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没逝,小病而已   作者:觅唐   简介:(全文订阅共1.7元感谢支持正版^^)   “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患者不自觉虚构别人的疾病,以此来满足照顾病人的目的。”   *   所有人皆以为沈虞是祁方争权的牺牲品,唯有少数人知道这是祁二少苦恋多年一手促成的联姻——并且成婚两年,连沈虞的卧室门都没踏进去过。   对此,被狐朋狗友嘲笑的祁二少一点也不害臊,反而开始得瑟:   “舔狗?不存在的。沈虞他这两天黏我黏得紧,不仅亲手给我穿衣服,还抽空准备爱心午餐。”   祁方在众人面前打开爱心盒饭,郑重举起沈虞给他写的爱心便利贴,一眼瞧见上面隽秀字迹:   [祁方,27岁,中年痴呆症,持续性发作。如发现病人有异样,请立即致电xxxxxx。感激不尽]   *   沈虞最近得了种怪病,总认为祁方有病。   流感、骨折、心脏病、中年痴呆……听见这些莫须有的病症,祁方愤怒地一摔桌子,当场倒地不起,直接发病,沈虞不亲他就不起来。   通过扮演一位合格的病人,祁方享受了各类奇怪的“悉心”照顾,日子过得春风得意,踏进沈虞的卧室门指日可待。   直到某天,祁方发现沈虞正在淡定登录神秘网站,在某度医疗上认真提问:   [和对象结婚两年没有同房,怀疑他有男科不治之症,请问应该怎么办?]   ◆微微万人迷清冷迟钝受x忠犬护妻沙雕攻   ◆病名非虚构,但文中疾病的表现和治疗大部分是虚构的,请勿代入;沙雕文逻辑废,一切以轻松阅读为主,鞠躬~   ◆9月开古耽《朕,真不是断袖》,感兴趣可以点个收藏,非常感谢!   文案如下:   登基首日,谢桐在金銮殿中睡了一觉,梦见自己是一本书中的人物。   好消息,他在这本书里认真搞事业,勤政亲民,斩小人除佞臣,终于在结局时千秋一统成就大业。   坏消息,这本书人气太高,读者们给他拉了无数男男CP,每对CP均有凰文豪车千万辆,谢桐本人在各类同人文中被虐来爱去,从来就没有穿上过亵裤的时候。   更坏的消息,他似乎马上就要进入一本融合了多个CP的同人线中,被大吃特吃。   谢桐:!   岂有此理?   *   谢桐苏醒后,看着前来请安的丞相、刑部尚书、暗卫首领,想起梦中描写,不禁面色铁青,呵斥道:“都出去!”   座下众人抬头望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谢桐:……   生活逐渐朝着梦境预兆的方向而去,谢桐不堪众扰,迫不得已,只能把目光投向宿敌。   ——太傅闻端,是唯一一个没有和他拉郎配成CP的男人。   用“读者们”的话来说,他们两个的互动,在文里没有一丁点CP感。   闻端身为帝师,冷血无情,独揽大权多年,是书中最大的佞臣反派,注定要成为谢桐千古明帝道路上的拦路虎、垫脚石。   为了打破同人文的诅咒,谢桐暗中接近闻端,试图利用其摆脱他人的骚扰。   一段时间后,效果显著,帝王生活像是回到了正轨,一切蒸蒸日上十分美好。   除了……闻端的眼神一日比一日幽深暗沉、耐人寻味。   *   ——身负血海深仇十余年,权力巅峰处,唯有那一人是不能得、不敢得。原以为这感情终会被埋入地底,不料一日,闻端却听见那人道:   “太傅,朕身边如今全是断袖,唯有你为人正直,可否与朕共商对策,让朕免受断袖之扰?”   闻端:“……圣上此话当真?” 第01章 雪碧买醉   弯月高悬,晚风夹着入夜的凉意卷过路面,仅有的几个行人裹紧了外套,低头加快脚步。   一辆出租车停在公寓楼下,司机解开车门锁,有些拘谨地对后座的青年乘客说了一句:“您好,到了。”   透过后视镜,司机望见那青年微垂的面容,笔记本电脑的荧光映射在他脸上,没有显得苍白阴森,反而有种别样的疏离动人。   大半夜的,这都接的什么贵客,司机心想。   这样的气质和外貌,从机场回来一路上又都在不停地敲电脑,难不成是哪位上市公司的老总,争分夺秒地处理上亿的现金流?   毕竟能住在这个小区里的,非富即贵。   “嗯。”沈虞合上笔记本电脑,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开门下车,语气淡淡道:“辛苦。”   “感谢费已经通过平台发给你了。”司机绕到后备箱帮忙拿行李的时候,又听见那青年说了一句:“深夜打车,确实是有急事,谢谢。”   司机愣了一下:“啊……不用谢,我每天都这个点跑车,习惯了。”   青年对他礼貌地点点头,接过行李,头也不回地往前方的公寓楼走去,背影清瘦,风衣边角被吹得扬起又落下。   看了好一会儿,司机大叔才反应过来。   人家只是和他客气一下,自己忙着解释个什么劲儿?   行李有些笨重,沈虞微微弯腰扶着箱子,一边空出手往门上输密码,随着一声提示音响,公寓的门打开,一团漆黑映入眼帘。   家里并没有人。   沈虞的脚步稍稍顿了一下,随即进门打开灯。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他刚刚带着几个学生从国外开完学术研讨会回来,因为这次的会议流程进行得十分顺畅,所以比预料中提前了两天结束。   贴身的口袋震动起来,沈虞随手将钥匙放在鞋柜上边,垂下长睫,拿出手机。   里面有几条学生们发来的新消息,除了问候他是否平安到达,还小心翼翼又委婉至极地询问,一周前交给沈虞的论文初稿如何了。   “已看完。”沈虞一一回复:“整理后发回。”   刚刚出租车上,他已经在电脑上将积压未看的论文全部简单浏览了一遍,新增了一些批注。   退出和学生的讨论组聊天框,沈虞扫了一眼攒了大量小红点的微信,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了一下,找到祁方的对话框。   沈虞出差外地五天,祁方每天早中晚都准时给他发三条消息:   早上。   [祁二少(留守版):醒否?饭否?葡萄糖否?]   中午。   [祁二少(留守版):闲否?饭否?午睡否?]   晚上。   [祁二少(留守版):下班否?想我否?归家否?]   另外还有一些乱七八糟不着调的字句,一眼看过去简直不知所言。   沈虞:“……”   看了一下自己的回复,这次的行程紧张且忙碌,他几乎没有空回复微信消息,只在昨天傍晚吃饭时,简洁地回了祁方一个“否”字。   沈虞一边换好鞋子,拖着行李往客厅里走,一边慢慢打字,给祁方发消息。   [SY:回来了。]   他刚把这几个字发出去,微信对话框上方就突然弹出消息,是国外研讨会负责人的语音通话邀请。   “Hey,沈,很抱歉深夜打扰你,不过我算了算时间,你应该刚刚落地不久,是否方便抽出十几分钟,和我探讨下昨天会议上你提出的……”   “稍等。”沈虞用英语回复他,松开握着行李的手,转而拎起笔记本电脑往复式公寓的第二层走去:“等我打开会议资料。”   和研讨会负责人的语音通话结束后,他又上网,找了几篇有关的文章发给对方。   点击发送的时候,沈虞偶然间瞧见电脑右下方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   说好十几分钟的通话,却因为双方激烈的讨论,延长到了一个多小时。   沈虞垂下眼,觉得略有些困倦。   脑袋还有点发晕。   是低血糖的征兆——他匆匆赶飞机回来,并没有吃晚饭。   沈虞习以为常,站起来缓了一会儿,出了书房,往走廊另一端而去。   这套复式公寓,当初是沈虞和祁方婚前共同出资购买的,单第二层就有三百多个平方,走廊两端都配有卧室和书房,沈虞与祁方各分一边,日常情况下两不相干。   连接两端的是一条挑空木走廊,栏杆下是一层客厅,站在走廊上,就能望见客厅落地窗外的江景。   走廊中间还有一小块地方,是用来做茶歇区的,两边靠墙都是实木立柜,靠近沈虞卧室这边的柜子,放满了各类外文专业书籍;而靠近祁方卧室的柜子,则摆着赛车模型、建筑积木、一些廉价的成功学鸡汤书籍、不知是否可信的日式料理配方大全、苟延残喘的多肉植物、用来装逼待客的昂贵红酒等等,以及最顶上的……一口锅。   一口黑得锃亮、被镶嵌在底座上的、仿真尺寸的、闪闪发光的平底锅。   这是祁方多年前参加A市厨艺之王大赛,拿回来的金奖杯。   从此被他置于柜顶,力图让沈虞每次经过都能看见。   沈虞往那口锅上瞥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到祁方的柜子边,很快找到了一小罐葡萄糖。   罐体上用透明胶贴着便利贴,胶带边缘打着卷,字迹张牙舞爪:“每次四分之一杯,温水冲泡”。   沈虞按照指引给自己泡了一杯葡萄糖水,就热喝下肚,眩晕的症状总算有所缓解。   放下水杯,他若有所思地往祁方卧室的方向望了一望。   祁方的卧室门和书房门从来不关,即使沈虞站在走廊中间,也能对其中陈设一览无余——此时两个房间里都黑漆漆的,祁方不在。   重新拿出手机,沈虞发现,两个小时过去了,祁方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盯着微信聊天界面片刻,沈虞动了动手指,点进祁方的头像,就看见那只熟悉的漫画哈士奇简笔画,被刷新成了一片黑色。   祁方的个人昵称也跟着更新了,现在他的昵称叫做——   “祁二少心碎版(已黑化)”   沈虞缓缓蹙起眉:“?”   *   深夜在外开滴滴拉客的司机大叔,再一次顺着导航定位停在了眼熟的小区门口。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几个小时前才搭过的、疑似“年轻有为上市公司老总”的、肤色白皙气质极佳的青年人,伸手拢了拢风衣外套,开门矮身坐进了后排。   “0999。”沈虞报了手机尾号,从后视镜里瞧见司机迷茫的眼神,也认出了这位大叔。   出于礼貌,沈虞朝他点点头,客气又疏离地道:“辛苦。”   “呃嗯,不辛苦。”司机瞥了一眼后座,又瞥一眼软件上的目的地——本市有名的酒吧一条街。   上市公司老总都爱这个点出门喝酒吗?难不成是大晚上睡不着出去找刺激?嘶——有钱人的圈子……   司机大叔内心跌宕起伏浮想联翩。   汽车开动后,沈虞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进一年也看不了几次的朋友圈。   已经是凌晨,朋友圈里消息刷新的频次逐渐变少,只是半小时前,一个名叫“秦潇洒”的沈虞列表好友,在朋友圈里更新了一条动态。   [秦潇洒:又是陪兄弟深夜买醉的一晚[图片][图片]]   配图是几张随手拍的图片,光线昏暗迷离,可以看出是在酒吧包厢。   沈虞神色淡淡,点开其中一张,双指放大,就看见祁方斜倚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次性塑料杯子,杯子里装满透明酒液,看起来像是在痛饮苦酒。   光线太差,图片拍得又模糊,祁方的头微微低着,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沈虞退出朋友圈,搜索秦潇洒的名字,然后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   [SY:定位。]   [秦潇洒:?沈虞?祁方不是说你还在国外?]   [SY:酒吧在哪。]   [秦潇洒:……导航发你。]   沈虞收了定位后,关上手机,对前排的司机大叔道:“改一下目的地,谢谢。”   *   秦潇洒关了手机,塞进衣服口袋里,看向面前坐着的人。   祁方一口气干完一大瓶白的,打了个嗝儿,在满嘴的雪碧味里,深沉中带着几分悲痛道:“我问沈虞想我了没有,他竟然真的敢回我一个‘否’字。”   “你来说。”祁方拍拍秦潇洒的肩膀,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雪碧,叹气:“你和我这么多年的发小了,你说说,沈虞心里是不是真的没有我?”   周围一群狐朋狗友们用沉痛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两个人。   秦潇洒素来镇定,和祁方从小认识,最清楚自己这个发小什么脾性,于是沉思片刻,说:“有没有想你……你总不是第一次问沈虞这个问题。”   祁方喝了一口雪碧,陷入了短暂的放空中:“当然不是。”   自从结婚后,他每隔三天就问一句。如果沈虞出差了不在家里,那他每隔一天就要问一次。   秦潇洒又问:“那沈虞以前是怎么回复你的?”   祁方把一次性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咬牙切齿道:“问得好!以前沈虞压根不回我!”   秦潇洒合掌一拍,说:“那不就是,他现在愿意回你了,说明比以前看重你。”   其他人:“……”   祁方摸了摸下巴,深有感触,表示认同:“有道理,还是你旁观者清,结婚这么久,看来沈虞对我并不是毫无感情。”   有朋友把秦潇洒拉到一边,悄悄道:“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   秦潇洒反问:“你陪他喝了一个晚上雪碧还没喝够?”   朋友:“……”   自从沈虞出差后,祁方的情绪一天天地萎靡不振下去,只能强行摇人出来陪他喝雪碧。   至于为什么不喝酒,祁二少摸着雪碧瓶子,低沉说:“我在沈虞面前发过誓,不会给自己酒后乱X的机会。”   祁二少在沈虞面前发过的誓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大家习以为常,只不过喝了一晚上雪碧不仅尿频尿急,还有血糖飙高的危险。一帮人抖着腿,一边听祁方继续讲述他破碎的感情,一边暗地里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快点逃离这里。   在秦潇洒一语惊醒泪中人后,祁方高兴了一阵子,但很快又失落下来,对众人道:   “我前两天给沈虞发消息,说我身体不舒服,可能生病了,他也没理我。”   “你每天生龙活虎的,”秦潇洒说,“生什么病?”   祁方垂着眼,用幽幽的语气道:“长久的思念是一种病……”   围坐在卡座里的朋友们感到一阵冷风吹过,连笑容的弧度都被冻住了。   “您能讲点时兴的新词么?”秦潇洒道:“这句套话现在连三年级的小孩都嫌油。”   “婚姻消磨意志,”又有人语气揶揄地说,“祁二少,您如今要有当年追人的十分之一功力,现在都不至于闷在这里自怨自艾。”   *   沈虞要伸手推开包厢门的时候,正巧听见这句话。   他顿了顿动作,索性收回了手。   包厢里边,祁方回答道:“什么婚姻消磨意志?狗屁!年轻时有精力风花雪月,现在老了岁月静好细水长流不行?我告诉你们,要不是当年五岁时我追着沈虞跑把他吓得摔地上磕断了当门的乳牙,让沈虞记恨我这么多年,我现在早就——结婚十周年庆了!”   包厢里一片寂静,众人都被这番无耻的狡辩震惊了。   “……”秦潇洒无语片刻,说:“你前两天还问我,怎样才能让沈虞对你精壮的肉.体产生性趣,能允许你在他的卧室地板上睡上一夜。”   结婚两年,连对方的卧室门都没踏进去过——如果不是从小就认识,秦潇洒肯定认为这人哪里不太行。   要么上半身不行,脑子有问题;要么下半身不行,牛子有问题。   作为祁方的知心好友,秦潇洒暂且认为,他只是胆子不行。   祁方咳了一声,十分坦然地说:“那能叫没胆吗?”   “那是沈虞尊重我,”祁方道,“我卧室门敞着躺在床上大字型果睡,沈虞走过都不带往里斜一眼的,就生怕冒犯到我。”   “你们说,他多有礼貌,多可爱。”祁方这样说。   以秦潇洒为首的一众狐朋狗友们开始脑袋缺氧、呼吸困难、拳头梆硬,恨不得冲上去揍人两拳。   “那你想怎样?”秦潇洒说:“你今天叫我们出来陪你喝这个……”   他看了眼手里的雪碧杯子:“……酒碧……到底是想做什么?”   有朋友在后头轻飘飘道:“他就是喊我们过来开班学男德的,上了这么多期课还没理解清楚吗?”   “什么男德不男德的,”祁方立即道,“明明是当代青年道德。”   “好,道德班班长。”秦潇洒无力吐槽,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估摸着那个人快到了,又问:“今天开班讲的课结束了没有?我们还想回去睡觉。”   祁方总算正色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沈虞不在家好几天,我闲得无聊,叫兄弟们出来联络一下感情。”   “顺带探讨一下沈虞心里究竟有没有我。”他又道。   他娘的,秦潇洒心想,这是叫兄弟们出来,联络他和沈虞的感情吧!   “所以你们的意见呢?”祁方忽然问。   秦潇洒和几位朋友敷衍地说:“我们觉得,今天这么一看,沈虞心里装的肯定全都是你。”   祁方肃然道:“英雄所见略同。”   大家放松下来,纷纷招呼准备收拾东西,今晚可以回家睡觉了。   秦潇洒望了眼仍然没有动静的包厢门,转头问祁方:“方子,我想问个问题。”   “沈虞要是现在就出现在你面前,还对你说喜欢你,你打算怎么办?”   祁方沉思片刻,没答话,反而往身后掏手机。   “你在干嘛?”秦潇洒莫名其妙。   “上外卖平台,点同城急送,买三十盒旋风螺旋纹草莓味极致轻薄套。”祁方说。   众人:“………………”   祁方摸出手机,点屏幕的时候才发现没电黑屏了,于是放回口袋,看着一众呆若木鸡的朋友,微微皱眉,说:“我开个玩笑而已,你们怎么愣成这样?”   秦潇洒咳了一声,忍不住提醒他:“你回头看一看,谁来了。”   沈虞推开包厢门进入里面,关门时,门外涌入的凉风将他颊边碎发撩起,雪白秀丽的面容上是一双乌如寒星的眸子。   包厢里很温暖,也很安静,沈虞站在离门口两米远的地方,目光平淡掠过这个房间的四面,明明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被他视线扫过的人却都僵住了身体。   惨了,有人心里想,这不是祁方结婚证上那位……冷美人?   祁方察觉到不对劲,在一室静寂中,慢慢转过身来,正巧与沈虞对上视线。   沈虞往前走了几步,垂着长睫,伸手将祁方捏在手里的塑料杯抽了出来,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随后,在众人瞩目下,冷面声名远传圈外的沈教授,语气淡淡道:“喝什么酒,不是说自己有病?”   “……”   危急时刻,祁方心思急转,面不改色地接话:“……有点病,但不多。”   “没喝酒,还能救。”他补充道。 第02章 流感袭击   沈虞单手插在兜里,看着祁方一一和包厢里的朋友告别,被告别到的人纷纷僵坐在位子上,目光虚浮,视线游离,左看右看,就是不和沈虞对上。   这些都是祁方的朋友,沈虞清楚,他记性好,见过几面的人都认识,但没有出声和这群人打招呼。   没什么必要。   祁方的朋友,不是他的朋友,沈虞不是很喜欢浪费时间和不熟的人说一些无聊的话。   与其有那个空闲,不如多看两遍实验数据。   舍弃不必要的社交活动,是沈虞的处事准则,从小到大,只有祁方成天跟在他身边进行一些无聊的举动,虽然没造成太大干扰,但也……   沈虞回忆了一下,觉得还挺麻烦的。   比如从初中、高中、大学毕业,再到工作后,祁方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给沈虞送了十几年的饭。   还小的时候是在街边买包子,还专门买那种沈虞不爱吃的芹菜肉包子,后来沈虞忍无可忍,终于从忙碌的课业中抽空和他谈话,围绕芹菜究竟适不适合在地球上出现做了一番论述,之后,祁方就改买香菇肉包子,依旧乐此不疲地给沈虞送。   等长大一些,祁方就开始钻研自己做饭,初期的实验品曾被送去给包括秦潇洒在内的数个朋友品尝,通通尝进了医院。   经过数次胆大心狠的厨艺实验后,祁方在此项活动上的天赋终于被挖掘了出来,成就突飞猛进,沈虞也从被迫品尝转变为主动接纳,虽然直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祁方意欲何为。   沈虞自己觉得——做饭这种行为,是在无限而枯燥的机械性工作中浪费有限的生命,对人类宝贵的时间资源有害无益,但对于祁方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沈虞勉强表示理解。   毕竟人各有志,祁方如果把厨艺当作一项事业来发展,也未尝不可。   而对于能在事业上坚持不懈的人,沈虞通常都是十分尊重的。   “那个……沈老师,我们先走了。”祁方的朋友们路过沈虞,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出声道:“很晚了,你们路上小心一点。”   沈虞点头,以示回应。   等包厢里的人走空了,祁方才伸手捞起沙发背上的外套,和沈虞一起往外走。   “怎么提前回来了?”祁方摸了摸鼻子,觉得突然有一种没来由的心虚。   上天明鉴,他这几个月真是头一回出来和秦潇洒他们聚会,从前沈虞在家里的时候,他都是雷打不动地九点前到家,从来不做这种三更半夜在外撒野的事情。   “研讨会提前结束,”沈虞在他旁边目不斜视,道,“正好有航班。”   祁方按电梯去地下车库,咳了一声,开口问:“那……怎么还特意过来找我?已经是凌晨了,你不先休息吗?”   这句话问出来后,沈虞忽而转眼看他。   沈虞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柳叶形,眼尾微微上斜,是个很柔媚的弧度,只是瞳仁乌黑,眸光冷而凌厉,默不作声盯着人看时,压迫感极强。   据说沈虞上课时,底下的学生都是鹌鹑状模样,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大胆抬头和沈教授对视。   ——祁方除外。   祁方被沈虞看着,心里就像发了泡的汽水,彭彭朝外冒酸酸甜甜的气泡,气泡沿着血液流至四肢百骸,整个人都似是快要飘起来。   正当他飘飘然之时,沈虞收回了目光,淡淡说:“秦潇洒发了朋友圈。”   好兄弟,祁方心想。   沈虞拿出手机,点开和祁方的对话框,展示给他看,平铺直述道:“两天前,你说自己有病,怕你酗酒猝死,出来看看。”   祁方:“……”   “婚姻中,照顾伴侣是应尽的责任。”   电梯门打开,沈虞又说:“我喜不喜欢你,和尽我该尽的责任,没有关系。”   祁方心中刚刚涌起的酸甜气泡破了个粉碎,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沈虞其实是在回应酒吧包厢里,秦潇洒等人的那些话。   原来他听见了。   祁方习惯了沈虞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也不觉得尴尬,摸摸下巴,道:“我照顾你,可不是因为责任。”   沈虞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上了车,祁方启动发动机,忽然想起什么,问:“你打车过来的?”   沈虞撩起长睫,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说:不然呢?   众所周知沈教授,不折不扣的事业强人,生存能力却接近残废,沈虞能掌握的最先进的交通工具,就是踩共享单车。   还是曾经为了堵车时能赶上学术会议,情急之下迫不得己才学会的。   祁方转动方向盘,开车上高架,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也不是每天都去酒吧,今天晚上只是心情不太好,所以……”   “这是你的私事。”沈虞打断他的话,侧脸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没有必要告诉我。”   “我们已经结婚了,”祁方的语速比他更快,“我的私事就是你的私事,你的私事可以不是我的私事,我愿意把我的私事分享给你,你也不需要用你的私事来交换,为什么不多问两句?”   “……”沈虞干脆靠在座椅里闭上眼:“困了。”   可惜这样也没能捂住祁方的嘴,一路上开车回家,沈虞闭着眼,听祁方论述这几天独守空房思念如潮举杯向月对影成三人,其语句之连贯美妙、情感之丰富充沛、语气之跌宕起伏,堪称一代文学大作。   但沈虞不是文学教授,在这篇论文中昏昏欲睡,半点反应也没有。   祁方将车停进小区地库,熄火时看了看旁边的人。   沈虞窝在副驾驶皮椅里,身上裹着薄薄的长风衣外套,面容雪白,眉心很轻地蹙着,像是不太舒服。   “沈虞?”祁方叫了两句,见人没动静,神情严肃了起来:“……沈鱼鱼?”   他碰了碰沈虞搁在身前的手背,在车里坐了这么久,也没能热起来,还是发凉。   祁方解开安全带,从驾驶座开门出去,同时掀开扶手箱,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里拿了一枚巧克力,下车绕到副驾驶旁,拆开巧克力包装,递到沈虞唇边,低声道:“是不是晚上又没吃饭?听话,先别睡,把这个吃了。”   沈虞昏昏沉沉中听见祁方在叫自己,睁开眼时却看不太清,只能顺着直觉张开唇,将那枚甜津津的巧克力吞进去。   等他缓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公寓的沙发上了。   沈虞将外套脱下,放在一旁,没有问自己是怎么上来的,反而祁方抓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抱臂盯着沈虞看了一会儿,开口问:“多久没吃饭了?”   “……”沈虞慢吞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回忆片刻才回答:“三十几个小时吧。”   从研讨会结束,各国有关的专家和研究学员进行会后探讨,回临时休息的酒店提行李,赶最近的航班,落地后回公寓,出门找祁方,再到现在回来。   “不算久。”沈虞说:“飞机上吃了点东西。”   祁方气笑了:“吃了点东西?”   “一杯咖啡。”沈虞很有礼貌,有问必答。   祁方:“……”   *   沈虞整理完自己出差带回来的行李,卧室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凌晨四点。   复式公寓里充斥着浓浓的南瓜小米粥的味道,沈虞回到客厅,就看见祁方将熬好的小米粥端上餐桌。   南瓜丝金黄糯香,小米被熬得软烂,祁方将粥盛进碗里,抬头发现沈虞已经悄无声息地靠近过来。   风衣被他脱下,里面套着米灰色的高领毛衣,沈虞拉了拉袖口,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腕,然后伸手去接那碗粥。   “谢谢。”粥还没接到,沈虞先礼貌地道了谢。   祁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叹了一口气,把碗推过去,说:“先吃吧,给你多加了糖。”   沈虞于是坐下,安静而快速地喝粥——时间不早了,明天上午十点,他在学校里还有课,需要尽快入睡以保持充足的精力。   吃到一半,他想起一件事,于是对祁方道:“记得吃药。”   祁方正在给自己盛粥,闻言下意识问:“吃什么药?”   “你在感冒。”沈虞放下勺子,淡淡叙述:“或许应该去一趟医院,但我明天没有空,只能你自己去。”   怎么还记着这事,祁方心想,早知道沈虞会记挂,他就不会前两天在微信上装模作样地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了。   “哪能呢,”祁方于是大大咧咧道,“早好全了,我现在壮得一拳能打死三个秦潇洒。”   沈虞:“……”   他不再说话,喝完粥后,随即起身上楼。   祁方望着沈虞的背影,看着他先进去书房,像是整理了一下文件资料,十分钟后又出来,转而进了卧室,反手将门关上,将光线和祁方的视线都隔绝在了外边。   祁方收回目光,很轻地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再接再厉。”   *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沈虞准时起床。   简单用过早餐后,沈虞拒绝了祁方要开车送他上班的提议,冷淡道:“我搭公交。”   沈虞始终无法忘记,结婚后第一天上班,祁方硬是开了辆大劳送他,导致沈虞被围观的学生和吃瓜群众堵在校门口五分钟,差点在重要的联校座谈会上迟到,从此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事后,沈虞只得监督祁方开小号,登录学校论坛,将“沈教授背后那深藏不露的豪门世家”的有关帖子全举报了一遍,帖子被删光后,这件事的影响才逐渐消沉下去。   祁方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勉强。   沈虞搭乘四十分钟公交抵达学校,正巧赶上十点钟的课。   这门课主要教习基础的细胞生物学理论,阶梯大教室里坐满了年轻无知的本科生,原本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场,沈虞一推门进来,像是被按了终止键一般,教室里瞬时鸦雀无声。   前排几个学生手里的酱香饼都吓得掉进了课桌肚里。   沈虞在一众鹌鹑的注视下迈步到讲台后站定,清凌凌的黑眸冷淡往台下一扫,平静道:“应到六十二,实到五十九人。”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抬眼说:“现在是十点整,十点十分,没来的三个人要么拿出合理的请假说明,要么,马上过来教室。”   “超过十点十分,按一次旷课处理。”   沈虞一手撑住讲台,面容秀丽,神情冷漠:“现在,开始上课。”   八分钟后,两个蓬头垢面神色惊慌的学生连滚带爬冲进教室,和沈虞报备后赶紧坐到后面几排。   “吓死我……”一个迟到的女生小声和朋友道:“手机没电了,闹铃没响,还好突然感到危机逼近直接惊醒了,一看都快十点了,还是沈教授的课……”   “唉……他就不能有一节课不点名吗?”   “他从来不点名,扫一眼就知道谁没有来,强者恐怖如斯。”   “长这么好看,什么时候能温柔点啊,人不可貌相……”   “好像还有一个人没来上课?惨了惨了,估计要挂科。”   沈虞讲课从来不带书,基础的教材就那么几本,每个章节每条语句甚至每张范例图片,他都熟记在心,还能顺带结合另外几门课程串联一下知识点,根本不需要再带课本。   连PPT也很少用到,仅用于展示必要的图片——沈虞不喜欢学生们在底下闷头抄课件,如果需要抄课件,找往届的师兄师姐拿就是了。   他的课上,只需要聆听、交流和学习。   下课后,解答完几只菜鸟战战兢兢提出的问题,沈虞拿起手机就准备出教室,却见到一个男生慌张地跑进教室,跑向他。   “老师……”男生六神无主道:“抱歉,我感冒发烧,早上没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沈虞停在离教室门两米远的地方,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他。   男生脸颊通红,呼吸急促,嘴唇苍白,嗓音嘶哑,看起来情况确实不妙。   “感冒?”沈虞开口道。   男生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最近有流感,我有个舍友前天也感冒了,今早发烧三十八度,沈老师,我……”   沈虞凝视他片刻,才收回目光,淡淡说:“原来是流感。”   “啊?嗯、嗯对……”男生紧张且一头雾水。   沈虞平时……好像没有那么多话啊?   “吃药,喝水,记得上医院看病。”沈虞道:“这节课记你请假,补回请假说明。”   男生有些不敢置信,不相信令校内外闻风丧胆的沈魔头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   旁边竖着耳朵吃瓜的学生们也惊呆了。   沈虞说完这些话,就准备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又补了一句:   “别喝酒,小心死了。”   所有人:“……”   沈教授还是那个沈教授!   *   下午五点,祁方准时从总裁办公室真皮座椅里站起,摩拳擦掌准备下班。   他的助理小林是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小伙,毕业没几年,还保留着学生时代的激情内卷习惯,见状诧异道:“我们公司六点半才下班,老板,你要旷工吗?”   “说的什么话。”祁方大手一挥,说:“那就给我记个缺勤吧。”   助理小林道:“老板,这个月你的全勤奖已经被扣到了负八百,没得再扣了。”   祁方觉得这家伙真不知好歹,试图和他讲道理:   “早下班是我工作效率高,你看,今天开了三场短会,视察了二十几层楼的各部门运作情况,审核了本季度的重要财务报表,签了五个新项目,给各位副总分派了下季度的绩效目标,这还不够高效?”   “老板,你这星期才第一天上班,再这样下去,我们公司会倒闭的。”助理小林又道。   “不会。”祁方已经换下了西装,重新穿上休闲外套,随口回话:“大不了你卷款跑路,我重新开一家。”   小林:“……”   临走前,祁方拍了拍助理小林的肩膀,慈爱道:“这个月大家积极性都很高,好几个重点项目都提前完成了,你通知后勤部点个下午茶,就说是我请大家的。”   “记得给你自己点杯冰糖雪梨。”祁方说:“降火,静心。”   祁方溜达到了公司停车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给沈虞打了个电话。   “你今天下午没课吧?”祁方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我去接你?正好下班了,顺路,没开超过三十万的车。”   沈虞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失真,但在祁方耳中依旧好听:“在实验室,有工作。”   祁方顿了顿,坚持不懈道:“还要忙多久?我等会儿也行,反正这个点也堵车。”   “不用——”沈虞说到一半,突然截住了话语。   祁方:“嗯?怎么了?”   沈虞垂下眸,看着实验室里的标本保存箱,安静了一会儿,开口说:“一个小时吧。”   祁方的嗓音明显上扬:“一个小时就下班了是吗?行啊,我现在准备过去,估计到时候差不多时间就能到你学校。”   挂了电话后,沈虞先在手机上找了最近的医院,预约拿了个号,而后才看向面前垂头丧气的学生。   “全部标本都污染了吗?”沈虞问。   最为恐慌的是个研一的小师弟,他把实验室整整培养了两个月的样本放错了位置,一边是恒温放置,一边是低温放置,今天下午才被发现,标本已经壮烈牺牲了。   “这些标本是我们几篇论文的观测数据来源。”   沈虞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破天荒地没有多加批评,而是干脆利落地道:“处理掉污染的标本,你来,现在和我一起重新进行采样。”   “今天之内,必须完成。”沈虞说。   研一小师弟被沈虞点了名,愣了一下,神情竟然有几分惊喜——沈虞竟然没有责备他,反而还要带着他亲自做实验工作。   男生的脸有点红,动手时总忍不住悄悄抬眼看沈虞的侧脸。   沈虞专注工作时心无旁骛,长长的眼睫微垂,轻抿着唇,连平日里显得冷苛不近人情的距离感都消减了许多,有种难以言明的吸引力。   沈教授其实……也没有校园传说里说的那么可怕吧?   祁方在S大校外停好车,径直找到了沈虞的实验室。   这个地方他也来过不少次,甚至还来给沈虞送过饭,因此熟门熟路,走到实验室外面走廊上,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往里面看,试图寻找沈虞的身影。   几眼扫下来,还真被祁方发现了沈虞,就在离窗边不远处的地方,和一个年轻的男学生站在一处,正低头鼓捣实验桌上的什么东西。   祁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渐渐皱起眉。   旁边那个——崽种,怎么好像总在往沈虞身上靠?   怎么耳朵还是红的??他红个什么劲儿?   沈虞刚刚把标本采样完成,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在大声咳嗽。   “……”他抬起头,就看见祁方在玻璃窗外走来走去,一边还在咳嗽,身体前后摇晃,一副肺炎发作病入膏肓的模样。   沈虞迅速洗手,把标本推给脸色微红的研一学生,蹙眉直接从他身边绕过,顺手还拿了个医用口罩,走出实验室。   祁方见沈虞被引出来,立即不咳了,迎上去刚想说话,就听见沈虞开了口。   “你得了流感。”   沈虞抬手就把口罩扣在祁方脸上,当机立断道:“不要在校园内传播病毒,现在马上和我去医院,我已经挂了号。”   祁方被口罩捂住,闷声道:“啊?” 第03章 你哪有病   到了医院,挂号、看诊、缴费、血检,一整套流程下来,医生拿着检查单看了一遍,片刻后,戴上老花镜,又看了一遍。   “很健康。”医生放下检查单,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有点疑惑地再次询问:“你说你哪里不舒服?”   祁方咳了一声,尴尬地往桌面的检查单上瞥:“就没有哪个指标超出正常值的吗?比如血糖有点低、尿酸有点高什么的……”   “没有。”医生扶了下眼镜:“每个指标都很正常,祁先生,你比教科书上的范例还健康,平时怎么保养的?不需要加班吗?”   祁方:“不需要,我只叫别人加班。”   见沈虞看向他,祁方立即补充了一句:“付三倍加班费,补调休假的那种。”   “……”医生的表情莫名看起来怨气深重,低头在单子上签了名,道:“都没什么问题,如果身体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那现在就可以……”   沈虞一直坐在边上,这时突然开口:“刘大夫。”   “确定全部检查都完成了吗?”沈虞问。   “体温正常,神智清醒,行走无碍。”医生说:“没病就回家好好休息吧,在医院里乱跑更容易被传染上。”   沈虞点点头,起身道:“有劳。”   祁方跟着出了诊室,见沈虞在看手机,于是问:“你是不是还要回复学生的邮件?我们到外面坐一会儿再回去?”   刚刚做检查的时候,祁方就发现沈虞似乎一直在手机上处理工作。   这种情况也十分常见,通常来说,沈虞的时间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睁着眼睛的工作时间,另外一种是闭着眼睛的睡觉时间。   “不用。”沈虞破天荒地否认了,并且淡淡道:“我在看治疗流感的文献。”   祁方:“看这个干嘛?”   沈虞:“自学成医。”   祁方:“……”   *   祁方开车回家的路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趁着红绿灯的间隙,祁方时不时往右边看一眼,就见沈虞拿着手机,竟然还在专心致志地学习“如何治疗流感”。   他还穿着今天上课时穿过的灰黑色薄毛呢大衣,袖口处沾了点细细的粉笔灰——也许是在讲台上蹭到的,垂着的眼睫很长,面容雪白神情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   沈虞也从不浪费时间开一些无聊的玩笑,祁方心想。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沈虞总以为自己在感冒?   祁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口罩被他吸得贴在了鼻子上——从医院出来后,他想摘下这闷气的玩意儿,却看见沈虞立即掏出另一个新的口罩想要戴上。   “我戴,我戴。”祁方无奈把口罩扣回自己脸上,对沈虞道:“你别拿那东西捂着脸,不透气。”   直到回到小区,祁方都没能想明白,心里头隐隐不太安定。   这种不安定的情绪在看见家门口放着的一个半人高巨大纸箱的时候,通通化为了懵逼。   祁方:“这什么?”   沈虞很淡定,上前查看了一下纸箱顶上的寄收件人信息,然后说:“炒菜机。”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明:“我买的。”   祁方奇道:“你买炒菜机做什么……那个,家里的厨子不合心意吗?”   家里的厨子——特指祁方自己。   “你病了,需要休息。”   沈虞指纹解锁开门,一手扶在纸箱上面,嗓音平静:“做饭会占用太多休息时间,你生病的时候,由我来做饭。”   晴天霹雳。   沈虞在做饭上面的天赋,和他在做学问上面的天赋成反比。学术论文写得能有多漂亮,沈虞做出来的饭就能有多难吃。   祁方曾经吃过一口,当晚就住进了医院急诊,吊了两天针水。   沈虞没有察觉到祁方的眼神有多么惊悚,他习惯性地先开了客厅的灯,然后拿剪刀拆开纸箱,将里面的炒菜机拖出来。   而后坐在沙发上,直接开始研究说明书。   看起来是打算从今天晚上就进行初步实践。   ——时间紧迫。   祁方面色铁青,呼吸急促。   家中巨厨的地位摇摇欲坠,陈列柜顶上的金奖锅即将黯然失色。   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台纯白色的人工智障炒菜机,祁方像是透过它,预判到了将来自己的厨子地位一落千丈,失去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被沈虞扫地出门从此流落街头的景象。   此物不可留,必杀之。   沈虞阅读完说明书,自觉已经掌握高端炒菜技巧,站起身时却看见祁方杀气腾腾的视线,沉默了一下,出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祁方正在心里磨刀霍霍向机器,闻言急中生智,立即道:“冰箱里没菜了,做饭总得有菜吧,我先点个菜叫平台送过来。”   沈虞拿着说明书,很轻地蹙了一下眉:“要多久?”   “半个小时。”祁方坦然无比,像是全然不记得冰箱里还有大把肉菜,也忘记了小区门外就有一家专职卖菜的商店:“你可以先去洗个澡……等菜送到了再动手也不迟。”   沈虞用了几秒钟思考,为了时间效率的最大化,很快同意了祁方的建议。   他从来不做饭,因此十分信任祁方,甚至没有打开冰箱看一眼。   望着沈虞去二层的背影,祁方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一边竖着耳朵听楼上的动静,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那炒菜机的盖子,将里面的内胆掏了出来,然后丢进一层角落的杂物间里,用一个崭新的备用马桶挡着。   做完这一切后,祁方满意地锁好杂物间的门,然后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翻了一下聊天列表,给某个人发了一条消息。   [祁方:在?]   [李聪明:??祁二少有事?]   祁方直接打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李聪明,本名李崇明,和秦潇洒一样,是同祁方沈虞从小长到大的朋友之一。并且十分凑巧的,小学初中高中都和两人同校,直到上了大学才分开。   要是论经历,李聪明绝对是最了解祁方和沈虞过往的一个朋友,可惜这位朋友有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李聪明是个铁直男。   何谓铁直男,就是祁方上学时天天追着沈虞跑,早午晚安一个不落,节日礼物变着花样送,每周都煲爱的老母鸡汤给沈虞补营养的时候,李聪明还执着地认为这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友情。   “我要是像沈虞那样,有祁方这样的好朋友,那这辈子也值了。”李聪明曾经这样道。   大学毕业后,李聪明一心向医,到国外进修了医学硕士,直到最近两年才回来,一回来就被祁方邀请参加他和沈虞的婚礼。   婚礼上,李聪明呆若木鸡,两眼发晕,天旋地转,魂飞魄散,对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都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毕竟任谁看见从小一起穿开裆裤的两个发小突然齐齐变成了基佬,还成了一对,都要遭受心灵上的毁灭性打击。   从此之后,李聪明就情不自禁地躲着祁方走,非十万火急之事不主动联络,生怕回忆起当年自己说出的“想和沈虞一样拥有祁方这样的好朋友”的恶毒诅咒。   语音通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对面语气弱弱的:“大晚上的,找我干嘛……”   祁方一点也不在意他别扭的态度,径直问:“你是学医的吧?”   李聪明:“是啊。”   祁方站在自家五米宽的江景大阳台上,遥望明月,深沉地问:“那你告诉我,一个人突然特别关心另一个人,总觉得那个人的身体不舒服,需要照顾,是什么情况?”   李聪明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问:“他认为那个人有病?”   祁方奇道:“你怎么知道?”   “……”李聪明直言问:“你哪有病?”   “我没有病。”祁方换了个姿势站着,若有所思道:“关键就在这里,沈虞这些天一直觉得我生病了,医院的检查结果也不信,你说他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李聪明:“我不知道。”   祁方:“你学了七年的医就这点本事?”   李聪明震怒:“祁方你是脑子有毛病吧,我是学骨科的,骨科!又不是精神科,你这问题该挂号去问精神科。”   祁方嗤之以鼻:“要你何用。”   李聪明简直要变成李无语:“你哪天腿被打断了,倒可以来找我,我保证给你治得活蹦乱跳。”   祁方啧了一声:“沈虞会舍得打我?”   李聪明:“又没说沈虞……我他妈倒是很想揍你。”   祁方一锤定音:“你是个医生,必须解答我的问题。我认识的朋友就你这么一个学医的,你能不能和电视剧里一样,关键时候发挥点作用?”   李聪明直接挂了语音通话。   祁方微信发了几个拿刀威胁的表情包给他,隔了半分钟,李聪明回复道:[我已经给你挂了精神科,明天早上八点,到我医院来看看。]   [祁方:我把你小时候捡鸡屎吃的故事告诉你的相亲对象。]   李聪明的对话框上头立刻跳出“对方正在输入中……”,输入了几分钟,李聪明心平气和地发来两条消息:   [李聪明:我明天帮你问问相熟的医生。]   [李聪明:还有,我没有真的把鸡屎吃进嘴里!!!你能不能别老把这事挂嘴上??]   *   沈虞从浴缸里坐起来,莫名感到头脑有些发晕。   这是不常见的情况,或许是因为出差多日,连轴转了几天没有休息好,才导致现下的疲倦。   是的,沈虞甚至有点惊奇,因为他觉得自己很疲倦。   这种倦怠不是单纯的眼皮沉重想睡觉,又或者身体酸痛想休息,而是由内而外的,从大脑深处发出的信号。   缓缓的钝意悄无声息蔓延开来,沈虞垂睫看着浴缸里的热水,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沉入了水底,随着波纹晃动一圈圈摇曳,始终无法定神思考。   ……该休息了,沈虞心想。   今天学生发过来的实验室报告,明早再看吧。   保持充足的精力,才能获得工作效率的最大化。   沈虞正坐着,忽然听见浴室门外传来祁方的声音。   “沈虞?”祁方站在卧室门口,往里面紧闭着的浴室磨砂玻璃门看去,眉心微皱,问:“洗完了吗?菜送到了,还下来做饭吗?”   “嗯……”沈虞的嗓音响起,或许是被水汽沾染,有些闷闷的:“马上。”   沈虞从浴缸里走出来,放水、擦身、穿好睡衣,再打开门,立时就和站在卧室门口的祁方对视上了。   祁方看见他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扬起笑容,对沈虞举了举手机,说:“你洗了二十三分钟,我还以为有什么事,上来瞧瞧你。”   沈虞难得愣了一下,没有接话。   一般情况下,他洗澡不会超过二十分钟——在沈教授的价值观里,洗澡这种常规活动,同样不值得占用太多时间。   “下楼?”祁方挑眉问。   沈虞点头,洗完澡后,似乎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刚才在浴室里昏昏沉沉的情形,就像是一场幻觉。   两个人并肩往楼下走。   祁方原本在思索自己把炒菜机内胆藏得够不够好,想着想着,思绪走偏了,视线不自觉落在沈虞身上。   可能是出来得匆忙,沈虞头发上的水汽都没有擦干净,黏着后颈的几缕发丝湿漉漉的,甚至还坠着细小的水珠,水迹沿着脖颈洇进棉白的睡衣里,打湿一小片布料。   祁方目光飘忽,突然想,沈虞鲜少有这样“不够整洁”的时候。   他盯了太久,沈虞若有所感,下一刻抬起头,与祁方对视了个正着。   沈虞停下脚步,祁方不明所以,也随之站住了。   走廊上没有开灯,沈虞一双眸子沉在雾般的昏暗中,黑得越发纯粹,祁方光是看着,就如同要被吸进去了似的,连心脏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跳动起来。   沈虞忽然这么深情地看着他干嘛?祁方心想。   这也……太暧昧了吧?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安静的夜晚,这样气氛正好的时间点,这样——   “你没戴口罩。”沈虞说。   祁方:“?”   “流感有着持续性的传染能力。”沈虞后退半步,十分认真道:“我这段时间工作任务很多,不希望被你传染上。”   祁方:“。” 第04章 小小车祸   厨房的流理台前,沈虞面色冷淡肃然,正在进行炒菜前的预备工作——洗手。   微凉的水流淌过白皙手背,青色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一眼瞧过,就有种禁欲的美感。   祁方在旁边,举着手机对着沈虞拍照。   沈虞关掉水龙头,很轻地蹙眉,显然对他的行为无法理解:“你在做什么?”   祁方的声音闷在口罩里:“拍照留念,为你继首次做饭后第十年五个月零四天的第二次大胆尝试进行记录。”   沈虞:“……”   他记性虽然好,但也根本记不住自己第一次做饭是哪年哪月哪日,只隐约回忆起,是在读大学的时候。   沈虞从小就是学霸,小学初中跳了好几级,刚上大学的时候,甚至还没成年。   祁方为了能和沈虞同班,索性跟着他跳级,高考勉勉强强擦边入线S大,大学时照旧围着沈虞转,还时常用美食诱惑沈虞到他校外的公寓里吃饭。   吃了几次后,沈虞觉得欠他人情,于是主动要求帮忙做饭。   后果是祁方那个小公寓里的厨房着火引发消防警报,吓得一整栋楼的住户纷纷出逃。   沈虞还记得,那天从下午到晚上,祁方带着他挨家挨户地道歉,等处理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厨房一团狼藉,烧焦的气味刺鼻难闻,祁方蹲在一堆破烂前扒拉半天,竟然从中挖掘了一个完好无损的蒸锅,并且还找到了在里面的一碗看起来好端端的蒸水蛋。   “今晚是没什么吃的了,待会点外卖吧。”   祁方语气轻松,托着那碗蒸蛋,对沈虞展示了一下,笑着说:“不过还是让我找到了好东西,这碗蒸水蛋是你做的吧?不错啊,我尝尝看。”   沈虞看着他找出勺子吃了几口,半个小时后,祁方捂着肚子,直接躺进了医院。   “……”   沈虞收拢思绪,不再回忆这些往事,定了定神,准备先解决眼下的难题。   ——有智能炒菜机帮忙的话,应该不会和当年一样糟糕。   毕竟操作机器对他来说,还是非常容易且得心应手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虞郑重地打开炒菜机的盖子,凝视其中片刻,渐渐皱起眉心。   “没有锅……?”沈虞喃喃道。   怎么和说明书上不一样?   祁方举着手机,心里有些庆幸自己戴着口罩。   ——这样沈虞就看不见他高高扬起的嘴角了。   沈虞对着没有内胆的炒菜机,沉默了一会儿。   祁方咳了一声,殷勤解围道:“可能是商家忘记配了吧,要不今天先算了,我简单做几个菜,明天再看看这炒菜机怎么处理……”   明天过后,他势必要将这玩意儿挫骨扬灰毁尸灭迹!   沈虞垂下眼,一时间没有说话。   祁方见状有些迟疑,担心自己将沈虞好不容易死灰复燃的做饭热情打击太过,正想出声,忽然听见沈虞说:“好。”   “你来吧。”他后退两步,将位置让出来:“谢谢。”   “大恩不言谢。”祁方边撸袖子,边在口罩里扑哧扑哧道:“你要真想谢我,待会多吃点,比什么都强。”   *   第二天沈虞没有课,但有一整个上午的课题组会议。   抵达小会议室的时候,他所带的研究生们已经早早在里面正襟危坐。   小会议室就在沈虞的办公室隔壁,S大学校设施建设完善,导师都有专享的办公室和会议室,下一层楼就是研究生们日常使用的实验室和工位。   沈虞从办公室取了电脑,再绕进小会议室里,刚刚推门进去,就见一个男生站起来,几步走到沈虞跟前,替他拉开了椅子。   “沈老师,上午好。”他眉眼弯弯地笑着道,相貌清秀,阳光且帅气。   沈虞的视线淡淡瞥过他,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是那天不小心搞砸实验室标本的研一学生,叫赵岷青。   “老师,你渴吗?”小组内讨论到一半的时候,赵岷青忽然开口道:“我给大家倒些茶进来吧,老师,你想喝乌龙茶还是绿茶?”   沈虞蹙了下眉。   他开会的时候最不喜欢被人打断,还是用一些无关紧要的借口——所有人桌面上都有矿泉水,喝什么茶?   沈虞沉默不言,其他学生面面相觑。   完了,好像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在蔓延……小师弟,危。   沈虞合上钢笔盖,将笔放在了桌面上。   咔哒一声轻响,除了赵岷青以外的所有学生都高高悬起了心,齐齐低头不敢与沈虞对视。   众所周知沈教授性格极冷,从来不轻易发火。   然而一旦发火,后果非常严重。   专业群里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曾经有一个学生忘记按时交论文且试图萌混过关,当天就被沈虞干脆利落地踢出了课题组。   后来这个倒霉蛋死乞白赖苦苦哀求,都没能回到组里去,只能转去别的导师门下。   跟着沈虞有大好的前程——课题组内极高的论文发表率,最前沿的研究方向和技术,国内外的专业人脉资源,各层次的交流活动机会。   