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作者:檐下月   简介:   拉力赛摩手x自然摄影师   踩着沙砾摁下快门的瞬间,一个人影定格在了取景框内,季景殊叼着烟将它放大。   黄沙弥漫,闯入镜头里的男人只露出了一双成熟冷漠的眼。   季景殊倏尔一怔,那双眼与记忆中的重合。   他想起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池逢时也曾红着这样一双眼。   2024.02.05   阅读指南:   1.单一时间线,穿插回忆,视角对半分   2.双初恋,双方破镜期间都没和其他人在一起过   3.没有火葬场没有火葬场没有火葬场   4.不建议极端攻控、极端受控阅读   5.想到再加   文名来自《春光乍泄》   封面感谢@一如迩迩   内容标签: 都市 破镜重圆   主角视角季景殊互动视角池逢时   一句话简介:拉力赛摩手x自然摄影师   立意:敬畏自然,保护环境。 第1章   眼前是一望无垠的漫漫黄沙。   咔。   快门声响起,季景殊低下头翻看着刚刚拍下的这张照片。   站在他身边的萧宁观察着他的表情动作。   季景殊皱了皱眉,放在按键上的指尖微微下移,而后毫不留情地摁了下去。   删除。   “还没拍着满意的啊,哥。”萧宁的声音干哑中带这些萎靡不振,他长叹了一口气,拢了拢搭在头顶上的外套,毫无形象地抱着三脚架的一脚,蹲在了季景殊的腿边仰着头看他,“我感觉我快被晒化了。”   话音还没落下,风卷尘沙起,漫天的黄沙糊在了季景殊的脸上,灌进了萧宁的嘴里。   “呸呸呸——”萧宁猛地跳了起来,偏低过头吐出灌进嘴里的沙。   风裹挟着沙砾来势汹汹,季景殊扯了扯镜头的防尘罩闭上了眼,无声地接受着风沙的洗礼。   直到平息。   “嗯。”季景殊抬手抹了把脸,“不太理想。”   粗糙的沙砾贴在他被晒得发红的白皙脸颊上,混进那一头草绿色的发丝里,钻进衣领中,无孔不入。   他仰起头眺望着远方,表情是有些迷茫的。   这是他和萧宁来这片沙漠的第三天了,却一张满意的照片都没有留下。   季景殊很轻地“啧”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敲出一根烟递给了身旁的萧宁。   “不抽。”萧宁摆了摆手,“刚灌一嘴沙子还没吐干净呢。”   季景殊勾着唇笑了笑,收回手,咬下一根烟低着头点燃,吸了一口,而后看着眼前的景色发呆。   这是他第一次来沙漠取景,自己到底想要拍出什么样的照片自己也说不上来。   可以肯定的只有每一张被删除的照片都不是他想要的。   烟燃了小半,不算远的前方伴随着喧嚣的轰鸣的声音扬起一阵沙浪。   季景殊望向那片沙浪,却只能看见一片黄沙,如同屏障。   待黄沙散落,那制造动静的罪魁祸首也已经走远了。   “什么动静?”萧宁一脸疑惑地盯着沙漠中突然冒出来的那一条辙儿,“刚什么东西过去了?”   季景殊敛了敛眸,指腹在相机上上下摩挲:“摩托车。”   “哈?!”萧宁瞪大了眼睛,“哥你诓我呢吧?这地儿?摩托车?飞过去了?”   季景殊不置可否。   声浪也好车辙也罢,就连那扬起的尘土他也曾经在手机电脑那么小小一方屏幕里听过无数次,看过无数次。   “是啊。”季景殊说,“是摩托车。”   萧宁的脸上写满了怀疑,他并不相信在这几乎寥无人烟的地方会突然窜出来一辆疾驰的摩托车。   但很快,萧宁脸上的怀疑变成了震惊。   他眼睁睁地看着第二辆、第三辆摩托车顺着那条明显的车辙飞了过去。   萧宁惊呆了:“这什么啊?”   “拉力赛,摩托组。”   季景殊边说着边将相机从三脚架上拆下来,单手托着相机底部,从取景器中看着这道出现在沙漠上的车辙。   “啊?”萧宁愣神,“你这么清楚呢哥,你知道这里有比赛吗?”   这片沙漠是某个赛事的赛段之一季景殊是知道的,但在他的印象里,这场赛事的举办时间应该是一个月前才对。   赛事改时间了?还是说,这片沙漠又承接了新的赛事?   季景殊不得而知。   “不知道。”季景殊说,“以前关注过这项运动。”   顿了两秒,补充道:“但已经很久没关注过了。”   而后,季景殊摁下了快门。   瞬间,站着骑摩托的人影冲进了取景器,定格在了刚刚拍下的这张照片里。   指间的烟已经燃了三分之二,微风吹散了烟尾的灰烬。   季景殊微眯着眼,咬住了烟,低下头看着取景框里的这张照片。   放大,再放大。   闯入照片里的那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粘了灰的护目镜下的一双眼凌厉又坚定。   季景殊蓦地一怔。   那是很深邃,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一双眼。   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萧宁将视线全都放在了那一辆又一辆疾驰在沙漠中的摩托车中。   突然间,他猛地跳了起来,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卧槽!哥你看!”   季景殊闻声抬起头,看向了萧宁所指的方向。   地上的车辙在一个位置分了岔,定格在他相机中的这个人选择了和前面三辆车完全不同的一条道路,拐了个弯冲上了一座不小的沙丘。   而此时萧宁所指着的那个地方,倒着一个人,翻了一辆车。   略长的发丝被风吹乱,季景殊看着倒地的人和车,缓缓吐出一口烟,问道:“他怎么翻的?”   声音轻颤。   萧宁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紧张刺激中,并没有察觉到季景殊的情绪变化。   “这哥们儿怎么顺着地上的车辙骑也能走偏啊?”萧宁边说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我看着他往那个沙丘上冲的时候后轮陷沙子里了,然后连人带车一起一百八十度后空翻了。”   他边说,边看着这哥们儿从沙丘里爬起来,扶起自己的车重新跨了上去。   “哇,都翻成这样了还要接着跑吗?”   季景殊没有说话。   他握着相机的手紧了又紧,视线追随着跨上摩托车的那个人。   他目前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埋汰,来时身上和车上都有着厚重的泥点子,这会儿又连人带车在沙子里滚了一圈儿,脏得不行。   季景殊不拍人像,出远门拍外景的情况下也不以人为主题,就算真的有人入镜,也不过是作为点缀。   此时,萧宁眼睁睁地看着他抬起了手中的相机。   那辆摩托车给油冲上沙丘,悬在尘土之上的那一刻,季景殊摁下了快门。   埋汰人骑着埋汰车消失在视野范围内,又有新的埋汰人骑着埋汰车钻进他们的视野范围中。   季景殊兴致缺缺。   他拿起相机,翻看着刚才拍下的那张照片。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萧宁屁颠颠儿地凑到了他的身边,伸长了脖子望向了季景殊手中的相机。   季景殊将相机往他的方向偏了偏,勾起唇角轻声道:“好像拍出满意的照片了。”   相机的液晶监视器中,骑在摩托车上的人高仰着头,远处的另一座沙丘上则是与他相对的,骑在骆驼上仰着头的本地人。   沙漠中的一轮悬日,两座错位的山丘,两个大相径庭的人。   逆光定格成一张剪影。   “我以为你拍那个骑车的哥们儿呢。”萧宁欣赏了好一会儿照片后开口道,“果然,你还是你,不出所料。”   “是啊。”季景殊说,“我还是我。”   -   “厉害啊池逢时。”第十三赛段的终点,车队经理陈淼毫不在意池逢时身上的泥土灰尘,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前面几个全走错路了,后面也有跟着走错的,上个赛段修车落下的时间在这个赛段全追回来了。”   池逢时偏过头摘了头盔,那双凌厉的眼此时也显露出了疲态。   “挺幸运的,没跟着前车的车辙走。”一旁的机械师笑道。   “不是幸运。”池逢时单手撑在摩托上,曲起指节敲了敲车头处的路书,“只是比起开路的车,我更相信这个。”   摩托不比汽车,虽然同为拉力赛,但汽车驾驶员的副驾上有一个可以全身心信任的领航员,而摩托车手什么没有。   摩托车手有的只有一辆摩托车和固定在车头的,边骑边翻阅的路书。   然而几乎所有的拉力赛都是先发出所有的摩托车。   开路的第一辆车看错路书走错路带着后面大半的车跑偏的情况并不少,但敢于相信自己的判断去开出一条全新的、没人走过的道路。   当然不会是幸运。   “是你厉害是你厉害——”机械师拍拍他的肩膀,“等会回酒店好好休息,车交给我们,明天最后一个赛段了,养精蓄锐。”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是车队机械师们刚支起的维修站。   “好。”池逢时点了点头,搂着头盔刚迈出一步,腿又缩了回来,“对了,陈哥。”   “嗯?”   “这附近除了我们这帮人,还有没有来其他人啊?”池逢时的声音有些轻,无处安放的右手手指忍不住摩挲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他摔车后将车从沙子里扯出来的时候,余光瞥到了一个身影。   比赛争分夺秒,他没有空闲细看。   但这一赛段已经结束,那个惊鸿一瞥落入视线的人影好似又重新浮上了眼前。   “其他人?”陈淼怔了怔,“这儿的本地人呗,怎么了?”   “不是。”池逢时蹙了下眉。   “那能是什么,什么人啊?”   “看上去像……”池逢时的语气也带着不确定,“摄影师?”   “嗐。”陈淼摆了摆手,“那就是体育新闻的呗,怎么了,拍着你摔车了,你不会是要车队给你把那些照片买回来不让他们发吧?”   池逢时:。   “包袱别那么重,哪个车手没摔过车,去年不还有翻车的时候头着地倒立被抓拍到的吗?”陈淼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修整一下,然后早点睡,明天还是四点多钟就要起来,别想七想八。”   池逢时:“……嗯,知道了。”   吃过饭洗完澡,几乎一整天都在赛道上的池逢时疲惫不堪,却丝毫没有睡意。   那道匆匆一瞥的身影在他的脑子里盘旋着挥之不去。   池逢时皱了皱眉,起身打开了窗。   沙漠昼夜温差大,白天像三伏天,太阳一落山,迅速降温至寒冬腊月。   猎猎寒风从窗户缝钻进来,拍打在他的脸上,刺骨地疼。   刚洗完澡暖和的身子迅速冷了下来,那飘远的不着边的思绪也冷却。   他合上窗,兀自笑了出声。   真是好笑,失联久了,逮着个模糊影子都以为是季景殊。 第2章   季景殊洗完澡没一会儿,房门被敲响。   站在房间门口的是提着两份晚餐的萧宁。   季景殊侧过身,让拎着晚餐堵在门口的萧宁进了房间。   “哥。”萧宁大剌剌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拿出一份外卖盒推到了自己的对面,“明天还要接着出去拍照吗?”   季景殊放下擦头发的毛巾,半湿着头发坐在了萧宁的对面,低下头掰开一次性筷子。   “不了。”季景殊说,“你今晚订明天的航班,回去了。”   “好嘞哥!”听到“回去了”这三个字儿,萧宁就差把喜悦写在了脸上。   季景殊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下午风吹日晒,萧宁是真的饿极了,季景殊饭还没吃到一半,对面的萧宁已经合上空外卖盒,打开手机了。   “我今天算是长了见识了。”萧宁的视线在手机屏幕上,“我之前一直都不知道有拉力赛这种东西,我对摩托车的认知还停留在九十年代的飞车党抢劫上。”   季景殊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没有回话。   “不过你这也太了解了吧,都看不出来沙子后面是什么的情况下你都能看出来是拉力赛,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摩托比赛的忠实粉丝。”萧宁并不在意季景殊回不回他的话,一个人说得起劲,“不过确实还蛮有意思的,我得查一下今天这儿的这个比赛叫什么,也算是一场人生的际遇了。”   季景殊抽了张纸擦了擦嘴,合上外卖盒,起身走到洗手台前旁若无人地刷牙。   薄荷的气味充斥占据着口腔,叫嚣般张扬着自己的存在感。   “好多外国人啊,这比赛有国人吗?”萧宁坐在原位拿着手机自言自语,“咱们这赛车文化好像不太重,更别提是摩托车了。”   “诶还真有啊!”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瞪大眼睛开口道,“摩托组中来自TG车队的辛然、池……”   “萧宁。”季景殊嘴里的牙膏泡泡还没吐掉,声音有些模糊,但也足以打断萧宁的碎碎念。   “怎么了哥?”萧宁放下手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向了季景殊的背影。   季景殊漱了一口水,低下头吐出绵密的白色泡沫,语气很淡:“我困了,你回自己房间吧。”   萧宁眨了眨眼,“喔”了一声站了起来,走出门之前还不忘把外卖盒扔进垃圾桶里。   “晚安。”   季景殊点头:“嗯。”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前一秒还在说自己困了的人,这会儿拿过烟盒和火机走到了窗边。   抿着烟擦开打火机的时候,季景殊想,牙白刷了。   寒风裹挟着灰白的烟雾拍打在他的脸上,冷空气和着烟草味钻入鼻腔,呛得他忍不住直咳嗽,咳到眼角发红。   指节夹下这根烟,季景殊撑在窗框上,边咳边觉得自己好笑。   一边笑自己抽了这么多年的烟还会被呛着,一边笑自己只是听到这个车队的名字就开始草木皆兵。   多好笑啊。   怕从他人口中听到池逢时的名字,又怕这个车队、这场比赛的选手中没有池逢时的名字。   薛定谔的池逢时。   越想越觉得可笑,冷风灌进喉管。   笑得厉害,咳得厉害。   一根烟断断续续地抽完,季景殊关上窗,重新刷了个牙,躺在了床上。   闭上眼,窗外时不时的风声和室内暖气出风的声音混杂着,像他手机里收藏的某款助眠白噪音,但他却真切地失眠了。   理智告诉他现在最好什么都别想,努努力说不定能够入睡。   但眼睛一闭上,脑子里就不合时宜地出现白天看见的那双藏在护目镜下的眼。   季景殊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起身又点了根烟。   来来回回折腾好几趟,剩下的小半盒烟在这个夜晚燃尽,洗手池的水龙头开了又关,牙刷了又刷。   身上染上的烟草味和口腔中的薄荷味混杂着,像冰薄荷爆珠。   季景殊不抽冰薄荷爆珠。   但他接过带着冰薄荷爆珠味的吻。   “……见了鬼了。”季景殊有些无语地摸过烟盒打开,金色的锡箔纸下空空如也。   看起来是没法儿睡觉了。   季景殊将烟盒扔进垃圾桶,打开相机包给机子换了个轻便的镜头后,披了件外套揣着手机,推开了房门。   -   凌晨四点,手机在床头柜上高歌。   池逢时翻了个身,手指在床头柜上摸索,闭着眼睛关了闹钟。   半分钟后,他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刚洗完脸,还没来得及擦干脸上的水珠,房门就被敲响了。   陈淼拿着手机倚着门框看他:“你昨晚几点睡的啊?我昨天挺晚下楼买东西的时候看到你房间还没关灯。”   “不记得了。”池逢时耸了耸肩,“反正睡了。”   陈淼看着他,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我不困就行了。”池逢时拍了拍陈淼的肩膀,“先下楼吧。”   “嗯。”陈淼点了头,转过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走了过去,“最后一个赛段岩石路很多,能规避的地方你尽可能规避一下,跑起来别太不管不顾了,咱车队可就剩你一个独苗了。”   池逢时“嗯”了一声。   说来也是,这次比赛他们车队摩托组的车手一共来了三个人,一个在第三赛段的时候爆胎退赛,另一个在第八赛段的时候轮胎刮在了藏匿在砂砾中的凸起岩石翻了车,左手骨折退赛,陈淼口中的就剩他一个独苗还真不是假话。   任重而道远啊。   走出酒店池逢时仰起头,看着依旧悬挂在空中的繁星明月。   “车来了吗?”池逢时问道。   “那儿呢。”陈淼对着正朝着他们开过来的车扬了扬下巴,“过去发车点要一个多小时,你等会可以在车上歇一会儿。”   池逢时点了点头。   车越来越近,车灯将清晨照亮得如同白昼。   池逢时眯了眯眼,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   便利店门口那被风吹得凌乱蓬松的草绿色头发映入他的眼中。   视线定格在那人的背影上,池逢时的心跳无故漏了一拍。   一个背影。   还是这么个抽象发色的背影。   背影而已。   不可能是他。   池逢时深呼了一口气,刚欲转回头的时候,眼中的那个人率先一步先转了身。   他迎着风,毫无遮挡的侧颜落入了池逢时的眼底。   池逢时左手无意识攥了起来,拇指的指尖抵在那枚戒指上。   “陈哥。”池逢时的声音很轻,恍似一阵风就能吹散,“现在几点了?”   陈淼摁亮了手机:“四点四十多。”   “我去……买个水。”池逢时点了个头,攥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等我一下。”   话音落下,他朝着眼中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陈淼好像在他身后说了什么。   似乎是车里有水,又好像是放着我来。   池逢时没听清。   他看见眼中的人从柜台上接过了一包烟,看见他熟稔地撕开塑封扯开锡纸,看见他弹出一根烟咬住,看见他拢起手,擦开打火机。   迈出的步子越来越小,他抿着唇,望着眼前的这个人,轻声唤他:“季景殊。”   他看见眼前的人咬着刚点燃的烟,不可置信地朝着他的方向抬起头。   迷蒙的白色烟雾下是一张很漂亮的脸。   季景殊和他记忆中不太一样。   记忆中那个永远将校服拉链拉到胸口,领子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人这会儿只是睡衣外披了一件外套,外套拉链只拉到胸口的位置,露出了冷得泛白的脖颈。   当初信誓旦旦说自己不可能染头发的青涩男生,现在顶着嚣张的草绿色头发站在他的面前抬头看他。   和记忆中不一样其实也正常,毕竟他的这张脸在自己的记忆里都已经不受控地慢慢模糊了。   季景殊微微仰着头看他,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这场意外的碰面并不是一场梦。   他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低着头取下咬着的烟,偏头吐出一口白雾:“好久不见。”   池逢时看着他。   是真的好久都没再见了。   从十八岁到现在二十六岁,八年又六个月。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八年半?   池逢时清了一下嗓子,盯着他的眼睛重复道:“季景殊。”   “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季景殊往后撤了一步,礼貌又疏远地回应着他的话语。   池逢时锁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季景殊。   一副要将他拆吃入腹的样子。   池逢时看起来是真的很恨他。   季景殊想。   “我有话想跟你说。”池逢时呼了口气,“我——”   “池逢时!”陈淼的声音越来越近,“跟你说了不用买水,车上有,你赶紧的吧等会到了发车点还有一堆事儿。”   陈淼停在了池逢时的身边,拽住了他的胳膊往后拉了一把。   但没拉动。   陈淼这才注意到池逢时并不是在买东西,而是在和人说话,和一个漂亮的男人。   察觉到陈淼略带探究的视线,季景殊礼貌地笑了笑,抬眼看向池逢时:“你忙,我先走了,有事下次再说吧。”   而后,侧了侧身子,擦过池逢时的肩膀,毫不留念地向前走。   “下次。”池逢时挣开了陈淼的手,转过身一把拽住了季景殊的胳膊,“下次是什么时候,下一个八年吗?”   季景殊被拽着无法前行,他敛着眸,没有回头。   停在不远处的车开起了双闪,明明灭灭的车灯像是无声的催促。   “池逢时,你现在应该做你该做的事情。”季景殊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挥开了池逢时的抓着他胳膊的手,“祝你比赛顺利。”   月色照应着前路。   他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紧盯着脚下的路,生怕行差踏错。   而后,他听见池逢时的声音。   “季景殊,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让你讨厌我到了这个地步?” 第3章   池逢时不是带着怒气在质问他。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平静中带着些悲哀。   季景殊夹在指间的那根烟燃出很长一条灰烬,寒风一吹,烟灰飘起,掠过他的指尖,随风四散。   他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直视着池逢时的眼睛。   他的眼睛难过得像柏林雨季无法消散的雾。   季景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没有讨厌过你。”   道路上那打着双闪的灯似乎有些等得不耐烦,摁了一声喇叭。   在这万籁寂静的清晨中显得格外刺耳。   池逢时点点头,好似没听见喇叭声似的,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摆在季景殊的面前。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季景殊怔了一怔:“……抱歉,我没带手机。”   其实带了,但他的确不想和现在的池逢时再有任何瓜葛。   幸好这不是在移动支付盛行的国内,不然刚买完烟的他还真没法儿说出“没带手机”这种蹩脚理由。   “没带手机。”池逢时点点头,收回手。   季景殊刚欲找借口离开,那只带着伤和茧的手将手机递在了他的面前。   是“添加朋友”的界面。   池逢时一副“今天我要不到联系方式就谁都不要走”的样子,站在他身旁的陈淼跟着池逢时一块儿,无声地看着季景殊。   他的眼神中好像写着“救救我吧我们真的很赶时间”。   到底是不想耽误池逢时的比赛,季景殊伸出手,接过手机。   指尖在键盘上滑动,输入了一串英文字母,搜索,将手机递还给池逢时。   池逢时接过手机:“你会通过吗?”   “会。”季景殊没有犹豫地开口。   池逢时这才收回手机,留下了一句“再联系”后,和陈淼一块儿走向了那辆等着他们的车里。   “干什么呢在那儿,等你们半天了。”自告奋勇充当最后一天比赛接送司机的辛然透过后视镜望向池逢时的表情有些哀怨,“我刚刚按那一下喇叭我真害怕,大清早的在异国他乡,真怕吵醒一些不该吵醒的人给我弄死在这里。”   “没干什么。”池逢时落座后排望向车窗外,指尖拨弄着左手的戒指,直到那道人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刚那人谁啊池逢时?”陈淼问,“老朋友?”   “不是。”池逢时阖眼,“是我……”   他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开口:“前男友吧。”   -   季景殊回酒店后,拿着手机坐在椅子上发呆。   池逢时问他“讨厌我到这个地步吗”时,他给出的回答并不是哄骗人的话。   他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讨厌过池逢时。   反倒是池逢时应该特别恨他才对。   当初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不欢而散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季景殊,池逢时只是一个被迫为他情绪买单的人。   争吵的开端是他,失约的是他,池逢时理应恨他。   八年又六个月,三千多个日日夜夜。   人类社会飞速发展,谁也不会停滞不前,都在奔向新生活。   在异国的清晨,在酒店附近的便利店碰见了池逢时还被逮住了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过于离谱。   离谱到他刷了个牙关了灯躺回了床上。   他昨天晚上应该已经睡着了,现在应该是在做梦。   闭上眼,把梦还给被窝。   季景殊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并不遮光的窗帘昭示着外面已然天光大亮了。   季景殊还没睡着,房门就被敲响了。   门口站着的是穿戴整齐的萧宁。   “哥,该收拾东西了。”萧宁说,“下午两点的航班,回国咯!”   爬起来开门的季景殊脚步虚浮,眼下泛着乌青。   “……哥你没睡好吗?”萧宁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也不是我想订这么早的航班,主要是回去的航班就这一趟。”   一秒都没睡着的季景殊拧着眉揉了揉泛着疼的太阳穴,摇头:“没事。”   “喔。”萧宁点头,“哦对了哥——”   “什么?”   “今早的时候有人加工作室那个微信号。”萧宁说,“是个私人号,备注了个名字,看起来也不是哪个期刊杂志的,这要通过吗?是不是加别人好友的时候加错了啊?”   “这人名字怪眼熟的,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和我昨天搜的那个摩托车队里的一个人同名,叫什么池逢时,真巧。”   不是做梦。   也对,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能是做梦就怪了。   “哦,通过吧。”季景殊说。   他既然答应了池逢时会通过好友申请,说到总该要做到。   “好。”萧宁点头,“那你收拾,我就先不打扰你了,过半小时我来敲门。”   -   第十四赛段作为这场比赛的最后一个赛段,相比前面的赛段不可谓不轻柔。   整个赛段的总里程虽然和第十三赛段不相上下,但其中的SS赛段(特殊赛段)只有第十三赛段的五分之一。   总共七百多公里的赛段中,有五百多公里都是普通赛段。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赛段的用时相比上个赛段会短上很大一截。   池逢时跑完最后一个赛段,计时戛然而止。   此时他的整场比赛总时长为57小时37分06秒,暂列第一。   赛段的终点是等着他的车队队友和来自各大体育媒体的长枪短炮。   池逢时站在摩托车上扬起了手,黑漆漆的镜头将这一幕定格。   他从摩托车上跨下来,车队的机械师魏工跑到他的身边,陪在他的身边同他一起将车带去做车检。   池逢时偏着头取下头盔,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抬至唇边,牙齿咬住左手手套的魔术贴,扯下手套。   而后抬起手,捋了一把被汗湿的头发。   “我第几啊?”池逢时拎着头盔手套,偏头看向旁边的魏工问道。   “目前是第一。”魏工说,“上个赛段跑得太好了抢回很多时间,没有罚时的话应该稳了。”   池逢时点点头,没说话。   罚时这玩意儿他并不能保证一定没有。   但他不一定没有,别人也不一定没有,最终的成绩没出来之前,他就只是一个暂列第一而已。   “听陈淼说,你今早经历了一场情感上的挫折与磨难?”魏工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调笑道,“怎么个事儿啊,说来听听?”   池逢时有些无奈:“什么怎么个事儿?”   “前男友。”魏工道出关键词,“认识你这么久也没听说过你是gay啊。”   “没听说不是很正常,谁把自己的性取向挂在嘴边一直提啊。”池逢时“嘁”了一声,“你会一直强调自己喜欢女人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魏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有老婆有孩子还要强调个屁。”   “那我没男朋友也不会有孩子,更不用强调了吧。”   池逢时兜弯子似的,还真把魏工给绕了进去。   左思右想好一会儿,魏工才反应过来不对:“不是,谁要跟你说这个啊,我这不是想问你前男友的事儿吗?”   “有什么好问的……”池逢时嘟嘟囔囔。   一旁的赛事工作人员朝他们比了个手势,摩托车车检通过,成绩合格。   俩人又一块儿带着车慢悠悠地转回去。   “我听陈淼说,你看你那个前男友的眼神那叫一个余情未了,差点耽误了来发车点的时间。”魏工打趣道,“搞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   “哟,这比赛刚结束我就能直接在TG称王了?”池逢时没个正行地打岔。   魏工被他整得有些沉默,无声地盯着他。   “……哎没什么好说的啊,确实余情未了,但没耽误过来的时间,我心里有数。”池逢时叹气。   魏工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   确实余情未了。   他从口袋摸出烟盒,弹出一支递给了池逢时:“细说。”   “怎么这么八卦啊你。”池逢时无语了,“读书时候的初恋,然后吵了一架分开了,就这样。”   “读书的时候?大学?”   “高中。”池逢时凑近魏工擦开的打火机,点燃了烟。   “我操,你读高中那得是在十年前了吧?”魏工震惊了,“我十年前的女朋友长什么样我都忘了,你居然还能认出来,陈淼说你像个大鹅似的冲着人就冲过去了。”   “啊——”池逢时仰起头长叹了一口气,陈淼的叙述能力实在是有些令人堪忧。   “高中,初恋,余情未了。”魏工一字一顿,“啧啧啧。”   池逢时懒得搭理他。   走进临时支起的维修站,池逢时觅了个角落换下了赛服,纯黑色的短袖T恤贴在身上,勾勒出的肌肉线条十分性感,休闲的抽绳运动裤衬得那双本就长的腿更长了。   手插..进运动裤的口袋,口袋里空空如也。   “我手机呢?”池逢时走到陈淼的身边,朝他伸出了手。   陈淼回头看他一眼,从口袋里抽出他的手机递给他:“下次别乱放了行吗,我是车队的经理,不是车队的保姆。”   池逢时:“喔。”   摁亮手机,点进微信。   [S: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池逢时弯着眼睛笑了笑,发了个小猫表情包过去后,径直点进了季景殊的朋友圈。   翻了一会儿,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是个长了脑子的人类就能看出来这个微信根本不是私人微信。   ……怪不得季景殊那么信誓旦旦地说会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哟?”陈淼看着他握着手机呆站在原处,凑了过来,“在和前任聊天?”   池逢时:……   能聊上就好了。   他有些烦躁地将手机揣回口袋里,好似有一团气卡在喉咙管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陈哥。”   “嗯?”陈淼挑了挑眉,“庆功宴想吃什么?回国任你选。”   “随便吧都可以。”池逢时想了想,冲他摆了摆手,“我去找一下辛然。”   陈淼大手一挥:“去吧。”   他收回视线。   看着池逢时稳居第一的排名,陈淼笑得嘴都合不拢。   当摩托组最后一名选手冲向终点,开始计算选手的奖励时间和罚时时,陈淼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以前的这个时候参赛的选手都会在他旁边跟他一起守着的。   第三赛段就爆胎退赛的辛然都在他的身边,池逢时呢?   “辛然,池逢时呢?”   “他找我拿了车钥匙说有点事要先回去,让我们跟魏工他们一块儿。”辛然摊开了手,表情看上去十分无辜,“他看上去挺急的,我想着反正都是要回去的就把钥匙给他了。”   陈淼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池逢时坐在驾驶室里,开着导航。   导航的终点是上一个赛段结束后他们休息的那一家酒店。   过了约莫一个半小时,导航的声音被打断,有电话打进来。   池逢时接通了电话。   “池逢时你人呢!!”陈淼的声音在封闭的车里炸出了回声,“不是说回酒店了吗,你回哪个酒店了啊!”   “我开车呢。”池逢时说,“有东西落在上个酒店了,回去拿。”   “你有个屁的东西落在上个酒店你!”陈淼简直要疯掉了,这人一个人在陌生的国度一声不吭地乱跑,“你他妈就去睡了一觉你能落下什么东西!”   池逢时抿着唇没说话,视线望着前方。   陈淼:“赶紧回来。”   “你们该吃饭就吃饭该休息就休息,我找到我的东西就回。”池逢时说,“先挂了啊,本来就不喜欢开车,打电话有点影响我。”   陈淼疯狂抓着本就不多的头发。   吗的,池逢时能有什么落在酒店。   他那个前男友吗!!   挂断电话,车内重新响起导航的声音。   导航结束时,池逢时将车停好,视线落在了那个清晨遇见季景殊的便利店上。   不管是下楼散心还是买烟,会在这里买东西就说明季景殊应该住在这附近。   他深呼了一口气,走进不远处的一家酒店大堂,操着流利的英文进行询问。   “您好,请问有没有一个名叫‘季景殊’的人住在这里?”   “抱歉,没有这个人的入住记录。”   “您好,没有查到这个名字的入住消息。”   以那个卖烟的便利店为圆心,池逢时一家一家询问。   直到——   “先生您好,季先生早上已经办理退房了。”   池逢时气笑了。 第4章   季景殊在飞机上只能闭目,养不了神。   他没有办法在满是人的地方陷入睡眠。   下飞机的那一刻,他差点因为太久没有入睡而两眼昏黑栽在机场。   幸好萧宁眼疾手快。   “哎我天——”萧宁扶住摇摇欲坠的季景殊,“你还好吗?”   季景殊低下头紧闭了一下眼睛,待到那股萦绕着他的晕眩感消失后,往一旁迈了一步,错开了萧宁搀着他的手。   “没事。”   “那你慢点吧。”萧宁收回手,“我叫个车,把东西都放工作室去我再回自己那。”   季景殊脑子有点昏沉,反应慢了半拍:“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过年之前没有工作也不出外景了,从今天到大年初七都是你的自由时间。”   “嗯好,我知道了。”萧宁点点头。   季景殊说完话,蹙着眉揉了揉眉心。   萧宁看着他这副状态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现在的季景殊看上去随时都会倒地不起。   但季景殊是个犟种,他说了不用就是不用,萧宁也毫无办法,能做的也只有帮季景殊把行李箱放在网约车的后备箱,然后看着他上车。   季景殊的工作室是租的一个小区里的跃层,一楼作为工作室,二楼是他住的地方。   这个小区里有不少的房子都是租给了各种各样的工作室,尤其是小区另一边的别墅区,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扛着大灯背着相机的摄影师,也有穿着华丽服饰来拍照的客户。   季景殊背着包走在人群里,潜形匿迹。   他背着包拖着行李箱走进房间,慢慢吞吞地蹲在地上打开背包,将镜头一个个拿出来,放进防潮箱里。   而后,握着扶手上了楼,强撑着精神洗了个澡。   人类这个物种有的时候真的很莫名其妙。   明明刚进门的时候累到不行,感觉脑袋沾上枕头就能立马进入休眠状态,但只是洗了个澡出来就又睡不着了。   就好像身体大喊着放我休息但脑子说你还能撑。   ……还能撑个屁啊,四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季景殊暂时还没有死在这儿的想法。   他烦躁地揉乱了头发,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灌了两大口牛奶,漱了个口拉上窗帘钻进被窝,扯过被子将整个脑袋都捂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陷入了梦中。   乱七八糟走马灯似的梦境使得他被电话吵醒时甚至比睡着之前更要疲累。   电话是萧宁打过来的,萧宁的声音在大脑里溜了一圈,没有停留。   他“嗯嗯啊啊”地敷衍过去,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扔,抱着被子继续补觉。   这次的梦不再零碎,十分清晰。   而他是这场梦境的主角之一。   高三上学期摸底考出成绩的那个下午,季景殊的成绩不如预期的理想。   那是他第一次抽烟,在学校的后山。   他一手拿着一支烟,另一只手摁着打火机,像在点蜡烛。   烟纸包裹着烟草被烧得黢黑,他试探着吸了一口。   “好学生也抽烟啊?”身后有声音传来。   季景殊指间夹着烟,回过头吐出只在嘴里打了个转的烟雾。   “原来你不会抽烟。”   说话的人是池逢时,两年同班同学,季景殊对他的印象仅仅是“名字和脸能对上,花钱进尖子班的学生”而已。   他将扫帚扛在肩上,视线落在季景殊的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副表情让本就心情不佳的季景殊莫名来了火,他看向池逢时:“所以呢?”   池逢时踩着干枯的落叶,伴着沙沙的脆响声走到他的身边,自来熟地接过季景殊手中的那根烟。   抿着烟嘴吸了一口,吐出徐徐的烟雾。   明明是同一根烟,池逢时吐出来的烟雾和季景殊吐出来的烟雾瞧着就不一样。   “这才是抽烟。”池逢时说,“不过好学生还是不要学的好,学校里禁止吸烟,被我抓到把柄小心我给老师告状。”   说完,他蹲下身,摁灭了烟。   一阵风刮过,季景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池逢时被风吹乱的墨色头发中,有一小撮儿绿色的。   “学校里也禁止染发。”季景殊说。   蹲在地上的池逢时闻言抬起头,季景殊垂着眼同他对视。   “然后呢?”池逢时笑了起来,“抓我的把柄告我的状?”   季景殊不置可否。   “虽然我无所谓吧,但我头发刚染的,还不想染回去。”池逢时将那支烟扔进下水道,站起身看着季景殊的眼睛,“互相保密吧,我偷偷染发,你偷偷学抽烟。”   季景殊讨厌被威胁,所以他当着池逢时的面用他那拙劣的方法点燃了第二根烟。   吸了一口,而后倾身上前环着他的脖子吻住了池逢时。   池逢时对这个吻丝毫没有感到意外,扔开扫帚揽过他的腰激烈地吮着他的唇瓣。   然后季景殊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的时候脑子还是懵的。   这个梦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细枝末节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梦到以前的事儿就算了,怎么还篡改记忆。   当时的情况明明是季景殊懒得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同班同学,擦着他的肩膀离开了后山。   季景殊无语地揉了揉额头,刚欲侧过身时拿手机看一眼时间时,一些不可控的刚睡醒时的生理反应使得他动作一怔。   他过得好像是有点太清心寡欲了,导致做梦只是接了个吻都扛不住。   季景殊腹诽。   不过腹诽归腹诽,他倒也没有回味刚刚的梦自己解决的打算。   十八岁的池逢时是属于他的,但二十六岁的池逢时不是。   他可以在无法控制的梦境里同池逢时接吻,但不能在清醒过来后想着不属于自己的池逢时自我纾解。   忽视了生理反应侧过身子拿过手机摁亮。   下午两点了。   他虽然一直在做梦,但他却真真切切地睡了挺长一段时间。   质量不够,时间来凑。   季景殊抬手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缝,窗外天光大亮,是冬季里难得的好天气。   收回视线点开微信,最上面一条是来自萧宁的语音通话,通话时长一分二十多秒。   萧宁给他打电话了?   他怎么没一点儿印象?   放在平常,他估计已经一个电话打回去问上一通电话的内容了。   但现在处境很尴尬,他的反应还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听见任何人的声音。   搭在屏幕上的指尖无意识地往左滑,删除聊天框。   放下手机,他侧过身子从一旁的落地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书,惯性使得放在这本书旁边的一本杂志掉落在地。   季景殊瞥了一眼,想着等会再捡起来。   随手从书架上抽下来的这本书是阿道司·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   翻开书封,扉页上是他早些年落笔的字迹——   “但是我不喜欢舒服。我要上帝,我要诗歌,我要真正的危险,我要自由,我要善良,我要罪恶。*”   “我要自由”这四个字落笔极其狠厉。   指尖划过这几行字,季景殊翻过这一页,从头翻阅。   欲望褪去,季景殊拿起夹在最后一页的书签,合上书起身放回书架上。而后蹲下身捡起那本掉落在地上的杂志。   这是一本体育赛事的杂志。   季景殊记得这一本杂志,不仅仅是封面,甚至连里面的内容他也记得。   这是池逢时蝉联某个国际拉力赛摩托组冠军后登上的杂志。即使摩托作为小众运动,但这里面依旧有整整四页都是池逢时的专访和照片,给足了他牌面。   在专访中,有一个问题是“休赛期的时候会选择做些什么?”   池逢时给出的回答为“那当然是在家带孩子,和两个儿子聚少离多,休赛期得抽空陪他们。”   季景殊很早就关注到了池逢时左手上那枚永远都不会摘下的戒指,也曾有过疑惑,但却并不敢细想。   当他看到这场专访时,季景殊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   池逢时无名指的戒指,专访里提到的两个儿子。   无论是哪一点都在提醒他,池逢时从很早开始就已经不属于他了,他有着自己的新生活。   那天起,他的电脑和手机里不再有摩托拉力赛的搜索记录,各类体育、摩托周刊也断在了当时的期数。   将杂志塞回书架上,季景殊走到洗手池前洗漱。   镜中的自己头发颜色其实已经掉了大半,原本染的并不是这种枯草般的绿色,而是更深一点的,介于墨绿和青绿之间的颜色。   从冰箱里翻出已经过了保质期两三天但并没有变味儿的面包和牛奶,热了热填了肚子后,季景殊披了件外套出了门。   其实他并不喜欢进理发店,统共就一百来平的店里站着二十来个穿得像男模一样的人,人人都是总监不说,还要人手一个对讲机,左手倒右手的距离都要用对讲机通话的这个行为让他无法理解。   但染发对他而言是个自己无法胜任的技术活。   走进店里,季景殊找了之前给他补过几次颜色的发型师继续替他补色。   那名发型师倒也眼熟他,殷勤地招呼着他。   “这次还是补绿色吗,不试试其他颜色?”   季景殊迟疑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了学生时代在黑发下藏了一小撮绿头发的池逢时的脸。   那个梦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他。   不过……   “还是绿色。”   那一小撮绿色在池逢时的头上待了统共不到一个礼拜,他染这个颜色和池逢时也没有关系。   “行。”发型师点点头,“那先剪一下,我看你头发有点长了。”   季景殊“嗯”了一声。   修剪完头发后,发型师绕到一旁拿了染膏,站在他的身后替他上色。   “说起来我还挺好奇的,别人染头发都恨不得把所有颜色试个遍,唯独你次次都是补一样的颜色,还是绿的,这颜色一般人可难驾驭。”发型师一边替他上色一边和他搭话,“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颜色啊?”   季景殊睁开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绿色是自由的颜色。”   曾经池逢时不知道哪根筋搭坏了,买了件荧光绿的外套,穿着跟个巨型萤火虫似的。   季景殊问他为什么想不开买这个颜色时,池逢时说:“因为绿色是自由的颜色。”   “我只听说过绿色是大自然的颜色。”发型师笑笑,“不过好看就行,这颜色在你头上确实好看。”   季景殊没再回话,闭上眼任他折腾。   冬天的晚上来得很早,等到头发彻底弄好后,外面已经陷入了暮色。   季景殊看着镜子里自己绿色的脑袋,结了账走出理发店,转身绕进了一旁的超市。   接下来到年后的一段时间都没什么事儿,可以一直待在家里,于是季景殊扫货般的往推车里扔吐司。   一旁的售货员看着他的动作和他旁边的小推车有点震惊,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吐司的保质期很短的,买这么多可能会放坏。”   “吃得完。”季景殊说。   售货员点点头,没再说其他。   拿完吐司拿牛奶和燕麦,结账的时候收银员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也不是白人啊,怎么这么热衷吃白人饭。   顶着新补色的头发,拎着一大袋开袋即食的东西,季景殊走进了回家的电梯。   电梯上行,而后停在十五楼。   季景殊走出电梯,脚步声唤醒了楼道的声控灯。   暖色的灯光洒下,季景殊看见他的家门口蹲了个人。   那人循着动静偏过头看他。   是池逢时。 第5章   在和池逢时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季景殊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意识回拢后,季景殊强装镇定,走到池逢时的身边。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嗯?”池逢时的表情有些疑惑,“你不知道吗?”   “我该知道吗?”季景殊比池逢时更疑惑。   池逢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微信是你留给我的,地址是你那边发给我的,你现在跟我说你不知道?”   季景殊懂了,萧宁干的。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我忘了。”   地址已经被给出去了,这人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季景殊没法儿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他沉默地换了只手提购物袋,用被勒得通红的那只手摁上了指纹锁。   兴许是池逢时看向他的目光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季景殊将指腹摁上指纹锁的这么一个小动作都做得十分不自然。   以至于,指纹识别失败了一次又一次,门锁开始报警。   季景殊无奈地抿了抿唇,听着刺耳的报警声,静静地等它停下来后,指腹在门锁上划了一下,显露出数字键盘后,礼貌地看了一眼池逢时。   池逢时错开视线,回避了季景殊输密码的动作。   “咔哒”一声,门开了。   季景殊拉开门,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后,拿出一双客用拖鞋放在了池逢时的身前。   池逢时点头:“谢谢。”   跟着季景殊走进屋子关上房门,池逢时的视线环顾了一圈四周,视线落在了那放了不少镜头的防潮箱上。   “恭喜你。”   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季景殊明了他在说些什么。   池逢时是当时唯一一个知道季景殊真正喜欢什么的人。   “也恭喜你。”季景殊走到饮水机旁抽出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水递给了池逢时。   池逢时抬手接水时,两个人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相触。   他的手凉到令人心惊。   触电似的,季景殊飞快地将手挪开。   “我……”   池逢时一句话刚开了个头,季景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抱歉。”季景殊打断了他的话,“我接个电话。”   没等池逢时给出回应,他推开了阳台的玻璃门,合上,接通电话。   “哥——,哥你和那个池逢时聊得怎么样了,我这段时间还在这边儿,要出外景的话我可以直接跟。”   萧宁的声音刚响起,季景殊的火气就噌得一下冒了上来。   “你能不能先给我解释一下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   “啊?”萧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中午给你打过电话了,他说要约一组图,问我工作室地点还拟了个时间说想要和你详谈,我才说我打电话先问问你,我还特意给你留了充足的补觉时间才打这个电话的……”   “然后你说‘嗯好’,我才把地址给他的。”   季景殊这才反应过来了那个他没有半分记忆的通话记录。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玻璃门后的池逢时,微蹙着眉:“约什么图,我不拍人像,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啊!”萧宁的语气冤屈极了,“他说是想要约一组自然风光图我才请示你的。”   季景殊没话讲了:“行,我知道了。”   刚欲挂断电话,他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你和他约的几点?”   “下午四点。”萧宁答得飞快,“怎么了?”   “……没怎么,先挂了。”   电话挂断,屏幕上的时间显示为19:21。   怪不得刚刚给他递水的时候碰到的他的手凉成那样。   将手机揣回口袋,推开玻璃门走回工作室,池逢时适时地将视线从门口那一袋开袋即食产品挪到了季景殊的脸上。   “你刚刚想要说什么?”季景殊问。   从在异国他乡碰到季景殊的那一刻开始,池逢时就有很多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但经历了一趟长途旅程的冷却,此时站在季景殊的面前,他憋住了那些梦魇般缠绕困扰了他很多年的问题,吐出了一句:“你过得好吗?”   季景殊有点想笑。   他也确实没忍住“噗呲”笑了出声。   “挺好。”笑过之后,季景殊拖了一张椅子坐在了离池逢时有一定距离的位置上,“来工作室了就说公事吧,你要约什么?”   “……”池逢时沉默了一下,“图。”   季景殊心说那不然呢?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拍哪儿?”   “……”池逢时又沉默了一下,“青泸。”   青泸是个好地方,有自然风景区,有山地有石林有河谷有湖泊,几乎每一个国内的自然摄影师都踏足过这个省份,季景殊也不例外。   于他而言,这又是个合情合理的拍摄邀约,季景殊没有理由拒绝。   “拍是可以拍,但是从现在到年后是我的休息时间。”季景殊说,“不过具体什么时候有时间去青泸——”   他边说着边打开了手机日历。   二月初有两个商单需要拍摄,三月有外景计划。   “二月中下旬有空。”他说,“如果你不急的话四月也行,四月的青泸拍出来很漂亮。”   “不过如果只是想要青泸的风景照片的话倒大可不必找人现拍,随便哪个图库都可以买到各种摄影师拍出来的不同的角度不同天气的照片,物美且价廉。”   池逢时捏着一次性纸杯抿了一口,不疾不徐地看向季景殊:“我知道。”   “不过我这人财大气粗,我就想要今年二月中下旬现拍的,青泸的照片。”   季景殊无话可说。   “不过有一点,这段拍摄时间内,我说拍哪片地方就拍哪片地方,可以吗?”   季景殊点头:“钱到位都可以。”   “嗯,价格你定。”池逢时说。   “好,我这边没有接过这种纯私人的拍摄邀约,所以你这个我会按照商单算,这种方式你可以接受吗?”   “可以。”池逢时点头,“那加个微信?我是指,能联系到你本人,而不是你工作室工作人员的微信。”   “……你手上那个微信可以联系到我。”季景殊说。   “随时?”池逢时挑眉。   季景殊想了想:“合作过程中,随时。”   “也行。”   “那就先这么说,今天不早了,那再联系。”公事谈完,季景殊起身准备送客。   池逢时点点头,站起身:“不急,还有一件事。”   季景殊有点烦了:“您说。”   “你说的没有讨厌过我是真的吗?”   “是真的。”   池逢时点点头,朝他迈了一步。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进,季景殊头发上残留的染膏味道都能闻得清晰。   池逢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仿佛要将人吞噬。   “那爱过吗?”   季景殊一怔,池逢时握着杯子的手和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落入他的眼中。   这个人,在有另一半有孩子的情况下,在前任的工作室里问前任有没有爱过他。   他疯了吗?   爱没爱过能怎么样呢?   一个回答又能改变什么呢?   季景殊往后撤了一步,望向池逢时的眼神古井无波。   “池逢时,你越界了。”   -   从季景殊的工作室出来后,池逢时回自己家之前先去了一趟朋友家,接自己的两个儿子。   打了个车去朋友家的路上,陈淼骂他的电话又又又一次打了过来。   他在比赛结束后去往第十三赛段找季景殊这个事儿差点让他没赶上颁奖仪式。   陈淼对此感到后怕,所以觉得用言语教育池逢时——   指想起来就打个电话骂他一顿。   池逢时自觉理亏,“嗯嗯啊啊”地点头敷衍着挨骂。   等到陈淼骂够了,他揉了揉耳朵开口道:“陈哥。”   陈淼:“有屁快放。”   “……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个宣传片,我答应了。”   “嗯?!”陈淼的声调一下子就扬了起来,“你是说青泸文旅局找我们约的那个二月份的旅游宣传片吗?”   “嗯。”   “懂事儿了啊小伙子!”陈淼的心情瞬间大好,“你确定的吧?不会过两天给我打电话反悔的吧?”   “确定了,不会。”   “好好好好好好,那你先该休息休息该玩儿就玩儿,我就不打扰你了。”   池逢时认真点头:“好的陈哥。”   电话挂断后,过了约莫二十分钟,网约车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   池逢时下了车,径直走了进去。   “我说你干脆直接把你们家这俩猫送我得了。”好友钱绪杰打开家门将他迎了进去,“我家瓜瓜都跟他俩玩儿熟了,你接回去了又养不了几天,等你再出门跑比赛了还得送我家来。”   “你想得美,哪有把自家亲儿子送人的说法啊?”池逢时笑骂了一声,走到了客厅角落的猫爬架——这只名为瓜瓜的萨摩耶身旁,从它的背上和怀里分别捞过了自家大儿子和小儿子。   一手搂一个,享天伦之乐。   “诶对了,你这次比赛成绩怎么样啊?”钱绪杰走到他的身旁蹲下身搓了搓狗头,“那边美女多不?”   “我又不喜欢女的,我哪会在意美女多不多?”   “那帅哥多吗?”   池逢时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钱绪杰:“也不知道。”   “啧,你这两只眼睛长着当摆设的啊?眼珠子挺大啥也看不见是吧。”   “谁说什么也看不见了?”池逢时反驳道,“我看见我高中时的男朋友了。”   “哈??”钱绪杰震惊得站了起来,俩猫一狗都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瞪大着眼睛看向他,“你说的是那个莫名其妙跟你吵了一架然后就人间蒸发的,那位?”   池逢时一副“你说呢”的表情看着他:“难道还有第二位?”   “说实话按照你当时跟我说的那些事儿,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分道扬镳,我甚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吵起来。”钱绪杰摊手。   其实一直到现在池逢时自己也不明白当时到底为什么会演变成那个样子。   那会儿的季景殊因为备战高考,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疲惫,对他这个男朋友也不甚上心。   池逢时对此倒是表示理解,高考么,多么重要的节点。   直到高考结束,高三生们解放欢呼,自发组织相约所有的任课老师在饭店办一场谢师宴。   他们班也不例外。   谢师宴上的季景殊一副悒悒不乐的样子,和他说话也得不到什么回应。   池逢时看他这个样子,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一段时间。   那会儿他骑着他家里给买的毕业礼物——一辆让他爱不释手的摩托车,想着哄男朋友开心,便提前回了趟家把提前给男朋友准备的生日礼物揣进了书包里。   这个礼物肯定能让男朋友开心,至于生日……他可以再准备别的礼物。   想到这里的池逢时回谢师宴的路上都带笑。   回到酒店时正好赶上散场,池逢时拍了拍起身准备离开的季景殊的肩膀,悄悄凑到他的耳边:“等我一会儿,有话跟你说。”   季景殊偏头看他一眼,点了头说好。   等到班上的同学们都结伴相约唱歌上网带着欢声笑语离开后,季景殊和池逢时一前一后,走出饭点,绕进了不远处没有人的森林公园里。   四下无人的森林公园里,池逢时弯着眼睛笑着牵起季景殊的手,乘着月光和季景殊接了个纯情的吻。   “高考都结束了就别愁眉苦脸了。”池逢时捏了捏季景殊的手指,“你等一下。”   说完,他停在原地,将书包背在身前,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递给了季景殊:“男朋友,暑假快乐。”   但男朋友并没有接,看到盒子上的物品信息后也并没有露出开心的表情。   无论池逢时怎么说怎么做,季景殊始终都没有接下这份礼物。   再怎么高昂的热情,一盆一盆的冷水浇上去,浇得多了总会灭的。   池逢时的好心情也被一直拒绝的季景殊弄得有些消散了。   他不由分说地将礼物塞进了季景殊的手里,说:“既然送给你的你就接着,我会送你礼物还不是因为我爱你。”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季景殊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开得彻彻底底。   他几近崩溃地朝着池逢时宣泄情绪,而后猛地推开他蹲在一旁干呕。   池逢时去扶他的时候被狠狠拍开了手,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的季景殊有多歇斯底里,看向他的眼神有多么怨恨。   之后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池逢时都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你说,是不是我当时的语气不太好所以惹他不高兴了啊?”池逢时抱着两只猫,眼神中写满了不解,“他当时看我那个眼神我真的觉得他很讨厌我。”   “少来吧,没见过你这么PUA自己的。”钱绪杰弹了一下他的脑袋,“所以你这次见到他你跟他说话了吗?”   “说了,我问他是不是很讨厌我。”池逢时敛下眸,“他说没有讨厌我。”   钱绪杰:“没了?”   池逢时:“还问了他有没有爱过我。”   钱绪杰:“回答呢?”   池逢时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   “……反正他没说没有。” 第6章   池逢时不太喜欢开车,但骑摩托来接自家儿子这事儿又有些过于抽象,所以以往每次比赛结束来接猫的时候,钱绪杰都会送他下楼陪他等车顺带遛遛狗,但今天没有。   钱绪杰倒是给瓜瓜拴上了狗绳儿和池逢时一块儿下了楼,但仅限于一块儿下楼。   走出电梯的那一刻,钱绪杰回过头看向池逢时,语重心长地开口:“你们车队应该给你买医保了吧?年前有空的话,去医院挂个号看一看脑子。”   说完,牵着狗趾高气昂地朝着池逢时的反方向走了。   池逢时看着一人一狗的背影,听着左右两边航空箱里俩儿子的二重唱,默然地朝着小区大门走。   网约车订单被接下后,池逢时打了一通电话过去:“你好,我这边有两只猫你介意吗?如果介意的话我就取消订单重新叫车。”   电话那端回答:“装在笼子里的就行。”   网约车停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正蹲在路边,将手指戳进航空箱的洞里逗俩小猫。   看到停在面前的车,池逢时起身探头核对了车牌号,拉开车门,把两只猫送上座位后坐了进去,关了车门。   “这俩猫不是装得挺严实呢么,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池逢时一只手搭在航空箱上,耸了耸肩:“之前遇到过一次,没提前说,车都到了司机让我把猫放后备箱里,闹得不是很愉快,后来就习惯了打车之前打电话确认一下。”   “怪不得。”司机恍然大悟,“现在好多人都把猫猫狗狗当孩子养,放后备箱那哪儿成?”   池逢时十分认同地点头:“是吧!”   “不过也的确有司机不能接受宠物上车,这玩意儿没办法,众口难调,毕竟不是自己的车。”   池逢时点了点头说是。   在上次经历了网约车司机让他要么把猫放在后备箱要么自己取消订单后,他第一次萌生出“买辆车”的想法,毕竟赚钱不就是为了养家养孩子。   但后来还是没有买。   他实在是不喜欢开车,就连汽车驾照都是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才不情不愿去考的。   折中下来,每次接送儿子之前打电话给刚接单的司机成了最优解。   家里要是有第二个人就好了。   池逢时想。   回到家,池逢时蹲在玄关口打开了航空箱的门,俩儿子飞一般地窜了进去,开始躺在地上挠沙发。   将两个航空箱放进杂物间后,池逢时拿了一包冻干走进客厅。   打开空调,拆开冻干,在两只猫的面前左晃右晃。   看着俩儿子跟着他晃冻干同频率晃脑袋的样子,池逢时笑了出声。   给猫喂了点冻干,他拿过猫碗走进厨房,洗干净倒上新鲜的猫粮和水回来后,放在桌上的手机亮着,通知栏有一个未接的视频电话。   是他的母亲谢晴。   池逢时拿过手机,回拨了个视频过去。   西雅图这会儿是早上,屏幕中的谢晴捧着一杯咖啡,看着池逢时弯着眼睛笑:“在哪儿呢?”   “家里。”池逢时举起手机在晃了晃,小儿子循着声凑到他的手边,踩在他的大腿蹭他的手。   “去年过年是我回国陪你,今年过年轮到你来西雅图陪我了吧?”谢晴狡黠地笑了笑,“机票订了吗?”   “怎么可能忘记。”池逢时搂着小儿子往后仰,“订好了,下周五过去。”   “好,上飞机前把机票信息发给我,我去接你。”谢晴说,“别老对着你自己拍,给我看看小崽儿。”   池逢时点了头,挪挪手机,摄像头对准了踩在他腿上的猫。   听着谢晴在另一边掐着嗓子“喵喵喵”,池逢时弯着眼睛笑了笑:“对了妈。”   “嗯?”   “我见到季景殊了。”   谢晴愣了愣:“啊,他现在怎么样了?在做什么啊?你怎么找到他的?”   “挺好的吧,现在是摄影师。”池逢时说,“我跑比赛的时候碰到他的。”   谢晴“喔”了一声。   她的这个儿子从小就是个爱热闹的人,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身边朋友无数。   很早之前谢晴还打趣过他,说他回头肯定会找一个同样爱热闹的另一半,俩人凑一块儿指不定能折腾出千军万马的架势。   当时的池逢时打着趣说那必须。   直到池逢时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有一年过年两个人又一次聊到这个事儿,谢晴笑着问他“是不是找不到比你还爱闹腾的人所以才不谈恋爱的”,池逢时抿了一口酒,回答说“谁说我没谈过,读高中的时候就谈了好不好?没让你知道而已。”   谢晴对此一无所知,十分意外,所以拉着他问东问西。   池逢时说他叫季景殊。   季景殊,这孩子谢晴是知道的,高中三年里年年都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家长会上发言,是个很沉稳安静,看上去和池逢时这玩意儿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那天池逢时一杯接着一杯喝了很多酒,醉得不行,他趴在桌上,像是碎碎念,又像是迷茫的孩子下意识地同母亲吐露心声,寻求着母亲的帮助。   他提及两人最后碰面时的那一场争吵,也提起还在恋爱时期度过的那些虽然枯燥但却也不失甜蜜的时光,说自己真的很喜欢他。   说起两个人谈了一年的恋爱,唯一的合照却只有一张毕业照。   说学生时代偷偷藏起来的季景殊的一张一寸证件照在意识到对方根本没有在意和自己的约定后,被怀揣着恨意的自己亲手烧掉了。   说爱言恨,但恨也是因为爱。   随着时间流逝,恨意一点一点被心底的爱意蚕食吞噬,化为更加长久绵延却又虚无缥缈,抓不入手的爱。   他说自己很后悔自己销毁了那张照片,说自己一直在努力记住季景殊的样子,却又无法控制地一点一点将他的长相遗忘,那张脸在他的梦里都变得模糊。   池逢时喃喃诉说着藏匿心底的迷茫无助。   他就着那场争吵开始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找自己的错误。   向来洒脱自在的这个人,却好似将自己困死在了那个并不美好的夏天里。   谢晴从没看过池逢时这个样子,她一直觉得池逢时虽然年龄不大但是精神内核很稳定,从不内耗。   可如今这样的一个人醉了酒迷茫地问她:“妈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谢晴很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池逢时自己的感情问题只能他自己解决。   电话那端,池逢时说:“我还是很喜欢他。”   “我知道。”谢晴笑了笑,“那你自己……努力努力,如果有误会就趁早消除。”   池逢时点头:“知道了妈,我刚到家没多久,洗澡去了啊。”   “嗯嗯去吧。”   -   池逢时离开工作室后,季景殊提着那一袋吐司啊牛奶啊什么的上了楼,将它们整整齐齐地码进冰箱。   关上冰箱门后,他对着空空如也的岛台发了会儿愣,后知后觉地又打开了冰箱拿了吐司和牛奶出来。   吃了个十分简单且令人毫无食欲的晚饭后,季景殊下楼从相机中取出储存卡,走到书桌旁将储存卡插进电脑,打开文件夹翻阅照片。   那片沙漠只是这场摄影的一部分,在那前面还有不少其他景色的照片。   这套图是和某个期刊杂志的合作,他负责的不仅仅有拍照,还有撰稿。   虽然他和萧宁还有池逢时说这段时间是他的休息时间,但于他而言,休息只不过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看看书睡睡觉写写稿,这就是他的休息。   真是个无趣的人,季景殊想。   拿过烟盒点了根烟,他撑着脑袋一张一张地往后翻照片。   直到那张抓拍到的,骑着摩托车冲进他视线中的池逢时占据了整个屏幕。   电脑屏幕比起相机的液晶监视器要大上不是一星半点,季景殊可以清楚地看到池逢时身上的各种细节。   头盔上的图案,赛服上的广告,赛车上的编号。   还有那双眼睛。   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季景殊偏过头吸了一口烟。   他的照片里几乎不会出现人,就算是有,也只会是像那张沙漠中的逆光剪影一样,只有一个轮廓,看不见脸。   而他不拍人像这个事儿,萧宁知道,经常合作的人知道。   池逢时……池逢时大约也是知道的。   高中下午最后一节课和晚自习开始中间的那段休息时间虽然很短,但却是窗外风景最漂亮的时候。   余晖染就天空,粉橘色的光仿佛浸透了空气,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向外看,漂亮得不可方物。   季景殊坐在只有寥寥几人的教室里,两只手的拇指与食指相碰,框出一个长方形。   闭上一只眼,从这个框里看向窗外。   “看什么呢?”池逢时抱着篮球喘着气儿走到他的桌前。   季景殊闻言收回手,偏过头看向池逢时。   他穿着单薄的T恤,撑着手向前倾靠在他桌上时,从那宽敞的衣领里可以看见内里的风景。   短短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个人都要下楼打一会儿篮球。   真是精力旺盛,也怪不得身材这么好。   季景殊错开视线。   “看风景啊,这个时候的天很漂亮。”   池逢时没有怎么关注过窗外的天,他只关注几点放学。   “是么?”偏过头,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是很漂亮。”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学摄影。”季景殊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道。   池逢时“嗯?”了一声:“那就学呗,又不是什么坏事儿。”   季景殊很轻地摇头。   “噢我知道了,用咱们班主任的话来讲就是,现在正是最最关键的时候,要一门心思全部用在学习上,少去想那些学习以外的东西。”池逢时说,“没事儿,那就高考完了去学,回头给我拍照,我感觉我可帅了。”   季景殊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指尖隐秘地碰了一下池逢时搭在他桌上的那只手:“我不想拍人像。”   “啊?为什么?”池逢时有些意外,“是怕拍不好看吗?没事儿,我给你练手你随便拍——”   “只要不把我从一米九拍成一米三就行。”   季景殊看着他笑了出声:“你不是一米八七么,怎么还谎报身高。”   池逢时没个正行地挑眉:“你怎么这么清楚,背地里偷偷看我体检报告了?”   季景殊看傻子似的瞥了他一眼。   池逢时嘿嘿一笑,指尖勾了一下他的指腹。   “为什么不想拍我啊,我不够帅吗?”   “不是不想拍你。”季景殊说,“是不想拍任何人,不想拍人像。”   在池逢时的下一个“为什么啊”出来之前,季景殊立马补充:“不想把人框在规圆矩方里。”   季景殊静静地看着这张照片,夹在指间的烟燃出长长的灰烬。   拿过烟灰缸弹掉烟灰后,他重新握上了鼠标。   右键,删除。 第7章   收到航班因天气原因取消的短信时,池逢时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身旁两只小猫不谙世事地躺在地板上扒拉他的裤腿,池逢时蹲下身摸了摸猫儿子的头,给谢晴拨了个电话过去。   “妈,江宜下暴雪,我过去的航班被取消了。”池逢时叹了口气,“这个雪不知道要下多久,今早的时候我还收到气象局的气象灾害应急响应短信了。”   “等会给你回电话,我这边工作还没处理完。”谢晴的声音有些低,说完这句话后立马挂断了电话,“嘟嘟嘟”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池逢时沉默地摸了摸鼻子。   脚踝被抓得有些疼,池逢时捞过大儿子,捏了一下他的肉垫。   指甲好长,怪不得抓得他生疼。   将手机塞进口袋,池逢时一把将老大抱起来,拿过指甲剪坐在沙发上,两条腿禁锢住挣扎的小猫,苦大仇深地给它剪指甲。   远远瞧着他的动作,小儿子夹着尾巴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窗帘下,就露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屁股。   没有一只猫在剪指甲的时候是不挣扎的,起码池逢时没见过。   在赛道上得心应手的赛车手这会儿对着一只猫手脚并用也难以将其制服,剪完老大的四个爪子,池逢时感觉自己的额头已经泌出了一层虚汗。   放下对着他喵喵狂叫的老大后,池逢时走到窗帘边,捞起了自以为躲得很隐秘的小儿子,开始新一轮折磨。   电话是在给小儿子剪后脚指甲时响起的。   池逢时放下指甲剪,拿起电话打开免提接通的瞬间——   “嘶——”   “怎么了?”谢晴愣住了。   “没什么。”池逢时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右边锁骨,指腹有一层殷红的血迹,“给小猫剪指甲,被挠了一下。”   “喔,那你等会记得消个毒。”谢晴说,“刚刚打电话过来是要说什么?我在工作没听清楚。”   池逢时把航班延误和灾害预警的事儿又给她重复了一遍。   “意思是今天过不来了对吗?”   “嗯啊。”池逢时点点头,抬眼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的雪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这几天估摸着出门都够呛。”   谢晴长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儿后才开口道:“那就别折腾了,大雪天出门不安全,我这边也突然被塞了一个新项目暂时腾不出空来。”   “看来咱们今年过年只能各过各的咯。”   “嗯啊。”池逢时点头,“没法儿,往年也没见这儿下过这么大的雪,等回头我什么时候休赛期你也有空我就去找你。”   “好。”谢晴点头,“一个人过年也别过得太寒酸,等你的年夜饭返图。”   “没问题——”   “那我接着忙去了,有事打电话。”   挂断电话后,池逢时重新拿起指甲剪,紧锁着眉头把小儿子的指甲剪完。   放下小猫,池逢时起身走到置物柜旁拿了一瓶酒精走进了浴室。   儿子下手也是够狠的,那一条抓痕从脖子一路延伸到胸口,血淋淋的。   “谋杀亲爹啊你!”池逢时拉开浴室门对着外面喊了一声,而后认命地清洗伤口喷上酒精。   去往西雅图的行程被迫取消,很多事情自然也就被打乱了。   从浴室出来后,他打开微信,和已经约好的上门喂养说了一声目前的情况,取消了这项服务。   上门喂养的哥们非但没有因为业务突然被取消而生气,反而是十分庆幸地发了条语音。   “那太好了,我还在愁这暴雪天气我要怎么去喂你的猫呢!”   池逢时放下手机,大大咧咧坐在了地上看向在沙发上疯狂磨爪子的两只猫:“儿子们啊,今年过年咱爹仨相依为命了。”   两只猫连个眼神都没有投给他。   一连好几天,因为这场大雪的缘故池逢时哪儿都没去。   喂猫健身吃饭睡觉,日子过得好无聊。   除夕当天,池逢时无所事事地去翻看季景殊那个工作号的朋友圈。   朋友圈里的每张图下署名都只有一个字母:S。   怪不得他这么些年在网络上搜遍了“季景殊”这三个字都没有任何结果。   搞半天季景殊根本就没有给他的照片署上他自己的名字。   撑着脑袋将他的朋友圈从上翻到下再从下翻到上,从他的朋友圈退出,再点进聊天框。   聊天的内容停在了他去往季景殊工作室的那一天。   他抿了抿唇,指尖摁上键盘。   [生逢其时:除夕快乐]   收到回复是在两个小时后。   [S:除夕快乐哦~]   联系到的依旧不是本人。   不过没关系。   按照季景殊的说法,等到二月下旬,随时可以联系到他。   [生逢其时:江宜这个暴雪天,你们老板顺利回洛昌了吗?]   [S:???]   [S:我老板去洛昌干什么??]   池逢时看愣了。   [生逢其时:你老板是季景殊没错吧?]   [S:是啊]   [生逢其时:他没回去过年吗?]   [S:原来他是洛昌人吗?]   [S:你怎么知道的啊?]   池逢时心说废话,我在洛昌和他同学三年恋爱将近一年我能不知道么。   [生逢其时:他在哪儿过年?]   [S:江宜啊]   池逢时看着聊天记录,收起手机站起身,朝向窗外看了一眼。   而后,从储物间拿了一瓶防冻液下了楼。   -   季景殊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腿上盖了一条羊绒毯子,手边是支起来的ipad和一个已经用了三分之二的牛皮笔记本。   ipad上放着的是这次外景的最后一张照片,季景殊看着照片拿着笔,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   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他一直习惯于用纸笔去记录和书写。   每每给杂志社拍图供稿时他都是这样,一旁放着图,另一边摆着纸笔,在本子上写完后再一整个誊抄进文档里。   前面那些图的撰稿季景殊写起来很快,也算得上轻松。   但这一张……   他已经坐在阳台上整整一个上午了,笔记本上的字迹写了又划掉,划掉又写上,没个始终。   “啧。”季景殊有些烦躁地将笔甩开。   他掀开毯子站起身,打开玻璃窗点了根烟。   冷空气长驱直入,很快就在他的眼睫上蒙了一层冰霜。   太反常了。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从十五楼往下望,甚至能看见路边被积雪压垮的树干倒在街边。   江宜虽然并不是什么四季如春的地方,但像这样连续几天的大暴雪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好似这座城市在这个年度有什么冤屈似的。   抽完一根烟,季景殊关了平板合上本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浴室。   还没到交稿的时间,有灵感了再写吧。   季景殊边刷牙边叹气。   他的牙膏是很好闻的青柠味,青柠的酸甜很好地盖住了烟草味。   季景殊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有些天昏地暗,醒来时窗外大风肆虐的动静小了不少。   拉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雪已经渐渐小了下去。   今天是除夕,是团圆的日子,也是辞旧迎新的日子。   虽然季景殊已经不用和任何人团圆了,但日子还是要接着往下过的,一个人的年夜饭也不该是吐司牛奶燕麦片。   换了衣服裹了围巾,季景殊撑着伞走进了雪夜中。   原本每年都提前张灯结彩挂起红灯笼的街道如今什么装饰也没有,看起来萧条得紧。   踩着结冰的路面,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有些小心翼翼。   街边的很多店铺都已经关了门落了锁,他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直到看见还营业着的超市。   收了伞抖落伞面的积雪,季景殊走了进去。   “买东西的话稍微快点儿哦,马上要打烊了。”收银员看向季景殊开口道。   “好的。”季景殊将伞放在门边,径直走进了冷冻区,拿了一袋速冻饺子。   这是他对年夜饭的最大尊重了。   拎着速冻饺子结了账原路返回时他感觉自己还是被“传统节日”四个字裹挟了。   十五分钟的路程因为地面结冰的缘故走了将近半个小时,为了这么一袋二十来块钱的速冻水饺,他在大雪天愣是走了一个小时。   拎着速冻水饺慢慢悠悠地晃到小区门口时,余光瞥见不远处停了一辆主色调为红白的摩托车。   这车他认识,Aprilia RS660 Extrema格子旗。   池逢时有一辆。   偏过头看过去,这辆阿普利亚旁边还蹲了个人,这人头上和肩膀上都积了一层雪,可怜巴巴像个小狗似的。   定睛一瞧。   是池逢时。   季景殊:……   这是什么意思,八年没碰过面,这段时间全都要补回来?   “季景殊——”   池逢时抬起头,积雪簌簌往下落,看上去好不可怜。   “你怎么在这?”季景殊的语气十分平淡。   “前几天不是下暴雪吗,在家里关久了差点儿憋出病,瞧着今天雪小了点就骑车出来溜达一圈。”池逢时回答得十分利索,“骑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压到什么,车爆胎了。”   “这附近也没开着门的汽修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说,“好巧,居然能碰见你。”   季景殊无言以对。   “嘶,好冷啊。”池逢时眨着敷了一层霜的眼睫看向他,“能找你讨一杯热水吗?” 第8章   室内暖气打得很足,池逢时身上的落雪化得很快,整个人湿漉漉的。   他似乎是在外面冻得有些久,眼圈泛着红。   季景殊无声地叹了口气,倒了杯热水递给他,看着他捧着热水坐在沙发上发抖。   好一会儿后,认命地上楼走到阳台取下了搭在藤椅上的那条羊绒毯放在他的身边。   “谢谢。”池逢时放下水杯,脱下被雪沾湿沉重的外套,扯过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季景殊没有回话,两个人一坐一站,相顾无言。   暖气冲走了从外带进来的最后一丝凉意,季景殊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就算外面还在下雪,就算今天是除夕夜,就算池逢时真的骑车出门溜达在他的小区门□□胎了,那也不用一直蹲在他的小区门口吧?   虽然今天日子特殊,但再怎么难打车也总会有人接单的,池逢时只要把摩托车一锁打个车就能回去了啊。   “你怎么没打车走?”季景殊偏了偏头,疑惑道。   池逢时“啊”了一声,说:“我不放心我的车。”   季景殊:“……你脑子有问题?”   “也没那么不放心我的车。”池逢时偏过头清了清嗓子,立马改口,“就是……听你助理说你没回洛昌过年,想来跟你说一声。”   “季景殊,除夕快乐。”   雪似乎转成了雨,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迎合着肆虐的寒风发出凄厉的嘶吼声。   季景殊看着他赤诚的一双眼,鼻子有些酸。   池逢时的工作特殊,拉力赛在国内也并没有什么热度,他只要不去刻意搜索,这个名字根本不会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中。   原以为经过这么些年时间的洗礼,他早就放下了,早就不在乎了。   但当他看着池逢时的眼睛时,他悲哀地意识到,这些年里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可即使如此,他也并没有忘记,现在坐在他眼前对他说“除夕快乐”的这个人本应该和自己的老婆孩子一块儿迎接新的一年。   “除夕快乐。”季景殊点头,将话题扯开了,“怎么没回家和家人一起过年?”   池逢时偏过头,朝着窗外扬了扬下巴:“暴雪,航班停了。”   季景殊“喔”了一声:“那你缓过来了就打个车回去吧,不要乱动,不要上楼。”   话音落下,季景殊拎着那袋速冻水饺上了楼。   他蹲在冰箱前把饺子塞进冷冻层。   寒气扑上脸颊,季景殊突然皱起了眉。   这人在这些年里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啊?因为航班停了没能和自己的家人团聚,所以背着自己的家人跑到前任这边,对前任说“除夕快乐”。   果然是在名利场浸淫久了,人心都变了。   季景殊冒起了一股子无名鬼火,一边替池逢时的老婆孩子不值,一边替无法忘记的自己不值。   他站起身,愤愤地关上了冰箱门。   池逢时坐在沙发上歪着身子往上瞧,但连楼梯的全貌都瞧不见。   跃层的隐私性的确是很好。   他低下头拿起手机打开软件叫车。   虽然自己的确没有在季景殊这里久留的打算,但主动离开和被动离开总归是不一样的。   “哎——”   他长叹了一口气,话音落下,房间突然陷入了一片昏黑。   暖气嗡嗡的声音也瞬间停滞,整个室内只剩下手机屏幕的亮光。   突然陷入黑暗之中,季景殊有些无措地左右张望。   玻璃窗外的原本亮着光的楼栋也全都暗了下去,雨声和着风声喧嚣。   “叮”   手机先后弹出了两条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好,您所在的区域受冻雨天气影响造成供电暂时中断……]   [气象台发布冰冻橙色预警信号……请谨慎出门,加强防范]   季景殊盯着短信,好一会儿后,打开手机电筒下了楼。   就着并不强烈的光源,两个人对视着。   “还没打到车,没人接单。”池逢时说,“不好意思啊……”   边说着还把手机页面对着季景殊晃了晃,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知道了。”季景殊说,“待在这吧。”   池逢时:“啊?”   “待在我这,等明天天亮了再走。”季景殊说,“吃晚饭了吗?”   池逢时:“啊?”   季景殊皱着眉,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哦,还没。”池逢时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季景殊握着扶手转过身:“跟我上来。”   就着手电的光,池逢时扯下身上的毯子稀里糊涂地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二楼是有着生活气息的季景殊的家。   二楼是较为开阔的四叶草户型,站在楼梯口,客厅餐厅卧室一览无余。   仔细一想还挺幸运的,幸好季景殊的工作室和家在一块儿,不然自己扑了个空就就算了,像这样碰到大规模停电和极端天气自己还真不一定回得去。   “只有饺子,可以吗?”   池逢时点头:“嗯我都行。”   季景殊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那一袋速冻水饺,从橱柜里拿出锅接了水放在燃气灶上。   “冰箱有吃的,你可以先垫一下肚子。”   池逢时应了声好,打开了冰箱。   冰箱里的东西让他瞠目结舌。   “你平常就吃这些吗?”他不可置信地指着冰箱里的吐司开口。   季景殊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吗?”   “这有什么营养啊……”池逢时皱着眉,“我们比赛时的营养餐都没你这简陋。”   季景殊深呼了一口气,刚想让他不吃就闭嘴时——   “再怎么忙也要好好吃饭啊。”池逢时走到他的身边,偏过头看他。   季景殊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化不开的疼惜。   不知是不是置身黑暗的缘故,对他这不合时宜的眼神说不出重话。   他收回视线:“一个人在家不想出门才吃这些,在外面吃得挺正常的。”   锅中的水沸腾,季景殊撕开速冻水饺的包装袋,将整袋饺子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而后倒了两碗醋递给池逢时:“端到餐厅去吧,没灯,你慢一点。”   “好。”池逢时接过碗,慢慢地走到餐桌旁放下。   然后又折回了季景殊的身边。   “……坐那儿等着就行,又跑过来干什么?”   池逢时摸了摸鼻子:“感觉坐那等着不太礼貌。”   “厨房就这么大,你挤进来有点碍手。”季景殊说。   池逢时:“那你坐过去吧,我等会把饺子端过去。”   季景殊心说这是你家还是我家。   但他懒得在这狭小的厨房里和他折腾,索性将汤匙一放,顺着他的话走去了餐厅。   窗外是挡不住的肆虐风雨声,世界末日似的。   这个除夕夜真的……多灾多难。   季景殊单手撑着脑袋,放空地看着黑漆漆的窗外。   没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饺子被端在了面前,池逢时端着另一份饺子,绕着餐桌坐在了他的对面。   季景殊道了声谢,低下头夹着饺子蘸了醋。   “我还是第一次像这样单独和你一起吃饭。”池逢时突然开口道。   季景殊的动作愣了愣,很轻地“嗯”了一声。   就算是学习时间紧迫的高中,季景殊的每一顿饭依旧都是在家里吃的。   他的母亲总说外面的饭菜不干净没营养,学校食堂也不例外,所以不管是酷暑还是寒冬,每天都会在中午和傍晚放学时开车接他回家吃饭再送他去学校。   雷打不动,从无变数。   所以即使是当初两个人还在恋爱的时候,他们也并没有机会像这样面对这面坐下来吃一顿饭。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剩下汤匙和瓷碗碰撞的声音。   季景殊吃饭很慢,但当他吃完这份饺子后发现对面这人吃饭比他还慢。   池逢时的碗里还有大半碗饺子。   不应该啊。   “你……不爱吃饺子?”季景殊问道。   “不是。”池逢时放下汤匙,声音有些落寞,“我不吃芹菜。”   池逢时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酸。   不管眼前这个人现在是什么身份,他到底和自己谈了将近一年的恋爱。   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池逢时有哪些忌口,甚至这份饺子在饺子煮好后还给他多匀了几个。   “抱歉——”   “道什么歉。”池逢时低着头笑了笑, “我不请自来,你能在这个天气收留我就已经让我很感激了。”   季景殊抬眼打量着他。   停电带走的不仅仅有灯光,还有暖气。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残存的暖气支撑,随着时间的流逝,屋子里也渐渐冷却了下来。   坐在他对面的池逢时这会儿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T恤,看着都冷。   “碗就放这等天亮了再收拾。”季景殊起身,边说边走进卧室打开衣柜,一手举着手电一手抽出一件厚外套。   “穿上。”关上卧室门,季景殊将外套递给了池逢时。   断了暖气的冬天的确冷,池逢时接过外套朝他点头:“谢谢。”   季景殊:“今晚你就……”   “我睡沙发就好。”池逢时飞快开口。   季景殊疑惑地瞥了他一眼:“那不然呢?我等会给你找一床被子。”   池逢时:“喔。”   季景殊点头,拿过烟盒走进阳台。   “啪嗒”一声,打火机亮起火苗。   今年到底和往年不一样了。   往年的这个时候往外望,高楼里大部分都亮着灯,有的甚至能看见别人家围着一桌人站起来举杯一块儿迎接着新的一年到来,只有他一个人家里空空荡荡,落寞又萧条。   今年在这个恶劣天气下,就算有亮着光的人家也都是微弱的,忽闪忽闪的烛光。   这个年乱七八糟的,谁也欢庆不起来。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愈来愈近。   “给根烟吧。”池逢时也走进了阳台,朝他伸出手。   季景殊吸了一口烟,将烟盒和打火机一并递了过去。   黑夜里,亮起的猩红火苗隔着很窄的距离。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池逢时问。   让他们相熟起来的学校后山偶遇并没有让季景殊学会抽烟,反而是让他对这东西失了兴趣。   ——也可能是在本不会抽烟的时候被人抢了手里的烟进行教学这件事儿让他无法接受。   季景殊敛着眸:“大学。”   “你……”池逢时有些犹豫地开口,“最后考上了哪所大学?”   季景殊偏过头吐出烟雾,看着砸在玻璃窗上的雨,生硬的转了话题:“为什么要拍二月份的青泸?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那个地方的图一抓一大把。”   瞧出季景殊的回避,池逢时抿了一下唇。   池逢时全盘托出:“青泸近几年准备创办拉力赛事拉动旅游业,报备了有一段时间,应该快要落实了,所以今年的宣传片打算以拉力赛为中心,他们那边的文旅局和我们车队沟通过出两组车手负责这次宣传片的拍摄,摩托组的落我头上了。”   “所以你是想让我拍什么,提前拍你需要跑的那些地方吗?”季景殊问,“再怎么样找摄影师这个活儿应该也不会落在车手身上,甚至都不会落在车队身上吧。”   “不是。”池逢时说,“我想让你拍我跑过的地方,我走过的,带着我的痕迹的赛道。”   “和这个宣传片无关,我自己想要。”   季景殊静静地望着窗外,好一会儿后点头道:“知道了。”   “你为什么染了这个颜色的头发啊?”池逢时问,“我当时差点儿没敢认。”   俩人跟在打回合制游戏似的,池逢时先问一个问题,季景殊再问一个问题,接着池逢时又问一个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相比前面那个他没有回答的“考上哪所大学”要好回答得多。   “为什么染这个颜色啊。”季景殊的神情有片刻的茫然,“绿色护眼啊。”   池逢时:“……哈?”   “没听说过吗,眼睛不舒服的时候就看看绿色,可以缓解眼部疲劳。”季景殊说。   “那你这是,眼睛不舒服就照照镜子啊?”池逢时好笑道。   倏然,一道惊雷砸下,闪电将这黑漆漆的夜幕劈亮了一瞬。   季景殊被吓得猛地一颤,燃着的烟灰落在指尖。   池逢时察觉到他的动静,抬起手很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别怕。”   黑暗中,季景殊抬起头看他。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来,黑夜骤亮。   这一瞬的亮光使得季景殊看清了眼前的人。   池逢时的长相很优越,在岁月的篆刻中相比当初更甚。   同时,他也看清了池逢时锁骨上的那一道狭长的新鲜抓痕。   “打雷而已,怎么吓成这样?”池逢时搭在他背上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像是在哄孩子。   他几乎是一个被揽在怀里的姿势,他的肩膀抵在池逢时的胸口,恍似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有那么一瞬间,季景殊呼吸错乱。   他慌忙地挪开视线退后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不是怕,是没有预料到,突然一下吓到了。”   “那倒也是。”池逢时点头。   而后,两个人同频沉默。   这道雷电像是吹起了号角,窗外的惊雷一道接着一道,闪电几乎要将夜空劈得七零八碎。   “啧。”池逢时拧着眉看向窗外,“今年也是怪了,往年都没有过这种天气的,就连下雪都是偶尔。”   “是啊。”季景殊点头,“渡劫似的。”   “你一直都在江宜吗?”池逢时又问。   季景殊点头:“嗯,有几年了。”   “突然感觉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池逢时偏头看他:“我也在江宜待了好几年,可惜没有和你碰上过。”   季景殊笑了笑。   江宜这么大,人又这么渺小。   没碰上才是常态。   蓦然,雨声中响起了一道凄厉的猫叫声,撕心裂肺的。   听到这个声音的池逢时猛地低下头透过玻璃窗往下看。   “小区里有几只野猫。”季景殊解释说,“也不知道能不能度过这几天……”   “这鬼天气,也不知道小崽单独在家怕不怕。”池逢时皱着眉,担忧地小声念叨。   停电断网,他现在连透过监控看儿子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话语清晰地钻进了季景殊的耳中。   “哈?!”季景殊的声音有些大,还带着些不可置信。   “嗯?”池逢时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把谁单独放家里了??”季景殊吓坏了,瞪大了眼睛看向池逢时。   就算,就算池逢时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生孩子了那小孩儿撑死也才四岁啊。   把不到四岁的小孩单独放家里,这人疯掉了吧?   “额……”池逢时尴尬地挠了挠头,“我的猫。”   季景殊:……   “出门之前倒是添足了水和粮,但这种天气我家猫没经历过,我有点担心。”池逢时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打开相册,“你要看看吗?”   那根夹在指尖的烟随着他翻相册的动作抬起,几乎燃尽的烟尾红光离他的手指很近,那枚银色的戒指闪了一瞬。   “不了。”季景殊错开视线,“不早了,我去给你拿个被子。”   说完,摁灭了烟离开了阳台。   通常来讲,被子这种大件物品都在衣柜的最顶层,季景殊家也不例外。   他从餐厅拖了个椅子走进卧室,踩在椅子上打开了顶层的柜门。   艰难地把被子扯出来关上柜门后,又从最底层翻出了被套。   季景殊感觉好累。   他把被子和被套一块儿扔在沙发上,长抒了一口气后走进了阳台。   池逢时在打电话。   “晚上吃了饺子……啊没做年夜饭是意外,这边暴雪转冻雨然后停电了。”   “没什么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啊,你那边呢,还好吗?”   “怎么忙成这样,有空了还是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嗯,除夕快乐,晚安。”   季景殊甚至能听见电话那边的女声。   季景殊有些尴尬。   但好在池逢时很快就挂了电话。   “你自己套一下被子。”季景殊偏过头轻咳了一声,“我洗漱睡觉了。”   “啊,好。”池逢时点头,看着他刷牙洗脸关门进房间。   季景殊坐在床上,感觉到一阵寒意。   不仅仅是因为断电后暖气停了的缘故。   还有更深层次的,从心底冒出的寒意。   他很清楚地明白池逢时拍他背那一刹那的心跳漏拍不是假的。   正因它真实出现,所以由衷地感到后怕。   他深呼了一口气,紧攥着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   一门之外的池逢时在手电那点儿范围受限的光源下,艰难地套着被套。   沙发就这么大,不能让被子落在地上,手电又照不了全部,这被套折腾地他叫苦不迭。   折腾完这些,池逢时抬手抹了一把额间不存在的汗,举着手机走到了洗手池旁。   季景殊说回房间就回房间,连个牙刷都没给他准备。   手电在洗手池上转了一圈,池逢时看见了摆在架子上的拆开的一次性漱口水。   抽出来一条撕开,漱了口后,掬起一捧水洗了个脸,躺在了沙发上。   其实不太困,还有点儿饿。   那一碗饺子他就吃了两三个,还是只嚼了饺子皮,馅儿直接生吞的那种。   在沙发上翻来覆去,池逢时爬了起来。   他有些尴尬地走到季景殊的房间门口,敲门的动作轻到不能再轻。   “怎么了?”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带着些鼻音,似乎是被他吵醒了。   “抱歉没想吵醒你。”池逢时揉了揉空落落的胃,“我想问问冰箱里的面包我能吃吗?”   房间里没有声音。   当池逢时差点以为刚刚那句“怎么了”是自己饿懵了产生的幻听时,季景殊的声音传入了耳中:“可以。” 第9章   被敲门声吵醒的季景殊掀开被子,敛着眸盘着腿坐在床上。   其实也算不上是吵醒,毕竟他根本就没有睡着。   房子里的暖气在很早之前就散得一干二净了,这么一起身,冷气都钻进了好不容易焐热的被窝中。   季景殊感觉不到凉似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被套上的拉链,好一会儿后,他拿过了倒扣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摁亮。   [00:42]   门外好像响起了很轻的吐司袋子打开的声音,又好像没有。   毕竟窗外雷雨声不歇。   季景殊叹了口气,打开手电,披了件外套走出了房间。   池逢时坐在餐桌旁,拆吐司袋子的动作放得很轻很轻。   “算了。”季景殊伸出手,从他的手机拿过那个袋子,“别吃这个。”   就快拆开了的吐司袋被夺走,池逢时的表情有些懵。   “你怎么起来了?”   “停电了没东西给你热吐司。”季景殊将吐司袋子重新扣好,打开冰箱门放了进去,“大冬天的,还是别吃凉的东西了。”   池逢时眨了一下眼睛,肚子十分给面子地“咕噜”了一声。   关上冰箱门,季景殊走进厨房,蹲下身打开柜子翻找,还真让他翻出来了一包没有拆封的面条。   看了一眼保质期,季景殊松了口气。   “你怎么起来了?”池逢时走到了他的身边,“面包冷的热的有什么关系,将就垫一下肚子就行了。”   季景殊兀自端着锅走到洗碗槽,流下的水冰凉刺骨。   “到底来者是客。”他一边洗着刚刚煮饺子的锅一边说,“不过只有面,没有其他的菜。”   “真不用忙活。”池逢时挠了挠头,“本来把你吵醒了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闭上嘴吧你,别在厨房碍手碍脚。”季景殊皱着眉,“你到时候胃病犯了我上哪儿给你找医生?”   池逢时:……   他十分听话地没再打扰似乎已经开始不耐烦的季景殊,乖顺地坐了下来,单手撑着脑袋看着在厨房里煮面的季景殊。   季景殊洗手作羹汤,这种场景他甚至都没有肖想过。   他甚至还会担心自己吃凉的吐司犯胃病。   池逢时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季景殊的厨房基本上就是个摆设,他虽然会煮面煮饺子这些东西,但也并不常做。   面条甚至与饺子不同——   他把握不好量。   所以当他端着一个巨大的汤碗放到他的面前时,池逢时呆住了。   “宝……”池逢时怔了一下,偏过头轻声咳嗽遮掩,而后有些无奈地看向他,“季景殊,我也没有饿成这样。”   “把面下进去的时候总是觉得看起来不够。”季景殊苦恼地蹙起了眉,“吃不完放那儿就行。”   “要么你再拿个碗匀点儿,你也吃两口?”池逢时说,“这多得我有点下不了手。”   季景殊是不饿的,他也没有半夜吃东西的习惯。   但透过手电的光,他看着池逢时亮晶晶的眼睛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回到厨房拿了副碗筷后,池逢时挑了几筷子面条在他的小碗里。   “够了,我吃不了多少。”季景殊看着他的动作,及时喊停。   池逢时也很听话地停下了动作。   两个碗,一个是比面碗还要大一倍的汤碗,另一个是比面碗要小一倍的普通饭碗。   两碗素面放着一对比,显得池逢时像个能吃是福的猪。   将小碗推到季景殊面前,池逢时拿起筷子低下了头。   季景殊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慢吞吞地夹起一筷子面。   瓷筷子碰在瓷碗上,叮当作响。   他煮面其实并不好吃,没有配菜做点缀就算了,面还因为煮久了有些软趴趴的,也没什么味道。   他自己都有些吃不下去,但池逢时却吃得很快。   和吃饺子时相反,池逢时吃得差不多后抬起头,季景殊碗里的面几乎没动。   池逢时“嗯?”了一声。   季景殊放下筷子,有些沉默地将手搭在了碗的边沿。   “你不会不吃面吧?”池逢时蓦地想起了那一碗芹菜饺子。   “不是。”季景殊长叹了一口气,“……太难吃了。”   池逢时“噗”得一下笑了起来:“没有,不难吃。”   “那是你饿了。”季景殊偏过头,声音有些闷闷的,“要不然我无法解释你是怎么吃下去这碗东西的。”   池逢时撑着头安静地看着他,温柔的眉眼藏匿在黑暗中。   “不吃了。”季景殊将碗往前一推,“噌”得一下站起身,拿起了手机。   手电的光源划过池逢时的脸,季景殊看见了他含着笑的眼神和勾起的嘴角。   “……这东西能让你吃得这么开心?”季景殊开始怀疑他的味蕾出现了问题,“怎么能笑成这样?”   “倒也不是。”池逢时笑了笑,“胃还没来得及痛,我在庆幸。”   季景殊:……   季景殊说,“我刷牙睡觉去了。”   “诶等会——”池逢时抬手虚拦了他一下,“有新的牙刷吗?”   “没有。”季景殊回答得很干脆。   虽然他的工作室和家是在一起的,但除了萧宁偶尔会上来帮他拿点东西之外,其他人都是不被允许踏上这个楼梯的。   留宿就更不用说了,这偌大的一层楼,池逢时是第一个在这里过夜的外人。   “啊……”   季景殊听不出池逢时这声哀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但不用想也知道估摸着不是什么正面情绪。   季景殊深呼了一口气。   算了。   大过年的。   他紧紧地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洗手池右上角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电动牙刷刷头。   “只有这个。”季景殊拿着刷头朝着池逢时扔了过去,“凑合用吧。”   “谢了!”池逢时抬起手接过刷头,撕开了外面那一层塑料包装,捏着刷头尾端走到季景殊的身边,挤了牙膏后,和他肩并着肩一块儿刷牙。   清香的青柠味在空气中弥散。   吐出嘴里的泡泡漱了口后,季景殊洗了个脸:“我睡觉去了。”   “好。”他的嘴里还有泡泡,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晚安。”   季景殊没回话,只点了个头便走进了房间里,重新钻回了被窝中。   用那一柄短小的刷头刷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池逢时刷个牙嘴里有泡泡就算了,两根手指上也沾染了一层绵密的白色泡泡。   他偏了偏头,流水冲干净了残留的牙膏泡泡。   好一会儿后,他才躺回沙发上。   闭上眼,双手枕在脑后,狂风暴雨在这一刻也变成了交响乐。   再醒来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房间也暖和了起来。   季景殊眯着朦胧的睡眼起身拉开窗帘。   这座城市在暴雪和冻雨的洗礼下,看上去有些沧桑。   路中央的积雪已经被铲了个干干净净,街道上有来来往往的行人。   恶劣天气都被留在了睁眼之前。   伸了个懒腰后,他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推开了房门。   于是,在新年第一天的一大早,睡衣乱到只有最下面两颗扣子还系着的季景殊在自家客厅,和裸着上半身的前男友四目相对。   这一瞬间,仿佛空调声都停滞了。   季景殊眨了下眼,猛地意识回拢,朝后迈了一大步,走回房间,“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低下头将扣子扣到最上面一个,取下挂着的外套披上,深呼吸,打开门。   池逢时穿戴整齐,甚至还把沙发上的被子给叠好了。   “准备走了。”池逢时说,“不过我的外套昨天湿着,到现在都没干,我能……”   “我说不能你会把我衣服脱下来还我吗?”   季景殊抱着手臂倚在门边。   “会啊。”池逢时点头,拉开外套的拉链。   “算了,你穿走吧。”季景殊到底没那么心狠,“回头把衣服洗干净寄给我,然后把你的地址发过来,你这件衣服干了之后我会寄给你。”   “谢谢。”池逢时又把外套拉链拉到了最上层。   “天也亮了雨也停了电也来了。”季景殊朝他摆了摆手,“再见。”   果然,收留结束了,开始赶人了。   池逢时看着他,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好,再见。”   下了楼,池逢时神清气爽地走到了那辆覆了一层冰碴的阿普利亚旁边。   “啪”得几下敲碎车上的冰碴,池逢时抬起长腿跨上车暖胎,轮胎下很快蓄起一滩水。   幸好自己激灵,出门的时候给车重新换了防冻液。   池逢时想。   阳台上,季景殊将池逢时那件湿漉漉的外套塞进洗衣机启动后,点了根烟站在窗前往下看。   他这一栋楼是靠近外街道的,楼层又高,视线极好。   他看见有人拴着条狗,狗在前面跑,人在后面追。   他看见穿着喜庆大红色棉袄的小孩儿们举着各式各样的玩具你追我赶。   他看见两辆车的的司机因为不小心的剐蹭下车和对方吵架。   他看见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从车缝里灵活左右摇摆。   季景殊蹙起了眉,定睛看去。   那辆摩托车是Aprilia RS660 Extrema格子旗。   那辆车上的人穿着他的外套。   季景殊深呼了一口气,闭上眼,握紧了拳。   好一个爆胎。 第10章   萧宁是大年初七下午回的江宜。   傍晚,他拎着大袋小袋的各种年货推门走进了工作室。   “哥,我来了!”萧宁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站在楼梯口扯着嗓子朝着上面喊了一声。   季景殊这会儿刚把前段时间出去拍的那些图和写好的稿打包好发出去,听见楼下的动静,他懒散地应了一声,站起了身。   视线落在了一直挂在阳台上的那件外套上。   季景殊抿了抿唇,他偶然看见池逢时骑车走的那天给自己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工作才忍住了把这件衣服扔进垃圾桶的冲动。   在那灼热的视线几乎要将那件外套烧穿时,季景殊下了楼。   “哥,我妈让我给你带了好些年货。”萧宁见人下了楼,忙不迭地指着那一地的盒子,“说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   季景殊顺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敛眸道:“我付你工资,你替我工作,不需要这些。”   “我知道是这个道理。”萧宁挠了挠头,“但你知道的,我和我妈吵架那么长时间,她总担心我流落街头,所以得知我有个好老板后,非要我带来。”   季景殊轻笑了一声。   当初的他还没有租这间工作室,窝在一个很小的一室一厅里,自己一个人对接工作,一个人扛着相机天南海北地拍照,一个人接商单赚钱。   有一次在雪山拍照时不小心一个没踩实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摔到了腿,手机被冻得无法开机,身边又没有一个人,叫天天不应的,他差点都做好交代在那里的准备了。   只是在他眼睛都闭上了想着“那就这样吧反正都是命”的时候,有几个游客发现了他,齐心协力把他带了下去。   那几个把他救下来的游客是五湖四海相约摩旅的网友,车就停在山脚下。   他们告诉季景殊,像这种地方最好是找些人结伴了再来,一个人实在是很不安全。   季景殊点头应了好。   后来回到江宜后,恰好又有一组广告的商单让他在业内有了些名气,前来邀约的甲方越来越多,手头也宽裕了不少,季景殊一个人忙不过来,便索性招了个助理,租了现在的这个房子。   当时来应聘的人不算多,萧宁却是最不合适的那个,他甚至没有任何摄影相关的经验。   选择他是因为当时问了他一句“为什么来应聘”,这小子愣头青地挠了挠头说自己跟家里吵架决裂了需要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这个理由说出口,连萧宁自己都觉得自己肯定没戏时,季景殊对他说了句“明天来上班”。   如今,因为和家里决裂了留在他这里工作的萧宁也已经和父母重修旧好了。   季景殊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点了头:“那放那里吧,替我向你母亲道谢。”   “好嘞哥。”萧宁笑嘻嘻地走到他的身边,“过年那几天我手机老给我发江宜的天气预警,听说是下了很大的雪,还有好几个地方断电了,咱们这断了吗?我在家简直忙前忙后,都忘记问你了。”   “断了一晚上。”季景殊说,“没什么大事。”   “喔,那就好。”萧宁点点头,自顾自地说,“两年没回家过年,这突然一下回了家还真挺不适应的。我跟你说我家今年过年真的节目效果满分,我有一个舅舅,人都结婚有小孩了,大过年的和我舅妈闹离婚,你猜是因为什么?”   季景殊深知萧宁的话痨属性,不管他回不回话萧宁都会把这个事情讲完的。   于是他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水,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跟你讲,真的很离谱,大过年的我家比春晚精彩一万倍。”萧宁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他俩闹离婚的理由居然是我舅的初恋回国了,他发现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初恋!”   “噗——”   季景殊一口水卡在嗓子里,呛了个好歹。   “卧槽,这么震惊呢哥?”萧宁惊呆了,赶忙走到他的身边抬起了手。   在萧宁的手落在自己背上的前一刻,季景殊捂着嘴弯着腰咳嗽的同时往另一边迈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咳、咳咳……”   “没事儿吧?”萧宁收回手,小心翼翼地问。   季景殊咳得脸色涨红,朝他摆手。   “哎这事儿的确离谱,我舅不是个好东西,但他这个初恋肯定也私下跟他见过面才让他……”   “闭、闭嘴吧。”季景殊一边咳一边说,“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天杀的。   某个有妻有子的男人大过年的假借爆胎这个理由在他家住了一晚上这件事儿已经让他很恼火了,过完年还要听萧宁说自己家里的破事儿,这破事儿的内容还像在内涵他似的。   “喔。”萧宁乖乖点头,“那东西我送到了,我就先回了?”   “等会。”季景殊止住了咳,想起了挂在阳台的那件该死的外套,“手机切工作微信给我。”   萧宁不明所以,但照做。   他掏出手机切了账号,将手机递给了季景殊。   季景殊接过手机在里面找到了池逢时的聊天框点了进去。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除夕那天。   [生逢其时:他在哪儿过年?]   [S:江宜啊]   季景殊愤愤地瞪了一眼萧宁。   “哥你咋了,你这表情……”萧宁有些委屈地小声叨叨:“哥你不会要开了我吧?”   季景殊懒得搭理他,指尖摁上键盘。   [S:地址]   池逢时回得佷快。   [生逢其时:季景殊?]   [S:衣服不要我就扔了]   聊天框的名字从“池逢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很快,一串儿地址发了过来。   季景殊把地址转发到了自己的微信号上,而后清空了工作号的聊天记录,把手机还给了萧宁。   “不早了。”季景殊说,“明天下午有拍摄,你早点回。”   保住工作的萧宁连连点头:“好的哥,没问题哥。”   目送着人离开,季景殊将那一地的东西靠着墙放好,长抒了一口气上了楼。   约了第二天早上的快递上门后,季景殊身心俱疲。   -   过完年上班的第一天没有人能带着笑。   没有人能也不例外。   车队的会议室里坐着陈淼、池逢时和青泸那边过来和他们详谈工作内容的工作人员,应雨竹。   三个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陈淼和应雨竹在核对合同事项时,池逢时已经抱着手臂往后靠,把眼睛都闭上了。   “睁眼!”陈淼偏过头看到池逢时的样子,抬手拍在了他的大腿上,“我俩说话挺催眠是吧?”   这一巴掌带着长假后早起上班的怨气,打得池逢时挺疼的。   “你再用力点儿我直接连人带椅子直接翻了。”池逢时无奈道,“你们聊你们的啊,我都不知道把我叫进来干什么。”   “是这样的!”应雨竹举起了手,“我和陈经理谈完合同事项后,需要和车手确认拍摄内容和路线的。”   池逢时“喔”了一声,指腹下意识地旋转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有些放空,应雨竹和陈淼谈话的内容从他的左耳进右耳出,甚至都不做停留。   直到——   “问你喝什么呢,别神游了。”陈淼抬着胳膊肘推了他一下,“我这边谈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你和应小姐谈。”   “喔,我喝咖啡。”池逢时回过身,“有点困。”   陈淼疑惑:“干什么了困成这样?”   “昨天睡觉我俩儿子在我身上跳舞。”池逢时叹气,“很有活力,跳了一晚上。”   陈淼“噗呲”一下笑出了声,起身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那你们先聊,我去买咖啡。”   会议室的门被带上,房间里只剩下了池逢时和应雨竹。   在谈论正事之前,人类总要寒暄两句。   应雨竹看向他的无名指上的戒指:“想不到池先生年纪轻轻就已经结婚生子了。”   池逢时“啊?”了一声:“哦不是,我没结婚,儿子是我的两只猫。”   应雨竹尴尬地笑了两声。   而后,会议室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说说吧,这个宣传片具体需要我干什么?”池逢时指尖点了点会议桌,打破了这片沉默,“具体的路线、注意事项之类的。”   应雨竹点点头站起身,把u盘插进了会议室的电脑里:“好,是这样的,整个行径路线是从……”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池逢时放整个行径场地的地图,讲解得很细致。   “这个宣传片的成片我们会把摩托组和汽车组的剪在一起,但是每一条赛道两组车手都是要完整跑完的。”应雨竹说,“虽然不是正式的比赛,但为了整个宣传片的效果我们还是希望车手尽全力去跑。”   “嗯,我知道了。”池逢时说,“车有要求吗,赛服头盔之类的,有要求吗?”   “有的,不过不需要你操心,车的话是凯越那边提供,赛服和头盔也会准备好。”   池逢时撑着下巴点了点头。   “那……您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应雨竹抿了下唇问道。   池逢时摇头:“没有啊,比赛我在行,这种宣传片什么的我不在行,但感觉不就是你们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可以了吗?”   应雨竹“呃”了一声,还真没法儿反驳。   随后,会议室中又陷入了沉默。   本身么,聊到这个时候都聊完了她应该礼貌离开了。   但陈淼问池逢时喝什么之前也问了她,她也给了回复,这会儿陈淼人还没回来,应雨竹不好擅自离开,不太礼貌。   低头玩手机好像有些不像样,但这个车手也没有和自己聊天打破这片沉默的打算。   应雨竹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翻着过来之前同事塞给她的文件夹。   没一会儿,她翻页的动作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张池逢时的履历表。   姓名性别年龄籍贯,曾几何时在哪场比赛中获得了什么荣誉。   这张表她之前没有见过,想必是做车手背调的同事临时塞进来的。   她低着头看向了那一长串的比赛经历,对着那些耀眼的比赛荣誉啧啧称奇后,视线上移,挪到了他的个人信息上。   “诶,你是洛昌人啊?”应雨竹抬起眼看向池逢时。   池逢时怔了一下,点头:“啊,对。”   “好巧,我也是洛昌的。”应雨竹笑了笑,“我都没想到我们洛昌出了个这么厉害的赛……”   “等等!”她突然反应过来,“你高中是不是洛昌二中的?”   池逢时“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或许是有着同一个故乡拉进了距离,应雨竹的语气都轻快了不少:“我也是呀,比你小一届,突然想起来了,我在学校里看过你在国旗下检讨的!”   池逢时“呃”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那会儿学校里谁不知道你啊,骑摩托车上学就算了,还把校长的车给撞了,真的很厉害!”   池逢时沉默地闭上了眼。   他毕业时谢晴送给他的那辆阿普利亚并不是他的第一辆摩托车,他的第一辆车是在那之前自己拿零花钱东拼西凑买的一辆二手本田CB400,并且整天骑着它招摇过市。   但因为年轻,买这辆二手车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配件的隐患问题,于是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早晨他惯例骑着车上学,不曾想刹车变得不那么灵敏,在学校门口径直撞上了一辆汽车的车屁股,好巧不巧,那辆车是学校校长的。   离谱的回忆涌上心头,池逢时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你是……”应雨竹捏着下巴想了想,“是一班的吧,好像是和季景殊一个班的?”   听见熟悉的名字,池逢时猛地坐直了身子看向应雨竹:“你认识他?”   “谁?季景殊吗?”   池逢时点头。   “认识啊。”应雨竹笑了笑,“他是我的暑假家教,在我高二升高三的时候。”   池逢时蹙起了眉:“他怎么去做家教了?”   “啊?”应雨竹愣了愣,“那我不知道,当时我有些偏科,物理怎么都学不会,我爸就说给我找个家教让我在暑假弯道超车,然后正好碰见了他在接活儿,他是直系学长嘛,又是经常上学校荣誉墙的,我爸挑都没挑就选他了。”   “不过那会儿……”应雨竹眼神微蒙,回忆道,“他好像挺缺钱的,第一节课上完就问我爸能不能先预支几天的家教费来着。”   池逢时有些不可置信。   季景殊的家庭条件挺不错,如果说季景殊是因为有想要买的东西去做家教赚钱倒也不是说不过去,但应雨竹说季景殊缺钱缺到第一节课就低下头预支家教费的话……   不应该啊。   “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池逢时问,“洛昌二中高三一班的那个季景殊?”   “是啊,他长得那么出众我怎么可能认错啊。”应雨竹说,“而且你们班应该没有第二个叫季景殊的了吧?”   池逢时不置可否。   他紧锁着眉,脑海中像是蒙上了一团迷雾。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   “回来了,刚路上和别人谈了点儿事耽误了。”陈淼提着咖啡从外面走了进来,“池逢时你的咖啡,应小姐,你的橙汁。”   “谢谢。”应雨竹接过橙汁,朝着陈淼笑了笑。   “你们谈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问题没有?”陈淼问。   “没什么问题。”应雨竹说。   