张,到现在已经很熟练了。   沈栖站在台下看着一出老少咸宜的三打白骨精演完,心里突然有些没底。   下元节会办得盛大,白天场和晚上的节目是分开的,上午请了一些COSER穿汉服体验设供斋、祈愿,月出巡游,期间各种非遗技艺和小玩意儿。   沈栖有两张票,给了林延一张,剩下一张想给梁喑,想起他上次说要应酬没时间来,又压下了念头。   举办场地在古城里,由平洲电视台全程直播,未免拥挤事故,安排了严密的安保情况下又控制了游客数量。   李仁芾特地穿了自己最郑重的衣服,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笑过,整个人绷得像根弓弦。   沈栖检查了皮影箱一切无误,笑着在李仁芾肩膀上捏了捏:“您怎么这么紧张啊。”   李仁芾几十年没上过台了,沈栖说能去下元节会,能上电视的时候他就是觉得多一条路也好,没想到真能到这么多人面前演出。   平时希望人看,真有人来看了他反倒情怯了。   李仁芾起身到卫生间连续抽了三根烟,又用凉水洗了把脸才走回来,正好来人催促准备,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上台!”   沈栖跟李仁芾王昊几人笑着指指台下,“我在外面陪你们。”   夜色深重,沈栖站在台下看幕布后灯光亮起,二弦声响,锣鼓迭起。   十数个摄影机在不同角度拍摄,沈栖稍微往后避了避,看着不断聚集而来的游客,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皮影戏操作好神奇,还能化妆换装?”   “白骨精的骨头变成头发了?怎么做到的?”   “我去,镜子里怎么变成人脸的?”   “我以前看过一个皮影戏纪录片,应承录的那个,里面那个小师父手特别好看。”   “我也看了,可惜没露脸,今天的皮影演出应影帝好像也转发宣传了,那个小师父会不会也在这儿啊?”   沈栖听着他们的议论很轻地笑了下,眼睛一瞬不离地盯着台上,看着皮影的每一次变化,每一个动作。   “你好,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拍个照?”   沈栖回过头,看着两个举着扇子的汉服女生,愣了两秒,点头。   两个女生以皮影演出为背景拍了两张照片,沈栖把手机还给他们,其中一个个子稍微高点儿的女生有些害羞地问他:“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呀?”   沈栖微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抱歉,我没带手机。”   女生明白他的委婉拒绝,有些可惜但也爽朗地笑笑:“你的眼睛好像是异瞳,天生的吗?好漂亮啊。”   沈栖下意识垂了下眼,“谢谢。”   “能不能跟你合个影呀?我保证不往外发。”   沈栖微微笑了下礼貌拒绝:“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欢拍照。”   两个女生遗憾离去。   深秋气温偏低,手指和脊背突生的痒意和燥意有点难捱。   沈栖轻轻搓了下手臂,看着台上有点走神,不知道梁喑有没有时间看一眼直播。   大概没有。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了两下。   沈栖掏出来看了眼,微微瞪大了眼睛。   梁先生:回头。 第31章 能栖杏梁(一)   沈栖像是没看明白,先是盯着手机看了一会,然后倏地回过头。   古城里灯火通明人群攒动,梁喑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在他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微微笑了下,点头。   沈栖回头看了眼戏幕,跑了过去。   快到他跟前的时候看到下元节联络人的Anne先一步到他身边。   梁喑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微微俯下身听Anne说话,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   Anne拨了下齐耳的利落短发,笑得眉眼弯弯。   两人看起来很熟稔,沈栖不自觉停下脚步,看梁喑很耐心地听她说完也开口说了些什么,又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放进西装口袋。   他们也认识?   沈栖再回过神的时候,Anne已经走了。   梁喑朝他招手,沈栖没再跑,放慢了脚步走到他跟前:“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有应酬吗?”   “不喜欢看到我来?”   光影幽暗,沈栖闻到他身上很淡的酒味和烟味,突然被身后拍照的人撞了一下。   梁喑一把揽住他的腰勾住,沈栖下意识撑住他胸口,与他视线相对时别了别眼,“您要不要到前面去看演出?今天的皮影是我雕的。”   梁喑低头问他:“这也是群发吗?”   沈栖发愣,很快就明白了他指的是那天发朋友圈的事,微微抬脚靠近他说:“这是只邀请您看的。”   梁喑把人拉开,压下眼底的神色,“别浪。”   沈栖张了张口,脸颊一寸一寸的红了,“我不是……”   “不是什么?”   沈栖没法回答,躲过几个游客,边走边生硬转移话题,“您刚到吗?”   梁喑来了有一会了,到的时候刚敲第一声锣,他就站这儿看着他。   沈栖认认真真看幕布,卷翘的睫毛随着微微仰头的动作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光影下侧脸温柔又漂亮,还看到了两个小姑娘和他搭讪。   他笑意温柔,和路人说话时松弛而自然,说实话他有点嫉妒,不过这尚在理解范围内,他的小先生确实长得太过招人。   皮影没落,但在这种时候却又显得十分新奇,观影的游客非常多,两人过来的时候被挤了几次,沈栖下意识拉住梁喑的手,接着就被他握住。   他低下头,看到闪着微光的婚戒。   一出戏演完,幕光熄灭。   现场爆发出热烈掌声,沈栖耳边响起很低的祝贺:“宝宝,做得很好。”   沈栖指尖一动,微微张开手指包裹住梁喑的指尖,在人声鼎沸中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小声问他:“梁先生,您一会能不能抱抱我。”   梁喑抬手拨他的衣领,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大片红痕还有丝丝缕缕的抓痕。   “……过来。”   沈栖看着来往的游客,又看着密密麻麻的摄影机,有点担忧地拉住他的手,“现在人太多了,等一会结束的时候再抱,我还能忍住。”   梁喑脱了西装,把人往灯笼架后一拽,兜头罩上。   沈栖背后一紧,梁喑一手托着他的脊背另一手揽着腰,严丝合缝地把人拥进怀里,隔着西装低声问他:“难受多久了?”   “两天。”   “怎么不告诉我?”   沈栖隔着西装的声音有点瓮翁的,“您说这两天很忙。”   梁喑手指上移,在西装里揉揉他的后颈,“沈栖,再忙你都是第一顺位,你找我,我永远都能抽得出时间,下次再犯,我就让你熬一个月。”   沈栖靠在他怀里,听见了说话时胸腔的震动,紧张了几天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   “梁先生,我以为您不会来。”沈栖闷在漆黑的西装里看不到光线,像是多了勇气又像是太缺勇气,“我很害怕。”   “怕演出不成功?”   “嗯,我怕毁了皮影戏。”   梁喑忽然笑了声,沈栖闷声问他:“您不许笑我。”   “不是笑你,你做得很好。”梁喑把下巴搁在他头顶,低声问他:“我能不能把这句话理解成你没那么怕我,开始试着接受我,想见我了?”   沈栖不知道,也许是对他的害怕被修改成了安全感,他今晚在看到梁喑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安定下来了。   好像有他的地方,就不会有办不到的事。   梁喑笑了笑:“不是也别告诉我,我当做是。”   沈栖在西装里闷的厉害,动了动脑袋探出头来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低下头小声和他说:“您不能总吓我,我总是不知道您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不知道您在想什么,什么时候会生气,什么时候会动怒。”   梁喑心头像是被揉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   沈栖紧张时会不自觉揪住东西,此时扯着他腰迹的衬衫,又说:“您答应过不会强迫我,也不可以食言。”   梁喑听他软声要求,心都要成一滩水。   这比刚才沈栖说自己害怕带给他的冲击更大。   确实,沈栖看着软,但其实事事都自己想办法,有委屈也自己咽,明知道找他会更简单,却从来不和他开口。   他会提要求是好兆头。   手机震动,沈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接,“师父,我……有个朋友在这儿,您先稍等一下,我马上来。”   挂掉电话,沈栖仰起头看梁喑,还没开口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林延。   “你在哪儿呢?我在幕布前面找你半天了。”   沈栖下意识回头,正好对上了林延的目光,一瞬间卡住了。   林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个方向,看着肩宽腿长西装裤规整,一副禁欲精英模样的梁喑,又看看从他怀里出来的沈栖,脑子里不断飙出各种强取豪夺强制爱恃强凌弱情节。   他刚刚回来的时候还路过他俩身边了,还、还他妈看过这俩大庭广众拥抱的男人。   梁喑抬手拿过手机挂掉,顺手把沈栖头上的西装拿下来。   林延走过来,张了张口:“你……你们……”   沈栖觉得现在告诉他是叔叔也来不及了,谁家叔叔和侄子抱在一起,说皮肤饥渴症?这个靠谱一点。   “阿延,他是我叔叔,刚才我不太舒服,他帮我缓解。”沈栖回过头看面无表情的梁喑,悄悄勾勾他的手提醒:“他是我同学。”   梁喑微笑看向林延,伸出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你好,劳烦你平时照顾我们家沈栖。”   林延总觉得他看起来不太友善,勉强和他握了下手,干笑着说:“不、不麻烦,我们从初中就认识,我习惯保护他了,我俩感情特别好,高中三年都住同一个宿舍,您不用、不用客气哈哈。”   梁喑抽出手,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   “住同一个宿舍。”   林延一把勾住沈栖的肩膀,生怕梁喑不惜他俩关系好,“真的,叔叔我跟你说,我第一次见到沈栖的时候他被人欺负,他差点把人手指头都咬……”   沈栖一把捂住他的嘴制止他继续说,“你先去帮我看看师父在哪儿,我马上来,快去快去。”   “哦,行,叔叔再见啊。”林延松开手,走了。   “有人欺负你?”梁喑眉梢微抬,带着点儿咬牙切齿的凉薄笑意,“英雄救美?”   “阿延对我很好。”沈栖笑意盈盈地看着林延的背影,收回来与梁喑对视时稍淡了淡:“他脾气特别好,就是有点花心,总是不把心思放在一个人身上。”   “阿延。”梁喑稍微回忆了一下,笑意更凉了,“他就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灌你喝酒那个阿延。”   沈栖觉得他看上去不太高兴,“你不喜欢他吗?”   梁喑何止不喜欢,他看到这小子那么亲昵地抱着沈栖肩膀,他甚至想把他手拧下来,“你们关系很好么?”   一直这样抱来抱去么?高中三年同吃同住,也见过他洗完澡的样子甚至一起洗澡么?   沈栖在和他说话的时候,笑意温软轻松而自然,反观在面对他的时候,像个亟欲逃离的惊弓之鸟。   他那样纵容熟稔的笑意从未对自己露出来过,梁喑心口有些发堵。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沈栖话音未落,下巴被人捏住了抬起来,陡然撞入梁喑夜色中深沉的眼。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已婚的身份了?”周遭人来人往,梁喑把声音压得很低:“不想让我吓你、不想看见我生气,以后最好不要让无关的人随便抱你。”   沈栖呆了一瞬,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只是我的同学,我又不喜欢他,而且他也不是抱我,就是习惯了揽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半下也不行。”   沈栖见他一脸不悦,四下看了看游客,到底还是没敢在人群里拉他的手,只好靠近他耳侧微微抬一点脚跟,“我以后会尽量保持距离,还有我……没忘。”   梁喑侧过头。   沈栖挪开距离,退了一步又退一步,“我今晚还要再工作室住,明天晚上庆功宴结束了我就回家,梁先生再见。”   梁喑:“……”   沈栖跑得比兔子还快,梁喑无奈地笑了笑,怕不怕他倒是不知道,现在先斩后奏的劲儿倒是学全了。   他今晚的应酬是孙老筹的,宴会盛大,人也对他有恩,所以不能不去。   他特地带上红蕊,打算喝杯酒就走,让她代替自己在那儿待一会就算尽情了。   他准备走时被孙太太叫住,这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是全城皆知的名媛,现在年纪大了更是长袖善舞,和梁喑小姑同为姊妹会的副会长,关系也算好。   “怎么就要走了?是嫌我们招待不周了?”孙太太穿着身深紫色的旗袍,搭着蓝色的真丝披肩,举手投足全是优雅。   梁喑把杯子放在侍者托盘上,取了一杯新的一饮而尽,“您说哪儿的话,实在是有要事在身,改日给您二老赔罪。”   “还赔罪呢,上次下帖子请你也不来,结个婚也不声不响的,还以为小梁总看不上我们了。”   梁喑虽未公开沈栖身份,但在圈子里不算什么秘密,他也没隐瞒:“他年纪小,怕见生人,以后大点了再带出来见人。”   “瞧瞧你这护短的样儿,养孩子呀?”   梁喑照单全收,“可不是么,脾气大,他今天有演出,我这会儿不过去怕是要不高兴。”   孙老正好听见最后一句,笑道:“谁敢对你发脾气啊?”   梁喑想,真以为他是没事儿干,闲着来看节目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   他取出来看了眼,沈栖发来的两条消息。   一张图片,一句话。   他掌心托着的一个小环扣,大概是某种玉髓,杂质很多但造型倒是很漂亮,一只圆滚滚的小肥啾蹲在圆框中间。   ——刚才看好看买的,您喜不喜欢?   梁喑猜测他是想送给自己,笑了笑,正打字间他又把消息撤回了。   几秒后又来一条新的。   ——之前答应您,这次演出成功要谢谢您,您想好要什么了吗?   梁喑的聊天框已经打出答案,又把那两个字删掉,修改发送。   沈栖抬头看了眼眼睛通红的李仁芾又看看兴奋的师侄们,心脏被屏幕上的几个字弄得砰砰直跳。   ——我想亲亲你,可以么?   沈栖按着手机来来回回,不知道怎么回答。   梁喑说:害怕就算了。   “你怎么还……”林延走过来,看他手忙脚乱地收手机,怪道:“你干嘛?”   沈栖:“没、没什么。”   “不对劲。”林延越想越不对劲,以他换男人跟换内裤一样频繁的gay达系统甄别,刚才那人绝对不是沈栖的叔叔。   他当时被吓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林延一把勾住沈栖的肩膀,“宝,你老实说刚才那男的是谁,我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他肯定不是你叔叔,追你的?”   “他身上那衬衫布料少说几万块一米,看起来就非富即贵,还有他看你那眼神一点儿不清白,他绝对对你有想法。”   沈栖怕他真去找梁喑,为了他安全起见只好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保证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你还信不过?”   沈栖微微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我结婚了。”   “哦你结你结婚唔!!!”林延一副见鬼的表情,一把扒拉下他的手,“不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不是每天除了上课跟准备那比赛就是雕皮影吗?你哪来的时间结婚?”   “扯淡吧?扯,从百草园扯到三味书屋。”   “是商业联姻。”沈栖大概说了个时间线。   “?”林延稍微回忆了一下,“我靠,那天在俱乐部的人不会就是他吧?”   沈栖点头。   “你老公叫什么啊?做生意的?”   沈栖说:“梁喑。”   “我去!”林延这下彻底懵了,“梁?梁氏那个?”   -   沈栖一早被敲门声吵醒,打着呵欠出来。   王昊举着手机嘿嘿傻笑,“小师叔我们上热搜了,在第二。”   沈栖接过手机,前排全是关于昨晚的表演讨论,还有人在科普皮影戏的由来,就连上次的纪录片也被翻出来。   “没想到昨天的表演这么有用,已经有人在打听我们了。”   沈栖笑笑把手机还给他,“那想想庆功宴去哪里吃,我来买单。”   “工作室一直是你出钱运营,我们也不好意思让你再出,而且这次能上节目都是你的功劳,这次庆功宴我们来吧。”   沈栖也没多推辞,说好。   庆功地点是清河路的一个烧烤摊,李仁芾不爱出门,没来。   他脾胃差但又爱吃这些重油重辣的东西,以前不敢吃,现在梁喑也不许他吃,沈栖闻着味儿就犯馋,要了个烤牛柳。   肉质软嫩,辣味瞬间传满整个口腔。   深秋的烧烤摊人声鼎沸,生活气非常足。   “小师叔来一点吗?烧烤不喝点啤酒等于没有灵魂。”王昊举着瓶子诱惑他,“反正咱们都没车,喝一点也没事儿。”   沈栖望着澄黄的啤酒有点想试试,又怕喝多了不舒服,只拿起一次性杯子说:“一点点。”   王昊给他倒了半杯。   沈栖咂摸着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但也没敢继续喝。   梁喑今晚要过来接他,兑现那晚的承诺。   “哎哟这么巧?”   沈栖正一门心思喝啤酒,一抬头看到了不知从哪儿过来的楚让,身后还跟着一群浩浩荡荡的男男女女。   “怎么在这儿喝酒了?俱乐部去不起了?”楚让低下头,居高临下冲着他笑:“你找我啊,我带你去,或者你考虑我上次的话,够你去好几次的了。”   沈栖放下杯子,“不考虑。”   “哎哟楚少,人不给你面子啊。”   楚让连续三次被他这样拒绝,恼羞成怒道:“装什么清高啊,就你这样的我愿意给你钱是抬举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跟我走,带你玩一圈。”   “你谁啊?”王昊一把抓住楚让的手,腾地站起来,“你想干什么?”   “关你屁事,这是我跟他的事儿,滚开。”楚让冷笑一声,看向沈栖:“宝贝儿,咱俩的事儿你还想让外人插手?别闹脾气了,啊,带你买东西去。”   王昊一把推开楚让,护崽似的护在沈栖跟前,其他几个师侄也站起来。   霎时间,两方对峙。   动静闹得大,两侧的客人都看过来。   沈栖不希望他们打起来,弄进派出所会很麻烦,只好站起来走向楚让。   “我在这儿吃饭是因为我喜欢,那个俱乐部,就算拆了它我也拆得起。”   楚让一下笑了,身后的男男女女也跟着笑。   “你知道那个俱乐部是什么地方吗?拆?你就是打碎一个花瓶都够你卖身去赔了。”   “你说什么你!”王昊说着就要动手,沈栖一把拦住他,使了个眼色:“不许动手。”   “怎么?想打我?来啊,冲着我脸打,你敢动一下我整死你。”   楚让看着一脸冷冰冰的沈栖,越是这样清高冷淡,那一双异瞳越是勾人。   沈栖深吸了口气,重新冷静和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跟你不可能有任何可能,请你不要纠缠我了。”   “喜欢的人?你说林封啊,他可没那本事帮你拆那俱乐部。”   沈栖本想和他说清楚,但这种跋扈纨绔明显没法交流。   “如果你继续纠缠我,我会让你比俱乐部先被拆掉。”   楚让愣了下,当即又笑了:“你?说大话也要负责的宝贝,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沈栖对不喜欢的事一向冷淡漠视,很少这样说话不留余地,但他实在被纠缠得烦了,“如果你再这样缠着我,平洲没人护得住你。”   “你还真吹起来了是吧?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凭什么整死我。”楚让上前一步,准备强行带走他。   门口有监控,沈栖往摄像头下站了半步,拳头微微攥起来。   虽然他很怕疼,但长痛不如短痛,忍一忍就好。   ——“凭我。”   沈栖手一下停了,倏地回头。   梁喑就站在离他一米左右的距离,脸上带着浓烈的寒意,却不是看他,而是望向楚让。   “你想尝尝让人整死的滋味,我今晚就可以满足你。”   梁喑不认识他,但在场的这帮富二代没人不认识他,多少也对他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   楚让看到他那一刻,脸瞬间白了一下。   “梁……梁先生你……你不会是要护着他吧?”   梁喑走近了,先看沈栖:“有没有哪儿受伤?”   沈栖愣愣看着他走向自己,没回答,眼睛却先酸了一下。   “没有么?那就好。”梁喑摸摸他的头,低声扫了一眼烧烤和啤酒,“一会再收拾你。”   梁喑松开手,看向一帮子花里胡哨的富二代,眼皮一掀落回了楚让身上,“你是谁家的?”   楚让被他看的发怵,色厉内荏道:“我和沈栖是……是一对儿,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事,别人的家事你不会也要插手吧?”   梁喑一下笑了。   沈栖下意识去拽梁喑的手,“梁先生,不是,我和他……”   “我知道,在我处理完之前,允许你吃点儿这些东西。”梁喑回过头看沈栖,说:“坐着等我。”   沈栖坐下来,眼神却一直在他身上。   梁喑西装革履气质清贵,眼神刀似的落在楚让脸上,“你是什么东西,两口子?你父亲叫什么?”   “你什么意思?”   “打狗看主人。”梁喑淡淡道:“他没本事,我替他管教管教儿子。”   一群富二代活像风里的鹌鹑,瑟瑟发抖不敢言语,生怕给自家惹祸。   “我再问你一遍,你跟沈栖,是两口子?”   楚让被他盯着,反倒来了勇气,“是又怎么样!难道你也喜欢他?我今晚就是把他带走你敢对我怎么样!”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梁喑淡淡宣告:“你碰他一根头发,明天跪在梁家的会是你父亲。” 第32章 能栖杏梁(二)   楚让脸色瞬间铁青,“你他妈敢说我爸!”   梁喑没有当街动手的习惯,淡淡瞥他一眼:“滚。”   有人拉了楚让一把,小声提点:“楚少走吧,我们惹不起他,就一个人你就让给他呗,再好看又能怎么样,走吧。”   “就是,我们走吧。”   “我不走,要走你们走!”楚让横行霸道惯了,被人这么一劝更拉不下脸,“我就不相信他权力再大能管别人两口子的事?”   楚让用力挥开同伴的手,走到梁喑面前气焰嚣张地笑:“你喜欢他是吧,可以啊,我让给你,反正我也早就玩腻了,你不是有钱么,出个千八百万的现在就能带走,否则别来抢别人的男朋友。”   梁喑冷冷看着他:“是么,你玩腻了。”   楚让怔了一下,接触到他眼神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恐惧,脊背后莫名升起一股寒意,但随即又挺直腰杆,“梁总,你不知道他在床上有多骚,平时看着冰冷禁欲高不可攀的样子,其实天天张着腿求我操,你买去都不用教他就会求着……呃!!”   梁喑单手掐住楚让的脖子,指骨瞬间收紧。   楚让脸色瞬间惨白,拼命地抓着他的手像一条被从水里硬生生拎起来的鱼,濒死挣扎踢蹬,从喉咙深处发出意味不明的喉音。   “你……疯了……”楚让脸色发青,颈骨与气管被掐得剧痛无比,死亡的恐惧从脊椎一寸寸爬上来。   窒息感弥漫而来,楚让手脚发软几乎要翻起白眼。   这段时间他去俱乐部调查,费尽心思也没查出到底谁把沈栖带上楼,这让他更加挫败。   既然别人可以,他还装什么清高。   “你还不……知道吧……他……”楚让艰难地攥住梁喑的手腕勉力撕扯,“他在应承的……俱乐部里……跟人喝酒……还被人……带……到楼上去……说不定早就被人玩……玩烂……啊!”   梁喑狠狠一掼,将他整个人摔在了烧烤简易桌上。   霎时间杯盘四溅,菜肉饮料啤酒劈头盖脸撒了一身,他顾不上恶心,拼命地捂着胸口咳嗽。   “呃啊!”楚让胸口一颤险些吐出来,“你他妈……”   “看来你没有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梁喑抬起右脚,狠狠踹在他胸口,在他猛地抽搐时居高临下地问他:“现在重新回答我的问题,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楚让被这一脚踹得五脏俱裂,眼前发黑蜷缩着不断抽气。   “呃……!”楚让胸口一紧。   梁喑说:“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同学,我们只是同学!”楚让胃里抽搐泛酸水,惊畏地看着梁喑抬脚放在他的胯间狠狠一碾,冷汗瞬间炸开,“啊——!!!等、等等!我跟他没关系,真没关系,我刚才都是……都是瞎说、瞎说的。”   梁喑说:“瞎说的。”   楚让躺在地上疯狂点头,脑袋磕得砰砰作响:“真的真的,我们没关系,我们就是普通同学,我跟他开、开个玩笑,真是开玩笑。”   “很好,看来你现在明白了。”梁喑收回脚,优雅地接过司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丢在他身上:“给他道歉。”   楚让几乎爬不起来,几个纨绔胆战心惊地跑过来把人扶起来。   楚让咬着牙踉跄了两步,看向沈栖:“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以后离你远远的,保证、保证不靠近你。”   沈栖一直盯着梁喑,从一开始冷静理智到被真正激怒,表情虽然没有太大波动,但能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   梁喑和捏着毛巾蒲扇瑟瑟发抖的老板颔首,“一切损失我照价赔偿。”   老板看这人西装革履一脸禁欲精英,教训起人来下手居然这么狠,这会也有点怵:“啊好、好的,您……您随意。”   司机去和老板协商赔偿。   梁喑走到沈栖跟前,看着目瞪口呆的王昊几人,微微垂眸:“幸会,我是沈栖的叔叔。”   几人早已傻了,王昊反应最快,连忙给他搬了个凳子,“您、您坐。”   烧烤摊是露天夜市,桌椅板凳上有陈年旧垢,怎么看都和他一身布料就十几万的纯手工西装格格不入。   沈栖有些担心他嫌脏,但梁喑已经坐下来。   “您、您在哪里高就啊?”王昊倒了杯啤酒,用最朴素的方式战战兢兢和他拉近关系,“刚才真是多亏您,不然我们这会肯定都挂彩。”   梁喑笑了笑,说:“应该的。”   王昊端起酒杯诚恳地敬佩:“您真是个好叔叔,我敬您!”   “是么。”梁喑数十万的酒喝得惯,几块钱一瓶的啤酒也面不改色,在王昊和几个师侄的轮番劝敬下愣是被灌了好几瓶。   “叔您看昨天的下元节会直播了吗?小师叔带我们去的,他可厉害了。”   梁喑侧头看了沈栖一眼,“嗯,看了。”   王昊:“可惜他没上台,我跟您说,几年前录纪录片的时候好多人给小师叔塞名片问他去不去娱乐圈,要不是当时未成年,肯定有很多人追。”   王昊不知道梁喑身份,但沈栖自己心里清楚,心想:别说了,赶紧闭嘴吧。   梁喑玩着一次性杯子,似笑非笑道:“是么,这么招人喜欢啊。”   沈栖呛了一口。   “我还有点事,先带沈栖走了,今天的饭我请。”梁喑站起身,矜贵自持地略一颔首:“改日我做东,亲自请你们。”   “啊好好好。”   “叔慢走啊,小师叔再见。”   两人刚上车,梁喑的手机就响了。   那头嗓音暴躁不满,沈栖坐在旁边都听得一清二楚。   “梁喑,你什么意思?你因为一个男人打我儿子,打狗也要看主人吧,你当街打我儿子你这不是打我脸吗?我们也结交这么多年了,你因为一个男人你……”   “楚文原。”梁喑嗓音冰冷,“你儿子造次的人,是我明媒正娶的先生。”   楚文原一下卡壳了,足足愣了十几秒才找回声音:“哈、哈哈,是你家小夫人啊,这肯定是误会、误会。”   “误会?”   楚文原抹着冷汗,暗自在心里咒骂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惹谁不好去惹他。   “不知者不罪,你看你也没公开小夫人身份,一时认错了也有可能,何必跟个孩子一般见识,楚让在你跟前那不就是个小辈儿么对吧,你何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梁喑一下笑了:“楚文原,你儿子没脑子你也没脑子?我不公开是因为不希望他被打扰,不是让你儿子出去随便造谣,你管不好儿子,我可以代劳。这次只是一个小教训,再有下次,我劝你找个好大夫。”   楚文原恼羞成怒:“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他胆大包天冒犯你的人但你知道你那一脚下去要是把他废了,我楚家怎么办?”   “怎么办?你第一天认识我?”   “你也别太目中无人了。”楚文原深吸一口气,磨着牙说:“今天在场的都是平洲几个世家的小孩,你就不怕和整个平洲为敌?”   “为敌是么?”梁喑冷笑一声:“行,从今天开始,你家的狗出现在我面前都算是与我为敌,叫一声我都会算在整个楚家头上。”   “你……”   梁喑直接将电话挂了。   沈栖听得胆战心惊,又心乱如麻。   “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沈栖声音很低,垂着眼有些歉疚:“其实我自己能解决的,您没必要为了我……”   “不是有没有必要。”梁喑打断他,嗓音有着酒后的沙哑,“是我娶了你,保护你就是我的责任,处理你的麻烦也是我的责任。”   沈栖有些发怔,在沈家所有人都觉得他碍眼,是麻烦。   “过来。”   沈栖看着他的手,稍稍挪了挪屁股靠近。   “我乐意你给我添麻烦,不然你还要麻烦谁去?”   梁喑勾住他的腰往自己带了半寸,顺手捏住他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揉。   “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只要你高兴,就是把平洲翻过来我也兜得住。”   沈栖记得他这句话,但并未真正把它放在心上过。   “怕我吗?”   沈栖微怔,他好像没有过这个念头。   他在工作室年纪最小,但其实一直是他在护着整个工作室。   从小因为眼睛被霸凌,他挨过打,也打过人,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别人保护,他能自保,不会任人欺负。   梁喑出现的那一刻,他竟有一种异样的安心,像他十一岁那年,濒临死亡时降临的那个拥抱。   沈栖轻轻摇头。   梁喑喉咙微微动了动,指尖从他手腕一路上移挪到了他的耳垂,轻轻揉了两下。   “那我的谢礼,还能兑现么?”   沈栖耳朵尖抖了抖,两只眼睛不自觉缩颤,引得睫毛也微微颤动。   车内寂静,温度也被平白拔高了几度。   沈栖喝过酒,眼尾被酒气熏得微微发红,无意识的舔唇暴露出几分紧张,像一只刚学会爬的幼兽落进了群狼环伺的陷阱,让人很想将他压住肚皮翻过来,一寸寸理顺绒毛。   梁喑本想说害怕就算了,但实在煎熬。   “你想自己来,还是让我来。”梁喑揉着他的耳朵,缓声提点:“如果让我主动,你可能会很难熬。”   沈栖耳朵尖又动了一下,下意识跟着这两个选项想:自己来的话他实在没勇气,可如果让梁喑来恐怕很难控制。   “嗯?”   沈栖轻吸了口气,“我……我自己来。”   只是碰一下,当作还他的恩情。   沈栖鼓起勇气,略微倾身单手撑在梁喑的肩上,凑过去在他唇角飞快地碰了一下,酒气丝缕交融。   脑袋里像是被人浇了一桶热水,冒出滚滚白烟。   这一下几乎用尽了他所有勇气,退回去的一瞬间,腰上突然一紧。   和他的蜻蜓点水截然不同,这个吻像海啸一般迎面袭来,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瞬间卷起浓重酒气与汹涌的浪潮。   沈栖本能地伸出双手抵住他肩膀,下颌两边被人捏住抬起来。   浪潮卷着水花一下一下拍打礁石,冲刷过寄居动物摇摇欲坠的巢穴,逼他敞开门扉,由浪潮卷入。   沈栖呼吸骤停,搁在他肩上的手指不断发抖。   “张嘴,宝宝。”梁喑低声哄他,把唇与手的力度一并加重,“把嘴张开。”   沈栖下颌发麻,下意识喘了口气,眼睛瞬间瞪大。   沈栖长得瘦,腰肢细得一手就能拢过来,梁喑想:不是我定力不够,不是我心存恶念,是他实在招我。   水浪黏薄,触礁拍出绵密的泡沫。   礁石在不断后退,又被海浪强行卷回来。   “自己答应的不许反悔。”   梁喑嗓音沙哑得厉害,一手揉着他的腰眼儿另一只手掐着他的手腕,指骨一根根与他交叉反拧在身后。   禁锢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梁喑呼吸重了几分。   掐腰的手往自己一带,隔着衬衫,他能感觉到少年一动一动的胸腔与腹部。   紊乱、失控。   “唔……不……”   “听话,宝宝……”梁喑嗓音沙哑。   梁喑从未有过这样血脉几乎逆流的亢奋,仅仅只是搅动春水,连扣子都未解一个,他已经感觉脉搏充血,亟欲爆裂。   “不行……”   沈栖被迫仰起头,感觉舌根都在发麻,上颚被一寸寸刮过带来战栗一样的恐慌与无措,连眼睛都被逼红了。   ……   沈栖一双异瞳红得绮迷,湿漉漉的水痕浸润着眼珠无声地看他,几乎把梁喑看得想再来一回。   梁喑望着他发肿的红唇,压下焦渴与躁动,放缓了声音哄他:“别生气,不高兴就打我一巴掌,我不躲。”   沈栖眼睛通红,别开眼不看他。   这个吻带着强烈的强占欲与掌控欲,主导着进攻节奏,他就像被暴风雨淋漓浇透的草叶,透着股凌乱潮迷。   沈栖抿着唇,还能感受到硝烟过后的狼藉。   刚才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被梁喑撕碎了吞下肚子里去。   他想:以后不能这样。   -   下元节会忙完,沈栖也收到了实验室审核通过的通知。   徐令知虽然是学校聘请来的教授,但项目是由梁氏出资,沈栖以徐令知带来的助手身份进入实验室,不占研究生名额也不影响学校的规定。   沈栖周一到实验室先粗略地了解了一下项目方向,生物冷冻不算太冷门,他也曾写过一篇论文,只是后来因故未发。   他翻完资料,一抬头看到师兄卫城就站在他面前。   “有事吗?”   卫城打量他一会,“你刚大一?你能看懂资料吗?”   沈栖合上资料,另一个师兄陈瀚凑过来,“我知道你,沈栖对吧?你这双眼睛在平大特别出名,还有一个特别出名的就是……特别难追。”   师姐安矜靠过来,“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啊?有什么问题也好交流,沈师弟我听说你和教授认识特别早,真的啊?”   沈栖加上联系方式,点点头:“嗯。”   “教授真和传闻一样凶啊?”   “还好,只要做事认真不犯错,老师一般不会生气。”沈栖顿了顿,补充道:“他不喜欢别人在实验室玩手机吃东西,也不喜欢人把私事带到实验室。”   安矜一捂胸口,半真半假地哭:“沈师弟你真是天使,你有对象了吗?我能排队拿个爱的号码牌吗?刮刮乐也行。”   陈瀚一扶眼镜,“谈恋爱影响研究,不要坏了道心。”   “走远点臭直男。”安矜叉着腰瞪他。   沈栖沉默片刻,说:“抱歉,我有对象了。”   “我们学校的吗?”安矜本就是玩笑,一听他有对象,八卦之魂瞬间燃起,“我听人说你跟校草特别熟,高中关系还特别好,是不是他呀?”   沈栖:“不是,师姐我和他不熟。”   “我的锅我的锅,不好意思啊。”安矜连忙道歉,又叹气:“劝退一个生物技术,胜造七级浮屠,沈师弟你为什么学生物啊?”   沈栖想了想,说:“因为一个人。”   “谁呀?”   沈栖笑笑:“不记得了。”   卫城抬头瞥了沈栖一眼,论资历他大一,论成就还不如林封。   不就是个讨教授喜欢的学术混子。   -   二轮比赛在周三,沈栖的时间几乎全分给了实验室和教室。   宗明扭伤脚请了半天假去医院,沈栖和林封两个人在自习室对课题。   傍晚光线迤逦,沈栖说完题似乎觉得有些渴,拧开自己带来的杯子喝了口水,吞咽间喉结一动一动。   时间仿佛突然放慢了,林封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水,唇上有亮晶晶的水渍。   他有一种冲动,想帮他把水痕抹去。   “你在听吗?”   林封回过神,动了动指尖,“嗯,我在听。”   沈栖摸起手机按亮看了下时间:“明天宗明到了再讨论吧,赛前准备我觉得差不多了,你还有问题吗?”   “有。”林封想多留他一会,便随手指了一处:“这里我还不太懂。”   沈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看天色还算早,又重新拿起笔给他讲,嗓音平铺直叙,没有半点儿波动。   林封听了一会,突然问他:“你好像瘦了一点。”   沈栖笔尖一顿,抬起头:“什么?”   “你比之前瘦了一点,梁喑对你不好吗?”林封抿了抿唇,笑了下:“我只是随口一问。”   “他对我很好。”沈栖沉默片刻,说:“题目你还有不懂的吗?”   林封笑笑:“没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家吧。”   沈栖收拾好东西下楼,到校门口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就听那头无比燥烈的音乐声混着鬼嚎。   “小点声小点声!给我小师傅打电话呢!”   沈栖看着还大亮的天色,沉默:“……”   应承那头安静了点儿,“小嫂子下课没?没打扰你吧?”   沈栖:“有事吗?”   “梁喑跟你说我买了条船没有?”应承一手捂着耳朵,找了个稍微清净点儿的地方,又说:“邀请你来体验首航,一定来啊。”   沈栖沉默了下。   “给个面子啊嫂子,你不来我这船不下水了,你忍心看我这大把的钱打水漂吗?”   沈栖被他胡搅蛮缠得无奈,“你别道德绑架。”   “我这怎么叫道德绑架,我是替你考虑嫂子,那天船上人多,万一哪个不长眼的看上梁喑给他勾走了怎么办,你不得来看着吗?”   沈栖:“……”   “就这么定了,那天一定来啊,我这还有事儿呢,挂了啊!”应承说完连个反驳的机会也没给就把电话掐了。   沈栖拿着手机,叹了口气。   -   “梁总,林封已经联系我,承认他就是L。”   梁喑抬起头看她一眼,红蕊又说:“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邀请他加入研发小组吗?”   梁喑虽厌恶林裕安,对这个和沈栖有过往的林封也没半点好感,但一码归一码,他对L那个数据扎实、文献资料严谨详实的论文非常有好感。   他思虑片刻,说:“嗯。”   红蕊说:“您不介意他……”   梁喑说:“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红蕊咽下那句“您不是吗”,尽职尽责地发挥一个助理该有的素养:“我去联系林封,对了,这次的比赛颁奖,还是让梅经理去?”   梁喑:“不然呢?我亲自给沈栖颁奖,让他觉得这个奖像是走后门拿来的?”   红蕊:“……心眼子真多。”   梁喑倒是挺想给他颁奖,让他觉得这个奖是后门拿的,借机讨一点好处,解一解他的相思之苦也好过夜半无人对着照片发邪火。   他有些后悔,总归沈栖也是怕他的,倒不如起先就把人带到床上去,吃透了弄开了再慢慢养,总有一天能养乖养软了。   梁喑叹气,把那点儿遐思压下去。   胜达的收购层层受阻,破烂一样的林氏也给他加大了数倍的工作量。   工作量大,导致的就是连日加班。   沈栖连续三天没见到梁喑,因为那个吻导致的不自在逐渐消散。   二轮赛当天,考场拥挤嘈杂,沈栖花了几分钟才找到半残废宗明。   他一手携书一手撑拐杖一瘸一拐地进考场,沈栖扶了他一把,“你怎么下个楼也能把脚下坏啊?”   宗明:“我看书呢,被知识绊倒了,这叫为学习流血为学习流汗,你觉悟怎么这么低呢,一会怎么拿奖?我们不拿奖人梁老板怎么发财,人梁老板怎么买房买车。”   “……”沈栖沉默良久,说:“梁老板已经很有钱了,不用你帮他买房买车,而且这个比赛是他出钱,不是我们帮他赚钱。”   宗明:“……啊是吗,那梁老板真是个好人,哎你说我们要是拿金奖的话能见到他吗?我听说他特别年轻,长得还特帅,是整个平洲男男女女的梦中情人,可惜年轻有为英年早婚,不知道谁有幸嫁给他,林封你不也是少爷阶级吗,你知道他娶的是谁吗?” 第33章 能栖杏梁(三)   沈栖咳了一声,抢在林封开口前及时打断这个话题:“比赛快开始了,进去吧。”   宗明哦了声,继续憧憬:“我听说他在筹办一个研发小组,等我毕业了要是能进去……完了我好像看到我家祖坟在冒烟。”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你们不想进吗?光是一个比赛他就能出这么多钱,还有学校的实验室、器材全是他捐赠的,要是真能进他的研发小组,那工资肯定特别高。”   沈栖:“……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啊,我们这专业不进研究所根本没活路,你想毕业了去摊鸡蛋灌饼吗?”   沈栖干笑一声,鸡蛋灌饼挺好的,至少不会突然从锅里跳起来亲得他舌根发麻。   林封落后几步,低声和沈栖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再做了。”   比赛进行地很顺利,沈栖预估这次积分还会是第一。   综合前两次的比分,只要决赛不出问题那金奖就稳了。   出考场时刚过六点,初冬天黑的很早,路灯已经亮起来。   宗明腿脚不便,先打了车回学校。   林封思忖片刻,说:“前几天我看到下元节的直播,你们工作室的表演很精彩,镜头还扫到了你,不过别担心,没拍到你眼睛。”   沈栖:“嗯。”   林封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不喜欢眼睛的颜色,可以试着戴戴彩色隐形眼镜,遮住了就好了。”   沈栖微怔,随即笑笑:“嗯。”   “车来了,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沈栖点头,等林封走了,不自觉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正好映出他的眼。   下元节会的热搜很快被更新奇的新闻取代,虽然很多人了解到了皮影戏但也仅仅停留在觉得神奇、漂亮的阶段。   距离他想要的推广和维持工作室收支还有很长的距离,这几天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想问问梁喑可不可行。   因为考试关了铃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沈栖拿出来发现来电人竟是沈正阳,“大哥。”   “你在哪儿?”   沈栖说:“刚比赛结束准备回家,有事吗。”   “见面再说,我在你大学旁边的咖啡厅,你过来一趟。”沈正阳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如往常一样。   沈栖和沈家的人都没什么话说,交流也都是传达一下信息便结束,习惯了。   公交正好在面前停下,沈栖上去刷了卡,找到一个空位置坐下来。   不远处梁氏大楼的标志在夜色中亮着光,玻璃幕墙从上到下灯火通明,大概是因为出了什么棘手难题而需要加班。   沈栖看着看着,视线定在了顶层,不自觉想梁喑这时候在干嘛。   手边应该有大量等待批阅的文件,大概会很专注,也许会因为疲惫摘下眼镜,按一按酸痛的额角。   昨晚打电话回来时好像有一点咳嗽,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病了。   沈栖想了一圈,从二叔三婶小姑想到梁维生,再想到梁宇和那一群小辈,偌大的梁家好像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给他分担。   沈栖捏着手机,思来想去还是给他发了条消息:您在加班吗?   几秒钟后,梁喑回了消息来:有事要找我?   沈栖:您别太累了。   梁喑盯着手机看了足足一分多钟,实在没明白沈栖给他发这两条消息的意义在哪儿,于是问红蕊,“他想我了?”   红蕊惊讶:“您失心疯了?说点儿正常能发生的好么?我是助理不是狗腿子,您这样我很难无条件指鹿为马。”   梁喑反复看着两条消息,沈栖一般不会没事找他,更从来不会主动发消息,只要开口就一定有事并且是大事。   梁喑:想要抱了?   沈栖那头的正在输入持续了足足半分钟,梁喑猜测大概是真的想要抱了,他脸皮薄,不肯直说也是有可能的。   红蕊说:“梁总,我劝您还是先去医院。”   -   “大学城到了,请拿好随身物品……”   沈栖被公交广播拉回神,匆忙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下车到了咖啡厅。   沈正阳已经等得不太耐烦,皱着眉头抬手看表,听见推门声时抬头看了眼,这才稍微舒展开清朗的眉眼。   他和沈栖长得不算特别像,相比较沈栖的漂亮他看起来更为斯文,眉眼之中有几分久经历练的锐利精明。   沈栖和他没什么话说,坐下来打了招呼就没再开口。   沈正阳也不指望他能有多热情,淡淡说:“不知道你爱喝什么,给你点了杯咖啡,不喜欢的话你可以再点别的。”   “咖啡就好。”   “梁喑对你好吗?”沈正阳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沈栖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怔了一瞬。   沈正阳短促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个婚你结的不情愿,你替我履行这个婚约我很感激你,可身为沈家的孩子,无论谁来做这件事都是为了家里,不是吗?”   沈栖看着他的手,又从手挪到脸上,平静地反驳他:“大哥,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没有。你可以拒绝,我不能,我们不一样。”   沈正阳被他堵了一下,突然发现沈栖比以前会说话了,以前他根本不敢也不会呛自己。   年纪渐长,脾气也长了?   “你还在怪我们。”   沈栖没有怪过任何人,结婚是他自愿的,不算为了谁牺牲也不是承认自己不如大哥,更不是认为自己没有价值。   他只是希望家人能高兴。   寿宴之后他明白无论自己做什么沈家的人都不会高兴,他又想,那就当做还他们的养育之恩。   以后不管是否离婚,他和沈家应该都不会再有太大的联系。   “沈栖,你还年轻,跟他结婚不会影响你的学业,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他,大可以等家里好转了就提离婚。我的公司你很清楚,如果我这个当口去结婚不止沈家完了我也完了,我没有办法。”   “大哥,你觉得梁喑会允许别人跟他提离婚吗?”   “什么?”   沈栖平静却尖锐地撕破窗户纸:“你们比我清楚他是什么性子,霸道、强势,不容置疑。如果梁喑这么好说话,家里为什么不舍得你去呢?他不会影响我的学习,就会影响你的生意吗?”   沈正阳无言以对。   沈栖这段时间受梁喑的影响,大概也明白了一些利益关系,沈家需要一个继承人,如果沈正阳去履行婚约那势必要落在梁喑手上,而他不一样。   他嫁出去了等于放弃继承权。   沈正阳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从身旁的椅子上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你看了觉得没有不妥就签字吧。”   沈栖绕开绳扣,取出一式三份的股权转让协议,足足有13%。   “我不要。”沈栖将协议放在桌上,忍住了冷笑的冲动,“我去结婚不是为了钱,更不是为了家里的股权。”   他们在乎的东西,他根本不稀罕。   “你不想要?既然不想要何必绕这么多弯,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兄弟俩,没必要装模作样。”   沈正阳看着半米之遥的沈栖,冷冷笑了声:“沈栖,我知道你恨我们,可你做事得有点分寸吧。”   沈栖被他指责得一头雾水。   沈正阳下颌肌肉抽紧,压低了声音教育:“上次寿宴,爸爸打你是他不对,可你不能让梁喑那么羞辱他,他始终是你父亲。”   沈栖错愕:“我什么时候让梁先生羞辱爸爸了?”   “你不知道?”沈正阳指着协议书说:“他因为你挨那一巴掌,用注资威胁爷爷当着他的面儿打了爸爸一耳光还你,还有这个股权,是他把注资同比例全部转化成股权转让给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现在你比我更有资格继承沈家,他也想吞并沈家!”   沈栖彻底懵了,脱口竟然先反驳:“他不会要沈家。”   那晚他被梁喑讲故事哄睡着,后来病发醒了他过来抱自己,说自己出去接了个电话。   他不怀疑沈正阳的前半句,这是梁喑能干出来的事,可他不会去抢沈家。   “他不会要,那这是什么?”   沈栖本能地为梁喑说话:“他是不留余地,但他做事有原则,绝不会觊觎沈家。”   “沈栖,你想要继承权我不能说什么,这是你应得的,我也愿意分你一半,可你不能让外人来欺负父亲,更何况爸爸也算他岳父吧,真的一点儿脸面也不给他留吗。”   沈栖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对这两件事作何反应,但在沈正阳的一声声指责里,又冷静下来。   “大哥,你还记得我十一岁那年被绑架的事吗?”   沈正阳轻蹙眉头,“记得,怎么了?那两个人还没有抓到,你有线索了?”   沈栖很轻地笑了下:“你们当时只愿意拿一份赎金。”   沈正阳心猛地一坠,搁在桌上的手指也瞬间收紧,“当时家里拿不出那么多现金,我们也一直在想办法,最后你们不是都被救出来了吗,你要拿这个责怪我们?”   沈栖听他说“我们”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个“我们”里并不包括他,不管他是否结婚,都从来不属于沈家。   “我逃出来时遇到一个好心人,如果不是他送我去医院我可能已经死了,后来在医院你们都来了,每个人都很焦急地向医生打听妹妹的情况。”   沈栖当时一帘之隔,从始至终没有听到他们提起自己的名字,还是护士提醒他们,女孩子被哥哥保护的很好基本没受什么伤,只是吓坏了。   男孩子伤得更重,刚从抢救室里推出来。   沈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脏器出血、双手血肉模糊,碎瓷片被硬生生踩碎在掌心里碾磨,像长在肉里一样深。   他当时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都完全不为过。   那时候他身上没有一寸是不疼的,呼吸疼,喝水也疼,连动一下都疼。   他吃不了东西也不敢动弹,但可以听见他们对妹妹关怀备至的温柔嗓音,那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孩子,能偏心至此。   叶婉宁甚至还责备过他为什么让妹妹受到惊吓,万一留下阴影怎么办,只是被沈如海喝止才没有再提。   “大哥,你们把我卖给梁喑的时候,想过我也是沈家的孩子吗?”   沈栖甚少这样尖锐,但此时看着沈正阳他却想问问:“你长这么大,爸爸妈妈打过你吗?”   沈正阳让他问得哑口无言,此时此刻他突然说不出不是淘气也不会挨打这种话来,沈栖从小好像就很安静乖巧。   他忘了为什么不讨喜了,只知道在他的记忆里,沈栖一直是孤僻冷漠,很不讨人喜欢的。   沈栖拿着协议书,面色平静地说:“这些钱我一分都不会要,当年你们没拿来救过我,现在无论是被迫,还是补偿,我都不需要。”   沈栖回到家,梁喑的车已经在院子里了。   何阿姨一见他回来就埋怨:“怎么又这么晚呀,一天到晚光顾着学习也要想想身体,快去洗手吃饭了。”   沈栖轻吸了口气,放平语气:“梁先生呢?”   “在书房呢,好像有要紧事,带了一大堆文件回来,哎我也不明白,你要上去的话正好帮我叫他下来吃饭。”   沈栖手里攥着协议书,站在书房门口停顿了好一会,然后才敲门。   “进来。”   沈栖看着办公桌后打电话的梁喑,齿关微微咬合,将文件放在了他桌上。   “过几天我过去跟你谈,好,就这样。”梁喑挂掉电话,扫了眼面前的协议书,“怎么了?”   “梁先生,请您把这个收回去,我不需要。”   梁喑一笑,“嫌少了?”   “不是,我只是不需要。”   梁喑看他毫不在乎,怕是还不知道价值,“我给沈家注资不是无条件的,本来也会有一部分股权转化,现在我只是把它同比例转化。你有了这个就拥有了在沈家夺权的资本,将来沈正阳有的你都会有,即便你要整个沈氏也有资格。”   “这不是我的。”   沈栖对做生意没兴趣,更不想和沈家的那些人虚与委蛇表面迎合背地算计,争那些他根本不想要的家产。   “不要?你知道这13%代表什么么?如果你爷爷有本事运营好沈氏,这些钱足够你养十个工作室,不用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去赚钱,去辛苦死磕那点儿奖金。”   沈栖:“那我也不要。”   梁喑皱起眉,嗓音压低:“给我一个你不要的理由,最好不是因为这是我给你的。”   沈栖刚才没动过这个念头,只是单纯的不想和他们争权夺利,不想要这些破股权,他有本事赚钱,可以养活自己。   梁喑这么一提,他也意识到了这一层,他不能再欠梁喑更多东西了。   “这些股权给你傍身用的,没打算拿来绑架你。”梁喑本就发着烧,让他进来这两句气得头疼,又补了句:“你也离不了婚。”   沈栖嗓子一哽,“那你收回去,随便你送给谁。”   “我能送给谁,我就一个太太我送哪儿去,别觉得我唯利是图手段肮脏,你知道你爷爷因为这点股权跟我扯皮多久么!”   梁喑高烧眼睛发红,看起来有些凶,“别犟,没有这些在沈家你就没有立足之地懂么?”   沈栖眼睛也红了,慢慢沁上水痕,急道:“我就不能不要那个立足之地吗!你想要你自己拿。”   梁喑心头涌上来的暴虐情绪顶得太阳穴一阵一阵疼,沉声道:“我想要什么想要,沈家这点股权够我干什么用的,别撒泼。”   沈栖哽着呼吸,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小猫,伸出从未使用过的利爪尖锐地释放攻击。   “我都说了不要,你凭什么这么专制!”   梁喑额角青筋一个劲跳,“是,我固执我专制,我为了谁?这笔钱你爱用就用不用就放着,哪天你真的有用了随时取用,还用得着我这么操心你?”   话音一落,书房陡然安静下来。   梁喑心突的一跳,沈栖脆弱、没安全感,这句话对他来说有些过于重了。   沈栖那双异瞳不停颤动,情绪激烈地反驳:“对,我不懂事我给你添麻烦,我是负累让你操心,你不操心就是了!离婚就是了!”   “沈栖,把这句话给我咽回去。”梁喑沉下声音,警告他:“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两个字。”   沈栖垂着眼不说话。   梁喑努力压下暴躁,轻斥他:“我什么时候觉得你是负累,我养你这么久什么时候烦过,别生起气来就蛮不讲理。”   沈栖眼睛红得几乎要哭,嗓音里有细微的颤抖:“你又不许我离婚,我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你不是打算要养我一辈子不让我走吗,我都有你了,在你身边我花的着吗!”   沈栖喊的这一嗓子像极了某种变相的表白,恰恰按熄了梁喑心里极度暴躁的火苗。   他自己也愣了,红着眼扭头就要走。   “回来,不要也得说清楚。”   沈栖停顿几秒,回过头看他。   梁喑短促地喘了口气,想骂一句不识好歹。   林裕安为了股权不惜铤而走险,沈如海为了股权跟他低三下四,偏偏沈栖弃如敝履。   “过来。”   沈栖走到他旁边,眼尾有点湿漉漉的红,但没真的哭。   梁喑伸手掐住他的腰,把他放到办公桌上坐着,让他视线和自己齐平,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骨子里是掠夺,一贯信奉抢走别人最在乎的东西以作报复,而沈栖和他不一样,他没有这样的侵略性和报复心。   他真要是喜欢这些东西就不会嫁给自己,也不会到现在都不跟他主动要一星半点儿的好处。   他的小先生,确实应该站在一尘不染的实验室里做他清高的工程师,不应该被金钱权力浸染。   “不要就不要,发这么大脾气,这些股权怎么你了?”   沈栖这才记起发了一通火,居然没顾得上怕他,也许是知道了无论如何梁喑也不会跟他动手,也许是真的气极了。   梁喑揉着他通红的眼尾,放低声音说:“不打算理我了?”   沈栖拨开他的手,闷声说:“我不要那些不属于我的钱,是我不识好歹……”   沈栖声音哽咽,越说越委屈,“可你老是只管自己的想法,从来不听我说话,上次私章你不问我就掐我,林叔的事你不告诉我也不许我问,这次你又不许我拒绝。”   梁喑让他说愣了,没想到他竟这么多委屈,也没想到自己认为的好竟给了他困扰。   无奈道:“但有些事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怕你伤心难过。”   “你不能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什么都帮我处理好,我没您想得那么没用,就是乘黄,你也要告诉它你在想什么吧。”沈栖乱七八糟说完一通,沮丧的眨了眨眼,“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是……”   “我知道。”梁喑揉揉他眼尾,说:“你在教我怎么追你。”   沈栖愕然:“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拿乘黄类比什么,你和它能一样么?”梁喑拇指下移,落在他唇上,“你也是小狗?嗯?”   沈栖动动嘴唇,恰好含住他的指尖,愣了一下随即别开头。   “问你呢,哪来的小凶狗,进门就朝我发脾气,惯的你。”   沈栖:“我不是小狗。”   梁喑咳嗽几声,沈栖这才发现他眼睛赤红一脸病态,“是不是发烧了?”   “嗯,有一点。”   沈栖:“……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   沈栖:“您生病了,我还跟您吵架。”   “现在知道对不起我了?进门就撒泼,打算拿什么给我赔礼?亲我一口可不够。”   沈栖跳下桌子,找了体温计回来一量直逼四十度,当场就把眼瞪大了。   梁喑没办法,只好说:“行,去医院。”   进了医院一检查,不仅发烧还有轻微的肺部感染,估计是已经烧了好几天。   医生建议立即入院,梁喑说:“挂点水就行,我没那么多时间住院。”   医生当场皱眉:“住院还要挑时间?你不要命了!”   “我自己有数。”   “你有什么数。”医生见说不动他,扭头去看沈栖:“你是家属?你是他什么人?”   沈栖怔了怔,正想着怎么回答比较合适,医生又说:“不要以为年轻就可以胡乱作,等到老了就知道后悔了,你跟我来办住院。”   梁喑低声靠在沈栖耳边,说:“梁太太,我真抽不出时间住院,公司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沈栖耳朵发热,在医生和护士交代事情的间隙里小声驳回了他的请求,“不行。”顿了顿,他又说:“您乖乖住院,周末我跟您去出海,好不好?”   梁喑让他这一声软绵绵的不行弄得心软,什么都认了。   他也突然发现,沈栖的心好像比他想象中要软,并且吃软不吃硬,以后可以好好利用。   沈栖办完住院手续回来时,护士已经扎好了吊针,梁喑靠在床头像是睡着了,侧脸比平时显得温和几分。   他放轻脚步声过去,发觉梁喑眉头紧锁像是很不舒服。   沈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生病,恍惚发觉其实他也是普通人,再无所不能也会被感冒袭击,也会疲惫倦怠。   敲门声响起,沈栖打了个手势让对方放轻声音。   护士进来换药,低声笑问:“他是你什么人呀?看你急得,别担心,挂两天水应该就好了。”   沈栖看着梁喑手上的戒指,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护士已经走了。   他陪了一夜,最后反倒是自己先睡着了,连什么时候拔针都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窝在梁喑怀里,一翻身差点儿掉下床去。   “别动。”   沈栖恍惚几秒,吸吸鼻子闻到陌生的消毒水味,陡然清醒过来,“对、对不起我……”   梁喑揽着他的腰,低头笑问:“怎么?” 第34章 能栖杏梁(四)   病床窄小,沈栖也不敢太大动作,僵硬的趴在他怀里想问自己是怎么上来的,印象里他好像是坐在床边的,难道是梁喑抱他上来的?   “你自己爬上来的。”   沈栖惊骇,“我自己?是……是我皮肤饥渴症犯了吗?”   梁喑单手搁在他腰上,压下想继续搂着那截儿腰的欲望,低声叹了口气:“不是,是你困了非要我抱着睡。宝宝,怎么这么黏人?”   沈栖知道自己睡觉爱抱人,赧然垂眼,“下次我一定注意。”   “注意什么?”   梁喑的表情看起来太正常,语气也毫无破绽,沈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梦游的习惯,只好小声说:“注意不会爬到您床上去。”   “我的床亏待你了?”   梁喑捏住了他的下巴抬起来与自己对视,清晰地从那双异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视线下移,落在微张的殷红双唇上。   略带薄茧的拇指一下一下轻蹭,沈栖唇又热又麻,连带着心脏也一并紊乱。   病房里很安静,空调微弱的出风可以忽略不计。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眸,他没戴眼镜,视线毫无阻碍地落过来,像一张铺开却又不急着收拢的网,明摆着要做什么却又迟迟不动。   沈栖几乎半趴在他身上,对方修长的手臂压在他的腰上。   梁喑还没彻底退烧,呼吸比平时要热,一下一下缓慢落在颈侧。   沈栖有一种连血管都被剥开了仔仔细细用热气蒸一遍的错觉。   梁喑低下头的一瞬间,沈栖猛地推了他一把,转身跳下床:“我去卫生间。”   梁喑险些被他一把撅下床去,眼疾手快攥住了床沿才勉强稳住,“……你这个……”   红蕊买了早餐回来,在门口听了半天,敲门进来时终于背不过良心的谴责提醒沈栖:“昨晚你困得睡着了,我说叫你起来回家,梁总说让你在这儿睡,他抱你上床的。”   沈栖从卫生间里探头出来,一双异瞳在耳根发红的样子下怎么看怎么软,红蕊心头一跳,心说难怪梁喑不要脸,这谁能顶得住。   “我带了洗漱用具和衣服来,在卫生间。”红蕊提醒。   “谢谢红蕊姐姐。”   “哎呀应该的。”红蕊走近了,压低声音和他告密:“太太,梁总昨晚偷亲您,两次,我看见了,如果您想谴责他我可以帮您作证。”   沈栖耳朵一热,磕磕绊绊丢了句“我不、不知道啊”啪一声把门关了。   红蕊含笑往里走,陡然看到梁喑似笑非笑的表情,当场收起表情,端上一派严肃端庄:“梁总,早,昨晚睡得好吗?”   梁喑皮笑肉不笑地讽了一句,“太太你也敢逗。”   “……”红蕊放下文件和早餐,措辞十秒,诚恳道:“对不起,陛下,奴才知罪。”   梁喑拿过文件翻开。   沈栖洗漱完换了衣服出来,睫毛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水痕,不太自然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红蕊把还冒着热气的新鲜海鲜粥递过来,小声说:“太太,帮我跟梁总求个情?”   沈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眨了眨眼看向梁喑,迟疑半秒,说:“梁先生……”   “求情我就把她脑袋拧下来。”   “……呃。”沈栖看向红蕊,一脸的爱莫能助。   梁喑眼皮未掀,“林封的合同呢?”   红蕊指指他手边另一个稍薄的文件夹,“这儿。”   梁喑没急着拿,思量着吩咐了几件事,顿了顿,又扫了眼沈栖,却未明说。   红蕊听说了昨晚的事,明白他这个眼神的意思是要去联系沈正阳。   她深吸一口气,说:“梁总,我是上班的不是拉磨的,您这几件事搁谁身上都得办三天,我一上午给它办完,您当我是生产队的四缸东方红吗?”   梁喑说:“奖金翻倍。”   “加倍也不行,我是人不是真拖拉机,我喝的是水不是柴油,发动机转冒烟了我也干不完这么多活儿,您实在不行换个助理吧,我容易猝死。”   “三倍。”   “好的梁总,保证圆满完成组织交付的任务。”   “先生太太慢慢吃,小的去公司拉磨。”红蕊微笑扯过自己丢在沙发上的包包,踩着高跟鞋噼里啪啦走了,到门口丢下一句:“专横霸道的老东西。”   沈栖清晰地听见这一句,眨着眼回头,发觉梁喑并没有生气,连眉角都未动一下。   红蕊骂他,他不生气么?   沈栖捧着碗,呆呆地看着梁喑想,他好像没有想象中那样爱动怒,红蕊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气得骂他,Alisa好像也跳脚骂过,但梁喑好像都没生气。   他脾气其实没那么坏。   沈栖嘴角不自觉上扬一点点自己都没发觉的弧度,余光瞥见梁喑手背上还贴着的胶布,上面有一点洇出来的血迹,估计是拔针的时候没及时按住。   一大早饭也没吃就在看文件,他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辛苦。   沈栖忍不住想,如果昨晚自己没发现的话,那他是不是就不来医院了?医生都说了有轻微肺炎他还不愿意住院。   病了也得操心工作,他会累吗?   “不吃饭看我做什么?”   沈栖蓦地回神,慌乱地挪开视线,“没、没什么。”   “觉得我抱你上床,不高兴了?”梁喑放下文件,侧头看他:“这儿就一张床,我总不能让你在那个小沙发上蜷一夜,不抱你难道让我去睡么?”   沈栖刚褪下去温度又有点攀升,“没、没怪啊。”   “还是觉得我使唤红蕊了?”梁喑双眸发沉,嗓音在病房里显得更低,“她没大没小调戏太太,不给她点教训还得了,你还给她求情,让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沈栖低头看粥,心说你偷亲我,红蕊又没撒谎。   “粥凉了。”   梁喑翻开红蕊带过来的拟邀林封加入研发小组的合同,凭那篇论文的水准,不出几年他足以领导整个研发小组。   某种意义上,这个小组是为L而立,相当于梁喑给他许了一个毫无底线的权限,只要他提要求,梁氏会不限额支持他的一切研究。   林裕安狡诈势利,竟然能有这么一个灵气十足的孙子,真是便宜他了。   梁喑合上合同,顺手给沈栖又添了半碗粥,“你这么喜欢皮影,大学为什么没学这个专业?”   沈栖捧着碗,似是想起什么难过的事但随即又笑起来,“因为一个人。”   梁喑指尖微顿,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地笑了声:“很重要的人?你父母?哥哥?”   “都不是。”   沈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从绑架里逃出来的时候已经几乎要休克了,最后一点意识是很绝望地倒在路边。   昏沉间一只微凉但很可靠的手臂将他收拢,抱起来回到了车里,全然不介意他身上的血污泥水,将他放在了膝盖上抱着。   那是沈栖人生中尝到的第一个温柔的怀抱,甚至在他痛极呻吟的时候停下与人的交谈,低声哄他:“宝宝别怕,马上就到医院了。”   他意识很远很模糊,隐隐约约听得出对方的嗓音微凉缓慢,似乎和另一个人提及了生物、实验室、人体冷冻……之类的名词,再之后他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也许他只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人,救他只是随手发的善心,并未在他心里留下什么波澜,也许根本不记得曾经救过一个小孩。   但是沈栖一直想再见见他,亲口谢谢他。   “他对你这么重要?”梁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开始一条条判罪,为了一个人选一门学科,相当于为了对方选择一条人生路。   沈栖说:“很重要,他对我有很大的恩。”   梁喑看着他眼底憧憬、感激、祈盼乱七八糟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唇边勾起冰凉的笑意。   有多重要,以身相许?   -   林封接到红蕊电话的时候正往自习室走,因为宗明的腿还没好,原定在市图书馆的会面改成了学校的自习室。   红蕊说:“今天您有空吗?我们这边已经拟好了合约,您随时可以签字。”   “我还想再考虑几天,这个周日给你答复,我现在还是学生,而且梁先生的研发小组也还没组建完成,合同应该不急着签吧?”   红蕊说:“当然,梁总绝对尊重您的意愿。”   “嗯,我考虑好了给你回电。”   林封挂了电话,仰头看着不远处的图书馆发了会呆,虽然宗明是憧憬,但话说得没错,梁喑的研发小组虽然和世界级的实验室没法儿比,但他能给的条件绝对是顶尖的。   学校这个弹丸大小的实验室,器材全是业界顶配,他的研发小组只会更加高端。   这对任何一个生物人来说都是无法比拟的诱惑,即便他不喜欢梁喑,却还是会为他开出的条件和巨大的权力金钱下低头。   林封有些懊恼,也很烦躁。   沈栖和宗明已经在自习室,两人低着头有说有笑不知在讨论什么,见到他来时笑意僵了僵,随即恢复了疏离礼貌。   没来由地,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浮现。   宗明去找资料,林封走到沈栖旁边坐下来,来来回回酝酿了几遍措辞,“梁喑请我去他创办的研发小组你知道了吗?”   沈栖摇摇头,梁喑从来不跟他说工作上的事。   “他没邀请你?”林封准备好的话崩得无影无踪,压着怒气脱口质问:“你们都结婚了他不邀请你?他到底有没有真心把你放在眼里?”   “可能是因为我还不够他的水准,他有自己的考量。”   沈栖并不觉得失落,梁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会因为自己是他的先生就假公济私,给他不讲道理的偏爱。   “他的考量?他娶了你还要考量?如果他真喜欢你就不会考虑那么多。”林封一口气说完,发觉有些失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   “你们看这里。”宗明把资料往桌上一摊,打断了话茬。   林封微微攥拳,很轻地吸了口气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还是愿意为了沈栖而妥协,“如果你不高兴,我可以拒……”   沈栖很无奈地和林封说:“你去不去是你的自由,不是我高不高兴,你能有更好的发展我会为你高兴。梁先生选了你是他看重你,别让他失望。”   -   早上沈栖前脚走,梁喑后脚就离开医院去了公司。   一上午的会开下来,他的咳嗽越发加重,红蕊一边报告一边担忧:“要不还是先回医院吧?”   “不要紧,你继续说。”   红蕊:“研发小组前期筹备已经完成,实验室的建造也稳定进行,预计明年五月份就可以正式启动,您打算安排林封什么时候进实验室?”   “征求他的意见,如果他能兼顾学习,启动当天就可以到实验室报道,如果不能,就等他毕业之后。”   “我今天问过他的意见,他说要等周日给我回复,估计还是要考虑。”   “随他。”   高强度工作到傍晚,梁喑的眼睛里几乎全是血丝。   红蕊进来取报告,看他拿起西装外套准备走了,意外道:“哟,您这是终于受不了,准备回医院接受伟大的医疗救助了?”   梁喑:“去接太太放学,博博好感,顺便回医院卖惨,我昨天发现他很吃别人示弱这一套,我认为可以适当利用,你觉得可行度怎么样?”   红蕊一捧文件,诚恳道:“寡廉鲜耻金腰带,一皮天下无难事,我认为您完全干得出来。”   梁喑看她两秒。   红蕊淡定改口:“我认为您高风亮节立天地,虚怀若谷住人间,值得学习。”   梁喑亲自开车到大学,路上顺便给沈栖买了份儿点心,看时间还早便停了车走路进了校园。   沈栖刚结束讨论,和林封一起出图书馆,正思忖着是回家还是去医院看梁喑,谁知道楼梯上有一支遗落的钢笔,脚下瞬间一滑。   “小心!”林封眼疾手快拉住他,“你没事吧?”   沈栖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没、没事。”   “小心一点,你走路总是不爱看路,上次就差点儿撞到树上去,这次又差点崴脚。”林封扶着他胳膊,无奈地笑:“你要是也伤了,那我们队伍就有两个身残志坚选手了,到时候上台领奖你们俩拄拐,就我一个人正常走路多尴尬,到时候我只能也扭一下了。”   沈栖试想了一下那种场面,“噗”一声笑出来:“让别人说我们是三个瘸子啊?”   “那怎么办,我一边一个瘸子,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吧?”林封笑着打趣,弯下腰捡起钢笔,“谁这么粗心大意把笔掉在这儿,要是摔伤人怎么办。”   沈栖笑意微收,站直了身子,“林封,刚刚谢谢你。”   “不用谢,如果实在非想谢谢我的话,能不能送我一张皮影,我跟你买也可以,就当做你谢谢我的同时我也支持一下非遗文化。”林封嗓音温柔,听起来让人很难拒绝。   沈栖最近时间不多,还答应了梁喑要去出海,实在不能亲自雕,而且雕人物需要一遍遍在心里描摹出对方的样子,才能在牛皮上刻得神形兼备。   他只雕过梁喑一个人。   “如果觉得实在很为难就算了,扶你一下也不算什么,如果刚才是我踩到了你肯定也会扶我一把,随手的事别放在心上。”   沈栖不太喜欢欠别人东西,但林封这个要求他又本能地不太想答应。   “他没时间。”   ??   沈栖脑袋上一沉,微凉的乌木沉香从身后笼罩而来。   他下意识回过头,异瞳瞬间亮了下,“梁先生?您怎么来了?来找校长谈捐赠吗?”   “怎么一张口就帮我花钱。”梁喑无奈地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叹气道:“真要让你管家,三天就会把家败光了。”   沈栖余光微偏,看到了林封。   他是来找林封吗?是因为研发小组的邀约他迟迟没有答应,所以亲自来一趟表示尊重,亲自说服他加入研发小组?   梁喑对于人才很器重,亲自来一趟也是应该的。   沈栖心口诡异地缩了一下,没等他发觉不妥就立即消散殆尽。   梁喑说:“我来接病人家属去医院照顾他的病人,家属不在,我连口水也没得喝,看着隔壁病房的病友吃饭羡慕得胃疼。”   沈栖看他虽然在笑,但眼神却很沉,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那您现在吃饭了吗?”   “我吃什么吃,人不在,电话也不知道打一个,你病的时候我半夜三更煮牛奶,还得亲手抱着你喝,我病了你倒好,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这要是等我老了,你还管我死活么?”   沈栖头越埋越低,简直无地自容,“梁喑托住他下巴抬起来,“知道错了?准备拿什么补偿我?”   “您说。”   “真让我说?”   沈栖想到那个几乎亲到嗓子眼儿里的吻,怕他又再来一次,连忙摇头:“我自己来想?可以吗?”   林封眼神在两人身上不断梭巡切换,握着书的手指不断收紧再收紧,知道被书脊硌得传出刺痛才垂下眼遮住嫉恨酸妒。   沈栖在平大是出了名的难追,清高冷淡从来不看别人一眼,可现在他在梁喑的怀里软得像是一滩水,眼角眉梢全是柔软乖巧与温顺。   即便是和他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也没见过这样的沈栖,梁喑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他教成这样乖软可欺的样子。   不,不对,如果沈栖和他在一起,也一定会对他这么软,这么乖。   如果当时他没有听爷爷的话疏远沈栖,现在和他在一起的人一定不会是梁喑,他只是占了一个婚约,不,他只是占了一个位高权重,并不能代表什么。   林封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底的酸涩,淡声说:“我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你们,先走了。”   “站住。”梁喑微掀眼皮,下颌轻抬用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冷冰冰扫他一眼,“林家现在的家教已经差成这样了?你太公不在之后,林家竟没有一个懂得礼数尊卑的人了?”   林封脚步一顿,挺了挺脊背,过了足足半分钟才转身,垂下头:“表叔。”   沈栖被他这个称呼叫得茫然,下意识去看梁喑,发觉他的姿势和眼神活像是看狗一样轻慢,截然不像是恳切请他进实验室的样子,还有……   表叔?   梁喑单手揽着沈栖,眼神冷淡地看着林封又问:“需要我跟你再介绍一次沈栖的身份么?”   “不用了。”林封微微咬了下牙,把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想说出口的称呼,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小表婶。”   ???   沈栖直接让他喊愣了,小、什么? 第35章 能栖杏梁(五)   突然长了个辈分的沈栖本人原地发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没听说他还有个姓林的晚辈……林……林裕安?   “嗯,忙去吧,希望下次不用再由我来教你什么叫礼数。”梁喑勾着沈栖的腰转身,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叫唤,停下脚步。   “表叔没有公开办婚礼,我一开始以为认错人了。”   梁喑掐在沈栖腰上的手一紧,很快又松开,轻笑了声:“替小表婶跟我要名分呢?”   是他不给我名分,梁喑想。   林封脸色微变,努力秉着冷静也端出一点笑来,“我只是关心表叔和小表婶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和沈栖认识的久,他身体不好脾气也不怎么好,我怕他会不小心惹您不高兴。”   梁喑:“嗯,有孝心。”   林封哽了哽,垂下眼没多久又抬起头,“没问题我就放心了。”   梁喑一声低笑,回过头冷冰冰地看向林封,“他脾气不好,我惯得起,也管得住,轮不到你来操心长辈的事,滚。”   这个滚字像一耳光狠狠抽在脸上,林封难堪地咬紧牙关,下颌肌肉不断抽搐收紧。   他这辈子做什么事都顺风顺水,长得又好看,无论是学习还是感情上从来都只有别人仰望他的份儿,而他瞧不起别人的份儿。   梁喑却轻飘飘地让他滚,好像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凭什么!   林封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狠狠把书摔在地上,书页哗啦啦翻了几页,停下来。   “同学,你还好吧?”路过的学生见他毫无征兆地爆发吓了一跳,过了会又出于善意小心翼翼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啊?”   林封陡然挥手,“滚开!”   “不用就不用发什么疯啊,神经病。”   -   沈栖上了车还有点没回过神,如果林封跟林裕安有关系的话,梁喑应该会非常讨厌他,居然还愿意让他去梁氏工作。   他很喜欢林封?可刚刚的语气和表情分明又不像。   梁喑果真是公私分明的人,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而连坐,仍能很公平公正地给予对方前途,他不是一个会因为私怨毁掉别人一生,是非不分的人。   “梁先生,林封是不是林……”沈栖才一开口下颌就被人捏住了,惊了一瞬直接把接下来想问的话忘了。   梁喑好像非常喜欢捏他下颌,用这种绝对掌控的姿势和强硬的方式,强行逼自己和他对视,可每次这样他都觉得心很乱很慌,亟欲想躲。   梁喑偏偏不许,掐他的力道加重。   沈栖感觉到下颌骨有些微的发麻,贴着他肌肤的指尖也烫得惊人,沈栖心脏砰砰直跳,本能地伸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想好怎么补偿我了吗?”梁喑问。   “现在?”   沈栖完全还没开始想,根本没料到他这次这么没耐心,当场就要兑现,他现在脑子里空空如也口袋里也空空如也,就算要送什么东西也根本来不及。   梁喑指尖微微用力,拇指压在唇上释放威胁。   他从进校门就看到沈栖了,半倾身倒在林封怀里,纤细的腰落在他手上,不堪一折的手腕骨也被对方捏在手里,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在图书馆门口搂抱。   沈栖清瘦漂亮,站在清俊温和的林封旁边好一对年轻般配,青葱年少。   ——我和沈栖认识的久,我怕他惹您不高兴。   ——那我就放心了。   林封应该庆幸自己足够冷静,否则以这两句暧昧又无边界的话,下一个和梁维生一样被踹在地上的就是他。   梁喑确定沈栖的婚约不是与林裕安合作,也知道以他善良的性子也做不出害自己的事,可他喜欢林封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们有足足五年的过去。   年少相识,志同道合,一起比赛,输赢并肩,哭笑与共。   他见过沈栖一步步从少年长大成为足够成熟漂亮的青年,见过他因为得奖开心、或许见过他被沈家欺负失落,也许在他面前哭泣示弱。   他也许也曾求过林封的拥抱,在他确定皮肤饥渴症只有他有效之前,是否也曾找林封,用几乎能滴出水的软绵嗓音求他抱抱自己。   理智有一瞬间的裂缝,梁喑很快将它镇压,端出一派大度宽容。   “梁先生,您先放开我……”沈栖在他幽深的双目注视下呼吸渐滞,薄薄的几乎能看到血管、褶皱的眼皮微微发着颤。   车内空气渐燥,天地被一只手强行缩减为方寸大小,那张网终于开始收拢。   稍微一动就可以碰到的膝盖、带着滚烫体温的手指,还有让他骨头都发麻的眼神,无一不在抽打鞭挞他的神经。   沈栖发慌,舌根不自觉地泛麻,一涌一涌地往外输送清凌温热的汁液,他本能地吞咽,喉结玉珠似的在喉腔上滚来滚去。   沈栖挣脱不开他的桎梏,试图转移话题让他先放过自己一会,至少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手还压在膝盖的书上,灵机一动说:“梁先生,林封他会进您的研发小组吗?今天下午他……疼。”   “再问一句,他就不用去了。”   “可是……”沈栖欲言又止,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梁喑看他这么乖巧,心底的暴虐情绪不仅没有被安抚反而更加炽烈,说不让进就不问了?他这么在乎林封的将来?   “别在我跟前提他,我没那么好的修养,对他保持绝对的公平。”梁喑低声提醒,同时尽力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大度。   沈栖在心里盘算一会,觉得如果梁喑是因为林裕安而对林封爱恨交加而无法抉择的话,自己还是应该站在公平的角度,为他分分忧。   “梁先生,林封真的有天分,如果您不舍得放弃他的话,不用太在乎林裕安,他……唔?!!!”   沈栖呼吸瞬间停了,骇然看着眼前陡然清晰的睫毛、滚烫的呼吸、强硬霸道如暴风雨卷下来的吻,手瞬间一抖,拨掉了膝上的书。   书砸在车里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沈栖的睫毛抖得如被风雨卷着凌虐的软韧脆嫩的花剑,带着还未盛放的嫩苞摇摇欲坠。   下颌骨的力道微松,逐渐下移挪到了他的脖子,微微收紧断掉部分空气的流入,而剩下半部分又被携风带雨的始作俑者卷走。   舌根下埋着的青嫩花根被人轻而易举的挖掘,根脉汁水丰沛,泉眼儿源源不断地涌动,承接的容器兜不住水量,可怜又无助地在容器交接间滴落。   窒闷、昏沉、沈栖手指无力地发抖,微弱的进气无法维持正常的机能运作,神经系统本能地打颤示警,向他求救。   不行……   他呼吸不过来,禁锢掌握的手指修长,虎口压在喉结上,指尖却像是能轻而易举收拢整个脖子,此时正不轻不重地揉。   沈栖眼皮红得像被雨仔仔细细淋过,梁喑略微退开半寸,嗓音温柔平和,“我知道林封有多优秀了,不用反复告诉我。”   沈栖翕张勉力呼吸,刚刚被放开的时候本能喘气被呛得咳嗽,只好小口小口地安抚自己被苛刻对待过的肺腔与呼吸道。   “以后少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   下一次他不保证只是一个吻就足够他忘掉那个堂而皇之的拥抱和亲密。   沈栖眼睛湿漉漉地往上抬,推开梁喑时没多少力气,像是一只脱力沁汗的手很费力地掀遮在身上的被子,被反复探寻占据过的口腔发麻,嗓音也哑。   “你说了让我自己想的。”   “这不是补偿,这是小惩大诫。”梁喑指尖压在沈栖丰润红软的唇上,低声说:“这次比赛结束,离林封远点,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两个再主动见面。”   沈栖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下意识跟着话问了一句:“为什么?”   “如果你做不到,我可以帮你、或他。”梁喑抬手在沈栖微红的眼尾摩挲两下,说:“别逼我把戒指给你套上。”   沈栖懵了好一会,乌七八糟的思绪很缓慢地归位,一个字一个字很艰难地理解这句话。   一段很遥远的话没来由地跳进脑子里,硬生生与刚刚的词句融合,汇聚在同一个坑洞之中,慢慢堆叠出一个完整但很缥缈的猜想。   ——你为了林封连这都做得出来,你嫁给我,你为了他嫁给我?   ——他有什么好?   沈栖突然有了一个很荒谬的念头,梁喑是不是在吃醋?   他以为自己和林封有什么?   上次在书房他被梁喑震怒的样子吓坏了,根本没有来得及思考,事后也没有细想,此时话语重叠他忽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错觉。   梁喑那晚误会他偷私章时并未太生气,是他打了一巴掌又提了离婚之后才彻底收不住怒火,甚至于想要撕烂他的衣服就在办公桌上欺负他。   虽然他后来维持住理智让他走,但……   他不许自己离婚,是因为林封?   沈栖脑子里的猜测逐渐成型,相信又有些不太敢置信,梁喑生性多疑习惯掠夺,对于别人抢他的东西无法容忍毋庸置疑。   他对待自己像是他的所有物,上次提到林封时,他甚至说要打条链子把自己锁家里,去哪儿都得需要他允许,否则只能待在他怀里。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真的喜欢上林封的话,梁喑一定干得出把自己囚禁在家里、想做任何事都得求他的事。   同时他也很怀疑梁喑喜欢他什么,两人没有感情基础,他长得也没有多好看,梁喑也不是什么会因为脸就一见钟情的人。   他在生物上有天分,可有天分的人太多了,林封也很有天分,雕皮影对他来说更是不值一提,他性子孤僻,不爱与人交际,连生出他的叶婉宁和沈长明都不喜欢他。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梁喑喜欢?   沈栖思绪纷乱,越想理清越是没有头绪,慢慢地,注意力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梁喑刚刚的“小惩大诫”,捏着他下颌疾风骤雨又足够缓慢的侵略都是因为林封,一寸一寸地,那双异瞳红起来,洇满了凄红的水雾。   沈栖眨眨眼,看到梁喑已经把他的书捡起来,重新放在他的膝盖上。   “你不讲道理!”沈栖盯着书看了一会,摸起来狠狠砸在梁喑胸口上,既委屈又茫然地红着眼骂他:“你下次不要亲我。”   梁喑根本就不是喜欢他,是占有欲,是不许别人染指的霸道占据。   沈栖鼻子酸呛,在心里想:哪有这样的喜欢,又不信任又不守诺,说不会强迫可每次亲他都不经过他的允许,次次凶狠,次次要把他撕碎了吃下去。   那下次呢?他承诺过的不会强/奸他,是不是也不打算守诺。   书脊坚硬,梁喑被砸得胸口一疼,立时皱起眉。   他就气成这样?说不许他见林封就委屈成这样?   “我不讲道理?”梁喑压抑着隐隐要冲破禁锢的暴躁,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沉稳不失态,“我真不讲道理你现在还能好好坐这儿?我还能让林封在我跟前说你身体不好脾气不好,担心你我夫妻不和?”   梁喑觉得在允许配偶和喜欢的人朝夕相处,并肩参加比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容忍度,偏生这两人还要在自己跟前演什么情真意切。   林封是什么东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玩意儿,有什么资格在他跟前交代那些,怎么着,他是打散鸳鸯的那根无情的棒子?是划开银河的金簪子?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自己找了多年的天才L,他现在就应该跟着林裕安一起滚蛋。 第36章 能栖杏梁(六)   “咳咳……”梁喑心血上涌,抬手抵唇咳了两声。   司机听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们吵起来,连忙打圆场强行岔开话题:“小少爷,梁总还病着。”   沈栖偏头去看梁喑,果真发现他脸色极其苍白,双眼满是病态的红血丝,看起来比昨天晚上还要严重,不由得蹙了蹙眉。   “哦。”   ?   哦?   梁喑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就这样?   “沈栖,我是你丈夫,我病了你就哦一声,你能心疼心疼我吗?”梁喑嗓音沙哑,再次捡起书不轻不重地斥了句,“谁惯的你。”   司机险些一脚刹车踩下去,战战兢兢在心里想:梁总,您自己惯的。   他从后视镜里默默瞥了一眼,沈栖和他第一次见时有微妙的不同,那时候披着梁喑的西装站在廊下小心翼翼像个惊弓之鸟,现在不高兴了摸起书就敢砸梁喑。   眼睛虽红,可骂起人那眼底全是娇横。   沈栖脑子里乱哄哄的,信息量太大,他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思考。   方程式被打乱,生物代码坍塌紊乱,心里无形的屏幕频频报错,提示音不断扰乱他的思路。   如果说上次梁喑在车里那句“我没办法对自己喜欢的人保持绝对的冷静”是猝不及防的冲击,那这次的“别逼我把戒指给你套上”就是在他坍缩的心口上又加了一块砝码。   梁喑和别人都不一样,他喜欢人也喜欢的霸道强悍,一次次巩固自己这辈子只能在他身边,不许和其他男人有过分接触,不许喜欢别人的规则。   沈栖心乱如麻,他完全打乱了自己的步骤。   他计划中是要离婚的,为了沈家牺牲几年还清他们,毕业后跟着老师继续研究深造、无论是出国还是留在国内,他都有自己的规划。   他有科研要做、有皮影要雕,还有工作室要养,师父、师侄、老师、林延……在他清晰整洁的规划表里已经填满了人。   从十一岁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每一步都在按部就班地走,走得很安稳。   突然闯入了一个梁喑,他不知道该往哪儿安放。   他就像一场暴风雨,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刻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淋了一遍。   沈栖不知道该拿梁喑怎么办,好像把他放在哪个位置都不合适。   “好好,是我不讲道理,但你不能剥夺我亲自己先生的权利对不对?”梁喑看他闷头委屈,心里那点儿窒闷怎么也消下去了,伸手把人揽到怀里,“我下次亲你之前问问你,你不允许就不亲,够不够?”   “我不信您。”   梁喑看着他洇红的眼,异色瞳孔像水洗过一样澄澈干净,心微微动了一下,心道不是他不守诺言,实在是他没那个道行做到清心寡欲。   他能忍住不把人带到床上去,结婚这么久只是亲两次已经是足够苛刻禁欲了。   “我给你个安全开关,不喜欢的时候按下去,我确保他有用。”梁喑在心里再次叹气,抬手在他脖子上揉了揉,“不说话我就收回了?”   “什么开关?”沈栖茫然。   梁喑说:“你想一个词,如果不喜欢我亲你碰你或是任何时候希望我停手,你就把这个词告诉我,但最好不是不行、不要之类很普遍的拒绝词语,这样我没法保证你是不好意思还是受不住,还是真不要。”   沈栖想了很久,“Codon,可以吗?”   “可以。”   -   “怎么办?要不要叫小师叔来啊?”   “小师叔学业好像很忙,现在叫他来会不会不方便?而且他平时已经操心工作室很多了,师祖刚刚说不许让他知道。”   “可是不让他知道怎么解决啊?那天他那个叔叔好像很有钱很厉害,不然我们问问小师叔的意思?万一他能帮上忙呢?”   “如果师祖知道了肯定生气,而且现在也不是钱的问题,小师叔这些年已经给了咱们很多钱了,还是别打扰他了。”   “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死在你门前!”女人满面风霜头发微白,穿着略显旧的厚外套,神情激动地狠狠甩开王昊的手,“你别拦着我!”   “李仁芾,你害了我儿子!你把他人生都毁了!”   李仁芾手里攥着烟袋一声不吭,像一尊褪了色的泥塑像任由着女人劈头盖脸痛骂,只有干瘦的下颌肌肉隐隐可见抽动。   “他本来有大好的前途,就因为跟你学这个皮影戏他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到现在都没有着落,你想让他跟你一样吗!”   女人言辞尖锐,在场的人几欲上去劝,都被李仁芾狠狠瞪了回去。   “妈……”   “你别叫我妈!要不是这次下元节会我还不知道你还在这里学皮影戏,你不是告诉我你重新找工作了吗?你找的就是这个工作?”   王昊深深低头,对于这个单亲将他养大的母亲充满愧疚。   他大学毕业顺利考上了稳定的编制,本该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奉养母亲,但有一次活动中接触到了皮影戏,当场就被吸引了。   那时候他工作压力非常大,冲动之下辞职找到了李仁芾学皮影,发现自己是真喜欢这一行,他知道很难、没有出路,但他依然想做那个湮灭路上的殉道者。   沈栖说过一句话,他说:传承路上的一粒微尘,总有一天也能聚沙成塔,再微弱的萤烛之光,也能照亮一点点的前行之路。   母亲完全不理解他的选择,勒令他即刻改行,王昊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留了下来,没办法和她撒了谎,却没想到这次下元节会暴露了。   王昊说:“妈,我真的喜欢这一行。”   “喜欢能当饭吃吗?你做这个,到时候拿什么成家?你已经三十几岁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玩够!”   “李仁芾,我儿子的大好人生全被你毁了!如果你再强留他,我就……”女人四下看看,指着墙壁说:“我就死在这儿!我看看你背着人命还怎么继续害人!”   “不是,您怎么说话呢?师兄想留在这儿是他的选择,又不是师祖强逼他。”   “就是,阿姨您先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哎这么多年了,也没人听这些阴腔怪调的皮影戏了,不知道他还坚持什么,上次他那个徒孙叫什么,刘青的,走之前也吵了一架。”   “李老头老婆孩子也是因为这个走的,他……哎……”   “妈,我们现在上电视了,还上过热搜,已经在慢慢进步往好的地方走了,一定能有出路,我不想现在就放弃。”   王昊急切地看向母亲,低声劝她:“您先进屋,进去我再跟您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他能给你发工资吗?他能给你交保险给你找老婆吗?你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吗?我养你这么大你要让我连死都闭不上眼吗?”   “你学这些有什么用?儿子,妈妈求求你,你醒醒吧。”   “妈,你别逼我行不行,我……”   “好了,别说了!”李仁芾沉声开口,在人群的围审视与议论下,毫无触动地看向王昊:“你收拾一下,跟你母亲离开吧。”   “师祖!”   李仁芾说:“你天分不高,就算留在这儿也没有前途,回去吧。”   王昊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仁芾:“师祖?”   李仁芾望着他的脸,冷声说:“皮影戏不缺你一个,你能传承什么?凭你的天分你能帮得了我什么?回去找个工作安心上班,别让你母亲操心了。”   “我不走,师祖你前几天才说过我现在雕得很好,以后等你老了还要把工作室留给我,让我继续挑起这份儿责任,你是骗我的,骗我的是吧?”   李仁芾心如刀割,转过身深吸了口气,说:“你走吧。”   “师祖!”   “走!”   李仁芾说完转身进了院子,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来,灰蒙蒙的天沉得像是要压下来,枝头黄叶干枯摇摇欲坠,像一片未经雕刻的皮影,即将落幕。   深冬的风卷落枯叶。   李仁芾看着落地的叶片,用力攥紧了烟杆,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心脏一阵阵抽紧。   难道这个时代,真的容不下小小一个皮影戏了吗。   -   梁喑一早离开医院,护士来挂水没找到人,问了半天才知道他私自出院去上班了,气得脑袋都要冒烟,憋着劲儿等着教育他。   一量体温,比昨晚还要高出一度,护士当场急了,“你真不要命了!这都几度了,你想挑战人类能发烧的极限吗?你知不知道再这么下去你有可能会死!”   沈栖接过体温计一看,也抽了口气。   梁喑抽走体温计,冲他笑笑安抚:“不要紧。”   “还不要紧?当自己是钢铁侠啊,生了病不挂水还回去上班,你们老板是周扒皮还是杨乃武,还要不要脸了,资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都没人性。”   沈栖默默看了一眼资本家本人,没敢吭声。   护士仰头挂药水,嘴里喋喋不休斥责,“你知道肺炎加重会有什么症状吗?呼吸困难持续高热,严重的甚至会口唇发绀休克昏迷,还有可能颅内压增高形成脑水肿,家属也不知道劝劝。”   沈栖毫不怀疑按照以梁喑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的挂水,会变得越来越严重。   护士扎针时看到梁喑手上的婚戒,顿时拧眉:“还是已婚,也不给太太考虑,身体要是垮了太太怎么办?”   梁喑快被护士的唾沫星子淹死,头疼道:“我太太……”侧眸看了眼沈栖,看他瞬间挺直了脊背,微微勾了下唇角,又说:“一会过来,您给我留点面子。”   护士贴完胶布,叹气摇头走了。   “梁太太,能麻烦你给我倒杯水么?”梁喑抬手拿过手机给红蕊拨电话,沈栖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他说“嗯,把胜达的资料也带过来,顺便送沈栖回家。”   梁喑抬眸看他,接过水杯没喝又跟红蕊说:“明天会议照常,推迟做什么?你这话说得像我要死了,机票也不用改,开完会直接去机场,胜达的收购只能赢不能输,我不亲自去谁替我去?”   沈栖微微蹙起眉头,他一边挂水还要一边加班?明天还要出差?   “我不走。”   “不走?你打算再让我抱着睡一夜?”梁喑喝了口润润嗓子,微微叹气说:“沈栖,你留在这儿怕我碰,又不要回家,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沈栖余光一瞥,说:“我睡沙发。”   梁喑一口口把水喝完,喉结一上一下滚动,沈栖莫名也跟着咽了下唾沫,半晌后才听他说:“我让你睡沙发,你觉得这可行吗?我死不了,回家去住。”   “我不要。”   “嗯?”梁喑放低声音,沉默片刻,说:“你不怕我半夜把你抱上床来偷偷亲你?别把我想得太君子,在你身上我从未想过做君子,别磨我。”   沈栖微微咬了下口腔里的嫩肉,他不怀疑,梁喑会干得出这样的事,可……他现在已经烧得快到极限,一个不小心就会对身体器官和大脑造成伤害。   他需要住院。   他虽不喜欢梁喑可他不想让梁喑受伤也不希望他因为过度操劳出现意外,活着很好,他想要梁喑活着,健康的活着。   “又怕我,还要留下来照顾我,你这样折磨的是我。”梁喑靠在病床上,感觉到微凉的药水从血管输进去,心口的燥烈滞闷也稍微降下一些。   沈栖并不像以前那么怕他,在车上气急了摸书砸他,他连躲都没躲,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安全开关”。   他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和梁喑相处,怎么承受消化他霸道强悍的喜欢,是该回应还是该拒绝,面对位置的黑洞与悬崖是该跳还是该逃。   “过来。”   沈栖正胡思乱想,下意识跟着他的话到了病床边,手腕立即被握住了,滚烫到灼人的体温像一根烧红的火钳,烫着他的皮肤。   拇指恰好压在脉搏处,沈栖本能地抽了下手,但在挣开的一瞬间又停下来,由着那只滚烫的手捻住他指尖,带来无法忽视的掌握。   “把头低下来。”   沈栖指尖微蜷,隔了好一会才低下头靠近他,脖子一热,梁喑的拇指已经压在了他颈侧的血管上,让他下意识颤了下。   “你看,我只是碰一下手和脖子你就无法接受,你怎么跟我睡一张床。”   梁喑收回手,略显沙哑的嗓子带了一点无奈的笑,“听话,回家去住,否则我没办法好好休息。”   沈栖想,你根本不会休息,没有人看着你,你肯定不会睡。   梁喑抬手在他鼻尖上蹭了下,拭去一层几不可察的薄汗。   两人离得很近,沈栖很清晰地看到梁喑眼底的倦怠疲惫,仿佛短促地卸下了一秒心防,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无所不能。   “沈栖,我不是好人,我做不到你睡在我怀里还能坐怀不乱。”梁喑嗓音很低,很哑,似真似假地吓唬他:“你留在这里我不能保证……”   沈栖瞳孔微微缩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听他的话回家,但他实在是不放心。   梁喑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拇指甚至压在了唇上逼他做选择。   沈栖舌根甚至开始分泌发酸的水液,很轻地喘了口气说:“您给过我一个安全开关。”   梁喑指尖一顿。   沈栖用微微颤动的异瞳盯着他,像只颤颤巍巍的,与将他捕获的猛兽打商量的小兔子,“您确保它有用,我说了就要住手,您不能言而无信。”   “好,留下吧。”梁喑叹了口气。   红蕊送了几乎半人高的文件来,知道沈栖不回去了又顺便带了两人的晚餐,大概有急事,话没说两句就匆匆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   沈栖有点紧张,他虽然经常生病但却不知道怎么照顾人。   梁喑从文件里抬头,瞥着坐在沙发里的小朋友一眼,心内莞尔,故意咳了两声皱眉。   “您怎么样?”沈栖立即起身过来。   梁喑忍着笑,又补了几声咳嗽,“咳得胸口疼,闷得慌。”   沈栖小时候得过肺炎,很清楚除了咳得肺不舒服之外还会胸闷气短呼吸困难,下意识伸手在他胸口轻抚,“这样好一点吗?”   梁喑呼吸一窒。   他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沈栖能给他揉胸口,柔润纤细的指尖泛粉,引人勾缠。   沈栖见他迟迟不回答,也有点着急,低头再一看自己的手正按在他胸口,掌下就是坚硬滚烫的胸肌,烫着一般迅速收回手。   “我、我……我出去一下。”   梁喑一把攥住沈栖的手,眼神温柔,“坐这儿,陪我一会。”   沈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敢看他只好仰头看药水,一秒一秒,盘算着还有多久能够滴干净。   他数了半天,脖子酸了才低头,发觉梁喑竟然睡着了。   手上还捏着文件,冷白的手背上扎着吊针,越发显得青筋明晰,再往上就是疤痕狰狞的小臂。   嗡……   梁喑睫毛微微动了动,沈栖几乎跳起来抓过手机按下了接听,顿了顿,放轻脚步出了病房门,才把手机放耳朵边。   “我听说你把楚家的小公子打了?你跟小辈儿动手?楚文原找到我跟前,说你差点一脚把楚家的根都踹断了,你现在无法无天了?”   沈栖没听出他的声音,但猜测应该是梁家人,于是轻声提醒:“您好,梁先生睡着了。”   那头足足停了十秒钟,梁正则才重新找回声音,“这才几点钟他就睡着了?只要不想接的电话就用这一套糊弄人,几十年了我还不清楚他,把电话给他。”   沈栖微微蹙眉,对他这个语气莫名有些不舒服,“他真的睡着了,您找他有急事吗?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吗,我等他醒了转告他。”   “你是谁?”   沈栖微微抿唇,往病房里看了眼:“我……我是梁先生的先生。”   对方没回答。   沈栖以为他没听懂,同性婚姻虽然通过了法案但并不是主流情感,他只好又说:“梁先生是我丈夫,您如果方便,可以告诉我,不方便的话,我可以等他醒了让他给您回过去。”   “沈栖?”   梁正则也没听出沈栖的声音,上次家宴他和沈栖并无直接接触,梁喑也没许他接触的意思。   梁正则却一直想见见沈栖,这个婚约他是半点儿不同意,两个人无论是从年龄身份性格还是家世上都完全不匹配。   沈栖嫁给他不会有半点幸福,他不能让梁喑害了一个无辜的小孩。   梁正则在心里酝酿片刻,说:“我是梁喑父亲。”   沈栖险些没拿稳手机,磕绊了下说:“您、您好。”   “他对你怎么样?有没有欺负你?”   沈栖微抿了下唇角,“梁先生对我很好,没有欺负我。”   “他什么脾气我比你清楚,他能不欺负你?他从小就霸道乖戾,性子又暴虐,梁家他同辈的小一辈儿的没有一个敢在他跟前造次,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他为了夺权,连你的人生都不管不顾。”   梁正则嗓音很闷,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沈栖指尖微顿,靠在医院走廊墙上低声问他:“梁先生小时候就很凶吗?”   “他七岁那年,因为两句口角就把维生打掉了两颗门牙,腿骨粉碎性骨折,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才带回家,他一点都没有遗传到他妈妈的善良温柔。”   “如果他妈妈还在,一定很难过。”梁正则长长的叹了口气,大概是想到了亡妻,语气变得很温柔:“他的脑子里只有钱权利益,不懂什么叫爱,我没教好他,愧对他妈妈。”   沈栖听了一会,反问他:“您不问问梁先生为什么这么早睡吗?”   梁正则被他没头没脑的反问问愣了一瞬,随即轻嗤:“问?他不喜欢接电话的时候就这样,表面看着谁也没有他懂礼数,其实行事完全看心情,连老爷子都照样糊弄,他真要是听我的,就不会娶你,你们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沈栖听他字里行间全是对梁喑性子和行事的指责,以及对他们不相配的点评。   他微微咽了咽唾沫,看着人来人往的走廊,低声说:“梁先生病了。”   梁正则笑意一顿,似乎不信。   沈栖嗓音很轻,却很清晰:“梁先生对我很好,他虽然为了夺权娶我但没有真正欺负过我,他是非分明心中有尺,梁先生是好人。”   梁正则一下笑了,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继而语气凝重地劝他:“好人?你认识他几天?沈栖,我劝你不要太单纯,你玩不过梁喑,我说这些是为你好,孩子,他不适合你。”   沈栖微微攥紧手机,本能地不太喜欢梁正则这样的说法,像是一把把刀往梁喑身上落。   有一瞬间,他觉得梁喑像一座没人能懂的荒岛,孤寂地停留在深海中央的夜色中,连明月都不照在他身上。   他皱起眉,声音不自觉冷了几分。   “梁家那么多人,那么大的家业他一个人扛着,您想过他也是普通人,也会累会生病吗?”   “梁维生赔掉的26亿是很多人几十辈子也赚不到的数字,梁先生没有一句怨言地帮他处理掉,他和林裕安有所勾结,梁先生也未重罚。”   “他是梁家的家主,做什么都是为了保护梁家人,他是手段激烈,但那么多人倚仗着他活却没有人能给他分担,他病了还在看文件,明天还要出差,您是他的父亲,您不关心他吗?”   “我不知道梁先生以前什么样,但是我认识的他,比您说的要温柔。”   沈栖一口气说完,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尖锐也很强势,面对长辈似乎有些不妥。   “……抱歉,我只是……”   梁正则完全没想到沈栖能这么护着梁喑,清凌凌的冷嗓有条有理,轻却有力,一字一句,说得他哑口无言。   梁正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干巴巴道:“替我问候梁喑,让他注意身体,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沈栖挂了电话,捏着手机在门口很轻地舒了口气。   虽然梁喑爱欺负他,还不顾他的意愿说亲就亲。   虽然他老是用自己认为好的方式对待他,像养猫一样养他,对他的喜欢也像是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吃起醋就掐他下巴。   但梁喑不是坏人。   沈栖从墙壁上直起身,一抬头看到给梁喑扎针的护士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下意识挺直了身子。   “您、有事吗?”   护士憋了半天,指指病房又指指沈栖,“你是梁先生的……?”   沈栖猜她是听见自己打电话了,思虑片刻,“能请您暂时别说出去吗?我们目前还不打算公开。”   “嗨,放心吧,姐嘴严实着呢。”护士爽朗一笑,随即又担忧道:“不过你可得劝劝你先生保重身体啊,我看你们年龄差距也不小,要是他糟践坏身子苦的不还是你么,对吧?”   沈栖:“嗯,我会劝他的。”   护士冲他眨眨眼,笑眯眯走了。   沈栖有些疑惑她笑什么,慢了半拍才回过味来,什么叫他糟践坏身子苦的是他?   ……他还嗯了。   沈栖绝望地咬了咬牙,回病房。   梁喑已经醒了,靠在病床上看文件,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去哪儿了?”   沈栖捏着手机,不太想让他知道自己和梁正则的通话内容,但通话记录瞒不过人,思来想去只好说,“嗯……你电话响了。”   “怎么没叫我。”梁喑半坐起身,朝他招招手,“来。”   沈栖走到他跟前,轻声说:“我想让您多休息一会,父亲打电话来关心您身体,让您多休息,不要太操劳。”   父亲?梁喑怔了一瞬。   “我父亲?”   梁喑一下笑出来,梁正则不会管他休不休息,最好早点死了这世界上才少了一个祸害,但面上不显,笑了笑,“没事,死不了。” 第37章 能栖杏梁(七)   沈栖不太喜欢他这样说,好像生死这件事对他很不重要,来来回回做了几次酝酿,从他手上抽走文件,“梁先生,明天不要出差好不好?”   梁喑没拦着他,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有难题。   “有事需要我帮忙?我出差两天就会回来,你的皮肤饥渴症应该来得及,如果担心,明天早上我先抱了你再走。”   “不是。”   “那是什么,说清楚沈栖,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没办法百分百猜出你想要什么。”   梁喑伸手抵住唇很压抑地轻咳了两声,带得输液管微微颤动。   “您需要住院。”   “一点小病不要紧,我有分寸。”   沈栖心里发急,脱口说:“如果您不去出差,我……我可以答应您一个条件。”   梁喑先是怔了半秒,随即就笑了,“什么都行么?”   沈栖瞳眸颤了颤,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嗯,只要您不去出差。”   眼前软绵绵的少年像一只以身饲虎的兔子,发现一直威胁他的野兽受了伤,拗不过内心的善意颤巍巍又小心地舔舐对方的伤口,小舌尖红得诱人。   梁喑似笑非笑地试探,“那我要亲你、碰你,甚至在这间病房里要你,也可以?”   沈栖心口发热,很小幅度地颤了下肩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收回这个承诺。   “我没你想的那么……”梁喑话音一停。   “我……”沈栖声音很小,和兔子的呜咽差不了多少,梁喑定了定神,才勉强听清他说了什么。   “亲……可以,后面……后面那个不行。”   无名的一团火从脚底一口气烧到天灵盖,掰碎了神经系统顺便把血管也搅得一团糟。   梁喑口干舌燥地低喘了几口气,心说他不是来照顾自己的,他是来折腾自己的。   “行吗?梁先生。”   沈栖的脸颊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几乎要滴血的眼尾一直在抖。   这句话几乎用掉了他所有的勇气,听起来好像是在主动送吻。   “好,明天我安排别人替我。”   沈栖松了口气,一双异瞳泉出一汪满意的甜味。   “去洗洗,一会上床来。”   沈栖瞳孔轻轻缩了一下,看着窄小的病床有些却步,现在……现在就要亲吗?   舌根先一步泛酸,促使喉结滚动,掀起被他肆虐过的记忆。   “想什么呢?我不打算今天兑现承诺,你身体差成那样,我真要是亲了,你也发烧我还得分心思照顾你。”   沈栖耳朵滚烫,飞速钻进卫生间。   镜子映照出满面潮红,沈栖有点懊恼,明明只是劝梁喑不要去上班,是在为他的身体考虑,怎么弄得好像在讨论能否接吻。   梁喑并不像别人那样住总统套间一样的病房,普通病房只有简单的洗手池和卫生设施,只够清洗手脚。   沈栖出来时脸颊温度稍微散了散,本想商量能不能睡沙发,但猜梁喑一定不会答应,于是缓步走到病床前深吸了口气揭开被子爬上去。   他还未躺下,腰上就立刻一紧。   “梁先生!”   “别动,小心掉下床去。”梁喑一只手托着他,呼吸不远不近地压迫岌岌可危的神经。   沈栖双手抵住梁喑的胸膛,因为紧张而微张的唇比先前更红。   浆果外壁薄透,吮透了就会有足够香甜的汁液渗出来。   “不碰你,我保证。”   那截儿细腰软得如同初春刚抽出来的嫩柳,软韧纤细,掐一把就会折成他想要的形状。   梁喑见他第一眼就被这截儿腰勾去三魂,在无数个等待他长大的日夜里,他如一个最耐心的篾匠,劈磨削拉,将那枝青白分明的竹枝打磨到软韧细腻精巧漂亮。   他对这把腰几乎痴迷,闭上眼就足够清晰浮现笔直白嫩的竹篾纠缠延展。   梁喑呼吸沉重而滚烫,是病重的体现,沈栖听他呼吸不畅,微微咽了咽唾沫,顺从地趴在他怀里。   衣服很薄,能感受到异乎寻常的体温,像是隔着胸腔同步了心跳。   两人从未在清醒时贴得这样近,上一次睡着了,这一次清清楚楚地被人拥近怀里,呼吸一下一下扫着耳朵。   只要近一点就可以亲上去,只要他翻个身就可以把自己压在床上。   沈栖有点紧张,双手放平了按在他胸口,感觉到坚硬肌肉下滚烫的温度,以及清晰平稳又像是比平时稍快的心跳。   梁喑的心跳。   “睡不着么?还是不敢睡?怕睡着了我会碰你?”   沈栖怀疑医院的空调出风口堵了,忍着身上一股股的燥热,不怎么敢抬头看他,“您说不会……不会把病传染给我。”   梁喑笑意一顿,随即低笑出声:“别的没学会,怎么反将我一军这点倒是学全了,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我不会碰你,安心睡。”   沈栖手掌感觉到他低笑的震动,此时他也全无睡意,闭了会眼又睁开,“梁先生,您有什么愿望吗?不是……不是那种,是其他的愿望,有吗?”   梁喑:“嗯?”   “您想要什么东西,或是想去哪里,这样的愿望。”   “没有。”   沈栖趴在他怀里仰头,近在咫尺地男性下颌弧线硬挺而锋利,低垂着的眼幽深灼热,平时微抿的唇线透着股不近人情的意味,此时却含着点笑。   这还是他第一次不在畏惧中打量梁喑。   其实他长得很好看,比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绝对的强势霸道与一身禁欲苛刻恰到好处地融合,仅仅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双脚发软汗毛倒竖。   梁喑不笑的时候很凶很吓人,但笑着逗人的时候又像一个好整以暇的猎人,肆意又随性地玩弄弱小无助的小动物。   沈栖一瞬间想到他训乘黄的样子,又想到他调侃自己“小狗”,耳朵根不自觉又热了几分,同时默默反驳:他又不是次次都咬人。   “想送我东西?你送的我都喜欢,哪怕是撒娇撒泼发脾气,就算是……”梁喑握住他的左手,慢慢地将他戴着婚戒的那只手挤进指根,才补上剩下半句,“咬我一口也行。”   沈栖被迫张着手指,急躁之余脱口把刚才的心里话送了出来,“我又不是次次都咬人。”   梁喑莞尔:“以后再咬我就是小狗?”   “……”   沈栖想,梁喑位高权重无所不能,想要的东西应该都有了,他无论送什么应该都是别人捧到他跟前去过的。   他缺什么呢?   梁喑看他纠结的样子,低笑一声把下巴搁在他头上,他想要的东西太多,黑暗中的光明、海浪中的船只,疲惫休憩的岛屿。   求岛即成岛,欲灯化为灯,他的万千愿望糅合在一起,化成一个乖软温驯,善良又漂亮的小兔子。   ——沈栖。   梁喑活了二十七年,头一次想要一样“东西”,但这样“东西”的心却在别人身上。   好在,他对于强占、掠夺,吞并十分擅长。   -   翌日一早,沈栖睡到自然醒,睁开眼时先下意识打了个呵欠。   “哟,小嫂子醒啦?”   沈栖迷茫了几秒钟,在看到应承的一瞬间猛地瞪大眼,险些从床上滚下去,下意识偏头去看另一侧,空的。   “动作小点儿。”   沈栖循声看过去,梁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双腿交叠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偏头在和应承陈亦洲说话,听见声音抬眸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陈亦洲莞尔轻笑,“嫂子。”   “我去洗漱。”沈栖被两人叫得耳热,跳下病床火速钻进了卫生间。   他平时很浅眠,没想到居然睡得这么沉,不知道他们两个来的时候梁喑起了没有,他们不会还抱在一起吧?   沈栖深深觉得昨晚留在这儿是个错误,他就应该听梁喑的,回家去住。   洗漱完出来稍稍恢复了冷静,沈栖清清冷冷又很得体地和两人打了招呼,听应承又在鼓动梁喑去出海,当即皱起眉:“不行。”   “吃早餐,应承带来的。”梁喑指指桌面,又偏头跟应承轻笑,“你看到了,太太管得严,他不许,我也没办法,原定的出差都让副总代替我去了。”   应承牙酸得厉害,心说有老婆了不起啊,剜了他一眼又讨好地去看沈栖,“小师父,你们都不去那我这船买了个什么劲儿。你放心,我那上面安排医生了,梁喑上去照样能挂水。”   “不行。”   “我保证不让他掉一根头发。”   “不行。”   应承眼里的沈栖一向这么冷淡强硬,和他学皮影戏雕刻的那段时间,没少被他冰凉冷漠的眼神注视,也没少被他看似温和实则疏冷的指导弄得心悸。   录纪录片那段时间,他看沈栖这双冷淡异瞳总觉得自己像个耽误他时间的蠢货。   应承习惯性摸了摸鼻子,他很少强人所难,一向是别人来巴结奉承他,但他实在是太喜欢这个清高冷淡的小师父,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叫他一起出去玩。   叹了口气,应承忽然有点好奇,偏过身子用手挡住嘴靠近梁喑,“喂,你老婆对你也这么冷淡吗?”   梁喑抬手拨开应承,没理他。   给沈栖打开蟹粉小笼的包装盒,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会,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么?需不需要去学校跟同学研究比赛课题?”   决赛其实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可去可不去,但这次比赛对他很重要,他必须赢。   刚才洗漱的时候林封给他来过消息,问他今天还去不去学校,他和宗明打算去自习室再过一遍题,如果他没时间可以不用过去。   沈栖握着筷子慢吞吞开口,“嗯,要去学校,还有一周就要决赛了,我想再多复习几遍。”   “好,一会我让程术过来接你。”梁喑让酸火烧得胃疼,但面上只能尽力摆出一副宽松通融的姿态,免得他又要说自己不讲道理。   他这辈子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偏偏喜欢人的时候要讲道理。   沈栖小口小口地咬着香软的蟹粉小笼包,余光小心地瞥向梁喑,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高兴,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又有些疑惑。   难道他分析错了,梁喑并不是吃林封的醋?   “嗨嗨嗨,我跟陈主任还在这儿呢,你们两口子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客人?”应承被这两人眉来眼去的狗粮塞了一嘴,磨着牙说:“走了,你们慢慢恩爱。”   “梁先生。”沈栖咽下嘴里鲜美软滑的包子馅儿,思忖了几秒钟,放下筷子说:“您等我一会儿。”   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看向应承,“你也等我一会。” 第38章 能栖杏梁(八)   应承一头雾水,回头跟梁喑指指关上的门又指指自己,“你老婆什么意思?”   梁喑心里有了个猜测,撑着头笑而不语。   陈亦洲说:“去找医生了吧,如果我猜得没错,他是要问清楚梁喑能不能离开医院。”   应承反应了半天,“靠。”   回来拖过椅子坐在梁喑旁边,看他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沈栖剩下的几个小笼包。   “你追到手了?什么时候的事儿?你真病了?别是装的吧?别不说话啊,他不让你出去你就不去啊?妻管严吧你。”   梁喑说:“这包子不好吃,下次换半江月。”   沈栖从前不挑食,什么都会吃一点,现在让他养得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   上次何阿姨给他炖的苹果淮山排骨汤说什么都不喝,只碰了一口就说饱了。   何阿姨还以为他怎么了,紧急给他打电话。   梁喑也以为他病了,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极度挑食,以前那个看似好养的表象,大概全是因为刚嫁给他不敢挑剔。   “哦行。”应承答应下来,随即瞪大眼:“不是你还挑起来了?你知道半江月多贵么你就点菜。”   梁喑放下筷子,“你没结婚,不懂被人管着的无奈。”   “去你大爷。”   沈栖找医生仔仔细细地问过一遍梁喑的身体状况,比他想象得要好很多。   王医生说:“不过我的建议还是住院观察,最好不要再操劳,至少这段时间不要高强度工作。”   “他能出海吗?船上有医生,我尽量不让他吹风受凉的话,可以吗?”   王医生微微皱了皱眉,隔着就诊桌打量了沈栖一会,“你是他家属吗?”   沈栖微微抿了下唇,点头:“嗯。”   “理论上他最好不要离开医院,但是如果有专业的医生随行,并且保证不吹风受凉不下水的情况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陈亦洲有事先走,应承还坐那儿给橘子扒皮,一见他回来就叫小师父。   沈栖先看梁喑,斟酌着说:“如果您想去的话,不要吹风也不要下水,按时吃药挂水,不能工作,也不能操心费力,可以吗?”   梁喑含笑,“好。”   应承目瞪口呆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哪一出?   沈栖这会儿才看他,清净漂亮的眉梢眼尾含着几分认真,“梁先生如果病情加重,我就找你负责。”   应承突然觉得这船也不是非要下水。   沈栖这个清凌凌的嗓音看起来比梁喑要恐怖多了,那老家伙动起气最多骂他两句,但沈栖却让他有一种自己真不是人的内疚感。   “……我先去安排医生,保证给你家梁先生当豌豆公主护着。”   沈栖:“……”   梁喑轻咳一声,唇角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命令起应承了。”   沈栖这才察觉出不妥,当即耳热起来,“不、不是,我只是……怕您身体受不住海风,去问了医生,应承哥哥会不会生气……要不我和他道个歉?”   “不会。”梁喑站起身来,顺手拿过他的外套给他披在肩上,“伸手。”   沈栖本能地伸手,发现他是在给自己穿衣服,连忙向后退了一步,“我自己来。”   梁喑也没再动手,抵着唇咳嗽两声说:“走吧,程术在楼下等你。”   “您也要出去?医生说您不能再操劳了,昨天答应的事不能食言。”   “送你上学不算操劳。”   沈栖脑子没转过来,“那算什么?”   梁喑并起两指,在他额头一弹,“算义务。”   车程不算长,沈栖怕梁喑受风没敢让他下车,下车之前,微微抿了下唇角,说:“我尽量在晚上七点之前结束,可以吗?”   梁喑想伸手碰碰他,想警告他离林封远点儿,想现在就把戒指给他套上,但没有一个能真正执行。   他再看不上林封,再瞧不起这个禁不起他一点儿手段的玩意儿,但在沈栖心里,他重若千斤,他拥有自己难抵一击的武器。   梁喑轻声笑笑,“好,去吧。”   沈栖先去了实验室一趟。   最近项目正式启动,他除了上课复习之外全在实验室。   卫城瞥见他来先是勾唇轻蔑一笑,接着又低下头看数据。   沈栖对这眼神毫无触动,准备去找徐令知时被安矜拍了下肩膀。   “师姐怎么了?”   安矜满面愁容,苦着脸指屏幕,“小师弟我这个数据怎么弄也不对,徐教授下午就要过来,你帮我一起看看?”   卫城在记数据,头都没抬轻嗤了声:“找师弟帮忙,就不怕自己的数据变得更烂,人家大一就能指导你研二,说出去丢不丢人。”   安矜忙里偷闲呛了他一句:“找你你行?”   卫城短促地讥笑一声,滑过自己的椅子把笔往桌上一丢,“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帮你,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又不欠你的,做不了就不要来实验室。”   安矜懒得理他,双手合十看向沈栖,“小师弟,救救。”   “好。”沈栖放下书,走到她旁边调出数据从头开始看。   其实起初安矜也不太相信这个大一新生,单纯是觉得人漂亮异瞳稀奇才亲近。   后来有一次她弄错了数据,还是沈栖和她一起熬了半夜,帮她查出问题又验证了数据。   第二天徐教授劈头盖脸骂了一圈,安矜因为沈栖的帮忙幸免于难,长长松了口气的同时看向沈栖,他正好也看过来,一双异瞳含着一点笑意,和她点点头。   小师弟人漂亮,还温柔,比严苛的徐教授要好美好多了。   他身上没有那种眼高于顶的矫情,并不因为聪明有天分就瞧不起人,无论是谁找他帮忙都肯帮,看着清高冷淡其实温柔又随和。   安矜恍惚闻到一丝似有若无的乌木沉香气味,不自觉侧过头看他。   实验室光线透亮,初冬阳光投来一束落在他撑着桌面的手上。   冷白的手指修若梅骨,单薄的皮肤透出浅青色的血管纹路。   “这里错了。”沈栖抬起手指着屏幕,微凉的嗓音平铺直叙不带情绪,一字一句指出错误,顺便指导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安矜当场屈指在桌上磕头,“谢谢您!我那异父异母的亲生师弟,救我于水火的沈爸爸。”   沈栖一怔,随即轻笑:“举手之劳,不要紧的,你有问题随时问我就好了。”   -   沈栖进了学校,程术问梁喑:“先生,回医院?”   “去公司。”   程术略有些为难:“小少爷说要送您回医院,如果让他知道了……”   梁喑从窗外收回视线,指尖习惯性在膝盖上轻敲着,“给你发工资的是我,你这么怕小少爷做什么,当年你可不是这样的,程老大。”   程术曾在边境线走过几年,干的都是生里来死里去的活儿,梁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因为爆炸没了一只耳朵。   程术还记得梁喑的话,这个穿得西装革履看起来清贵禁欲的男人低下头,用那双冷淡的眼说出了比他还要野兽的话。   “跟着我,下次他们见你会给你磕头。”   程术那时候不信,后来才明白他完全没有夸大。   梁喑看着一派清规守礼,其实做的事比他疯比他绝,完全是个有修养的流氓。   “我是小少爷的司机,自然要听他的话,或者我给他打个电话请示,如果他同意我就送您去公司?”   梁喑让他这个不拐弯的脑子气笑了,“行吧,回医院。”   程术这种经历过死亡的人,对一个人忠诚就会豁出命的保护,梁喑叫他来,本意是看重了这一点,却没想到短短两个月就被沈栖收服。   他不知道沈栖做了什么,但既然他愿意听也好,他也没多问。   -   沈栖陀螺似的忙了一天,一抬头天已经黑了,抓起手机一看已经八点二十,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足足超过了快一个半小时。   “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沈栖。”林封手上拿着他的外套,“衣服,外面很冷。”   “谢谢。”沈栖抓过来套上匆匆往校门口跑,不知道梁喑等了多久,有没有着急。   他气喘吁吁到校门口,梁喑就倚靠在车边低着头抽烟,时不时轻轻咳嗽。   路灯就在他背后,苍凉光线笼罩下巨大的阴影,隐隐约约衬出几分孤寂与病重。   “梁先生。”   梁喑将烟头按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眉宇间有几分疲惫和病气浓重的苍白,但嘴角笑意温和,“下课了?走吧。”   “晚不晚?”沈栖思忖几秒,和他解释:“我复习得太着迷,忘记时间了。”   “嗯,不碍事。”梁喑接过他的书包,打开门让他进去,接着才吩咐司机,“去码头。”   沈栖松了口气,轻嗅了嗅身侧浓重的烟味,总觉得他心里装了很多事,“是公司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我不让您去出差,有什么问题了?”   “不是,别瞎想。”   梁喑只是在克制他的情绪,他今天可以尽量不去想沈栖和林封有多久的时间在一起,但站在校门口抽烟的这一个多小时里,他没法不想。   烟碱刺激中枢神经,让他的思维极度清醒,一分一秒,他都过得无比清晰。   他没有那么大度,但他不能一次次地因为这些事失态,那会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梁喑一直觉得自己是很有自制力的人,他物欲其实不算高,生意场上的吞并与抢夺更多是在满足自己的掌控欲与强占欲,是他解压的方式。   “饿不饿?”   沈栖点点头,有点不知所措。   他总觉得梁喑在压抑克制着什么,想问问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就像一座高大可靠的山,很安心,却又离得很远。   应承找人算过下水吉时,沈栖到的时候仪式刚刚结束,两层高的船入水,压出汹涌水花。   “你们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不来了呢。”应承让人招呼客人上船,迎上来叉着腰冲沈栖两人显摆,“怎么样?我这船怎么样?”   梁喑微抬了下下颌,司机递上一个稍大的盒子。   “这什么?”   梁喑抵唇轻轻咳嗽几声,嗓音微哑地说:“沈栖准备的礼物,祝你首航顺利。”   应承眼睛一亮,接过去抱在怀里,“哎谢谢小师父,来来快上船。”   沈栖在原地发怔,发现梁喑比他想象中更加周全有礼,他根本没想到要送礼物。   “一样的,你送就当是我也送了。”   沈栖轻吸了口气,跟着他一起上了船。   这次首航参加的人很多,沈栖粗略估计了一下至少有三十人以上,大部分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除了陈亦洲之外,他还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Anne。   她穿着漂亮的低胸长裙,肩上裹着毛色雪白的披肩,肌肤雪白乌发红唇,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和当时的下元节会联络人风格截然不同。   沈栖忽然想起下元节会那晚,她和梁喑相谈甚欢。   梁喑还收了她的东西,笑意温柔地放进了西装口袋。 第39章 能栖杏梁(九)   “想什么呢?不是饿了么?来。”   梁喑牵住沈栖的手把他带到餐食区,挑了个水果蛋糕放在他手上,端了杯温水稍稍压压咳嗽的冲动。   沈栖忙了一天也有点饿了,拿起勺子挖了一勺送进口中。   “感谢大家的赏光……”   应承冗长又激情澎湃的感谢词说个没完,沈栖捧着蛋糕忍不住笑起来,“他话好多。”   梁喑搁下杯子,说:“我去跟人打个招呼,你一个人在这儿行么?”   沈栖微微歪头,“可以。”   梁喑起身走到Anne旁边,先和几个男人说了话,几人不知道讲到什么Anne一下笑了,从沈栖的角度能看到她娇嗔的侧脸。   他咬着勺子,视线一直落在梁喑挺拔的背影上。   看不到他在说什么,只能根据几个男人和Anne的神色判断,聊天内容应该很轻快和谐。   沈栖心脏突地跳了一下,捏着勺子的手也微微一偏。   “他胆子小,又不爱这种社交,我带他来是散心不是来认识朋友的,他跟你们也没话说……见什么见,是你们说见就能见的么?”   刘捷一听就不乐意了,横眉笑骂:“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什么叫跟我们没话说?你心肝儿就这么娇贵啊,见一眼也不行。”   梁喑嗓音低哑含笑,“是娇贵。”   “没见过这么护短的,结婚了不公开就算了,来都来了还不让看一眼。”夏维忍了忍笑,后退一步嘲讽他:“你怎么跟个老母鸡似的,护崽儿护成这样。”   梁喑斜他一眼,“滚蛋,行了,我接个电话。”   沈栖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蛋糕就放下了。   他不爱看台上滋哇乱叫的表演也没有认识的人,打算一个人到甲板上看看风景。   陈亦洲正巧过来,“觉得他不跟朋友介绍你,失落了?”   沈栖摇摇头:“不是。”   陈亦洲和梁喑的沉稳锋利不同,说话时温和泰然,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你喜欢他么?”   沈栖一哽,微微抿唇:“我不知道。”   “你们的婚约是娃娃亲,本来跟他结婚的应该是你大哥,现在变成了你,你心里有不甘么?”   陈亦洲端了杯酒递给沈栖,轻笑着朝他举杯,“他这个人,确实是有点唯利是图,朋友不多,敌人不少。”   沈栖在他的暗示下喝了一口,微微动了动嘴唇,但又没发出声音。   “想听听他的事儿么?”   沈栖踌躇几秒,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可以吗?”   “可以,不过你可不能告诉他这是我说的,你知道的,你老公这人脾气稀烂,也就是你,换个人……”陈亦洲靠在椅背上,玩着杯子悠悠道:“你们婚宴那次,你喝多了骂他也没骂错。”   沈栖蓦地瞪大眼:“我、我骂梁先生?”   “哟,你忘了。”陈亦洲含着笑,说:“你骂他老男人不是好东西,不要嫁给他,他脸色难看得厉害,我还以为他要揍你一顿,现在来看,竟是连骂也没舍得。”   沈栖根本不记得有这一出,稍微试想了一下自己在婚宴上撒酒疯、当着他朋友的面儿骂人就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还有吗?”   “也没什么,就骂了这两句。”   陈亦洲笑意未收,轻叹了口气,说:“他确实比一般人要霸道,做事么……不过有些事看你怎么想了。”   “生意上的事儿有时候和战场差不多,他接手家业的时候比你大不了多少,别说现在了,那会儿的梁家也是虎狼环伺,你也见过他们家那些长辈,哪个是好对付的。”   沈栖知道,却不能想象长辈们对梁喑的敬畏,是经历多少东西换来的。   “还有呢?”   陈亦洲发觉他的视线,莞尔道:“Anne跟梁喑算青梅竹马,云家的二小姐,两家长辈也曾动过联姻的念头,后来因为梁喑不答应,加上她出国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你觉得Anne跟梁喑配么?”   沈栖想起有一晚在梁喑口袋里发现的名片,“云家,是叫云思敏吗?”   陈亦洲见他来了兴趣反倒不讲了,“说得多了梁喑要骂我,况且我是他的朋友,说话没什么可信度,你听之忘之。”   沈栖沉思几秒,轻声问他:“您知道梁先生母亲的事吗?”   陈亦洲指尖一顿,随即笑了:“这个我不敢说,想知道自个儿去问他。”   沈栖手臂上有些泛痒,下意识搓了搓。   梁喑打完电话回来,看到陈亦洲坐在餐食区的椅子上冲他笑得意味深长,心里顿时有了个不太好的预感。   沈栖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还拿着一只空的玻璃杯,但那碟蛋糕却没怎么碰。   梁喑微叹了口气,微微弯下腰想叫他起来,却发现他眼睛红得惊人,微张的唇殷红似血,俨然一副喝多了的样子。   “……谁许你喝酒的。”梁喑叹了一声,低头问他:“还认得我么?”   沈栖直勾勾望着他,酒醉的迷乱与麻痒的焦渴在血液里乱撞,那双修长细白的手毫无章法地去扯毛衣领口,额角鼻尖全是汗。   梁喑看着桌上足足七八个空杯子,偏头朝陈亦洲皮笑肉不笑地骂了句:“陈主任,你连我的人也欺负。”   “这叫欺负么?这叫助人为乐。”   “我还不至于要靠酒来助兴。”梁喑哭笑不得,弯下腰要抱沈栖回去,刚一碰到就被他推开,原本清冷的嗓子变得柔软,黏糊糊地抱怨,“你别抱我……”   “不抱你怎么回去?你自己能走么?”梁喑耐着性子哄他,“听话。”   沈栖意识混沌又像是有一丝清明,勉力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瞪他:“你不是好人。”   陈亦洲“噗嗤”一声,又立即收起笑。   “……好好我不是好人,你喝多了,我先带你回去休息。”梁喑不再试图哄一个醉鬼,直接弯下腰把人抱在怀里,在他挣扎时直接冲屁股用力拍了一巴掌。   “老实点儿,否则把你丢下海里喂鲨鱼。”   沈栖畏疼,当即呜咽一声,“疼……你又打我……”   这就疼了?他用劲儿了么就喊疼。   沈栖嗓音黏软,哭腔带着滚烫的热意像极了呻吟。   梁喑嗓子发紧,抱着人踢开了事先安排好的房间,给他脱掉鞋袜,准备去要一碗醒酒汤来。   沈栖醉得眼皮都红了,大概是觉得太热,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东倒西歪地扯自己的毛衣。   梁喑反手锁上门,回来帮他脱衣服,“把手抬起来,往上举……不会喝酒还敢喝,知道你混着喝的那些都是什么么就往肚子里装,你以为陈亦洲是什么好东西么?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让你照顾我,我病死了你也不知道。”   沈栖软得像根刚从开水里捞出来的白面条,又像是从海里捞上来的小白鱼,纤薄的脊背骨骼明晰,黏糊又柔软地搭在梁喑的手臂上喘气,湿漉漉的睫毛一抖一抖,可怜又勾人。   房间不隔音,外头的乐声燥乱,顺着门缝传进来。   梁喑从沈栖的睫毛流连到鼻峰再到殷红的唇,压抑下趁人之危的念头,把人放在床上起身时手指一软。   沈栖双手抓住他的指尖,用凄红的双眼朝他勉力眨了两下,“抱……抱抱我……热……身上痒……你抱抱我好不好……梁先生……抱我……”   梁喑指尖一紧,酒醉迷蒙的沈栖和平时那个乖巧清冷的模样截然不同,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天然的媚态,求他抱的时候像极了求欢。   明知道他是皮肤饥渴症,梁喑还是不自觉地动了动喉咙,恍惚了一瞬。   沈栖见他迟迟不动,收回手自己用力搓着胳膊,很快就凌虐得一片红。   梁喑握住他手腕扯进怀里,一手揽腰一手托背按住。   “……”沈栖嗓子里发出一声很低的,像是奶猫被揉舒服的声音,乖顺地靠在他怀里蹭脑袋。   梁喑揉着他的后脖颈,低声说:“不许动。”   两人呼吸交错,破碎断续的气声带着酒气一股一股地往耳朵里钻。   梁喑掐着他的腰,轻声叹气:“我对你不好么,你总这么怕我,总觉得我不是好人,我就是再不好也没碰过你一指头。听话,别再喜欢那个黄毛小子了,林封哪里就比我好,是不是?”   怀里的人不知是不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用鼻尖在他颈侧蹭了蹭,就在梁喑脊背都酸麻的时候突然一疼,忍不住“嘶”了声。   沈栖用力咬着他的脖子,足足十几秒才肯松开。   梁喑也没动,就任由着他咬,无奈地捏着他的脖子:“还说不是小狗,清醒了咬人喝多了还咬人……”   话音一停,他手剧烈一抖。   沈栖迷迷糊糊伸着舌尖舔了一下,差点儿把他骨头舔酥。   梁喑怀疑陈亦洲给他喝的不是酒,是致幻剂。   他托着人脑袋从怀里拽出来一点,发觉他不挠胳膊了便把人放回床上。   沈栖发觉有人在扒他衣服,抬脚便踹。   梁喑心火正旺,一把攥住他脚踝,压低声音警告他:“往哪儿踹呢,踹废了你下半辈子守活寡去?一不高兴就动手动脚,老实点儿,再撒泼就把你弄死在床上。”   “变态……控制狂……我不要喜欢你……”沈栖不知道被戳到了什么开关,抬起另一只脚又踹,又被人攥住了脚踝硬生生往两边一掰,接着一道低哑的嗓音严丝合缝地压近耳里。   “找操是不是,真以为我舍不得碰你,凭你今晚迟到这一个多小时我就该揍你一顿。”   梁喑用力掐着他脚踝,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天天觉得我不是好人,我真不是好人你现在腿都合不上。”   沈栖醉得昏沉迷乱,伸舌舔了舔酒后发干的唇,一双眼雾气迷蒙好像含着多少委屈一样。   梁喑手掌按在他的小腹上,低声说:“再说一遍不喜欢我就操/烂你,听见没有。”   “你别……按我。”沈栖彻底醉迷糊了,一边抗拒着不断侵袭的焦渴一边又要抵抗他的不断按压的手,嗓子眼溢出一丝本能的呻吟。   “你老是骂我……呜只会吓唬我……你根本不喜欢我……你自己明明就……你就是为了……为了……”   沈栖语无伦次毫无逻辑,只管呜咽着埋怨,像是要把清醒时候的委屈全部丢出来。   梁喑哪受得了这样的沈栖,几乎压不住心底的火,一边用拇指揉着他的腰眼儿一边压低声音哄他说话,“宝宝,叫梁先生。”   沈栖不开口,他一次次加重指尖的力道,拇指像是要把他的腰眼揉开,逼近耳里的声音也越来越沉:“听话,喊一声我就松手。”   沈栖睫毛泛湿,像一条被刚打捞上来的鱼,湿泞泞地徒劳喘气可就是不肯叫。   “呜……”   酒醉后的细瘦指尖无力地去掰梁喑的手,说什么也不肯开口,梁喑被无名火烧得理智摇摇欲坠,下了狠手揉最脆弱的腰眼。   细嫩的柳枝随着每一次的狂风战栗,却又执拗地不肯屈服,更激发了人将它折损的欲望。   “叫一声。”梁喑压近他的耳朵,一声声逼他:“宝宝,叫一声我就松手。”   这株嫩柳终于受不住,颤着哭腔叫了声“梁先生”,接着腰眼一酸,整个人绷直,窒息一般长长停了几秒钟呼吸。   梁喑被他那一声叫得没控制住力道,火气旺盛地想就应该逼着他履行夫妻义务,把人情窍开了,再想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就直接弄死在床上。   想一次弄一次,总有一天他不敢再想。   -   沈栖宿醉醒来,头沉得几乎要裂开。   房间里很暗,他以为还早,摸起手机一看居然已经快十点了。   他迅速爬起来,腰却突然一酸,撩开衣服艰难地扭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有一块儿全青了。   他昨晚撞上桌子了?   “醒了?”   沈栖立即放下衣服,“梁先生。”   他身上还穿着昨晚的白衬衫,勉强盖住两条雪白纤细的大腿,乖乖坐在床上像是在等着人去侵犯。   “还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么?”梁喑打量着他的神色,若无其事地取出干净衣服丢在床上,装得一派正人君子。   沈栖喝酒就断片儿,摇摇头小声问他:“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   “你说呢?”   沈栖不敢看他的眼睛,别过视线时正巧看到他颈侧新鲜结痂了的牙印,战战兢兢地抬手指了指,“这个是……我咬的吗?”   “除了你,还有谁敢咬我。”   沈栖几乎要一脑袋缩进被子里,无比后悔昨晚为什么要喝那几杯酒。   他印象里自己酒品应该没那么差啊,怎么次次都发酒疯。   “对不起。”   “口头道歉就算了?”梁喑在床边弯下腰,抬起他下巴和自己对视,“你看我像是这么好糊弄的人吗?小凶狗。”   沈栖瞳孔微闪,“我不是……”   梁喑故意拨开领口给他看,唇角端着点儿凉凉的笑意轻嘲,“皮肤饥渴症犯了让人抱你,抱完了还得给你咬一口,不给就哭,我就该给你这嘴上也打个笼子。”   沈栖根本不敢想象那个场面,生硬地转了个话题,“那个……您昨晚挂水了吗?”   “你还记得我病着呢?我以为你陪我来这儿是想照顾我,谁知道我接个电话的功夫你就把自己灌得人事不省。”   沈栖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乱咬人的习惯,以前高中住宿舍的时候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可这牙印是推脱不掉的罪证。   “梁先生,下次我不会再喝酒了,如果再……我再咬您的话您就把我扔着别管我。”   “你是我太太,我把你扔了不管你,谁替我管你。”   “哦,我把你放着,找个人来替我管,回头有人问我,我怎么说,我懒得管?”   沈栖被他这几句话烫得耳朵根直发热,正巧有人来敲门,“梁先生,早餐准备好了。”   “嗯,放着吧,沈少爷一会去吃。”   沈栖推开他,扯过被子盖住大腿,被早餐两个字弄得不好意思,“都十点多了,您早上起床怎么不叫我。”   “你赖床还怪我了?”梁喑眉梢微扬,似笑非笑地提醒他:“你说不要和我住一起,我能硬留你房间上你床么?我住在你隔壁怎么叫你,我还没抱怨一早上有三个人问我怎么分房睡,你倒先怨我了?”   沈栖哑然,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没住一起?   “那他们会不会说你……”   梁喑站直身子,说:“那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说惹你不高兴了不许我进门,总不能告诉他们实情,说到现在你还想着维持你那点儿贞操早点离婚。”   沈栖张了张口,小声说:“什么贞操啊。”   “不想离婚了?”   沈栖抿抿唇,把声音放得更低:“您又不许。”   “不然呢,想得美你。”   “您快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梁喑走到窗边一把扯开窗帘,背对着他说:“我不看你,放心换。”   