沈虞甚至会亲自给毕业的学生写推荐信,将学生推荐给合作的科研机构或者外企就业,薪资还给得不低。   除了改论文的时候苦了点,做实验的时候累了点,被鄙视工作效率低下的时候绝望了点……   其他时候,学生们甘愿当一只鹌鹑,在沈教授的严酷统治下兢兢业业地工作。   而这个新来的小师弟似乎不太想当鹌鹑。   要当开屏的孔雀。   在其他师兄师姐都低头大气不敢出的时候,赵岷青还抬头挺胸,目光炯炯地望着沈虞,一手按在桌沿,像是只要听到一句回答,立即就要起身出去倒茶。   沈虞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手机开了免打扰,只有连续两次同个号码来电才会提示,沈虞顿了一下,拿起手机,推开椅子走出去接电话。   沈虞一走,会议室里的气氛瞬时活络起来。   “哇,岷青,你也太猛了吧,怎么敢打断沈教授开会的啊。”一个对赵岷青颇有好感的师姐皱眉叹息道。   “我看见老师今天似乎不太舒服。”赵岷青朝她点点头,笑了一笑,小声解释说:“开了一个小时的会,老师皱了好几次眉了,平时他可什么表情都没有。”   “欸,是吗……”   沈虞在会议室外面的长廊上接电话。   “您好,请问是祁先生的家属吗?他的通讯列表,标注您为‘夫人’。”   “……”沈虞:“是,什么事?”   “祁先生的车在桥虹路与南西大道的交叉口处出了事故,麻烦您尽快来一趟S市第一人民医院外科楼三楼603号病房,祁先生刚刚送去做全身检查了,他的手机在我们这里,特地打电话告知您一声。”   沈虞怔了一下,有点措手不及。   怎么会出车祸?祁方不是粗心大意的那种人。   沈虞沉默片刻,开口问对方:“需要联系殡仪馆吗?”   对面:“啊?啊……不需要,祁先生看起来外伤不是很严重……”   沈虞确认了伤情,放下心道:“好,我待会就到。”   挂断电话,沈虞在走廊上站了两分钟。   昨晚似乎没有休息好,倦怠感依旧很重,早上刚起床时尚且没有察觉,现在逐渐变本加厉了,连太阳穴都在轻微的刺痛。   “今天的小组会议之后会通知你们在线上开。”沈虞回到会议室,一边拿外套,一边淡淡道:“我有急事,需要先离开,抱歉。”   学生们纷纷站起来表示没事,赵岷青看了看沈虞的脸色,忽然问:“老师,要我开车送你吗?”   沈虞断然拒绝:“不用。”   赵岷青却紧跟着他走了两步,说:“这个时间,打车要等十分钟呢。”   这句是实话,S大并不在市区内,上课时间,平时在这边转悠的空车司机并不多,一般要赶两三公里过来,等几个红灯就十分钟了,还得走出校门去上车。   沈虞推门出去的脚步停住。   “我的车就停在楼下,”赵岷青替他打开会议室的门,“老师,搭我的车吧,反正我上午也没急事。”   *   从S大过去市区的医院,需要半个多小时。   赵岷青开了一辆价值不菲的跑车,油门的轰鸣声很大,沈虞坐在副驾驶位里,抬手轻轻地揉捏眉心——他觉得很吵。   无论是这辆车,还是旁边的这个人。   赵岷青时不时要和他说话,从上次的实验室事故到这次的课题组会议,又发散到他平时写论文时的生活,七零八碎的。   尽管沈虞一句话也没有回复他,依旧津津有味地自说自话。   后来可能是实在没有话题了,赵岷青想了想,突然问:“老师知不知道这辆车多少钱?”   沈虞微阖着眼靠在椅背上,冷淡道:“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车标代表着什么品牌,沈虞从不关注这些东西,自家地下车库里那一排车也同样认不全。   赵岷青含蓄地笑了笑,说了一个车的牌子,有点羞涩地说:“一百多万呢。”   沈虞没理他。   赵岷青正在等红灯,在后视镜看见后面的小货车远远地避着他停在远处,又道:“老师平时都打车上下班,是不是很辛苦啊?”   赵岷青观察了好些日子了,沈虞每天都是搭公交上班,衣着也是很普通的款式,看起来是清贫的高知家庭,估计是没什么钱。   按沈虞的性格,就算有钱,也都拿去钻研学术了。听说学校补贴没有批下来的时候,沈虞都是拿自己的工资给学生采买实验用具。   赵岷青自己家里有钱,还给S大捐过一小栋教学楼,高考后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进了校,后来转了个专业,对外声称是高分考进来的,读研也是家里找学校直接给的指标,准备镀个金再出去工作。   本来赵岷青选择读研的专业是金融学,怎料某天去找朋友的时候碰见了正在上课的沈虞,在教室窗户外站着听完了大半节课,随即回去恶补生物学知识,硬是找人安排将自己分给了沈虞。   沈虞没什么表示,每年都有新的专硕学硕研究生们来报到,资质一般的,指导两年带到毕业也就完事了,资质不错的,他才会亲自带着进主要的项目。   而赵岷青的情况,沈虞并不清楚,还以为他那不错的分数是自己考来的,面试时也基本能对答如流,看上去是个非常普通的学生。   红灯转绿灯,赵岷青踩油门冲过路口,远处遥遥可见医院的轮廓,看着前方,他又说:“你生日是哪天,我送你一辆车吧?”   沈虞不耐烦道:“没驾照。”   “……”赵岷青愣了半晌,失笑:“那我教你?老师,这个年代了,没有驾照可不行……”   跑车刚刚在医院门口的停车位上停稳,沈虞就兀自开门下了车,一刻也不歇地径直往医院里走。   赵岷青只得自己跟上去。   *   医院里。   祁方正在发脾气。   “谁让你把手机给他们的?”他长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谁让他们打电话告诉沈虞我出车祸了的?”   助理小林老神在在道:“老板,您出事,按理来说是要告知家属的。”   “我出了什么事?”   祁方瞪他,掀开被子就从病床上跳下来走了两圈:“哪都好好的,就是腿上擦伤了一点,我今天下午就能行动自如地出院,为什么要叫沈虞担心?”   小林:“全身检查的报告还没出来呢,说不定您脑震荡了,脑内大出血了,肝脏破裂心脏不行了。”   祁方:“……快滚。”   助理小林麻溜地滚了,临滚之前,祁方叫住他,无奈道:“下次我没什么急事,别打扰沈虞,他在上班,先让他安安心心把课给上了。”   小林出了病房门,正巧看见沈虞从电梯出来。   沈虞揉着太阳穴,眉心蹙起,一副不太舒服的模样,后面跟着个高大年轻的男生,不知道是什么人。   “沈教授。”助理小林上去打招呼道。   曾经第一次他见沈虞的时候,喊了句老板娘,差点被祁方暴揍一顿,如今学老实了,规规矩矩喊沈教授。   沈虞点点头,放下揉捏太阳穴的手,问:“祁方怎么样?”   “没事儿。”小林说:“病房里坐着,活蹦乱跳的。”   沈虞正要去病房里看看,忽然瞧见旁边走廊上一个满脸绝望的中年男人,对面是拿着登记本的女警,正在问话。   沈虞:“那是什么人?”   小林看了一眼,说:“哦,就是他开着货推推撞的老板,老板绿灯时拐弯,他闯红灯撞上来了,把老板的车撞凹了一个大坑,副驾驶的门都坏了。”   赵岷青也跟着看了一看,有些困惑道:“他这副表情干什么?不想赔偿?”   “哦。”小林推了推眼镜,十分淡定地说:“他撞了老板几百万的宾利,没买足全险,保险公司不愿意给他赔,估计在扯皮呢吧。”   沈虞蹙眉:“不过几百万的车,保险公司都不愿意赔?”   小林:“是啊,老奸巨猾。”   旁边听热闹的围观病人家属:“……”   赵岷青:“……”   “欸,对方家属是吗?”女警瞧见沈虞,忙走过来说:“来核对一下损坏物件清单吧,和后续的赔偿有关系。”   沈虞接过清单,看见上面除了车的相关部位,还有一个“XX牌智能炒菜机”。   沈虞不解:“他开车带着炒菜机出去做什么。”   助理小林:“老板今早电话给我,让我找找附近的废品回收厂,估计是要把炒菜机送过去吧。”   沈虞:“。”   沈虞在清单上签了名,随即往病房方向走。   赵岷青没跟上去,他此时此刻很有些疑问,于是问助理小林:“沈老师和你们这个……老板?是什么关系?”   “法定配偶关系。”小林扶着眼镜,打量赵岷青片刻,强调道:“沈教授和我们老板已经结婚了。”   “……”赵岷青:“那,他很有钱吗?”   小林在眼镜片后的目光幽幽,盯着赵岷青片刻,说:“也就一般般有钱吧,不过是启凌集团的总裁罢了,每个月的全勤奖还没我多呢。”   赵岷青:“………………”   “沈教授家里虽然不做生意,但也还不错。”小林慢吞吞道:“据说沈教授的母亲上个月才刚刚拿了物理学界的国际大奖,带领的团队应邀去了冰岛参加学术圆桌会。”   “我们老板和沈教授,真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啊。”   小林总结性发表感叹,旁边的吃瓜群众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   赵岷青转头走了。   沈虞进病房的时候,又感到大脑微微眩晕,不由得晃了晃头,才将那阵不适驱散出去。   推开门,他一眼望见祁方直挺挺躺在病床上,厚重的被子盖在身上,面色苍白,气若游丝。   “你来了。”祁方斟酌着,用一种虚弱但又不过分虚弱的语气道:“是不是打扰你开会了?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脑袋有些晕,睡一觉就好了……”   他顿了顿,动了一下,想撑着身体坐起来:“你能过来,我能高兴……”   沈虞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了祁方的腰。   祁方:“?”   “你骨折了,不要乱动。”沈虞摁着他,冷淡而严肃地道:“要上厕所?我拿个尿壶给你。”   祁方:“???”   什么?尿壶? 第05章 真没骨折   见祁方久久不回答,于是沈虞转身,去病房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塑料尿壶,一手拎着,伸出另一只手就要掀开被子。   祁方捂住自己的遮羞被,震惊道:“等……等等,我上厕所为什么要尿壶?”   沈虞停下动作,语气平静:“你腿骨折了,不能有大动作,会影响愈合效果和速度,如果你不用它,只能尿在床上。”   祁方乍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再一想就不对劲了——他什么时候骨折了?!   “不是……”祁方开始怀疑是不是助理小林或者交警传达了错误的讯息:“沈虞,我没骨折。”   在祁方面前,沈虞竟然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流感还没好,就出了事故,我会联系认识的医生给你过来检查,尽快让你恢复正常。”   “在此期间——”沈虞掀开祁方的被子,神色重新恢复冷淡:“你最好听我的。”   祁方:“…………”   眼看着沈虞就要铁面无私地扒他的裤子,祁方一个头两个大,暂时没有空思考为什么自己突然就骨折了,牢牢护住自己的裤腰带,大喊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混乱间,祁方的手下意识抓在沈虞腕间,温热的体温随着肌肤相触蔓延开来。   沈虞动作一顿,站定在床边,乌黑的眼眸直直与祁方对视片刻。   祁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松开了掌心,讪讪道:“那什么……不好意思啊沈虞,刚刚不小心握了下你的手。”   沈虞向来对与他人进行身体上的、没有任何衣料阻隔的接触十分抵触,平日里若非必要,祁方即使嘴上不着调,也是万万不敢动手动脚的。   沈虞收回手,安静了一会儿。   祁方心惊胆战地等着,就怕下一刻沈虞会像电视剧里那样演的,先皮笑肉不笑地找出一张湿巾,将手一点一点擦干净,再把纸巾拍到他脸上,并附上一句:   “碰我?你也配?”   祁方瞬间思绪万千面如土色。   然而沈虞仅仅在原地停顿了几秒的时间,紧接着闪电般伸出手,趁着祁方脑补出神的间隙,一手提着尿壶,另一手一把掀开了被子。   “!!!”   病房外面的助理小林正在和交警处理车祸的事情,几人突然听见里面传来意味不明的叫声。   女警犹豫了一下,对小林道:“你们老板没事吧?”   小林面色不改:“没事,不用管他。”   病房门咔哒一声响,沈虞松开握着的门把手,走出房间,又反手将门关上,垂着长睫,似乎有些疲倦的样子。   小林迎上去,关心地问:“沈教授,您没事吧?”   老板没有趁机称病非礼沈教授吧?   沈虞摇摇头,他只是对祁方不配合的态度有些……无奈。   实话说,沈虞就没有见过几次祁方生病,祁方和他不一样,从小身强体壮,浑身的精力使不完,年年校运会主动报名没人要的三千米,还能拿前几名。   大多数时候,是沈虞生病,祁方在照顾他。   沈虞自认为,自己还算是个合格的病人,祁方让他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让他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为了能尽快恢复健康,重新拥有高效的学习和工作,沈虞从来都是认真听话的。   而如今祁方生病,竟然一点都不服管。   沈虞在走廊上安静片刻,走到尽头的阳台处,用手机打了个电话。   李聪明接到电话时万分困惑,昨天祁方才找他,今天沈虞又找他,这两个人是怎么了?   沈虞说:“崇明,我是沈虞。”   李聪明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有什么事?”   “祁方骨折了。”沈虞半点不拖延,干脆直接道。   李聪明:“啊?这个……被人打的吗?”   他昨天才嘴贱说过,要是哪天祁方腿被人打断了,可以找他来治。   这就——应验了啊?   这得造了多少孽啊!   沈虞:“车祸,市一医院,正在住院。”   李聪明心领神会:“我中午过去看看,如果严重的话,最好转到我们医院,我亲自给他治。”   哈哈,到时候祁方的小命就捏在他李聪明手里了!看祁方还敢不敢到处宣扬他小时候捡鸡屎吃的谣言!   通话结束后,沈虞把手机放进兜里,转身准备回病房。   祁方正在病床上躺尸。   沈虞进来后,目光淡淡扫过床下的那个白色塑料壶。   祁方察觉到他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解决完了。”   做戏做全套,还特意用那个壶去卫生间接了点自来水……   沈虞出去的这短短几分钟,祁方也冷静下来了,第一反应是沈虞这几天的表现绝对不正常。   先是认为他得了流感,不信任检查结果,然后是今天觉得他腿骨折了——如果是感冒,尚且有误解的可能性,但骨折这样大的意外,绝对不会是巧合。   刚刚祁方叫了小林进来,确认过没有人和沈虞夸大过自己的伤情,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沈虞不是一个无聊的人,会花时间捕风捉影和他开玩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中午,助理小林给祁方和沈虞带来了外卖,顺带告诉他们这场事故的处理结果。   “交警判了对方全责。”小林把饭菜一一摆在床边的桌上,说:“车送去店里了,副驾驶那边的半个车身损坏严重,据初步预估,修车金额可能要超过七十万。”   祁方看着饭菜,他实在饿了:“唔,保险赔吧?”   “保险不赔。”小林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可能要他自己出钱。”   祁方的视线从饭菜上挪开,真情实感地发问:“他能赔吗?”   沈虞忽然问:“闯红灯,什么原因?”   小林:“疲劳驾驶。据说昨晚通宵拉货,今天又没睡,没看清红绿灯,直接撞上了老板。”   祁方想了想,说:“算了,叫他别赔了。”   小林大大的眼镜片后有着大大的疑问。   “等他凑够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祁方伸手去端桌上的菜,随口道:“我记得他那辆货车也坏得不轻,也得花钱修,这次就当给个教训吧,他以后应该不敢了。”   沈虞蹙眉,开口问:“就这样吗?”   祁方瞅他:“嗯?”   沈虞神情严肃道:“你骨折了。”   小林:“啊?”   老板骨折了?哪里骨折了?一身反骨终于折了?   祁方见助理小林一头雾水,于是给他使了个眼色,道:“你先回公司吧,我和沈教授在这里就行。”   小林不解地回去了,离开的医院之前,还拿到了祁方上午的全身检查报告,除了一些皮外伤外,各项指标都正常。   小林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把这几页纸拿进病房,而是拍了照,在微信上发给了祁方,并且附言道:“老板,你应该没骨折。”   祁方秒回了一个“OK”给他,再没有其他回复。   病房里,沈虞在床边站了半晌,走了两步,垂眸将各样菜都夹了两筷子放在饭上,然后递到祁方面前。   祁方看着堆积如山的菜,有些好笑,索性躺平心安理得道:“我都这么不方便了,不喂我一口?”   沈虞沉默片刻,提醒他:“你骨折的是腿,不是手。”   祁方:“……”   果然撒娇对冷面无情沈教授是没有用的。   身残志坚的祁方坚强地自己吃完了一顿午饭,沈虞似乎胃口不佳,只吃了小半碗饭。   “怎么了?”祁方一直在关注沈虞的动作,见状立即问:“是不是不合胃口?等我回去……”   沈虞轻轻摇头,没说什么,而是道:“那台炒菜机放在后备箱,没有坏,我叫修车厂的人搬回家了。”   祁方咳了一声,委婉说:“我如果说我只是载它出去找适配的内胆,你信吗?”   沈虞:“不。”   祁方:“。”   就在这紧急的信任危机时刻,病房门适时地被人敲了两声,门打开后,李聪明探了个脑袋进来。   祁方:“……”   怎么把这家伙叫来了。   李聪明还穿着坐诊时的白大褂,他所在的医院离这里不远,以骨科治疗声名远扬。李聪明留学归来后就顺利入职,现在是个年轻的主治医师,再过两年就能评副主任医师了。   李聪明神色严肃但目色期待地走过来,先和沈虞打了声招呼,又看看祁方:“你这伤得不严重吧……欸,怎么医院连最基本的夹板都没给你夹上?”   李聪明说着话,走到病床前,一把掀起祁方下半身的被子。   几秒后,又一把盖了回去。   李聪明的表情有些奇怪,和祁方大眼瞪小眼片刻,道:“你明明没——”   “你先出去吧。”祁方忽然打断了李聪明的话,自顾自对沈虞说:“李医生检查还要花点时间呢,你上午不是还有小组会没开完吗?要不要趁这个时间和学生说一说。”   沈虞像是在思索什么,闻言点点头。   等沈虞出去后,李聪明立即转过身,皱眉问:“你这什么情况?”   他使劲捏了一下祁方被子底下的腿,祁方哎呦一声,忙说:“快住手,还是有皮外伤的。”   李聪明收回手,十分不解:“不会是因为我昨天给你挂了精神科,你就和沈虞联合起来耍我吧?但……沈虞也不是这种人啊。”   祁方:“我好端端的不和沈虞恩恩爱爱,浪费时间耍你做什么?”   李聪明这个铁直男最听不得这种话,顿觉天雷轰顶五脏俱焚,怒骂一声转身就想走。   “等一等。”祁方见好就收,不再刺激他:“李崇明,你可能要帮我一个忙。”   李聪明愣了一下,祁方的脸色是少见的严肃。   “你帮我找个靠谱的心理科医生,”祁方说,“最好是经验丰富的那种,我想请人过来给沈虞看一趟。”   *   沈虞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用平板和学生继续开上午没能开完的课题组会议。   平板是小林留给他的,表面上说给老板解闷,实际上暗示沈虞最好别给祁方玩,可以自己用。   线上会议室里,沈虞扫了一眼人数,眉心微拧:“赵岷青呢?”   “啊,我也不知道,他没和我请假。”负责通知的一位博士生说:“可能临时有事,没看手机吧。”   沈虞没有过多理会,直接开始进入上午的主题。   赵岷青正在家里的电脑上,不停搜索祁方和沈虞有关的新闻。   线上会议的通知他看见了,但没有过多理会——他又不是真来做学术的,要不是看上沈虞,想把人搞到手,他早就不想参加这些枯燥的课题组会了。   网上的八卦新闻还真不少。   启凌集团大名鼎鼎,连带着祁方也被人多加关注,还有人在社交媒体上建了账号,名字就叫“启凌太子爷观察日记”。   赵岷青有点无语,不知道这届网友都在想什么。   有钱就能当太子爷吗?那怎么没人叫他太子爷?   祁方和沈虞是在两年前结婚的,婚礼举行得十分低调,没有对外公开,狗仔们一张照片都没有拍到,只有一些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   “启凌集团太子爷与著名科研学者之子联姻,下一步研发方向:进军医学界?”   “高端的企业竞争——争夺核心科技人才与成果,以启凌集团为例。”   “启凌集团四十岁大龄中年老男人和四十岁中年老科学家结婚,本质是一场商业行为。”   赵岷青:“……”   他关掉了这个不靠谱的浏览器,上面没一条信息是有价值的。   沉默了一会儿,赵岷青又登陆进了一个论坛。   这个论坛主要是讨论商圈的八卦和最新消息,因为受众群体固定,排除了大部分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里面的东西还算是有那么一点价值,甚至还有小公司会在里头偷摸造谣,借机来攻击竞争对手。   赵岷青搜索祁方和沈虞的名字,竟然就只找出了一个相关的帖子。   [水贴:启凌集团祁方结婚是真爱!你们为什么不信!!]   [1L:就是楼主你把别的讨论贴都举报的?]   [2L:就是楼主你把别的讨论贴都举报的??]   [3L:就是楼主你把别的讨论贴都举报的???]   [4L:楼主是什么人,跑这里来发癫]   [5L:洗洗睡吧,磕什么邪门CP,赚钱要紧]   因为楼主久久不回复,这个帖子没多少讨论度,很快沉了下去。   赵岷青关了电脑,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他也是第一次听闻沈虞结婚了,平时沈虞根本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出于某些对沈教授的刻板印象,学校里基本默认沈虞单身。   都不愿意公开,能有什么感情?   连上班也不送一送,让沈虞天天挤公交,简直就是禽兽,渣男。   赵岷青握了握拳,翻身坐起。   *   晚上,因为沈虞的要求,祁方被迫住院。   来登记的小护士眼神怪怪的,有些生气地说:“没什么事就转去普通病房,特护病房要留给有需要的病人。”   半小时后,祁方连人带枕头被搬到了普通病房,拥有了两个病友。   沈虞刚刚开完线上会议,眉目间很有几分淡淡的倦色,偏偏那两个病友十分热情,瞧见有新朋友到了,话匣子便打开了。   “年轻人,看起来身强力壮的,怎么还要住院?”   沈虞站在桌边给自己和祁方倒了杯热水,冷淡道:“车祸,骨折。”   “哎哟,开车要多看路,时刻当心两边的情况,我去年就差点撞上了……”   “哪骨折啦?怎么没看见医生给打石膏呢,严重不严重啊?”   沈虞才喝了一口水,就蹙着眉将杯子放在桌上。   祁方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病友们的话聊,瞥见沈虞的神色,压低了嗓音问:“你要不要先回家?我记得你明天还有课。”   闻言,沈虞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九点,我会回去。”他道。   祁方感到有些不妙:“那现在做什么?小林给我发消息,说晚一点才能送饭过来。”   沈虞:“洗澡。”   “?”祁方:“我自己可以洗澡。”   “你不可以。”   沈虞已经在缓慢地挽袖口,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针织套衫,袖口挽起后,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你不方便,我帮你洗完澡,再回去。”   祁方:“……” 第06章 洗澡风波   说完话,沈虞抱起床边叠好的干净的病号服,放进病房自带的浴室里,然后又走出来,在床边目光平静地审视了祁方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从何下手把人搬进浴室。   旁边的病友说:“骨折啊,是得让人帮忙洗澡,不然可太难捱了。”   另一个人又问祁方道:“这是你弟弟吗?真懂事啊,不像我们这种,家里都没人来看护,只能请护工。”   他热情地和沈虞搭话,沈虞却没有理会。   “不是弟弟,”祁方笑了一下,开口说:“是爱人。”   这年头,两个男人结婚也不是什么怪事,病友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而沈虞听了祁方的话,安静片刻,转身离开了病房。   祁方望着沈虞的背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琢磨半晌。   不会生气了吧?   其实当年两个人结婚,祁方无疑是大力支持,沈虞则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依旧按部就班地上课、做实验、写论文和报告,甚至在婚礼举行当天,沈虞上台交换戒指之前,都在平板上批阅学生交上来的作业。   祁方又想了想自己求婚时,沈虞的反应。   当时沈虞似乎在做学术研讨会的准备工作,对着祁方手里十克拉的钻戒思考了三秒钟,然后回答:“可以。”   “戒指收回去,或者卖了,钱打我卡上,我拿来买实验设备。”沈虞又说:“婚礼可以定在下周日,那天我休假。”   祁方维持着单膝跪地手举钻戒的动作,疑惑道:“我们还没领证呢。”   沈虞看看时间,关电脑起身换衣服,语气果断:“上网预约今天下午结婚的号,距离民政局下班还有一个小时,现在打车赶过去,来得及。”   祁方:“……”   二十二年竹马情谊,一朝闪婚,第二天再睡醒,竟然就成了已婚人士。   祁方乐此不疲地开始融入婚后生活,但沈虞却和先前没有任何区别,学校里也基本默认沈教授还单身——祁方猜测着,沈虞或许并不想要公开这段关系,因此除了对亲近的朋友,祁方平时也很少和外人提起。   今天纯属一时嘴快,祁方正思考要怎样私下道歉,忽然见病房门打开,沈虞推着一架轮椅走了进来。   “找护士站借的。”沈虞停下脚步,又看着祁方道:“我抬不动你。”   祁方笑了:“原来是借轮椅去了,我还以为……”   沈虞:“以为什么?”   祁方摸摸鼻子,说:“还以为你不喜欢我那个称呼,出门找民政局盖离婚章去了。”   “不至于。”沈虞淡淡道:“现在是晚上七点,民政局已经关门了。”   祁方:“……”   重点是在这里吗??   沈虞预估着帮祁方洗澡需要花费至少一个小时,按照最高效率计算,洗完澡后,小林正好可以将晚饭送过来。   把待办事项一一理顺后,沈虞不再耽搁,将轮椅推到病床边,抬手掀开祁方的被子,看样子就要弯腰把他搬进轮椅里。   “等等等等……”祁方挡住沈虞的手,瞥了一眼那纤瘦的手腕,有些好气又好笑,说:“我自己来。”   紧接着,他双手按住床沿,稍稍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尽量表现得十分费力,将自己挪腾到了轮椅上。   “嚯,年轻人好臂力。”病友一号大爷说。   “这腿断得也不算厉害嘛。”病友二号大妈说。   沈虞:“……”   *   沈虞推着坐轮椅的祁方进了病房自带的浴室里。   市一医院前年才翻新过,建筑设施都很完善,浴室很宽敞,但考虑到卫生问题,没有放置浴缸,只有一个红色的大塑料桶和花洒。   沈虞看看那个大塑料桶,又回头看看祁方。   祁方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什么,立即开口说:“那个桶是用来装水的,不是用来装人的。”   沈虞蹙眉:“但你站不起来。”   祁方有苦说不出,他现在是确认沈虞某些方面的认知出现了问题,但具体是什么问题,还不能完全判断,目前只能顺着沈虞的话来,以免影响到沈虞尚且还算稳定的状态。   “那不是有个小凳子吗?”祁方眼尖,瞧见了浴室角落的一张凳子,忙道:“你用塑料桶接了热水,然后我坐在上面自己洗就行了。”   沈虞思考几秒,同意了。   在放热水的间隙,沈虞想起中午李聪明来过,于是主动问:“崇明说你的伤怎么样?”   祁方心想,李聪明不仅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还险些要骂他脑子有问题。   “没说太多,他赶着回去上班呢。”祁方看着沈虞的侧脸,道:“不过他倒是叫我明天转院到他们那边去,说他们医院骨科好,治得快一些。”   沈虞点点头。   “需要我明天过来办理什么吗?”他又问。   祁方咳了一声,其实哪能有什么要办理的,他压根就没事,要按正常流程,估计护士站都不给他登记住院,只能拜托李聪明走走私人关系,给他安排个没人用的空库房待着了,病床还得自己采购。   还有那个让李聪明找的心理科医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没什么要办的,李聪明能搞定。”   祁方说了两句,忽然话锋一转,看着沈虞问:“你最近是不是不太舒服?我看你有些累。”   热水打满了,沈虞伸手关上花洒开关,闻言怔了一会儿,下意识道:“是吗?”   “是啊。”祁方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很自然,像只是随口一问:“看你自从出差回来后,就兴致不太高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没吃饭饿坏了身体?下次让我跟着一起去好不好?”   沈虞不置可否,没说话。   “洗澡吧。”过了一会儿,他说。   祁方没有套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也不灰心,再接再厉道:“你忙完这几天,要不要请个假,好好休息一下?”   沈虞短暂地思考了片刻,很难得地应了这个提议。   他也觉得自己需要休息。   几分钟的闲聊完毕,热水也打好了,沈虞把自己的袖子又往上提了提,然后面无表情地就去拉祁方的衣服。   祁方这次没有挣扎,就是脱衣服的时候还吸了两口凉气,忍笑道:“沈鱼鱼,轻一点。”   沈虞费了点力气把衣服从祁方的脑袋上摘下来,闻言顿了一顿,率先指责:“你的头太大了。”   “好好好。”祁方上半身脱了个干净,在有些冷意的空气里,无奈笑着说:“我的头大,头大。”   上衣脱下后,沈虞的目光忽而在祁方身上停留了一刻,随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但这点细微的变化,也被时时关注沈虞的祁方发现了,立即开口问:“沈虞,你是不是在偷偷看我的果体?”   “……”沈虞:“没有偷偷。”   “那就是在看。”祁方闻言,毫无愧色地说,又抬了抬手臂,抓住时机给沈虞炫耀他坚持健身而养成的漂亮肱二头肌:   “那你凑过来认真看看,怎么样?”   沈虞:“。”   祁方雄孔雀般开屏了半晌,见沈虞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由得挫败:“沈虞同志,你怎么连脸都不红一下的?”   就不能那什么……心猿意马意乱情迷色心大动个一秒钟?!   沈虞默了一下,没回答他这句话。   事实上,沈虞觉得自己的心跳频次确实比平常要快一些,但他认为是因为刚刚搬动轮椅的运动所致,这点运动量,还不能够影响面部毛细血管扩张。   将祁方的上衣放在旁边的盆里,等到要脱裤子的时候,沈虞又犯了难。   倒不是尴尬或者害羞,此时此刻在沈教授眼里,祁方和案板上待宰的猪肉唯一区别就是,前者会乱动,后者则躺得更平一些。   沈虞只是在为难,如何在不伤到祁方骨折的腿的情况下,让祁方坐着轮椅把裤子脱了。   祁方对沈虞的烦恼无知无觉,他自认为已经脱得算彻底了,于是想挪到那张小凳子上去。   “沈鱼鱼,扶我一下?”祁方很有礼貌地先朝沈虞询问。   两个人心中各自想着不同的动作,沈虞默不作声地弯下腰,让祁方可以一只手扶在他肩膀上,然后起身——   祁方其实已经借力站起来了,为了不让沈虞察觉到,赶紧又矮身往地上那张凳子上坐去。   而这一刻,沈虞垂下睫,盯着祁方的黑色运动长裤几秒,伸出手,干脆利落地一拉——   祁方:“我擦!!!”   病房外的大爷和大妈正在侃家常,突然听见病房的浴室里传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人扑通砸进了水里一样。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秒后,又是一声裂响传出来,夹杂着一阵兵荒马乱的塑料弹跳声。   大爷大妈面面相觑。   片刻后,病友大妈感叹道:“年轻人,体力就是好,塑料桶都能洗炸喽!”   *   十分钟后,沈虞半身湿漉漉地走出来。   他穿着的灰色针织衫和白色休闲裤都被打湿了,连长长的睫毛尖都坠着小水珠,神色绷得很紧,薄唇抿得几近发白。   “里面那小伙子没事吧?”病友大妈关切地问:“刚刚我听他好像摔了?”   沈虞顿了顿,说:“……应该没事。”   “我看你也挺年轻的,不太会照顾人吧?”大妈拿了个苹果在削,絮絮叨叨:“哎,你们这些小青年,都不会照顾人的,不如请个护工来,出点钱但省事。”   沈虞不说话了。   他也是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不会照顾人的。   过往二十多年,祁方从来都把“照顾沈虞”这件事做得很好,这也让沈虞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些看似寻常的小事,或许人人都可以做得好。   ——在刚刚失手把祁方大头朝下摔进塑料桶里之前,沈虞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今晚与预期不符的失误,让他略有几分不寻常的怅然。   以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对祁方。   塑料桶被砸坏了,所幸没有造成皮外伤,沈虞去护士站里重新取了一个桶,回来就发现祁方已经自己洗好了澡。   看着穿着病号服坐在床沿悠然自得的祁方,沈虞脚步一停。   祁方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于是无比坦然地自己补充设定道:“只骨折了一条腿,还能蹦呢。”   沈虞的目光落在祁方垂在床边的两条腿上,神情若有所思。   好在助理小林在这个时候推开病房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保温盒。   “老板,”小林把保温盒放好,朝祁方伸出手:“231.5块钱,私事走不了公司报销。”   祁方:“叫财务从我工资里扣不行吗?”   小林:“不行,那样钱到不了我手上。”   祁方:“……”   没等小林再说什么,沈虞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而后对他道:“钱已经转过去了,这一周祁方的病,辛苦你。”   小林打开手机,收到一笔五千块钱的转账,镜片后的眼睛一亮。   还是沈教授干脆利落,二话不说就打钱,真好!   祁方不知道自己在小林眼里的形象进一步矮化,招呼沈虞一起吃晚饭,又问小林:“你吃了没有?”   小林推推眼镜,很想和亲切的沈教授一起吃饭增进友情,于是道:“没吃。”   “哦。”祁方说:“那你出去找饭吃吧,别在这打扰我和你沈教授。”   见小林瞪着他,祁方想了想,依样画葫芦地给小林转账了五十块钱。   “快去吧。”祁方和蔼地催促。   小林:“……”   看在钱的份上,还是算了吧,不和讨厌的老板计较。   *   吃了晚饭,帮祁方简单洗漱完毕,沈虞赶在九点前打车回到了小区公寓。   公寓里黑漆漆的,沈虞进了房门,有好一会儿,站在鞋柜边没有动。   客厅朝外的一整面几乎都是落地窗,此时房子里没有开灯,可以透过明净的窗户,看见不远处灯火璀璨的江边夜景。   车来车往川流不息,江上的游船缓缓行驶,隐约的歌舞声从遥远的地方飘上来。沿江的小路上,有成群结队的人影,都是在江边散步和拍照的人。   非常漂亮且热闹的江景,是这个小区楼盘价格昂贵的最大原因。   而沈虞站在落地窗前,忽然隐隐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失落。   离开了大爷大妈喋喋不休聊天的病房,离开了总是会时不时找话题的祁方,这个昂贵又舒适的公寓,似乎有些太……安静了。   也太空旷了。   沉默了半分钟,沈虞啪地打开客厅的灯,明亮的暖色灯光铺满每一个角落,那种忽如其来的失落感才被驱散开。   他恢复了平常的情绪,有条不紊地进行洗漱、写报告、阅读文献,睡前半小时还抽空学习了《创伤性骨折的家庭康复护理指南》。   十二点,沈虞准时关灯入睡。   *   第二天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沈虞接到了李聪明的电话。   “方便说话吗?”李聪明谨慎地问。   沈虞其实正站在讲台上,不过这节课已经接近尾声,学生们静悄悄坐在位子上,手按着书本,等待沈教授随时一发话,就立即暴风式收拾东西,赶往食堂吃午饭。   沈虞接到电话后,顿了一顿,看了一眼教室墙上的挂钟——离这节课结束还有三分钟。   “下课吧。”沈虞淡淡地对底下的学生道:“早点去吃饭。”   学生们齐齐怔了一下,一边逃离教室,一边互相低声说话:“今天不对劲啊……竟然没有卡点?沈教授的强迫症好了吗?”   “可能有急事吧……之前从来没看见他在课上接过电话。”   教室里,沈虞走到另一端的窗户边,学生们溜得飞快,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尤其的安静。   沈虞问李聪明:“什么事?”   李聪明语气似乎在斟酌:“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我把祁方转院来我们这儿了,给他弄了个单人病房,D座6楼601房,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过来瞧瞧。”   沈虞说:“好,我现在过去。”   李聪明:“也行,我们正好一起吃个饭,我待会把定位发你。”   挂了电话,李聪明伪装的平静瞬时被打破,急得团团转,问躺在床上的祁方:“怎么样?我叫我那个心理医生朋友中午一起来吃饭?沈虞会不会不高兴?我记得他一直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   祁方在病床上躺得平平的,左小腿被李聪明拿医院不要的绷带缠了两圈,看上去确实有点风干木乃伊那味道了,闻言挑眉道:“沈虞早不是以前高中时那样的性格了。”   “沈鱼鱼现在工作得很好。”他说:“和同事、学生的关系都很好,大家都很……”   祁方忽然想起那个在实验室紧挨着沈虞站的年轻男学生,有股酸溜溜的感觉涌上心头,隔了几秒才继续道:“大家都很喜欢他。”   “你用不着担心沈虞会处理不好人际关系,”祁方对李聪明说:“他只是不爱和陌生人相处,不是不会。”   李聪明琢磨了一会儿,疑惑地问:“我怎么感觉你这一大段话,实际上都是在绕着弯地夸沈虞呢?”   祁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并道:“悟性很高,孺子可教也。”   李聪明的视线从祁方脸上移到祁方绑着绷带的腿上,有点牙痒痒,想手术刀起刀落,把祁方的假骨折变成真骨折。   “好了。”祁方敛了脸上的笑意,严肃起来:“我其实不确定沈虞目前究竟是什么情况,所以也请你那位朋友不要说漏嘴,我不想沈虞……”   他停了一会儿,低声说:“不想他胡思乱想。”   李聪明也明白事情的紧迫性,比了个OK的手势,道:“没问题,保证靠谱。”   *   沈虞到了李聪明所在医院附近的一家中餐厅里。   报了包厢名后,他被带到二楼,进包厢的时候,瞧见里面坐着的人,沈虞的目光一转,似乎有点困惑。   包厢里,一个坐着轮椅的祁方,一个李聪明,还有一位妆容素净的年轻女性。   “沈教授,你好。”她坐在李聪明身边,率先站起来朝沈虞伸出手,微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陈柯,是李崇明留学时认识的朋友。”   沈虞进了包厢,将门关上,对着陈柯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指尖很短暂地轻轻触碰了一下她伸出的掌心,随即收回,并点头道:“你好。”   而后,他选择坐在了祁方旁边,面对着陈柯,一个初见陌生人礼貌而疏离的位置。   沈虞虽然不问,但祁方知道他肯定内心疑惑,于是主动解释:“陈柯现在和李聪明在同一家医院里,也对骨科颇有研究,一起来商量一下我这腿怎么治。”   李聪明:“对对对。”   于是沈虞对陈柯道:“谢谢。”   “不客气,很早就听李聪明提起过他的发小,今天终于见到面了。”   陈柯笑起来很明媚,是个容易让人心生亲近的模样,她提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新茶,然后推到对面的沈虞手边。   “尝一尝吧,这是这家店的招牌茶,据说有独家秘方。”   沈虞微微颔首以示感谢,手指虚虚搭在杯沿,却没有端起来喝。   服务员陆续上了几道菜,祁方见时机正好,给李聪明使了个眼色,李聪明接收到暗号,有些紧张起来。   “嗯……”李聪明开口问:“沈虞,那个……其实我也不太了解祁方这伤是怎么造成的,你要不和我们讲一讲,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祁方的腿骨折的?”   祁方:“……”   李聪明编谎话的本事一如既往的糟糕,不该对他抱有什么期待的。   果然,沈虞眉心蹙了一下,看向李聪明:“昨天上午,车祸。”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沈虞道。   李聪明顿时卡壳了。   他本来就不擅长撒谎,从前次次玩狼人杀都是第一个被刀出去的,今天突然被赋予试探沈虞的重任,脑子比平时转得更慢了,张口结舌道:“啊……这……”   沈虞眉心拧得更紧,目光扫视了一圈包厢里的其他人,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的?”   李聪明出师未捷,只能将求救的视线望向旁边的陈柯。   陈柯倒是很淡定,她放下筷子,想了一想,对沈虞道:“沈教授,如果我们说,祁方的腿并没有骨折呢?”   “……”沈虞顿了顿,反问:“难道他骨折的是手?”   其余所有人:“???” 第07章 原地复活   吃过午饭后,沈虞到医院参观了祁方的临时单人病房,并在中午两点上课之前准时离开,回去学校。   祁方原本还在床上演木乃伊,等沈虞一离开医院,顿时垂死病中猛坐起,对着李聪明旁边的陈柯道:“怎么样?”   陈柯在沈虞关上病房门的那一刻,就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几页纸,此时正摊平在记写板上,专心致志地对照着每一项打勾。   打勾完成后,陈柯合上纸张,脸上总是挂着的淡淡笑意敛起,严肃起来:“不是很乐观。”   祁方心中一紧。   李聪明帮他把话问了出来:“不是很乐观是什么意思?”   陈柯把记写板放在一边,理了一下思绪,慢慢道:“你们听我一点点解释。”   “从今天的观察可以看出,沈教授是个性格非常独立,以工作和事业为重的人。”   李聪明有点着急:“所以呢?沈虞怎么好端端的,总误会祁方骨折了?”   祁方沉默着,似乎知道了陈柯接下来要说什么。   陈柯按了按李聪明的肩膀,示意他冷静:“沈教授这样关心工作,但这些天还是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到医院看望‘骨折’的祁方。”   “所以他不是短时间内误会了祁方骨折,而是十分笃定。”陈柯说:“即使医院没有出具相关的证明,即使我们今天和他说明了这个事实。”   今天中午,沈虞在听到陈柯说的话后,没有任何的犹豫,径直开口道:“不可能。”   “如果没有骨折,祁方不会住院。”沈虞当时淡淡地说。   李聪明在病房内来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因为祁方车祸受了点轻伤住院,所以沈虞才以为……?”   “你说的车祸,是某一项因,”陈柯道:“但沈虞坚信骨折的事实,是果。”   她又说:“这个因果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单向联系——我说得简单一点,正常人会因为一场小事故,凭空产生沈虞这样的念头吗?”   李聪明默默无言。   祁方靠在病床头,此时终于开了口:“所以,是有另外一个更加直接的原因,导致了沈虞……”   陈柯点点头:“我目前是这样理解的。但具体是哪方面,我更偏向于是心理、精神方面的因素,不排除有神经性.器.官生理病变的可能,你可以让沈虞去做一次全身体检,这样就能确定了。”   祁方看了看她,忽然问:“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方向?”   陈柯怔了一下,随即点头:“沈教授的症状,让我想起很久之前在期刊上看见的一例罕见病介绍。”   “什么病?”祁方追问。   陈柯:“你们听说过‘白骑士综合征’吗?”   *   李聪明:“没听过。”   祁方:“不知道。”   陈柯想了想,说:“医学上有一种罕见的心理性疾病,叫Munchausen’s Syndrome,中文译作孟乔森综合征。患者通过幻想、伪装自己有病,甚至主动弄伤自己,来寻求他人的同情或照顾。”   李聪明咂舌,转头看了看祁方,道:“难怪你之前上学时三天两头装病逃课,你是不是就得了这个孟乔森病?”   祁方:“??”   陈柯无奈:“真正患有孟乔森综合征的人,是坚信自己身患某种疾病,吃药住院时甚至能产生兴奋的情绪反应。自己心里清楚没病,以及故意装病来逃课的类似行为,不属于孟乔森综合征范畴。”   “心理上对疾病承认与否,是我们判断的重要标准。”陈柯说。   “孟乔森综合征还有一种衍生分支,Munchausen’s syndrome by proxy(MSBP),叫做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现在网络上流传的‘白骑士综合征’,其实就是从中提取病征表现、模糊扩大化后的产物。”   李聪明和祁方都不说话了,李聪明是低头在手机上搜索这些病的名字,祁方则是微低着头思索。   片刻后,祁方开口问:“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是与孟乔森相反,患者通过幻想目标对象有病,以此来照顾病人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感甚至兴奋感?”   陈柯赞许道:“没错。”   祁方沉默着,他知道陈柯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么一大通疾病描述,除非这病与沈虞的表现相关联。   “其实代理型孟乔森也没有想象得那样简单。”陈柯停了一会儿,又说:“患者通常控制欲极强,会尝试自己给照顾对象开药、打针,严重的还会动手伤害照顾对象,以此来满足自己的照顾癖。”   “那个……”李聪明弱弱开了口:“祁方……我之前好像看见沈虞,在手机上阅读骨科手术的医学文献……”   祁方冷静道:“沈鱼鱼不会伤害我。”   李聪明:“但沈虞可能已经得了这个代理型什么的……”   祁方摇头,语气淡淡:“他不会伤害我。”   “沈教授目前表现不明显,还不能就这样确定。”陈柯接话道:“不过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案例极少,如果真的确诊,很难有完善的治疗方案。”   “在认为你骨折之前,沈教授还有过这样误判疾病的表现么?”她又问。   祁方想了一下,点头:“他出差回来后,就觉得我得了流感,还要求我成天戴着口罩。”   陈柯:“沈教授认为你骨折之后,还有提过流感的事情吗?”   祁方摇头:“没有。”   陈柯一边低头记录,一边道:“更早之前呢?”   祁方:“没有过了。”   陈柯用笔盖抵住下巴,思考道:“心理性疾病发病必有其诱因,按你的话来说,沈教授是前段时间出差后,才突然出现的这种现象,那他出差时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发病?”   李聪明灵感忽现:“沈虞不会是被人下毒了吧!”   祁方:“李大头你电视剧看多了?”   李聪明大怒:“祁狗你叫谁李大头?!”   陈柯扶额:“你们不要再吵了……”   “孟乔森的病征和案例,我现在也记不住太多,等回去再查一查。”   陈柯收拾东西,招呼李聪明出门,对祁方道:“应该这两天就能把整理的资料回复你。再此期间,最好想办法让沈教授做个全身检查。”   一出病房门,李聪明的脸色瞬时垮了,压低嗓音问陈柯:“沈虞还真是那个病?”   陈柯和他一起往电梯走,一边道:“病征很明显,如果是心理性疾病,那八九不离十。”   “哎。”李聪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看方子的神色不太好,连听我的冷笑话也不笑了。如果沈虞真的病了,那方子……”   祁方会什么样,李聪明不敢想。   从小到大,作为好朋友的李聪明清楚,祁方最怕的就是沈虞生病。   沈虞现在是个工作狂,以前上学时就是个学习狂。   别人还在学基础物化生,沈虞已经超凡脱俗开始阅读英文学术期刊,一学起来废寝忘食眼中日月无光,最长记录是趁着祁方回老家不在连学四十八小时,最后因为低血糖晕倒在学校的图书馆里,险些把巡视的教导主任吓出心脏病。   自此之后,祁方再也不敢放任沈虞自己待着,一日三餐必问候,在微信还没通用的时候,一个月的话费和短信费都花出了几百上千块钱。   但沈虞这样的学习习惯,身体素质显然好不到哪里去,年年体测排倒数,体育老师听着沈虞一边遥遥落后地跑一千米一边意志坚强地背单词,愣是一句骂也不敢出口。   每当换季或者气温反复变化的时候,沈虞就容易生病。   李聪明曾见过祁方的本事,从亲手熬清汤到三更半夜翻宿舍墙只为了给沈虞盖被子,再到一日三餐紧盯着沈虞吃药,简直就和幽灵一般无所不在。   在李聪明的印象中,沈虞生过最严重的一场病,不过是吃了同学买的雪糕得了急性肠胃炎,送去医院挂了半天水,祁方就着急得和什么似的……   而现在沈虞很可能患上这个莫名其妙的什么孟乔森,李聪明心里也急得慌,生怕祁方想不开,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沈虞。   哎。李聪明想,这都什么事啊。   *   沈虞看完学生交上来的针对最新实验成果的论文初稿,一一批注完并发回学生的邮箱,等发完后,他皱了一下眉,感觉似乎少了点人。   一目三行地扫过收件人列表,沈虞记起来了,是那个叫赵岷青的研一学生还没交。   其实对于这样高强度的实验和论文及报告写作,研一学生难跟上是正常的,如果实在写不出来,和沈虞说一声,写点数据汇报也就差不多了。   但赵岷青不同,直到提交截止时间之前,赵岷青都压根就没找过他。   沈虞没什么表情,打开微信,给赵岷青重新转发了一遍先前的通知,并附上一个“?”。   赵岷青似乎是正在玩手机,秒回复道:“沈老师,对不起!我写了的,只是还没改好,等全部完成就发给你。”   沈虞:“。”   赵岷青却像是毫无愧疚一般,甚至还道:“老师,你是不是还在办公室?我刚从校外买了点好吃的回来,我带给你尝尝吧?”   沈虞都懒得回复他,直接把赵岷青的对话框删掉了。   碍眼。   没想到过了半个小时,沈虞办公室的门被敲开,赵岷青竟然真的提着一袋子甜点过来了。   沈虞停下在电脑上打字的手,抬眼看他,神色很冷。   赵岷青不怕这种冷,他最初被吸引到的,其实也就是沈虞这副冷冰冰的模样。   ——面容雪白秀丽,眉心轻轻蹙起,一双柳叶眸看人时黑白分明又极其凌厉,不看人时长睫垂落,又是另一番楚楚动人的滋味。   赵岷青忍不住走近两步,说:“老师,我给你带了蛋糕……很好吃。”   沈虞的目光在那个精致可爱的蛋糕盒上一掠而过,随后收回视线,淡淡道:“三天内把论文初稿交给我。”   赵岷青一愣:“啊?好……”   沈虞不是爱吃甜点吗?怎么没点反应?   他特意打听来的,据说沈虞经常拿葡萄糖泡水来喝,就是因为甜甜的很对他胃口。   沈虞被他打扰,看了眼时间,也没了继续工作的兴致,关了电脑起身就要走。   没想到赵岷青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路上还喋喋不休地说些废话,比如打探祁方的病,旁敲侧击地问沈虞的感情状态……   沈虞偏过脸瞥他一眼,连开口理会都懒得,纯把这多余的人当成空气。   到了医院门口,沈虞碰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秦潇洒。   秦潇洒一身黑色西装,和沈虞打招呼说:“这么早下班?”   沈虞没说话,略有几分疑惑地看他。   “我来看看方子。”秦潇洒道:“怎么有人说他骨折了?严重吗?”   沈虞:“腿还在。”   “……”秦潇洒:“哦,那就好。”   他视线一转,看向跟在沈虞后面的男生:“这位是?”   赵岷青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沈老师的学生,陪他过来探望祁先生。”   秦潇洒何许人也,一眼就瞧出这姓赵的男生蠢蠢欲动不安好心,不过沈虞没什么反应,秦潇洒摸摸鼻子,也没开口。   几人一起往医院的住院部走去。   还没进电梯,秦潇洒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低头一看,来电联系人显示“祁方”。   “?”秦潇洒接通电话:“喂?我已经到你楼下了,怎么……”   电梯需要等候一会儿,沈虞站在电梯门外,从光滑的镜面里,瞧见秦潇洒略显惊奇的表情。   “嗯……你确定?”秦潇洒斜斜扫了一眼旁边:“沈虞也在我旁边。”   “好吧,好吧。”他又说了两句才挂断电话,回头看见沈虞的目光,笑了一下,毫不留情地出卖了兄弟。   “祁方说他马上就要死了,叫我待会上去记得进门就哭丧。”秦潇洒道:“对了,还说别告诉你,怕你也跟着一起哭,你哭坏了他心疼。”   沈虞:“?”   赵岷青本来在玩手机,闻言也是一愣。   什么?快死了?   