陈淼点点头:“那,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应小姐。”   “嗯好。”应雨竹站起身,视线投到了表情凝重的池逢时脸上,“嗯……那我先走了,下次见?”   “等会。”池逢时突然站起身,三步并两步走到了陈淼身旁,把他推出了会议室,“陈哥你先待着自己玩会儿,我有点事要问应小姐。”   陈淼:……?   先待着自己玩会儿,这人哄小孩儿呢?   刚想反驳两句,会议室的大门已经被池逢时关上了。   应雨竹看着他的动作,一头雾水。   “抱歉。”池逢时曲起手,指尖扣弄着戒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关于季景殊的吗?”应雨竹说,“你倒是可以问,但我不一定知道,我升高三后就和他没有联系过了。”   “你知道他考上了哪所大学吗?”池逢时问。   应雨竹闻言笑了笑:“这我知道,当时不是不让学校张贴高考生的分数和毕业院校了吗,我好奇嘛,就问了他。”   “他考的江宜大学。”   池逢时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没记错吗?”   “说真的要不这次来一趟江宜我还真不一定记得。”应雨竹说,“但我现在人在这里你又刚好问这个问题我直接就想起来了,江宜大学的分数线虽然一直很高但是他的分是稳上的。”   池逢时的表情茫然无措。   “你们很熟吗?”应雨竹说,“哦对你们一个班,很熟也正常,诶那你和他现在还有联系吗?”   “……有吧。”池逢时点头。   “那下次能不能帮我向他带个好,要是那个暑假没有他我还真不一定能考上青泸大学,他好会讲题,一个暑假直接把我的物理直接从二十分拉上了及格线,摸底考的时候我老师都惊呆了。”应雨竹笑了笑。   池逢时敛眸,点了头:“嗯,好。”   “那还有别的事儿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啦?”应雨竹一手捧着橙汁,另一只手指了指大门。   “没事儿了,你慢走。”   “好的,那青泸见。”应雨竹朝他挥了挥手,挎着包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高跟鞋哒哒的声音愈来愈远,陈淼看了一眼离开的应雨竹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站在会议室里的池逢时,一脸懵地走进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池逢时摇了摇头,没说话。   虽然这词儿并不适配池逢时,但陈淼觉得此时的池逢时看起来有些……脆弱。   “池逢时?”   “不好意思陈哥,我想自己待一会儿。”池逢时低下头,指腹揉了揉眉心,“抱歉。”   陈淼“啊”了一声,应了声好,退出了会议室的同时替他把门关上了。   池逢时双手撑着卓沿,紧蹙的眉心始终没有化开。   应雨竹的说辞和他所知道的是相悖的。   大一的时候他去了很多次江宜大学打听季景殊,没找到人的他甚至跑遍了江宜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大学。   但没有一所学校有季景殊这个人。 第11章   下午,工作室的门被敲响,萧宁打开门将门口拿着这次拍摄道具的甲方工作人员迎了进来:“您好。”   “您好。”工作人员朝他颔首,而后将手中的首饰盒放在了工作室中间的桌子上。   大部分商务摄影都是选择寄拍,但首饰这种贵价东西不同,是由甲方的工作人员带着首饰来工作室看着他拍。   季景殊坐在电脑桌前抬起头,拿过iPad打开相册。   相册里是一张又一张画出来的布景图。   “拍摄方案图之前已经大体确认了,现在再确认一次。”他拿着iPad走到工作人员身边,“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没有的话我们可以开始布景了。”   工作人员接过iPad一页一页地翻看。   虽然只是画出来的方案图,但每一张都画得很清楚,甚至哪里该暗哪里该亮都标得明明白白。   “方案图是没有问题,但是……”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地开口,“我们老板想要一张模特上手的图。”   季景殊拿着ipad的手一顿:“啊?”   “我们知道老师你不拍人像,所以只需要手部特写就可以!”工作人员赶忙说,“这毕竟是戒指……”   季景殊沉默地深呼了一口气。   这种想一出是一出不按常理出牌的甲方比那种做了七八版设计图结果还是敲定了第一版的那种甲方还要麻烦。   “……我现在上哪儿找个人来戴戒指让我拍?”   工作人员抿了抿唇,无助地看向季景殊。   “嗯……”他想了想,视线落在了季景殊的手上,“要么,您自己上?”   季景殊的皮肤很白,手指修长,关节处微微泛着粉。   他的确有一双很漂亮的手。   季景殊没有说话,站在一旁的萧宁看着季景殊的表情,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准备布景道具去了。   “你考虑过戒圈合不合适这个问题吗?”季景殊的语气十分无奈。   “我带了不同戒圈的样品过来。”工作人员回答道。   季景殊简直要被他逗笑了:“不是,你们都想到了带不同戒圈的样品过来,就没有想过直接带个手模过来?”   工作人员挠头。   他只是个听上司指挥的,他能怎么办。   “……先把方案图里的拍了吧。”季景殊说,“你可以用这段时间联系个手模,或者等会让助理带你翻一翻道具箱里有没有适合的手部道具,没有的话就再说吧。”   “诶诶好的好的。”工作人员连连点头。   萧宁偏过头没忍住咂舌。   道具箱里哪里有适合拍戒指的手部道具,里面唯一一个手部道具就只有木头手模型,这玩意儿上放戒指,闹呢?   “萧宁,你把早上订的玫瑰拿过来,在阳台上。”季景殊朝他喊了一声。   萧宁点头:“诶好。”   季景殊从工作人员手机拿回平板,给相机换上合适的镜头架在大三脚架上固定好后,对着第一张方案图在桌上布景。   立方体的铁丝框架上垂直夹了两张黑色的卡纸,而后搬了两盏大灯装上柔光箱调好灯光。   季景殊接过了萧宁递给他的玫瑰,剪去了枝干。   将戒指固定在花蕊处,一根透明的鱼线横穿,将玫瑰吊在半空中。   “拿一朵花把花瓣扯了。”季景殊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个不规则的镜子平铺在桌面上。   “扔花瓣。”   快门声响了一声又一声,季景殊看着呈现出来的图抿了抿唇。   想了想,他从桌上拿了几片花瓣,用鱼线穿过,高低错落地吊在了框架上。   扬起的花瓣由不固定变得固定。   镜中的玫瑰与空中的玫瑰相映照,红与黑的经典配色下,亮闪的钻戒恍若盛开。   这个场景拍完,季景殊检查了照片后,将玫瑰一扫而空,翻出暗红色的植绒布布置下一个场景。   桌上的道具换了一个又一个,灯的位置也挪了一次又一次。   iPad里的方案图还剩最后两张时,工作室的门被敲响。   季景殊正摆弄着一张戳了大小位置都不规则的卡纸给道具打光,听见动静时,他抬起头看向坐在一旁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工作人员,对萧宁说:“估计是甲方找的手模,你开个门吧。”   “诶好。”萧宁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大门前。   门口站着的人比他高了小半个头,胳膊上搭了一件外套。   萧宁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季景殊的外套!   “哥,好像不是——”萧宁回过头冲着季景殊喊了一声。   这一声不仅引得季景殊投来了目光,还把甲方那个昏昏欲睡的工作人员给喊醒了。   “……你怎么又来了?”季景殊现在还处于看到他就烦的状态。   “把青泸那场拍摄的路线图给你。”池逢时晃了晃手中的衣服说,“顺便把你的衣服还你。”   “我在工作。”季景殊收回视线,“麻烦您下次来之前起码预约个时间,可以吗?”   池逢时乖乖点头:“好的。”   季景殊:“萧宁,送客。”   萧宁“啊”了一声,看一眼季景殊,看一眼池逢时:“那……您请?”   “先别先别。”池逢时赶忙开口,“我明天有比赛,人不在江宜,就今天有点儿时间能过来了,我可以等你忙完。”   又一个难缠的甲方。   季景殊想。   见季景殊没有再让自己送客,萧宁小心翼翼地将人迎了进来,熟稔地倒了杯水递给他:“您在这等会吧,我们这边还在忙。”   池逢时接过水点了头,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季景殊。   被人看着不一定能有感觉,但被人盯着一定能感觉出来。   季景殊余光看了他一眼,无奈道:“萧宁,你去跟他说让他别烦我。”   萧宁:“啊??”   他一脸懵地回头看向池逢时,人端着杯水站得好好的,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乱碰,怎么就烦着他了。   季景殊摁下快门:“快去。”   萧宁“喔”了一声,快步挪到了池逢时的身边:“那个,我哥说,让你……呃,别烦他?”   他这话说得虚虚的,毕竟季景殊这个要求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你哥?”池逢时挑眉。   “我喊他哥,比较方便。”萧宁解释道。   “哦,行,跟他说我知道了。”池逢时点头。   以前恋爱的时候池逢时没事儿就喜欢盯着季景殊看,大部分时候季景殊都在做题。   被盯烦了就会像现在这样,给他扔个纸条或者做个口型。   “你别烦我啊。”   池逢时兀自笑出了声。   萧宁觉得眼前这人有点莫名其妙。   那道灼热的目光消失,季景殊偏头看了一眼,池逢时正在低着头玩手机。   拍完最后两张图后,季景殊站直了身子揉了揉泛着酸的腰看向甲方的工作人员:“怎么样,手模找到了吗?”   工作人员睁着无辜的眼睛望着他,摇头。   季景殊长叹了一口气。   一套图都已经拍完了就剩甲方心血来潮加的这么一张,为了这么一张图再约一次时间再布一次景也的确不划算。   这家公司虽然老板想一出是一出,但到底也是个合作过很多次,给钱很爽快的甲方。   他需要靠拍摄商单去养他五湖四海拍照的这个爱好,单靠给杂志社供稿那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就这一次,下次如果有新的需求提前告诉我。”季景殊说。   “诶诶好,麻烦您了!”   “布景上有什么要求吗,或者说你们老板想要一张什么样的图。”季景殊问。   “没有,老板说相信你的审美,让你自由发挥。”   季景殊沉默了两秒,点头。   没有要求就是最大的要求。   谁知道自由发挥出来拍的东西甲方到底喜不喜欢?   沉思了一会儿,季景殊偏头看向萧宁:“玫瑰花还有吗?”   “有,但没几支了。”萧宁说。   “拿过来吧,花上喷点水,再把那个镜子拿过来。”   两支玫瑰交叠放在桌面上,不规则的镜子斜立着,季景殊伸出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指尖轻触湿润的花瓣。   他摁下快门线的按钮,看了一眼照片。   “左边那盏灯再往左去一点。”   “再拿个射灯过来调成自然光对着我的手。”   一次又一次调了灯光,最后这张照片大功告成。   “用了第一张方案图差不多的布景,你看看可不可以。”季景殊摘下戒指放回首饰盒,喊来工作人员看照片。   工作人员猛猛点头:“应该可以的!”   “那就行。”季景殊松了一口气,拆下镜头放回防潮箱里,“图修好后会发过去。”   “好的好的。”工作人员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季景殊:“嗯,东西别落我这里了。”   送走了甲方,季景殊紧闭着眼,抬手揉了揉酸胀的脖子。   “萧宁,你收拾东西。”季景殊说完,走到了池逢时的身边。   “这个是赛道的路线图和时间。”池逢时递给他一个u盘,“回头要跨好几个市,酒店我会帮你定好。”   “不用。”季景殊果决地开口,“我自己定就行,回头会带着发票找你报销的。”   池逢时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很轻地笑了笑:“也行吧。”   “还有别的事儿吗?”   池逢时说:“你戴戒指很好看。”   季景殊听到他这番话,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你觉得你现在说这个话合适吗?”   池逢时抿了下唇,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现在好像确实没有立场对他说这么暧昧的话。   “我接下来还有工作。”季景殊偏了偏头:“慢走,不送。”   季景殊送客的态度很明显,池逢时也不至于没眼力见到这个时候去提过往的事情。   “啊,好。”池逢时点头,“青泸见。”   等到池逢时走出工作室的大门后,收拾好道具的萧宁窜到了季景殊的身边:“哥,你衣服怎么会在他那里,你俩认识啊?”   “认识。”季景殊,“……以前同学。”   萧宁“喔”了一声:“怪不得你对摩托拉力赛那么了解,原来是有个这么牛逼的同学啊。”   “不过怎么感觉你们俩又熟又不熟的,氛围怪怪的,倒不像普通的老同学。”   季景殊瞥了他一眼。   萧宁一副我都懂的表情看向他。   “哥,你俩学生时代是不是有故事?” 第12章   季景殊心下一沉,看着萧宁张了张唇。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萧宁自说自话:“你俩像那种高中时代关系不好现在毕业了进社会了一笑泯恩仇但又没完全抿掉的那种。”   “主要是感觉你不待见他,咋了,你读高中的时候他抢你女朋友啦?”   季景殊无言地看他:“怎么,这个班你上得不耐烦了?”   萧宁猛地捂住嘴:“没有没有没有!”说完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季景殊的脸色,声音闷闷的,“不过哥,有一件事我一直都还蛮好奇的。”   季景殊睨了他一眼。   冒着被开的危险,萧宁深呼了一口气:“哥你谈过恋爱吗?”   季景殊拿起手机:“我重新招个话少的助理吧。”   “诶诶诶别别别——”萧宁连忙摆手,“不问了,我不问了,别,你别。”   季景殊好整以暇地地放下手机,将手中的U盘递给了萧宁:“按照这里面的路线图和时间订酒店。”   “诶好!”萧宁忙不迭地伸手去接U盘。   “算了。”季景殊突然收手,将U盘攥进了自己的掌心,“等会吧。”   不知道池逢时这人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在除夕夜都能莫名其妙找个借口跑到他这里来,万一这个U盘里有些别的东西……   都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了还要来招惹他,什么东西。   银色的U盘硌着手心生疼,季景殊烦躁不已。   早知道当时就该回绝了这项拍摄。他想。   季景殊深呼了一口气,走到电脑前插上U盘打开。   幸好,里面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份路线图,一张时刻表,列得清清楚楚。   他松了一口气,拔下U盘扔给萧宁后,拿着相机储存卡上了楼。   与自然风光不同,这类商业摄影虽然在前期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还是需要后期修图的。   ——毕竟再怎么样,一张广告图里玫瑰花上不能串着鱼线吧?   从冰箱拿了一盒牛奶,季景殊坐在了电脑前开始新一轮的工作。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夜阑人静,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只有电脑屏幕亮着的房间里很暗。   季景殊捏了捏酸软的腰背,放下了手中的鼠标。   占据了电脑屏幕的是他轻触红玫瑰的那只手。   虽然自己的这双手每天都能看见,但像这样出现在照片里还是第一次。   “你戴戒指很好看。”   池逢时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   季景殊皱起眉,咽下最后一口牛奶,起身走进厨房洗了杯子后,打开窗,胳膊撑着窗沿,透过雨幕看街景。   夜晚的街道行人车辆都少,更别提在初春的雨夜里了。   寒风铺面,带着雨水拍在他的脸上,凝成水珠钻进衣领中,有些提神。   高中的时候池逢时也像现在这样,时不时窜到他的身边没话找话,那会儿两个人还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季景殊还因为抽烟被威胁的事儿对他没有任何好感。   那会儿嫌他烦也是真的,在死气沉沉的高三身边总有这么个活力无限的人本身就很烦躁了,这人还总缠着他说喜欢他,那就更烦了。   后来真的恋爱后,池逢时最不吝啬的就是对季景殊的夸赞,但他又没多少词儿能夸出口,不是好看就是漂亮,偏偏一双眼真诚的很,两个词翻来覆去得说也没有让人感觉敷衍过。   他身上所有池逢时见过的部位全都被夸赞过,从就连耳后根一颗他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着的痣在他口中都是漂亮的。   从池逢时从他家离开到现在这段时间里,季景殊一直在想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甚至试图用蹩脚的理由将他的这些事迹合理化。   “那爱过吗?”可能只是想给没有结局的校园恋情一个交代。   订下的拍摄计划大概只是赛车手真的希望相机能够定格住有他赛车痕迹的赛道。   除夕当天出现在他家楼下也许真的是在家闷久了出来散散心,甚至或许是将熄火误以为成爆胎。   虽然漏洞百出,但他宁愿这么理解。   可今天这句不合时宜的夸赞从池逢时的口中说出来,入了耳后,如同一发弹珠打向了好不容易垒砌起来的多米诺骨牌,前面所有的可能性全都被推翻,碎了一地。   他的脑子里现在只有一种荒谬但现实的想法——   池逢时不见得想抛妻弃子,但好像是真的想和他纠缠不休。   “操。”   -   池逢时第二天的比赛是洛昌附近的一个县级市举办的锦标赛,一共10个赛段,用时三天,总里程将近五百公里。   和他一起来除了车队经理和机械师以外还有车队最近新招进来的几个年轻车手,池逢时主要起到的是一个引领的作用。   毕竟这条赛道对刚从长距离马拉松拉力赛回来没多久的池逢时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然后在第一天的SS3赛段池逢时就因为爆胎遗憾退赛了。   陈淼看着回来的池逢时叹了一口气。   在公认最难、最艰苦的赛道上跑了摩托组第一也并不意味着每一场比赛都会第一名。   拉力赛的魅力不就在于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吗?   于是,早上还在跑比赛的池逢时下午就变成了可以近距离观看比赛的幸运观众。   他甚至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维修站里玩手机。   [生逢其时:后天周末,你们有空没?要不要聚聚?]   是一个微信小群,就只有十来个个人,全都是他高中时玩得很好的同学。   这么些年下来,这个群虽然大多是时间都没人说话,但每每有人挑起话题的时候都不会冷场。   [???你回洛昌了?]   [我靠,我有好几年没见到你了吧?你已经回了吗?你确定的话我调个休]   [你怎么不早说,我没空啊我操,我在外地出差]   [聚聚聚,后天什么时候?]   池逢时想了想,这场锦标赛在后天下午结束。虽然他的比赛早在今天就已经结束了,但这两天是工作日,回了洛昌也约不着人,还不如在这儿看车队那几个年轻车手跑比赛呢。   [生逢其时:晚上呗,吃个饭喝个酒聊会天?]   [行啊]   [池大赛车手请客吗?]   [生逢其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请呗]   约好时间后,池逢时为了防止别人把他的小板凳拿走,抱着小板凳走到了陈淼身边:“陈哥。”   “嗯?”陈淼偏头看他。   “比赛结束后我不跟你们回了啊。”池逢时说。   陈淼有些纳闷:“怎么了,突然就不回了?”   “隔壁我老家啊,打算回老家和朋友们见个面。”池逢时耸了耸肩,“我看了行程,这场比赛结束后就是青泸那边那个文旅宣传片,中间应该是没什么事儿的吧?”   “确实没事儿。”陈淼说,“我都忘了你是洛昌人来着……”   “我身份证上明明白白写着的,你每次收我身份证报比赛的时候你不看啊?”池逢时都无语了。   “没怎么在意这个。”陈淼说,“主要逢年过节的也没见你回去过,所以我总以为你是江宜本地人。”   池逢时无言以对。   他的确很长时间没有回过洛昌了,他长居江宜,谢晴长居国外,纵使是逢年过节他也只会去往西雅图陪谢晴。   前几年在洛昌附近跑锦标赛的时候倒是回去和朋友们见了一面,但那会儿陪着他来的还不是陈淼。   “你什么时候走啊?”陈淼问。   池逢时说:“这场比赛结束再走。”   比赛结束在第三天下午,车队参赛的一共四个人,一个第三一个第七一个第九一个没成绩。   颁奖仪式结束后,池逢时蹭了车队开过来的车去到高铁站,踏上了回洛昌的高铁。   “池逢时!这儿!”刚踏出高铁站,一个有些胖的男人便眼尖得发现了他,疯狂招手。   “哟,好久没见啊小邵,你是不是又胖了啊?”池逢时带着笑,亲昵地揽着他的肩膀玩笑道。   小邵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滚你的。”   池逢时抖着肩膀笑道:“他们人呢?”   “他们几个先去点菜了,说以前学校附近开了家很好吃的烤全羊。”小邵边说边带着池逢时走到停着的车边,“只有兄弟对你最好,在这么个高峰期舍身来高铁站接你。”   “啊是是是。”池逢时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点头。   虽然今天是周六,但高中生依旧要上课。   车开到二中附近的时候就已经能看见不少穿着校服两眼无神的人了。   停好车,池逢时和小邵一前一后走进了这家店,明明正是饭点,但店里就只有稀稀拉拉的两三桌有客人,一眼就能看见老同学们。   “嗨。”池逢时走到桌边,朝着老朋友们挥了挥手。   “我靠,这是谁,这不是我们池大赛车手吗?!”   “又变帅了啊池逢时。”   池逢时抬起手摆了摆:“别夸了啊,再夸飘了。”   “你怎么今天突然跑回来了?我看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看串了呢。”   “前两天旁边市有个锦标赛,过来参赛的。”池逢时说,“你们不是点菜了吗,菜呢?”   “羊保守已经拔了毛了。”周乐撑着下巴看他,“比赛怎么样?”   池逢时想起来就没忍住摇头:“第一天上午车就爆胎了,退赛了。”   一圈儿人沉默了两秒,而后爆发出巨大的笑声。   “不是你行不行啊?”   “我最近刷微博还看到你不是在那个什么达喀尔夺了冠吗?怎么回来就拉了啊?”   “人生,就是这么戏剧是吧。”   “可不是?”池逢时点点头,从桌边拿了酒盅打开给自己倒上。   这家店的酒是焐热的黄酒,倒进比醋碟稍微大一号的碟子里后再泡进两颗梅干。   池逢时指尖夹着碟子晃了晃,温热的酒液有些粘在他的手指上:“好久没见,先碰一个?”   一行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平常在微信群里可能几个月都聊不上一次,但这么凑在一起见上一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从公司聊到同事,从再聊到骂领导,最后回归大家共同的话题——   你还记得咱们班那个谁谁谁吗?   “你们还记得季景殊吗?”池逢时问。   “季景殊?”坐在他斜对面的女孩儿媛媛点点头,“肯定记得啊,咱们班集万千光芒于一身的神仙人物。”   “我记得你俩以前关系挺好的哈?你老跟在人屁股后面。”小邵想了想,“吗的,还突然奋发学习,我记得你三模都上本科线了草!”   “可不,我聪明啊。”池逢时敛着眸笑了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智商在那摆着呢。”   “季景殊怎么了?”另一个人问,“你可别提,你当时为了和他做题鸽了我们多少次打球?我当时都要怀疑你俩是不是有一腿了。”   “得了吧,他俩有一腿的概率还没我是武则天的概率大。”媛媛哼笑了一声,“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池逢时晃了晃手中的小碟子,里面的梅干吸了酒液微微涨大了些。   纵使是再亲近的朋友也没有人知道他和季景殊有一段过去。   他抿了一口酒,笑了笑。   “因为我俩有一腿啊。” 第13章   话音落下,一桌人安静了一瞬,随后响起了“噫——”“骗鬼呢吧”之类的声音。   池逢时喝了一口酒,拿起酒盅又给自己满上了。   “不是,你真的假的啊?”媛媛察觉到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蹙着眉问道。   “假的啊,不然你不得成女皇准备登基了?”池逢时挑眉看她。   无人知晓的那段恋情即使存在过,但毕竟已经是过去式了,季景殊大概也并不会想让同班同学知道这段过去。   “……神经。”媛媛白了他一眼。   “这不是你们说的么,我顺坡下驴。”池逢时说。   安安静静坐在媛媛身边的宁倩歪了歪头看着他。   周乐抿着唇:“我真无语。”   池逢时抬手撑着额头,抖着肩膀轻笑。   经他这么一打岔,话题自然而然地扯到了季景殊的身上。   “说起来好像大家谁都没有季景殊的消息了吧?”小邵扯了个羊腿,一边和它作斗争一边说,“我都有一种他高中毕业就人间蒸发了的感觉,读书那会儿他连手机都没有吧?”   “嗯啊。”周乐点头,“不过说实话我也挺后悔,我读书的时候要是没手机好好读书的话估计也能考个好大学。”   “你省省吧你考不上好大学的原因就不是手机。”小邵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是这儿,懂不?”   久未见面的两位老同学还是和从前一样幼稚地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   “靠别说考大学的事儿了,年前的时候我家隔壁小区有人跳楼。”媛媛打了个冷颤,“听说是家里人一直要那孩子考985,复读第四年,受不住压力,跳了。”   “啊?!”池逢时有些震惊。   “你不知道啊?”周乐看向他,“这事儿闹挺大的,那小孩父母也只是个开小卖部的,这事儿过后父母俩人店也关了人也不知道去哪了,估摸着被压着了,没传出洛昌吧。”   “现在小孩读书压力这么大呢啊?”池逢时叹了口气。   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压力,谢晴知道他不是个读书的料,对他的要求也只有在学校里别闯祸。   虽然高中三年他也没少闯祸来着。   “也不是现在小孩读书压力就大吧?”媛媛揽了一下宁倩的肩膀,“倩倩家小区不也有差不多的事儿?”   “哪儿差不多啦,跳楼自杀是很严重的诶。”宁倩摇摇头,“我们小区没有人跳楼,只是基本上每年暑假出分的时候总能听见小孩儿和家长吵架,都习惯啦,没什么大事。”   “要我说啊,要是我长了季景殊那个脑子就好了,那样的话高考出分后我家都得把我供起来。”小邵长叹了一口气,“而不是一看见我就想动手。”   “有的时候真不得不感叹有的人是真的命好。”周乐捻了颗梅干送进嘴里,“瞧瞧季景殊,我虽然没怎么跟他说过话啊不太熟,但如果让我重新投胎,我也想投胎成他那样的啊!长得吸引小姑娘,脑子又好使,而且我印象里他妈妈又和蔼又负责,哪像我妈,我就是从小被揍到大的。”   “诶说到这个,咱们这群人里也就你和他关系最好了,我们跟他没联系,你跟他有联系没?”媛媛看向池逢时。   坐在她身边的宁倩也偏过头,带着探究地看着他。   池逢时单手端着小碟子,指腹在碟子的边缘摩挲着,喝了一小口。   温热的酒液下肚后浑身都是暖的,他咬过浸在酒液里的梅干,耸了下肩膀,没说话。   “靠,那可是带你走进本科大门的恩师,你居然都没谢恩。”   “还谢恩呢,考了个本科,然后读了半年出国了,这运营狗看了都摇头。”   “诶我采访你一下啊,你当时既然都决定出国了,你还在费劲巴拉地参加高考,在国内读那半年大学干什么?”   池逢时单手撑着脑袋,酒劲儿混着暖气使得他的脑袋有些晕晕乎乎。   在国内读那半年大学干什么呢?   彼时的他和季景殊有一个对未来的约定。   季景殊成绩好,他的成绩连一般般都算不上,考同一个大学完全就是不切实际,实际一点的约定就只有两个人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   挑挑拣拣后,季景殊说:“池逢时,我们一起去江宜吧。”   池逢时现在都还记得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后来虽然谢师宴那晚他和季景殊吵了个天翻地覆,都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狠话,但到底谁也没说分手。   争吵难免会有,池逢时也并没有想过要因为一次吵架就和季景殊分开。   九月,如愿入了江宜一所普通的大学,那所大学就在大学城,离江宜大学更是只有几站公交的距离。   整个大一上学期,除了上课外他没有任何社交,一有空闲就跑去江宜大学找季景殊。   半年时间,范围从江宜大学扩大到了江宜所有的大学他都找遍了。   再之后,谢晴在国外突然生了一场病需要人陪伴与照料,已然心灰意冷的池逢时便去往了谢晴身边。   池逢时耸耸肩玩笑道:“感受一下国内大学的风土人情呗。”   “……真服了你。”   一行人边吃饭边聊天,吃了将近四个小时,池逢时走进店里的时候学生们刚下晚课,走出来的时候学生们已经下晚自习了。   “这店开在学校附近哪儿有客人啊?”池逢时揉了揉脑袋回头看了一眼,感叹道,“哪有高中生有空跑这吃烤全羊的。”   “你说得对,但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问题。”小邵锐评,“你住哪儿啊,订酒店没,没订的话要么直接住我那里去得了。”   “订过了。”池逢时摇头,“离这不远,我等会散步散着散着就到了。”   “行,那我喊个代驾。”小邵点头。   池逢时拢了拢外套,从口袋拿出烟盒抽了一根咬住。   “等一下,池逢时。”   池逢时下意识地回过头,喊住他的是宁倩。   其实读书的时候池逢时和宁倩的交流并不多。她是那种说话轻轻柔柔,话很少也很听话的女孩子,一直和他们玩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她和媛媛的关系很好。   他愣了愣,取下了咬着的烟夹在指间:“怎么了?”   “你往哪边走?”宁倩围上围巾看他。   “准备去湖边走走,怎么了?”   “我跟你一块儿吧。”宁倩说。   对话传入朋友们的耳中,一行人八卦地看向宁倩:“哟?有啥事儿还要单独说啊?”   “倩倩你不会——”   “啊?”宁倩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赶忙挥手,“别瞎想啊,就单纯的跟他说点事。”   “哇喔!”   “那你们聊,我们就先走咯?”   语气暧昧得可怕。   宁倩看着朋友们四散离开的身影,无助地叹气。   “什么事啊?”池逢时将烟放回烟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宁倩抿了抿唇,等到一同的朋友们都离开视线范围后,小声道:“季景殊有关的事。”   池逢时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好,边走边说吧。”   洛昌二中后门对面就是一片湖,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过马路往湖边走。   月光透过树影撒在湖面,随风泛起涟漪。   “你最开始说的,你和季景殊……”宁倩顿了顿,“是真的吧。”   她的语气不带任何疑问,就像是单纯在叙述一个事实。   “嗯?”池逢时怔了一瞬,打着马虎眼,“怎么突然这么说,当然不是——”   “我看到过。”宁倩打断了他的话,偏头看向他。   “什么?”   “有一次打扫卫生分到我和媛媛在后山扫落叶,扫完回来上晚自习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玉佩不见了。”宁倩的声音很轻柔,“趁着晚自习大课间的时候我喊了媛媛和我分头找,她帮我在楼梯间找,我去了后山。”   池逢时偏过头看向她。   “我看到你和他接吻了。”宁倩说,“你那天穿了个荧光绿的外套,太显眼了。”   “啊……”池逢时抬手摸了摸鼻子,“这样啊。”   在氛围紧张的高三,他们能够短暂的单独相处的时间就只有两节晚自习中那十五分钟的大课间。   学校后山阴森森的,还有着在多年以前是个乱葬岗的传言,到了晚上根本不会有人踏足。   但他不信鬼神,季景殊也是如此。于是那个到了晚上无人踏足的荒凉地方便成了他们隐秘的恋爱地点。   “你们两个是分手了吗?”宁倩问。   池逢时偏过头,指腹搭上冰凉的护栏:“可能是吧。”   “可能?”   “我们没有提过分手,但后面也的确断联系了。”池逢时说。   “我从小就眼熟季景殊了,我们住在一个小区的,经常能看见他妈妈送他上学。”宁倩说,“读高中的时候他妈妈知道我们在一个班之后,还顺路开车送过我几次。”   池逢时“啊”了一声,没说话。   宁倩这番话落入他的耳中有一种莫名的宣誓主权的感觉。   “但是上大学后我就没有见过他了。”宁倩说,“不仅仅是你们今天聊天的那种没有了联系,就是字面上的,我没见过他了。”   池逢时蹙起眉:“什么意思?”   “不管再怎么没有联系,我都跟他住在一个小区嘛,就算高中毕业了不用再每天按时按点上学了,大家出门总会碰上那么一两次的。”宁倩解释说,“我大学在邻市读的,逢年过节还有寒暑假我都会回家,我一次都没有在小区里碰见过他了。”   “其实仔细想想,好像从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开始我就没见到过他了。”   池逢时曲起手指,指尖扣弄着戒指。   季景殊在江宜过年这事儿并没让他多想什么,毕竟他虽然也是土生土长的洛昌人,但他也没再回洛昌过年过了。   “我不知道他是年节没回家还是回家了但没出门,再或者单纯就是我和他没有碰上面。”宁倩说,“总之我觉得怪怪的,我也想过他是不是和他妈妈吵架了之类的,但思来想去他如果真的和他妈妈吵架,有且只有一种原因——他和你谈恋爱的事情被他妈妈发现了。”   “抱歉我点根烟,介意吗?”   “不介意。”宁倩说,“你们谈恋爱的时候被发现了吗?”   池逢时偏过头点了烟,往旁边跨了一步离宁倩更远了些。   “说真的后来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我完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妈妈发现,我们在学校外几乎没有任何交集。”池逢时说,“但我也不能完全保证……可能真的是被他妈妈看出端倪了吧。”   “可是也不对啊,刚刚听你说你们也没联系了,既然你们两个都没联系了,他就也没有必要再和他妈妈闹别扭了吧?”宁倩疑惑道,“哎也有可能就是我和他单纯没有碰上吧,不知道,就觉得怪怪的。”   拿着这个前提条件,池逢时大致拼凑出了这件事的始终。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池逢时说。   “倒也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是同学。”宁倩笑了笑,“你现在怎么样?谈恋爱了吗?”   池逢时摇了摇头:“没呢。”   “到今天了还在打听季景殊,你不会还在找他吧?”宁倩打趣道,“你看上去可不像这种设定的人啊。”   “我看上去像什么样啊?”池逢时问,“一周换八个男朋友的吗?”   “一周八个属实是有点多了。”宁倩说,“但的确像一个月能换八个男朋友的。”   “扯呢,我可专一了。”池逢时好笑道。   “还喜欢季景殊啊?”   “喜欢啊,只喜欢他。” 第14章   听到池逢时的回答时,宁倩有些意外。   她只是因为话题聊到这里了随口一问,但没想到池逢时应答得情真意切。   走在身旁的人迟迟没有说话,池逢时下意识偏头看向她。   宁倩比他矮不少,这会儿正仰着头看他。   “怎么了?”池逢时疑惑地歪了歪头。   宁倩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就刚刚你回答的那一刻,突然感觉到你的魅力了。”   池逢时嘴比脑子快:“你别,我是gay啊。”   宁倩:……   “不是这个意思,哎,你别多想。”她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挺好奇的,你们俩怎么在一块儿的啊,我总感觉你们……”   她没继续往下说。   “觉得我俩凑不到一起,不是一路人对吧。”池逢时耸了耸肩。   宁倩摇头:“倒也也没这么过分啦。”   “我俩怎么在一起的,我想想从哪儿讲起啊。”池逢时仰起头,朦胧月色照影,他的眼神如一汪春水,“其实故事还挺简单的,他尖子生我吊车尾,本来也没什么交集,然后有一次恰好碰见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被老师叫去训话?”   “哪一次?”宁倩十分诚实地摇头,“你被老师叫去训话的次数有点多。”   池逢时:……   “就我偷偷染了一撮头发的时候。”   他猛地一怔。   季景殊现在头上的那个颜色,很像他当初偷偷染的那个颜色。   “啊,我好像有点印象。”宁倩蹙着眉想了想,“媛媛当时好像笑你那个头发笑了很久,然后呢?”   那会儿池逢时觉得自己藏得可好了,那一小撮儿头发藏在他的黑发里,不是刮大风或者刻意扒拉他的头发根本就看不出来。   结果那一撮头发染了还没到一个礼拜就被老师发现了,并且勒令他要么染回来要么全剪了。   他那会儿第一反应就是季景殊偷偷告老师了。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他都在缠着季景殊试图找他要说法。   “那会儿他应该烦都烦死我了,跟我解释了好几次不是他说的我都没信,然后他破罐子破摔说就是他干的,怎么着吧。”说着说着,池逢时兀自笑出了声,“后来我才知道根本不是他,是我在跟小邵他们显摆的时候被英语老师看见了,英语老师告诉班主任的。”   知道真相后,一个虽然成绩拉胯但知道有错当改的当代青年即刻就跑去找季景殊道歉了。   “他那会儿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导致我给他道歉时十分不自然,整得像在法庭上自首一样。”池逢时说,“你能理解吗,我当时心跳都不自然了。”   宁倩笑笑:“听起来不太像一个美好的开局。”   “是不太美好。”池逢时点头,“但后来我意识到,我心跳不自然不是因为我在他面前像个犯人,我一直缠着他要他给我个解释我也不是真的想要一个解释。”   “简单的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心动了。”   两个人围着湖慢悠悠地走,池逢时一点一点回忆着当时的心境。   “我本身也不是个多内敛的人,意识到喜欢了就追呗,多大点事。”   “所以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有事没事就凑到他的身边说我喜欢他,问他有什么男朋友女朋友没有。”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宁倩有些意外。   “怎么可能。”池逢时无奈地摇头,“他那会儿躲我跟躲瘟神似的,还威胁我这些话敢让别人知道我就死定了。”   彼时的池逢时在季景殊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无论池逢时说什么做什么都换不来一个眼神。   直到有一次体侧他和季景殊被叫去器材室搬垫子时被隔壁班的同学锁在了里面。   器材室又闷又热,那个位置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两个人索性在那扇小窗前坐了下来,等着老师发现端倪。   那一次是他们认识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面对面坐着聊天,季景殊没地儿躲,也没法儿躲了。   “在器材室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哔哔叭叭的,他都没怎么说话,但那次之后他起码没有躲着我了,我投其所好说想奋发图强好好学习他也愿意教我,当时还挺意外的,但也很惊喜。”   “怪不得呢,你那会儿突然就开始认真学习了。”宁倩恍然大悟,“我们还以为你是突然转了性子,没想到是为了追人啊。”   “是啊。”   “那后来呢?”宁倩偏着头问他,眼底满是好奇,“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呀?”   “后来啊……”   高三时,高考的氛围浓烈,每一刻的时间都被压缩出来用于学习与考试,晚自习也不例外。   当时每个单周的周五周六的晚自习全都用来考试了,双周则是用来讲试卷。   一次双周的周六第二节晚自习轮到语文老师讲卷子。兴许是一眼望下去学生们的脸上全是疲态,语文老师索性放下卷子,用这一个半小时放了一场电影。   这一个半小时里,有人趴在桌上睡觉,也有人兴致勃勃地看电影。   那会儿季景殊的同桌是个女孩儿,女孩儿的男朋友偷偷溜过去找季景殊换了个位置,求得和女朋友片刻的共同观影时间。   好巧不巧,换了位置的季景殊坐在了池逢时的身边。   老师放的那个电影实在是不太有意思,季景殊坐在池逢时身边时两手一叠就趴了下来。   他面对着池逢时闭上眼,荧屏洒落的光将他的睫毛拉出一条狭长的影子。   池逢时偏过头看着他,好一会儿后,将耳机插在手机上,塞了一只听筒在季景殊的耳朵里。   “看电影吗?”池逢时问。   季景殊懒懒散散地睁开眼说:“老师不是在放电影吗,你看吧,我睡会儿。”   “不看老师放的那个电影,那不好看。”池逢时晃了晃手机,“陪我看场电影吧。”   季景殊抬眼看向他的眼睛,温吞地坐起来,紧了紧池逢时塞进他耳中的耳机。   池逢时带着私心,在搜索框下输入了他彼时唯一能记得名字的同性..爱情片。   偌大的教室里,他们肩并着肩分享着同一个耳机,高高堆在桌面上的书化身一方围城,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隐蔽地看着《春光乍泄》。   大尺度的画面没使季景殊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   反倒是池逢时反应过来这部电影的尺度,越看越尴尬,看两眼屏幕再瞥两眼季景殊,生怕他觉得自己是在故意暗示些什么。   “要么换一个……”池逢时手忙脚乱地去点手机屏幕。   指尖还没触上,手腕却被季景殊握住了。   “就看这个吧。”   下课铃响起时,手机中的电影还没结尾。   但亮起的灯和钻入耳中的铃声都在宣告着这场观影无法进行到最后。   “结局是什么样的?”季景殊摘下耳机问。   “何宝荣……”   “算了你别剧透了,回头继续看吧。”季景殊说。   池逢时怔了怔,不知所措地“啊?”了一声。   坐在季景殊位置上的男生站起身,揉了一下女朋友的脸颊便朝着自己的位置走了过来。   “谈恋爱吧。”   池逢时听见季景殊说。   季景殊的声音很轻,这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   却重重地砸进了池逢时的心里。   “有些意外,居然是季景殊主动提起的。”宁倩笑了笑。   “我也很意外,当时我一度怀疑我在做梦。”   “后来你们一起看完了这部电影吗?”宁倩又问。   “没有,”池逢时摇了头,“没有。”   后来他一个人又将这部电影看了不知多少遍,次数多到他忍不住去想:他就像一个人前往伊瓜苏瀑布的黎耀辉,他也像再也等不来黎耀辉的何宝荣。   和宁倩道别后,池逢时撑着栏杆站在湖边点了根烟,藏匿于心没让任何人窥探的这段感情亲口吐露后获得的不仅仅有畅快,还有怅然。   -   季景殊和萧宁是开车去的青泸。   不管是给杂志社供稿还是出门拍些自己想要拍的东西,只要是在国内,基本上都不会选择开车以外的出行方式,有个车很方便,不需要托运也不用背着大包小包由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更何况根据池逢时给他的行径路线来看,他们要在青泸的这个县那个镇转悠,并不是认知范围内交通很发达的地方,不开车的话换地点会更麻烦。   “所以就是,你的老同学花重金请你拍一组他走过的路?”萧宁对此大为不解,“意义在哪儿啊,重点在那些甚至不能看到的车辙上吗?”   季景殊坐在副驾上眯着眼养神,懒散道:“他有他的意义吧。”   “也有可能是人傻钱多。”萧宁说。   季景殊没做应答。   他倒是得出了与萧宁口中“人傻钱多”完全不同的结论——   池逢时想要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他轻哼了一声,暗暗想着:池逢时要是再发神经,就别怪自己把他的龌龊心思捅出来。   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让自己好过,那他自己也别想好过。   江宜离青泸不近,他们是晚上从江宜出发的,两个人换着开车,抵达定在第一条路线附近的酒店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长途旅行使人痛苦,将车停好后,萧宁领了两张房卡和季景殊一前一后钻进了电梯里。   “哥,你的。”萧宁摁了楼层后闭上眼靠在电梯上,“我好困,等会就回房间先睡了啊。”   “嗯。”季景殊点了头,而后想起来什么似得,拍了一下萧宁的肩膀,“等会,这几天工作室的微信登我手机上,你收一下验证码报给我。”   萧宁“啊了一声,眨了眨眼:“为啥啊?”   季景殊沉默了两秒,他总不能说他承诺了他的老同学在这段时间内可以随时联系到他,因此这位老同学有可能突然发癫吧?   他没搭理萧宁,低下头退出自己的私人微信,输入了另一个手机号,发送验证码。   “验证码多少?”   季景殊不想说的事儿萧宁问也是问不出来的,这是他这些年跟在季景殊身边悟得的道理。   揉了揉眼睛,萧宁拿出手机,报出了验证码。   而后,电梯门响,两个人分道扬镳。   季景殊刷卡进了房间,洗了个澡后坐在了床上。   他很少去看自己工作号的内容,萧宁虽然话多了些,但到底是一个称职的助理,不管是和其他合作商的交涉还是别的都挺让人放心的。   这会儿困意还没那么浓,季景殊低着头点进了工作号的朋友圈。   朋友圈里基本都是萧宁拍的拍摄日常,一句话恨不得带八个波浪号。   ……怪不得池逢时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号不是他自己在经营呢。   偏过头拿了瓶水拧开,季景殊抿了一口,点进了最新的一条朋友圈。   是前几天拍的商单,某品牌新发售的系列香水。   香水不似珠宝那么贵重,他在线上和甲方敲定了拍摄方案后,甲方直接寄了一套过来。   拍摄结束后,那套香水被甲方作为样品送给了季景殊。   他并没有喷香水的习惯,于是那套香水在萧宁挑走了两瓶后被他放在了书柜上,权当装饰品。   右滑,屏幕中的照片从香水变成了那枚戒指。   以及自己出镜的那只手。   季景殊沉默地叹了口气,一只手出镜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完全不能接受的事儿,但他并不想要这只手出现在自己的朋友圈里。   这个号里几乎都是各个甲方,每个甲方都知道他的习惯,一些需求模特上身的拍摄方案他这边都是拒绝的。这会儿突然冒出来一只手,那很难说下一次不会有甲方想要一步步试探,继而不告知就带模特进工作室。   指尖点进右下角的详情,在摁下删除键的前一秒,他看见了这条朋友圈下的回复。   [池逢时(2.17 青泸):好看]   [S回复池逢时(2.17 青泸):谢谢~]   季景殊:……   没分寸的前任和没脑子的助理。   季景殊恶狠狠地删除了这条朋友圈。   第二天一早,季景殊是被微信消息提醒的声音吵醒的。   季景殊没太睡醒,眼前一片模糊地点开新消息,摁向了那个语音条。   “到青泸了吗?”   季景殊拧着眉翻了个身,摁着语音条回复:“嗯,到了。”   而后,手机一抛,被子一扯,重新闭上了眼。   眼睛刚闭上没两秒钟,又响起了语音通话的声音。   季景殊掀开被子翻了个身,拧着眉接通了电话。   “看来还真是,这段时间可以随时联系到你本人。”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季景殊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猛地坐起身,将手机拿到眼前。   “还在睡觉?”池逢时的声音从听筒传出,在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有事打字说。”季景殊捋了一把头发,语气有些烦躁,“挂了。”   而后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睡意是完全没有了,季景殊放下手机,起身下床洗漱。   一边刷牙一边想,当时为什么脑子一抽答应了池逢时这个约拍,就应该以没有时间拒绝得了。   自己也是个脑子糊涂的东西。   换了身衣服走到床边拿过手机,池逢时的确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了,而是按照他说的给他发了不少文字。   比如今天的天气如何,能见度怎么样,他的第一条赛道中间有哪里比较适合拍摄,最后还问了他一句他是怎么来青泸的,要不要跟着他们车队的车一块儿走。   [S:开车来的,不用]   十分简洁明了。   池逢时看着这句回复,有些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和宁倩聊过后,他感觉现在的季景殊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和当时还没和自己恋爱时的季景殊一样,躲自己像在躲瘟神。   “怎么了你?”陈淼走到他的身边,“先把赛服穿上,毕竟不是真的比赛,没有维修站给你换衣服。”   青泸文旅局提供的赛服是以白色和红色为底色的,和凯越450rally的经典涂装相同。   池逢时应了声好,换了赛服钻进了车里。   第一个拍摄赛段是一段盘山公路,陈淼开着车带着他到了山脚,和等在那里的一堆工作人员碰了面。   “嗨!”应雨竹歪着头朝他挥了挥手。   池逢时朝她点点头:“早啊。”   “一大早的有点冷。”应雨竹说,“你骑车应该会更冷,辛苦了。”   “等会是无人机拍摄,没人跟你一块儿上去,注意安全。”   “嗯好。”池逢时点点头。   跨上摩托车,原地暖了会儿胎后,池逢时扣上了防风镜,在工作人员的手势下,沿着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疾行。   红白配色的身影在这段暂被封住用于拍摄的道路上异常显眼。   这段山路并不长,上去又下来的时间并没有多久。   池逢时再度回到山脚时,另一边的工作人员们正在看无人机的拍摄内容。   他走到陈淼身边要回了自己的手机,摁亮,手机里有一条新的微信提醒。   是季景殊发过来的一张照片。   池逢时回过头,找寻着他的身影。 第15章   跟着拉力车手拍照的强度比起之前的任何拍摄都要高。   上午还在盘山公路,下午就要驱车去往石林,晚上去下一个地方的酒店睡一觉后,第二天一早又要前往下一个地方。   更何况作为摄影师,他需要更早一些到地找拍摄点架三脚架找角度,甚至为了一张照片要提前好几个小时爬上山头。   连续五天,季景殊和萧宁不是在拍摄就是在去拍摄的路上,萧宁光是开车就快开吐了。   “好累……”   萧宁的声音十分幽怨。   季景殊偏头看他一眼,好笑道:“明天最后一天了,回去给你放假。”   “好。”萧宁点点头,“哥等会你开车吧,我神智都快恍惚了。”   “行。”   在某些方面,季景殊是一个很好说话的老板。   按照惯例,季景殊将刚刚拍下的照片导入进手机发给池逢时后,开始收摊。   这几天他们的交流几乎也就止步于此了,每个地方拍完之后季景殊把拍下来的照片发给池逢时,等池逢时点头说好后便收拾东西去往下一个地方。   开始的几天季景殊收拾东西之前还会等池逢时的回复,直到第四天的时候他不小心发错了,发了一张没对准焦又忘记删除的照片过去。   季景殊回到酒店后将照片存进电脑的时候才发现这张忘了删掉的照片,带着对工作的严谨性,他打开了和池逢时的聊天框,点开了池逢时回复“好”之前的那张图,果不其然是发错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将原本要发给池逢时的照片重新发了过去。   池逢时还疑惑呢,说这张不是发过吗?   季景殊同他解释了对焦问题之后,池逢时恍然大悟,然后说:我还以为这是一种拍摄风格,没事儿,是你拍的就行。   季景殊很难形容当时的心情,总之就是有一种无力感。   将设备放进后备箱,季景殊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萧宁,你导航一下。”   最后一个拍摄地在一个密林,密林中心是一个尚未商业化的古镇,季景殊和萧宁此时的目的地就是这个被环绕着的古镇。   季景殊安静地开车,当了这么些天特种兵,萧宁这个话痨此时也没什么力气再说话了,车里安静到消息提示音响起时,萧宁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季景殊偏头看了一眼,屏幕弹出来的新消息来自池逢时。   他收回视线,专心开车。   直到车停在了一家并不算大的酒店门口。   喊醒了萧宁,两个人一块儿下了车。   萧宁去前台办理入住,季景殊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点进了那条被他冷落的消息通知里。   [池逢时:明天会下雨,这边的拍摄要延一天,计划赶不上变化,不好意思]   季景殊走出酒店抬眼看向夜空。   之前一直在开车没有注意到,这会儿才发现夜里无星,月也朦胧,的确是一副会下雨的征兆。   拍摄延期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大事儿,天气这东西本就变幻无穷,为了一个日出、一片云海在山顶蹲两三个晚上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况且这么几天高强度下来,虽然嘴上没说,但他的劳累程度和萧宁也算得上不相上下了,空出一天休息时间倒也不是个坏事。   他仰着头盯着月亮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后传来萧宁喊他的声音。   季景殊低下头重新点开微信。   [S:没关系]   ·   春雨如约而至,比想象中的要大一些。   季景殊在房间里补足了睡眠后,背着相机买了把伞走出了酒店。   林中寒雾冒,季景殊撑着伞,他踏过青石板桥,走进白墙黛瓦的小巷,蹲在染就新绿的溪边,用镜头将眼前景色一寸一寸刻画。   直到萧宁打电话过来问他人怎么不见了,季景殊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吃饭的点。   季景殊原路返回,收了伞走进酒店大堂时,除了看见了萧宁,还看见了凑在一块儿的其他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站在人群中间的池逢时抬起眼,视线落在了湿漉漉的季景殊身上。   “我的妈,哥你跑哪儿去了啊?”萧宁同样也看见他了,“你掉湖里了吗?”   季景殊:……   他沉默又破防地闭上了眼:“你觉得像吗?”   萧宁眨了眨眼。   “出门拍照去了,外面雨有点大还在刮风。”季景殊说,“我先上楼换身衣服。”   “喔好。”萧宁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到季景殊的身边小声道,“对了哥,你老同学刚刚问我等会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吃饭。”   季景殊“啊?”了一声,踩上台阶的脚顿了顿,他回过头。   此时,站在酒店大堂的这么一伙人目光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不了吧,你帮我回绝了,就说我要换一身衣服还要吹头发。”季景殊抿了抿唇小声回答,“就不耽误他们时间了。”   “诶?!”应雨竹看清了眼前人的脸,发出了一声惊呼,“季景殊?!”   季景殊微微眯起眼看向她。   “我呀,应雨竹。”应雨竹朝他挥了挥手,“你高三那个暑假来给我做过家教的,你记得吗?”   季景殊看了她好一会儿,将那个活泼的女高中生和眼前这个看上去就很社畜的姑娘对上了号。   “记得。”季景殊点了头,“你很聪明,一教就会。”   应雨竹对于当时的他而言算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根救命浮萍,季景殊不会忘。   “嘿嘿,那是你教得好,池逢时跟我说你也来青泸了我还以为他骗我的呢,没想到是真的。”应雨竹说,“要么等会我们几个单独吃个饭吧?我在青泸这边也没什么熟人,看到你还怪怀念老家的呢。”   池逢时没说话,只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那你们去,我们吃我们的。”魏工胳膊撑在陈淼肩膀上,想着池逢时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些话,趁着季景殊还没来得及下结论就把车队跟来的人给安排好了,“池逢时,我们就不管你了啊。”   “那小应你和老朋友叙旧,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文旅局过来的工作人员瞧着应雨竹这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样子,也十分体贴地撑着伞走了出去。   酒店大堂,四足鼎立。   萧宁的视线划过另外三个人的脸,尴尬地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季景殊已经无话可说了,他回过头,紧闭着眼睛深呼了一口气:“你跟我一起。”   回到房间把自己捯饬清爽之后,季景殊磨磨蹭蹭地下了楼。   关于在酒店大堂碰见池逢时这事儿还真怪不得别人,这个古镇尚未商业化,文旅局将这里选定为拍摄地点的很大一个考量也是想要在这座古镇发展旅游业。   他明知整个古镇里就这么一家酒店,也知道今天的拍摄取消了,还忘形到午饭时间才回。   原以为能拒绝池逢时的邀约,却又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应雨竹。   季景殊不住地叹气。   “这个古镇我之前来过几次,有一家店口味还不错,离这也不远,我们去那吧?”应雨竹看向季景殊询问道。   季景殊点头:“我都行。”   烟雨朦胧中,四个人四把伞,径直朝着应雨竹说的那家店走去。   这是一家开在溪边的店,潺潺流水声混着雨声,望向窗外,视线所到之处蓊郁苍翠。   他们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一张正方形的桌子,萧宁坐在季景殊左边,池逢时坐在季景殊右边,应雨竹在前台点菜。   桌子不大,腿稍微动一下就会碰到旁边的人。   季景殊不动声色地往萧宁那边挪了挪,余光却能感觉到右边的人一直看着他。   萧宁看看季景殊看看池逢时,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他一开始以为两个人是学生时代水火不容,现在同坐一桌时他否决了自己最初的看法。   这明明更像是他追他逃。   萧宁猛地一下站起身:“我去买个水。”   不多时,座位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我前几天的比赛在洛昌附近。”池逢时率先开口,“然后我回了趟洛昌和以前班上的几个同学吃了顿饭。”   季景殊点点头:“啊。”   “宁倩,你还记得吗?”池逢时说,“她说她和你家住一块儿的,上学路上经常碰见,他还说你妈妈送你上学的时候还顺带送过她几次。”   季景殊低着头,指尖抠着木桌,维持着平静道:“记得。”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当时到底怎么了。”池逢时声音很轻,“前几天宁倩跟我说你好像一直没有回洛昌,你和你妈妈……”   “池逢时。”季景殊抬眼打断了他的话,“今天喊我跟你一块吃饭是为了审讯我吗?”   没等池逢时回答,应雨竹点完菜走到桌边坐下了。   “诶,季景殊你助理呢?”应雨竹环顾了一圈儿,疑惑道。   季景殊缓了缓心绪,看向应雨竹:“他买水去了。”   “喔!”