沈栖被窗外景色惊了一瞬,无边无际的海面卷起白浪,像一闪而逝的雪。   他想也没想跳下床,还没站稳就被人拦腰抱起来。   “鞋也不穿,又欠揍是不是。”   沈栖几乎是坐在他手臂上,顿时紧张地腰都僵了,语无伦次地让他放自己下来,“我忘了……您先……我去穿鞋。”   梁喑把他放回床上,慢条斯理地定时:“给你五分钟,把衣服穿完带你出去吃饭。”   沈栖盯着他在窗沿一点一点的指尖,连忙低头解自己的衬衫扣子。   他起得最晚,整条船上只有他还没吃早饭。   梁喑有公事要处理,回了趟房间接电话。   沈栖出餐厅的时候遇见Anne,她换了身温柔的白色毛衣配大红色的毛呢裙子,看起来热烈又美艳。   “你一个人来吃饭?梁喑呢?”   沈栖:“您找他有事么?”   “没什么事。”Anne看了眼他空荡荡的手指,若有所思地笑了声:“只是好奇你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能把他迷成那样。”   初冬风凉,大家都在舱内玩乐。   唱歌游戏纸牌麻将桌球,沈栖没玩过这些娱乐项目,路过时探头看了一眼,Anne正巧推了跟前的牌面,笑意盈盈地说赢了。   陈亦洲问他,你觉得Anne和梁喑配么?他觉得配的,这样的人更适合梁喑,更有共同话题,更明白对方的想法。   他总是猜不透梁喑想什么,想要什么。   他面对梁喑的时候总是很无措,很容易就失去思考能力、失去逻辑思维,一次又一次被他逗得无所适从。   “想去玩?”梁喑办完事出来,顺手牵着他往里走,没等他拒绝就带到了台球桌前,要了一根球杆递给他。   “会打么?”   在场的几个年轻男人都是生面孔,见梁喑进来纷纷打招呼。   “梁先生,我不会玩。”沈栖把球杆还给他,低声说:“算了吧。”   “我教你,想不想学?”梁喑解开袖口的扣子挽起来。   几人笑着打趣:“小梁总别为难人家,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学什么都快。”   沈栖眉角微微一动,说:“不为难,我学东西也快。”   “那好好学。”梁喑莞尔低笑,在他耳边补了句:“这么多人看着,别让我丢人。”   沈栖忽然觉得心被刺了一下,微微抿紧了唇没开口。   梁喑握着他的手找好握杆位置,“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左脚往前半步。”   沈栖屏住呼吸跟着他的指令调整动作,肩胯微微向右转了几寸,架好左手将球杆压在指背上。   “腰压低,看着球杆和球找到进球线……”   沈栖几乎听不清梁喑在说什么,他所有的注意力全在握着他的那只手以及几乎笼罩在他身后的怀抱上,掌心不断沁出潮意,连带着呼吸也开始变乱。   他放慢呼吸,尽力找回冷静和专注,却一次次被耳边极近的呼吸和沙哑嗓音夺走注意力。   架在桌上的手臂发酸,腰也开始发酸,他几乎要握不紧球杆,不自觉地把身子放得很低试图逃离这种如芒在背的压迫感。   “腰别这么塌,放松。”梁喑空出一只手,在他腰上勾了下,“用上半身趴下来,手臂用力。”   沈栖额角几乎要渗出汗来,指尖微微动了动,“啪”一声,被梁喑带着击中了一颗球。   “学会了么?”梁喑松开手,撤开身子离他半步远。   沈栖完全没有学会,但又不想再让他教学一次,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学会了。”   “打一杆我看看,打得好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梁喑不动声色捻了捻指尖,有些留恋教学他的愉悦,可惜时效很短。   “什么都可以吗?”   梁喑靠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警告:“离婚这条儿不行。”   “……哦。”他又没有要离婚。   沈栖轻吸了口气,在心里回忆他刚刚的教学过程,刨除暧昧距离和温度,精炼出重点,分开双腿与肩同宽,微微塌下腰半身趴在球桌上,左手搭桥,找到进球线。   啪。   一球落袋。   梁喑眼神还在沈栖那截儿细软的腰和笔直的双腿上,瞥见进球时先是愣了一瞬,接着才哭笑不得,沈栖说自己学东西快是真没夸大也没撒谎。   他确实聪明得有点离谱了。   沈栖握着球杆看梁喑,微抬下颌,眼底全是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娇横:“梁先生,我让你丢人了吗?”   -   两人在船上待了两天,落地时沈栖才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决赛在周六举行,沈栖忙得不可开交,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   梁喑三天两头见不着他人,忍得一肚子火气。   红蕊笑说:“您自己办的比赛,还怨人努力,不努力能拿奖么?”   何阿姨看沈栖萎靡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你怎么累成这样,吃饭还看书,歇会儿眼吧,看看这眼睛红的。”   沈栖一边翻页,一边抽空回答:“不累。”   “还不累呢,瞧瞧这脸白的,你到底看的什么书呀。”   沈栖咽下嘴里的东西,抬起头冲她笑笑:“生物课题,我要明天要去决赛,奖金有好多钱呢。”   “你还缺钱呀。”   沈栖歪头笑笑:“我不要梁先生的钱,我能养自己,而且……”   这个比赛对他不仅只是一个比赛。   沈栖赛前一晚有点失眠,进赛场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两个长长的呵欠。   宗明还拄着拐,身残志坚地望着比赛大楼畅想:“我有预感咱们今天能拿奖,晚上去庆祝一下?你俩都不许拒绝啊!”   沈栖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决赛比想象中难,结束时选手们都凑在一起相互讨论。   沈栖有点低血糖,从口袋里掏了颗牛奶糖撕开咬进嘴里,宗明半死不活地和他伸手:“吃什么呢,也给我一个,我快虚了。”   沈栖给他分了一个,看林封也伸手就也给了一个。   宗明含着糖,含糊不清地开香槟,“你们说明天领奖我穿什么?要穿个正式点儿的西装吗?梁老板会亲自来给我们颁奖吗?”   沈栖说:“不会,他最近没空。”   “哦,也是,老板都很忙,何况是这么大的老板。”宗明念叨半天,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你怎么知道他最近没空?你们……”   沈栖一时没过脑子,被他逼近了质问才反应过来,严肃道:“我猜的,这个比赛对他来说又没有那么重要,没必要亲自给我们颁奖。”   林封轻咳一声,说:“还是先想想晚上去哪儿吃饭吧,颁奖的事明天再想。”   沈栖先给梁喑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晚上要跟同学聚餐庆祝就不回家吃饭了,另外还要去工作室一趟。   梁喑正开会,看到这条消息时顿时有点上不来气。 第40章 能栖杏梁(十)   -   聚餐地点是宗明选的,一家中高档的中式餐馆。   他以前也参加过几次比赛,但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十拿九稳的自信,非要点瓶酒庆祝。   沈栖刚吃过醉酒的教训,严词拒绝他的提议。   林封反倒挺随和地拿过酒瓶倒了半纸杯,“他不会喝酒,我来陪你喝行了吧?”   “哎好好,我太高兴了真的,说实话啊沈栖我一开始以为你不行,没想到你那么牛,划的方向全对,我都差点儿怀疑你去偷题了。”   沈栖:“是啊是啊,我去出题老师口袋里摸来的。”   宗明坐在他左边,爽朗大笑,“你也会开玩笑啊,我一直觉得你冷冰冰的很难接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都差点儿没敢跟你说话,你长太好看了。”   沈栖:“哦,谢谢。”   林封转了转桌子,把偏甜的那道菜放在沈栖跟前,又给他倒了杯鲜榨的芒果柳橙汁,“沈栖,你尝尝这个,这家的芒果很香。”   沈栖看了一眼,“我不爱吃芒果,你给宗明吧。”   林封轻蹙了下眉头,他连自己倒的果汁都不愿意喝,已经排斥自己到这个地步了?   今天的聚餐像是最后的晚餐,沈栖明明坐在他旁边,却像是离他有十万八千里,只等着吃完这顿饭就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手机响了一声,沈栖立即取出来。   梁喑大概是刚忙完,消息内容就一个字。   ——好。   沈栖看着消息,思忖着要不要再回点什么。   这一周时间,他和梁喑几乎见不着面。   他早上去学校早,晚上回来得又晚,匆匆吃两口饭洗漱就回房间,有时梁喑跟他说话他也顾不上,回房间才反应过来好像开过口。   幸好梁喑没生气。   沈栖想了想,说:您吃饭了吗?   梁喑:刚开完会。   “沈栖你真厉害……我反正对你是……自愧不如……”   宗明酒量不算特别高,两杯酒下肚就开始大着舌头说胡话,“怪不得徐教授让你大一就去实验室,如果是我……我……呕……”   沈栖下意识躲开半寸,伸手拍拍他肩膀:“你要不去卫生间吐一下吧。”   宗明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只脚直打架,沈栖担心他摔倒便起身扶了一把,“我扶你去,你小心点儿。”   “我自、自己能行!”宗明推开他的手,一脑袋磕在了门上。   “……”沈栖恍惚看到了撒酒疯的自己。   不知道自己喝多的时候梁喑是怎么照顾他的,是不是也这么无奈又好笑。   他勉强把宗明扶到卫生间吐了一遍,陪着他跌跌撞撞洗完脸,回来另一个也几乎醉得不省人事,不过好在林封喝多了不发疯,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看他。   “……你还好么?”沈栖问。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林封冲他笑了笑,用手掌根在额头上重重敲了敲,“你坐下来,别晃。”   沈栖心说还没事,都喝出幻觉了。   “我给你们找点温水来,稍微醒一醒酒再走。”沈栖一转身,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握住。   林封直勾勾地望着他,眼里好像有了几分水汽。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封,印象里的他温和斯文清贵自持,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从来不会露出这样脆弱又可怜的表情。   “你别走。”林封一把抓住他的手,“求你,求你别走。”   沈栖挣扎了下,手腕被抓得更紧,力道大的几乎要把皮肉撕掉。   他对疼痛感知强烈,本能地抽了口气。   “沈栖,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你总这么冷淡对我,难道我犯过一次错你就永远也不原谅我吗?”   沈栖顾不上反应他的告白,骇然回头,发现宗明趴在桌上睡着才松了口气。   林封还在自顾地握着他的手说话,“你对宗明会笑,对其他同学也会笑,为什么只有对着我这么恨,你知道吗,这次比赛我真的很想输掉,这样你就永远还不清我的。”   沈栖:“林封,你喝多了。”   “是,我是喝多了,喝多了我才敢跟你说这些,清醒的时候我怕你会更讨厌我。”林封仰头望着沈栖,凄楚地苦笑,“你到底觉得我哪儿不好,我可以改正,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沈栖无奈地看着他,喜欢是双方你情我愿的事情,不是一方强求就能达成的执念。   “沈栖你相信我,我已经跟爷爷说过,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弃你,哪怕再多人逼我我也不会再次冷落你,你能不能……”   再次冷落?高中时他突然的冷淡是因为林裕安的反对?   沈栖虽然嘴上说不在乎林封当年突然的冷淡,尊重他的选择,但他真的把林封当好朋友,他突然不理自己了,不难过是假的。   他不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是自己的性格不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导致林封不愿意理他了。   现在云开雾散,他终于能放下这口气。   “沈栖,你能不能给我个弥补的机会。”   “不能。”沈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我已经结婚了。”   “可是梁喑对你也不好,你为什么不恨他。”林封不甘地看着他,双眸几乎赤红,“你上次那个指痕明明就是他干的,你为什么不讨厌他!”   沈栖被他指责得一愣,他没恨过人,不喜欢谁不说话不接近,冷淡以对就是了,可梁喑在他心里却不同。   即便他总喜欢吓唬他、逗他,生起气来会掐他下颌,可他还是觉得梁喑很好,很可靠,很安心。   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感觉,好像真的把天捅个窟窿他也兜得住的安全感。   “梁喑根本就不是好人,他比你大九岁!他的心思有多深你知道吗?他手段有多少你明白吗?你根本玩不过他!沈栖,你别被他骗了。”   “他娶你根本是为了我家的股权,既然都是联姻,凭什么我不可以!你的股权本来就是我家的!”林封几乎疯了,他泪眼迷蒙地看着眼前的沈栖,只觉得无力。   沈栖不想再跟他解释,放冷声音说:“林封,你再这样污蔑我先生,我们连普通同学也没得做。”   “你们吵、吵什么呢……”宗明迷迷糊糊醒了,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茫然地晃晃脑袋,险些又一头磕在桌上。   沈栖收起话茬,冷声和宗明说:“你老实坐着,我找人送你去休息。”   宗明被他镇住,呆呆地“哦”了一声。   沈栖一个人没法送他们俩回学校,又不能直接扔上出租车就算了,只好请司机把两人送到附近的酒店,一人扶着一个进去办理入住。   林封看着清醒,其实也脚步虚浮得像滩软泥。   沈栖一边撑住发酒疯的宗明,一边找出他的身份证交给前台,取完房卡艰难地扶着他往电梯走。   司机一把人送进电梯就撒手不管了,沈栖只好让林封先靠在墙边等着,把宗明丢在床上才回来送他,谁知手才一碰到他,这人直接倒他身上了。   “哎你……”沈栖看着寂静无人的走廊,长长叹了口气。   口袋里手机震了震,他一手扶着林封一手接起来,“梁先生?”   “在哪儿呢?”   “我在送……”沈栖艰难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刷了房卡准备把林封塞进去,忽然想起梁喑那个不知真假的醋,改口道:“送东西给师父,您找我有事吗?”   “真在工作室么?不许撒谎,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沈栖艰难地刷开房卡,听着梁喑低冷的声线,有些心虚地嘟囔:“我干嘛要骗您……”   一声低笑从身后传来,沈栖先是怔了一下。   倏地回头。   梁喑和红蕊以及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就站在他三步远的地方。   红蕊一脸欲言又止,中年男人一脸茫然,梁喑表情看起来十分温柔。   “梁先生,您、您怎么在这儿?”   红蕊预感大事不妙,咳了一声,说:“梁总,我先跟游经理去取这季度的营收报表。”   沈栖很少撒谎,完全不知道怎样应对现场抓包,愣愣看着梁喑抓住林封的后领,简单粗暴地扔在地上。   “把他扔出去。”   红蕊“呃”了声,看着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的林封,小声询问:“扔哪儿?”   梁喑头都没回,“门外,再进来就拖去喂狗。”   林封踉跄着爬起来怒瞪梁喑,口齿不清地叫道:“你有事冲我来,不要针对沈栖,你就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不要以为你娶了他就能一辈子占有他,他是我的,我才是先喜欢他的!”   梁喑额角青筋一跳,红蕊几乎蹦起来,抓着游经理的肩膀催促:“快,赶紧把人拖走。”   沈栖被林封那几句话震懵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掐着手腕拖进房间按在了门板上。   “林封什么时候成你师父了?”   沈栖心虚地不太敢看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梁先生,你生气了?”   “在送东西给师父?送到酒店来了,你知道这是梁氏的酒店么?”   沈栖总觉得梁喑身上带着山雨欲来的暴躁,小心地伸出手想去碰碰他结果被握住了抵在门上。   沈栖瞪大眼,当即忘了呼吸。   梁喑这个吻和以往都不一样,带着浓烈的欲望与几乎撕碎他的霸道。   从唇尖到齿关,再到舌尖与口腔,用几乎把喉腔都侵犯一边的力道凌虐。   “……”沈栖被他吓着,用力挣扎却被掐得更紧。   梁喑像一只盛怒却又压抑的狮子,严丝合缝地交叉指根按在门上,让他以一个无法逃离的姿势尽可能叫出呼吸权与反抗权。   沈栖从未经历过这样汹涌狠厉的侵犯,无力地用空余的那只手推他,“梁先生,你别……唔……”   他的反抗换来的是两只手都被按在门上,用更脆弱的姿态承受暴风雨。   沈栖心慌得发抖,有一种他要被盛怒的梁喑就这样按在门上侵犯的预感,用力抬起腿踹他,却被人别开了分在两边。   梁喑憋着股火,想就这么把他弄死。   他可以让他早出晚归地跟林封一起复习比赛,也可以允许他自由社交,甚至允许他心里装着这个竹马,但没允许他可以撒谎。   “沈栖,我发现是我把你惯得太狠了,让你觉得撒谎也行,瞒着我做什么都行。”   沈栖着急摇头:“不是,我不是故意跟您撒谎……疼!”   梁喑低下头咬住他的脖子,浑身都带着极度压抑的戾气,他不想听这张嘴里说出任何话,不想听他为何和林封来酒店还对他的反复确认下执意撒谎。   “把嘴闭上,沈栖。”   沈栖觉得自己颈侧的血管都要被人舔开了抽出来,战栗着扶住他肩膀闪躲。   “你先放开我,我这样没法……”   沈栖双腿酸软,躲不开席卷的风也逃不开淋漓暴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外套已经被扯掉。   梁喑握住他的双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在他腰侧狠狠打了一巴掌,虽然隔着毛衣但力道还是重得他哆嗦,眼睛瞬间就红了。   “疼。”   “喊早了,还有更疼的东西等着你。”   梁喑居高临下看着他,右手拇指放在殷红的唇上轻轻摩挲,“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们就换一种方式相处,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去上学,留在家里乖乖张开腿,直到你学会忘掉不该存在的名字。”   沈栖脸色一白,“不行,你不能关着我。”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是通知你,你可以试试我有没有这个本事把你留在家里。”   沈栖衣服凌乱,露出小半个胸膛,起伏间能看到一片白。   梁喑低下头亲了亲,在他的战栗中轻声说:“我告诉过你我没这么好的脾气,你非要试试我的底线在哪里。”   这个语调平静的梁喑眼神阴鸷,嗓音冰冷,比那晚书房震怒的样子更可怕。   沈栖挣扎着想要起来,才刚一动腰眼就被狠狠一揉,整个人瞬间一软脱力摔了回去。   他喘息着发抖,无力地蹬了下腿反而是帮对方把自己的裤子扒了下来。   滚烫掌心按着他的小腹,模糊迷乱的记忆一闪而过。   意识到要发生什么的他心里一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抬脚冲着梁喑的胸口狠狠一踹。   “你别碰我。”   梁喑握住他脚踝,冷笑道:“不让我碰你,打算让谁来碰你,林封没机会了明白么,除非他活腻了。”   沈栖抓到他话里的重点,一下明白了。   “你混蛋。”   沈栖双眼凄红,嘴唇不停发抖,“我又不是和他来开房睡觉,他和宗明喝多了我能怎么办呀,我又不能把他们都丢在路上。”   沈栖嗓音发颤,哭腔浓烈。   “你上次看见我和他在一起就掐我,可你又不说是不是真的吃醋,我跟你撒谎是我不对,我是怕你不高兴才不说,我送完他就会走了。”   “我又不喜欢林封,你干嘛总因为他欺负我。”沈栖越说越委屈,眼泪断线珠子似的一个劲往下掉。   他抬手抹了一把,“你每次都不给我时间解释,我不知道你要什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在生气。”   沈栖清冷声线此时颤得更厉害,带着断续的哽咽,“梁先生,你再这样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你。”   梁喑心尖一痛,连带着手也有些发抖。   饶是这样的怒气,也被沈栖这一通哭得心软,不知该先对“我又不喜欢林封”还是先对“没办法喜欢你”做出回应。   这两句话的冲击都太大了,他握着沈栖细白的脚掌,俯身压下来,“说什么,再说一遍。”   心疼与狂喜在血管内不断打架,几乎要将整个胸腔都撞到爆开。   梁喑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遭遇了“欺骗”,又遭遇了“拒绝”,过山车似的在最顶点听见了让他几乎疯狂的一句话。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告诉我你不喜欢林封。”   “乖孩子,看着我的眼睛说,说你不喜欢他。”   沈栖眼泪止住了大半,红着眼睛丝丝缕缕往眼尾两边淌水,可语气还带哭腔。   “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了!”   “哪有你这样喜欢人的,我又不是真的小狗,你高兴了就哄哄我,生气就欺负我。”   梁喑被这哭腔弄得心一阵阵抽痛,放轻了声音哄他:“我不好,别哭了听话,我也没真动手打你是不是,谁把你当小狗了,谁家小狗敢乱踹主人的,是不是?”   沈栖不说话,红透了的眼皮全是水痕。   梁喑低下头去亲他的眼睛,一下一下舔掉他的泪痕,又继续哄他,“别哭了,是我不好,别哭。”   “就是你不好。”沈栖哽着喉头,眼皮上温热的舔舐让他又想哭。   房间安静,两人的呼吸声彼此交错。   沈栖委屈得抽回脚,又被人带着拽回去按在怀里。   “我的错,我欺负你,可你也不该骗我对不对,又不喜欢他怎么不能说实话呢。”   沈栖趴在他肩窝里闷声,“你以后不能这样了。”   “不能哪样?”   沈栖眼睫毛潮湿,贴着颈侧像打湿的蝉翼,透着股可怜。   “你不高兴要告诉我,生气也要告诉我,不能不许我说话就欺负我。”沈栖想起他说的没办法对喜欢的人抱有绝对的冷静,可也不能这样。   梁喑心软得厉害,“好,我努力改。”   “不能言而无信。”沈栖哭过一场,眼皮有点酸疼,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不会,我保证。”   沈栖“嗯”了声,见他要走下意识抓住他胳膊,“您去哪儿?”   “我去找个毛巾给你擦眼睛,否则明天又要肿了。”梁喑摸摸他脑袋,取了个温热的毛巾回来,重新把人揽在怀里轻轻擦拭。   沈栖半靠在他怀里看起来又乖又可怜,眼尾红透,眼睛里全是红痕水汽。   梁喑一点点蹭去他眼尾泪痕,看着清凌澄澈的异色瞳眸,有些心焦。   他给沈栖的那个安全开关,不是让他护身,更多意义上是在束缚自己。   在别的事情上他比任何人都懂克制,可偏偏对待他霸道强硬又善变失控。   沈栖小声说:“梁先生,我不喜欢林封,从来没有喜欢过。”   梁喑心脏鼓动,连带着手指都有点麻,沈栖垂着眼,指了指他的无名指。   “而且我都结婚了。”   梁喑喉结一滚,哑声说:“再说一遍,乖孩子,再说一遍。”   沈栖微微抿了抿唇,埋着头小声说:“我说过愿意,戴过戒指了。”   梁喑面上不显,但心跳骤然加快,隔着胸腔一震一震。   “沈栖,我真想……”   沈栖咽了咽唾沫,干巴巴转移话题, “如果刚才我……我没踹您……您会……真的会……”   梁喑花了几秒钟时间补全他没说完的话,说:“我会。”   沈栖愕然。   梁喑揽着他的肩膀,嗓子哑得厉害,“从见你第一眼我就想把你扒光了带到床上去,沈栖,你永远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你。”   沈栖手腕微热,被人领着放在小腹上,摊平指尖按住。   小腹随着呼吸一鼓一鼓,好像真的有一个无形的东西在里面反复进出。   沈栖挣扎着又要踹他,“你、你变态!” 第41章 鸾枭并栖 (一)   梁喑重新握住他的脚,在脚踝上亲了亲。   沈栖骨骼发软,下意识往回抽:“你别……”   “沈栖。”   梁喑的嗓音太低了,像是从心底最深处压出来的和弦鼓动,极度陌生的感觉让沈栖心慌得乱跳,连脚尖都蜷起来。   “干、干嘛呀,你先放开我。”   沈栖挣扎了下,竟然真的挣脱了,愣愣抬头正好看进梁喑的幽深的眼里,还未闪躲开,就被梁喑捏住下颌拽回去亲上来。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撑住梁喑的胸膛,惶然地仰着头承受缓慢到极致的吻。   这个吻比刚才那个更难熬,绵长得无休无止。   沈栖恍惚听见他让自己张嘴,接着就感觉唇缝被人一下一下舔开,等他脑袋混沌地思考要不要闭眼时唇上却突然一松。   梁喑用拇指揉了揉沈栖的湿润发肿的唇,很绅士地询问:“我亲你一下,可以么?”   沈栖耳朵发热,“你都亲过了。”   梁喑简直要被他这个乖软讨巧的样子弄得失控,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勉强压下燥热,将人抱回怀里。   在这段关系里,沈栖明明更胆小,怕狗、怕疼还怕他,可更勇敢的反而是他。   他三天两头生病,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尽管养的精细还是照样不长肉,可在感情上他赤诚单纯得让人自愧不如。   梁喑恐惧失去,第一反应是用强权禁锢把他留在身边,却忘了他的喜欢才是最大筹码。   “沈栖,看着我。”   沈栖刚哭过一阵,又被亲过一阵,刚才哭着喊出来的那些话像是撒泼又像撒娇,此时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梁喑。   梁喑直接捏住他下颌,抬起来与他四目相对,“沈栖,名、利、权,我有的东西很多,但你不一样。生关死劫,你是我历经苦难得到的礼物,娶了你,我没想过离婚。”   沈栖从未听过这样的告白,一时间心慌又心焦。   “嗯、嗯。”   “不想跟我说点什么么?”梁喑低头看他,拇指从下颌挪到唇上。   沈栖一张口,舌尖恰好抵住了他的拇指,红嫩舌尖像只出门觅食就撞见狼群的兔子,下意识缩了回去,隔了几秒钟见他还没有收手的意思,又缓慢地张开口,“说、说什么啊。”   “说你喜不喜欢我。”   沈栖望着他,总觉得他的眼神热的要把房间温度都拔高得像个高温烤箱,而他就是那个倒霉的被叉住了挂起来反复炙烤的烤鸡烤鸭。   动不了,逃不开,只能在灼热的温度下被烤得滋滋冒油。   呼吸彼此交缠,滋生出暧昧的经络,紧紧勒住供血系统让他脑袋发晕。   梁喑指尖微微用力,在唇上擦过。   “我、我不知道。”   沈栖无意识地舔着嘴唇,试图缓解紧张与嗓子眼里的干涩,“你别弄我,我喘不过气了,你、你先放我下来。”   他真的不太适应完全坐在梁喑怀里,这样没办法思考。   “不知道,我问你你来回答这样可以么?”梁喑松开他下颌,但手却勾住他的指根,十指交叉严丝合缝地攥住,在他紧张喘气的间隙里问了第一句,“你讨厌我这样碰你吗?”   沈栖看着全无缝隙的两只手,他指尖泛粉,无力地被人强制着勾在青筋鼓胀明晰的冷白手背上,交缠的指根把潮湿淋漓暗藏,隐蔽又热乱地诉说暧昧。   他觉得心跳紊乱、焦躁惶乱,想抽回手用力擦拭却唯独没有讨厌,于是摇摇头:“不讨厌。”   梁喑心底如释重负,面上却只轻轻笑了下。   指尖轻勾,低头在他耳垂靠近颈窝处亲了一下。   沈栖脖子一缩,小声说:“别……”   “讨厌这样吗?”梁喑呼吸在他敏感的颈侧血管上一扫一扫,带来战栗的痒与不安。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每一个毛孔都要舒张开的燥热与慌张几乎搅乱思维,和皮肤饥渴症很像但又截然不同的感觉让他想逃又想求他更用力,让那只强硬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骨节,勒进血肉里。   沈栖几乎要喘息出声,艰难地忍耐着发抖,小声说:“不讨厌,可是……”   “可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别……别靠我这么近,我没办法想。”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沈栖茫然:“您知道了?”   “不讨厌,就是已经接受我碰你,这代表你也喜欢我。”梁喑揉着他的唇,低声说:“沈栖,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明白。”   “可是……”   沈栖不知道这个是不是叫喜欢,他也没想好到底应该把梁喑放到那个位置才合适。   “慢慢想,我不着急,给你时间思考。”   沈栖轻轻眨了下眼,小声“嗯”了一声,低头时瞥见他的西装口袋,忽然想起件事,纠结很久,还是问了出来:“梁先生,你以前为什么不和Anne小姐在一起?”   梁喑被他这个没头没脑的疑问砸懵了一瞬,当场皱起眉来,嗓音也跟着严苛几分,“谁跟你说的这些?”   沈栖心口一紧,闷声说:“又不要别人告诉,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你跟她笑着说话收她的东西,我还看到你口袋里有她的名片。”沈栖挣扎了一下,从他怀里出来,瞪着眼像一只被冷落了,不许人再碰的猫。   梁喑心先是晃了一下,发觉他语气里小小的酸劲儿,几乎控制不住想把他压下去再欺负一遍,“是,我收她东西了,你看见了怎么不问我?”   沈栖心脏收紧,看他笑意轻松的样子有些难受,“你为什么不和Anne小姐在一起,她不是也能帮你吗?你为什么不和她谈恋爱?”   梁喑恍然,怪不得陈亦洲笑成那样,这老狐狸。   他抬起手,一枚婚戒在无名指上闪着低调的光。   “梁太太,我已经结婚了。”   沈栖每次听他叫自己“梁太太”都心悸,张了张口忍下心底的酸麻,没吭声。   “我要她的名片是因为她大哥是医生,我要问清楚你的眼睛会不会有其他隐患。你身体太差了,我养你养得这样尽心你还是三天两头这儿不舒服那难受。还得防着你跟我提离婚,真要是哪天你不想跟我过了,我不问清楚怎么放心你离开我。”   “下元节那天,是她把大哥的联系方式给我,至于我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我难道为了权利谁都能结婚吗?”   沈栖愣愣眨了眨眼,小声反驳:“可你娶我也是为了股权。”   梁喑一噎,随即笑了,“我为了股权,真是为了那5%的股权我为什么不娶你大哥?你带过来和你大哥带过来有什么不同么?”   梁喑精于算计,连哄人也哄得面不改色信手拈来。   沈栖觉得有道理可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没等他想明白梁喑又问:“我恋爱需要征得你的同意,你允许我和别人恋爱吗?”   梁喑冷不防掐住他的腰往自己一带,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抵住了他的额头。   “我和别人恋爱了你得搬出去,我娶对方进门给他做饭煮牛奶陪他看书,保不齐还得这样……”   双唇相碰,一触即分。   梁喑嗓音低得吓人,“沈栖,你要我这样吗?”   沈栖听不下去,想到那样的场景就觉得心脏都被捏紧了。   “你允许我和别人这样做吗?”   沈栖嘴唇动了动,声音小得听不清。   “嗯?”   沈栖腰在人手上握着,小腹也被温热的掌心压着,每呼吸一下就带来强烈的接触,逼得他嗓音发颤,“不行,不能跟别人……”   “不能什么?”   沈栖被逼到绝境,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小声说:“什么都不行。”   话音一落,沈栖猛地泄出一口呻吟般的气声,手忙脚乱推梁喑,“不行,不行不行!我……我还要去工作室,梁先生……嗯……别……我不行了……不能亲不能再亲了……”   梁喑肝火顶着太阳穴烧,只揉了他两把就把人拉起来。   沈栖几乎是连滚带爬从他身下逃出去,头发湿漉漉地贴着额角,薄毛衣领口凌乱,衬衫从下摆探出来遮住一半的屁股,再衬着脚腕上被人狠捏过的红色指痕,活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淋漓风月。   “……把衣服穿好,我送你去工作室。”   沈栖手指发抖,理不动自己的领口。   梁喑走过去帮他把裤子穿上,半蹲下身又帮他把鞋袜一并穿上。   沈栖脚尖踩在他平整毫无褶皱的手工西装裤上,看他一点点给自己理裤脚套袜子。   从修长指骨看到笔挺的西装,梁喑袖扣领带夹沉稳低调,眉眼微敛一副禁欲冷淡的精英模样,出了这个门就能直接进会议室。   自己被他欺负得又哭又踹,结果他连袖口都纹丝未乱。   沈栖忽然有点恼,抽回脚说:“我自己穿。”   整理完衣服沈栖又洗了把脸,梁喑亲自开车送他去了李仁芾的工作室。   下车之前,沈栖一把按住梁喑的手,说:“您别下车。”   梁喑陷入沉默,幽幽问他:“沈栖,我就这么见不得人么?”   “不是……”沈栖隔着车窗望了一眼工作室大门,小声说:“我师父年纪大了,师侄们也不知道你和我……是那种关系,我还没准……我怕吓到他们,以后……以后我再带你见他们,好不好?”   梁喑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在他眼尾蹭了蹭,“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把我们的关系公开,没关系。”   沈栖低下头,很轻地“嗯”了声。   梁喑也没打算现在就逼他,抬手帮他解开安全带,说:“去吧。”   沈栖按着车门,忽然想起件事来,又回头:“梁先生,奖金什么时候发呀?”   “什么奖金?”   沈栖有点不太好意思,支支吾吾说:“就是您办的生物比赛,我应该能拿第一。”   梁喑眉梢一挑。   沈栖连忙说:“我不是催您,就是问问。”   “好我知道,不用紧张。”梁喑抬手摸摸他脑袋,笑说:“明天颁完奖半小时内发给你,够不够?”   沈栖还没经历过这么迅速的奖金发放,以往要走各种流程,从比赛结束到奖金到手至少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这么快会麻烦吗?”沈栖迟疑一会,说:“我不要你给我开特例,会让别人觉得你公私不分。”   梁喑抬手放在他头上制止了他的话,灯光昏黄的车内,他嗓音低沉认真:“你是我爱人,有权享受我独一无二的特别对待,同样的,你有权利吩咐我做任何事。”   沈栖嘴角微微翘起来,虽然不喜欢麻烦别人,可听他这么说不高兴是假的。   “那别人知道了说你给、给……”沈栖说不出那两个字,略过去了说:“怎么办?”   “疼你天经地义,何况。”梁喑说:“为第一名效力,是梁氏的传统。”   “您真好,全世界的老板都和您一样发奖金这么快就好了。”沈栖真诚感叹完,有些奇怪地问他:“梁氏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传统?”   梁喑面不改色接受他的夸赞,莞尔:“刚刚。”   沈栖噎了下,心想梁喑根本就不是他以前想象得那样公私分明,他只是看上去严苛,显得不那么昏庸,其实比谁都昏庸。   “我、我走了?”   梁喑侧头看他,似笑非笑地反问:“不然呢?我下去抱你下来?我又见不得人,戴个头套下去抱你?”   沈栖脸一红,直接推开车门跳下车,到路对面冲着车窗挥了挥手,他觉得梁喑一定在看他。   工作室里很安静,灯也没开。   八点半,以往这个时候李仁芾都在院子里教徒孙练戏,不论寒暑都是晚上十点才结束。   “师父?王昊?”   沈栖叫了几声都没人应,到处都空荡荡的活像是遭了贼,他心里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快步进了客厅打开灯。   戏箱都还在,幕布灯箱也收的好好的,他走到王昊的房间门口敲了敲,没人应。   沈栖给他打了个电话,几乎快要挂断了对方才接起来。   “小师叔。”   “你不在工作室吗?他们人呢?”   王昊沉默了很久,像是哭一样笑了一声:“我不在工作室了,师祖把我逐出来了。”   沈栖心一沉,“发生什么事了?师父一直很疼你,希望把工作室都给你,为什么突然把你逐出去?”   王昊重重叹了口气,将那天的事删删减减说了。   “我也想留下,但我没有办法,也许皮影戏真的只能这样了吧。”王昊咬着牙,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骂:“饭都他妈吃不上,谈个屁的传承,他们说得对,穷配谈什么传承。”   沈栖陷入沉默,从刘青到王昊,他们每一个人离开都是因为生活。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王昊:“小师叔,告诉你又怎么样,全靠你拿钱吗?这些年你贴了这么多钱进来,有什么用吗,该没落的东西就让他没落吧,跟时代对抗的结果就是越来越穷,算了吧。”   沈栖沉默了一会,说:“好,我知道了,你休息吧。”   他握着手机,在群里发了条消息,这才知道李仁芾把所有人都撵走了。   沈栖站在客厅里怔了好长时间。   -   翌日一早,沈栖先接到了宗明的电话,吱哇乱叫问他几点钟去颁奖现场。   他看了看时间,说提前半小时到。   沈栖起来换了件衣服,看李仁芾还未起床也没叫他,稍微洗漱了下打算打个车去,结果程术就在门口等他。   “程哥,你怎么来了?”   程术面无表情地说:“梁先生交代早上过来接您。”   沈栖心里有点儿热,上了车顺口问他:“那梁先生呢?”   “不清楚,应该去公司了。”   沈栖这才发觉自己的话有点不妥,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到了颁奖现场才发现有很多媒体,都在等着公布名次颁发奖牌奖金。   宗明眼睛还有着宿醉的红,一看沈栖来就抱他胳膊:“沈栖你真是天使,谢谢你送我去酒店休息,我还以为我昨天得睡马路牙子上。”   沈栖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手,“我就应该让你睡马路牙子。”   宗明摸摸鼻子,嘿嘿一笑:“太开心了嘛,我第一次拿奖。”   “还没公布,万一拿不了呢?”   宗明一挺胸脯,“有你在,咱们组肯定第一。”   沈栖笑了笑,余光瞥到一脸萎靡的林封,右颊上似乎还泛着红痕,像是被打过。   梁喑昨天没碰过他,大概率是回家了被林裕安打的。   “走走进去了。”宗明催促着,第一个跳上台阶。   颁奖现场十分豪华隆重,宗明张了张口,“梁氏真有钱啊,一个比赛就布置成这样,哎沈栖你说梁老板结婚的时候得布置成啥样啊?会不会连草坪上的草皮都是空运来的啊?”   沈栖:“……”   宗明杵杵他胳膊,“你怎么不说话?”   沈栖眼皮跳了几下,说:“说什么?”   “八卦一下缓解一下紧张嘛,我听说他太太特别漂亮,是平洲最顶尖的大美人,不过我觉得这肯定是夸张了。”   沈栖指尖微顿,“为什么?”   宗明压低声音说:“我觉得你最好看,他太太肯定没你好看。”   沈栖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干笑了两声:“…………可能吧。”   “开始了开始了,我靠好帅!你看那个!”宗明用力杵沈栖胳膊,恨不得把他低垂的脑袋扒拉起来,“你快看啊!”   沈栖从发消息的间隙里抬了下头,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沈栖和坐上评委席的那个西装革履一脸清贵淡漠的男人对视了一眼。   他眼皮微掀,像是不经意地一扫,但其实只落在了固定的一个人身上。   沈栖眨眨眼,低下头把输入好的词一口气删了,重新打字:您怎么来了?   沈栖发完,抬起头看向评委席。   徐令知正好落座,面色不太好看地翻着面前的东西,其他几个评委侧过头和梁喑说话。   他一边听着,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淡淡回应,没几秒钟,沈栖的手机震了一下。   梁先生:我来见证爱人拿奖的时刻。   沈栖指尖有点发麻,抬起头看了评委席一眼又很快低下头:那您……会给我颁奖吗?   梁先生:不会。   沈栖松了口气,没等打完字,又有一条消息来。   梁先生:有更权威的人来肯定你的成功。   沈栖心跳一下乱了,抬起头隔着人海与梁喑对视,像是在人声鼎沸之中,进行了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隐蔽交接。   手机又震了一下。   梁先生:你的眼睛很漂亮,不要害怕镜头,如果实在害怕就看着我。   沈栖有些发怔。   梁喑今天特地过来,是为了这个吗? 第42章 鸾枭并栖(二)   颁奖开始之前有一个比较简单的发布会,大致介绍梁氏对于生物方面探索以及未来发展方向。   主持人字字句句清晰有力,但沈栖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的视线一直在台上的梁喑身上。   这人穿着很规整正式的三件式黑色西装,配禁欲冷淡的深蓝色领带,像是刚开完国际会议一样郑重。   会场灯光落在他身上显得清冷而严苛,但时不时抬起的眼,又灼热得让人面红耳赤。   他在看自己。   沈栖心脏在胸腔里鼓动,终于在那道克制而浓烈的视线下低头,小心地给他发消息:您别看我。   梁喑没回。   沈栖抬起头,正巧看到他右手微抬,拒绝了主持人的提议。   “我靠!”宗明直接傻了,压低声音问沈栖:“他就是梁老板?真……帅啊,不过我总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凶啊,还有怎么老往我们这边看?难道有他认识的人?”   沈栖心想是啊是啊,他太太在这儿。   宗明用手挡着嘴,低声说:“你觉不觉得他在盯着我们,那眼神……我背后毛毛的,哎你说他一会会给我们颁奖吗?我一会能跟他合个影吗?或者我去毛遂自荐一下就说我想去他们研发小组,问问什么时候能考?哎算了我感觉他好凶。”   沈栖被他絮絮叨叨弄得无奈,“……他不凶,你想去就等结束问问他。”   宗明将信将疑地点头,又小声说:“我总觉得梁老板在床上是会虐待人的那种。”   沈栖猛地呛了一口。   徐令知从梁喑进来表情就不太好看,找准机会就问他:“你来干什么?”   梁喑:“您认为呢。”   “这种芝麻绿豆的小比赛都需要梁氏掌权人亲自出席了?你打算给他们颁奖?”   梁喑唇角微勾,“我没这么闲。”   那结果只有一个。   徐令知不爱听这个,直接略过去了。   梁喑指尖在桌上敲了敲,淡声问他:“您和沈栖相识得早,他从小就这么聪明么?”   徐令知瞥他一眼,“当然,我的学生能不聪明?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别拐弯抹角。”   梁喑没管他这个护短的语气,笑了笑:“他高二之后发生了什么,从一个少年天才突然泯然众人,我不信什么伤仲永,他现在照样很聪明,我需要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接下来,请基础生物学家、科学院院士也是本次比赛出题人之一的徐令知教授公布比赛名次并为选手颁发荣誉!”   徐令知起身时,冷哼一声:“少把你那套放在他身上,他不适合阴谋算计也不会跟人虚与委蛇,别插手他的人生。”   名次公布之前,宗明一把掐住沈栖的手,“不行不行我好紧张!”   沈栖被他影响得也有点紧张,不由自主吸了口气屏气凝神看徐令知翻开卡片,简直要把他的心脏都提起来。   这一刻,他除了想要奖金,还想……让梁喑看到他拿第一。   沈栖看向梁喑,毫无悬念地与他对视。   心脏扑通一跳。   “是我们是我们!!!”宗明拼命晃着沈栖的胳膊发出尖叫,“我们是第一!!!”   沈栖猝然回神,主持人已经在请他们上台。   深吸了口气,沈栖起身走在最前面,时隔三年站上领奖台,紧张得手脚发麻。   高二以前他拿过很多奖,上过很多次新闻。   大家的关注点似乎几乎全在他的眼睛上,铺天盖地的议论让他非常排斥看镜头,加之叶婉宁很讨厌那些“纠缠不清”的橄榄枝,所以后来能不参加这样的场合就不参加了。   他努力把自己变得普通,变得低调。   梁喑却好像偏要让他变得高调、张扬、光芒万丈。   沈栖余光小心地瞥了一眼评委席上的梁喑。   “恭喜沈栖、宗明以及林封,获得……”主持人铿锵有力地说完了一长串贺词,请他们捧起奖并排合影。   闪光灯亮起来的一瞬间,沈栖下意识闭了下眼,略有些惊惶地看向梁喑。   他微微点头,无声说:“别怕。”   沈栖心一下子落地,攥紧证书与微沉的奖杯,微咽了下唾沫迎向镜头。   梁喑看着灯光下清瘦漂亮的青年,莞尔笑了笑,他的小先生确实不适合你来我往的生意场,就该站在一尘不染的实验室里,用那双细白修长的手捧培养皿。   拍照环节结束,颁奖仪式基本也就结束了,梁喑谢绝众人的客套,起身离席。   颁奖后的采访内容比较温和,沈栖回答得也很顺利,直到最后一句,他突然哽了一下。   “嗯……能拿奖要感谢……”沈栖耳朵有点热,望向镜头时微微动了动喉结,“感谢比赛的出资人梁先生,感谢他……支持生物学。”   采访结束,沈栖立即回头去找梁喑,无果后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您走了吗?   梁先生:出来。   沈栖捧着东西快步往外走,到门口时忽然又慢下来。   他有点紧张。   “沈栖!”宗明从后面追上来,打眼看见了梁喑,眼睛突然又是一亮,“哎?梁老板还没走啊?他在等人?”   梁喑等的人停下来,干干笑了声:“也许吧。”   “你说我要不要为了人生冲动一次?林封你去不去?”   林封短促地喘了口气,宿醉还未彻底清醒,脑袋昏沉得几乎要炸了。   他清晰记得昨天梁喑让人把他扔在酒店门口的垃圾桶旁,像一滩烂泥被来来往往的人群肆意指点。   他还记得红蕊半蹲在地上,冰冷又嫌恶地宣告:“你不用考虑了,梁先生收回了邀请你进入研发小组的机会,以及,迈进梁氏任何产业的资格,希望你可以主动遵守,否则像今天这样被扔出来的情况还会发生,记清楚了。”   宗明没得到回答,摩拳擦掌又去问沈栖:“不行我有点儿怕他,他会不会当场给我一句凭你也配?要不然算了?”   沈栖还没回答,梁喑已经迈步走过来了。   长腿宽肩,步调沉稳,整个人都带着股强烈的与别人不同的气场。   沈栖看他一步步靠近,紧张地掐紧了奖杯,他会不会……   “两位同学,是有话要跟我说么?”梁喑微微低头,却先看向了宗明,唇角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宗明简直要在这股威压里跪下了,结结巴巴地说:“梁梁梁老板您、您好,我是宗、宗明,这位是沈栖,他特别厉害。”   沈栖完全不敢抬头,心说你赶紧闭嘴吧。   梁喑轻笑:“嗯,我知道,刚才主持人介绍了,沈同学,你好。”   沈栖看着伸过来的手,觉得他是故意的,但在宗明的催促下,还是伸出手和他交握了一下,“您、您好。”   宗明还在局促,喋喋不休说:“我们都是平大的学、学生,我很仰、仰慕……”   梁喑:“说重点。”   宗明猛地咽了下唾沫,根本不敢直视梁喑,“我、我听说您在筹办研发小组,我想请、请问您那儿接受申请吗?考、考试的话有学历和其他履历限制吗?”   梁喑轻笑了声。   宗明头皮都要麻了,胆战心惊地抓紧沈栖的胳膊缓解紧张。   梁喑瞥了眼他的手,“手。”   宗明愣了愣,呆呆看着他递出一张名片来。   “这是我助理的名片,具体事宜你可以联系她。”   宗明倏地抬头,受宠若惊地用双手接过名片:“谢、谢谢您!那我先、先走了。”   宗明显然是开心疯了,拎着拐杖一瘸一拐溜得飞快。   沈栖忍不住笑了下,清冷眉眼在阳光下漂亮得像是要发光。   “沈栖同学。”梁喑声音很冷。   沈栖心头一跳,倏地回头:“怎、怎么了啊?”   梁喑表情严肃,带着十分明显的严苛:“关于比赛的后续,梁氏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请你跟我来。”   沈栖下意识绷直身子,忐忑地想还有什么事需要这么严肃。   他跟在梁喑后面上了车。   车门发出沉闷的声音,沈栖心跳不自觉跟着颤了下。   梁喑抬手,接过司机递来的一束花,“恭喜你,第一名的沈栖同学。”   沈栖一愣,连接花都忘了。   梁喑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个细长型蓝色丝绒盒子,沈栖接过花和盒子:“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不会是什么首饰……”沈栖掰开盒子,发现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支很漂亮的深蓝色钢笔,看起来温润内敛。   “这是第二份礼物。”梁喑微微俯身,隔着一束花逼近沈栖,“更喜欢首饰?别急,以后你会收到很多。”   沈栖绷着身子想往后退,但背已经抵到车门避无可避。   梁喑的指尖从他眼睛开始一路下移,到唇缝、脖子、红蕊珠,最后停留在他的小腹上,用极低的声音补全,“我会一一替你戴上。”   沈栖嗓子发干,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没听懂梁喑说的是什么但本能告诉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梁喑手上一重,沈栖当即呜咽一声,“您别……”   “回头。”   沈栖腿发抖使不上力,艰难地转过上半身看向窗外,骤然对上一个正用车窗整理领口的年轻男孩脸庞。   “他看到你在我怀里……”   沈栖吓白了脸,本能往后一缩躲进梁喑怀里。   梁喑被他撞得胸口一震,揽住他腰笑道:“宝宝,这么热情啊。”   沈栖嗓音轻颤:“他走……走了没有?”   梁喑一怔,随即笑了:“怕?放心他看不见里面,逗你呢,别怕。”   沈栖从他怀里出来,看那男孩正好整理完衣服走了,全然没有多余表情这才放心,立刻又恼了。   他直接把丝绒盒丢在梁喑身上,憋了半天:“你……你……”   “别恼。”梁喑接过盒子放在一边,又拿过一个纸袋递给他,是一杯热腾腾的草莓牛乳茶。   沈栖接过去喝了两口,勉强消气,但还是不想跟他说话。   “不打算理我了?”   沈栖含着吸管,过了好一会才说:“您刚才说找我配合什么?”   “已经配合结束了,第一名。”梁喑眼尾含笑,语气低沉温柔:“不是梁氏,是我的私心。”   沈栖怔了一会,眼睛慢慢红了。   “不好喝?”梁喑抬手接过去,尝了一口,奶味香浓草莓也很新鲜,不由得蹙眉,“不能吃草莓还是牛乳?哪儿不舒服?看着我,抬头看着我。”   “不是,能喝的。”沈栖就是突然眼睛发酸。   他从来没有在赛后收到过礼物,甚至没有得到过来自家人的肯定。   他房间堆满了奖状、奖杯,在沈家被当做垃圾不屑一顾,这次比赛按照权威性是最低最不值一提的,可收到的肯定却是前所未有的。   梁喑那样忙,却抽出空来,就为了一句“别怕镜头”。   “梁先生。”   梁喑被他浓重的哭腔弄得心里发紧,以为是刚才那个玩笑把他吓坏了,把人拢到怀里连声安抚:“我不好,不该吓你。”   “不是。”沈栖靠在他肩头,闷声说:“谢谢你。”   梁喑恍了几秒才明白过来,拍着背把人哄好,笑说:“眼泪怎么这么多啊,这点儿东西就哭个没完,真要送你首饰还不把家里淹了呀,好好你没哭,是我听错了,嗯,我年纪大了耳朵……嗯?说什么?”   司机“噗嗤”一笑,沈栖这才发现前面还有个人,脸颊瞬间红透。   沈栖得奖的新闻铺天盖地。   短信微信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有恭喜的也有礼貌祝贺的。   沈栖自己把奖杯拍照发了条朋友圈,小心裁去不小心入镜的黑色西装裤和搁在膝盖上的青筋微鼓的手背。   安矜和陈瀚火速赶来贺喜,群里纷纷起哄要他发个红包。   沈栖笑眯眯发了个红包,没来得及一一回复手机就响了。   “老师?”   徐令知先是冷哼了一声:“你跟梁喑在一起?”   沈栖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小声:“嗯。”   “让他以后少来这种场合,就算是特地为了你也得收敛收敛,现在还没公开还好,要是公开了……公开了让他也给我收敛收敛。”   沈栖手上一热,下意识缩了一下却没挣开,接着便乖乖让他握,小声和那头说:“嗯,梁先生有分寸的。”   “他对你好吗?”   沈栖抿了抿唇,声音放得更小:“好的。”   徐令知沉默了一会,说:“恭喜你拿奖,明天准时到实验室,一秒钟也不准迟到,不要谈了恋爱就晕头转向,多想着学习。”   沈栖:“……好。”   新闻传得快,校长陈克己让人连发三条微博同时在学校官网发布恭贺,狠狠蹭了一下热度。   校内论坛顿时炸了锅。   ——我去,奖金好多,慕了。   ——这是奖金问题吗同学,这是官网恭贺的荣耀,如果是我,我高低截图打印烧给我八辈儿祖宗。   ——楼上+1   ——哇这就是生物系那个沈栖吗?果然漂亮,眼睛真的是异瞳诶,真人和照片上一样好看吗?来个内鬼解答一下!   ——内鬼来了,沈栖我们班的,本人比照片好看一万倍!   ——哎哎兄弟们你们看图三!评委席上扫过的那个侧脸!我靠好帅!西装革履、金边眼镜、还有那个看狗一样的眼神,我去我去,简直在我xp系统上蹦迪,求一个破案。   ——这个好像……   ——快说啊楼上的。   ——好像是梁氏的那个掌权人,梁喑。   ——听我拿了第三的哥们说,梁喑并没有给人颁奖,连发言都没答应,不知道为什么去。   ——旁边的是校草林封吧?也好帅,诶不过他状态怎么看上去这么差?我放大看了一下图片,脸好像也有点肿,不会是跟人打架了吧?   ——这种水奖有什么好吹的啊,又不是国际比赛,一个公司举办的小噱头罢了。   ——楼上,你还别瞧不起这个小噱头,这次比赛是徐令知教授出题,需要我给你科普一下他是谁吗?他出的题给你你看都看不明白,我哥们也去参加比赛了,首轮比赛就挂了,难得要死。   ——林封不愧是有颜有钱还有脑子的天才,我听说L就在我们学校,不会是他吧?   ——系外人举个手,L是什么?   ——姐妹你去搜一下三年前的一个很轰动的生物论文,最后没人领奖,那个论文署名就是L,原来L是林封的L? 第43章 鸾枭并栖(三)   沈栖对拿奖没什么太大感觉,但因为这是梁喑设立的并且还得到了他亲自送的三份礼物,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到了工作室门口,嘴角的弧度还没降下来。   梁喑这一上午的时间是硬抽出来的,车程里接了五个电话,处理了一个接一个的工作,俨然是很习惯把车里办公室。   沈栖下车时他正巧又有个电话来,怕打扰他工作,踟蹰几秒小声说:“梁先生,我先下车了。”   梁喑抬手按住他,跟那头说“稍等”,接着伸手把沈栖乱掉的领子理了下,说:“在这儿待着不要乱跑,晚上让程术接你回家住。还有,如果有同学要给你庆祝,要提前告诉我,不许喝酒。”   “嗯……知道了。”   “去吧。”梁喑收回手,跟电话那头说:“嗯,你继续说。”   工作室院子里冷清得怪异。   沈栖推开门,没看到以往吵闹嘈杂的欢笑,也没听见李仁芾敲着烟袋锅子骂人。   相比较沈家而言,这里更像是他的家。   他知道皮影戏这技艺是十年前,那时候他八岁,学校里组织小朋友们去看表演,其中有一个就是皮影戏。   其他同学都对刺激更有娱乐性的东西欢呼,只有沈栖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上的小人看。   一场演出结束,李仁芾擦着汗从幕布后面走出来,一张黝黑方正的脸带着笑意问他好不好看,看他点头就给他讲了皮影戏的由来还送了他一张小小的皮影作纪念。   沈栖在沈家很透明,一有时间就会跑到工作室。   刘青王昊比他大很多,嘴上叫着小师叔其实都把他当弟弟疼,做什么好吃的都会多给他留一份儿。   他爱生病,有一次发高烧直逼四十度,还是他们俩在隆冬暴雪夜背着他去了医院。   沈栖很珍惜这个工作室也很珍惜他们,希望有一天不用再为了雕皮影而必须舍弃什么。   “你来了。”李仁芾从屋里出来。   沈栖看着他,几天不见李仁芾好像平白老了十几岁,原本斑白的头发此刻几乎全白了,整个人疲惫又倦怠,憔悴得像一只风干了的苹果。   “以后你也不要再来了。”李仁芾毫不在意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低着头往他的烟袋锅子里塞烟丝,“我这几天考虑清楚了,他们说的对,你还有大好的人生,不能毁在这个皮影戏上。”   沈栖听他语气沉重悲凉,忙道:“我能兼顾,而且我今天拿了奖金,税前有二十几万,我可以养活工作室。”   “我不要你养它!”李仁芾把烟袋狠狠摔在地上,当场碎成了两节。   他双手撑着膝盖暴躁地看着沈栖:“我竟然让你为了工作室牺牲了这么多年!我自己弄得妻离子散,我还害了你们!我不能让你们也跟我一样你懂吗!我现在的罪已经赎不清了!”   “不是的。”沈栖蹲下身,语气冷静地告诉李仁芾:“师父不是这样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心甘情愿的,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是因为喜欢皮影戏。”   心甘情愿的。   李仁芾仰头苦笑,狠狠抹了把脸。   沈栖太乖、太能干,让他忘了这其实还是个孩子。   他总不能靠着沈栖的牺牲来维持工作室,王昊母亲彻底骂醒了他,他不能害了这些孩子。   “沈栖,你听我说,你还有自己的人生路,别跟我一样毁在这里,让我做最后一个,不要有人再陷进来了。”   李仁芾是不可能放弃皮影戏了,他的一生都奉献在这个院子这个戏箱里,但沈栖不一样,他才十八岁,不能一辈子都困在这个院子和那小小的戏箱幕布里。   “师父,我来这儿的第一天你告诉什么你还记得吗?”   沈栖也没在意脏不脏,就那么坐在他的旁边,和他一起并肩看着院子。   “你说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有消失的一天,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守护住这一团小小的火种。”沈栖伸出手比划了下,像是捧着一团火,“皮影戏能走到今天是因为有无数人的传承,即便有人要因为活下去而离开那也是人之常情,也更显得坚守的人难能可贵,和伟大。”   李仁芾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活了一辈子,居然还需要你来安慰我。”   沈栖伸手给他捏捏肩膀,笑说:“老了才要听话呢,你放心,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就算没办法把皮影戏发扬光大,至少让它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暂不落幕。”   劝归劝,沈栖心里其实没多少谱儿。   他雕皮影是在行,可怎样推广却没办点儿头绪,晚上吃饭时一边上网搜索资料一边刷小视频。   何阿姨给他端了一盅红枣燕窝来,沈栖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送,视频一条条刷过,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哟,先生回来了。”   沈栖一抬头,梁喑已经到了跟前了,肩上有一层薄雪。   他想也没想,丢下勺子就抱住他,“梁先生!我想到办法了!”   梁喑让他抱得一愣,随即护住他的腰松松揽在怀里,“嗯?想到什么办法了?”   “我知道怎么宣传皮影戏了!”沈栖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动作有多亲密,兴奋得两只眼睛莹莹闪光:“如果我把工作室改成可参观、可体验雕皮影的开放式打卡点,我有时间可以去教他们,你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吗?”   “可行。”梁喑稍微思考了一会给出回答,没等沈栖开口,又说:“但不许。”   “为什么?”   梁喑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先下去。”   沈栖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挂在他身上,面红耳赤地往后退了一步,“对、对不起,我太兴奋了,忘……忘记了……”   梁喑脱掉大衣随手扔在椅背上,勾松禁锢了一天的领带,抬眸看他:“你打算怎么教他们?从后面握着他们的手一点一点推动?一不小心就可以被你抱在怀里?沈师父,挺浪漫啊。”   “……”沈栖倒是没想过这一层,经他一提才意会,又忍不住嘟囔:“我这是工作,又不是……不是那个,您管的好多。”   “长大了。”梁喑果然抬手捏住他下颌,用力拽向自己:“不服管教了?”   这个动作算不上温柔,带着某种强制与威压,梁喑身上还有着浅淡的乌木沉香与酒精混合的气味,完美得融成一种令人很容易脸红心跳的分子酶,轻易催化暧昧反应。   沈栖躲了躲,“不、不是啊。”   “不是什么?”梁喑收回手试了桌上只吃了一半的红枣燕窝还热着,端过来一勺勺往他嘴里喂,“宝宝,张嘴。”   沈栖让他这个称呼叫得心脏直热,小心地张开口含住勺子,吞下一勺香甜燕窝,直接呛了一下。   “慢点咽,再呛一次……”梁喑没说完,只静静看着他稍微舒服些了又把勺子递过来,敲着他的嘴唇警告,“小口咽。”   沈栖没敢吃得急,跟着他的手一点点吃完了剩下半碗。   “你的想法是好的,但这已经属于做生意的范畴,是生意就会有失败的可能,我赞成你去做,去试错,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梁喑抬手,用指背擦去沈栖唇角的粘稠汤汁,语气格外严肃。   沈栖不由自主提起气来,认真听着。   “如果失败了,不要难过,也不要丧气,做生意不会有永远的常胜将军,每一笔投资都有风险。”梁喑单手捧住沈栖的脸抬起来,说:“记住一句话,保持勇气,有我兜底。”   沈栖怔怔看着他,纠缠了他许多年的焦灼好像一瞬间找到了落脚点。   酒气熏然,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明晰。   沈栖掌心里慢慢沁出汗,不自觉地捻了捻指尖,就在他以为梁喑会低头亲他一下的时候,他“啪嗒”一声放下碗。   “不早了,再玩一会就回房间休息。”   沈栖错愕半秒,随即松了口气,他真的有点怕梁喑的吻。   他亲起人来像是要把人撕碎了吃掉,那种嗓子眼儿都被侵犯到的感觉让他既紧张又战栗。   “您也早点休息。”   梁喑笑着揉揉他的头,语气无奈,“我休息?我哪有那么多时间休息,那么多事儿等着我办,行了,我去书房。”   沈栖在楼下站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到厨房翻箱倒柜找出小奶锅。   何阿姨以为他没吃饱,连忙说:“哎哟我来,您怎么亲自动手了。”   沈栖想起梁喑刚刚那个略显倦怠却又强撑着的样子。   “梁先生喝了酒,我煮点牛奶。”   和阿姨一听就明白了,笑道:“呀,心疼梁先生啊,不过他一般不怎么喝。”   沈栖泄了气,闷闷盯着小奶锅,从楼下盯到了楼上。   足足五分钟,他才敲敲门。   里头没人应,沈栖推开门探了脑袋去看,梁喑撑着头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沈栖走过去,刚把牛奶放在桌上,梁喑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腿上一带。   沈栖吓了一跳,对上梁喑未戴眼镜的眼神里,很沉很深,像夜色里的海浪卷着冰冷的浪潮将他兜头覆盖。   “梁先生……!!”   沈栖腰上一紧,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半躺在了他的办公桌上,旁边就是庄重正经的文件。   梁喑瞥了眼牛奶,明知故问:“干嘛呢?”   “您喝酒了,喝点牛奶会舒服一些。”沈栖怕碰脏了他的文件不敢乱动,紧张地提醒他:“牛奶快凉了,您……您先喝了……”   “何阿姨煮的?”梁喑左手松松按着他的腰,右手端起牛奶尝了一口。   沈栖以这个姿势躺在桌上,正好对着书房的顶灯,刺得眼睛没办法全睁开只能敛着睫毛去看梁喑的方向,看他凸起的喉结一滚一滚,慢条斯理地喝。   梁喑单手按在他腰上,像按住乖巧猎物肚皮的猛兽利爪,让人不自觉紧张。   “自己尝过么?”   沈栖看着空掉的杯子,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没,您先……放我下去,我腿酸了。”   “把嘴张开,尝尝你煮的牛奶好不好喝。”   沈栖忐忑地看着他,心里浮现了一个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强撑了勇气小声说:“您、您都喝完了,怎么尝啊?”   梁喑指尖点在他唇上,重复了一遍:“宝宝,把嘴张开。”   沈栖喉咙不受控地动了几下,艰难地闭上眼睛微微张口,等待他那个侵犯欲十足的亲吻。   梁喑举起杯子,缓缓倒转。   一滴牛奶顺着杯壁用极缓慢的轨迹流到杯沿,汇聚成一滴,落入微张的殷红唇缝。   沈栖蓦地睁开眼,正好撞入梁喑靠着椅背,深沉含笑的眼。   他怎么?   沈栖看着空荡荡的杯子,几秒钟后从脖子到整张脸,一寸一寸爬满红痕。   “好喝么?”   沈栖羞耻地说不出话,满眼都是他握着杯子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还以为……以为梁喑要…… 第44章 鸾枭并栖(四)   尴尬、羞愤一齐涌上来,沈栖当场就恼了,可嘴唇动了动又不知道该指责他什么。   ——总不能说他,我还以为你要亲我。   玻璃杯与桌面轻轻碰撞,沈栖唇上一热。   梁喑的拇指压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蹭过,甚至还有往他口中压的架势。   沈栖抿着唇,警惕地看着他。   “把嘴张开,宝宝。”   沈栖刚刚长了教训,一门心思装蚌壳,就是不张口。   梁喑指腹有薄茧,不紧不慢地从唇峰到唇角再到唇缝,带来很粗糙的磨砺触感。   沈栖被他揉得嘴唇发麻,用手撑着桌面打算起身,下一秒就被按着肩膀压了回去,梁喑俯身低头看着他,“乖孩子,把嘴张开。”   “我要去睡了。”沈栖轻轻挣扎。   谁料,梁喑真的松开了手,“好,去吧。”   ???   沈栖再次茫然,他今晚到底要做什么啊!   梁喑伸手把他从桌上抱下来,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   “……你自己说要睡觉,抱你下来还要咬人,还说自己不是属小狗的?”   梁喑笑意盎然地由着他咬,看他微微抬向自己的异色瞳眸,心里那团还未散下去的火当场又窜起来。   这张嘴,就该咬点别的。   念头出现的同时,梁喑已经两指并拢抵进了他口中。   蚌壳被撬开缝隙,用指腹压着柔软淋漓的蚌肉一寸寸试过,找寻藏在蚌肉深处不肯见人的珍珠。   这只蚌还很青涩,头一回被人撬开外层保护壳甚至呆呆的不知道咬回去,只愣愣地张着缝任由人检视。   沈栖瞪大眼,含着两根手指不知作何反应,等他反应过来时,梁喑的第二根指节已经深陷了。   “梁……呃……”   梁喑两指夹住鲜软的蚌肉,搅动着被迫分泌出的淋漓水液,低声提醒他:“把嘴再张开一点。”   沈栖单手撑着他的肩膀,既忐忑又害怕,“我……”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梁喑嗓音沙哑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一边拨搅一边哄他:“听话,张开,会舒服的。”   沈栖舌尖发麻,小心翼翼地朝他张开口。   梁喑指节修长,薄茧比刚才压在唇上时更加明晰,沈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整个后背都开始出汗,撑在他肩上的手也有点发抖,不自觉叫他:“梁先生……不要了……别再……”   喉口毫无防备地抽搐一下,随之而来的干呕逼得沈栖打了个哆嗦,撑着梁喑肩膀的手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艰难别过头:“不舒服……”   梁喑抽回湿淋淋的指尖,另一只手在他额角摸了摸。   沈栖看上去太单纯,像是张白纸什么都不懂,他的一切欲望摆在他面前都显得阴暗又龌龊,但这反而催生了梁喑更深层的强占欲。   这张白纸将由他亲手涂上颜色,亲手挖掘、亲自开发,将他变成自己想要的一切样子。   这个念头极大的满足了梁喑,他掐着沈栖的腰,把湿淋淋的两根手指重新放回他唇上,“舔干净。”   沈栖并非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没有经验不知道那么多玩法,梁喑把手伸进他嘴里那么玩儿,简直……   梁喑低下头,压在他耳边哄他:“试一试,不喜欢我们就不做了,好不好?”   沈栖耳朵发麻,不肯吭声。   梁喑呼吸很热,毫无阻碍地从耳道里揉过,“乖孩子,试一试我就放你回去睡觉。”   沈栖心跳如雷,微微蜷缩着按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很艰难颤了颤发红的眼皮,双手捧住他的手微微抬头伸出舌尖极缓慢地扫上修长指根。   梁喑从指骨到心肝脾胃都像是被这一下点燃,烧得他几乎失控,没等沈栖再舔第二下就已经抽回手,直接把人压在了办公桌上,风卷残云,长驱直入。   “唔!!!”沈栖骇然瞪大眼,用力推他的肩膀,“唔……!!!”   文件散乱,杯子粉碎。   沈栖双手指缝被一一填满压在桌上,以一个无处可逃的姿势承受覆盖而来的网。   空气一点点减少,可一浪接一浪的掠夺却丝毫没有减弱。   沈栖指尖微微痉挛,细细地发着神经质地抽颤,喉头不停地滚动、缩颤,睫毛与眼皮抖得活像是濒死的蝴蝶。   嘴唇、脖子、喉结再回到嘴唇……   漫长的一吻结束,沈栖双眸涣散,一双漂亮的异瞳像是失了焦。   他不会换气,梁喑这次亲得太狠他险些窒息,单薄的肩膀一个劲儿发颤,像是被折腾坏了。   梁喑在心里叹气,只是亲一下就这样,以后怎么办呢。   他耐心地抱着哄了一会,直到沈栖恢复了神志才说:“受不了怎么不咬我。”   沈栖埋头在他怀里,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梁喑低下头仔细一听,才听见他说“忘了”,这两个字简直比说喜欢他还能要人命。   “下次受不住了就咬我。”   -   沈栖做了一夜梦,梦里的梁喑像个不知餍足的野兽,简直要把他撕碎了一口口吃下去。   他被弄怕了,手脚并用想逃,却被抓着脚踝硬生生拖回去,极狠的一撞把他“疼”得大叫一声,猛地翻身坐起来。   醒了。   沈栖浑身湿透了,坐在床上喘了好一会气才下床换衣服,一揭开被子人就愣在了原地。   他的睡裤和床单上沾着粘稠而腥的白痕,初中生物课在一刻完美闭环。   沈栖初次梦遗,望着还很有精神的地方,脸颊几乎要滴出血来。   脚踝的禁锢似真似幻,沈栖甚至觉得肚子里还有点虚无缥缈的涨。   ……   他花了一早上的时间勉强把床单和睡裤洗掉,祈祷梁喑已经上班去了,谁知一开门就见他从房间里出来。   四目相对,他一下子想起昨晚梦里被翻来覆去折腾,好不容易降下去的脸颊温度又再次升上来,并且还有再往上升的趋势。   “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梁喑走近了在他额头一摸,发觉不同寻常的热度顿时压下眉,“昨晚受凉了?”   “我不、不是……”沈栖拉下他的手,干巴巴扯谎,“我就是早上起来运、运动了一下。”   “一大早,在房间里运动?”梁喑勾起眉梢,含着些似笑非笑的调侃意味:“长大了。”   沈栖只听了前半句就点头,点着点着就联想到了刚洗干净的裤子,脑袋里顿时开始放烟花,“不、不是,我就是跳了跳,不是……不是那什么……”   “哪什么?”   沈栖发现自己又被他下了个套,当场羞愤地甩开他的手下楼去了。   何阿姨取来体温计,沈栖在梁喑的注视下默默含住,在心里嘟囔:霸道专/制,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做梦,也不会……   “试个体温也要瞪我,老实含着。”   梁喑等了一会,时间差不多了才从他嘴里抽走体温计,“没发烧,吃早饭吧。”   沈栖说:“都说了没发烧。”   “不是我不信。”梁喑轻叹了口气,“实在是你不好养。”   沈栖咬着筷子在心里反驳:他哪里不好养了。   “关于你昨晚对工作室的想法,晚上我会给你一个详细的企划案,关于可行性与风险都会给你列出来,来公司里取?”   沈栖有点迟疑。   “有专门的电梯给你坐,红蕊接你上去不会遇见任何人,即便遇见了他们也不会想到你就是我太太,别怕。”   “我陪你去见见你师父,执行前要先做好准备。”   沈栖想了一会,轻轻点头:“嗯。”   “你们有钱执行么?”梁喑问。   沈栖想了想,把手头的钱说了,“够吗?”   梁喑眉尖微蹙,工作室全靠他一个人养着?   “沈栖,我希望你强大独立,有能面对失败的勇气,但有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向我求助,不用觉得还不清我。”   沈栖迟疑一会,说:“我不是觉得还不清,只是觉得不能什么都麻烦您、都靠您来解决,您已经很忙了,还要为我们操心。”   “不是麻烦。”梁喑低下头,用额头碰碰他,“你是我必须负起的责任,你找我帮忙,某种意义来说是认可我对你的价值与可以依赖的关系,是对我的馈赠,如果真的觉得想还我什么,就早点儿想明白,早点儿喜欢我。”   