他还没做什么呢,沈虞的那个姓祁的对象就要死了?   这……沈虞岂不是要变成寡夫?那他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赵岷青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跟着沈虞和秦潇洒到了病房外,一推门就看见一个白色人影扑通摔在了床上,开始憋着嗓子干嚎道:“嗷嗷……嗷嗷嗷方子……”   沈虞:“……”   秦潇洒:“6。”   李聪明嚎了一会儿,没听见病房门口有什么动静,于是偷偷抬起眼往外看,就发现沈虞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旁边是神情复杂的秦潇洒,身后是个一米八几的年轻男学生。   李聪明收回视线,压低了嗓音问躺在床上的祁方:“来的人有点多,我还继续演吗?”   祁方用同样的音量回复:“我来。”   他慢吞吞半睁开眼,奄奄一息地对着门口道:“沈鱼鱼……”   沈虞上前两步,走到病床边,垂睫看着他。   “我感觉我快不行了。”祁方清了清嗓子:“沈鱼鱼,没想到我的病情恶化得这么快,让我很担心你,你的身体也不好,所以是不是趁这个机会,你也去做一套详细的全身检查,让我咽气之前能安心……”   沈虞:“。”   “全身检查的预约单我都给你挂好了……”   祁方从被子里掏出他的遗产,郑重其事地交到沈虞手里:“沈鱼鱼,明天上午九点整,医院二楼体检科,记得空腹别吃早饭,如果觉得晕,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护士……”   沈虞接过体检预约单。   祁方想了想,觉得自己演得应该已经非常到位了,按沈虞的性格,接了检查单,应该就是同意了。   “那……”祁方道:“沈鱼鱼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这个人谁?”   他全部睁开眼,终于瞧见病房门口除了秦潇洒,还杵着个眼熟的年轻男生。   沈虞回头看了看,开口说:“学生。”   秦潇洒似笑非笑,看着赵岷青出声道:“学生……你还挺喜欢你们沈老师的,对吧?”   赵岷青迟疑了一下:“我——”   祁方:“………………”   下一刻,病房里的众人眼睁睁看着祁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眼也不眯了气也不咽了,面色红润眼神雪亮,目光刀片似的瞥过赵岷青,问:   “等一下,谁喜欢谁?” 第08章 你腿没了   祁方在十分钟内奇迹般的起死回生满血复活,病房里一众人面面相觑,尤以李聪明最为崩溃。   不是说好的要演一下,骗沈虞去做个全身体检的吗!   怎么这就罢工了?!   敢请只有他一个人兢兢业业地入戏啊?   李聪明一想到刚刚自己那猴子似的尴尬演技,就浑身难受,恨不得一头撞在病床边上,替祁方去死得了。   沈虞走近两步,没有回答祁方的话,反而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询问:“没事?”   祁方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出演尸体,但这个时候再嘭一声躺回去,似乎太过显眼,于是道:“好了,刚刚一口气喘不上来,还以为挺不过去了。”   沈虞陈述事实:“小腿骨折一般不会影响心肺功能。”   祁方立即道:“李聪明医术太差,说不定给我腿治恶化了。”   李聪明才勉强平静下来,闻言又差点被气死。   可以侮辱他脑子笨,可以侮辱他反应慢,但不能侮辱他医术差!   “他故意的。”李聪明愤然揭露祁方恶行:“压根就没事。”   沈虞顿了一顿,垂睫看向自己手里的检查预约单,若有所思地问:“为了让我去体检?”   “你们认为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沈虞道。   祁方:“……”   李聪明:“……”   敏锐如斯,恐怖如斯。   “没什么问题……”祁方清了清喉咙:“李聪明的医院有免费体检机会,他送了一个亲属名额给我,我这不是不方便嘛,就想给你去看看。”   沈虞把检查单放进口袋里,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故意说自己……?”   “哦。”祁方道:“我躺得关节酸,在床上仰卧起坐锻炼身体呢。”   众人:“……”   沈虞点点头,转身对赵岷青淡淡道:“你在这里不方便,可以回去了。”   赵岷青其实也就是想过来瞧一眼——上次祁方出事故,沈虞赶来医院的时候,他没能找到机会看一眼这个和沈虞结婚的男人长什么样,网上也没有找到什么照片,如今知道了,觉得也就那样嘛。   也就看上去高一点、帅一点、好像还尤其的不要脸一点……   赵岷青内心暗自将自己和祁方比较,比来比去,似乎也没什么能比得过的,也就不要脸这一个项目,还能努力一下进行赶超。   他心里憋屈,本来以为和网上说的一样,启凌这种大集团的总裁,肯定是油腻自大的中年男,岂料竟然是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   赵岷青暗中大骂祁方是个继承家里皇位的二世祖,俨然忘记自己也算是二世祖中的翘楚。   “那我先回去了,老师。”   赵岷青脸上却依旧摆出一副单纯的笑容模样,又很有礼貌地和祁方解释:“老师匆匆忙忙来医院,都没辆车接他,硬要搭公交车过来,我担心他路上不安全,所以才跟了一路。”   赵岷青觉得自己这番话十分的妙,不仅委婉批评了祁方一点不关心沈虞的做法,还和沈虞表了自己的衷心,是个正常人都会因为他这话而感动。   但沈虞显然是异于常人,看上去全然无动于衷。   祁方见赵岷青神色失落,于是好心提醒他:“你沈老师搭公交不是因为他没钱打车,或者没司机给他开车,是他觉得——”   “节能减排。”秦潇洒忍着笑说。   祁方:“对对对。”   沈虞蹙眉看向赵岷青:“有问题?”   赵岷青:“……没,没问题。”   祁方等人目送赵岷青脸色铁青地离开,心情倍加舒爽。   秦潇洒看完热闹,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的正事,走到病床边看了看祁方盖在被子底下的腿,问沈虞:“折了几条腿?”   沈虞介绍道:“一条。”   “噢,”秦潇洒又问,“还能治吗?我有认识的专门做轮椅的和做义肢的厂家,需要提供联系方式?”   沈虞思索片刻,点头:“轮椅的,谢谢。”   祁方在旁边弱弱开口:“我觉得我还能治……”   秦潇洒笑了,扫了一眼祁方没有任何固定治疗措施的腿,眼神若有所思,好奇:“要治多久?”   祁方和李聪明还没回答,沈虞率先道:“几个月吧。”   “我查阅了资料,骨折需要一定的修复期。”沈虞语气淡淡的:“虽然不算很严重,但要立即恢复正常行走,目前来看还不可能。”   “好吧。”秦潇洒摸摸下巴,说:“不用做手术?”   沈虞停顿了几秒,眉心很轻地拧起,长长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眸色中罕见地流露出两分困惑。   对——医院怎么还没有通知给祁方做手术呢?   祁方见沈虞脸色有异,立时心有灵犀般出声道:“明天要动个小手术。”   沈虞看向他。   “和你的体检一个时间。”祁方神情自若,还朝沈虞扬了扬眉,笑着说:“我今天才特意和医生交待的,不想让你看着我进手术室,也不想让你在外面干等着。”   “等你体检完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治好了。”祁方道。   沈虞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过了许久,才慢慢点了点头,说:“好。”   *   第二天,祁方“手术”之前,秦潇洒再次来到医院探望。   这回李聪明不在,他今天要坐一整天的诊,没有空陪祁方发病。   “你其实没什么事吧?”   秦潇洒推开病房的窗,从口袋里摸了根没点的烟叼在嘴里,懒洋洋道:“来说说,好端端的,你骗沈虞做什么?你竟然舍得对他撒谎?”   祁方刚刚才和去体检科的沈虞告别,闻言惆怅地长叹一口气,说:“不是我骗他,是沈虞……”   秦潇洒仔细听完了祁方的讲述,略显诧异:“什么意思?你说你没病?那谁有病?”   祁方重复道:“我没病,我没骨折,但我现在怀疑沈虞生病了,沈虞的病是怀疑我有病。”   “……什么乱七八糟的……”秦潇洒喃喃道:“你们他妈让我觉得我脑子有点病……”   好在秦潇洒心理抗压能力强大,自己理了理思路,又问祁方:“那你是确定了,沈虞得了那什么孟鲁森?”   “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祁方说:“还不能确定,李聪明有个朋友是心理方面的专家,今天让她带着沈虞去体检,查查有没有生理方面的病变,如果没有的话,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靠谱吗?”秦潇洒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沈虞这么聪明,怎么还会得这种笨毛病?”   祁方顿了一下:“你说得对。”   “沈鱼鱼这么聪明,怎么会突然得这种怪病……”   祁方神色凝重,垂着眼思考:“出差之前明明还好好的,难道真的和李聪明说的那样,吃了有毒的食物中毒了?嘶……是不是传染了某国秘密研发的病毒……”   秦潇洒无语:“我现在觉得你也脑子有病,你要不要也去看看心理医生?”   祁方正色道:“我说真的,沈鱼鱼肯定在出差的时候遭遇了不为人知的事情。”   秦潇洒:“病因病因,有病就有因。沈虞要是真得了怪病,你要想治好他,首先就得找到原因,才好对症下药。”   祁方琢磨道:“你说的有道理,等沈鱼鱼的检查结果出了后,我再问一问之前发生了什么。”   *   另一边,医院体检楼。   沈虞已经完成了大部分需要空腹体检的项目,接下来的检查需要排队,沈虞垂着睫,在手机上观看学术讨论会的视频。   陈柯也坐在他身边——实话说,沈虞并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出现在这里。   ……自己完全没有他人陪同体检的需要。   但出于礼貌,沈虞在最初的询问过后,没有再试图刻意避开她,所幸陈柯也十分安静,在沈虞专心处理工作或者是观看学术视频的时候,从不会出声打扰他。   “D06号。”分诊台的护士喊了一声。   沈虞暂停视频,将手机收起,正想抬步往里面走,却忽然蹙起眉,伸手隔着大衣轻轻按了一下腹部。   “等等。”陈柯出声叫住他。   沈虞转过身,就看见陈柯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圆圆的巧克力,包装纸五颜六色,十分鲜艳。   “祁方让我带点糖和巧克力过来,说用得上。”   陈柯将巧克力递给沈虞,笑了一笑:“你是不是饿了?我刚刚已经叫了外卖,还没送过来呢,先用这个挡一挡吧。”   沈虞挑了一颗巧克力,拆开包装吃下,抬眼道:“谢谢。”   陈柯:“不用那么客气。”   沈虞按照医生的指示,换了宽松的衣服躺在窄床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雪白的天花板上,因为没有可供关注的地方,思绪逐渐变得游离起来。   沈虞想到了此时应该身在另一栋楼的祁方。   按照祁方的说法,他的手术正好在这个时间进行。沈虞盯着上方缓缓遮盖至自己全身的仪器,眨了眨眼。   其实回忆起来,沈虞很少见到过祁方生病或者受伤的模样。   不是祁方没有生过病或受过伤,而是他刻意不让沈虞瞧见。   如感冒一类的小毛病,祁方一般会在发病当天就猛灌自己姜汤,第二天发了汗重新恢复生龙活虎,流程不超过三天;   再严重一点的,什么摔伤、扭伤、被李聪明放学路上骑单车一个不稳撞伤……祁方从来都是藏着捂着,从来不让沈虞看见他受伤的地方。   “太多人看就好得慢了。”祁方总是这样说:“沈鱼鱼,别看,过两天就好全了。”   今天也是这样。沈虞心想。   祁方要做手术,甚至不愿意让他等在手术室外。   在这种事情上,祁方总会表现出令人意外的执着坚持,沈虞曾经和他辩论过,但因为没能收到任何成效,也就不再浪费时间了。   要避免一切无谓的浪费——这是沈虞一贯的原则。   这个原则他坚持了很多年。   “D06号已经检查完毕,六小时内出报告,可以出去了。”医生说。   沈虞闻言起身,手垂落下来的时候,碰到了侧边的大衣口袋,口袋里传来不易察觉的窸窣声。   是那枚巧克力球的糖纸。   “谢谢。”沈虞和检查室的医生告别,出来的时候,陈柯拿着体检单,一项项数着,一边道:“还有六个项目就做完了,应该一个半小时内能搞定……”   沈虞突然开口:“我去看看祁方。”   陈柯愣了一下:“可是祁方他……应该还在手术,你现在过去也没什么事做,不如等他做完再——”   沈虞打断她的话,平静而不容拒绝地道:“我现在就过去。剩下的检查项目,下午再做。”   陈柯顿了顿,将检查单折叠收进包里,说:“好。”   *   “急急急急急急急——”   李聪明正在坐诊的空隙,躲在办公室桌子底下吃饼干,忽然接到祁方的电话,被一连串的急急急吓了一跳。   “什么事?!”   祁方的语气慌乱:“沈虞突然要过来等我手术完接我回病房,我哪有什么手术要做?你这医院里手术室排得爆满,我连个浑水摸鱼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办?”   李聪明差点被饼干噎死,忙抓了水杯喝水,咽下去道:“什么?!不是安排陈柯带沈虞去体检了吗!”   祁方:“没体检完,他就回来了!”   “?!”李聪明:“还有多久到你的病房?”   祁方:“陈柯给我发消息,说她带着沈虞去体检楼前台重新确认已经完成的项目,估计还有十分钟就到了吧。”   “十分钟?”李聪明悲愤交加:“十分钟我上哪找个手术间给你躺?要不你直接躺进太平间吧!那边就有位置。”   祁方:“……李聪明你小时候鸡屎吃多了脑梗塞吧。”   李聪明照例要破口大骂,一抬头望见墙上的挂钟,瞬间把到嘴的脏话咽进去了,平复了几口气道:“那没办法了,祁方,我们不能这样一直瞒着,沈虞总是要面对真相的。”   祁方眉头紧皱:“之前不是和沈鱼鱼说过了吗?他不信。陈柯说强行扭转想法,可能会让他的思维陷入混乱。”   李聪明:“那怎么办?难道要和沈虞说你手术失败挂掉了,人已经抬去太平间,叫他去太平间接你?这不是扯犊子吗?”   “……”祁方无力道:“算了,我自己看看吧。”   *   沈虞和陈柯回到了祁方所在的住院楼。   进电梯之前,沈虞偏过脸问陈柯:“手术室在第几层?”   “……”陈柯咳了一声:“应该是在第三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她低头时,眼角余光能瞥见手机上祁方发来的消息:[拖下时间,我马上过来。]   陈柯摁灭手机屏幕,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   电梯很快来到第三层,沈虞出来后,顺着标识找到走廊尽头处的手术室——十分碰巧,这间手术室正在亮灯。   沈虞见状,很轻地蹙了一下眉:“还没有结束吗?”   陈柯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这个……”   祁方总不会真的在里头吧?   手术室外面有两排等候椅,沈虞走过去正要坐下,手术室门顶上的红灯忽然熄灭了。   沈虞怔了一怔,停下了动作。   两分钟后,手术室的大门往两侧滑开,几个医生和护士走出来,一边开口道:“病人的家属在吗?家属在不在?”   沈虞立即迎了上去:“这里。”   陈柯:“等等……”   “咦。”有个医生瞧见沈虞,小声嘀咕道:“家属今天竟然在啊……好,我和你简单说一下手术结果。”   “病人的下肢严重坏死,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目前全部切除了左右两条腿膝盖以下的部分,麻醉剂的药效应该要等一段时间才消退,稍后护士站会送详细的手术报告到病房,记得等病人苏醒后及时安抚情绪,如有困难请摇铃联系我们。”   沈虞:“…………”   陈柯:“???”   医生温和地说完这一段话,看着面前的两位“家属”,耐心问道:“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沈虞立在原地,冷淡的面容有些苍白,那双乌如寒星的眸子定定望着他,开口重复了一遍:“两腿的膝盖以下部分全部切除?”   医生:“是的,之前也和你们家属沟通过……”   沈虞抿紧唇,有点没有听清医生后面的话,只垂下睫道:“好。”   走廊另一端的电梯口,祁方收到陈柯的消息,火急火燎地赶来第三层。   远远的,他就瞧见沈虞站在手术室外的身影,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说着什么,祁方一路匆匆走近,就听见沈虞平静而低声的嗓音。   “祁方一位姓秦的朋友手里应该有义肢厂商的联系方式。”   沈虞拿出手机,侧过身对陈柯道:“我现在打电话给他,让他尽快给祁方定制一对能用的小腿义肢。”   刚刚利用自己的腿火速赶到现场的祁方:“哈??” 第09章 心脏病发   十五分钟后,祁方的单人病房内,沈虞、祁方、陈柯三方会晤,房间内寂静无声,气氛严峻。   经过许久的沉寂,沈虞终于率先开了口,语气淡淡:“为什么要骗我?”   先前的乌龙随着祁方的出现自然被澄清,那间手术室里原来是一个因为事故导致双腿压迫坏死的中年男人,出事后家属迟迟不见人影,直到今天手术都没能联系上。   问完一句话后,沈虞没有等祁方回答,目光又落在他的裤腿上,略有几分困惑道:“你的骨折,已经完全好了吗?”   祁方和陈柯对视一眼,陈柯微微点了点头,于是祁方轻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说:“沈鱼鱼,你先坐下,我有话要告诉你。”   沈虞在病床边沿坐下,乌黑的眸子看着祁方,问:“什么话?”   祁方斟酌着语句:“其实我……并没有骨折,沈虞,那场车祸只是让我擦破了点皮,你看,就在这儿,早好一半了。”   他卷起裤腿给沈虞看膝盖上的淤青,沈虞垂着眼,视线落在祁方指着的地方,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骨折了呢?”   祁方放轻了嗓音,望着沈虞的脸,语气温和:“是不是你听错了医生的话了?还是你做梦梦见我腿摔坏了?”   沈虞依旧不出声,清瘦的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却略微有些失焦——他感觉到眩晕。   那阵眩晕不是从眼前而起,而是一点一点自大脑里弥漫出来,沈虞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团雾裹住了,思绪变得迟缓,连祁方说的话也流水无痕般从耳中掠过,很难捕捉到具体的含义。   沈虞心想,自己是什么时候,认为祁方骨折的呢?   这个概念从某一天始,突然就植根在了他的思维里,其实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每每沈虞仔细去思考的时候,就会遭受到如现在这种无形的阻碍。   “沈虞?”祁方敏锐地察觉到沈虞在走神。   走神这个词,和一贯奉行高效率不浪费每一秒时间的沈教授从来不沾边,但今天,沈虞思绪不集中得非常明显。   “那你为什么要住院?”过了一会儿,沈虞忽然开口问。   祁方:“是因为你觉得我病得很严重,沈鱼鱼,你误会我骨折了,我并没有什么事。”   沈虞又沉默了下去。   祁方顿了一下,稍微靠近沈虞,安慰道:   “没事的……你是不是太担心我受伤了?我就不是那种脆皮的体质,从小到大连头发都掉不了几根。你最近是不是累了?我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回家里休息好不好?”   沈虞安静了片刻,抬眸看向他,低低问:“你没有受伤吗?”   “没有。”祁方有些心疼,很想伸手摸摸沈虞的头发,但手伸出去,却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落下,落在沈虞背后,轻轻抚了两下。   “天天好吃好喝爱运动,身强力壮得不行。”祁方语气轻松:“之前的流感其实也没事,我就是偶尔嗓子痒,多咳了两声。”   “你是不是还剩几个体检项目没做完?”祁方又说:“等你把项目做完,我们就回家里吧?这几天的外卖腻味得不行,我看你都没吃几口,饿瘦了可不行,我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才把沈虞从营养不良养成正常偏瘦体重……   几秒后,沈虞应了一声:“嗯。”   祁方放下了一半的心,终于可以回去了,他早在这医院里呆得发慌,每天看着李聪明那傻帽,人都要发癫,终于可以回去做饭了……他的平底锅、搅拌机、菜刀、锅铲……   还有那台可恶的人工智障炒菜机。   祁方认定,事情发展成今天这个样,这台炒菜机是罪魁祸首。   陈柯从包里拿出那张未完成的检查单,笑着说:“那沈教授,我们现在先继续去体检?”   祁方补充了一句:“我一起。”   沈虞点点头,见祁方和陈柯站起来,于是他也跟着从病床边沿起身——   下一刻,沈虞感到一阵浪涌般的倦意袭来,他似乎就这样轻飘飘的,在病床里睡着了。   *   祁方眼睁睁看着沈虞晕了过去,几乎肝胆俱裂:“……沈鱼鱼!”   陈柯也吓了一跳,忙出去叫护士过来帮忙。   祁方见有人过来要探沈虞的体温,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看向陈柯,低声道:“他怎么了?”   陈柯紧皱眉心:“得做完了检查才能确定……不过很有可能是因为受激产生了短暂性昏厥。”   祁方看着几个护士将沈虞扶到病床上躺着,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该和沈虞说那些话。”   “你也没什么错。”陈柯叹了一口气:“至少我们现在确定了,沈教授的病情不轻,不是我们几句话能改变的,还可能会让他的思维混乱,从而产生身体不适。”   沈虞感到自己这一觉睡得很沉,多日不断的疲倦似乎被带入了梦中,连梦境也变得劳累昏沉。   他又梦见自己在上学。   其实在沈虞的记忆中,学习的篇幅占了至今为止人生的绝大部分,汲取知识的能量会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充实和满足,但这一次的梦里,他的年纪似乎更小,读书不知道为什么,也在梦境中变成了一件有点困难的事情。   ……他太饿了。   沈虞抓着手里的书,努力地仰起头去看窗外,他的个子不高,想要看见外面的景象,就必须得站起来。   但沈虞站不起来,他的肚子咕咕叫,腿上也没什么力气。   窗户外面传来小孩的嬉笑尖叫声,他的同班同学正在走廊上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有几个同学的嗓门尤其大,吵得沈虞头疼,无法专心看书。   稍一分神,饥饿感就更为强烈。   “沈虞。”一位女老师在他的座位边上蹲下来,很温柔地问:“你怎么不出去玩呢?一直坐着看书,对身体不好的哦。”   沈虞看了看她,女老师有一双亲切温和的眼睛。   沈虞记得她,这是他二年级的班主任。   “你的脸色不好看,”班主任摸了摸他的头,有些关切地问:“你是不是饿了?老师这里有小饼干,给你吃点好不好?”   价格昂贵的私立学校,无论是师资配备还是点心供应,都是其他学校难以比拟的。   但沈虞摇了摇头,他不爱吃饼干。   他喜欢吃很甜的巧克力,但老师一般不给学生吃巧克力,因为容易吃太多而喉咙痛。   班主任拿沈虞没办法,正好上课铃响了,于是她起身出去,喊外面的小孩子进来上课。   下节课教导简单的英文问候语和数学带括号的加减法,沈虞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黑板,继续低头看他的科学课外书。   老师也不管他,沈虞是个小怪胎,不仅不合群,上课也从来不听讲,学校试图打电话和家长沟通,但电话那头总是忙线,偶尔一两次能联系上,对面就温和地说:“没有关系啊,我们沈鱼鱼很聪明的,随他去吧。”   老师于是也放弃了教导沈虞“正确”的上课习惯,反正,沈虞门门功课都能拿满分。   但沈虞今天不仅不想听课,连课也不想上了,他实在是太饿,于是频繁地仰着脖子去看窗外。   他在等人给自己送吃的。   妈妈很忙,爸爸好像很忙,沈虞已经三天没有吃上早饭了,以往在家里,妈妈即使工作繁忙,也会尽量记得他,或者由爸爸亲自下厨给他备好早餐。   但沈虞好几天都没有瞧见妈妈爸爸的身影了,或许出差去了。   妈妈忘记叫阿姨给自己做早饭。爸爸也不在。   这些天,家里的餐桌上偶尔会出现食物,沈虞看见了就会吃掉,然而依旧挡不住饥饿感。   今天上午,他忍不住用手表给爸爸发了消息,和他说自己很饿。但直到现在,爸爸也没有回复他,更没有人来给他送吃的。   沈虞决定再等十分钟,十分钟后,如果还是很饿,他就把老师讲台上难吃的小饼干吃掉。   不能饿死在这里——他还没有看完这本科学书。   正当沈虞严肃地进行规划时,他忽然听见旁边的窗户被敲了敲。   以坐着的角度,沈虞并不能发现是谁在敲窗户,只能看见一只肉乎乎的拳头。   力气很大,把窗户都敲得地动山摇。讲课的老师停了下来,往窗外望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祁方,你不在二楼上课,来这里干什么?”   沈虞看见窗户上挤了半张脸,那个沈虞避之不及的小胖子,把自己的脸贴在玻璃上,努力往教室里看,同时大声对老师道:   “老师,我找沈虞!”   老师说:“你们出去讲话,不要吵到其他同学。”   沈虞一直认为,祁方在老师眼里,肯定是比自己还难搞的存在。   自己只是不听老师讲课,祁方干脆就是不去上课,成天带着一帮小孩在学校附近窜来窜去,乐不可支似的。   沈虞不是很喜欢这种不爱学习的小孩。   何况祁方还总是过来骚扰他。   为了不打扰其他同学,沈虞只能跟着这个烦人的小胖子出来走廊上。   祁方要比他高半个头,脸圆滚滚的,身体也很壮实,在沈虞眼里,和路边的石墩子似的,圆肚子的那种。   今天,祁方照例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巧克力,递到沈虞面前,想了想,又开口说:   “沈鱼鱼,我听说了你家里的事情,你……不要太难过。以后我会每天给你带吃的,你想吃什么我都带给你,还可以来我家玩,我的房间很大,可以睡五个沈鱼鱼……”   沈虞完全没注意祁方在说什么,他盯着祁方胖爪子里的巧克力,过了几秒,沈虞接过来,并且拆出一个吃了。   “……我家里什么事情?”沈虞咬着巧克力,含糊地问。   祁方看着沈虞吃了自己的巧克力,震惊非常,半天后才反应道:“啊……就是你爸爸……”   “爸爸怎么了?”沈虞吃完了一个,又拆了一个。   祁方张了张口,脸上显露出一种有点为难的表情,犹犹豫豫地说:“沈鱼鱼,你爸爸不是……”   沈虞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他感到有些奇怪。   正在这个时候,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了打着电话的班主任,她一边低低和电话那头说着什么,一边快步朝教室走来。   走到一半时,她看见了站在教室外面的沈虞和祁方,停住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走过来,蹲下轻轻揽了揽沈虞的身体,叹了口气道:“沈虞同学……”   *   沈虞醒来的时候,祁方正顶着两个黑眼圈,在病房里写“罪己状”。   李聪明坐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说:“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沈虞才……能不能别写了,你都写了一天一夜了……这玩意儿沈虞真会看吗?”   祁方奋笔疾书,闻言停顿了一下,深沉道:“我不写就安不下心来。”   李聪明低头一看,看见祁方已经写到了第一百零三十一条没有照顾好沈虞的罪状,其中包括   “忘记给沈虞的保温杯里添上葡萄糖”“违背沈虞的意愿试图自行销毁炒菜机”“没有捐资三十辆公交车让沈虞可以坐着挤公交”“没有在家里建实验室让沈虞可以在家做科研”……   李聪明看得眼前发黑,觉得祁方精神状态堪忧。   “喂,你们……”   陈柯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检查报告,正想叫角落里那俩男的别吵人,忽然瞥见病床上安静坐着的沈虞。   陈柯愣了一下:“沈教授,你醒了?”   祁方&李聪明:“?!”   李聪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祁方一跃而起,几乎以残影般的速度掠到了沈虞病床边,手里还抓着那一沓罪己状。   陈柯:“……”   沈虞看着祁方飞掠到他跟前,目光先上下扫视了一遍,而后紧张地抬起手,竖起三根手指,问道:“这是什么?”   “……”沈虞:“三。”   祁方:“这是我的手指,沈鱼鱼。”   沈虞对这个冷笑话毫无反应。   他昏迷了不短的时间,乌黑的瞳仁里雾蒙蒙的,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眉心蹙着,眼神不凌厉了,眸光也不冷了,乍看上去,甚至有些呆呆的。   他的视线落在祁方面容上,停顿片刻,眸光似乎有些迟疑。   搁在雪白被子上的手指轻动了动,像是想要抬起来,但因为没什么力气,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沈虞的这点小动作难以察觉,只有陈柯瞧见了,当即眉心一拧。   祁方还在因沈虞苏醒而高兴,把“罪己状”塞到了他手里,沈虞竟然低头很认真地看了看,看完之后,又把几张纸折好拿着。   一旁的陈柯和李聪明屏息凝神继续观察。   终于,在所有人的等待中,沈虞开口了。   “治不好,我们就回去吧。”他说。   祁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道:“沈虞,我的腿已经好了。”   沈虞摇头,掀起眼睫看向他,说:“不是腿,是说心脏……我们不治了。”   祁方:“嗯?!”   又来??? 第10章 寡夫计划   傍晚的时候,祁方坐上了秦潇洒送的轮椅,在李聪明和陈柯的注视下,和沈虞一起出院了。   趁沈虞没注意,李聪明把沈虞昏迷时的检查报告单一股脑塞进祁方怀里,压低了嗓音道:   “没检查出什么问题,沈虞的病十有八九是代理型孟乔森。陈柯说国内现在有这个病治疗经验的医院寥寥无几,她这段时间抽空去寻访一下,让你有什么问题直接电话联系她,现在最好先顺着沈虞的意思来,不要试图强行扭转他的想法。”   祁方抓着单子,风中凌乱道:“那我的病呢?”   李聪明:“你能有什么病?!”   祁方指了指自己左心脏的部分,难以理解地说:   “我这个地方确定没毛病?那沈虞怎么睡一觉起来,突然就认为我得了心脏病?总有个诱因的吧?”   李聪明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摊手:“我不知道,可能沈虞之前认识的人有这个病吧。”   祁方摸了摸下巴:“沈鱼鱼认识的、还能了解到对方身体状况的人能有几个?”   “话也不能这么说,”李聪明忙了几天,心力交瘁,随口道:“我记得沈虞的父亲不就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和祁方面面相觑片刻,李聪明喃喃道:“巧合吧?”   眼瞧见沈虞从卫生间里洗完手出来,祁方把检查报告单团吧团吧塞进口袋里,对李聪明说:“之后再和你微信联系。”   沈虞已经换回了常穿的衣服,入夜时风凉,吹得他的侧脸愈发雪白,连唇上的血色也所剩无几,整个人的模样冷得像是一座漂亮的冰雕,长长的睫毛垂着,掩住了黑眸里的神色。   自从醒来后,沈虞就没有说过几句话。   祁方既心疼又难受,很想把自己的轮椅让给沈虞坐,但想起自己现在“弱不禁风风吹就倒倒地就挂”的严重心脏病人设,只能勉强按捺住那股冲动。   ——不能再让沈虞担心了。   祁方的车之前送去维修了,家里地库的车又开不过来。李聪明看了看祁方屁股底下的轮椅,果断在平台上给他们叫了一辆货推推。   五分钟后,看见李聪明叫的车抵达,祁方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李聪明,以后你都别想相亲了,我会叫十个八个保镖去搅黄你的相亲饭局。”   李聪明:“?!”   沈虞对货推推没什么看法,李聪明加了钱还加了备注,这辆货推推是新的,拉货厢很干净,司机师傅搬轮椅的力气也很大,一切都十分平常。   就是祁方的脸色很臭。   临要上车前,沈虞看着祁方的模样,忽然走近两步,很轻地握了一下祁方垂在身侧的右手,半秒后即松开。   “比带着轮椅挤公交车要好一些。”沈虞语气淡淡地说。   祁方怔在了原地。   沈虞先跟着司机上车了,祁方转过头,恍恍惚惚问李聪明:“你看见了吗?沈虞刚刚是不是主动牵我手了?”   天黑了,李聪明什么也没瞧见,但不妨碍他捧场:“啥?沈虞摸你了?”   祁方沉思片刻,又说:“他刚刚还安慰我了。”   李聪明一头雾水:“啥?沈虞还哄你了?”   祁方越琢磨越心花怒放,拍拍李聪明的肩膀,一改几分钟前的怒火,和颜悦色道:“行,真会说话,安心相亲去吧,我不找你麻烦了。”   李聪明:“???”   *   回到公寓后,沈虞放下从医院带回来的简易行李,立即着手开始在电脑上忙碌。   祁方不太熟练地操作着轮椅,凑到沈虞旁边,探头道:“忙什么呢?”   沈虞的电脑上竟然不是视频会议或者学术文章,而是某旅游网站的页面,花花绿绿的,鼠标停留在定制游的选项上。   祁方看了看,挑眉问:“你电脑中病毒了?”   “……”沈虞点开定制游页面,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语气淡淡道:“我准备休假一周。”   祁方预感不妙:“休假做什么?”   沈虞掀起长睫:“我计划和你一起进行旅游,你后天可以离开公司吗?”   祁方有些发怔。   先不说“旅游”这两个字与沈虞格格不入,光是“和他一起”这个前提,就足够让祁方震惊。   “等等——”祁方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那旅游网页,因为过于惊喜而语气都显得轻飘飘的:“为什么?沈鱼鱼,你不需要带学生做实验项目吗?”   沈虞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旅游,即使各种学习交流活动,出市出省出国的机会不少,但至少纯粹的“旅游”这个目的,从来不足以让沈教授放在眼里。   听了祁方的问题,沈虞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你的时间不多了。”   祁方:“哈?”   沈虞抬起眼看他,以往黑而冷冽的眸子里,似乎悄然泛起一阵淡淡的波澜,内里的情绪还没全然涌上来,就被冷静克制地强压下去了。   ——那点异样的情绪不同寻常,而沈虞下意识觉得,它此时最好不要继续发酵为妙。   “祁方。”沈虞很郑重其事地叫他的名字,并且放轻了语气,道:“我身为你的法定配偶,有义务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路。”   “明天我会将学校的事情都处理好。”沈虞说:“你公司上的业务最好也尽快完善解决,如果你离世,我并不懂得如何打理一家公司。”   祁方:“………………”   “还有,”沈虞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认真道:“那台智能炒菜机,别把它扔了,我以后或许需要用它来做饭。”   祁方张了张嘴,又合上,又张开。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无奈地气笑了。   敢情沈虞是在为自己当寡夫的未来做计划?   “后天出发?”他索性顺着沈虞的话问。   沈虞点点头,后天是周一,周一出发,不耽误下下个星期的课程安排,周末如果早回来还能加班处理一下积压的工作。   祁方听完了沈虞的理由陈述,没有任何意见,当场打电话给助理小林,通知道:“我辞职了。”   助理小林正在下班路上,闻言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确认了一下来电人姓名,然后才重新听电话,诚恳回复:   “老板,辞职需要你递交书面材料到公司里,辞去经理以上的职位需经过公司总裁的审批。”   祁方:“哦,那总裁辞职需要办理什么手续?”   小林想了想,道:“之前没有这种先例,不过我觉得,总裁辞职,至少需要经过总裁夫人的审批。”   祁方:“。”   沈虞在旁边听了几句,对祁方离谱的言行不置可否,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对小林说:“祁方下周一周,和我一起去旅游,公司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找祁总,或者电话联系祁方。”   沈虞说的祁总,是指祁方的父亲,启凌集团上一任老总。   小林:“好的,没有问题。我这边记录老板请假一周。”   挂了电话,助理小林用手机登陆公司内部系统,一板一眼地走流程给祁方挂请假条,请假事由一栏,小林思忖片刻,慢吞吞打字填写为——   “老板度蜜月”。   *   第二天,沈虞乘坐公交到达学校。   他这几天时常不见人影,学生们进来开组会的时候,纷纷用眼神互相示意,但没有人敢率先开口发问。   “岷青。”有个师姐和赵岷青说悄悄话:“你知道沈教授这几天去哪里了吗?很少有见他不在实验室的时候。”   赵岷青一身休闲服,正低着头刷手机,闻言抬了下头,冷哼道:“照顾他那个断腿的老公去了吧。”   师姐一心钻研学术,吃瓜速度还是2G网,不由得愣了一下:“啊……沈教授结婚了?”   她想起什么:“上次沈教授接了个电话出去了,我记得是你开车带他离校的吧?那时候见过沈教授的另一半了吗?”   赵岷青手指在屏幕上烦躁地点着,不耐烦道:“见了,也就那样。”   “也就那样是什么样?”师姐的八卦之心终于死灰复燃,小声说:“我真不敢想象沈教授竟然还会结婚……”   赵岷青把手机摁息屏,双手插进兜里,回忆了一下祁方的脸,有点酸溜溜地说:“长得也还行吧。”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般补充了一句:“挺有钱的。”   “哇。”师姐小口吃瓜,情不自禁问道:“在哪里上班啊?这么有钱。”   “不知道。”赵岷青面不改色地撒谎:“没见他要上班,可能是靠家里的富二代吧。”   师姐明显不信:“沈教授会看上一个富二代吗?我觉得他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优点,能搞定沈教授的,必定不是一般人。”   “……”赵岷青听得有点火大,他怎么知道沈虞怎么会看上祁方,如果说是富二代,那自己也是个富二代,沈虞怎么就不看上他?   他不觉得祁方有什么优点,是他不能做到的。   赵岷青越想越郁闷,走快几步迈进会议室,抛下一句:“随你怎么想吧。”   师姐耸耸肩,无奈道:“实话也不爱听。”   同组的不少成员都看出来赵岷青的心思了。   沈虞不在的这几天,赵岷青连带他的师兄师姐的微信也不常回,叫他过来学习实验步骤,就推脱说没空。课题组的共享文献也从来不看,没事就到沈虞的办公室外边晃悠,很明显是个学术混子,还是冲着沈虞来的混子。   师兄师姐们看赵岷青的目光渐渐变了。   “十分钟整理思路。”   沈虞在会议室最前面的椅子上坐下,打开投影,语气淡淡道:   “十分钟后,按各课题项目顺序进行汇报,每人汇报时间控制在十五分钟内,汇报完毕后,我会做出反馈,请及时记录并调整计划,形成中期总结报告,总结在今天下午下班前发到我邮箱。”   学生齐齐一凛,虽然已经对沈虞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早已习惯,但轻松了好几天,重新进入状态时还是紧张不已。   紧接着,沈虞又点了包括赵岷青在内的几个学生的名字,停顿片刻,开口说:“你们接触项目时间短,就汇报一下近期的自学内容吧。”   学生们一一进行汇报,两个小时后,轮到了最后一个,赵岷青。   “老师,”赵岷青关了手机上的游戏,清了清嗓子,“我最近学的东西挺多的,但一下子说不太出来,等晚点我整理个文档,再发给你行不行?我们微信上聊就好。”   沈虞蹙眉,冷道:“我记得昨天晚上已经发了今天组会的预通知,让你们整理资料。”   赵岷青朝他笑了笑,神情无辜:“老师,我没有看到嘛。”   沈虞点点头,扫视一圈会议室里神色各异的学生,平静地说:“今天的汇报结束,如果有什么疑问,待会留下来和我讨论。”   “我计划在下周休假五天。”   他站起来,一边收拾桌面上的资料,一边道:“今天之内,我会处理完所有邮件和交上来的文章修改稿,课题组的日常工作由各小组长安排,非紧急事件,不需要联系我,你们自己解决。”   学生们都被沈教授突如其来的休假安排惊住了,如同呆鹅一般坐在原位。   “还有。”沈虞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余光瞥见什么,又停下了动作,转身看向赵岷青。   “你从明天开始,不用再来我的组里了。”沈虞不紧不慢道:“我会给学院写申请,让他们给你换一个导师。”   “我这里,不太适合你。”沈虞说。 第11章 情敌战斗   赵岷青的笑容僵住了。   1   “老师……?”他不解地皱起眉:“我哪里做错了吗?是因为今天的汇报没有准备好?我昨晚身体不太舒服,很早就休息了……”   沈虞摇摇头,制止了他的话语,淡漠道:“与其他事情无关,我不想继续带你,仅此而已。”   赵岷青咬了咬牙,在众人的注视下,忍不住开口说:“沈老师,你这样做不太好吧,我才进你的组里没多久,你现在要把我踢出去,让我上哪找适合的导师?”   沈虞收完东西,本来已经要踏出会议室,闻言顿了顿脚步。   “我会建议学院重新考虑你的导师人选。”   沈虞的视线在赵岷青面上一掠而过,情绪半点波澜也没有:“在你找到新导师之前,你可以继续在我组里跟进日常实验,但我不会再对你提出任何指导意见。”   说完,沈虞不再停留,径直出了会议室。   赵岷青留在原地,脸色瞬时黑了下去,阴沉沉的。   几个比较熟悉他的师兄师姐走过,稍微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拍拍赵岷青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沈教授就是这样的性格,可能去了别的导师那里还没那么大压力呢,是吧……”   赵岷青抬起头,已经敛了脸上不爽的神情,露出笑容来,说:“我没事,老师就是看我不好好准备汇报,一时生气,我晚点把材料整理好,亲自去办公室找他道歉。没事的。”   最后几个字咬得尤其重。   师兄师姐们对视一眼,暗地里纷纷摇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   祁方推着自己的轮椅进了公司。   前台戴眼镜的小哥把眼镜摘了下来,又戴上,如此反复几次,才确认面前这个人真是自家小祁总。   “老板,”前台小哥吓了一跳:“您被谁打了?”   难道是有对家公司看他们不顺眼,进行了低级且恶劣的商战,直接把他们老板打残废了?   前台小哥小跑着出来,想给祁方推轮椅,手还没挨着就被避开了。   祁方清了清嗓子:“瞎嚷嚷什么?我没事。”   前台小哥目露怀疑:“那您为什么坐着轮椅?”   祁方随口道:“适应一下,说不定以后有的是机会要坐呢。”   前台小哥帮他按了电梯键,神情中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畏惧和怜悯:“老板……您不要怕别家公司的人来揍你,我们安保系统昨天刚升了级,不会让你被人打断腿的。”   祁方:“……回你的位子上去,没事少刷点抖声视频。”   电梯到了顶层总裁办,助理小林对祁方的轮椅视而不见,十分淡定地开始着手整理要给祁方过目签字的文件,间或给祁方报告最近的几个大项目签约进展。   祁方批了一个小时的文件,又让小林叫了几位副总开会,亲切友好地和副总们交流工作心得,在数双怨念满满的眼睛注视下,告诉了大家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我要请假一周。”   副总A立即说:“祁总,您还有两个项目的签约会要去。”   副总B补充道:“有七个洽谈合作商需要一起吃饭并商讨合作进度。”   副总C:“三个媒体的采访排期就在下周。”   副总D:“……年底很快就要到了,我们要召开员工激励大会,鼓励大家冲年底业绩……”   祁方点点头,朝旁边一伸手,助理小林就将平板日程表递上前,里面标注了各位副总们提到的工作任务。   “这个签约联系对方单位,时间安排到今天下午。另一个排到下周之后。”   “和洽谈合作商的饭局,江氏集团安排到今天中午,其余你们赴约就行。”   “媒体的采访只接线上语音访谈。”祁方说:“我从不露脸。如果没问题,小林后面微信与我沟通再定时间。”   他低头看了看平板,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员工的激励大会定在周日?删了,改为下个月每人一次性增发五千元奖金,并把新的绩效方案同步公布,年后半月内各部门人员各自安排轮休一周,轮休天数不计入年假。”   祁方合上平板还给小林,和颜悦色地对副总们道:“什么激励大会?这才叫员工激励嘛。”   副总A又说:“祁总,晚上还有一个……”   “晚上?”祁方摇头,直言拒绝:“晚上不行,下班后我就得去沈虞学校里看看,晚点还要回家做饭呢。”   “我都好多天没自己做饭了。”祁方语气惆怅道。   技痒难耐啊。   副总们:“………………”   拥有一个每天总是想着回家做饭的直属上司是什么体验啊!离谱!   *   沈虞坐在办公室里,回复完了邮箱里的所有邮件,终于动手关上电脑。   思绪从工作中抽离出来后,沈虞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   按照往常的节奏,处理完学校的日常事务后,他会立即开始阅读新的学术文献,不仅是自身领域的,也有其他相关领域的——全球日新月异,科学成果层出不穷,稍微一松懈就会错过很多新知识。   但沈虞伸出手按在平板上,顿了几秒,抬眸看墙上的挂钟。   下午五点十三分。   他该回家收拾行李。   不能再在学校里耗费时间了。   明天上午九点的飞机,需要提前一小时到机场等候,从公寓到机场至少要四十分钟,所以七点二十分……为了保证另一个人充足的睡眠,晚上的休息时间就是……以此类推,他必须在……点之前赶回家收拾行李。   沈虞想得入神,甚至没注意到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赵岷青一手拿着沓纸,连门也没有敲,悄无声息地就走了进来,一眼看见沈虞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沈虞带的学生都知道,沈教授发呆的时候,十有八九是在思考学术问题,不会轻易回过神来。   所以在这个时候,无论怎么打量他或是在旁边做小动作,都不会被发现。   赵岷青因此抱臂靠在门上,盯着沈虞看。   沈虞出神了三分钟,终于把思路整理好,认为自己要在今晚七点之前回到家,才能顺利安排接下来的旅游计划。   他收敛心神,忽然感到肚子有点饿,脑袋还有点晕。   沈虞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午饭他忘记吃了。于是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桌上的葡萄糖罐,一拿起来才发现罐子已经空空如也。   “老师。”赵岷青在这时终于出声,微微勾着嘴角道:“没有葡萄糖了吗?我帮你买一罐回来好不好?”   沈虞动作停住,转头蹙眉看了他一眼。   赵岷青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里是老师的办公室。”沈虞说。   “我知道,所以才过来嘛。”赵岷青放下抱着的胳膊,走近两步,把手里那沓报告放在沈虞桌面上,语气轻轻:“我这不是带着作业,来找您赔罪的吗?”   沈虞掀起眼皮,淡淡扫过那沓报告,随即收回视线。   “上哪里出钱找人写的报告?”   赵岷青一怔。   “哪有,”他其实有点尴尬,但还是笑了笑,撒谎说:“我写了一天呢。”   沈虞干脆懒得理会他。   赵岷青的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见沈虞竟然准备起身回去了,不由得上前一步,伸手按住了沈虞要收的电脑。   沈虞抬眸:“?”   赵岷青扯了扯嘴角:“老师,你——”   “沈鱼鱼。”办公室的大门突然又被人敲了两下推开,祁方推着轮椅进来,一边道:“你是不是中午又忘了吃饭,赶紧下班和我回家……”   轮椅停在门口,祁方看了看和沈虞僵持的赵岷青,嘴里的话拐了个弯。   “哟,”他热情地打招呼道:“这不是我情敌吗?叫什么来着,赵……赵三儿?”   沈虞:“……”   “……”赵岷青说:“祁先生你好,我叫赵岷青,是沈老师的学生。”   “哦。”祁方恍然大悟似的,满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记错了你的名字。不过你说这怎么回事呢,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应该叫什么三什么四的,真奇怪啊……”   赵岷青:“。”   沈虞稍微用了点力气,将电脑从赵岷青手里抽出来,装进电脑包里,从办公桌后头绕出来,看向祁方:“我们回去吧。”   “好好好。”祁方面上一派春风得意,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赵岷青难看的脸色似的,转着轮椅过去,把沈虞手里的电脑包接了,还念叨:   “中午发的消息也没回,我就知道你忘记吃饭,这不接你来了,免得你晕在公交车上……”   赵岷青突然在后面说:“祁先生,你的腿是残了吗?怎么没打石膏了,还要坐轮椅?”   祁方挑眉看他,见这年轻男生目露挑衅,于是笑了一下。   “腿好了,心脏不好。”祁方温和道:“你沈老师怕我走路费劲,特意托人买了这辆轮椅,让我减轻行动量,不会加重心脏负担。”   “祁先生真是体弱多病。”赵岷青咬着牙关说:“老师平时工作那么忙,还要抽空照顾你。”   祁方满不在乎道:“那有什么关系,你沈老师自己愿意啊。”   说着,他看向沈虞,问:“是吧?”   沈虞与他对视片刻,很轻地点头,并开口:“你是我的……”   沈虞停了几秒,从记忆中寻出某个祁方曾经提过的字眼,依样画葫芦道:“爱人。”   “我会照顾你。”沈虞很认真地说。   “哎……”祁方也愣住了,语气不自觉轻柔了许多:“沈鱼鱼……”   一旁的赵岷青的脸黑如锅底,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滑稽的小丑,沈虞眼里没有他,祁方阴阳他,而他还要维持着“好学生”的模样,在这里客客气气地和祁方说话。   “我对老师的爱不会改变。”   赵岷青倏地再次出声:“祁先生,您又是骨折又是心脏病的,看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等您去世后,我会追求老师,希望他可以接受我,和我结为一对。”   沈虞回过头,看了看他,眼神疑惑。   这个学生,是精神方面有问题吗?   赵岷青忽视了沈虞看他的异样眼神,笑着望向祁方,礼貌道:“祁先生,你觉得这样好吗?”   祁方瞅了瞅他。   “我觉得不太舒服。”祁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慢吞吞说:“你说的话太难听了,我听得心脏疼。”   “啊。”祁方当着沈虞和赵岷青的面,往轮椅背上一瘫,半死不活道:“快把这个赵三赶走,沈虞,我的心脏病好像犯了,哎呦喂,啊呀疼……”   赵岷青:“???” 第12章 专业灯泡   祁方迎战情敌的经验,那是从五岁时开始进行实践积累,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下至隔壁街流鼻涕的六岁阿牛弟弟,上至大学时频频露面表白墙的学生会主席,战无不胜,从无敌手。   对付六岁阿牛弟弟,彼时的祁方直接利用自己小时候壮实的体格进行武力压制,把阿牛打得抱头鼠窜满脸鼻涕泡,从此再也不敢出现在沈虞面前。   对付中学时含羞带涩给沈虞送小饼干的女生,祁方悄悄开展心理攻击,明里暗里告知那位女生沈虞既不喜欢雄性也不喜欢雌性,沈虞是个学性恋,她如果再追求下去干扰到沈虞学习,肯定会被讨厌。   小饼干女生伤心不已,转而奋发学习努力刷题,发誓要让自己的成绩被沈虞注意到,最后考上了省内顶尖大学。   对付大学时又装又难搞的学生会主席,祁方干脆采用全方位攻击,比他更装叉地展示自己的帅气和金钱,比他更难缠地跟着沈虞上课下课图书馆实验室。   天不亮五点就起床,雇人拍摄自己在操场跑圈的视频发二十条表白墙;   天一黑就带着精心烹制的三菜一汤出现在沈虞面前,并且轻飘飘地贬低另一个人送的外卖不卫生还油腥重。   三个月后,学生会主席狼狈败退,还给祁方竖了竖大拇指,感慨道:“还得是你。”   而赵岷青,对比之下,不过是个低级小绿茶。   沈虞把赵岷青请出办公室后,祁方气也不喘了,心脏也不痛了,轮椅推得溜溜转,对沈虞说:   “哎呀沈鱼鱼,那个赵三赵四的出去之后,我的心脏不痛了诶。”   沈虞原本正要打电话给医院,闻言垂睫:“不疼了?”   “一点也不疼了。”祁方坦然无比地说:“我们回家吧。”   沈虞还是不放心,打车回家路上,又中途去药店买了几瓶速效救心丸。   “你的病来得太突然。”沈虞把一瓶分给祁方,一瓶分给自己,开口道:“我还没有时间去看心脏病治疗的文献。”   