应雨竹点头,“这家的菜口味偏甜,和洛昌那边不太一样,不过蛮好吃的,你们可以尝尝。”   “好。”季景殊点头,为了避免冷场池逢时又开始问东问西,索性主动和应雨竹聊天。   “你一直在青泸吗?”   “是啊,我大学考的青泸大学嘛,然后毕业考公考上文旅局了,就一直留在这边了,你呢?在洛昌吗?”   “没,我在江宜。”   池逢时收回了视线,脸色倒是越来越难看。   他对着应雨竹可以好好说话,可以神色温和同她聊天,但对着自己却总是一副拒之千里之外带着刺的样子。   明明嘴上说着不讨厌自己,但每一个行为都在言恨。   应雨竹和季景殊聊天聊着聊着,视线瞥到了池逢时的脸上,好似察觉出了不对劲。   池逢时是个挺平易近人的人,怎么这会儿脸色差到像老婆跟人跑了似的。   她主动向池逢时搭话:“你们俩都在江宜,还是同班同学,真好啊,我这边都没有以前洛昌的朋友了。”   池逢时“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尔后,陷入沉默。   店家上菜时,萧宁也回到了店里,一人递了一瓶茶饮后坐回了季景殊身边,谁都没有再说话。   “怎么你们两个都不说话的呀,我要是在外面碰上自己同班同学我得拉上他说好长时间的话。”应雨竹率先打破了沉默。   池逢时之前问过他挺多有关季景殊的东西的,后来池逢时来到了青泸,工作之余外的闲暇时间他们也不是没有聊过有关季景殊的事情,那会儿看起来这两个人应该关系是不错的,怎么这会儿能僵成这样?   池逢时看向季景殊。   “我们不是很熟。”他听见季景殊的回答。   “啊?我以为你们很熟才说一块儿吃饭来着……”应雨竹尴尬道,“之前我去江宜和他们车队谈事情的时候,他知道我们认识还问我了挺多有关你的事情来着。”   季景殊看向池逢时:“问什么了?”   “问你考了哪个大学来着……”应雨竹说。   却不想听到这句话的季景殊突然就放下了筷子,语气不善地开口道:“从宁倩那打探我这些年有没有回洛昌,从应雨竹这打探我当时考上了什么大学,三番两次找各种理由跑到我的身边来,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季景殊紧盯着池逢时,他是真的很烦,这种烦躁不仅仅是因为池逢时这段时间的探查和越界,还有一种知道一直自己活在回忆里的白月光其实早就烂掉了的烦躁感。   让记忆里的他体体面面活在他的记忆里不好吗?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突然被一顿输出的池逢时也窝着火,除了除夕夜那个停电的晚上外,季景殊再没给他过一个好脸色,纵使池逢时对他再有耐心,这会儿也做不到不生气。   季景殊简直要气笑了,他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应雨竹和萧宁,控制住情绪站起身:“不好意思你们两个先吃吧。池逢时,你出来,我们单独谈。”   这场雨没有停下的迹象,相比温暖的室内,外面可以说是寒气逼人。   季景殊拽着池逢时的衣袖,没好气地拉着他穿过雨幕,雨水砸在身上,顺着脖子钻进衣领,那股冷意蔓延至五脏六腑。   两个人站在了对面街道无人的屋檐下,屋檐噼里啪啦淌着水,那被雨打湿的头发也在往下落水。   季景殊很轻地打了个寒颤。   “我不知道你在生气什么,没有讨厌过我是你自己说的,一个劲儿把我往外推的也是你。”池逢时的理智稍微回拢,微微低着头看他,软下态度说,“我以为我很明显了,你了解我的。”   “你疯了。”季景殊紧拧着眉看他,“你不会想说你见到我之后发现还是喜欢我,听到我说我不讨厌你就还想要跟我谈恋爱吧?”   池逢时被他的反应和语气激了一下,盯着他的眼睛,季景殊那双眼不知是进了雨水还是气昏了头,红得可怕。   “不可以吗?”   “凭什么可以?我是说过我不讨厌你,但在你的世界里不讨厌就等于喜欢吗?你是二极管吗?”季景殊被他这理直气壮的一个反问气得头发昏,“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心吗,池逢时,你有妻有子就别来招惹我了行吗?”   池逢时仅存的那点儿气恼在一瞬间凝成了疑惑:“啊?”   “休赛期回家陪自己儿子,这话是你说的吧?婚戒永远不离手,这也是你对吧?”季景殊胸口剧烈地起伏,“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啊?你凭什么招惹我?”   池逢时更懵了:“啊?”   “你再‘啊’一个试试?”季景殊真想给他一拳,他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池逢时居然还在装傻。   “不是,我说季景殊,”池逢时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你从哪儿得知我有妻有子了,从哪儿听到我说我要回家陪儿子,又是怎么知道我手上这个是婚戒了?”   “别装了。”季景殊冷哼道,“偶然看到过你的采访。”   此刻,池逢时总算将季景殊说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捋了个干干净净。   有点生气,又有点想笑,总之就是觉得非常离谱。   他想过很多很多季景殊这段时间对他态度不好的理由,不喜欢了也好,可能因为他的缘故和自己母亲生疏了也好,这都是池逢时能够接受的理由,他也愿意花时间花精力让季景殊重新看向自己。   但万万没想到,季景殊给出的这个理由居然能这么离谱。   “我没结婚,没生子。”他抬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心,无奈道,“我是在采访里说过我休赛期要回家陪儿子,我所说的我儿子,两只猫,上次说要给你看,你说你不看。”   这回轮到季景殊懵了。   “这个戒指。”池逢时抬起左手,银色的素圈戒指戴在他手上有些紧,边缘的磨损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不是婚戒。”   他盯着季景殊轻笑了一声:“它甚至不是给我自己准备的,你要不要猜猜它原本的主人会是谁?”   季景殊没有说话。   “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那现在轮到我反问你了。”池逢时倾下身,和他靠得很近,“你说的那个采访我没记错的话,两三年前的吧?体育周刊可不是摄影师涉足范畴内的,你为什么会偶然看到那场采访?说起来,还有我的胃病,我高中的时候可没有胃病,上次你提到胃病我没敢多想,权当碰巧。”他轻笑了一声,“这次我没法儿当成碰巧了季景殊。”   一些认知崩坍,季景殊眼底的戾气尽数消散,变得茫然无措。   “你莫名其妙吧,你管你的猫叫儿子?”季景殊错开话题,理不直气也壮。   他不养宠物交际圈又小,的确没怎么见过人这么称呼自己的猫猫狗狗。   “那你怎么不用你那个很好使的脑子想想,我结什么婚生什么子?”池逢时一边气季景殊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一边庆幸今天季景殊气成这样破罐子破摔地把自己误会的东西一股脑吐了出来,还意外让他知晓了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我是gay,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吧?”   “卧槽?”   “卧槽!”   异口同声的两句“卧槽”穿过雨幕钻入他们两个的耳中。   季景殊偏头看过去,池逢时也下意识地回过了头。   他们甚至还维持着凑很近的姿势。   站在街对面,以为他俩可能会打起来准备出来劝架的萧宁和应雨竹,一脸呆滞。   季景殊反应比池逢时快半拍,他后撤了一步,拉开了与池逢时的距离,有些尴尬地看向对面两个人。   “你俩没打起来的话,咱回店里边吃边聊?”萧宁挠挠头,“这外面毕竟雨挺大的。”   季景殊还没给出回答,手腕就被池逢时握住了:“先进去吃饭。”   重新回到店里坐下,两个湿漉漉的人承受着来自另外两个人探究的目光。   “你们俩……”应雨竹喝了口茶压压惊,“关系蛮复杂的哈……”   “我靠,哥,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们是学生时代不合,怪不得我一直感觉不对劲呢!”萧宁的表情十足震惊,“难怪,难怪我当时跟你说过年的时候我舅和初恋见面后要和我舅妈离婚这事儿你表情那么怪……”   “闭嘴。”季景殊尴尬地挣了挣手腕,没能挣脱,池逢时攥得很紧。   “所以你俩刚刚突然吵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应雨竹问。   “呵。”池逢时冷笑了一声,“他以为我结婚生孩子了还要追他,把我当劈腿的渣男呢。”   季景殊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 第16章   这顿饭吃得季景殊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   “如果没有这个误会——”   池逢时话还没说完,季景殊立马转过头看向他:“你也闭嘴。”   动作幅度之大,大到他发梢凝成的雨珠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拍在了池逢时的鼻尖。   他的整个耳朵都红透了,绯红顺着脖颈蔓延进衣领。   池逢时一览无余,挑挑眉,点头,手在唇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应雨竹坐在他俩对面,这会儿正低着头努力克制着肩膀的抖动,整件事情的发展于她而言都有些过于魔幻,魔幻中还带着些搞笑。   越想忍住不笑就越忍不住不笑。   以至于季景殊甚至能感觉到胳膊下的木桌都在有频率的抖动。   “你实在想笑的话你就笑出来吧。”季景殊放下筷子,看向应雨竹。   应雨竹十分努力地深呼了一口气克制住了笑意抬起头:“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笑。”   季景殊低低“嗯”了一声,八风不动地重新拿起筷子给自己夹菜。   坐在他右手边的池逢时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他的脸上,眼神烫人。   季景殊在他的注视下感觉筷子都变得不趁手了。   “你别烦我啊。”季景殊皱起眉看向池逢时,“吃你的饭。”   萧宁看看季景殊,看看池逢时,总觉得这个对话实在是熟悉。   上一次池逢时突然去工作室找季景殊那一次,季景殊也是在对方没说话没乱动的情况下让自己去跟池逢时说“别烦我”这句话。   “我都没说话。”池逢时好笑道,“你头发挺好看的,我突然觉得这个颜色好熟悉,像……”像当初那藏在他黑发下的那一撮头发。   季景殊“噌”一下站起身。   “我吃饱了先回去了。”季景殊说,“不好意思应雨竹,回头单独请你吃饭。”   单独两个字咬得可重了。   说完,他站起身就朝外走。   “你不追过去?”萧宁看向池逢时,眼中的八卦藏都藏不住。   池逢时摇摇头:“他都快尴尬到同手同脚了,等会万一恼羞成怒了不好收场。”   萧宁“喔”了一声。   “他刚刚没拿伞,外面雨挺大的,你给他送一下吧。”池逢时又说。   萧宁怔了怔,低下头看向脚边。   自己的伞和季景殊的那把伞正靠着桌角贴贴。   季景殊走到门口才意识到自己这会儿两手空空。   从这里走到酒店不算远,但在这么个雨天冒着雨走回去也的确不是一件理智的事儿。   回位置上拿伞……   那还不如淋着雨走回酒店呢!   咬咬牙,季景殊刚下定决心打算踏入雨幕时,身后传来了萧宁喊他的声音。   “哥,你伞没拿。”   季景殊心说这个跟了自己有几年的助理有些时候还是挺审时度势又贴心的,一句“谢谢”还卡在嗓子眼,就又听见他说——   “要不是池逢时提醒我我都没注意。”   季景殊:……   “知道了。”   萧宁目送着季景殊走进一片盎然的春景中,回到座位上时猛地反应过来。   自己应该跟着季景殊一块儿回酒店啊!!   这一桌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季景殊的学妹,一个是季景殊的前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啊!   “要么……我也……先回去吧?”萧宁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真情实感地体会到了季景殊之前的尴尬。   “你们俩住一间房吗?”池逢时抬起眼看他。   明明是挺和善的目光,但萧宁缺莫名感到了一阵凉意。   这个前任哥不会把自己当成假想敌了吧?   “怎么可能。”萧宁赶忙摇头,“他很讨厌别人侵入他的私人领地,出去都是开两间房的。”   很讨厌别人侵入他的私人领地,却会在除夕夜收留自己。   池逢时弯着眉眼露出了笑容。   “他刚刚都没吃什么,我再去点两个菜打包,等会回去后你带给他。”   季景殊回到酒店打开空调,脱了外套挂了起来。   里面穿的是一件米白色的圆领毛衣,湿漉漉的外裤也脱下来换成了睡觉穿的抽绳格子裤。   他的表情依旧迷茫,今天谈话的所有内容全都不在他的意料范围之内。   季景殊光脚踩着床沿,下巴抵在膝盖上,有些犹豫地拿过手机,点进了池逢时的朋友圈,想在里面找寻一丝一毫池逢时今天说得都是假话的证据。   工作微信到他手上之后,他从没点进去过一次池逢时的朋友圈,他一直在避免自己知道更多。   但现如今,季景殊主动点了进去。   池逢时是个挺爱发朋友圈的人,里面什么都有,且很有规律。   在外比赛的时候,朋友圈里是各种用手机拍下来的不同的景色和埋埋汰汰的那辆KTM。   休赛期在家的时候入镜的就是那辆阿普利亚和他口中的……两个儿子。   季景殊看不出这两只猫的品种,但能看出来这两只猫被喂养得很好,那硕壮的体型差点儿让他看不出是猫。   下滑,点开一个以小猫为封面的视频。   出镜的猫懒洋洋地趴在茶几上,两三秒后,镜头挪了挪,转向了正顺着窗帘往上爬的那只猫,猫爪下的窗帘被抓得像是换了个流苏款。   “我小儿子,”一只手出现在了镜头里,指向了那个吭哧吭哧往上爬的小猫,扬声器里传出来的是池逢时的声音,“正在帮我进行家具改造。”   季景殊:……   他真管自己的猫叫儿子。   深呼了一口气,季景殊退出了池逢时的朋友圈,侧躺在了床上。   很茫然,池逢时如果跟他说的那番话是骗他的,他还能理直气壮地甩脸子。但在他的朋友圈里逛了一圈出来,季景殊意识到“池逢时结婚生子”这个让自己决定抽离的条件,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思绪游离得远,以至于房门被敲了好长时间他才反应过来,起身开门。   “这么久没开门我还以为你睡了呢。”萧宁冲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外卖袋,“池逢时说你没吃多少,又点了两个菜让我打包带给你。”   季景殊“啊”了一声。   “他还说什么来着……”萧宁想了想,“说你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让我提醒你好好吃饭,别落出个胃病下来,很折磨人的。”   季景殊接过外卖袋,想了想:“他有没有问你什么?”   萧宁“额”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季景殊眼尖,瞧着他的动作眯了眯眼:“嗯?”   “他是问了我些东西,哥你会开了我吗?”萧宁小心翼翼道。   季景殊眉心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问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我说反正我认识你开始是没有的。”萧宁的语速飞快。   季景殊松了口气:“没了?”   “嗯嗯没了。”萧宁点头。   “知道了。”季景殊没再说什么,拎着外卖袋关了门,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吃饭。   其实不仅仅是他不知道池逢时的忌口,池逢时也不知道他的口味。   他没怎么吃饭的确有恼羞成怒的原因,但不尽然。主要的原因是他并不爱吃甜口的东西,而那家店的所有菜品几乎都是甜口。   池逢时让萧宁打包带给他的这两个菜也是一样。   他们其实互不了解,像陌生人。 第17章   房门再次被敲响是在入夜后。   池逢时给他打包的那份饭他吃了个七七八八后便关了灯午睡了。   室内暖气很足,窗外雨声婉转,他埋在被窝里,做了个美梦。   梦醒时,天黑了。   季景殊揉了揉眼睛,拍开灯翻身下床打开了门。   梦境恍似与现实交织,好似梦中的人乘着云钻出梦境,走到了他的面前。   季景殊仰着头看他,眼神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与无害。   “你不会睡了一下午吧,那晚上睡不着你准备干什么啊?”池逢时看着他被睡乱的头发和侧脸上不知道怎么睡出来的压痕,失笑道。   季景殊眨眨眼,好一会儿才点头:“嗯。”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了不对劲,“你怎么来了?”   “这场雨还要下好几天,拍摄时间还要往后移。”池逢时说,“应雨竹和他们文旅局的人下午已经回去了,等这边雨停了再过来,如果你接下来几天有其他行程的话就提前回去吧,别耽误了。”   季景殊点头:“怎么不直接发消息说?”   “发了,你一直没回。”池逢时边说着边扬起了手,他的左手手指上挂了一份外卖袋,“更何况我有我的私心,一起吃饭吗?”   话音落下,季景殊的肚子十分给面子的咕了一声。   “吃点吧,都快八点了。”池逢时说,“能让我进去吗?”   他倒是有礼貌,季景殊没说好他就站在门口一步也不往房里踏,但也不离开。   就好像季景殊只要不说这声好他就会一直堵在门口似的。   季景殊是想拒绝的,但刚从一场难得的美梦中醒来,梦中人就这么穿戴整齐地站在他的面前邀请他一起吃饭,感性占了上风,他很轻地点了头。   转了身回到房间,池逢时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门。   “不对啊。”季景殊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间房?”   “我威胁你助理问的,我跟他说他不告诉我的话我就把他绑在我车尾翼上。”池逢时走到桌边,将手中的外卖袋放了下来。   季景殊:“……啊?”   “骗你的。”池逢时说,“吃饭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你住他对门,正好下午的时候我看到他从房间里走出来,你又一整个下午都没动静,我就想着过来敲敲门碰碰运气。”   池逢时说这话的时候在收拾桌上的外卖盒,他中午给季景殊打包的那份饭菜还在桌上,季景殊并没吃多少。   “中午那家店吃不惯?”池逢时问。   “嗯。”季景殊抓了两把头发,温吞地走到洗手池旁,“口味太奇怪了。”   池逢时笑笑,将中午的外卖盒一个个盖上扔进垃圾桶,听着季景殊那边电动牙刷的声音拆开自己刚带进来的这份外卖,摆在桌上。   “季景殊。”池逢时坐在桌边,撑着脑袋看他的背影。   季景殊微微偏过头,余光看了他一眼:“嗯?”   “我很想你。”   季景殊握着牙刷的手一顿,他收回视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底有些发酸,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说想吗,但实际上这些年他都在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个人,大抵算是成功。   说不想吗,可是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只是看到一双相似的眼就能让他失眠一整晚。   更何况时间能够改变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池逢时说很想他,大抵想得也不过是那个十八岁的穿着校服的他。   池逢时似乎也没有让他接话的意思,拆了一次性筷子交叠着搓掉木屑后,看向季景殊:“刷完牙就过来吃饭。”   “来了。”季景殊低下头吐出嘴里的泡泡漱口,洗了把脸走到了池逢时的对面坐了下来。   接过池逢时递给他的筷子,季景殊夹了一块儿豆腐。   味道还行,最起码不是甜口的了。   “所以你这几天要回江宜或者去别的地方吗?”池逢时问道。   季景殊想了想,他的下一个行程在三月初,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   先回江宜等青泸这边雨停了再过来虽然也不是不行,但这太麻烦了。   如果是午饭之前的他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他肯定想也不想就回江宜了,多麻烦都无所谓,能少接触一天是一天。   但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不回,下一个拍摄在三月份,行程互不影响。”   池逢时点头:“好。”   季景殊没再说话,细嚼慢咽地吃饭。   坐在他对面的池逢时和除夕那晚不一样,他吃饭很快,看上去也不怎么挑食,什么洋葱青椒花椒……   霎时,池逢时动作一顿,抽了两张纸捂住嘴,吐出了嘴里被咬碎的花椒,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一言难尽。   季景殊坐在他对面就像看默剧似的看着他。   好一会儿后,他站起身走到床边,拿过床头柜上的矿泉水拧开递给他。   池逢时被这颗花椒麻到“谢谢”都说不出口,接过水喝了好几口才从这七荤八素的口感中缓过神来。   “我的胃病是在国外时落下的。”池逢时突然开口道,“白人饭真的不好吃,所以我每次都吃得很快,吃饭像上刑似的,时间久了养成习惯了,吃什么都很快。”   季景殊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冰箱里的那些所谓标准白人饭,低声“嗯”了一声。   “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季景殊点头:“你问。”   “你大学是在江宜大学读的吗?”   “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池逢时说。   “是。”季景殊说,“第一年没考上,复读了一年。”   他说得轻描淡写,池逢时听得五味杂陈。   他从来没有想过季景殊复读的这个可能性,他的成绩稳定又优秀。   “怎么会没考上……”池逢时喃喃道。   季景殊夹了一筷子菜,轻声道:“发挥失常。”   “怪不得大一那年我在江宜大学怎么找都找不到你,我以为你不想见我,我以为你讨厌我。”池逢时低声说。   季景殊闻言愣了愣。   他低下头,心脏一抽一抽地发着疼。   好一会儿后,他干哑着嗓子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国的?”   “大一下学期,之前我妈因为工作调出去了,那会儿在国外病了一场。”池逢时说,“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又生着病,我没办法不去陪她。国外的赛车环境比国内好一点,也没有禁摩限摩什么的,后来索性就直接在那边上大学了。”   季景殊敛着眸点头说“知道了”,只感叹命运不由人。   “当时在江宜我根本找不到你,回了洛昌也不知道你住在哪,你又没手机没有任何联系方式,人间蒸发了似的,我以为……我做错什么了,你恨死我了。所以其实我只要再多待半年,第二年我就可以找到你了对吗?”池逢时低着头道,“我见到你那天我真的怕再也见不到了我才一直找你要联系方式,季景殊,我真的很怕。”   季景殊有些唏嘘,轻声道:“对不起。”   池逢时抬眼看他,“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   “上次问你有没有爱过我,你说我越界了。”他说,“这次我换个问题。”   季景殊看着他,心跳声出卖了他的平静。   “我还是喜欢你,我能再追你一次吗?”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很安静。   季景殊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但他给不出池逢时想要的回答。   他们隔的不是一月两月也不是一年两年。   从高中毕业到两个人都踏入职场经过了太长时间,他不是八年前那个按部就班的好学生,也不知道池逢时依旧喜欢着的那个人到底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季景殊还是被回忆层层美化的过去。   良久,季景殊听见池逢时的声音。   “起码别再推开我了。” 第18章   对着这样的池逢时,季景殊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但理智尚存,他也定然不可能点头。   季景殊看着池逢时道:“池逢时,你需要清醒地想清楚你对我的感情是不是只是一种执念。”   闻言,池逢时拧了拧眉,他捏着矿泉水瓶,修剪平整的指甲在瓶身上无意识地剐蹭。   “我——”   “好好想想吧。”季景殊打断了他的话。   池逢时抬起眼和他对视,好一会儿后点了头:“行,我知道了。”   “不早了,回去吧。”季景殊站起身,“外卖盒我等会自己收拾。”   “嗯。”池逢时点头起身,“好。”   看着池逢时走到房门口,季景殊刚欲回头收拾桌上的外卖盒时,池逢时顿住脚步,回过了头。   “抱一下吧。”他听见池逢时说,“可以吗?”   站在门口的男人高他小半个头,岁月将他雕琢得更加成熟,那双深邃的眼望向他,像一汪幽暗湖水。   “好。”   他听见自己的回答。   冲锋衣摩擦的声音传入耳中,池逢时三步并两步走到了他的身边,抬起双手环住了季景殊,将他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晚安。”池逢时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   季景殊红了耳朵,几不可见地偏了偏头:“晚安。”   说了道别的话,池逢时却没有放手。   季景殊敛下眸,缓缓抬起一只手,环住他的腰,掌心在他的尾椎处轻轻拍了拍。   “知道了。”池逢时放开了他,“晚安。”   以前的池逢时也总是这样,经常抱着他接吻,有时候预备铃响了都不松开,就好像听不见似的。   后来季景殊和他立了个规矩,只要季景殊拍拍他,就代表今天能用来拥抱接吻的时间结束了。   池逢时虽然不满这个时长,但又能很顺从地放开他,听话得不得了。   直到听见锁舌扣上的声音,季景殊才撑着桌子卸下力,他很轻地笑了笑。   笑这个秘密一样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规矩”池逢时依旧了然于心,也笑自己因为这个拥抱而复苏的生理反应。   池逢时对他是不是执念他不得而知,但池逢时对他的吸引力的确是不可忽视的。   深呼吸了好几次,季景殊将桌上的外卖盒系好袋子扔进垃圾桶,洗了个手后,他顺手拿了桌面上的烟灰缸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点了根烟。   这些年来季景殊很少有这种世俗的欲望,就算有也只是在再普通不过的睡醒之后的生理反应,通常到了这个时候他半梦半醒眯着眼什么也不想,只一双手机械地自我纾解。   可这会儿他做不到什么也不想。   他是排斥和别人身体接触的,就算是萧宁下意识地扶他一把他也会很快躲开。   但他也是贪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的。   身体比大脑更快回忆起那些晚自习课间在学校后山的吻。   他单手夹着烟,送到唇边吸了一口。闭上眼,吐出烟雾的同时,另一只手扯开了睡裤抽绳打成的结。   他坐得挺直,微仰着头,烟雾从口中吐出扑撒在脸上,如梦似幻。   -   雨声愈来愈小,池逢时这会儿正在魏工的房间里听他说着摩托车调校和之后一场公路赛的事儿。   这场公路赛是可以对车进行改装的,只不过有着一定的改装限制。   池逢时和魏工对着那些车辆数据研究了好长时间,敲定了最终的改装方案。   看着魏工站起身拿水,池逢时伸了个懒腰,仰靠在了椅子上。   “累了?”魏工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这两天天天窝在酒店里,有这么累?”   “也不是。”池逢时摇头。   “懂了,和前男友住同一家酒店,睡不好是吧?”魏工打趣道,“怀念从前了?”   “那倒不是,比起以前我更在意以后。”池逢时耸了耸肩,“我在畅想未来。”   魏工还想说什么时,池逢时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撑着扶手坐起身,冲着魏工晃了晃个手机:“确定怎么改了我就回我房了啊。”   “诶行。”魏工点头。   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走出魏工的房间,池逢时关上门接通了电话,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电话是谢晴打来的。   谢晴是知道他的行程的,但她不知道拍摄延期的事儿,这会儿到了池逢时家里发现人也不在猫也没了,惊慌失措地打电话给他问他是不是带着猫搬家了。   “你什么时候回的啊,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池逢时无奈道,“我这会儿还在青泸,这边儿一个赛点下雨了要延期,要等天晴才能继续。”   “这样啊,那青泸什么时候能晴,你什么时候回来?”谢晴问,“小崽儿们呢?”   “小崽儿寄养到我朋友家去了。”池逢时说,“我不在家总不能让他们俩单独在家。”   话音落下,他的余光瞥见季景殊拿着相机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他将手机稍稍拿远了些,面对着季景殊开口:“不是下着雨吗,你要出门吗?”   “嗯。”季景殊点头,“雨停了,出门随便走走。”   池逢时想了想:“我也闷死了,跟你一起吧。”   季景殊还没来得及说话,池逢时就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他电话那端的女声也在这安静的走廊中传入了季景殊的耳中。   “你在跟同事说话吗?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聊啊,你在青泸还要待几天,要么我去青泸陪你吧?”   “你刚回国别折腾了,在家里休息着吧。”池逢时好笑道,“我刚刚在跟……季景殊说话。”   谢晴拉长尾音“啊——”了一声。   语气带着探究和八卦。   池逢时听出了谢晴的窥探欲,赶忙开口道:“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儿先挂了啊,我过两天应该就回去了,回去那天我接了猫再回家。”   电话挂断后,池逢时将手机塞回口袋,跟在季景殊的身边,开口解释道:“我妈,估计是项目忙完了,没告诉我就回来了。”   季景殊“喔”了一声,点点头。   池逢时的手机音量不小,季景殊听清楚了他们后半程的所有对话。   池逢时的妈妈知道他,不仅知道他,还对他们现在身处一地几乎没有什么意外,很奇怪。   “怎么这个表情?”池逢时偏头看他。   季景殊摇摇头:“没事。”   “对了。”池逢时突然想起来,“在你家那天,除夕夜那次,我在阳台也是跟我妈打电话。”   “怎么突然提到这个?”季景殊歪着头疑惑道。   “想起来了就跟你解释一下,怕你又误会我其实有女朋友但是在瞒着你什么的……”池逢时说,“我身边没有其他人,一直都没有过。”   良久,季景殊点了头:“知道了。”   雨后新晴,天空蔚蓝如洗,空气也格外好闻,走出酒店,季景殊仰着头深呼了一口气。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穿梭在白墙黛瓦的古镇中。   季景殊走走停停地找着角度拍照,池逢时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边。   池逢时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他这个人有点儿咋咋呼呼的,总是一刻都不闲着。   踏上青石板桥,季景殊索性握着相机蹲了下来,抬手拨了拨清澈的溪水,涟漪下是甩着尾的鱼。   “不冷吗?”池逢时看着他的动作问道。   季景殊抬眼看他:“你冷吗?”   “我不冷,但是溪水挺凉的,我怕你冷。”池逢时说。   季景殊摇摇头,指尖还在水面上画着圈儿:“我也不冷。”   “这边雨停了,明天应该就要把最后一程拍完了。”池逢时说,“下过了雨的密林路不会好走,虫蛇估计也会有不少。”   “嗯,我知道。”季景殊点头。   别说只是一片密林了,这些年里季景殊拍过很多很多池逢时口中“路不好走”的景观,雪山,溶洞,沙漠,峡谷,还有很多很多。   “不怕那些长得奇奇怪怪的虫子了?”池逢时偏头看他。   季景殊甩了甩指间的水,拿起相机对着那被他搅起来的涟漪摁下了快门,平静道:“我什么时候怕过这些了?”   “明明以前就怕,还总装着一副很镇定的样子。”池逢时说,“以前洛昌一到梅雨季班上就有很多水蚁,那会儿你写题都会变很慢。”   季景殊低着头看成片,眼睛都不眨。   他的确怕这些东西,那种没有腿的、很多腿的、腿很长的、腿很短的他都很怕。   洛昌雨季的水蚁是大部分学生的噩梦,夜里就教学楼亮着灯,成千上万的水蚁涌入教学楼,环着白炽灯扑闪着翅膀,蝗虫过境似的。   每每到这个时候,季景殊总能同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写题写卷子。   后来和萧宁一块儿进山拍照时有蛇在他脚边时他也能装得镇定自若,萧宁还感叹过他实在是艺高人胆大。   他以为无人知晓他的恐惧。   “你又知道了。”季景殊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是啊。”池逢时点头,“怕的话明天就别跟着我去密林里了吧,其实我本身也不是真的要约你这一组照片的。”   “我猜到了。”季景殊点头,“没有人约一套图后甚至不去检查这套图有没有虚焦的。”   “我这不是看不出来么?”池逢时失笑道,“还有,其实除夕那天我也不是没目的闲逛,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新年快乐。”   季景殊笑笑:“我知道。”   池逢时有样学样:“你又知道了。”   “是啊。”季景殊看向他,“你从我家走的那天早上,我在阳台看见你了。”   “你穿着我的衣服,骑着你口中那辆爆胎的车,在街上穿梭。”   池逢时:……   当时的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爆胎”这个设定,整个人就是欣喜加愉悦,骑着摩托就走了。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被戳穿后倒也坦诚:“那天是想见你。”   季景殊收回视线,没再说话。   “我这个人吧,对什么都没有执念。”池逢时说,“只有喜欢与不喜欢。”   他一边说着,一边学着季景殊的样子将手伸进了水里,溪水冰凉但没到刺骨的程度。   “但你都让我好好想想了,那我也只能好好想想了。”池逢时看着他,“这么几天窝在房间里我想明白了——”   他就这么蹲在季景殊的身边,不算长的外套衣摆耷拉在还湿润着的青石板上,晕出一片深色。   “我果然还是喜欢你。”池逢时勾着唇角笑了起来,“越细想越确定,好喜欢你。”   他的两只手在溪水下交叠,捣乱似的将水激起一阵又一阵水花,水中的鱼甩着尾巴四处逃窜。   季景殊看着身旁的人想着,他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读书的时候就会在完全不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凑到他的身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诉说喜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那个吊车尾的问题学生变成了鼎鼎有名的摩托赛车手,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凑在他的身边说喜欢他。   他热忱又坦诚,自由又洒脱。   季景殊注定只会被他吸引。   “别闹这些鱼了。”季景殊将视线从他的眼中挪开,“全被你吓跑了。”   “我没在闹。”池逢时将手从溪水中抽出来,湿漉漉地握住了季景殊的左手,“我在追你。”   一个沾着水的圆环落入了季景殊的手心中。   季景殊愣了愣,摊开了自己的左手。   手心里是池逢时常年不摘的那枚银色戒指,戒指的边缘有着磨损,颜色也因戴久了的缘故有些暗沉。   “干什么?”季景殊将戒指塞回他的手里。   “物归原主。”池逢时顺势握起了他的手。   这枚戒指是被他硬扯下来的,左手无名指一截儿都红透了,指根处是长久戴戒指勒出来的戒指痕。   “我不戴。”季景殊偏过头收回手,落入池逢时眼中的耳根连着脖颈红得彻底。   “那就不戴。”池逢时笑了笑,用穿在里面的卫衣将戒指和手擦干后,捏着指环放进了季景殊外套胸口处的那个口袋中,“替我保管吧。”   戒指贴着心脏的位置。   季景殊敛着眸,呼吸和心跳一样乱。   “我和以前不一样。”季景殊说。   “那又怎么样,你不还是你。”池逢时胳膊搭在膝盖上,笑着看他,“我喜欢你,你变了多少变了什么我都喜欢你。”   “好喜欢你,只喜欢你。”   季景殊抿了抿唇,撑着膝盖站起了身:“回去了。”   “行。”池逢时跟在他的身后点头,面上带着笑意,“那我能不能追你啊?”   季景殊加快了速度往前走,尚未擦干的手上有水在往下落。   “可不可以啊?我是真的喜欢你。”池逢时也站起身,小跑了两步跟在他的身后,“能不能追给个准话呗,今天不行的话我明天再问。”   季景殊抬起手遮了一下自己上扬的唇角:“别烦。”   池逢时应了声好,走到他的身边牵过他湿漉漉的那只手,用自己的衣服给他擦干。   虽然怪埋汰的,但池逢时并没有在意那么多。   毕竟现在那枚戒指正妥帖地安放在季景殊最贴近心脏的那个口袋里。 第19章   初放晴的天空湛蓝, 林中寒雾尚未消尽,暖橘色的阳光倾落,季景殊架起三脚架, 镜头对准了那条还湿润的林间小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一个红白配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取景框中。   摩托车胎在这条泥泞小道上烙下深刻的痕迹, 落叶与枯枝被车胎卷起, 季景殊摁下快门。   因着前几天下雨的缘故, 这最后一张池逢时说可以不拍了的照片反倒成了这一套图里最符合池逢时要求的照片。   季景殊站在原地检查着相机里的图, 那道疾驰的风声又一次传入了耳中。   抬起眼,池逢时骑着车, 全副武装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还是来了?”池逢时推上护目镜,从车上下来, 踢了脚蹬走到季景殊的身边。   有很长一段时间季景殊都觉得赛车手的赛服是十分性感的,即使它将车手包裹得严严实实,但依旧性感。   此时穿着赛服站在他面前的池逢时更是如此。   “毕竟是工作。”季景殊说,“你跑完了?”   “嗯啊, 前面一截儿就是这段的终点线。”池逢时点头,“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了,还怪幸福的,你在终点线等我。”   此时, 在起点处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从内置通话器里传来的池逢时的说话声音。   “这人谁啊?”负责操控无人机拍摄的工作人员疑惑道, “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我学长嘛,池逢时的同学。”应雨竹笑眯眯地开口, “我们来这的那天我喊他一块吃饭那个。”   “喔想起来了!”工作人员恍然大悟,“这头发颜色都快融进背景里去了, 他是摄影师啊?”   “是啊。”应雨竹点头。   “诶小池那个哥们是摄影师啊?”陈淼听到应雨竹的声音抬起了眼看向魏工,“我们过段时间是不是要给车库里那些改完涂装的赛车拍照了?”   “是啊。”魏工点头, “回头还要拍夏天的定妆照。”   陈淼捏着下巴,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应雨竹看了他们一眼,笑了笑,凑到工作人员的身边看向架起来的简易桌子上的笔记本:“让我看看拍出来的效果怎么样?”   无人机依旧跟在池逢时的车边,毕竟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它要盯着池逢时从起点到终点,再从终点到起点。   但它不收声,只有画面。   屏幕里,池逢时没摘手套,径直搭上了季景殊的肩膀,季景殊怔了一下,往另一边侧了侧头,露出一块儿雪白的脖颈,而池逢时的手就快搭上了那片地方。   应雨竹抬手捂住了眼,心说非礼勿视啊,你们俩都看不见天上飞着的无人机吗?   “弄下来了吗?”季景殊的声音还算平静,但细听还是能听见他尾音的那份轻颤。   “别动。”池逢时的手还在他的肩膀上搭着。   一旁的萧宁看看地看看天,看看石头看看树。   这石头好多青苔,这树好粗。   好一会儿后,池逢时的指尖捏着一个浑身长满了刺的野生毛毛虫给他看:“差点爬你衣领里去了。”   季景殊皱了皱眉,偏过头不去看他手上那个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东西。   池逢时将手中的毛毛虫扔到一旁的树上,看着季景殊这会儿的表情,突然很想亲他。   明明怕成什么样子了,还装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回来了池逢时,别在那谈情说爱了。”耳机里传来了陈淼的声音。   池逢时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回答:“知道了。”   “我先回去了啊,等会见。”池逢时抬腿跨上那辆车,“中午一起吃饭吧。”   季景殊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眼前的人骑着摩托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季景殊喊了身旁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东西的萧宁收拾装备,扛着离开这片深林,驱车回了酒店。   池逢时骑着车原路返回时,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护目镜下带着笑意的眼睛。   “哟。”魏工抱着臂看他。   “哟!”陈淼挑着眉看他。   “哟!!”应雨竹小跑到他的身边,眨巴着眼,探究欲藏都藏不住。   “干什么啊你们。”池逢时好笑地摘下头盔扯下手套,抬起左手撩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哟,戒指都摘了啊?”魏工揽过他的肩膀,“从你进车队到现在都没见你摘过,怎么这会儿摘了啊?”   “这还问什么啊。”陈淼接腔,“小池这表情不都说明了一切吗?”   “怕季景殊误会,所以连戒指都摘了啊?”应雨竹笑道。   “那倒不是。”池逢时摇头,“那戒指本身就是当初要送给他的。”   “卧槽?”   “woooo!”   身旁的人听见他不加掩饰的回答,一个两个全都在起哄。   “好了别卧槽了。”池逢时笑着说,“成片没问题的话是不是就没事儿了?”   “是呀。”应雨竹点头看向他,“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成片了,我还是第一次跟宣传片拍摄呢。”   “我们也是第一次拍这么激情的宣传片。”另一边的工作人员一边回看电脑里拍出来的东西一边说道,“雨后拍出来的效果很好,收拾东西回去吧。”   回到酒店后,季景殊将带出门的设备一项项清点放回箱子里后,换了件外套。   虽然那个掉落在他衣服上的毛毛虫已经被池逢时拿下来了,但谁也不知道那个毛毛虫在他的身上爬了多久。   季景殊想起来就一阵恶寒。   有些嫌弃地将外套扔到一旁时,清脆的声响落入耳中。   池逢时的那枚戒指因着他的动作从口袋里落了出来,砸在了地上。   循着声音,季景殊蹲下身捡起了弹了两下弹在了他脚边的那枚戒指。   很朴素的一个圈儿,指腹触及的内圈甚至有些粗糙。   季景殊将戒指拿近了些,眯了眯眼看向戒指的内圈。   内圈里有刻字。   [CFS JJS]   中间是一颗爱心。   不管是字儿还是那颗爱心都歪歪扭扭的。   老土但却直白,很符合池逢时这个人。   季景殊捏着这枚戒指,眼眶一热。   房门被敲响时,季景殊怔了怔,拉开门:“这么快就回……”   站在门口的不是池逢时,是萧宁。   季景殊把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哥。”萧宁挠了挠头,“我来确认个事儿,等会你和……他一块儿吃饭对吧,那我一个人吃饭去了啊。”   “没必要,你等会跟我一起就行。”季景殊说,“这边应该已经没事儿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回江宜。”   萧宁点头:“喔好。”   又一次,四个人坐在了一桌吃饭。   单独请应雨竹吃饭这件事到底是没有兑现,不过应雨竹没那么在意。   入座的这家店是很古早的在菜单上划勾,那张菜单上还有着没擦拭干净的铅笔印子。   季景殊接过菜单后递给了应雨竹,应雨竹勾了两个菜后把菜单给了萧宁。   萧宁拿过菜单正正反反看了两遍后,抬起头看向池逢时:“嫂子你点吧。”   坐在萧宁另一边的季景殊正在喝茶,听到这个奇妙的称谓时,一口茶呛在了喉管,他紧捏着桌角捂着嘴咳嗽,吓了萧宁一跳。   池逢时也被这个称呼震惊了,好一会儿后,他抽了几张纸递给季景殊:“没事儿吧?”   季景殊接过纸,摇了摇头。   池逢时哭笑不得地看向萧宁。   这么个脑回路清奇的助理,季景殊到底给哪儿找着的啊?   “暂时还不是你嫂子。”池逢时说,“我努力争取一下让这个称呼合理化。”   “池逢时!”季景殊抬眼瞪他。   池逢时火速低头:“我错了。”   “你们俩是真挺般配的。”应雨竹抖着肩膀笑,“所以你们当时为什么会分手啊?”   话音落下,一片安静。   应雨竹“嘶”了一声,头一次真情实感地意识到自己有着强大的破坏当前氛围的能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嘴快。”   “没事儿。”季景殊摇摇头,“都过去了。”   池逢时看了他好一会儿,也跟着说:“嗯,都过去了。”   他至今不知那次突然吵架的缘由,但没关系,比起纠结过去的争论,他更在意两个人的未来。   既然季景殊说都过去了就都过去了。   这个插曲很快被萧宁的一声“准嫂子”给翻了过去。   季景殊无语地看着口吐狂言的萧宁和看上去对这个称呼很满意的池逢时,长叹了一口气。   这顿饭吃得挺和谐,池逢时时不时给季景殊夹一筷子菜,季景殊照单全收。   萧宁觉得这个准嫂子离变成自己嫂子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吃完饭,应雨竹加了季景殊的微信后,跟他们那边的工作人员会合后一块儿回了市区,萧宁借口趁着天气好在这个古镇里一个人逛逛也跑开了。   就只剩下季景殊和池逢时两个人并着肩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   “你什么时候回江宜?”池逢时偏头看他。   “明天。”季景殊说,“你呢?”   “晚上的飞机,下午就走了。”池逢时说。   季景殊点头:“嗯,知道了。”   “不会我这一走,我又开始只能联系到萧宁了吧?”池逢时说,“这两天像做梦一样,你不会让我回到江宜梦就碎了吧?”   季景殊很轻地笑了笑。   池逢时说这两天像做梦一样,于他而言何尝不是做梦一样。   认定的事实被击溃,心底喜欢着的那个人还和从前一样赤诚,哪里都没有变。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放到了池逢时的面前。   池逢时笑出了声,掏出手机扫了码加上好友:“我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去你的工作室找你玩吗?”   季景殊诧异:“玩什么?”   “玩……”池逢时卡了壳,“不玩什么,就想看看你。”   季景殊同意了好友请求,重新将手机揣回口袋里。   “那个戒指,你什么时候买的?”   “不是买的。”池逢时对他有问必答,毫无隐瞒,“和你吵架冷静下来后想着去认个错哄你高兴,暑假的时候去银饰店自己做的。”   季景殊很轻地舔了一下唇。   认个错,但池逢时根本没错。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来池逢时这么个大高个儿坐在银饰店里,小心翼翼地在这个戒指内圈刻字的样子。   他也可以想象到池逢时在当时拿着这枚戒指满怀期待地一次又一次在学校里找他的身影。   “池逢时。”季景殊抬眼看他。   “嗯?”   “去找我玩之前记得给我发消息,我有时候会出外景。” 第20章   池逢时下飞机后, 同陈淼他们道了个别,打车接儿子去了。   他点开置顶微信,带着笑打字。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洋洋喜气, 钱绪杰看着他遏制不住的笑容扬了扬眉:“怎么了, 笑成这样?”   “大喜了。”池逢时拍拍他的肩膀, 蹲下身朝着睡在一块儿的两只猫一只狗拍了拍手, “儿子们, 跟爸爸回家了。”   两只小猫听见亲爹的声音, 仰起头看了他一眼,尾巴一甩头一转, 没搭理他,倒是瓜瓜起身屁颠颠儿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池逢时抬手搓了搓狗头。   钱绪杰低头, 一眼就看见了他空无一物的左手,诧异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池逢时仰起头看他。   钱绪杰是为数不多知道池逢时有放不下的前男友和他那枚戒指背景故事的人,也是知道前段时间池逢时和这个前男友又遇上了的人。   这会儿看着他手上的戒指痕和他脸上那不要钱的笑,脑瓜子不转悠也能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这便宜兄弟八成是把这个戒指给了那个前任。   “……没什么。”钱绪杰无语地揉了一把瓜瓜毛茸茸的脑袋, “什么时候有空,请我吃饭?”   “过两天吧,我妈回来了。”池逢时说,“我先在家陪陪我妈, 今年过年下暴雪, 都没去成她那里。”   “行。”钱绪杰点头,“那过两天一起吃饭。”   池逢时应了好, 拍了两下狗脑袋后抱起了两个不愿意回家的好大儿。   打开家门,家里灯光大亮。   谢晴女士敷着面膜躺在沙发上看电影, 听见开门声儿偏头看了他一眼。   池逢时将两只小猫从航空箱里放出来,换了双鞋走到了谢晴的身边坐下:“怎么还不睡啊妈?”   “看电影呢。”谢晴坐起身, 抬手揽上池逢时的肩膀,“跟妈聊聊,在青泸和小男友干什么了?”   池逢时听到这个称谓闷声笑得开怀。   “不是吧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笑成这样了?”谢晴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矜持点儿啊小池。”   “哪儿就不矜持了?”池逢时偏头揉了一下鼻子,“而且现在也不是情侣关系。”   “他有男朋友啦?”谢晴大惊失色,“那我听你还缠着人要跟人一块儿散步,你这不是知三当三?”   池逢时:……   他的妈妈谢晴女士,在工作和工作外就好像各有一套思维体系似的,工作时的她思想缜密不苟言笑,工作外的她天马行空胡思乱想。   “怎么就知三当三了,你下班没事儿干的话少看点弱智电视剧吧。”池逢时无语道,“不过说起来他最开始还误以为我有老婆孩子来着。”   为了满足谢晴女士的求知欲,池逢时将这件事儿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了。   “你那场采访我好像记得。”谢晴笑开了怀,“我还蛮好奇的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当时问你你也不回答。”   “哎……”池逢时叹气,“当时是为了挡桃花,那个体刊的记者明里暗里向我示好过好几次,但又没明说,周围的人总起哄,烦了,然后想着人在外反正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就那么说了呗。我都没想过他会看到。”   “那个记者是不是桃花不能确定,你这张破嘴倒是把你想要的桃花给挡住了。”谢晴幸灾乐祸地开口。   池逢时起身倒了杯水:“谁说不是呢,不过都解释清楚了。”   “那就祝我儿子能心想事成,天天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谢晴说,“给我也倒杯水。”   池逢时拿过杯子接了杯温水递给了谢晴。   “希望下次回国的时候你已经谈上恋爱了。”谢晴摘了面膜接过水喝了两口,“回头让我也见见,一块儿吃个饭。”   “嗯,我努努力。”池逢时点头。   电影还在继续放着,谢晴同他说完话后换了个姿势继续看电影,池逢时跟着她看了一会儿。   “明天吃什么啊,你做饭还是我做饭?”池逢时被这电影的剧情弱智到了,站起身问道。   “你做吧,好久没尝我儿子的手艺了。”谢晴说,“没什么很想吃的,你看着做。”   “我还好久没尝我妈的手艺了呢,那明天我做饭了后天你做?”池逢时笑道。   “行。”谢晴大方点头,“一人一天,公平公正。”   -   季景殊拉开窗帘,阳光刺破云层。   他眯了眯眼,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后,起身洗漱。   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毕竟接下来的一整天里他不是开车就是坐在副驾上,没可能好好休息。   办好了退房手续后,季景殊和萧宁两个人把带出来的各个设备放进后备箱和后座上,清点了一遍后,拉开了车门。   “下个服务区换我。”季景殊系好安全带,开口道。   萧宁点了头:“嗯好。”   季景殊撑着脑袋看着窗外的景色。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拿出手机点开了消息。   整个聊天框里全是池逢时一个人的碎碎念,他勾起笑,将聊天框划到最顶端。   [季景殊: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昨天18:11   [生逢其时:我上飞机了]   [季景殊:知道了]   昨天21:21   [生逢其时:到江宜了,去朋友家把我寄人篱下的儿子接回家]   昨天22:43   [生逢其时:两只小猫居然赖在别人家不肯走,委屈]   [生逢其时:我直接强行把它俩抱回来——]   昨天23:17   [生逢其时:我到家了!]   [生逢其时:我妈居然还在看电影,我陪我妈聊会儿天]   00:02   [生逢其时:好无聊的电影,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看电影吧?]   00:31   [生逢其时:洗完澡了,困意都给我洗没了]   [生逢其时:居然十二点多了]   [生逢其时:晚安,季景殊]   06:44   [生逢其时:被小猫一脚蹬醒了……]   [生逢其时:早安]   [生逢其时:我去健身了]   08:57   [生逢其时:[图片]]   这是最新的一条消息。   季景殊脑袋抵在车窗上,点开了池逢时发来的这张图。   他裸着上身站在健身房那一整面镜子前,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紧握着拳展示肌肉。   常年裹在赛车服里不见光的身躯白皙,无论是手臂还是腰腹的肌肉都紧实又漂亮,豆大的汗珠顺着艺术品般的肌肉线条滑落,沿着漂亮的人鱼线和凸起的青筋钻进没系绳儿的运动裤中。   季景殊吞咽了一下。   突然间,照片中央弹出来了一个提示框。   [消息已被撤回]   季景殊眨了一下眼睛,点了确定。   [生逢其时:刚打错字了]   [生逢其时:好饿,早上吃什么好呢]   季景殊轻轻哼笑了一声。   “你在跟我准嫂子聊天吗?”萧宁飞快看他一眼,“笑这么开心。”   “别乱喊。”季景殊抿住了笑,“开车好好看路。”   “知道啦。”萧宁拖长了尾音。   他和季景殊认识这些年,别说什么男朋友女朋友了,就连季景殊的普通朋友都没见过,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度觉得季景殊是个不那么自闭的自闭症。   而这会儿他的准嫂子只是给季景殊发了微信消息就能让他这么开心。   就算现在不喊准嫂子以后也是要喊嫂子的,萧宁想。   季景殊调了一下座椅,往后仰了仰,举着手机打字。   [季景殊:别装了]   [季景殊:已经看见了]   池逢时给他回了个羞赧的emoji。   这个emoji实在是和池逢时这个人……十分不搭。   季景殊将视线偏向窗外笑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手机屏幕。   [生逢其时:你起床了啊]   [生逢其时:昨天几点睡的啊,我昨天发消息的时候没注意时间,没打扰到你吧?]   [季景殊:没打扰,我开的睡眠模式]   [季景殊:已经在回江宜的路上了,萧宁在开车]   [生逢其时:好,知道了,开车慢一点儿]   [生逢其时:我去吃点早饭然后买菜回家做饭]   [生逢其时:我会做饭了,想不到吧,而且我感觉我手艺还不错]   [生逢其时:你有什么爱吃的?回头做给你吃]   季景殊想了想,诚实地回了个“不知道”。   他是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菜,对吃饭这件事儿也没有特别热衷。   池逢时在国外能因为白人饭难吃应是把自己折腾出胃病,季景殊却更喜欢在不出门的情况下连着吃好长时间的燕麦吐司。   [生逢其时:那回头把我会做的都做给你吃]   季景殊回了个“嗯”,看着池逢时的名字又一次变成[正在输入中……]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早上起来打开手机就是满屏幕的日常分享,什么时候在干什么,什么时候到了哪里,季景殊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了。   上一个在他身边分享欲十足的人,是十八岁的池逢时。   他盯着聊天框里大段大段的文字看了好长时间,猛地意识到。   没有池逢时的这些年,他真的很孤独。 第21章   车开进江宜地界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萧宁靠在副驾上睡觉, 季景殊倒了两颗薄荷糖提神醒脑。   语音通话响起时,他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抬手戴上了左耳的蓝牙耳机。   “早啊, 你们到哪儿了?”耳机里是池逢时略带着些喘气儿的声音。   不用想也能知道这会儿的池逢时一定又是在健身房了。   “刚下高速。”季景殊放轻了声音, “怎么了?”   “获取重要情报。”池逢时笑了笑, “吃早饭了吗?算了都没必要问, 服务区也没什么能吃的东西。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季景殊满嘴都是薄荷糖的味儿, 食欲被很好的抑制住。   池逢时沉默了一会儿:“那我随便买了。”   “不用麻烦。”季景殊说。   “不麻烦, 而且正好晚点我还要去一趟车队,顺路的。”池逢时说, “等会见。”   电话挂断后,季景殊摘下耳机, 稍稍将车提速。   车开到小区门口时,季景殊看见了停在一旁的那辆阿普利亚。   倒在副驾上打着哈欠醒来的萧宁眯着眼睛望向车窗外,含糊不清道:“咱小区原来也有摩托哥啊?”   季景殊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后, 上了楼。   池逢时披着外套,手中拎了个袋子,正靠在门边跟人发消息,听见电梯声响时猛地偏头看了过去。   就很像大型猛禽嗅到食物的反应。   季景殊不由地觉得好笑。   “小池哥!”萧宁惊喜地朝他挥了挥手, 恍然大悟道, “下面那辆红色的摩托车是你的吧?”   “嗯啊。”池逢时点了头。   萧宁冒着星星眼:“好帅,和你比赛用的车看起来好不一样。”   池逢时笑了笑, 朝着季景殊伸出手:“包给我吧,我给你拎着。”   