沈栖喉咙滚了滚,小声说:“嗯。”   “乖孩子。”   沈栖一顿早饭吃得脸红心跳,直到学校都还没降下温。   他拿奖的消息已经传遍学校,去教室的路上活像是个稀有动物备受瞩目,甚至还有几个上来问他能不能合张影的。   沈栖好不容易进了教室,一坐下来林延就立马凑过来,“恭喜啊第一名。”   “行了啊你。”沈栖瞪他一眼,警告他不许开涮了。   林延对他拿奖的事儿见怪不怪了,他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你老公昨天去干嘛的?”   沈栖下意识看了一圈,见没什么人才放心,“他是出资人,可能是监督颁奖吧。”   “少扯,他又不上台发言又不给你们颁奖,坐在那儿明显就是看你,你俩……”林延朝他眨眨眼,满是暧昧,“他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沈栖沉默一会,“嗯。”   “那你呢?你喜不喜欢他?”   沈栖不知道自己那个叫不叫喜欢,虽然有点怕他那种浓烈强硬的吻,但他不讨厌,也没有那么想要离婚,甚至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一直过下去也很好。   那天在酒店他明明可以按下那个安全开关,但他没有,他觉得梁喑即便看起来再失控心里一定还是有数的,不会真正伤害他。   沈栖说:“我不知道,他说给我时间想想。”   林延撑着下巴,朝他领口指了指,“没藏好。”   沈栖莫名其妙地低头,什么也没看着,林延拿起他手机拍了张照递给过来,赫然是一个很小的吻痕。   ???   沈栖提心吊胆一整天,生怕别人看到他脖子上那片可疑的红痕。   徐令知讲完课,瞥他一眼,“你脖子不舒服?”   整个实验室的人都盯着他看,沈栖干干笑了下表示没事,同时在心里把梁喑指责了一万遍。   “没事就好,你们继续做事,沈栖你跟我来。”   沈栖跟着他身后进了办公室,关上门。   徐令知说:“平大跟C国的兰大有个联合项目,只有一个交换生名额,按照你的成绩和以往的履历,我再帮你写一封推荐信应该可以申请成功,你想不想去?”   沈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今年吗?”   “今年申请,明年下半年再去。”   兰大的生物学是世界顶尖,沈栖想去但又怕梁喑不同意,想了想,说:“我想回去和梁先生商量一下,尽快给您答复,可以吗?”   徐令知一听梁喑就头疼,“行,去吧。”   沈栖出了办公室,下意识又把领子往上拽了拽,顺便还跟师姐借了个镜子。   安矜被他今天的反常弄得摸不着头脑,好奇凑过来:“小师弟,今天要见女朋友啊?”   沈栖:“……”   “别害羞,师姐是过来人。”安矜说着,又往徐令知办公室瞄了一眼,“教授叫你去什么事啊?这坏脾气老头没骂你吧?”   “没。”交换生的事没定下来,沈栖也没多说,“问我最近做实验有没有难题,你快去看你的数据,小心又出错了。”   安矜嗷一声跑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沈栖火速收拾东西跑了。   安矜正打算把准备好的礼物给他,没想到他今天跑那么快,和陈瀚对视一眼,双双沉默了。   沈栖到了梁氏楼下,先发了条消息给红蕊。   不多时,她踩着高跟鞋脚下生风地赶来,领着他从地下停车场直奔顶楼,期间没遇上一个人,但在出电梯的时候和前来送东西的二助打了个照面。   对方倒吸了口气,一眼不眨地盯着沈栖,“你眼睛真……”   “去去。”红蕊给他使了个眼色,说:“这是梁先生小侄子,平常不怎么见人,管好自己的嘴一个字也别往外说。”   二助心说自己哪敢,“小少爷好。”   沈栖朝他笑了笑,“你好。”   红蕊把人领到门口,“你自己进去?”   沈栖点点头,抬手敲门,里头传来一声不带感情的“进”。   他稳了稳心神,推开门。   整间办公室宽敞明亮,整面墙大的落地窗纤尘不染,旁边放着一株绿油油的常青绿植。   梁喑头也没抬,将签完字的文件合上。   沈栖走到他旁边,还没等开口就被他握住了手腕,本能先一步挣扎了一下,没抽开。   “怎么来这么早?”   沈栖没说话,从他手上一点点把自己的指尖抽回来,拨开自己的领子,将那枚已经不太新鲜但更加醒目的吻痕给他看。   “怎么弄的?”   沈栖被他明知故问气得脸颊发烫,连带着早上的遗精也一并算在了他头上,“你自己清楚。” 第45章 鸾枭并栖(五)   沈栖埋怨人的样子特别乖,清凌凌的两只眼睛勾人多于愤怒,至少看在梁喑眼里是这样。   其实他没料到沈栖皮肤能那么薄,亲一下就会留痕,但此时他却惊喜极了,现在就想把他剥光了按在办公桌上,将雪白的皮肉弄出一身青紫来。   心火渐盛,梁喑把人拽到腿上坐着,右手拨开他的领口,“我看看严不严重,会不舒服么?”   沈栖缩了缩脖子,“不会,可是我同学和老师会看到。”   “讨厌这样吗?”   沈栖不是讨厌,只是不好意思,于是转过身认认真真和他打商量,“梁先生,下次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我不好跟别人解释。”   “是不要亲你,还是不要留痕迹?”   沈栖想说都是,但看到他的眼神又躲开视线,小声说:“能不能不要在别人看得见的地方。”   “这儿可以么?或是这儿……以及这儿呢?”   沈栖被他一个个点过去几乎要呼吸骤停,慌乱转移话题,“梁先生,我有……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说。”   “老师今天问我要不要申请去C国做交换生,为期一年时间。”   沈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表情,大着胆子握起他的手亲了一下,“我想试试。”   梁喑看他生涩的讨好,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刻意冷下脸说:“怕我不答应?确实,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一年时间,你身体这么差,离开我眼皮子就生病,我拿什么放心让你去这么远,万一在外面野了觉得年轻漂亮的姑娘好男孩儿好,不愿意回家了我怎么办?我上哪儿再找个太太去,不许去。”   沈栖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   他想过梁喑会拒绝,但没想到他会拒绝得那么干脆。   也是,自己现在和他是夫妻,他有权投出反对票。   “不过。”   沈栖抬起头,忐忑地等他说下半句。   “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说服我。”梁喑抬手给他看表,说:“把握好这五分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就不要再提了。”   沈栖眼睛一亮,立刻坐直了身子,诚恳向他游说:“学校一定很多人申请,我不一定能选上,就算选上了也是明年下半年才去。”   梁喑表情毫无波动,慢条斯理提醒他:“还有四分半。”   “我只去一年很快就回来了,很快的,而且我不会不想回家的,也不会、不会觉得他们好。”   沈栖微微抿了抿唇,很缓慢地往后退了一步,说:“我……我去的时候把戒指戴上,行吗?”   “两分钟。”   “您不放心的话,我每天都给您打电话,尽量不让自己生病。”   “一分钟。”   “我会照顾好自己……”   “三十秒。”   沈栖手心沁出潮热的汗,倒计时像是不断逼近的火把,烤的他又焦又躁,语气急道:“我真的不会喜欢别人,如果您不信,可以安排人跟着我监督我,我保证不会和任何人接触,不跟任何人有私下相处,我……”   “十秒。”   “我……”沈栖真的想不到还能怎么保证,他已经这样了,梁喑再不许他真的没有办法。   沈栖眼睛微微发红,急得思绪全乱了,根本想不到什么更有力的办法。   “五。”   “四。”   沈栖心里一急,勾住梁喑的肩膀下意识凑唇过去试图阻断危险的读秒。   下一秒,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瞪大了眼慌忙撤开身子却被掐着腰带了回去。   “恭喜你梁太太。”梁喑唇角微勾,说:“成功说服我了。”   沈栖发愣,就这样?   这么简单……就好了?   梁喑托着他的腰把人放在办公桌上,低低出了口气。   沈栖人是瘦,但该长肉的地方丝毫没被亏待,又软又翘,这么拧来拧去简直跟勾引没两样。   梁喑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点出一个问题,“如果你去做交换生,你师父的工作室怎么办?”   沈栖完全忘了这茬儿,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兼顾,可上了大学他才知道课业有多繁重,根本做不到两者兼得。   “梁先生。”沈栖动了动喉咙,酝酿了足足一分多钟才把头埋在他脖子里,小声示弱:“您帮帮我,我不想让工作室倒了,师父虽然很凶但对我真的很好,我不想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东西慢慢消亡,再含恨而终。”   梁喑明明一直在等这句话,却还要故意拿乔:“我可以帮你,但你打算拿什么报答我?”   沈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语速很慢地说:“您、您要对我做什么都行。”   梁喑简直要气笑了,做什么都行。   “我把你扒光了带到床上去也行?拿这个来报答我,是觉得我对你们有大恩,无以为报了?”   梁喑见他迟迟不开口,让他气得胸口疼,直接把人从怀里拽出来,一手掐着腰一手点在他的腿上,“分开。”   沈栖呼吸一窒,下意识将腿收了回去。   梁喑嗓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分开。”   沈栖进退两难地不敢动,梁喑拉住他的左手,把手掌摊平了捂在小腹上。   “我会让你哭都哭不出来,即便求饶也只能忍着,这样也行?”   沈栖膝盖都要麻了,轻轻挣扎了下。   “梁先生……”   “我会把这儿撑开,你能从这里看到我怎么欺负你,你的手会感觉到每一次异动,这样,你觉得也行?”   沈栖被他的描绘弄得不敢抬头,脑子里却不受控地浮现昨晚的春梦。   濒死的快感,窒闷的狂乱。   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湿淋淋地痉挛、失神,最后无法控制地弄脏床单。   “什么都敢承诺。”梁喑收回手,在他腰上轻扇了一巴掌,“真觉得我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好心人,有你哭的那天。”   沈栖下意识往他那儿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沈栖屁股发紧,畏疼的感觉上来,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下来,准备走了。”   “去哪儿?”   “去你师父那儿,真想让我在办公室欺负你?”梁喑余光微偏,被心里那股子邪火一烧,改了主意。   他把人从桌子上抱了起来,面对面托着。   “梁先生!”沈栖没顾上他那个直白的言辞,下意识夹住他的腰又火速松开,两腿纤细的长腿垂在两侧晃荡,连着声音也晃,“您抱我……抱我去哪儿。”   梁喑单手托着他的,把人抵在落地窗上。   外面华灯初上,一回头就能俯瞰全程的景色以及鲜红的车尾灯,以及远处高矮不同的大厦。   “我再问你一遍,真让我做什么都行?”梁喑把人抵在落地窗上,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情窍还没开,先把骚浪这一条学会了,谁教你的?”   沈栖怕掉下去,本能夹住他的腰,后背玻璃纤尘不染,他有一种被吊在高空的不安与恐慌。   “我下次不说了,梁先生,我不说了。”沈栖不敢回头,有种会被人清楚看到他怎么被压在落地窗上的错觉。   这个人明明是始作俑者,沈栖却把他当成救命稻草,用力抱着他脖子连声求饶。   “下不为例。”梁喑把人放下来,垂眸间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修长指尖轻轻一点,“嗯?确实长大了。”   -   两人一起到了工作室,沈栖脸上的红霞还未散。   梁喑瞥他一眼,轻笑:“还害羞呢。”   沈栖眼睛红得厉害,瞪着两只眼睛像是要吃人。   “我帮了你,你反倒要瞪我,娇蛮也要有点限度。”梁喑拿过文件夹下车,说:“跟上。”   沈栖人生中头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有欲望,清清楚楚看着梁喑为它开一道门扉。   头次盛放的鲜嫩花蕊不知如何面对世界,怯生生又大胆地吐露花液。   一小滴清露挂在蕊心要落不落,随着风吹草动,像刚被吐出来的蛛丝一样寸寸拉长,最后无声无息地滴在地上。   梁喑的手修长有力,手背青筋随着攥握微鼓,碰上的一瞬间沈栖有种被电流击穿了的战栗感。   没等他反应过来,玻璃就脏了。   他羞窘得几乎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偏偏梁喑还要笑,“嗯?只有四秒钟啊。”   沈栖难堪得几乎要哭了,“你、你又很慢吗。”   “嗯?”梁喑俯身逼近,强硬捏起他的下巴抬起来,微眯着眼睛语气森冷地警告他:“别发骚。”   沈栖收起思绪,咬着牙推开车门下去。   李仁芾还未睡,坐在院子灯下磨刻刀。   “师父。”   李仁芾回头,先看了眼沈栖又把眼神落在梁喑身上。   “师父,他是我……”沈栖想了想,说:“嗯,叔叔。”   李仁芾把刻刀一放,打量着这个西装革履一身上位者气息的男人,极其敏锐地眯了眯眼。   梁喑伸出手,很敬重地自我介绍:“梁喑。”   李仁芾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和他握了一下,“你们来这儿是有事?坐吧。”   沈栖去倒了两杯茶来,一杯给李仁芾一杯给梁喑,接着才说:“师父,我有一个想法,关于工作室的未来发展。”   梁喑把文件夹递给他,李仁芾仔仔细细看了计划书,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游戏植入、文化品牌、产品联动、完全商业化的模式,完全颠覆了他这些年的认知。   “不行,这样下去,皮影戏岂不是成了赚钱的工具。”   梁喑眸色冷淡,毫不留情地戳破李仁芾的幻想,“老先生,我坦白告诉您,皮影戏无法为我带来任何正面效益。相比较它带来的好处与我划出一个团队来做这件事,它远远达不到我的成本。”   沈栖转头去看他,“梁先生。”   梁喑停顿,偏过头给他一个相信自己的眼神。   沈栖抿了抿唇,很轻地点点头。   梁喑说:“老先生,传承固然重要,但一味地守旧只会加速传统灭亡,我认为与时俱进,改变策略才能找出真正的求生之道。”   “您需要的是皮影戏活下去,被更多人知道,选择什么样的方式重要么?”   梁喑完全从商业角度出发,他不觉得有任何问题,人是趋利动物,只有能带来名利的东西才有发展的机会。   李仁芾握着计划书迟迟没说话,紧抿的嘴唇几乎绷成一条直线。   沈栖虽然不懂生意,但他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师父,只靠我们自己雕刻是没办法的,要先活下来,才能传承。”   “我还是不能答应,这件事不用谈了。”   “师父,为什么?”   李仁芾牙齿咬得发酸,他并不只是担心这一样,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钱,这个破院子卖了也拿不出执行这项计划书的钱,他不能再让沈栖来出。   梁喑说:“老先生,你这样坚持的结果就是明珠蒙尘,闭门造车能造多久,沈栖将来是否也要与您一样,闷在这个小院子里,守着没人知道的皮影戏坚持一辈子。”   李仁芾眼睛微湿,声音沙哑而悲伤:“我不明白吗?我比你们都明白,所以我才不能让沈栖继续在这儿,也不能再让他出钱养这个无底洞。”   “这笔钱由我来出,团队也由我来组建,资金方面您不用担心。”   李仁芾缓缓抬起头,浑浊的双眸落在梁喑脸上,“你不是说不赚钱么?怎么你愿意……”   “是不赚钱。”梁喑做这些仅仅为了沈栖,“有些时候不一定非要赚钱,况且我有把握,能把它从不赚钱变成赚钱,我需要的是你的全权委托。您需要做的是教学生,保证您这一门薪火不断,这样可以么?”   李仁芾一怔,“我只需要教学生?”   梁喑:“既然要传承,总得收学生才能走得更长远,工作室的收入我分文不取,全都用于维持工作室运营。”   李仁芾被天降大饼砸得晕头转向,十分怀疑梁喑是骗子,更怀疑沈栖是不是为了钱出卖什么了。   尽管他不懂什么奢侈品,但也看得出他身上的西装价值不菲,腕上的表与全套的领带夹、袖扣,处处都透着位高权重的低调奢华。   沈栖什么家庭他一清二楚,沈家虽有钱,可他在家里并不受宠,哪儿来这么个叔叔这么疼他?   李仁芾看着梁喑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眉头皱得更紧,“沈栖,你老实说,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沈栖下意识去看梁喑,小声说:“师父,梁先生他是……是我……”   梁喑抬手按在他头上,低声问他:“要告诉你师父么?”   沈栖动了动嘴唇,轻轻点头:“您、您说吧。”   “好。”梁喑笑了笑,抬起头看向李仁芾重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沈栖的先生,梁氏的梁喑。”   李仁芾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脸色一会白一会青,足足三分钟才找回理智:“你……你们……”   梁喑说:“老爷子,不是瞒您,是沈栖没准备好把我们的婚姻公开,但我必须告诉您,他没那么多时间学业工作室两头兼顾,请您体谅我作为一个丈夫,舍不得我的先生吃这么多苦的苦心与难处。”   沈栖听得耳热,小声说他:“您别……”   李仁芾看着沈栖乖软讨巧地撒娇,全然不像在工作室时那个温和淡漠能拿主意的样子,想来梁喑应当是十分疼他的。   他放了心,又看向梁喑。   这个人是绝对的谈判高手,三言两语就戳中了要害,依次击破,全面碾压。   李仁芾重重将计划书拍在桌上。   “好,我赌一次,如果真能……”李仁芾沉默了一会,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梁喑,“真能盈利,我也分文不要,除开给徒弟们发的工资之外,你全部拿回去,我不能再欠你们任何人情了。”   梁喑笑笑,“随您。”   -   回家的路上,沈栖嘴角的笑意一直没落下来过。   “放心了?”梁喑等红灯的间隙,抽空瞥他一眼,“想说什么?”   沈栖把鞋子脱掉,穿着袜子盘腿坐在副驾上看起来又乖又放松,“梁先生,你是好人。”   梁喑捏着他的下颌往自己一拽,“再说一遍?”   “您真是好人。”   梁喑指尖用力,朝他冷冰冰笑一声:“收回去。”   沈栖提醒他:“我会留痕迹的。”   “这个程度不会。”   沈栖“哦”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那您昨天在我脖子上……是故意的?”   梁喑眉眼一舒,松开手继续前行,却没回答。   沈栖憋了半天,咕哝骂了句:“老流氓。”   “再骂?”   “梁先生,我会花掉你很多钱吗?”沈栖微微抿唇,又从副驾转过头来看他,认认真真道:“我以后给您工作好不好?”   “怎么这么懂事了?”梁喑笑意加深,抬手摊开手掌递给他。   沈栖迟疑了一会,把手交给他,“我毕业了就考您的研发组,以后我帮您分担工作,您就不用这么累了。”   梁喑一直不说话,沈栖有点着急也有点恼,“您要不要啊?不要就算了。”   梁喑攥住要抽回去的手,并非是不想要,只是这还是他人生中头一回听见有人要为他分担工作,还是这么个小孩,有些新奇,也觉得十分感动。   “不是不要,是没想到。”   “那您到底要不要我?”   梁喑将车拐进院门停下来,俯身过去在他眼睛上亲了亲,“要,什么时候来都要。”   沈栖眼皮一抖,推开他就要下车,被人一把攥住手腕扯回去,“穿鞋。”   “哦。”   晚饭后梁喑临时有个要紧的电话要接,先去了书房。   沈栖回房洗澡休息,不自觉往小腹下看了看,安静又漂亮的粉色一团,在梁喑手里不经片刻。   他羞耻又头痛地别过头,火速冲完澡出来,隐约听见梁喑低沉严肃的嗓音,语速也比平时快了很多,像是在骂人。   沈栖拉开门,“梁先生。”   梁喑声音和脚步同时一停,回过头来,语气也比刚刚要温和许多:“怎么了?”   “您要出门吗?”   “公司临时有事,我去处理了就回来。”   “是不是很棘手?”   沈栖有点不安,尽管梁喑的表情和语气看起来都非常正常并且温柔,但他能感觉到他隐隐压抑着的暴躁。   梁喑交代那边等等,先把电话挂了,回来抬手在他头上揉揉:“一点小问题,早点休息。”   沈栖盯着他看了一会,点头,“好,您去忙吧。”   梁喑抬手把沈栖拉进怀里抱了抱,他刚洗完澡,身上还有湿漉漉的温热潮气,无形中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   “休息吧。”   梁喑松开他肩膀,伸手把卧室门给他打开,转身下了楼。   他一到车里就给红蕊拨去电话,嗓音冷静吩咐:“让他们拿出具体报告,必须第一时间证明原材料没有问题,举报人那边你安排联系,要快。”   “我已经第一时间联系了,对方选择了在网上实名举报就没打算私了,另外厂区那边我也联系了,现在各个部门谁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梁喑冷笑一声:“他们第一天认识我?推卸责任,你告诉他们,半小时之内报告交不到我桌上,全收拾东西给我滚蛋!”   -   沈栖回了房间没去睡觉,站在窗边看他上了车。   梁喑虽然经常加班但一向游刃有余,不是现在这种严肃压抑得活像是绷紧的高压线。   他一向打落牙齿活血吞,从不在他跟前示弱,固执又霸道地把他护在身后。   梁家没人能帮他,仔细想想,他身边竟然只有自己一个。   沈栖心里疼得厉害,想给红蕊打个电话,但拨出去的一瞬间猜测她现在一定更忙,于是返回去换了个号码。   陈亦洲接得很快,“嫂子有事么?”   “梁氏出什么事了?”   陈亦洲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他没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我告诉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沈栖语气沉静微凉:“您不告诉我,我就告诉梁先生是您误导我他和Anne小姐的关系。”   陈亦洲沉默几秒,牙根发酸地笑了声,“梁喑真是把你教得……行了,告诉你,就在刚刚有员工家属实名举报梁氏合江区的厂房药物原材料中有有毒物质,导致员工身体多个脏器受损,吐血休克,而这批药物就是上个月刚上市的新药。”   “现在有大批量的负面言论和质疑梁氏的新闻,如果舆论持续发酵那股价必定会跌,每一秒都是数亿在蒸发,所以现在他一定争分夺秒在想办法。”   “下一步梁氏会发公告稳住事态,但作用应该不会特别大。”   沈栖听得心惊肉跳,快呼吸不过来,“那怎么办?”   陈亦洲给他提点了句:“梁喑估计要对药品和车间采样送检,这个过程会很长,手续走全拖个一年半载都是常事。”   “这么久?如果梁先生能拿出检测报告证明药品与车间没有有毒物质,会有用吗?”   陈亦洲心道脑子转的还挺快,“具体结果要看官方检测机构,但早一天拿出报告会有一定帮助,至少在扭转舆论方面,有很大用处。”   “我知道了,谢谢您。”   沈栖挂掉电话,立即又给徐令知拨过去。   检测报告一定要足够权威才能服众,平大和徐令知无疑是最有力的,而且平大的实验室前身是毒性检测中心,无论从说服力还是权威性都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   “老师,我想借您的权限,和您的帮助。”   “出什么事了?”   沈栖言简意赅将事情说明,“老师,我要帮他。”   不是我想帮他,是我要帮他。   徐令知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强硬要做一件事,微微蹙起眉劝他:“你知道这是多大的工程量吗?”   沈栖说:“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就算你拿出来了也不一定以它为标准,最后还是得看官方机构的报告。况且这件事谁也不能保证梁氏就是清白的,你就这么相信梁喑?”   “我相信他,梁先生不会做出这种事。”沈栖微抿了下唇角,嗓音里不自觉带了些委屈:“老师,我只能求您了。”   徐令知一向是把他当心肝宝贝看,受不了他这个可怜巴巴的样子,咳了声说:“可以,但是不能耽误现在的项目进度啊。还有,我帮了你可不是无条件的,半年之内你要给我交一篇足够你水准的论文。”   徐令知这个要求非常苛刻,但沈栖几乎想都没想,“好。”   沈栖结束通话,先给红蕊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询问是否能取样交给他,末了又交代她暂时不要告诉梁喑,如果他知道,一定不让自己插手。   红蕊估计在忙,没有立即回复。   沈栖换了衣服下楼,给程术发了条消息:程哥您睡了吗?   程术几乎秒回:没有,小少爷有事要用车?   沈栖说:嗯,我要去梁氏。   他下楼时,程术已经等在院子里,沈栖搓搓微凉的指尖说:抱歉啊程哥,半夜叫您出来。   “分内事,小少爷不用客气。”程术启动车,利落换档出了院子开上大路。   到梁氏时,红蕊终于发来消息:可以倒是可以,但我不敢私自给您,现在这些物质我们也没法儿确定是否有毒,如果、万一……真的有问题,梁总会把我脑袋拧下来。   沈栖:我会做好防护,您相信我。   红蕊不是不信他,是她实在不敢冒险,她大学还没毕业就认识梁喑,一毕业直接到了梁氏报道,她太清楚这个人的性子和逆鳞生在哪儿。   梁喑疼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平时磕着碰着都要了他的命,真要出了意外,他恐怕得把平洲都掀过来。   红蕊:要不您跟梁总说一声,只要他同意,我立马取样给您送过去。   沈栖直接给她拨了电话,红蕊看着不断跳动的屏幕有点头疼,心说这两口子没一个好对付的。   “祖宗啊,不是我不给你,实在是梁总的脾气您也知道。”   “红蕊姐姐,我要帮梁先生。”沈栖嗓音平静,没有急躁也没有无助,只有清凌凌的镇定。   “我有把握能在机构给出结果之前先拿出检测报告,三天,最多只需要三天时间,梁氏自己检测无法服众,检测机构需要走程序,我相信梁先生有办法送到其他地方去检测,可那依然要花大量的时间。”   红蕊顾不上怀疑他到底能不能行,结果二助送过来的东西,又跟沈栖说:“真不行啊太太。”   沈栖仰起头看着矗立在夜色中的梁氏大楼,从上至下灯火通明,“晚一天解决,对梁氏就多一天影响,如果我早一步拿出报告,危机就能早一天缓解。”   红蕊当然知道,可梁喑那边……   “红蕊姐姐,你让我帮帮他,好不好。” 第46章 鸾枭并栖(六)   红蕊实在是受不了沈栖这个语气,隔着听筒她都能感觉到其中的示弱与心疼。   其实一开始她对这个婚姻不抱太多希望,即便沈栖长得漂亮,可世上漂亮的男男女女千千万万,梁喑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若真是以貌取人也不必到如今了还孤身一人。   他偏偏喜欢上沈栖,恨不得心肝脾肺肾都一口气都挖出来给他,只要这小祖宗高兴。   红蕊跟了梁喑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对谁这样。   那天在酒店,她陪梁喑楼上的办公室里下来,正好瞧见沈栖与林封勾肩搭背酒气熏天地进酒店。   隔着半人多的距离她都能感觉到梁喑一瞬间沉下去的情绪。   他找了“L”两年多,甚至为了他组建一个数十亿投入的研发团队,结果就因为这件事,“L”被彻底踢出局。   他利益至上,从不做赔本儿生意,被人骂了多少年的唯利是图,却为了他特地划了一个团队出来专门负责皮影戏。   梁喑有多喜欢沈栖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真出了事这老东西指定要发疯,她是万万不敢让他受到一丁点儿损伤。   沈栖呼吸比平时要慢,仔细听还有一点儿发颤。   “红蕊姐姐,只有我能帮他了。”   红蕊心脏狠狠抽疼了一下。   她并非不想帮梁喑,作为梁喑的助理也几乎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对梁氏的影响有多大。   这几年梁氏的主要发展方向是医疗,就连组建的研发小组也偏向于生物医药,如果真的检测出厂区有有毒物质这对整个梁氏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甚至可能会断送未来。   整个梁氏从上到下灯火通明,每个人都绷紧了弦,其中压力最大的莫过于梁喑。   他要担负的是整个梁氏,一分一秒都至关重要。   梁喑对她有“救命之恩”,如果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红蕊。   她认识梁喑的时候才大一,那时候她一边忙学业一边勤工俭学,艰难又努力地活着。   红蕊幼时父亲去世,母亲带着她改嫁给了一个丧妻的男人。   那男人婚前人模狗样,婚后便把劣根性暴露无遗,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整个家全靠母亲养活,他赌赢了便不回来,赌输了便回来对着她们拳打脚踢以作发泄。   红蕊高三那年险些被他侵犯,恐惧之下告诉了母亲,谁知她惧怕丈夫的暴力竟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还劝她息事宁人。   母亲说,家丑不可外扬,她是女孩子要注意名声,这种事不要出去嚷嚷,更何况她弟弟还小,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待这一家人,凡事能忍则忍。   红蕊忍不了这样的委屈,与她大吵一架。   母亲却反过来指责她爱打扮,花枝招展的能怪人起歹心吗,有那个钱应该多帮着贴补家里养养年幼的弟弟,如果她愿意把钱给继父,他也不至于经常殴打他们。   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句句诉说自己的辛苦,说她的不容易,说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又能怎么办。   红蕊听得如同夏日闷雷当头劈落,冷笑着摔门离去。   她从那以后几乎不回家,谁知千防万防还是出了意外。   大一下班学期,她有个奖项评选需要以往获奖证书的复印件,而证书放在了家里。   她回家时撞见了在家喝酒的继父,挣扎间一酒瓶给继父开了瓢。   继父躺在沙发上,一脑门子全是血。   那一瞬间,红蕊真想拔起桌上的水果刀冲着他的脖子抹下去,只需要一刀他就永远不会睁开眼睛。   但是不行,她想活着,不能为了这个垃圾毁掉一辈子。   红蕊压下了想要杀了他的冲动,冷静下来,叫了救护车的同时主动去自首。   母亲得知消息急忙从厂里请假赶去医院,又被通知前往派出所,看到红蕊的第一眼便是一耳光,民警甚至都没来得及拉。   母亲厉声斥责她毁掉了一个家,现在她继父住院,这个家就要散了,边哭边骂她是不是非要闹得所有人都痛苦才甘心。   红蕊恨极反笑,静静问她:“妈,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突如其来的安静之后,她得到了这辈子最可笑的答案。   母亲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已经过了未成年保护了,打伤人就要负责任!   红蕊凄苦地笑了笑。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遇到了梁喑。   他和陈亦洲一起从所长办公室出来,大概也是听见了事情经过,开口叫住了她。   红蕊看着这个气质沉稳眼神冷峻的陌生男人,那一身深色纯手工西装一看就非富即贵,猜测他是想看自己笑话,便停下来抬高下颌强撑出骄傲的表情与他对视。   梁喑却丝毫没有蔑视与看笑话的意思,而是说:“从现在开始,我担保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继父。”   红蕊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直接问他:“你要什么?”   “毕业了来梁氏为我做事。”   这次事件处理得非常迅速且不留痕迹,红蕊甚至都没出面,一切都由梁喑派的律师全权办理,她也确实从那以后再没见过继父。   这只是梁喑一个单方面承诺,甚至连个字据都没要。   红蕊有时候想,他都不怕自己跑了吗?他就不怕自己不配吗?   她毕业当天就到梁氏报道,被当时的助理领到总裁办,直到离开她敢问出这句话,迄今为止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梁喑当时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能力可以训练出来,我要的是忠诚。”   红蕊当时不明白,后来才懂。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太太,您一定、一定保护好自己不能受任何伤害,否则我没办法和梁总交代,算我求您的。”   沈栖松了口气:“我会的。”   车里空调一直没关,原本让人昏昏欲睡的暖风吹得他越发清醒。   深夜的车道空无一人,绿化带上有薄薄一层积雪。   沈栖从车窗里望向梁氏顶楼,办公室灯光明亮,他能想到此时此刻梁喑的焦躁与忙碌。   程术不说话,车里安静得让人发慌。   沈栖对做生意没有经验,但也明白没有硝烟的战场往往更加惨烈。   按照陈亦洲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蒸发资产,蒸发的也是梁喑的心血。   他心里发堵,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抽痛席卷了他整颗心脏,疼得他连呼吸都难以维系。   沈栖低下头打开网页搜索,输入梁氏,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梁氏的公告与紧急召开的发布会。   画面中,梁喑身上穿着从家走时那套深色西装,领带一丝不苟。   面对镜头的眸光锐利,语气沉稳而清晰。   新闻稿按秒刷新,无论是财经社科甚至是娱乐版都在口诛笔伐,仿佛要现在就定他的罪。   对梁氏信誉的怀疑、对医药行业的担忧、对此次事件的义愤填膺,甚至还有对梁喑本人做事风格的评价。   沈栖点开其中一条,心口像是被一根烧红的烙铁锥了一下。   他指尖微颤,想关掉的瞬间眼睛已经先一步读取。   放屁,都是放屁!   梁喑不是他们说得那样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他明明温柔又可靠,绝不会为了钱就牺牲别人的命,这些人全是放屁!   程术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说:“小少爷,把手机关了吧。”   沈栖咬了咬牙,骂了声:“全是王八蛋。”   程术从未听过他说脏话,骤然听了惊得险些笑出来,又觉得不合时宜,轻咳了一声说:“您骂得对。”   沈栖等了大半夜,天蒙蒙亮时红蕊才把取样递给他。   她熬了一夜眼睛通红,但浑身上下都透着焦躁的亢奋,连声交代他保护好自己。   沈栖说:“我会的,你回去拟好委托书送到大学,写平大和徐令知教授,我三天之内把它和检测报告一起盖了章交给你。”   红蕊愕然:“你居然请得动徐令知教授?有他在,那权威性要高得多了。”   沈栖没多作解释,现在每一秒都很重要,他早点儿拿出结果梁喑就能早一天减少压力。   他帮了自己很多,自己能回报他的东西太少,只有这点微薄之力希望能为他分忧。   -   梁喑忙了一整夜,手边的咖啡加了一遍又一遍,电话像催命符一样响个不停。   从梁老爷子到梁正则再到二叔小姑,他一个都没接,腾不出手也懒得应付。   红蕊一进来就听他无比暴躁地说:“告诉老宅的人,再来一个电话梁氏让他来坐。”   红蕊接起来,沉默了一会,原样复述。   梁正则语气森冷:“我问一句都不行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知道现在股价跌了多少吗?你知道梁氏蒸发了多少钱吗!”   红蕊握着电话,恭敬道:“老梁总,我比您清楚,但梁先生在尽力想办法了,问一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您没别的事吩咐,劳烦您把我刚才的话转述给老宅每一个家眷,谢谢您。”说完果断挂了电话。   梁喑头疼地喘了口气,抬手接过红蕊手上的东西,“原材料取样送检了?”   面对梁喑这样敏锐缜密的老狐狸,红蕊心里直发虚,勉强维持着冷静说:“已经送了,药物也在全面召回,另外家属那边拒绝与我们交流,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闹大,我认为这件事不简单,梁总,会不会有人刻意针对梁氏?”   梁喑这些年树敌不少,但这种商业竞争手段屡见不鲜,无论哪种可能性都不小。   “出结果再说。”   手机骤然响了一声,梁喑压着不耐拿起来,眉头瞬间一松。   沈栖:梁先生,我给您和公司的人订了早餐,您要吃啊,不要太累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恍惚了一阵,指尖在屏幕上捻了捻,回了个:好。   “沈栖给你们订了早餐,派人取上来。”   红蕊怔了怔,“好,我立刻去。”   出了办公室,红蕊叫住个人下去取餐,扬声说:“太太给大家订了早餐,一会儿赶紧吃,吃完继续干活。”   众人抬起头,纷纷惊讶。   “太太?”   “梁总的太太?我去,何德何能吃到梁总太太订的早餐。”   “红姐你见过梁总太太,漂亮吗?”   “我听说是平洲顶尖美人,能不好看吗。”   红蕊短促地舒了口气,“行了别贫了,干活吧。”   她现在脑门子上还有一把剑呢。   如果沈栖出事儿,她十个脑袋都不够梁喑砍的。   沈栖带着东西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学校,时间还早,学校里冷冷清清的。   徐令知一早就在实验室等他,先替他联络了校长补齐所有手续,又看了一遍梁氏相关的新闻。   医药行业这样的新闻不少,梁氏不是第一个,以后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梁氏地位高,造成的影响也更大,如果不及早解决对整个医疗行业也是一次地震。   “目前谁也不能保证原材料无毒,一定做好防护。”徐令知说。   沈栖郑重点头,“我明白,老师您也要注意。”   他不能占用实验室正常的项目研究,而且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信息外流,权威性和说服力就没办法保证。   沈栖只能跟徐令知两人来做这件事,工程量远比他设想得要高出许多,他原本保证的三天之内恐怕要延长到五天。   徐令知年纪大了,沈栖怕他身体吃不消,硬是劝他早点回去休息,自己在这儿看着仪器,有任何问题随时通知他。   深夜的实验室内亮如白昼。   沈栖打了个呵欠强撑起眼皮,盯着光谱仪出神。   虽然梁喑不一定会回家,但沈栖还是多长了个心眼,先给管家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这几天不回家了,如果梁先生回去问起来就说自己去工作室住了。   九点多的时候梁喑给他打了个电话,沈栖没敢离开仪器,摸了手机接起来。   梁喑的声音虽然疲惫,但仍旧温柔,“做什么呢。”   沈栖想关心关心他,但又怕说得多了露馅儿,只好说:“我去工作室了,这几天我想在那儿住,可以吗?”   “嗯,去吧,注意别受凉。”   沈栖听着他倦怠的声音,几乎能想象此刻他疲累的样子,“您不要太累了,有时间就多休息。”   “担心我呢?”梁喑笑了声,带着点儿调侃,“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呢,是关心家里大人辛苦,还是对叔叔的礼貌关怀?”   沈栖耳朵有点发热,明明只是打电话他却觉得像是在耳边说话,踌躇半天才小声说:“您想要什么身份啊?”   梁喑是硬抽出的时间给他打这个电话,想听这道乖乖软软的嗓音说点儿好听的,最好能甜点儿,或者再进一步叫句老公。   他掌管梁氏,比这艰难的时候多了去了,但此时却觉得累,他“心眼儿”小,知道了怕是也要瞎操心。   人永远贪心不足,想要这个就会想要那个,有了这个就不自觉想要更多。   他起先只想沈栖不要怕自己,后来又希望沈栖不要喜欢别人。   现在他希望沈栖喜欢自己、爱自己,像自己爱他一样爱自己,不是报恩,也不是献祭。   他明白自己贪欲过盛,却又很卑鄙地利用了这一点。   梁喑笑了笑,说:“不早了,休息吧。”   沈栖看着暗下去的手机,过了好一会才编辑出一条简短的消息,是先生,但想了半天,没好意思发出去。   他又把消息删了,继续盯仪器。   沈栖和徐令知已经足够小心对待样品,但实验室到底不是绝对无菌环境,况且他也没办法保证取样时是否被其他东西污染过。   除此之外,设备出现任何问题也会影响检验数据。   这项检测要用到大量设备,从光谱仪到各类器皿,他必须拿出大量的分析结果,确保结论无懈可击。   沈栖不敢分神,仔仔细细地调整参数,争取把误差降到最低。   这个过程没办法离开人,一旦检测中断就前功尽弃。   沈栖眼皮打架,想起自己畏疼的毛病,狠狠心在手腕上咬了一口,几乎刺破血肉的力度带来无法忍受的疼痛。   沈栖打了个颤,瞬间清醒了。   实验室里安静得只有他的心跳声和仪器发出的电子音。   第二天徐令知一来,沈栖立刻站起身,眼前先是黑了一瞬。   他睡觉一向规律很少会熬通宵,守在梁氏楼下时已经一夜未合眼。   一天两夜下来,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原本殷红的嘴唇此时看上去血色尽失,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徐令知多少知道他那个风吹吹就坏了的身体,蹙眉道:“我来看着数据,我办公室里有个小折叠床你先去睡一会,再这样下去,结果还没出你先结果了。”   沈栖摇头:“我不困。”   “什么不困,让你去休息你就去,真想猝死?”徐令知怒斥一声,横眉道:“你不放心我?”   “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栖连忙解释,熬过劲儿的身体反常的亢奋,他怀疑自己现在可以一口气跑八百米。   他一闭上眼就满脑子都是梁喑,现在只希望尽快出结果,早点儿帮他解决问题。   徐令知气得头疼,冷声斥他:“你再不去我就收回权限了,梁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拼命,他自己没本事解决?”   沈栖:“……好,那我先去睡一会。”   沈栖转身出去,却不是去睡觉,出门时遇上一脸担忧的安矜。   “小师弟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了啊?是不是教授骂你了?需不需要帮忙?”   沈栖勉强和她牵出一点笑,“不是,谢谢师姐关心,我要出去一趟。”   “你要是……哎,哎!”安矜话还没说完就见这一向稳重又清冷的小师弟跟掉了魂似的往外跑,“……还是失恋了?”   “谁失恋了?”陈瀚凑过来,吓了安矜一跳,“要死啊你。”   陈瀚跟她一起朝沈栖离开的方向看过去,“小师弟失恋了?不能吧,他长这张脸也能失恋?”   “他一夜没回去,我早上来就看到实验室的灯亮着。”卫城瞥了一眼,说:“保不齐是教授带他做别的项目呢,关门弟子就是不一样,羡慕不来。”   沈栖出门直奔另一间办公室,轻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请进。”里头一道偏冷的低沉嗓音简短回应。   沈栖推门进去,梁致谨看到他略有些意外,继而微笑:“有事么?”   “有。”   沈栖第一次认真打量梁致谨,西装外面是整洁的实验白大褂,眉眼冷而清隽,是和梁维生以及二叔都截然不同的气质。   他看上去优雅内敛,眼角眉梢虽然有笑但未达眼底,有种温柔却冷漠的感觉。   他身上有一种,和梁喑截然不同的压迫感。   沈栖说不上来,但也没时间再多想,开门见山道:“您看到梁氏的新闻了么?”   梁致谨给他倒了杯温水,抬手示意,“请,梁喑不是在处理了么?怎么?你不相信他?” 第47章 鸾枭并栖(七)   梁喑熬了两天没合眼,眉宇间全是隐而不发的倦燥。   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一天飞两个城市,他像个高度精密的机器不间歇运转。   股价持续下跌造成恐慌和焦灼,红蕊没见过梁喑接手梁氏时的样子,但还是担忧地说:“梁总,要不要休息一会?”   “不用,直接说。”   红蕊刚从医院回来,里里外外围了许多记者以及各种自媒体,争先恐后啃食梁氏带来的热度。   她想尽办法见到了家属,还未说明来意便被对方指着鼻子一顿臭骂,坚决表示不接受任何谈判,一定会告梁氏,就算他们人微言轻也一定要跟黑恶势力抗争到底。   红蕊原本熬了两天就暴躁,听这话快气撅过去。   “什么黑恶势力,我们又不是打算花钱买命,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病和找出真相。”   “把家属全都查一遍。”梁喑摘掉眼镜,抬手在酸痛的额头上按了按。   压下怀念沈栖柔软指腹的念头,两秒之内便恢复冷静,“让家属提供完整的病例以及详细的检查报告,包括毛发指甲能化验的地方全部化验一次,另外再查他所有直系旁支亲属近半年来的异常收入,还有医疗费用。”   “您怀疑有人在背后操纵?”   “目前不肯定,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们恨梁氏不肯沟通是人之常情,但以他们的生活条件能承受按秒收费的高额医疗,这不正常。”   红蕊点点头,“是,他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也觉得意外。”   厂内所有员工每年体检,出事以后也安排了一次详细的检查,但并没有发现有第二例器官受损症状。   红蕊说:“目前也没有消费者提出用药后有同样症状与死亡病例。”   “检测机构那边怎么说?”   “在走流程审批,我已经在想办法往前提了,争取在一周之内拿到报告。”   红蕊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不敢说沈栖两天前已经取走了一份样品。   她现在整个人都跟踩在刀尖上一样,只能祈求样品完全没有问题,沈栖的身体好点儿再好点儿,千万不要出问题。   “梁总,您两天没回家了,今晚回去吗?”   梁喑重新戴上眼镜,说:“过几天,省得沈栖瞎操心。”   红蕊松了口气,抱着东西火速离开,梁喑侧头看了眼华灯初上的平洲夜景。   从他的办公室落地窗几乎能够俯瞰全城,光影连绵如织反衬在玻璃上。   他撑着酸痛的头微微闭上眼,还能记起沈栖被他抱着抵在落地窗玻璃上瑟瑟发抖的小模样,那么乖的圈着他的腰,眼里全是慌张与无助。   应承总说他野心大,非要把全世界的钱都赚了才满意,梁正则说他不懂爱,只有一身铜臭。   梁喑睁开眼,低低舒了口气拨出电话。   那头接得很慢,磨得他耐性全无才听见一声瓮声瓮气的绵软嗓音,很小声地叫他:“梁先生,有事吗?”   “不方便接电话?”梁喑精神不自觉放松一些,含着笑问他,“还是不方便接我的电话,跟谁在一起呢。”   “嗯,方便的,没跟谁在一起啊,我一个人呢。”沈栖回头看了一眼实验室,梁致谨和徐令知还在讨论数据,怕他们听见只好缩在角落里小声说:“您有事直接说就好了,嗯……我一会要和师父雕皮影,不能耽误太长时间。”   “身上难受么?”梁喑停顿了一会,问他:“需不需要我回去抱抱你。”   沈栖先是愣了下,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皮肤饥渴症。   这段时间梁喑总爱亲他抱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再发作过了。   “不难受的。”沈栖听他嗓音哑的厉害,知道他也一定没合过眼,轻声说:“梁先生,您是不是很累?”   “不累。”   沈栖听着越发觉得心疼,明明很累。   梁喑闭着眼只用耳朵来听这个软绵绵又乖巧的嗓音,极致的高压与紧绷的冷静一旦松懈,释放出来的欲望便难以收拢。   他合着眼想,沈栖到底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总用这样软的声音跟他说话,像个讨食的小动物,只知道求人,等人真要打算挑一张口去灌喂的时候又要说不要,端出天真又磨人的姿态来。   他冷静时舍不得下狠手,收起所有抢占欲,端得一派正人君子。   夜深人静时才会放出的一缕私欲却想直接把这小动物压着灌满,也不管他是惺惺作态还是真吃不下,撑总归是撑不死的。   他至多会哭,可他不明白眼泪是兴奋剂,是只对他有效的烈性春/药。   他拍的那组照片,不知脏了多少次,又被擦拭多少次。   “梁先生?”沈栖听着那头呼吸沉了几分,有些担忧地问他:“您怎么了?”   梁喑嗓音又哑几分,低声哄他:“再叫一声。”   沈栖隔着听筒不疑有他,捂着手机放轻嗓音乖乖又叫了一声:“梁先生。”   这声音像是贴着耳膜在勾他,梁喑心火本来就烧得盛又被他这么一喊更是节节攀升。   他装作没听清,压下嗓中欲音低低“嗯?”了一声:“大点儿声。”   沈栖稍稍把声音放大了一些,又叫一句:“梁先生。”   电话两端,少年人纯情简单,让叫便叫,一声又一声根本想不出梁喑把这道绵软黏糊的小嗓当春/药暂且缓解自己焦渴而紧绷的精神。   他不舍得把公司这些烦心事告诉他,希望他永远高高兴兴上他的学、雕他的皮影,然后在这种隐蔽时刻,坑蒙拐骗些好处以作动力。   实验室门咔哒一声,微光随着门缝透出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沈栖惊喘一声,慌忙说了句“梁先生我要走了”便把电话挂了。   快意吊高,戛然而止,梁喑撑着头低低喘气,几乎被逼疯了。   ……   沈栖站起身从拐角里出来,正好迎上要下楼的徐令知,握着手机有些心虚耳热地叫了声“老师”。   徐令知一看就知道他在跟谁打电话,也没多问,转而道:“你怎么说动梁致谨来帮忙的?有他在,确实要快很多,亏你想得到。”   沈栖没讲细节,只是说:“他是梁先生的大哥。”   徐令知还不知道这层关系,惊讶道:“大哥?”   梁致谨站在仪器前,不带温度的眼神落在指示灯上,旁边是一枚开关,只要按下去,沈栖和徐令知这两天一夜的努力就会付诸流水。   梁喑比他小三岁,虽然说是一家人,但他们俩感情完全算不上深。   他和梁喑一向话不投机,作为小辈之中最有资格去抢家主之位的两个人,梁喑弄断过他一条腿他也废过梁喑一只手。   梁致谨单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里头是无声震动的手机。   过了几秒,他接起来,嗓音疏淡平稳:“爸。”   “已经十点多了你怎么还没到?苏二小姐和老苏两口子已经等了半天了。人专程来一趟你总得来见见打个招呼,这也是礼貌问题是不是。”   梁正文嗓音压低,耳语似的提点他:“现在合江区厂房出事,是分权的最佳时机,只要能把梁喑从掌权人的位置上拉下来,家主的位置就是你的。”   梁致谨眸色淡而无情,指尖在开关上摩挲了一下。   最多还有一天一夜,沈栖会把这里的资料整合完全,检测报告会送到梁喑的办公桌上。   梁致谨收回手,只回答了前半句:“爸,我是同性恋。”   梁正文被他这个直白的措辞呛得足足三秒钟没接上话,连分权的事也忘了,呐呐道:“那……那苏二小姐这……”   “请您告诉苏二小姐,我学校有工作要做,无法奉陪。”   沈栖进门的时候,恰好听见一句“同性恋”下意识停下脚步,尴尬地不知道该往前还是该往后。   他以为梁致谨这种清高斯文的人会很内敛,没想到会那么直白地跟父亲说自己是同性恋,连梁喑都没这样说过话。   尽管他不是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但也不自觉地想象了一下梁致谨这样学术界顶尖的科研大佬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沈栖搓搓冻僵的手指走过去,昨天晚上咬过的伤口已经结痂,蹭过去时还有细微疼痛。   “你手受伤了?”梁致谨眼神从仪器上挪开,偏头看了眼:“有人欺负你?”   “不是,我自己弄的。”   梁致谨打量了他一会,不难想象这伤口因何而起,“看来梁喑对你很好。”   沈栖微怔,随即说:“您先别告诉梁先生。”   梁致谨:“怕他心疼?”   “不全是。”   梁喑是什么脾气梁致谨一清二楚,除了心疼也说不二话来。   他也就是生在现代文明社会,真要是生在古代那是实打实的昏君,但他比较意外的是沈栖怎么敢来找他。   梁致谨单手插在不染纤尘的白大褂口袋里,似笑非笑地垂眸:“你不怕我害他?梁喑抢了家主之位还把我的亲弟弟撵到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希望他登高跌重的人,那一定是我。”   沈栖从一堆刚打印出来的资料里抬头,实验室里炽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柔和温软,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几分疏离。   “我听梁先生提过您。”   “这样而已?你不怕赌输?”   沈栖对家宴那天的事情记得不多,但有一条是他主动问的所以印象深刻。   梁喑当时在往他嘴里喂菱角,随口回答他梁致谨在大学做科研,还问他想不想见见。   按照梁喑的性子,如果他是梁维生之流,一定不许他见。   沈栖判断,梁致谨即便与梁喑不亲近,也不至于会害他。   他迎上梁致谨的眼神,说:“我不是赌,也不是自信,我是相信梁先生。”   梁致谨想,聪明、敏锐、大胆,全心全意信任,他大概明白梁喑为什么喜欢他了。   “大哥,你看这里。”   梁致谨收回思绪,侧过头看他手指的方向。   两人熬了一整夜,连梁致谨都有些疲惫,沈栖却反常的精神。   这几天他只在徐令知的勒令下去睡过觉,但总是躺不了多久就要爬起来。   沈栖心脏突突地跳,抽搐着跳动带来痉挛的心慌与悸颤。   他捂着胸口艰难地喘了口气,脸已经完全没有半点血色了,他眼前发雾,耳朵里也嗡嗡作响。   长时间的熬夜给他原本就不算强的心脑系统造成巨大负荷,针扎似的疼痛从胸口蔓延。   沈栖明白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从胸口撤开掌心,吞下两颗药勉强压下不适。   沈栖早上喝了杯水,吃了半个包子。   连续高强度的工作和不稳定的进食彻底打乱了他的身体机能。   这半年里梁喑养他养得精细,以往虽然没这样的强度但也不是没吃过苦,不会因为半个冷掉的包子就要去把胆汁都吐出来,然后非常想念他一勺勺喂过来的香甜滚烫的桂花芋苗。   沈栖漱漱口,撑着洗手台喘息了一会,洗了把脸才从卫生间出来。   仪器已经全部停了,现在是最重要的阶段,只需要半天,他就能把检测报告送到梁喑手上。   沈栖强打起精神,走向徐令知和梁致谨。   两人语气严肃,沈栖也免不了开始紧张。   检测之前他很自信,梁喑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一定是无辜的,但此时他却不由得想,万一呢……   药物也是梁氏生产的不错,可他只是决策人毕竟不是亲手弄出来的,底下的流程成百上千道,万一执行的人有问题呢?万一厂房下面的人疏忽混入了有毒菌群呢?   他信任梁喑,但不敢信任那些人。   无论是谁犯错,这个责任最终都得梁喑来扛。   沈栖强迫自己先镇定下来,无论什么结果他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他是梁喑目前唯一能够绝地逆转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实验室里安静得只有纸张翻动和电子仪器的细微声响,时不时夹杂着三人简短而高效的交流。   梁致谨的专业恰好补全缺口,进度比想象中拉快许多。   下午三点,所有数据彻底分析结束。   三天三夜的聚精会神终于有了结论。   徐令知推着眼镜看向神情紧张的沈栖,重重松了口气,向他公布了结果。   沈栖先是眨了眨眼睛,一双异瞳玻璃珠子似的活动了两下,像是没反应过来,足足隔了十几秒眼睛才慢慢红了。   “哭什么,没出息的样子。”徐令知嘴上斥他,心里却疼得厉害,无可奈何又恨铁不成钢地剜他一眼:“熬了这么多天,值得了?不知道梁喑给你灌什么迷魂汤。”   “我……”沈栖嘴角弯起,刚准备说话眼前便一黑。   极度紧绷时他尚能撑住,此时陡然放松,身体彻底支持不下去了。   徐令知瞳孔骤然一缩:“沈栖!”   梁致谨离得近,眼疾手快扶住他,只来得及托住一个软软地毫无知觉的沈栖。 第48章 鸾枭并栖(八)   会议室里的梁喑手机响了一声,他没打断报告,低头看了一眼。   梁致谨发来的消息,在未解锁的屏幕上只显示了一条似是而非的[图片]两个字。   他懒得搭理这个人,便没再看。   会议室的实木桌两旁坐满了人,连续的加班让每个人都倦怠而紧绷,连说话声都比平时大了许多。   梁致谨又发来一条消息,这次比较明确:不看看么。   梁喑收回视线的一瞬间,红蕊的手机先响起来,在会议室里突兀地令人心惊,她自己心也抽了下。   “梁总,我接个电话。”红蕊看着不断跳动的座机号码,心里有了个预感。   这几天她一直胆战心惊,生怕沈栖出点什么事,期间发消息问他进展,他说一切顺利让她别担心,三天之内一定给出报告。   现在三天到了,这柄利剑终于要掉下来了。   “您好,我是红蕊,什么?这么快?好好好,我马上安排人接收,辛苦您了!”红蕊长舒了一口气,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用力喘了口气刚准备挂电话,就听徐令知又说:“沈栖在医院,让梁喑有空去看他。”   红蕊当头挨了一棒,踉跄一步扶住墙,“什、什么?好,我马上、马上告诉梁总!”   在医院三个字活像是一道闷雷,几乎要把红蕊当头劈倒,她捏着手机尽量维持冷静走向梁喑,低声说:“梁总,检测报告已经出了,证明药物与原材中没有任何有毒菌群,厂区没有安全问题,详细报告马上就可以传过来。”   梁喑抬手打断喋喋不休的争论,“这么快?”   “是、是。”红蕊不知道怎么跟他说,红着眼强撑着理智却不敢看他,“对不起梁总,无论您怎么处置我都没有怨言。”   “说重点。”梁喑的语气一沉,拧眉道:“什么时候学会的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红蕊低着头,心惊肉跳地张了张口,声若蚊呐:“三天前,出事的那天晚上沈栖来跟我要过一份厂区取样。”   梁喑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红蕊清晰感觉到他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暴怒与戾气,机械性往外交代事实:“徐令知说沈栖现在在医院,您……”   红蕊一句话没说完,梁喑已经拉开会议室大门,沉重的门“砰”地一声撞回来,发出震天的声响。   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面面相觑,纷纷往后缩成鹌鹑。   他们从未见过梁喑有这样失控、暴怒的时候,活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瞬间撕掉了优雅沉稳的外衣,暴露出真正的残忍乖戾。   红蕊安排二助接收检查报告,拔腿跟上梁喑。   懊悔一瞬间淹没而来,红蕊不断自责,她明知道沈栖身体不好,明知道梁喑当个瓷娃娃一样养他,她还敢冒这个险。   “梁总,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梁喑停了一瞬,双眸之中几乎全是怒火,下颌肌肉群也绷得死紧。   出事的时候他没这样,股价持续下跌三天了他也没这样,就连外界层出不穷的新闻砸到梁氏脑门子上他也没露出过这个表情,红蕊怀疑他想把自己掐死。   梁喑指着红蕊连续点了几次,几乎是咆哮出来,“你是我亲手带出来的,我带你出来是为了让你把我太太送进医院的吗,啊?”   红蕊不敢吭声。   梁喑连声说了几句“出息,真有出息”,指着红蕊又说:“你不知道那东西有没有毒你就敢往他跟前送,我梁喑那么没本事,需要把太太送在刀尖上来保我是吗?你觉得这么点儿破事儿就能击垮我击垮梁氏了?你第一天跟我?啊?”   红蕊半个字不敢辩,对不起也难以送出口,只低头等着梁喑给她宣判死刑。   她跟了梁喑五年,从未想过从梁氏离开,她已经把自己这条命和整一辈子的职业生涯都钉死在了梁氏和梁喑身上。   只要梁喑不辞她,她就一直在这儿,报答他的重生之恩。   没想到一辈子这么短,她不怪任何人,只怨自己考虑不周。   “对不起,梁总。”   梁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在抢救室门口先看到了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的梁致谨。   “你在这儿做什么?”   “来得比我想象得要慢一点。”梁致谨没起身,抬眸朝他端出一个假模假式的笑,“没看我的消息?怎么说我也是你心肝宝贝的救命恩人,说话不会客气点儿么?”   “你不需要,说,他什么状况。”梁喑一路超速而来,情绪几乎顶入临界点,“不想再废一次腿的话。”   梁致谨优雅地换了个姿势,完全没跟这个失控的男人计较,但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像淬了毒,“他这三天三夜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做了别人十天都难以完成的工程量,简单来说,他几乎在用命为你拿出一份完美的检查报告。”   梁喑听得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表面看着冷静其实内里早已方寸大乱。   梁致谨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梁喑,稀奇之余,也好奇爱能把一个人变成什么样子。   上次梁维生出事,他赌沈栖会让这个无情的男人心软,他赌赢了。   这一次,他想试试更多。   梁致谨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他熬得受不了,在自己手腕上咬出几个血齿印,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在救护车上一度心脏骤停。一般来说连续熬夜会引起触发性心律失常、血压升高,而本身心脑系统较弱,并且高度紧张的人熬两到三天就会造成心脏负荷加重甚至猝死。不过你比较幸运,我在场,学校里也有急救仪器。”   梁喑冷笑了一声,没言语。   “在想什么?害怕还是后悔?”梁致谨有些好奇,情感会把人支配到什么程度。   梁喑不是害怕也不是后悔,他在想如果沈栖真的出了什么事,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他担了这么多年的名,做过的没做过的脏水也都泼了不少。   他看不上、懒得计较,不代表他真不在乎。   算计他、算计梁氏这是商业竞争手段,但算到沈栖头上就别怪他真的往死里针对。   包括梁致谨。   梁致谨:“关我什么事?”   梁喑眼神锋利,带着全然的疯狂怒吼:“你早就知道他在做这件事为什么不通知我?你他妈为什么不通知我!”   抢救室门开了。   沈栖被护士推出来,医生摘掉口罩扫了两人一眼,不太确定地问:“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梁喑回过头,没搭腔径直走向了雪白的病床,沈栖毫无生气地躺在上面,像被抽走了灵魂。   “他暂时还不会醒,您不用太担心,抢救得很及时也很专业,应该不会造成大脑和其他机能损伤。”护士轻声安慰,末了又补了一句:“不过具体情况还是要看醒来之后。”   梁喑摸摸沈栖的额角,站起身看向医生:“我是他先生,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的说法与梁致谨所差不多,交代了最近要一直住在医院严密监控心电监护,保持良好的睡眠饮食,绝对不能再精神紧绷也不能熬夜。   -   风很冷,像是要从骨缝吹进去。   沈栖睁不开眼,在黑暗中感觉有一只手硬生生撕开胸腔,用几乎碾碎神经的力度在不断捶打他的心脏。   哭声一闪而逝,笑声也一闪而逝,留下空洞管道里不断撞击回响的呜呜风声,又被阳光晒散。   灼热的艳阳下,沈栖浑身都是冷汗与干涸新鲜交替的血迹,两人高的草被踩得东倒西歪,在他脸上、手臂脖子上刮出大量纵横交错的伤口。   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很久已经失去知觉,双腿也在拼命的逃跑中失去了力气,供血不足的身体像一台没有了汽油供养的老旧机器,即将失去最后一点动力,他想呼救又不敢出声,怕吸引来追他的绑匪。   沈栖忍着疼痛,循着记忆往前跑,终于拨开了最后一道绿色屏障,也彻底失去了力气倒在路边。   昏沉着,他看到有一辆黑色的车疾驰而来,他想:不要压到我……   那车在他面前半米之处停下来,他眼睛只能支撑着掀开一条微弱的缝,隐约看到一个很高的男人走过来,逆着光投下很大片的阴影落在他身上,看不清面容。   “小孩儿,你怎么倒在这里,有人打你?”   沈栖想说话,但意识已经支撑不住了,单薄的眼皮颤了颤。   男人将他抱起来,沈栖有了一点意识,迷迷糊糊地求他:“我妹妹……绑架……求您……救……”   男人没松开他的手,淡声交代:“去找找。”   车门开了又关,男人吩咐开车去医院,似乎觉得这小瓷娃娃身上没一块好肉,抱着的动作也刻意放轻,和前面司机说话的声音也遥远又模糊。   沈栖想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但只来得及听到了关于他称呼的半个重音。   陆?林?梁?   沈栖努力想要往上攀住他的肩膀,靠近他的嘴唇听他说清楚自己叫什么,努力得双手都在发麻却怎么也靠不过去,紧接着被人狠狠一推。   失重感猝然席卷,他从温热的怀抱跌入万丈深渊。   “……!!”   沈栖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着气。   房间内光线微弱,一盏小灯在不远处照出小片的暖色,窗户外面是浓稠墨色。   他恍惚着眨眨眼,有一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迷茫。   昏迷之前是在实验室,老师告诉他检测报告结果……对检测报告!!!   沈栖一下子反应过来,掀开被子就想下床,先被一道冰冷的嗓音镇住,“醒了?”   “梁先生?”沈栖怔怔看着从门口进来的男人,先是惊喜,再接触到眼神的一瞬间莫名打了个寒噤,于是放轻了声音:“您怎么在这儿?我……怎么了?”   “把眼睛捂上。”   沈栖还没真正回过神来,不明就里地捂住眼睛,开关响动,炽白的灯光从指缝里漏进来。   他缓了一会才放下手,梁喑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先是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然后又侧头看了眼旁边的仪器,动作虽然温柔,但表情森冷的活像是要吃人,不难看出正在压抑着极度暴躁与火气。   沈栖看他不说话,心里有点打鼓,“梁先生,您收到检测结果了吗?有没有用啊?”   “有用。”   梁喑话音一落,沈栖立即松了口气笑起来,苍白的小脸没什么血色,原本饱满殷红的唇也扁平泛白,只有颊边梨涡一动一动。   那份检测报告太过于完美,无懈可击到发出去不久便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有人怀疑这份报告来的太快是梁氏从中作假,但明明白白盖着的平大与徐令知的章成为了最有利的担保,任谁也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赌上百年老校的声誉与个人名誉。   沈栖连这个都算到了,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自己会因为过度操劳而昏迷。   虽然梁致谨帮沈栖隐瞒,但一定也是他自己要求的,红蕊跟了他那么多年没少经过威胁恐吓,这还是第一次未经他允许做一件事。   他以为沈栖乖巧听话,但其实主意大得很,瞒着他拿走取样,骗他在工作室住,还装得一概不知问他累不累,打电话的时候他分明就在实验室里熬夜。   他累?   他快要被他原地气死。   责骂的话在心里压了一遍又一遍,梁喑跟那股子焦躁较劲,最终还是决定先搁置,等他好了再教训。   “心脏还难受么?”梁喑问。   沈栖摇摇头,梦里的场景还未彻底散去,醒来的地点又与那次巧妙的重合,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难受,我……”沈栖话说了一半,直接落入一个怀抱中。   梁喑怀抱温热,手臂托着他的脊背与后颈,是一个带有掌控欲与强制性的拥抱。   沈栖先是愣了一秒钟,然后才柔顺地伏进他怀里,把头埋进他脖子,双手大胆地拢住他的腰,把自己整个人像一株脆弱地被风吹雨打过的菟丝子一样贴近他怀里。   埋颈拥抱带来的亲密与别不同,沈栖鼻尖抵在梁喑的颈侧脉搏上,能感觉到那里不太规律的跳动,以及很重的烟味。   两人呼吸交错,沈栖感觉到他脊背肌肉群的紧绷。   他用力往梁喑的颈侧蹭了蹭,感受到皮肤的温度与被烟味压下去的几乎闻不到的木质香味,很淡,却又给他带来全然的安全感。   “梁先生。”沈栖用鼻尖磨蹭一会,把剩下半句压在喉中。   “嗯?”   “我想喝水。”沈栖肩膀微松,看着梁喑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又有点恍惚。   他还没在生病的时候被人这样照顾过,没有嘈杂的询问妹妹的病情,没有孤单无视。   “张嘴。”   沈栖看着握住杯子的那只手,青筋鼓胀腕表冰冷,带着不许质疑的强硬。   他放弃自己拿的念头,扶着那条手臂乖乖凑过去含住杯沿,喝的第一口就呛着了。   梁喑在病床上坐下来,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把杯子放在他唇边,“小口喝,你刚醒嗓子和胃都还不适应。”   梁喑声音很低,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沈栖听过他暴怒的、含笑逗人的语气,还未听过这样的,心想生病了也挺好的。   温水一点点滑过喉管,润泽了发干的食道和空荡荡的胃,沈栖喝了小半杯就不喝了,推着他的手臂微微蹙起眉,“我喝不下了。”   梁喑把杯子放在桌上,抬手给他擦了擦唇上水渍。   “哪儿不舒服?”   沈栖艰难地动了动腿,在被子里无声交叠,忍耐着酸胀发麻的小腹。   他想上卫生间。 第49章 鸾枭并栖(九)   沈栖不好意思直说,抿了抿唇打算再忍一忍。   “没、我没有不舒服。”   “真没有?”   沈栖勉强点头:“嗯。”   梁喑坐下来把人揽在怀里,一只手放在他心脏处,轻轻用了点力,感觉到那里平稳而有活力跳动。   他站在抢救室门口时,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画面。   那双漂亮的异瞳会不会再也睁不开了,会不会再也不能跟他撒娇撒泼了。   梁喑处理过无数次看起来毫无机会的危机,也经历过无数次生死。   溺水、爆炸、车祸,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一样。   沈栖昏迷的时候,怕这个字,第一次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   失而复得的感觉比想象中美好太多,梁喑动动指尖,隔着皮肉轻轻摩挲了一下他跳动的心脏。   沈栖憋着尿意浑身都敏感得厉害,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绞紧双腿,“您别……别揉我。”   梁喑松开手,“很难受?”   心电监控实时坦白沈栖的心率波动,对于他的触碰给出了绝对诚实的答案。   梁喑瞥了眼仪器,“还是紧张?不喜欢我碰你?”   沈栖心跳得很快,清晰地感觉到那枚从未有过存在感的果实被催熟,青涩又大胆地邀请人来采摘。   附带而来的,还有更强烈的酸胀。   不行。   他就要……   “不喜欢的话就告诉我,我尽量不碰你。”梁喑怕他心脏再有什么问题,一让再让,“如果我在这儿待着你会紧张,我让何阿姨过来照顾你,等你出院了我再来接你。”   沈栖被他逼得没办法,小声说:“不是,我是想……”   “嗯?”   “我想去卫生间。”沈栖掀开被子要下床,被他握住小腿时用力踹了他一脚,“你让开呀。”   他没收住力气,鼓胀的小腹抽了一下,无法控制地打了个颤。   “……”饶是梁喑这样的脑子,也沉默了几秒没转过弯来。   沈栖看着梁喑唇边似笑非笑的戏谑,脸颊更红,“您让开,我要下床去。”   梁喑帮他拿掉监控心率的贴片,手臂一抄将他抱起来,径直往卫生间走。   沈栖本能抱住他脖子,等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时已经到了卫生间门口。   