祁方既心软又觉得好笑,安慰道:“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就是……偶尔有点不舒服,你不要太紧张。”   沈虞沉默了一会儿,没回他的话,偏开脸看向窗外。   祁方慢慢收了笑意:“哎,我真没事。”   “别总绷着脸嘛沈鱼鱼。”祁方轻勾了勾沈虞垂在身侧的手指,低声道:“多和我说说话啊。”   “你一和我说话我就高兴,高兴了心情就好,心脏也就没病了,你说是不是?”   沈虞任由祁方勾他的手指,安静了几秒,才开口说:“……好。”   *   第二天在飞机上,沈虞拉起遮阳板,看了眼外面蓝得没有一丝瑕疵的天空,低头在手提电脑上继续写申请信。   祁方正半躺在头等舱皮椅里用平板看公司文件,见沈虞专心致志的模样,忍不住凑过去问:“还写论文呢?”   沈虞摇摇头,本来并不想多做解释,不知道想到什么,顿了顿,还是说道:“是给学院的申请信。”   “赵岷青作为一名硕士研究生,不适合我的风格和研究方向,我今天会给学院发一封邮件,让他们给赵岷青换一位导师。”   昨天晚上,赵岷青给沈虞发了很多条微信消息,还打了几个电话,沈虞一开始还会回复,后来觉得烦,干脆把人拉黑了。   过了一晚上,祁方都快要忘了赵岷青这茬了,没想到沈虞还记着,要把人丢出去。   祁方把空姐送来的小坚果一点点拨开放进盘子里,推给沈虞,随口问:“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就为他昨天那事?”   “其实我也不是很介意……”祁方语气酸溜溜的,有些别扭道:“不就是喜欢你嘛,我也不是没碰见过这种小孩……还是学业重要,真的要把他踢出去?影不影响他学习的?”   和沈虞不一样,祁方本科毕业后就继承了老祁头的公司,工作期间也拿了两个非全硕士学位,都是平平稳稳顺顺利利毕业,被导师踢出组这事还真没经历过。   “不只是昨天的事情。”   沈虞写完申请信,点击发送,关闭邮件页面,淡淡道:“赵岷青不适应我的教学方法,对实验研究没有兴趣和毅力,在我这里也不会学到更多的东西。”   “而且,”沈虞停了一下,才继续说:“还可能毕不了业。”   祁方笑出了声:“沈教授,这么狠心啊?硕士都不给毕业?”   沈虞认真道:“那是他自己的原因。”   “还有……”沈虞吃了几颗坚果,想了想,又道:“我也不喜欢他对你的态度。”   祁方本来还想嘴贫两句,闻言愣了一下,喃喃道:“沈虞,你现在还会说情话了。”   沈虞神色一顿,似是没明白祁方的话,偏过脸去看他,正要开口,两人却齐齐听见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什么情话?”   身后,一个戴墨镜的男人胳膊撑在祁方的躺椅背上,俯身过来,把墨镜推了上去,笑着说:“让我也听听?”   墨镜推开后,露出秦潇洒炯炯有神的狐狸眼,他十分感兴趣地凑近了些:“刚刚我坐在后面,听到方子说沈教授还会说情话?”   沈虞:“……”   祁方:“???”   “你听错了。”祁方震惊得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体,看着秦潇洒:“不是,你打哪冒出来的?”   而沈虞的视线来回在祁方和秦潇洒两人面上巡视,眸中神色有几分疑惑,又有几分怀疑。   “等等——”   祁方举起手以示清白:“沈虞,这次真不是我把他叫过来的,虽然以前这种事情确实发生过很多次,但这次我们两个二人世界,我怎么可能喊个电灯泡过来……”   秦潇洒手里端着杯咖啡,似笑非笑地听了祁方辩解半天,才悠悠道:“好吧,我作证,咱们相遇在一架飞机上的确是个意外。”   “我要去N国谈个采购项目。”   秦潇洒说:“上飞机上得早,一直戴着眼罩睡觉,现在才睡醒,一醒来就听见什么什么情话的,正好起身看看是哪对小情侣。”   “没想到会是老熟人。”   秦潇洒是沈虞和祁方从小到大的朋友之一,和迟钝的李聪明不一样,秦潇洒甚至比祁方更早地察觉到他对沈虞的心思。   彼时祁方还认为自己对沈虞只是单纯的照顾心态,每天沉浸式扮演邻家好哥哥,直到被旁观许久的秦潇洒一语道破。   “你是不是喜欢沈虞?”   初中小霸王祁方大惊失色,想也没想就直接反驳:“怎么可能?我把沈虞当弟弟。”   “哦。”秦潇洒问:“那你为什么偷偷把收到的给沈虞的情书丢进垃圾桶?”   “沈虞要好好学习,不能受干扰。”祁方嘴硬道:“再说,我自己收到的不也丢垃圾桶了?”   秦潇洒耸耸肩,不以为然:“那你为什么还要偷偷背诵情书上的话?你难道不是想自己给沈虞写?”   “……”小霸王祁方话也说不溜了,满脸通红:“我是觉得里面的诗句特别文艺动人,摘抄好词好句也有问题吗,我突然想长大后当个文艺诗人……”   秦潇洒说:“你最好是。”   当晚,文艺诗人祁霸王闭门思过,大悟彻悟,从此明白了自己对沈虞的心意。   秦潇洒功不可没,又因为在感情上的聪敏,被祁方奉为军师,从前有事没事就爱拉上秦潇洒一起策划爱心活动。   以至于现在沈虞看见秦潇洒和祁方一起出现,都感到又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要发生。   “你们两个去N国干什么?旅游?”秦潇洒把墨镜从头上摘下来,随意问:“不是还没放寒假吗?沈教授有时间?”   沈虞安静片刻,说:“祁方没有时间了。”   秦潇洒:“嗯?”   三分钟后,秦潇洒更新了自己的认知进度,目光从祁方的腿上移到胸口的心脏位置,很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好吧,那是要趁着身体还能动时多走走。旁边这轮椅……”   “是你送的。”沈虞又道:“多谢,很好用。”   秦潇洒瞄了眼那轮椅,忍不住扶额。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能用上。   真够离谱的。   *   抵达N国后,秦潇洒和沈虞二人兵分两路。   “我那个采购项目谈不了多久。”秦潇洒又把墨镜摸出来戴上了,冲沈虞和祁方摆摆手:“本来也打算在这边玩两天,正好啊,咱们搭个伴。”   祁方想拒绝:“这不方便吧我和沈鱼鱼二人世界的……”   话还没说完,沈虞却道:“也行。”   祁方:“欸——”   沈虞转头看他,微抿了下唇,轻声说:“你身体不好,随时可能出意外,有多一个人在旁边更好照应。”   “……”祁方有苦难言。   N国是个拥有众多小海岛的国家,沈虞提前一天订了靠近海岸线的酒店,过去的时候正好傍晚。   酒店的前台看见沈虞推着一个坐轮椅的人进来,立即用方言叽里呱啦了一通,反应过来后又转成带有浓重口音的英文。   “两位先生是要住酒店吗?我们酒店房间都配有残疾人关爱设施,还可以出钱找专人帮忙照应洗漱哦~”   前台小跑着过来推轮椅,一边乐呵呵道。   他们酒店住一天可不便宜,也因此住客并不多,突然瞧见两个气质不凡的人过来,顿时高兴起来。   沈虞说:“已经预订了。”   前台在电脑上噼里啪啦一顿操作,调出预订记录:“是华国的祁先生和沈先生吗?请在这里登记一下身份信息,确认入住和离店时间。”   “冒昧地问一句,你们两位是什么关系呢?如果是同事,推荐住我们酒店的商务大套房,三床一厅两卫,还带两个书房,全屋智能联网,满足你们的办公需求。如果是朋友,那推荐……”   沈虞想了想,打断了他的话,用了一个非常严谨的词汇:“法定配偶。”   “噢~”前台恍然大悟,更加热情百倍地进行推荐:“那你们是要一间房对吗?我们有巴黎热岛风、冰川——”   “两间房。”祁方说。   前台:“咦~”   沈虞忽然开了口,淡定道:“一间房,谢谢。”   前台:“哟?”   祁方:“?”   欸? 第13章 急救呼叫   把行李带进酒店套房后,祁方转动轮椅把门关上,立时去瞅沈虞:“沈鱼鱼……”   沈虞把东西放下,简单扫了一眼房间摆设,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在沈虞的强硬要求下,前台依依不舍地pass掉了荒山野人风、吸血鬼恶魔风之类的刺激主题情侣套间,给他们换上了最正常不过的海岛风房间。   套间很大,有两张一米八的大床,还有简单的会客区、餐饮区、茶歇区和酒水区,临着落地窗的地方还摆着一个双人大浴缸,窗外则是一览无余的沙滩海景。   祁方看似淡定地继续道:“这两张床没有门哦?”   大床一东一西地摆在套房两边,中间有短墙和屏风隔开,但没有单独的房间和门。   沈虞瞥了祁方一眼,像是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有门?”   祁方咳了一声:“……隐私性比较好?”   沈虞更加不解:“为什么要隐私性?你有什么是需要回避我的吗?”   祁方摸了摸鼻子:“倒也不是……”   只不过两个人以前在复式公寓里,沈虞从来都是和祁方分开睡在两端的卧室,祁方已经养成了习惯,忽然可以和沈虞一起睡在上百平的大套房里,还没有门挡着,不由得感到有点冒犯。   嗯……也就只有一点点而已。   他,祁方,祁二少,沈虞的法定配偶、爱人、伴侣、丈夫、男人,结婚两年,终于可以和沈虞一起躺在同一个空间,呼吸同一份空气,感受同一个夜晚的美好——了!   沈虞没有注意到祁方炯炯发亮的眼睛,从行李里拿出速效救心丸,走到一张床边把药放好,然后道:   “你晚上如果心脏不舒服,记得马上叫我。”   祁方沉思片刻,问:“沈鱼鱼,万一我叫你,隔太远了你听不见怎么办?”   “要不……”祁方壮着胆子开口:“要不你和我一起——”   “不会。”   沈虞弯腰又从行李中拿出了一件物品,伸出手,挂在祁方的脖子上,解释:   “这是医院专用的急救呼叫器,我已经设置好报警语句了,你只要按下上面的按钮,它就会发出声音把我叫醒。”   祁方低头一看,一个巴掌大的白色呼救器,一按中间的按键,呼救器马上震动起来,同时发出分贝极高的智能AI甜美女音。   “呼救,我心脏病发、命在旦夕;呼救,我即将去世、情况紧急;如不进行急救,我将死亡。请帮助拨打120,送我至最近的医院,已自动发送定位至手机号XXXXXX,联系人:沈先生……”   祁方:“……”   祁方默默听着呼救器用中文、英文各自播放了两遍,忍不住出声道:“沈鱼鱼,这里是国外,没有120……”   沈虞顿了顿,点头说:“是的,我待会更新一下它的语音库。”   祁方尴尬得头皮发麻:“我真的要戴着这个东西睡觉和出门?!”   沈虞神情不动,心硬如铁:“我不一定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这是对你生命安全的保障。”   “要是我不在的时候,你……”沈虞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长长的眼睫垂下,挡住了眸中的神色。   祁方见沈虞抿着唇不说话,立刻妥协了:“好好好,我戴上,洗澡的时候都戴着,你放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大不了我雇佣秦潇洒当保镖。”祁方又想出一个馊主意,对沈虞道:“出钱叫他一天24小时看护我,你觉得怎么样?”   沈虞:“……”   不怎么样。   N国另一个小岛上正在谈商务的秦潇洒猛地打了个喷嚏,心里总有种很惊悚的预感。   *   晚饭的时候,祁方接到了李聪明和陈柯的视频电话。   抬头扫了一眼正在不远处专心拿料理的沈虞,祁方接了视频,压低了嗓音问:“什么事?”   李聪明和陈柯的脸挤在一个镜头里,陈柯的面色看上去有些疲倦,开门见山道:   “你和沈教授已经到N国了吗?我昨天刚从B市回来,访谈了B市第一人民医院有过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病史接触的医生,有些情况要和你说一下。”   祁方嗯了一声,又看一眼沈虞的背影,语速快了起来:“有哪些重点?”   “待会把访谈的资料电子版发你邮箱。”陈柯知道他在担心沈虞回来,于是也不再废话:“我这边整理了一套初期治疗方案,这或许是个长时间的治愈过程,你要有心理准备。”   祁方没说话,手指曲起,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若有所思。   “第一点,不要强行扭转病人的想法,和他产生剧烈的冲突;第二点,可以尝试渐进的心理治疗方式来进行缓解;第三点……”   陈柯停了一下,才慢慢说:   “如果MSBP长期没有得到治愈,我们作为医生建议,将患者与幻想施加对象进行分离,以此来减轻对幻想施加对象正常生活的影响……”   “等等,什么意思?”祁方打断她的话,眉头皱起:“我没听懂。”   李聪明在旁边苦兮兮地说:   “陈柯的意思是,让你和沈虞分开一段时间,这样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更严重的影响,可能沈虞的病远离了幻想对象,也会慢慢好起来,嗯,只是有可能……”   毕竟没太多文献依据。   祁方:“慢慢好起来,是要多久?”   李聪明不说话了。   祁方扯了扯唇角,像是笑了一下,语气却不是很高兴:   “为了不让沈虞的病影响到我,就让我和他分开?”   “如果沈虞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都好不起来呢?我就一直和他分居?李崇明,你们怎么不干脆叫我和沈虞离婚得了?”   李聪明见祁方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这个发小是真的生气了。   祁方长大后脾气比以前好了很多,真有什么生气的事,也肯定是和沈虞相关的。   而如今,李聪明就能从视频那端祁方阴沉沉的脸色中,判断出他现在,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李聪明甚至怀疑祁方气得要从视频那头爬出来打断他的腿。   “如果是分居这样的医学建议,那我作为沈虞的家属,有权利不采纳。”   祁方冷淡道:“沈虞不会真的伤害我,我也有信心,自己带他把病治好。”   “多谢陈医生整理的资料,我会认真看的。”几秒后,祁方倏然收了那副难看的神情,恢复了坦然自若:   “沈虞的病因我最近有机会也会试探着问一问,如果有需要去医院检查的项目,等我们回国后就去。”   “但让我和沈虞分开,”祁方对视频另一边道:“不用劝我,我不接受这个提议。”   视频挂断后,李聪明对陈柯耸耸肩,无奈:“你看吧,我就说祁方不可能同意的。沈虞就是他的命,他怎么愿意把命丢了。”   陈柯把资料发送到祁方的邮箱,想了一想,说:   “没事。其实MSBP的治疗方式,国内外都还没有十分明确有效的方案,分开两者的建议也是居于其他病例的一种推测,或许祁方可以找到更好的方式呢?”   李聪明叹了口气,道:“真希望沈虞的病能早点好起来。”   *   沈虞破天荒地隐约察觉到,祁方的心情似乎不佳。   晚餐吃的是料理,沈虞尝了一些,觉得味道不是很感冒,抬眼发现祁方竟然也一副食欲不振的模样。   沈虞放下叉子,安静地看着对面。   祁方正在拿开壳器剥夏威夷果,剥了浅浅一小碟,顺手就推给沈虞,同时扒拉另外一盘水果,重新开始熟练剥皮。   沈虞忽然开口说:“如果觉得菜不合胃口,我们可以换一家餐厅。”   他看见祁方摆在自己面前的饭菜一口都没动。   “嗯?”祁方茫然抬起头,怔了一下:“没有不合胃口啊,你不爱吃吗?要不我回酒店房间给你做?”   沈虞很轻地摇摇头,目光落在祁方面前,说:“你没有吃。”   “哦,这个啊。”祁方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拿过盘子,叉了几大口饭菜吃下去,边吃还含糊道:“没有不合胃口啊,我刚刚不饿,还没吃而已……”   沈虞沉默地望着他吃了几分钟,突然又道:“你……心情不好吗?”   祁方一顿。   “和你的病有关系吗?”沈虞问:“晚餐前,我好像看见李聪明在和你视频。”   其实沈虞很早就发现祁方在和人视频通话。   他拿料理的时候,遥遥就能瞧见祁方并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稍微思索了一会儿,认为是医院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沈虞没有很快拿完料理就回去,而是在餐台边站着,静静地看祁方皱着眉和视频里说话。   “您好,”有餐厅的女侍者过来,小声询问:“需要帮你叫那位先生过来吗?”   “不用。”沈虞用英文回应她,垂下睫道:“我只在这里站一分钟,谢谢。”   祁方在因为什么苦恼,沈虞不得而知。一般碰见其他人正在烦恼的时候,他都会很礼貌地回避,并且时刻注意不再提起引起对方伤心的话题。   但今天,沈虞主动开了口。   或许是人在异国他乡,在没有安全感的环境里,内心里一点最隐秘的情感也容易被翻涌放大。   沈虞那时站在餐台旁很久很久,没来由的,感觉心脏被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攫取住了。   他从来冷淡,一时之间,竟难以分辨那种情绪是什么。   直到看见祁方关掉视频,眉心紧拧着,颇为烦躁地用手抓了两把头发,脸上浮现出几分极其罕见的挫败之色。   沈虞往前迈了几步,突然思绪一滞,灵光乍现般想起个词来。   ……担心。   那样的情绪,貌似该叫担心。   他想知道祁方为什么难过。   也想叫祁方不要再难过。那样……对心脏不好。 第14章 确切保证   [祁二少:我桃花来了。]   [秦潇洒:?]   [秦潇洒:别做对不起沈虞的事。]   [祁二少:怎么可能?是沈虞今晚主动开口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要陪我到外面散步。]   [秦潇洒:这有什么奇怪的?]   [祁二少:散步!散步!看见没!沈虞约我去散步!为了让我心情好起来!!!]   [祁二少:散步!对沈虞来说,就是从他精密的时间安排里抽出了一段完整的空白,来特意陪我!只为了我一个人!]   [祁二少:[欣喜若狂.jpg][倒地打滚.jpg][哈哈大笑.jpg]]   [秦潇洒:……你不是坐轮椅?还能散步呢?要不要买义肢,我这正好有个合作商,给你打八折。]   [祁二少:这不重要。你说沈虞是不是真的有点爱上我了?]   秦潇洒低头看了眼手机消息,轻笑了一声,甚至都不想回复。   沈虞那样的人,要是真一点不喜欢,会愿意和他结婚?   也就祁方身在其中,总是患得患失地追问这种无聊问题了。   [秦潇洒:好好享受你们的蜜月假期吧。]   *   凌晨四点二十分,沈虞从床上醒了过来。   陌生的环境似乎让周遭的黑暗都变得不稳定,沈虞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索性动作慢吞吞地起身。   他似乎做了个不太美好的梦,虽然在醒来的下一刻就已经逐渐遗忘内容,但头脑仍然昏昏沉沉的,太阳穴有种令人不适的、隐密的痛感。   在床上发了半分钟的呆后,沈虞最后拧开床头的小夜灯,决定用电脑看邮件。   昨天耗费了巨量的时间在其他事情上,距离上一次在飞机上工作,已经有整整十六个小时,长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很有点迫切地想要打开电脑。   但等他进入邮箱列表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没有多少东西,仅仅躺着一封昨天下午六点接收到的,课题组学生发来的一日学习和工作总结。   沈虞点进去看了一下,学生们把日常工作整理得很好,总结也精炼到位,甚至还附上了几张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的照片,让沈虞查收。   沈虞简单回复了学生的邮件,正想发送,忽然瞥见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动作停顿半晌,将邮件定时在了早上八点。   做完这个事情后,沈虞盯着空空如也的邮箱,又安静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关闭邮箱,打开常看的那个学术论坛,想登陆进去看几篇新的文献。   然而等沈虞进去后,意外地发现昨天新发表的相关主题的文献非常稀少,有且仅有一篇,还是沈虞早已经非常熟悉的领域,只是对近年来的实验技术沿革的汇总和梳理,没有更多的参考价值。   沈虞措手不及,一时间有点茫然。   他……现在可以干什么呢?   按理来说,沈虞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甚至可以给学生们发布新的任务,等回去的时候再检查。   但很突然的,他现在靠坐在床上,不是很想去做那些事情了。   “沈虞?”   正当沈虞无所适从的时候,房间另一边忽然传来祁方微哑的嗓音:“你怎么醒了?”   沈虞还在发呆,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愣愣地开口应了一声:“嗯。”   有窸窣的动静响起,没一会儿,祁方披着外套的身影出现在小夜灯的光晕中。   沈虞坐在床上,捧着手提电脑,微微仰起脸去看他。   “你在做什么?”祁方只瞧了一眼,语气就沉了下来:“半夜不睡觉,在这看文献还是批作业?”   被抓现行的沈虞:“……”   祁方顶着一头凌乱的炸毛,顿时发作了:“沈小鱼!以前在家里关着门我看不见,你是不是背地里每天三更半夜都不睡觉,偷偷在卧室里工作?!”   沈虞其实想辩解,但想了想,他也确实经常半夜还在工作,于是沉默了。   祁方气得半死,这下是真觉得自己要患上心脏病了。   “以后你睡觉不许关门,我要监督你有没有偷偷摸摸起来工作。”   祁方像个封建专制的大家长,伸手就拿过沈虞的电脑,扫了一眼没有需要保存的页面,径直就点了关机,同时道:   “要么你就给我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你不会半夜起来看书看电脑,这样我就不监督你,你自己监督自己。”   沈虞继续沉默着。   做不到的事情,他写不了保证书。   “我……”沈虞终于开口,就是语气听起来莫名有些弱:“也不是每天都这样,有时候工作紧急,才会很晚还在处理。”   “哦?”祁方问:“那请问沈鱼鱼教授,你现在凌晨四点半起来,是在处理什么紧急工作呢?”   沈虞:“……”   祁方把笔记本电脑夹在自己胳膊底下,审视了沈虞片刻,一锤定音道:“继续睡觉,我们定的是早上七点半的闹铃,现在还有两个多小时。”   沈虞看着祁方转过身,像是要夹着他的电脑,气冲冲地回到房间另一端的床上去。   “我梦见了……爸爸。”沈虞忽然开口说。   祁方脚步停住。   再回头的时候,祁方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冷静,眉心不易察觉地拧着,语气也温柔下来:“嗯?梦见了什么?”   沈虞摇头:“不记得了。”   过了几秒,他想了想,又道:“好像是小时候的事。”   祁方把电脑放在了一旁,折返回来,闻言说:“小时候?叔叔带你出去玩的梦吗?”   沈虞再次摇头,但这次他没有立即想起些什么,安静了一会儿,才出声:“爸爸很少带我出去玩。”   祁方其实清楚,只是想缓解一下沈虞明显不高的情绪。   沈虞的父亲母亲,都是不同学界的一方泰斗。   沈父是医学研究者,即使换下白大褂,身上总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不过他同时也很擅长厨艺,沈虞小时候在家里的正餐,大多时候都是爸爸包揽的,祁方从前还借着厚脸皮蹭过几顿吃的。   沈父是个很温和耐心的人,与沈虞的母亲相反。   在祁方看来,沈虞的性格更多的随了母亲。   沈虞的母亲主攻物理学方向,干练果断,逻辑性强,热衷工作和事业,每天都在各类会议和差旅中忙碌不休,只能尽力抽空和沈虞打电话,问候几句。   而沈虞的父母即使有心照顾小沈虞,除了尽力做一餐营养均衡的晚餐外,也无法再寻出更多的时间空隙去带儿子玩。   沈虞的童年,大多数时候只有父亲做好的孤零零摆在餐桌上的饭菜,以及母亲匆匆忙忙在电话里的温声问候。   而这一点忙中抽空换来的温馨,也随着沈虞父亲的猝然离世,变得更加稀薄无形。   “我不太记得他的样子。”沈虞语气淡淡的,似乎情绪根本没有起伏:“他去世很久了。”   “爸爸的病和你一样,”他忽然撩起眼睫,看向祁方,说:“都是心脏有问题。”   说完这句话,沈虞就不开口了。   祁方既心软又心疼,同时还有一点点懊恼,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嘴无遮拦,挑起沈虞过往的伤心事。   “沈鱼鱼,我可以上来吗?”祁方忽然问。   沈虞神情不解地看他,不太明白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拒绝。   祁方在床边顿了顿,随即干脆利落地掀开被子,坐到了床上,还十分不客气地径直坐进了沈虞的被窝里。   “你没说话,我当你答应了。”祁方道。   沈虞看上去有点发怔。   小夜灯的光线柔和纤薄,沈虞雪白的面容在不太明亮的灯下显出一种奶油般润泽的淡淡光晕,头发因为没有打理而翘起,长而直的睫毛垂落下来,连一向冷而凌厉的乌黑瞳仁都意外地变得没有攻击性起来。   总而言之,很漂亮,但呆呆的。   这在沈教授身上可不常见。   沈虞的确呆了片刻,因为他感受到被子底下靠近的热度——祁方很有分寸地没有挨着他,然而这样凉意涔涔的天气,另一个人火热的体温总能沿着其他介质传递过来,何况祁方身上还有一股沐浴露的薄荷香味。   沈虞难得被这样的香味包围缠绕着,不由得思路中断了一瞬。   好在祁方很快打破了他的不适应,沈虞听见熟悉的嗓音就响在自己耳侧。   “沈鱼鱼,我的病会好起来的。”祁方说。   沈虞的长睫很轻地颤了颤。   “真的。”祁方又凑过来一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虞,语气无比认真道:“你不信吗?我对你说过的话,有哪一次是做不到的?”   沈虞在他的注视下,缓慢地点了点头。   祁方稍微松了口气,却忽然又见沈虞伸出手,朝着他摊开掌心。   “这次,”沈虞看着他说:“我需要确切的保证。”   祁方怔了一下。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挑了一下眉,索性也伸出左手小拇指,哄道:“那我们拉钩?”   沈虞:“……”   正当祁方以为沈教授不会屑于理会这种幼稚的小把戏时,沈虞却撩了下长睫,也用小拇指很轻地勾了勾祁方。   那点细微的触碰像是过电般发麻,令得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祁方在迟疑两秒后,果断地用双手紧紧拢住了沈虞的手,再次道:“我向你保证。”   对于祁方擅自大胆的动作,沈虞没有第一时间挣扎,反而眨了眨眼,任由自己的手被祁方握了许久,直到相贴的掌心温度升高,才轻轻动了动,将手抽回来。   祁方无形中松了口气,想了想,又接着之前的话说:“等过段时间,你没有那么忙,我也……不生病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叔叔吧。”   沈虞的父亲是在出差途中猝死的,按他生前的喜好,墓地选在了位于大西洋北端的一个小岛上,人很少,风景也漂亮干净,每当过年之前,沈虞都会和祁方一起去祭拜一次。   然而沈虞却没有应这个提议,而是平淡道:“我前不久看过他了。”   “唔。”祁方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道自己怎么没有一起:“前不久?什么时候啊?”   沈虞:“上一次出差的时候,航线路过那个地方,我中途转机,去看了看他。”   祁方嗯了一声,像是对这个话题已经不感兴趣,道:“还要再睡一会儿吗?时间还早。”   沈虞其实说了那么一会儿话,逐渐开始有点倦意了,于是缩进被子里,倚在枕头上瞧着祁方,一双黑眸乌溜溜的。   “我要睡了。”沈虞说。   祁方知道他睡觉时不习惯有人在旁边,低声道了句晚安,才掀开被子回另一端自己的床上。   小夜灯的光晕暗淡下去,祁方直挺挺躺在被子上片刻,屏息凝神等了十几分钟,感觉沈虞应该差不多睡着了,才猛地一个打滚坐起来。   顾不上时间,祁方抓过手机就给李聪明噼里啪啦发了一通消息:   [祁二少:急报!]   [祁二少:我有预感,好像找到沈虞的病因了。] 第15章 海边集市   李聪明早上六点半起床,人还瘫着,迷迷糊糊中摸了把手机,就被祁方连串的微信消息惊得瞬间清醒。   等看完祁方发的消息后,李聪明先给陈柯转述了一遍,问她的意见,然后打字回复。   [李聪明:你是说,怀疑沈虞的病和他前几周的那次出差有关?]   [祁二少:沈虞的异常就是从那次回来开始的。]   [李聪明:这个结论我们之前猜测过,你不是说没证据么?]   [祁二少:沈虞出差中途,去看了一趟父亲。]   [李聪明:陈叔叔不是……?你觉得沈虞受刺激了,才会生病?]   [祁二少:嗯。]   [李聪明:不对啊,那沈虞和你不是经常都会去拜祭吗?以前也不见沈虞受刺激。]   [李聪明:而且我觉得沈虞不是会轻易受刺激的人。]   [祁方:期间肯定是出现了什么意外,但我们并不知情。]   [祁二少:还有一个,我猜测沈虞每次的思维跳跃,和他平日里接触的人和事,或者思考的东西,有关联。]   李聪明关了聊天框,睡意早就无影无踪。   过了几分钟,陈柯也给他回复了消息。两个人就这个新的发现讨论了一会儿,陈柯突然问:“祁方为什么不直接联系我?”   李聪明愣了一下,对啊。   沈虞的病更多的是偏心理类的疾病,陈柯才是正经的心理医生,祁方就算有什么发现,也应该是和陈柯说,让她记录进病历档案里。   和他李聪明这个干骨科的说什么劲儿?   李聪明犹豫了半晌,又自己说服了自己:“他和我关系好,第一时间想告诉我也不奇怪……”   陈柯却说:“他是特意和你说的,因为他不想和我联系,并且知道你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既不会耽误正事,又不需要为难。”   李聪明脑子转不过来了:“啊?祁方为什么不想和你联系?”   陈柯在另一头的手机屏幕后,很忍俊不禁地抿嘴笑了一下。   估计是……因为她昨天开口说了让祁方考虑和沈虞分开一段时间,被小小地记仇了吧。   李聪明的这个发小,还真是和李聪明形容的一样,把沈虞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   沈虞和祁方两个人用几天时间游览完了当地景点,最后一天,在酒店简单用过当地特色早餐后,前台热心推荐他们去逛两公里外的沙滩集市。   “那里是我们小岛上最大的特产零售地。”前台连比带划地形容道。   集市就在这片海滩的最西边,是一大块由五颜六色的顶棚和葡萄架搭建而成的特产零售市场,从酒店房间的窗户里遥遥俯瞰那处,就如同无数块切好排列的、色彩缤纷的水果蛋糕。   出发前,祁方好说歹说,才勉强劝服沈虞,不要求他坐着轮椅出门,但还是带上了那个紧急呼救器。   而酒店前台看见祁方这个“残疾人”竟然坚强地靠自己的两条腿走了出来,吓了一大跳,忙安排了酒店专用的沙滩游客车,让人载沈虞和祁方到另一边的集市去。   N国地处南半球,此时正是春夏交接的时候,早上的微风袭袭,吹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的,心生舒坦。   沈虞换了单件的白衬衫和浅咖色的运动长裤,临出门前,又被祁方强行套上了一条颇有波西米亚风格的防晒薄款围巾。   坐在游客小车上,沈虞的身形随着车身的颠簸晃来晃去,那条短短的丝质围脖也在风中摇曳不休,瞧上去,非常具有俏皮的凌乱美。   祁方借着墨镜的遮挡悄悄打量沈虞的这副模样,过了一会儿,还是心痒难耐地拿起手机,趁沈虞不注意偷拍了几张。   这是清冷端肃沈教授不为外人知的另一面。   ——祁方喜滋滋把照片存进给沈虞专属的相册里,除了依旧为沈虞的病烦恼,其他时候对此趟旅行可谓是万分满意。   “到了先生,请下车。”   游客小车的司机用蹩脚的英文对后面的两人道。   沈虞并不知道自己风中凌乱的样子已经被祁方在路上被偷拍了几十张,他有些不太适应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防晒丝巾,率先下了车,正想往前面走,忽然顿了顿脚步。   三秒后,沈虞转过身,安静地望着给完司机小费的祁方,朝他伸出了右手。   祁方刚收起钱包,一抬眼就看见沈虞的这个动作,愣了一下:“怎么了?”   沈虞道:“我牵你下来。”   祁方睁大眼睛,像是思路中断似的,站在车上呆住了。   还是司机小哥操着本土英语打破了他的僵硬:“先生,您的朋友是怕您下车摔倒。”   沈虞伸出手片刻,见祁方迟迟不动,不由得轻轻蜷了指尖,想把手放下。   不料下一刻,他的手突然被攥住了。   祁方握着他的手,轻松从车上一跃而下。   “谢谢沈教授的关心。”祁方笑容灿烂,与沈虞对视的时候,有模有样地道了句谢。   沈虞偏开脸,被松开的手垂在身侧,耳根处细瞧染上了几分微红。   “你的身体不好,”沈虞想了想,又说:“在集市里跟着我,不要乱走。”   祁方这才记起自己体弱多病的“人设”。   “人还挺多。”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熙熙攘攘的沙滩集市,态度自然地提议:“我们牵着手吧,这样不容易走散。沈鱼鱼,你认为怎样?”   说罢,祁方还和前几分钟的沈虞一样,再次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这次换我牵你过去。”祁方唇角扬起:“好不好?”   *   在集市里逛了一会儿,沈虞还没想明白。   为什么一开始明明是他想保护好祁方不被人流冲挤,怎么现在,却变成了祁方牵着他在集市中如鱼得水般游走。   N国是有名的旅游小岛,正值春夏旺季,全球各地的游客络绎不绝,各种肤色各种打扮的人挤得集市热闹非凡。   沈虞跟着祁方在其中穿梭前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开始有些后悔没有让祁方坐轮椅出来。   人实在是太多了……很危险。   坐着轮椅,至少还能被周围人让出一小片空地。   正当沈虞想着这件事的时候,头顶上突然罩下来一片阴影。   祁方拿了顶渔夫帽,随手给他戴在头上,见沈虞抬眸,于是道:“防晒。喜不喜欢这个样式的?”   沈虞把草帽拿下来看了看,这是顶手工编织的渔夫帽,做工一般,却别出心裁地织了一小截淡紫色的花荆进去,尾端开着新鲜柔软的白色花瓣,清新脱俗。   沈虞又把草帽戴回了自己头上。   祁方笑了,又故意说:“沈鱼鱼,我什么时候弄错过你的品味?”   沈虞从小就不会买东西,不仅不主动买衣服,稍微长大了点后,连住宿时要用的日用品也不记得买。   衣服穿坏了,还能穿校服。日用品用完了,沈虞只能跟在舍友屁股后面,一声不吭地盯着对方的瓶子看。   舍友们倒是很热情,纷纷把自己的东西分享给沈虞用。   但一直用别人的也不是办法,祁方某天得知了之后,大吃飞醋,放学后就拉着沈虞出校门去超市,立誓从此要将沈虞生活中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再也不用去借别人的东西。   沈虞没有任何反抗——除了对祁方要求的一个月一次的出门采购频次有一点很小的意见,认为会占用学习的时间。   祁方强行镇压了这点微弱的抗议,特意准许沈虞在和他一起逛超市的时候,可以戴着耳机背单词。   自此之后,沈虞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祁方包办的。   沈虞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对实用性的要求大于所有,但偶尔也会接受一些看上去毫无用处的小玩意儿。   不过祁方担任沈虞生活采购部部长后,挑的东西就没有出过差错。   “我有一种心灵感应。”曾经祁方这样说道:“我能感应到你喜欢的东西。”   “就像我能感应到自己喜欢的人一样。”   沈虞对沙滩集市上的这顶草帽感兴趣,祁方便过去和商贩讲价。   商贩是个皮肤晒得黝黑的本地男人,不太会讲英语,与祁方鸡同鸭讲地互相论述一番见解,最后败下阵来,索性抬起手,道:“OK!OK!”   “10 dollars!Let it go!”   十美元不算贵,于是沈虞看向祁方,忽然说:“我也送你一顶。”   “嗯嗯……”祁方正在找钱包,闻言大吃一惊:“——嗯?!”   沈虞竟然主动想要送他礼物了?   理性克制如沈教授,对世俗意义上的用金钱替换物质再替换成情绪价值的“送礼”活动,完全不感兴趣。   祁方曾经在一周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十分不委婉地暗示过想要礼物,沈虞思考了一分钟,当天给他的账户里打了一万块钱。   “你可以去买自己想要的,”沈虞那时候认真地对他道:“还有,建议下一次你把送给我的礼物,也替换成能支配的流动资产。”   回忆过往,再着眼当下,祁方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非常淡定,笑道:   “沈教授竟然也会想送我礼物啊……那你来挑挑?”   沈虞的视线移到摊位上。   祁方的目光紧跟着他的视线。   沈虞在这商摊上来回扫了一圈,就选定了目标——一顶浅绿色镶蓝边的草帽。   “这个吧。”沈虞指了指,用英文对商贩道。   祁方:“等、等等……”   沈虞没听见他说的话,先付了钱,再接过帽子,一手拿着,递过给祁方,并郑重地说:   “谢谢你送我的礼物,作为报答,我也送你一顶绿色的帽子。”   祁方:“…………” 第16章 社死现场   沈虞和祁方两人在沙滩集市上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东西。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祁方在买,沈虞感兴趣的商品实在不多,只能尽职尽责地扮演陪购角色。   “给他们带点特产回去。”祁方说:“不然出来旅游一趟,两手空空可不行。”   沈虞对旅游时需要做什么基本没有概念,闻言点点头,又问:“要带很多礼物回去吗?”   祁方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沈虞又在默默计划怎样才能更方便地搬运特产,忍不住笑了:“不需要,带点他们喜欢的就行。”   “比如给李聪明带个……”   祁方拿起摊上的半个巴掌大的骷髅模样的贝壳雕刻工艺品,一本正经道:“你看,这种肯定就是李聪明喜欢的,他成天和骨头打交道,一定很喜欢骷髅。”   沈虞:“……”   略有所怀疑。   接下来,祁方又给秦潇洒买了个手工烟斗样子的吹泡泡玩具,给自家的两位中老年人买了两个会发光的自动翻页相框,给陈柯买了一套商贩自称是纯海盐提炼而制的护肤品,给诸多狐朋狗友们各买了一条昂贵的心形贝壳项链。   “你有没有什么想带回去的?”祁方问。   沈虞摇了摇头。   他没有给别人带礼物的习惯,何况他也不像祁方一样,清楚其他人的喜好。   “买点吧。”祁方却说:“给阿姨买点特色小吃,给你的学生也送些东西。”   沈虞想拒绝,祁方却根本不给他接话的机会,牵着人就往前走,一边还碎碎念道:   “等过年的时候我们得去拜访你妈妈吧?到时候就可以用上了。至于你的学生,每天做实验那么辛苦,偶尔送点小礼物,他们肯定很感动,干活更加认真。”   沈虞张了张口,要拒绝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迟疑地抿了下唇,没有再出声了。   祁方这次挑礼物显然用心了许多,货比三家,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几句当地砍价话,带着沈虞一番酣战下来,收获巨大。   “差不多了。”祁方看了看两个人手上拿着的东西,说:“再多就装不下了,待会先叫酒店派人过来接这堆东西回去,之后我们有空再来逛。”   沈虞点点头,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右手边的一个卖瓶装气泡酒的小摊上。   陈列架上摆满了透明瓶身的简制水果气泡酒,绿的像翡翠,粉的像花瓣,红的像鸽血石,瓶身凝着冰冻融化时的水珠,在阳光下极其夺目。   祁方对酒这一类饮品的免疫力早已拉满,而沈虞从小到大除了啤酒鸭里的酒味,其他时候就没再尝过,因此黑眸里竟然很有几分好奇。   不过沈教授向来是个善于克制自己的人,沈虞垂下长睫,很好地掩饰了那一点好奇。   这时祁方忽然道:“尝一杯吗?沈鱼鱼。”   沈虞:“唔……”   “那些气泡酒。”祁方抬了抬下巴,指向刚刚沈虞看过的商摊:“看样子是度数不高的甜酒,喝一点应该不碍事。”   沈虞眨了眨眼。   “我们待会还要去坐游艇。”沈虞想起两个人的计划表,慢吞吞道:“喝酒可能会影响身体状态,拖延我们的计划。”   祁方牵着他到了摊前,闻言勾了下唇角:“坐不了游艇就明天坐,没什么大不了的。”   “来,拿一杯尝尝。”   这个小摊的生意很好,色彩漂亮的气泡酒吸引了不少年轻男女过来品尝。商贩是个染着绿色头发的二十几岁的青年男人,一口夹着当地口音的英语,倒也能和游客对答如流。   瞥见沈虞和祁方过来,绿头青年热情地招呼道:“Hello,hello!What do you want to buy?”   沈虞思索片刻,指了指一款樱桃味的水果气泡酒。   看起来很甜。   他喜欢甜的东西。   绿头青年熟练地将酒倒进玻璃杯中,插上柠檬片和吸管,递给沈虞一杯,再递给旁边等候的年轻白人女生一杯。   “Cheers!”他夸张地说道。   沈虞接过酒,却没有立即喝,而是用英语问:“这一杯多少钱?”   绿头青年转了转眼珠,对着沈虞笑了笑:“你好,先生,你的这杯50美元。”   接着,他又转过头,对另一位女生道:“女士,你的这杯10美元哦~欢迎下次光临。”   沈虞:“?”   连女生都惊呆了,但她已经喝了两口,抬起眼瞧瞧绿头青年,又瞧瞧沈虞和祁方,有些不好意思般吐了吐舌头,飞快地付了钱,生怕自己的这杯也跟着涨价似的。   祁方皱眉,将手里的东西暂时放在地上,掏出钱包,拿出10美元,放在绿头青年面前的摊位,道:“付给你了,10美元。”   “先生。”绿头发的小哥眯了眯眼睛,不笑了:“你们的这杯是50美元哦。”   祁方收起钱包,抱臂看着他:“为什么?刚刚一模一样的那杯不是10美元吗?”   绿头青年:“那是我赠送那位可爱女士的礼物哦。”   “是吗?”祁方不客气地说:“但我们逛了一路过来,其他卖气泡酒的摊位,通常也就卖5到10美元。”   “我的酒都是秘方调制的。”绿头青年看上去有点不高兴了,道:“价格由我自己定,你们买了我的酒,还想赖账吗?”   他一眼就看出来,面前这两个是东方的有钱人,有钱人通常都是冤大头,还爱面子,不会和他计较这一点小钱。   然而绿头小哥看走眼了。   祁方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做饭和过日子,而会过日子的人,是绝对不允许自己被莫名其妙地坑钱的。   接下来,绿头青年被祁方用语速极快的英语猛烈地抨击了一遍,中间夹杂着狗屁不通的当地话以及中文骂街,其气势之足、嗓门之大吸引了不少过往的游客驻足旁观。   绿头青年:“……”   还拿着气泡酒的沈虞:“……”   “先生、先生……请冷静。”绿头青年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由得着急起来,怕影响到自己的生意,于是憋屈地进行了降价:“30美元,可以了吧?”   祁方:“NO.”   “15美元行了吧!赶紧走吧!”   “不。”祁方又开始掏钱包,同时还朝绿头青年摊开了手掌:“退钱。我们不喝了。”   “把酒还给他。”祁方又对沈虞道:“我们换一家再买。”   沈虞于是把玻璃杯放回了绿头小哥的商摊上。   绿头青年快被气死了,大声道:“你们已经喝了!这是不道德的,你们想白嫖我的酒!”   祁方冷笑一声,正要说话,从口袋里往外拿的手突然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一个没留神,那玩意儿就从口袋掉了出来,摔在地上。   “呼救,我心脏病发、命在旦夕;呼救,我即将去世、情况紧急;如不进行急救,我将死亡。请帮助拨打电话送我至最近的医院,已自动发送定位至手机号XXXXXX,联系人:沈先生……”   “呼救,我心脏病发……”   所有人:“…………”   甜美的高分贝女音从地上的呼救器上传出,字正腔圆的英文高声播放。   沈虞愣了一瞬,正要弯腰去捡,忽然感到手被人暗示性地握了一下,随即看见祁方捂着胸口,缓慢地躺倒在了地上。   “哦,上帝,我要死了。”   祁方有气无力地用英语道:“上帝作证,我是买酒的时候被这位有着荧光苍蝇般绿头发的年轻男人气死的,请务必将死因刻在我的墓碑上,我要让他永久遭受良心的谴责……”   围观吃瓜群众骤然喧哗,绿头小哥大惊失色。   沈虞:“……”   *   半小时后,祁方被热心群众用简易担架抬回了住宿的酒店。   至于为什么没有去医院,是因为祁方在担架上奄奄一息地大喊:“上帝作证!我刚从医院出来不久,我不要回到那个地狱里面去!请将我送回我的故乡……”   出于人道主义原则,以及对将死之人的怜悯,围观群众将祁方送回了酒店。   几位酒店前台吓得够呛,他们酒店收费昂贵,在照顾客人方面非常尽心尽力。祁方早上还是竖着出去的,没过两小时就横着回来了,岂不是一件耸人听闻的怪事?   酒店服务员们忙前忙后,总算把躺在床上要死不死的祁方救“活”了。   “沈先生……”房间的管家小心翼翼地靠近沈虞,十分礼貌地询问:“您的伴侣情况特殊,是否需要送去最近的医院住院治疗,或是请附近有名的私人医生过来就诊?”   他说话的时候,沈虞正在削苹果。   削苹果这件寻常的工作,通常发生守在病人床头的照顾者身上,好像除了这个动作,没有其他动作能表达出照顾一方既无聊又强作安静的耐心来一样。   沈虞也跟随着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在医院看见过的场景,依样画葫芦地开始削酒店送来的苹果。   但他这双手,似乎从出生时起就欠缺一点厨艺方面的天赋。   虽然能操纵精密的仪器,能书写严谨漂亮的论文报告,却无法完整地削出一整圈苹果皮。   沈虞凝视着被自己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沉默片刻,抬起眼回应了管家的话:“……不需要去医院。”   祁方的病已经不是能治好的了。   就和……曾经的爸爸一样。   “是这样的,沈先生……”管家又彬彬有礼地说:   “因为祁先生的身体情况特殊,我们酒店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来保障他的健康和安全,因此会耗费比别的住客更多的资金……还有一份关于祁先生身体健康的知情同意书,要麻烦您签一下,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可抗力的事情,我们酒店是无法负责的……”   沈虞淡淡瞥了一眼那份全英文的知情同意书,没什么犹豫地在右下角签了字。   管家收了签名知情书,又清了清嗓子,道:“那这个照顾祁先生的额外护理资金……”   沈虞:“多少钱?”   酒店管家想了想:“大概每日需要另收1000美元,我们用以采购简易呼吸机、心脏复苏急救设施等——”   沈虞干脆道:“可以。”   祁方:“不行!”   沈虞&管家:“?”   沈虞转过脸,就发现祁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坐起来了,苍白的面色早已消失无踪,奄奄一息的神态也已抛之身外,中气十足地和管家理论:   “我们不另外出钱,你们可以和我签订协议,我死之前爬也会爬出你们酒店,并且不会追究酒店的任何责任。”   管家依旧面露难色:“先生,您如果在我们酒店出事,我们将会受到客观的声誉影响……”   祁方:“这样,你过来和我签个字,如果我在你们酒店里见了上帝,我将以房费的百倍价格赔偿给你们,怎么样?”   管家稍微思索了半晌:“我会请专业的律师过来对接您的请求。”   祁方:“嗯哼。”   沈虞在旁边默默听了一会儿,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用中文对祁方道:“我觉得这样不好。”   祁方握了握沈虞搭在床边的手,低声安慰:“怎么不好了?不要担心,难不成你真觉得我会在这个地方……”   “不是。”沈虞说:“我的卡里没有那么多钱。一旦造成协议违约,需要赔偿的金额会更多。”   祁方:“……”   祁方:“沈!小!鱼!” 第17章 春游往事   中午的时候,酒店送来了饭菜,以及一小箱甜酒。   沈虞扫了一眼,就记起来这是那绿头小哥强行要送来的“赔礼”,不由得蹙眉,冷淡道:“这个东西不是我们的,请拿出去,谢谢。”   服务员们对视一眼,只好又把东西带出去了。   两个人在房间里吃完午饭,沈虞放下碗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碟子下压着两张小小的纸片。   “什么东西?广告?”   祁方往纸上瞥了一眼,没看懂上面花里胡哨的当地文字,随口问了句。   沈虞摇摇头,垂着睫安静地看了几秒,开口说:“是晚上的篝火音乐会门票。”   祁方诧异:“这你也看得懂啊?沈教授。”   沈虞拿出手机,找拍照翻译软件,同时回答:“只能看懂一些。”   祁方在远离学生时代后,再一次心疼起自己被沈虞霸凌的智商。   翻译软件很给力,很快将卡片上面的文字翻译了出来,果然是一张篝火音乐晚会的邀请门票,时间是傍晚5点半,地点在距离酒店不远的海岸上,还是张VIP入场券。   祁方摸了摸下巴,感叹:“酒店,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出门之前,沈虞还略微有些犹豫。   篝火音乐会这样“奢侈”的享受活动,与信奉时间至上的沈教授向来是两不相干的。   如果拿数字、文字相比,那沈虞对音律的掌握就如同厨艺一样,基本上等同于半个白痴。   祁方说了几句“来都来了”“不看白不看”,见沈虞依旧不为所动,于是想了想,又道:“沈鱼鱼,你好像还没有陪我看过音乐会演唱会。”   沈虞沉默片刻,开口辩解:“我有在手机上观看你发回来的视频。”   “那不一样。”   祁方转到他旁边,坦然地去牵沈虞的手,顺带放低了嗓音,厚颜无耻地开始卖可怜:   “我都这样了,沈虞,你还不愿意陪我去看一场免费的篝火音乐会。”   “趁我还能走能动的,我们不应该多做些以前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吗?”   沈虞:“……”   成功把沈虞骗出门后,祁方突然心有顿悟,开始觉得这段时间也并非完全没有发生过好事。   沈虞的病,治是肯定要治的。但与其成天纠结,不如自己顺势躺平,顺着沈虞的思维承认这些莫须有的病。   他也正好可以借着生病的由头,增进与沈虞的感情。   自从沈虞患上那奇怪的孟乔森综合征后,短短几个星期的功夫,祁方就观察到,沈虞对他的忍耐能力直线上升,甚至可以说是宠溺也不为过。   祁方那颗得知沈虞生病后就一直悬着不落的心,终于重新有了热血冲涌的激情。   为了分享这种热血和冲动,祁方当即打开手机,给李聪明和秦潇洒各发了一条同样的消息。   [祁二少:我要和沈虞步入第二春了^^你们开心吧]   [秦潇洒:……祝好。]   [李聪明:???你就给加班的单身狗发这东西?伤害到我你满意了吧!]   [李聪明:我要恶狠狠地诅咒你们,给我好好享受春天去吧!姓祁的你这个恶毒的有夫之夫!]   *   晚上的沙滩,比白天要少一些人。   远处的集市依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不过祁方已经买够了纪念品,兴趣不大;而沈虞对白天发生的事牢记在心,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再去一次。   靠近海岸的白沙滩上,用彩色绸带围起来了一大块地方,动感的音乐鼓点沸腾澎湃,身着短裙短裤的男男女女们正在里面忙着搭建最中央的大型篝火。   沈虞遥遥瞧见其中忙碌的人群,就停下了脚步。   他一停下,牵着他的手的祁方自然也就发觉了,转过身打量了一下沈虞脸上的神色,问:“要不我们就在外面走走?”   沈虞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尤其不喜欢挤热闹。   祁方知道沈虞的性格,本来也就是随便找个理由诓沈虞出来,和他二人世界沙滩散步,也不一定要去那什么篝火晚会,于是这时主动解围道:   “沈鱼鱼,我们沿着海岸线逛逛吧,你如果不喜欢篝火音乐……”   沈虞安静了一会儿,摇摇头。   “进去吧。”沈虞说:“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   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架着烧烤摊和拎着啤酒箱的小贩进来,趁机出售大赚一笔。   沈虞在距离篝火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祁方知道他不习惯,于是拉着沈虞就在沙滩上席地坐下。   “这里挺好。”祁方说:“又能看篝火,又能看海景。”   沈虞端端正正地盘腿坐着,闻言忽然问:“我们要做什么?”   在沈虞的认知里,并不清楚那么一大群人围着篝火是要做些什么,每个人的动作似乎都不一样,他观察不出一个具体的目的来。   沈教授擅长将计划处理得井井有条,像今天这样漫无目的地呆坐着,等待未知事项的发生,还是难得一次。   陌生的体验,让沈虞的精神有些紧绷。   就在他无所适从的时候,祁方回答了他的话:   “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沈鱼鱼,很多事情又不是做实验,没有严格的前后步骤和必要的履行清单。”   “比如现在……”祁方四下看了看,突然起身道:“我就准备给你现场准备个惊喜。”   沈虞不解地仰头望着他。   只见祁方大步走到了旁边的烧烤摊边,和黑发黑眼睛的摊主沟通了两分钟,紧接着,摊主让开了位置,还把身上的围裙摘下来,递给祁方。   沈虞:“?”   