季景殊抬头看他一眼, 走到门边摁上指纹锁,大门打开后, 又看了他一眼。   就好像无声的询问:有什么必要吗?   池逢时挠挠头,跟在他的身后窜了进去。   “我上楼做饭?”池逢时问。   “啊?”季景殊怔了一下,“做饭?”   “是啊,买现成的等久了不好吃,我就买了点儿——”池逢时抬起了手中的袋子,“菜。”   透过那半透明的塑料袋,季景殊甚至看到了沉底的瓶瓶罐罐,也不知道是酱油还是蚝油。   池逢时眨着眼看他,眼底还有着些期待。   明明自己是跑过来做早饭的那个,也不知道他在期待个什么劲儿。   季景殊有些哭笑不得:“真有你的。”   “那我上去了啊。”池逢时说。   季景殊点头“嗯”了一声。   看着池逢时上楼,季景殊放下包,和萧宁一起把带出门的东西全都放回原位。   “你俩复合了?这么快?”萧宁问。   季景殊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喜欢的人有且只有这么一个,一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那个纯属乌龙的误会解开了,喜欢的人又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没道理说不。   “啊,差不多吧。”季景殊说。   “那你不让我喊嫂子?”萧宁无比疑惑。   很显然,他单线程的脑子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我哥的对象我不能喊嫂子”这个问题。   “萧宁啊。”季景殊合上防潮箱的玻璃门,语重心长地看着他,“你看他哪里像个女人了?”   萧宁沉默了好长时间后,发出了致命疑问:“男嫂子就不是嫂子了吗?”   季景殊盯着他,没说话。   萧宁瘪了瘪嘴:“知道了,小池哥也蛮顺口的。”   “他应该会做三个人的早餐,你等会吃完饭再回去休息吧。”季景殊说,“我先上去。”   “我就不做电灯泡打扰你们两个了。”萧宁赶忙摆手,“先走了啊,让他别做我的饭。”   话音落下,萧宁十分麻利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边朝着季景殊挥手边出了门。   季景殊并没有挽留的习惯,听见关门声后,一节一节踩着楼梯上去,走到了厨房边,倚着门看着池逢时的动作。   池逢时背对着他,后腰处系了个明黄色的蝴蝶结。   这个蝴蝶结十分突兀,和池逢时这个人的形象一点儿都不搭。   季景殊偏过头,不去看那个十分引人注目的蝴蝶结,开口道:“你不是等会要去车队吗,时间够用?”   池逢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够啊,现在还早。”   随着他的动作,季景殊看见了这个明黄色蝴蝶结的前半部分是个什么东西——   一条干净还带着工整折痕的围裙,围裙中间是个Q版小人,小人旁边还有一行字:xx牌酱油,不添加任何防腐剂。   十分厚重的生活气息,还带着些随心所欲。   季景殊弯着眼睛忍住了没笑出声:“知道了。萧宁回去了,不用准备他的那份。”   池逢时挑挑眉:“啊?好。”   季景殊点了根烟,摁响打火机的声音和池逢时开火的声音相重合。   这个厨房从一开始就没有做过任何需要技术含量的菜,偶尔开火也只是煮面条或者速冻饺子之类的东西。   而如今,各种各样的调料瓶占据了一角,买来连塑封都没拆开的菜板正立在洗碗槽旁沥水,更别提台面上的那些东西了。   季景殊吸了一口烟,对着池逢时的背影出神。   过了没一会儿,池逢时关了火拿过碗。   “煮的手擀面,比那种一包一包的挂面要好吃。”他一边盛面一边说,“弄了个辣椒炒肉和银鱼蒸蛋,你尝尝喜不喜欢。”   季景殊摁灭了烟,应了声好。   从他的手中接过碗筷,两个人面对着面地再一次坐在了这个餐桌旁边吃饭表聊天。   说聊天其实也不完全对,池逢时的话很多,季景殊大部分时候都在听他说话,偶尔回应两声。   吃完这顿算得上丰盛的早饭,池逢时套上外套抱着头盔下了楼。   刚刚还热闹着的屋子瞬间寂寥,恍若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季景殊起身,走到阳台往下看。   池逢时跨坐在那辆阿普利亚上,正仰着头看着他家阳台的方向。   似乎是看见了站在阳台上的他,池逢时伸长了手在空中乱挥。   季景殊站在玻璃窗前,弯着眼睛笑得肆意,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后,目送着他骑着车离开。   尔后,回到房间,将口袋里的那枚戒指取出来,将它放在了小夜灯的托盘上。   洗完澡,拉上窗帘关上灯,房间陷入黑暗中。   季景殊拍开小夜灯,洒在那枚戒指上的幽暗暖黄光成了室内的唯一光源,戒指内的刻字也在这光照下变得显眼。   在青泸的时候池逢时说重新追他。   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重新追的必要。 第22章   “来自TG车队的池逢时在昨天的排位赛中取得了杆位, 暖胎圈结束,他正在向观众席挥手,想必今天正赛的状态也十分好啊!”解说的声音传至两侧的观众席, 引起一片欢呼。   池逢时挺着背在一台印满了广告的本田上, 他的发车格在第一个, 这会儿看上去肆意又嚣张。   “这小子这两天跟开了屏的孔雀一样。”魏工在后台报臂看着屏幕笑道。   陈淼跟着点头:“谁说不是呢, 从青泸回来后他每天都跟吃了笑豆一样。”   “这还没和前任复合呢就这样了, 回头复合了岂不是要上天开航母了?”   “他要真能开那就算他有本事——”   此时, 裁判举着红旗站在了赛道最中间,池逢时收回手扣上护目镜, 伏在了车身上。   直至所有车辆暖胎结束,裁判高举红旗走到一旁, 头顶的红灯亮起。   红灯灭,弹射起步——   发动机的声浪如同野兽嘶吼。   “比赛,正式开始!”解说的声音混着观众席的欢呼声,一同迎接着这场比赛的正式开始。   街道赛, 顾名思义,在一条街道上进行的比赛。   它不同于在建设完整的赛车场举办的圈速赛,也不同于在人烟稀疏的户外举办的拉力赛。街道赛的两边都是高耸的楼房,没有缓冲区, 只是用黄黑相间的缓冲带和防护网将这条街道隔出一条赛道来。   这条赛道总共长6.2km, 正赛一共十二圈,整条赛道中既有宽敞直行的大道也有蜿蜒的羊肠小道, 在中间有一段一百八十度环形弯道,弯道接下坡, 再接三个转向的蛇形赛段,这个赛段也是这条赛道中事故率最高的赛段。   “重刹入弯!池逢时跑得很激进啊!”解说的声音回荡。   “但也很帅——”另一名解说接腔道, “下坡接连续弯道,压弯的角度和位置都很极限,似乎在说不给后位任何人超车的机会!”   然而,池逢时后一位的车此时才刚刚过了那个环形弯道。   池逢时一骑绝尘。   季景殊架起平板,撑着脑袋戴着耳机看着屏幕中的比赛。   这是他在那个乌龙事件后第一次在屏幕中看池逢时的比赛。   以往池逢时虽然更喜欢五湖四海去参加各地的拉力赛,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跑过街道赛和圈速赛。   那个时候的他虽然也像现在这样十分激进,但技巧远没有现在这样炉火纯青。   有点可惜,没有亲眼目睹池逢时的成长。   摩托车的声浪传入耳中,一浪接着一浪,季景殊就这么随意地撑着脑袋看着比赛。   他安安静静地听着解说说哪个车lowside了,哪个车手撞车了,哪个车手撞上缓冲带遗憾退赛,希望人没事。   没有缓冲区的街道赛就是这样,高速行驶的摩托车一旦记错路线径直撞上缓冲带就和撞墙没有区别,只能希望人没事。   “草,小池的车压上前面事故车碎片了。”魏工看着屏幕中的池逢时,拧着眉道。   池逢时紧握住握把,听着后轮发出的异响更低地倾下身控制这辆车,多年跑拉力赛的经验使得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判断出了问题所在——   前车碎片被绞进车胎,卡在了避震器上。   本田的避震本身就只能算是中规中矩,这下避震器一卡住,速度降低油耗变高不说,剩下的弯道他将很难用自己习惯的方式去极限过弯。   还有一圈半。   池逢时蹙着眉,深呼了一口气,用力拧下油门。   最后冲刺阶段。   后视镜中可以看见一辆杜卡迪离他越来越近,前十圈带来的究极优势化为了他这最后一圈半的容错率!   油门拧死,冲线——   身后的那辆杜卡迪几乎和他同一时间冲线。   池逢时稳住车身,推上护目镜看向那块电子大屏。   第一名,来自TG车队的池逢时,与第二相差不过0.02秒。   池逢时勾着唇笑得张扬。   他依旧是第一,即使最后的一圈半他被迫降速,他也依旧是第一。   季景殊看着他摘下头盔将汗湿的头发一股脑往后捋,看着他咬下手套,高举起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一”,想着,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性感的了。   “真悬啊这个秒数。”后台,魏工给池逢时递了瓶水,开口道,“是避震被卡住了吧?我在后台看你车很晃。”   “是啊。”池逢时仰起头将水浇在了自己汗湿的头发上,“本田本来就有点抖,跑最后一圈的时候我都感觉我不是在骑摩托车,而是在小区儿童乐园骑那个弹簧马,derderder的。”   陈淼:……   魏工:……   看来是真的心情好过了头,这么个关头还有心思开玩笑。   “小池。”陈淼扔了条毛巾到他的怀里,“跟你商量个事儿?”   池逢时接过毛巾胡乱擦着脸,声音闷闷的:“不会又有什么要拍的东西吧,我是个骑车的,不是个拍广告的啊,我不接。”   “……不是,哎我服了。”陈淼翻了个白眼,“我拿着你的成绩和宣发那边讨价还价谋来的权益,想着助攻你一把来着,你看起来有点不感兴趣,那就算了咯。”   “啊?”池逢时眯着眼看他,他的睫毛湿漉漉的打成绺,再凌厉的眼神这会儿看着也是软的,“什么事儿啊?”   陈淼报臂卖关子,没说话。   这会儿,有带着工作证的工作人员露了个脑袋,提醒池逢时上台领奖。   “诶好,就来。”魏工朝着工作人员点点头,收回视线看向陈淼和池逢时,“你俩跟小孩儿过家家似的。”   “每年咱们都要给改了涂装广告的车拍照宣传么不是,陈淼看你跟在你那个前男友后面眼巴巴的,又得知你这个前男友是个摄影师,就照宣发的人把‘找摄影师’这项活儿揽下来了,准备去联系你前男友,给你俩创造一点相处环境。”   池逢时愣神了片刻,眨了眨眼。   “你等会把他的联系方式我们,宣发这边负责联系他。”魏工接着说,“怎么样?”   池逢时微张着唇,好一会儿后笑道:“行,谢了。”   他和季景殊的工作性质都是五湖四海地往外跑,他会在赛道上面对着其他人对向他的镜头,季景殊的镜头也会定格下或许会成为他下一条赛道的道路。   但季景殊不拍人像,他们的工作看似相交织着,实际上却没有半分交集,对此池逢时其实是觉得遗憾的。   陈淼提及的这件事情如果成了,他和季景殊在工作上便也不是毫无交集了。   “陈哥,感恩有你。”池逢时衷心道。   “去去去,领奖去了。”陈淼闭着眼朝他挥着手。   心情很好的池逢时仰起头将赛服的上半身解开系在腰间,大摇大摆地跟着赛事工作人员上了领奖台。   他的赛服里面是一件贴身的黑色短袖T恤,半湿着,无论是胸肌还是腹肌都被勾勒得十分明显,举起奖杯的那双手在阳光的照耀下白得发光,凸起的青筋盘绕手臂,无一不性感。   季景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嗡”   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振动,季景殊的视线离开屏幕,拿过手机。   [生逢其时:比赛结束!]   配图是握在手里的奖牌和奖杯。   [生逢其时:下午和车队一起回江宜,晚上要跟一个朋友吃饭]   [生逢其时:你这会儿在忙吗?什么时候回江宜?]   季景殊偏过头将平板合关上,其实本来这会儿的他应该在外面采光的。   但无所谓,自己订下的自由行程,不受任何人约束。   [季景殊:一个星期吧]   [生逢其时:那等你回来我去找你]   [生逢其时:想你了呢]   ·   池逢时约的一块儿吃饭的朋友是钱绪杰。   两个人坐在巷尾的老旧馆子里,点了一桌烤串儿和酒。   “比赛我忙中偷闲看了一点儿,恭喜。”钱绪杰开了瓶酒给自己和池逢时倒上,“走一个。”   池逢时握着杯子和他碰了碰:“看了一点儿,我猜是在微博看了个比赛名次吧?”   “靠。”钱绪杰笑骂道,“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那可不。”   池逢时边说着,边拿起手机对着桌上的烤串儿凹角度拍照发给季景殊。   “不是,吃个串儿也拍照啊?”钱绪杰无语了,“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追人呢,找人聊天不得勤一点儿?”池逢时说。   钱绪杰被他说沉默了。   好一会儿才道:“追你前任?”   “不然还能有谁?”   “你俩把之前的事情掰扯明白了?”钱绪杰问,“之前分手的缘由说清了?”   池逢时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摇头。   “没必要了,之前回了一趟洛昌和以前的同学见了个面,大概了解了一点儿,况且他也不是很想提起这件事情。”池逢时说,“在当时那个年龄谈恋爱,况且我又是个男的,家里不能接受吧。”   钱绪杰一脸疑惑:“那现在就能接受了?”   “……先追着再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家里人不同意我就一点一点努力,总会有同意的那一天吧。”池逢时耸了耸肩,玩笑道,“实在不行我去趟泰国。”   “你他妈,你别恶心人啊。”钱绪杰从上到下打量了他好几眼,叹了口气道,“怎么就能这么喜欢啊?”   “谁知道呢。”   放在一旁的手机亮起,池逢时点进微信。   是季景殊发来的消息,一顿看上去就不太有食欲的晚饭和误入镜的萧宁的一只手。   [生逢其时:好辛苦]   [生逢其时:回来做饭给你吃!]   坐在他对面的钱绪杰拿着根空的铁签子在空中戳来戳去。   池逢时看他一眼:“你干嘛?”   “戳泡泡。”钱绪杰说。   “你脑门里冒出来的,粉色泡泡。” 第23章   季景殊回到江宜是在三月中旬。   在外的这段时间里, 他的微信每天都会有很多很多来自池逢时的消息。   就好像一直在他身边一般,每天缠着他说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训练了什么看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末了还要接上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拿着手机打开聊天框,从下往上翻又从上翻到下, 白色的对话框黑色的字似乎有了实体。   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儿, 季景殊指尖摁上屏幕。   心电感应般, 他刚摁下第一个字时, 池逢时的微信名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那句[回来了]刚发出去, 正正好接在了最新的[什么时候回来]的下面。   [生逢其时:好诶]   [生逢其时:训练完了我去找你]   季景殊回了个“嗯”, 放下手机脱了外套捋起袖子打扫卫生。   他有着十分强的隐私意识,所以并没有找家政上门打扫的习惯。   除了他之外上过二楼的只有萧宁和池逢时, 而自己的那间卧室则是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能进入。   给扫地机器人设下打扫计划后,季景殊站在床边拆下床单被套, 拢成一团塞进了洗衣机,而后翻出除螨仪插上,一点一点清扫床铺。   打扫房间其实是一件挺枯燥繁琐又劳累的事情,但季景殊却很享受这种整个空间所有的一切都由自己支配的感觉。衣柜里的衣服不用按颜色季节挂起, 书架上的书不用从高到底摆放,他是轻松的,是愉悦的。   楼下门铃响起时,季景殊刚洗完澡。   头发还没来记得吹干, 他拿了条干毛巾搭在肩膀上, 踩着拖鞋下了楼,地板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潮湿的脚印。   开了门, 不出意外看见的是带着一脸笑容的池逢时。   “进吧。”季景殊偏过身给他让了位置。   “头发怎么不吹干,回头着凉了。”池逢时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门, 大喇喇地脱下外套搭在了椅背上。   季景殊抬手揉了一把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吹干。”   “那我帮你吹?”   季景殊偏头看他一眼, 点了头,径直上了楼。   洗手池的镜子里,两个人一前一后站着,镜面上沾着几颗被吹风机吹乱了的水珠。   季景殊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打量着镜中的池逢时。   他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这会儿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拨弄着他还潮着的头发,看上去十分有经验的样子。   被温热的风包裹着,季景殊闭上了眼。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结束时,不知道哪个班的哪个学生突然冲到走廊呐喊高歌,声音响彻黑夜。   一个人,一个班,一层楼,直到走廊站满了压抑了一年的高三生。   季景殊被池逢时握住手腕,拉出教室。   他被池逢时护在身前,听着整层楼的高三生异口同声地唱着同一首歌。   “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   走遍千里。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明亮的教室,昏暗的走廊,星星点点手机手电亮起微弱的光源。   歌声在回形教学楼里回荡着,吸引了楼下高一高二的学生们也涌进走廊。   一栋楼被围得水泄不通,浩荡的歌声中还穿插着几声在这氛围下勇敢的告白和老师疏散人群的声音。   夏夜里的晚风带着热浪,吹向十八岁时滚烫的梦。   季景殊仰起头,听着身旁的同学们的声音。   藏匿在黑暗中的手被握住,灼热的手心挤进他的指缝,同他十指相扣。   池逢时靠近他的耳边,喷洒的热浪也同夏夜晚风。   他说:“宝贝,江宜见。”   季景殊闭着眼,撑在洗手台上的手松懈下来,不动声色地往后,肩膀靠在了池逢时的胸口。   “困了?”池逢时揉揉他的头发,“吹头发是有点容易犯困。”   “还好。”季景殊摇头,“没很困。”   池逢时放下手,揽着他的肩膀:“突然靠过来,我还以为你站着睡着了。”   季景殊没说话,心思却飘远了。   他排斥别人的触碰,但这个人是池逢时的话,却会让他贪恋。   他不能接受别人进入他的私人领域,但如果这个人是池逢时的话,好像也并不是不可以接受。   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池逢时放下吹风机揉了一把他吹干了的头发,将吹风机的线整理好塞回了洗手池的柜子里:“你这头发颜色还真挺护眼的,看着很舒服。”   季景殊弯着唇角很轻地笑了笑。   “本来说等你回来做饭给你吃的,但下午买不着很新鲜的菜。”池逢时的表情有些苦恼,“过两天吧,等会一块儿出去吃饭?”   “好啊。”季景殊点头,“池逢时,帮我个忙吧。”   “你说,在所不辞。”   季景殊走向阳台,拉开洗衣机的门,看向池逢时道:“帮我一把。”   一个人晒被单是一项体力活,还很容易扯不平整导致收下来的时候皱皱巴巴的,但两个人一块儿的话,这项体力活就变得轻松很多。   他和池逢时一人牵着一边,再将它搭在擦干净的晾衣架上。   残阳照进,落入他眼中的池逢时泛着金色的光芒。   -   池逢时每天傍晚都会窜到季景殊这里来已经成了铁律,这天敲门声是在白天响起的,萧宁开门时还有些诧异。   “怎么今……”   话还没说完,萧宁及时打住了。   站在门口的根本就不是池逢时,而是过来找季景殊讨论拍摄方案图的甲方派来的一名工作人员。   “您好您好。”萧宁赶忙将人迎了进来。   这条商单的拍摄内容是某个品牌新推出的一款油电混动的车。季景殊按照约定的时间给出了摄影方案图,但甲方那边想做些修改,又觉得不面对着面说不清楚,索性派了人直接来到了季景殊的工作室里。   天天开门只为迎接池逢时的萧宁都忘了这一茬。   萧宁将人带到季景殊身旁后就去给客人倒水了。   这工作人员看上去比萧宁还要年轻,这会儿站在季景殊的身边有些拘谨。   像个实习生。   季景殊拿起桌上的平板,打开之前发送过去的方案图递给甲方的工作人员,另一只手夹着Apple pencil。   “您先看看具体是哪里想要做修改。”   “是这样,我们老板想要的效果是……”   这名工作人员根据手中的本子复述着老板想要的成图样式磕磕巴巴地形容,季景殊握着电容笔,在平板上根据他的叙述涂涂改改。   订方案图这事儿相比最终拍摄要花费的时间只多不少,更别说眼前这个人的形容属实是有些乱糟糟的,只会更耗时间。   季景殊耐心地一张图一张图慢慢改。   改到最后一张时,门铃再度响起。   三个人的视线全都顺着门铃的声音再度望向了门口。   萧宁从椅子上跳下来,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他的准嫂子小池哥。   “小池哥,我哥在工作。”萧宁小声道,“你可能要等一会儿。”   “嗯没事儿。”池逢时点点头,抬起了手中的袋子小声说,“刚来的路上看到有卖草莓的,我上楼给他洗一下。”   萧宁点点头说:“好。”   池逢时提着水果走到季景殊身旁时顿了一下。   季景殊今天穿了奶白色的宽松毛衣搭配着同色系的休闲裤,半边袖子挽起来露出了白皙精瘦的小臂。   就连平板上的字儿和他人一样漂亮。   他抿了抿唇,指了指手中的袋子,又指了一下楼梯。   季景殊点了个头后,收回视线继续在平板上涂涂改改,改完后将平板递给了身旁的人看:“这样的效果可以吗?”   工作人员接过平板,看着那简略的图和旁边的文字标注,又回过头看自己手中的那个笔记本,好一会儿后点了头:“可以的。”   “那最后确认一遍。”季景殊退出大图模式,显示缩略图,从第一张开始一个一个往后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在这段过程中,池逢时端着盛满了草莓的水果碗下了楼,放在了季景殊的手边,而后又百无聊赖地蹭到了萧宁的身边和他小声唠嗑。   “嗯嗯,可以的。”工作人员看完所有图后,点了头。   彻底敲板后,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余光瞥见了一旁和萧宁站在一块儿的池逢时,后知后觉道:“不好意思啊老师,我看您还约了朋友来着,没想到花了这么长时间,耽误您了。”   “不耽误。”季景殊摇头。   “是我们这边没把握好时间,我看您朋友等您挺久了,想必也有事儿找您……”   季景殊:“没关系。”   “真的很不好意思……”   季景殊叹了口气:“真没事。”   眼瞧着眼前人还要跟他再周旋一轮的样子,季景殊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施法:“他不是找我有事的朋友。”   “啊?”工作人员愣了愣。   季景殊将Apple pencil吸附在平板上,站起身。   “是我男朋友。” 第24章   关门声响起, 萧宁和甲方的工作人员一块儿离开了工作室,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季景殊一脸平静地收拾桌面,池逢时呆呆愣愣地站在角落里。   “你吃吗?”季景殊端过那个草莓碗走到了池逢时的身边, 放在了他身旁的工作台上, “我去洗个手。”   “等一下——”池逢时反应过来后, 赶忙伸手拽住了季景殊的手腕, “你刚刚说我是什么?”   季景殊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发丝在空中轻轻晃了一下:“什么你是什么?”   “男朋友。”池逢时声若蚊蚋, “是认真的还是只是打断对话的借口?”   季景殊仰着头看他,眼中恍若盛满了星光。   他好整以暇地转过身面对着池逢时:“我为什么要找这么个借口打断对话?”   池逢时看着他, 没有说话。   “先松手啊我要去洗手。”季景殊背过那只被握住的手,拍了拍池逢时的手臂。   一向听话的池逢时难得叛逆。   他握住季景殊的手更紧了紧, 用力一拽,将人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唇瓣相接的时候,季景殊闭上了眼,另一只手攀上了池逢时的背。   池逢时吻得很用力, 抱得也很用力,好似要将人揉碎在自己的怀里一般。   无法呼吸,喘不上气,用不上劲, 季景殊却始终没有推开。   搭在他背上的那只手上滑, 池逢时满是茧子的手握住了他纤瘦白皙的后颈。粗糙的掌心像是蛰伏了多年的过敏源,指尖在颈上每摩挲一下, 被桎梏住的季景殊就抖一下。   “季景殊。”池逢时吮着他的下唇,含糊不清道, “宝贝。”   季景殊睁开了眼睛,撞入了池逢时的眼中。他的眼睛泛着红, 眼眶中还氲着将落未落的泪。   稍稍往后仰起头,季景殊喘着气儿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哑着嗓子问:“怎么还哭了?”   没被注意到时还好,季景殊突然这么问出口,池逢时含在眼眶中的泪就像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啪嗒一下同时落了下来,砸进了季景殊的领口中。   “靠……”池逢时松开了环着他的手,背过身面对着墙低着头抬手抹泪,“没想哭的。”   季景殊看着那颗低着的毛茸茸脑袋,抬手安抚地揉了一把:“好了不哭了。”   有些生硬,季景殊没有任何哄人的经验。   池逢时低低“嗯”了一声,闭紧了眼用手背用力抹了一把后,深呼了一口气回过了头。   “你是真实的吗?”池逢时眼睛通红地看着季景殊,“我不会又在做梦吧,你打我一巴掌试试?”   遇见他,同他再度恋爱这样的梦在这些年里出现过一次又一次,醒来时只会变成良久的怅然。   这八年半里,他把自己困在原地,无处遁形,却心甘情愿。   看着眼前面色潮红,与记忆中有着很大变化的季景殊,他的第一反应依旧是不敢相信。   季景殊抬眼看着他,好一会儿后,抬起了手,带起了一阵风声。   通常来讲,这种情况下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被触发,会下意识地朝着反方向偏头,会闭上眼,会抿着唇。   但池逢时没有,他就这么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季景殊。   “有病你。”那只手到底没有真的挥上去,温温柔柔地贴上了池逢时的侧脸,指腹轻轻抚过他的眼下,“我是真实的。”   他捧着池逢时的脸颊,一字一顿郑重道:“不是做梦。”   池逢时双手环在了他的腰间,突然猛地用力,将人直接抬了起来。   “你别——”   从小到大季景殊从没被人这么抱起来过,突然的悬空感使得他下意识地环住了池逢时的脖子。   放杂物的桌面上这会儿只有一碗草莓,和一个季景殊。   季景殊坐在草莓碗旁边,从池逢时脖颈处松开的双手下意识地撑在了腿侧。   池逢时倾身上前,抬手扯上了他身后的窗帘,屋子里仅剩的落日余晖被隔绝在外,亮堂的白炽灯成了唯一的光源。   而后,唇舌亲吻着滚动的喉结,一点一点往上,滑到湿润泛红的唇瓣。   而那双粗糙的手贴着宽松的毛衣,一寸一寸丈量着季景殊的窄腰。   人都在时间洪流中被推着成长,他们现在二十六岁,却好似仍就被留在了情窦初开只懂得牵手拥抱和接吻的十八岁。   那只桎梏在季景殊腰间的手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不住地摩挲。   季景殊坐在桌上,微微仰着头,睁开了眼。   池逢时也在看他,那双深邃的眼中写满了情..欲。   季景殊沉溺在他的眼眸中,却依旧清醒着,并未沉沦。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池逢时眼中盛满了溢出来的爱与欲。   抬起手,指腹触上池逢时的眼角。   他是好奇的,好奇为什么池逢时可以这么毫无芥蒂地诉说爱意,他很想问问眼前的这个人有没有恨过他,又怕真的从他口中听到“恨过”两个字。   唇上下相碰,季景殊终归是没有问出口。   “季景殊,闭眼。”池逢时压着嗓子,气声道。   季景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难得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池逢时的吻落在了他闭着的眼上,一只手贴在他的耳后,摩挲着那片皮肤。   他想,他的耳朵应该红透了。   当这个吻再度向上,虔诚地落在季景殊额间时,季景殊放下手,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挥,玻璃落地的声音使得他猛地睁开了眼。   玻璃碎片和草莓落了满地。   季景殊无措地看向池逢时,眼底深处揣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慌乱。   池逢时偏头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地面,有些可惜道:“草莓你还一个都没吃到。”   “啊。”季景殊怔了片刻,点头,“是啊,有点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再给你买。”池逢时笑笑,环着他的腰把他从桌上抱起来,“地上有玻璃渣,你小心点。”   季景殊很低地“嗯”了一声,没拒绝,两只手环着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锁骨上:“池逢时啊。”   “嗯?”池逢时偏头看他。   季景殊埋着脑袋,摇了摇头没说话。   只是隐秘地在他的锁骨上落下了一个吻。 第25章   作为一个运动量超额的赛车手, 池逢时无论是手臂还是腰部力量都是一绝。   他单手环着季景殊,轻松地带着他上了楼。   “你好轻。”池逢时说着说着还掂了他一下。   季景殊没有任何被人抱着行走的经历,池逢时掂他这一下使得他皱着眉短促地惊呼了一声, 环在池逢时脖子上的那双手紧紧揪住了他的衣服, 那双腿也下意识地夹住了池逢时精瘦的腰。   “怕我给你摔着啊?”池逢时被他的反应逗得一笑, “不会, 真摔了我也能在下面给你垫着。”   季景殊揪着他衣领的手没松, 声音闷闷的:“说点好话吧。”   带着人上了楼后, 池逢时像放置易碎品似的将他放在了沙发上,而后坐在了他的身边, 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将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   “干什么?”季景殊往一旁偏了偏头。   “不干什么啊。”池逢时摇摇头, 蓬松柔软的头发在他颈间皮肤流连,泛起一阵痒意,“想和你贴着。”   季景殊没说话,只是默许了他的这一小狗行为。   “男朋友。”池逢时说着便笑出了声, 回味似的重复道,“男朋友。”   季景殊是知道他谈恋爱时粘人模样的,瞧着他欢欢喜喜的样子,轻声应了一声。   没有什么事情是比这再幸运不过了的。   池逢时依旧爱他, 他也依旧爱着池逢时。   不计前嫌, 不论过往,他们好似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光。   过了有一段时间, 季景殊偏头看他一眼,伸手抬起了他的脑袋:“池逢时, 我去楼下收拾一下。”   池逢时“嗯”了一声:“我跟你一块儿。”   下了楼,地面上满是散落的草莓和四碎的玻璃渣, 季景殊蹲下身,将摔得乱七八糟的草莓和大块的玻璃一颗颗捡起来。   “有透明胶带吗?”池逢时走到他的身边问,“你别碰碎玻璃渣,我用胶带粘。”   “有。”季景殊点头,“抽屉里。”   池逢时应了声好,从抽屉里翻出那一卷透明胶带,扯开,单膝跪在地上细心地将玻璃渣粘起来。   “我家小猫好几次打闹的时候把饭碗摔碎过,有的时候会摔出那种很细很碎的玻璃渣。”池逢时是个话多的,他一边细细检查地面,一边不停地说话,“不是很能看得清,但踩着肯定会疼。”   季景殊抬起头看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   玻璃碗的碎片边缘锋利,一不留神划在了指腹上,割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呼吸滞了片刻,他收回视线,落入眼中的是玻璃边缘一道猩红的血迹和指腹那道破开的口子。   几乎没有犹豫,他勾起手指抹掉了碎玻璃上的血迹,无事发生般地继续清扫地面。   猩红血液染在鲜红的草莓上,再一同落入垃圾桶内。   “你收拾的时候慢一点,不好捡的就别管了,放着我来收拾。”池逢时说,“等会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看你吧。”季景殊说,“我捡完了,洗个手。”   走到洗手池边,季景殊将破了口子的手指放在冰凉的水流下冲洗,血一点一点往外溢,又很快被冲走。直到指腹泛白,那道豁口处也不再有鲜血溢出,季景殊才将水龙头关闭。   “洗这么久?”池逢时这会儿正用剪刀将使用过的胶带剪下来叠好,“你不会割着手了吧?”   季景殊甩了甩手上的水,抽了两张纸擦干,偏头看他:“没啊。”   “那就好。”池逢时笑笑,走到他的身边在他的脸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穿个外套,出门吃饭?”   “好。”   两个人并着肩走出门,池逢时仰头看了一眼天上高悬的明月,伸了个懒腰。季景殊跟在他的身边,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随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了那轮月亮。   学生时代他们不是没有并行的时候,每天早上的晨跑结束后池逢时会绕到他的身边跟他一起走回教室。他们也不是没有一起看月亮的时候,两节晚自习中间的那短暂的独处时间,月亮是他们感情的见证。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是就着洒下的月光看着沙沙作响的树叶,想起池逢时。   吃过饭后,两个人踩着树影往回走。   暖黄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狭长,而后重叠。   直到一起走到了季景殊居住的小区门口,池逢时揽过他的肩膀,在他的脸颊上落了个吻后,同他告了别。   季景殊看着池逢时跨上那辆摩托车,眼底是说不出的情绪。   也许只是不舍吧。   听着摩托车的声浪,季景殊回过身,走了进去。   上了楼拍开灯,换上拖鞋后,季景殊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食指指腹。   那道豁口泛着白,轻轻掰一下还能看见内里浅粉色的肉。   没太在意地收回手脱下外套挂上时,门铃响了。   季景殊还站在玄关,他转过身,抬高声音:“谁?”   “我啊。”是池逢时的声音。   这人五分钟前才骑着车从他的面前离开,这会儿怎么又回来了?   季景殊有些好笑地开门:“什么东西落我这……?”   “没东西落你这儿。”池逢时的声音有点儿喘,他一只胳膊撑着门框,另一只手抬了起来。   他的手指弯曲着,勾着一个纸袋递给了季景殊。   “什么东西?”季景殊伸手接过,低下头往里看。   一大盒鲜艳欲滴的草莓。   “我可还记得我男朋友一颗草莓都没吃上。”池逢时邀功似的看向他,“还买了些别的水果,吃之前用盐水泡几分钟。”   季景殊抬起头看他。   他很难形容这一瞬间的感受。   他没吃上草莓这个事儿他自己都并没有放在心上,一盒草莓而已,自己真的想吃的话自己去买就可以了。   但池逢时记得。   原来随口的一句承诺原来是可以兑现的。   “这回真走了啊。”池逢时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 “晚安。”   “晚安,池逢时。”   打开家门放下车钥匙,池逢时深呼了一口气,抬手狠捏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是痛的。   池逢时脸上带着指痕,却笑了出声。   谢晴偏过头看见他藏都藏不住的笑容,抱了个靠枕八卦地看着他:“怎么了,笑成这样?”   “我谈恋爱了,妈。”池逢时换了鞋,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了她的身边,“我,谈上恋爱了!”   “和季景殊啊?”谢晴伸手揉了一下他被自己捏红的脸,“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呢你?”   池逢时重重点头:“是的!”   “你怎么追上他的,跟我说说?”谢晴眨着眼,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傻大儿,“出息了啊小池,就这么几天就把人追回来了?”   “我不是这段时间一有空就往他那儿跑么。”池逢时说,“今天撞上他工作室来了客人,他跟人解释说我不是普通朋友,是男朋友。”   池逢时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这点儿出息。”谢晴好笑地推开了他的脑袋。   “谈恋爱要什么出息啊,又不是上场比赛还要跟人争个输赢。”池逢时理直气壮道,“我明天中午不回家吃饭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   “回来路上买了水果,我去洗一下。”池逢时边说着,边拎着纸袋走进了厨房。   谢晴撑着脑袋看着他的背影,他是真的很高兴。   洗水果的过程中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歌。   当他端着一大份沾着水珠的水果坐在谢晴身边时,谢晴只定睛看着他,没说话。   池逢时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妈?”   谢晴摇了摇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她细细打量着这个从小到大虽然十分不省心但在她面前永远坦诚的儿子。   他的眉眼间满是笑意,是在比赛中夺了冠都不会有的,直达心底的笑意。   “妈?”池逢时抬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这么看着我,怎么了啊?”   “没事儿。”谢晴敛起眼眸笑了笑,“我过几天回去了,六七月份有项目正好在江宜这边,回头要在你这多住一段时间咯。”   池逢时“嗐”了一声:“住呗,整这么严肃,吓得我还以为你要棒打鸳鸯。”   “得了吧我才懒得管你谈恋爱的事儿。”谢晴睨他一眼,“不过小池啊。”   “嗯?”   谢晴委婉道:“别让自己受委屈。” 第26章   回家后季景殊一直没有困意,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天也没睡着。   入睡半天未果,他索性起了身,将池逢时买的水果洗了洗, 坐在沙发上看书。   客厅开着透亮的灯, 季景殊稍稍后仰着, 敛着眸翻看着手中的这本书。   是前几天买来但一直都没有翻看过的《加缪手记》。   某些意义上严格来讲, 这并不是一本有着连贯故事性的“书”, 它不过是将加缪的一个又一个笔记整理成册, 编辑成书。   季景殊依旧记得当初买这套书时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一个想法。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用笔写下的日记也好笔记也罢, 都并不独属于他自己。   所以当他看见有另一个人的笔记被装订成册,被放在书店售卖时, 他的心底滋生出了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恶意。   看,所有人的点滴都要公之于众,遭人审判。   但当他真正翻阅的时候才意识到并非如此。   记录生活的日记被拿出来审判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季景殊单手撑着脑袋,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人有种奇怪的虚荣心, 想让别人或自己相信他向往的是真理,但其实他有求于这个世间的是爱。]*   指尖划过这短短两行字,季景殊盯着看了很长时间后,摁亮了手机, 将工作室大门的密码发给了池逢时。   他有求于这个世间的是池逢时给予的爱。   直到困意袭来, 季景殊将书合拢放在扶手上,顺势躺在了沙发上。   半睡半醒时听见身旁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时, 季景殊还以为家里进了老鼠。   睁开眼,看到的是蹲在他身边的, 鼻尖上还挂着汗珠的池逢时。   他还恍惚着,盯着池逢时看了好一会儿意识才回拢:“你怎么来了?”   “晨跑。”池逢时的声音还有些喘, 却掩藏不住那份雀跃,“正巧跑你家楼下了。”   季景殊眨了下眼睛,还有些愣。   “好嘛主要是早上起来准备给你发消息的时候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了。”池逢时撑着膝盖站起身,“怎么盖了个外套就睡沙发上了?”   “昨天坐这里看书。”季景殊指了一下沙发扶手上的那本书,“顺势就睡这儿了。”   池逢时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拧了拧眉:“这种书给我看,不出三分钟我立马睡着。”   季景殊短促地笑了一声,伸手扯了一下身上盖着的外套,刚欲起身,僵了一下。   “怎么了?”池逢时的视线捕捉了他的所有动作。   季景殊抿着唇摇头,下意识地攥着衣服将自己盖得更紧了一些。   池逢时将他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   到底都是成年男性,季景殊这个时间段会有的生理反应在约莫两个小时前,池逢时刚睡醒的时候也出现过。   “……我去刷牙。”季景殊呼了一口气,眼疾手快地将盖在身上的外套捞起来披上,赤着脚踩着拖鞋走到了洗手池旁。   电动牙刷嗡嗡的声音很好地掩盖住了池逢时走向他的脚步声,所以当他的脸颊被掰过去时,季景殊还没反应过来。   绵密的白色泡沫顺着唇角往下滑落,粘在池逢时捏住他下巴的手指上,青柠味侵入池逢时的唇舌,遮盖了薄荷的味道。   “上次就想说了。”池逢时抬手勾了一下季景殊下巴上的泡泡,“你牙膏的味道怎么都这么好闻啊?哪儿买的?”   季景殊看着他唇瓣鼻尖上的泡沫,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这一行为。   侧了身让出一个身位,季景殊关了电动牙刷,含糊不清道:“漱口,别把牙膏沫吞了。”   池逢时弯着眼睛应了声好,低下身子掬起一捧水,漱完口后顺势洗了个脸。   季景殊洗漱完想要离开洗手台时,发现自己好像被某个高他半个头的男人困在了这方天地里。   “……你不去上班?”季景殊叹了口气,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腰,“让我出去啊。”   池逢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季景殊拍他的那只手,牵着他的手抬至唇边亲了一下他的指腹:“现在还早。”   虽然隔了件外套,但腰抵着硌人的洗手池,季景殊依旧不适地皱起了眉。   池逢时低着头吮着他的唇瓣,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却顺着他的背下滑,挤进了季景殊腰和洗手池的缝隙中。   季景殊顿了一下,缓缓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腰。   有些东西尚未消散就被再度唤醒,季景殊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   池逢时松开吮着他的唇瓣,向后仰了仰,视线顺着季景殊起伏的胸膛下移,敛着眸,像睥睨一切的狮子王。   季景殊拧着眉,推了一下池逢时的肩膀:“让让。”   “去哪儿?”池逢时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抽开抵在季景殊身后的那只手,抬起,温柔地捧住了季景殊的脸颊。   季景殊有些不适地皱着眉,拍开他的手:“……我回房间。”   被拍开的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片刻后,握住了季景殊的胳膊:“要么让我来?”   话音落下,那只手掀开外套,钻进薄薄的家居服贴在了季景殊的腰间。   赛车手的一双手,是滚烫的,是粗糙的。   季景殊没有与任何一个人有过这样的亲密接触,纵使这个人是池逢时。   命门被另一个人握在手中的感觉很奇怪,这种自己的身体都不能由自己掌控的感觉属实是糟糕透了。   即使他清楚地知道池逢时是在取悦他,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给他带去欢愉,但还是想要逃。   一边想要像梦境中一样和他靠得再近一点,却又一边想要抽身逃离,夺回主动权。   感性与理性在打架,季景殊闭着眼死咬着唇,不住得一下又一下深呼吸。   直到身后水流声响起,池逢时将他环在怀里洗手。   “……池逢时。”季景殊颤着声道,“能不能帮我拿一下烟。”   池逢时低头看了浑身都在发抖的季景殊一眼,笑了笑应了声好。   走到茶几前拿了烟盒和烟灰缸后,池逢时站定在季景殊的面前,看着他抖着手点烟。   咬住烟嘴吸了一口,混着烟草味的还有很淡的血腥味。   他的下唇刚刚被咬破了。   一呼一吸间,随着烟雾一同被呼出去的还有那份缠绕裹挟着他的失控感。   “怎么了这是?”池逢时抬手抚了一下他的唇,弯着眼睛笑道,“怎么这么用力啊?下次别咬自己。”   透过淡白色的烟雾,季景殊看着池逢时,他墨黑的眼中是完完整整的自己。   季景殊曲着手指夹着烟抿了一口,徐徐道:“只是有点不适应而已。” 第27章   萧宁打着哈欠正准备输大门密码时, 门从里面开了。   抬眼看见的是脸上挂着水珠,穿着件短袖T恤胳膊上挂着外套的池逢时。   “小、小池哥哈?”萧宁明显一副没怎么睡醒的样子,朝着他挥了挥手, “好巧, 你也在啊。”   池逢时点头, 不知道该回他一句什么。   两个人面对面对视了十来秒, 池逢时的手机响了。   是网约车司机打来的。   “你们忙, 我先走了。”池逢时晃了一下手机, 抬手指了指萧宁和门之间的空隙。   萧宁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堵住了池逢时的路。   “哦哦好,你慢走。”萧宁侧过身让了位。   池逢时应了声“好”, 接了电话走到电梯旁。   萧宁走进工作室关上门,闭着眼给自己倒了杯水后又一次打起了哈欠。   “好困……”   季景殊坐在电脑前偏头看他, 被传染了似的跟着他的动作一块儿打哈欠。   挺抽象的,季景殊一边想着一边从抽屉拿出一盒薄荷糖,倒了四五粒出来,一口气送进了口中。   清凉的薄荷味直冲天灵盖。   “哥。”萧宁端着水杯走到季景殊身边抽了个椅子坐下, “小池哥那边那个约拍你俩聊了没,我还要和他们车队对接吗?”   “什么约拍?”季景殊疑惑地看他一眼,“他那个图不是都发过去了吗?”   “啊?”萧宁也愣住了,“我还以为他跟你说了呢。”边说着, 萧宁边掏出手机打开工作微信, “他们车队说新的一年要给车厂里换了涂装的车拍照来着,我以为小池哥过来是跟你说这个事儿的。”   季景殊沉默了一会儿, 这件事情池逢时一字未提。   “哦对你俩是对象来着,他应该是来找你谈恋爱的。不好意思昨晚看动漫看太晚现在脑子还是昏的。”萧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季景殊:“……说正事。”   “喔”萧宁乖乖点头, “他们车队给出的拍摄时间是这个月底,档期倒是没有冲突, 不过开价不高工作量还大,俩车库的车呢,就不到十天,你画拍摄方案来得及吗?”   季景殊咬碎了嘴里的薄荷糖咽下,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种工作量很小的。”   “啊?为什么啊?”萧宁愣住。   其实也不怪萧宁不知道,季景殊没有接过这种活儿,或者说一般这种活儿都不需要找专业的摄影师来干。   这活儿不需要像拍自然风光一样背着相机扛着三脚架在各个犄角旮旯里穿梭,也不用像那些广告商拍一样提前准备好拍摄方案图,布好景。   这就像给物件拍流水线照片一样,找个有台相机会打灯会按快门的大学生都已经足够了。   花钱找商业摄影师拍赛车涂装……   这车队还真是蛮奇妙的。   听季景殊简短地解释后,萧宁恍然大悟:“那不就是高考前采集证件照。”   季景殊搭在键盘上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嗯,差不多。”   “那……接么?”萧宁问,“钱不多。”   跟了季景殊这么长时间,他自然是知道季景殊接商单的目的——钱。   很现实,也很纯粹。   季景殊接商单赚的每一笔钱,都变成了他们五湖四海拍自然风光的经费和防潮箱里那一个又一个价值不菲的镜头。   “明明拍人像更赚钱,一单报价能抵好几单。”迟迟没有听见季景殊的回答,萧宁撑着下巴问出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很想问的问题,“所以到底为什么不拍人像啊?”   季景殊朝后仰着头,眯着眼接受着洒落在身上的阳光,好一会儿才说:“不会拍人。”   “可——”   “接吧,钱少点无所谓,毕竟事儿也少。”季景殊打断了他的话。   萧宁点点头:“喔。”   季景殊撑着下巴,有点想摸手机问问池逢时这个月月末有没有比赛。   但理性当道,指腹刚摁亮屏幕就收了回来。   有,或者没有,意义都不大。   -   池逢时头一次踩着点走进车队大门。   “你也有睡过的时候啊?”辛然刚从赛道上下来,搂着头盔笑眯眯地走到池逢时的身边,肩膀撞了他一下,“我之前一直怀疑你是个仿生人来着。”   “听起来不像好话。”池逢时说。   “还行吧,夸你呢。”辛然耸了耸肩膀,“你没骑车来?”随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来这么晚,你车爆胎在半路了?”   池逢时:“……你说点好的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给季景殊发消息报备一边开口:“今早没骑车出门,打车来的。”   辛然:“喔——”   “我先跑两圈儿去。”池逢时活动了一下肩膀,“陈哥他们人呢?”   “那儿呢。”辛然抬手指了个方向,“瞅见没?”   池逢时瞅见了。   陈淼站在赛道外,视线追随着赛道上跑得并不快的一辆大红色的杜卡迪,满脸都写满了担心与害怕。   “……那人,陈哥儿子啊?”看着陈淼这一副想要阻拦又不敢真的上前阻拦的表情,池逢时大胆猜测。   “nonono。”辛然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再猜猜?”   “这哪儿猜得到啊。”池逢时的视线再度投到了那位跑得慢的杜卡迪车主身上,“这个速度,反正不会是个车手。”   辛然听着池逢时口中蹦出来的大实话,梗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车队皇太子。”   池逢时拧着眉:“说人话。”   “车队老板的儿子啦。”辛然无语地瞥他一眼,“真不懂幽默。”   池逢时恍然大悟:“之前都没见过,怪不得陈哥这个表情,这要是摔了碰了他不得吓死?”   “听说刚从国外回……”   话音未落,那位皇太子过弯刹车给晚了low side摔进缓冲区。   辛然:……   池逢时:……   看着陈淼大惊失色的表情,辛然和池逢时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来什么。   “下次能闭嘴的时候还是闭嘴吧,小池。”辛然说。   “我觉得你说得对,蜡笔。”池逢时点头。   辛然朝他竖起了中指:“你才蜡笔小新,滚啊!”   池逢时笑了两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后,走进休息室换了身衣服,等到他将车从车库里推出来时,皇太子已经下赛道了。   他摘了头盔倚着墙,一边和陈淼说话一边看着刚上赛道上的池逢时。   池逢时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推下护目镜。   点火,上档,拧油门。   “那个是谁啊?”纪麟单手勾着头盔,朝着赛道上疾驰的人扬了扬下巴。   “池逢时。”陈淼说,“就是今年达喀尔夺冠的那位,咱们车队的。”   “喔。”纪麟不怎么关注拉力赛也不认识池逢时,只点点头,没太在意,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了一根,“别跟我爸说我抽烟了。”   陈淼沉默片刻:“你……他……,纪总不知道你抽烟吗?”   “知道啊。”纪麟耸肩,“但他知道和他会念叨不冲突。”   陈淼尴尬挠头。   “走了,困困的,回去补个回笼觉。”纪麟将车钥匙还给陈淼,伸了个懒腰,扬长而去。   池逢时从赛道上下来,钻进了休息室。   陈淼正坐在休息室里嘎巴嘎巴嗑瓜子,看见池逢时走进来后还十分亲切地抓了一把给他。   池逢时单手捧着瓜子,坐在了陈淼身旁。   “刚宣发那边的人跟我说你前任接了咱的活儿。”陈淼说,“开心不,小池?”   “不是前任了。”池逢时咬着瓜子,面上的笑意藏匿不住,“是现任。”   陈淼:?   躺在支起来的车底下的魏工:?   “你这什么中国速度?”陈淼惊呆了,“半个月之前不还是前任吗?”   “这不是,破镜重圆了么。”池逢时无辜摊手,“他什么时候来啊?”   “你有比赛的时候。”陈淼云淡风轻道。   池逢时“啊?”了一声,捧着的瓜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比赛能推吗?”   虽然已经猜到了池逢时的回答,但当这句话真的从池逢时口中听见时,陈淼还是没忍住做了个深呼吸。   “推你个头!!”   池逢时瘪着嘴,快一米九的人颓丧地坐在椅子上,委屈得不得了。   “他骗你的。”魏工手上拎了个六角扳手放在了他们面前的桌上,“这个月底,你没比赛。”   池逢时的眼刀飞向了陈淼:“你真挺可恶的。”   “还行吧。”陈淼继续嗑瓜子,“对了,这段时间纪总的儿子可能会时不时过来赛道上跑两圈,你们上赛道的时候别给人撞了。”   池逢时撇了撇嘴:“赛道上没人别他,他不也摔了么……”   “你这张嘴啊——”陈淼抓起一把瓜子砸向他,“可不兴当着人面这么说。”   瓜子钻进他的衣领,池逢时瞪他一眼,愤怒地站起身抖了一地的瓜子:“诶你这人!”   “听见没啊,人毕竟是咱老板儿子。”陈淼再三嘱咐道。   池逢时有些想反驳两句。   车队最看重的不外乎是成绩,一个成绩好的车手能给车队带来的效益是很可观的,而池逢时自己恰好就是这么个成绩好的车手。   就算他莫名其妙抓着这位皇太子揍一顿大概都不会被车队开除。   但转念一想,陈淼才是那个苦命打工人。   池逢时叹了口气,拍了拍陈淼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辛苦了。”   陈淼想揍人。   而此时,池逢时已经跑开了。   他捧着手机蹲在那辆架起来卸了轮胎的摩托车旁边,飞速打字。   [生逢其时:我被职场霸凌了]   [生逢其时:我们车队经理用瓜子砸我]   [生逢其时:要男朋友哄哄才能好] 第28章   季景殊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 指尖夹着Apple pencil,有些重量的笔在纤长的指节中灵活的旋转。   不用脑子想也能知道“用瓜子砸人”和职场霸凌根本不沾边,池逢时这番话就是趁机在他面前装装样子撒撒娇。   只是他哪里会哄人, 长这么大他根本没有哄过任何人, “哄”这个字儿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思索了好一会儿, 季景殊决定还是不要为难自己, 指腹触上屏幕, 十分诚实地回了一句[可是我不会哄人]。   消息发出去后没一会儿, 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了两下,是池逢时给他发来的消息。   [生逢其时:小猫委屈.JPG]   [生逢其时:我就知道]   [生逢其时:不过也没关系, 我会哄人就行了]   季景殊看着聊天框里的话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重新投身工作当中。   放在一旁的手机时不时震动一下,季景殊已经习惯了。   池逢时是个分享欲旺盛的,不管他回不回消息,池逢时都会照发不误。   他没再点开聊天框看池逢时给他发了什么, 却也没有将消息提醒的震动关掉。   将所有消息攒在一块儿,等到工作结束时一条一条从下往上翻又从上往下看,这是季景殊这段时间里最最喜欢做的事情。   在手机连着桌子一块儿震动了好长时间后,萧宁满眼无奈地看向季景殊:“哥, 这回是电话。”   季景殊“嗯”了一声, 拿过手机看也没看就接通了:“怎么了?”   “你没失联啊,我发消息你一直没回我还以为你换微信了。”电话那段并不是池逢时的声音。   季景殊愣了一下, 有些没缓过神来。   他的交际圈子小得不行,会给他打电话的人除了池逢时就只有坐在他身边的萧宁了。   但这个声音不是池逢时的, 自然也不是萧宁的。   季景殊有些疑惑地将贴在耳边的手机拿了下来,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   是他大学时期唯一的好友。   “我在工作, 没看消息。”季景殊笑笑,“而且失联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我不失联我都回不来。”电话那边人开口道,“你在江宜吗?晚上一块儿吃个饭?”   季景殊想了想,点头应了好。   电话挂断后没一会儿,季景殊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一个定位。   回了个“好”,季景殊点开了和池逢时的聊天框。   和往常一样,聊天框里全是从池逢时那边发来的消息。   季景殊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儿才调出键盘,回答这个聊天框里最新的一条[晚上想吃什么?]   [季景殊:我今天晚上和朋友一块儿吃饭]   季景殊将手机熄屏放进口袋,撑着卓沿起身上楼换了身衣服。   再下来时,萧宁也已经十分有眼力见儿地穿戴整齐,和他一块儿出了门。   “哥你和小池哥约会去吗?”萧宁仍旧是那个八卦的萧宁,站在狭小的电梯里时,没忍住问道。   “不是。”季景殊摇头,“和我朋友见一面。”   萧宁大惊失色,差点儿脱口了一句“你还有朋友呢?”,幸好理智占了上风,一句话刚吐了个音节就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样啊。”   电梯门开,季景殊点头,走到了街边打着双闪的网约车旁。   车停在定位上的那家那家餐厅门口,季景殊一下车就看见了坐在店里靠窗位置正朝他挥手的那个人。   推开玻璃门径直走到那张圆桌前坐下,季景殊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开口道:“纪麟,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这两天。”纪麟朝后仰着头,对着好友抱怨道,“我总算是毕业了,延毕两年,我差点就在异国他乡想不开了——”   季景殊笑了笑,没说话。   “这破研究生我读了四年,四年!你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纪麟压低了嗓音也没有压住他的无能狂怒,“我每天忙得天昏地暗,这两天回国倒完时差我寻思着去骑一下我久违的宝贝摩托上个赛道玩玩儿,结果不出意外,技巧全无,摔了个四脚朝天。”   “原来是你啊。”季景殊恍然大悟。   池逢时发给他的消息里就有一条是说今天赛车场上来了个新面孔,是车队老板儿子体验生活来了。   季景殊知道纪麟家是做什么的,但今天看到池逢时那条消息时并没有往他身上想,毕竟纪麟这个研究生读的,都把自己读失联了。   但转念一想其实也没有第二个可能了,赛车在国内本就是小众运动,更别提赛摩。