梁喑温热的嗓音在他耳边提醒,“把门推开。”   沈栖在他怀里伸出手,轻轻推开卫生间的门,先是惊了一瞬。   这里和梁喑上次住的那间病房截然不同,医院最高规格的单人豪华病房从卫生到洗浴设施一应俱全。   一个很大的浴缸,崭新的洗漱用具,甚至还有一束滴着水的百合花。   这也太……   沈栖回过头看梁喑,发觉他正俯身解他的裤子,指尖不经意戳碰到他危机重重的小腹,带来强烈而恐怖的失控感。   “我自己来……”沈栖拉住他的手,忙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梁喑站直身子,朝他抬了抬手,示意你自己来。   沈栖轻吸了口气,在他的注视下缓慢地扯动衣摆,摩擦声在寂静的卫生间里显得尤为暧昧。   镜子离得不远,沈栖余光瞥他时看到自己的半个倒影。   想起上次被他抱着压在落地窗上的情形,沈栖当即打了个颤,“您转、转过去,这样我没办法……”   “我看着你出不来?”   沈栖心说你明知故问,谁被人这样盯着能上得出来。   梁喑看他脸红的模样心里好笑,“上学的时候没跟男同学一起上过厕所么?”   “上过啊,可是……”沈栖难以启齿,但被同学看到跟被他看又不一样。   男同学又不会让他心跳加速,也不会让他腿根发热。   沈栖艰难地用手推推他肩膀,“我真的不行,梁先生您先出去好不好,一会就好了,我很快的。”   梁喑看他被逼得狠了,也舍不得他一直这么憋着,“自己上吧,注意别摔倒了。”   “知道知道。”沈栖松了口气,火速过去把门反锁了。   梁喑听着里头迫不及待的水声,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经历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现在他只想把人锁在眼皮子底下。   他没对谁动过心,也认为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可沈栖是个绝对的意外。   他年纪小,身体又差,让他无论怎么养都觉得处处不足。   这次的事说是红蕊帮着沈栖瞒他,可归根究底是他做得不够好,才让他有这样的危险。   沈栖从卫生间里出来,脸颊上红云未退。   “梁先生,检测报告您发出去了吗?现在是不是应该很忙?您不去公司可以吗?”   梁喑回头,朝他招招手,“过来。”   “不喜欢我在这儿陪你?”   沈栖摇摇头:“不是,现在公司应该很需要您,我自己一个人没什么问题的,不是什么大病,而且……”   “我问的是,不喜欢我在这儿陪你?”   沈栖看着梁喑幽暗而克制的眼神,心窝不由自主地热了热,小声说:“喜欢的。”   梁喑把勺子放在他手上,顺手揉揉脑袋,“宝宝好乖。”   沈栖莫名喜欢这个称呼,每次听他叫宝宝总有种脸红心热的感觉。   他轻吸了口气,窝在沙发上吃东西,不时抬头看一眼开视频会议的男人。   工作中的他和平时很不一样,严苛、强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简洁高效。   会议那头高管们你一句我一句,梁喑时不时给一句方向,再继续听他们七嘴八舌辩论。   沈栖吃完了饭,稍微洗漱爬上床。   这里的床比家里的还要宽,能平躺下三个人还有剩余。   他窝在松软的被子里时不时看一眼梁喑,在他发觉视线抬起头来时又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   一来二去,梁喑终于无奈:“好好睡觉,别盯着我看。”   电脑里的汇报声戛然停了,沈栖当场反应过来,“您……您还在开会……别乱说啊。”   “梁总现在不方便么?那我们稍后再来汇报,现在舆论已经稳住,股价也有所回升,问题应该不大。”   “很抱歉,太太身体不好,让大家见笑了。”梁喑单手支着头,虽然是跟公司高管说,但眼神却是看向沈栖。   沈栖被他看得面红耳赤,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露两只眼睛,“您别说了。”   “哎梁总您太客气了,都是太太这份报告及时才救了梁氏的股价,挽回了声誉。”   “太太真是太神了,三天就拿出报告打了这些捕风捉影落井下石人的嘴脸!”   梁喑莞尔轻笑:“好,会议就先到这里,各位辛苦了。”   视频切断,梁喑走过去拉下被子把沈栖的口鼻解放出来,“不怕闷么?”   “您干嘛要这么说呀。”沈栖不太适应被人这样夸,而且还弄得全公司都知道了是他给的报告,“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为了让别人夸的,我是为了您。”   梁喑指尖一顿,随即笑了:“为了我?”   沈栖有些窘迫地想往下埋头,又被他抵着下巴按回去,被迫仰着头看他自上而下地欺近,亲了一下。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恰恰因为这样,我才需要让公司的人知道这是你的功劳。”   梁喑在床边坐下来,指腹在他唇上蹭了蹭,忍住了探进去的欲望,轻声说:“等你想要公开的时候,我希望你的身份不止是梁喑的太太,而是沈栖,一个很漂亮很能干的男人。”   沈栖怔了怔,随即红了眼睛:“梁先生您真是好人……唔!!?”   梁喑用力按住他的唇,冷笑着警告:“再让我听见你说我是好人,我现在就扒光你。”   “本来就……”沈栖嗓音戛然而止,含住他指尖轻舔了舔,服软的语气黏得几乎要滴水,“您不爱听我不说了。”   梁喑抽回手,在他脸颊上拍了拍,“少发骚,你现在心脏状况不稳定,闭眼睡觉。”   沈栖看了眼时钟,已经快十一点了。   “那您呢?”   梁喑起身说:“我有事要忙,需要我陪你睡?要讲睡前故事么?”   沈栖立刻摇头。   他从醒来开始一直没见到红蕊,不由得有点担心,于是窝在被子里给她发消息。   红蕊回得很快,说:您身体怎么样?   沈栖抬头看了眼梁喑,又低下头打字:我没事,梁先生说你什么了吗?   红蕊:没有,您放心吧。   沈栖微微蹙眉,说:红蕊姐姐晚安。   放下手机,沈栖说:“梁先生。”   “嗯?”   “您把红蕊姐姐怎么样了?”   梁喑这个人又凶嘴又碎,总能几句话把他说得哑口无言然后再得理不饶人地欺负他,可这仅仅只是对他。   他对待梁维生半句废话也没有直接一脚踹过去,对待下属可能不会这样,但想来也不会特别温柔。   红蕊要是说挨骂了还好,没挨骂问题一定大了。   梁喑抬起头看他,“你觉得我把她怎么样了?”   “是我求她不要告诉您的,您要生气您就骂我,别迁怒她。”   沈栖不知道哪儿来的觉悟,就是感觉梁喑会因为他进医院而大发雷霆迁怒别人。   “这件事没得谈,她把你送进医院就应该知道有今天。”梁喑头都没抬,一副不打算谈判的架势。   沈栖急了,从床上爬起来,半跪坐在那儿看他:“红蕊姐姐又不是故意的,她是好人。”   “好人就不会犯错了?犯错就得受罚,我手下没有包庇犯错的先例。”   梁喑抬头瞥了眼,他穿着医院浅蓝色的病号服,又乖又软的坐在床上,但一副你不听我的就不行的娇纵模样。   梁喑有些无奈,真是惯坏了。   他换了个方式,说:“这是公司决策,公事,不许插手。”   红蕊是因为帮他才这样,沈栖不能让她受委屈,急中生智捂了下胸口,低低喘了口气。   梁喑眉角一蹙,大步过来扶着他肩膀,“哪儿难受……?”   他唇上一热,怔怔看着沈栖迎上来的动作,心放回了原地,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欠揍了?”   沈栖撤开唇,双手还扶着他的手臂维持着半跪的姿势,用绵软又黏糊的嗓音叫他:“梁先生。”   梁喑单手扶着他的腰,微微眯了下眼睛冲他轻嗤:“这算什么?给我点甜头?”   “嗯……”沈栖按着他的肩膀又抬起身子,藏着几分羞赧靠近他耳朵,“算……算枕边风。”   梁喑呼吸一滞,镜片后的双眸沉得几乎要把人溺毙。   沈栖感觉到他呼吸比刚才沉了几分,不经意瞥了瞥视线,恰好看到窗户上自己的倒影,像是攀着他的胳膊去求吻,羞赧之余索性破罐子破摔,大着胆子在他耳后轻轻舔了一下,“梁叔叔,好不好啊?”   湿濡温热的触感带来强烈的刺激,梁喑心里本就憋着火,骂忍着,爱也忍着,偏偏他还不知死活来撩自己。   “不好。”梁喑深吸了口气,把欲念压下去,心说他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这样惯下去还得了?   沈栖闷闷靠在他脖子上,听他呼吸比刚才沉重了几分,鼓起勇气又在他的颈侧轻轻探出舌尖,小猫一样轻轻舔/舐。   掌控生死的人就在他眼前,姿态霸道但温柔地抱着他。   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让他松口,一定是自己。   沈栖在他颈侧留下一路湿漉漉的痕迹,含住了轻轻一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梁喑还是没有半点松口的迹象。   沈栖不会更多,生涩而稚嫩的讨好没起作用,他不免失落,也许在梁喑心里他远没有那么重要。   也许他也不是因为自己而罚红蕊,是因为她瞒着自己做事,他气的是“背叛”。   他也许想多了,自己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扭转梁喑的决定。   沈栖退开身子,还未抬起头就被梁喑捏着后颈抬起来。   “下不为例,再敢瞒着我做事,我就让你天天躺在床上。”   沈栖还没从失落里回过神,闷闷“嗯”了一声。   “听见没有?好好回答我。”梁喑揉揉他的后颈,深沉双眼里带着明确的警告:“说不明白就作废。”   沈栖看了他一会,眼睛忽然一亮,“您答应了?”   梁喑指尖在他后颈上点了点略作提醒,有些话他必须得亲口听沈栖说了才能安心。   必须给他强调一次,让他知道瞒着自己去涉险是多么严重的事。   沈栖忽略掉天天在床上那句,慢吞吞和他认错保证:“下次我不瞒您了,您这次就别怪红蕊姐姐了,可以吗?”   “嗯。”   沈栖立即笑起来,一双异瞳亮得像精心打磨的宝石。   “满意了?”   沈栖抿着唇笑,凑过去想跟他说谢谢。   梁喑捏住他下巴转过去,“现在不能碰你,别浪。”   沈栖这会儿才想起害羞,推开他爬进被子里,“我要睡了。”   -   沈栖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梁家的人要来看看他,被梁喑一概拒了。   他说:“见了还得挨个儿叫人,他心脏承受不住那么大压力。”   沈栖想说自己没那么弱,但梁喑挂了电话跟他说:“他们有什么好见的,没一个真心心疼你的,都是觉得这次事儿翻篇了怕我找麻烦来讨好你罢了,你心软想给他们利用,我还舍不得你费这心思,有这会儿不如琢磨琢磨拿什么给我交代。”   沈栖小声说:“交代什么啊?”   梁喑没回答,转而告诉他:“一会陈亦洲跟应承来看你。”   话音未落,应承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   “小师父,你怎么回事啊,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啊?梁喑,你给老子一个说法!”   沈栖被他吵得耳朵疼,坐在床上一门心思啃梁喑削的水果,等他提到检测报告的时候连忙说:“打住,你吃水果吗?”   “哦。”应承拿牙签叉了块苹果走了,又朝梁喑说:“我小师父又会雕皮影还会检测那什么东西,开心不?”   梁喑未置可否,心说等他出院,他就知道自己开不开心。   陈亦洲一直没说话,视线接触的那一刻,沈栖在他眼底看到了无奈后悔还有一丝庆幸。   沈栖朝他推推果盘,“您吃吗?”   “不了。”陈亦洲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转过方向去看梁喑,“查出什么了么?既然厂房没问题,那病人也就有说法了,存心设计陷害这事儿可大可小,你打算怎么做?”   梁喑已经查出线索,但不打算在沈栖跟前说这个,淡淡道:“还在查。”   陈亦洲明白他意思,也没多问。   两人坐了一会,怕打扰沈栖休息就先走了。   临走之前陈亦洲又给了沈栖一个眼神,末了还比了个拇指。   沈栖没敢看,默默收回了视线。   -   周末。   林延要来医院,沈栖想着他也知道梁喑的身份,便直接告诉他病房号。   “别玩手机了,一会头晕。”梁喑从他手上拿过手机,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   “沈大美人我们来呃……”几人被这画面冲击得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林延反应快,但也下意识磕绊:“打、打扰了。”   病房温暖,梁喑只穿了白衬衣黑西裤,但丝毫不减上位者的沉稳。   “进来吧。”   几人战战兢兢往病房里挪,大气不敢出一个。   沈栖也有点尴尬:“请坐。”   几人跟开班会似的老老实实坐下来,沈栖看他们紧张地厉害,抬头和梁喑说:“梁先生,我想吃楼下那个椰奶泡芙。”   梁喑说:“好。”   他一出去,几人纷纷松了气。   宗明第一个逼问他:“我靠我靠,刚刚这个是梁老板吧?是吧?啊?是吧?他怎么在亲你?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沈栖:“呃……”   徐瑶瑶捧着胸口立马接茬儿,“好帅啊,比新闻上还帅,就是我有点害怕。”   沈栖:“还、还行吧,他不凶的。”   徐瑶瑶瞪大眼,惊恐地望着他:“还不凶?刚才扫过来那一眼我差点要跪下了,你老实说,你俩什么关系?”   宗明摸着下巴,逼近了问他:“你晕倒那天是梁老师把你送医院的,我还听说徐教授在带你做一个秘密的实验,是不是就是梁氏那个检测报告?”   沈栖一怔,“你们知道了?”   “别我们了,现在全校都知道了,你没看论坛啊?”   沈栖躺着这几天,梁喑不许他玩太久手机,而且他平时也没有逛论坛的习惯。   “论坛说什么了?”   “先别管论坛,你跟梁老板什么关系?颁奖那天梁老板亲自去现场,他还在外面等人,等的不会就是你吧?我靠,我以为他给我名片是看上我才华了,没想到是因为爱屋及乌?”   林延作为唯一知情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对呀,梁老板不是已婚吗?”宗明痛心疾首,恨不得去摇醒沈栖,“你知不知道他有老婆的!万一被他老婆知道了上我们学校贴小报你就完了,你这辈子就完了!”   沈栖干干笑了一会,说:“我知道他有。”   “你知道你还!”宗明更痛心了,“是不是他用权力威胁你?咱不怕他,就算他是梁氏掌权人又怎么样!咱们搞学术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就是要做一个清高……什么?”   沈栖指指自己,“他的。”   宗明眨巴眨巴眼睛,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啥东西?”   “梁先生的……”沈栖想了想,用了宗明那个措辞补充,“老婆。”   宗明:“?” 第50章 鸾枭并栖(十)   梁喑怕沈栖在同学面前不自在,买了泡芙回来先去了一趟医生办公室,顺便问问他眼睛的事。   回病房时同学已经走了,他把泡芙放在桌上,见沈栖迟迟没动静便回头扫了一眼。   “不吃了?这么盯着我做什么,同学问起我们的关系了?”   沈栖伸出手,接了一个泡芙小口啃,但还是不搭理他。   梁喑猜测是那个吻让他不好解释了,半坐在床前和他道歉:“下次我一定注意,好不好?”   椰奶香甜,泡芙皮也做得非常香软,沈栖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不好意思还有点不舒服。   徐瑶瑶刚刚告诉他,上次找他拍的那个cos图就是给梁喑的公司拍的。   他记得最后是被他否掉了,他本来也不太习惯拍这种图,觉得不能发也好,现在却觉得不好受。   梁喑是觉得他不好看吗?   沈栖趁他没回来的时候用手机搜了一下那一批宣传的图片。   虽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争长短,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梁喑觉得别人身材比他好、腿和腰比他好看,还是让他有点不高兴。   这个气生得毫无道理,沈栖自己也觉得不妥。   他又不是什么天仙,凭什么让梁喑觉得他最好看,只喜欢他一个人的腰。   “我要喝那个。”沈栖吃了小半个泡芙有点腻了,把剩下的一口递给梁喑,本想让他放在一边回头再吃,谁承想他直接低头吃掉了。   “你……我吃过的,您不嫌脏啊。”   梁喑不爱吃这种甜腻点心,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说:“脚踝我都亲过了,还嫌你口水脏?以后要是亲你点儿别的……”   沈栖想起被他握着脚踝拽回去的样子,不自觉在被子里动了动脚,咬着吸管含糊说:“什么别的啊。”   “你知道什么叫……”梁喑欺近了,靠在他耳边补了两个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睛一点点瞪大了,红痕从脖子开始到耳朵一寸寸爬满。   梁喑勾着点笑,指尖在他唇上点了点,“嗯?”   “不知道,没听说过。”沈栖别过眼,根本不敢想象那种场景。   “不许喝了。”梁喑拿过奶茶放在一边,“现在不生气了?怎么跟同学说的?”   “没、没什么说啊,我同学又不八卦,他们根本不好奇。”   沈栖瞄着梁喑审视的眼神,不知道他信了没有,瞥到他手指上的婚戒,脑子一热说:“最多被他们误会我是你包养的情人,让他们都认为梁氏的总裁婚内出轨养男大学生,放着公司不管还背着太太在医院陪别人。”   “……喜欢玩这种?”梁喑眉梢一挑,沉吟了一会,“行,依你。”   依什么?   沈栖茫然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谁、谁要玩这个。”   梁喑俯下身捏着他的下巴抬向自己,在距离他唇半寸的距离停了。   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撩过来,沈栖心跳不自觉加快,连嗓子眼都有点发干,视线从他眼睛慢慢挪到唇上,又触电似的挪开。   “我包养人不会像疼太太一样循序渐进,被人养着的小情人也没资格娇纵,男大学生,你打算怎么伺候你的金主?”梁喑拇指压在他唇上,在他吃痛张开的时候指尖探入半节,“嗯?”   ——叩叩。   “进。”   梁喑站起身,把他的奶茶放在桌上。   红蕊探头进来,微笑着打了招呼。   沈栖脸还红着,有点不太自在地招呼她坐。   红蕊把文件放在桌上,看他状态还可以终于松了口气。   那天梁喑的震怒没吓着她,得知沈栖心脏骤停才是真吓掉了半条命。   她辞呈都已经打印好了放在梁喑的办公桌上,结果当天晚上梁喑却给了她四个字:下不为例。   “红蕊姐姐,吃泡芙吗?梁先生去买的。”   沈栖指指桌上的纸盒,朝她招招手,等人靠近了才说:“对不起啊,是我不够小心才害得你被梁先生骂了,你不要生他的气。”   “哎不、不会。”红蕊心里一酸,连忙站起身故作爽朗地笑笑:“咱们做员工的,挨骂那不挺正常的么,当牛做马,习惯了。”   梁喑瞥她一眼,冷嘲一声:“当牛做马,看着你那颗绿钻再说话。”   红蕊:“……对不起梁总。”   沈栖想起高中时林延三天两头往外借的会员,想也没想脱口道:“什么绿钻?□□音乐会员吗?”   红蕊“噗嗤”一笑,指指自己大衣领口上的一枚胸针,漂亮的夏雪片莲上点缀一颗流光溢彩的绿色钻石。   梁喑对下属是真的好,尤其是红蕊。   他一向懒得社交,一般的慈善拍卖或晚宴大多有主家的女眷们去,如果真有需要他本人去的场合也都是红蕊代替。   有一次拍的便是这个绿色钻石,红蕊忙起来也没顾上送回老宅去,来问梁喑是送回老宅还是送回家的时候他只抬头瞥了眼,“你喜欢?”   红蕊愣愣点头,心说有人不喜欢钻石的?   梁喑随手把文件交给她,说了句:“喜欢就拿去。”   沈栖沉默了一会,说:“……”   红蕊说完去给梁喑报告公事去了,这今天他一直没去公司,所有事情都是线上处理,但还是有一些纸质文件得他签字。   沈栖窝在一边玩手机,不知不觉就开始犯困,迷迷糊糊间被人碰了碰脸颊。   他睁开眼,黏糊糊地在他掌心蹭了蹭,又闭上眼。   “困成这样。”梁喑莞尔笑笑,低下头说,“我有事要回公司一趟,自己睡一会,我晚上回来陪你。”   “嗯……”   梁喑给他盖好被子,拿起大衣出了病房。   这几天他看似清闲,实则紧催慢赶拿到了机构的检测报告。   安排所有员工体检、工厂自查,用绝对的证据证明了梁氏的清白,同时也在调查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梁喑摆明了要让对方百倍地还回来。   红蕊说:“那名员工叫张立,是去年下半年招聘进来的,我查过他的家庭背景,父母早年亡故,由爷爷奶奶带大,前几年奶奶也死了。他还有个姐姐已经嫁到燕城,不是什么有钱家庭。至于钱不是打在他账上,是打在了他老家的爷爷卡上的,老爷子今年七十多岁,不识字,也不会用银行卡,是张立的姑姑带他去办理的,医药费也是从那张卡里支出,至于打钱的人是叫何明伟,他的账户倒是没有异常,应该是现金交易。”   梁喑上了车,把大衣随手扔在一边,“人在哪儿。”   “他好赌,人目前在一个小地下赌场里,我派人盯着了。”红蕊启动车,略微沉吟了一会,说:“要多叫两个人跟着么?”   “不用。”   地下赌场在平洲与雁城的交界处,从外表看就是一个普通的民房,四周空旷而荒凉,还拴着条嗷嗷乱叫的斗牛犬。   梁喑说:“你在车里待着。”   红蕊担忧道:“但您一个人进去……”   “让你待着就待着,小姑娘凑什么热闹。”梁喑拿过大衣,扫她一眼:“真让你受点伤,沈栖又得跟我哭,要不是他冲我撒泼你现在就该滚到秘书处去。”   红蕊:“……好。”   梁喑穿上大衣走近民房,敲了门。   一对老两口防备地看着他,总觉得这人看起来不像个赌徒,“您有事吗?”   梁喑眸色淡淡,说出红蕊给的暗号,“怎么?是怕我没钱赌?”   “您说哪儿的话。”老头弓着腰赔笑,领着人往里走,推开门下了几层台阶发现别有洞天。   将近四百平米的场地松散地摆着十几张实木桌,环境嘈杂而混乱。   梁喑在心里嗤了声,上不了台面的垃圾。   视线一瞥,程术使了个眼色。   一个瘦高个儿男人坐在左侧的灯下,嘴里咬了根快燃尽了的烟正皱着眉考虑打哪张牌。   他今天手气极差,已经连输了一晚上了,再这样下去别说裤子了,连半条命都得留在这儿。   “快打呀,尿裤子了啊?”   “去你祖宗的,老子能尿裤子,我昨天连输60万眉头都没皱一下,今天皱一下我是你孙子。”男人吐掉嘴里的烟,捏着牌面迟迟下不了手。   “随便打,输了算我的。”   男人愣了下,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眯着眼打量了两眼。   这人一身高定手工西装大衣,从衬衫到腕表再到几乎没灰尘的黑色皮鞋,从上到下都透着股上位者的气息。   清冷矜贵到像是应该出席上流社会晚宴,就算要赌,也应该去高级赌场而不是在这个老鼠洞。   他觉得这人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何明伟,你行不行啊?不能打赶紧让别人吧。”   “别他妈催。”何明伟也懒得多想,朝他露出一口牙,“我真打了?输了算你的?那赢了?”   “算你的。”   “你们听见了啊,输了你们跟他要钱。”何明伟几张牌打出去,毫无疑问地输了。   操,他今天这个烂手气。   梁喑使了个眼色,程术拎着小箱子过来,一叠现金扔在了桌上。   何明伟眼睛几乎要黏在那只箱子上,站起来给别人让了个位置,搓着手跟梁喑说:“老板,你能不能……”   梁喑一抬手,将箱子合上,“谈笔生意,成交了这些钱是你的。”   何明伟心说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前几天刚有个大老板找他,刚输完就来一个新的老板救急。   他点头哈腰地直鞠躬,“您说您说,只要我能办到,我肯定赴汤蹈火。”   “出去谈。”梁喑实在烦这里的气味,一会回去了怕是也会呛着沈栖。   三人一同出了民房的门,何明伟看着那只箱子实在心痒,忍不住催促:“老板,到哪儿去谈啊?我……啊!!!”   他胸口一痛,整个人摔在了地上,眼前直泛黑影。   梁喑居高临下地踩着他的胸口,开门见山问他:“你给张立家人的钱是哪儿来的。”   何明伟眼前黑了一阵,勉强恢复视线,恶心一阵阵从胃里往上顶,没等他缓过劲儿来胸口又是重重的一碾,疼得他惨叫着缩成一团。   “老、老板你在说什么啊,我不认识什么张立。”   梁喑懒得和他多费唇舌,抬起腿朝他胸口狠狠踹了下去。   这些天面对沈栖时强压下的暴戾、压抑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何明伟苦胆汁都被踹出来了,干呕一声吐的满地都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疯狂抽搐。   程术拎着箱子,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但心里还是有一瞬间的震惊。   梁喑看着斯文禁欲,端得一派清贵,实际上比他狠多了。   “我再问你一次,你给张立家人的钱是哪儿来的。”   “我真、真的不认识什么张立啊……”何明伟嘴里发酸,恶心地直打寒噤,“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要钱了,我也不谈生意了,你放……放过我吧,求求你,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张立王立。”   梁喑轻笑一声,这次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腹部。   一瞬间,何明伟感觉自己的肠子都扭曲在一起了,头皮上的冷汗一层又一层,整个后背全部湿透了,在男人下一次抬起脚的时候本能打了个哆嗦,“我说!我说我说!”   梁喑挪开脚,好整以暇地朝他笑了笑:“请。”   何明伟被他这个礼貌的请弄得直打哆嗦,恐惧地往后缩了缩,说:“一个男人找我,说只要我把一笔现金打进一个账户他就给我六十万,是、是他吗?我真不认识什么张立,我打钱的那个账户叫张建平,是他……是他不?您要找的人和这个有关系吗?”   梁喑衣摆未乱,看起来依旧沉稳禁欲。   他低下头看着何明伟,说:“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我、我有照片。”男人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了锁递给他,“就、就是他。”   梁喑扫了一眼,微微蹙眉,是他。   “有用吗?老板有用吗?”何明伟实在是让他吓怕了,惨白着脸求饶:“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为了钱,冤有头债有主,您要是有仇您找他去……您、您想干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梁喑轻笑一声。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云霄。   红蕊在车里听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循声看过去,没多久就看梁喑走近了,拉开车门进来。   “您把人怎么样了?”   “死不了。”   红蕊看他一脸阴沉,小声说:“怎么样?没问出来吗?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梁喑拧眉,烦躁地骂了句:“全他妈是烟味。”   红蕊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梁喑把大衣扔在一边,说:“沈栖娇气,不喜欢烟味。”   红蕊这才记起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碰烟了,这次加班压力这么大也没看他抽过。   “……”红蕊心说,您还能再惯着他一点,底线都快被刨完了。   “那您问出是谁指使了吗?”   “楚文原。”   “怎么是他?”红蕊说完就明白了,这是新仇旧恨。   楚家本是做实业起家,这几年梁氏转型对实业也有挤压,再加上前段时间楚让因为冒犯了沈栖被梁喑当街教训,险些踹断了他家的香火。   楚文原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实名举报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会毁掉一个企业,往小了说不死也得脱层皮。   楚文原未必要让梁氏死,他也知道不可能会一举击溃,但能给梁喑个教训也算报了仇。   “爸,真有你的,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楚让看着新闻,大喇喇半靠在沙发上笑,“他敢打我,还敢当面骂你,他算什么东西!”   楚文原得意:“跟我斗,他还嫩点儿。”   “水军真是好用,随随便便买一点新闻就自动有人跟风骂梁喑了,只可惜平大居然给他作保拿出了检测报告。”楚让算是出了口闷气,可惜不能跟人分享有点郁闷:“爸,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楚文原也没想到陈克己跟徐令知能为梁喑出力,坏了他的计划。   “先这样吧,这次实名举报是正好找到个合适的病人才能打梁喑一个措手不及,再动手恐怕会让他发现端倪,现在收手,别让他查出什么。”   -   沈栖睡到七点多醒了,病房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声音。   他还未彻底清醒就先被一瞬间的慌乱的击中,不安地叫了声:“梁先生?”   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慌乱不受控制地弥散开,蔓延到还不清醒的大脑里。   “梁先生?”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沈栖一个激灵,清醒了。   手搭在额头上低低的喘了口气,他半睡半醒时,梁喑好像说过要去公司的。   这几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突然不在有点不习惯。   沈栖摸起手机看了时间,思忖着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又觉得太烦人而作罢。   八点多时爬起来洗了个澡,穿衣服之前特地往镜子里看了眼。   小腹平坦单薄,纵横交错的疤痕下面两条长腿白皙修长。   他伸手握住大腿抓了一把,瞬间泛起红痕,在白软皮肉上显出几分暧昧气息。   “干嘛看不上我,别人的腿就那么好看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家花没有野花香吗,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沈栖一边套衣服一边嘟囔,完全没发现把自己也骂进去。   九点多的时候,沈栖实在是等得又困了,闷闷抱怨了声:“怎么还不回来啊。”   “念叨什么呢?”   沈栖猛地坐起身,一双异色瞳眸在光影下闪着莹莹的光。   他就那么坐在床中间,围着被子,又乖又软地看他,梁喑心里那点儿戾气陡然就散了。   “嫌我回来晚了?”梁喑把东西放在桌上,顺手脱了大衣扔在一边,还未抱到人就被用力推开。   “……?”   沈栖蹙起眉:“好重的烟味。”   梁喑看着他无比嫌弃地表情,叹了口气收回手,“我去洗澡,洗干净了能抱你么?”   “不是每天都在抱吗。”   梁喑眉梢一抬,无辜道:“讲点道理,是你在占我便宜。”   沈栖别了别视线,“我又不是……不是故意的。”   他每天早上起来都是在梁喑怀里,像个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缠着他。   无论前一晚怎么做好心理建设,怎么在睡前打定主意一定不乱动,第二天早上还是一样缠在他身上。   有一次醒来他几乎整个人都窝进梁喑怀里,连嘴唇都贴着他的喉结,吓得他险些从床上翻下去。   卫生间里水声淋漓。   沈栖不自觉想象了一下梁喑冲澡的样子,莫名有些口干。   昨天半夜他醒过一次,感觉到大腿上有不同寻常的触感和温度,下意识地动了动腿想躲开,却发现抵着他大腿的东西更热了。   他把头埋进被子里,黑漆漆的看不见,可大腿却很敏锐的察觉出变化。   他迷茫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吓得往后缩了缩。   水声骤停,不多时梁喑从卫生间出来。   黑色睡衣越发显得他肩宽腿长,微湿的眉眼英俊硬挺,水珠顺着头发往下滴,勾勒出几分野蛮的性感,和平时西装革履截然不同的带着克制欲望的湿热潮气。   沈栖不自觉地往他腰下看了看,黑色睡衣遮光性很好,完全看不出不妥。   他咽了咽唾沫,又回到梁喑的脸。   他握着毛巾擦拭头发,小臂上的疤痕与手背上的青筋都显得狰狞而野性,微微抬头时凸起的喉结微动。   “盯着我看干什么?”   沈栖脸上一凉,下意识抬起头撞入梁喑的眼睛,不由地磕绊了下,“没、没看啊。”   “撒谎。”梁喑丢下毛巾,掀开被子上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人压在了床上。   “你干什么?”沈栖下意识抵住他胸口,紧张地往下缩。   梁喑握着他的手臂把人拽回来压在头顶,凑近了说:“老实说,盯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梁喑低下头凑近,侧头靠近他颈窝,湿漉漉的头发扫得沈栖脖子发痒,他艰难地别开头,小声说:“没想什么,痒……”   “没想什么耳朵怎么红了?”梁喑张口含住他耳垂,不轻不重的吸了一下,很快又松开贴着他的耳朵说:“小浪货。”   沈栖半边身子都要麻了,被他碰过的耳垂像烧起来,他想告诉梁喑这样太亲密了,可话到嘴边突然却改成了羞赧又黏糊的:“……太帅了。”   “嗯?”   沈栖缩在他怀里小声说:“没、没浪,您别欺负我。”   “这就叫欺负了?以后你就会知道这个不算欺负,还有。”梁喑低下头凑近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警告他:“别用这种语气求我,会让我只想弄坏你。”   -   沈栖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梁喑总算放他回家了。   快到寒假,沈栖稍微复习了几天便开始准备期末考。   徐令知问他交换生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现在已经有七十多人在申请,其中也包括了林封。   沈栖忙完检测报告就立马住院,直接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了。   徐令知:“你尽快把表格填好了发给我。”   沈栖:“好。”   徐令知看他要走,忽然又想起件事来:“你先等等,L真是林封?”   沈栖微怔,隔了几秒才问他:“您怎么这么问?”   徐令知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抵着下巴想了一会,说:“他交上来的申请表里写了那篇匿名论文的发表经历,申请表是公开透明的,他承认自己是L,就代表他对这次交换生资格势在必得。”   沈栖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您觉得不妥吗?”   徐令知示意他把门关上,又说:“那篇论文跟你给我看的目录方向非常相似,虽然改变了写作方式但一眼就能看出个人习惯。”   沈栖会找大量文献和数据来佐证,死抠细节力求完美。而林封不是这样,他身上缺少沉稳和这种较劲的认真。   这也是他当时考虑过后还是选择不收林封的原因。   沈栖抿了下唇角,说:“L本来是我要用的名字。” 第51章 择木而栖(一)   “你想的名字?那论文到底是谁写的?”   沈栖说:“他。”   “他看过你的目录?你给他指导过?”   沈栖轻轻蹙起眉,“我没有给他看过,至少在我记忆里没有。”   徐令知实在是搞不清楚个中情由,但也顾不上这个,目前有更重要的问题。   从昨天开始,陆陆续续有举报信发到校长邮箱,无一例外都是指责他学术不端,利用职权带沈栖做项目,占用研究生名额以及指责沈栖是学术混子。   “你进实验室的手续流程合乎规矩,学校不会为难你,这些流言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沈栖猛地站起身,指尖瞬间掐紧了,“什么人举报您?”   徐令知看他眉头紧皱,脸色也比刚才白了几分,怕他再一个撑不住昏过去。   “你刚出院,注意点情绪,这些举报信对我没什么影响。倒是你,别被这些风言风语影响,好好做自己的事,等你下次论文发出来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沈栖指尖一点点掐紧,胸口起起伏伏。   “学校和实验室都会帮你澄清,但你也要理解,流言没办法全部扼杀,即便你做得再好依然会有人颠倒是非污蔑你、指责你。你不能花大量时间去应付这种流言,去和他们解释,骂你的人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被煽动的人也不是为了要你一个解释,你花出去的时间没有意义,只会拖垮你自己。”   “对付这种人,冷处理就是最好的办法,你费心回应,只会让他们抓到更多可以骂你的理由。”   沈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令知怕他沉不住气,被人冤枉了就要去骂架去解释,轻声劝道:“别人诋毁你,就是知道你什么地方最珍贵,知道戳你哪儿最痛,学校和工作室表了态就够了。你掺和进去影响正常生活影响学习这得不偿失,更何况顺利的话,你有机会去C国交换学习,等你回来什么事都翻篇了。”   沈栖脸色稍微好看了点,笑笑:“嗯,我明白。”   徐令知见他听进去了,也松了口气:“行,出去吧,把申请表填好了发给我。”   沈栖从徐令知的办公室出来,先把表格填好了发给他。   午休的实验室里没什么人,他握着手机想了一会,点进了学校论坛。   举报信他看不到,论坛上总有人会发的。   ——大一新生为何能参与大型研发项目?私心还是爱的力量?长得漂亮就能上位?揭秘平大学术男妲己的一生。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无论是大一进实验室还长得漂亮,指向都非常明确。   他往下划了划,楼层里有人贴出了他初高中时参加比赛的照片、徐令知给他颁奖的合照,以及他后来发表的几篇拿奖的新闻截图。   最新的一张是梁氏那次比赛,他和宗明林封捧着奖杯的合影。   底下评论吵得很凶,说什么的都有。   ——高中生就能发这种程度的论文?糊弄谁呢?天才?   ——论文怕不是代笔吧,徐令知在国外好几年了,突然回国还到平大来,难保不是为了某天才保驾护航吧,高中这么厉害为什么这几年都没写出下一篇论文?江郎才尽了还是没人帮忙了?   ——众所周知,知识不全靠课堂传播,也可以靠……传播。   ——不是,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吧,也许人家真有天分呢,我陪男朋友上过他们的课,确实很厉害啊,这次梁氏办的那个生物比赛他们组积分一直是第一,最后拿奖也是实力所归啊。   ——楼上的,第一是因为有林封吧,他这种学术混子不就是到处抱大腿吗?上次那个很牛逼的论文,署名是L的就是林封,我看他申请去C国交换的资料里写了,人那才叫低调学霸好不,根本不会天天上新闻博热度。   ——沈栖进实验室是以徐教授助手的身份进去的,又不影响其他学生的名额,别造谣。   ——他怎么说你怎么信啊?一个项目的人就那么多,他去了不挤压别人?你信?   ——不是,前几天的瓜你们没吃吗?他一直跟徐教授在实验室做一个秘密项目,连徐教授带的研究生都没资格参与,我听说就三个人,他徐教授还有化学系那个刚回国不久很牛逼的梁教授,这没点关系你信?   ——梁氏的检测报告吧,这种项目根本不会落到学生身上的,这下还有得洗?   ——小声比比,我见过梁氏的总裁跟沈栖从同一个车上下来过,也许他的人脉不是徐教授……   ——梁喑不是结婚了吗?婚内出轨?小三?家里养一个外面包一个,有钱人玩的就是花啊。   ——不是吧,我记得上回有人听见林封叫梁喑表舅,颁奖是为了他去的吧?   看日期,这帖子是他进医院之前就写了。   沈栖当时怕知道的人多了会有变故没有往外透露过细节,能知道的人多半是实验室里的。   把他打成梁喑养着的小三,就完全是在原本就不端的作风上再添了一把火。   事情牵扯到了梁氏、论文还有实验室,再加上沈栖从入学开始就追求者不断,热度发酵得比想象中更快更强烈。   最新一楼有人爆料沈栖高中时就和林封关系很好,还将他发表的最后一篇论文扒了出来。   ——这风格跟L很像啊,林封帮忙的吧。   ——他们高二以后突然掰了,从那以后沈栖就再也没发过论文,这还不够证明吗?   ——什么突然掰了,别说得那么好听,是林封不想给他吸血了吧,搞不好以前的每一篇论文都是林封帮忙的呢,毕竟男妲己很擅长。   沈栖捏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泛白,胸口无声地起伏,他拿奖的每一分都是光明正大,从来没沾过别人的光。   还有L,那是他的L,不是林封的。   徐令知劝他的话他明白,他是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被狗咬了也不会真的学狗咬回去,但不代表他看到这种脏水不会生气。   他不要受这个莫须有的罪。   沈栖关掉网页,找出林封的微信发了条消息:见一面吧,我在实验室后面等你。   林封几乎秒回:有事吗?   沈栖没回复,收起手机下楼到了实验室后面那处空地。   雪后的阳光很刺眼,沈栖本能地眯了眯眼。   徐令知劝他不要花那么多心思在上面,专心学习等谣言不攻自破,但他等不了那么久。   徐令知不知道自己和梁喑的关系,帖子里的人也不知道,所以放肆指责梁喑婚内出轨人品差劲,借此来坐实他的罪名。   但他们不知道,对他来说,梁喑也很重要,比自己更重要。   刚才的一瞬间,沈栖忽然明白了。   他不想让梁喑被人指责。   他不要梁喑被人无端谩骂,他承受的流言已经很多了,不能再多一个。   他总觉得这段婚姻是他在牺牲,沈家把他卖给了梁喑,事实上一直是梁喑在为他付出。   他这样的人,位高权重要风得风,却为了他甘心做一个没名没分的“地下情人”。   他不愿意公开梁喑便不让他戴戒指,封锁掉婚礼的消息,保证了他所有的隐私。   沈如海交代过,如果梁喑想要他,让他也不要太矜持。   事实上,梁喑除了最近会亲他之外,以前从未对他有过任何非分之举。   他明明可以借着婚姻的理由把他带上床去,但却愿意从头开始追他,耐心等他说喜欢等他松口。   徐令知说,别人诋毁你就是知道你什么地方最珍贵,知道戳你哪里会让你最痛苦。   沈栖想,他现在明白了。   ——是梁喑。   沈栖足足等了十几分钟,林封才姗姗来迟,踩在雪地里的脚步声沉重而缓慢。   “你找我有事要说?”   沈栖眸光直直地看向他,直截了当地说:“既然你已经承认了自己就是L,请你把这个名字还给我,它不属于你。”   -   “金科实业这笔订单丢了,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楚文原现在一定焦头烂额在想办法。”   梁喑垂眸签字,淡淡笑了声。   “举报人那边联系我,表示可以公开道歉,希望您能救救张立。我估计是楚文原过河拆桥,也怕继续给钱牵连到自己所以放弃他们了,不过楚文原也是真聪明,没自己出面,就算他们现在想跟梁氏示好反咬也找不到人。”   梁喑头都没抬:“我看起来像是会以德报怨的人?”   红蕊手机响了声,停下报告取出来发现是沈栖那个的同学。   “怎么了?”   红蕊迟疑片刻,把手机递给梁喑。   他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铁青,“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红蕊提心吊胆地接过手机,看着乌烟瘴气的论坛头疼道:“这谣言真是……大学生怎么也没点儿判断能力,人云亦云。”   “没判断能力?”梁喑压抑着心底的暴虐因子,冷冷笑了一声:“作恶就说作恶,别扯没判断能力。”   “真当他们是什么没脑子的无辜玩意儿,大学通知书都是买来的?还是平成大学的门槛低到什么人都能进去了?”   红蕊愣了愣,“您觉得这是有人在操纵?”   “不然呢?沈栖前脚刚把检测报告交给我,后脚就有人爆他跟徐令知做私人项目,说我跟他关系匪浅,造一个学术混子的谣还不够,现在连黄谣也给他扣上,你觉得没什么目的可能么!”   红蕊这么一听也心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沈栖现在在学校一定很难过。   “您放心,我现在就去联系学校删帖澄清。”   梁喑冷道:“澄清就够了?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记下来,真以为自己说过的话就算了不用负一点责任。”   “我知道怎么做。”   梁喑丢下笔,站起身拿起自己大衣。   红蕊连忙道:“您一会还有个会。”   “推迟。”   沈栖那个性子看似软绵绵的,其实出了事儿只会自己扛。   有时候梁喑也觉得很无奈,沈栖脑子里装的报恩比喜欢还多,他可以不眠不休瞒着他做实验但却学不会依赖他,他甚至觉得沈栖心里是不是始终装着离婚两个字。   -   傍晚的风带着凛冽的冷意,被打了一拳的林封彻底撕掉了那层隐忍退让的外衣,用赤红的双眼疯狂地盯着沈栖。   这能怪他吗?   沈栖长了张清高冷淡的脸又有着淡漠的性子,对所有人都不屑一顾唯独对他乖软温柔,会笑意盈盈叫他林哥,找到资料会第一时间发给他,有难题解决了也会第一时间教他,一点儿私也不藏,这样的偏向能怪他多想吗?   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对男的动心,可沈栖那么乖得对他,他的信念逐渐就坍塌了。   他纠结过痛苦过,甚至听从爷爷的话冷落过,但最后还是发现根本忘不掉。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但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沈栖已经跟梁喑结婚了,嫉妒、愤恨甚至是怨恨,他纠结了这么多年,居然换来一句沈栖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你是天才,学什么都快,还有徐令知,我呢?我给他写了十几封自荐信,换来什么?他说祝我找到更合适的老师,摆明了就是瞧不起我,我到底哪里不如你。”   沈栖过于畏疼,手骨上的疼痛让他有些烦躁。   “林封,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在今天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心里是有分寸的,事实是我想错了。”   “我能怎么样?”   所有人都觉得沈栖是天才,而他只是跟在沈栖旁边的那个“资质平平的同学”,一个可怜的陪衬。   所以沈栖在找他翻译一个希腊语原文资料的时候,他鬼使神差打开了他的论文初稿。   论文发表之前他也不是没犹豫过,但那篇论文价值太高了,他舍不得就那么埋没在电脑里,恰好那段时间沈栖出了事,和他说以后想用L这个代号来发论文。   林封当时以为沈栖喜欢他,起L这个代号也是因为他姓林的缘故,L也就是他,既然要用L要用他的名字,那他发了和沈栖发了有什么不同?   “我没去领奖,也没公开自己身份,你还觉得不够吗?”   沈栖被他的反问弄愣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气笑了,语气瞬间变得毒辣尖锐。   “林封,你跟你爷爷一样不要脸,都喜欢抢别人的东西是吗?你真以为我是在乎那篇论文,我写得出一篇就能写得出第二篇,我要的是L的名字,你没资格用它。”   他头一回骂人,忽然觉得很爽。   怪不得梁喑总要骂人。   林封一时怔住,继而恼羞成怒道:“不然呢?你不在乎为什么要这个节骨眼找我?是,我承认了,可这也是因为要申请交换,你有徐令知的推荐信,有梁喑,什么都有,我呢?我只能靠自己来拼。”   沈栖抬高下颌,满眼的清高倨傲。   “我会把那篇论文发出来,我帮你指导过的记录也会一并发出来,我没占过你便宜也没让你为我代过一笔。我不是什么可以任人污蔑的软柿子,以前不计较是我信任你,即便闹僵了也想好聚好散,但脏水往我身上泼,我不能为了你受委屈,你不值得我牺牲。还有,L的名字,还给我。”   有那么一瞬间,林封觉得沈栖变了,强势、骄傲,像……   像梁喑。   ……   沈栖从实验室后面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梁喑。   他穿着惯常穿的那件黑色大衣,里头搭着规整的手工西装,宽肩长腿优雅迷人。   沈栖静静地和他对视,从看到论坛那些流言再到和林封打了一架,愤怒、生气,不平,可看到梁喑的这一瞬间,他却只剩了委屈。   梁喑站在原地没动,朝他伸出手。   沈栖眼睛微红,快步跑过去直接把头埋在他怀里。   梁喑身体僵了一下,先是看了眼四周环境,然后才无奈提醒他,“这么抱我,不怕别人看见么?”   “我……”沈栖在他怀里蹭了蹭,话到舌尖时心脏也随之鼓动。   他在心里想了好半天,磕磕绊绊地说:“梁先生,我们……公开好不好?” 第52章 择木而栖(二)   “嗯?”梁喑怀疑自己没听清,揉着人后脖颈把他从怀里带出来一点,“说什么?”   沈栖不是没有脾气的人,以往不想公开是不想离婚后有麻烦,也不想花时间和别人解释这种私事,更不想在梁喑强大的影响下生活,但现在流言波及到了他的名声,自己就不能任由别人骂他,他也不要受这种气。   “您……您不愿意吗?”沈栖忽然有些忐忑,抓着他大衣的手有些微的颤抖。   尽管他知道梁喑喜欢他,很疼他,可说出这句话还是不免紧张。   就像一场比赛,即便再胜券在握,也还是会在公布结果的一瞬间提心吊胆。   梁喑还是不说话,就那么低头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眸沉得几乎要把他溺进去。   四周安静得只有风声,沈栖的勇气一点点沉下去,抓着他大衣的手指几乎绷出白痕,疼痛从骨节里渗透出来。   “要是、要是你觉得现在时机不好那……”沈栖咽了咽唾沫,刚一开口就被人用力按进了怀里。   那双大手握着他的腰背寸寸收紧,几乎要把他揉碎了,也掐断了他剩下的半句话。   梁喑声音很沉,隔着胸腔都能感觉到强烈的震动,“想清楚了?公开了就不能反悔,我能封锁住婚礼,但没有神到可以公开之后再隐瞒回去。沈栖,不要为难我,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一次。”   沈栖埋头在他颈窝里,轻声说:“我是你正经娶回家的先生,才不是小三。”   梁喑活了二十七岁,从没对谁动过心。   上学时看同学为了爱情要死要活只觉得幼稚可笑,却不知道他也会因为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变得沉不住气,双手无法自控的狠狠揉着他的脊背,手背上青筋凸起。   “疼……”   梁喑感觉怀里的人哆嗦了一下,当即把人拽出来,“怎么了?”   沈栖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了藏,“没、没什么。”   “手伸出来。”梁喑看他眼神闪躲,低声命令:“听话。”   沈栖感觉他语气一瞬间沉了下去,怕他再生气,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把手递给他。   关节红肿,手背发青,一条皮肉外翻的淋漓血痕触目惊心地横亘着。   “怎么伤的?”梁喑嗓音压抑,带着克制的冷厉,“谁打你?论坛上那些人?”   沈栖瑟缩了下,想抽回手又被他握着手腕带了回去,被放大了十数倍的疼痛呛得他眼睛微红,勉强忍住了抽气的冲动和他承认错误:“不是,是我打人了。”   “你……”梁喑一股子火气强行压下去,足足几秒钟才又开口:“下午还有课么?”   沈栖怔怔地看着他,有些茫然地问他:“您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怪你让人欺负了我还不知道,还是怪你知道把自己弄伤?”   梁喑握着他的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却又没办法责怪。   他肯动手是会保护自己,这是好事,可受了伤他也看不下去,一来二去只能怪自己没护好他。   “下午没课的话,要不要跟我回公司,商量一下怎么公开我们的关系。”   冷风卷着雪珠子往领口里灌,沈栖仰着头看梁喑温和的表情,却只觉得眼睛发呛,泪珠子控制不住往下掉。   梁喑一见他眼泪心就慌了,放轻了动作握他手腕低声哄。   “怎么了?手疼?还是不愿意去公司?都好,不愿意去就回家。”   “别哭,宝宝,听话别哭。”   沈栖轻轻摇头,但眼泪却不断往外掉。   他手疼,但更难受的是心。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毫无底线地宠他爱他,一切以他高兴为准。   没有责备、没有埋怨,只有完完全全的包容退让。   沈栖嘴唇动了动,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开口就打颤。   梁喑重新把人拥进怀里安抚,“好好,不要紧,交给我处理。”   沈栖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放肆地将眼泪全浸在他衬衫上。   除了因为论坛的委屈之外,他还忍不住想梁喑到底有多喜欢自己。   他明明那么霸道,对待别人不留情面,能动手绝不会动口,却为了他一再修改底线。   小时候他也打过一次架,整只手都是血口子,回家看到爸妈时没忍住哭了出来,最后只换来了指责与拷问。   他只打过两次架,都是被逼急了才会动手,可两次却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对待。   沈栖不是个爱动手的人,却踹过也咬过梁喑,虽然也都是被他逼狠了,可他心里很清楚梁喑不会还手,也不会碰他一指头。   刚结婚时,他怕梁喑怕得要命,现在这种底气也是他一点一滴惯出来的。   宝宝、宠爱、这样令人难以启齿的“幼稚”他渴望了十八年,终于从梁喑身上找到了。   年少不可得的偏宠,在猝不及防时降临,强势收拢,温柔退让。   沈栖眼泪掉得凶,快把梁喑心都要烫软了,心肝脾肺肾凝结在一块,没办法地跟他叹气。   “你再哭下去我会觉得你是不是被人威胁了才要跟我公开,好了别哭了,再哭眼睛要肿了。”   梁喑用袖子给他擦擦眼泪,看着红透了的眼睛心更软了,“嗯?大点儿声。”   沈栖嗓子还残存着几分没收拢的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我跟您去公司。”   梁喑车上有应急药物,沈栖乖乖把手放在他膝盖上等他处理伤口,手背上血迹虽然已经凝固,但碘伏滴上去的时候还是疼得他一缩手。   他太怕疼了,仅仅消毒就已经让他觉得像在撕裂皮肉。   “忍着点儿。”梁喑看他脸都白了,毫无血色的嘴唇不住地发抖,活像下一秒就会疼得昏过去。   “能不能不要、不要弄了。”沈栖抽着气,和他打商量:“贴上创可贴就可以了,我伤口不严重,只是看着有点吓人,真的。”   “不行。”梁喑手里握着碘伏与棉签,给了他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   “梁先生……”   “撒娇也不行,手拿过来。”   沈栖轻轻咬了下牙,把手放回他膝盖上。   梁喑尽量把动作放轻,但包扎完还是发现他额头上冷汗密布,伸手把人揽进怀里,无奈地想,这么怕疼还敢跟人打架。   “以后有事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要等我自己发现,我再全能也有顾不上的时候。”   沈栖眼里发酸,闷闷“嗯”了一声。   这次走的是公司正门,员工们一路问好和小心又大胆的打量视线让沈栖有点不知所措。   进了电梯他才松口气,梁喑的侧影映照在轿厢壁上,黑色大衣布料挺括,侧脸线条锋利,怎么看都是一股高不可攀的精英气质,却在百忙之中抽空去学校,为他解决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栖猝不及防和他在反光里对视,下意识收回视线。   红蕊在办公室里放了几份半江月送来的点心和牛乳茶。   梁喑脱掉大衣随手扔在衣架上,又顺手把沈栖的羽绒服脱了,“饿了就吃一点。”   沈栖知道这些是他特地给自己准备的,忍着羞赧轻轻点头。   红蕊见怪不怪,说:“我已经跟陈校长那边沟通好了,帖子全部删除,由他们发布澄清公告,我们这边公开婚姻状况,另外会对帖子里发言激烈带有主观臆测和侮辱言论的学生提起诉讼,公司法务部……很兴奋,他们很久没活儿干了,保证会拿出毕生所学逐字研究。”   梁喑说:“做得好了奖金翻倍。”   红蕊:“好的,现在他们可以更兴奋了。”   沈栖觉得他可能被梁喑带坏了,因为他也有点兴奋了。   红蕊见两人都没有异议,又继续说:“初步的计划是公布婚礼现场的照片,我已经联络了沈家,对外就说梁先生是在一场活动上对小少爷一见钟情,双方互有好感决定结婚。因为顾及小少爷年纪小还需要上学,也怕被人打扰,所以梁先生决定压下婚礼消息,等到毕业了再公开。”   沈栖猛地呛了一口,梁喑边给他递茶边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沈栖心里微动,心想哪有这么浪漫。   第一次见面他明明就一脸冷冰冰地吓唬自己,拿蜂蜜水当酒来吓唬他,还说不肯喝就灌一整桌的酒。   “过来。”梁喑看着沈栖几乎写在脸上的想法,朝他勾勾手指,等人靠近了才在他小腹上一点,“忘了?”   沈栖愣了一瞬,低头看着他的手指又看看小腹,慢半拍的回忆起他曾经的话,耳朵一下子烧起来。   红蕊看沈栖脸颊通红,莫名道:“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帮他确认一下我是不是一见钟情。”梁喑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说:“你继续。”   红蕊看着沈栖乖巧害羞的样子,猜测是不太习惯公开讨论这种事情,了然道:“至于实验室的问题,有手续有流程他们也不敢当面指责徐教授和沈栖,这个倒是不用放在心上。我比较担心的是论文的问题,虽然您瞧不上林封,也不打算用他,但他依然是L……”   梁喑冷道:“他算个屁。”   红蕊深吸一口气,很想认同这句话但话到嘴边还是没办法说出沈栖就是比L厉害,能够一举反击,扭转这个“沾光”的说法。   “那个……”沈栖咬着吸管,慢吞吞举起一只手:“其实……L可能是我。”   ???   梁喑眉头倏地皱紧,锋利眸光刀一样看向沈栖。   红蕊的手机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捡都没顾上捡,“什么?你说什么?”   沈栖被她吓了一跳,捧着牛乳茶在心里思忖片刻,把自己和林封的事简要说了,“L的名字也是我起的。”   一室寂静。   足足三分钟都没人吭声,沈栖有点紧张,“你们……是不是不相信?” 第53章 择木而栖(三)   梁喑眸光几不可察地一缩,呼吸短暂地停了两秒钟。   他一直知道沈栖和林封之间的关系好但不知道竟好到这种程度,一同吃一同住,形影不离不藏秘密,青梅竹马还不够甚至还约好了未来余生。   梁喑没把林封放在眼里过,但亲口听沈栖诉说两人的过去还有这个指向性非常明显的L,还是让他心里无法自控地蹦了两颗火星子。   他都把林封写进人生里去了,不喜欢他写什么写!   梁喑肝火烧得胸口发紧,轻吸了口气,松开青筋鼓胀的手慢慢收回去尽量优雅地放在膝盖上,让自己看起来大度又温柔。   “我信。”   沈栖本来也怕梁喑不高兴,毕竟前两次的血泪教训警告过他,梁喑一听见林封的名字就很容易失控,所以话也说得小心翼翼,挑挑拣拣省略掉了很多细节,语速也放得很慢,没想到梁喑不仅没有生气还很温柔。   沈栖有些意外地看他。   梁喑捏着无名指上的婚戒,一下一下地转,但面上温和不减,甚至连嗓音都比平时要更深情许多,“当时为什么想用代号来发?L有什么重要的含义么?”   沈栖指尖轻颤了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不想把自己被绑架前后那一连串的糟心破事儿告诉他心烦。   红蕊胆战心惊地去看梁喑,发现他把那婚戒都要转出火星子了,心想沈栖你可别再刺激他了。   红蕊跟梁喑久,知道他这人是什么脾气,意外他竟能冷静成这样。   这段感情看似是梁喑主导,事实上从婚礼简办到隐瞒婚姻,再到现在的公开,每一步都是沈栖在做决定。   他比想象中更有想法,更有主见,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看似冷淡娇弱其实根本不妥协。   沈栖无意识地摸摸手腕,压下不存在的束缚感和如影随形的撕裂剧痛,轻声说:“那时候太多人找我去他们大学,每天都堵在我家门口弄得家里人很烦,我就想匿名发布,但是后来生了一场病住了三个月的院就把这件事搁置了。”   梁喑伸手给他蹭掉唇上的一点茶渍,“那为什么林封拿去用了?”   沈栖张了张口,说:“我猜测是他看过我的初稿,发论文的时候怕我不高兴才用这个代号。”   梁喑笑意一顿,“你的初稿?那篇论文是你写的?”   沈栖呆愣愣地点头:“是、是我。”   饶是梁喑这样的思维逻辑,也在一瞬间崩盘了,顾不上思考沈栖和林封有什么过去,也顾不上去计较谁起的名字,满脑子就剩一句话。   他一直在找的L是沈栖,他的小先生?   他找了两年的少年天才,就在他触手可及的眼前。   他刚才说的那句L可能是我,指的不是他起名字的意思,而是是论文是他写的。   “您写的???”红蕊一个震惊还未消化完又被另一个重磅消息砸得头晕眼花,看向梁喑时头皮瞬间一麻,“对不起梁总,是我不够谨慎才弄岔了以为林封是L。”   “有人有心误导,怨不了你。”梁喑说完,看着沈栖一脸惊诧的表情,轻嗤一声:“你看我这个眼神,是觉得我没有把你红蕊姐姐当场拖出去砍了,还有点人性?”   沈栖连忙别开眼,努力压下唇角的弧度,他一直知道梁喑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红蕊嘴角抽了抽:“……感谢陛下不杀之恩。”   沈栖朝红蕊笑笑,眉眼微弯怎么看怎么乖,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影响暴君一怒一笑的祸国小妖精。   红蕊习惯了梁喑的高压政策,很快冷静下来,“只要我们放出初稿日期就能证明那篇论文的真正所属,不仅L这个名字能拿回来,连属于您的荣誉也一并拿回来。你把文件发给我,我现在就去安排人处理,争取今晚把这两件事都办完了。”   沈栖点点头,半坐起身捞过手机低头翻文件。   红蕊遭遇了这一通上上下下的过山车,忍不住感慨,“梁总等了两年的人居然是你。”   沈栖从手机上抬头,两只异瞳兔子似的眨了眨,一派茫然。   梁喑挑起眉梢看他,“不是说毕业了要给我工作么?不愿意来了?”   沈栖怔忪地看着梁喑。   红蕊朝沈栖眨了下眼,堂而皇之地透露:“几年前梁总打算筹办梁氏自己的研发小组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看过那篇论文之后一直在找你,甚至把研发项目搁置到了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研发小组是为你而办的。”   沈栖震惊地去看梁喑,四目相对间他从那双眼里看到了几分莞尔。   红蕊见两人有话要说,立即拿过文件给两人腾地方:“梁总我先出去做事。”   梁喑“嗯”了声。   只剩两人的办公室突然变得暧昧,沈栖耳里还残留着红蕊那几句话,紧张又小心地看梁喑,“您……您真的……”   梁喑半起身走到沈栖旁边把人拦腰抱起来,低下头含笑问他:“我真的什么?”   “没什么。”沈栖余光瞥见落地窗,烫着一般收回视线,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抵住他胸口:“我还在给红蕊姐姐发资料,你……”   沈栖呼吸一窒,被人抵着额头的压迫让他一下子忘了到嘴边的话。   “宝宝,我亲亲你,好不好?”梁喑轻轻蹭着他的额头征求意见,像一个不答应就不会往前迈一步的绅士,把决定权交在他手上,一切全凭他做主。   沈栖紧张得心跳都快乱了,敛眉看着近在咫尺的薄唇以及规整板正的衬衫领口和深蓝色领带,很轻地咽了下唾沫小声说:“还有事情没办……”   “红蕊会办好,不要担心。”   “我的茶还没喝完。”   “一会儿再喝。”   沈栖手心发潮,紧张地按着他的胸口,梁喑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用温柔斯文的表象一点点诱导单纯的小动物往他手上走,低哑嗓音离得很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深情语气轻声游说,“只是亲一下不做别的,我向你保证。”   “别害怕,你还有个安全开关在手上对不对?不愿意了随时按下去我会停下来。”   沈栖喉咙口有点发干,拒绝的话在嘴边反复游离,“这里是办公室。”   “我的办公室没人敢擅自闯进来,这里很安全。”   安全的环境、随时决定结束的权利,梁喑用不断的退让画了一个完整的圈将沈栖困在里面,给足了他安全感的同时也掐灭了所有拒绝的理由。   这种询问比强行吻过来还要让沈栖羞赧,好像在主动接受他的亲密,给他打开一扇门允许他进来肆意探秘。   两人距离太近了,这样不紧不慢的征求像是在仔仔细细品尝餐前酒,好整以暇地剥离酸涩单宁,找到深埋酒中最令人心动的温润甜美。   沈栖脑袋里热烘烘的,他很喜欢梁喑的声音,低沉沙哑地灌进耳里会让他半边身子都发麻。   “宝宝,相信我。”   沈栖骨头发软,指尖攥住了他的手臂很轻地“嗯”了一声。   一声很低的,带着笑的“好乖的宝宝”灌入耳里,如指尖仔仔细细揉按摩挲耳膜,带来战栗。   沈栖嗓音微抖,“你别……别这样叫。”   梁喑含住他耳垂,把声音压得更低:“不喜欢么?把眼睛闭上。”   沈栖轻动了动喉咙紧张地闭上眼,接着就感觉眼皮上一湿。   柔软的唇在眼皮、眼尾、鼻尖一路湿漉漉地留下痕迹,很轻很温柔却比以前那种汹涌的带着惩罚性质的吻更加令人发抖。   温热的呼吸伴随着潮意描绘着他的眉眼,带来更加隐蔽的情/色意味,沈栖不由自主地抓紧他的袖子,睫毛颤得如同濒死的蝴蝶。   梁喑就像一只囚禁多年的猛兽,抓到了一只鲜嫩可口的猎物却舍不得一口吞下去,而是叼回洞穴里慢慢舔舐干净皮毛,将整个人都弄得湿漉发颤,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又乖巧地承受每一步。   “把嘴张开。”梁喑很有耐心地蹭蹭他的唇,轻声提醒。   沈栖喉咙滚了滚,忐忑地朝他微微张开口,迎接湿滑柔软的入侵者,在对方进来的一瞬间他下意识缩了下舌尖。   入侵者并不急着搜捕猎物,而是不紧不慢地检视整座洞穴,极有耐性地等待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这样的方式完全超出了沈栖的认知,他整个人都在发软、恍惚,掐着那条结实手臂的指尖不断泛白。   他像是一只陷落进蛛网的飞虫,沾到了带有毒液的蛛丝,无力地任人宰割。   沈栖喉结不断滚动,绷直了脖颈接受梁喑居高临下的检阅。   心跳不断加快,轻微的窒息感带来迷乱而失序的昏热,他不断地仰高头,让整个人伏在他身上承受这个无休无止的亲吻。   不行……这样不行……   沈栖推他的肩膀的手软绵绵地使不上力,一下一下艰难地用力,就在他以为要窒息的一瞬间空气陡然灌入。   “咳咳咳……”   沈栖脱力趴在梁喑肩上大口喘气呛咳,眼睛里全是湿红的水痕。   梁喑单手揽着他的背一下一下抚弄,另一只手揉着他的后颈上轻轻捏了捏,压下心底的欲望抬手揉揉他脑袋,“难受么?”   沈栖闷在他肩头不好意思回答,隔着衬衫在他脖子上用力咬了一口。   “……重点儿,才这么点儿劲能消气么?”梁喑含着笑任由他咬,等他发泄够了弯腰把人从椅子上抱起来。   沈栖吓了一跳,下意识勾住他脖子,一双异瞳红得特别招人。   梁喑没忍住,低头又往他唇上亲去,碰到的一瞬间被一只手挡住了攻势,沈栖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亲过了,说了只亲一次的。”隔了一会,又小声说:“我嗓子疼。”   “这就喊嗓子疼了,以后让你吃点别的……”梁喑话未说完便停了,他也舍不得让沈栖吃别的说了没什么必要,笑了笑又把人放腿上坐着,拿过他手机确认资料已经全发给红蕊了。   沈栖在他面前太乖了,虽然偶尔撒泼娇蛮,但大部分都还是软绵绵的没什么脾气。   梁喑不太能想象得出沈栖在实验室拼命的样子,但他这个别人口中的“配不上”他的联姻对象要比他认为的优秀还要再扩大范围。   梁喑端了杯温水喂沈栖,边问他:“以前的论文能给我看看么?”   沈栖一手扶着杯子喝了两口润嗓子,靠在他怀里用另一只手找出网页,“您能看懂吗?”   “不懂,看个大概。”   论文发布日期是四年前,算下来就是他高一那年,高一就有这样水平的论文发表了?   梁喑不是生物专业看不懂具体的符号名词,单从这个论文的严谨程度与清晰的架构和大量的资料数据来看,沈栖绝对当的上天才两个字。   沈栖侧过头看梁喑认真的表情,垂头想了一会,说:“梁先生,如果有一天我给您添了很多麻烦,您会……”   “不会。”梁喑没等他说完便给了答案,丢下手机把人搂进怀里,说:“以后你不用担心任何人喜不喜欢,只需要考虑自己喜不喜欢,做你想做的事,闯你想闯的祸,任何麻烦我都处理得了,相不相信我?”   沈栖埋着头,小声说:“信。”   梁喑揉揉他脑袋,低笑说:“嗯,乖孩子。”   红蕊敲敲门,探头过来提醒:“梁总,推迟的会议是照常进行还是继续推?”   “开。”梁喑起身把沈栖放在椅子上坐着,微微俯身说:“我去开个会,困了的话可以到里头的隔间里睡一会,我开完会回来叫你。”   沈栖刚被他亲过一遍,现在还羞赧着巴不得他赶紧走,“嗯,您去吧。”   “学校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嗯。”   夜色初降,沈栖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发烫的嘴唇。   梁喑说的隔间地方并不小,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一个挂着西装衬衫的衣柜,以及一张单人床。   黑色的床单看起来有些压抑,床头有个小柜子,放着一枚银色的机械腕表。   沈栖不自觉想象了一下梁喑加班之后在这里休息的样子,冷白的手腕压在黑色的被子上,冷厉眉眼显出几分沉睡的柔和,想着想着就有点犯困。   他脱掉鞋和裤子爬上床缓慢地躺下来,闻到一股属于梁喑身上的味道,不自觉地把脸埋在枕头上又不太好意思地转过头。   情绪因为梁喑而平复了一些,沈栖这才有心情给人回消息。   林延和徐瑶瑶已经急疯了,宗明也连续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沈栖挨个回复了告诉他们没事,让他们不用担心也不用花时间去跟人家吵架。   徐瑶瑶直接拉了个群,说:吵架算什么,我都想直接撕烂他们的嘴!   宗明说:就是!   林延:我手机都吵没电了,这帮傻逼还在造谣你论文是林封写的,他妈的这帮狗腿子,不就因为林封是校草长得帅家里又有钱吗!把你老公身份亮出来闪瞎他们狗眼,林家那点钱算个屁。   沈栖看着他们几个义愤填膺,趴在被子里,慢吞吞打字:谢谢你们。   徐瑶瑶:谢什么啊,我们就出个键盘,还没什么用,我真有那本事我直接挨个儿抽他们。   宗明:就是!   沈栖朋友不多,但这几个人都很令他珍惜,该道谢还是要道谢:过几天我请你们吃饭,去半江月。   徐瑶瑶:半江月?是我想的那个半江月吗沈爸爸?   宗明:我去?   林延:你没事就行,吃饭……那还是请吧,我也想尝试一下半江月是什么神仙餐厅。   沈栖也没去店里吃过,不过他觉得自己提了梁喑一定能办到。   徐瑶瑶:快快!!!你们快看这是什么????   她往群里发了条链接,标题十分简单粗暴——梁氏掌权人梁喑与先生沈栖婚姻公告。   半个字的废话也没有,很有梁喑的行事风格,也像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那些质疑梁喑婚内出轨、沈栖小三傍富豪出卖身体换资源的人的脸。   宗明:我去?行动这么快!不愧是我崇拜的老板,做事就是霸气!   林延:牛逼。   沈栖点进链接看了一眼,婚姻公告是发布在了梁氏是官网上,硕大的一张婚礼现场的照片差点儿闪瞎他自己的眼,图上是梁喑低着头为他戴戒指,沈栖指尖伸平,背后是两人放大了的婚照与空运而来的鲜花白纱,在艳阳下浪漫而漂亮。   沈栖都快忘了结婚那天是什么心情,他按着图片放大,头一次这样看婚礼那天的自己和梁喑。   当时他还很怕梁喑,不想结婚,但梁喑的侧脸深情而温柔,为他戴戒指时眉眼微敛,侧脸英俊迷人,也许他真的从见到自己第一眼就为他心动。   沈栖心里发甜,偷偷将照片保存下来。   与此同时,沈栖的初稿、曾经给林封发过的资料、指导过论文的记录都被一一发布出来。   学校的澄清公告连同沈栖进入实验室的手续流程、聘书一并发布,实验室项目拟收研究生人数也对外公开,连同梁氏检查报告的最终签名,只有徐令知与平大公章,甚至连梁致谨的名字都没写,带沈栖镀金的说法不攻自破。   徐瑶瑶一口恶气出的特别爽快,立刻飞奔到论坛上秋后算账。   ——说沈栖是小三的人呢?出来说话。   ——我靠?这走向给我脑子闪了一下,沈栖跟梁喑是正经两口子?   ——谁说梁喑去颁奖现场是为了林封来着,人家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小先生,坐在台上陪着他获奖,酸死算了。   ——沈栖穿西装好漂亮啊,梁喑也好帅,这婚礼也太美了。   ——我去?沈栖居然这么牛?弄了半天林封是占了人家的便宜还抢了人家的名字?还有,如果梁喑是林封的舅舅,那沈栖岂不是他的……   ——啊?林封居然是这样的人?亏我一直觉得他又帅又牛,还很崇拜他,他怎么好意思跟沈栖一起参赛啊?   林封很快就收到了消息,看着论坛上几乎以秒刷新的评论,气得将手机狠狠砸在了墙上。   沈栖居然做事这么绝,他说要拿回L这个名字就一点儿不留情,非要将他全部毁了才算。   他现在是彻底明白了,沈栖说的不喜欢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是真的,他是真的没有过一星半点的喜欢,他那些纠结、痛苦、夜半反复的烦闷全都与他无关,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林封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他以为沈栖喜欢他,事实上,人家根本没当他一回事。   梁喑要夺走林氏,沈栖要拿回L,他们一点活路也不打算给他留。   他从小到大都被捧着长大,他说一从来没人敢说二,那些追求者他从来都不看在眼里但也能满足他的骄傲,他一直是受人追捧的学霸校草。   现在沈栖轻而易举地毁掉这一切,连宗明,他的好朋友也瞬间倒戈。   寝室里能砸的东西被他一口气砸完,林封仍觉得心口堵得无法呼吸。   “哎你……”室友推开门看着一片狼藉的寝室,顿了顿,说:“你没事吧?”   “你也想嘲讽我?笑吧,不用装了,我知道你们都等着看我笑话。”林封冷笑了声,看着从外头进来的男生,狠狠又踹了桌子一脚。   “我没有要笑你,其实……”男生扶起椅子,把自己的书放在桌上顺便又帮林封拿起碎成蜘蛛网的手机,“你不用觉得所有人都要害你,也许有人想看你笑话,但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算了你自己冷静一下吧,我去食堂。”   门开了又关,寝室里只剩林封一个。   -   梁喑开完会回来已经快九点了。   办公室里没人,红蕊先看了一圈,疑惑道:“太太已经走了?”   梁喑看外套还在,估摸着他在里头睡觉,便进去看了眼。   沈栖睡觉不太老实,怀里抱着一只枕头手脚并用地夹着,侧脸乖软睫毛又黑又长。   他长得白,被黑色床单一衬水嫩又漂亮,像株修长的白梅。   梁喑俯下身摸摸他额头,沈栖睫毛颤了颤,醒了,但人还没回过神,因为傍晚哭过而微微红肿的眼皮透着股惹人蹂躏的可怜,带着点儿刚睡醒的迷茫鼻音问他:“几点了。”   “九点了,还睡么?”   “不睡了。”沈栖撑着手爬起来,一用力就绷到了手背上的伤口,顿时“嘶”了一声。   “小心点儿。”梁喑把人捞过来,低头在他眼皮上亲了亲,“饿不饿?”   “饿,想吃火锅还想吃冰淇淋,还……”沈栖被他压在身下,左手腕举高以一个被擒猎物的姿态被禁锢在枕头上,“您……您别……”   梁喑低下头在他鼻尖上蹭了蹭,压低声音问他:“在我床上睡得舒服么?” 第54章 择木而栖(四)   沈栖本来没想睡觉,躺着躺着就觉得上面梁喑的气味很令人安心,此时被他一问,顿时羞赧地说不出话。   “嗯?”梁喑按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在掌心里轻轻揉了揉。   沈栖受不了他这样跟自己说话,别过头小声“嗯”了一声,“还、还行。”   “只是还行?是这里舒服……”梁喑含着他的耳垂,低声问他:“还是学校的床舒服?”   沈栖耳朵发麻,埋在被子里的脊背也开始出汗,思维混乱地没听清他问得什么,只跟着发出几声无意识的喘息,“你别……别这样说话……”   “宿舍的床睡起来更舒服吗?”   沈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现在又不住校了,而且学校宿舍都是统一的硬板床,有什么好舒服的。   梁喑低下头蹭他的颈窝,“告诉我,你喜欢哪张床?”   沈栖缩着脖子躲了躲,“都、都好。”   “都好。”梁喑凉凉笑了声,松开握着他手腕的右手,半支着身子坐起来,“身体好了是么,那么来讨论一下你住院的事。”   沈栖心里一麻,小心问他:“……我都出院了还讨论什么啊。”   “讨论你怎么进去的。”梁喑还穿着他开会时的衣服,看上去苛刻而威严。   沈栖没来由打了个寒噤,往床头缩了缩试图和他解释:“我就是不、不小心……其实没什么问题,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沈栖,你长本事了。”   梁喑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解自己的腕表丢在桌上,清脆响动砸得沈栖一个哆嗦,紧张地看他脱掉西装往床上一扔,最后解开白衬衫袖口的扣子,朝他伸出手,“过来。”   沈栖小心打量着他的表情,看不出有多生气,但越是这样越让他觉得紧张。   “我能解释。”   梁喑手上动作没变,“没说不听,到我跟前来解释。”   沈栖抱着被子缩在床头,看着那只手又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我在这儿解释?”   “你过来,还是我过去,选一个。”梁喑朝他勾勾唇角,善意提醒,“如果让我过去,你就得在我腿上解释,用趴着的方式。”   沈栖毫不怀疑他干得出来,咬了咬牙揭开被子爬到他跟前,发觉他的视线一直往下盯,垂头一看耳朵瞬间一红,又捞过被子盖住雪白大腿。   梁喑收回视线,“再近点儿。”   沈栖抱着被子小心地挪到他跟前坐着,在心里反复措辞好几遍才开口:“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可是当时只有我有能力帮你解决这个难题,我有把握在三天之内拿出报告,股价每天都在跌,你的心血一直在蒸发,我……”   梁喑笑意冰凉,“没问你这个,我问你怎么把自己送进医院的。”   “我就是一时没休息好,有一点……”沈栖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嗫嚅:“现在不是没事吗,您干嘛这么生气。”   “我生气?”梁喑勾起唇角笑了声,镜片后的双眸简直锋利得要飞出箭来,“我只差顿顿燕窝人参养你,掉一点肉我都得想是不是今天这菜谱不合你意,你倒好,弄那不知道有没有毒的玩意儿去做实验,一边打电话告诉我要注意休息一边连熬三天三夜,你还学会撒谎了。”   梁喑嗓音又沉又严苛,带着暴躁被压抑过后的无奈与无处可使的脾气。   “怪我生气,你把自己折腾到心脏骤停我还不能生气了?你是觉得我有几条命够你这么吓的?”   沈栖抓着被子小声说:“就是怕您生气我才瞒着。”   “怕我生气不敢说,把自己弄到医院抢救就不怕我生气了?你昏倒之前没想过现在?”   梁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压着满腔的肝火冲他微笑:“你真出点事儿我怎么跟人说?哦,我梁喑没本事解决这点破事儿,得靠太太去拼命,让人说我娶你回家是为了你的本事。”   沈栖被他训得不敢抬头,从抢救里一醒他就在提心吊胆这件事,结果梁喑什么也没说,温柔又耐心地照顾他到出院,他还以为这事儿翻篇了。   “我以后不撒谎了,您别生气行不行啊?”沈栖讨好地抬起眼。   他见识过暴怒的梁喑,很清楚他能忍到现在还用这种平静的语气和他说话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况且今天还讲过他和林封那么多事儿他都没生气,要按照以往早就掐着他的下巴先教训一顿了。   “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骗您,我是怕您知道了不肯让我冒险,但是您相信我有本事能保护好自己,我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弱。”   沈栖想过自己的身体可能会出一点小问题,但没想到会严重到心脏骤停。   此时想一想他也很后怕,如果再也睁不开眼睛了、真的死在了抢救室里再也见不到梁喑了该有多遗憾。   于是挪了挪膝盖往梁喑靠近一些,握住他的手臂半倾着身子,说:“我跟您保证以后不会再做这么冒险的事了,您消消气好不好,我知错了。”   梁喑低头看他,眸色冷得让人心慌。   沈栖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梁喑为了他弄到心脏骤停濒临死亡,他也会很担心很生气。   “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做什么事之前我一定跟您说。”沈栖握着他的胳膊凑近了,讨好地说:“我想为您做点事,不想永远只能在您身后被您保护,梁家的人帮不了您,我……我们是夫妻,我不想让您遇到事情只能自己扛,我想帮您。”   梁喑想过这样的理由,但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是震得他心头发软。   他一直不说话,沈栖有点心慌地求他:“您别不理我,好不好?您生气的话就骂我,不要不理我。”   梁喑本想好好教育他一顿,让他以后不敢再这么任性,但听他这个小心又无助的语气什么气都消了,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就先被一张柔软的唇压住。   沈栖大着胆子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讨好,一下一下小动物似的舔舐,近在咫尺的睫毛抖得像脆弱的蝶羽,连握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也透露着紧张。   梁喑一把勾住他的腰把人揉进怀里,接替他将这个吻由讨好变成惩戒。   ……   沈栖微红着眼睛和他确认,“您不生气了吧?”   “本想给你个教训,但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儿上就算了,下次再犯……”梁喑手掌下移,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然后圈住他的手腕,说:“我就找个绳子把你绑在这张床上,弄到你只会张着腿求我,明白了?”   沈栖浑身的血被这句无心的警告抽干,嘴唇无意识地哆嗦了两下,脑海中无法自控地浮现被绑住的记忆。   “你不能……不能绑我。”   “不犯错就不会,起来吧。”梁喑拿过裤子给他,看着那两条修长白腿伸平了套进去,不由得想:他在宿舍也这么穿衣服?   林封那个东西也见过他这样儿?   还都好,学校那破硬板有他的床睡着舒服?这么喜欢学校的床,在家里给他安一个?   沈栖穿完衣服鞋袜,用力喘了几口气压下回忆,侧过头问梁喑:“梁先生,我想请朋友吃饭,您能帮我预约位置吗?”   “哪家店?”   沈栖说:“半江月,明天或者后天,可以吗?”   “可以。”   听说半江月非常难预约,几乎不怎么对外开放,梁喑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沈栖忽然有点好奇,“梁先生,无论我想要什么您都能满足我吗?”   “不一定,想摘星星的话可能会费点功夫。”梁喑轻勾勾唇,拿过自己的西装套上,“别太刁钻了,提点儿我容易满足的要求。”   “那我如果非要摘星星呢?”   梁喑低头看了他一会,无奈:“那就费功夫。”   沈栖抿唇一笑,耳朵根子慢慢红了。   晚上两人没回家吃饭,去了一家装修雅致清静的火锅店,沈栖在梁喑的严格管控下只吃了辣锅里的两丸虾滑一个藕片和两朵绣球菌,眼馋地望着红油无比怨念地啃菌汤锅里的食材,心想他就不该要吃火锅,看得见吃不着还不如看不见吃不着。   “别撒娇,胃养好了会让你吃。”   沈栖闷闷:“哦。”   吃完饭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沈栖洗了澡爬上床,闭眼之前忽然又想起件事来。   他从床上翻身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躺着一枚设计简单的白金戒指,想了想,把他套在了无名指上。   戒环圈住骨节,有一种无法忽视的束缚感,沈栖攥了攥手指,有一种被禁锢住又像是找到了栖息地的感觉。   他一直是个很清醒的人,知道自己要什么要走哪条路,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跟梁喑的这个婚约是个意外,打乱了他的步骤和人生的规划。   他对朋友、家人和同学的定位很清晰,但一直不知道把梁喑放在心里哪个位置最合适,这也一度让他很焦虑很慌张。   现在他想明白了,不是放在哪儿,是把整颗心都给他。   -   翌日一早。   沈栖醒的很早,下楼时还不到六点钟。   何阿姨从外面来,搓了搓手说:“又下雪了,哎哟你怎么起这么早?饿了吗?”   “不饿。”沈栖蹲在落地窗旁看了一会雪,脖子上忽然一热,回过头看着梁喑穿着家居服就站在他身后,微微俯下身捏着他的后颈一脸笑意。   沈栖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下意识把手收了回去,“那个……我就是……”   梁喑拉过他的手在戒指上亲了亲,然后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旁若无人地接了一个深深的吻,沈栖胆战心惊地往厨房看,看到何阿姨出来时下意识往他怀里躲了躲,“何阿姨还在……”   “我不在我不在,我什么也没看见。”何阿姨睁着眼睛说瞎话,钻回了厨房。   沈栖窘得满脸通红,低声埋怨道:“都怪你。”   “怪我什么?我亲亲自己先生也犯法了么?”梁喑低下头压在他颈窝里,右手捏着他的无名指一下一下地揉他指关节,“这是什么?”   沈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你不要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告诉我,为什么自己套上了。”   梁喑抱着沈栖,指尖始终捏着那枚戒环,无论沈栖说多少好听的、公开也好怎么样都好,都不如他自己主动套上这枚戒指给他来的冲击大,这代表他真正接受这段婚姻,接受自己是他的合法先生,愿意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他,但梁喑突然变得贪心,想听更多好话。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自己偷偷把它套上了。”   沈栖前面是落地窗背后是他的胸膛,无助地撑住冰凉的玻璃进退两难,“没、没什么……不知道……”   “你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想听什么。”梁喑压低声音诱哄他:“说啊。”   沈栖被逼得眼皮都泛红,攥紧手时把他的指尖一并攥进去又蓦地松开,耳边呼吸灼热,催促声不紧不慢地挑动他的心脏。   “公开了应该……应该戴上,戒指是……”沈栖勉力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一对儿。”   -   早晨雪下得大,程术车开的很慢,到学校时已经快八点钟了。   梁致谨帮过忙还曾救了他一命,沈栖想着要当面谢谢他,问了梁喑他想要什么,结果梁喑冷笑一声,他想死。   沈栖:“……您别生气了,是我请他保密的,大哥人很好。”   梁喑皮笑肉不笑地警告他:“他好什么好,真好能眼睁睁看着你熬三天?要不是看在他救你那份儿上现在他就应该分三截扔进太平洋里喂鲨鱼。他好?他的心眼子掏出来比你个儿还高,还有别在我跟前夸别的男人。”   “哦。”沈栖心想,小气。   他就没见过比梁喑还爱吃醋的男人,他夸一下又不是要出轨一下。   余光瞥见乘黄在外头雪地里撒欢,沈栖说:“那我夸乘黄。”   “狗也不行,它是公的。”   “……”   沈栖想起上次在梁致谨办公室看到茶叶罐猜测他爱喝茶,便从梁喑的书房里摸了盒茶叶带上。   他上课之前先去了趟实验楼,到梁致谨办公室门口忽然听见一声很低的喘气声,像是很痛苦的呻吟。   他下意识要去敲门,结果门没关严实露出一条缝儿来。   梁致谨规整的铅灰色西装外面套着整洁禁欲的实验白大褂,此时正一只手捏着一个清瘦男生的脖子,微微低头凶狠而激烈地深吻。   姿态优雅、居高临下、掌控十足。   刚才那个痛苦而欢愉的呻吟声就是那男生发出来的,喘气声中还夹杂着几声求饶似的“老师”,听得人面红耳赤。   沈栖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震惊之余想起他曾说自己是同性恋,对象居然是学校的学生?   梁喑说得对,他确实不是自己想得那么温柔,那个同学都快窒息了。   他们姓梁的都有问题,沈栖想。   礼和道谢暂时没送出去,沈栖就先回了教室。   昨天的事情闹得很大,他一进门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无数道视线齐刷刷看向他,其中不乏好奇、震惊还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打量。   沈栖没管他们的审视,面无表情地走向林延和宗明提前占的座。   宗明无比诚恳地递过来一个本子:“沈老师,给弟弟签个名。”   林延也递过来一个本子,“也给林弟弟签个名,我他妈跟你这么多年同学我竟然不知道你就是那个L,瞒兄弟瞒得这么深是吧?”   “不是瞒你们……”沈栖不知道怎么解释,无奈道:“好吧是我不对,我跟你们道歉?”   “去你的,谁要你道歉了。”林延双手撑在脑后,说:“拿回来就好,我还怕你要受委屈呢。”   宗明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林封在办休学,不知道是不是待不下去了,也是,他那么骄傲的人,出了这样的事肯定不想在学校待着了,别人的鄙视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沈栖沉默不语,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生气、难过、痛快都不够贴切,事情走到今天,他只觉得惋惜。   “随便他吧。”   “我还听说他是梁老板的表侄子?真的假的啊?”   沈栖淡淡道:“嗯。”   “那岂不是他早就知道你跟梁老板的关系?”宗明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靠,弄了半天只有我不知道?我还问你俩认不认识梁老板老婆……”   沈栖侧头望着他,一双异瞳淡漠而无情地提醒他:“你还说梁老板的老婆没我好看。”   宗明干笑两声,愤愤道:“你还敢提,要不是看在你是我男神L的份儿上,我现在就……你赶紧给我签个名,我回去贴寝室床头,早晚拜一拜争取祖坟早日冒烟,让我也能写一篇牛逼论文来。”   沈栖:“……”   下午沈栖去了一趟实验室,徐令知见到他就皱起眉,隔了一会又舒展开,叹了口气。   “梁喑总算做了件好事儿。”徐令知瞥见沈栖指骨上的婚戒有点上不来气,“昨天我说的不对,有些事不是忍了就能翻篇儿的。”   沈栖会那么刚,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牵扯了徐令知。   他不能让这个一生清正的老教授晚年遭遇这样的污蔑,背负不该有的骂名。   “这件事好在有梁喑,虽然我不喜欢他的行事做派和利益至上的脾气,但他确实把你保护得很好,看来他是真心喜欢你。”徐令知又瞥了他的无名指一眼,微微蹙眉:“那你呢,你喜欢他么?”   沈栖坦荡而大方地点头,“老师,我喜欢他。”   “你认真考虑清楚了?”   沈栖笑了下,“嗯,我想得很清楚,我想跟梁先生过一辈子。”   徐令知也笑了笑,沈栖这样的脾气能说出这种话就代表是深思熟虑了,他也不好再过问人两口子的事。   沈栖手机响了声,和徐令知点点头出去接了,“大哥。”   “早上来实验室找过我?我助手说看到你过来。”梁致谨嗓音含笑,半点儿看不出上午在办公室欺凌自己学生的样子。   沈栖干笑一声,说:“嗯,想谢谢您,您现在在办公室吗?”   “在。”   两间办公室离得不远,沈栖拿起茶叶过去,先敲了门。   “请进。”   梁致谨身上还穿着那件白大褂,身后百叶窗的光线柔和,落在他身上显出几分优雅成熟。   那双深邃的双眼含着不达眼底的笑意,有一种很难分辨的深沉。   如果说梁喑霸道狠厉,那他就是更极端的斯文,把所有东西都压在温和表象之下。   “请坐。”   沈栖轻吸了口气,把思绪压回心里,递出茶叶,“谢谢您帮忙,还有谢谢您救我,这是我跟梁先生的心意。”   梁致谨一下笑了,“梁喑的心意,没下毒吧?”   沈栖:“……没。”   梁致谨意外地勾起眉稍:“按照我认识的梁喑,他至少会把我送进医院躺半个月才能勉强消气,看来娶了你之后,脾气确实改了不少。”   沈栖抿唇笑了笑,正要起身忽然想起件事儿来,“您知道梁先生生日是哪天吗?”   梁致谨笑意一顿,说:“你想给他庆祝生日的话,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这是他的逆鳞,整个梁家没人敢提,包括他父亲、爷爷,谁提都是作死。”   沈栖想起他难产去世的母亲,微微蹙了蹙眉:“是因为……他妈妈吗?”   “嗯。”   沈栖思忖几秒,“我能问问她的事吗?” 第55章 择木而栖(五)   梁致谨对沈栖的印象很好,聪明、果敢,骨子里自有一股清高劲儿。   这和野心勃勃满腹兵甲的梁喑是截然不同甚至说是相反的。   他抬头看了眼门,又收回视线看沈栖,淡淡笑道:“你跟我打听这个,梁喑知道么?”   沈栖摇摇头,“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不是不方便,是这些话你不能告诉他是我说的。”   梁致谨半真半假地笑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你很清楚梁喑的性子,发起疯来不会管我是不是他堂哥,在你面前说他的事要担很大的风险。”   沈栖记得他在家宴上那个表面尊卑守礼实则谁也没放在眼里的样子,轻声说:“我保证。”   “他妈妈……叫林玉宁,就是林封的姑奶奶。”梁致谨稍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心里回忆,“她温柔、强大,行事果决又很随和。”   林玉宁对小辈儿们都很好,每次出差都会带礼物,不是在机场随意购物也不是让助理安排,是会按照每个小孩儿的喜好准备的玩具模型、漫画书,漂亮裙子。   礼物并不多华贵值钱,但每个人都很喜欢她,相比较自己那些勾心斗角想着上位牟利的父母,林玉宁更像他们的妈妈。   “她做生意手段很厉害,梁喑现在这样有一部分可能也遗传了她,不过梁喑做事绝,她不会。她对人永远礼让三分,温柔强硬有原则。梁氏曾有两次危机你应该知道,第一次是爷爷进ICU,整个梁氏群龙无首,大伯,也就是梁喑父亲,不是个做生意的料,连丢了十几个固定订单,险些把梁氏资金链都亏断。”   沈栖听得心惊,他虽然不清楚那十几个固定订单具体有多大,但集团资金链断裂那简直等于是踩在了生死线上。   “后来呢?”   “当时林氏也是上升期,再加上林老爷子久病林裕安是个废物草包,整个公司的重担几乎都在她的肩上,但她还是分出时间把梁氏也接了过来,一个人负担两个公司的决策存亡。”   沈栖指尖不可抑制地攥紧,不敢想象当时她需要承担多大的压力,负担公司是小事,最难应对的恐怕还是梁家人。   梁喑这样霸烈暴虐的性子,梁家人还是一边享受他的保护一边对他颇有微词,更别提他们会怎么想林玉宁。   “大伯……”梁致谨微微蹙了蹙眉,指尖在桌上点了点,然后露出一个颇为嘲讽的轻笑:“其实不算个特别专情的人,何况权力转移,感情也一定会产生质变,从你们生物学理论上来讲,多巴胺的有效期是二十八天,褪去最初的心动,留下的东西就只剩利益联结。”   梁正则比林玉宁年轻,两人是在一场晚宴上认识。   当时的林玉宁已经跟着林老爷子掌管林氏,与人谈笑风生进退得宜,是那场晚宴上最亮眼最漂亮的女人,但结了婚,再漂亮的女人也只是妻子,插进了花瓶里的花再耀眼夺目总归不如外面的招摇自在。   公司步入正轨之后,两人各自忙碌。   梁正则努力要证明自己比林玉宁强,更需要从各个方面得到肯定,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生意,夫妻俩聚少离多感情算不上很和睦。   林玉宁整个孕期都在忙两个公司的生意,就连生产当天都在谈判桌上争取梁氏下一季度的订单。   当时她身边没有别人,只有助理和司机把她送到医院。   当时梁正则还在外地跟人应酬,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死在了手术台上。   “梁喑的名字是她起的,叫梁音,大概是余音绕梁的意思,不过后来大伯给他改成喑哑的喑,也许是为了纪念亡妻。”   梁致谨嗓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斤,沈栖听得呼吸艰难,攥紧了手试图等这阵抽痛缓过去。   “可能是人死了才知道爱,也可能……”梁致谨没继续往下说,抬眸看着沈栖微红的眼,笑了笑又继续说:“总之她死了以后大伯像变了个人,厌恶权力厌恶金钱,对梁喑的教育也非常严苛,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梁喑……”   沈栖心脏一抽,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他从小就不许玩、不许笑,各种东西都要学,稍有懈怠就会被往死里打,我从来没见过大伯对他有过和颜悦色的一刻。他五岁那年,被大伯亲手和一只未被驯服过的烈犬关在一个房间里,我不知道他最后怎么出来的,总之出来之后,他一个人站在水龙头边冲洗血迹,自己咬着纱布包扎了伤口。”   梁致谨还记得那天,是他生日。   他是带了礼物回来的,也是梁家唯一一个为他准备了礼物的人,是一盒冰淇淋蛋糕,俩人就坐在台阶上分着吃完了。   “爆炸、中毒、车祸、溺水,他从小就经历了许多外人想象不到的灾难,他现在这个暴虐绝情的性子也许就是那些年养下来的。”   梁致谨靠在椅背上,一向淡漠的眉眼里也含了几分叹息,“他十七岁那年,一个人在暴雨的山道上飙车,整个车几乎都撞烂了,他手上那个疤就是那会儿留下的。”   沈栖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着,连带着喘气也一并断断续续难以维系,他只觉得心脏疼得快要失去知觉了。   他是知道梁喑脾气不好,讨厌别人背叛,也大约知道他很缺爱可不知道他小时候竟经历了那么多事。   相比较而言他只是不被爱,而梁喑是备受这世上唯一亲人的折磨。   他去飙车,会是本着死的心态去的吗?   沈栖眼里发雾,努力地深吸了几口气将泪意忍回去,纠正梁致谨:“梁先生不绝情,他对梁家人一直很宽容,他比您想象中要更温柔。”   梁致谨微怔,笑了笑,“抱歉,是我措辞有误。”   沈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梁致谨,颤声说:“他一直把梁氏、梁家当成自己的责任,哪怕出再大的问题他也没想过让族内亲眷费心,他本可以直接下命令让您想办法帮忙,但他没有。”   沈栖不是很强势的人,也不喜欢咄咄逼人,但他必须要让梁致谨知道,梁喑其实不用把所有责任揽上身,去孤身奋战,他只是习惯了保护梁家人。   他是家主,保护是责任,但不是牺牲的理由。   梁致谨看着沈栖无名指上的戒指,又看着那双红痕满布的眼,心里有些触动。   他想,他之前的猜测大错特错。   梁喑会喜欢沈栖大概不会是因为他的聪明果敢和漂亮,他喜欢的应该是他身上这股子单纯善良和全心全意的爱意,为他哭、为他难过。   梁喑这样没经历过爱的人,缺的恰恰是这种纯真不设防的爱,难怪会为了他改性子。   梁致谨拿出手机,垂着眼睛翻了一会,把图片发到了沈栖手机上,“他妈妈的照片。”   沈栖手机震动,他解了锁打开微信。   “很漂亮是不是?”梁致谨把手机丢在桌上,笑了笑,“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   照片上的女人眉眼明艳大气,红唇乌发高鼻梁,眼尾微微上扬带着几分锋利但又因为含笑而显出端庄明秀,光从照片就能感觉到她的强大温柔。   梁喑的眼睛和她很像,都很好看。   只可惜,梁喑没有亲眼见过她的笑意,否则他的童年一定很快乐。   他会想念母亲吗?会和他一样……幻想要妈妈的一个拥抱吗?   “她去世当天,林裕安偷了她的私章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部分股权的转让协议,拿走了林氏的掌控权。”   沈栖骇然抬头,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梁喑会对他“为了林封偷私章”这件事那么生气,还险些要侵犯他,但最后……他还是没舍得真下手,而是让他走了。   沈栖从喉腔到胸腔,到处都疼得痉挛,睁大了眼睛忍住眼底酸呛。   “那他妈妈现在……”沈栖记起在老宅时,三婶几人聊天时提到那句躺在哪里等着,让他觉得不对却又想不出答案。   梁致谨说:“在C国。”   沈栖发怔:“C国?”   “她的遗体,冷冻在C国的一间生物实验室里。”   沈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梁致谨的办公室里出来的,但满脑子里都是他最后的那句话,林玉宁现在躺在C国的实验室的冷冻舱里。   冷冻遗体不是什么刚出现的新兴课题,沈栖学生物,很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也知道曾有将冷冻的动物成功复活的实验,但人终归是人,和动物不一样,现在并未有任何案例和实验证明人类能够在冷冻之后复活。   他看过梁氏那个实验室的发展方向,难道梁喑组研发小组就是为了这个?   沈栖心里发堵,捂住胸口很艰难地喘了口气,颤声喃喃:“梁先生……”   他感觉自己胸腔被人挖了一个大洞,没办法不去心疼梁喑。   尽管知道他的强大背后是磨砺却没想到是这样走过来的血路,他只觉得心痛如绞,很想早生十年,早一点认识他,早一点喜欢他,早一点和他结婚。   平洲的天黑得很早,才五点钟校园里就已经亮起路灯。   沈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先给程术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不用来接自己了,他要陪朋友吃饭。   挂掉电话,沈栖想了想,又给梁喑发了一个消息:梁先生,我晚上要和同学吃饭。   梁喑回得很快,但也很简短:嗯,不许让他们灌你喝酒。   沈栖几乎能想象他的表情,含着笑,带着威胁与警告。   沈栖压下满腔想要说的话,想即刻就要见到梁喑,想抱住他跟他说你不要难过,我喜欢你。但他觉得不够慎重,想了想还是压了回去,回了两个字:知道。   四人一行到了半江月,经理迎上来,恭敬地弯腰伸手,“沈少这边请。”   几人都没来过这儿,温暖又有情调的包厢里处处都透着低调奢华,沈栖还在架子上看到一个漂亮的瓷器,震惊这儿老板的财大气粗。   因为另一只就在家里,是几年前红蕊拍回去的。   宗明看着菜单价码胆战心惊,侧头问徐瑶瑶:“真的能点吗?没钱付的话会把我押这儿洗盘子吗?”   徐瑶瑶也心慌,“不、不知道啊。”   经理眼神落在沈栖脸上,又收回去看着几人笑着解释:“各位请放心,红蕊小姐已经来过电话,今日账单由梁先生负责。不过我们老板说了,这一顿算他请,当做给沈少与梁先生新婚的庆贺,祝您用餐愉快。”   沈栖:“……多谢您,算在梁先生账上就好了。”   经理也没多辩,笑笑说:“听您的。”   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梁喑给程术去了电话让他不要来接,自己过去一趟就行。   他到的时候,沈栖正好和他的同学从里头出来,被一个不算眼熟的男生扶着,一边走一边劝他:“你好好走啊,你家司机来没来?哎你别歪……祖宗……你不会喝酒还喝这么多,要是让你老公知道了非……”   林延话音一停,从黑色的西装裤一路往上,看到了一张英俊而冷淡的脸。   “呃……梁、梁先生,沈栖他喝……喝多了。”   梁喑伸手接过人,对他略微颔首,然后视线在三人脸上掠了一圈,“都住学校?”   林延愣了愣,机械性地点了点头,总觉得梁喑在看自己的时候眼神尤其冷淡,好像还带着锋利的研判。   梁喑侧头一扫经理,“安排人送他们回学校。”   “好的梁先生。”   徐瑶瑶被他身上那股子威慑力震得呆在原地,默默咽了下唾沫,小心翼翼打量他的侧脸。   这次和在医院里随意温柔的白衬衫不同,深黑色的西装配黑色的大衣,领带规整头发也一丝不苟,整个人都透着手握权力的上位感。   “三位同学,请跟我来。”经理招手示意。   梁喑单手握着沈栖的腰把人揽在怀里,低头看着他红扑扑的脸颊和微微颤动的睫毛,短促地舒了口气,“告诉你不许在外面乱喝酒,又当耳旁风,谁惯的你。”   沈栖脑袋昏沉,鼻尖轻皱哼哼两声要从他怀里出来,踉跄了一下又跌回去,迷蒙地睁了睁眼,“梁先生?”   “还认得我呢?”梁喑揽着人往外走,顺手把他的围巾往上拉拉,遮住口鼻只剩两只漂亮的眼睛。   他喝多的样子特别乖,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像离群的小动物,如果不包括撒酒疯的话。   “梁先生。”沈栖走了两步就不肯动了,张着胳膊冲他黏糊糊撒娇,“你抱我。”   梁喑心里又软又热,毕竟在这之前的两次喝多都是骂他不是好人,非要离婚。   送人回来的经理忍不住一笑,表示新婚燕尔,能理解。   梁喑无奈地伸出手把他抱起来,快走到车边的时候他忽然挣扎起来,险些从他怀里跌下去,梁喑用力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警告,“老实点儿,再闹把你扔下去。”   沈栖把头靠在他肩上,手却一挠一挠地不安分。   梁喑没办法,拉下这个小醉鬼的手问:“想要什么?”   沈栖指着天上,雾气蒙蒙的双眼望着稀疏星空,“想、想要……”停顿了一会,他又把头埋回来,蹭着温热的颈窝,嗓音软腻黏糊:“想要梁先生。”   梁喑一怔,险些没抱稳。   半江月位于平洲最繁华的闹市,路口车流纵横人声嘈杂,他忽然就听不见其他声音了,只有一道温热酒气不断往颈窝里蹭,带着黏糊又难受的喘气声,像极了呻吟。   “要什么?”梁喑托着他低下头,压下心中悸动,嗓音沙哑,“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沈栖醉得厉害,迷迷糊糊顺着他的话说:“我要……”   梁喑胸腔发涨,像一个耐心又心急的猎人,“要什么,说清楚,你想要什么。” 第56章 择木而栖(六)   沈栖不断往梁喑脖子里蹭,也不知道是真的醉深了还是故意磨人,就是不肯说。   梁喑再想听他说也不能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干耗,便把人塞进了车里。   司机小跑过来拉开车门,等梁喑上了车才回到驾驶座,“梁总,回家还是去酒店?”   司机跟梁喑久了,察言观色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   梁喑抬头瞥了他一眼,笑骂一声:“你倒学会这一套了,行了,去酒店吧。”   梁氏的酒店顶层不对外开放,梁喑工作忙,婚前也不怎么回家,对半都在那儿对付。   沈栖在路边不肯说,上了车却开始不断扭动扯自己的围巾说热。   梁喑抬手给他拿掉,司机已经很有觉悟地升起了后座挡板,给两人留出空间。   梁喑心热难熬,握住沈栖的手把人往自己一拽,低下头。   “唔……”沈栖双手被人贴着指缝交扣,微微蜷起来与他交握。   梁喑攥到婚戒,指尖更加用力地扣紧,连带着吻也变得凶狠。   沈栖倾身在他怀里,脆弱地仰着头用一个极度柔顺的姿态,任由对方夺走他的呼吸。   梁喑这次没有提醒他,只是用舌尖一下下地点沈栖就已经知道张口请他进来,比平时连哄带骗的样子要乖很多,也主动很多。   “怎么今天这么乖了?”梁喑总不能在车上要他,亲了一会便松开,拍拍他的腰把人拉正了坐好。   沈栖软绵绵地靠在他肩上,仰起头还要亲。   车内光线昏暗,路灯明明灭灭地落进来,将沈栖那双异瞳映衬得漂亮又勾人。   梁喑捏着他的下巴转开,压着嗓子警告,“别着急。”   酒店距离不远,算上堵车十分钟也到了。   梁喑把人横抱着上了楼,单手托着他另一手刷开门锁。   沈栖还是不太安生,靠在他肩上皱眉喘气,一副酒醉难受的样子。   “梁先生……”   梁喑进了门就把人压在了墙上,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找他的耳朵,“醒酒了么?”   沈栖比刚才稍微好了一些,但大脑的反应还是有些迟钝,慢吞吞地蹭着他的脖子,“太近了……”   “不近。”梁喑贴着他的耳朵,尽管他已经血液直往下走,但还是耐着性子要刑讯沈栖,“你喜不喜欢我?”   沈栖脑袋发蒙,晕晕乎乎地感觉被人扯掉了围巾脱掉了厚外套。   脖子被人用指腹碾着,耳边也朦朦胧胧地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逼问。   “说你喜欢我,说啊。”梁喑低下头去找他的耳朵,“说你喜欢梁先生。”   沈栖无力地仰起头,“嗯……喜欢……”   “喜欢谁?”梁喑在他颈窝里咬了一口,压低声音逼问他:“说清楚喜欢谁?”   沈栖对痛觉很敏锐,立即疼得打了个哆嗦,“喜欢你……呜……别咬我……疼……”   “我是谁?说清楚我就不让你疼。”   梁喑贴着他的脖子,手上托着像被烈日曝晒打蔫儿一样的腰。   昏暗的光线下,沈栖微张着艳红的唇轻轻喘气,乖巧又诱人地引人欺凌。   他掐着那截儿嫩竹枝,用拇指一下一下地碾揉,逼得他发出情动的簌簌响动。   沈栖年纪小,情窍未开不懂情爱,上次被他压在落地窗上碰一碰就受不住,生涩而勾人的样子偏偏让梁喑着迷得理智崩碎。   他几乎现在就要折断这枝嫩竹,摘去叶子,汲取竹浆,拆出雪白的竹篾编出漂亮的形状。   梁喑迟迟没等到答案,耐心被欲望烧得一干二净,低下头暴风雨似的凌虐。   他一边用力碾压竹节,一边哑声逼问:“说啊,说你要谁?”   沈栖整个人软在他手上,泄出几分哭腔:“要、要……要梁先生……”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头一晕,躺在了柔软的床上。   汹涌霸道的气息扑面而来,沈栖整个人都要陷在被子里,双手被分别举在头顶两侧,像被标在了机器上等待劈开的竹竿。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一个比一个重的喘气声,微微的窒息加重了酒劲儿的昏沉。   沈栖几乎是无意识地勾住梁喑的脖子,用本能回应他。   他没有经验,仅有的一点知识都是梁喑手把手教出来的,因此十分生涩。   这种青涩稚嫩的讨好,反而极大的取悦了梁喑。   很快沈栖就顾不上回应了,暴雨又急又重地冲刷枝叶,来不及收拢,顺着竹叶尖儿往下流。   他被缺氧逼得手指发抖,软着身子试图躲避又被掐着下巴拧回去,找回了一些清醒的脑袋又被吻晕头转向。   “沈栖。”梁喑松开他的唇,移到了耳边低声说:“我要你。”   沈栖酒醒了一点,昏暗的房间中只有一点点光线,看不清梁喑的面容,只能感觉到他呼吸很重,几乎要将他压垮。   梁喑伸手拨开沈栖汗湿的头发,含着他的唇低声哄,“给我,好不好?”   沈栖嗓子发干,被禁锢的双手沁出汗,紧张地想躲却又无处可逃。   梁喑耐心地揉着他的掌心,嘴唇下移挪到他的喉结,轻轻亲了一下,“我喜欢你,想要你,你想不想要我?”   “我……”   梁喑低声问他:“宝宝,要不要我?”   沈栖浑身像过了电一样,用力地咽了下唾沫,喉/结却一下子被人咬住了,陡然打了个哆嗦泄出一声哭腔,“别……梁先生……”   “说你要我。”梁喑咬住这颗小小的白玉珠子,哑声说:“说啊。”   “呜……”沈栖高高仰起头,整个人几乎绷成一条直线。   “说你要我,宝宝,说你想要我。”   沈栖被逼得哭腔绵软,“要、要你……”   “好乖。”   沈栖身上一轻,下意识瑟缩了下,微眯着眼睛看到昏暗光线中的男人用力扯掉领带。   昏沉脑袋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领带就是绅士的贞/操带,平时牢牢将斯文教养禁锢在封印之下,撕掉就代表即将要被欲\望掌控。   梁喑将西装领带连同腕表一起扔在地上,衬衫领口解开三颗。   从沈栖这个角度能看到紧绷的下颌弧线与明晰突出的喉/结,以及衬衫下结实的胸肌,仿佛冒着无形的热度。   沈栖艰难地舔了舔唇,忽然有点发怯。   “梁先生我……唔……”沈栖刚一开口就被人再次压住。   梁喑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地解他的羊绒毛衣,像在拆一件心悦已久的礼物,因为渴求太久,既急切又小心。   沈栖下意识地攥住他的手,微微发着抖想要推开他。   他有点害怕。   梁喑单手掌控住他两只手腕轻松举高,一边缓慢描摹一边用右手挑开纽扣,接着握住他的腰抱起来。   梁喑的掌心贴着他的脊背用力揉了两下,轻而易举地扒掉柔软的羊绒毛衣丢在他的西装上。   一黑一白,凌乱交叠。   沈栖整个人发软,心跳声像擂鼓一样在他脑袋里不断回响,等到衬衣也被挑开时鼓声几乎要失控了。   凉意袭来,肌肤上本能地泛起小颗粒,沈栖用力地咬紧嘴唇。   梁喑的手掌毫无阻碍地顺着脊骨一路下滑又回到后颈,带来强烈的战栗。   梁喑低下头亲他泛红的眼皮,感觉到湿漉漉的睫毛和些微的发颤。   “害怕吗?”   沈栖声音发黏,很轻地“嗯”了一声。   沈栖酒劲儿散了大半,现在思维还算勉强清醒但身体还残存着酒后的柔软温热,连脖子都泛着红。   “我是谁。”梁喑问他。   沈栖放低了声音,几乎是气声说:“梁先生。”   “我是你什么人,告诉我……”梁喑不紧不慢地边在弧线漂亮的骨骼上流连,边催促他:“宝宝,我是你什么人?”   一个个答案在心里闪过,又一个个被否掉,沈栖一个都说不出口。   他仰高脑袋,试图用“不知道”躲避过他的逼问,可梁喑根本不打算放过他。   两人面对面的拥抱阻断了所有逃生的路径,只能在他的刑讯中用坦白,“先生……”   “好聪明的宝宝。”   沈栖对这个称呼有莫名的羞耻,它不该用在这里,可梁喑偏偏很喜欢这样叫,一边叫宝宝一边却做着完全成年人的事,给他一种悖乱的冲击。   “好、好凉,梁先生是什么……”   沈栖身子一僵,倏地握住梁喑的手臂,慌乱地想去看。   “别怕。”梁喑低下头亲他,修长的指尖却没停。   他就像一个最耐心的画匠,在画板上涂抹冰冷的油彩。   沈栖皱紧眉,在他伸出指尖的同时脚趾绷紧小腿抽筋,口腔里泛起浓重的血腥气。   疼……   沈栖死死地咬着唇,整个人绷得不像话。   他虽然没有经验但生理课也上过,知道会疼但没想到会这么疼。   他知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归咎于他极度怕疼,但……   梁喑感觉到他的紧张与异乎寻常的紧绷,耐心地徘徊巡查。   沈栖抓着被子的指尖不停痉/挛,关节泛出白痕,连额角都开始往外渗冷汗,酒劲儿几乎全醒了。   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被刚捕捞上来就要开膛破肚的鱼,几乎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汇集对方的手指上。   一、两……   水声泥泞、如雷贯耳。   梁喑呼吸很沉,整个人都散发着要占有他的气息,这种威胁在黑暗中尤其明显。   沈栖微微动了动嘴唇。   梁喑隐约听到一声极低的嗓音,低下头靠近沈栖,“说什么?”   “Codon……”   梁喑一怔,对这个单词既陌生又有种熟悉感,但看着他发红的眼皮,只用了一秒便记起来了这是他给沈栖的安全开关。   沈栖一直没有用过,第一次用竟是在这种地方。 第57章 择木而栖(七)   沈栖头发汗湿,贴在额角与凄红的眼皮上显出几分可怜,嘴唇微微发着颤。   梁喑的手指还被他紧紧咬着,被他温热了的竹浆水光淋漓,甚至有一些还流到了他的手腕上。   骤然按下的安全开关像陡然被拉下的电闸,将梁喑砸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声极低的“Codon”像盆冷水,兜头浇进滚烫的铁水中并未起到任何降温作用,反而激起极其强烈的高温与蒸汽。   梁喑几乎要被这团蒸汽压得窒息。   沈栖细瘦的指尖使不上力,黑暗中漂亮的异色瞳孔微微闪动,紧绷的脖颈线条带来引人征伐的脆弱。   让人很想就此将他劈开了,尝到尚未被任何人开采过的甜美滋味。   梁喑肝火烧得胸膛剧烈起伏,被点起的每一团火都在催促他继续。   是他说愿意、他说想要,哪能说反悔就反悔。   只管杀不管埋,撩了人还要按那个安全开关。   自作孽,不可活。   几秒后。   梁喑低声喘了口气,把指尖抽了出来。   “害怕吗?”梁喑低声喘了口气,强行压下心底火气,“没关系,我给你的安全开关什么时候都算数,不想要就不要了,别怕。”   沈栖本能缩了一下,像是挽留一般咬着他的指尖直到他离开,疼痛散去些许只剩微麻的不适应与温热的黏泽。   “怎么流了这么多汗?”梁喑低头一下下吻走他的眼泪,轻声哄道:“是害怕还是不想要,别哭,告诉我。”   沈栖转过头把脸埋在被子里,“对不起。”   梁喑心尖一软,“是我没等你准备好,怪我,是我太喜欢你太想要你。”   梁喑把人抱在怀里,这才发觉他眼角全是泪,整个脊背上也全都是冰凉的汗。   他忘了,沈栖才十八岁,还很小。   他没经历过这种事,不懂情爱,虽然嘴上说了要可心里大概是不懂的。   “我不碰你,是我不好、没等你真的准备好就要你。”   沈栖听着梁喑克制而压抑的嗓音有些难受,“对不起,您、您是不是很难受?”   “嗯,有一点。”   这哪是有一点,这分明是要疯了,沈栖觉得他声音都像在咬牙切齿。   怎么办?   要继续吗?继续的话,刚才的疼痛是不是还要再来一次。   这次梁喑允许他说停,他敢肯定如果再来一次,什么安全开关都不会好用。   梁喑肯定不会准他一口气说两次不行,让他连续两次阵前收兵。   房间寂静,沈栖脑袋里又晕又清醒。   他想先爬起来,可身上没劲儿,只好先把分到两边几乎僵硬的腿收回来,猝不及防碰到梁喑的西裤,踩到了不同寻常的温度与弧度。   一声短促沉重的气声在黑夜中突兀响起,像是一枚新的开关,倏然打碎了岌岌可危的现状。   理智轰然倒塌,火苗冲天而起。   沈栖脚腕一热,下意识“啊”了一声。   一只滚烫的手严丝合缝地攥住他的脚踝硬生生拽回去,压在了他刚刚踩过的地方。   沈栖脚背一僵,屏着呼吸不敢看也不敢动弹,骇然道:“梁、梁先生……你做什么……”   “我答应不碰你,但你不能让我死在这儿是不是。”梁喑握着他的脚踝,往刚才踩过的地方压:“要么你帮帮我,要么让我进去冲冷水澡,我都听你的,你说我怎么办?”   “别……梁先生我不会……”   梁喑抓着他的脚腕,声音哑得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带着急切与渴求,“我教你,我会一点点教你,不会不要紧,我教你,从头教你。”   沈栖听着他满是欲望的嘶哑嗓音,被强行握着的脚踩回西装裤上。   只要一想到规整的布料下面是什么就臊得他几乎全身都要红起来。   “试一试好不好?宝宝,我会教你。”梁喑握着他的脚腕往旁边一压,低下头在他耳边低语:“不会用脚,先学用手,学不学?”   沈栖怔然,接着就猝然瞪大眼睛狠抽了一口气:“梁、梁先生!!!”   沈栖从未被人这样碰过,拇指在最脆弱的地方摩挲,指腹上的薄茧带来强烈的刺激。   梁喑低下头,从他的眼睛、鼻尖耐心地一点点下移,轻啄他的唇。   “不要怕,会很舒服的相信我。”梁喑含着他的唇,哑声安抚,“我会给你舒服,这次不会疼的,我保证。”   沈栖在他的轻啄中勉强仰起头,承受他绵密而温柔的蜻蜓点水。   “不要……不要……不能……”沈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地挣扎着想躲开,却又像是往他手里递。   陌生而又混杂的感觉几乎把他逼疯了,“别弄别弄……梁先生我呃……!!!”   梁喑唇角微微勾起来:“教学时间短了一些,学会了么?”   不同于春梦无知无觉的遗漏,也不同于上次他还未反应过来就弄脏的落地窗。   这次他昏沉又清醒的感觉到自己被梁喑掌控着,被他打开了一道尘封的暗门,被他领着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栖整个人像被电流洗过一遍,化成一个个无法处理繁杂信息的细小分子。   “舒服么?”   沈栖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很缓慢很缓慢地理解了这句话。   羞赧海啸一般涌来,偏偏梁喑还捏着他的下颌微微用力,迫他张口。   “尝尝自己的味道。”   沈栖一时没听懂,愣愣地由着他把指尖点在自己嘴里,尝到了微涩的苦腥才一瞬间反应过来。   “你……你怎么能……唔……”   梁喑捏着他的下颌深吻下去,尝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气,微微松开他轻问:“咬哪儿了?嘴?还是舌头?”   沈栖艰难地回答,接着就被他捏住了下颌警告,“下次受不住直接告诉我,不许咬自己,否则你的安全开关也会失效,明白么?”   “嗯、嗯知道了……”沈栖一边回答,一边感觉自己的手被带到了冰凉的扣子上。   “试一试,你那么聪明一定学会了对不对?试一试,不喜欢我们就不做了,好不好?”   沈栖一边承受他的吻一边被他领着指尖去解扣。   一心两用下,他几乎兜不住被梁喑牵出来的水痕。   他今晚仅有的一点意识先被酒精占据,剩下的一半又被梁喑吞噬。   现在他就像个按照指令行事的木偶,完全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直到他掌心被烫了一下。   沈栖脸颊瞬间红透,他毫无经验,哪怕是洗澡也是匆匆冲一遍就算了,怎么可能会这些。   他无措地在黑暗中望向唯一的浮木,想求他的饶恕,却忘了这才是真正要撕碎他的危险猛兽。   “两只手……捧住它。”   沈栖耳朵发热,摇摇晃晃地半跪起身听从他的指令。   ……   沈栖手腕酸麻,举着泥泞的双掌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还有一些因为躲避不急而溅到唇角和凄红的眼尾。   梁喑抬起手,在他唇边蹭了下,“好聪明的宝宝,学什么都快。”   沈栖羞赧地快要崩溃,抬手要去打他,被握住了手腕举高,低头再次压下来。   温热液体顺着手掌留下来,沾湿了小臂。   沈栖已经提不起半分力气,整个人像被折腾坏了的稚嫩花枝,柔软地靠在他身上任由他肆意欺凌。   “累了么,我抱你去洗澡。”   沈栖嗓音微哑,带着浓浓的委屈,“你怎么那么慢,我手疼。”   梁喑听他这个委屈巴巴的嗓音莫名被取悦到了,含着笑说:“宝贝儿,慢这件事没有办法解决,至于手疼,下次我们换个省力的方式。”   沈栖被他忽悠住了,脑袋里居然又想起在他办公室那次他嘟囔的“难道你又很慢吗”,顿时有一种回旋镖瞬间扎中自己的感觉。   沈栖皱着眉,微微张了张手指, “黏,你把它弄掉呀。”   “娇气,我带你去洗澡。”梁喑捂住他眼睛把灯开了,等他稍微能适应了才松开手抱进浴室。   浴室明亮的光线下,梁喑还穿着质料上乘的西装裤与白衬衫,微微的褶皱透出几分纵欲感。   沈栖困倦地歪在浴缸里,浑身上下都泛着粉,让梁喑刚熄灭几分的火星子又死灰复燃。   他酒劲儿上头,又渴又热地把自己往水里埋,吓得梁喑一抬手把人捞出来。   沈栖毛发不重,很容易就看到他小腹上狰狞的疤痕。   梁喑指尖一顿,抚了上去,这个伤是怎么来的?   这样脆弱的地方一般是很难伤到的,按照他丰富的受伤经验很容易就判断出这是利器造成的,多半是刀。   沈栖迷迷糊糊被他叫醒,跟着他的手掌看了眼小腹,嗓音黏腻地说:“小时候嗯……被……”   “是你爸妈?还是沈正阳?”梁喑蹙紧眉头,隔着浴巾按在他小腹上。   久积难消的火瞬间转化为戾气,看着这个狰狞的疤痕,他心底的暴虐因子几乎收敛不住。   这个伤口绝不是一次造成的,少说也要历经几次反复的折磨。   “告诉我,是谁干的。”   “我忘了。”沈栖勉力睁开眼,隐约觉得他的神色不太好看。   有一种无论是谁,他都要对方原模原样弄上一道的意味。   他也不怀疑,梁喑绝对干得出来。   上次他在寿宴上挨了打,晚上梁喑就能当着他全家的面儿让沈如海给沈长明一耳光。   “梁先生,别问了好不好?”沈栖闭着眼睛,脸颊在他掌心里蹭了蹭,“我困了。”   梁喑垂眸看了一会,拿过浴巾把他裹起来:“好,睡吧,我抱你回去。”   -   沈栖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七点钟了。   “醒了?”   沈栖打呵欠地唇张到一半险些把自己噎住,迷茫地看了他一会,记忆慢慢回笼。   “还记得昨晚做什么了么?”梁喑动了动被他压麻的胳膊,喘了口气捏住他下巴往自己一拽:“嗯?”   沈栖避无可避,大着胆子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下企图蒙混过关,“不记得了,我饿了。”   “我让红蕊给你送衣服来,先起来吃饭。”梁喑掀开被子下床,拉开衣柜背对着他拿出一套衣服穿上。   他系衬衫扣子的时候微微仰起头,绷起性感的喉结与肌肉线条,明明是禁欲的白衬衫但穿在他身上反而有种清贵意味。   沈栖窝在被子里回忆昨晚,这才后知后觉的羞赧。   他这次喝酒没断片,还能清晰地记起梁喑想要他但他太怕疼了,情急之下想到了那个安全开关,没想到梁喑真的信守承诺,在这种时候都停得下来。   他停是停了,可后来……   那些也太过了。   他其实是想给梁喑的,不是因为喝了酒也不是因为被蛊惑,虽然是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确实受不了梁喑的声音,但他也确实不是什么扭捏保守不好意思做这种事的人。   他喜欢梁喑,愿意给他、愿意让他欺负,可他没想到会那么疼,仅仅只是两根手指就让他觉得难以承受。   沈栖从被子里抬头,梁喑正好在系皮带,规整的深黑色西装裤衬得双腿修长身姿挺拔,微微向下垂着看他的眼神英气而冷淡,在接触到他视线时又瞬间温柔下来,含着几分莞尔纵容。   沈栖脸颊一红,又想起昨晚,总觉得鼻尖和口腔里还残留着浓腥的气味。   “你看我、看我干嘛?”   梁喑微微俯下身来,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套上他的睡袍,垂眸系好带子又微微低下头在他眼皮上亲了亲,“老婆。”   !!!   沈栖心跳瞬间停了。 第58章 择木而栖(八)   “你你你……您……您……”沈栖磕磕绊绊,整张脸红得活像要烧起来,简直不知道怎样应对这两个字。   “嗯?”梁喑揽着他的腰,修长的指尖优雅而斯文地搭在他凹陷的腰窝里,含笑的眼睛怎么看怎么令人脸红心跳。   沈栖几乎要被他的眼神烫坏了,下意识地躲开视线。   明明这个人穿着禁欲冷淡的纯手工白衬衫,还系着代表克制绅士的领带,是那种走出这个门就可以上谈判桌的精英打扮,可他偏偏就是觉得梁喑又用那双深沉的眼把他扒光了一遍。   梁喑真的太会撩人了,如果说昨晚以前的他只是有强大可靠的魅力,那今天早上的他就是全然地释放成熟性感的荷尔蒙。   “我怎么了?”   梁喑低下头,从他的额头到鼻尖再到嘴唇,很轻很轻地点过一遍。   沈栖耳朵、脖子甚至浑身都要泛红了。   梁喑的睡袍是真丝质地,穿在身上柔软而滑腻好像不着寸缕一样,再加上他个头比梁喑小很多,他一动,领口便已经顺着肩膀滑下去,露出光洁白皙……等等?   沈栖看到自己胸前的指痕和吻痕,顿时瞪大了眼。   昨晚的所有记忆全部回笼,包括他用脚踩过的、用手捧过的,迷迷糊糊笨拙又生疏地跟着他的教学一点点学,被梁喑夸奖学得很快,做得很好。   沈栖恼羞成怒,别过头去。   梁喑低下头,在最深的那个吻痕上亲了亲,在门铃响之前帮他把睡衣带子系好。   红蕊把沈栖的衣服送来,进了门没敢到处乱看,先双掌合十笑眯眯冲梁喑道喜,“恭喜啊梁总,春宵一刻值千金,太太还好么?”   梁喑拿过衣服准备往房间去,闻言停下来笑了声,“多说点,下个月奖金翻倍。”   红蕊磨着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您别小看我成么?我是那种富贵……”   “这个月底的慈善拍卖有颗绿钻。”   “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幸福美满生生世世千秋万代。”红蕊虔诚地冲着梁喑再次合起双手,笑眯眯说:“伟大的神仙啊,请让梁总和我们太太永远都在一起吧。”   梁喑似笑非笑,“骨气。”   靠,红蕊深吸一口气,忍,看在钻石的面子上。   “你去查查,沈栖从小到大的住院记录。”   红蕊被梁喑这个转折弄得闪了下脑子,“啊”了声:“你怀疑沈家给的不是完整的病例?”   “不太肯定,但肯定有所隐瞒,沈栖身上有旧伤,他自己不肯说我也不想逼他,只能从沈家下手。”   红蕊忍不住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逼沈家总比逼心肝宝贝强是吧?   “尽快查。”   红蕊点点头,多嘴又问了句:“什么伤?很严重吗?您怀疑是他家里人打的?那如果最后查出来和他家里人有关您打算……”   梁喑手上还拿着沈栖的衣服,眉眼疏淡而平静地说:“那他全家都得原模原样照十倍还回来。”   红蕊怔住,莫名打了个寒噤。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点儿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像是听见今天温度一样寻常。   门铃响了一声,大概是送餐的人来了,梁喑微抬下颌示意红蕊去取,淡淡说了声:“人活在世界上,总能找出一点错处,如果真的跟沈家有关,我不介意花点心思让他们这辈子都只能做阴沟里的老鼠。”   沈栖已经差不多调整好心态,但看梁喑进来时又忍不住心跳了下。   他的眼神太过幽深,带着温柔又霸道的意味很容易让他陷进去。   梁喑缓缓欺近,就在沈栖以为他又要亲自己的时候他忽然笑了声,“闭眼做什么?等我亲你?”   “我才、才不是……”沈栖一把抓过衣服,把他赶出了房间。   吃完早饭,程术过来送他去学校。   沈栖想着下周就要期末,考完就放寒假了,梁喑的生日就在假期里。   他应该怎么在梁喑不会发觉的情况下给他庆祝一下生日呢?按照梁致谨的说法,他应该是从未过过正常的生日的,但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不管给谁带去了灾难那都不是他愿意的。   林玉宁不在了,他应该是最伤心的那个人。   沈栖记性很好,他还记得曾经接过的那个电话,默念了几遍给他发了条消息:您好,我是沈栖,我想跟您见一面,您方便吗?   手机安安静静的,沈栖不禁想他是没看到,还是不愿意回。   一节专业课上完,对方才回消息:你想谈什么?   沈栖慢吞吞打字:谈梁先生。   对方回复了时间和地点,沈栖暗自记下来,关掉短信界面切回微信。   他的聊天框首位是梁喑,还停留着梁喑早上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告诉他晚上来接他放学。   沈栖点着消息框,抬头问林延:“阿延,生日送什么礼物比较好啊?”   林延垂眸扫了眼,“送你老公啊?”   沈栖一下子想起梁喑早上的称呼,顿时耳热,隔了一会才小声说:“嗯。”   “一般来说,送领带送皮带送手表都可以。”   “有什么说法吗?”   林延靠近他耳边,小声说:“宝贝儿,送领带和皮带的意思就是说,你要亲手给他戴上还是亲手给他解开,无论哪一条,我相信你老公肯定会很喜欢。”   沈栖骇然瞪大眼,指尖仿佛还留有昨晚给他解皮带的触感,“不、不了吧?还有别的吗?”   “别的啊。”   林延抬手捏住沈栖的下巴左右转转,想起昨晚梁喑来接人时面对他们几个的冷淡,再到抱着沈栖的温柔纵容,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你送自己吧,我觉得他更开心。”   “……你正常一点,我是认真的。”   “我这不正常吗?我这是给你们夫妻关系考虑。”林延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说:“一般来说送礼物都是看对方缺什么,他明显什么也不缺,昨晚我看到你老公那腕表,少说上百万,你送便宜的他戴不出去,送贵的把你掏空了也没意义。不过我觉得他要是喜欢你,你送什么他都开心。”   沈栖不太会送礼,上次送的皮影和袖扣时机不好,虽然后来他也说了喜欢,可总归差了点儿什么。   “我再想想吧。”   林延朝他勾勾手指,把手机给他看,“你穿成这样再给脖子上手上扎上丝带,当礼物让他拆,我保证他喜欢。”   沈栖倒吸了口气,抓过手机时眼神在捆绑手腕的丝带上停留了一瞬。   昨晚梁喑好像问起他小腹上的伤口,沈栖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指尖微微发着颤,心底深层的恐惧如跗骨之蛆丝丝啃噬。   “嘿,你们说什么喜欢呢?”徐瑶瑶伸头过来,“哎你按灭干嘛呀?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林延一把抢过手机,严肃地看着徐瑶瑶说:“不适合你看,小丫头一边儿去。”   手机叮咚一声。   沈栖打开看了眼,是梁喑发来的消息,问他晚上几点钟放学。   沈栖心猛地跳了下,慢吞吞给他回消息:七点,您要接我啊?   梁先生:不喜欢我去接你?   沈栖做贼似的捧着手机,飞快回了一个:喜欢的。   梁喑:好,我会准时到。   -   办公室里,梁喑随手翻开资料。   红蕊说:“金科这几年疯狂并购,跟宁昌签协议的时候溢价极其严重,但按照盈利来看至少亏了六千万,如果以现在的情势买卖回原股,金科至少要亏将近一个亿。珧省的厂房接连被查,产业线几乎全部中断。不过现在楚文原应该顾不上这个,丢的这几个固定合作就够他焦头烂额了。”   红蕊沉吟片刻,又说:“去年收购的乐达涉及了资产重组股票停牌,但乐达所属的母公司经营不善,连带着金科也连续亏损。”   这是一场绝对的围猎与剿杀,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楚文原毫无退路。   红蕊盯着梁喑翻资料的手,心想,这缜密而绝情的算计从一开始就决定了结局。   梁喑不是要给楚文原教训,他是要弄死整个金科。   梁喑淡淡道:“不想流落街头,他还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   红蕊怔然,他还有什么路能走?除了套现跑路……   “梁总,你这是要他死啊。”   梁喑抬眸看她一眼,轻笑道:“他可以不选这条路,我逼他了,他可以坚守原则宁折不弯,不是么?”   “那您是打算把金科也夺过来?”   梁喑:“我要那个破烂干什么。”   红蕊算是明白了,楚文原耍小聪明梁喑不看在眼里,那破公司他也根本看不上。   他做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沈栖进过医院。   “还有件事儿,林封休学手续没办下来,直接退学准备出国了,不过这件事闹得这么大,我想没有学校愿意收他了。”   红蕊想到他误导自己,导致沈栖受了那么多年委屈就忍不住冷笑,“活该,占了太太的成果,还自作多情用L这个字,真以为缩写同音就是他了。”   梁喑眉尖微蹙,L,林。   “太太真厉害,这么年轻就能写出这么厉害的论文,以后在生物学上一定会有很大成就。”   红蕊说着就开始好奇,“梁总,您说这个L代表的是什么?”   梁喑合上文件,压下心底的一丝烦躁,微笑指了指门,“没事儿就出去。”   红蕊看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骂了句老东西。   梁喑单手撑着下颌,上次沈栖说他是为了一个人去学的生物,这个L代表的是那个人?   林,不是林封,是林延?   他们第一次见面,沈栖被那男生压着灌酒,上楼时还亲切地喊他“阿延”。   -   晚上放学,沈栖和林延一起出校门。   梁喑的车就停在门口,林延靠近沈栖低声说:“要不要听一下我的建议?我以前的男朋友不知道多喜欢,就你这腰这脸这腿,我保证你穿上的话,话都不用说就能勾死你老公。”   沈栖下意识跟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   他穿着那套黑白蕾丝露背兔尾女仆装,把自己手腕和脖子上绑上红色丝带当成礼物送给梁喑。   他会用那双修长的手一点一点拆开他,然后……   沈栖思维戛然而止,面红耳赤地推开他,“不听。”   “好吧,那你后悔了找我,我认识一个质量贼好的店,可以打折~”   “不买,快滚。”   沈栖深吸了口气,甩掉乱七八糟的画面,努力端出一个沉稳而淡定的表情,走过去拉开车门。   梁喑抬起头,朝他伸手,“来。”   沈栖坐进去朝他挪了挪,呼出一口凉气,“您什么时候来的?”   梁喑伸手在他耳朵上轻轻捂住,漫不经心问:“刚到,刚才那个就是你的阿延?” 第59章 择木而栖(九)   “嗯,你不是见过他吗?”沈栖乖乖坐在他跟前,轻轻呼了口气喊冷。   梁喑掌心温暖,手也很大,能从耳朵一路包住脸颊,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沈栖在他手掌里蹭了蹭脸,“你问他干嘛呀?”   “没什么,好奇上次比赛你怎么没跟他一组,看你们关系应该不错。”梁喑摸着他的耳垂,有一下没一下地点。   “他不怎么喜欢参加比赛,而且……”沈栖舒服多了,爬起来摘掉围巾往他身上趴了趴,并握着他的手腕挡在两人之间。   “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好,我不生气。”   沈栖趴在他肩上,打量着他的神色慢吞吞说:“以前林封因为我受过伤,还弄得差一点儿不能上学,我一直觉得很亏欠他……您说了不生气的。”   梁喑表情不变,但眼底闪过几分厌恶与冷淡,手掌温柔地揉揉他的头发,笑了笑:“没生气,然后呢?”   沈栖歪头看了他几秒钟,发觉他有点不高兴,于是放软了声音说:“但是我又不喜欢他,所以想借着比赛为由还掉他的恩情,宗明是他带来的,归根究底还是要怪您,都是您的错。”   “怎么又怪我了?你想还别人恩情也是我的错。”梁喑握着他的腰把人按在怀里,轻笑一声:“讲点道理。”   “谁让您奖金给的那么多。”   “那确实怪我。”梁喑莞尔,“小财迷。”   沈栖蹭着他的手,有点不太好意思:“我要养师父而且我也不想花您的钱,不过阿延和林封不一样,他是真心对我好。”   “有多好,比我好么?”   “那怎么能一样。”沈栖在他肩上拱了拱脑袋,在心里想,没有人比梁喑更好,“阿延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没有他我的高中过得一定不会那么一帆风顺,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他救了我,之后也一直在保护我。”   救命之恩,一直保护。   梁喑笑意微顿,但随即又恢复温柔,“你们约好一起考的平大么?”   “嗯,阿延说我这种不爱搭理人的脾气还有我的眼睛肯定会引起很多人关注,要一直保护我,所以就跟我一起报考了平大,生物系也是我们一起约好的,不过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枯燥的专业……嗯……梁先生你的手在、在干什么?”   梁喑没耐心听下去了,拉开沈栖的浅灰色羊绒毛衣和里头的鸦青色棉衬衫下摆,顺着脊骨弧线一点点往上,侧过头在他耳垂上轻轻一蹭。   “我跟你同学谁更好,你还没回答我。”   沈栖趴在他身上,余光瞥见前面的司机小声提醒他,“我们还在车里。”   “他不敢看,先回答我的问题。”梁喑贴着他的耳朵,耐心地问:“我跟他谁更好。”   外人在场这个认知让沈栖很羞耻,时不时去看驾驶座,生怕司机回头。   经过昨晚的教学他已经初懂感情,很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走。   “阿延是我最好的朋友。”沈栖轻轻喘着气,背着手去扒他不断侵扰的手,“您不、不一样。”   梁喑像是刚摘到了一朵漂亮的花,慢条斯理地修掉尖锐的刺,然后用那只修长的手无比优雅地扯下一片片花瓣,直到找出最鲜嫩的那一片。   “哪儿不一样,我跟你的阿延哪里不一样,说清楚一点。”   一声声的逼问几乎要把沈栖拖进深渊里去,恐怖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不讨厌。   他还想让梁喑再放肆一点,这样轻飘飘的感觉就好像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却又不够温度。   这样隔靴搔痒的感觉快要把他逼进死胡同。   沈栖用力掐紧梁喑的胳膊,低声求他:“不要了,梁先生不要了,我很难受。”   “哪儿不一样?告诉我,我和林延哪儿不一样,嗯?”   梁喑知道他难受,故意朝他耳朵里吹气,哄他乖乖开口。   “说了就会舒服了,你想要舒服还是继续难受?选择权在你手上,你来决定。”   沈栖眼前似乎真的出现了一只天平,两边的砝码不断地往上添加,让他无法抉择。   梁喑的嗓音低哑而诱人,选一个,选一个就会舒服了,选择权在你手上。   沈栖闷着头,短促地喘了口气,“您……您是我……先生……”   “换个称呼。”   梁喑像个极有耐性的老师,谆谆善诱地夸奖他:“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想听什么,对不对?”   沈栖在外人面前承认先生已经很羞耻了,尽管脑袋先一步告诉了答案,但他还是绝对说不出口。   “梁先生,我不知道……你饶了……饶了我吧别欺负我。”   “这个不叫欺负,是我的愿望,我想听你叫一声,只叫一声就好,乖孩子,满足我,好不好?试一试,不喜欢我们以后就不叫了,好不好?”   梁喑用沈栖根本没办法抵抗的声线来迷惑他。   沈栖眼皮都要红了,不住地想,愿望……梁喑的愿望。   他什么都不缺,很少会有愿望。   他一定很想听……可是……   “不行……我不知道梁先生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你这么聪明一定什么都知道,我想听什么?”   沈栖脑袋里迷迷糊糊地跟着他的话,嗓音黏软地重复:“你想听什么……”   梁喑语气温柔宠溺,既轻又慢地重复:“我想听什么,你知道的。”   沈栖在密闭的车内有种憋闷又迷茫地感觉,他生日快到了,就当做这个是给他的生日礼物,对,礼物,只要说一次就好了,不喜欢以后就不叫了。   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试一试,试一试就知道喜不喜欢了。   沈栖张了张口,贴近他耳朵很小声很小声地喊了一声:“老公……”   梁喑没收住牙齿,狠狠一口咬在了沈栖的耳垂上,疼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立即反应过来,很轻地落下星星点点地像蜻蜓点水的涟漪,“好乖,好聪明的孩子。”   沈栖生怕司机听出不妥,闷着头拼命憋住声音,却不经意从车窗上看到了自己无比清晰的倒影,顿时害羞地湿了眼睛。   他忽然发现梁喑总是哄他,什么试一试,不喜欢就不要了。   结果每次都是自己稀里糊涂就听他的话,乖乖按照他的话走,换来一句乖孩子他还会高兴很久。   老狐狸。   沈栖低下头,冲着梁喑的脖子咬了一口,委屈巴巴地抱怨:“你骗我。”   “我怎么骗你了?”梁喑手掌隔着衣服,慢条斯理地在来回。   “您自己心里清楚,您别……”沈栖隔着衣服抓住他的手,明明是阻挡却反而像是主动,顿时吓得松开了手。   梁喑竟然真的依照承诺放开了他,把他吊在半空中后优雅又温柔地帮他理好了衣服,只有他自己沉溺在漩涡之中。   活像刚才那个逼他叫那种称呼,放肆欺负人的不是他。   沈栖眼睛发潮,棉衬衫明明柔软舒适,可此时却像砂纸一样。   羞耻感如潮水一般涌来,沈栖恼羞成怒地把书狠狠砸在他怀里,别过头去。   梁喑嗓音含笑,放轻声音哄他,“是我不好,别生气,不想理我了?”   沈栖羞赧不已,硬着声音避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晚饭时梁喑正好有个电话要接,随手开了扬声器放在一边。   沈栖越来越挑食,这个也不爱吃那个也不爱吃,愁得何阿姨每天换着花样做饭。   梁喑端起碗和勺子,一边跟电话那头客套,一边无声哄他多吃两口。   沈栖别开头不吃,梁喑把勺子放在他唇边,笑着和电话那头说:“您客气了,您筹办的宴会我自然要给面子,只是家里人没怎么出席过这样的场合,怕给您添麻烦。”   “听听,你的人能添什么麻烦,就是添了谁还能不给这个面子么?再说了,我们也都想见见你家的天才小公子,结婚不请我们,宴会还不来说不过去了吧。”   梁喑笑道:“嗯,再说吧,我问问他的意思。”   沈栖还没消气,接连被喂了几勺子不爱吃的东西当场恼了,“都说了不喜欢吃这个了!你怎么那么烦人!”   梁喑一怔,电话那头也一怔,随即一连串的笑声乐不可支地调侃,“小梁总,你也有今天啊。”   “……惯坏了。”梁喑放下勺子无奈也笑笑,“当着您的面儿就敢跟我发脾气,让您见笑了。”   沈栖这才反应过来,脸一下红了,丢下筷子就跑了。   一进房间,林延的消息就来了。   叮叮叮十几张图一口气甩过来,从红色白色各种各样轻透而不蔽体的完全称不上衣服的纱到短到只能遮住屁股和胸的两块布,再到毛茸茸的项圈耳朵和雪白柔软的尾巴,一张比一张离谱。   沈栖面红耳赤地划过图片,他不可能穿,这辈子都不可能。   这太过了。   林延:我保证没有男人能够拒绝自己老婆穿这个,哪怕他是性冷淡也会当场迎来发情期,相信我,我谈过的恋爱多我不会骗你。   沈栖:你分的手也多。   林延:…………还能聊吗?   沈栖放下手机去洗澡,温水稍微给他找回了几分冷静和淡定,但穿衣服时又看到了小腹上的伤口。   昨晚梁喑问过,看起来非常生气。   