祁方戴上围裙后,熟练地开始撸袖子,低头挑了几串烤肉和烤蔬菜,研究了一下旁边的酱料粉,随即着手折腾烤架。   旁边有几个人感兴趣地驻足围观,还问:“你要亲自尝试烤肉吗?”   祁方毫无愧色地回答:“当然,我可是金奖厨师!”   周围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五分钟后,祁方牌烤串出炉,一些分给了摊主,一些分给了围观路人,剩下的用盘子装着,脚步轻快地朝沈虞走来。   还没走近,祁方就看见沈虞微微抬着头,姿态安静又端正地等他回来,瞧起来乖得不行。   祁方迎着这样的目光,几乎要大脑发晕。   “尝一尝。”他坐下来,把盘子递给沈虞:“都是按你的口味做的。”   “还有几瓶别人送来的酒。”祁方又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来几瓶气泡酒,道:“白天没喝成,今晚给你赔一杯。”   沈虞喜欢甜的,于是祁方特意多加了蜂蜜,一口下去,温热的蜜汁四溢出来,鲜嫩的口感配上肉香和酱料的香气,每一分一毫的把控都精准至极。   沈虞尝了几串,忽然发现祁方一直在嘴角上扬地盯着他看,不由得问:“你不吃吗?”   “不用。”   投喂了沈鱼鱼,祁方心情十分愉悦,笑眯眯道:“之前学的时候就尝够了。”   沈虞拿烤串的手顿了一顿。   好像的确是这样——无论是做什么菜,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哪里,祁方总是能做出适合沈虞口味的菜肴来,而他自己倒像是无所谓一般,捡点沈虞吃剩的就能填饱肚子。   从沈虞有印象时起,就没见过祁方挑食过。   祁方还小的时候,是个小胖子,特别能折腾也特别能吃。沈虞翻了翻小时候的记忆,似乎也没能找到祁方有什么喜欢吃的、什么明显不喜欢吃的。   长大之后,祁方的菜谱就一直都是按着沈虞的口味来了,更加无从得知他的喜好。   而今天,沈虞突然想问一问。   “你不爱吃吗?”他垂睫看了看手里的烤串,开口道。   “嗯?”祁方纳闷了一下:“没有啊,只不过烤得不多,优先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沈虞又追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祁方忍不住失笑:“怎么突然问这个……我又不挑食,什么都能吃,好养活。”   沈虞沉默了一会儿,戳穿祁方的谎言:“你应该不爱吃香菜。”   祁方:“……”   香菜……好吧。   他的确对香菜不感冒,一般除非饿得要去啃垃圾,不然是不会主动尝试的。   但这是怎么被发现的?!   沈虞没有解释——他本人对香菜是没有任何偏见的,但吃了那么多年祁方做的饭,餐桌上竟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样菜,已经足以让人注意到。   “当一个厨子的好处,就是可以自由选择想吃的菜。”祁方宣布。   紧接着,他看见沈虞笑了一下。   那真的是很轻的笑意,漂亮的柳叶眸弯了一瞬,乌黑的瞳仁里倒映着祁方的身影和后面的篝火,火光在深墨中跃动着,像星子。   很快,沈虞敛了笑意,问:“可以和我讲讲你学做饭的故事吗?”   祁方还没从那个笑容中回过神来,闻言愣了一愣:“啊?”   “我?”祁方重复了一遍:“学做饭?故事?”   沈虞点头。   祁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里端的盘子边沿,喃喃开口:“沈鱼鱼,你……”   沈虞以前从来没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具体来说,是沈虞从来都对工作和学术研究以外的事情不感兴趣,既然不感兴趣,更加不会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在上面,也就不可能有空愿意去“听故事”。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祁方心内酸酸涩涩甜甜地想。   ——或许是沈虞觉得他命不久矣了,才会浪费那么多的温柔和耐心在自己身上。   祁方摒开那点涩意,清了清喉咙,说:“好吧,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讲一讲。”   “你看那丛火。”   祁方忽然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型篝火,道:“还记得吗?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学校有一次组织过野外露营活动。”   沈虞的记忆力一如既往的好,自然很轻易地回忆起来那次露营活动。   沈虞和祁方同上的小学是一所价格昂贵的私立小学,每年光学费和各类活动费用都要交六位数。   除了基础的课业教授,学校每个星期、每个月都会组织大大小小的活动,来培养提升孩子们的综合素质和动手能力。   沈虞五年级的时候,学校在秋季组织了一次两天的野外秋游活动。   像这样的大型外出活动,作为主策划方的学校不仅要规划好适合小孩游玩的路线,还要提前联系场地和医院,做好安全保障,以及给老师们发放知识手册,以便在活动中进行科普,耗费的时间和金钱都十分不菲。   在沈虞的印象中,这次秋游是报名制,报名的家长很多,但不包括沈虞的家长。   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正忙于在国外进行一项新的实验,家里还会动的东西,除了定时上门做饭的阿姨,就只有一台时不时撞墙的扫地机器人。   沈虞对跟着一群只会做加减乘除的小屁孩在荒郊野岭跳上窜下没有任何兴趣,也就没有举手报名。   结果出发前一天,他却被班主任通知记得带好随身行李,明天准时到学校集中。   “你报了名呀。”   班主任温和地在电话里说:“我想想啊……是那个叫祁方的同学帮你报的名,他还给你交了报名费呢。”   沈虞:“……”   和祁方争吵是不会有收获的,几分钟的思考后,沈虞还是决定参加这一次的秋游。   ——毕竟名都报了,学校安排的活动小组和物资也准备好了,如果这个时候再退出,会给老师造成困扰。   何况,沈虞也想当面和祁方对峙,问一问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故意把自己的名字报上去。   第二天,针对沈虞提出的这个问题,祁胖子毫无愧色地叉腰道:   “沈小鱼,我给你报名是为了你好。新闻上说每天待在教室里看书,会得少年痴呆,变成书呆子、近视眼、大傻瓜,你应该多出来锻炼身体,才不会变成痴呆。”   沈虞很生气,但他又不能拿祁方怎么样。   五年级的祁方在一群矮冬瓜中显得既高又壮,一只胖爪子伸出去就能把沈虞推倒。   通过谨慎考虑后,沈虞认为自己和祁方对打,能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暂且只能忍气吞声,等以后有机会再报复回去。   紧接着,沈虞心不甘情不愿的这场秋游活动,很快在小孩子们兴奋的目光中拉开了序幕。 第18章 霸王小队   秋游的第一天,负责组织的老师们和专业领队导游带着上百名小学生乘车前往附近有名的大山风景区。   每辆大巴分为一队,队内还要分小组,四人一组,组员要互帮互助,共同完成两天的野外生活,不同的活动还有不同的小组加分奖励。   “尽量选择自己的好朋友哦。”   老师和蔼地说:“这两天的活动可不轻松,需要大家共度难关,不能动不动就吵架,或者抛下朋友,不然就拿不到秋游结束后的奖杯了。”   她的话音刚落下,最前排的祁方就高高举起手,大声喊道:   “老师,我的好朋友是沈虞、李崇明和秦潇洒!我们要组成一组!”   默默抱着书缩在最后排角落的沈虞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祁方的好朋友了?   然而还不等他分辩,大巴里其他小孩听见祁方的话,也纷纷争先恐后地告诉老师自己好朋友的名字,唯恐被单独剩下。   沈虞张了张口,又紧紧闭上。   半小时的吵闹后,老师登记好了各小组成员的名字,又说:   “小组要推选自己的小组长,小组长负责本组组员的安全和纪律,还要给自己的组起一个响亮的名字,我们将会刻在奖杯上哦。”   “好,我们已经到目的地了,大家下车后按小组的顺序排好队,待会把组名告诉老师好不好?”   沈虞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同学夹着下了车。   一下车,他就瞧见站在不远处频频往这边张望的祁方——祁小胖子个头高,还戴着一顶显眼的限量版品牌小黄鸭帽,腰间挎着一只比沈虞两条胳膊还粗的大水壶,一见沈虞下车,祁方就拼命朝他摇手:   “沈小鱼同学,你的队长在这里!快过来!”   沈虞脚步顿了一下,慢吞吞地走近过去,在祁方期待的视线中径直走到老师面前,仰起头问:   “老师,我不想和祁方同学一组,可以换组吗?”   祁方正从人群中挤过来,闻言大惊失色:“为什么?!沈小鱼,我们神龙无敌霸王队有什么不好?!”   沈虞:“……我的名字是沈虞。”   祁方摘下他的小黄鸭帽,抬手就扣在了沈虞头上,毫不在乎地改口:   “嗯嗯,沈虞同学,加入我们神龙无敌霸王队吧,我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吃一点苦的!”   沈虞原本被太阳晒得脸红,头上忽然被扣了顶帽子,立即感到凉爽不少,想掀下帽子扔还给祁方的动作慢了一拍。   老师左右看看,有些为难地问:“沈虞,你真的不想和祁方一组吗?别的组都满员了,需要找到愿意和你对换的同学才行哦。”   沈虞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他没有朋友,能说上话的同学也没有几个。更何况,有哪个同学会想不开,自愿申请换到祁方这一组?   祁小霸王的名号,可是在学校里响亮至极的。   沉默半晌后,沈虞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不换了。   祁方重新恢复笑容,克制地轻轻拍了拍沈虞的肩膀,许下承诺:   “放心吧,你这么弱小,肯定要跟着一个很强的队长,我会好好保护你,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说到做到。”   沈虞:“……”   他看向另外两位组员。   这两个似乎都是祁方的朋友,一个叫李崇明,小小年纪就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呆头呆脑的样子。   还有一个叫秦潇洒,长得高挑帅气,是女生们很喜欢的模样。   沈虞犹豫着要不要和他们打招呼,祁方就主动开始介绍道:   “这是我的两个好兄弟,并不聪明的李聪明,和只有一点潇洒的秦潇洒。”   “这是沈虞,我最喜欢的好朋友。”祁方又反过来和他的好兄弟介绍。   秦潇洒点点头,看着沈虞,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你好,我经常在学校的光荣榜上看见你。”   沈虞:“谢谢。”   李聪明顾不上和沈虞说话,他正涨红了脸和祁方辩论,什么叫做“不聪明的李聪明”。如果他不聪明,那常年考试吃零蛋的祁方岂不是十分愚蠢?   神龙无敌霸王队的组员们在吵吵闹闹中开始跟着大队伍出发。   沈虞本来对祁方吹牛的话完全不信任,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出发爬山的途中,祁方竟然真的很认真地在履行他的承诺。   沈虞的小背包,祁方强行抢过来自己背上了;歇息时拿到的小零食,优先把甜的巧克力和糖果分给沈虞;甚至在爬到半途,沈虞体力不支时,祁方还蹲下来,吭哧吭哧背着他爬了半个多小时的台阶。   抵达下一个休息点时,祁小胖子的腿都是抖的。   “你要加强……锻炼……”祁方大口喘着气,对坐在一旁的沈虞道:“不然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谁背着你走路……”   沈虞拨弄着手里的巧克力,撩起汗湿的长睫,静静看了脸红得和猴屁股一般的祁方片刻,很轻地“嗯”了一声。   李聪明咬着饼干,闻言举手提问:“队长,下段路能不能背我走一下?我也好累。”   听见他的话,祁方横眉冷对李聪明,凶神恶煞道:“不可能!你也配让我神龙无敌霸王队队长背?”   李聪明十分委屈:“我就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祁方想也不想地反驳:“都是好朋友,但你和沈小鱼又不一样。”   李聪明:“哪里不一样?”   “嗯、嗯……”祁方半天也没想出个合理的答案,只能含糊地敷衍道:   “反正就是不一样嘛,沈小鱼比你需要照顾。你这样皮实的,随便养养就能活,不用特别关心。”   李聪明:“。”   被加入这个小组就是个错误!讨人厌的偏心队长!   秦潇洒擦了擦汗,坐到沈虞旁边,像是对他很感兴趣,搭话道:“之前学校的活动,我都没有见过你。”   沈虞说:“我没有参加那些无聊的活动。”   秦潇洒好奇地问:“为什么呢?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沈虞想了想,回道:“看书,做题。”   李聪明小声说:“年级第一的强者,恐怖如斯……”   不等秦潇洒再继续问,祁小胖子就利用自己强壮的体型,使劲从沈虞和秦潇洒中间挤了进去,一边挤还一边道:   “让一让让一让,你们的队长要休息了。”   沈虞看向秦潇洒的视线被打断,只能收回目光。   秦潇洒对祁方道:“我还没有和沈虞说完话。”   祁小胖同学双手抱臂,睨了自己的好朋友一眼,哼哼:“你才刚认识他,哪有那么多悄悄话要说?你要说话,可以和我说,我再转告给沈小鱼。”   坐在祁方左右两边的沈虞和秦潇洒:“……”   但祁方拦得住自己的朋友和沈虞搭话,却拦不住其他陌生的、并不畏惧他的年纪相仿的同学。   从山脚爬上山顶,再分小组开始扎营的半天中,不停地有小孩子过来和沈虞说话。   一开始只是无聊的废话,诸如“这座山好大哦”“你是那个1班的沈虞吗”“听说你上次所有科目都考了满分是真的吗”等等,但很快,学生们就发掘到了新的话题。   他们可以问沈虞关于大山里植物和生物的问题。   这棵草叫什么、那朵花叫什么、头顶的那棵树和那只鸟又叫什么……只要有人问,沈虞就算面无表情,也会认真回答。   回答得比带队老师都快,还准确。   “沈虞同学很棒啊。”老师很高兴,招呼小孩子们都来学习:“大家要向沈虞同学一样,多看课外书,才能增长知识。现在有不懂的问题,也可以来和沈同学交流一下……”   小学生们兴奋了,呼啦涌上来将沈虞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话,甚至把祁方挤到了一边。   祁队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在第五个体型和他非常相似的小胖子跑过来,拿着一片树叶问沈虞问题时,祁方终于爆发了。   “不许问!”   祁方一把夺走小胖子手上的树叶,大声斥道:“沈小鱼爬山已经很累了!你们不许再围着他问东问西!要问,就来问神龙无敌霸王队队长!”   被打断问话的小胖子也很生气,反问:“那你知道答案吗?”   祁方理直气壮:“我不知道,所以你可以走了!快走!别挡着我们队搭帐篷。”   把围过来的同学都气走之后,祁方一屁股坐在沈虞身边,长吁短叹道:“沈小鱼,你太受欢迎了,看你的队长为你操心多不容易。”   沈虞正在给帐篷的一角绑到地上,闻言疑惑地抬了抬眸。   沈虞从不认为自己受人欢迎。   帐篷搭好了,率先完成的几个小组获得了加分奖励,而神龙无敌霸王小队因为过来问沈虞问题的同学干扰,搭建进度落后,现有的队伍积分远远比不上最前面的几组。   一心想拿第一名,把大奖送给沈虞的祁方着急了。   “接下来是做饭比赛。”带队老师在空地中央,指挥小队长上前来拿食材和厨具,然后说明:   “组内的四人要齐心协力一起做饭,今天的午餐就是自己做的饭菜,最先完成的十个小组,老师会根据午餐美味程度进行加分哦。”   祁方听完了规则,转头就对自己的几个组员道:“这次我们要拿第一名。”   沈虞:“……”   李聪明小心翼翼地问:“额,煮泡面算不算一道菜?”   秦潇洒耸了耸肩,说:“我在家都是等着吃饭的,但我带了手机,可以在上面找视频学着做。”   祁方握紧胖爪子,发誓般道:“不,我们不要煮泡面,泡面肯定加不了分,要做就做桌大的,我来做!我看过电视剧,肯定比别的组做的好。”   他庄严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与此同时,还对沈虞说:   “待会等我做好了,沈小鱼,你要来第一个尝尝。” 第19章 醉酒前兆   学校提前准备了很多种食材,有简单的土豆、虾仁、番茄、鸡蛋等等,也有稍微复杂一些的、已经切成块腌制好的鸡肉、鱼肉和牛排等肉类。   每个小组经过商量后,派出自己的队长去老师手里领取食材。各类食材有限,先到先得。   祁方摩拳擦掌,对鸡蛋之类的东西不屑一顾,站在老师面前,指了指很少人领的鸡肉和鱼肉。   “老师,我们组要做黄焖鸡和糖醋鱼!”   分食材的老师推了推眼镜,很诧异地低头注视了一会儿这个小胖子,温声说:“祁方同学,这两样菜很难做哦,要不要换成西红柿炒鸡蛋呢?”   祁方胖手一挥,放出豪言道:“不需要,我会做!”   旁边的同学们露出了惊叹又崇拜的目光。   老师无奈,只能捡出需要的食材和调料递给祁方,同时叮嘱:“遇到困难,及时向各位老师求助好不好?”   祁方抱着一大堆食材,头也不回地往自己队伍的帐篷走,满不在乎地说:“不需要,不需要。”   沈虞和李聪明、秦潇洒三个人合力搭好了小型篝火,还准备好了几个锅和碗。   见祁方带着一堆复杂的食材回来,李聪明咂舌道:   “我们真的可以做吗?这么多东西,一个小时够不够完成啊?完不成的话,我们要饿肚子了。”   祁方思考片刻,严谨地说:“我觉得,半个小时应该就够了,只要我们合作好。”   李聪明信任地点点头。   秦潇洒想了想,还是拿出自己的手机,搜索“黄焖鸡”和“糖醋鱼”的食谱和视频,递给祁方,说:   “你好好看一看,我记得这两样菜挺复杂的,待会做起来就顾不上看视频了。”   祁方闻言接过来,匆匆浏览了一遍,胸有成竹道:   “好,我会了!李聪明,你去洗香菇和切土豆。秦潇洒,你去调酱料。沈小鱼,你……你在旁边坐着,用这个手机把我做饭的照片拍下来留念。”   李聪明举手抗议:“我们的分工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   祁方叉腰:“我是队长!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聪明要气死了。   沈虞见状,慢吞吞地主动要求:“我来洗香菇吧。”   祁方抢过他刚拿到手的香菇:“不行,你动什么手,坐着给我拍照片就行了!李聪明不洗我来洗。”   但祁小队长显然将做饭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   在李聪明把土豆没削皮就切得七零八落,秦潇洒调了满满一盆酱料,祁方本人被热油锅四溅的油炸得连连后退之后,这顿饭的结局就已经有所预见。   鸡肉煮了很久都没熟,鱼肉全部黏在了锅底,祁方手忙脚乱,胖爪子被油点溅得红通通的,最后还是被路过的老师发现,赶过来救了场。   但即便如此,神龙无敌霸王小队的做饭进度也遥遥落后于其他组,并且端出来的成果惨不忍睹。   唯一在计划中完成的,还是沈虞拿手机给祁方拍的照片。   照片里祁小胖子龇牙咧嘴,被烟熏得满脸都是泪。   沈虞按照承诺,率先夹了第一筷子,尝试着送进了嘴里。   下一秒,沈虞忍了忍,没忍住,转脸就吐了。   神龙无敌霸王小队本次做饭活动,得分0分。   “那张照片,现在还贴在我以前的房间墙上。”   篝火晚会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有人牵着手在火堆边跳舞,祁方看着看着,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笑起来:   “沈鱼鱼,你把我拍得真丑,那大脸盘子,和发面馒头似的,旁边的秦潇洒比我帅多了。”   沈虞对照片还有点印象,回忆片刻,辩解说:“那时候你就长那样。”   “……”祁方的表情很受伤:“不是吧,我读小学时胖归胖,五官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沈虞:“。”   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祁方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从那次活动起,我才有自己学做饭的想法。”   ——为了能让沈小鱼吃了自己做的东西不再吐出来。   一开始,还是小胖子的祁方只是抱着不服输的念头,回家后闭门埋头钻研“黄焖鸡”和“糖醋鱼”的做法,在学习之下惊讶地发现原来做一盘菜还有那么多的门道。   在参加秋游活动时,食材都是学校准备好的,已经腌制现成的。   但要重头做一道菜,竟然还需要自己去菜市场把食材买回来,还要去皮、切、洗、调味,制作时既要掌握火候又要掌握油盐的量,无论是哪个细节出了错,都会导致口味变差。   最过分的是,把菜做完吃掉了,还要洗碗!!!   十岁出头的祁小胖同学,在惊觉这个事实的时候,不亚于发现自己做完语文作业还有数学作业。   所有人,包括祁方的父母,都以为这是小孩子的三分钟热度,稍微学点基础的常识,就会知难而退了。   没想到,从那一天起,祁方整整坚持了十几年,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起初是烹饪简单的家常菜,煮点白粥和小米粥,后来逐渐升级,开始朝着花样和技巧方向进化,甚至参加了几个业内协会举办的厨艺大赛,又抽空考了什么中式烹调师、西式面点师之类的职业资格证书。   最后返璞归真,平常按着沈虞的口味做些小菜,闲时搞点特色和花样,逢年过节时才施展才艺。   祁方的兼职厨子之路,走了很多年,目前处于一种心满意足的大师状态,已经不像是小学时那样爱好显摆和出风头了。   主打一个低调务实,目标是把沈虞喂饱喂好。   祁方的经历讲述完,沈虞的蜜汁烤串也吃完了,停下动作,提出了一个疑问:“你是为了我才学习做饭的吗?”   祁方:“唔,当然,沈鱼鱼,我就是为了你才开始学这麻烦玩意儿的。”   沈虞很轻地蹙了一下眉,开口道:“你……”   他不赞成任何一个人因为这样的理由改变自己。   于“学习”一道上,沈虞的信念非常纯洁固执,认为学任何东西,都必须先是自己想学,才有必要去学。   没有内在信念支撑,行动力是很有限的。   沈虞带教的那些研究生,普遍有着这样淳朴的科研热情。唯一一个异类赵岷青,也在被踢出组的途中了。   “不过呢,”   没等沈虞说完,祁方就话锋一转,紧接着道:“后来试了几次,慢慢发现还挺有意思的,当做一项事业来做也不错。”   “这项事业起步腾飞的源头,就是我们小学时的那次露营活动。”   祁方颇为得意:“我记得当时学校没有准备自热炉灶,我们几个还是凭自己努力捡树枝生的火。”   就和十几米外熊熊燃烧的篝火一样,祁方对沈虞的心思、以及他拙劣的厨艺,都如火苗般愈燃愈烈,最后席卷他的整个人生,成为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并不是我因为你强行改变了自己。”   祁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沈教授,你该把自己当成我厨师事业的引路人才对。”   沈虞:“我没有做什么。”   “你不需要做什么。”祁方想也没想,接话说:“光是看你吃饭的样子,对我就有莫大的意义了,沈鱼鱼。”   沈虞长长的眼睫很轻地颤了颤。   随即他偏开脸,去看另一边深黑的海面,不愿意再和祁方对视了。   祁方觉得有点稀奇。   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害羞了?   在这个晚上,祁方琢磨出了一个非常令人吃惊的猜想,那就是——沈虞竟然似乎是会害羞的。   简直是石破天惊。   *   篝火晚会上,主办方支了个幕布,投影了几部电影短片,又邀请观众一起分享岛上特色的美食拼盘,还搞了几轮活跃气氛的社交游戏,围坐着互不认识的男女受到热闹氛围感染,欢乐地手牵手绕着篝火跳各国乱七八糟的舞蹈。   沈虞没有过去参与,他天生与这样热闹的场景有隔阂感,但不知为何始终没有提出要离开,只遥遥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喝着气泡酒,顺带观察篝火旁边游客的一举一动。   祁方陪着沈虞,顺带偷偷摸摸地在手机微信上和李聪明、秦潇洒分享自己的最新动态。   他把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人拉了个群。   [祁二少:[照片][照片][照片]]   [李聪明:???你偷拍沈虞,给我们看干什么?]   [秦潇洒:在哪玩?这边饭局快结束了,明天能过去和你们一起度个假]   祁方在群里发了个酒店的定位,同时不回复任何文字消息,只一味发照片。   发沈虞在沙滩集市上观察商品的样子,发沈虞戴着白色草帽的样子,发沈虞坐在游客车上发呆的样子,发沈虞看着海面和落日的样子,发沈虞慢吞吞吃烧烤的样子,发沈虞对着他的后脑勺……   [李聪明:已退群,勿扰。小心我举报你们虐待动物。]   [秦潇洒:明天我给你俩拍情侣照行吗?今晚先消停点]   祁方分享美好生活终于分享爽了,干脆利落把李聪明和秦潇洒齐齐踢出群,一口气不停歇地退出微信。   篝火晚会临近尾声的时候,沈虞和祁方先回了酒店。   然而等进到房间里,打开灯后,祁方转过身看见什么,皱眉盯着沈虞的脸,喃喃出声道:“沈鱼鱼……你的脸怎么红得和猴屁股似的?”   沈虞站在原地,眸光里雾蒙蒙的,像含了一池摇曳的水,闻言反应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开口纠正:“我不是猴子。”   “……?”祁方警铃大作:“等下,你刚刚喝了多少酒?”   沈虞抬起三根手指,慎重地回答:“……只有一点。” 第20章 疑似痴呆   [祁二少:一号危机事件!一号危机事件!呼救!呼救!]   [李聪明:……TMD你把我踢出群还给我发消息干什么?]   [祁二少:最特效的解酒药是什么?我百度了一下,有XXX、XX和XXX,哪个最有用?!]   [李聪明:祁狗我再和你申明一次!我是!骨科!医生!]   [祁二少:少说废话,哪种有用?]   [李聪明:……第二种吧,应该是,我看了下药物成份。你喝醉了?]   祁方却顾不上再回他的话了。   沈虞正盘腿坐在房间中央的地上,微微仰着头,盯着祁方看。   雪白的面容上神色平静,眸色比平常显得更深更黑。   除了话更少些,其他地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祁方在房间内踱步两圈,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沈虞酒醉是个什么模样。   从小到大,沈虞就没沾过几滴酒。   一是因为严格的自律习惯,二是由于常常有祁方跟在旁边,对于一切不怀好意的敬酒,尽数都挡下了。   顶多是在过年的时候,偶尔沾沾唇,也从来没有喝晕过。   笑话……祁方心想,要是沈虞喝醉了晕在他面前,他不早狗胆包天趁人之危地亲上去了?   至于沦落到今天还保留着他珍贵的初吻吗!   想到这里,祁方突然狗胆微动。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在沈虞面前晃了晃。   沈虞垂下睫,没什么反应。   祁方磨蹭着靠近过去,想了想,还是先再确认一下:“沈鱼鱼,我能亲你吗?”   沈虞:“……”   “咱俩都结婚两年了,”   离得这么近,沈虞身上混合着酒味的甜香传来,祁方头脑晕乎乎的,举起四根手指,说:“我亲你三下,不过分吧?”   见沈虞还是不回答,祁方清了清嗓子:“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他勇振旗鼓,一鼓作气,以极快的龟速逼近沈虞薄红的面容,眼看着就可以贴上去,突然被一巴掌糊在脸上。   那一瞬间,祁方迷迷糊糊地想,虽然被扇,但好歹也算是努力过了……   然而下一刻,他睁开眼,发现沈虞是用左手按着他的嘴。   沈虞用手心捂着祁方的嘴,缓慢地将他推远了一点,而后语气极其认真地说:   “随便用嘴去碰另一个人的嘴,是不卫生的。”   “……”祁方挣脱开来,颇有几分匪夷所思:“沈小鱼同志,我们都是伟大的结盟革命友谊了……”   沈虞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从地上站起来,身形摇晃了一下,随即稳住,随后往前走了几步,顿了顿,牵住了祁方的手。   “到点该睡觉了。”沈虞说。   祁方:“?”   他看看沈虞,再看看两人相牵的手。   ……难道醉的人其实是我?祁方心道。   他提线木偶般被沈虞牵着走到床边,正想坐下,忽然又被沈虞一拉,没能坐下去。   沈虞转过身,看着他,问:“你刷牙了吗?”   祁方:“……没。”   沈虞点点头,又牵着他到了洗漱台前,再松开祁方的手,亲自取了牙具,一丝不苟地打开,冲洗,给漱口杯接满水,再挤上牙膏,递给祁方。   ……临终关怀?祁方又心道。   “站在这里,不要动。”沈虞指指祁方脚下的地砖,又叮嘱:“把牙刷放进嘴里。”   祁方茫然照做。   “对,”沈虞盯着他的动作,很有些赞许地点了点头,语气温柔了几分:“是这样,做得很好。”   “在心里默数一百二十下。”沈虞又道:“然后用杯子里的水冲走嘴里的泡沫,不要把水喝进去。”   祁方:“唔?”   紧接着,沈虞就站在旁边,以做科研般的严谨态度,观看了祁方刷牙的全过程。   其神色之冷峻,态度之端正,令祁方额冒冷汗,几次险些把牙膏沫吞进去,又让沈虞蹙了好几次眉。   “不要紧张,”沈虞蓦然开口:“已经不错了。”   祁方把嘴里的泡沫冲干净,真心实意地问:“什么不错?”   沈虞说:“你的生活技能有所提升,是个好现象。”   祁方:“???”   “沈小鱼同志……”他欲言又止:“你喝醉了,早点休息吧。”   沈虞看了眼时间,点头道:“是该休息了。”   而后,他监督着祁方洗了脸,铺好自己的床,躺进被子里,将被子盖好,摁灭了床头灯,这才离开。   祁方竖着耳朵,听见沈虞也洗漱完上床睡着了,才偷偷摸摸找出手机,躲在被子里打字。   [祁二少:你觉得我还活着吗?]   [李聪明:?就在刚刚我院已宣布你医学死亡,可以送去烧了。]   [祁二少:我的意思是,沈虞今天晚上像是给我收敛尸体一样温柔仔细。]   [李聪明:哦,你确定死了沈虞就会对你温柔?]   祁方手指一顿,随后干脆利落地再次把李聪明拉进了黑名单。   他在被子里刷着手机,越想越觉得怪。   今夜沈虞的举止……实在是太过不寻常。   硬要形容的话,祁方琢磨了一下,觉得,沈虞似乎把他当成了一个小孩子。   祁方沉思片刻,重又打开手机,搜索喝醉酒的十大典型特征。   搜索结果立即跳出来,祁方正要点进去看,突然感到头顶一凉,再抬眼时,就发现他用来躲藏的被子已经被掀开,沈虞默不作声站在床边,眸光幽幽地盯着他看。   捧着手机的祁方:??!   *   第二天,祁方将李聪明从黑名单放出来,告诉他:[以后别让沈虞喝酒,他喝醉了会缴人手机。]   李聪明可能是在准备上班的路上,回复很快:[那你哪里来的手机给我发消息?]   祁方坦然回复:[我偷的。]   李聪明:“……”   祁方想了想,又打字道:[我觉得不是很妙,本来还想再待几天的,现在打算回去了。]   不等李聪明回复,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祁方猛地直起身,慌忙把手机塞进裤兜里。   不料动作太快,塞错了地方,冷硬的手机直接沿着裤腰带滑了进去。   祁方:“……”   沈虞打开洗漱间的门,看了看他,见祁方好端端地站在镜子前,似乎微微松了口气,然后说:“洗好脸了吗?”   “我们该出发去机场了。”   这下轮到祁方诧异了:“怎么了?不多待两天?你的假期不是还有几天么?”   沈虞摇摇头,顿了顿,瞥了祁方一眼,像是有点意外他还记得天数,道:“去一趟L国。”   祁方一怔。   L国……对祁方来说并不陌生,毕竟沈虞母亲的常住地就是在L国,两个人结婚两年,也总是去过几次,拜见母上大人的。   “怎么突然想去?”祁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最近也没什么节日啊?沈阿姨想见你吗?”   沈虞是随母姓,婚后,因为沈虞执意的坚持,祁方便没有改称呼,还是和沈虞一样,称呼对方的父母为叔叔阿姨。   这时,沈虞开了口:“昨天晚上,她问起我们的近况。”   祁方:“嗯哼,沈阿姨从冰岛回来了?”   沈虞点了点头,接着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实话实说道:“我和她说,你的情况不太乐观,她就想见一见你。”   祁方:“……”   他张了张口,正绞尽脑汁思考如何为这天大的乌龙作解释,不料动了动脚步,一个物体突然从他裤腿管里滑了出来,啪嗒摔在地面上。   沈虞一低头,就看见自己昨晚收缴的祁方的手机,离奇出现在了洗漱间里。   *   去机场的路上,祁方深沉地思索几项人生难题。   第一个,是为什么沈虞明明酒醒了,还要收他的手机??   第二个,是见了身在L国的沈虞母亲,他该怎么解释沈虞的病情?   第三个……祁方低头看了看自己腕上的定位手表,以及与手表相连的一条长长的黑色绳带,觉得大脑CPU都□□烧了。   ——为什么沈虞会在路上买了这个定位手表给他套上,还要拿条绳子牵着他啊?   啊???   祁方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沈虞,尽量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至最短,让那条狗绳一样的东西没那么引人注目。   “不是,沈鱼鱼。”眼看着走到候场厅了,祁方终于忍不住,疑惑出声:“你用绳子栓着我做什么?”   难道沈虞竟然有不可言说的奇怪癖好,一场醉酒后,字母属性大爆发?   祁方想了又想,觉得如果沈虞真喜欢,那他……也不是不行!   沈虞转过头瞥了祁方一眼,白皙面容上倒没什么奇怪的神色,耐心道:“这里人多,怕你走丢。”   祁方奇了,快三十岁的人了,得是个智障才会好端端走丢吧?   然而这话还没问出口,忽然有个高大的身影走到两人旁边,一手摘下墨镜,打招呼道:“这儿呢。”   秦潇洒打完招呼,瞧见祁方手上的绳子,挑了下眉,神色意味深长。   祁方:“……”   沈虞见到他,先是点头示意,而后把手里的绳子交给了秦潇洒,并道:“我先去和服务台沟通一下。”   沈虞一走,祁方立即看向秦潇洒,同时用力把绳子从他手里抽出来,不满:“你来干什么的?”   “沈虞昨天给我发了消息。”秦潇洒慢吞吞说:   “他说你的痴呆症更严重了,想趁你还没完全忘记所有人之前,带你去见一趟母亲,请求我和他一起看护你平安过去。”   祁方:“…………”   “痴呆?”他茫然道:“沈虞的酒还没醒?”   “打不通你的电话,”秦潇洒又简明扼要地解释:   “不过我见沈虞的病情有新情况,已经和李聪明那边讲过了。顺便我这几天也有点空,陪你们走一趟吧。”   祁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沈虞喝了几口酒,他自己就变成了个痴呆,还要被沈虞拿绳子牵着防走失。   “你说,”祁方坐在候机椅上,略有些发愁:“等见了沈虞的母亲,我该怎么和她说明沈虞的病情?”   没有病因,没有预示,没有权威的医学检验报告,没有完备的治疗方案。   一切只能依靠经验去推断,依赖步步谨慎的照顾进行保守治疗。谁也不知道沈虞会病到什么时候,病情又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偶尔之间,祁方也会想,沈虞病了之后,与他的关系像是近了不少。   冷冰冰的沈教授,竟也会主动来牵他的手,愿意尝试从前从未试过的事情,还会耗费时间来听他的故事,感情上的“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变好。   但比起让沈虞爱上他,祁方更希望沈虞能健健康康的,不再有任何困扰。   不管是什么样的困扰。   他可以等沈虞的爱等一辈子,但沈虞不可以病一辈子。   “之前没有告诉过沈虞的家人吗?”秦潇洒忽然问。   祁方收敛心绪,长长出了一口气,叹道:   “沈阿姨太忙了,前些时间在冰岛参加圆桌会,还进实验室待了一段时间,沈虞的病又没确认,我没和她讲。”   “那这次正好一并说了。”秦潇洒拍拍他的肩,又道:“L国也有不少出名的心理医生,我已经让陈柯去联系了,说不定可以上门拜访。”   祁方眼睛亮了一下,说:“有道理啊。”   他转过身,朝着秦潇洒摊开手,厚脸皮道:“给我一部手机。”   秦潇洒:“?”   正在俩好兄弟即将要为钱反目成仇的时候,沈虞回来了,拿着登机牌,和一条挂脖的白色名牌。   祁方定睛一看,就见那新鲜出炉的名牌上,印着他的中英文大名,以及“监护人”沈虞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   狗……狗牌? 第21章 自由犬类   在飞机上,沈虞打开电脑浏览文献,余光瞥见祁方正仔细端详手里的东西。   “在看什么?”沈虞突然问。   祁方吓一跳:“在看这狗……不是,名牌。”   “你要戴好,”沈虞乌眸中神色认真,说:“如果不小心走到了陌生的地方,你就给路人看这个牌子。”   坐在另一边的秦潇洒发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声。   祁方:“……”   怎么真的和狗牌的功能一模一样啊!   他无意间瞥见沈虞的电脑,发现屏幕上赫然是《中年痴呆症高危人群的创伤症状及有效的治疗方案研究》《9个痴呆症风险因素论述》……   “沈鱼鱼教授,”祁方无力吐槽道:“你再多看两篇文献,都能发展成为医学界的全科天才了。”   沈虞蹙了下眉,纠正:“只是一些浅层知识了解,况且……”   “像你这样体弱多病的人,确实并不常见。”沈虞又道。   “哈?”祁方深感为人的尊严被挑战,险些要从贵宾椅上跳起来:“我?体弱?”   沈虞伸手按住他的手背,祁方立即如同被摁住了开关一般,僵住了。   “不弱。”沈虞用一种极其少见的温和语气道:“我说错了,你不要闹。”   祁方被这句话哄得魂都飞出了舱外,飞出大气层,飞出银河系。   几秒后又笔直地坠落回来,想起沈虞愿意哄他,是把他当成了痴呆。   好好好,痴呆好,痴呆妙,痴呆每天被老婆抱。   祁方短短瞬间就已经想通了,索性坦然躺平,希冀能让沈虞多哄他这个大龄智障儿童两句。   于是沈虞在电脑上看文献的时候,时不时就听见旁边传来呼唤:   “沈教授,我嗓子眼好干。”   “沈虞,我好像听见肚子在叫。”   “沈鱼鱼,这里的窗户能打开跳下去吗?”   “沈小鱼教授,我脸上痒,你能摸一摸我吗。”   “沈……”   啪嗒一声,沈虞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而后他看向旁边折腾不休的祁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眉心轻拧,还是止住了话语。   良久后,沈虞伸出手,祁方以为他终于忍不住要扇自己,下意识惊得闭上眼。   然而下一刻,沈虞却只是很轻地将他鬓边的碎发理了理,然后开口道:“祁小胖同学。”   祁方:“……?”   旁边的秦潇洒推开墨镜,悄悄摸出手机,点开视频录制。   “飞机落地还要两个小时,”沈虞乌黑的眼眸望着祁方,说:“你在座位上乖乖的不要动,闭上眼睛,默数7200下好不好?”   “等下飞机了,老师才会给我们组记优秀。你不是最想拿第一名吗?”   沈虞又拿出一个眼罩,给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祁方套在脑袋上,调整了一下绑带,又捏捏祁方的耳朵以示安抚。   “好了,现在开始,不可以说话了。”沈虞道。   秦潇洒停止视频录制,又重复观看了一遍,再点击右上角,转发给了李聪明和陈柯。   [秦潇洒:点击就看沈教授幼师课训练实录。]   李聪明的消息最快回复过来:   [李聪明:幸灾乐祸.jpg竖大拇指.jpg]   [李聪明:祁小胖,哈哈哈!沈虞是把他当成八九岁了吧!]   [李聪明:等他们三周年结婚纪念日把这个视频放大屏循环播放,就取名叫‘小胖的甜蜜回忆’!]   [秦潇洒:你这个提议说不定正合他心意。]   陈柯的消息稍慢一些回复过来,从专业的角度分析了一下沈虞的言行。   “沈教授应该是在用对待老年痴呆症患者的方法对待祁方。”她道:“如果仅是照顾行为层次的对待,不用过多干涉,但如果涉及到了药物、针剂等手段,一定要及时干预。”   紧接着,陈柯又将L国一位权威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发了过来。   “我已经和他邮件联系过,Dr.Watson明天下午三点二十分有空,愿意接待你们半个小时,地址是……”   “Dr.Watson曾有过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治疗的经验,”陈柯又道:“我建议你们如果能将沈虞带过去,尽量与他见一面。”   秦潇洒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   直到飞机落地,戴着眼罩的祁方都没有吭声,耳尖整整红了两个小时,最后令得沈虞忍不住向空乘借了一支体温计,测量了体温才放下心。   下飞机的时候,沉寂许久的祁方才终于像是回过神来,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沈小鱼同学,”   他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面部表情显得淡定:“祁小胖同学申请不要牵着绳子,而是牵着你的手,可以吗?”   沈虞收好东西,闻言像是有几分意外,但还是点头道:“可以。”   祁方霎时眉飞色舞。   只是在看见秦潇洒也站起来,一并准备下飞机的时候,沈虞迟疑了一下,还是偏过脸,问祁方:“秦同学也是你的队友,你要不要也……牵着他?”   身高一米九高大挺拔的墨镜男秦潇洒:“?”   沉浸在与沈虞牵手的喜悦中无法自拔的恋爱脑男祁方:“?”   两人对视,互相在对方脸上瞧见嫌恶的神色。   秦潇洒:“不牵有夫痴汉。”   祁方立即道:“不牵strong男。”   他扫一眼沈虞的神色,又再强调:“沈小鱼,你也不能牵!”   沈虞:“……”   *   出了机场,几人拦了出租车,前往沈虞的母亲住所。   离开机场前,祁方用上厕所这个理由,在洗手间和秦潇洒以三万元人民币的价值换取了一台崭新的手机,堪比黑市交易。   “这异国他乡的,给你弄一台手机,三万元还贵?”秦潇洒单手插兜,挑眉道。   祁方一边把从原手机里偷来的电话卡插上,冷冷笑了一声,说:“别以为我瞎了,看不见你刚刚才去店里面买的。”   秦潇洒耸肩:“手机价值一万,跑腿价值两万。”   祁方打开新手机,恶狠狠地给他转了三万,备注“恩断义绝费”。   当祁方和秦潇洒在洗手间时,沈虞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给自家母亲打了个电话。   “到了。”沈虞的嗓音轻轻的:“大约半小时后到。”   顿了顿,他又道:“祁方的情况不乐观,我希望您能抽出时间与他见一见。”   “明天不会打扰您工作,”沈虞垂下睫,慢慢说:“我约了医生,明天下午三点半会过去给祁方看诊,看完了后我们就回去。”   简短的电话沟通结束后,沈虞难得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   “Hey,”旁边忽然坐下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和他打招呼道:“You look gorgeous.I think this is the second time I've seen you.(你看起来非常迷人,我似乎是第二次看见你了)”   沈虞微微偏了下脸,没答他的话,只是略点了点头,以示礼貌,而后站起身准备去洗手间找祁方。   那男人又急急地用英文开口:   “等一下,朋友。我确信不久前就在这里碰见过你,现在是第二次见面了,说明我们很有缘分,可以冒昧知道你的名字吗?”   沈虞停下脚步,淡淡道:“我已经结婚了。”   “噢,”年轻的金发男人显然愣了一下:“抱歉,我看你的年纪不大,还以为……”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了歉,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沈虞瞥了眼机场的时间,距离祁方进去洗手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不禁蹙了下眉。   他走到洗手间门口,先出声问:“祁方?”   正在和助理小林电话沟通公司事宜的祁方吓一大跳,赶紧道:“欸,在呢!”   沈虞询问:“你掉进了马桶里吗?”   祁方:“……没。”   助理小林在电话里也听见了,慢吞吞道:“老板,不在公司上班的话,摔进马桶是不能报工伤走公司账户报销医药费的。”   祁方:“谁问你了!”   他交代小林有事发微信沟通,挂了电话,把手机藏好,这才坦然自若地出了洗手间。   沈虞的目光从上至下地将他扫了一遍,见确实没有伤,神色中露出几分疑惑。   为了避免沈虞的思维再次发散,祁方急忙道:“秦潇洒去买见面礼了,我们这趟过来没带礼物,拜访沈阿姨总得提前准备一下。”   沈虞倒没什么表示,只说:“她不会介意的。”   确实如此,往年两个人到L国,沈虞的母亲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为工作忙得脚不沾地,极少能有坐下来与他们闲聊几个小时的功夫,最多也就是吃一顿饭罢了。   至于礼物,以沈虞母亲的性格,根本不会在意。   “走了。”秦潇洒提着一大堆东西回来,招呼两个人:“赶紧着吧。”   *   沈虞的母亲名叫沈问寻,住宅小楼远离市中心,建在一个巨大的湖泊旁边,今日天色正好,远处的林木郁郁葱葱,阳光令草地变成柔软的金色,一派静谧祥和。   几人来到白色小楼前面,祁方清了清嗓子,伸手整理衣领、袖口、裤腿,秦潇洒也把墨镜摘了下来,拿在手上。   “好久没见过面了,”祁方小声说:“沈虞,我有点紧张。”   沈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用紧张。”   他抬步上了门前的台阶,自己用密码开了口,然后转过身道:“没有人在家。”   正偷偷抢了秦潇洒的墨镜反光整理发型的祁方:“……”   “怎么了?”祁方愣了下,隐约猜测:“沈阿姨有工作?”   “嗯,”沈虞打开房门,往里面看了看,才说:“我和她联系过,要晚上才能回来。”   既然如此,几人就不再顾忌,依次进了小楼。   祁方一进门,先把自己的“狗牌”从脖子上摘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又转了转手腕,把腕表上的绳子也解了。   等这番动作都做完,祁方才后知后觉道,怎么有点像犬类出门回来,自己给自己解绳子的操作??   进了家门,他就是一条自由的狗了?   祁方捏了捏眉心。   再被沈虞牵着绳子走两圈,伸手摸两遭,他岂不是都快逐渐畜化了……   沈虞进了门后,先去找了冰箱,取出果汁饮料,又找了杯子。   祁方瞥见他的动作,奇道:“沈小鱼同学,你怎么知道东西都放在哪儿?”   满打满算,两个人也快有半年没有来L国见过沈问寻了,一来是因为路途遥远,沈虞和祁方的工作都不算清闲,二来,则是因为沈问寻通常也不在家。   祁方记得,上一次两个人来的时候,这栋小楼里的许多布置还和现在不一样。   沈虞的母亲和他一样,事业上是绝无可辩的强人,生活技能却有待提高,东西时常摆放得乱七八糟,因为有钟点工的存在,才能勉强维持整洁。   而这一次,祁方环视四周,发现屋子里干净不少,各类物件都摆放有序,实属罕见。   沈虞把一大听果汁搬到桌面上,闻言抬了下眸,说:“我前段时间来的时候,让人打扫过一次。”   祁方下意识跟着说了一句:“你前段时间来……”   他皱了眉,低声反问:“前段时间来过?”   沈虞什么时候来的L国?   据他所知,沈问寻之前一直都在冰岛,也并没有在L国,沈虞一个人来L国做什么?   “是上次出国参加学术研讨的时候,”沈虞道:“我祭拜完爸爸,回了这里一趟。”   祁方顿了顿,脸上的神情依旧寻常,目光却立即与秦潇洒对视了一眼。   上次听见沈虞出国时独自去祭拜了父亲,祁方已经有所猜测,怀疑这莫名其妙的“白骑士综合症”,正是因此诱发而来。   但从另一个角度又说不明白——沈虞与祁方年年都会特地到大西洋的海岛上祭拜,这么多年了,怎么没见沈虞有过什么异样的表现?   祁方曾与李聪明、陈柯、秦潇洒三人讨论过,认为沈虞肯定还有过不寻常的经历。   而现在,那段导致沈虞生病的经历,似乎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第22章 智商不高   傍晚,祁方打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给三人做一顿晚饭。   他打开冰箱,微妙地停顿了片刻,才若无其事道:“沈阿姨的冰箱里还真都是白人饭预备役啊。”   沈虞正在研究酱料,闻言抬了下眸,开口:“她不常在家吃饭……也不怎么会照顾自己。”   很多年前,沈虞的父亲曾是个厨艺好手,虽然工作繁忙,但也总是愿意抽出时间来做一顿饭。   很小的时候,沈虞与母亲似乎从未为“吃饭”这一件事发愁过。   ——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丈夫因心脏原因猝然离世后?,沈虞印象中的母亲便变得越来越忙碌——她有太多的工作要做,还需要赚钱抚养孩子。   曾经能有个人在身边,时刻提醒她多休息,而现在,那不厌其烦提醒的声音也消失了。   沈虞上高中的时候,沈问寻就已经非常频繁出国,等沈虞上了大学,便拿着工作签证定居在L国,潜心带领实验室进行科研工作。   沈问寻与沈虞的性子如出一辙,在做饭的天赋上更是一脉相承,讲究一个能用水煮就不上平底锅,关键是把食物中残存的细菌高温扼杀,吃不死人就已经是大成功。   祁方蹲在冰箱前观望许久,最后仍是放弃,打电话叫了外送把菜送过来。   “沈鱼鱼,”在刷洗锅具的时候,祁方又看似无意般开口问:“你之前在这儿待了多久?一个人来做什么的?”   远处沙发里看新闻的秦潇洒啧了一声,心道,真是拙劣的问话技巧。   沈虞却像是毫无察觉似的,专心致志地拆开酱料的包装,一边淡淡回答:“一天,回来找点东西。”   祁方卖力刷锅,闻言,又漫不经心般道:“找什么东西啊?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哪天我们来L国的时候顺便拿了不行?还专程跑一趟。”   沈虞把瓶子整整齐齐摆放在桌面,听见祁方的问话?,动作顿了一顿。   沉默许久后?,沈虞垂着眸道:“……一份协议。”   祁方的耳朵都要竖起来了,下意识追问:“什么协议?”   沈虞抿了下唇,却不肯再说了。   祁方手劲大得快要把锅底搓穿,有些纳闷,沈虞可从来不是喜欢藏着掖着的性格。   “难道是财产继承协议?”祁方悚然:“你什么祖父外祖父大舅子二姑子给你留下了千亿巨款,你是不是马上就要携巨款离开我跑路了?”   他越想越可能,惊道:“沈鱼鱼!不然你怎么突然要带我出国度蜜月?!”   最后的晚餐是吧?   沈虞:“不是在度蜜月。”   祁方:“重点是这个吗?!我说是就是!”   沈虞:“……”   他别开脸,长长的眼睫垂下,似乎对祁方有点无可奈何。   “沈教授,”祁方一步三挪,靠近沈虞,坦然道:“如果真有千亿家产,您就行行好?,包了我吧。”   “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当得了浴缸暖得了床。”祁方说:“上哪找这么好用的家政小哥呢?”   沈虞瞥了他一眼,见祁方脸上好像还真是情真意切,半晌,开口道:   “没有暖床。”   祁方:“?”   不远处的秦潇洒正喝着水,闻言,一口水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   “……也没有继承家产。”沈虞这才把后半句话说完。   *   傍晚,趁沈虞去二楼整理房间的时候,祁方霸占住了厨房,并支使厨工小秦切菜洗菜,准备在沈虞有所反应之前,就把菜下锅。   这样沈虞就不能借着痴呆的“理由”来阻止他做饭了。   秦潇洒一脸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厨台旁边,挽起他那件价值过万的衬衫袖口,再解下七位数人民币的手表,边洗手边道:“真把我当奴隶用了?”   “不然呢?”祁方反问:“难不成当奴隶主?送你抽两鞭子高兴一下?”   秦潇洒:“那倒不用,按时薪一万元结给我就行,天下没有免费的劳动力?。”   “我平时给沈教授当牛做马高兴还来不及,”祁方随口道:“让你点机会表现一下,还讨价还价上了。”   秦潇洒:“……”   恋爱脑无法沟通,没救了。   两个人在厨房的时候,沈虞站在二楼,很安静地收拾客房。   这栋小楼,沈问寻住的时间不多,而沈虞来得更少,这么多年加起来,一共也就来了十几次,时常匆匆吃个饭便离开,可谓是非常陌生。   沈虞勉强将床单铺好后?,半跪在木地板上,沉默片刻,还是伸手拉开了床头柜。   里面放着一个薄薄的文件袋,而袋子里是他上次过来时,没有带回国的东西。   注视着那个平凡的文件袋,沈虞忽而回忆起,另一个大西洋北端的岛屿。   天空碧蓝,海面广阔,有飞鸟和跃出水面的游鱼,阳光金灿灿地洒向沙滩,也照拂在父亲的墓碑上。   干净,美丽,孤单。   