江宜的车队有且只有这么一个,池逢时口中这个体验生活的老板儿子也只会是他。   “什么叫原来是我?”纪麟有些疑惑,“你恰好在赛车场,然后看到我了?”   “那没有。”季景殊诚实摇头。   纪麟疑惑地看他一眼,到底是没有去纠结这句“原来是你”的背后意义。   “这么长时间没见,你现在能吃的东西范围扩大了没?”纪麟看他一眼问道。   季景殊头有些疑惑地歪头:“我本来也就没有什么不能吃的吧?”   纪麟看一眼季景殊,看一眼菜单,斟酌了好一会儿后,还是决定保守一点:“算了还是整点清淡的吧,怕你万一又吐了不舒服。”   季景殊刚想说点什么反驳他的话,手机在桌面上连着震了好几下。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新消息。   [生逢其时:啊这样]   [生逢其时:知道了]   [生逢其时:那你玩得开心!]   季景殊眨了一下眼,回了句“好”。   放下手机,季景殊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纪麟。   “对了季景殊,速速恭喜我一下,我奋发读研的时期还抽空谈了场恋爱。”纪麟端起自己的果汁碰了碰季景殊的水杯,“干杯。”   季景殊“啊?”了一声,十分意外。   纪麟在大学时期有一个分分合合了八百次的男朋友,两个人的日常就是吵架,分手,复合,但无论怎么折腾都没有真正分开过。   “你这什么表情?”纪麟喝完杯子里的果汁,又给自己续了一杯,“很意外?”   “很意外。”季景殊点头。   纪麟胳膊撑在桌子上,点点头:“能理解,毕竟在你的视角里我就是跟那谁不死不休的傻逼。”   “我没这么想。”季景殊皱了下眉,“只是单纯觉得意外而已。”   “跟他谈恋爱太累了,很痛苦。”纪麟说,“我现在想来都觉得自己觉醒太晚。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和我现在的男朋友感情很稳定。”   季景殊笑了笑,拿起玻璃杯和他碰了一下:“恭喜你。”   “你呢,放下了吗?”纪麟问。   季景殊没有将自己的私事对外倾诉的习惯,很长一段时间里纪麟都并不知道季景殊的性取向。有一个放不下的人是他某一次和前任吵了个惊天动地后,拉着季景殊喝酒偶然得知的。   但他也只是知道季景殊有一个放不下的前任,再多的细节即使是喝醉了的季景殊也依旧闭口不言。在那之后,季景殊滴酒不沾。   “没放下。”季景殊修剪平整的指甲无意识地在玻璃杯上敲击,“不过前段时间碰见他了,然后我们和好了。”   这回轮到纪麟震惊了,好一会儿后他点点头:“那挺好的。”   不多时,服务生托着餐盘上菜,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纪麟在控诉自己这四年研究生生涯的同时关心一下季景殊如今的生活与工作,季景殊大部分时间都在听他说,偶尔回答一下他抛过来的问题。   安静了很长时间的手机在桌面上震了一下,带动着整个桌子发出“嗡嗡”的声音,打断了纪麟的吐槽。   季景殊拿过手机点开,不出意外,是池逢时发来的消息。   [生逢其时:天都黑了,老公你今晚还回家吗?]   [生逢其时:小猫抹泪.JPG]   看着消息的季景殊短促地笑了出声。   “男朋友吧?”纪麟问道,“刚看你吃饭的时候就老瞥你那手机,心不在焉的。”   “嗯。”季景殊边点头,边给池逢时回消息。   [季景殊:快吃完了,等会就回]   纪麟打趣地看着他:“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待在江宜了,回头有机会带出来见见,我倒还挺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你这么个——情感淡漠的人惦记这么长时间。”   “我没有情感淡漠。”季景殊反驳。   “大差不差。”纪麟耸了耸肩膀,“过段时间我男朋友也会过来,回头都一块见见!”   季景殊哑然,好一会儿后才模棱两可道:“再看吧。”   纪麟结了账站起身:“我开车来的,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季景殊没有犹豫地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自己打车就行。”   “行。”纪麟对他的拒绝倒也没觉得意外。   “那我先回了。”季景殊朝他挥了挥手,“下次见。”   刚打开软件准备叫网约车的时候,季景殊抬起眼,一家粉粉嫩嫩的蛋糕店钻进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他突然就想起了池逢时早上那句撒娇般的“要男朋友哄哄才能好”。   推开门,悬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独属于蛋糕店的香气钻入鼻腔。   他站在柜台前,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玻璃后面精致的蛋糕,听着服务生向他解释什么是植物奶油什么是动物奶油,挑了好一会儿,买了个四寸的草莓蛋糕。   拎着蛋糕盒打开家门,映入眼帘的是乖乖坐在桌前玩手机的池逢时。   季景殊换了鞋,走到他的身边,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池逢时的手机屏幕上——   一块儿摆满了香菜的煎饼,且池逢时还在往这块煎饼上铺香菜。   季景殊沉默了片刻,抬手摘下了他的半边耳机。   池逢时抬起头,欣喜地看着他:“你回来了啊!”   “嗯。”季景殊点头,将蛋糕盒放在了池逢时的手边。   池逢时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透明的包装盒里是没有一点磕碰的草莓蛋糕。   “诶?”池逢时愣了愣,“怎么突然买蛋糕了?”   “回来路上正好看见就买了。”季景殊转身走到洗手池前洗干净了手,擦干走到他的身边。   “可恶啊好想吃。”池逢时瘪了瘪嘴,“可惜我下个月初有场比赛,这段时间要严格控制饮食。”   季景殊听着池逢时的话怔了一下,神色很快恢复正常:“这样啊。”   “是啊。”池逢时抬手揽住了季景殊的腰,下巴抵在他的小腹上仰着头看他,“不过我知道一家挺好吃的蛋糕店,你爱吃的话等我回来给你买。”   “不用了。”季景殊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头发,“我不太吃蛋糕。”   池逢时看着他,好一会儿后点了头。   他突然坐直了身子抬起一只手勾住了季景殊的脖子,另一只手还环在他的腰间,稍一用力,原本在他身边站得笔直的季景殊摔进了他的怀里,只得面对面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怎么了?”季景殊吓了一跳。   “没怎么,让我抱一下。”   池逢时将下巴抵在季景殊的肩膀上,抱他抱得很紧。 第29章   月末。   季景殊如约, 带着相机灯具反光板和萧宁驱车前往了TG车队。   池逢时这大高个儿站在一群宣发部门人中间,十分显眼。   “你过几天不是有比赛吗,你不训练啊?”宣发的一个姑娘仰着头, 看向穿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池逢时。   “陈经理还是第一次指名道姓要我们约哪位摄影师呢, 不是说着摄影师是我们池大车手的老朋友吗, 特意请来的来瞅一眼也挺正常。”另一个戴着工牌的女孩儿伸了个懒腰, 接话道。   池逢时郑重点头:“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啊就是!”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陈淼将手中几张纸卷成筒, 毫不留情地敲在了池逢时的脑袋上, “你站这干啥呢?”   “刚不是说了么,瞅一眼啊!现在不是中场休息时间呢吗?”池逢时无辜挨打, 虽然并不疼,但还是震怒, “你怎么不直接把我打成弱智啊?”   “我有这能力就好了。”陈淼一脸可惜的样子,“等会休息完了记得回来啊,别把魂丢这儿了。”   宣发部的两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从陈淼这段话里好似听出了什么不一样的意味。   一直等到陈淼扬长而去后,俩小姑娘探头看向池逢时,两脸好奇地看着他。   “陈经理这措辞,啧啧啧, 什么人能让池大车手的魂丢在这儿啊?”   “所以其实这位摄影老师是妹摄吗?”   并不知道什么是妹摄的池逢时刚想提问时, 季景殊和萧宁两个人就走进了他的余光中。   什么妹摄不妹摄的问题被抛诸脑后,池逢时扬起笑脸冲着俩人奋力挥手。   “不是妹摄啊——”   “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两个小姑娘小声如是说。   看见招手的池逢时, 萧宁十分殷切地给出了回应。   他举起手中的三脚架冲着池逢时挥了挥:“小池哥!”   季景殊看着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激动起来的两个人,沉默了两秒后, 偏头看向萧宁:“正常点。”   而后,走到池逢时身边, 无情道:“你也是,正常点。”   两个小姑娘没憋住的笑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咳咳。”宣发部的经理拍了拍姑娘们的肩膀,起身走到了季景殊的面前,“您好您好,我带您去后面的仓库,辛苦您了,合作愉快。”   季景殊礼貌地点头:“合作愉快。”   打开仓库大门,纵使是关注过很长时间摩托车文化的季景殊也没忍住震惊了片刻。   各个品牌的车被喷上相同或不同的涂装,那几乎覆满了整个车面的各个赞助商的名字无一不在说明这个车队的家底。   “太帅了吧——”萧宁咂舌。   池逢时挑眉笑笑:“还行吧,一般帅。”   “这可不是一般帅。”萧宁继续感叹。   池逢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他的中场休息时间已经过了半。   视线落在季景殊的身上,看着他和宣发部的经理交流。   “大伙儿喝什么吗,我请。”池逢时稍稍扬高了声音。   远处的近处的人听见他的声音,一个两个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咖啡!”   “大上午的,我也选择喝咖啡。”   “谢谢池逢时送来的咖啡——”   池逢时挑了下眉,拿出手机点开小程序给围在身边的人点单。   一个一个加了购物车后,池逢时走到季景殊身旁,将手机递给他:“喝什么吗?”   季景殊“啊”了一声,看着屏幕里各式各样的咖啡,抿了下唇。   “老朋友就是不一样哈,还特意让他挑口味呢?”宣发部的经理笑道,“我想喝馥芮白,谢谢小池。”   池逢时点头应了好,视线重新落在了季景殊的身上。   “我喝水就好。”季景殊将手机还给了池逢时,微微仰起头看他。   池逢时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后,点了头应好。   往购物车里加了杯馥芮白后,池逢时走到角落里堆起来的矿泉水箱里拿了一瓶拧开递给了他。   季景殊接过水抿了一口,笑了笑:“谢谢。”   “嗯,不客气。”   眼瞧着季景殊拿着水回过头继续和宣发部经理沟通。   池逢时突然觉得自己这番行为实在是无趣,退回到了萧宁身边。   他把手机递给了萧宁:“填你电话吧,我等会要回赛道上了。”   萧宁“喔”了一声,看出池逢时的表情变化,小声问道:“小池哥,你怎么了?”   “嗯?”池逢时看他一眼,“没怎么。”   没什么就怪了。   刚刚还笑意盈盈的人这会儿突然变得肉眼可见地失落,萧宁再没有眼力见儿也不是瞎子。   偏过头,萧宁的视线落在了季景殊手中的矿泉水上。   “哦我猜到了。”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池逢时突然说要请客的真实想法,凑到池逢时身边道,“忘告诉你了,我以为你知道来着,我哥他不喝咖啡,也不喝什么其他饮料,他只喝水和牛奶。”   “啊?”池逢时对此毫不知情。   整个高三下学期,季景殊几乎把咖啡当水喝。   刚想开口反驳些什么时,萧宁又开口了。   “说起来,前几天工作室那个突然出现的蛋糕也是你买的吧?”萧宁的声音很小,“他也不吃蛋糕来着……我挺爱吃嘛,之前老点外卖,最开始的时候问他要不要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不想让我给他点,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不吃。”   池逢时张了张嘴,唇瓣上下相碰,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萧宁说季景殊不吃蛋糕,但季景殊却在和朋友吃完饭回家的路上“顺手”买了一个蛋糕带给他。   那个被他拒绝掉的蛋糕,似乎是专程买给他的。   虽说最近这个时间段他是真的需要严格控制饮食,更不可能碰这种高糖的食物。   可每个人都会有情绪,就算是很正当的理由,这份“特殊对待”被拒绝,总归是会让人不高兴的。   对此一无所知的他对季景殊的下意识拒绝都会有着无法言喻的小情绪。   但季景殊没有,从头到尾他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像一汪沉寂的湖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萧宁,过来打灯。”季景殊的声音钻入耳中,将他的思路拉了回来。   “来了!”萧宁抬起头冲着那边喊了一声,他撑着身子边站起身边小声道,“小池哥你别瞎琢磨了啊,我先过去了。”   池逢时向前望,细细打量着自己这个没什么表情的男朋友。   好一会儿后,手机闹钟提醒他该回去了。   他关闭了闹钟站起身,对着季景殊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打断他的工作,起身往外走。   走进阳光下,再回头。   季景殊也在看他。 第30章   阶段训练中场休息时, 池逢时蹲在树荫下抽烟。   入耳的是如同野兽咆哮般的泄压阀的声浪。   他单手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微信聊天界面,指尖虚搭在键盘上, 到底没有摁下去。   夹在指间的那根烟燃出很长一条灰烬, 如同空中阁楼摇摇欲坠。   脚步声由远及近, 停在了他的身边, 而后, 尚有阳光洒落的地方被阴影遮盖到严实。   池逢时下意识将手机锁屏放进口袋。   “还有烟吗, 给一根。”身旁传来声音,“出门拿了个空烟盒。”   池逢时微微眯着眼偏头看过去, 蹲在他身边的是每天准时来这儿打卡,已经和车队大部分人都玩熟了的, 没有任何皇太子架子的车队皇太子。   池逢时“嗯”了一声,从口袋中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了他。   “你今天看上去没有前几天有活力啊。”纪麟咬着烟点燃,吐出一片朦朦烟雾,缓缓开口, “有点蔫儿,怎么了?”   一阵风吹过,那段灰烬被吹散,随风四散。   池逢时偏头看他, 纪麟对着他的目光, 歪了一下头。   “你怎么天天往这儿跑,不上班啊?”池逢时问。   “我刚毕业回国我上什么班我上班?”纪麟说到这里语速都变快了, “我起码得玩个半年一年的再考虑上班的事儿。”   而后,他叹了口气:“天天往这跑还不是为了过过瘾, 我爸不让我走职业。”   池逢时闻言挑了下眉。   纪麟每天来这儿骑着车转悠比谁都勤快,陈淼对他的态度也从第一天的怕磕着碰着变成了这人爱咋咋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人是真的喜欢骑车, 但身为车队老板的他的父亲却不让他走这条道路。   “为什么啊?”池逢时问。   “什么为什么,我爸?”纪麟叹了口气,“危险呗……不过我在你们这帮赛车手面前说你们老板不让自己儿子做赛车手是不是怪怪的啊?”   “还好吧,场上的每一个赛车手都知道这一行危险。”   “而且我也没什么天分。”纪麟耸了耸肩,“你呢,怎么蔫儿了,平常我看整个车队最有活力的就是你。”   池逢时微微张了张唇。   他不了解季景殊,季景殊也没有主动让他了解自己的想法。   他不仅仅是不了解季景殊的各类忌口,也不了解他这些年的变化,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是和季景殊认识很早,但也只剩下了认识很早。   而他的这些心思他又不想让自己的朋友们和车队其他人知晓。   他年少时的吐露心扉已经让钱绪杰对季景殊有了偏见。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的,他不希望自己身边还有任何人因为他的迷茫心思再对季景殊有任何看法。   细想来,纪麟反倒是个很好的倾诉人选。   他不认识,也不知道季景殊这个人。   池逢时清了清嗓子:“我有一个朋友……”   “啊,好怀念。”纪麟长抒了一口气。   “什么?”池逢时刚酝酿好的情绪被打断,整个人都迷茫的不行。   “我上一次听见‘我有一个朋友’这样欲盖弥彰的话时,还是我还在国内读本科的时候,我一个朋友喝醉了都不忘记给把自己藏住来着。”纪麟伸了个懒腰,“好怀念啊!”   池逢时:……   “你的这个朋友怎么了?”纪麟“嘿嘿”笑了一下,问道。   “……我这个朋友,他有点儿事想不通。”池逢时吸了一口烟,缓缓道,“他有个对象,但他好像不了解对方,并且对方也没有让自己了解他的意思。”   边说着,他的思绪边随着徐徐升起的烟雾飘散。   “他不给对方发消息的话,对方也不会给他发消息。有时候发了很多条消息也得不到几句回复。就算他因为一些原因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时,对方也不会不高兴,就好像根本不在乎一样。”   纪麟拉长尾音“嗯——”了一声,仰头看向了飞在空中的鸟。   “我有一个朋友的前任和你形容的一模一样。”纪麟叹气。   树荫下,池逢时和纪麟对视了一眼。   这欲盖弥彰的“我有一个朋友”谁都知道代指的是谁。   “你朋友的对象爱你朋友吗?”纪麟问。   池逢时敛下眼眸。   爱吗?   这段感情他永远是主动的那一方,有的时候他感觉是爱的,但有的时候又感觉不到爱。   “我……不知道。”   纪麟偏头看他,像是看年少时一腔热血却撞得头破血流的自己,眼神中满是怜悯。   爱与不爱一眼就能看得透彻,“不知道”这个回答约等于“不爱”。   他身边倒有季景殊这么一个几乎从不外放情绪的人,但他也并不知道季景殊和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人谈恋爱会不会情绪高涨,更何况这类人少之又少。   多的是他前任那种明明不爱又不肯给个痛快的人。   但他毕竟和池逢时不过点头之交,有些话也并不适合他开口。   “往好了想。”纪麟站起身,想了想,“可能也只是单纯不善于表达,建议你……你朋友直接问。”   良久后,池逢时“嗯”了一声。   “对了。”池逢时摁灭了烟站起身看向他,“我只是单纯想不明白,你别跟其他人说。”   “我能跟谁说啊我?”纪麟无语。   “谁知道呢,我跟你又不熟,万一你哪天跟小辛啊陈哥他们聊天聊嗨了给我叭叭叭抖出来怎么办?”   “……你放心,没可能,哥们守口如瓶。”纪麟无语,“不过……”   “算了,没有不过。”   纪麟挥了挥手,把烟盒和打火机扔还给池逢时后,站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走了,希望回头听见你的好消息。”   池逢时“嗯”了一声,也走回了休息室。   -   工作只剩下一小部分时,季景殊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拿起矿泉水瓶抿了一口,此时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五点。   季景殊除了一条纪麟发来的“好无聊,在干嘛”外,没收到任何消息。   他给纪麟回复完后,戳开了池逢时的聊天框。   两个人的对话内容定格在了今天早上。   季景殊看着原本总是会满满当当的聊天页面,有些无措。   “哥——”萧宁喊了他一声,“小池哥问咱们这边有没有结束!”   “嗯?”季景殊怔了一下,“他给你发消息了吗?”   “嗯啊,说怕打扰你工作。”萧宁举起手机,屏幕对着季景殊晃了晃,“他说他下班了。”   季景殊“喔”了一声。   “要么让小池哥过来等你一块儿回去呗,反正咱这不也快结束了么。”萧宁说,“反正这里是他的地盘,应该也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吧?”   “好。”季景殊紧紧握着手机的手松了松,点头。   放下水瓶,他重新拿起相机。   余光瞥见池逢时走进来后,季景殊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专心投身工作中。   “小池还来陪下班,你俩关系是真铁啊。”宣发部经理看到池逢时打趣道,“这儿已经尾声了。”   “嗯,辛苦了。”池逢时点头。   “我辛苦什么,你朋友辛苦了。”他走到池逢时的身边,“对了,过段时间车手要拍比赛定妆照,你这位朋友有空没?”   定妆照。   池逢时抬眼看向季景殊,摇了摇头:“他不拍这种。”   “啊?”宣发经理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什么叫不拍这种。”   “他不拍人像。”池逢时解释说,“所以这个可能还是得请之前的摄影师了。”   “……喔。”宣发经理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点了头。   夜幕降临,这份工作宣告结束,季景殊带来的几块电池电量也全都消耗殆尽。   和车队宣发部的人核对了图片数量后,季景殊招呼着萧宁一块儿收器材收工。   池逢时帮着把他带来的东西一块儿搬进了车后备箱后,站在车边,思考自己该不该上车,上车是该坐后座还是坐副驾驶。   “杵这干嘛呢小池哥?”萧宁疑惑地看他一眼,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旁,“你要骑车回去吗?”   “没。”池逢时摇头,指尖搭上了车门把手。   “池逢时?”季景殊看着站在门口的池逢时,有些疑惑地打开了副驾车窗,“不上来吗?”   池逢时抿了抿唇,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好了安全带。   季景殊专心开车,车载音响里除了导航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动静,池逢时撑着下巴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   很长一段路程中,这密闭的空间里都很安静。   直到——   “这不是回你家的路吧?”池逢时久未开口的嗓音有点干哑。   季景殊“嗯”了一声:“先把萧宁送回去。”   “喔。”   再度无言。   直到萧宁下了车同他们挥手道别。   车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季景殊。”池逢时偏过头,看着认真开车的季景殊轻声开口道。   “嗯?怎么了?”   池逢时顿了顿。   他想起纪麟跟他说的,建议他直接问。   他刚刚在心里打了很长时间的腹稿,原本打算等到萧宁离开后问问季景殊。   可此时此刻此地,只有他和季景殊两个人时,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或者说,他不敢。   “你……”池逢时闭了闭眼,“我经常给你发很多消息,是不是会打扰到你?”   红灯亮起,季景殊踩下刹车。   他偏过头看向池逢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如雨如雾的委屈。   可他其实很喜欢池逢时给他发很多很多消息。   “不会。”季景殊摇头。   “那下次我给你发消息的时候,你挑着回一回好不好?”   季景殊愣了片刻,而后十分郑重地点头。   “好。” 第31章   二楼充当摆件的电视难得发挥了他原本的用途。   季景殊窝在沙发上, 电视里是投屏着的池逢时的比赛。   一个赛段结束,季景殊拿起手机低下头,打开和池逢时的聊天框。   白色的气泡长长短短占了小半个屏幕, 季景殊敛着眸, 长摁第一条消息, 引用, 回复。   直到整个屏幕上发出去的绿色气泡下都带着池逢时的名字。   将手机熄屏, 透过那方漆黑的屏幕, 季景殊看见了悬在自己脸上的,不甚明显的笑意。   片刻, 门铃响了。   季景殊关了电视,将手机塞回口袋, 下楼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是单手抱着头盔低着头捋头发的纪麟,无论是那个张扬的红色头盔还是这个低头顺头发的动作,都有些像池逢时。   “好你个季景殊啊。”听见开门声的纪麟抬起头瞪着季景殊,“你在我家的车队工了个作居然都不告诉我?”   季景殊沉默地将人迎了进去, 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后来你问我在干什么的时候,我不是说了么?”   “你说的时候我都到家了。”纪麟无语,“我最近天天往车队跑,你早告诉我我还能去跟你打个招呼。”   季景殊笑笑, 接了杯水递给了纪麟, 算是揭过了这个话题。   纪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瞧见他没有任何解释的想法后, 认命地叹了口气。他将头盔放在茶几上,接过水杯边喝水边在一楼踱步。   片刻, 他站定,看着那被镜头装得满满当当的防潮箱。   好一会儿后, 他歪着头看着季景殊笑了笑:“理想国?”   季景殊“嗯”了一声,点头道:“理想国。”   “挺好。”纪麟点头,“我对摄影不太了解,你这些玩意儿——”他边说着边指着防潮箱里的镜头,“全都能用上吗?”   季景殊摇头:“常用的就只有几个。”   “喔。”纪麟点头,收回视线看向一楼的其他地方。   “诶你这工作室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啊。”纪麟点评道,“我认知中的摄影工作室不是那种……好多个房间,每个房间推开门都是不同布景的吗?”他抬起头,看着通向楼上的楼梯,“难道是在二楼?”   “二楼是我住的地方。”季景殊解释道,“况且你说的那种工作室是拍写真的。”   “喔。”纪麟继续点头,“那你介意我上去瞅瞅吗?”   “介意。”季景殊拒绝的话语没有任何犹豫。   “我就知道。”纪麟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转身坐在了椅子上,“不过反正我也是开玩笑的,根本没打算上去。”   季景殊:……   “也不是完全没想法。”纪麟看着他的表情,玩味地改了口,“你男朋友不会在楼上吧?拉下来见见?”   季景殊:“……你是真的闲得慌。”   “可不。”纪麟点头,“ 车队选手有一半都出去比赛了,这几天赛道都冷清了。”   “我知道。”   池逢时跟着车队出去比赛,冷清的不仅仅是赛道,还有季景殊这里。   “你怎么知道?”纪麟纳闷,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哦对,你去车队拍照的时候他们聊天说起来了吧?”   季景殊不置可否。   “我跟你说他们这些赛车手真不是人,上次有个车手在训练休息间隙笑眯眯地问我要不要一块儿跑一圈,然后他直接弹射起步崩我一脸。”纪麟双手搭在桌上,指尖玩着自己头盔,“我这也就是四年真空期,放我大学那会儿我高低崩回去!”   季景殊偏过头很轻地笑了笑,这种作风的赛车手,他很难不联想到池逢时。   “好笑吗?”纪麟捕捉到他的笑容,不满地拍了拍桌子。   季景殊及时止住了笑,摇了摇头:“不好笑。”   纪麟刚想再说些什么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笑容立马洋溢,边起身朝着阳台方向走边开口:“男朋友电话,我接一下。”   季景殊“嗯”了一声,单手托着腮发呆。   片刻,纪麟火急火燎地从阳台冲了出来,季景殊迷茫地看着他大腿撞上工作台,龇牙咧嘴地抄过桌上的头盔,踉踉跄跄地跑向门口,语气却是欢喜得不行。   “我靠季景殊我先走了我男朋友说要给我个惊喜突然回国了然后他现在已经下飞机了!”   季景殊被他一连串组合拳打得有点震惊。   那声“再见”还没说出口,就已经瞧不见纪麟的身影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季景殊回过神,点开新的消息。   [生逢其时:刚经理说我们下周二回去]   接收到这句话后,池逢时的微信名又一次从[生逢其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来来回回变换了好几次,时间也过去了好几分钟,季景殊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屏幕上池逢时的微信名不断跳动变换。   直到平息也没有新的消息进来。   季景殊很轻地抿了一下唇,指尖轻触屏幕,打下“我知道了”四个字后,莫名想起了一腔热血冲向机场接自己男朋友的纪麟。   将这四个字逐字删除,季景殊看着屏幕,很慢地重新输入了一行字——   [季景殊:我去接你] 第32章   行李转盘前, 陈淼看了一眼时间后,看向了视线半刻不离手机屏幕的池逢时身上:“小池不跟我们一块儿走对吧?”   “嗯。”池逢时没有抬头,指尖在屏幕飞快地点, “我男朋友来接我, 他已经到了。”   他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 周边有人听见这句话带着些探究看他。   “那行, 那等会一块儿出去后我们就不管你了啊。”陈淼拍拍他的肩膀, “这段时间辛苦了, 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嗯呢。”池逢时看着季景殊发来的一张带着标志性位置的图片,笑得开怀。   魏工好笑地打趣:“嗯呢, 还呢。”   “谈恋爱可不就这样。”辛然耸了耸肩膀,“被一句话左右心境, 啧啧啧。”   “是啊是啊。”池逢时将手机熄屏,看着传送带,等着自己的行李。   灯光下,季景殊脑袋上的绿色头发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他挺直着背站立, 低头看着手机里的聊天框。   左肩被拍了一下,季景殊下意识朝左后方回了个头。   “这儿呢。”右耳钻进了池逢时轻快雀跃的声音。   季景殊微微仰了仰头,直视着他略显疲惫的眼和眼下不甚明显的乌青,很轻地蹙了一下眉:“没休息好吗?”   池逢时闻言, 紧紧闭了一下眼睛, 而后张开:“其实还好。”   季景殊“嗯”了一声,点点头:“车开不进来, 要往外走一段路。”   “我知道。”池逢时笑着揽住了季景殊的肩膀。   掌心搭在肩头时,季景殊反射性的僵硬了一瞬, 但很快就松懈了下来。   “诶对了小池——”身后不远处传来了陈淼的声音。   池逢时和季景殊的目光一块儿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下场比赛在五月中旬,你要给你对象拿一张观赛的票吗?”陈淼说, “要的话我就提前帮你毛一张。”   池逢时很轻地抿了一下唇。   他当然希望季景殊能够去现场看他的比赛,但……   池逢时怀着期冀和些许的紧张,偏低下头看向了季景殊。   季景殊眉心微蹙,眼中是不甚明显的抗拒和为难。   池逢时收回视线,很轻地笑了一下:“不用,时间可能对不上。”   “这么早就知道五月没时间了啊?”陈淼疑惑。   “嗯啊,当时约他去青泸那会儿计划就排到了两个月后,我钻了个空子而已。”池逢时说,“不劳烦你了,我们走了啊。”   “诶好,拜拜。”   池逢时揽着季景殊的肩膀,从透亮的机场大厅踏入夜色之中。   两个人并排走着,季景殊偏抬起头,看着池逢时的侧脸。   心有灵犀似的,池逢时也看向了他。   “你怎么知道时间对不上?”季景殊问。   “你那个表情就是在说没法儿去啊。”池逢时耸了下肩,笑笑,“没事儿,没事儿。”   两声“没事儿”一声比一声小,倒像是在安慰自己。   池逢时并不知道他的拍摄排期,季景殊的五月中旬也并没有拍摄计划。   但他的的确确不想要去往满是长枪短炮的现场。   “对不起啊。”季景殊低下头,小声道歉。   “嗐。”池逢时揽着他的手紧了紧,“真没事儿,再说了就算你有空我也不舍得你跑这一趟去现场吃尾气,累死累活的没必要。”而后,岔开话题道,“先找个地儿吃饭吧,这段时间维持体重天天都不知道在吃什么玩意儿,可难受死我了。”   季景殊点头,应了声好。   吃完饭走出餐厅时,池逢时一只手牵着季景殊,另一只手里则是多了一罐噗呲噗呲不停的冰可乐。   他们吃饭的地方并不在商区,而是街边巷内一家开了很多年味道很好的老店。   附近停不了车,两个人边消食边趁着月色慢慢朝着车的方向走去。   “啊——”池逢时猛灌了一大口,仰头看着空中的月亮,“活过来了。”   季景殊好笑地看他一眼。   “等会先陪你回去。”池逢时说,“送你回去后我自己打车走。”   季景殊点头应好。   突然间,一声很虚弱的猫叫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而养猫的人对猫叫声的敏感程度更是高。   “是不是有猫叫啊?”池逢时微微蹙着眉,小声道。   仿佛听见了池逢时的疑问,又一声猫叫传入了两个人的耳中。   顺着声音,池逢时看向了对面路灯下那个堆积了一天,已经有垃圾溢出来了的垃圾桶。   “宝贝,帮我拿一下。”池逢时松开了牵着季景殊的那只手,将冒着水珠的冰可乐塞进了季景殊的手里,“我去看看。”   话音落下,池逢时朝着猫叫的位置走了过去。   即使还没到夏天,溢满了各种残羹剩饭的垃圾桶的馊味没有那么重,但靠近了依旧会闻到那股让人反胃的味道。   一只瘦到皮包骨,毛发稀疏地粘在身上的小猫躺在垃圾上闭着眼,胸口起伏微弱。   “哎……”池逢时边蹲下身边脱下身上的外套垫在自己的腿上,而后朝着小猫伸出了手,“小朋友,别害怕。”   季景殊站在他的身旁,看着池逢时不计污脏地将小猫抱起来,裹进了他那件价值不菲的外套中。   暖色的路灯将他墨黑的头发照得泛着金光。   蹲在肮脏污秽的垃圾桶旁的池逢时在这一刻宛如神祇。   “看样子是只布偶,这种宠物猫在外根本没有生存条件,还会被其他凶一点的小猫和不喜欢猫的人欺负。”池逢时的眼中是对小猫的担忧,“宝贝,你陪我去一趟宠物医院吧?”   季景殊点了头:“好。”   开车前往池逢时熟悉的那家宠物医院时,坐在副驾上的池逢时一刻不停地盯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小猫身上。   “到了。”车停在宠物医院门口时,季景殊开口道,“你先把猫带过去,我找个地方停车。”   “好,大晚上的你注意安全。”   说完,池逢时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拔腿冲进了宠物医院里。   看着池逢时的背影,季景殊仰起头闭上眼,很轻地抒了一口气。   这只被池逢时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小猫,不由地使他想到腐皮烂肉的自己。   深呼了一口气,季景殊将车停好,推开了宠物医院的那扇玻璃门。   “情况不太好啊,眼睛都睁不开了啊。”医生的话钻入耳中。   “先救着。”池逢时很轻地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医生点了点头,喊来助手把小猫带上了二楼。   “我先给你开个单子。”医生说,“小猫能挺过今晚应该就没大事儿。”   言外之意很明显,挺不过今晚的话,这只小猫就无力回天了。   池逢时猛猛点头:“好,麻烦你了。”   季景殊安安静静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松口气,别紧张。”医生将单子递给他,笑笑,“会好的。”   池逢时“嗯”了一声,按照单子上的金额缴了费后,仰起头看向那节通向二楼的楼梯。   “回去等吧。”医生说,“有情况我会通知你。”   池逢时和这位医生相熟,自然也信任他。   他点点头,攥着外套带着季景殊走出了宠物医院。   “哎——”池逢时叹气。   “别叹气。”季景殊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先回去吧。”   “嗯。”池逢时点头,“就是觉得有些人养宠物完全就是一时兴起不顾后果。”   “大学在宿舍养猫,毕业了就把猫扔掉的;情侣吵架分手,共养的小猫直接遗弃的;买回去的小猫没有理想中那么乖顺就不养了的——”池逢时的声音中满是愤慨,“弃养小猫的人能不能去死啊?”   “人不也是一样吗?”季景殊的声音很轻,恍若一阵风就能吹散,“也不完全一样。”   小猫没法像人类一样奋起反抗。   他微微提高声音问道:“这只小猫救活了的话,你打算怎么安置?”   “养着啊。”池逢时理所当然道,“都捡回来了,肯定不能再让它回到水深火热里。”   “池逢时。”季景殊站定在原处,看向他。   “嗯?怎么了。”   “你很好。”季景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比所有人都好。”   池逢时看着他,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笑得肆意又张扬。   “我知道啊。” 第33章   宠物医院离季景殊家有些距离, 他又是个开车时除了导航不会放任何音乐广播的人,刚长途跋涉回来又带着只小猫东奔西走的池逢时坐在副驾上昏昏欲睡,脑袋磕在玻璃上的声音富有节奏感。   余光看了一眼池逢时, 季景殊踩油门提了速。   车停好后, 季景殊拍了拍已经睡着了的池逢时:“池逢时, 到家了。”   “啊……?”池逢时迷迷蒙蒙地睁开眼, 愣了好一会儿后解开了安全带。   打开后备箱的门, 季景殊拿出池逢时的行李箱, 和他一块儿走进了电梯里。   “……不对啊,我上来干什么。”池逢时的脑子开始缓缓转悠, “陪你回来了,我打个车回去了啊。”   季景殊无奈地抬眼看他。   “你都困成什么样了。”他边说着边按亮了十五楼的按钮, “今晚住这边吧。”   顿时,池逢时眼睛都瞪圆了。   季景殊看他这不带任何掩饰的震惊样子觉得好笑,他也确实短促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   池逢时飞速摇头:“没、没,没什么。”   电梯门打开, 季景殊一手拿着早已被池逢池逢时忘到脑后的行李箱,一手攥着池逢时的手腕,走到了大门口。   “你行李箱里有洗漱用品吗,没有的话我喊跑腿送一份。”季景殊打开门拍开灯, 确保人和行李箱都进了屋之后, 将门反锁好。   “有的。”池逢时点头。   “那你先上去洗澡,脏衣服丢洗衣机就行。”季景殊说, “我整理一下房间。”   “我睡你房间啊?”池逢时挠了挠头。   季景殊疑惑地看他:“那不然呢?”   池逢时眨了眨眼,笑容很快洋溢脸颊, 他伸出手握住了季景殊的胳膊将人往怀里带。   然后两只手抵在了他的胸膛:“去洗澡,你刚掏完垃圾桶别抱我。”   池逢时闻言歪着头揪起自己的衣领嗅了嗅, 蹙着眉的样子像极了小狗。   虽然他很想表明自己只是把小猫从垃圾堆里抱了出来并没有伸手去掏垃圾桶,但还是乖乖“喔”了一声,蹲下身打开行李箱翻出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上了楼。   季景殊弯了弯眼,也跟在他的身后上了楼。   浴室水声响起时,季景殊推开了卧室门,视线投到了床边的书架上。   他思索了片刻,将书架上那本有着池逢时采访的体育周刊取了出来。   虽然在青泸的那场雨中使得他的关注和在意无处遁形,但季景殊还是不想让池逢时在自己的卧室里看见这本杂志。   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柄钥匙下了楼,打开了藏在楼梯后的一个很小的杂物间的门。   重新锁好门上了楼,洗了个手后,季景殊站在床边,看着整齐的床铺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床单被罩是两天前刚换的,很干净。   被子也在前不久换成了适宜春天的厚度,不会热也不会冷。   哪儿不对劲啊……   季景殊拧了拧眉毛,猛地灵光一闪。   他回过身,蹲在衣柜边翻出了换洗的枕头,套上枕套摆在了床上那个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孤零零的枕头旁边。   池逢时洗完澡出来时,季景殊正在刷牙。   他弯着眼睛笑了笑,站在他的身边,拿过自己的牙刷挤了牙膏跟他并排刷牙。   电动牙刷嗡嗡的声音跟二重唱似的。   “你困了就睡吧,我去洗澡。”季景殊吐出泡泡漱了口说。   池逢时点头:“唔,嗯。”   拿着衣服走进浴室,季景殊站在蒸腾的雾气中,低下头拍了拍自己的脸。   角落里的脏衣篮中,池逢时换下来的衣服被季景殊刚脱下的衣服压了下去。   小苍兰的味道混在水雾中,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领地。   季景殊站在花洒下,闭着眼仰着头,脑子里不受控地想着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深呼了一口气,将手背过去,试探着迟疑地戳了戳。   水流下的每寸肌肤都在雾气下染成缱绻的绯色,就连蜷起的脚趾也不例外。   澡洗了将近一个小时,站在卧室门口又做了五分钟的心理建设后,季景殊推开了房门。   池逢时坐在床上,低着头边打哈欠边戳手机,嘴里还在碎碎念叨——   “多放葱多放葱多放葱多放葱……”   季景殊沉默了半晌,哭笑不得地掀开被子坐了进去。   偏过头,池逢时的手机屏幕落入他的余光。   还是那个摊煎饼的笨蛋游戏。   “洗完啦?”池逢时听见动静放下手机,偏过头看他,“你都红了,洗太久了吧?”   “……闭嘴。”季景殊敛着眸,不太自然地往下躺了躺。   片刻后,翻了个身背对着池逢时。   腰被搭上一只手时,季景殊猛地闭上了眼,羽睫在空中颤了两颤。   “宝贝,转过来呗?”池逢时的手顺着他的腰往上攀上他的肩膀,又随着胳膊往下,覆住了他攥着被角的手。   季景殊抿了抿唇,慢慢吞吞地转了个身。   一边转身一边下滑,等到和池逢时面对面时,蓬松柔软的被子已经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留了一双还带着湿润雾气的眼。   池逢时抬起双手,替他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后,捧住了他的脸颊。   柔软的唇瓣相贴,交织出青柠香气的吻。   “晚安。”池逢时又轻啄了一下他的额头,“做个好梦。”   “好,晚安。”   季景殊伸出一只手关了灯,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的一只手被池逢时双手捧着,珍重地牵引着抵在心口的位置。   昏黑中,季景殊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一片。   身旁人的声音渐渐轻匀时,他的轮廓也在眼睛适应中慢慢显形。   季景殊抬起那只没被握住的手,很轻地抚上了池逢时的眉毛,一寸一寸的描摹。往下滑,是紧闭的眼,那双凌厉的眼望向他时,总会填上柔和褪去厉色。鼻子很挺,接吻的时候鼻尖会蹭到他的脸颊,灼热的呼吸喷洒总会让他觉得有些痒。看上去有些薄情的唇瓣和他这个人实在大相径庭。   季景殊的指尖顺着他的唇瓣往下,搭在了池逢时捧着他的那双手上。   “池逢时。”季景殊气声道。   “……嗯?”   池逢时没睁眼,仿佛本能一般从喉间闷出一声。   “池逢时。”   “嗯……?”   “池逢时。”   “嗯?”   眼前人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却每一声都有回应。   季景殊仰着头,很重地眨了下眼睛后,一点一点挪到池逢时的身边。   四只交握的手连接着两个人怦怦的心脏。   “池逢时。”   “嗯。”   我该怎么诉说我有多喜欢你。 第34章   多年以来保持着的强大的生物钟使得池逢时虽然精神层面上还不想醒过来, 但身体抢先一步做出反应,睁开了眼。   偏过头,入眼的是面朝着他睡得沉稳的季景殊。   池逢时弯着眼睛在枕头上蹭了蹭, 蹭开了挡在眼前的碎发。   他抬起一只手, 放轻了动作, 从季景殊脖子和枕头的缝隙中插了进去, 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 贴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而后, 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他惦念了多年的人。   俗话说得好,池逢时看季景殊, 越看越爱。   他弯着一双眼,眼神篆刻爱人的睡颜。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叮叮”响了两声, 被池逢时揽在怀里的季景殊蹙着眉,睁开了眼。   在看见躺在身边的池逢时时,季景殊的身体紧绷了一瞬。   片刻后,他抒了一口气, 往被子里缩了点儿,遮住了半张脸,声音闷闷的。   “是你啊。”   “还能有谁啊?”池逢时高度警觉,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满脸倦容的季景殊, 声音都紧绷了起来。   “没谁。”季景殊摇摇头, “一个人睡习惯了。”   他的语气平淡,带着些困意, 毛茸茸的头发扫在池逢时的胳膊内侧,使得他不由地想到家里那两位毛茸茸的小猫主子。   池逢时“嘿嘿”傻笑了两声, 躺平着伸长了胳膊,以一种很奇妙的姿势够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消息是宠物医院的医生发来的, 说小猫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但还需要在医院里输几天的液,除此之外还有几张图片和小猫吃饭的视频。   池逢时边揽着季景殊,指尖勾着他的发尾玩儿,边将手机音量拉到关闭,点开了那段视频。   小猫依旧很虚弱,就连吃饭都是吃一口缓一会儿,看得池逢时心疼地不行。   “求生意志好强。”被他揽在怀里的季景殊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同他一块儿看着屏幕里的那只小猫。   “是不是屏幕太亮打扰你睡觉了?”池逢时低下头看他,“只顾着关声音,忘了这茬了。”   “没。”季景殊动了动,以更舒服的姿势躺在了池逢时的胳膊上,“刚刚没缓过神而已。”   “现在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睡了。”季景殊摇头,“差不多也睡够了。”   池逢时“喔”了一声,给医生回了句[我晚点去看看它]之后,放下了手机,就这么和季景殊面对面躺着。   视线交织是不带情..欲的爱意。   池逢时看着他那双眼,手指勾着他的头发缠几圈儿又松开,无聊的小把戏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季景殊盯着那双黑眸中倒映的自己,看得入神。   “我晚点去看看小猫,你有空吗,要跟我一块儿吗?”池逢时问。   “有。”季景殊点了头。   “那——”池逢时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看完小猫要不要去我家看看?”   他流露的些许紧张被季景殊尽收眼底。   季景殊笑了笑,点头:“好。”   池逢时揽着他的胳膊微微用力,将季景殊带到自己的面前。   灼热的呼吸交织喷洒,心脏在这一刻加快跳动。   池逢时闭上眼,碰了碰他的唇,又含着他柔软的下唇吮了一下才松开。   抽出被季景殊压着的那只手,掀开被子坐起身,他牵住了季景殊的手凑到自己唇边,在他的无名指指根处落了一个吻。   “我起床弄点吃的。”池逢时说,“你再躺会儿,等会起来洗漱?”   季景殊“嗯”了一声。   看着池逢时走出房门,听见洗手池传来汩汩水声,季景殊坐了起来,拿过了自己的手机,输入了昨晚就想好的话。   [季景殊:萧宁,这个月底去意大利的机票订好了吗?]   不多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萧宁:订好了]   [萧宁:哥,我办事你放心!]   [季景殊:退了吧]   [萧宁:??????]   [萧宁:啊??]   [季景殊:怎么了?]   [萧宁:你不是很早就在策划这段行程吗,怎么突然就不去了?]   [季景殊:没怎么,突然不想去了]   [萧宁:企鹅问号.JPG]   [萧宁:好的吧]   [季景殊:这段时间除了那几个商单拍摄,也是你的自由时间,不用来我这边]   [萧宁:……哥]   [萧宁:你别吓我啊]   [萧宁:你不会……]   [萧宁:要把我……开了吧……]   [季景殊:没有]   [季景殊:给你放假,也给我放假]   萧宁不懂,但萧宁知道什么是放假。   看到萧宁应好后,季景殊放下手机,下床走到了洗手池前。   偏过头入眼的是池逢时站在厨房里的背影,他笑了笑,收回视线,挤了牙膏低着头刷牙。   意大利可以下次再去。   男朋友没有比赛的这段时间里,他只想和男朋友待在一起。 第35章   宠物医院里, 季景殊看着池逢时隔着防护栏,冲着里面正在输液的小猫“嘬嘬嘬”,没忍住偏过头笑了笑。   “笑什么?”池逢时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回过头走向季景殊揽过他的肩膀, 将他带到了小猫面前, “来, 看看老三。”   季景殊被他环着, 站在小猫和池逢时的中间, 进退两难。   他回过头,看向池逢时:“我没有和小动物相处的经验。”   “没事儿, 经验么,攒攒就有了。”池逢时托着他的一只手上抬, “来和它打个招呼?”   季景殊迟疑了一会儿,缓缓抬起了手,指尖从搭上了冰凉的防护栏,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小猫没插针的前爪。   在他的意识里, 像这种被抛弃,被迫流浪的小猫都会是警惕的,凶狠的。   可是这只虚弱的小猫没有。它虽然没有撑着身子站直的力气,但还是努力往前伸了伸手, 瘦弱的小猫爪轻轻勾住了季景殊伸进去的那根手指。   “诶!”季景殊对此意外又惊喜, 他维持着和小猫的交互动作,猛地抬起头, 欣喜地看向了池逢时,“池逢时, 它在碰我诶。”   池逢时低着头,将下巴抵在了季景殊的肩膀上:“说明你不仅招人喜欢, 还招小猫喜欢。”   季景殊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看向了小猫。   池逢时就着这么个动作,和他一块儿看着防护栏里乖乖输液的小猫。   “来看猫了啊?”和池逢时相熟的医生摘着口罩,从楼上下来,“刚好,等会顺便给这只猫取个名儿归个档。”说完,医生顿了顿,“这猫不会叫老三吧?”   “是啊。”池逢时理直气壮地点头,“不能破坏队形。”   季景殊:“啊……?”   “我家另外两只猫,一只叫老大,一只叫小二。”池逢时说,“不过我妈管他俩都叫小崽儿,我有时候也跟着我妈喊。”   季景殊沉默了一瞬:“为什么叫小二?”   “叫老二的话,不是很文明吧?”池逢时错开眼神,抬手摸了摸鼻子。   “那为什么这只不叫小……”季景殊话还没说完就反应了过来,“好吧小三也不是什么好名字。”   站在他俩身边的医生闻言没忍住笑了出声。   “你陪小猫玩会儿。”池逢时拍拍他的肩膀,“我去给小猫在医院存个档顺便约点体检之类的。”   季景殊点头:“嗯好。”   看着医生和池逢时一块儿走进了一旁的玻璃门后,季景殊回过头,又伸了只手指和小猫逗弄着玩儿。   过了约莫十分钟,池逢时推开玻璃门回到了季景殊的身边。   “小猫还要住几天的院。”池逢时说,“走吧,给它买点儿东西然后回家给它收拾个房间出来。”   季景殊点头应好,陪着池逢时在医院大厅摆着的各种各样他没见过的东西里挑挑拣拣。   结完账后,池逢时拎着两大袋东西弯下腰,对着小猫义正言辞地开口:“小朋友,咱们忘掉以前受的苦,都过去了,好好养病,过几天来接你回家。”   跟出来的医生听着他的幼稚发言笑得直摇头。   “走了。”池逢时握住了季景殊的手腕,拉了他一下,没拉动。   偏过头,季景殊回过头站在原地。   “怎么了,宝?”   季景殊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而后仰起头看他:“没事儿,走吧。”   去池逢时家的这段路是池逢时开的车,但却拿着季景殊的手机开了导航,并且保存了路径。   “我这儿大部分情况就我和两只猫……过段时间就是三只了。”池逢时带着季景殊走到自己家门口,“给你录个指纹,你没事儿想过来随时过来。”   打开门的那一刻,两只胖胖的小猫身上挂着不知名液体,一步一个脚印地冲到了池逢时的面前,并在他的裤腿上留下了小猫脚印。   池逢时:……   季景殊:……   “这……?”季景殊看着满地的脚印,有些疑惑,“什么情况?”   池逢时关上门,沉默又破防地闭了闭眼:“难说,但小猫一定捣乱了。”   他深呼了一口气,在换鞋和就这么进去之间选择了就这么进去。   “我等会拖完地再换鞋吧。”他边说着边摸了一把小猫,闻了一下自己的手,“我服了,是油。”   季景殊震惊。   两辆小卡车在池逢时身上蹭了个遍后,刚想来蹭蹭这个没见过的人类时,便被池逢时一手一个抱住了:“一身油,还想往我男朋友身上蹭!?”   说完,擒着两只小猫,把他俩扔进了浴室里。   余光瞥见厨房开着的门和里面的一片狼藉,闭上眼,深呼吸。   “哎……”池逢时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了季景殊,“我本来想你过来坐会儿,没想到俩祖宗能把家里折腾成这样。”   季景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我……”池逢时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浴室玻璃门倒映的小猫挠门图,“我给沙发罩拆下来塞洗衣机去,你等会儿。”   说完,他一溜烟儿地冲到了客厅,手脚麻利地把到处都是油渍的沙发罩拆了下来。   “你这段时间跑比赛,两只猫就这么单独放在家里吗?”季景殊看着他问道。   “怎么可能。”池逢时摇头,“有的时候我朋友不忙会送到我朋友那边,我家两只猫和他家狗关系很好。要么就提前找好上门喂养,每天会给我发视频。只是这俩一天没人看着就上房揭瓦了。”   季景殊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好笑地偏过了头。   “别笑了。”池逢时将沙发罩塞进洗衣机后,走到他的身边,凑上前飞快地亲了他一下,“我先去厨房收拾残局,然后拖地,洗猫,估计要挺长时间,要么你……”   舍不得季景殊就这么回去,但又不得不收拾俩崽种儿子留下的烂摊子。   “我帮你一起?”季景殊歪了歪头问道。   “不用——”池逢时灵光一闪,“我可以找个家政上门收拾房子,我自己洗猫。”   半小时后,家政阿姨上门,看着这满地油光,冷酷无情地开口:“得加钱。”   池逢时从浴室探了个还挂着泡泡的脑袋出来,大声应了好。   关上浴室门,他继续和这俩挂着一身泡泡挥舞四肢的小猫斗智斗勇,季景殊则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离他有些距离的位置,看着他洗猫。   浴室没有很大,两人两猫在里面多少有些拥塞,小猫张牙舞爪,泡泡落了池逢时满身不说,有些也挥到了季景殊的脸上。   “你真不出去等我吗?”池逢时看着他鼻尖的泡泡,“这俩孩子闹腾得很。”   “不出去。”季景殊摇头,“我看你洗猫。”   池逢时“喔”了一声,低下头,苦大仇深地继续搓洗手里的猫,一边洗一边恶狠狠地开口:“你俩,一周没有罐罐了。”   季景殊胳膊撑在膝盖上,歪着头看着这个快一米九的人浑身湿漉漉地盘着腿坐在地上洗猫。   小猫捣了大乱,池逢时给出的最大惩罚也就仅仅是用最凶狠的语气说出“一周没有罐罐”这种无伤轻重的话而已。   他站起身,走到池逢时的身边蹲下,偏过头看他:“小猫把你家弄成这样,你不怪他们吗?”   “为什么要怪他们?”池逢时擒着小猫的爪爪,疑惑道,“他俩小孩子嘛,贪玩而已,也不是故意的。”   季景殊眨了眨眼睛,而后抬起手,轻轻拂去了池逢时头发上的泡泡:“这样啊。”   两只猫洗完扔进烘干箱后,动作迅速的家政阿姨也把屋子收拾得焕然一新。   池逢时走进卧室,翻出一套衣服递给了季景殊:“你先洗?”   季景殊接过衣服,看着满身狼藉的池逢时:“你先洗吧。”   池逢时也没推脱,他身上又是油又是水又是泡泡的,贴在身上的确很不舒服,应了声好后,关了浴室门洗了个澡。   他洗完出来,季景殊交替着走进了浴室。   池逢时听着俩烘干机“呼呼”的声音,打开电视,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叫什么事儿,昨天在季景殊家里自己是一身狼藉,今天回自己家后又是一身狼藉。   季景殊不会有什么心理阴影,不再让自己去他那儿,也不来这边了吧?   想到此处,池逢时仰天哀嚎。   季景殊走出浴室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生无可恋的池逢时。   池逢时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很大,衣领空出一大截儿,露出了里面白皙的胸膛。裤脚也有些拖地,折了两折不至于踩到。   他低下头,将衣领往后扯了扯,走到池逢时的身边坐下:“你怎么了?”   “……我平时很爱干净的,小猫也挺乖的。”池逢时睁开眼睛委屈巴巴地看他,“这两天是意外。”   “啊?”季景殊歪了歪头。   “你还会让我在你那里留宿,会来我家玩吗?”池逢时瘪着嘴问道。   季景殊不明白池逢时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缘由是什么。   “我去接你的时候听你们车队的人说你下场比赛在五月中。”季景殊说。   池逢时点头:“嗯,这段时间算放假了。”   “巧了,我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工作。”季景殊的语气很平静。   池逢时眨了两下眼睛,思考着季景殊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这一周还有三个商单,拍完后一直到五月十三都是空闲日子。”   池逢时面对着季景殊跪坐起身:“所以这段时间,我都可以跟你待在一起吗?”   季景殊点头:“嗯。”   池逢时坐直了身子,倾身抱紧了他,恂恂道:“那……要不要在这里住几天?” 第36章   季景殊点头的那一刻, 池逢时的雀跃溢于言表。   他跳下沙发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而后猛地把季景殊从沙发上捞了起来。   季景殊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无处支撑的两条腿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腰。   又长又宽松的裤腿上滑, 露出纤瘦却紧实的小腿。   “池逢时!”季景殊双手攀在他的肩膀上, “你放我下来!”   池逢时“嘿嘿”笑了两声, 单手托着他的腰将他往上托举。   他像最虔诚的信徒, 仰着头直视着季景殊那张在他眼中无人可比的, 俊逸的一张脸。   窗帘被风吹起, 阳光洒落,信徒吻上自己的神明。   “你怎么总喜欢把我抱起来啊……”季景殊的脸颊染上一层薄红, 他环着池逢时的动作更紧了紧,贴在池逢时脖颈处的手臂都在发烫。   “我爱你。”   池逢时答非所问。   季景殊弯了弯嘴角:“知道了, 先放我下来。”   “好嘞!”   拖鞋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池逢时像放下豌豆公主似的,弯下腰让他坐在了沙发上。   而后,窜上沙发, 侧着身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我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季景殊的手搭在池逢时的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他的头发,他像是做什么免责声明似的,“跟我在一块儿可能会很无聊。”   “要听我说实话吗?”   “你说。”   “我就是这么看着你我也不会觉得无聊。”池逢时说, “诶你说, 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啊?”   季景殊给不出回答。   