他不想把这些已经过去的破事儿拿去让梁喑徒增烦恼。   他现在好好的,伤口也已经不疼了,多一个人知道只是多一个人伤心,他不希望梁喑伤心。   沈栖挪开视线,看到再往下的地方,视线烫着一般收回来。   昨晚梁喑教他怎么用手,那种感觉好像在他的尾椎骨通了电,让他浑身都酥麻得动弹不得,很难受,却又像是迎上天堂一样舒服。   他微微抿了下唇,想到那个无法忍受的疼又有点却步。   沈栖轻舒了口气拿过衣服套上,想到晚上那一通脾气其实毫无理由。   梁喑喂他吃饭是希望他能健康点儿,虽然是哄他说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但最终做决定的是他自己。   他总不能自己抵不住诱惑,还怪梁喑不讲理。   沈栖出了房门探头往梁喑卧室看了眼,伸手敲了敲门,等听到了回应才推门进去。   沈栖深吸了口气,准备要给梁喑道歉,结果发现房间里并没有人,那他是在哪儿回应的自己?   “梁先生,我有话跟您说,您先出来……”   浴室门呼啦一声拉开,沈栖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半秒后。   沈栖猛地转过头,“对、对不起。”   沈栖脑子已经完全没办法思考了,所有的判断能力都在一瞬间崩塌,所有的意识全汇聚在那一个尽管还未苏醒但已经很恐怖的尺寸上。   他完全没想到梁喑会在洗澡,贸贸然叫他出来,陡然撞见这样的场景。   沈栖脑袋里不断地发懵,尴尬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那、那个,你先洗澡,我先回……回去了。”   梁喑扯了浴巾围起来,带水的拖鞋踩在地上发出轻微而又压迫力十足的动静,一步一步,沈栖寒毛都快要站起来了,微微咬住牙,接着肩膀就被一双大手按住了,温柔地转过去,“找我有事?”   “没、没事啊有有事,也没有大事我没事我……”沈栖唇上一凉,顿时住了口。   梁喑指尖按着他的唇,低声说:“慢点说。”   沈栖的大脑失去了反应能力,视线无法控制地落在梁喑湿漉漉的黑发上,一向打理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凌乱滴着水,赤裸的上半身肌肉明晰,胸肌饱满散发着沐浴后的潮气和难以抑制的荷尔蒙气息。 第60章 择木而栖(十)   沈栖视线不知道往哪儿放,往上看要对上他的脸和半裸的胸膛,往下看要对上只有一个浴巾包裹的长腿和窄腰。   “有问题需要我帮忙?”梁喑问。   沈栖立刻摇头,对上他的视线时不自觉咽了咽唾沫,“我、我是想……跟您道歉,晚上不该跟您发脾气,让您在外人面前丢脸了,对不起。”   梁喑有些意外,随即笑着揉揉他脑袋:“那个不叫发脾气,我们之间不用这样斤斤计较小心翼翼,我也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儿不高兴,面子不需要自己先生逆来顺受去体现,这是没用的男人才会用的办法。”   沈栖眨眨眼,很轻地点了下头。   梁喑收回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下,“何况你敢冲我发脾气就代表你不再怕我,而是把我当成你很信任的人来看待,不是么?”   沈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他只觉得梁喑老是欺负人,他是被逼急了才会咬人的。   现在想想他说得其实不错,他对待外人一向是能不搭理就不搭理,只有面对梁喑的时候会发脾气耍小性子。   沈栖下巴上微热,被人松松捏着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时,他看到梁喑眼底的情/欲色彩和要溺毙人的温柔,呼吸顿时磕绊了下,眼睁睁看着这张脸越来越近,他猛地推开梁喑,“我先、先回去休息了,晚安。”   梁喑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最后再让你跑一天,下次就得睡在这张床上了。   那个客房也睡得差不多了。   沈栖逃命似的回了房间,那天晚上他用手帮梁喑,在黑暗中他只觉得粗壮却不看不到具体有多大。   现在亲眼见到,只觉得狰狞又恐怖。   那天梁喑仅用一根手指就让他痛苦到按下安全开关,如果把它全部塞进去……   沈栖几乎不敢想象会有多疼。   一夜噩梦,沈栖早上醒来的时候几乎要被“梁喑”折腾得虚脱了。   他蔫儿巴巴的下楼,看到一身西装革履的梁喑,下意识往他腰下扫了一眼。   梁喑给他递了碗粥,含着笑调侃,“没睡好?做坏事了?”   沈栖坐直身子,看到他眼底的莞尔莫名觉得不是好话,陡然想起梦里的场景,心虚道:“没、没有啊。”   “没有就好,我今天要去出差,一周才能回来。放了学不要乱跑,想去哪儿让程术陪你,想带朋友吃饭提你自己名字就好,稍微大点儿的地方应该都认识你,想去应承那儿玩也可以,不许喝酒。”   沈栖立即点头。   梁喑微微蹙眉,“我怎么觉得你巴不得我出差去,不喜欢看到我在家?”   沈栖立即摇头,暗自想,有这么明显吗?   期末考将近,沈栖成绩好不用花时间复习,抽时间帮林延划了重点又给他讲了一些难点。   林延忍不住叹气,“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沈栖看他一副头疼的样子,有点无奈也有点愧疚,“阿延,都是为了我你才选的生物,你……”   “打住啊,我选什么那是我乐意。”林延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制止了他说了一半的话,“再说了选都选了,这不挺好的吗,还有你帮我划重点,选别的专业还没人干这活儿呢。”   沈栖笑了笑,“我给你划到毕业。”   “你说的啊,毕不了业我就找你算账。”   “我保证。”   林延撑着头靠在椅背上,往嘴里丢了颗糖,吊儿郎当地晃了一会。   “你想好送什么礼物没?”   “还没有。”沈栖说完,立马又补上:“不买,不穿。”   “……哦。”   沈栖想了一会,说:“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你帮我看看?”   林延瞥了一眼,当场倒抽了口气,“你真想把自己掏空啊?”   “什么掏空?你们在说什么?哦对请你们喝这个,刚出的新品。”宗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啪啪往桌上放了两杯奶茶,“快呀,热着呢。”   林延坐直身子,“哟,谢了。”   沈栖笑了下和宗明道谢,拿起浅绿色的厚纸杯将吸管插了进去,喝的第一口眉尖倏然一皱,芒果?   大脑先一步发出指令,沈栖还未反应过来就先吐了。   “怎、怎么了!!!”林延吓了一大跳,赶紧找出纸巾擦那一小口污渍,边去拍沈栖的肩膀询问,“是不是太烫了?”   沈栖整个人都无法自控地颤抖,一张脸血色褪尽,看起来特别可怕。   宗明也被吓了一跳,“你慢点啊,没事儿吧?”   沈栖嘴里芒果的味道浓重而醇厚,刺激得他一个劲干呕,本能推开林延的手臂,哑着嗓子说:“我去厕所。”   他拧开卫生间的水龙头,也不管到底这里的水到底干不干净就拼了命的往脸上泼,一遍遍漱口。   腐烂水果味在口腔里弥散开,带着无法言说的泥泞与恶臭。   沈栖双手撑着洗手池不断喘息,脑海里不断浮想起尘封多年的声音。   “吃下去啊,不吃我就弄死你妹妹。”   “你居然敢逃跑?你很聪明是不是啊?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我让你耍、让你耍!”   “吃,今天你不把这些东西给我吃完我就剁了你妹妹的手,明天不吃我就剁了她的脚,给我吃!”   “哈哈哈哈什么聪明什么天才,还不是像条狗一样吃这些垃圾。”   “沈栖。”   沈栖脑子里一个激灵,倏地扭头看向来人,一双眼赤红得活像是要往外滴血。   “你怎么了?还好吧?”   林延担忧地拍拍他的肩膀,眉头皱得活像块刚扒下来的老树皮,“你不是烫着的吧?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啊?”   “我没事。”沈栖抹了把脸,沉重地喘了口气,“没事。”   林延不用看都知道他在撒谎。   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活像是只应激了的兔子,连刚才一瞬间看过来的样子都满带戒备与凶狠。   “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是我也不能说的吗?咱俩这么多年同学了,你还不相信我?”   宗明也小心翼翼地看他,“你怎么样啊?”   沈栖胸膛不断起伏着,深吸了口气说:“我真的没什么,只是对芒果过敏。”   宗明一口气还没松,又立即提起来,“不严重吧?要不要先去医院看看?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对芒果过敏,我应该先告诉你一声的。”   “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   沈栖只喝了一口,问题不大,放学的时候已经好多了。   他和梁正则约好了在清江路一家咖啡厅里见面,便让程术开过去,“程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保密?”   程术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硬,“可以,但我必须跟着你。”   沈栖有点纠结,但程术说:“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在咖啡店能有什么危险,难道还能有人当场把他拐走吗?   沈栖有点头疼他的谨慎,但为了让他保密还是妥协下来。   梁正则还没到,沈栖先要了一杯热水去去寒气,等了不到十分钟他就来了。   沈栖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儒雅中带着几分严肃,深驼色的羊绒大衣配上英伦格围巾,看起来有几分艺术家的风格。   他记得梁致谨说过,梁喑接手公司之后,梁正则就天南海北去摄影了。   办过几个摄影展但都没引起什么反响,他在摄影这方面着实没什么天赋。   沈栖收回思绪,叫不出爸爸,只是礼貌道:“您好。”   梁正则叫人来点了杯热可可,又问沈栖要喝什么。   沈栖胃里不舒服,朝服务生颔首:“请帮我再倒一杯热水,谢谢。”   梁正则打量着沈栖,他和在家宴时见的样子不同,不那么乖巧柔软,说话间有点梁喑的意味。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想。   “你想聊什么?”   沈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抬眸看了眼不远处的程术。   “我想要一件和梁先生有关的东西。”   -   梁喑以往也出差,也有忙起来顾不上回家的时候,但从未有一次让沈栖觉得家里空荡荡的。   洗完澡,他低头看着小腹上的伤口,抬手摸了摸,无形的疼痛好像重新覆盖而来,让他忍不住冒冷汗。   用力喘了几口气,穿上衣服出了浴室。   梁喑正好打了电话来,问他今天去哪儿了。   沈栖差点以为程术告诉他了,嘴硬道:“没有啊,放学就回家了。”   “这么乖啊。”   “当然啊。”沈栖顿了顿,脑子一热反问他:“那梁先生乖不乖啊?”   梁喑一怔,随即跟着他的话笑道:“开了一天会,算乖么?”   沈栖撩人这件事上玩不过他,调戏一句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生硬的转移话题,“您开一天会还不累啊。”   梁喑的声音隔着听筒更显温柔,带着令人脸红心跳的莞尔笑意,“累,一会有个应酬,想听听你声音。”   沈栖心里发甜,想到他应酬的样子又忍不住交代:“您要少喝一点酒,让红蕊姐姐准备解酒茶,喝了睡觉会舒服一点。”   “好,我知道。”   电话两端安静了一会,梁喑猜测他没什么要说了便准备挂了电话让他休息。   沈栖忽然说:“您哪天回来啊?”   梁喑说:“最迟十七号。”   “好,您一定要准时回来啊,我……”沈栖忍着不好意思和心虚,说:“我想你了。”   梁喑心头一软,轻声说:“好,我一定准时回来,早点休息。”   沈栖:“晚安。”   挂掉电话,沈栖从被子里爬起来。   二十号是梁喑的生日,不能当天过也不能早一天,这会让梁喑发现不妥,晚了就没有意义了,所以十七十八是比较好的日子。   确定梁喑回来的日子,沈栖坐起来编辑消息发送出去:定在十七号吧,嗯,二十八个。   有了目标,日子突然就变得非常慢,但等到临近的时候,沈栖又觉得再慢一点。   梁喑出差是个巧合,但误打误撞给了沈栖准备礼物的时间。   期末考完的当天,他去了一趟工作室。   原先的旧院子已经全部翻新了一遍,漂亮的院墙外挂上了牌匾,院子里花木修整雅致,放大的皮影像分布和谐,就连原先扯着幕布的简陋石台也被改造成了一个漂亮的尖顶木架。   沈栖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先探头看了眼。   李仁芾正好出来,“不认识啦?”   沈栖疑惑地转了一圈,确实不认识了。   “梁喑派人来弄的。”李仁芾大致和沈栖说了一遍,满心满眼都是对梁喑的感激与赞赏,“我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年轻人,三言两语点出问题所在,雷厉风行执行决策,前几天跟他旗下的游戏联动,据说过完年就会上线。”   沈栖听得目瞪口呆,这段时间梁喑忙着工厂那件事,居然还有时间管工作室。   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   “想什么呢?”李仁芾在他面前挥了挥烟袋,一张老脸上全是笑。   “我真没想到,皮影戏还能有这么一天,看来梁喑说得对,与时俱进才有求生之道,一味的坚持守旧只会把传统推到灭亡。”   沈栖看他这么高兴也放了心,回头看了眼:“王昊他们回来了吗?”   “王昊没有回来,你其他几个师侄在这儿,现在工作室的收益还算不错,能给他们发得起工资,这样我也放心了,你我也放心了,以前是我对不起你,让你担了那么多年的责任花了那么多钱。”   沈栖板起脸:“您再说我要生气了啊。”   “好好,不说,我带你看看工作室?”   沈栖没在工作室久留,跟着李仁芾大致参观了一遍。   现在工作室已经在梁喑的安排下步入正轨,再加上他的房间已经被改造出去也没地方给他住,就准备回去了。   程术就站在门口,像个门神一样一动不动。   沈栖忍了忍笑,递给他一杯热茶,刚想说话就看到对面一个穿着橘色外套的男人。   他转过头时,沈栖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张熟悉的脸和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眼神,如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   茶杯“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程术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沈栖倏地回头,没顾上回答程术又立即扭头回去,那抹鲜艳的橘色却仿佛从未存在。   程术看着沈栖褪尽血色的脸,皱眉道:“你还好吗?看到什么了?”   沈栖一把攥住他胳膊,哑着声音问:“程哥,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橘色外套的男人,和你差不多高。”   “没有啊,你是不是看错了?你认识的人?”   沈栖又再次望向路对面,摇了摇沉重的头,“也许吧。”   也许是看错了。 第61章 栖栖遑遑(一)   沈栖弯下腰捡起保温茶杯,感觉自己的手指都有点僵硬。   刚才那个画面闪得太快,他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看错了。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那个人不可能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游荡。   沈栖上了车,不安像幽灵一样阴魂不散,促使他不断往街口看。   程术从后视镜中瞥了一眼,“你脸色不太好看,要不要去医院?”   沈栖回过头,勉强笑了下:“不用了,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程术心想,梁喑可不是这么想的,把我叫来给你做司机,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了。   他破天荒勾了勾嘴角,打趣道:“你看起来和那种易碎的瓷器没什么两样。”   至少,沈栖和他以往打交道的人区别都很大。   沈栖心绪难安,想跟他多说说话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程哥,你来做司机以前是干什么的?”   程术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说:“在林子里忙活。”   “是护林员吗?”   沈栖认认真真打量他一会,程术块头很大,一身沟壑分明的肌肉,平时虽然沉默寡言但偶尔看人的时候还是会流露出几分鹰隼般的锐利。   “算是。”   热带丛林也是林,不算撒谎。   沈栖有些好奇:“会有很多野生动物吗?”   程术想,有比你腰还粗的蟒蛇,还有会随时要人命的对手,但他怕吓着沈栖只是说:“会,有很多。”   沈栖稍微想象了一下程术在山林中巡视,以山林为伴动物为友的生活应该非常自由,和现在一天两次接送他上学的日子相比要快乐很多。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来做司机?让你接送我上学有点太委屈你了。”   程术说:“梁先生对我有恩,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   沈栖惊讶地抬起头,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恩情能让人这么死心塌地,“我能问问是什么吗?”   程术怕自己的过往经历说出来让他害怕,只笑了笑,“救命之恩。”   沈栖见他不想说也没再多问,他心情已经稍微平顺下来,不那么紧张了。   最近连日下雪,乘黄在它的狗屋里快要被闷坏了,一见沈栖回来就疯狂摇尾巴。   沈栖现在已经不怎么怕它,走过去摸摸它脑袋,“你想出来玩吗?”   乘黄在他掌心里蹭了蹭,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指。   沈栖回头看了眼锁好了的院门,打开锁给它套上绳子牵了出来。   院子里有厚实的积雪,沈栖把乘黄的链子套在一边,蹲下身团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   何阿姨听见车声,迟迟没见到人进屋便出来看。   “你怎么也不戴个手套,长冻疮了有你哭的。”   “没事。”沈栖搓搓手在耳朵上捂了捂,呼出一口热气来。   他把两个雪人堆完出了一身的汗,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套在雪人身上,看着另一个,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上了楼,推开梁喑的房门,明知道他不在家还是先探了颗脑袋,做贼似的拉开衣柜。   西装、衬衣整整齐齐按照颜色分好,旁边放着熨烫挺括的领带。   沈栖还能想象出它们穿在梁喑身上的样子,指尖略过衣服时呼吸不由得乱了一拍。   他不敢多想,拿了一条蓝色带银条纹的领带就下了楼。   领带套在稍微高一些的雪人身上,他忽然有一种下一秒就会活过来,变成梁喑的错觉。   沈栖把冰凉的手贴上发热的脸颊,强行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乘黄,你到这儿坐下来,我给你照相。”   乘黄摇着尾巴乖巧地坐在稍大的雪人旁边。   沈栖拍了两张照片,心想,如果雪人是跟梁先生一起堆的就好了。   “好了快进屋吧,一会儿再冻病了怎么好啊。”何阿姨忍不住催促,招呼管家来把乘黄送回去。   “不冷。”沈栖笑了笑,收起手机跟何阿姨一起进了屋,“何阿姨,你会做蛋糕吗?”   何阿姨总算是听见他想吃什么,恨不得给他报个菜谱出来。   “会会会,你想吃吗?想吃我现在就做,最多两个小时你就能吃到。”   “不是,我想跟你学。”沈栖接过何阿姨递来的热茶,端在手里捂手,“要那种不是特别甜的,梁先生生日快到了我想给他庆祝。”   何阿姨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但随即又笑着说:“那我教你做一个茉莉青提盒子,怎么样?”   沈栖想茉莉青提盒子从造型上看起来不会特别像蛋糕,梁喑就算很敏锐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快起疑。   “好,那你帮我保密,我想给梁先生一个惊喜。”   “你想什么时候学?”   距离梁喑生日还有三天,时间也很紧迫,沈栖说:“今晚来得及吗?”   “来得及,我去把材料准备一下,等你吃完饭差不多就好了。”   沈栖想,希望那两份礼物和蛋糕,梁喑会喜欢。   他从未下过厨,对做饭一窍不通,看何阿姨煮茉莉水时拿了纸笔当考试一样仔仔细细记下来,连分量都问的无比精确,生怕有哪一步错了,做出来就不好吃了。   何阿姨看他一副做实验的样子,忍不住笑说:“你放心,就算你做的再难吃,梁先生也会一口不剩全吃完的。”   沈栖认认真真盯着厨房秤,说:“但我希望好吃,我想让他吃起来很高兴。”   他想让梁喑在以后的生日想到的是可口的蛋糕,不是失去母亲和备受责难的痛苦。   一个蛋糕做完沈栖快要累散架了,简直比做实验还难。   如果报告能吃,他更希望给梁喑写一篇报告算了。   沈栖瘫在床上,望着房顶忽然又想起那天见到的橘色身影,真实得不太像幻觉。   那个眼神像钉子一样,死死凿进他心里。   沈栖闭上眼睛,把思绪调整到数年之前。   他当时遇见那个好心人,抱起他之后没有带他回去,而是直接去了医院,只吩咐了人去救妹妹。   按照他醒来时妹妹只是有所惊吓几乎毫发无损的样子看,对方应该是很快就把人救出来了。   警察找他询问笔录时只要了一个人的画像,另一个被人打残了,当场被抓。   沈栖仔仔细细讲过特征,但警方前后排查了两个多月,对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露过面,甚至连赎金都没来得及拿走。   沈栖睁开眼,抬手搭在额头上,会是他吗?   手机忽然响了声,沈栖吓得几乎弹起来,发现是梁喑发来的消息才松了口气。   他爬起来回了消息。   梁喑索性拨了个视频电话来,沈栖当即坐直了身子,看到那边仍旧西装革履的男人,心仿佛一下子安定下来。   沈栖在心里想,如果这时候梁喑在家就好了。   “怎么了?不高兴了?”梁喑捏了捏自己酸痛的太阳穴,轻笑了声说:“怪我出差太久了?”   沈栖本来是有点想他,但是看他掩饰不住的疲倦和憔悴又觉得应该懂事点儿。   “没有不高兴,您那边的事情很棘手吗?”   梁喑收回手,靠回椅背上随手拨正了眼镜,“还好,应该可以在答应你的时限内赶回去,沈栖。”   沈栖隔着屏幕都能看出他眼神的热切,舌头不自觉打了个结,“干、干嘛呀。”   “想不想我。”   房间里只有沈栖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对面梁喑温柔如海的眼神。   他沉默了好一会,轻轻地“嗯”了一声。   “有多想?”   沈栖先是茫然了一下,虽然他不敢穿林延推荐的那些衣服,但把自己当礼物送给梁喑他是愿意的。   他别开眼,小声说:“您回来的话我就……听您的。”   梁喑一怔,“什么?”   沈栖却不敢再说了,尽管隔着电话还是觉得无比羞耻。   好在梁喑很忙,没聊几句就得挂了。   沈栖把雪人和乘黄的照片发给梁喑,慢吞吞打字:乘黄也想你了。   几秒后。   梁喑发来一条语音,嗓音低沉而无奈:“你刚刚给我的惊喜已经足够多了,再这样,我真的没办法工作了。”   他又说:“乖一点,宝宝。”   沈栖反复把语音听了好几遍,直到耳根子不能更热才关掉。   翌日。   沈栖跟徐令知见了一面,把论文目录给他看,顺便讲一下方向。   他承诺半年之内写出来,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沈栖每天除了啃书找资料就是埋头做蛋糕。   不知道糟蹋了多少蛋糕坯折磨了多少次味蕾,总算做出一个从造型和口味上都还算不错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保鲜层,想象梁喑回来吃到它的心情。   十七号当天沈栖起得特别早,一边度秒如年一边又紧张。   为了壮胆,他甚至把林延拉出来陪他一起去餐厅订餐   林延看他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叹气:“看你紧张那样,你信不信,你就是搁路边现买俩烤肠他都高兴。”   沈栖没给人庆祝过生日,但他觉得不能因为梁喑什么都愿意就敷衍。   就算是烤肠,也得加上独一无二的酱料。   “没救了。”林延诚恳评价,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把,“还乐呢,这顿饭吃完你真的身无分文了懂吗?”   沈栖躲开他的手,笑意盈盈道:“还有三块二呢,还可以给他买根烤肠。”   林延双手插兜,再次诚恳评价:“看出来了,确实没救了。”   沈栖订好了餐,跟经理确认了时间便和林延一起出去了。   “你老公几点回来?”   沈栖说:“准点的话八点落地。”   林延掏出手机看了眼,七点五十了,“不给你俩当电灯泡,走了,宗明约我网吧打游戏呢。”   沈栖笑了下,“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明天我请你吃饭。”   林延往身后摆了摆手,“行。”   沈栖把餐厅定在了第一次和梁喑吃饭的地方,位置近郊十分幽静,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放烟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接近八点沈栖越紧张,心几乎都要提到嗓子眼儿。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里头躺着那对异色萤石袖扣,被路灯和店门口的光线照出漂亮的光。   梁喑说,希望有一天他会亲手把袖扣给他戴上。   沈栖摸着温润的萤石,想,就是今天。   不对,明天早上,梁喑换衣服的时候他就会把这对异色袖扣给他戴上。   盒子里印着袖扣的名字——凡心动。   沈栖想,他的眼睛和尘世凡心,都给梁喑。   手机突然响起来,沈栖看着闪动的梁先生三个字,忍住雀跃又紧张的心情,深吸了口气装作平静地接起来,“梁先生,您落地了吗?”   梁喑抬手打断红蕊的话,轻声说:“稍后再说。”   红蕊急得上火,但只能闭嘴。   沈栖忍不住翘起唇角,刚想开口就听见梁喑低沉歉疚的嗓音,“抱歉,我今天赶不及回去了。”   沈栖笑意一下子僵了,一盆冰冷的水,把他心里的火苗兜头浇灭。   梁喑还是第一次对沈栖食言,有些心疼地说:“我保证,两天之内一定回去,好不好?”   沈栖失望地看着袖扣,眼睛有些发酸。   他准备了很多东西,期待了几乎一个星期。   他就……回不来了。   两人自结婚以来,梁喑说的每一件事都会做到,他竟然从未想过,他也有食言的时候。   “快的话,我明天就会回家。”梁喑听他不说话,把时间再往前缩短,“我会买最早的一班航班。”   沈栖能听出梁喑语气里的妥协,也记得他疲倦的样子。   总不能真的让他抛下工作回来,也不能让他不眠不休。   他轻吸了口气咽下心里的失望,轻声说:“没关系,那您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我尽快回来陪你,好吗?”   “嗯,您去忙吧。”   沈栖挂掉电话,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尝到了从忐忑到雀跃再到失落的滋味。   他垂着眼,盯着袖扣看了好长时间才塞回口袋里。   餐厅外面有点冷,沈栖跟程术说一个小时以后来接他,便拢拢围巾往烟花最佳的观赏点走。   可惜,梁喑看不到烟花了。   “同学。”   沈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下意识回过头,骤然看到了一双阴冷又兴奋的眼睛。   -   红蕊语速飞快地报告完,又说:“如果情况属实的话,那这个空气污染物排放标准修订不仅是对我们,对整个行业来说都是一场地震。”   梁氏版图包括再生资源,主要做处理废铅酸蓄电池,每年处理的废铅酸电池至少数百万吨。   如果环保政策收紧对企业来说无疑是一场打击。   梁喑说:“联系环保局,尽快拿到准确答复。”   红蕊第一时间已经联络过了,但那头的说法也含糊其辞。   厂子不在国内,有很多事情办起来不会那么顺畅。   “听说是环保局来了个新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真的拿再生行业来试刀,那影响最大的还是我们。”   梁喑微微蹙眉,拨了个电话出去,直截了当问:“环保局换人了?”   那头的环境很乱,传过来的男声也有点嘈杂不清:“换了,今年刚升上来的,据说为人特别严肃,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油盐不进。如果你是问环保政策收紧的事儿的话,我不确定具体什么时候会施行,只能告诉你多半是真的。”   梁喑又问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通知下去,十分钟之后开会。”梁喑说完,手机又响了声。   他顺手点开,却发现是个视频,灿烂若烟雾的烟花在夜空盛放,有种极致荼蘼的绚烂与揉碎星云尽情释放的热烈,但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红蕊探头过来看,当场惊呼一声:“嚯,听说这个烟花叫海市蜃楼,一万块一个,这一会功夫烧出去二十八万啊,谁家小公子又哄女朋友呢。”   梁喑笑了笑,按灭手机起身前往会议室。 第62章 栖栖遑遑(二)   寂静空旷的废弃仓库里,冰冷潮湿的风从细小的排气扇里卷进来,发出呜呜的像是哀鸣一样的声音。   沈栖脑袋昏沉,人还没有清醒却先感觉到了腰上针扎一样的疼痛。   他呻吟一声,掀开沉重的眼皮。   腰上还有被电击过的痛麻,半个身子都木得提不上力气。   入眼一片漆黑,几乎看不到半点光线,他下意识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结实的尼龙绳死死绑在身后。   沈栖猛然清醒,回忆起昏迷之前最后看见的人。   那张脸!   那天在工作室门口看到的男人不是幻觉,是真的!   尘封的记忆像是一坛陡然摔碎的酒,他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两只手在身后无法自控地失温发麻,甚至开始凭空生出剧烈到活像剜心一样的疼痛。   沈栖在寂静的黑暗之中,蜷缩成一团试图抵抗这种恐惧,但豆大的汗珠还是不断地冒出来。   不对,他现在没有受伤。   沈栖努力地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慌,他得想办法逃出去。   “咔哒”一声,仓库门开了一条缝。   男人带着一脸的亢奋与恨意,把手上的一个小灯头放在了地上,蹲下身看沈栖,“你还认识我吗?”   这张脸在无数次的梦境之中重复,沈栖这辈子都不会忘掉,所以在他靠近的一瞬间,心脏先一步抽紧发出了恐惧的指令,但他努力屏气凝神没有表现出太过畏惧的样子来。   “你是那个绑匪。”沈栖不知道他再次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报仇就是要钱,或者两者都要。   “很好,你还认识我。”男人伸手放在沈栖的眼睛上,露出一个阴森冰冷的笑,“多亏你这双眼睛啊,真是漂亮,那么大张旗鼓的公开婚讯,我想不认出来都难啊。”   沈栖鸡皮疙瘩都竖起来,艰难地动了动喉咙,“你想做什么。”   “我想……”男人不知从哪儿拔出一把匕首,慢吞吞地笑着,狠狠一抬手冲着沈栖的眼睛就扎了下去。   沈栖下意识闭上眼睛,剧烈的疼痛在肩膀上炸开,整个人剧烈地蜷缩在地上发抖。   他对痛觉极其敏锐,几乎戳断肩胛骨的疼痛卷着四肢百骸,强烈的耳鸣下,连男人癫狂的笑声都显得遥远而缥缈。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像条狗一样到处躲,我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不敢去有监控的地方,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沈栖努力喘着气,痛得眼前发黑。   “你很聪明是吗?很会跑是吗?第一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居然让你第二次跑了。”   男人嗓音接近低吼,仿佛一只癫狂了的斗牛,冲着他鲜血淋漓的肩膀不断发泄攻击。   沈栖疼得冷汗直流,但也很庆幸他极度畏疼,这样才能保持住清醒。   “你……”沈栖一开口就打了个痛极的哆嗦,缓了好一会才又继续说,“你跟踪我很久了?”   男人冷笑一声,“怎么?后悔公开了?我真没想到真有男人和男人结婚,你还找了个那么有钱的老公。”   沈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感觉自己的棉衬衫快湿透了,勉强地喘了几口气维持几乎要晕厥的大脑。   这男人知道梁喑,也没否认跟踪,就证明不是第一天出现了。   他也许在公司、学校甚至家门口都出现过。   沈栖微微攥起手指,光秃秃的无名指上空无一物。   他回过头的一瞬间腰上传来强烈的电流冲击,连一个字都没能来得及喊出来,只撑着最后一口气把那对异色袖扣和婚戒都扔在了地上。   -   会议间隙,梁喑手机响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眼来电人,心突然坠了下,猛地抓起手机接听,“喂程术。”   程术嗓音很沉,言简意赅毫无废话,“沈栖可能出事了。”   “你再说一遍?”梁喑蹭的一下站起来,吓得满会议室的人一个激灵。   程术坐在车里,抹了把脸尽量压平声音,说:“沈栖两个小时之前让我到水禾居去接人,我到了之后没找到他,经理说他订了餐但是又取消了没吃就走了,我给他打电话一直不通。”   水禾居,他第一次带沈栖吃饭的地方。   梁喑心里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但他没顾上细想就冷声质问:“我让你全天跟着他,你干什么吃的!你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连个人也护不住了,啊?”   程术一声不吭,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中午他把人送到水禾居和同学会合,有人急匆匆进来说他的车被后面的司机撞了,他送去修才发现发动机也出了问题,没想到沈栖会突然不见了。   “那破车就是撞十辆我也扔得起。”梁喑火气上涌,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红蕊,联系沈栖的同学跟徐令知问问有没有去找他们,或者最近有没有跟人吵架结仇。”   红蕊连忙说:“好。”   “等一等,先订机票回国。”   梁喑挂掉电话,立刻给沈栖拨过去,冷冰冰的关机提示音送进耳里的时候他心脏猝然闷痛了一下。   红蕊抓起他的外套跟上去,高跟鞋踩得又紧又密。   “哎林延同学你好,我是红蕊……”   梁喑又给程术拨回去,嗓音冷得几乎掉冰碴,“把今天所有的行程仔仔细细讲一遍。”   程术尽量把从早上开始的一点一滴都说清楚,除了车坏了这件事之外没有任何不妥,而撞车的人态度也很好,一个光鲜漂亮的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小姑娘不断和他道歉,战战兢兢主动提出去修车。   梁喑撑着头,周身弥漫的气压几乎要将小小的车厢撑爆了。   “几天前有一点很奇怪。”程术想起在工作室门口,沈栖脸色煞白地问他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橘色衣服的人。   当时他脸色很难看,像是被吓到了,但他仔仔细细看过,完全没有他说的那个人。   他当时应该多留个心眼。   上了车直奔机场,梁喑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沈栖很懂事,从不给人添麻烦,他不会无缘无故不接电话,就算手机没电了也不会乱跑,一定会坐在水禾居门口等程术去接他。   唯一的可能一定是他被人强行带走了,而这个人身份未知。   他这些年做生意树敌不少,明着的、暗着的,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梁喑从未怕过也从未放在眼里过,对于那些生意手段他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商场如战场,弱肉强食自有一套法则。   他有本事做到这个位置,就有掌控法则的手段,却忘了沈栖那双手明明只能拿得动培养皿。   沈栖身体不好,哭一下就有可能发烧,吹吹冷风就会连续三天鼻音浓重。   梁喑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无比艰难。   “梁总,徐令知教授说昨天见过沈栖但没久留,林延……”红蕊欲言又止地咬了下嘴唇,有点不忍心开口。   “说。”   红蕊深吸了口气,轻声说:“他今天在水禾居订餐是为了给您接风顺便庆祝……生日,今天那场烟花也是放给您的,二十八岁,一年一个,一共二十八万。”   梁喑心脏几乎被硬生生撕成两半,他快忘了怎么呼吸,只是不敢置信地盯着红蕊,眼里迸射出浓烈而复杂的情绪。   他觉得没兴趣,嗤之以鼻笑过便随手关掉的那场盛大荼蘼是沈栖精心为他准备的。   他不要自己给的股权,也从未动用过自己给他的副卡,这二十八万,恐怕是掏空了他所有的积蓄,包括梁氏给他的奖金。   “还有,我问了何阿姨,她说沈栖没回家,也没觉得他这几天有哪里奇怪,一直在家学着给您做蛋糕。”   梁喑想起他接电话那瞬间雀跃的“梁先生”,以及听见他回不去了的落寞,仿佛有一把极其锋利的斧子冲着他的头就劈了下来。   他早就应该想到,沈栖那么乖那么害羞,怎么可能会主动说想他,还要求他早点回去。   梁喑自己不过生日,他也从来不在乎这一天,却万万没想到沈栖竟然瞒着他准备了那么多,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大堆惊喜满心欢喜地期待他回家,可偏偏他失约了。   他怎么就失约了。   如果他及时赶回去,蛋糕他会吃到,烟花能亲眼看到,沈栖也不用突然失踪。   十一个小时的时差,一万两千公里的距离,梁喑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恐惧。   他给陈亦洲打电话的手都在微微发颤,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沈栖真的有危险怎么办,他尽量维持住冷静,沉声说:“亦洲,沈栖不见了,想办法调监控帮我找到人,我现在不在国内,拜托你。”   他从未给人低过头,也从未用过拜托两个字。   陈亦洲正在开调研会,听着梁喑极限压抑的嗓音知道事情很严重,抬手示意会议先暂停,“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站在走廊里,沉声说:“怎么人会突然不见了的?你要调哪儿的监控?”   “沈栖在他师父的工作室门口看到过一个穿橘色衣服的男人,身高大概185公分,他最后失踪的地方在水禾居。对方知道支开程术应该已经跟了很久,至少他肯定知道沈栖的身份。”   陈亦洲从未听过他这样的语气,安慰道:“你先不要这么着急,也许他临时遇到朋友跟人去玩了,不一定就是有危险。你放心我马上安排人调监控,用最快的速度给你答复。”   梁喑换了个号码拨出去,单刀直入讲了一遍。   应承捂着一只耳朵勉强听清,当场“操”了声,“把音乐给我关了关了!我小师父不见了?你他妈怎么照顾人的?你不是最疼他的吗怎么能把人弄丢了的?”   梁喑没有时间跟他废话,沉声说:“应承,动用你全部的人去找,不管用什么手段,我要沈栖毫发无伤的回来。”   “好好好,我现在就安排人。”   梁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焦躁过。   他要回国,面临的是至少11个小时的飞行,这段时间他会完全断联,收不到半点沈栖的消息。   如果不回去,只能隔着一万公里指挥人。   他做过无数次的决策,从未有过一刻胆怯,可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快把他逼疯了。   他就像一个刚学会拆炸弹的新手,头一次上战场就遇见了一个不安常理出牌的恐怖分子,握着剪刀根本不知道剪掉哪条线才能求生。   他怕自己一个草率,自己和沈栖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红蕊回过头,眼睁睁看着他疲惫又焦灼地摘掉眼镜。   “梁总,您也别太担心,对方有这么谨慎就证明是知道您的,多半是想要钱,不会伤害沈栖的。”   梁喑嗓音沙哑得像是吞过沙子,“他跟我确认了好几次我会不会准时回去,我都答应他了,我每一次都答应他了。” 第63章 栖栖遑遑(三)   从公司到机场这条路梁喑走了不下二十次,从来不知道这段距离能那么短。   他努力把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都考虑到万全,却仍觉有疏漏。   空乘提醒了三次飞机即将起飞,梁喑打完最后一个电话,关了机。   红蕊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如果说上次沈栖住院梁喑只是震怒的话,那此时此刻的他就是被困在这个机舱里的野兽。   “梁总您别太担心,他那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我们落地之前陈主任已经找到人了,您要相信他的能力,还有应公子,他的人脉很广,一定有办法尽快找到人的。”   梁喑焦虑地不断转动婚戒,这个时候他不相信陈亦洲,也不相信应承。   这和能力无关,也和信任无关。   他只是做不到把沈栖的安危拴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飞机开始推出,起飞瞬间带来强烈的耳鸣与失重感。   梁喑从有记忆开始分析,自己树过多少敌人,有谁有可能对沈栖不利。   太多了。   梁喑头一次觉得自己那样的行事作风是不是错了。   梁正则说他不懂爱不配被爱,这是不是对他的警告与惩罚。   他是不是应该仁慈一些,与人为善,诸事退让?   可归根究底他没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他再怎么狠,那些人也都是罪有应得。   公益他没少做,钱也没少捐,现在平大还立着两个他出钱建造的教学楼。   即便他有错,他愿意承受报应,但不应该由沈栖来替他。   红蕊倒了杯温水放在旁边,轻声劝:“沈栖那双眼睛很好认,对方一定知道您的身份,不敢乱来的。”   梁喑看着舷窗外黑漆漆的天,说:“红蕊,我是不是不该让他公开身份。”   红蕊心一坠,在她的认识中梁喑强大、缜密无所不能。   而眼前这个男人像一个束手无策的凡夫俗子,正在因为爱人的失踪焦虑而困苦。   爱会让人长出血肉,也会一寸寸剥离血肉。   “梁总,他不会怪您的。”   梁喑闭上眼,一遍遍地在心里祈求,他愿意折寿,折多少都好,只要沈栖平安无事。   -   沈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失血伴随强烈的眩晕和失温。   他侧躺在地上,分辨不出现在是几点钟,只知道意识在一点点的消失。   他轻轻地喘了口气想换个姿势,又被男人狠狠一脚踹在了肩胛的伤口上,疼得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不是大张旗鼓公开吗?你老公不是很爱你吗?啊?怎么不接你电话啊?”   男人用坚硬的鞋底狠狠碾压着沈栖的肩膀,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狼,亢奋的吼叫。   “你跟七年前一样,没有人要你。”   “不……”沈栖惨白着唇,艰难地睁开眼看向男人,“不是……”   男人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把匕首抵在了沈栖脖子上,阴狠地笑着:“当年你的爸爸妈妈就只愿意出一份赎金,他们不要你的命,现在你老公,还是不要你。”   沈栖被他的话刺得眼前发雾,耳边仿佛还有沈家说只能拿一半赎金的声音。   不对,梁喑不会不要他。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被人绑架,不是不要他,梁喑爱他,很爱他。   沈栖努力撑着清明,忍痛喘了口气,说:“他现在不在国内,你想拿到钱……可以换、换个电话。”   沈栖每说一个字就牵动一次伤口,疼得眼前发黑几欲昏厥。   “我可以给你他……他朋友的电话。”   “你又想跟我耍花样?你觉得我会信吗?你放心,我不会白忙的,我拿不到钱就弄死你,反正现在我已经见不得光了,也不在乎多一条人命,就当是给我自己报仇。”   沈栖已经超过十个小时没有进过一滴水,嗓子里干涩得几乎冒烟。   反绑住的双手双脚已经失去了知觉,浑身上下只能脑子还能活动。   男人要了梁喑的电话,打了两次都关机。   沈栖虽然很清楚梁喑在忙,但听见关机不难过是假的。   伤口太疼了,好像要将他灵魂都抽出来鞭挞。   他现在最想念的就是梁喑的怀抱,和他见缝插针的欺负。   沈栖轻吸了口气,忍住沮丧与委屈。   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什么都不做只等着别人来救他。   梁喑也不是万能的,即便无所不能也没办法现在飞跃上万公里到他面前,他得想办法自己逃出去。   上次他可以,这次一定也可以。   沈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人选,想到了陈亦洲。   “梁喑真的在……国外,我失踪时间越长对你越……不利,你可以让他的朋友先替他……把钱拿出来……”   男人没说话,似乎真的在考虑。   沈栖喘了口气,说:“我现在被你绑着根本动不了,我只是想活着,上次逃跑是因为家里不愿意出钱赎我,我不跑就死了,但是现在不一样……我老公很爱我他一定愿意出钱的,你要多少他肯定会给你多少。”   男人冷冷笑了一声:“你有这么值钱?”   “他跟我公开过了你还不信吗?”沈栖咽了口唾沫润嗓子,疼得打了个哆嗦,“陈亦洲很老实,你让他来送钱……对你没有威胁的。”   “你杀了我,不能让你后半辈子……过得舒服,不是吗?钱才是能决定你……下半辈子怎么活东西。”   “你需要的是钱……不是我的命……我没有必要……耍花样。”   “我愿意破财消灾……给你足够的钱补偿……”   男人若有所思地盯着沈栖,他大哥已经被抓了,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当年的赎金他没拿得到一毛钱,还受了重伤,躲躲藏藏这么多年他每一天都想活剐了沈栖和那个踹伤他的男人。   他不报这个仇,绝对不能咽下这口气。   “补偿?”男人仿佛被扎了一下,抬脚朝着沈栖的肚子狠狠踩了一脚,“你还敢跟我提补偿?都是因为你的司机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沈栖蜷缩着抽气,不敢置信地睁了睁眼,“你认识程术?”   “我认识他?哈哈哈哈……”男人收回脚,把手放在了皮带上一边解一边凶狠地瞪着沈栖。   “你说我认不认识他?当年你耍花样逃出去让他来救你妹妹,差点把我哥活生生打死,要不是我跑得快……”   他没有让人来救……不对。   沈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画面来,当时抱着他的那个男人听他说还有妹妹,随口吩咐了一句“去找找”。   那个人是程术?   那……救他的人是梁喑?   沈栖脑袋里的弦“嗡”地一声绷断了,他听见的那个模糊的声音是“梁先生”。   他一直想见的人是梁喑,是他!   男人解开皮带,脱掉裤子走向沈栖。   -   梁喑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十一个小时,落地时他打开手机,无数电话短信瞬间塞满了他的通知栏。   其中一个是个视频。   他点开一看,血气一瞬间冲上脑门。   沈栖躺在地上几乎看不出生气,脸色惨白中泛着青,手腕上全是干涸的血迹。   男人的声音经过变声处理,不男不女十分刺耳:“看来你真的很想给他收尸啊,那我满足你,你想先收到他哪个部位啊?”   梁喑手背青筋几乎爆裂,直接拨了回去,一遍一遍地提醒关机。   陈亦洲电话正好进来,“你总算落地了。”   梁喑说:“我收到了一个视频,沈栖受了伤。”   他胆子那么小,连乘黄都会害怕,还那么怕疼。   这十几个小时,他怎么熬得过来。   陈亦洲听他极沉的嗓音,也吓了一跳,“绑匪发来的?”   梁喑:“你查到什么了。”   “工作室门口是出现过一个橘色衣服的人,但他明显是知道那里的监控分布的,没有一次拍到正脸。水禾居附近的监控也只有一个背影还有一个没上牌的车,事情发生的很快,我怀疑对方带了电击器之类的东西。那地方靠近郊区,监控覆盖力度远远不够,凭这一点没法追踪,而且对方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应该不是第一次作案。”   梁喑眼睛赤红,沉声说:“十一个小时,你就给我这个答案?”   陈亦洲知道他心里急,又忙说:“按照周边监控推算,他目前应该就在平洲到雁城中间这一块。还有你说过的那个撞车的小姑娘,我已经找到了,她承认是有个人给她两千块钱让她去的,对方戴着帽子口罩看不清脸,车也是租来的。我派人提取过指纹和DNA在资料库里做了比对,找不到吻合的。”   “我要见她一面。”梁喑整个人都面临失控边缘,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这么说就代表不是冲着沈栖命去的,既然要钱他就会想好后路,离开也会避开监控,他一定会选一个进退都方便的地方藏人。”   梁喑微微闭了闭眼,说:“视频里的排气扇有光照,方向应该是坐西朝东,环境幽闭并且很脏,应该是废弃厂房之类的地方。”   陈亦洲说:“你把视频发给我一份,号码也发来,我看看能不能尝试根据环境分析还有号码来定位。”   梁喑将视频转发给他,又给应承拨电话。   接通的一瞬间,红蕊嗓音陡然拔高。   “你确定?把人留住别走。”   红蕊转过头看向梁喑,说:“梁总,早上有人到店里来卖戒指和一对袖扣,员工看着戒指像是沈栖的婚戒但又不太确定,问我是不是丢失了。”   梁喑胸腔抽痛得厉害,很缓慢地喘了口气。   沈栖会丢这两样东西就代表他算到了这个情形,要么上交给警察要么拿去卖。   他会连婚戒也丢了,是怕袖扣不太值钱没人在意。   梁喑接过电话,说:“把电话给他。”   员工怔了怔,把手机给柜台前的男人,“我们老板要跟你说话。”   男人抢过手机,当场吼道:“喂你们不能因为我捡来的就说我小偷吧?你有什么……啊?”   梁喑沉声说:“我问你在哪儿捡的,那是我太太的婚戒,你哪儿捡的?”   男人被他震慑住,嗫嚅道:“确实是我捡的,我昨天看到两个人拉拉扯扯上了车,等人走了就捡了这东西,捡东西不上交不犯法吧?大不了我也不要了。”   梁喑说:“你有没有看到那两个人的样子?”   “没有,那男的戴着帽子口罩遮的特别严实,不过我听见他说了句什么话,好像是……七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七年,那就代表不是针对他来的。   梁喑扭头跟红蕊说:“上次你调查沈栖病例,沈家怎么说?”   红蕊还没开口,梁喑自己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看到来电号码,立即接起来,“沈栖在哪儿!”   “你很着急吗?你放心,他现在还没有死,你想听听他的声音吗?”   梁喑说:“说,你要多少钱。”   男人再次笑起来,粗糙的变声刺耳又难听。   “我要三千万,在你心里他应该值这么多吧?或许你更想要他的一根手指头?”   梁喑:“你不用拐弯抹角威胁我,他在我心里是无价之宝,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只要你说得出我就拿得出来。”   梁喑嗓音极低,一字一顿地说:“你敢绑我的人,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沈栖安全一切好说,我只要人,钱我不在乎,但如果他再掉一根头发,我保证你有命拿钱没命花。”   红蕊听得心惊胆战,头皮都麻了。   对面男人沉默了几秒钟,哈哈大笑:“你想威胁我?你觉得我怕吗?”   “你放心,如果沈栖真的出事,我会让你怕的。”   梁喑说完,冷冷问他:“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你是要告诉我交赎金的地址拿了钱远走高飞,还是赌我有没有本事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男人“啪”把电话挂了。   红蕊冷汗都下来了,“您就不怕他恼羞成怒对沈栖不利吗?”   梁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压下心里那股子暴虐,他当然怕,但这场心里博弈就看谁更强硬。   绑匪没有人性,即便他好声好气祈求,他也未必会真的心软。   既然他要钱那他就给足够的钱,没有人不爱钱,即便真有,那也只是不够多。   三千万四千万上亿砸下去,即便是死人也得动一动。   何况他本身就是绑匪,不可能不为钱动摇,但同时也必须让他知道,对沈栖不利是没有好处的。   他是沈栖的保护伞也是利剑,如果还想要钱就不要伤害他。   梁喑再次打开那个视频,双眸赤红,仿佛自虐般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   红蕊看得心都要裂开了,怎么这两个人那么多磨难呢。   梁喑反反复复播放,终于发现一丝线索,“这个标是什么?”   红蕊眯细了眼睛,看那个几乎只有拇指大小的标志。   这要在平时她肯定得骂一句老东西,她又不是神,但现在她必须努力做神。   “这是胜徳前年设计的新logo,准备给子公司用的,后来项目中断厂房也烂尾了,沈栖在那儿?”   梁喑:“记得位置吗?”   “记得!我看过资料。”红蕊立即和司机说了方向。   性能极好的车迅速调转方向,直奔目的地。   “通知老宅医生过去,沈栖有伤。”   与此同时,陈亦洲的电话也打过来,“追踪到了,在坪山工业区。”   梁喑说:“我已经知道了。”   陈亦洲听着他的语气,骇然道:“你别冲动,我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梁喑冷笑一声,“陈主任,你放心,我会给你留活的。”   -   沈栖昏昏沉沉地醒来,浑身上下冷得像是被人丢进了冰窟里,但脑袋却热得他想干呕。   他轻咳了两声,猝不及防带动肩膀上的伤口,险些又疼晕过去。   沈栖模糊地感觉到无法控制的泪水从鼻梁一路滚到另一只眼睛,又混混沌沌地闭上眼睛。   额头上仿佛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又好像有人在耳边说话,很轻很远,完全听不清楚。   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红蕊说:“梁总,你别太担心了,医生说伤口没有太大问题,发烧虽然严重但输两天液就好了,他不会有事的。”   梁喑低头看着一脸苍白的沈栖,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白色纱布上有些微的红。   应承扭过头抹了把脸,暗骂了声“操”。   陈亦洲重重喘了口气,拍拍梁喑的肩膀,说:“人救出来就好,你也别太责怪自己,我先去处理那个绑匪的事,你把人打成那样,唉。”   梁喑看着沈栖,像是在说什么温柔的情话,“他应该庆幸的是杀人犯法。” 第64章 栖栖遑遑(四)   陈亦洲沉默片刻,说:“……”   他赶到的时候那绑匪只剩个血皮,要不是梁喑还有一点点理智,他早没命了。   不过他现在也跟没命差不了多少,牙齿脱落手脚骨折,手指肿得跟猪蹄似的多半也全都折断了,即便是抢救回来,多半也是废了。   梁喑说给他留个活的,也就只是留了个活的。   陈亦洲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我先去看看,有进展随时告诉你。”   梁喑说:“嗯。”   红蕊给应承使了个眼色,“应公子,我们也出去吧。”   病房里安静得仿佛连输液管滴漏的声音都能听见。   沈栖肩胛有刀伤,手腕有摩擦伤和被绳子勒过的瘀紫。   梁喑握起他的手包在掌心里,缓缓低下头抵住自己的额头,仿佛把所有的力量都抵押在了这只纤细的手臂上。   他还记得自己踹开那个破仓库门时沈栖了无生气弓身蜷缩的样子。   那是一个极度惊惧害怕,试图保护自己的姿势。   他还那么小,十八岁,连被他骂两声都会哭。   梁喑自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无论做什么都能以一持万。   只要他想做的事、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沈栖让他明白,他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对不起。”梁喑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轻声出了这句迟到了十几个小时的话:“我失约了,以后不会了。”   ——叩叩。   红蕊推门进来,说:“梁总,沈家的人来了,还有老宅的人,他们想看看沈栖的情况。”   梁喑头都没抬:“不见。”   “还有,我拿到的资料证明沈家的人确实撒了谎,沈栖曾经住过很长时间的院,还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   “心理疏导?他心理有什么问题?”梁喑抬头,又看向沈栖。   他看起来是冷淡,不太爱和人交流,但完全没到需要看病的地步。   梁喑接过手机,从上至下扫了一眼。   患者沈栖,年龄十一岁,对疼痛感知异常,无法接触陌生人。   “痛觉感知异常?”梁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门又被人敲响,红蕊转过头发现是李仁芾。   “您怎么来了?”   李仁芾面上焦急但没敢贸然进来,只在门口说:“我能进去看看沈栖吗?”   红蕊看看梁喑,说:“您请进。”   李仁芾一脸忧色,看到病床上的沈栖就红了眼睛。   梁喑示意红蕊先出去,然后问李仁芾:“您知道沈栖十一岁那年为什么接受心理疏导吗?”   李仁芾不知道,但他对这个年龄很敏感:“十一岁?”   梁喑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有不妥?”   “他十一岁那年被绑架过,救出来的时候右手几乎废了,里面全是……”   李仁芾哽咽了声,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手心里全是碎瓷片,肚子上也全都是血,差点没抢救回来。”   梁喑眉尖收紧,手心里全是碎瓷片?   如果他对疼痛感知异常,那这个痛苦对他来说不亚于扒皮抽筋。   “当时他和妹妹一起被绑,但是沈家只能拿得出一半赎金,好在他自己聪明想办法逃出来了,还遇到了一个好心人。”   梁喑才消散下去的戾气顿时又弥漫开来。   他一直知道沈家的人对沈栖不好,却没想到连被绑架了都只出一半赎金。   “他以前怕疼吗?”   李仁芾蹭了蹭眼角,说:“不怕,他很能吃苦,刚跟我学雕皮影的时候三天两头受伤但从来不喊疼,但是被绑架之后,划伤一点就得缓半天,小梁,这是不是绑架留下的阴影?”   梁喑想,这大概是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怪不得那天晚上,他明明不排斥自己,也愿意给自己,但吞进一根手指之后就疼得受不了,甚至还按下了安全开关让他停下来。   他养沈栖养得精细,爱也爱得浓烈强硬,所以他一直觉得沈栖不够爱他,至少不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多。   现在回想一下,他也许只是胆怯。   在被绑架,最无助的时候,父母只要妹妹放弃了他。   这次被绑架,他也“放弃”了他。   梁喑不敢想,在失约之后又打不通电话的时候沈栖在想什么,会不会觉得自己也不要他了。   梁喑心口发闷,“您说的好心人,是什么人?”   李仁芾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沈栖也不记得,只知道是个男人,在路边把他救起来送到了医院,还派人去救了他妹妹。”   路边?妹妹?   梁喑倏地抬头,吓了李仁芾一跳。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梁喑脑海里逐渐浮现一个画面,清瘦漂亮的小男孩一身是血的倒在路边,像个饱经摧残的破娃娃。   他低低地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那天是他看完工厂回公司,正好路过了那个偏僻的开发区,也是他第一次动恻隐之心。   他弯下腰,像捡起一只破损的白瓷,妥帖的抱在怀里。   他多想,回到当年救他的那天,直接将他带走而不是送到医院连名字都没问就离开。   李仁芾看梁喑一脸疲惫也没给他多添麻烦,站起身说:“沈栖没醒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注意休息,别等他醒了你再病倒了。”   梁喑说:“红蕊,送李师傅出去。”   “……”沈栖轻咳一声,发出微弱的呻吟。   梁喑迅速走到病床边,弯下腰摸着沈栖的额头,“醒了?”   沈栖睫毛微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只低声呢喃了句:“疼。”   梁喑喉头一抽,用力吸了口气重重送出来,将声音放得很低很轻:“已经没事了,以后不会疼了,是我不好,没有按时回来,等你好了我让你打一顿消消气。”   沈栖半昏半醒,喊了句疼之后就又不吭声了。   梁喑摸摸他还滚烫的额头,耐心地给他喂了半杯水,叫护士进来把输液针拔了。   手机响了一声,梁喑看了眼来电提醒,接起来,“说。”   沈正阳严肃的声音响起:“沈栖怎么会被人绑架了?那个绑匪现在……”   梁喑心里一直憋着火没地方发,沈正阳的话无疑是往火药桶里扔了根火柴。   “关你屁事,滚。”   沈正阳当场怒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他被绑架了我们来看他你不让就算了,你骂人干什么?”   “我骂你?你该庆幸我只是骂你。”梁喑冷笑一声:“沈正阳,你沈家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缺德,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心安理得活到现在的。”   沈正阳跟梁喑高中曾是校友,不熟,但也多少清楚他手段狠辣惹不起。   在他的认知里,这人是个流氓。   现在的他和高中不一样,他现在是个穿着斯文外衣的流氓。   他看了看车里的父母,压低声音警告:“你别发疯,沈栖被绑架那是你没保护好,你埋怨我做什么!”   梁喑心底的暴戾冲天而起,“我没保护好?你他妈再跟我说一遍是我没保护好?我派人问过两次沈栖的病例,你沈家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啊,两次都给我他只是体质差常感冒发烧的记录,他被绑架的事儿呢?啊?你告诉我他十一岁那年被绑架的事儿呢!你脑子被狗吃了,你良心也被狗吃了?”   沈正阳骤然沉默,车里很安静,梁喑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入了每一个人耳里。   沈如海皱眉道:“他说什么?”   沈正阳努力维持着修养,试图和这只盛怒的狮子讲道理:“他被绑架是个意外,没人能预料到,我们也很心疼。”   梁喑一听这话,几乎是火力全开,“你心疼?你心疼个屁,他被绑架是意外,那你们只出一半赎金也是意外?你们是打算赎谁?沈栖?还是你妹妹?他怕疼你告诉过我吗?他回家给你爷爷过生日挨打,他身上的旧伤你别告诉我你一个都不知情。沈正阳,你二十八岁不是八岁,少他妈给我装无辜,你沈家连一片瓦一块泥都不无辜。”   “他替你结婚你说过一句谢谢吗?你沈家把他送我手里是什么目的你比我更清楚,你们拿沈栖换的钱花得真心安理得啊,沈正阳,我真怀疑你到底要不要脸。”   “如果当年沈栖死了,你今天拿什么来跟我换注资?让你爷爷跪下来求我?”   沈正阳难堪得攥紧拳头,仿佛被人连续扇了几十个耳光。   梁喑说的对也不对,有些事情他是真的不知情,可有些事是他知道但并不在乎的。   沈正阳深吸了口气,冷声说:“你想怎么样?”   梁喑靠在椅背上,淡淡说:“从今天开始,我要你沈家的每一个人,都得夹着尾巴活。”   沈正阳激动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我们有错,我没有告诉你他被绑架也是担心你像现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迁怒我的家人。”   梁喑说:“沈栖是我行事的唯一准则。”   沈正阳知道跟他硬碰硬没有好结果,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你需要道歉的话,可以,我跟你道歉……”   “沈大少爷。”梁喑冷冰冰打断他,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没有你沈家的立足之地了。还有,我不希望任何人来烦沈栖,明白么?”   “梁喑,你做事不要太绝了!”   “这就叫绝?”梁喑轻笑一声,无比温柔地提醒他:“如果你们有一个人敢烦沈栖,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比死更痛苦的活,想办法赚钱养你的家人吧,希望你能放下身段。对了,只要我不允许,平洲应该是不会有人愿意聘请你了,自求多福吧。”   沈正阳话未说完,梁喑便把电话挂了。   病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发出一声很低的呻吟,接着把眼睛睁开了。   一双异瞳玻璃珠子似的动了动。   梁喑俯身摸摸他的脸,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完全看不出刚刚才骂过人。   “醒了吗?”   沈栖眨了眨眼,勉强看清了深处的环境,粉墙白帘,上次住过的医院。   一双温热的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抚摸,这只手的主人不似以往那样优雅英俊,白衬衣褶皱,一向整齐的头发散落额前,镜片后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一看就熬了很久。   沈栖微微闭了下眼又睁开,双眸无神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那只手的动作一下子停了,接着又轻声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沈栖还未彻底找回意识,看着梁喑一张一合的嘴唇有些茫然。   他说什么?好安静,是梦吗?   沈栖动了一下,肩膀立刻传来剧烈的疼痛。   “不要动,你肩膀还有伤。”梁喑轻轻压住他的肩头。 第65章 栖栖遑遑(五)   沈栖恍惚地看着梁喑张合的唇,耳里很静,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他努力地试图将耳朵里每一根神经都打开,却还是只能看到他焦急的神色。   他抬起手去揉耳朵,却先带动了肩上的伤口,钻心的疼让他瞬间清醒。   梁喑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别动,你要什么?”   慌乱瞬间席卷全身,冲散了得救后的庆幸与囚禁后的恐惧。   沈栖脸色惨白,愣住了。   “哪儿疼?头疼?伤口是不是很疼?”   沈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塌了,眼泪无法控制的盈满眼睛。   梁喑将他慢慢扶起来,在背后垫了一个枕头,“饿不饿?我让红蕊准备了你喜欢吃的粥,吃一点好吗?”   沈栖看着他端过来的粥碗,一点反应也给不出来。   梁喑坐在病床前,舀了一勺粥吹凉了放在他唇边:“这是何阿姨给你做的,你刚醒,胃可能会不舒服,慢点儿吃。”   沈栖盯着梁喑张合的唇,努力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世界能安静成这样,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醒,这是梦。   这一定是梦。   勺子递到唇边,沈栖倏地睁开眼,怔怔地看了一会,缓缓张口。   温热的粥吃进嘴里味同嚼蜡,沈栖机械性地往肚子里咽。   头疼得几乎要裂开,他攥着床单强行压下想要尖叫嘶吼摔东西的烦躁与疲惫,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   只是听不见,只是……   眼泪无法自控地蔓延,他别过头,抬手擦了一下。   梁喑放下粥,右手在他眼尾抹去湿痕:“不想吃了?那休息一会待会再吃,没事了,没事了宝宝。”   沈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惶乱不安地想躲起来,想找个龟壳找个洞穴把自己埋进去。   他听不见了,以后他是不是再也听不见梁喑的声音了?   听不见他笑着逗他、压着耳朵哄他也听不见他漫不经心的戏弄招惹了。   梁喑看他双眸无神,异色瞳眸像是蒙了尘,失去了原本亮晶晶的漂亮神采。   他木然又呆滞地躺在床上,像是被人抽去灵魂的木偶,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   梁喑在他额头摸了摸,烧退了一些但还是很烫,“是不是还难受?你烧得很高,没有那么快退,明天就好了。”   沈栖慢了半拍地回过头,微微垂眼说:“梁先生,我挺好的,我想睡一会。”   梁喑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没办法弥补他的遗憾与失落,只能摸摸他的脸说:“好,睡吧。”   沈栖闭上眼睛,不断地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听不见的,却先想到了男人阴冷的眼与冰冷邪恶的话语。   他打了个寒噤,将自己蜷缩起来。   梁喑坐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抽疼得厉害。   沈栖的反应和他想象中差别很大,他以为会哭、会埋怨,至少会说点什么,可现在这个安静的样子完全超出了他的预知。   他是吓坏了,还是不肯原谅自己,还是最后一种可能。   梁喑怕他受得刺激太大开始封闭自己,这一条是最严重的,他宁可沈栖生气朝他发火,拿刀子捅他两下也好。   他接受过心理疏导,还曾因为绑架留下过怕疼的阴影,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梁喑给红蕊发了条消息:让苏医生来一趟,沈栖的反应不太对劲。   沈栖微微合眼,静静地看着医院的墙壁。   七年前他听不见父母的关心,七年之后,他又再次听不见梁喑的声音。   沈栖睁开眼,说:“我想吃楼下的泡芙,你能不能帮我买?”   梁喑抬起头,“现在吃么?”   沈栖端出一个笑,“你要亲自去买。”   梁喑起身拿过自己的大衣穿上,“好,你不要乱动,我让红蕊过来陪你。”   沈栖笑着看他离开,直到房门关上终于忍不住崩溃地落下泪来。   他忍着肩上的疼痛,揭开被子下床险些跪在地上。   他的脚腕上有一圈触目惊心的淤紫,是被捆绑过的痕迹。   这一跌牵动了伤口,纱布立刻又被血洇透了。   他疼得脸色煞白,勉力从地上爬起来到了卫生间。   镜子里映照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眼窝泛青双眸赤红满布血丝,头发却像是被清洗过,清爽干净地垂落在额前。   他抬起手遮住眼睛,轻轻叫了一声,接着用力地揉着耳朵,拍打、按压。   什么都听不见。   沈栖狠狠扫落台面上的所有东西,崩溃地吼叫出声。   