经年的暴晒令得灰黑色的碑体开裂,雨季连绵的细雨又使得青苔攀爬,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岛屿上,沈虞发现父亲已经孤独地停留了许多年。   “我可以将我父亲的墓地迁走吗?”沈虞想起自己那样询问。   “抱歉,先生,墓地登记的信息中,并没有名为‘Yu Shen’的直系亲属。如果需要迁墓,可以请沈问寻女士出具说明。”   “……”   沈虞收回思绪,最后还是没把文件袋里的东西抽出来。   他下楼的时候,隐隐闻见厨房边传来的饭菜香味。   沈虞眉心轻蹙,忽而想起“祁小胖”曾经在学校团体活动中的厨艺表现,不由得顿了顿,快步走到厨房边。   出乎他的意料,祁方正忙活得不亦乐乎。   “四菜一汤,够不够?”祁方瞥见沈虞的身影,见他似有上前帮忙的趋势,忙阻拦:“沈阿姨马上就回来了吧?你去把饭桌收拾一下好不好??”   沈虞看了看祁方,又看看旁边正在洗青椒的秦潇洒。   秦潇洒那张英俊的脸上溅了不少水珠,瞧起来有些狼狈,但还是勉强维持镇定,发现沈虞的注视,于是挑眉,做了个口型道:“没事,交给我?。”   沈虞只得退出厨房,刚往餐厅走了两步,忽而听见门口处有响动,再抬起眼时,就看见沈问寻背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电脑包,打开门进来。   两人隔着几米远对视了一下,皆是愣了愣。   沈问寻刚刚从实验室回来,身上穿的是最简单的卫衣和长裤,半长不短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丸子,面容十分年轻,不似四十多岁,简直和三十出头似的。   沈虞在心里数了数,发现自己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过沈问寻了。   他的长相有三分肖似母亲,尤其是一双眼睛,瞳仁乌黑,都是漂亮的柳叶形,眼尾微微上斜。   沈虞的眼尾弧度甚至比母亲的还要翘一些,看上去过分柔和,只是平日里眸光凌厉,极强的压迫感将那点天生自带的温柔给冲淡了。   很小的时候,沈虞就记得旁人总说,他长得更像母亲。   不是相貌,而是性格与气质。   沈问寻站在门口,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她先把沉重的双肩包卸下来放在地上——里面装着电脑和一大叠纸质资料,换了鞋后?,才关上门走进来,朝沈虞点点头?。   “出机场就来了?”她问。   “嗯。”沈虞答。   沈问寻往厨房瞥了一眼,又道:“还有谁?”   沈虞说:“祁方和我们的一个朋友。”   沈问寻:“你在电话里说祁方的情况不容乐观,他怎么了?”   沈虞这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停顿了几秒,才低声说:“生病了,神经退行性综合征导致发生了一些……认知障碍。”   沈问寻沉默了一会儿:“有得治吗?”   沈虞轻轻道:“我尽力?。”   “还能正常交流?”   “大部分时间可以。”   简短的一问一答结束,花了不到一分钟。   沈问寻思考半晌,出声说:“如果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你发消息给我就行,L国医疗水平不差,我也有认识的医生,可以安排他住院。”   沈虞:“谢谢。”   这便是母子之间关于祁方的全部对话了,沈问寻拎起地上的双肩包,道:“先回房间放东西,待会下来。”   望着沈问寻往楼上走的背影,沈虞抿了下唇,忽然快走几步道:“等一等。”   沈问寻半侧过身,目露疑惑。   “我还有事情想问你?。”沈虞说。   沈问寻从他的语气听出些许不同寻常来,静了静,开口道:“上楼说吧。”   *   沈问寻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柜子上已经放不下,于是索性沿着墙角随意堆叠,桌上还摊着几本打开的期刊文献,乍一看上去,颇为凌乱拥挤。   沈虞拿着一个文件袋进来,站在她两米远的地方,说:“上次我联系你?,想将爸爸的墓迁回国内。”   而公墓管理处告诉沈虞,他并不在父亲登记的近亲属信息中,要迁墓,只能联系沈问寻。   沈问寻那时候还在冰岛,于是让他自己来L国的这栋房子里,取一份协议证明。   “那样东西可以证明你和爸爸的亲缘关系。”沈问寻这样说。   今天,沈虞站在她面前,垂下了眸,把文件袋递过去,语气平静地问:“我想来和你确认一下,是不是这一份?”   沈问寻闻言,接过袋子,将里面装着几页纸抽出来看了看,点头道:“对。”   “为什么?”沈虞突然问。   “什么为什么?”沈问寻没听懂他的话?,于是抬起眼。   沈虞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了祁方的喊声:“沈——小——鱼——吃——饭——了!”   沈问寻的注意力立时被转移了,说:“中气还挺足的,你确定他得了认知障碍?”   沈虞解释:“脑子好不好和嗓门大不大没有必然联系。”   “那也是。”沈问寻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   两人下了楼,祁方正穿着围裙叉腰站在楼梯口,准备随时出手捉拿不按时吃饭的沈虞,谁料迎面撞上丈母娘,登时吓一大跳。   “沈……博士,”祁方惊得口不择言:“您怎么来了?”   沈问寻:“这是我的房子。”   沈虞:“……”   好在祁方是个脸皮厚的,尬了那么一瞬也就释然了,连连道了歉,又坦然邀请沈问寻一起下楼吃晚饭。   只是另外两个人的脸色却怪怪的,沈问寻率先转过脸,对沈虞道:“这是疾病表现?”   沈虞点点头?:“对。”   祁方:“?”   在餐桌边坐下的时候,沈虞眸子里出现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惊讶,他没想到祁方即使“痴呆”了,竟然还保留着做饭的厨艺。   一餐饭吃得各怀心思,沈虞默不作声心事重重,祁方倒是有很多话想和丈母娘说,只是他讲得越多,就越发现沈问寻盯着他的眼神奇怪,不由得也颇感纳闷。   最后是秦潇洒插了话题进来,与沈问寻讨论L国物理界最新的研发成果在科技市场上投产的可能性,才让沈问寻的视线转移开来。   吃完饭,祁方正想收拾桌子去洗碗,忽然听见丈母娘大人叫他道:“小方,和我出去一下。”   沈虞困惑地抬起眼,秦潇洒则眉梢一挑。   祁方:“……”   他和沈虞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被沈问寻单独叫出去过。   这一霎那?,祁方内心冒出无数种猜测,包括但不限于没有把沈虞养胖所以被丈母娘暴打、没有哄沈虞开心所以被丈母娘暴打、没有给沈虞喂饭所以被丈母娘暴打……   思考了一下这几种可能,祁方又想,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该打!打得好?!   他跟着沈问寻出了小楼的门,又走了一小段距离,到了湖边。   沈问寻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祁方手里还抓着块抹布,顿了顿,心道,这时候要不要先半跪下来负荆请罪?   “丈母娘,是我没有照顾好沈虞,这是刚刚擦桌子的臭抹布,请您务必用它狠狠抽我的脑袋。”   ——什么乱七八糟的,祁方止住了自己天马行空一般的想象。   沈问寻站在湖边,眉心很轻地拧着?,上下打量了祁方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今天小鱼和我谈了谈。”   祁方下意识接话?:“谈了什么?”   “他说你是个痴呆。”沈问寻直白道。   “……”祁方:“这是个误会。”   沈问寻颔首:“我看也不像。”   “其实是沈虞生病了,”祁方又道:“这趟过来,我正想将这件事告诉你?,顺便带他去看看L国的医生。”   沈问寻沉默了片刻,语气有两分匪夷所思:“他说你有毛病,你说他有毛病,你们俩究竟谁有毛病?”   *   面对沈问寻的疑惑,祁方思索片刻,还是把事情原委从头到尾和她说了。   从沈虞最初的不对劲,到后来的种种迹象,在医院检查不出病因的怪事,以及推测的“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   沈问寻是物理界的专家,对医学心理学却不甚了解,听了祁方的话?,于是概括为:“你的意思是,小鱼说你是个痴呆,实际上是因为他是个痴呆?”   “……”祁方试图辩解:“沈小鱼不是痴呆。”   沈问寻点头?:“他那个智商,痴呆了挺可惜的,还有得治么?”   祁方:“病例太少,我们只能尽力试一试。”   他停了一下,忽而又问:“沈博士,我还想问问您,对小鱼的病因有头绪么?”   沈问寻拧了下眉,抬眼:“为什么这样问?”   祁方缓慢道:“有生病的端倪之前,沈虞带学生出国参加学术会议。我听他说,途中去祭拜了陈叔叔,又来了L国一趟。”   “我怀疑沈虞的病,与这个经历有关系。”   陈叔叔就是沈虞的父亲,名叫陈自秋。   谈起正事,祁方脸上总是漫不经心的笑意敛了起来,嗓音也认真至极:“我想问问,您对他期间经历了什么有印象么?”   沈问寻这次沉默得比较久,像是在斟酌言语。   祁方本来只是不抱希望地问一句,毕竟沈虞来L国的时候,沈问寻还在冰岛,两个人肯定是没见上面的,沈问寻又能知道什么?   不料沈问寻却是这个表现,祁方渐渐皱起眉,也严肃起来:“沈博士——”   “小鱼之前和我说,他想将自秋的墓迁回国内,但管理系统上没有将他录入为近亲属。”沈问寻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   “他打了电话给我?,我便叫他回L国找一样东西。”沈问寻顿了顿,又说:“我想着他这么大了,也该知道一些东西。”   在与沈虞有关的事情面前,祁方向来极度敏感。沈问寻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您的意思是……?”   “我让小鱼回来找了当初我与陈自秋的离婚协议。”沈问寻淡淡道:“上面附有关于沈虞抚养权归属的证明材料。”   祁方安静了很久,才出声问:“我能冒昧问一句,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时间隔得有些久了,沈问寻眯起眼,想了一想,才回答:“大概是……自秋去世前的半年左右吧。那时候小鱼还在上学,年纪太小了,我们是瞒着他的。”   湖边的夜风很凉,吹得祁方的衣角簌簌做响,他听见不远处的小楼有开门的动静,回身一看,望见沈虞一手扶着门框,正站在门口遥遥地与他对视。   那个瞬间,祁方无师自通地猜到了沈虞的想法。   ——沈虞在担心他。   或许是担心他这个“痴呆”夜里乱跑,又或者是担心其他什么,但这点曾经会被沈虞认为“不在计划之内”、“浪费时间”的情绪,如今也因为祁方,而显露在了沈虞身上。   祁方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收回目光,又看向沈问寻,不由得替沈虞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离婚?   自然小时候偶遇五岁的沈虞,惊为天人之后?,祁方曾经厚着脸皮经常跑去沈虞家里蹭饭。   他对陈自秋的印象,脑海中的记忆即便非常模糊,也能清楚记得,那是一个脾性非常温和的男人。   陈自秋是个医生,平时只要不是过分忙碌,都会抽出时间来给家里做饭。祁方有幸吃到过数次,认为水平比自家的阿姨高多了。   至于沈问寻和陈自秋的关系,祁方记得,也一直是挺不错的。   沈问寻冷淡且事业心强,但陈自秋性情温和,两人之间相敬如宾,至少从未当着外人的面吵过架。   听见祁方的问话?,沈问寻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你和小鱼问了一样的问题。”   “不过我其实不太明白,”她又道:“为什么一定要追究理由呢?”   “对我和陈自秋来说,结婚只是多了一纸法律文书。没了这纸文书,也不代表我们之间就彻底割裂开来了。”   “离婚是因为不适合继续保持‘结婚’的状态,不是因为我和陈自秋成了仇人,也不代表我们没有了任何感情?。”   “如果你们非要个理由,”沈问寻思考半晌,说:“那我可以说,离婚是我提出来的,涉及的因素比较复杂,但首先是因为我工作太忙,没能尽到对家庭的责任,反而拖累了自秋。”   “为了让彼此的生活都好过一些,也让自秋的父母能安心,我和陈自秋选择了离婚。同时,他将小鱼的抚养权给了我?,因为他希望以后我身边还能有个亲人。”   “不过那时候沈虞还太小了,自秋还是经常会回到家里来照顾他,我们本来约定等小鱼上了高中,就将这件事告诉他,但——”   沈问寻停下了话语。   祁方沉默着?,也没有再问。   沈虞读二年级的时候,陈自秋因为在医院做连台手术,过劳导致急性心肌梗死,去世了。   “作为晚辈,我不适合评判您当初的选择。”祁方开口道:“不过我可以向您许诺,我和沈虞不会走到那一步。”   沈问寻的唇角终于有了点笑意,轻声说:“小鱼交给你?,我很放心。也幸好有你?。”   她又道:“你问我先前发生的事情?,和小鱼的病有没有关系,我现在觉得是有的。”   “可能……”沈问寻的嗓音低了下去,神情显出几分对经年往事的回忆:“小鱼对于我和自秋离婚这件事,还是有怨恨的吧。”   祁方此时却道:“沈虞不会的。”   沈问寻看向他,眼神微微讶异。   “沈虞尊重每个人的正当选择,”祁方说:“就算您和陈叔叔是他的父母,他也不会用自己的情绪来影响您和陈叔叔。”   “他应该只是真的想知道理由。”祁方笑了一下。   沈问寻于是点点头?:“我会和他解释的。”   “小鱼的病,也辛苦你了。”沈问寻说:“如果有我帮得到的地方,可以直接联系我?。”   湖边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回到小楼之后?,等在门口的沈虞先是看了看祁方。   “没什么事,”祁方没忍住,伸手揉了一下沈虞柔软的黑发,低声道:“沈博士有话想和你说说。”   望着沈虞两人上楼的身影,祁方收回视线,满腹怅然地长叹了一口气。   秦潇洒走过来,一边解腰上的围裙——祁方不在,而沈虞是个实打实的生活能力九级残障,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迎难而上,自己把碗筷洗了。   秦潇洒抖了抖围裙上的水,即便满身狼藉,也维持着脸上的风度翩翩,顺着祁方的目光往上看了一眼,挑眉道:   “怎么,刚刚在丈母娘大人面前没表现好??”   祁方摇摇头?,低声把刚刚和沈问寻的对话简单和他概括了一下。   秦潇洒沉思片刻:“这倒是个新发现,我现在觉得你的猜测方向是对的,沈虞或许真的是因为得知了父母离婚这件事,而受到了刺激。”   “但假如是这个原因,”祁方又道:“为什么沈虞会产生那么奇怪的……反应?”   不像平常人会有的愤怒、失望、伤心等情绪,沈虞看起来是极其冷静的,唯一产生的异样反应,却是在面对祁方时有了变化。   秦潇洒拍了拍祁方的肩膀,说:“想不通就别想了,脑袋不嫌疼么?”   祁方反手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道:“你这种大龄单身男,不会明白我们已婚人士的苦恼的。”   秦潇洒:“……”   安慰不成反被骂,要不是这么多年的发小情谊,秦潇洒能直接拿人练泰拳。   “明天怎么安排?”祁方想起正事来,掏出手机找行程表,略微发愁:“怎么想个理由把沈虞骗去见Dr.Watson呢?”   “嗯?”秦潇洒抱臂道:“刚刚吃完饭,沈虞和我说,他明天下午要带你去看痴呆病,大概两点出发。叫我帮忙看好你?,别把你放出去跑没影了。”   “?”祁方皱眉:“怎么沈虞也要带我去看病?这行程岂不是冲突了?”   “我这痴呆病有什么好治的?”他有些着急,道:“反正治不治老了都是流口水,现在能跑能跳能挨揍的,有什么治病的必要?”   秦潇洒:“……可能比起体格来,沈虞更看重智商吧。”   祁方奇了:“那我以前智商也不高,沈虞怎么还能看上我??”   秦潇洒扶额:“以前就智商低,现在更低了,沈教授能不急吗?”   “……”祁方说:“等等,我什么时候智商又变低了?咱们不是知道这都是假的吗?”   秦潇洒摊手:“但沈虞不知道。”   祁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两点,”他算了算时间:“陈柯和Dr.Watson约的是明天下午三点二十分。你说我明天进了诊所,当场发疯被医生判定没救了送出门,在半小时内完成就诊的可能性大吗?”   秦潇洒毫不留情地说:“那你马上会被扭送至L国的精神病人隔离中心。”   嘴皮子耍归耍,解决方案还是要商量的,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决定先让陈柯再发一封邮件给Dr.Watson,如果明天时间推迟,也好提前让人有所准备。   然而第二天,当祁方、沈虞、秦潇洒一行人站在“治疗痴呆症的医生”所在诊所跟前时,祁方与秦潇洒齐齐陷入了沉默。   一个身着白大褂、戴圆眼镜的胖子打开门,十分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Good day,It's a pleasure to meet you.I'm Dr.Watson.”   他看看沈虞,又瞅瞅祁方,和脑海里收到的两个客户照片比对了一下,用英文惊讶道:“哦?原来你们是一起的吗?”   沈虞:“?”   祁方:“……”   秦潇洒:“得。”   回去可以和李聪明陈柯汇报一下最新笑料了——今天下午Dr.Watson接待的两个病人,一个是认知障碍,另一个,还是“认知障碍”。   换句话说,俩都是痴呆。 第23章 病因猜想   “OK,OK。”Dr.Watson举起手,做了个投降般的姿势,又说:“虽然你们是一起来的,但按规矩,还是得分开看诊,谁先来呢?”   沈虞张了张口,还没说话,祁方就迫不及待道:“医生,我先来,我病得重,快逝了。”   Dr.Watson:“?”   祁方率先跟着Dr.Watson进了私人诊室里。   “祁先生,您的爱人沈先生请我为您看一看……”Dr.Watson在桌子后面坐下,刚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就听见祁方快速打断他道:   “医生你好,其实我没病。”   “噢,”Dr.Watson惊讶地说:“我们当然不是认为你生病了,只是过来和我聊聊天?,放松,放松,就当个交个朋友,好吗?”   “……”祁方:“给我一套智商测试题。”   Dr.Watson还是头一次碰见自己要求测智商的痴呆患者。   病得着实有些另类。   但职业素养让他保持住了风度,将一套题目打印出来,递给祁方,正想借着做题的间隙和这位特立独行的“患者”沟通一下,就看见祁方笔走龙蛇,刷刷地把题目做完了。   “?”Dr.Watson陷入了沉思。   痴呆的定义是什么来着?   祁方把笔一放,举起卷子在Dr.Watson面前展开,抖了抖道:“你看,我不是痴呆。”   “出诊费不退。”Dr.Watson立即说。   祁方:“……”   不退就不退,缺的又不是钱。   “今天过来是想请您看看另一位病人。”   祁方一边道,一边将陈柯的邮件截图给他看了看:“沈虞是我的爱人,我们猜测他疑似患有MSBP,听说您曾经有治疗这类患者的经验,所以约了您来看诊。”   顿了顿,祁方又说:“我的‘痴呆症’,也是沈虞臆想出来的。”   Dr.Watson记得陈柯的邮件,有些意外道:“原来是个误会,我还以为……”   还以为痴呆具有传染性?,短时间内就发生了人传人现象。   那样的发现?,真可谓是医学界的地震,够他发一百篇论文的。   Dr.Watson咳了一声,收回那些干扰正事的思绪,拧起眉心,说:“MSBP?这个病可不常见,是什么样的症状让你们有这样的猜测?”   “如果只是单纯的记忆错乱,也可能会出现误认为别人生病的情况。”   祁方摇摇头,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重点描述了一下沈虞的言行。   Dr.Watson在纸上记录,听完后,又问:   “根据您的形容,沈先生患有MSBP的可能性确实极高,但这种心理类疾病通常发生在具有养育关系的亲属之间,对于沈先生为什么会患上MSBP,你们有没有头绪?”   养育关系?   祁方心想,难道沈虞长到二十几岁,突然发病是因为想当爹了?   当爹也不是不行,但能换个儿子照顾吗?李聪明怎么样?   “先生,”Dr.Watson说:“请不要过度发散思维。”   祁方:“……”   他想了想,将刚刚得知不久的,关于沈虞父亲迁墓,与离婚协议的事情,简单地和Dr.Watson概括了一下。   Dr.Watson点点头,先记了下来,而后又道:“请沈先生进来吧,我想和他聊一聊。”   *   看见祁方出来的时候,沈虞站了起来。   他乌润的眸子扫过祁方全身上下,似乎确认了一下没有什么异样,才收敛目光。   “怎么样?”秦潇洒问。   “我……”祁方顿了顿,寻了个理由:“就问了我一些简单的问题,嗯……有很多不会的。”   沈虞开了口,嗓音难得柔和:“你生病了,所以记性不好。”   秦潇洒用口型无声辣评:“痴呆了是这样。”   “……”祁方不想再看见自己的损友,于是转过头,看向沈虞,换了副可怜的语气?:“医生让我出来找家属再一起进去,沈鱼鱼……”   沈虞下意识上前一步,牵住了他的手:“我在。”   想了想,沈虞又补充道:“不用怕。”   秦潇洒旁观片刻,感觉祁方魂都要被哄得飘出来了,不由得咳了一声,提醒他注意场合。   沈虞抬眸看了看,见祁方先是两眼发直,几秒后终于像是回过了神似的,迟钝地反应道:“好,好,我不怕,不怕。”   “家属,嘿嘿。”祁方还忍不住发笑?。   沈虞:“……”   他暗叹了口气?,心念道,祁方的痴呆病看起来又加重了。   沈虞攥紧祁方的手,带他往诊室的门口走,走到半途,忽而感到掌心里被人轻轻挠了挠,沈虞回过头,就看见祁方从被他牵着的姿势,翻了下手,改成与沈虞十指相扣。   沈虞从来没有这样亲密地与人牵过手,之前与祁方牵过几次,要么是你捏着我要么是我捏着你的手指,这样全然契合并拢的相贴,还是第一次。   沈虞看上去稍微有点不适应,但出人意料的,竟然没有挣脱。   秦潇洒在后面站定,眼睁睁望着前面两个人从一开始的正常走路,短短半分钟后就变成一步一挪,再变成前进一步退两步,在光滑的诊所地面上摩擦摩擦。   秦潇洒:“……?”   祁方偏过脸,抱歉道:“哎呀沈鱼鱼,我这腿脚突然不听使唤,我们走慢一些吧。”   沈虞:“。”   诊室门突然被打开,Dr.Watson探出了他胖胖的圆脸,非常友善地提醒:“先生,距离我们预约的结束时间还有50分钟。”   话音刚落地,祁方拦腰抄起沈虞,夺门而入。   Dr.Watson看了看自己诊室摇摇晃晃的门?:“……”   “两位请坐,”本着超高的职业素养,Dr.Watson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礼貌地让沈虞和祁方坐下,又道:“沈先生,请你过来,也是想了解一下有关情况。”   坐下后,沈虞想松开祁方的手,却被紧紧抓住,转头就撞见祁方神色可怜的眸子,沉默了一会儿,只得任由他抓着。   ……或许是痴呆病人特有的不安全感吧。   “沈先生,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Dr.Watson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缓慢问:“祁先生的状态与往常不一样的呢?”   沈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什么状态?”   “认知障碍的状态。”Dr.Watson说。   “几天前。”   “那身体不健康的状态呢?”Dr.Watson又换了个问法。   沈虞回忆半晌,才答:“一个多月前。”   祁方老老实实在旁边扮演个突发性痴呆患者,假装一句话都听不懂。   Dr.Watson:“沈先生,您可以具体描述一下祁先生生病的缘由么?或者说,你是怎么发现他生病的呢?”   沈虞点点头,先是讲了最开始染上“流感”时,祁方时不时咳嗽的症状,再之后是因为车祸而“骨折”……   但到后面,沈虞却蹙了下眉,停了话语。   记性极佳如沈教授……却记不起来祁方曾患心脏病和认知障碍症的原因?。   诊室里安静片刻,Dr.Watson没有催促他,而是换了张记录纸,又出声道:   “沈先生,您曾提到您的爱人祁先生患有过多种疾病,那这些病是否都治好了呢?过往病史与健康现状,影响到我们对他下一步的治疗方案规划。”   沈虞:“……好了。”   Dr.Watson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意外的神情:“骨折可以较快痊愈,但祁先生的心脏病也自愈了?”   沈虞不说话了。   祁方眉心也拧起,余光瞥了瞥若有所思的沈虞,有些担心Dr.Watson过于直白的问话,又会对沈虞产生过度刺激。   诊室里有整整一分多钟没有人说话,就当祁方想试探性开口时,沈虞忽然道:“医生,您是认为我也有患有某种认知障碍吗?”   祁方动作一顿。   Dr.Watson摘下了眼镜,语气平缓:“没有经过检查无法得出准确结论,我并没有质疑您的意思,沈先生。”   “我只是想听听,您对自己发现祁先生生病以来的想法。”   沈虞垂着睫,安静了许久。   祁方隐隐能感觉到他的焦躁情绪,沈教授向来是情绪不外露的,而此时眉心蹙起,薄唇紧抿,手指不自觉蜷缩的模样,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不适了。   “祁方他……”沈虞很慢地出了声,嗓音轻轻:“我总觉得他一直在生病。”   “他从前很少身体上出过问题,一直以来都是他照顾我。”   沈虞的语速极其缓慢,似乎要将这些心底最深处的感受表达出来,需要耗费比工作更多的精力。   工作上无所不能的沈教授,此时却显出少见的不安和脆弱来,祁方在旁边瞅着,心疼得不行。   Dr.Watson默默听完了沈虞的讲述——其实也只有寥寥几句话而已,然后点点头,说:“明白了,沈先生,可以请您在外面稍候片刻吗?关于祁先生这边,我们还有几句话要聊聊。”   等沈虞离开后,Dr.Watson的视线收回,看向祁方。   “您不用这样紧张,”像是发现祁方脸上紧绷的神色,Dr.Watson笑了笑?,安慰道:“据我观察,您爱人的症状并不算严重,仍保有自我怀疑的意识,是个好现象。”   他将桌上的资料整理了一下,又说:“因为病例稀少且特殊,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梳理,我有你们陈柯医生的邮件联系方式,会进一步和她沟通具体的治疗方案。”   “至于沈先生的病,”Dr.Watson道:“与我曾接触过的两个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病人对比,确实有极大可能为该类心理疾病,但症状并不十分典型。”   “比如我三年前接诊过的一个病人,她认为十岁的儿子体内的硒元素严重缺乏,因此私自给小孩服用各种药物,过量摄入导致了硒中毒反应。”   “‘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通常伴有强迫性的治疗就医行为,常对幻想被施加一方造成身体健康上的创伤。”   “而沈先生并没有这样对待您,”Dr.Watson看着祁方,说:“他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病态冲动。”   祁方深以为然。   沈虞病后,虽然爱胡思乱想,但对他是与日俱增的好,包括但不限于试图给他用尿壶、推他坐轮椅、监督他刷牙洗脸、给他脖子上挂个狗……名牌等等。   虽然行为奇特?,但里面满满藏着的都是沈虞的爱啊!   “针对之前的情况,我会建议患者与幻想施加对象进行分离治疗。”Dr.Watson重新戴上了眼镜,沉吟半晌,道:“但沈先生的话……我其实有个大胆的猜想。”   “你也觉得沈虞特别爱我?”祁方问。   Dr.Watson:“?”   祁方又给他看看手机里的备忘录:“请继续,我听着呢。”   Dr.Watson:“……”   等下,刚刚什么话题飘过去了?   清了清嗓子,Dr.Watson重回正题:“刚刚和沈先生的对话中,我注意到他提了一个关键词。”   “照顾。”   “沈先生说,一直以来都是您照顾他,现在你生病了,他也想学着照顾你。”   Dr.Watson说:“您之前提到过沈先生的父母已经离异,我想,也许是出于某种考虑或是启发,才导致了想法转变。”   *   离开Dr.Watson的诊所后,几人打车回程。   路上,沈虞看起来身体不太舒服,蹙着眉睡着了。   祁方摸摸他的额头,又低声问了几句,确认没什么事,才放下心来,小心将人揽了一揽,让沈虞靠在自己的肩上。   秦潇洒透过后视镜看见祁方的动作,想了想,低声问:“Dr.Watson有没有说,他上一个这样的病人,治好用了多久?”   祁方说:“两年。”   秦潇洒稍微松了口气?:“那也还好。”   如果能通过持续的心理治疗干预,沈虞目前的状态再逐渐减轻的话,应该很快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   “Dr.Watson还说了什么没有?”秦潇洒又随口问了一句:“李聪明那边还等着回复呢。”   祁方正半垂着头,盯着沈虞长长的睫毛发呆,听见秦潇洒的问话,唔了一声。   “他还说……”   祁方慢吞吞道:“沈虞很爱我。”   “噢。”秦潇洒点点头:“这句话是你臆想出来的,还是你臆想出来的?”   “是综合判断语言神态微表情,合理揣测出来的。”祁方严肃道。   秦潇洒总结:“猜的。”   祁方:“。”   他据理力争:“Dr.Watson说沈虞关心我关爱我,特别想照顾我才导致这个奇怪的病发作,怎么不算是深爱了?”   秦潇洒不以为意,摇下车窗稍稍透了口气?,顺着祁方的话道:“说不定他是觉得自己被你照顾得太多,想反过来照顾照顾你。”   “有道理,”祁方说:“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脑子和我一样聪明,我也是这么想的。”   秦潇洒:“?”   随口一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他还想开口,却在后视镜里瞧见祁方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虞不太舒服地动了动,差点从枕着的祁方肩膀上掉下来,祁方忙伸手把人抱住。   低头看看沈虞轻蹙的眉心,祁方不自觉伸出手,指腹在那个地方揉了揉,想让沈虞松开眉头。   “沈鱼鱼这是做了什么梦啊……”他喃喃道:“这么吓人?”   *   沈虞梦见祁小胖同志在自己家里蹭吃蹭喝。   他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因为年纪小腿短,够不着地面,只能双脚踩在椅子底下的杠上,望着祁方在厨房和餐厅两头来回奔跑。   祁小胖在殷勤地从厨房往外端盘子。   每端一盘菜,短短的几米远的路程上,祁方就会飞快地伸出手,迅速拈起最边上的一块肉丢进自己嘴里,左右张望,察觉除了沈虞无人发现后,放心地把盘子放上桌。   “好吃,”祁方嘴里鼓鼓的:“沈鱼鱼,你也吃。”   “爸爸还没出来。”沈虞回答他。   祁小胖真诚地为自己的偷吃行为忏悔了一秒,然后故技重施,把端出来的青菜也吃了几根。   “沈鱼鱼,”祁方望着沈虞,拱手作揖,恳求地问:“我也想要这样的爸爸,我能搬来你家,当你的哥哥吗?”   沈虞看看他圆润的脸颊,再看看那胖乎乎的胳膊,思索了一下家里冰箱的余粮,摇头。   “你太胖了。”沈虞说:“除非减肥。”   祁小胖太能吃了,如果真的搬进自己家里,爸爸每天做饭会累死的。   祁方震惊了,强壮的身躯再一次受到了重创。   “我会瘦下来的,”他伤心道:“沈小鱼,以后我不吃那么多了,都让给你吃,你看起来营养不良。”   “开饭了——”熟悉的身影端着最后一盘青菜,从厨房里走出来,放好盘子,又拉开一旁的椅子:“祁同学?,先坐吧。”   祁方响亮道:“谢谢陈叔叔!您就是我的第二个爸爸!”   陈自秋笑着摸了摸小胖同学的头。   “吃完要早点回去。”他道:“可不能像上次那样偷偷躲在沈鱼鱼床底,让你父母找了一晚上了。”   祁小胖的心思被戳破,登时面红耳赤。   动筷前,沈虞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疑惑地问:“妈妈今天又不回来吗?”   陈自秋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挽起袖口给两个小孩盛汤,闻言动作停了一瞬,才回答道:“妈妈跟的项目组,国外有个实验室出了问题,她几天前过去处理了,应该没有这么快回来。”   沈虞点点头,拿起勺子,又问:“那我晚上可以和妈妈视频吗?”   陈自秋说:“小鱼,妈妈现在很忙,我们尽量不去打扰她?,好不好?”   小沈虞抿了抿唇,腿在餐桌底下晃了晃,心情有点低落。   一边的祁方已经迅速喝完了一碗汤,抹了抹嘴,忽然开口:“陈叔叔,为什么不能视频呢?”   他摇头晃脑,用一副小大人的语气道:“我爸妈说过,爱情和家庭,都是需要经营的。”   “保持经常性的联络,就是经营的一部分。比如我爸爸开会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来问我的考试成绩。”   沈虞看了他一眼,自然没听懂祁小胖同学在说什么。   而陈自秋无奈地笑了一下:“祁同学这么小就已经懂得爱情了?”   祁方飞快地瞥了沈虞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爱情就是?……”他想了想,试图用质朴的语言总结父母的婚姻:“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比一个人过得更好。”   陈自秋有些惊讶,忍不住也摸摸他的头,夸赞:“你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吃完饭可以和沈阿姨视频吗?”祁方扒饭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道:“沈鱼鱼好多天没有见到妈妈了。”   陈自秋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颔首:“好,等你们做完作业,就和沈阿姨视频。”   因为要替沈虞完成这个愿望,今晚的祁小胖同学写作业写得笔走龙蛇,奋笔疾书。   可惜,一半都是错的。   沈虞面无表情地用铅笔圈出错的地方,祁方见了,可怜兮兮地挤过来,小声道:“我明天再改行吗?不管对不对?,反正我是写完了,我们和沈阿姨视频吧?”   沈虞:“……”   在和妈妈视频与忍受逻辑混乱的错题之间纠结了片刻,沈虞选择了把祁方的作业本合上,眼不见为净。   用电脑接通了视频后,两个小孩挤在书桌前,对着低像素的镜头打招呼。   视频另一端的沈问寻还穿着实验服,脸色非常疲惫,才和沈虞说了几句话,就有好几个人跑过来叫她?。   “小鱼,”沈问寻顿了顿,轻声说:“妈妈现在比较忙,等回去后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在家要听爸爸的话。”她又看见祁方的脸:“在学校多和同学一起玩,不要总待在教室里看书,好吗?”   祁方郑重许诺:“我会一直陪着沈鱼鱼玩的!”   眼看着沈问寻和他们告别,就要挂断视频,沈虞突然出声说:“妈妈,你能和爸爸说几句话吗?”   “怎么了?”沈问寻道。   沈虞:“因为……”   祁方说,爱情和家庭是需要经营的。   但这句话最后没有说出口,因为沈虞也并不很能理解这句话,如果要对妈妈解释,那就更难了。   他只能说:“爸爸也好几天没有见到你了。”   视频那头的沈问寻安静了几秒,低声安慰:“小鱼听话,妈妈很快就回去了,有事的话会和爸爸打电话的。”   视频挂断后,沈虞看向祁方,没等说什么,两人就听见房间外传来动静。   “陈医生,”是祁方母亲的嗓音,中气十足又不失优雅:“麻烦您了,我来接小胖。”   祁方一骨碌从椅子上滚下来,手脚并用地往沈虞床底滚去,一边还小声道:“沈鱼鱼,待会就说我已经从窗户那里爬出去了!”   沈虞:“……”   *   睁开眼的时候,沈虞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   阳光从半掩的窗帘下照射进来,是厚重浓郁的暖金色,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淡橙的色彩里。   傍晚日落时分了。   寻常人一觉睡到这个时候,醒来时常常会产生无与伦比的孤独感。沈虞侧枕在床上,忽而也有几分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这点微妙的失落情绪仅仅持续了几分钟,沈虞就听见房门一响,祁方的声音紧接着传过来:“沈鱼鱼~?”   沈虞转过脸看他。   “醒了?”祁方打开房间里的灯,柔和的灯光冲淡了夕阳余晖,仔细打量了沈虞半晌,松了一口气道:“你再不醒,我可能要去举报Dr.Watson了。”   一个大活人进诊所之前还好好的,出来后当场晕倒睡着,一睡就是几个小时,难不成是中了毒?   沈虞不说话,似乎还有些没睡醒,眸子里雾蒙蒙的,瞧上去颇有几分呆气?。   这样的沈教授可不常见,祁方凑近过去看了看,问:“你在想什么呢?”   “……”沈虞盯着他看了片刻,开口:“减肥。”   祁方:“?”   祁方:“???”   他、他最近很肥吗?   祁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碰到腹肌轮廓才回过神来:“沈鱼鱼,再减,待会腹肌都给减没了。”   沈虞鹦鹉学舌一般道:“腹肌?”   祁方大惊失色,心想自己平时在家是不是脱衣服脱得少了,怎么沈虞连自己有几块腹肌都不知道?   “你不信?”他索性抓住沈虞的手,作势要往自己身上拉:“要不来摸摸?”   沈虞被他一拉,从床上坐了起来。   祁方抓着沈虞的手左摇右晃,却是不太敢真撩起衣服给摸的——沈虞不太喜欢身体接触,祁方虽然嘴上没个把门?,实际上半步雷线不敢跨,就怕惹得沈教授不高兴。   好不容易才有点进展,能牵一牵小手了,这一踩雷,要是倒砍进度条可怎么办?   装腔作势了一会儿,祁方正想松开沈虞的手,忽然感到腰腹一凉。   低头一看,沈虞正掀起他的衣服,瞅了两眼,还拿手贴了贴。   “是真的。”沈虞抬眸说。   祁方:“……”   “我没有。”沈虞又道,他垂首撩起自己的睡衣,认真研究了一下,和祁方的对比之后,得出结论:“可能你吃得多。”   祁方直愣愣地瞥见沈虞窄瘦的腰身,微凹的人鱼线以及白皙光洁的肤色。   鼻腔一热,祁方捂着鼻子慌不择路夺门而出。   沈虞缓缓放下衣角:“……?”   聪明善学如沈教授,有时候也实在搞不明白,这痴呆症发作起来,为什么还会流鼻血。 第24章 补补气血   转眼间,沈虞的假期已经临近尾声。   给陈自秋迁墓的手续还需要办理一段时间,沈虞将材料用邮件发了过去,那边回复现在正在进行公休假,要等一周后才能审批。   几人便打算先回国。   出发那天,沈问寻竟然抽出空来,亲自送了沈虞一行人到机场。   “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沈问寻看了眼手表,看向祁方,开口说:“回去之后……如果有什么事,再联系我。”   祁方下保证书:“放心吧,照顾沈虞是我的拿手绝活。”   沈问寻被他逗得扬了扬唇角,正想离开,突然听见沈虞道:“妈妈。”   “……”沈问寻停下脚步,看向他,神情温和了许多:“小鱼?”   “注意身体。”沈虞道。   沈问寻点点头,朝几人挥挥手,逆着人流方向离开了。   从L国搭乘飞机落地后,秦潇洒也告别两人。   回到家时还不到晚饭点,沈虞拒绝了祁方做饭的提议,亲自挑选了外卖,又回到书房处理工作。   ——毕竟明天就要上班了。   打开电脑登录工作邮箱后,沈虞才意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好几天没有处理上面积压的邮件了。   虽然每天还是会用些时间在群里看一看项目进度,回复几个学生的问题,但往日废寝忘食的工作模样,仿佛已经与他离得很远。   “……”向来注重时间利用效率的沈教授,莫名产生了几分心虚的情绪。   邮箱中积压了不少邮件,沈虞先将学术交流的信息一一回复,又处理完项目组和实验室的消息,最后一键清除学校罗里吧嗦的行政邮件。   不过有一封例外,沈虞看了眼标题,还是点进去了。   ——“《关于更换赵岷青导师申请信的回复意见》”   也许是知道沈虞的风格,这封邮件写得简明扼要,大致是委婉地让沈虞处理好师生关系,“如非必要”,还是不建议给赵岷青更换导师。   见状,沈虞重新回复了这封邮件,并在寥寥几句的理由中写明?:   “很有必要。”   邮件发送过去,对面杳无音讯。   沈虞将手从键盘上收回来,忽然听见书房门口有响动,回头一看,就见祁方站在门外,眼巴巴地望着他。   沈虞:“?”   祁方开口?:“明天开始要上班了,沈鱼鱼。”   沈虞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中午可以去学校和你一起吃饭吗?”祁方说这句话时的可怜兮兮神色几乎要溢出来:“习惯两个人一起吃饭了……”   沈虞沉默了一瞬,想了想明天的安排:“中午要开个组会,应该不行。”   不等祁方现出颓然的表情,他紧接着又道:“但我可以点外卖给你。”   “不要自己做饭,”沈虞顿了顿,说:“容易受伤。”   还把他当祁小胖呢,祁方心想。   小胖好小胖妙,小胖脸皮厚得呱呱叫。   套着童年的马甲,脸皮厚度飞涨的祁方点点头,又主动撩了撩自己的上衣,含蓄又奔放地询问:“沈小鱼,今天还摸腹肌吗?”   沈虞:“……?”   “这可是我健身一周的成果,”祁方在门口左转右转,力图用各个角度展示自己无与伦比的身材:“小鱼同学,别的人我可都不给他看,就给你看。”   沈虞:“。”   还是文献看得少了,沈虞默默想。   痴呆症会让心智退化成孩童年纪,但——祁方小时候原来就是这副德行吗?   沈虞一边疑惑着,一边合上电脑,对祁方道:“过来。”   祁方正要抬步,却又停了一下,问:“我能进来吗?”   沈虞点点头。   结婚两年?,祁方头一次踏入了沈虞的私人书房。   之前倒也不是沈虞不让他进,只是沈教授工作时最不喜欢被人打扰,大多数时间都把门关着,祁方就算在门外望眼欲穿也无济于事。   而现在,祁方在沈虞的书房里转了半圈,像是标记了一处新领地?,满意地点点头。   今天进书房,明天进卧房,后天进入沈虞的心房。   未来可期,可喜可贺。   祁方走到沈虞身边,刚要说话?,却突然看见沈虞站了起来,而后伸手把他略有些交叠的衬衫领口整理了一下。   “如果不想去公司,可以不去。”沈虞说:“我联系下你的助理小林好不好?”   祁方奇道:“叫小林做什么?让他来当上门保姆?”   “其实也不是不行,”他琢磨了一下:“但是小林肯定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不划算、不划算。”   沈虞:“……现在是小林在协助祁总负责公司的日常工作,我想和他沟通一下,延缓你回公司的日期。”   “不行!”祁方悚然道:“那我的年终奖会被扣光的!”   每年度私自请事假累计超过一个月,年终奖会大打折扣。   钱是小事,只是祁方一想到助理小林那副面无表情扣钱的模样,就恼羞成怒大怒特怒,必然不会让这个事情发生!   沈虞:“……”   没记错的话?,祁方不是在自家公司上班吗?   算了……不能和痴呆过多计较。   沈虞打算自己找时间和小林交待一下照顾痴呆病人的注意事项。   他正想着心事,忽然又听祁方唤他:“沈鱼鱼——”   沈虞抬起眸。   祁方咳了一声,用手在自己身前比来比去:“那个,腹肌,摸?”   “……”面对无理取闹的“祁小胖”,沈虞安静了半晌,还是伸出手。   因为刚刚与公司高层开了个短会,祁方穿着件白衬衫,外罩深灰色的套头毛衣,沈虞用手指在他腹前的毛衣上礼貌性地戳了两下,又仰起头,说:“摸了。”   祁方震惊:“这就结束了?”   他的腹肌,对沈虞的吸引力甚至连七十二小时都没有么?   那他还能用什么手段勾引……不是,吸引沈小鱼?   祁方悲从中来,觉得幻想中的甜蜜生活忽然又变得遥遥无期。   沈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说了两个字,面前的人却露出一副深受打击的神情,犹豫了片刻,不太确定地轻声问:“你也要……摸?”   祁方的目光重新一亮。   沈虞安静许久,似是有几分举棋不定。   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手给我。”   “?”祁方不太理解,但还是把左手递给他。   沈虞从书桌前的电脑椅里起身,拉过祁方的手,略有些不太熟练的,隔着针织衫把祁方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你也摸了。”沈虞的乌眸望着他道。   “……”祁方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舌头说:“能……能不摸衣服吗?”   ——沈虞不会报警抓他吧?祁方红着脸想。   在家里对着自己法定伴侣耍流氓,也会被定流氓罪吗?   沈虞听见他的问话?,神色比先前更迟疑。   良久后,他轻声拒绝:“不可以……”   “不能随便摸别人的肚子。”沈虞耐心地教训“祁小胖”。   祁方不可避免地露出失望的神情,虽然仅有短短一瞬,却被沈虞发觉了。   作为补偿和安慰,沈虞忽而抬起手,上前一步,短暂地抱了“祁小胖”一下。   柔软的黑发掠过脸侧,祁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低头,就看见沈虞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甚至感到拥抱相贴时,沈虞的鼻尖在他颈旁很轻地蹭了一下,带来阵阵微麻的痒意。   沈虞抱了两秒就松了手,见祁方迟迟不出声,以为将人哄好了,刚舒了半口气,突然被面前人紧紧拥住。   祁方的动作快且用力,沈虞被他搂进怀里时还是懵的。   “让我抱一会儿就好……”耳侧传来祁方低低的嗓音:“小鱼,沈鱼鱼……”   沈虞察觉到祁方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蹭来蹭去,发出呼噜呼噜的吸气声,让沈虞想起路边看见的黏人的宠物犬,还是大型多毛、最爱撒开四肢奔跑的那种。   沈虞怀疑下一刻,祁方就要控制不住地变身,使劲地?……舔他的脸。   “你——”   两个人贴得太亲密,让沈虞有点不适应,正想开口?,忽然又感觉祁方蹭他脖子的动作一顿。   一瞬后,祁方猛地放开了他,单手捂住鼻子,脸色甜蜜又痛苦的,再次破门而出。   沈虞:“…………”   *   助理小林九点准时上班时,接到了几条消息。   他拿出手机一看,是备注名为“老板的顶头上司”联系人发来的信息。   [老板的顶头上司:祁方今天休假结束,开始回去上班,麻烦你多留意他的情况。]   [老板的顶头上司:如有出现举止言行反常的现象,请及时联系我。]   [老板的顶头上司:痴呆患者护理及注意事项.doc]   [老板的顶头上司:向您转账2000元]   助理小林停在办公室门口?,扶了扶黑框眼镜。   痴呆患者护理……是什么意思?   他询问沈虞:[沈教授,这个痴呆护理事项,是什么意思?]   [老板的顶头上司:给你对照着看护祁方用的。]   所以祁方=痴呆?   小林默默想,文化人骂得可真脏啊。   他登陆公司的请休假系统,先把祁方的假销了,然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先前填写的“度蜜月”理由?,摇摇头。   老板,不争气。   蜜月度完,沈教授都开始骂他痴呆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干了什么天道毁灭的错事。   九点三十分,是公司高层的集体会议,祁方休了这么多天的假,公司重要事务全部由老祁总负责,需要召集人手来梳理一下各项工作的进展。   祁方提前十五分钟到了会场,接过小林递过来的会议材料,扫了一圈桌上的水牌,奇道:“你们老祁总呢?”   虽然说现在公司几乎是全权交给了他,但祁方休假这一周,都是祁父在公司坐镇,按理来说要来听一听这场会议的内容。   助理小林推推眼镜,慢吞吞道:   “昨天老板您的飞机一落地?,祁总就收拾东西回家打高尔夫去了,让我转告您,他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活了,别叫他这位退休同志回来打白工,容易折寿。”   祁方挑了下眉:“你早说啊,之前给他录个实习生身份,不就能给他发每天两百块的实习补贴了?怎么能说是打白工呢?”   助理小林闻言,打开手里的工作平板看了看,一板一眼道:“不行,今年的实习招聘计划已经满额了,只能用第三方劳务派遣的名义发补贴,一天六十块。”   祁方满意地点点头,说:“那给他发四百二十块钱,就说是儿子给他的养老补贴。”   助理小林记录下这件待办事项:“收到?。”   漫长的会议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小林一边在旁做会议记录,一边分心打开了手机上,沈虞给他发来的《痴呆患者护理及注意事项.doc》。   不管老板和沈教授背地里闹什么矛盾,他只是个打工的,打工人,就是收了钱办事,拿了沈教授的两千块钱,当然要认真阅读任务条例。   “1.心理护理:面对痴呆患者表现出的幼稚情绪,给予充分的尊重与耐心,不冷嘲热讽。”   助理小林将这条写在纸上,并总结自己的举止,认为自己一向十分尊重祁方,从不违逆老板的要求,此条满分。   “2.语言训练:多和痴呆患者进行沟通交流,减缓语言功能的退化。”   小林认为自己面对祁方每天的胡言乱语做到了有问必答,积极回应,此条满分。   “3.饮食护理:……”   他还没往下看,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显示收到新消息。   [老板的顶头上司:我订了营养午餐给祁方,留了你的联系方式,待会拿一下,谢谢]   [老板的顶头上司:向您转账100元]   助理小林打字回复:[收到?,必定完成使命。]   *   十一点四十二分,祁方结束了高层会议,又有人领他到了另一间洽谈室,里面有两位合作项目的负责人在等待。   休假前,祁方将几个项目的签约推迟到了下周,现在马不停蹄地赶进度,昨晚已经看过一遍合同,今天主要是两方签约。   其中一人祁方还算熟悉,是本市富二代圈的一个朋友,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养乌龟,还被起了个绰号,就叫“龟奴”。   今天这朋友穿着一身西装,人模狗样的,祁方扫了一眼,随口问:“进公司了?”   “进了半个多月了,”朋友愁眉苦脸道:“和坐牢似的,成天被老头子盯着。”   “好好干。”祁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不然以后你家破产了,我不好意思收购你们。”   朋友:“……”   眼看着这天要聊死,朋友只好另起话题:“听说你上周和沈虞出国旅游去了?”   聊起这个祁方可就不困了,精神一振,道:“你听谁说的?”   难道他和沈虞的甜蜜爱情故事,已经传唱富一代富二代富N代圈了吗?   外人都怎么说的?细节够甜够丰富吗?   朋友见他脸色奇特,一时琢磨不准祁方的心意,试探性出声:“你和沈虞……不是感情不太好么?怎么还能一起旅游?”   自从祁方成婚以后,众人见到沈虞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提那寥寥几次里,沈虞的态度冷淡如冰,两个人之间别说火花了,都快搓出冰碴子来了。   有和与祁方关系不怎样的,直言讥嘲这人是当舔狗当上了瘾,像是把沈虞当成了雪糕,舔了十几年越舔越有滋味。   “感情不好?”   朋友被祁方提高的音调吓了一跳。   只见祁方拿着笔正要往他带来的合同上签字,突然瞪了他一眼,把合同推到了一边,先拿了另一边的一份来签。   朋友:“……”   祁方恶狠狠地翻着合同页,凶狠地问:“谁告诉你我和沈虞感情不好的?”   另一位合作伙伴把自己往角落藏了藏,尽量降低存在感。   “……”朋友无力开口?:“很多人都这么讲,你和沈虞结婚两年?,从来没带他出来和大家吃过饭……还有人骂你是舔狗呢。”   “沈虞是什么物品吗,需要我‘带’他出来和你们吃饭?”   祁方气势汹汹道:“沈虞是副教授,工作忙得很,他不想吃就不吃,为什么要赏你们脸去饭局?”   “还有什么叫舔狗——”   祁方几下看完了手里的合同,大笔一挥签完了字,还给另一位合作伙伴。   “舔狗是什么意思?”他大发雷霆:“很会舔的狗?为什么我就不能是狼?”   朋友:“……”   “你们知道沈虞对我多好吗?”祁方指指点点:“他主动牵我手,还抱我,今天早上还亲自给我穿上外套虽然穿反了——”   朋友:“…………”   这时,洽谈室的门忽然被礼貌性地敲了两下,传来助理小林的嗓音:“老板,沈教授给您送了盒饭,我放到您办公室里?”   “你看,”祁方立即转身:“沈虞还给我送爱心盒饭!”   “拿进来!”他当即吩咐小林。   不知道为什么,助理小林在外面犹豫了两秒,但本着听令于老板的职业素养,还是推门走了进来。   沈虞点的这份盒饭包装精致,很大一份,盖子上还贴着一张爱心形状的粉色便利贴。   祁方接过来,在朋友震惊的目光中对盒饭进行全方位展示,末了,还摘下上面的便利贴,肃然道:“都过来!给你们看看沈教授给我写的爱心便利贴——”   这下不仅朋友,连另一位合作伙伴,外面走廊上路过准备去吃饭的公司员工,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唯有小林摘下眼镜,叹了一口气。   