即使到了现在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对他人有吸引力的人。   他能知道,能理解的只有自己为什么这么久了依旧这么喜欢池逢时。   池逢时仰着头, 抬手碰了碰他一张一合却没有半个字蹦出来的嘴唇,只想亲他。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某个力量训练超标的赛摩手靠着腰部力量, 以一种很奇妙的姿势撑起了上半身,亲上了那张水润的唇。   季景殊从坐得笔直变成弯着腰低着头, 再然后,顺着靠背滑进了池逢时的怀中。   粗重又带着情欲的呼吸声压过了二重奏般“呼呼”的烘干机。   两个人抱在一起,躺在不算宽的沙发上。   宽松的衣服露出大片胸膛,滚烫细密的吻顺着脖颈一路下滑,在季景殊白皙的皮肤上印上一朵又一朵艳丽的花。   当池逢时的手碰到季景殊的衣摆时,季景殊略有些紧张地闭了闭眼。   没有阻止,内心深处甚至涌了些许的期待。   他讨厌和其他人的肢体接触,却想要爱人碰他再多一点,再深一点。   却不曾想,池逢时捏着季景殊已经划到腰上方的衣摆往下扯了扯,将他露在外面的腰腹盖了起来,义正辞严道:“肚子在外面会受凉。”   季景殊:……   刚探出点儿头的生..理..反..应随着他这一句话烟消云散。   “俩崽种儿子应该烘干了,我去把他们从牢里放出来。”池逢时站起身,甚至贴心地扯了个抱枕盖在季景殊的肚子上。   季景殊无言地看着他走到烘干箱前,打开箱门,将两只猫放出来。   俩小猫重获自由,在屋子里噔噔噔地乱跑。   跳上沙发后也不怕生,脑袋拱一拱季景殊垂着的手臂,顺势就露出了肚皮。   季景殊坐起身,还没来得及伸手摸摸小猫肚子,池逢时就抽了两张抽纸,盖在了小猫软乎乎的肚皮上。   “你俩也一样,肚子在外面会着凉。”   两只猫和季景殊一块儿无语地看向了池逢时。   “嘻嘻!”池逢时扬着笑,捞起霸占了他位置的小猫,重新躺回了沙发上,“看会儿电影,然后一块儿去买菜,再跟你一块儿回一趟你那边拿点衣服,回来的路上顺便去趟书店,给你买点睡前读物。”   他将行程安排地明明白白,满眼期待地看向季景殊:“怎么样?”   瞧着池逢时的表情,季景殊沉默了一瞬,到底没有反驳自己虽然爱看书但真的并不需要睡前读物这种东西,只点点头应了声好。   池逢时放下手中的猫,躺在季景殊的腿上,拿过遥控器随便挑了部电影放映。   巨大的电视屏幕里放着欢声笑语的喜剧片,两只猫趴在他们脚边孜孜不倦地扒拉沙发。   看着好笑的部分时,池逢时会先偏过头看一眼季景殊的表情,在看见他脸上的笑意时,会就着电影里的包袱说些笑话逗他笑出声。   阳光正好,两人两猫窝在沙发上,笑闹声和小猫挠沙发声交织着。   是季景殊理想的生活,也是池逢时理想的生活。 第37章   拍完四月份的最后一个商单时, 季景殊的衣柜被洗劫一空——   池逢时干的。   他蹲在行李箱前,艰难地拉上了拉链。   提着行李箱下楼时,正在收拾器具的季景殊和萧宁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他。   “怎么还拿行李箱了?”季景殊拆镜头的动作一顿, 疑惑道, “不是说只是再帮我带两件衣服吗?”   “哥你要搬家吗?”站在一旁的萧宁表情更是疑惑。   池逢时听见这俩人的话, 拎着行李箱掂了掂:“就一些衣服。”   行李箱在他的手上恍似没有重量。   季景殊看着他轻松提起行李箱, 没做他想, 点头说:“知道了, 那你等我这边弄完吧。”   萧宁瞧一眼他哥,又瞧一眼他小池哥, 眼咕噜一转:“哥,你搬小池哥那儿去了啊?!”   “没呢, 他去我那儿待一段时间而已。”池逢时跨坐在行李箱上,下巴抵着扶手,“我这段时间没有比赛,刚好你们也没有工作。”   萧宁脑袋瓜里的疑虑迎刃而解。   季景殊很早就做下的摄影计划突然说不去就不去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   “什么刚好,我们本来也是有……”   话音未落,季景殊即刻打断了他:“萧宁,甲方寄过来的东西记得装好, 快递回去的时候别忘了保价。”   “啊?”萧宁被他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整得一头雾水, 这么些年来寄拍物品都是这么个流程,他比谁都熟悉, 但出于对他哥的尊重,他还是点了点头, 乖乖开口,“知道了。”   池逢时坐在行李箱上歪了歪头:“萧宁, 你刚刚是不是说什么了?”   “啊?”萧宁一愣,“我说知道了啊。”   “不是这个,前一句。”池逢时说,“什么刚好不刚好的,是跟我说的吗?”   刚欲开口,萧宁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人踢了一下。   整个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这一脚自然不可能是像个猴儿一样坐着的池逢时踢的,那就只可能是季景殊。   前面季景殊打断他说话,后面在他刚欲回答是踢他一脚。   他要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估计明天就该收到辞职信了。   “啊,是啊,刚好,我们也没工作,你也没比赛,可不是刚好吗?”萧宁咧这个嘴挠头,不理解但照做,“记得待我哥好点儿啊小池哥。”   “这还要你说呢?”池逢时好笑道。   萧宁伸手捞过甲方寄过来的寄拍品塞进自己的包里:“东西收拾完了那我也走了啊,哥哥们玩得愉快!”   说完,挎起包一溜烟儿地往外冲了。   池逢时回过头看他的背影:“怎么毛毛躁躁的?”   “年纪小啊。”季景殊关上防潮箱的门走到池逢时身边,“你之前比他还毛躁。”   “之前?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没这么毛躁啊。”池逢时从行李箱上跳下来,一手揽着季景殊的脖子,一手提着行李箱朝着门口走去。   闻言,季景殊倏然反应了过来。   他口中的这个之前,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   “哦我知道了,咱们读高中那会儿对吧?”池逢时也意识到了,“那会儿我确实皮,在教室里坐不住么那不是?”   季景殊偏头看着他笑了笑。   “对了,回去路上顺便把小老三接回去,它光荣出院了。”池逢时抬手捏捏他的脸颊,“咱五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   住在池逢时家的这段时间不可谓不舒服。   两个人也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娱乐活动,池逢时做饭的时候季景殊在旁边看着,季景殊看书的时候池逢时在旁边玩摊煎饼游戏,剩下的时间里,两个人要么一块儿在家里运动,要么就是靠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   “消磨时光才叫享受生活。”   这是池逢时的歪理,但季景殊不觉得有错。   冷雨夜,池逢时走进单独给老三留的房间陪它玩了一会儿后,添了粮换了水,回到客厅坐在了季景殊的身边。   季景殊已经和两辆大卡车玩儿熟了,这会儿正摸着老大顺滑的毛,拿着遥控挑今晚的睡前电影。   一行一行往下翻,直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中。   《春光乍泄》   “这部电影,你看完了吗?”季景殊问。   “看完了。”池逢时说,“你呢?”   “没有。”季景殊摇头。   读书时那个意外的晚自习没让他看完这部电影,但让他收获了一个男朋友。   分开后,他几次三番搜过这部电影,却没有一次点进去过。   和池逢时一起看的电影,就算没看到结局,他也不想一个人继续。   “那就看这个吧。”池逢时从他手中拿过遥控,摁下“确定”键,“这电影挺好看的。”   “可你不是看完了吗?”   “那也不过是再看一遍而已。”   关了灯,客厅的光源只剩下了电视屏幕。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拍打在玻璃窗上,像是给这部背景潮湿的电影增添背景音。   开场的香..艳场景映入眼中,季景殊的记忆被拉回那个晚自习。   是什么时候开始留意这个天天说着喜欢自己的人的呢?   大约是在他的身上看到那份自己没有的热烈与真诚的时候吧。   屏幕里,黎耀辉和何宝荣在狭小的公共厨房里跳舞。   屏幕外,池逢时和季景殊在并不算宽的沙发上接吻。   谁先吻上谁柔软的唇瓣,谁先覆上谁滚烫的皮肤。   大约是不重要的。   电影的剧情走向,窗外愈发磅礴的大雨。   大约也是不重要的。   唇舌吻上的一瞬间,季景殊的指甲在池逢时的肩头烙上红痕。   “池逢时……”季景殊无法稳下自己的气息,“回,回房间。”   池逢时的眼底尽是欲..色,他没做回答,像忠诚的骑士抱起公主,回到了卧室。   满是伤痕旧茧的粗糙的手与温暖柔软的口腔给予的触感毫不相同,交织着,如折如磨,如梦如幻。   “宝贝。”池逢时用手背擦了一下唇角,凑上前碰了碰他的脸颊,“前段时间我还是个独居的单身男人,有些东西没有准备。”   “所以……”池逢时缱绻地看着他,眼中的情与欲满溢,“今天就先到此为止?”   季景殊睁开眼,眼眶中好似蒙上了一团雾气。   眼前的池逢时他看不真切,但搭在他背上的那手却能摸到狭长的疤痕。   “不用戴。”季景殊听见自己说,“就算有……也不用戴。”   窗外雨势愈来愈大,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匀称变得越来越急促。   恍然间,展翅声伴着鸟啼划破夜空。   像淋了场雨的燕雀,湿漉,无力。   燕雀回巢,收获舒适的怀抱。   沉入睡眠,陷入梦境。   季景殊好似听见了池逢时的声音。   “季景殊,你爱我吗?”   季景殊觉得问这个显而易见问题的池逢时像个笨蛋。   他呼了一口气,小声喃喃。   “笨蛋池逢时。” 第38章   黑暗中, 池逢时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季景殊。   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脖颈处都是池逢时留下的红痕,虽然池逢时并没想在他的身上留太多痕迹,但耐不住季景殊会把自己白净的皮肤凑到他的唇边, 即使他没有开口说想要什么。   挺意外的, 毕竟在池逢时往年的幻想与梦境中, 季景殊是个在床..上十分内敛且羞赧的形象, 可却会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   但也足够真实, 与幻想截然不同更昭示着这不是黄粱一梦, 更何况还有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过的“爱”。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季景殊都没说过爱他。   温存后略显平静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许凉薄, 池逢时仰着头放空。   吱吱吱的挠门声钻入耳中,偏过头, 睡梦中的季景殊也皱起了眉。   池逢时放轻动作坐起身,绕到季景殊床头那边半跪在地上,捧着他的脸颊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个很轻柔的吻后,替他掖好了被子。   走到门口, 一手捞起一个儿,压低声音道:“不许挠门吵人睡觉啊。”   两只小猫被他揽在臂弯里活动不自如,挥爪蹬腿以示抗议。   池逢时将它们俩放下来,打开储物柜的门翻出冻干添进了两只猫的碗里后, 本着一家人不能厚此薄彼的心理, 又抓了一把冻干走进了老三的房间。   房间很大,设备也很全, 猫碗猫窝猫爬架什么都有,但它只是蜷在一个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睡觉。   为了方便救助被剃掉了毛发后的它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瘦瘦弱弱的看上去像个营养不良的大耗子。   池逢时蹲在它的身边,拿着一颗冻干凑近了它的鼻子。   小猫瞬间清醒, 咬走了他手上的那颗冻干。   耐心地一颗一颗喂完冻干后,池逢时对它道了声“晚安”,走出了它的专属房间。   洗了个手,池逢时拿过烟和打火机走进阳台,关上了门。   打开窗,夜风吹到他的脸上,冷雨糊了一脸,使得本就没有睡意的他更加清醒。   垂着眼点了根烟,池逢时双手撑着窗台,出神地看着窗外。   烟身被雨水沾湿后入口的味道更重了些,苦味在口腔里肆意掠夺,侵占了吻的味道。   “怎么一个人在这抽烟?”季景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池逢时愣了一瞬,回过头。   他只穿了一件堪到大腿根的睡衣,一双匀称又白皙的腿上指痕和吻痕交错着。   “你怎么醒了?”池逢时偏过头吐出烟雾,问道。   “猫挠东西,被吵醒了。”季景殊的腿还有些打颤,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池逢时的身边,“你呢?”   “别凑这么近,该熏着你了。”池逢时无奈地抬手扶了他一把,将夹着烟的那只手扬到了身后,“我就没睡着,不太困。”   季景殊“喔”了一声,没问更多,只是抬起手臂,拍了一下池逢时夹着烟的那只手:“熏不着我,给我抽一口。”   在家的这么些天,无论是他还是季景殊都没有抽过烟。   他都差点儿忘了季景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手拿烟一手拿火机将烟烧得黢黑的,不会抽烟的人了。   池逢时点了头,将自己那根抽了一半的烟凑到了季景殊的唇边。   季景殊就着他的手,含住烟嘴吸了一口后,缓缓吐出烟雾。   两个人交替着,一人一口,很快将这根烟分食了个干净。   池逢时捏着烟尾,将冒着火星的烟伸出窗外,雨水浇灭了猩红的火星,湿漉的烟尾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季景殊。”   “嗯?”   “这部电影你又没有看完。”池逢时温声笑道,“第二次了。”   “唔,还真是。”季景殊点头。   不过虽然没看完,他还是很喜欢这部电影的。   第一次看的时候和池逢时谈恋爱,第二次看的时候和池逢时做..爱。   光凭着两点,他无条件溺爱这部电影。   “明天要继续看吗?”池逢时问。   季景殊迟疑了一下,虽然东西很谨慎但池逢时还是看出了他试图捂腰的动作。   “要么……缓两天吧?”他说,“明天我可能有心无力。”   不用多想也知道季景殊理解偏差了。   池逢时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歪着头看他,好一会儿后没忍住笑出了声:“宝贝,我说的是看电影,不是……不是……”   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提及做..爱这两个字的时候池逢时反倒脸红结巴了。   “不是什么?”季景殊虽然身体很不适但心情很好,这会儿甚至能和池逢时打趣。   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抽烟时的那点儿小情绪在季景殊走到他身边时就已经被压下去了,池逢时顺坡上驴,环住了季景殊的腰,将脑袋埋进了他的怀里,刻意夹着嗓子道:“别问了老公,我害羞。”   季景殊搓了搓这颗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的毛茸茸的脑袋,表情是无可奈何。   心说:被..操的是我,你在害羞什么? 第39章   青泸文旅宣传片正式上线当天, 池逢时的手机叮叮叮响个不停。   池逢时大鸟伊人地躺在季景殊的腿上,暂时没去管这些消息,打开电视点开了这个宣传片。   发动机的轰鸣声比画面更先钻入耳中, 并不柔情的动静却勾得对这个声音熟悉非常的两个人心神荡漾。   季景殊的手贴在池逢时的颈动脉处, 这是他最近新养成的一个小习惯, 指腹处感受到的跳动使他无比心安。   抬起眼, 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上缓缓出现的画面。   屏幕里池逢时的这套赛服他亲眼见他穿过不止一次, 但透过屏幕看到如火焰般疾驰的他时, 季景殊依旧按耐不住怦怦跳动的心脏。   剪辑将摩托车组和汽车组融合得完美非常,林海中, 汽车疾驰扬起土尘,尘埃散落, 是伏在摩托车上一往无前的池逢时。   “嚯!”池逢时看着屏幕,没忍住开口道,“真跟在汽车组后面跑不得吃一嘴的土?”   季景殊:……   “不过我还是挺帅的。”池逢时枕在他的大腿上的脑袋朝后仰了仰,两眼直直看着季景殊, “宝贝你觉得呢?”   他的眼神怀着期待与热忱,又有着放松时独有的清澈,一双眼如同碧蓝的汪洋海,总能季景殊的心底卷起旋涡风暴。   对视了一会儿, 季景殊抬了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你特别帅。”   睫毛剐蹭掌心, 痒意顺着脉络直达心脏,季景殊曲起手指在他的额间摩挲。   “那你……”池逢时话说了一半, 停住了。   季景殊歪了一下脑袋:“我什么?”   “没什么。”池逢时笑笑,抓过季景殊遮住他眼帘的那只手, 亲了亲他的掌心。   那你喜欢吗,那你爱我吗, 其实只要不去问,也就不会得到让自己失望的回答。   他耸了一下肩膀,拿过遥控器翻出最近播放,屏幕由宣传片变为了一款风靡全球的动画片儿,主角是个穿着裤衩子的黄色发糕。   这几天的两个人带着三只猫,每天都在看这玩意儿。   小猫扑腾着试图把爪爪伸进屏幕,两个年近三十的人看这幼稚东西也兴致勃勃。   手机还在时不时的响两声,池逢时一手握着季景殊的手,另一只手拿过手机点开微信。   [应雨竹:[视频链接]池逢时!!视频出来了!反响超级好!]   [生逢其时:看到了看到了!和季景殊一起看的!]   [辛然:好帅啊小池,我都快要爱上了]   [生逢其时:靠啊你别恶心我,我有男朋友你别搞]   [陈淼:小池看微博!你的名字都能上微博热搜我想都不敢想!]   [生逢其时:啊?运营那边给微博塞钱了吧?]   [纪麟:#大拇指]   [生逢其时:#抱拳]   [刘媛媛:池大赛车手真是惊艳大伙一次又一次哈哈哈哈哈我看微博的时候都惊呆了,说起来你今年还有没有回洛昌的计划?有的话别再突袭了嗷提前跟大伙说一声]   [周乐:得回吧,挑个大伙儿都回来的时间一块儿聚聚,上次吃饭人也没凑齐]   [邵敬:池逢时说话@生逢其时]   高中好友的微信群里消息一条一条刷着,池逢时划着屏幕一目十行地看完他们的聊天内容,好笑地摇了摇头。   季景殊看着动画片儿,余光却一直将池逢时包裹其中。   池逢时真的是个朋友很多的人,即使是在回复消息的时候他的手机也依旧时不时进新消息响两声,也不知道他在和谁聊天,聊着聊着还笑了起来。   季景殊很轻地抿了一下唇。   “宝贝。”池逢时放下手机,“我六月初去一趟洛昌,之前去的时候好几个人在上班,这回他们定了个时间说大家一块儿见一面一起玩几天。”   “和宁倩他们吗?”季景殊问。   “嗯,宁倩邵敬他们。”池逢时说,“这几个人在群里把我捧成了个天上有地下无的赛车手,我都没法儿拒绝,所以来跟你报备一下,或者你有空的话跟我一块儿去?”   “我还是不了。”季景殊摇头,“我跟他们都不熟,而且我也不一定有空,更何况我在的话你们也不自在。”   “好。”池逢时笑笑,扣住了他的手,“回头回来给你带点老家特产。”   季景殊无奈地捏捏他的虎口:“洛昌那个特产又干又噎,我也不爱吃啊。”   池逢时抿着唇想了想。   好像还真是。   “刚刚车队经理跟我说我都上微博热搜了。”池逢时放下手机,换了个话题,“真惊讶,我一骑摩托的居然都能上热搜,总觉得是青泸那边和车队那边一块儿给买的。”   季景殊笑出了声:“应雨竹和你车队的人知道你在背后这么揣测他们吗?”   “经理知道,并且给我来了两个赛博拳头。应雨竹不知道,没跟她说这事儿,怕再挨两下赛博拳头。”池逢时一本正经地说着最不着调的话,复而偏过头看向电视屏幕,“这黄色发糕干嘛呢?”   “和粉色海星抓水母。”季景殊回答。   抓水母的不仅仅有黄色发糕和粉色海星,还有两只大卡车和刚跟两只大卡车认识的大耗子。   “也不知道老三这个毛什么时候能长出来。”池逢时看着老三在空中晃着的犹如鼠尾的小尾巴,觉得心酸又好笑,“它现在看起来跟个大耗子一样。”   “医生上次好像说要半年左右?”季景殊说,“你都不听医生说话的。”   池逢时想起和季景殊一起接猫时,季景殊认真听着注意事项的凝重表情。   他好像很喜欢很喜欢这只目前而言并不能算得上好看甚至有些丑的猫。   池逢时坐起身,鼻子蹭着季景殊的侧脸:“净看你了,确实没注意听,而且不是有你在吗?”   季景殊刚想反驳,池逢时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短促的微信提醒音,而是来电声。   池逢时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我妈,我接一下。”   季景殊点点头,乖乖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暂停。   “怎么了妈?”   池逢时接电话没有避开季景殊,他就这么一边玩儿着季景殊的手指,一边和谢晴通话。   听着池逢时上扬着的轻松语气,季景殊勾着嘴角笑了笑,百无聊赖地拿过手机,下载了一个微博。   热搜上已经没有了池逢时的名字,季景殊生疏地点进搜索框,输入了池逢时的名字。   [青泸池逢时陈阳]   [池逢时摩托拉力赛]   [池逢时帅]   好简洁明了的关联。   季景殊的手指点进了那个关联了“帅”的词条。   “你儿子我当然帅,也不看是谁生的,对吧?”   耳朵里是池逢时臭屁自夸的同时顺便夸自己的母亲,屏幕里是一条一眼看过去全是感叹号的长微博。   [家人们大部分都是青泸宣传片来的对吧!!!!隆重地给大家介绍一下@TG车队池逢时——   池逢时,189,肌肉拉满,TG车队拉力赛组台柱子,多场国际赛事冠军!!!   而且这人不用赛车给他医美啊他是真的硬帅!!!]   这条微博配了很多张图片,有池逢时的定妆照,有比赛视频、赛后采访的截图。   如他所言,池逢时这张脸摆在这里不需要任何加持,帅得很纯粹。   下滑进评论区,也几乎都是吵人眼睛的感叹号。   季景殊偏过头看着身边的池逢时。   他穿着最最普通的家居服,没有汗湿没有风吹的头发干爽又清澈,低着头一边打电话一边玩他手指的样子看起来和多年前无异。   他仿佛还是那个明媚的男高中生。   “嗯嗯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忘记啊。”   池逢时打着电话,边说着肯定的话还要边点头,墨色的头发在空中一颤一颤的。   季景殊收回视线,点进了这条微博里的那个被艾特出来的池逢时的账号。   池逢时也是个不常用微博的,最上面的一条还是去年微博自动发送的生日祝福。   2023-9-7   [TG车队池逢时:生日快乐]   2022-11-16   [今天是我的生日11月16日,来祝福我吧~]   2022-9-7   [TG车队池逢时:新的一年,生日快乐]   2021-11-16   [今天是我的生日11月16日,来祝福我吧~]   2021-9-7   [TG车队池逢时:祝你生日快乐]   2020-11-16   [今天是我的生日11月16日,来祝福我吧~]   2020-9-7   [TG车队池逢时:今天梦见你了,希望你生日快乐]   他的微博只有系统提示的十一月十六的池逢时的生日和他每年手动发送的,九月七日送给季景殊的生日祝福。   一年两条,再无其他。   在这一瞬间,丢失的这八年在他心底彻底具象化,它像一个望不到底的深渊,而站在深渊旁的池逢时却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那我挂了啊,拜拜。”   电话挂断后,池逢时捞过季景殊的腰,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这么贴心,还帮我把电视暂停了啊,不过我妈要是听见我在看动画片说不定还真会嘲笑我。”   思绪回拢,季景殊的屏幕灰了下去。   他偏过头,伸出双手揽住了池逢时的脖子,很轻地闭上了眼。   “怎么了?”池逢时怔住,“怎么突然投怀送抱?”   “池逢时。”季景殊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   季景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沐浴露和洗衣液的香味交织着钻进鼻腔,如同一剂强劲的催..情..药,他贪婪地闻,像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   “我们做吧。” 第40章   房间内灯开着, 季景殊眼神涣散地躺着,薄被只盖住了腰腹以下。   “被子盖好。”池逢时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来,捋了一把头发翻身坐在了他的身边, 伸手将被子往上抬。   “不要。”季景殊缓缓摇头, 声音也有些哑了, “好热。”   “洗完澡了还热啊?”池逢时眨眨眼, 盘着腿握起了他的一只手。   季景殊无言地看他, 眼中满是质问, 就好像在说:“你说呢?”   池逢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第一次做完之后其实他买了好几盒小气球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但是一直到现在, 连塑封都没有拆过。   每次他要伸手去拿的时候,季景殊都会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不让他拿。   即使事..后清理起来很麻烦, 但季景殊对此相当坚持,池逢时也就任他去了。   只不过……   看见花汁溢出花瓣,顺着根茎往下滴落时,他那并不坚定的意志力顷刻消散。   帮季景殊洗澡洗着洗着, 冰凉的瓷砖也被蒸腾的热气烤得发烫。   “嘿嘿。”池逢时躺在他的身边,退而求其次地只把被子往上扯了一点点,好歹盖住了季景殊露在外面的肚脐眼,“你这一身紫啊红的, 开着灯看着还怪吓人的。”   “无所谓。”季景殊闭上眼, 自然地枕上了池逢时的胳膊,“过几天有工作要回去了, 不弄到脖子上就行。”   “我有一个问题,宝宝。”池逢时深呼了一口气, 盘着腿坐起身,凝重地看着他。   “嗯?”季景殊抬眼, 看着他凝重的表情,也不免跟着紧张了些许,“什么?”   “你不会是……”池逢时环着他的胳膊,俯身凑近他的耳畔,吐出了一个让他面红耳赤的字母。   季景殊疑惑地眨了一下眼,在自己仅有的知识库里检索了一下。   “滚蛋啊!”他脸通红地拍了一下池逢时的胳膊,一声脆响,“你想多了。”   挨了打的小池同学瘪着嘴,委委屈屈地搓了搓胳膊上被拍的那一块儿,而后将胳膊凑到了季景殊的唇边:“疼,给吹一下?”   季景殊感觉这事儿比在客厅看海绵宝宝还要蠢,抿着唇偏过头,概不配合。   “哈哈哈好了怎么还害羞了?不逗你了。”池逢时就这么盘着腿做在他身边,“你困不困,困的话我就关灯了。”   “还好,不是很困。”季景殊摇头。   身上虽然疲倦,但精神还是亢奋的。   “那继续?”池逢时挑眉。   季景殊睁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后,猛地攥着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哇你搞这出?”池逢时大吃一惊,隔着薄被挠了挠他的腰。   季景殊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原来怕痒。   他攥着被子把自己捂得严实,腰间痒得他在床上左右翻滚。   “别别别——别闹了。”实在受不了这出的季景殊掀开被子,露出了凌乱的头发和捂得通红的脸,“池逢时!”   听话又懂事的小池同学立马撒手,双手高举头顶做出投降姿势。   窗帘被吹得鼓起来,又松下去,送进一股凉风。   他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季景殊枕上来。   池逢时的手指从他的头发划过鼻尖,掠过唇瓣勾住喉结,感受着它在手心中的跳动。   季景殊仰着头,任他作为。   透亮的白炽灯下,季景殊就像一块玉。   池逢时的手划过他胸口的吻痕,腰间的指痕,他也是第一次在这样灯光大亮下看季景殊。   随着指腹越来越往下落,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重。   已经洗完澡一身清爽的季景殊为了防止事态不由自己控制,连忙握住了池逢时的手腕:“停,我不想洗第二次澡。”   池逢时被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字戳到了他的笑穴,抖着肩膀狂笑。   “池逢时——”   “没想继续。”池逢时笑够了才开口,“只是觉得,我男朋友真好看,哪哪儿都好看……”   “诶?”他的视线落在了季景殊左边胸口上方的位置。   那里有一枚已经淡成薄粉色的吻痕,吻痕下是一条很淡的,约莫半寸长的痕迹。   “这里是怎么了?”他的指尖覆了上去,很轻地摩挲,轻微的凸起感在触碰中难以察觉。   “嗯?”季景殊抬起头,看向池逢时碰的地方。   他偏开视线,顿了一会儿后开口道:“没事儿,小时候弄的。”   池逢时低头看他,很轻地亲了亲这块疤痕。   “挺疼的吧?”   “忘记了。”季景殊摇头,揭过话题,“对了,你今天打电话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微博。”   “我的微博?”   “嗯。”季景殊点头,“那些生日祝福,我看见了,谢谢你,池逢时。”   “这有什么好谢谢的。”池逢时揉揉他的头发。   “我没有微博,也不用这个软件。”   “我猜到了。”   彼时的池逢时在微博搜过一次又一次季景殊的名字,带着各种各样有关摄影的标签,却什么也搜不出来。   他一次又一次舍了命般地穿梭在各个比赛中,将自己的名字变成只要提到国内摩托车拉力赛就一定会被提及的存在。   他拼了命的在赛事中崭露头角,笨拙地用带着自己名字的微博小心翼翼地在特殊的日期发上一句祝福。   他希望自己在找季景殊的时候,季景殊也在找他。   他也希望即使自己找寻不到他的踪迹,但只要他想,不能让他找不到自己。   “对……”   “可别说对不起了啊宝贝。”池逢时打断了他的话,“你现在在我身边就是给我的最大恩赐了。”   季景殊很低地“嗯”了一声,他撑着池逢时的大腿起身,揽过他的脖子浅浅亲了他一下。   “说到打电话我突然想起来。”池逢时单手托着他的腰,将他揽进怀里,“过几天母亲节了,我妈给我打电话找我要礼物来着,还说让我提醒你一声,让你别忘了。不过,你……和你妈妈是不是吵架了?”   上一次提及这个话题时是在青泸,季景殊没有给出回答。   这一次问出口时,池逢时小心翼翼的。   “啊……”季景殊眨了一下眼,“嗯。”   “是因为我吗?”池逢时又问,“高中的时候,是不是被她看见什么了……她现在能……”   “不是因为你。”季景殊摇头,“跟你没关系。”   池逢时看着他,没说话。   “真的。”季景殊说,“不关你的事儿。”   “那——”池逢时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你们现在还好吗,毕竟是一家人,你要不要母亲节去陪陪她?”   “不用了。”季景殊摇头,翻了个身,从池逢时的大腿下去,揪着被子躺回床上,“池逢时,我和她很早就断联系了,你别管我家里的事。”   池逢时久久没有说话,他并不知道在这种场景下他该说些什么。   季景殊拍了一下他的胳膊,闭上了眼。   “睡觉吧,我困了,晚安。” 第41章   池逢时看着季景殊的后脑勺, 莫名一股沮丧感蔓延全身。   从和季景殊重逢到现在,这种感触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钻出来了,但没有任何一次有这么强烈, 沮丧之中还带着些惶恐与不安。   明明刚刚才做完最最亲密不过的事, 但他们好像隔得很远。   他对季景殊的了解依旧只限于他本人展现在自己眼前的那部分, 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池逢时不知晓他的家庭也不认识他除了萧宁以外的任何一个朋友, 他们之间的关联实在是太浅了。   季景殊就如同置于一片久经不散的雾气中, 池逢时想要抓住雾中人, 伸出手却怎么也碰不到。   他甚至冒出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季景殊恍似随时可以无牵无绊地离开他。   念头一破土便会以最快的速度生根发芽。   池逢时攥着枕头一角,斟酌了片刻, 拿过手机点开了那个还在吵吵闹闹的好友群,添加了宁倩的微信好友。   [宁倩: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宁倩:怎么了,找我有事儿吗?]   池逢时的指尖在屏幕上敲敲点点。   [我想问一下你还知不知道季景殊家里……]   长摁,删除。   [季景殊和他妈妈……]   长摁,删除。   [你能帮我在你们小区打听一下我们高三那年季景殊和他家里到底怎么了吗?]   指尖悬在[发送]上, 躺在身旁的人微微蹙着眉翻了个身,脸颊碰到他的手臂时,无意识地蹭了蹭。   池逢时盯着他没有防备的睡颜,有那么一瞬间, 他心底滋生出了“将他桎梏在自己身边”的可怕想法。   但仅仅只有一瞬。   如果季景殊真的被圈在他的身边, 他一定会很不高兴。   池逢时不想看见他不高兴。   他现在找其他人在背后打听季景殊家里的事儿也并不磊落。   池逢时尊重季景殊。   发送键到底没有按下去,对话框里的字也被一一删除。   [生逢其时:没什么]   [宁倩:企鹅问号.JPG]   [宁倩: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和季景殊有关的事情]   池逢时无奈苦笑一声, 宁倩当真是料事如神。   [生逢其时:猫猫挠头.JPG]   [宁倩:企鹅问号.JPG]   [生逢其时:没什么事儿,打扰你了]   宁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放下手机后, 池逢时对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关了灯, 面对着季景殊侧躺着闭上了眼。   -   早上醒来时,季景殊床边是空的。   这些天他几乎都是在池逢时怀里睡醒的,突然一下身旁空空,季景殊怔了,下意识地左右张望找寻池逢时的身影。   拉开卧室门走进客厅,入眼的是蹲在阳台任劳任怨给猫铲屎的池逢时。   季景殊不由松了口气,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下。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池逢时偏头看他,“不再睡会儿?”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季景殊反问回去。   听到这个问题的池逢时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   他深呼了一口气,握着猫砂铲在猫砂盆上敲了两下:“不知道是哪个小崽子拉稀了不埋,不埋就算了,老大还踩了一脚,我是被熏醒的,刚拖完地洗完猫腿。”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肚皮朝上躺在阳光下的老大,恨铁不成钢道:“眼睛白长那么大,跟俩装饰品似的啥也不看!”   说完,继续瘪着嘴闷着头任劳任怨给小猫铲屎。   季景殊抿着唇,拍拍他的背算是安慰。   “我后天开始要去车队训练备战比赛了。”池逢时将垃圾袋系了好几个结,提了起来,“你是十三号之后有工作的话,这几天继续住这儿吧?”   “五月下旬我跑比赛,六七月我妈回国有工作要来住一阵儿,下次能再把时间凑一块儿都不知道是几月了……”   季景殊本想说既然池逢时有工作的话自己就回自己那儿去,但听他把时间线这么一列,还没开口的话就顿在了唇边,只得点了点头。   吃过早饭后,他赤着脚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根逗猫棒,看着六颗大眼珠子齐齐盯着逗猫棒上的羽毛,动作统一地摇头晃脑,弯着眼睛笑得开怀。   毛茸茸的小动物是真的很能让人感觉到幸福感,即使和这几只猫才认识没多久,但季景殊发自内心喜欢他们。   手稍微松了一下,逗猫棒被老二咬住叼跑了,老大听着叮叮当当响的声音跟在老二的身后一溜烟儿地跑了,只剩下了在原地无措的老三。   池逢时笑了笑,弯下腰将老三抱进怀里,老三踩在他的肚子上,用脑袋拱着池逢时的下巴,逗得池逢时闭着眼笑出声。   季景殊偏过头看着他们,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对着这一幕摁下快门的念头。 第42章   人像摄影到底是将人禁锢在四四方方的一张相片里还是以镜头记录生活中的美好瞬间?   季景殊的看法一直是前者, 且坚定不移。   人物按照摄影师的想法,规规矩矩站在漆黑的镜头前,任由他人摆弄, 留下一张看不出心绪的照片。   没有思想, 没有自由, 如同一只被绑紧了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不仅仅是照片, 很多东西也都是如此, 编织成囚笼, 困人一生。   象征着荣誉的奖状只要获取过一次,再之后的每一次就都要获得, 否则就是不思进取。   名字被印在成绩单最首位后,每一场考试就都要保持在这个位置, 否则就是自暴自弃。   一个接着一个,如同绕颈的丝线,勒得人喘不过气。   正因如此,季景殊抵触拍人像, 也抵触在任何场景入镜。   所以当他看着池逢时,脑子里冒出“如果能把这一刻记录下来就好”的想法时,季景殊是震惊的。   震惊自己这么多年从未动摇过的想法在这一刻动摇了。   也震惊于镜头似乎真的可以记录美好的生活,照片似乎也可以有灵魂。   池逢时抱着老三, 偏头看见对着他出神的季景殊, 歪着头问:“怎么了?”   思绪回拢,季景殊跳出思维旋涡, 摇摇头说没事,收回了视线。   池逢时很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很长,很久, 蕴含着很多难以言说的思绪。   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   回工作室的前一天晚上,池逢时帮着季景殊一块儿收拾当时带过来的行李。   池逢时对着那再度空出来的半边衣柜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不像是季景殊搬回去方便工作,而像是两个人体面分手在做最后的告别。   季景殊并未察觉这点,池逢时看着他没有任何犹豫的动作也没提及。   陪着季景殊回去的路途过半了池逢时才堪堪开口:“回头咱们一块儿去一趟商场,买点你的生活用品和衣服放我那里吧?”   不等季景殊开口,他接着找补:“不然每次都要收拾来收拾去,怪麻烦的。”   季景殊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就当池逢时以为季景殊睡着了没听见这句话时,才听副驾上的人说了一句:“不用了吧。”   池逢时无话可接。   小半个月没人居住的工作室带着些寂寥的味道,季景殊已经开始怀念池逢时家的热闹了。   “早点休息,明天晚上下班了来找你。”池逢时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往后拨了拨,“我回去了,晚安。”   季景殊应了好。   门被关上,季景殊上了楼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拿出手机开始搜索池逢时家附近的房源。   第二天一早,萧宁和甲方寄过来的样品如约而至。   季景殊翻出早已确定好的方案图,萧宁听从他的指挥在一旁整理灯具和拍摄道具。   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一声不响,没有丝毫动静。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怪不习惯的。”萧宁大大咧咧地开口。   季景殊低着头调整镜头参数,没有抬眼看他:“什么?”   “你手机啊。”萧宁朝着桌面努了努嘴,“之前每次都跟叫魂儿似的滴滴滴个不停,难道你终于舍得开静音了?”   季景殊端着相机的手一怔。   那股违和感被萧宁一语道破。   他没有给手机开静音的习惯,从前是一天到头根本不会响几次,之后是享受池逢时没有主题的絮絮叨叨。   在池逢时家里住这么些天两个人不再需要用微信交流才使得季景殊没有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他很轻地蹙了一下眉,想了想道:“他快比赛了,这段时间忙吧。”   “喔。”萧宁点头,“倒也是。”   “我这段时间在看房子,回头准备换一个离他近一些的地方。”季景殊说这话的语气很平淡,“要是到时候离你太远的话你上班时间可以推迟半个小时。”   萧宁“哇”了一声。   “他晚上会过来,你要是碰见了别跟他说。”季景殊说。   “啊?为什么?”萧宁愣住,“小池哥要是知道了肯定很开心啊!”   “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悟,“给小池哥一个惊喜是不是?”   “不是。”季景殊摇头,“现在还没个谱儿,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房子,没必要现在让他知道。”   “这样啊……”萧宁说,“不过你之前把出行计划取消也是为了陪小池哥吧,我当时就挺好奇的这为什么也不告诉他,还要装作自己也没事儿。”   “没必要。”   “可——”   “灯光再调亮一挡,往左挪。”   -   池逢时这几天挺糟心的。   虽然他依旧每天晚上都能见到季景殊,但越是平静,他越是恐慌。   更别提每天在赛车场还能看见纪麟带着他的男朋友在一旁卿卿我我的聊天看车队训练,更糟心了。   以至于一向喜欢插科打诨的他都能被并不太熟悉的纪麟看出情绪端倪。   “怎么个事儿,跟你女朋友还没谈清楚吗?”纪麟在男朋友去买东西的空档,走到池逢时的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体贴问候。   “什么女朋友?”池逢时疑惑。   “你上次跟我说的,你有一个朋友——”纪麟一副看穿了一切的表情,“说的不是你和你女朋友?”   “……不是。”池逢时说。   “哈?”纪麟大为震惊,心说不可能吧,不会真有人蹲在树荫下惆怅抽烟是替朋友和朋友解决情感问题吧?   “我男朋友。”池逢时叹气。   “……说话别这么大喘气好不好,兄弟。”纪麟很无语,“那你这是,和他还没解决问题?”   “不知道。”池逢时仰起头,眯着眼睛看着晴空,“我感觉他不爱我。”   这回轮到纪麟沉默了。   上次他问池逢时的时候,池逢时说的是不知道。   这次则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人人都有难以参悟的感情问题,纪麟给不出任何建议。   “所以你别带着你男朋友在我面前晃悠了——”池逢时拍了一下栏杆,“眼红死我了。”   恰逢纪麟的男朋友提着两杯咖啡,喜气洋洋地回来。   纪麟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池逢时就满怀怨气地回到了赛道上。   出发去比赛的前一天,池逢时照惯例,练完车,消解完情绪后来了季景殊这边。   这几天都是如此,为着池逢时要为比赛做准备,两个人也没干些什么,每每天一擦黑,两个人就像两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一样窝在一起看电影,偶尔接个吻,说些无关痛痒又毫无营养的话。   屏幕中电影过半。   “你去比赛了,猫猫们怎么办?”季景殊被池逢时揽在怀里,靠在他的肩头仰着头看他,遮住了电影的声音。   “找了上门喂养的。”池逢时说,“我朋友有空也会去看看。”   季景殊想问为什么不直接找我,但没问出口,他不想干涉池逢时的决定。   池逢时想说你能不能帮帮忙喂喂猫,但怕再度被拒绝,落个难堪。   两个人各自怀揣着心思,看完了池逢时比赛前的最后一场电影。   池逢时站起身,拿过外套披上。   “比赛顺利。”季景殊站在他的身后看他。   “嗯。”池逢时笑着点点头,斟酌了好一会儿后,还是走到了季景殊的面前,低下了头,“亲一下?”   季景殊眨了一下眼睛,抬起头,如他所愿地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房间里很暗,光源只有那依旧还在播放片尾的电影。   池逢时很高,他倾身低头,足以将其遮挡,使得季景殊的眼中只他一人。   季景殊的眼中本就也只他一人。 第43章   比赛结束, 飞机落地。   在人群中看见那颗绿脑袋时,围绕着池逢时的那些阴霾心绪被一扫而空。   他迈着大步,越过人潮, 走到季景殊的身边, 使尽浑身解数才忍住没在人头攒动的机场抱他, 吻他, 只是弯着眼睛扬了个笑容。   “恭喜夺冠。”季景殊看着他的眼睛, “累吗?”   “累啊——”池逢时立马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现在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搂着男朋友睡觉。”   季景殊“唔”了一声,点点头:“好。”   扬起手臂对着车队同行的人挥了挥手, 池逢时跟在季景殊的身边,走出了机场。   六月初的夜晚不算太热, 但余光看见池逢时鬓间滑落的一颗汗珠时,季景殊还是十分贴心地打开了空调。   “诶?”池逢时瞧见他的动作,有些纳闷,“你热吗?”   季景殊点头:“有一点。”   快速路上车水马龙, 又正值夜间,季景殊开车开得很认真,池逢时坐在副驾上,就这么偏着头细细打量他。   每一次这么打量他时, 池逢时都忍不住去想, 自己是真的太喜欢这个人了。   明明不止一次在失望的夜里想过,和他在一起到底有什么好的, 值得自己这么委屈自己,也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在一起, 现在只是痛苦的开端。   但看到他时,所有的权衡利弊都被抛诸脑后, 只想着能够在一起,煎熬也是好的。   “发什么呆?”季景殊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你手机响了。”   池逢时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小池——”电话那端是谢晴的声音,“在回家路上吗?回来的时候给我带杯奶茶。”   池逢时沉默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我和季景殊在一块儿。”   谢晴懂了,且十分上道:“意思是今晚不回来了是吧?”   池逢时“嘿嘿”傻笑了两声。   “那你们二人世界吧,你帮我点个外卖,杨枝甘露去冰七分糖。”   池逢时任劳任怨地打开了外卖软件给谢晴点了杯奶茶,并且贴心地在备注上输入了一行字——   [晚上吃甜会发胖]   十分狗儿子。   进门的那一瞬间,池逢时放下手中的行李箱,背过身掐着他的腰,很深地吻了下去。   屋子里很暗,只有阳台漏进来的点点月光。   季景殊仰着头,环着他的肩膀,闭上了写满思念的一双眼,任由他的唇落下。   谁也没提及思念,谁都身体力行诉说思念。   没有人顾及着开灯,两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着上了楼。   房间门是池逢时的背撞开的,肩胛骨有些疼,他却没在意。   接吻,做..爱,带着阳光味道的洁白的床如同江海中的一页扁舟。   晃荡,晕眩,船桨掀起的江水沾了满身。   洗完澡,换了身干燥清爽的衣服,池逢时抱着季景殊,玩儿着他的头发。   黑暗中,手机“滴”得响了一声,唤醒的屏幕照亮了池逢时的半张脸。   他偏过头拿起手机。   [为了保证高考的安全顺利进行,交警部门根据高考考试安排,决定在6月7日、8日、9日高考期间,对我市八个考场周边道路采取临时封闭交通管理措施,具体安排如下……]*   “高考了啊。”池逢时一条一条细细看着通知里的路段,小声吐槽道,“真是年纪大了一点实感都没有了。”   季景殊闭着眼躺在床上,闻言僵了片刻。   高考封的这几条路与池逢时是去车队、来季景殊家里的道路都不重合,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他将手机熄屏,开了睡眠模式,重新钻回了被窝里,环着季景殊的腰道了声“晚安”后闭上了眼。   -   梦境光怪陆离。   歇斯底里的母亲踩着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声声泣血地朝他喊着。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妈妈还不都是为你好,得不到妈妈支持的道路只有死路一条!”   “做了这么多还不是因为只有妈妈爱你——”   季景殊猛地惊醒,他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了个透湿。   那些声音似乎从梦境里钻了出来,一句一句围绕在他的耳边。   “都是为了你!”   “还不是因为爱你!”   “你就这样回报我的?”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季景殊死死捂着胸口,喘不上气的同时反胃感直直上涌。   池逢时是被倒地的声音惊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看向自己身边,床上空无一人。   拍亮了灯,池逢时看见了跪坐在地上,对着垃圾桶死命捂着胃干呕的季景殊。   “我天……”池逢时吓得魂都掉了,赶忙翻身下床蹲在了他的身边,“怎么了?你别吓我。”   边说着,边抬手很轻地拍了一下季景殊的背。   “啪”得一声脆响。   池逢时搭在他背上的手被拍开了。   瞬间,两个人一同怔在了原地。   池逢时对这一幕太过熟悉,多年前的那个暑假,季景殊也是这样拍开他的。   在很长时间里,他都会梦见季景殊那双充满怨恨的眼和拍开他的那一巴掌,就如同无法消散的梦魇一般死死缠着他。   季景殊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刚想说句话时,反胃感再度上涌。   他已经吐无可吐,只能吐出灼嗓子的酸水。   池逢时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站到季景殊颤着手撑着站起身,越过他走向洗手台。   这一刻,池逢时只觉得悲哀。   替自己悲哀。   几个小时之前的他还在想着,即使他真的很煎熬,能在一起也是好的。   几个小时后的现在,他看着季景殊,想得却是如果自己真的让季景殊这么煎熬,那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   他沉默地走进厨房,拿过杯子接了水递给了刷完牙,眼神还有些涣散的季景殊。   “喝口水缓缓。”池逢时看着他,“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吗?”   季景殊接过水杯,很轻地抿了一口,灼痛的嗓子得到了些微的缓解,他很轻地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没事……”   “嗯,知道了。”池逢时露出了个自嘲的笑,“你每次都是这样,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肯告诉我。”   季景殊抬眼看他,被呛出泪的一双眼看上去很脆弱。   “我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当年怎么了,是我让你觉得很恶心吗?”   季景殊不停地摇头:“不是,池逢时,不是。”   “之前,你跟我说过,我们两个之间,季景殊的殊是殊途的殊,池逢时的逢时是生不逢时的逢时。”池逢时走到垃圾桶边,将垃圾袋系了个死结拎在手里,“我以为是你口不择言的气话,其实是实话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锐利的刀刃,直直地割开粉饰太平的幕布,将两个人拉回了那个夏天。   又是六月。   这是第九年的六月。   “你是说过不讨厌我,但你也没说过爱我啊,说到底其实也都是我在一厢情愿。”池逢时轻声说,“季景殊,我也是人,我也有心,我真的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你一次又一次推开我。”   “我想,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吧。”   看着池逢时的背影,季景殊伸出手,向前迈了一步。   却只抓住了一手的空气。   与多年前一模一样,当年的那个晚上他也没能抓住池逢时。   房门被拉开,池逢时到底是没能狠下心直接迈出这一步。   他深呼了一口气,没回头:“胃不舒服多喝点水,好好休息,有工作的话能往后推就让萧宁往后推。”   语气中的无奈更像是对自己爱意的妥协。   门被关上,季景殊脱力地往后栽了一步。   胳膊碰倒了床头柜上的小夜灯。   “叮”一声响。   搁置在小夜灯托盘里的那枚戒指滚落不见。 第44章   池逢时回到家时, 谢晴正躺在沙发上一边撸猫一边看电视,享受隔代亲。   听见门响还被吓了一跳,看到站在门口的是自己儿子时, 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她拿起手机, 看了一眼锁屏上的时间。   02:47   “怎么这个点回来了?”谢晴偏过头看向他, “不是说今天不回吗?”   池逢时抿了抿唇, 没回话, 老二跑到他的脚边扒拉他裤腿都没得到一个抱抱, 池逢时只是摸了摸它的脑袋,便径直走进了房间里。   谢晴看着他稍显落寞与寂寥的背影, 无声地叹了口气。   站在池逢时的房间门口敲了好一会儿的门里面都没有动静,谢晴一咬牙, 握着把手推门进了池逢时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谢晴沉默一瞬,拍开了灯。   池逢时抱着被子蜷在床上,两只手揪着枕头蒙住了自己的脸。   “傻孩子, 想把自己闷死啊?”谢晴走到床边坐下,一根根掰开他揪得死死的手指,强行把枕头从他的脸上扯了下来。   没有了能将他遮掩完整的枕头,池逢时抬起胳膊, 挡在了自己的眼前。   谢晴将手搭在池逢时的胳膊上时, 能感受到他在很轻地颤抖。   她没掰开他的胳膊,那是她早已成年的儿子不想让身为母亲的她看见的狼狈与难堪。   她只一下一下, 像很多年以前一样,轻轻拍着池逢时的背。   “和季景殊吵架了吧?”谢晴放轻了语气, 温温柔柔的开口,“发生什么事儿了?”   池逢时捂着眼睛, 清了清嗓子,摇头说:“没事。”   谢晴历来了解自己的儿子,更何况池逢时现在的样子也根本不是没事的样子。   “瞒着我就没有必要了吧,小池。”谢晴说,“你慢慢跟我说,妈妈陪你聊聊,给你出出主意。”   池逢时摇头不说话。   谢晴也就这么坐在池逢时的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半个小时过去,四十分钟过去。   蜷在床上的池逢时偏过头在袖子上抹了一把眼睛后,败下了阵。   “打算和我聊聊了?”谢晴挑眉看他。   池逢时两只眼睛通红,他错开母亲的眼神,偏过头吸了一下鼻子,不自然道:“半边身子麻了。”   谢晴无奈地看他,抬手捏住了他的肩膀:“哪儿?这儿?”   好一会儿后,池逢时很轻地靠在了谢晴的胳膊上,声音很小:“没吵架,我闹脾气了。”   “为什么?”谢晴循循善诱。   池逢时敛着眸,到底没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口。   他不希望在自己母亲的眼里季景殊是个不好的人。   “没什么。”池逢时说,“……他有什么事都不告诉我而已。”   “喔。”谢晴点点头,“因为这个,所以你闹脾气,大半夜跑回家了?”   池逢时抿着唇没有说话。   “那按照你这个说法儿,我是不是也该闹闹脾气,现在飞回西雅图?”谢晴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问道。   “啊?”池逢时愣住。   “我刚刚问你怎么了,你不也不肯跟我说吗?”谢晴摊了一下手,一语中的。   池逢时抬起眼,看向谢晴,无可反驳。   “你不想告诉我有你的原因,即使是现在你也没跟我说完整不是吗?”谢晴说,“但是你既然提了,那这肯定也是导火索之一。”   “可是你想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想说的事情,那季景殊肯定也有,对不对?”   池逢时低着头。   刚刚谢晴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回答“没事”的时候,和季景殊说“我没事”其实也并无分别。   他不想对着谢晴吐苦水,不希望谢晴因为他的只言片语对季景殊有不好的印象。   季景殊……   可是正如谢晴所言,他并没有说完整。   他和季景殊之间的问题也不仅仅是这一个。   他敛着眸,眼神黯然。   “给对方一点时间,宝贝儿。”谢晴拍拍他的脑袋,“说不定现在让你苦恼的事情,过几天就迎刃而解了呢?”   “才不会。”   “那也得好好把自己的情绪调理好,回头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聊聊,现在这种情绪可不适合解决问题。”谢晴说,“你明天不是要去洛昌和以前的同学们聚会吗,你和同学们一块儿玩一会儿,散散心,先把心态放平了再去解决问题也不迟。”   “……我哪儿也不想去了。”   “池逢时。”谢晴拍了他一下,“你们这个年纪了,以前的朋友还能凑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了,既然约定好了,肯定每个人都很期待这次聚会,你怎么可以说放鸽子就放鸽子?”   “乖一点,听妈妈的话,有什么事儿回来再说?”   池逢时依旧闭口不言。   “去洗个澡,然后睡觉。”谢晴推了他一把,“等你从洛昌回来,再好好找季景殊谈谈心,给自己一点空间,也给对方一点空间。”   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池逢时才点了头,有些魂不守舍地拿了衣服走进了浴室。   谢晴坐在他的床边,听着浴室传来水声后,拿起了池逢时遗落在床上的手机,摁亮。   -   “哥,你刚刚把源文件删掉了。”萧宁看着季景殊的动作,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你怎么了?”   季景殊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本就很白的人这会儿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偏偏眼里爬满了红血丝,看起来不人不鬼的。   “……没怎么。”季景殊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试图将注意力放在电脑屏幕上。   可屏幕上修图软件的那些小字他越是努力想要看清越是看不清晰。   无助感从心底溢出。   睁眼闭眼都是前一天晚上失望离开的池逢时和无孔不入的来自母亲的爱。   爱到底是什么?是地狱吗?   池逢时爱他,可池逢时很痛苦,爱人是地狱吗?   母亲爱他,可他也很痛苦,被爱也是地狱吗?   握着鼠标的手不住地颤抖,季景殊看着屏幕,清晰地感觉自己在一寸一寸失控,在崩溃。   他猛地松开鼠标,伸手拿过装满了水的玻璃杯。   “啪嗒”一声。   玻璃杯砸在桌上,水渗进键盘里,四分五裂的玻璃划过他的手臂,很快溢出血痕。   “哥?!”萧宁睁大了眼睛,赶忙拿过抽纸递给他,手忙脚乱地收拾桌子,“你怎么了啊哥?”   季景殊坐在椅子上,始终没有说话。   他轻颤着闭上眼,脑海里有另一个他在撕心裂肺地吼叫——   “为什么都要问怎么了?!”   “为什么都想要剖开我?!”   “为什么都想将我剥皮抽骨曝光在烈日下?!”   他想起小的时候,母亲也曾问过他“怎么了”,他没有丝毫掩饰地同母亲说了个一清二楚。   而后,他的倾诉变为了母亲刺向他的利刃。   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当人把痛苦向另一个人宣之于口之时,会演变为下一次痛苦的开端。   耳边萧宁的关切变成一道又一道刺耳的声音,几乎穿破耳膜。   “萧宁。”季景殊死命握着拳头,维持着正常人的语调,“你回去吧。”   萧宁的表情依旧写满了担忧:“哥?”   “我说,你回去。”   萧宁看着他,很长时间后,点了头,离开了工作室。   季景殊低下头,就这么坐在椅子上。   被水打湿的衣服渐渐干透,手臂上的血迹也早已干涸。   日升日落,窗外蒙上一层漆黑的幕布。   那些他自以为抛掉的过去早已扎根,如同附骨之疽。   即使他再怎么装得像个正常人类,也不能掩盖他不过一张人皮包着腐皮烂肉的事实。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唤醒了他的思绪。   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数字,季景殊看着这串数字,没有接听。   直到它再次亮起。   季景殊缓缓抬起手,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端是一个很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你好,是季景殊吗?”   季景殊的声音有些哑:“你好,是我。”   “我是谢晴,池逢时的母亲,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第45章   次日, 季景殊比约定时间要早十分钟到达了约定地点。   玻璃门倒映着的他头发墨黑,倒显得有些陌生。   他心慌得不行,他不知道谢晴为什么会突然约他见面。   是因为池逢时想要分开却不想见到他, 所以拜托自己的母亲替他开口吗?   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一下头发, 深呼一口气, 拉开了玻璃门。   风铃叮叮当当响, 浓郁的咖啡香气钻入鼻腔, 他很轻地蹙了一下眉。   “这里——”靠窗的位置上一个穿着白色西服, 桌上还摆着台笔记本的女人闻声抬起头,压低了声音朝他招了招手。   季景殊偏头看去, 池逢时的母亲如多年前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高中三年的每一场家长会季景殊都在场, 谢晴作为自己男朋友的家长,他多少关注过。   关注之余是羡慕。   在池逢时因为一些小事被点名批评时,谢晴的第一反应就是在满是家长的教室里站起来维护自己的儿子。   他点点头,拖着疲惫的身躯, 强撑着精神走到了谢晴对面坐了下来:“您好。”   谢晴的脸上挂着很淡的笑,但这份笑意并没有传入眼中。   她一边合上电脑塞进托特包里一边打量着自家儿子喜欢了这么些年的这个人。   季景殊的状态比池逢时好不了多少。   或者说他的状态看上去比池逢时要更差才对。   作为池逢时的母亲,她多多少少会对这位让池逢时变得不自信又内耗的人有微词,但真的看见季景殊这强撑着也没多少精气神的样子, 到底还是心软了。   “我看你精神不太好, 没事儿吧?”谢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季景殊摇头说自己没事。   谢晴心说果然如小池所言。   她点点头,抬手招来了服务生, 点了两杯最不会出错的拿铁。   “你要加糖吗?”谢晴问。   季景殊怔了一下:“都可以。”   点完单,服务生退去, 谢晴放下双手,直视着他:“挺抱歉的, 昨天突然给你打电话约你出来。”   “我约你见面这事儿小池不知道,你的电话是我偷偷翻他手机记下来的,别对他有情绪。”   季景殊完全不会应对这种场面,只得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句:“不会。”   “那我开门见山说了啊。”谢晴深呼了一口气,斟酌着用词,“如果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你及时打断我,好吗?”   季景殊很轻地点头应好。   “小池这段时间状态不是很好,不仅仅指的是他突然跑回家的那个晚上,我指的是这段时间里。”谢晴的声音很好听,却让季景殊的心愈发坠入谷底,“小池应该跟你说过,我常年不在国内,这次回来也是因为工作需要,我大部分时间和他联络都靠视频电话,也正因如此,我更能感受到小池的情绪,很多次他和我通话的时候都在走神,提不起什么劲儿。”   “抱歉。”季景殊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裤子,指甲透过布料,扎得生疼。   谢晴说池逢时这段时间过得不是很好,但这段时间里在他眼前的池逢时永远都是带着笑,像往常一样哄着他的。   “我不是来听你道歉的。”谢晴笑着摇摇头,“你和小池是高中同学,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爱凑热闹爱闹腾,是个很自信的人。”   “但是当他从国内的大学退学来我身边后,他变了很多很多,他开始很少交际,话也变得很少。一开始我以为是环境问题,并没怎么在意。但后来我发现不是,他在一次节日里陪着我喝了点酒,然后跟我提了和你恋爱的往事。”   脚步声由远及近,服务生端着托盘,将两杯咖啡分别放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谢晴偏过头道了声谢,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季景殊低着头,视线落在泛起涟漪的咖啡上,像个受训的小孩。   “小池那次不停地问我,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给不出回答,但我很心疼,他是个自信的孩子,但那段时间的他在不停地自我怀疑,甚至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都在自我怀疑。”   “后来,他说他碰到你了,过了没多久告诉我,你误会他有了家庭,但误会解除了,你们又在一起了,他很开心,我也很替他开心,但我也很担心。”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我的确不清楚,我只知道小池他真的很喜欢你。”   “可是你们之间的问题真的是小池一直戴着的那枚戒指和那枚戒指让你产生的误会吗?你们真的有妥帖地把所有问题摆在台面上解决过吗?我想大概没有吧?甚至就连你们重新在一起的准确时间小池都说不出来。”   “你们这样的复合不叫复合,你们这叫重蹈覆辙。”   季景殊盯着平息的咖啡表面,即使没有入口,但那份苦涩却好似直直地沁入了他的心底。   “这次约你出来是因为前天晚上小池回家,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你有什么事儿都不肯告诉他,他大概是心慌的。”   “我其实能够理解你,毕竟每个人都不一样,不想显露出自己的问题,不想给对方增加负担这很正常。但我也能够理解小池,他一直在看着你,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放弃找寻你,但真的找到了,看见的你却像是隔着一块磨砂玻璃,他看不清你,他也会害怕,对不对?”   一颗眼泪砸入咖啡杯,溅起的褐色液体粘在雪白的衣领上。   季景殊闭上眼,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   谢晴的语气不可谓不温柔,她没有质问,没有不满,甚至还很体贴地站在了他的角度去替他辩白。   这份来自于长辈的温和就像浸满了酸苦柠檬的针,扎进心口,唤醒名为“委屈”的情绪。   “不哭。”谢晴抽了张纸递给他,“我没有在责怪你。”   季景殊接过纸巾,摁在自己的眼睛上,肩膀小幅度地颤抖。   “我是想和你说,如果可以的话,你们两个人坐下来好好沟通,针对这次,也针对你们当初分开的那一次。不用多心平气和,你们可以吵架,甚至打一架也无所谓,但一定要好好沟通。”   “你有什么不想让小池知道的事情也不用强行说出口,你可以告诉他,关于某一方面你不想再回忆,不想让他知道,我想小池也可以理解你。”   “沟通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不沟通一定会出很大的问题。”   “小池很在意你,我也能看出来你也在意他。他这些年过得不是很好,我希望他能开心,也希望你能开心。”   “所以,不要让他难过,也不要让自己难过,大胆一点敞开心扉,人生不过三万天。”   季景殊捂着眼睛一下又一下地点头。   谢晴看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怎么和小池一个样,一哭起来就遮着眼睛。   “小池昨天去洛昌了,今天或者明天应该就会回来。”她说,“我倒了两天的时差,等会又要飞其他地方谈工作,本想请你吃个饭的但是今天实在是没时间,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三个能在一起好好吃个饭。”   “看你状态也没有很好,等会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差不多到时间了我得去机场了,我们下次见。”   “好。”季景殊紧紧闭了一下眼,而后睁开,“对不起,伯母。”   “没事儿,真不是来听你道歉的。”谢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那我先走了。”   过了有一会儿,门口风铃的声音再度响起。   季景殊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低着头,昏昏沉沉地想着谢晴说过的话。   直到——   一名服务生走到他的身边,在他的那杯咖啡旁边放下了一杯牛奶。   “刚刚那位女士给您点的。”   至此,清泪溢出眼眶。   -   KTV包厢里吵得人耳朵疼,池逢时坐在角落里,咬着根烟没点燃。   朋友们抓着麦制造噪音,池逢时感觉身心俱疲。   握在手心的手机振动,池逢时有些迫不及待地点开。   [宁倩:跟你说点事儿吧]   不是季景殊发来的。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向了坐在女生堆里的宁倩。   宁倩也在看他。   他抿了一下唇,调低了手机亮度。   [生逢其时:你说]   [宁倩:你上次突然加我微信实在是太诡异了,再加上你昨天吃饭时状态明显不对劲]   [宁倩:你果然是想知道季景殊的事儿吧?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联系上了?]   [生逢其时:啊……]   [生逢其时:是]   [宁倩:果然]   [宁倩:于是我昨晚回去的时候碰了碰运气,看到了一个很熟的奶奶在遛狗,在我的印象里她是季景殊那一栋的,我就去问了一嘴,很巧,她就住季景殊家楼下]   [宁倩:她跟我说……]   池逢时看着宁倩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心一整个提了起来。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能让他摸到一点边沿时,他又后怕了。   [宁倩:奶奶记得我是季景殊的同学才肯告诉我]   [宁倩:在我们高考的那个暑假,她大晚上的听见楼上有人吵架,她年纪大了听不清具体内容,隐隐约约就听见什么大学啊,志愿什么的,但她听出来了是季景殊和他妈妈的声音   她说那场吵架持续了很长时间,她实在是忍不住想上楼劝一劝,然后碰见了季景殊从家里出来]   [宁倩:她还说,季景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着血,他妈妈还在他身后说什么“爱他”“为他好”之类的话,之后季景殊再也没回过家]   [宁倩:我再也没见过他不是我没碰上他,是他再也没回去过]   瞬间,池逢时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宁倩。   但宁倩没有看他,手机屏幕照亮了她的脸,池逢时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于心不忍。   [生逢其时:宁倩你别吓我]   [宁倩:我自己也被吓到了啊!]   [宁倩:我只知道这么多,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别再试图了解他家庭的事情了]   [宁倩:你今天知道这些也最好装作不知道]   [宁倩:如果我是他,我真的会应激]   应激。   池逢时猛地意识到,不管是高三毕业那一年还是前天半夜突然毫无征兆开始吐的季景殊,都像极了应激反应。   他见过季景殊的母亲,不只是他,整个班上大部分的人都见过季景殊的母亲。   温柔,随和,体贴。   与宁倩形容的这个人大相径庭。   他猛地想起来前天晚上睡觉之前自己收到的那条有关高考封路的短信。   他念出口了,季景殊大抵是听见了。   所以季景殊是对高考这件事情有应激反应吗?   那他又都做了些什么。   无论是高中的那个暑假还是前天的那个晚上。   池逢时都丢下了他一个人,转身就走。   手机没有新消息进来,池逢时握着逐渐暗下去的手机,自责的抵住了额头。   深呼了一口气,他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季景殊。   拨通了季景殊的电话,传来的却是对方已关机的冰冷的电子音。   他拿起手机打开购票软件。   结论却不如他愿,航班最早一班在明天早上,晚上的高铁票全部售罄。   胡乱勾了一通抢票后,池逢时抹了把脸。   KTV里太吵了,吵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痛,他深呼了一口气站起身,借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开。   一伙人已经凑在一块儿呆了两天,自然也没有人对池逢时的离开有所抱怨。   他拿着手机下了楼,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他去哪儿,他下意识报了个名字。   月光搅着灯光,树影婆娑印在车窗上,像一只只鬼手。   “到了。”他听见司机说。   掏出手机付了账下了车,入眼的景象使得他愣在了原地。   他没有回到订下的酒店,而是来到了他从小住到大的那个小区。   他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下意识地抬腿朝里走。   门禁早已更新换代,从刷卡变成了面部扫描,自然而然的,他连第一道门都进不去。   兴许是看见池逢时站在发出“滴滴”报警声的门边迟迟不离开,保安从安保亭伸了个脑袋出来:“诶,嘿,谁啊?”   池逢时闻言偏头看了过去。   保安大叔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保安大叔。   “嘶,我记得你——”保安挠了一下头,“你以前就老骑个摩托车还不带门禁卡让我给你开门儿,闹人得很。”   池逢时很轻地笑了一下,同他打了声招呼。   “怎么突然回来了,常回家看看?”保安冲着他挑了挑眉。   “没,打车下意识报了这里的名字。”池逢时说,“就想着进去走走,但进不去。”   突然间,他的手机“叮”得一声弹出一条消息。   [洛昌南-江宜北抢票成功]   时间在一个半小时以后。   池逢时猛地攥紧了手机,而后火速叫了一辆网约车。   屏幕上那辆来接他的车离他越来越近,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抬眼看向保安亭:“叔,这些年有没有人来这儿找过我啊?”   “这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我哪儿记得那么多。”保安瞥他一眼。   池逢时点点头,心说也是。   1.1km   800m   450m   120m   亮着灯的车离他越来越近。   “等一下——”保安突然起身推开门,“你是叫池逢时对吧?”   池逢时回过头:“啊,对。”   “有,我有印象,我想起来了。”保安说,“好几年前,有个小孩儿来过,大半个暑假啊天天过来天天过来,他也不知道哪一栋哪一户就站在门口等,后来我说你搬走了他才没来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执着的小孩儿。”   池逢时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他长什么样?”   “那我哪儿记得……挺乖一小男孩儿吧。”   白色的网约车停在他的面前,摁了好几下喇叭才把他的思绪唤回来。   挺乖一小男孩儿。   他身边的朋友能担上“乖”这个形容的男人,有且只有季景殊一个。   他不敢去想季景殊是怎么知道他家位置的,也不敢去想他每天等在小区门口却一次也没碰见自己,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又在第二天继续过来等的。   他只要想到这些,心脏就如同被人攥在手中挤压一般。   酸胀,疼痛。   从洛昌到江宜的高铁三个小时五十分钟。   这三个小时五十分钟他度秒如年。   下车时已经过了零点,他打了车去往了季景殊的小区。   仰起头,从下往上看,十四楼和十五楼都没有亮着灯。   季景殊大概是睡觉了。   池逢时这么想着,但还是上了楼,想着先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可当他输了密码进了门后发现,他的家里空无一人。 第46章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池逢时倚在门口, 一次又一次地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冰冷电子音。   屏幕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心慌不住地蔓延扩散。   他咬着唇,打开微信给萧宁发了条消息。   过了约莫五分钟, 萧宁回了他一条“怎么了?”   像看见救星一般, 池逢时给萧宁拨了个语音通话。   通话很快被接通, 电话那端传来的喊打喊杀的游戏声。   “小池哥?”   “你知道季景殊在哪儿吗?”池逢时急切地问道, “我打他电话一直是关机的。”   “他不在家?”萧宁那边的游戏声音没断, “我不知道啊, 他昨天莫名其妙发脾气把我赶走了,然后又给我放假了。这俩月什么事儿没干, 我净放假了。”   “他不在家,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萧宁问:“你们是吵架了吗?”   “……算是吧。”池逢时说, “你知道他还有可能去哪儿吗?”   “难不成他这个点看房去了?”萧宁的声音和键盘声杂糅在一起,有些含糊不清,“现在几点了啊?”   “什么看房?”池逢时被他说懵了,“大哥现在半夜一点啊!”   伴着一声“victory”传入耳中, 啪嗒作响的键盘也总算销声匿迹,另一边的萧宁大概是游戏结束把手机贴近了唇边,声音也大了不少。   “……他还有可能去哪儿,你看他最常用的那个机子在不在柜子里, 靠外那个防潮上最上面一层, 一个黑色的索尼,SONY, 有标,你找找看。”萧宁说, “他有可能拿着机子出门拍照去了。”   池逢时走进房间,看向那装满了镜头的防潮箱, 最上面一层黑色的索尼相机正完好的躺在里面。   “相机还在。”池逢时重重叹了口气。   “你先别急啊,除非有拍摄计划他一般不出门,常去的地方……他没有什么常去的地方啊……”萧宁说,“这样,我哥他毕竟是个成年人,可能单纯就是跟你闹别扭了心情不好出门散心了,你先回去睡一觉,明天再来工作室看看他有没有回来。”   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么个办法。   池逢时掩着面点头,气声道了句:“好。”   “不过小池哥,我哥他吧……”萧宁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我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但我哥绝对绝对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保证。”   池逢时“嗯”了一声,挂断电话,重新打车回了家。   电梯上行,他低着头站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想着明天如果还是没人接电话又找不到人的话他就要报警了。   “叮”一声响,电梯门向两边打开。   楼道灯也应声亮起。   池逢时抬起眼,看见自家门口站了个男人。   这一天他已经接受了太多超出他理解范围的东西了,回来后又找不到男朋友的身影,整个人又累又紧绷。   这会儿突然看见家门口有个人,管他是人是鬼,池逢时都提不起好性子:“你……”   话刚开了个头,眼前人抬起了头。   黑头发的季景殊看上去太陌生,也太乖了。   一瞬间,池逢时想起了保安大叔跟他说的那句“他也不知道哪一栋哪一户就站在门口等,我就没见过这么执着的小孩儿”,他怔怔地看着季景殊,仿佛看见了很多年前守在他家楼下的倔强小孩。   池逢时瞬间就软了下来,同时也彻底松了口气,他走到季景殊的身边,抬起手将人环进了怀里:“你来多久了?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季景殊抿了抿唇,好一会儿后在他的怀里仰起头看他:“手机没电了,而且……我没经过同意进你家不太礼貌。”   池逢时低下头,看着他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拂过他的脸颊:“不会不礼貌,你随时可以自由出入。”   边说着,他边打开家门,带着季景殊走了进去,坐在了他的身边。   “我……”季景殊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背在身后死命揪着沙发垫,过度的紧张使得他声音都有些不自然,“我以前……”   “宝贝。”池逢时盯着他的眼睛,打断了他,“不想说我们就不说了。”   季景殊摇摇头:“你听着就好,我一个一个慢慢说。”   谢晴告诉他不把所有问题摊开解决下场只会是重蹈覆辙。   他想了很久很久,终究是感性战胜了理性。   他宁愿把自己所有的痛苦剖开摆在池逢时的面前,即使这些痛苦有可能会在不知道多久的以后变成刺向他的利刃,他认了。   “从我们分开那次说起吧。”季景殊低着头,声音有些飘忽,“我们分开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是我的问题,我当时……很偏激。”   池逢时揽着他的肩膀,安抚地拍着:“没关系,我们不提这个了,我没怪你,都过去了。”   “我以前的名字叫季景书,书本的书。”季景殊仿佛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父亲在我小的时候去世了,我的母亲为了能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把我名字最后一个字改掉了。”   “我当时说,季景殊的殊是殊途的殊,是真的,这个字的本意就是在提醒我的母亲,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这个殊是人鬼殊途的殊,我只是他和我父亲的一个……纪念品?”   池逢时闻言瞪大了眼睛。   他从没有想过会有一个母亲会带着这样的意愿给孩子改名字。   “你跟我说你遇见我‘生逢其时’。”季景殊笑笑,“我跟你说‘生不逢时’也是真的,我太糟糕了,如果我能以更好的姿态遇见你,那才是‘生逢其时’啊。”   池逢时闭了闭眼。   他回忆起那个夏天濒临崩溃的季景殊,他始终想不通的季景殊的那个怀揣着怨愤眼神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那不是对他的怨愤,而是对自己的怨愤。   他在自弃。   “在我母亲的描述里我的父亲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所以身为他的儿子的我,也需要做一个很厉害的人。”季景殊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无名指,“她说她爱我的父亲,爱我,为我着想,做什么都是为我好。她永远戴着她的结婚戒指,永远在告诉我他们有多相爱,所以我必须要继续走我父亲没有走完的那条路。”   “你看过西游记吗?”话开了个口子后,再往外说就轻松多了,季景殊甚至开起了玩笑,“她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就是我的紧箍咒。”   池逢时想起那个自顾自送出去,即使他没有戴过也一直好好收起来的戒指。   季景殊看向他,很轻地勾了一下嘴角。   “我对你发脾气那会儿,我的母亲要我报考我父亲当年的学校和专业,我想和你去江宜,我和她僵持了很久。我知道你喜欢我,知道你爱我。但我那会儿真的不想再听见‘爱’这个字了,我觉得很可怕。”   “我当时……让你感受到负担了对吗?”池逢时哑着嗓子问。   “我那会儿很偏激。”季景殊说,“而且很抱歉,我只有在你面前可以轻松一点,轻松过了头所以失了分寸,让你变成了我发泄情绪的对象。”   池逢时牵起他抬着的手,说:“没关系,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有分寸。”   “后面的事儿和前两天那次一起说吧。”季景殊吁了一口气,“那天晚上我梦见我母亲了。”   “我第一年高考没有失误,我的分数线超了江宜大学一截。报考的时候我很小心了,我顺着我母亲的意思先报了他希望我去的大学,希望我读的专业,报名截止的前一天,我趁她出门的时候,把志愿改了。”   “但是我收到的通知书依旧不是江宜大学的。”   想到这里,季景殊还是有些发颤。   那是他获取自由的开端,也是他头破血流的开始。   彼时的他真的以为自己足够谨慎了,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报考时都是用的母亲那台电脑。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母亲除了在他的房间装了监控,就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放过。   他的母亲发现了他的小动作,顺着监控看出了他的密码,悄无声息地把他的志愿改了回来。   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一个月里,季景殊揣着对大学生活的渴望和与池逢时重新见面的愿景里,等来了一张废纸。   那是他第一次没有向拿着刀对着自己脖子威胁他的母亲低头,他看着惯用这个套路控制他的母亲,从抽屉里拿出圆规扎向了自己的胸口,毫不犹豫地往另一边划。   季景殊胸口的鲜血往外溢,白色的T恤被染出一大块血渍,他在母亲的尖叫声中畅快地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拿过母亲抵在脖子上的刀对准了自己:“我倒是想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可是用圆规做不到啊。”   他的母亲尖叫着扑向他拍开了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刀,嘴里还在念着:“妈妈都是为你好啊,你怎么就不懂呢?”   季景殊紧紧攥着池逢时的手,闭上了眼,重新开口:“我把那份通知书撕了,离开家复读去了。”   即使中间从收到通知书到撕通知书的过程季景殊没有说出口,但季景殊不断颤抖的手和宁倩那短短几句话,他也能拼凑出一个惨烈的真相。   “后来你都知道了,我去给应雨竹做家教赚钱,然后复读考试。”季景殊说,“没按照约定去成江宜,我很抱歉。”   “不怪你。”池逢时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跟我说,我有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你。”季景殊说,“这些事情说出来后也没有办法挽回,只会让你也陷入负面情绪里,而且……我也不敢让你知道,这样的我太糟糕了。”   “你还说我没有说过爱你……即使到现在,这个字我也说不出口。”季景殊看向池逢时,“对不起。”   在他的认知中,爱是束缚,他不想束缚池逢时。   “不怪你。”   “我今天想了很久,我的痛苦都来源于我的成长经历,可是你的痛苦好像都来源于我。”季景殊说,“从我的经历来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和痛苦的源头割席,一劳永逸。”   “可是……”他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池逢时的手,“我会一点点改掉我的性格习惯,可能会很慢,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你难过了,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我很需要你,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   池逢时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怯懦又勇敢。   即使依旧没有说爱,但这是比爱更沉重的,来自季景殊的告白。   他抬起手,将季景殊拥进了怀里,抱得很用力,像是要把人揉进骨髓一般,他没有说好或者不好,这是不需要回答的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一下一下拍着季景殊的背:“宝贝,这么些年受委屈了。”   季景殊是个不怎么落泪的人,剖开心去讲述这些让他不想再回忆的事情时他没哭,回忆起当初离家时的惨烈他也没哭。   但当池逢时抱着他,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说他受委屈了时。   季景殊一恸几绝。 第47章   季景殊是被闷醒的。   下意识抬头, 脑袋磕上了池逢时的下巴。腰被抱得很紧,就连腿也被一整个勾住了。   池逢时像抱着大型毛绒娃娃似的把他抱得动弹不得。   更别提肚子上还窝了一只猫。   他深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池逢时压在他身上的手和腿掰了下去, 又捞起躺在他肚子上毛只长出薄薄一层的老三放到一旁, 翻身下了床。   老三满脸疑惑地左望望右看看, 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后, 蜷着身子霸占了季景殊的枕头。   拿过刚充满电的手机, 季景殊走到了洗手台前。   拍开灯, 镜子里的人两眼浮肿,眼下还挂着并不算淡的乌青。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抱着池逢时放肆地哭那会儿。   打开水龙头鞠了一捧水拍在脸上,抬起的胳膊有种异样的感觉。   那个被玻璃划伤的, 他并没有去管的伤口这会儿被好好地贴上了一张敷料。   季景殊鼻子一酸,干涩的眼眶却是再也流不出泪。   他轻轻捂着胳膊,站在镜子前,细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池逢时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他呢?池逢时到底喜欢他哪里呢?池逢时在知道他的躯壳下是这样不堪的场景, 还会如往常一样喜欢他吗?他会不会一觉睡醒,冷静过后想到自己可以有比他好很多很多的选择呢?   纪麟不也是在觉得和纠缠多年的前任在一起很痛苦才毅然决然地放弃了那段感情吗?   季景殊双手撑着冰凉的大理石台,怅惘又后怕。   良久,他抬起头,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呼了一口气。   关了灯, 摸着家具一点一点走回卧室,他看着还维持着侧躺, 睡得很沉的池逢时,放轻了动作, 一点一点钻进了池逢时的怀里。   小心翼翼地把池逢时的胳膊搭回自己的腰上后,季景殊闭上眼, 紧紧抱住了他。   有风吹开被小猫们挠成流苏款的窗帘,月光星星点点地渗进来,洒在被子上。   床上的两个人几乎融为一体,无法分开。   -   第二天一早,池逢时被老大挠脖子咬头发给折腾醒了。   他睁开眼,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看起来脆弱至极的季景殊,心疼地虚抚他的脸颊。   他的手指手心都有很重的茧,他甚至怕这些茧子刺痛季景殊。   老大瞧着他睁开了眼,凑在他耳边“喵”了一声。   池逢时懂了,小猫饭吃完了,喊他放饭呢。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他的一只胳膊被季景殊压在身下,季景殊的两只手也都环在他的身上。   他不敢动,怕动作太大弄醒了季景殊。   他只得像个奇行种一样扭过头看着嗷嗷待哺的老大,气声道:“嘘,你再饿一会儿。”   小猫咪哪能听得懂他的话,小猫咪只知道自己的碗碗空空的,肚子饿饿的。   它又“喵”了一声。   池逢时看着它,抬起手无情地将它推下了床:“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老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它重新跳回床上,抬起爪子,恨不得一爪子塞进池逢时那张叭叭叭的嘴里。   然后它又被推了下去。   要饭不得,老大气冲冲地跑出了房间。   池逢时心说该买个自动喂食器的。   等会就买。   起床就买。   买三个,谁也别想因为放饭不及时的问题吵醒季景殊。   他睁着眼在季景殊的身边躺着,满脑子只有怎么样才能弥补他那满是创伤的成长期。   直到——   老大摇来了小二和老三。   老大和小二两个从小养在身边的踩在池逢时的身上理直气壮地你喵一声我喵一声,半路接回家,还没有对人类产生充分信任却异常喜欢季景殊的老三则是走到季景殊的身边,尾巴一甩一甩,每一下都精准地划过季景殊的鼻子。   不出所料,季景殊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   一张大床,躺着两个人站着三只猫。   看上去有些许局促了。   “还是被弄醒了啊。”池逢时无奈地摸摸他的头发,“再睡会儿吧,我去给咱儿子弄开罐头。”   季景殊眨了一下干涩的眼:“嗯。”   池逢时笑笑,抽出了被他压在身下的那只手,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的时候,季景殊抓住了他的手。   “嗯?”池逢时回过头看他。   季景殊握着他的胳膊,稍稍坐起了身。   他闭上眼,唇瓣贴上了池逢时的手心,复而下滑,在他的手腕内侧,凸起的青筋上落了一个吻。   “你去吧。”   池逢时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以他有些贫瘠的言语辞藻来形容的话,就是成千上万的小鹿把他的心撞了个稀巴烂。 第48章   工作室里, 季景殊看着萧宁摆出来的各个甲方的寄拍物品,有点沉默。   这几天居然能堆积出这么多活儿吗?   “哥,别忧心, 还有两个快递在路上, 预计今天送达。”萧宁的语气淡淡的, 说出来的话也没放过他, “昨天还有一个外拍我给你推到两天后了。”   季景殊长叹了一口气, 任劳任怨地拿起相机开始干活儿。   干活儿的间隙还会抽空拿出手机给池逢时发消息。   傍晚时分, 池逢时溜达到工作室的时候,季景殊正闷着头修图, 萧宁则是坐在他的身后,揣着半个西瓜一勺一勺优哉游哉。   池逢时差点儿没看出来这工作室到底是谁雇佣的谁。   后知后觉听见开门声, 季景殊抬起头看了过去:“你来了啊。”   “嗯啊。”池逢时笑笑,走到他的身边,“萧宁那小崽子在后面吃西瓜,你在这儿上班, 也太不地道了。”   “我修图,他在旁边也干不了什么事儿。”季景殊说。   “就是,我在旁边碍手碍脚。”萧宁抬起了头。   池逢时偏过头挑眉道:“那光你一个人吃西瓜,不给你哥吃?”   萧宁:“……你们两口子非要找我茬是不?”   “我觉得吐籽好麻烦才没吃。”季景殊重新看向了电脑屏幕, “他买的瓜还有半个, 你吃了吧。”   池逢时想了想,点点头上了楼。   季景殊闷头工作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萧宁可感受得到。   他那半个西瓜都被挖的只剩瓜皮了,池逢时还没下来。   “雕花呢……?”萧宁小声嘟囔。   话音落下, 池逢时端着盛满了西瓜的碗下了楼。   他将水果碗和水果叉放在了季景殊的左手边:“籽剃干净了,吃点儿?”   季景殊下意识偏过头看向水果碗, 碗里的西瓜都被切成了适合入口的小块儿,红艳艳的,没有一点儿籽的影子。   “我不……”季景殊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到底是没说完,顿了两秒后,他拿起叉子叉了一块儿送进自己的嘴里,“你不吃吗?”   “你先吃着,吃不下的给我就行。”池逢时挑挑眉,玩笑道,“或者你喂我吃?”   季景殊看着他眨了一下眼,叉了一块儿西瓜送到了他的唇边。   不远处的萧宁看着这小两口,遏制住了翻白眼的天性。   池逢时咬下西瓜,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先忙,我也不打扰你。”   季景殊应了声好,一边修图一边小口地吃着西瓜。   池逢时搬了个椅子在萧宁旁边,岔开腿,胳膊搭在椅背上吊儿郎当地坐着,掏出手机玩起了摊煎饼的笨蛋游戏。   萧宁瞥他一眼,心说这么个大高个的赛车手怎么还爱玩这种东西。   他就不一样,他也掏出了手机,打开了英雄联盟手游开始排位。   “你哥房子找到没?”池逢时的视线还在煎饼上,不经意地开口道。   “没啊,你那儿目前没有适合的房源。”萧宁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答道。   池逢时煎饼摊到一半,偏过头盯着他。   “我靠!”萧宁猛地意识过来,季景殊让他别跟池逢时说来着。   这小池哥怎么还攻其不备趁他注意力不集中套他话的啊!   池逢时没搭理他,收回视线,轻叹了一口气。   “哎说都说了……”萧宁看着他,小声道,“我哥他吧,有什么事儿都不爱往外说。”   池逢时点头:“我知道。”   “我还是那句话,我哥真的很爱你。”萧宁说,“他不太表达而已。”   “我知道。”   无论是在洛昌的时候找过他还是在一言不发地打算把工作室换到池逢时家附近,季景殊都没有表达出来过,即使到了现在也没有说出口的意思。   他将一张张可以打出来的,能让他占据上风的感情牌压下,只笨拙地请求池逢时不要离开。   萧宁的手机和敲门声一起响起,他火速按断电话小跑着去开了门,签收了预计今天送达的快递。   “哥——”萧宁将快递放在桌上,“东西到了!”   “嗯知道了。”季景殊没抬头,“明天再拍,今天没什么事儿了你回去吧。”   萧宁点头:“那我走了。”   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池逢时和季景殊两个人,鼠标哒哒哒的声音不绝入耳。   池逢时将椅子搬到了他的身边,侧着头枕着手看他工作,安安静静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爱热闹的人。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季景殊伸了个懒腰,总算关掉了修图软件。   “你不爱吃西瓜吗?”池逢时问,“怎么就吃这么点?”   “还好吧,本来就吃不了太多。”季景殊说。   “那你有什么爱吃的水果?”池逢时问,“回头过来的时候给你带。”   “草莓吧。”季景殊想了想,问他,“你呢?”   “除了柠檬青桔这种酸的我都还行。”   季景殊看着他的眼睛:“具体有没有喜欢的?”   “我想想啊……芒果。”   季景殊郑重其事地点头说知道了。   -   池逢时从赛道上下来时,陈淼把他的手机递给他,一脸黑线道:“你是在外面欠债了吗?怎么消息弹个不停?”   “我?外面欠债?”池逢时嗤笑了一声,“你真是做梦做大发了,男朋友发的吧。”   打开手机,果不其然。   聊天框里是季景殊发来的一条又一条消息,没什么营养,不过就是起床了,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几天都是如此,每隔一会儿就发来一条,每一条消息都让池逢时幸福地冒泡泡。   他一条一条地回复,直到休息时间结束。   练车是一项重复度很高的事情,骑着车在赛道上一圈一圈地跑,机械师和数据分析师针对车的各项数据进行改装,改装结束后继续一圈圈地跑。   当季景殊提着一袋切好的芒果来到车场时,池逢时还在赛道上没有下来。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在风中自由驰行的池逢时,直到车队某个跟着池逢时一块儿出去比赛过的工作人员认出了他,把他带进了池逢时的休息室里。   休息室里没人,他站起身,走到贴了满面的荣誉墙边。   这是池逢时的休息室,荣誉墙上的照片自然也全都是池逢时。   有站在摩托车上高举双臂的,有抱着头盔对着相机竖起食指比“1”的,更多的是站在领奖台上举着奖杯笑得肆意的。   他看起来耀眼又自信,与季景殊理解的人像摄影完全不一样。   他的视线在一张张照片上流连,直到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你怎么跑过来了?”池逢时的赛车服脱了一半,大喇喇地系在腰间,被汗水打湿的黑色T恤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身材,“刚阮姐跟我说你来了我还以为是他们又想到了什么让我上当的方式,拿我打赌寻开心呢。”   季景殊收回视线,望着他笑了笑,拎起来手中的那一盒芒果递给他:“我没那么忙了,过来看你,你现在要控制饮食吗?”   “现在不用。”池逢时接过芒果盒,喜笑盈盈地捏了捏他的脸,拆开盒子戳了块儿芒果递到他的唇边,笑得像个小傻子,“我的天呐,我也太幸福了吧?”   季景殊咬过芒果,拿着塑料小叉子也叉了一块儿递到他的唇边。   “小——”魏工拿着笔记本刚推开门,只一瞬,又关了门出去了。   动作之迅速,季景殊甚至都没看清来人是谁。   “小池!等会过来一下!”   门口传来了魏工的大嗓门儿。   他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的工作室常年只有他和萧宁两个人,但池逢时的车队可是乌央乌央的一大群人。   季景殊抿了抿唇:“我突然过来会不会打扰你?”   “不会啊。”池逢时说,“你突然过来我可能跑更快,而且这个休息室是我专用的。”   季景殊看了他好一会儿,点了头。   -   一连好几天,季景殊每天都会在工作的时候给他发很多消息,工作结束后都会带着一盒芒果来赛车场等着他训练结束,然后跟他一块儿回家。   池逢时也真如他所言,练习时还真的刷新了自己的最快圈速。   这一天也不例外,季景殊站在一旁看了他好一会儿后,刚想走进休息室时,被人抬手拦了下来。   他下意识看过去。   “哇真的是你,头发染黑了我都没敢认!”纪麟大惊小怪的,“你来看我的吗?这么好?”   季景殊沉默了一瞬:“不是。”   “啊?那你来看谁?你还有朋友来这里骑车?”纪麟挠了挠头。   “嗯。”季景殊想了想,还是点了头,“男朋友。”   纪麟看着他。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纪麟。   直到池逢时抱着头盔小跑过来,警惕提防地看了一眼纪麟。   “我靠!!”纪麟猛地拍了一下手,“我靠啊!!”   池逢时下意识把季景殊护在了身后:“你吓人一跳!”   “你俩吓我一跳才对吧!”纪麟气鼓鼓地看向被护得好好的季景殊,“好啊你个季景殊,你男朋友是池逢时你不告诉我的?”   这回轮到池逢时纳闷了:“你们认识?”   季景殊敛着眸摸了一下鼻子:“认识。”   纪麟抱着臂趾高气昂地看着这对小情侣:“哼。”   俗话说得好,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当三个人以三角形的站位坐在池逢时的休息室时,没有一个人能逃。   “纪麟……”季景殊叹了口气,率先开口,“我大学的朋友。池逢时是我男朋友。”   “怪不得呢。”纪麟抱着臂看他,“怪不得呢!”   池逢时:?   季景殊:?   “怪不得什么?”池逢时感觉这个太子一惊一乍的。   “解了我多年的惑。”纪麟说,“我跟他大学既不是一个班又不是一个系的,你以为我们怎么认识的?”   “他老盯着我的车发呆,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摩友馋我杜卡迪呢。”   “纪麟!”季景殊皱起眉看他。   “这就说得通了,我寻思我的车是帅,但一般人看个新鲜就过了。”纪麟充耳不闻,“只有你,孜孜不倦,搞半天睹我的物思你的人呢。”   如果这里是季景殊的工作室,这会儿纪麟一定会被他赶出去。   但这里不是,这里是池逢时的休息室,而池逢时的休息室隶属于这个车队,车队是纪麟家的。   他不能在纪麟的地盘把纪麟赶走。   季景殊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池逢时偏过头,将季景殊的手裹在了自己手心里。   “你也是,你男朋友是他你也不早说。”纪麟瞪了一眼池逢时。   池逢时挠头:“我也不知道你们认识啊……”   纪麟觉得他说得对。   转而瞪向了季景殊。   “之前跟你说我带我男朋友你带你男朋友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你死活不给正面答复,干嘛,怕我霸凌你男朋友?”   “……不是。”季景殊长叹了一口气。   他的想法倒是简单,只是单纯的不想用自己交际圈去干涉池逢时交朋友,仅此而已。   “算了反正都知道你是这个鬼性子了。”纪麟叹气,“原谅你了。”   季景殊接不了他的话。   池逢时看看男朋友,看看男朋友的朋友,也接不了他的话。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直到魏工敲响了休息室的门喊池逢时。   “那……你们聊?”池逢时站起身,“我过去了。”   “行。”纪麟大手一挥,靠坐在椅子上,比休息室的主人还像主人。   目送池逢时离开后,纪麟撑着脑袋看着季景殊,突然想起了之前池逢时跟他说的那些话,喃喃道:“怪不得。”   “怎么又怪不得了?”季景殊诧异道。   “没怎么。”纪麟站起身,“我去赛道上跑两圈,一天没摸车我手痒,我这都好几天没摸了。”   季景殊觉得他的确莫名其妙的。   池逢时再度从赛车场上下来时,刚想回休息室冲个澡搂着男朋友回家时,一辆杜卡迪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纪麟推起护目镜看他:“哥们!”   池逢时“嗯?”了一声。   “来,咱俩单独聊聊。”纪麟边说着边迈着腿从车上下来,他甚至没给池逢时任何反应时间,单刀直入道,“你之前跟我说觉得你男朋友不爱你……”   “啊这个。”池逢时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太多而已,他没有不爱我。”   “没闹别扭了啊?”纪麟怔了一下,“我还寻思着我兄弟找了你那么多年,你误解他不太好,他就这闷葫芦性子,我高低给他做做军师。”   池逢时愣住:“他读大学的时候也在找我吗?”   “嗯啊,他一直在找你。” 第49章   纪麟没有和他说很多。   或者说纪麟知晓的关于池逢时的事情本身就没有很多。   他说季景殊是个闷葫芦完全是多年相处下来给季景殊的最准确定义。   但池逢时却能从这段时间知晓的事情中, 拼凑出一个季景殊比他想象的还要爱他的真相。   在他家小区门口等了他一个暑假的是高中时的季景殊。   在大学期间不断找寻他踪影的是大学时候的季景殊。   知晓自己还爱着他便义无反顾地和他复合的事工作时期的季景殊。   他给予的爱从来不是因为池逢时爱他从而给出的回馈,而是源源不断,细水长流的, 从不言喻的爱。   “我知道了。”池逢时冲着纪麟点了头, “谢谢。”   “不客气!”纪麟大手一挥, 突然想到什么, 猛地拍了一下作势离开的池逢时, “对了, 再提醒你一句,注意一下他的饮食。”   “嗯?”话题转变得太快, 池逢时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他整个大学时期都很忙,又很焦虑, 要赚钱要读书要学摄影,我看着他都觉得累。”纪麟说,“大二还是大三……应该是大二的时候,他突然一下就……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就崩溃了感觉,看上去死气沉沉的。我拽着他去过一次医院,看了精神科,开了药, 但他怎么都不肯吃。你应该知道吧, 精神状态会影响躯体反应,他那段时间吃什么吐什么, 然后习惯性反胃了。”   池逢时怔在原地。   季景殊多读了一年高三,大二的时候他21岁。   21岁的池逢时刚在赛车界闯出一点点知名度, 紧接着就迎来了比赛生涯中最最严重的一场意外。   “所以他不是不喝咖啡,是喝不了咖啡是吗?”   “完全不能碰。”纪麟说, “最开始的他不信邪,要靠着咖啡吊着精神,结果就是每次喝完不到五分钟必定会吐。”   “我回来的时候和他吃了次饭,感觉他应该好很多了,不过你还是多注意一点,让他吃清淡的东西。他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每天只敢吃些没有什么味道的吐司啊面包之类的,还不是因为吃了不会吐,只是因为这些东西吐起来不会那么难受……”   池逢时只是听着纪麟的转述就快要疯了。   他没有办法想象那个时候的季景殊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他甚至还说过季景殊家冰箱里那些堆积着的吐司燕麦没营养,让他少吃。   池逢时脱力地倚在墙边,肩膀颤动。   大约是复读结束的那个暑假去他家小区门口等他,但却只等到他搬家的消息。   如愿到了江宜上大学,却发现他根本不在江宜。   自己出了意外,季景殊也从没有好过过。   他再次回归赛事,几乎站在国内拉力赛金字塔顶峰时,季景殊看了他胡言乱语的采访,以为他已经组建了家庭。   每一桩每一件,都足以彻底磨灭掉人类的爱意。   但季景殊还愿意站在他的身边,还愿意爱他。   回到休息室时的池逢时一双眼都是红的,季景殊刚站起身想问他发生什么了的时候,池逢时就抬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他很用力,用力到季景殊感觉自己肩胛骨都被勒疼了。   “宝贝对不起。”池逢时的声音在发颤。   “啊?”季景殊轻蹙着眉,即使肩膀泛疼却还是没有挣脱他的怀抱,只是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是不是纪麟跟你说什么了?”   “嗯。”池逢时脑袋埋在他的颈窝不住地点头,“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季景殊敛着眸。   早知道就该提醒纪麟让他别乱说话了。   “没事儿,都过去了。”季景殊轻轻拍了拍他的腰,“没事儿了,我们回去吧。”   池逢时呜咽着应了声好。   回了家,哄好了哭哭唧唧的池逢时后,两个人如同往常一样,一块儿陪小猫玩了一会儿后,就着电影相拥着躺在床上。   但也似乎不太一样,池逢时这一晚上黏人的紧,攥着他的手就没放开过,即使是一块儿躺在床上时也是如此。   即使以前的池逢时已经够黏人了,但远远不如现在。   “你明天是不是休息?”季景殊想了想,问。   “嗯。”池逢时这一晚上黏人的紧,攥着他的手就没放开过,即使是一块儿躺在床上时也是如此,“明天不用去车队。”   季景殊点点头说知道了。   他盯着池逢时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后,挣开了池逢时握着他的那只手。   而后,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唇舌抵上的一瞬间,池逢时瞬间精神了起来。   季景殊的脸颊被拍了一下,不疼,却有些羞赧。   他只怔了一下,很快就握住了池逢时,闭上了眼。   池逢时愣住了。   在这段时间里,池逢时没有去过季景殊的工作室。   或者说,他没有机会去季景殊的工作室。   每天都是季景殊来找他,然后和他一块儿回家,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样。   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样。   瞬间,池逢时反应了过来这段时间的异样感。   无论是每天能收到的大量的消息还是那从没变过的,季景殊每天拎到车队的一盒芒果,亦或者是在他的休息室等他训练结束一起回家,就连像现在这样伏在他的腿..间也是一样。   每一件都是季景殊在学自己爱他的样子。   “宝贝。”池逢时握住了他的手腕,强行将他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别这样。”   季景殊的唇瓣亮晶晶的,分不清覆上的那层水光到底是什么。   他歪了歪头看向池逢时,眼中写满了困惑。   池逢时深呼了一口气,曲起一条腿,使得季景殊坐进了他的怀里,小腹贴着小腹。   “听我说。”池逢时一只手环在季景殊的后腰上,另一只手抚去了他唇瓣上欲落的晶莹津..液,“你不用为我做这些。”   季景殊不懂。   “来。”池逢时抬手摁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摁在了自己的怀中,偏过头吻了吻他的耳垂,“你不用学着我的样子。”   “我说过我会改的,可是我不会……”季景殊知晓了他在说什么,苦恼地皱了皱眉,“我不会……”   不会爱人。   所以只能笨拙地复刻着你表达爱的方式。   “你不用改。”池逢时捧着他的脸颊,深邃的一双眼紧紧看着眼前的爱人,“我说过的。”   季景殊蹙着眉。   他不记得池逢时有说过。   “你当时在哭,可能没听见。”池逢时吻了吻他的唇,“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你不用改,你也不用做这些向我证明我对你很重要。”   季景殊看着他,没说话。   “更何况,能遇见你,能和你在一起,是我命好。”池逢时说,“无论你站在哪里,我的这双眼都只会看向你。”   “所以你不哪里也不用改,你是自由的,你可以永远随着自己的想法做任何事。”   季景殊抿了下唇。   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你是自由的”,除了池逢时。   他抬起手,遮住了池逢时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开口:“就算把你绑起来关在家里也可以吗?”   他像小猫亮爪子似的说出自以为很有威慑力的话。   “还有这等好事儿啊?”池逢时仰着头,任由着季景殊遮着他的眼,“当然可以。”   小猫并没有威慑力,小猫收起了爪子。   “算了,我舍不得。”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池逢时揽着他躺倒,“我全权配合。”   季景殊眨了一下眼,小声道:“……等会可以cha在里面一晚上不拿出来吗?”   季景殊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告诉池逢时,季景殊排斥身体接触。   他黏人的一面只在池逢时面前展现。   且愈演愈烈。   -   季景殊生日当天是池逢时在外比赛的最后一天。   池逢时说过会回来陪他,所以当季景殊的工作室里收到快递时,季景殊没太在意,只当是甲方寄来的拍摄样品,随手扔给了萧宁让他拆开。   “拍立得?”拆开快递盒的萧宁一脸疑惑地看着里面的玩意儿,“寄错了吧?”   他们没有接任何有关拍立得的商单,而这种玩具一样的东西也不可能是季景殊这个专业的摄影师买的。   视线落在快递单面上,寄件人池逢时三个字落入眼中。   “嗯?”季景殊凑了个脑袋看了过来,“什……”   视线落在那个拍立得的包装盒上时,季景殊瞳孔紧缩,他小心翼翼地从快递盒里将它拿出来,紧紧盯着。   “小池哥送的。”萧宁不解,“他送这玩意儿干啥啊你一个摄影师也不玩拍立得……”   季景殊没有说话,他抱着拍立得,又想哭又想笑。   这款拍立得是九年前,池逢时送给他,他没有收下的那个生日礼物的同款。   它明明已经停产了,却能在九年后的现在再度被送到季景殊的手中。   季景殊小心翼翼地拆开外包装,拿出了和现在市面上拍立得相比明显粗糙的产品,爱不释手。   他没能收下的十八岁的礼物,在二十七岁时收到了。   季景殊迫切地想要见到池逢时,他深呼了一口气,捧着拍立得撂下萧宁跑到了池逢时的家里。   池逢时在外比赛的这些天季景殊每天都来,喂喂小猫,陪小猫们玩一会儿。   季景殊看着蜷起来的老三,猛地意识到它真的胖了很多。   每天都能见到小猫会忽略它的变化,除非它真的肉眼可见。   他又想起前几天两个人一块儿去超市买东西时,撞见有家长在训小孩儿。   池逢时的第一反应是捂着他的耳朵,将他带离了那片区域,而后郑重其事地看着他,肯定他。   池逢时把小猫们养得很好很好,也把他护得很好很好。   他的爱不是束缚,不是尖刀,不是绳索。   他的爱让悬崖变为平地。   季景殊抱着小猫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池逢时回家。   每一秒都是期待与雀跃。   门被推开时,季景殊正在看《春光乍泄》,他和池逢时一块儿的时候根本看不完这部电影,每次看个开头就滚到了床上。   他将电影暂停,站起身小跑着走到门口。   风尘仆仆的池逢时手中拎着一个华丽的蛋糕盒。   “呼……总算赶上了。”池逢时捧着他的脸颊亲了亲他,“生日快乐,宝贝。”   他把蛋糕盒放在茶几上,拆开。   里面是一份水果塔。   一层一层不同的水果叠在一起,没有一丝会让季景殊吃了不舒服的奶油。   池逢时把他所有的一切都记得清楚。   “礼物我收到了。”季景殊坐在他的身边,“我很喜欢。”   “那个啊,那个是给十八岁的男朋友的生日礼物,祝我的宝贝能成为最最厉害的摄影师。”池逢时笑笑,拿起蜡烛插在了蛋糕顶部的草莓上,“二十七岁的男朋友有新的礼物。”   “不过——”他狡黠地笑了笑,“回来太晚了都快十二点了,你先许愿。”   蜡烛被点亮,灯被拍灭。   季景殊对着这个堆起来的水果塔闭上了眼。   他突然记起了当初谢晴那大段话里不那么显眼,被他忽视掉的一句。   “甚至就连你们重新在一起的准确时间小池都说不出来。”   他睁开眼,暂停的电视屏幕里是何宝荣的那句“黎耀辉,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季景殊偏过头看向池逢时,他想,他们之间缺了一个正式的告白。   “许完了?”池逢时挑眉。   季景殊不置可否,他握住了池逢时的手,真挚且勇敢:“池逢时,我喜欢你,我们谈恋爱吧。”   池逢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疑惑地“啊?”了一声。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季景殊说,“从我给你的一个正式告白开始。”   蜡烛亮起的暖黄灯光忽闪,池逢时看着他的眼睛,笑了起来。   “好,从头来过,今天就是我们交往的第一天。”   边说着,他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递给了季景殊。   “它赚大了,不仅仅是生日礼物,还是恋爱纪念物了。”   季景殊接过钥匙,有些呆愣。   “隔壁那一栋的房子,给你做新的工作室。”池逢时说,“要不要去看看?”   季景殊环住他,不停地点头。   蜡烛燃尽熄灭,池逢时拍开灯,在小猫们的眼馋下和季景殊吃了两口水果后,下了楼。   下楼时,季景殊揣上了那个拍立得。   灯光拖长了他们的影子,季景殊回过身,拿着相机对着两个人的影子按下了这个拍立得的第一次快门。   相纸缓缓从相机口吐出来,还未成像。   季景殊捏着相纸的一角,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望向了池逢时。   池逢时环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笑。   季景殊还是没能完整地看完那部《春光乍泄》,他也依旧没有拿着相机拍过人像。   被拉长的亲密的影子出现在相纸上。   但——   这张相纸里框着的不再是他的自由。   而是属于他的,美丽新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