梁喑落了东西回来取,开门时猝然听见他惨烈又嘶哑的哭腔,心下一沉当即去推卫生间的门,却没打开。   “沈栖,开门。”   “沈栖。”   里头一直没有人应,梁喑再无耐性,直接一脚踹开了卫生间的门。   看到沈栖的一瞬间,梁喑心跳几乎骤停。   他才结痂的手腕上鲜血淋漓,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头受了伤的小兽。   梁喑快步走过去,抬手擦掉他的眼泪,“怎么了?别哭,告诉我怎么了?是不是摔倒了?除了肩膀跟手还撞到哪儿了?”   沈栖蜷着身子,试图用最原始的办法给自己筑起一个无形的壁垒。   梁喑用力握住他的小臂不让他碰到伤口,单手把人从地上抱起来,“不要怕不要怕,没事了,以后不会有人敢再伤害你了。”   沈栖知道他在说话,可他听不见。   他不能埋怨梁喑回来的晚,他不能把这个责任推到他身上。   下巴被人捏住了抬起来,熟悉的姿势与熟悉的角度让沈栖一怔。   梁喑将近三十六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他已经经不起再多的变故了。   梁喑单膝半跪在他身前,嗓音带着几分颤抖,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祈求:“不要哭,你要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你怨我恨我可以打我骂我,我不还手也不会躲,只要你高兴怎么做都行,我以后不会再跟你食言,我保证。你不要躲起来哭,不要弄伤自己,好不好?”   沈栖听不见他说的每一个字,可无比熟悉这个掐下巴说话的习惯。   他再也绷不住,眼泪决堤一样落下来。   梁喑低下头,眷恋又心痛地吻上他的眼睛,一点点吮去他温热的眼泪,试图把这种痛苦也一并带走。   沈栖别开脸,用力地推开他失声怒吼:“我听不见了,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梁喑一怔。   沈栖挣开手,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指着自己的耳朵,满脸是泪的控诉:“从刚才开始,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不见,我听不见了……”   沈栖呜咽着哭出声来,“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听不见了?听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梁喑想过沈栖会害怕、看见了他的伤,完全没料到他会听不见了。   沈栖埋头在他颈窝里,似乎要把被绑架这段时间的恐惧、无助、埋怨全都一口气发泄出来。   “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要回国的……”   沈栖一边哭一边骂他,人生中第一次不想讲道理也不想讲原则,只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去。   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想考虑,只想依靠梁喑,把所有的无助都交给他。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沈栖的哭声像一只巨大的手,当胸穿破胸膛将他的心脏抓碎,痛得他四肢百骸都发麻。   梁喑将几乎陷入崩溃的沈栖抱进怀里,“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明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一遍遍地承诺,“我要你,一直都要你。”   沈栖整个人都在拼命颤抖,“你混蛋,说话不算话。”   梁喑摸着他的头,轻声说:“是,我混蛋。”   沈栖感觉到他的抚摸还有他颈窝里的温度,将整个人都埋在他胸口,哽咽着骂他:“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对不起,对不起。”梁喑一遍遍道歉,避开他肩上的伤口把人抱在怀里。   沈栖哭够了嗓子也哑了,脱力地闷在他颈窝里,呼吸不顺地打了个颤。   梁喑把他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坐着,拿过毛巾湿水拧干,仔仔细细将他的眼泪擦干净,然后拿过他的手,在掌心上一笔一划地写:对、不、起。   沈栖眼睛又红了,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   梁喑又写:别怕,我会想办法治好你,不会听不见的。   梁喑:相信我吗?   沈栖一开始是被骤然的失聪吓到了,也许是汹涌地哭了一场,也许是梁喑给他的安全感,他居然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梁喑又写: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不哭了,好不好?   沈栖点点头,低头在毛巾上蹭了蹭鼻子。   梁喑帮他擦干净脸,挂好毛巾低头在他眼睛上亲了亲。   他把人抱回病床,小心地处理手腕伤口,看他咬着唇瑟缩想躲,抬起眼给了他一个眼神,“我尽量轻……”   梁喑说了一半,拿起手机按下语音键说了句话,帮他点了转文字。   沈栖接过手机,看到他说:我尽量轻一些,如果很疼你就骂我混蛋。   沈栖看着看着,眼睛又红了。   梁喑握着他的手,右手指尖点了点屏幕,示意他按住语音键。   “我看到你放的烟花了,很漂亮,关机是在回来找你的飞机上,没有不要你,我永远不会不要你。这辈子我不会再对你食言,沈小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   沈栖手腕刺痛得一缩,看到自己光秃秃的无名指忽然想起来戒指被他丢了。   “我的戒指被我……”沈栖抽了口气,蜷缩着手指忍耐疼痛,慢慢补上后半句:“被我扔了。”   梁喑包扎好伤口,抬起头看他,从他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盒子。   指尖一挑,一对异色袖扣还有婚戒,静静躺在盒子里。 第66章 栖栖遑遑(六)   “是因为你留下了戒指所以我才能这么快找到你。”   梁喑握着他的手指,将那枚婚戒重新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温柔又小心地落下一吻。   沈栖指尖一缩,忽然有一种时光在眼前倒流的感觉。   他回到了十一岁,感受到了一醒来就被最爱的人关心的温暖。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释怀了。   沈栖抽出手,在梁喑的眉宇上轻轻揉揉,很缓慢地说:“你……很累。”   梁喑笑笑,冲他摇摇头,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很轻地亲了亲他的眼睛。   他一直觉得梁喑对他的爱掺杂了占有欲和掌控欲。   他强硬、蛮横,不讲道理,总用他认为好的方式来对待他。   此时此刻,却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如果梁喑的爱就是这么霸烈汹涌,那他也愿意做这海浪里的一叶舟。   沈栖微微仰起头闭上眼,在极致的寂静中抓紧了床单,由着他在眼睛、鼻子……   后颈一重,沈栖睁开眼,陡然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男人。   他下意识眨了下眼,不知所措地红了耳朵。   “哎哟,我来得不巧了。”姜医生单手插在兜里,单手抵在唇上轻咳一声,“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待会再来?”   失聪带来的恐惧没办法一下子消化,沈栖抓住梁喑的手,很想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梁喑拍拍他的手,说:“姜医生,他耳朵听不见了。”   姜医生笑意顿收,快步走到沈栖跟前,“听不见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梁喑大致讲了一遍,“我怀疑他醒来就发现了,只是没告诉我。”   姜医生严肃起来,抬手在沈栖耳朵上摸了摸。   “你先别担心,过度惊吓是有可能造成短时间的失聪失语或者失明的。”   “他的耳朵没有明显外伤,按着不疼,应该也没有内伤,多半是心理造成的。”   梁喑说:“我查过资料,他的异瞳会有几率造成失聪,会有这方面原因吗?”   姜医生盯着沈栖的眼睛看了一会,说:“不能肯定,先做个检查吧。”   沈栖视线不断在两人身上切换,能猜到他们在讨论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医生表情凝重,梁喑看起来也不太轻松。   他不禁想,如果自己以后都听不见了怎么办。   他还能不能帮得上梁喑,会不会给他造成很多麻烦。   他抬起头,正好撞入梁喑的眼神里。   梁喑低下头贴住他的额头,然后在他手上写:我们去做个检查,好吗?   沈栖点点头,但他现在走不了路又不好意思让梁喑抱来抱去,便指了指墙角的轮椅。   私人医院病人不多,检查和结果都进行得特别快。   沈栖还没弄明白到哪一个环节的时候就已经被带进了医生办公室。   姜医生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按照检查来说,他的听力系统没有损伤,很大原因是心理障碍。有很多病例表明,病人在遭受过重大打击会有不同程度的应激障碍。”   梁喑想起来一件事,他曾经被气得说要打个链子把他锁起来,当时沈栖特别认真地说不能锁他。   他当时没多想,现在看着沈栖手腕上被绑缚过的淤痕才回过味儿来。   沈栖在这次绑架之前可能还有其他的应激障碍,二次绑架将第一次的阴影激发出来造成强烈的应激反应。   “他的眼睛呢?”   姜医生深吸了口气,先是看了沈栖一眼又抬起头看梁喑,“虹膜异色症会有几率造成失聪,但这是一个过程,不会骤然听不见,我无法跟你保证绝对没有这方面的因素或者说以后绝不会发生,我只能说,你以后要多花心思,按时带他体检。”   沈栖看着医生一张一合的嘴唇,感觉到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一紧,然后又慢慢松开。   姜医生说:“目前最重要的是要让他放松心情,我建议你多陪陪他,最好不要让他一个人待着。”   不用他说,现在就是有天大的事挡在跟前,梁喑也不会离开他半步。   漫长的诊疗结束,沈栖又被梁喑抱回病床上。   他迫不及待地拉住梁喑的手,问他:“医生……怎么说?”   梁喑拿了枕头给他靠在背后坐好,先指了指一旁的保温食盒,在他手心里写:你边吃饭,我边告诉你,要听话。   沈栖点点头,梁喑把手机调整到语音转换界面上,端起一份还热着的雪梨燕窝舀了一勺吹凉放在他唇边,慢慢说:“医生说,你的耳朵没有问题,是心理紧张造成的暂时性失聪。”   沈栖盯着手机,又倏地抬头。   梁喑把勺子贴在他唇上,说:“不听话,那我不说了?”   沈栖虽然听不见,但莫名读出了他眼里的意味,连忙张口含住了勺子。   梁喑又舀了一勺,等他吃进去了才又说:“医生说,你想什么、害怕什么都要告诉我,不能瞒着我一个人承受,这对你的病情没有好处。”   沈栖一口口吃,看着屏幕上不断出现的文字,似乎还能想象出梁喑的声音和语气。   “医生说,你要放松心情,什么都不许想,只能想我。”   沈栖瞳孔微微一颤,勾起眼尾有些质疑:“最后这句、也是医生说的吗?”   梁喑抬手抹去他唇角晶亮的水泽,笑说:“这句不是,这句是我的私心。”   沈栖觉得他说的不会是好话,但相比较未知而言他还是更希望知道真相,于是低下头。   屏幕上一粒粒的小黑字,蹦蹦跳跳地闯进他眼睛里。   “我私心希望,在这段没有任何繁杂声音的时光里,沈栖一直在想我,心里只有我。”   沈栖怔愣地看着屏幕,梁喑则轻笑着看他,说:“好吗?”   沈栖抬起头,动了动嘴唇,说:“好。”   沈栖现在听不见也不怎么想见外人,梁喑让心理医生先回去。   医院的病床足够大,他帮沈栖洗完澡,自己随便洗洗就上了床抱着他。   九点多时陈亦洲来电话,说那人醒了,承认当年的绑架案是他和哥哥一起为了钱铤而走险,但因为沈栖心眼儿多逃跑了两次,最后因为程术的出现害得他连一毛钱也没拿到,还被通缉这么多年所以怀恨在心。   陈亦洲有些好奇,“这里头怎么还有程术的事儿?”   梁喑说:“我让程术去的。”   陈亦洲愕然:“你当年就认识沈栖了?”   梁喑按照李仁芾说的一点线索和自己的猜测,把整合过的真相说了。   陈亦洲在那头听得震惊又感叹,“这缘分,不过你当年但凡多问一句,但凡他睁睁眼你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了才认出他来。”   梁喑比他更惋惜,更希望时光能倒流,带回十一岁的沈栖,亲手把他养大。   陈亦洲见识过梁喑自信闲散的一面,也见过他薄情霸道的一面,但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失控害怕的样子,便也没把那男人是通过公开婚讯的新闻认出的沈栖这件事说出来,也没告诉他在他到之前,这男人还想侵犯沈栖。   只不过沈栖挺狠,找准机会一膝盖把他撞废了。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恐怕会让梁喑会更内疚,还是算了吧。   陈亦洲说:“他还招了点儿其他的罪,这辈子大概是出不来了,让你家小孩儿放心吧。”   梁喑说:“亦洲,多谢你。”   陈亦洲也没客气,当场轻嗤:“你说呢,我是拿来给你做这事儿的么?我在这儿看了一晚上,吓得他们还以为上头有什么大动作要查他们了,简直是把这事儿当头等大案来办,不然哪儿能审这么快。”   梁喑指尖在沈栖侧脸上摩挲着,轻笑一声:“抵了你在沈栖跟前造我谣的事儿。”   陈亦洲沉默良久:“……您老还记着呢,真是有仇必报。”   梁喑说:“还行。”   怀里人猛地一抖,仓皇睁开眼睛,不安地拼命喘息。   梁喑把电话挂了,拍拍他肩膀说:“别怕,我在呢,继续睡吧。”   沈栖松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连续熬了将近四十个小时没合眼,梁喑也几乎要到极限了。   他侧身伸直了手臂把沈栖捞进怀里,抵着他的脑袋闭上眼睛。   几乎是一合眼他就睡着了。   沈栖天快亮的时候醒来,先是摸了下耳朵,然后才想起自己听不见了。   小心翼翼地摸到自己的手机,一打开就看到林延问他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方便来看看他。   梁喑昨晚发给他的消息在最上面,他先点了进去。   ——已经审完了。   ——陈亦洲说,他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别怕。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下巴上有浅青色的胡茬,紧闭的双眼下明显泛青,不戴眼镜的样子比平时温和也憔悴一些。   他抬起手,很缓慢地从他的眉眼一路滑到鼻尖,看着紧抿着的薄唇忍不住想,他好像真的累坏了。   如果亲他一下他会不会醒?   他还在思考,手腕猝不及防被人抓住。   梁喑双眸发红,带着极度疲惫的惺忪倦懒。   沈栖张了张口,试图把自己的手收回来掩盖自己的不轨行为。   “做什么呢?”梁喑握着他的手腕压在床上,轻笑着用眼神问他:“占我便宜?”   沈栖很熟悉他这个表情,几乎一下子就读懂了,赧然地别过头又被人捏着下巴转回来,接着就感觉脖子上一热,梁喑在他的颈窝里咬了一口。   沈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接着就感觉他缓缓地在咬过的地方温柔舔了一下,留下一小块湿痕。   他仰高了头,紧张又忐忑地勾住他脖子,却发现梁喑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沈栖茫然地对上他的视线,梁喑单手撑在他身侧,领着他的手指在自己的心口一笔一划地写:小惩大诫。   沈栖耳朵微热,大着胆子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梁喑眉梢微勾,“这是什么?”   沈栖喉咙动了动,说:“亡羊补牢。”   -   沈栖的外伤不算太严重,梁喑也担心闷在病房里对养病没好处,所以只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便带他回了家。   程术将老宅的医生接到家里随时待命,   沈栖一到家就看到摇着尾巴的乘黄,还有院子里那两个有点变形了的雪人。   何阿姨眼眶红红的盯着他,转过头抹了把眼泪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晚上吃完饭,梁喑有个要紧的视频会议要开,把沈栖哄睡了便去了书房。   新的环保规定对当地工厂影响相当大,梁喑派了人去处理,连番交涉下才谈出一个废弃物按具体类别划分执行。   虽然政策有所收紧,但在可接受范围内。   梁喑表示做的不错,接下来按照这个标准执行。   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梁喑听见书房门响了两声,接着探进来一颗脑袋。   “会议先到这里。”梁喑合上电脑,朝他招手示意过来。   沈栖穿着睡衣,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走进来。   梁喑抬手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坐着,问他:“怎么醒了?”   沈栖听不见他问的什么,但猜的出来,低下头靠在他脖子里慢吞吞问:“我能、不能跟……你睡。” 第67章 栖栖遑遑(七)   梁喑一怔,眼底闪过几分愕然。   虽然他本来也是打算陪着沈栖睡觉,但却完全没有想到沈栖会来找自己,主动要求一起睡。   沈栖迟疑了一会,从他怀里坐直身子,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行吗?”   梁喑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说:“自己判断。”   沈栖感觉到他衬衫下稍快的心跳,又看到自己和他几乎交叠的婚戒,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慌乱似乎一下子散了。   “好了,回去睡觉。”梁喑起身,将他抱回房间。   沈栖第二次踏入梁喑的卧室,这次有了心情慢慢打量。   这里和他房间温馨的摆设不同,每一个设计都冷硬而简洁,被整齐摆放的文件一衬托活像是间办公室。   床头还放着两个文件夹,他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全是项目的企划书。   他不由得想,梁喑睡前也在看这些东西?   家对他来说,也只是换个地方办公吗。   “干嘛呢?”   沈栖头上一沉,下意识抬起头来。   梁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腰上松松垮垮裹着条浴巾,要掉不掉似的在胯上打了个结。   水珠还未干透,顺着沟壑明晰的腹肌留下一路水痕,最后没入雪白的浴巾里。   沈栖怔怔看着他,觉得那结实的肌肉冒着热气似的让人耳热心跳,下意识别开眼,又被人捏着下巴转回去,被迫盯着那张薄唇,一字一顿地分辨:“好、看、吗?”   沈栖下颌传来湿漉漉的凉意,下意识舔了下唇,与此同时梁喑伸手点在他唇上,恰好含进了嘴里。   他一愣,梁喑也是一愣。   四目相对间,沈栖从他眼里看到了莞尔,不甘心总是被他逗得面红耳赤,于是含住他的指尖不轻不重地吸了一下。   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坐在床上,微微抬眼用那双琉璃似的异色眼珠看人有多勾人。   梁喑喉咙一紧,抽出手指在他唇上蹭干净,“身体还没好,不许勾引我。”   沈栖别过头,想起件事来。   他半跪起身,向下塌腰伸直手臂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很有年代感的DV机。   黑色的外壳有不少划痕和褪色,看起来是个老物件。   梁喑微微勾了勾眉梢,“是什么?”   沈栖坐直身子,让给他半张床,说:“你……来看。”   梁喑掀开被子上床,手臂从他身后圈住了拢在怀里,拿过他手里的DV机按下开机键。   老旧的机器开机很慢,梁喑忍着笑想他又从哪儿淘来的老古董,恐怕比他年纪还要大了,难道是哪个老艺术家录的皮影戏演出?   机器里存了不少视频,从一到十九,梁喑随意打开其中一个,笑意顿时一僵。   一个肚子微鼓的年轻女人微微笑着看向镜头,眼角眉梢含着掩饰不住的温柔。   林玉宁。   梁喑指尖倏地掐紧,镜头里的林玉宁笑意盈盈地说:“宝贝,今天妈妈突然给你想到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梁音,妈妈希望你的人生清歌坦途余音绕梁,希望等你出生了以后呢,恣意洒脱没有烦恼,做妈妈自由的小鸟。哎呀我真是天才,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不喜欢也不行,我是你妈,你必须喜欢。唔,好像有点霸道了,没关系,你实在不喜欢我们再改,改它十个八个总有一个喜欢的。”   “今天开完会逛了会商场,看到这几件衣服挺漂亮,但是导购小姐说这是三岁才能穿的。哎呀,宝贝,妈妈真希望你生出来就能一下子长到三岁,可惜我怀的不是个哪吒。”   “后天就是预产期了,我得把它带到产房里去录,将来等你娶了媳妇儿要是敢忘了你老娘我就砸在你脸上,看看你老妈生你多痛苦。”林玉宁笑着笑着,又说:“哎,我估计也舍不得真砸,怀条小狗也有感情了呀。真希望早点喝到媳妇茶,我一定给她包个大红包,啊,你结婚我穿什么衣服好呢,得从现在开始设计。”   梁喑还是第一次见到林玉宁的样子,和他想象中差别不大,也很大。   他以为的林玉宁雷厉风行,生产当天依旧可以在谈判桌上以一当十,但他没想到她这样……“可爱”。   梁喑找不到一个很好的词来形容她,只是觉得心里又暖又酸。   他小的时候,梁正则不许他提到有关母亲的词,也不许问她的事,更不许他进他们的房间。   老宅里的人虽然不怕梁正则,嘴上也会议论两句但林玉宁到底是为了梁氏而死,也没人会去多事给他讲这些。   后来长大了,他有能力去调查这些的时候,却已经没有那个念头了。   梁正则是真爱母亲也好假装深情也好,他都不在乎,人都死了讲那么多没有任何意义。   他和沈栖不一样,不会对年少不可得之物耿耿于怀。   他快三十岁了,抛开那些年的历练不谈,也早就过了会伤心的年纪,年少没有得到的东西再怎么补上也只是终不似,少年游。   梁喑低下头,看着沈栖期待又忐忑的眼神,心突然被什么撞了下。   那是他不在乎,却被别人谨慎小心地捧到眼前的震撼。   他用二十八个烟花补足了他的生日,用这些片段补全了母亲,用蛋糕弥补了庆祝,他在一点一滴地修补那个千疮百孔的梁喑。   梁喑忽然觉得和沈栖相比,也许更强大的人是他才对。   他轻舒了口气,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我小时候想要很多东西,糖果、玩具、衣服、球鞋、父亲、母亲、全家福……”   沈栖看着手机上的一个个字,心突然紧了紧,“然后呢?”   “后来就不想了。”梁喑放下DV,将他揽在怀里,低声说:“我现在有很多东西,钱、权、名利、地位……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都有了,不缺了。”   沈栖虽然听不见他的声音,然而只看着这些字就觉得心疼。   梁喑说:“人长大了,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就不想了,我其实不算一个物欲很强的人,想要的东西也不多,你知道是什么吗?”   沈栖在他怀里抬起头,犹豫了几秒钟,说:“是我吗?”   年少的求而不得过了经年的消磨淡化,终于在二十八年后化为了两个字,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字。   梁喑垂着眼看他,拿过了手机丢在一边,以口型说:“是,只是你。”   沈栖似乎要被他的眼神烫到,呼吸微乱地低下头,迟疑了一会,又抬起头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我……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梁喑一怔。   沈栖心跳倏地加快,犹犹豫豫半天还是转过身窝进他怀里,手掌毫无阻碍地贴上他赤裸的胸膛,下意识收回手,又有点舍不得刚刚掌心的触感,忍不住放回他饱满性感的胸肌上。   好烫。   沈栖长得瘦,虽然并不嶙峋但却没有这样的肌肉,一时忍不住捏了捏。   梁喑简直要被他摸硬了,反手将他按在了床上,“干嘛呢?”   沈栖眨巴眨巴眼睛,充分发挥了他现在听不见的“优势”,也仗着自己现在没法儿趁人之危,便肆无忌惮地从他的胸口一路摸到腹肌。   那只柔软纤细的手像是一个纵火的凶徒到处兴风作浪,并且在脸上写着不打算负责的无害。   梁喑让他摸得口干舌燥,抓着他的手压在枕头上,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没完了?”   沈栖察觉他眼底燃烧的欲望,这才发觉自己玩过头了,连忙抽回手打算溜之大吉。   “晚了。”梁喑攥着他的手低下头,隔着衣服在他肩上落下一吻。   还未脱落的血痂周边十分敏感,他才一碰到沈栖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抓住他的手迫切地和他摇头,接着便被汹涌的吻抽走了所有注意力。   梁喑像是一头克制的狼,在满月的夜里携带着满身的欲望却又很小心地捕猎。   沈栖喉咙里溢出一点呻吟,又很快被他吞入腹中。   唇舌交缠,极致的寂静下滋生出无限的暧昧。   沈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勾住他的肩膀,柔顺而乖软地迎合他,生疏而青涩地学着他的样子伸出舌尖。   世界被一瞬间缩到成一张床的大小,只能承载着两个人隐蔽而热切的欲望。   沈栖呼吸凌乱,逐渐地脱了力,从稚嫩的主动变回被动。   体温与心跳驱散了不安,沈栖所有的意识都被梁喑占据,被他给予的陌生体验堆满。   他微微偏过头,难受又期盼地挺起胸膛又重重跌回床上,反复几次下来他已经没办法思考别的事情,只能跟着他的吮吸而发出幼兽般的哀鸣。   梁喑极有耐性地伺候过两只生嫩果实,又回来亲亲沈栖的眼睛,缓慢问他:“还好吗?”   沈栖脑袋里嗡嗡的,用力地咽了下唾沫。   “来看看自己,漂亮么?”梁喑捏着他的下颌,用拇指轻轻一压,领着他去看嫩蕊盛放。   沈栖打了个哆嗦,别过头不敢再看。   梁喑低声一笑,一掀被子将两人罩住。   沈栖茫然半秒,腰突然一拱,将被子踹出去一半。   他看到自己露在外面的一条腿与握着他小腿的修长手指。   他脚尖不断绷紧,小腿肌肉浮现出痉挛般的抽动,而握着他的那只手青筋微鼓,充满色/情与无法挣脱的力量。   如果有人闯进来,很容易就能想象出被子里的景象,但很快他就顾不上想了。   ……   沈栖睡了很长一觉。   梦里他一直在跑,像是被什么人追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不断扭曲的空间像被打碎了的三棱镜,折射出无数个位面。   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不断刮过,又冷又锋利。   他梦到了十一岁的自己,这次他看清了蹲下身来救他的男人,比现在稍年轻的一张脸,带着冷淡却柔和的眼神,问他叫什么。   沈栖握着他的手,艰难地告诉他:“我叫沈栖,栖息的栖,你不许忘了。”   男人温柔一笑,“好,不忘。”   沈栖感觉他在轻轻擦拭自己的伤口,却没有感觉到疼,鬼使神差地,他望着男人的眼睛说:“你要娶我吗?”   男人愣了愣,“小孩,你几岁?”   沈栖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十一岁,我长大了你能娶我吗?”   男人莞尔一笑,说:“好啊,你长大了我就娶你。”   画面一转,沈栖闻到消毒水的气味,偏头看到围绕着妹妹关心的亲人,他却古怪的没有感觉到难过与失望,反而觉得他应该还有一个独属于他的,更好的在等着他。   那些与他无关的关切嗓音越来越远,沈栖站在无人的旷野中不断回头,试图从这个漫无边际的囚笼里逃出去。   他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闯,骇然看见一双充满愤恨的眼。   他下意识转身逃跑,却陡然撞入一个宽阔而可靠的胸膛,对方揽住他的腰,低声笑问:“跑什么呢。”   沈栖急促地喘息着,还未来得及说话脚下便一空。   骤然的失重瞬间席卷。   他猛地坐起身来,剧烈而急切地喘气。   脑袋里嗡鸣声尖锐而绵密,沈栖用力地抱住头忍耐着这种强烈的侵扰。   “沈栖?”   沈栖倏然抬头,愣住了。   梁喑快步走到他跟前,坐下来摸摸他的额头,“怎么了?头疼吗?”   沈栖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耳里的嗡鸣逐渐消弭最终只剩他清浅的呼吸,是他足足半个月未曾听见的熟悉声音,是他想找了七年的救命恩人。   他猛地扑进梁喑怀里,嗓音轻颤,“梁先生。” 第68章 栖栖遑遑(八)   梁喑让沈栖撞得一个愣神,手里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一声“梁先生”叫得清脆而郑重,和他失聪时截然不同。   梁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时刻走在悬崖边上的人,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回头时失足跌下万丈悬崖却发现谷底繁花盛开、鸟鸣水清。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但他却像过了数万年那么长。   梁喑嗓子干涩,试探地侧过头:“沈栖?”   沈栖用力抱着他的脖子,眼泪又不由自主地落下来,“梁先生,谢谢你。”   “谢我什么。”   沈栖从他怀里出来,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有一种梦境与现实重叠的错觉,好像那一场漫无边际的奔跑只是为了到他面前。   “你以前,不是问我L代表什么意思吗?”   梁喑已经知道了,当时还为了这么个名字吃过一脑门子飞醋,此时提起来他也有些哭笑不得,“嗯?是什么?”   “是你,你还记不记得七年前曾经救过一个人,当时……”沈栖说到一半,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觉得不对劲,“你早就知道了?”   梁喑伸手蹭蹭他眼尾,说:“不算特别早,有怀疑,但真正确定是在昨晚。”   “哦。”沈栖沉默下来,他早应该想到以梁喑的思维缜密和对他的保护欲不可能不去调查他的过去。   梁喑把人从床上抱起来,低头抵住他额头,说:“对不起,这么晚才找到你,如果知道你会吃这么多苦,我当时就应该把你带走。”   沈栖推开他肩膀,嘟囔道:“我那时候才十一岁呢,你怎么带走我。”   梁喑捡起衣服丢在床上,顺手把他的睡衣扣子解了:“只要我想,你就是一岁我也有本事带走你,好了,换衣服,吃完饭带你去医院复查。”   “你带我走干嘛?又不能结婚。”   梁喑偏头一笑,贴近他耳朵低声说:“小浪货,满脑子都是结婚?谁教你的?”   “你教的,跟你结婚之前我又不这样。”沈栖说完自己先红了脸,用力推开他,“你把衣服给我,我自己换。”   梁喑心说什么都做过了,只差那么最后一步,现在倒是想起害羞了。   他收回手,斜靠在衣柜旁含着点儿笑说:“养大你再结。”   沈栖在他的注视下脱掉了睡衣,微红着脸一起下楼去吃饭,却没看到忙碌的身影,“何阿姨呢?”   “快过年了,让她回去了,怎么?怕我喂不饱你?”   沈栖没细想,脱口说:“你能喂饱吗?”   话音一落,他就被压在了厨房门口的墙壁上,梁喑倾身过来的一瞬间,他醍醐灌顶般理解这句话,“我、我的意思是说你会做饭吗?”   梁喑只亲了他一下便放开了,轻嗤道:“保证能喂饱你,过来。”   何阿姨走之前给冰箱里塞了满满的食材,梁喑随意拿出几样放在流理台上,挽起家居服的袖子利落下刀,熟练得完全不像第一次做。   “你真的会做啊?”沈栖撑着下巴,看着梁喑握着菜刀的手,他还以为只会翻文件或者签字。   他忽然有些好奇梁喑的过去,虽然从梁致谨口中得知了一部分,但他还想知道更多,“你能不能跟我讲讲自己?”   梁喑给他抓了一把开心果放在跟前,垂眼边收拾食材边说:“想听什么?”   “都想听。”   梁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他的人生无非就是在不断的厮杀中找出一丝生机,抬头看了眼沈栖期待的眼神,又只好说:“做饭是七岁学的,当时一个人住身上也没什么钱,总不能饿死就学着做。高中大学偶尔也做,陈亦洲跟应承总到我那儿蹭饭,我手艺还可以。”   沈栖很难想象七岁的他是怎样的,但想来应该也比同龄人要沉稳。   “那时候有人喜欢你吗?”   梁喑刀尖一顿,抬起头看他:“梁太太,你是想跟我翻旧账?”   “不行吗?”沈栖抬起下颌,用力咬碎一颗开心果。   梁喑挑起眉梢,笑道:“行,不过我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人喜欢我,总之没人敢到我跟前来表白,我也没喜欢过什么人,第一次动情就给了一个只想跟我离婚的小白眼儿狼,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小公子。”   沈栖嘟囔道:“我哪有只想离婚,而且如果不是你总吓我,我才不会提离婚。”   “那以后还提吗?”   沈栖递给他一颗剥了壳的开心果,笑意盈盈道:“看你表现。”   梁喑丢下菜刀,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栖,“我没听清,来,再说一遍。”   沈栖往嘴里塞了颗开心果,指指灶台说:“快点,我饿了。”   梁喑起锅烧油,边慢条斯理的补了句,“敢提离婚,腿给你打折。”   沈栖低着头给林延回消息,没告诉他自己短暂失聪的事,只说伤口恢复得很好已经回家了。   林延:我方便去看看你不?   沈栖抬头看了眼正在做菜的梁喑,说:去工作室吧,我也想去看看我师父。   林延:行。   门铃忽然响了,沈栖跳下椅子说:“我去开门。”   一开门,应承就一个拥抱扑过去,这段时间梁喑不许任何人去探视,可把他急坏了。   “小师父你总算出院了,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我知道你被人绑了之后那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活生生瘦了三斤,你看看,我这腹肌都松了。”   沈栖面对他是实在感动不起来,眉角不自觉抽了抽,艰难挤出一句,“谢谢你,希望你今天能睡个好觉。”   应承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熟门熟路地换了拖鞋进门,嗷嗷着叫梁喑。   陈亦洲微勾笑意,递出手上的盒子,说:“打扰了小嫂子,一点心意,祝你早日康复。”   他身上有种深沉若海的内敛气质,八面玲珑深藏不露,和梁喑的强势霸道不同,沈栖每次和他说话都觉得这人长了五百个心眼子。   他还记得上次在船上被他三言两语摆了一道,但那些话又不算无中生有,只能说是对象不同理解不同,让人吃了亏还找不到理由去责难他。   沈栖忍不住想,什么样的人才能对付得了他。   陈亦洲几乎立刻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但没点破,只是说:“不请我进去,礼物总要收吧。”   “您请进。”沈栖连忙接过礼物,有些心虚的在心里谴责自己。   陈亦洲也算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该这么想。   客厅里摆着沈栖雕刻皮影的工具和雕了一半的牛皮,应承正低头摆弄,陈亦洲也饶有兴味地低头去看。   沈栖进厨房帮梁喑端菜,探过头小声问他:“亦洲哥哥结婚了吗?”   梁喑侧过头看他,往他嘴里塞了颗红润的草莓,说:“问这个做什么?”   沈栖在草莓尖上咬了一口,说:“好奇。”   “没呢,他身份敏感,有些事儿……”梁喑把剩下半颗草莓送进嘴里,勾住沈栖的腰往自己一带,低下头、   开放式的厨房,只要一偏头就能看到所有景象。   沈栖骇然撑住他的胸口,紧张地往外看,“唔……他们……还……”   梁喑在随时暴露的危机中,掐着他的腰接了一个旁若无人的草莓味的吻,说:“何阿姨买的草莓味道不错,比想象中要甜,不过时间太短,晚上让我仔细尝尝?”   沈栖瞪他一眼,小声说:“流氓。”   梁喑顺手抹掉他唇上的水泽,轻声说:“别在陈亦洲面前好奇这个。”   “为什么?”   梁喑说:“他以前有过一段,那人是他下属,也就比你大了三岁。因为他身份特殊,这关系一旦爆出来他的仕途名声都会毁于一旦,还会牵连他的父亲甚至家族,权衡之下,他选择结束了那段感情。”   沈栖回过头看客厅里笑意温和的陈亦洲,完全想象不出他是那么狠的人。   梁喑抬手拍拍他脑袋,笑说:“有些事不是感情能决定的,也有一些东西是需要感情去让路的,陈亦洲会那么选,有他自己的理由。”   不是每个人都有为了感情孤注一掷的勇气和魄力,梁喑自己能做到豁出一切去爱沈栖,哪怕把命交出去也毫不迟疑,但有时候亲手放弃自己爱的人,比坚持下去更难。   沈栖点点头,“我明白。”   “明白就好,还有。”梁喑笑着捏住他下巴抬起来亲了亲,“下次把哥哥去掉,我不爱听。”   沈栖愣了几秒,盯着他看了一会,先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然后微微抬脚攀着他的肩膀,凑近他耳边轻声问:“真的不爱听吗?哥哥。”   这声哥哥低得只剩气声,吹在耳里像极了喘息。   梁喑手上一紧,侧过头咬住他的耳朵用同样低的声音说:“爱听,晚上叫。”   沈栖撩人不成反被将了一军,当场熄火了。   梁喑的厨艺比想象中更好,应承跟饿了三年一样,每道菜都尝了一遍又一遍。   陈亦洲倒是矜持斯文,含着笑跟沈栖聊了会皮影戏。   应承一边剥虾,一边说:“快过年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梁喑眼皮一掀,“告诉你干什么?”   应承吃得差不多了,端起茶杯咂摸两口,说:“我有个朋友买了个小岛,能潜水还能冲浪,一起去玩儿?小师父你想学冲浪吗?梁喑会,让他教你。”   梁喑侧头看沈栖,“想去吗?”   沈栖没玩过这些,但又想看梁喑玩起来是什么样,便说:“想。”   沈栖刚出院,两人没有打扰太久,吃完饭便离开了。   梁喑收拾碗筷进了厨房,沈栖手机响了一声,他接起来:“大哥?”   沈正阳深吸了口气,话在舌尖滚了几滚,说:“你出院了吗,最近几天我想去医院看你,但……”   沈栖回头看了眼厨房里的背影,语气淡淡道:“大哥你有话直说吧。”   沈正阳沉默了好一会,他一直觉得自己算有魄力有能力的人,就算不靠着沈家,仅凭自己的双手也能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可面对梁喑时,他却发觉自己的成就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没有那个勇气去求沈栖吹一吹梁喑的枕边风。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身体怎么样了,这些年……”沈正阳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我们对不起你。”   沈栖指尖一顿,微微蹙眉道:“梁先生为难你们了?”   沈正阳愕然,随即蹙起眉来:“你知道了?”   沈栖不知道,他只是了解梁喑更了解沈正阳。   他这个大哥功利自傲,绝不会在他面前低头,会这么低声下气的和他道歉一定是有了困难。   沈栖不知道梁喑如何为难沈家,也不想知道。   “他不会无缘无故针对谁,如果你对他的行事做派有异议,那你去找他。”   沈正阳本来不打算求他,但听他这么说还是咬紧了牙关,低声说:“你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家人去死吗?”   沈栖很轻地笑了下,“大哥,我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我欠沈家的早已经还清了,我替你结婚拿到注资是眼睁睁看着你们去死吗?我不能管你们一辈子,而且,七年前我被绑架的时候,你们不也是眼睁睁的要我去死吗?”   沈正阳被他呛得哑口无言,将电话挂了。   沈栖手上一松,梁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出来了,拿过手机正好看到挂掉电话的一瞬间,“他找你做什么?”   沈栖想了想,抬手勾住梁喑的脖子笑意盈盈道:“嗯,也许是吹枕边风。”   “想吹吗?”梁喑揽着他的腰,斜靠在餐桌上。   “有用吗?”沈栖问他。   “有。”梁喑从碟子里拿出一颗草莓放在他唇上,喂他吃了,才又说:“你无论吹什么都有用,我对你没有原则。”   沈栖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在梁喑无奈又纵容的表情里凑过去亲了他一下,说:“那我今晚要在工作室睡也可以吗?”   “这个不行。”梁喑托住他的屁股抱起来,说:“这条不属于原则范畴。”   “那这属于什么?”   “这是家规,晚上九点半之前必须回家。”梁喑把人放在餐桌上,拿起一颗草莓从他嘴唇上一路流连下去,点在喉结上,慢条斯理说:“过了门禁时间还不回家,家法伺候。”   沈栖脖子上一凉,下意识动了动喉咙,老宅家法他是知道的,但梁喑应该不会选择那个暴力方式。   他直觉这个家法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压下好奇,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时候有的家规啊?”   “刚刚。”   沈栖没想到他能承认得这么理直气壮,顿时噎了下。   “你想试试是什么吗?”   沈栖闪躲着他热切的视线故作不懂:“我都成年了还有门禁,我们学校的门禁都要十点半,你定那么早要干什么啊?”   梁喑低下头,代替草莓含住他的喉结,轻声说:“你。”   喉结被人咬住的感觉危险又暧昧,沈栖坐在餐桌上,无力地推着他的肩膀轻声说:“我要工作室一趟,你轻点……”   梁喑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问他:“晚上回哪儿住?”   沈栖轻喘了口气,说:“回、回家。”   “乖孩子。”   梁喑把草莓塞回沈栖口中,看他腮帮子一动一动,这才真正有了安心的感觉。   他抬起手,放在沈栖的耳朵上揉了揉,“沈栖。”   沈栖抬起头,被他温柔的视线看得有点儿心跳加速,“干、干什么?”   “你喜欢我吗?”   沈栖想说这不是废话吗,不喜欢干嘛要让他这么欺负,但看着他的眼神却忽然明白了,梁喑知道事实,但不代表他不需要亲口肯定与告白。   沈栖伸直双臂勾住他的肩膀,认认真真说:“喜欢,我喜欢你,梁喑。” 第69章 栖栖遑遑(九)   沈栖才一说完,梁喑当即掐着他的下巴,用他最熟悉的那个姿势低下头堵住他的唇。   这个吻比平时都更温和缓慢,像是两个破碎又孤独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同伴。   沈栖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承受这个吻。   不过没进行多久梁喑便放开了他,“不是要去工作室看你师父么?走了。”   去工作室之前,梁喑先带沈栖去了趟医院,复查结果还算正常,听力也没有问题,他才放了心。   李仁芾那儿离得远,两人到的时候林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下车之前梁喑手机响了,沈栖依稀听出是红蕊的声音,猜测是有要紧的公事找他。   这几天他对自己寸步不离,有工作也都是抽时间在医院或者书房处理,沈栖也有点不太好意思。   他按着车门,悄声指指外头:“要不你先去公司,我结束了去公司找你?”   梁喑看了他一会,这几天已经积压了许多事没有处理,即便他不放心也舍不得离开沈栖半步,但公司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   他抬起头看向驾驶座,交代程术:“守着他。”   程术还因为上次的事内疚,一听这话立马挺直脊背,“您放心,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梁喑下车给沈栖拢了下围巾,说:“乖点儿,别让我担心,忙完了我来接你。”   沈栖乖乖点头,“好。”   梁喑看沈栖进了工作室大门,才招手拦了辆出租车上去。   林延快步迎上沈栖,上下左右打量了好一会才说:“你吓死老子了,红蕊姐给我打电话问你情况的时候我魂都没了。”   沈栖眉眼微弯,笑道:“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事了,啊。”   “你还啊,心怎么那么大。”林延现在想起来还后悔,当时怎么就不能等到梁喑来了他再走。   如果他多留一会,哪怕半小时,沈栖也不至于会被人当街掳走。   沈栖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拍拍他肩膀,跳了跳说:“真没事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林延连忙按住他,“行了行了,不过我现在是真放心了,梁喑确实比任何人都能保护你。”   沈栖微微偏头,勾起眉梢笑他:“你怎么有种老母亲的感觉,我告诉你啊,你就是这样我也不能叫你妈。”   林延恶狠狠横他一眼,“你大爷。”   两人一起进了工作室,李仁芾正在忙着教徒弟,抬头看了一眼立即搁下手上的东西,说:“你怎么来了?身体好全了?”   沈栖摘下围巾,笑说:“差不多了,怕您担心就过来让您看看。”   李仁芾不以为然,蹙眉瞪着他说:“你没事电话里告诉我一声就行了,非跑着一趟,万一再冻着了怎么办?小梁呢?”   沈栖觉得这几个人总把他当个瓷娃娃似的,他哪就有那么弱了,无奈道:“他上班去了,我真没事,您先去教学生,别耽误他们上课。”   李仁芾心疼地看了他一会,走之前连连交代:“不舒服就早点说啊。”   “知道知道,快去吧。”   沈栖总算把人打发走,回头看到林延单手插兜,垂眼给人发消息,眼角眉梢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又喜欢上谁了?”   林延抬起头,把手机往兜里一塞,说:“医学系的学长,你不认识。”   从开学到现在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换四个了,沈栖忍不住说:“上次你还说计算机系那个姓钟的学长是你最后的港湾。”   林延似乎在心里想姓钟的学长是谁,半天后无果,两手插兜露出一个痞气又洒脱的笑:“是吗,忘了。”   沈栖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感情的事情别人也不好插手,好在林延每次分手都很体面,也没闹出什么矛盾。   何况,他今天见林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   “阿延,我问你个问题。”沈栖想了一会,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你……你那些男朋友们,那个过吗?”   “哪个?”   沈栖有点难以启齿,但上次真的太疼了,他搜过资料也看过大量的文献,证明第一次确实会疼一些,做好准备就好,可他直接折戟沉沙在了准备阶段。   林延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恍然:“哦,做过。”   沈栖沉默了好一会,抛开自己很怕疼这个因素之外,他也想知道正常人的感受,“很疼吗?”   林延把手肘搭在沈栖肩上,想起他肩膀有伤又收回去,单手插着兜说:“哥们儿,我是上面那个,这个真回答不了你,不过我觉得技术好的话应该也不会很疼,至少我没把人弄伤……一般没伤过。”   沈栖愕然:“啊?”   林延轻嗤一声,“干嘛?我看起来像下面的?”   沈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此时认真打量了一下,“……不是啊?”   “你大爷,我猛一好吗。”林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奇道:“梁喑技术不好?你找点教学片给他看看?我这儿有很多,你需要欧美野性类还是日韩唯美类?”   沈栖暂时还不知道梁喑技术好不好,但他知道给他教学片看的话,他不会高兴。   他干笑了声,“……好,好的吧。”   两人在工作室待了一下午,林延还有事先走了,沈栖看时间还早就先去了梁氏接梁喑下班。   刚到楼下梁喑的电话就来了,问他还在不在工作室。   沈栖说:“我在你公司楼下。”   “等着。”   不多时,梁喑从办公楼里出来,边走边和红蕊交代事情,挺括修身的黑色大衣随着动作掀起一点折痕。   夜幕下宽肩长腿,侧脸线条锋利,无框眼镜恰到好处的将那份硬派又附上一层不近人情的冷霜。   沈栖趴在车窗上看他,忽然想起红蕊接他去家里那天。   他在车上偷偷搜索他的新闻,看到了一张和现在极度相似的照片,当时他还在想这个人会不会很凶,能不能允许他悔婚。   现在他却希望永远和他在一起。   车门拉开,梁喑身上带着冰冷的寒气,微凉的手指贴上来时沈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喊冷。   梁喑说:“去水禾居。”   沈栖下意识抬起头,眼底藏着几分惊慌。   “别怕,这次有我在。”梁喑握住他的手,用回温的指尖贴住他的侧脸,说:“我迟到了,你还愿意陪我过生日吗?”   沈栖深吸了口气,轻轻点头。   那段记忆被他压在心底,说一点儿不怕是假的,越到目的地那种心慌越强烈,他忍不住握紧梁喑的手,连掌心都开始发潮。   梁喑扣住他的手指,说:“不要怕,这次不会有事。”   沈栖用力吸了几口气,和他一起下了车,水禾居的经理恭恭敬敬迎上来,把两人领进了包间。   沈栖发现菜式和他哪天定过的一模一样,愕然偏头去看梁喑,“这是……”   “坐。”   沈栖一顿饭吃得发懵,直到一个模样漂亮的茉莉青提盒子被端上来时,他才明白梁喑要做什么。   他是打算把那天的记忆都覆盖掉。   梁喑切了一小块放在碟子里,连同小勺子一起递给他,“早上你起来之前做的,不确定好不好吃,尝一尝?”   沈栖接过来尝了一口,果香清甜奶油细腻,比他做的那个要好吃。   梁喑看着沈栖的侧脸,在心里想,即便再好吃,也不是沈栖做给他的那个了,他错过了最好的礼物。   “好了,走吧。”   梁喑把沈栖拉起来,给他套上衣服围巾,牵着他顺着水禾居往前走。   沈栖看着那条寂静的路,心里的排斥油然而生,用力拉住他的手说:“不去了好不好?我想回家了。”   梁喑揽住他的腰,低下头说:“再给我半小时,之后的时间都听你安排,好吗?”   沈栖在心里挣扎了一会,最终还是在信任下妥协了。   梁喑低头亲亲他的额头,说:“相信我。”   沈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跟他手牵手往前走,临近年关的平洲到处都张灯结彩悬挂红灯笼,入眼全是新年气氛。   路上行人很多,时不时还会撞一下他的肩膀。   梁喑把他捞进怀里护着往前走,到了一处长椅时从身后拥住他,低声提醒,“十、九……”   “什么?”沈栖回过头,又被他捏着下颌转回去。   “一。”   轰。   深沉夜色中骤然盛开迤逦云霞,沉沉雾霭,一瞬间铺满整张漆黑的画布。   “好漂亮。”   “一口气放这么多,这也太壮观了。”   “上次放了二十八个,这次得有上百个吧?”   沈栖愣愣看着漫无边际的彩色云烟,耳边忽然一热,梁喑低沉的嗓音压过来:“谢谢你上次的烟花,我看到了,很漂亮,这次的送给我的小先生,一百个,祝你长命百岁。”   沈栖眼眶微湿,静静倚在他怀里看着漫天绚烂。   “接下来的时间由你安排。”   沈栖鼻头还在发酸,强忍着眼泪回头看他。   梁喑似笑非笑地看他,幽幽叹气:“我只能还原到这里了,接下来的安排我万一猜错了做了你不愿意的事怎么办?说吧,你那天计划是要带我做什么去?”   沈栖沉默了一下,那天他是打算跟梁喑上床的,如果他想要的话,他是做好了给他的准备的。   此时他却说不出口了,总觉得这种情境下有一种他主动要梁喑占有自己的感觉。   梁喑叹息道:“没有了吗?我还以为我的生日有独属于我一个人的惊喜,看来我确实判断错了。”   沈栖不忍他失望,小声说:“有的,就是……我在……在梁氏的酒店订了一间房。” 第70章 栖栖遑遑(十)   梁喑一怔,他猜得出沈栖还有其他的惊喜,但没往这个地方想。   “那么,房间还能续住吗?”   沈栖不太敢看他,微红着耳朵多开他的眼神小声嘟囔,“你自己的酒店,我怎么知道啊。”   梁喑喉咙发紧,低声警告他:“不许撩我。”   沈栖握住他的手,把声音放得更低:“那你到底要不要啊。”   梁喑用力反握住他的手,以实际行动将人带回了酒店。   一开房门,梁喑便把他压在了门上。   沈栖下意识抵住他的胸口,没推动,接着自己的下颌就落在了对方的手上,像一只搁浅了许久的蚌壳,失去了闭合的力量,轻轻松松就被打开了防御。   梁喑呼吸极沉,带着强烈的进攻欲望,却又十分克制地先从接吻开始。   沈栖脑袋发蒙,逐渐在这场交换呼吸的角逐里失去力气。   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扒得只剩下白衬衣与裤子。   沈栖下意识抓住梁喑的手,还未说话就被按在了墙上。   上一次他喝多了脑子不太清醒,并且还是黑暗之中,现在头脑清醒光线清明,这种完全知道下一步要发生什么的感觉简直像是一把抵在脖子上的剑。   沈栖不自觉攥紧梁喑的胳膊,“梁先生,我……”   梁喑顺着他的鼻尖亲了一下,说:“别害怕,我不会弄伤你。”   沈栖艰难地点头,像一只刚从水里被打捞上来的蚌,被人利落掰开蚌壳。   上一次的记忆先一步席卷,沈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安全开关。   “相信我,我不会弄伤你,好吗?”梁喑声音很轻,似乎把选择权放在他手中。   他的眼神太过克制,声音也很克制。   沈栖也不忍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打退堂鼓,只好鼓起勇气点头,“嗯。”   梁喑与他指尖交扣,给予他力量和安全感。   沈栖像一只绷紧了弦的弓,只要箭搭上去就会发出铮鸣。   梁喑这次极有耐性,像一个很老练的园丁把每一寸土都耐心翻过,并且时不时询问他感受。   沈栖羞得不敢看他,把另一只手遮在眼睛上试图躲避这种追问。   “现在难受吗?”   沈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又像是被人绑住了用羽毛拂动,既想让他重一些又想让他快一些。   他别过头,咬着嘴唇小声:“你别、别问我。”   梁喑咬着他的耳朵,轻声否定:“不能不问,我得不到你的及时反馈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收手,乖,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感觉。”   沈栖觉得梁喑是故意在欺负自己,他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手。   “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告诉我舒服吗?”梁喑含着低笑,往他耳朵里轻轻吹了口气。   “继续,还是停?”   沈栖指尖一蜷,呜咽了声:“你别欺负我。”   梁喑揉着他的掌心,低下头来说:“我要收回你的安全开关,你既然相信我就不能时刻存着要结束的念头,这件事我们总要做的,对不对?今天我可以忍,以后也可以再忍一次两次,但你不能让我几十年都这么忍下去,你说呢?”   沈栖知道他忍得辛苦,再喊一次停梁喑恐怕也受不了。   那个安全开关源自于当初的对他这个人的恐惧,现在他不怕梁喑,不应该再用。   沈栖轻轻点头,“嗯。”   “乖孩子。”   沈栖想,大不了就是疼,就算再疼也不会有被比绑架恐怖。   “你轻……”沈栖被逼出哭腔,但很快又觉得另一边空落落的,“另一边……”   水声清晰,震耳欲聋。   沈栖的一切都由梁喑亲手教导,像一只被抛上空中的风筝,虽然害怕未知但却本能依赖这根线的主人。   “不、不行呜……”   梁喑捏着他的下颌,轻声提点,“看看,漂亮吗?”   沈栖下意识看过去,盛放的花苞之上露珠莹莹。   梁喑采摘初春第一枝鲜花,慢条斯理地摘下一朵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花瓣。   花瓣单薄,挤不出汁液,只能在碾压之下变得零落脆弱。   “疼。”沈栖声音绵软地求他。   “只有疼吗?”梁喑低声哄他:“再仔细想一想,除了疼还有什么?”   除了疼之外还有无法形容的麻和难以名状的焦灼,沈栖轻咬住下唇,只觉得那种感觉快要盖住了疼。   梁喑咬住他颈侧皮肉,轻声问:“宝宝,舒服吗?”   沈栖听着直白又热切的词语,羞赧得几乎要缩起来,“舒服、舒服的。”   梁喑明明箭在弦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清冷守礼的样子,矜持地请问他:“那还要我继续吗?”   “……要。”   沈栖被他一步步牵引前行,迷迷糊糊中说了许多想也没想过的浑话。   梁喑让他这样清纯又放荡的样子撩得喉咙发紧,几乎要现在就把他撕碎了吞下去,将他完完整整地困在情网之中。   “宝贝,不要紧张。”   沈栖猛地睁开眼睛,混乱的意识瞬间恢复清明,一把抓住梁喑的手,骇然道:“梁先生!”   梁喑停下来,只在安全区之外打转。   “我会慢一点,尝试着放松一点,如果实在没办法接受今天到此为止。”   梁喑指尖微微压下去,哑声询问沈栖,“告诉我,你想结束吗?”   “这不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我们只是试一试,上一次吃过的对不对?”   梁喑咬着他的耳朵,嗓音满是沙哑情欲:“宝宝,给我吗?”   沈栖听着耳边的一声声蛊惑,抓着他手臂的那根手指逐渐掐紧,“给、给你。”   “好乖。”梁喑低下头含住他的唇。   !!   沈栖皱起眉,屏住了呼吸慢慢接受他的手指。   梁喑莞尔夸他:“宝宝好聪明,已经学会怎么吃了。”   沈栖被人夸过天才,被人夸过漂亮也被人夸过懂事但还未被人这样夸过,羞赧得睫毛直颤。   梁喑连哄带骗,把这只鲜美的蚌揉软了外壳,总算到了足够成熟,任人开采的地步。   沈栖眼皮凄红,嘴唇上牙印浅淡血色浓深,迷蒙的眼神透着股单纯的诱人。   梁喑撕开包装套上,低下头安慰他:“会有点疼,为我忍一忍好不好?”   沈栖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建设,这次没有想象中那么疼,一定也……   “!!!”   沈栖绷直了脚背,一丁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梁喑。   生理性眼里瞬间盈满眼眶,他在咬住嘴唇的一瞬间被人吻住。   梁喑被他咬得脊背酸麻,他知道沈栖对疼痛感知十分强烈,于是停下来耐心安抚,“别害怕,如果吃不了就不吃了,别怕。”   沈栖抓着他的手臂,脸色发白地抖了抖眼皮。   梁喑低头亲亲他眼睛,很慢地动了动,“想想刚才,刚才明明做得很好,对不对?”   沈栖接受得比别人要慢,但反应给得很诚实。   他的青涩恰到好处的点燃了梁喑心底的渴望,在保证不会弄伤他的情况下索求了一场酣畅淋漓。   从床上到落地窗,那双漂亮的异瞳几乎散开。   早上喊陈亦洲的那声哥哥还有他撩的那句“真的不爱听吗”被梁喑逼着还了无数遍债,他思维混乱地埋怨:“你小心眼。”   “我告诉过你,晚上叫。”   梁喑叼住他颈侧血管,轻声逼问:“喜欢我吗?”   “不……”沈栖刚一开口,脖子上一疼,当即改口:“喜欢、喜欢的。”   “嗯?我没听清,有多喜欢?”   沈栖昏迷之前,颤着哭腔像告诫一样和他坦诚:“喜欢梁先生,很喜欢……只喜欢……”   ……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三点。   沈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了窗帘上昏黄的光线。   睡得太久头有点疼,他抬手揉了揉额头,突然发现自己胳膊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指痕。   他懵了懵,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   后知后觉的酸痛弥漫而来,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要碎了,颤着手掀开被子,发现了比胳膊更加惨烈的场景。   ……梁喑简直是个禽兽。   衣冠禽兽。   沈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儿好肉,连小腹上的旧伤都泛青。   他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昨晚。   梁喑压着他的小腹一边让他感觉,一边贴着耳朵叫他宝宝。   他意识迷乱,一会觉得是叫自己一会觉得是他在里面塞了个宝宝。   沈栖摇摇脑袋下床,结果脚一软跌了回去。   梁喑正好进来,已然穿得干净禁欲,一派得体的精英模样。   “醒了?”   沈栖耳朵瞬间烧红,移开视线小声“嗯”了声。   梁喑把他抱起来,先亲了下才拿过衣服给他一一穿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沈栖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但他不好意思直说,只能摇摇头:“没、没有不舒服。”   “我检查过,有一点红肿但没有流血,我帮你上过药了,别怕。”梁喑将他抱起来,低头蹭蹭他鼻尖,轻声说:“我很喜欢这个生日礼物,老婆。”   沈栖被他叫得面红耳赤,微微躲了躲视线,小声说:“干嘛呀。”   “谢谢你。”   沈栖微怔,“谢什么啊?”   梁喑莞尔轻笑,“饿不饿?我让人送餐上来给你吃。”   沈栖忍不住追问:“你要谢我什么啊?不要只说一半,你……”   梁喑低头吻住他,隔了会说:“不要问,乖。”   “哦。”沈栖闷闷应了,在他拿出电话准备让人送餐的时候先一步说:“不吃那个,我要吃你做的。”   梁喑看了他一会,笑着放下手机,“想吃什么?”   “吃人。” 第71章 完结章:栖息之地   梁喑知道自己做的太过,把人欺负过头了。   昨晚他做完了抱去清理的时候沈栖已经累得睡着了,浑身上下全是他留下的指痕与吻痕,就连眼尾也还都是哭过的湿红。   这些痕迹都代表着,这个人终于属于他了。   梁喑轻笑着蹭蹭他眼尾红痕,“生气了?昨晚的节目不是你安排的么?”   沈栖嗓子使用过度有点干涩发痒,忍不住抬起脚踹了他,当即疼得抽了口气。   梁喑握住他的脚,“疼还撒泼。”   沈栖忍着疼,还是用力在他胸口踹了一脚,满眼都是跋扈娇横,“我又没有安排你那样,我都说了不行了,你还……”   “只说我呢?”梁喑握着他脚踝,走近一步朝他微微偏头,另一只手勾住了衬衫领子往下一拉,“看看。”   一只新鲜的牙印和两道血痕纵横交错,沈栖当即愣住了。   “不说话了?”   沈栖完全记不起昨晚做过什么,所有的记忆都是梁喑太大了几乎要将他劈开,还有他无法控制的哭求和仿佛无边无际的陌生快感。   心虚慢慢浮现,沈栖不想认错,于是抬起下颌说:“那你活该。”   “长本事了?”梁喑横他一眼,低声压在他耳边,补了一句:“不是看你昨天第一次还怕疼,我收了手,否则……”   沈栖骇然,他这还叫收手了?   梁喑好整以暇地品味了一会他的表情,勾着点笑把人抱进了厨房。   沈栖体力不支,到处都还疼得厉害,但吃完饭了趴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烟花,忍不住想到了小时候。   叶婉宁还是很疼哥哥和妹妹的,每逢过年除了衣服压岁钱之外,还会给他们买漂亮的烟花。   沈栖是没有的,他甚至不怎么被允许到跟前去看,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们笑闹,看着烟花在空中绚丽绽放然后一闪而逝。   “在想什么?”梁喑在他旁边蹲下来,顺手喂了片橘子在他嘴里,“张嘴。”   沈栖坐在几十层楼高的落地窗旁边,看着几乎触手可及的烟花,抬手按在了微凉的玻璃上,“小时候,我特别想要个烟花,我还记得有一种特别好看,会像水母一样在天上飘。”   沈栖看见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很轻地笑了下:“我还想要红包,哪怕红包里没有压岁钱。”   梁喑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些,伸手把人捞进怀里,说:“以后都有。”   沈栖靠在他怀里,看着稀稀朗朗的烟花,忽然觉得纠缠了他将近二十年的执念一下子就散了。   沈栖回过头,凑近了亲了梁喑一下,“我想出去逛逛。”   梁喑按住他的腰轻轻按了下,莞尔揶揄,“屁股不疼了?看来确实是能吃人,再吃一次?”   “不要了,我还没好呢。”沈栖推开他肩膀,一双异瞳亮晶晶的盯着他撒娇:“走不动你背我,哥哥,叔叔……”   他胡喊一通,模样又乖又娇。   梁喑让他撩得心热,忍着欲望在心里叹了口气,“惯的你,走吧。”   两人在附近的商场里逛了一会。   次日便是除夕,四处都是年货和采购的顾客。   沈栖看着一对怀里抱着年画的小夫妻,跟着打量了一会,拽住梁喑的手臂说:“我们也买一点好不好。”   “你喜欢什么就买。”   梁喑除了视察之外没怎么逛过商场,红蕊足够全能,家里也有管家,他只需要做一个万能的工作机器。   此时看着沈栖在前面挑挑拣拣,他却觉得很有意思。   爱人这个词,在他眼前具象化。   沈栖拿起一串红色的小灯笼,回过头一下子撞入梁喑温柔的眼里,顿时愣了一下。   “我想买这个,挂在客厅里,你觉得好吗?”   “好。”   沈栖放在推车里,又挑了几样,“这个放在你书房里,还有这个,放在你……嗯,我们房间。”   梁喑微怔,随即笑道:“好。”   沈栖选购了一大堆东西,梁喑拎着放进车里,因为还有一些无法久放的水果,索性开车回了家。   到家时沈栖已经睡着了,梁喑也没叫醒他,把人抱进了房间。   翌日一早,沈栖醒来先恍惚了一阵,好半天才发现是在家里。   梁喑不在,但床上放着套崭新的衣服。   他这才发觉自己婚后根本没买过衣服,穿的用的一直是梁喑准备的。   昨晚他说都会有的,居然是从新衣服开始。   沈栖忍不住翘起唇角,想,他好像又更喜欢梁喑一点了。   手机叮咚响了半天,除了同学的拜年信息和一些抢红包的提示,还有工作室的师侄、实验室的师兄师姐,甚至还有一条来自梁致谨的新年祝福,以及……梁正则的询问。   沈栖有些意外,挨个儿回复了。   穿好衣服下楼,梁喑已经把昨天买的东西都装饰上了,正站在桌边写春联。   他的字很漂亮,行云流水自带一种苍劲的凌厉感。   “要写吗?”梁喑把饱蘸墨水的毛笔递给他,“写了贴在门上。”   沈栖接过毛笔,他的字迹与梁喑截然不同,带着温润含蓄的飘逸风流。   两张截然不同的春联一刚一柔,看似南辕北辙其实恰到好处的互相弥补。   “走,去贴上。”   沈栖穿着厚实的外套和围巾,看到院子里摆着一些纸箱,定睛一看居然是各种式样的烟花。   他偏着头看梁喑站在雪地里把春联福字一一贴好,眼睛忽然有点发热。   原来他把每一句话都记得很清楚,并且一一兑现。   沈栖握着手哈气,搓了搓耳朵说:“梁先生,我们今天要回老宅吗?”   梁正则发消息来问,沈栖也知道梁家规矩多,过年这种大日子多半是要回去团聚的。   梁喑回过头,捂着他的脸颊低头亲了下:“不回,你不爱见他们就不见,有人来烦你了?”   “爸爸说我们结婚第一年,在礼节上也应该回去。”   梁喑抵着他额头,眼底满是纵容:“没有应该,只有你乐意。”   沈栖抱住他的腰,乖乖凑过去亲他:“你会把我惯坏的。”   梁喑莞尔轻笑,“我收拾得了。”   沈栖脸颊微红,小声说:“哦。”   两个人对过年都没有一个特别正常的概念,新年礼单一向是提前由红蕊拟定梁喑签字,在除夕前送往老宅。   亲眷们各自领了,和他恭贺两句没多少真心的祝福。   今年不同,他学会了抢红包,并且手气绝佳。   最不开心的要属红蕊,沈栖听她半真半假的哭诉这一年的辛苦,抢个红包还要输给梁喑,忍不住笑着说:“那我偷偷发给你。”   红蕊也没客气,照单全收了一口气发来一长串新年祝福。   沈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红蕊能在梁喑身边做事这么久,她仿佛天生长了八百张面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   沈栖赤着脚坐在椅子上看梁喑准备年夜饭,时不时抢一抢群里一毛八分的红包。   应承和陈亦洲分别来过,一个送了份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新鲜莲蓬,一个送了瓶自酿的米酒。   晚上吃饭时,沈栖咂摸着想喝一口。   梁喑抬头看他,“你的擦伤好了?”   沈栖一开始没明白什么擦伤,跟着他的视线向下一看,脸顿时红起来,“已经消、消肿了。”   “只能喝一杯。”梁喑估计他没什么问题,便倒了一杯递给他。   沈栖尝了一口香甜的米酒,桂花味在口中弥散开,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梁喑平时应酬多,私下是不怎么爱喝酒的,但看着沈栖的模样心头像是被猫抓了一把,抬手把人拽过来坐在腿上,“好喝吗?”   “好喝,你尝尝。”沈栖乖乖靠在他怀里,把杯子递到他唇边。   梁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接着便压上沈栖的唇。   “唔?”   沈栖举着杯子,微微张口接住他渡过来的酒,又将桂花味的津液回赠。   寂静的客厅之中,两人呼吸交错,不远处有此起彼伏的烟花连绵盛放,映在落地窗上。   杯子逐渐倾斜掉在地上,沈栖被握着手半躺在宽大的餐桌上,有一种自己也是年夜饭其中一道的错觉。   他微微喘息着,提醒梁喑:“还、还没吃饭。”   梁喑慢条斯理地扒掉他的羊绒毛衣,低头在锁骨上亲了亲,“我先尝尝开胃菜。”   沈栖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尽管已经足够亲密了但他还是会对这种事抱以忐忑。   他总觉得梁喑欺负他的手段还没使出百分之一。   “你别太、别太过分。”沈栖颤声警告他,但衣襟大敞躺在餐桌上用湿红眼尾瞪人样子不仅没有威慑力,反而更像是勾引。   餐桌上有一份甜点,用冰盒放着,在暖气充足的房间中冒着丝丝凉气。   梁喑拿起餐叉挑了一点,喂在沈栖唇上,等他张口时却换了地方。   沈栖绷直脚背,漂亮的异瞳骤然散焦。   “凉,拿开。”   梁喑丢开餐叉,低头含住。   一场年夜饭,梁喑吃得尽兴,沈栖吃得又哭又踹。   除了餐桌,家里的落地窗也是好地方,能看到远处的烟花还能看到乘黄,还能看到沈栖按在玻璃上痉挛泛白的指骨。   梁喑讫情尽意,咬着沈栖的后颈哄他再多吃一点。   沈栖一遍遍求他说吃不下,最后还是被全部喂了进去。   洗完澡换了衣服,沈栖按着肚子还觉得很撑。   梁喑看他按肚子,被可爱得几乎想把人扒光了再来一次。“还涨吗?”   沈栖倏地收回手,羞恼地咬了他一口,“都说了吃不下了。”   梁喑由着他咬,微微垂下眼笑说:“不是全吃下去了么,还求我再多给……好了不说,下去放烟花。”   沈栖浑身无力,打着呵欠被梁喑抱下了楼。   烟花堆在院子的空地上,梁喑将一个个烟花头尾相连整齐摆放,递了个打火机给他,“试一试?”   沈栖还未亲手放过烟花,接过打火机小心地蹲下身先是抽了口气,回头远远的瞪了梁喑一眼。   梁喑站在廊下单手插兜,笑着说:“别勾引我。”   沈栖:“……”   他转过头,小心地点燃引线。   火光白亮,一只只水母缓缓“游”上天空。   沈栖微微发怔,隔着一大片白色的水母看着斜靠在柱子边长身玉立的梁喑,忽然有一种时光在眼前扭曲的感觉。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有家了。   只有他们两个,独属彼此、没有任何外人的家。   烟光散尽。   不远处的钟楼响起。   梁喑踏着钟声,一步步走过来。   “我们的第一个新年,还算满意吗?”   沈栖埋头在他怀里,微微红着眼睛,“那明年准备什么啊?”   梁喑一下笑了,“星辰千斗,繁花烈酒,只要你要。”   只要我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