当着所有人的面,祁方郑重举起沈虞给他写的爱心便利贴,逐个给洽谈室里的人观看,最后才收回手,低头瞧见上面隽秀字迹:   [祁方,27岁,中年痴呆症,持续性发作。如发现病人有异样,请立即致电xxxxxx。感激不尽。]   所有人:“……”   *   祁方抱着饭盒回到自己的总裁办公室。   助理小林替他关上了门,转身就碰见一群同事八卦的目光,其中还有几位路过的高层和副总。   小林推了推眼镜,简单概括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沈教授叫人送了盒饭给老板。”   “我刚刚怎么听见什么痴呆的?”一位副总问。   助理小林:“你听错了,是‘吃掉’,沈教授让老板把盒饭都吃掉。”   “噢——”众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回应,摆明了都是不信。   宽敞的总裁办公室里,祁方郑重地把盒饭放在中央的茶几上,又去洗了手,换了身衣服,想要焚香但没有找到香只能作罢,折腾十分钟后才在茶几旁坐定。   同一时间。   在学校食堂用餐的沈虞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正在边吃饭边开组会的学生们齐齐停下,默契地将视线投向沈虞。   “……”沈虞只好道:“你们继续。”   他打开手机,发现祁方给他发了十几张图片,全是各个角度的饭盒照,还附带打光源。   留言:[沈鱼鱼的爱心午餐]   紧接着,祁方又发来几张不同角度的粉色便利贴照片。   留言:[沈鱼鱼的情书^^]   沈虞:“……?”   [祁二少?(热恋中?):小鱼,以后情书可以不写得这么直白,差点把我公司的人都吓到了,能不能参照标准格式?]   [祁二少?(热恋中?):向您发送“情书范文500篇.doc”“史上最良心的情书写作指南.doc”“古今中外优秀情书片段节选.doc”……]   沈虞顿了顿,手指在屏幕上悬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和祁方计较,只发消息道:[好好吃饭。]   祁方立即又发了几张捧着盒饭,拿着筷子夹菜的照片。   沈虞打字:[多吃猪肝和胡萝卜。]   迟疑了一瞬,他又慢慢输入:[我还在开会,晚上见。]   [祁二少?(热恋中?):小狼亲亲.jpg]   沈虞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组员们大都吃完饭了,正眉来眼去地用眼神对话?,各人的表情五花八门,都是在猜测沈虞因为什么原因去旁边看手机。   要知道,换作以往,沈虞在工作中基本是心无旁骛的,很少停下来休息过,也从不因外物转移注意力。   而上周沈虞破天荒的休假一周后,学生们都感觉,沈教授好像哪里有了细微的变化。   人还是那个人,神色也一如既往的冷淡,对待实验和项目也依旧严格,但总令人觉得……   “没那么凶了诶……”组内的师姐小声道。   简短的组会结束后,沈虞更是让他们各自回了实验室,没有再和以前一样布置新的繁重任务,逼得学生们一刻也不敢松懈。   “老师,”师姐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问:“我这边的实验进度已经快收尾了,您没有别的交代吗?”   沈虞垂着睫收拾东西,一边道:“形成论文后还要再修改几版。”   学生们齐齐做呆头鹅状,皆不敢相信沈虞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他们。   沈虞收好资料,站直腰身,目光掠过学生们的脸。   留意到他的视线,又是那一位师姐主动道:“今天赵岷青没有来。”   事实上,自从沈虞提出要更换导师后,赵岷青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组里过,俨然一副失踪人口的模样。   “知道了,”沈虞点头,开口说:“我正要去教务处谈他的转组事情。”   *   公司里,祁方正取了个小碗,将盒饭里的菜一一夹出来。   炖牛腩、小炒猪肝、党参红枣炖鸡、番茄炒蛋……祁方看了两眼,莫名冒出个念头——这菜……怎么好像都是补血的啊?   他摸了摸鼻子,心道痴呆病人还需要补气血吗?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作为结婚以来收到的第一份完整的、可以入口的、沈虞亲自为他……点的外卖,祁方胃口奇好,吃得津津有味。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起来,是陈柯给他发来了消息:[我已经收到Dr.Watson的邮件回复了,他写了一份详细的病例报告,并提出了治疗建议,我转给你。]   [我听他说,沈虞已经对自己的症状有所怀疑,最近几天还有什么别的反应吗?]   [祁二少?(热恋中?):给我送爱心盒饭算特殊反应吗?]   [陈柯:……除了这个呢?]   [祁二少?(热恋中?):沈鱼鱼主动抱我。]   [陈柯:好了我们直接下一个话题吧。Dr.Watson的治疗方案和我之前查阅的案例不同,他建议你与沈虞保持稳定的接触,在日常活动中可以……]   她发了一长段话过来,将Dr.Watson的方案简要概括了一下,包括微量的药物治疗、积极的心理暗示和长期的陪伴护理等方面。   祁方将陈柯转的Dr.Watson的邮件内容全部看了一遍,这才回消息道:[没问题,我会定期把情况反馈给你,你和Dr.Watson沟通就好。]   [陈柯:沈虞要吃的药,我已经开单让药房配过了,李崇明付的钱,下午让他带给你。]   [祁二少?(热恋中?):哦,我这正好有旅游带回来的纪念品,正好一起给他了。]   祁方一边聊天,一边把盒饭全吃完了,末了觉得有点口渴,又把附带的参汤喝了几口?。   之后的整个下午,祁方都表现得精力充沛,神采奕奕。   助理小林在跟着他开完第三个业务会议后,合理怀疑自家老板是准备卖公司跑路了,这才表现得这么积极,活像是准备最后再捞一票大的。   五点,祁方开始做下班准备。   助理小林去市场部了,趁这个机会,他可以悄悄乘坐总裁专属电梯下班,只要不被小林发现,就不会被记录早退罚钱。   祁方快速批阅完工作邮件,正要关上电脑,忽然听见办公室门被敲了敲,片刻后,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是我。”李聪明道。   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把带来的药袋子递给祁方,又疑惑地问:“你看起来怎么……脸色这么红润?”   “因为我现在非常幸福。”祁方道。   眼看着他就要开始吟唱,李聪明吓了一跳,忙打断施法?:“药我给你送过来了,给我的特产呢?”   祁方将出口的话被打断,没能把这几天的快乐时光分享给好友,颇有几分遗憾,从桌底下掏出个东西丢给李聪明?,道:   “我和沈虞一起买的,你喜不喜欢没关系,关键是上面凝聚了我和沈虞爱的时光……”   李聪明拆开包装,难以置信地捏起那半个巴掌大的骷髅模样的贝壳雕刻工艺品:“这就是你们爱的结晶?”   “是爱的时光。”祁方纠正,又说:“你不是喜欢骨头么?专业对口?,可以带回家放在床头天天盘。”   李聪明?:“……”   一日为友,终身为仇。   “哦,还有送给陈柯的,”祁方又找出一套纯“海盐”提炼而制的护肤品:“你顺便帮我拿给她,就说祝她容光焕发年年十八。”   李聪明抓着骷髅头和海盐护肤套装愤然离去。   *   沈虞提着一袋子肉菜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祁方已经提前一步回来了,刚换好了鞋要往厨房走。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一撞,祁方率先若无其事道:“……这么早下班啊?”   他瞧见沈虞手里拎着的东西,意外地挑了下眉:“你带回来什么东西?”   沈虞换好鞋,将袋子放在桌面上:“菜。”   他额前的碎发微微显得凌乱,雪白的面容上泛着绯红,祁方一看觉得不对劲,打开袋子,首先就看见沈虞买了三斤牛肉。   祁方:“……沈鱼鱼,你买的是接下来一周要吃的菜?”   沈虞一路把袋子提回来,很轻地吸了几口气,才把过快的心跳平复下来,闻言不解:“一餐吃不完吗?”   祁方:“。”   “怎么突然去超市?”他换了个话题。   沈虞帮他一起把袋子里的肉菜拿出来,垂着睫道:“给你买点补血的东西。”   与此同时,祁方疑惑地看着桌上摆满的牛肉、胡萝卜、猪肝、黑木耳……   “小鱼同志,”他开了口?,问:“我看起来像是气血不足的模样吗?”   沈虞点点头,并且陈述事实:“你流了几次鼻血。”   祁方:“我那是——”   ——见色起意!   祁方及时给自己消音了。   今天中午才吃过这几样菜,祁方此时盯着这十全大补套餐,仍试图顽抗:“李聪明告诉我痴呆病人不能吃这些菜!”   沈虞:“……”   见沈虞神色犹豫,祁方心觉不妙,又问了一句:“我现在还痴呆着吗?”   “你……”沈虞迟疑片刻,才出声:“我的想法是不是有问题?”   祁方愣了下,也顾不上理会那些菜了,忙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沈虞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菜叶子,语气很轻:“上次Dr.Watson留了我的联系邮箱,他告诉我,可以试着去深究自己觉得不对劲的想法?。”   “你的表现和痴呆症患者其实不太相似,”沈虞顿了顿,才缓慢道:“我感觉……自己先前的判断,可能有所偏差。”   祁方大喜过望,他终于可以摆脱“痴呆”这个标签了?   不料沈虞下一句话却是:“但我认为你还是有必要补补血。”   祁方:“啊?”   *   [祁二少?(残血版):好消息,沈虞终于意识到我不是个痴呆了。]   [李聪明?:这算什么好消息?把你当痴呆才能让生活更幸福吧,微笑.jpg]   [陈柯:说明心理治疗干预产生了积极的效用,沈教授的症状在减轻。坏消息又是什么?]   [祁二少?(残血版):沈虞觉得我得了贫血症。]   [李聪明?:……]   [陈柯:……贫血总比痴呆好,沈教授采用了什么方式对你进行‘治疗’?]   [祁二少?(残血版):喂我吃了一天牛肉猪肝,现在觉得心跳加速浑身燥热,火气比森林火娃还旺。]   [李聪明?:向您分享加少宝王小吉购买链接。]   [陈柯:额,只是改变食谱的话倒还不严重,要不你多喝两杯凉茶?]   祁方关上手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舒服,于是起来冲了个凉水澡。   从浴室出来后,祁方思索几秒,打开房门下楼,想去冰箱里拿听冰可乐。   凉茶家里是没有备的,大半夜也不方便点外卖,祁方一边往下走一边打开手机,先在某软件上预订了明天配送一整箱的王小吉凉茶。   结果刚把手机收进兜里,祁方到了厨房门口?,忽然眼尖地发现一片昏暗中有个身影在里面走动。   祁方眉头一皱,立即闪电般伸手开灯,同时低喝:“何方妖孽——!”   正弯腰在厨台上徒手抓柠檬的沈虞眼前闪过白光,下意识别开脸闭了闭眼。   “唔……”   祁方一怔,先转头看客厅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半。   再看沈虞的姿态:穿着睡衣,发丝稍显凌乱,左手抓着只柠檬,右手提着把水果刀。   祁方:“……沈鱼鱼你在这夜半分尸呢?”   沈虞偏过头,侧脸似乎有几分微红,听见祁方的话也不回答,只是抿了抿唇,目光又望向台面上的手机。   祁方这才发现沈虞在旁边放了个手机,屏幕还亮着,依稀能瞧见是“下火必备夏日柠檬水做法大全”。   “……”沈虞不自在地转了转身,把水果刀放下,低声道:“口渴了,出来喝点水。”   祁方:“。”   沈虞这是陪着他吃了一顿大补宴,也上火了。   两个人在厨房里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祁方是哭笑不得,沈虞则是困惑道:“我吵到你了吗?”   “没,”祁方无奈道:“醒了,出来看看,把柠檬放着,我来切吧。”   沈虞却摇摇头,很轻地说:“我想自己来,可以吗?”   他用那双乌黑的眸子看着祁方,或许是晚上心态放松,沈虞面容上常有的那点冷淡凌厉消失了,于是令人的关注点很自然地落在那上翘的眼尾弧度上,带了几分不自知的柔媚。   祁方凝固在了原地?。   沈虞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将水果刀和柠檬都洗了洗,放在台面上,刚要下刀,手背上突而一暖,是祁方走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还是不太放心,”祁方说:“沈鱼鱼,我和你一起切可以吧?”   沈虞静了静,还没明白为什么切个柠檬也不放心,就感到祁方贴近了他的背,很专注地握着沈虞的手,一边按住柠檬尖尖的头,一边念道:   “你看啊,不能整只手抓着它,那样容易切到手指……”   他握着沈虞的手,切了几块柠檬片,不料下一刻用力太重,几滴柠檬汁飞溅了出来,祁方下意识抬起左手去挡沈虞的脸,却没顾上自己,好巧不巧被溅到了眼睛里。   “嘶。”   祁方退后一步,使劲眨了眨眼睛,没等有别的反应,忽然面上一热。   ——沈虞抬起一只手,捧住了他的脸。   “进了眼睛?”沈虞这样问,蹙眉观察祁方的神色。   然后他就看见祁方的脸色由白转红,京剧变脸似的。   沈虞顿了一顿,眉心拧得更紧,指尖抚上祁方闭着的眼,不知所措般揉了揉,轻声道:“……要叫救护车吗?”   “我想亲你,沈鱼鱼。”祁方闭着眼睛说。   “……”沈虞:“如果要叫救护车,我现在去……”   “我要亲你了,沈鱼鱼。”祁方终于睁开眼,又道。   沈虞望见他略微泛红的眼睛,不太确定地想着,这算严重吗?   虽然看起来不是很严重,但似乎有越来越红的趋势,怎么回事……   祁方深吸一口气,盯着面前不足二十厘米的沈虞的脸,最后问了一次:“我可以亲你吗?沈虞。”   “……”沈虞怔了怔。   两人相视十几秒,祁方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把从背后抱住沈虞的腰身,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低头飞速地在沈虞的唇上亲了一下。   一下就真的只有一下,在那零点几秒的时刻里,祁方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想象。   包括但不限于因耍流氓被拘看守所里唱铁窗泪、被沈虞带去民政局离婚死活不签字、跪在沈虞父亲的墓前自己扇自己嘴巴子、在公司大楼门口拿话筒做公开检讨……   几十种可怕的结局掠过祁方心间,最后却只汇聚成一个念头:他就是想亲,亲就亲了,怎么样!   就和五岁那一年祁方在路上见到独自去上学的沈虞,惊为天人再一路追着人跑,导致沈虞摔倒磕断了乳牙时一样。   ——他就是喜欢这个人,喜欢到了有那么些个瞬间,大脑空白地去做一些条件反射般冲动的事。   沈虞感到唇上蜻蜓点水似的一暖,随即祁方直起身,低声道:“对不起,沈鱼鱼。”   沈虞像是有点疑惑,舔了下唇,问:“这样就是亲完了吗?”   沈教授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也不爱看影视剧,但在学校里时,也常常能碰见在教学楼或宿舍楼下亲得难舍难分的小情侣。   在沈教授的刻板印象里,“亲吻”这件事,至少是需要持续好几分钟才会结束的。   “不是……”祁方解释:“我怕你生气,所以只亲了一下。”   沈虞点点头,又说:“我没有生气。”   祁方:“?”   厨房里又安静了片刻,祁方才后知后觉地开口?:“那还可以亲吗?”   沈虞偏开脸,不说话了。   要是换做以前,祁方肯定这个时候已经退缩了,但今夜不知道是几个李聪明借给他的狗胆,祁方热血上头,轻吸一口气,再次低下了头。   一分多钟后,沈虞有点不适应地哼了一声,祁方退开来,就见面前人的唇已经变成了润泽的红色。   针对这个吻,沈虞品味了几秒,提出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咬我?”   不仅咬,还……   沈虞觉得祁方像是把自己当成了果冻,又舔又咬的,仿佛非常有滋有味。   “不知道,”祁方脸上红扑扑:“秦潇洒以前是这么说的。”   沈虞点头,还想问些什么,忽而话语一停,垂下眸。   腰后似乎有个什么硬东西……   他往下看,祁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向下看,半天没理解:“怎么了?”   沈虞摇摇头,右手捏着水果刀转身,想仔细看一看——   祁方眼睁睁地看着那寒光四射的水果刀挨近过来,脑中思绪疾如闪电,猛地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沈鱼鱼!”他往后一跳,避开了沈虞手里的水果刀,惊魂未定地睁大眼:“就、就亲了两下,要噶了我吗?”   看见祁方的惊魂未定,沈虞意识到了什么,把水果刀放在台面上,开口说:“抱歉。”   “有伤到吗?”沈虞的视线往祁方腰下扫了扫,道:“我看看。”   祁方:“?”   祁方:“???”   “不是,沈小鱼同志,”祁方懵了:“你想看什么?” 第25章 赤身果体   凌晨四点?。   沈虞看着祁方榨好了柠檬水,加了点糖,一人倒满一杯,端出来放在餐桌上。   而沈虞的目光就跟着他的动作,无意间还时不时瞥过祁方宽松的睡裤。   “……”祁方说:“你再这样看我?,我就——”   沈虞抬眸看他。   “——我就要流鼻血了。”祁方道。   沈虞默默垂首,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柠檬水。   “沈虞,”祁方深吸了几口气?,尽量把身体里那阵燥热平复下去,在餐桌边坐下,严肃出声:“我们谈一谈。”   沈虞如同小猫喝水般一点点地啄饮杯子里的水,闻言撩了下长睫,颔首应道:“嗯。”   祁方:“刚刚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亲了你,是我的不对。”   “但你……”他停顿了一霎,才继续说:“也没有拒绝,所以我当你默认了。如果你现在反悔了,可以说出来,我之后不会再那样了。”   沈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再次把视线投向祁方的下半身,似乎在思考他这番话的可信性。   “……”祁方无力辩解道:“那是人类男性正常的生理反应,我控制不了,别在意。但长在脸上的嘴还是可以控制的。”   沈虞安静地思考了片刻,慢慢给出答案:“我不反感刚才的接触。”   祁方握着杯子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又追问:“不反感是什么意思?沈鱼鱼,当初结婚的时候,你也没有反对,所以我们结婚了。今天我想亲你,你也不反对,所以我们……”   他的话音渐渐沉落下去,低声道:“但沈鱼鱼,不反感只是一种态度。偶尔我也想知道,你心里对我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如果没有今夜的这一些意外,或许祁方不会问出这番话?。   他与沈虞相处这么多年,知道沈虞内里其实像是一只小雪人,外人碰上去寒冷冻手,唯有日复一日的陪伴和依偎,能将那些雪碎暖化融解。   他原本可以再等等,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却让祁方无法再等下去了。   “亲都亲了,”他说:“我想要个名分,不过分吧?”   沈虞想了半天,疑惑道:“你现在没有名分吗?”   “不是这个名分,”祁方开始有点急了:“是那个……那个名分。”   沈虞虽然无法理解名分一说,但他可以回答祁方的上一个问题。   “我觉得,”沈虞说:“我应该是喜欢你。”   其实在厨房里,祁方吻上来的那一刻,沈虞并非什么都没有想。   相反,他在那一瞬间,脑海里忽然?“不合时宜”地涌现出了许多回忆中的景象。   从还是小胖子的祁方每天在学校围着他转,硬是自说自话地拉着秦潇洒和李聪明成为了沈虞的朋友。   又到上初中为了减肥,祁方每天绕着操场跑十圈,大汗淋漓满脸通红,还惦记着洗干净手给沈虞拎书包回家。   还想起两人考进同一所高中后,分在不同的班级,每天上下午时间最长的课间,祁方总爱来沈虞的教室门口转两圈,像是要确认什么才能放心。   再到大学后,祁方几乎是开诚布公地展开追求,惹得沈虞的同学和舍友时常满面揶揄。   沈虞还想了想,当年同意祁方的求婚时,他心里面是怎样一种情绪呢?   两年过去,再寻回当初的想法,已然有些模糊。   沈虞只记得,自己当时有个念头——是这一天,来得似乎比想象中更晚一些。   “我一直不太明白,喜欢人是什么表现?。”沈虞又认真道:“但如果‘好感’这个名词能够用数值量化,我可以肯定,你的数值比其他所有人都要高。”   祁方愣了许久,才喃喃开口:“沈鱼鱼……你上哪偷背的高级情话??”   沈虞别了下脸,白皙的面容有几分泛红。   “那我这……”祁方语无伦次:“我现在算是名正言顺的沈夫人了吗?能暖床的那种?”   “我还没做好准备,”祁方搓搓杯子?,紧张起来:“沈鱼鱼,给我几天时间,我那个,我先学习一下……”   沈虞:“……”   *   第二天上午没有课,沈虞难得地睡了个懒觉。   起床后,他下床洗漱,刚从洗手间里出来,就听见门外传来几声敲响。   “早上好沈虞教授,”   祁方的声音听起来很快活:“请问您的法定配偶、好感值最高的人类、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雄性,祁方祁先生,可以进入您的卧室吗?”   “……”沈虞走过去,径直打开了门。   门外,祁方穿着一身正式又骚包的浅蓝色休闲西装上衣,黑色长裤,领口别了条细细的金属领扣,头发也精心打理过,额前的每一缕刘海都似调整到了最佳角度,袖口松松挽起,右手捧着碗散着热气的饺子?,左手拿着杯热牛奶。   “我包的,”他将碗递给沈虞,殷切期待道:“尝一尝?”   沈虞接过碗,往卧室里退了两步,乌眸静静地看着祁方。   “那我?……”祁方挑了下眉:“进来了?”   沈虞很轻地嗯了一声。   祁方于是踏入这个结婚两年都未曾涉足过的领域。   出乎祁方的意料,沈虞的卧室,和他的书房对比,似乎并不显得那样整齐有序。   相反,大床上的被子被团吧成了一窝,还保留着沈虞从里面钻出来的形状,枕头也是歪的,床头柜上放着手机、几本翻了一半的书、纸巾盒,一支笔掉在了地毯上。   祁方感到很惊奇。   这感觉就像是……发现院子里的小雪人肚子上并不是雪,而是用白羊毛填充的一样。   沈虞并没有留意到祁方的神情,他将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搬出来给祁方,自己则坐在了床沿上。   “早上好。”沈虞说:“谢谢你的早餐。”   祁方坐在椅子上,托腮看着沈虞吃饭,心想,不仅是塞了羊毛的雪人,还是个有礼貌会道谢的。   好可爱。   沈虞吃了一半的饺子?,就已经有些饱了。他抬起眼,略有几分迟疑地问:“你吃过了吗?”   “吃——”祁方话刚开了个头,就及时刹住了:“没吃,饿着呢。”   沈虞于是问:“那你要吃吗?”   祁方半个屁股都要离开椅面了,还要假装冷静又含蓄地道:“你……我?……你能喂我吗?”   沈虞:“?”   “沈鱼鱼,你别用那种看痴呆的眼神看我?。”祁方咳了一声,又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定情了不是?我之前看见你们学校饭堂的情侣都互相喂饭,能不能也……?”   沈虞:“……”   祁方见他迟迟不动,还是放弃了:“没事?,咱们不兴学那些腻歪的做法,来把碗……”   “喂饭不可以。”沈虞突然轻声开口:“只能亲一下。”   “啊?”祁方站了起来,几乎控制不住音量:“你说什么沈鱼鱼?”   沈虞抿唇不理他,用筷子把碗里的饺子戳了几下。   “我刚刚好像听你说什么可以亲一百下。”   祁方走近两步,弯下腰来,几乎要把沈虞揽进怀里,眨了两下眼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认真的了?一百次能分期付亲吗?”   沈虞:“不——”   他正想出声解释不是一百次,祁方就俯身过来,啾了他一口。   “还有九十九次,”祁方厚颜无耻道:“我记在账上了,沈教授言而有信,可不许赖账啊。”   说完这句话?,祁方就夺过沈虞手里的碗,逃之夭夭了。   沈虞:“……”   *   吃过午饭,沈虞破天荒地同意了祁方开车送他去学校上班的请求。   祁方从车库里精心挑选了一辆最其貌不扬的代步车,殷勤地将车里面整理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等下午两点一到,就能请沈虞移步到尊贵的VIP副驾驶位上,由勤劳的代驾祁小哥送去学校门口。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祁方偷偷摸摸从柜子里找出先前李聪明拿来的药,绞尽脑汁思考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法子?,能骗沈虞把药吃下去。   这个药每天饭后吃一副,因为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主要依赖长期性的心理治疗,药物方面较少涉及,因此Dr.Watson和陈柯的治疗方案,主要是给沈虞加强了一下维生素的综合调理?,以及低血糖的缓解。   “增强身体素质,”陈柯这样道:“对心理治疗也有好处。”   算了,祁方盯着手里的药,心想道,这些日常用药,说给沈虞听也无妨。   沈虞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祁方站在餐桌边,直勾勾地盯着几个药盒子看。   于是沈虞走近,垂首瞧了一眼,问:“是给我吃的吗?”   祁方吓一大跳,条件反射道:“不是春.药!”   沈虞:“?”   祁方:“……”   “咳,”祁方清了清嗓子?:“这是给你治低血糖的药,你最近虽然没怎么晕了,但早上脸色还是不好,就想着给你治一治,看看有没有效果。”   沈虞拾起那几个药盒,认认真真地看了几眼用药说明,又按量服用了,才开口:“不用吃其他药吗?”   祁方怔了一下:“其他药是指?”   沈虞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药盒,垂睫道:“你们上次带我去见Dr.Watson,不是因为我的表现不寻常么?”   祁方心思急转。   Dr.Watson的治疗方案里,有提到如果患者有了自主察觉病情的能力,说明疾病正在减轻,可以适当引导进行心理调整,但不宜用力过猛。   “沈鱼鱼,你……”祁方试探性地问:“是不是觉得我不用补血了?”   沈虞安静了半晌。   “其实有时候我感觉……”他慢慢道:“一些想法有强迫性行为的表现?,形成了固有思维,难以理性控制自己。”   说着话?,沈虞又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不由得眉心拧了起来。   “不急。”祁方见他神色异样,忙出声:“沈鱼鱼,你最近是有点小毛病,但问题不大?,我们一步一步慢慢来,别硬想。”   沈虞顿了顿,很乖地点了点头。   “你想给我喂补血套餐也不是不行……”看时间差不多了,祁方拿了车钥匙,一边又念叨:“不过沈鱼鱼,能不能申请一下,咱不吃牛肉了,这都吃三顿了。”   沈虞说:“好。”   祁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拿起钥匙换鞋出门,没看见后面的沈虞取出手机,在昨天才学会的订菜APP上,又下单购买了三斤羊肉。   *   沈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是处理赵岷青换导师的手续。   有些材料要去教务处签字,沈虞还没走进办公室,就遥遥瞧见赵岷青站在走廊上,身体斜倚在栏杆上,正一手拿着罐可乐,一边在刷手机。   听见声音,赵岷青抬起头,扯了下唇角:“来了啊,沈老师。”   叫沈虞的这几个字咬得极重?,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若是换做以前,沈虞根本察觉不到赵岷青的这点脾气?,然而今日,他停下了往办公室内走的脚步,看向这个高大的男生。   “换导师,你不高兴?”沈虞开口问。   赵岷青捏了捏手里的可乐罐子?,多日不见,他原本想着要怎么给这个不识好歹的美人一点教训,但真正面对着沈虞时,心里那口气却闷住了,想要发作而不能。   “又不是我提出来要换的,”他没好气道:“我能高兴么?”   沈虞瞥了他一眼。   “你来我组内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学习。”   沈虞淡淡道:“你这样的态度,在我手里毕不了业,换导师是最好的选择。我看了教务处的调整,新导师的研究方向和你原来学的专业相近,重新开始不算有难度。”   赵岷青:“……照这话说,我还得感谢你?”   沈虞反问:“不然呢?”   赵岷青:“。”   “这么些天不见,沈老师你倒是变得……”他挑了下眉,慢吞吞道:“能言善辩不少。”   这个形容不太准备,因为说话风格是其次,赵岷青更觉得,沈虞身上似乎多了点?“情绪”。   这几分多出来的情绪,让沈虞从学生们刻板印象里冷冰冰的美人教授,变得愈发鲜活了一些。   “转组的事情,见你不明白,所以解释几句。”沈虞说完,见时间差不多了,于是率先转身进了办公室。   赵岷青靠在长廊上,思索着将可乐喝完,丢进垃圾桶后,才跟着踏入教务处。   来教务处就是签几分同意换导师的材料,赵岷青新的导师今天外出没有空闲,所以没有到场。   出乎沈虞意料,赵岷青竟然也没有刻意为难他,很爽快地签了名,出门的时候,许是看出沈虞面上的几分不解,他顿了顿,出声说: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死缠烂打的富二代吧?”   “其实你这么想也没错,”赵岷青耸了耸肩,语气随意道:“不过感情的事还是和学业分开,真毕不了业,我没法和家里交代?。”   “再说了,”他笑了笑,又说:“合作不成仁义在,今后虽然不在课题组里见面了,但我们还是能当朋友的,对吗沈老师?”   沈虞道:“不当朋友。”   赵岷青:“……”   沈虞拒绝得彻底,也没有理会赵岷青脸上是什么表情,匆匆离开了行政楼,往实验室赶。   他如今在家里待的时间变得久了,之前还休了一周假,学校里有不少工作要忙,没有空与闲人东拉西扯地聊天。   赵岷青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后,呼出一口气?,喃喃道:“……够狠心的啊。”   *   早出晚归接送沈虞的活计持续了几天,祁方开始起得越来越早,甚至还得早上先进浴室洗个冷水澡。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最近补血的食物吃太多了。   祁方藏了一箱王小吉凉茶在床底,每天半夜偷偷摸摸地喝,但这也挡不住沈虞为他精心挑选的补血益气餐食搭配,最无奈的是,每天的饭还是他自己做的。   周六上午五点四十九分,祁方醒来,又从朦胧的晨光里一眼瞧见鼓起的薄被。   “……”祁方闭上眼,催眠自己:“都是沈鱼鱼的爱,我爱他他爱我?,我们的爱情甜蜜蜜,多吃点羊肉没关系……”   在床上死鱼般挺了片刻,毫无消退的痕迹,万般无奈之下,祁方只好又起床冲进浴室。   哗啦啦的流水动静响了十几分钟,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叩门声。   沈虞在祁方的卧房外等了等,见迟迟没有人来开门,不由得蹙了下眉。   昨天晚上,祁方告诉他,今天要一起去一趟陈柯那里,聊聊天。   沈虞隐约明白,这是定期的心理治疗。   和陈柯约定的时间在八点?,比较早,路上的车程还要耗费一点时间,因此两人昨晚就决定要早起,现在已经超过了起床的时间。   沈虞在门外犹豫了一瞬,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说来也奇怪,从前祁方睡觉,向来都是不关门的,这几天却房门紧闭,神神秘秘似的。   这点琐碎的思绪在沈虞脑海中一掠而过,他踏入祁方的卧室,意外地发现床上并没有人,而浴室的灯亮着。   沈虞进来的时候,还没理解为什么大清早要去洗澡,就听见浴室里的水声一停,里面的祁方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浴室门被打开。   赤身果体的祁方坦然自若地走出来,随后与房间里的沈虞撞上视线。   沈虞:“……”   祁方:“……”   房间里陷入了几秒凝滞般的寂静。   下一刻,祁方倒吸一大口凉气?,下意识伸手去挡,同时快步往床边走,想去拿那里扔着的衣服。   不料在沈虞的目光注视下,祁方步伐慌乱,一不小心左脚绊右脚,在床边一滑,摔了个仰面朝天。   沈虞的目光落在某一处,也沉默了。   祁方躺在地面上的那一瞬间,缓缓呼吸了几口气?,脑子里的想法从重生到谎称自己双重人格,最后生无可恋地抬手扯了扯床上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沈虞走了几步靠近过来,低下头与祁方对视,问:“你怎么了?”   祁方心如死灰道:“贫血,有点晕,在地上躺躺。”   “地上冷,”沈虞半蹲下来,伸手去拎祁方的被子?:“去床上睡。”   祁方感觉身上一凉,惊悚地把被子抢回来:“不行!我就爱睡在地上!”   “为什么,”沈虞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问:“因为副交感神经活动会更兴奋吗?”   因为担心祁方没有听懂,他还特意伸出手指,戳了戳盖着的被子?,道:“这里?”   祁方:“…………”   沈虞的黑眸静静的,看着他道:“要我帮你吗?”   祁方:“啊??”   “不行不行,”祁方忙说:“我已经没事了。”   这话是实话?,就刚刚走出浴室吓那一遭,再大的火气也消下去了,更何况本来也洗了冷水澡。   就……就算沈虞愿意,祁方还不愿意呢——他网购的鲜花、鸡尾酒、爱心蜡烛都还没有寄到,怎么可能在这种毫无氛围感的仓促时间做那什么事啊!   那他的爱心蜡烛不是白买了?   今后沈虞要是回忆这一天,满脑子都装着他光屁股滑倒在浴室门口的景象,怎么办?!   绝对不行!   “沈鱼鱼,”祁方开口说:“我腿骨折了,心脏病发作兼患有中年痴呆症,早上起床后贫血发晕,现在申请躺在地上休息半个小时,等病好了我就出去。”   沈虞瞅着他,慢慢道:“你明明没有这些病。”   祁方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沈鱼鱼,你终于觉得我是个健康的人了?”   “……”沈虞的神色迟疑了一霎,但当着祁方的面,还是略微点了点头,说:“基本健康。”   祁方放下了半颗心,又道:“但今天我们还是和陈柯见个面,毕竟预约好了她的时间,突然放人鸽子不好。”   沈虞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那你……”他垂睫看地上的祁方,问:“可以起床了吗?”   心情一放松,祁方的贱毛病又发作了,忍不住道:“起不来啊沈鱼鱼教授,不知道为什么没力气?,难道是今天的早安吻还没有查收吗?”   “你还欠着我九十三次亲亲。”祁方说。   沈虞:“……”   两人相持了半晌,沈虞抬眼看见墙上挂钟的时间,终于天生对时间的紧迫感战胜了沈教授的理智——   他在地毯上坐下,俯身很轻地亲了亲祁方的侧脸,并小声说:“九十二次了。”   祁方啧了一声,不满道:“沈小鱼,你这是合同诈骗。”   他坐起来伸出手,拥住沈虞的肩膀,将人带进怀里。   “你认真学,”祁方说:“这样的才叫接吻。”   *   尽管吃早餐匆匆忙忙,但赶到陈柯所在的诊室门口时,还是迟到了十几分钟。   沈虞脸上的神态十分不自然?,唇色也比往常显得红润许多,李聪明正坐在陈柯的诊室里说话?,转头见祁方和沈虞走进来,愣了一下,开口问:   “沈虞,你吃辣条了啊?”   沈虞:“……”   “?”祁方道:“李大头你不许说话?。”   “为什么!我怎么了!”李聪明辩解:“是陈柯让我待在这里,一起和沈虞聊聊天的。”   祁方略微一思考,就明白了陈柯的意思。   沈虞和她并不相熟,对于防备心较高的人来说,其实如果聊天内容不涉及隐私,有熟悉的朋友陪在身侧的话?,反而能放低警惕心,这也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手段。   “坐吧。”陈柯招呼道。   她的诊室布置得很温馨,淡暖色系,桌上还摆了不少小点心,放了些饮料。   将要坐下时,沈虞迟疑了一瞬,抬眸看向祁方。   “你能出去一会儿吗?”他轻声说:“我?……我想吃蛋糕。”   祁方怔了一下。   吃蛋糕——沈虞找的这个理由可谓十分蹩脚。   陈柯和李聪明也相视一眼,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沈虞要刻意把祁方支开。   祁方犹豫了一会儿,和陈柯、李聪明分别对视了一下,才点头道:“好,我先去给你买几个蛋糕,你们先聊聊。”   等祁方离开后,陈柯才出声问:“沈教授,是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吗?”   沈虞颔首。   陈柯顿了顿,忽而心有灵犀,道:“是……觉得祁方又有了什么新病情?”   “嗯。”沈虞低眸,语气平静:“我觉得他患有……勃.起功能障碍症。”   陈柯:“啊?”   李聪明一拍桌子?:“我就知道他有这病!” 第26章 缴械投降   祁方提着小蛋糕回来的时候,发现就诊室里的氛围不太对劲。   “怎么这样看着我啊?”祁方疑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陈柯默默无言,李聪明挤眉弄眼,沈虞倒是站了起来,接过他手里的蛋糕,分给了另外两个人。   “刚刚聊了什么?”祁方挑了下眉,说:“都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   李聪明&陈柯:“……”   的确非常一言难尽。   几人各怀心事地吃完了小蛋糕,陈柯写好今日的就诊报告,给沈虞调整了日常用药量,又联系其他科室的医生,给祁方开了个检查单。   “?”祁方不明所以:“我要检查什么?”   “检查单在门诊一楼可以自助打印。”李聪明道?。   祁方一头雾水,先陪着沈虞去拿了药,排队付款的间隙,又去打印机上取了检查单。   [祁二少(热恋中):(图片)(图片)]   [祁二少(热恋中):有没有人给我解释一下,这上面的血常规检查、**B超检查、**血管彩超是什么意思??!]   [祁二少(热恋中):为什么我的**要进行检查?!!!@陈柯@李聪明]   [李聪明:……这要问你自己,你做什么了让沈虞觉得你需要去检查?]   [祁二少(热恋中):?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李聪明:就是因为做不了才需要检查啊!!]   [祁二少(热恋中):我的意思是我还没做,不是我做不了,我没有不行!]   [李聪明:你行不行沈虞才知道?。捂嘴笑.jpg]   [陈柯:沈虞觉得你有勃.起功能障碍症,怕你心里不舒服所以没有明说,让我帮忙找人开个检查。]   [祁二少(热恋中):……为什么,沈鱼鱼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   [李聪明:你的意思是你真的不行。]   [系统:‘李聪明’已被踢出群聊]   [祁二少(热恋中):沈虞的病看来还没好全,你说是吧,陈医生。]   [陈柯:……我倾向于是这样。]   [祁二少(热恋中):谢谢我这就去检查,用事实向沈虞证明我的身体很健康。微笑.jpg]   [陈柯:……]   *   在吃午饭前,祁方总算拿到了全部的检查报告。   回家的路上,沈虞认认真真地将每一张报告单都看了一遍,顺带用手机查阅学习相关文献资料,最后很轻地蹙起眉,似是有几分不解。   祁方在红绿灯间隙偷瞄沈虞无数次,见他疑惑,终于逮到机会,清了清嗓子开口:“沈虞,今天的事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沈虞:“……?”   “你为什么要让陈柯找人给我开这个检查?”祁方忿忿质问:“我哪里让你感觉到有那什么功能障碍症了?”   沈虞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听见祁方道?:“不就是没让你摸吗!你就这样报复我?回家让你为所欲为可以吗?”   沈虞:“?”   沈虞:“不要摸。”   祁方立即说:“哦,我也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以为我很想那个?!”   沈虞:“。”   “检查单都在你手里,”绿灯亮起,祁方踩下油门,还不忘伸出一只手点点那叠报告单,理直气壮道?:“你看看看看,我哪一项有问题?”   沈虞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有时候……心理因素也有一定影响。”   祁方震惊地扭头,险些把路开错:“沈鱼鱼,你为什么这样冤枉我?”   沈虞唔了一声,很是不解地开口:“我在冤枉你吗?”   他这几天,总看见祁方在家里进行某些奇怪的活动,有时候很兴奋但过一会儿就开始忧伤,重点是,每当祁方匆匆回一趟卧室,十分钟后再出来就已经是若无其事的模样了。   再结合今天早上,祁方对他退避三舍的动作,沈虞觉得?,祁方肯定有某种难言之隐。   到家了,祁方恶狠狠踩下刹车,正准备和沈虞理论大战三百回合,沈虞的电话却恰时响起。   “你好。”沈虞接起电话,顿了顿,忽而切换成了英文。   祁方熄了火,在旁边听了片刻,等沈虞挂断电话,才问:“是N岛打来的?”   “嗯,”沈虞说:“爸爸的迁墓手续已经办妥了,让我去接他回来。”   正事当前,祁方暂且放下个人问题,关切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我陪你一起。”   沈虞打开手机看了看航班时间。   去N岛没有直达的航班,最快的路线是在某个大城市转机,去一趟总计要花费十几个小时。   “今晚出发?。”沈虞道?:“周日晚上回来。”   祁方有些无奈,明白这是因为沈虞不想耽误周一的工作。   “回家吧,”祁方说:“先订票,我回去收拾行李。”   *   装行李的时候,祁方留意了一下,发现当他走开的时候,沈虞似乎在箱子最底下藏了样什么东西。   祁方挖了一挖,然后盯着自己手里的固肾合剂药盒,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沈虞什么时候买的这玩意儿?   他索性把这东西塞到了床底。   航班起飞时间是晚上七点,需要提前过去值机,祁方带着沈虞在机场里找餐厅吃了饭,候机的间隙,他发现沈虞一直在看手机。   “?”祁方心觉不妙,出声问:“你在看什么?”   “……”沈虞下意识收起手机,别开脸,道?:“没什么。”   祁方?:“???”   沈虞都会撒谎了!一定有鬼!   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旁边玩贪吃蛇,间隙时瞥了一眼沈虞的手机屏幕。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AI男医生半身形象,以及巨大的千度医疗标题。   祁方眼睁睁看着沈虞在线提问AI医生:   [和对象结婚两年没有同房,怀疑他有男科不治之症,请问应该怎么办?]   AI秒回:   [如果长期没有同房生活,首先需要进行充分沟通来了解具体原因?……如果怀疑有勃.起功能障碍(ED)等问题,可以参考《**功能障碍诊断与治疗指南》进行专业的诊断和治疗……如需提供专业治疗,可以咨询XX医院男科主任医师张医生联系电话xxx]   祁方?:“……”   紧接着,沈虞又打开了权威的文献网站,开始根据AI医生的回答仔细阅读收藏的文章,时不时还标注一下。   眼看沈虞这么认真,祁方竟然有几分不舍得打扰他。   ……算了,祁方恍惚心想,算了算了。   男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些天不行。   既然九十岁的时候可以不行,为什么二十几岁的时候不能不行呢?   年龄歧视吗?   想到这里,祁方豁然开朗,大彻大悟。   沈虞把几篇文献看完,正好机场里响起了准备登机的播报声,他收好手机,起身时就看见祁方拉着行李,紧拧了一日的眉头舒展开,神情中透露出一种淡淡的释然感,平和至极。   “走吧沈鱼鱼。”沈虞看见祁方主动来拉他的手,并且以一种从容不迫的语气说:   “羊尾治一天是治不好的,我们慢慢来,不着急。待会飞机上睡一会儿,别看手机了,伤眼睛。”   沈虞:“……”   *   中途转机一趟,最终抵达N岛的时候,已经临近第二天的中午了。   沈虞提前和公墓管理处的工作人员预约好了时间,到达后出示证件和有关证明,管理员就将他们带到陈自秋的墓前。   并用英文道?:“你们可以在这里待半小时,骨灰盒放在墓前,等要离开时到我们那边签个字,缴纳迁墓费用就可以了。”   沈虞:“谢谢。”   “对了,”管理员正要回去,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前几天有个人来看望过陈先生的墓,你们把墓迁走后,记得告知她一声。”   祁方疑惑:“是谁啊?”   “一位姓沈的女士。”管理员道?。   沈虞静了静,才对祁方说:“是妈妈。”   交待好后,管理员就离开了,留下沈虞和祁方两个人。   今日的天气也是岛上这个季节常见的漂亮,晴空无云,阳光却不过分热烈,时有海风掠过,带来一阵海水的咸腥味。沙滩上散落着贝类,极远的地方?,能瞧见几个人在浅水区域拍照。   祁方俯身,将带来的点心和水果摆在墓前。   墓地已经被清理过,一个黑色的方盒端端正正放在碑前,因为久不见天日,盒身看起来还是较新的,与开裂蒙尘的墓碑形成了鲜明对比。   “陈叔叔,”祁方把东西摆好,才直起身退后几步,和沈虞并肩站在一起,开口道?:“沈虞带我来接你回家了。”   一阵海风刮过,带来轻轻的呜鸣声。   沈虞弯下腰,手指拭去碑上的灰尘,露出已经有些模糊的雕刻字迹。   这个地方?,每年祁方和沈虞都回来。祁方知道?,这个时候沈虞不喜欢说话,于是也安静地陪着他。   擦干净墓碑字迹上的灰尘后,沈虞站起来,忽而开口说:“我没想过他们会离婚。”   祁方想了想,道?:“我其实也没发现,我们当时年纪太小了。但即使离婚了,也不是什么人的错。沈鱼鱼,不要伤心。”   沈虞说:“没有……很伤心。”   他微垂着头,侧脸被海风吹得有几分冷白,唇轻抿着,目光落在墓碑上。   “我只是觉得?,”沈虞顿了顿,似乎不太适应这种剖白内心的时刻,话语很缓慢:“他们没有照顾好这段感情?。”   也没有维护好这一段婚姻。   祁方如有所感,下意识问:“所以你回来之后,是不是认为我们也……?”   沈虞很轻地点了点头。   “你对我很好。”沈虞说:“我既然喜欢你,也应该对你好。”   因为这样的想法?,他才会开始关注祁方?,继而担心祁方的身体健康状况。   祁方愣了一下,还没能从终于找到沈虞病因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注意力先落在了别的地方?:“等等,沈虞,你的意思是你早就喜欢我——”   听见他的问话,沈虞十分困惑地蹙眉,反问道?:“不然我们为什么会结婚呢?”   两个人结婚,不就是因为互相有感情基础吗?   沈虞见祁方一副大脑空白的模样,又问了一句:“是……看不出来吗?”   祁方?:“……”   等下,那他这两年的孤苦忍耐、彬彬有礼、尊重退让、日思夜想但恪守本分不敢踏入沈虞的卧室门,请问是在???   *   “我真傻,真的。”   两天后的晚上,祁方和李聪明、秦潇洒对坐在临街靠窗的餐馆里,一手拿着杯雪碧,惆怅道?:   “我单知道沈虞性格冷淡不喜欢和别人接触。”   “却没能想到,他这样性情的人,如果不是自己愿意,是绝对不会因为其他的东西去‘将就’结婚的。”   “其实回忆一下也明白了。”祁方说:“自从上中学后,沈虞从来没有真的拒绝过我什么,无论是给他送的饭,还是要带他去哪里玩……”   “你们说我为什么就这么死脑筋,明明婚都结了,脸皮却比以前更薄,不敢主动去和沈虞拉近关系呢?”   “我甚至还提议和他分房睡,买了一套东西两主卧相隔十几米远的复式公寓……”   祁方说不下去了,痛饮一杯苦雪碧,满脸的悔恨几乎要凝成实质。   李聪明往嘴里塞桌上的菜,含糊道?:“你这不是闹吗?我之前以为我才是最迟钝的那个?,朋友这么多年都没发现你对沈虞怀有不轨目的,现在发现你比我还迟钝。”   秦潇洒实在不想喝雪碧,于是自个儿让餐馆拿了一罐啤酒,一边慢悠悠地喝着,一边道?:   “方子,你还记得你和沈虞的婚礼吗?”   祁方抬起眼,说:“当然记得?,每个月的月圆之夜,我都会拿出来投影反复欣赏。”   李聪明吐槽:“你变身狼人还要搭配bgm呢?”   祁方亲切地夹了一筷子红通通的辣椒试图堵住他的嘴。   秦潇洒道?:“交换戒指和宣誓的时候,我们都在台下担心,怕沈虞不喜欢这种场合,不按常理出牌。”   “但他其实很仔细地帮你戴上了那枚戒指,司仪问愿不愿意和你一辈子在一起的时候,沈虞甚至都没有犹豫几秒,很快就回答了他。”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吗?”秦潇洒笑着问。   他朝祁方和李聪明举了举杯,道?:“那一瞬间,我就在想,你和沈虞这两个令人操心的,终于让我们这些亲朋好友都放下了心。”   “沈虞不会做他认为错误的决定,”秦潇洒说:“所以在那一天,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能长久在一起。”   祁方感动极了,用雪碧和秦潇洒碰了碰啤酒罐,道?:“好兄弟,这杯我干了,你随意。”   秦潇洒看看自己手里的啤酒:“……”   “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们,”祁方又说:“我找到沈虞的病因了,昨天已经邮件发给了陈柯和Dr.Watson。”   李聪明来精神了,终于放下筷子:“怎么讲?”   祁方把两天前,和沈虞在N岛上的对话和他们转述了一遍。   秦潇洒点评:“沈虞是觉得他对你忽略太多,担心你和他之间会走到父母那样的结局,所以有了无形中的压力,导致过度关注和认知错位。”   “你也不要太自责。”隔着一张桌子,李聪明拍不到对面祁方的肩膀,只能在半空中挥两下手意思一下,然后又道?:   “我之前问过陈柯,这种罕见性心理疾病原因复杂,不能一概而论。况且你不是也说沈虞的病正在好转吗?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定很快就没事了。”   “嗯?”秦潇洒最近工作繁忙,不知道这个新消息:“沈虞快好了?”   “……”祁方?:“好了一半还没好全。”   李聪明毫不留情地揭穿:“沈虞现在觉得祁大头不行,那天还让我们医院给他检查呢。”   祁方?:“?”   祁方?:“李聪明今天这顿饭你结账。”   李聪明愤怒道?:“为什么!我不是实话实说吗!”   秦潇洒:“。”   看着这两人又开始掐架,秦潇洒无奈地想,这饭钱他早结过了。   “停停停,”他抬起手试图劝停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好转就行了,别的都是小事?,反正沈虞过一段时间就不觉得你是这个病了。”   李聪明在夹缝中探头:“这么好证明的事?,沈虞为什么还不信?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   祁方心平气和地点头道?:“确实。”   “有夫之夫不和单身狗争辩,”他对着李聪明微笑:“有在这里和我吵架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才能让陈医生对你产生好感。”   李聪明破大防:“……你!”   “先走了。”祁方看了眼时间,起身匆匆道?:“我今晚还有事?,改天再聊。”   *   沈虞今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上午先和祁方去了一趟本市的公墓管理处,把陈自秋葬回了这个他土生土长的故乡。   因为私事耽搁,今天要处理的工作又多,于是沈虞直到解决完实验室的问题,才回到家。   进门的时候,沈虞伸手按了几下客厅灯的开关,面前却毫无反应,公寓陷在一片昏暗当中。   “?”沈虞不解,下意识去找手机,想给祁方打电话。   下一刻,公寓里突然亮起了一点微若萤火的蜡烛光,沈虞顺着光源看过去,就见祁方蹲在客厅中央,正一手拿着打火机,给地上摆着的爱心蜡烛点燃。   “不好意思啊沈鱼鱼,”祁方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商家送的引线好像没用,我得自己手动把这九十九盏蜡烛点了。”   沈虞:“……”   他在门口换好鞋,来到祁方身边,也一起弯下腰,拿起地上一盏已经点燃的蜡烛,垂睫慢慢给其它蜡烛点上。   祁方很意外:“沈虞?”   沈虞看了看他,说:“这样快一点。”   祁方?:“……好。”   怎么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啊?   两个人花了二十几分钟把全部蜡烛点好,祁方才咳了一声,站起来道?:“好了,沈鱼鱼,你可以站到门口去了。”   沈虞依言回到了门口。   祁方整好身上的西装,又掏出一把白紫蓝相间的紫罗兰,正色道?:“沈虞,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我们结婚二周年半的纪念日。”   “曾经那一次求婚,我准备得太仓促了。”他说:“希望沈鱼鱼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向你请求共同迈入感情新阶段的旅程。”   沈虞走过来,手指拨弄了一下祁方怀里的花瓣。   然后,他就和两年多以前那样,认真且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回答:“好。”   祁方激动地把花丢在附近的沙发上,一把抱住沈虞。   “我爱你。”祁方深吸了一口气,又喃喃重复道?:“……我爱你,沈虞。”   沈虞很轻地嗯了一声,又说:“我也是。”   因为这一句话,祁方眼圈都红了。   “那我,”他感动地问:“今天晚上能搬进你的卧室里吗?”   沈虞:“?”   *   [如果伴侣患有勃.起功能障碍(ED),要陪伴他积极治疗,并在恰当时机关心他、鼓励他,即使失败了也不应该大吵大闹,加深伴侣的心理阴影,可以采用较为温和的安慰方式。]   [最重要的是,无论哪一方?,都不应该产生畏惧心理,要勇敢地携手面对!]   沈虞刷了牙,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瞧见祁方正在乐此不疲地铺床。   他洗过了澡,穿着一套淡灰色的睡衣,头发被吹得翘起来,明明看上去整个人十分凌乱,神色却依旧神采奕奕。   沈虞在整齐的床边坐下,安静地望着祁方忙前忙后。在熄灯前,他又当着祁方的面,掏出了一盒固肾合剂。   祁方?:“???”   这一盒不是被他塞到床底去了吗?   “保洁阿姨昨天留在客厅桌上的,”沈虞解释:“你没留意,我收起来了。”   祁方?:“…………”   看见沈虞的目光,祁方果断道?:“我不吃!”   见他十分坚持,沈虞只能默默把药盒放下,眉眼间竟然有几分无可奈何。   两个人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祁方随手关了房间里的灯,而后挪动过去,抱住沈虞亲了一口,低声说:“晚安吻。”   沈虞想了想,回复他:“还有九十一次。”   祁方失笑,正要说话,突然感到沈虞也凑近过来,一本正经地亲了亲他。   “九十次。”沈虞说。   祁方又把这个次数变成了八十九次、八十八次、八十七次……   沈虞被他亲得唇上发麻,一向清明的思绪都开始混乱游离起来,下意识想,明天上班之前,嘴上的红肿会消下去吗?   祁方见他呼吸急促,于是稍稍离开一点,亲亲沈虞的额心,心满意足道?:“好了,睡觉吧沈鱼鱼。”   沈虞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祁方给他按了按被子,然后埋头在沈虞颈窝处吸猫一般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就——   无比坦然地睡着了。   沈虞仰面躺在床上,睁开眼:“……”   文献确实没有骗他。   祁方的心理障碍还是很严重。   他或许要更努力,才能帮助祁方走出这个阴影。   *   “心理障碍”很严重的祁方早上不到五点就醒了。   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前段时间被捉着吃了那么多补血的东西,这周沈虞又开始往家里带韭菜、山药一类看似无异常实则暗藏玄机的食物。   祁方把藏在房间里的王小吉凉茶都喝光了,也是杯水车薪,令他非常头疼。   凌晨四点多,窗外还是一片宁静,祁方半撑起身,先借着窗帘间透出的一丝半缕的夜光,低头看了看旁边的人。   沈虞的睡颜是他很少观察过的,从前小的时候倒有不少机会,可以在课间偷看趴在桌上补觉的沈虞,但长大后,这样的机会反而少了。   沈虞半侧在枕头上,头发压得有些乱,呼吸缓而轻,几乎没有什么其余的小动作和梦里显露出来的表情?,睡颜十分乖巧。   祁方抬起手,虚空中捏了捏沈虞的鼻子。   “真怕吓到你啊沈鱼鱼。”祁方无声地喃喃道?。   面对着深爱的心上人,要说没有任何反应肯定是假的,但祁方觉得反正都忍了两年多了,再忍个几天又有什么关系?   盯着沈虞发呆片刻,祁方总算再也忍不了了,悄悄挪动下床,想离开房间去洗冷水澡。   没想到,因为不太习惯有个人睡在旁侧,沈虞睡得也不是很深,祁方在那里挪来挪去的时候,就迷糊地惊醒了。   隐约察觉到边上的人在动,沈虞不甚清醒中,条件反射往左边伸了下手,并且一把抓住某样东西。   “唔?”手感不对,沈虞发出了一声疑问。   祁方整个人都僵直了。   *   凌晨四点五十八分。   沈虞睡衣凌乱地坐在床上,伸着左手在发怔。   祁方火速换好了睡裤,又拿了干净的毛巾浸水,悔恨万分地给沈虞擦手,同时道?:   “对不起沈小鱼同志,是我没有提高思想觉悟,守好关键阵地,一有风吹草动就缴械投降,你务必狠狠骂我。”   沈虞:“……”   沈虞还没完全清醒。   他只记得自己抓到了什么东西,然后手上就脏了,期间前后过程不足一分钟,让沈虞十分茫然。   直到被祁方擦干净手,沈虞才渐渐反应过来,目光往某处地方落了一落。   “……”祁方辩解:“沈鱼鱼,我会那么快不是因为什么病,是因为你突然抓我……”   沈虞不置可否,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来是信了还是没信。   祁方发现自己的形象正在无可挽回地深渊坠去,心内一急又一狠,强行挽尊道?:“你不信的话你自己试试,肯定和我一样!”   沈虞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又抬起眸,瞅瞅祁方?。   “你来。”他认真道?。   *   二十几分钟后,沈虞趴在被子上,脸色红扑扑的。   事实证明,他的意志力和祁方一样薄弱可摧,甚至反应还更加强烈一些——比如现在,沈虞觉得自己身上烫得就像是发烧了。   祁方已经出了房间去做早饭,沈虞在床上翻了两下,又从床头柜里找出那盒固肾合剂,深入思考,自己是否也应该吃一剂药。   在他思考出结果之前,祁方先来敲了敲卧室门,心情颇好道?:“起床吃饭了,沈鱼鱼,今天吃豚骨拉面。”   沈虞把药盒塞到了枕头下,起身慢吞吞应声:“嗯。”   今天的工作行程依旧很满,中午的时候,祁方对着助理小林拿来的盒饭,长叹了一口气、两口气、三口气。   “?”助理小林推推眼镜,礼貌询问:“你对我还是对我送来的饭不满吗?”   祁方打开盒饭,对着琳琅满目的菜色毫无胃口,幽幽叹道?:“你们沈教授,这几天都不给我点饭了啊。”   自从沈虞不再认为他贫血,就没有再给他点过爱心盒饭了,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家里的各类奇怪保肾药物。   “你看看你这个菜,”祁方对着盒饭指指点点:“昨天已经吃过了鸡肉,今天怎么又吃鸭肉呢?如果是你们沈教授,肯定会考虑别的搭配。”   助理小林温馨提示他:“沈教授给您点的几次都是牛肉。”   “牛肉好啊牛肉好。”祁方道?:“你该多学学沈……算了这个先别学了,最近有点上火。”   小林发现今天老板的心情很奇妙。   怎么说呢?抱怨中夹杂着一分甜蜜、一分惆怅、一分得意、一分纠结,最后六分是在小林眼中十分欠打的高兴。   “最近食堂的菜单我邮箱发您一份,”助理小林说:“如果每天有想吃的,请提前告知我。”   祁方哼哼两声,忽然瞧见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点开一开,竟然是沈虞发来的消息:   [今天中午可以来学校饭堂陪我吃饭吗?]   祁方立即回复:[二十分钟后到。]   助理小林只感觉眼前掠过一道黑影,再抬头时,就看见祁方已经闪现到了总裁办门口,还不忘把领带松了、黑西装外套脱了,换了件更休闲的外衣套上。   办公室门开了又关,小林低下头,看看桌上刚刚被打开的盒饭。   片刻后,他淡定地收起来,决定把这份餐标150元的总裁午餐自己吃掉。   *   祁方停好车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意外发现沈虞正在保安室外面等他。   沈虞垂着眸看手机上的消息,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他身旁经过,皆是好奇地打量这个气质出众的老师。   甚至赵岷青也路过了,他停下脚步,隔着几米远的位置看了看沈虞,见对方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忍不住黑了脸,转头走了。   “怎么还出来等了?”   沈虞听见祁方的声音,才抬起脸。   祁方?:“你们饭堂的位置我又不是不知道?。”   沈虞说:“想一起过去。”   祁方的心都被这句话哄得飘飘然了。   学校里人多眼杂,沈虞又是老师,自然不太好牵着手。于是两个人并肩走往饭堂方向,祁方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地问:   “沈鱼鱼,怎么今天突然叫我来陪你吃饭?没有……打扰到你吗?”   沈虞偏过脸,瞥了他一眼。   “半个小时,不算打扰。”沈虞顿了顿,又道?:“今天食堂有新菜。”   今天是S大的校庆日,祁方看见不少地方都摆了各色打卡牌,许多学生在打卡拍照。   教师食堂在最顶楼,沈虞拿饭卡刷了两个人的份,和祁方一人端着一盘坐到了角落。   祁方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很奇妙。   和梦里的景象似的。   换作几个月前,他应该想不到,这个时候,他能和沈虞一起坐在学校的食堂里,面对面地品尝食堂出的新品。   甚至还是沈虞主动邀请他过来的。   “你以后吃到什么喜欢的,拍照发给我。”祁方开口道?:“我回家给你做。”   沈虞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指指桌上的某样菜,轻声说:“那我喜欢……这个?。”   祁方一看,心里飞快把食材梳理了一下,承诺道?:“这个不难,周末安排上。”   沈虞弯了弯眉眼,像是很高兴。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大多是祁方在讲公司里的没头脑副总和扑克脸助理,八卦人力部和财务部的爱恨情仇、技术部和生产部的针锋相对,以及今年新来的呆头鹅实习生闹出的笑话。   沈虞则分享了一点实验室的故事?,虽然被他形容起来平铺直述,什么组里的大师姐带着小师妹试图用培养皿种蘑菇当宵夜、小师弟论文投刊后偷偷对着沈虞的实验服三叩五拜……   不知不觉过了四十几分钟,饭堂里的老师走得差不多了,沈虞才回过神来。   他望了望时间,又看向祁方?:“我要回实验室了。”   “晚上见?。”沈虞道?。   “我送你去实验楼。”祁方说。   中午阳光灿烂,校道上的学生不多,偶有遇见几个?,也是成双成对地黏在一起低声说悄悄话,眼里根本看不见旁人。   去实验楼要经过一个中心湖,从湖边走过的时候,祁方看了看左右无人,索性勾住了沈虞的手。   “沈老师,”他故意道?:“在学校谈恋爱会不会被抓啊?”   沈虞垂下睫,晃了晃和他相牵的手。   “不会,”沈虞认真回答:“我们已经长大了。”   *   晚上回家之后,沈虞看见祁方转来了一条微信消息。   “我们的高中打算举办校友日活动,”祁方道?:“邀请我们这些校友回去看看呢。”   “你想去么?沈鱼鱼。”他询问。   活动定在这个周末,沈虞思考了一下那天的安排,点头道?:“可以。”   “顺便叫上秦潇洒李聪明他们俩。”祁方又说:“好久没回去了。”   两人的高中不在省会城市,而是在距离一百多公里的Q市,小学、初中也在那边。   后来陈自秋逝世后,沈问寻经常出差国外。而祁方的父母也等到他大学后,搬迁到了省会城市,顺带把公司总部和业务也一并迁移。   说起来,是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那个低调的小城市看过了。   吃完饭的时候,祁方和沈虞简单规划了一下行程,决定周六捎上李聪明秦潇洒出发?,去Q市待两天再回来。   “你……”祁方又想起什么,下意识问:“沈鱼鱼,你的实验室项目没关系吧?”   往常的周末,沈虞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最近几周连连外出,即使祁方心里高兴得很,也不由得替沈虞考虑起他的工作来。   沈虞摇了摇头,说:“没事?。”   “我可以在电脑上处理。”他又道?。   “那就好。”祁方松了一口气,说:“我的工作就让助理小林处理,大不了再叫我爸过去公司实习。”   沈虞:“……”   晚饭后,祁方随手洗了碗,出来意外地发现沈虞已经把桌子擦了,虽然抹布拧得不干,满桌都是水迹,但至少是擦过了。   与此同时,祁方还发现沈虞的脸有些发红。   “你怎么了?家里热么?”祁方愣了一下,走近两步,就看见沈虞把什么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沈鱼鱼?”祁方眯起眼。   沈虞抿了下唇,竟然后退了半步。   祁方扫了一眼周围的摆设。   湿漉漉的桌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温水,一块抹布,以及一丁点纸盒碎屑。   ——等等,纸盒碎屑?   祁方心觉不妙:“沈鱼鱼,你吃了什么东西?”   眼看瞒不过,沈虞只好慢吞吞地把手伸出来,掌心里躺着一盒固肾合剂。   祁方?:“??!!”   “你吃进去了?”祁方难以置信道?:“为、为什么?”   沈虞想了想,回答他:“我觉得我也需要用到这个药,如果效果好,你就可以试着使用了。”   祁方?:“……”   *   沈虞的脸色在洗了一个热水澡后变得更红。   如同那种刚摘下的脆桃,白里透着淡淡的粉色,瞧起来十分可爱。   祁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吹风筒给沈虞吹头发?,严肃道?:“那药我锁进保险柜了,你别想再偷吃。”   沈虞抿了抿唇,低声说:“不吃了。”   他现在有点热,身体不是很舒服。   祁方给他吹头发的手法总是大开大合,据传是以前收拾老家鸡窝时练就的神功,以往沈虞从来没有注意过有什么不妥,顶多是吹完后头发有点凌乱。   但今天,沈虞察觉到祁方的手指几次无意识掠过他后颈、耳尖,甚至脸侧,不禁难受地动了动。   祁方立即问:“拽到你头发了?”   沈虞摇摇头。   祁方又打开吹风筒呜呜地吹。   等头发吹好了,祁方看了眼,见沈虞脸色红润神思恍惚的模样,忍不住教训:“身体不好受吧?那都是药,能乱吃吗?”   “好在偶尔吃一次副作用不大,”祁方念叨:“你忍忍,过两天就没事了。”   他放好吹风筒,关上浴室的灯,回头发现沈虞已经缩进了被子里,把脸贴在微凉的被面上,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有没有发烧?”祁方也上了床,担忧地用手背贴贴沈虞的额头,发现只是体温稍微有点偏高,才放下心来。   沈虞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等蹭够了被面上的凉意,又觉得渐渐热起来,于是翻了个身,忽然听见祁方问:   “沈鱼鱼,你……要不要我帮帮你?”   “就像早上那样。”祁方咳了一声,补充解释道?。   沈虞撩起长睫,瞅了瞅他。   “我看见了,你放在书架最底下的东西。”沈虞突然这样说。   祁方没反应过来:“啊?什么东西?”   沈虞想了想,道?:“一小箱……你的快递。”   祁方?:“。”   等……等等,那不是他网购的旋风螺旋纹草莓味极致轻薄XXX吗?沈虞怎么发现的?   沈虞窝在被子里,看着他,轻声问:“……可以用吗?” 第27章 铁盒秘密   第二天早上,沈虞破天荒的,没听见闹铃响而一觉睡到了中午。   房间里的窗帘拉着,又很贴心地留了一小条缝,让醒来的人能透过那点照射进来的光线,感知到大致时间。   沈虞睁着眼睛,默默地在床上躺了几分钟。   不是沈教授有意不想起床工作——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还很困。   太困了,沈虞又闭上眼,昏昏沉沉地打算继续睡。   正在这时,他忽而听见卧室门很轻地一响。   熟悉的脚步声缓慢走近,祁方似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又抬起手,碰了碰沈虞的额头。   “没发烧……”   沈虞听见那人舒了一口气,喃喃道。   祁方的手指微凉,像是还带着点果汁的味道,嗅见这阵香味,沈虞才感到有几分饿,于是又抬起眼。   “醒了啊沈鱼鱼?”床边刚直起身的祁方对上他的视线,意外道。   沈虞:“嗯……”   祁方忙出去又回来,手里端着杯鲜榨柠檬水,瞧见沈虞已经慢吞吞地站起来了,正在摆弄自己的手机。   喝完了半杯柠檬水,沈虞才偏过脸看他,嗓音微哑道:“忘记请假了。”   祁方一怔:“是今天有课?”   沈虞摇头,低声说:“和学生约了组会。”   手机里挤满了学生们战战兢兢的问候消息,最晚一条发自于5分钟前,是组内的大师姐来问他是否需要替他报警。   简单回复了学生的消息后,沈虞把手机收起来,又道:“我从来没有……迟到过。”   祁方莫名从这么一句话里听出些许委屈的意味。   于是他立即道歉:“是我的错,我查了下课表见你今天没课,闹铃响了两遭你都没醒,就把闹铃关了。”   沈虞垂下眼睫,安静了半晌,才说:“下次不可以,连着好几次。”   祁方?:“?那个不行!”   “……”沈虞背过身去,不理他了。   “沈鱼鱼,我昨天是在用做实验的态度来和你证明我没有病。”   祁方又转到他面前,言辞恳切:“可能证明时的心态急迫了点、方式激进了点、耳朵聋了一点没听见你说不要了……”   “但过程不能否定结果对不对?”   “证明过程的步骤性错误,不能代表我们昨晚的努力都是失败的。最起码我们探讨出来了有勃.起功能障碍的人类是不可能一夜三连的,说明以后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功能障碍,最少都要进行三连以上的理论探讨……”   沈虞的眸光渐渐迷离。   祁方一通话疗洗脑大法发挥得淋漓尽致,见沈虞不说话了,又哄着人洗漱完出去吃午饭。   吃饭时,祁方有意无意地试探:“沈鱼鱼,经过我们晚上严谨且勤奋的实践研究,你觉得我还需要吃肾宝片吗?当然你也不许吃!”   沈虞:“…………”   在祁方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沈虞沉默许久,才出声:“不吃……”   “……这几天不吃。”他道。   腰好疼,沈虞心想。   药果然都是有副作用的,他也不想吃了。   *   周末,祁方开了一辆车,捎上秦潇洒和李聪明,出发前往Q市。   一百多公里不算远,开两个小时就到了,但即便如此,沈虞还是一上车就在副驾驶睡着了。   秦潇洒推开墨镜,李聪明放下手里的医学书,皆是有点困惑。   “喂,”李聪明小声靠近驾驶位,问祁方道:“沈虞怎么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不会是那个病又加重了吧?”   祁方正把车里的音乐声调低,没听清他的全话,只随口答了句:“没有啊,沈鱼鱼这几天都没提起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了,应该在好转。”   “那不对啊,”李聪明说:“沈虞什么时候这么困过?一定是病理性表现,不行,我赶紧给陈柯打个电话问问……”   祁方总算听明白了他在问什么,忙阻止:“等、等等——”   “……不是你想的那样?,”祁方摸摸鼻子,有几分心虚:“沈虞没事,应该就是……最近没睡好?,太困了。”   李聪明不满意他这个理由:“为什么会没睡好??是不是你强迫他加班了?”   “滚滚滚,”祁方道:“别在这说话吵到沈鱼鱼。”   李聪明忿忿不平地坐回后座上,和陈柯发消息抱怨。   一旁的秦潇洒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前排,瞥见后视镜里祁方微红的耳尖和强作镇定的表情,不由得挑了下眉。   沈虞一觉睡到了目的地,被祁方叫醒的时候,还有点迷迷糊糊。   安全带解开后,沈虞坐直起来,身上掉下件披着的外套,又听见祁方问他:“先去吃午饭好不好??你早上就喝了碗粥,先把这枚巧克力吃了。”   沈虞垂眸看着递到面前的巧克力思索片刻,还是吞下了。   几人先在高中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解决午饭。   沈虞一直很安静地坐在位置里?,既不说要吃什么,也不说不吃什么,只在被问到时点头或者摇头,其他时候似乎都在困意朦胧地发呆。   李聪明频频往沈虞那边看,越看越担忧,最后忍不住开口问:“沈虞,你怎么都不说话啊?是不是和祁方吵架了?说出来我们帮你揍他。”   “……”沈虞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没有。”   李聪明一愣:“你感冒了啊?”   沈虞的嗓音较之平常有些沙哑,如果不是这包厢里安静的环境,还没这么容易听出来。   “……是感冒了,你别老吵他,沈鱼鱼今天不想多说话。”   祁方从李聪明手里抽出菜单,看了两眼,划掉两样菜,道:“沈虞不能吃辣的,换这两样清淡的小炒吧。”   “可以吗?”祁方又征求旁边人的意见。   沈虞瞥了眼菜单,点点头。   这家私房菜馆是上学时的热门餐馆,虽然这么多年过去,客人稍微少了点,但菜肴口味竟然还保留着当年的味道,连沈虞都不禁多吃了点饭。   校友开放日,下午有表演和团建活动,但祁方见沈虞兴致不高,索性道:“我们去教学楼和体育馆走走吧。”   李聪明和秦潇洒也各自去找了当年熟悉的朋友,沈虞站在校道的树荫下,远远望着操场上一群一群衣着光鲜的校友,目光总算是清醒了点。   紧接着,他感到垂在身侧的手被祁方碰了碰。   “沈鱼鱼,”偏过脸,就见祁方低声问他:“能牵手吗?”   沈虞慢吞吞地把手往后一收。   “……”祁方明白了:“还生着气呢?”   “对不起沈鱼鱼,我最近牛肉羊肉吃多了有点上火。”他又恳切道:“下次肯定不把你弄哭了,好不好??我今晚能睡床上不睡地上了吗?”   沈虞想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们要签协议。”   祁方低声下气地哄:“签签,什么协议都签,把手给我好不好??”   沈虞认真道:“一个月只可以有一次。”   祁方立即说:“我觉得我马上就要患上性.成.瘾症了,你觉得还有治吗沈鱼鱼?”   沈虞:“。”   眼看着又要把人惹恼,祁方连忙连哄带骗天花乱坠地讲了一通,总算哄得沈虞愿意把手给他。   两人牵着手散步到教学楼下,抬头望见金灿灿的阳光从砖红色的楼上倾泻而下,旁边的大榕树被风吹得轻轻摇摆,走廊上摆着几张学生忘拿回去的木凳子,一排鲜绿的小草养在栏杆外的椭圆形盆里?。   这一瞬间,仿佛岁月从来不曾远去,再往前几步,就能走回当初那段单纯美好的时光里?。   “你的教室在顶楼,沈鱼鱼。”祁方抬手指了指上方?。   沈虞所在的班级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尖子班,位于最顶楼,祁方每次给他带早餐都要从一楼爬到五楼再返回一楼,甚至连课间也热衷于做这项运动,时不时要去沈虞的教室外瞧一眼。   “你当时天天都在埋头看书,”祁方回忆了片刻,说:“可能根本没注意到我在窗外呢。”   沈虞顿了顿,道:“我知道。”   “嗯?”祁方诧异了:“你眼睛盯着书呢,你怎么知道?”   沈虞:“同学告诉我的。”   “哦?”祁方感兴趣地道:“他们说什么?是不是讨论那个身高一米八的帅哥又来给你送爱心早餐了?”   沈虞:“……”   但无论祁方怎么追问,沈虞都不愿意告诉他,被多问了几句,沈虞就别开脸,耳尖红了。   两个人上了五楼,回到当初沈虞的教室看了看。   顶楼的教室旁有一个很小的储物间,祁方路过时看了两眼,随口道:“我还在这晚自习过几个月呢。”   沈虞疑惑地抬眼看他:“为什么?”   祁方的教室又不在这里?。   “当时高三吧,”祁方想了想,说:   “成绩起起伏伏,学得心浮气躁的,总害怕考不上你想去的那个学校。我一发现自己静不下心来,就偷偷溜出教室上五楼,拿个手持台灯带着书到这储物间,想着你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心就安定下来了。”   沈虞听了之后,没说话,只用指尖轻轻勾了勾祁方的掌心?。   祁方又握紧他的手,挑眉笑道:“好在当时窝在这储物间里时的愿望,现在全部都实现了。”   *   两个人逛完了教学楼,又在操场和体育馆转了两圈,去以前的学生食堂看了看,还打卡了宿舍楼,只可惜非住宿的学生不能进入,不知道里面变成了什么样?。   走走停停逛完整个校园才下午四点,祁方正想说要不叫上秦潇洒李聪明找地方玩一玩,忽然见沈虞站在校门附近,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了?”祁方问:“还想去哪里??”   沈虞撩起长睫,轻声说:“想去……家里?。”   祁方怔了一下,道:“好?,是该回去一趟。”   当年两个人上了大学后,祁方的父母将Q市那栋小楼卖了,但沈虞的母亲沈问寻也许是因为工作太忙,或是其他什么缘故,反而一直没有处理这边的房产。   但十几年过去,院子里应长了不少草。   祁方给秦潇洒李聪明各发了条消息,驾车带着沈虞回到曾经无比熟悉的那条小路上。   停车后,祁方左右看看,不禁感慨:“变了许多了……沈鱼鱼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第一次看见你,在这条路上把你追得磕断了乳牙。”   “……”沈虞说:“记得。”   “你害我被同学嘲笑了很久。”沈虞又补充了一句。   祁方尴尬地理了理衣领:“那不是一见到你,就觉得我们肯定能成为好朋友……你当时长那么小一个,谁见了都想捏捏你的脸,没我保护怎么行?”   沈虞:“。”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祁方的那一天。   一个圆如石墩子的男孩背着奥特曼双肩包,左手抓着面包,右手抓着烤鸡翅,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路中间,后面还跟着几个同样看起来不好惹的小孩。   在祁方突然扔掉面包和鸡翅,甚至把书包一甩,拔腿朝他冲过来的时候,沈虞吓了一大跳,以为这个小胖子没吃饱,要扑过来把自己活吞了。   五岁的沈虞下意识转身就跑。   “同学!同学!”他听见那个小胖子声如洪雷地喊他:“弟弟!宝宝!小宝!你别跑……”   沈虞跑了没几步就被祁方追上了,背后传来一股大力,把他压得趴在了地上,同时还磕断了一颗牙。   沈虞捧着那颗牙呆愣许久,他还没哭,反而祁方一看见,眼泪就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悲伤道:   “对不起,我把你的牙弄断了……你把我带去你家里吧,我给你当小马赔罪……”   沈虞:“……”   收回思绪,沈虞顺着这条路,走到记忆中的家门口。   旁边曾经是祁方一家居住的小楼已经重新建过了,沈虞的家却一如印象中那样低调朴素,青白色的砖石构筑的外墙,仅有三层,多年没有住人,墙壁的缝隙都有些发乌。   院子里果然长满了齐腰高的杂草,沈虞在外面看了看,又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   祁方惊讶道:“沈鱼鱼,你还带着钥匙呢。”   沈虞点点头,用钥匙开了院子门?,解释:“我想回房间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祁方不解,十几年了,房子里有的东西大部分以前都搬空了,还有什么是没带走,还留在这里的呢?   沈虞推开院门?,往前走去,闻言回眸,说:“是送给你的。”   祁方饶有兴趣道:“你还有礼物藏在这儿呢?”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过杂草丛,祁方率先到达小楼门口,又转身去牵沈虞,等到并肩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沈虞才垂下眼,手指抚过那蒙着厚厚一层灰的把手。   “脏,”祁方忙说:“我来。”   他接过沈虞的钥匙,费了一番劲才把门打开。然而出人意料的,房子里面却显得很干净,没有外面那般陈旧的模样?。   沈问寻是个做事严谨的女人,在当年离开之前,或许就预料到这一去要很久,于是把所有窗户都做了防尘处理,屋子里也请人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具上罩着透明的塑料套,空气中漂浮着经年的气息,放眼望去,恍若回到了那个小时候。   下午四点半,阳光正好?,房子里没有灯源也并不昏暗。   沈虞往前踏了一步,目光落在客厅一旁的大餐桌上。   记忆中身形已经逐渐模糊的陈自秋仿佛还站在餐桌边,正忙碌地端着盘子上菜;沈问寻一定会坐在旁边,拿笔低头勾勒文献资料,顺便给丈夫搭把手。   常来蹭饭的祁方是最不安分的,一会儿跑进厨房缠着陈自秋问问题,一会儿跑来沙发上的沈虞身边要和他一起看电视。   吨位重的祁小胖跑起来砰砰砰的响,但沈虞从未见自己的父母训斥过他。   陈自秋还会说:“多亏了祁方?,才能把我做的菜吃得干干净净。”   “你和妈妈一样?,”他对沈虞道:“吃得少,也长不胖,身体就不健康。”   在客厅和厨房转了一圈后,沈虞带着祁方来到了二楼。   这层楼是沈虞父母的卧室,他从前很少停留,或许是因为不怎么感兴趣。   ——小时候的沈虞,对大多数东西都不感兴趣。   然而今时今日,沈虞在这层楼停下脚步。   其实回忆起来,陈自秋和沈问寻,在签订离婚协议的日期之前,的确已经分居了一段时间了。   只是那时候沈虞不明白,还认为一对夫妻住在两个房间,是十分寻常的举动。   沈问寻的卧室空空荡荡的,最显眼的是靠墙的书架,但如今书架也已经被搬空,房间里只留下几件常用家具。   陈自秋的卧室却让沈虞很意外。   它……像是保留着十几年前的样子。   淡蓝色的床单和被褥,书桌上木制的台灯、钢笔架、一瓶墨水,几叠泛黄的空白笔记纸,一个巴掌大的相框。   甚至连门口的衣架上,也还挂着当年陈自秋常穿的几件外套。   房间里的物件都被妥帖套上了透明防尘罩,沈虞踏进去看了看,伸手揭开书桌上的塑料罩,将那个相框取了出来。   里面的照片是陈自秋、沈问寻和还是个婴儿的沈虞,背景是在河边,三个人都笑得眉眼弯弯。   “要带回去吗?”祁方问。   沈虞摇了摇头,把相框放回桌上,说:“爸爸会想看的。”   停顿了半晌,他又道:“妈妈那里还有别的照片。”   看完了二楼的两个房间,沈虞和祁方又登上三楼。   “沈鱼鱼,”祁方忽然道:“我有点紧张。”   沈虞回头看他,不解:“紧张什么?”   “我也说不出来,”祁方和他牵着手,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总怕你给我个什么惊吓。”   “……”沈虞走上三楼,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而后径直走到书架边,将一个铁盒拿了出来。   “不是惊吓,”沈虞解释:“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祁方?:“嗯?!”   想了一想,沈虞又说:“也有一些……我的东西。我写给你的。”   沈虞的房间里东西也不多,基本都搬空了,只剩下一个三层的书架,上面摆着一些小学中学时看过的课外书。   沈虞一手拿着铁盒,往房间中央走了几步,又转身看向祁方?,似是在示意他过来。   等祁方走近后,他就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祁方好奇地打开铁盒,发现里面是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两叠信封,其中一叠花里胡哨的,瞧过去什么颜色都有,数量特别多。   另一叠则全是用简单的褐色信封装着,只有十几封。   “这是……”祁方怔了一下。   “你给过我的,”沈虞指了指那叠厚的信封,说:“你写的信。”   “这是我的回信。”沈虞又指了指另一叠,道。   祁方完全愣住了。   那些花里胡哨的信封他其实有印象——自从陈自秋去世后,祁方不知道从哪本小人书上看来的方法,说可以给沈虞写信,让他知道有人在关心他,心里的难过就可以缓解。   于是每逢什么节日,或者是学校的什么活动日,再或者就是祁小胖想写信的日子,他都会给沈虞写一封亲笔信,并悄悄塞进沈虞的桌肚里?。   从小到大?,祁方不知道塞了多少封乱七八糟的信给沈虞,高中时更是要一边扔别人的信、一边塞自己的信。   但沈虞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反应,以至于祁方认为,沈虞可能看见就扔掉了。   然而十几年后的今天,沈虞告诉他,当年他曾写过回信。   “怎么没有到我手里??”祁方睁大了眼,不敢置信道。   沈虞偏了下脸,安静片刻,才轻声说:“当时不是很想拿出去。”   小时候的沈虞,被不少人叫过“奇怪的小孩”。   他有着异于常人的聪明,也有着异于常人的疏离冷漠。   在别的小孩还在扔泥巴打群架的时候,沈虞最常做的,反而是坐在家里的院子里?,默默挖土里的蚯蚓和昆虫,挖出来,埋回去,再挖出来。   在五岁的祁方发现他之前,沈虞并没有什么熟悉的“朋友”,充其量只是记得幼儿园里同学的名字。   他不和别的小孩说话,别人也不来招惹他。   沈虞时常会觉得,自己和幼儿园里那个大大的玻璃鱼缸一样?,沉默地放在角落里?,像一个不会出声的展示品。   他最喜欢盯着那缸里的鱼看。   “沈鱼鱼,”幼儿园的老师曾问他:“你怎么和这只小金鱼一样?,只吐泡泡不说话呀?”   后来祁方来了,代价是磕断了沈虞的一颗牙。   他觉得那个小胖子特别聒噪,能一口气说很多话不停歇,连带着另外一个姓秦的和姓李的,也很吵闹。   更妄论这几人通通挤在他身边的时候。   沈虞起初十分不适应,也曾微弱地“反抗”过,但收效不佳,最重要的,还是沈虞发现自己似乎逐渐开始期待祁方在身旁的日子。   当有那么一个人乐此不疲地陪着你说话,努力地逗你开心?,只要愿意开口,他翻墙爬树也会把你想要的东西带回来,不停地说“我真喜欢你”的时候。   沈虞心想,就算是金鱼,也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靠近过来的。   而小沈虞曾有的、为数不多的情感表达,都藏在了这个其貌不扬的铁盒里?。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即便认真写过几封回信,也在迟疑中收回了递信的手,只是把信封收进自己的书柜里?。   “现在给你,”沈虞开口,慢慢道:“我想把它给你了。”   听见他的话,祁方静了一静,单手盖上铁盒,另一手突然将沈虞抱进怀里?。   “沈鱼鱼……”他珍惜地亲吻沈虞的额心?,嗓音微哑:“不管你什么时候把回信给我,都不迟,我都喜欢。”   “我一直都在等你。”祁方的吻沿着往下,落在沈虞的唇上,低低说:“我也知道,我肯定可以等到你……愿意回信的那一天。”   从回家路途上的相见乌龙,再到年纪尚小时的朋友相伴,中学时日复一日的形影相随,大学时坚持不懈的陪伴守护。   毕业、工作?、求婚、结婚,终于有一日,那个对感情天生迟钝的沈鱼鱼,突发奇想地想要回过身来“照顾”祁方?。   暖炉边的小雪人终于融化了,露出其内柔软洁白的,用羊毛绒织成的躯体。   这点变化被祁方惊奇地发觉了,伸出手触碰时,才抚摸到雪人圆软的肚皮。   原来那层雪只是外壳,只要在掌心里捂久了,就可以重新得到一个绒毛小人。   “好在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祁方低声道:“好在这一天……来得不算晚。”   好在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可以来一点一点清扫那些融化的雪水,变成两个暖烘烘的羊毛绒小人,依偎在同一个屋檐下,最后相依在一起。   太好了。 第28章 番外一   [8月12日]   [尊敬的沈小鱼同学:   你好?!我是你的朋友祁小方。陈叔叔去世了?,我很难过,但希望你不要太伤心。   以后我们吃不到陈叔叔做的饭了?,但没关系,我最近正在学习西红柿炒鸡蛋,等学会了?,以后我们吃这个就不会饿死了?。   祝:学业进步,身体健康!]   [祁方同学:   你好?,谢谢你的安慰,但我今天不是很想吃饭。]   [8月26日]   [尊敬的沈小鱼同学:   你好?!我是你的好朋友祁小方。今天学校附近新装修的新华书店开门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里面看书吗?我也很喜欢看书,最喜欢看的漫画书有?……]   [祁同学:   你好?,你的成绩比较差,希望你少看漫画书,多看科学书。]   [9月10日]   [可爱的沈小鱼同学:   你好我是祁小方!今天是教师节,我们中午一起去精品店给老师挑礼物好不好??我也想送你一个礼物,我觉得你以后一定是会去当老师的,很有可能当个数学老师,应该不会是语文老师。   这个礼物我想提前送给你,要不以后每年教师节我都送你一个礼物吧?]   [祁同学:   教师节是老师的节日,我还不是老师,不能过这个节日。   以后不一定会当老师,我不想教笨学生。(不是指你)]   [1月1日]   [沈鱼鱼!你好?!新年到了?,新年快乐!我知道沈阿姨上班去了?,今天你家里没有人,请问我可以来你家和你一起过新年吗?   虽然你从来没有回过我的信,可能这封也看不见,但没关系,我会自己走路过去找你的。   这几个月我学会了西红柿炒鸡蛋,今天就做给你尝一尝!]   [祁同学:   谢谢你,但你做的西红柿炒鸡蛋好咸,你是怎么全部吃进去的……]   [8月27日]   [沈鱼鱼我们要上六年级了?!听说六年级任务很重?,作业超级多,老师都很凶,(一个画得很丑的哭脸),我爸爸说要是我小升初考得很低分,他就要把我的零食全送去垃圾厂……   沈鱼鱼你能放学后帮我补课吗?我想和你去同一个初中?,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每天一起上学了?。   (双手合十的拜托图画)(祝你天天开心的连笔图画)]   [祁同学:   我愿意帮你补课,前提是你不可以在作业本上画我的脸,画得有点吓人。]   [6月20日]   [沈鱼鱼,马上要小升初了?,我有点紧张,偷偷写信和你说一说?,反正你也不看信。   我最近背了好多课文,但总是背串,考试时只记得自己瞎编的诗句,不记得背了什么。   数学和英语倒是还好?,我算数很快的,英语听力也可以拿满分。   老师说我进步很大,但我算了算分数,还是不够分和你上同一所初中?。爸爸说要送我去上私立学校,我不想去私立学校。   如果没能考上同一个初中?,我以后还可以去学校门口接你放学吗?   (信纸皱巴巴的,有明显的泪水痕迹)]   [祁方:你的进步很大,我认为我们可以上同一所初中?。   不是很想把这封回信给你,我明天找你说吧。]   [9月7日]   [沈虞,你们班那个总是跟在你旁边的男的是谁啊!我们没分到一个班,他是不是以为自己能和你当好朋友了?!]   [祁方:他是我们的班长,我是副班长,老师让我们决定同学的分组,所以在一起讨论。   ……不是要当好朋友。]   [11月11日]   [沈小鱼,为什么你的桌肚里总是有那么多信?除了我还有这么多人给你送信,难怪你从来不看我的信!我真的真的真的要生气了?!!!今天放学不和你一起回家了?,你和你们的班长一起回家吧。]   [我没有看过别人的信……你的我都收起来了?。]   [12月19日]   [沈虞,你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片云飘过,你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亮晶晶。]   [(沈虞的回信是一个占据了半页纸的大大问号)]   [3月1日]   [沈虞,为什么我写的诗你都不看呢?如果你看的话,肯定会被我感动到,我学会了很多种写诗的方法?,特别是对着你,总觉得诗性大发,秦潇洒都说我的诗出神入化了?。]   [祁方同学:请不要再给我写诗,不然我可能会把你的信都丢掉。]   [4月1日]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信纸上写满了半页的气死了?),沈!虞!你们班那个班长为什么对着你说喜欢你!就算是愚人节也不可以开这种玩笑!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怎么还有同学起哄?他有哪里好??我每天都陪着你他为什么还敢开这种玩笑?就因为我比他胖一点点吗?我马上就瘦下来,沈虞你不能给他眼神。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不要生气。我没有理会他。]   [7月1日]   [沈鱼鱼,我瘦了二十斤,我妈说是生命奇迹。还有对不起,我之前不该给你写信发脾气,那天还不和你说话。   我深刻反思了一下?,觉得不用管那些人,只要他们不干扰你认真学习,我也没必要这么生气。   我知道你不会理他们的,再次说声对不起。   明天上学路上再向你道歉。]   [嗯,早上跑步时注意补水,加点葡萄糖会好一点?。]   [6月3日]   [沈虞,马上要中考了?,等中考完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但感觉现在不是很适合亲口对你讲,所以我写信告诉你吧(反正你也不看)。]   [什么话?]   [7月15日]   [沈虞,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信纸上写满了一整页的喜欢你)]   [……]   [8月10日]   [沈鱼鱼,七夕节到了?,虽然知道你肯定早早回家看书,但还是决定努力一下?,把你拉出去吃饭。上了高中之后课太多了?,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吃过饭了?。   如果秦潇洒和李聪明来找你,一定要拒绝他们,我不想带两个灯泡。]   [那我想吃红烧鲫鱼(画了一条笔直的鱼)。]   [7月6日]   [沈小鱼,准备放暑假了?,今年想去哪里旅游?虽然知道你不会回我,不过还是礼貌性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这次我们出去玩,不能住同一间房,我觉得有点那个……就是有点怪怪的。当然秦潇洒李聪明也不能和你住。   我直接订四个单人间吧,我爸说以后家里公司要让我接手,我觉得要完,还是趁没倒闭之前先把钱用了?。]   [想去北海。不知道你为什么介意双人间,但其实我是不介意的。]   [6月6日]   [沈虞同学:   明天就要高考了?,我会努力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去同一个城市。   另外,还想请问一下你,等上了大学,我想追求你,可以吗?   沈虞,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辈子,永远。]   [祁方同学:   可以。谢谢你的喜欢。   还有?,也谢谢你。] 第29章 番外二   当细雪覆盖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时,证明已经是深冬了。   学校放了寒假,再过一周就能过年了,沈虞也不再要求自己带的学生们留在实验室,约定开学后再见面。   “沈教授!”   沈虞正要拎着电脑包离开办公室,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转过身看了看,是他带过的最久的一个博士女学生,组内的“大师姐”。   她在沈虞面前停下脚步,眨了眨眼,脸上带着一种很神秘的微笑,从身后拿出一个小U盘。   “提前说一声过年好。”她道:“老师,这是我们整个组送给你的礼物。”   沈虞垂睫看了看,接过U盘,有点不解:“是你们准备要新发表的论文吗?”   “……”大师姐说?:“不是,咳,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啦,给你带回家做个纪念而已。”   说完这句话,她就飞快地跑了。   沈虞捏着手里那枚U盘,安静片刻,觉得自己的学生……最近似乎有点过分活泼。   他将U盘放进口袋里,走到校门处,发现祁方正等在外面,低头玩手机,旁边停着一辆不起眼的轿车。   现在才离开学校的人很少了,因此沈虞还没走近,祁方就已经余光瞥见了他的身影,抬眼道:“忙完了?”   他接过沈虞手里的电脑包,打开车后座放进去,沈虞瞧见里面还放着几箱礼品。   “老祁打了电话给我,”祁方碎碎念:“让我们赶紧在晚饭前开车过去,不然留给我们的只有泡面。”   沈虞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说?:“还有两个小时。”   “堵车呢,”祁方给他开了副驾驶门?,又道:“平时开一个小时,今天可不一定了。”   祁方开车的时候,沈虞就打开手机,很认真地填陈柯发给他的回访表格。   不久之前,沈虞了解到了“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的疾病概念。   “我是得了这个病吗?”沈虞当时问。   祁方揉揉他,很认真地回答:“你之前的表现不是很寻常,所以我们怀疑你患上了这个奇怪的病。不过最近你的情况在慢慢好转,我好一段时间没受到你的‘关心’了。”   在怀疑祁方得了男科某功能障碍症后?,沈虞继而又时不时地觉得他有了高血压、腰间盘突出……   甚至有几天认为祁方得了抑郁症,沈虞向学校告了假,每天蹲守在他身边。   不过距离最后一次沈虞有异样,已经过去了整一个月。   偶尔在祁方和陈柯等人试探性地提起先前的病症时,沈虞看起来也并不抵触,头疼头晕的状况有所缓解。   “沈教授是个很聪明的病人,”陈柯对祁方道:“他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并且自发性地从心理层面进行抗争,这也是他的病治愈得这么快的原因?。”   “目前的回访还是一周一次,你留意沈教授的表现,有异样及时告诉我。”   她又道:“等稳定三个月后?,基本可以判定治愈,回访期延长为一月一次,Dr.Watson那边我会和他继续保持联系。”   沈虞填完表格,用微信发回给陈柯。   再抬眸的时候,望见外面的高架上已经堵起了长龙。细雪飘在空中,车队缓慢朝前移动。   车里开着暖气,倒是不冷,祁方往旁边看了一眼沈虞,见他似乎在观察窗外的车流,怕沈虞觉得无聊,于是道:   “沈鱼鱼,想不想听电子书?”   沈虞知道最近祁方有了新的爱好,就是每天听电子书。在沈虞的观念里,认为祁方应该是终于认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准备要认真听书学习了。   “好。”于是沈虞道。   祁方打开车内音响。   [雨夜,他踉踉跄跄地弃车逃走,双腿无力地走了一小段路,便跌倒在地。   他回过头,惊惧地发现那个男人已经追了上来。   一米九九的高大身形渐渐迫近,男人有着刀劈斧凿的面容轮廓,深紫色的眼眸,凌厉的信息素瞬间席卷整片荒地!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男人冷声道:“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沈虞:“……?”   祁方咳了一声,切了本书,蹩脚解释:“这是小林给我下载的,我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看些什么东西。”   下一本:[小苏被强搂着按在墙上,狂热的亲吻铺天盖地落下,几乎要呼吸不过来,只能断断续续道:“厉总……不要了……”]   沈虞:“。”   祁方?:“……”   正当祁方还想切书的时候,沈虞阻止了他,说?:“我想听一听。”   接下来,沈虞以学术钻研的态度,学习到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的新事物。   下车的时候,他想了想?,虚心向祁方请教:“那些电子书里写的,都是真的吗?”   “为什么他们做一次爱可以连续做三天三夜呢?”沈虞疑惑道。   祁方正拿矿泉水喝,闻言一口水喷了出来。   “沈鱼鱼你不要误会,”祁方被呛了一下,仓促解释:“我既没有贫血也没有羊尾,真的我没有任何问题,你查阅一下资料就知道我已经远远超出了平均时间!那些电子书都是夸张说法,不是真的。”   沈虞点点头,又说?:“其实没有到平均时间也没关系的。”   祁方?:“……”   祁方抓狂:“沈!小!鱼!”   *   祁方父母住在郊区的别墅群,是一栋三层的小楼,面积不大,其貌不扬。   用老祁总的话来说?,面积大了,和老婆住一起抬头都不见人影,总有种两地分居的错觉。   祁方在院子里停好车,面红耳赤地和沈虞就“时长”这个问题辩论了几分钟,余光忽然瞧见不远处的草丛里蹲着个人。   “?”祁方看过去,奇道:“爸,你在那里做什么?”   老祁总慢吞吞地说?:“你母上大人叫我来接一下你们,不过我看你俩浓情蜜意恨不得嘴黏着嘴,觉得不太合适,还是降低点自己的存在感。”   祁方?:“……”   饶是沈虞向来反应迟钝,耳朵也不自觉红了。   两个人住了几天,日常被祁方的母亲拉去一起追连续剧,以及被老祁总拉去一起追谍战片。   白天的时候一起动手打扫房子,晚饭后打打麻将和斗地主。   沈虞既不懂麻将也不会斗地主,但手气极好,给祁方摸的牌一模一个准,从另外两位长辈口袋里赢了不少红包回来。   除夕那一天,麻将和斗地主局短暂中止,祁方买了三大袋子菜回来,准备大展身手,并且把试图进厨房帮忙的沈虞同志哄了出去。   再抓了自己的爸爸进去。   本来在悠闲喝茶的老祁总:“???”   沈虞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想起一件事来,上楼在外套里找了找,找出之前学生送给他的那个U盘,再打开电脑。   打开文件夹后?,沈虞意外地发现,里面是一堆照片。   有他和学生在学术交流会上的集体拍照、学校实验室前面的合影、参加某个项目的照片……   还有他在组会上时冷面无情讲PPT的模样、带学生做实验时的专注侧脸、在饭堂角落发呆的身影……   照片不多?,只有几十张,沈虞翻到最底下,看见了几张双人照。   他点开图片,发现是他和祁方在学校操场散步的照片。   也不知道是哪个学生拍的,镜头有点远,不算很清晰。   照片里,祁方正抬起一只手,帮沈虞把被风吹乱的领子压回去。   另外几张也是在校园的不同角落散步的沈虞祁方?。   沈虞退出图片全屏,瞧见最后还有个小小的文档,点开后?,里面只有一句话:   [沈老师,这些都是同学收集或者拍下来的关于你的照片,不知道您介不介意,所以悄悄拍的我已经监督他们删除啦,这些都是给您留作纪念的,新的一年也不要凶我们哦——您忠实的徒弟们]   沈虞瞧了瞧,把他和祁方的几张双人照传到了手机里保存好,别的图片放进电脑里。   正巧祁方上楼来敲门?:“沈鱼鱼,吃饭了。”   除夕夜是九菜一汤,一共算十个菜,几乎全是祁方一手包揽,祁父在旁边慢吞吞地洗了几片菜叶子。   “小鱼,”饭桌上,祁母关切地问:“沈博士今年不回来过年吗?”   沈虞点头,回答:“她有工作,等过完年再抽空回来。”   “到时候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老祁总插话道:“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几人又零零碎碎聊了些别的话题,大多时候是祁方父母在问,沈虞回答。   晚饭后的洗碗工作交给了洗碗机,在祁方收拾碗碟进厨房的时候,沈虞拿着块抹布把桌子擦了。   ——经过多次实验,沈虞如今对擦桌子已经十分熟练,且情有独钟。   收拾完已经是晚上九点?,祁方往客厅瞄了一眼,瞧见自己的母亲正在用平板和姐妹们热络聊天,祁父则沉浸式看起了春晚。   “我们出去走走?”祁方收回目光,问沈虞。   两个人裹了大羽绒服,围了围巾,悄悄溜出家门?。   别墅区的道路规划整齐开阔,沈虞出门的时候,仰起脸往上看了看,发现细雪下得更大了一点?。   好在风不算厉害,走在外面不会很冻。   两人一路沿着湖边散步过去。   湖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有几个小孩在边上放焰火玩,沈虞看了看,突然说?:“那个小孩很像你?。”   “?”祁方果然马上看过去:“哪个?”   竟然能和英俊无敌的祁小方长得像?   沈虞伸手指了指,说道:“最胖的那个。”   祁方?:“……”   两人绕过这群小孩时,祁方特意注意了一下那个穿得圆滚滚的小男孩。   “不像,”他哼哼两声:“我以前就算胖,五官也还是比他帅气那么一点的吧?”   沈虞没回答他,祁方转过脸,就看见沈虞眉眼弯弯的,唇角微扬起,是在笑。   正当祁方还想据理力争的时候,他又听见沈虞道:   “嗯,是帅一点?。”   祁方顿了顿,难得脸色有点红,清了清嗓子:“开个玩笑,我没有要和一个小孩一较高下的意思?。”   沈虞看了看他,从那双乌眸里,祁方似乎能看出沈虞在说?:你最好是。   两人沿着湖边走了半圈,雪渐渐下得密起来,于是祁方道:“我们回去吧。”   沈虞颔首,忽而瞧着他,目光往上扫了一眼。   “你的头发白了。”沈虞说?。   “嗯?”祁方摸了摸脑袋,掌心触碰到冰凉的未融化的雪。   “你也一样,沈鱼鱼。”祁方伸手拈了拈沈虞发上沾的碎雪,正动作了没几下,又听见沈虞开口。   “像是老了。”沈虞道。   祁方挑眉:“什么意思??”   沈虞也抬起手,把自己头发上的雪拍了拍,想了一会儿,认真解释:“我们两个现在都是白头发,就像是年纪很大了。”   祁方停顿片刻,感叹:“沈虞,我现在觉得你才是个诗人。”   雪下得密,发上一时半会拍不干净,祁方索性停了手,牵着沈虞往家的方向走。   “等以后老了,我们可以换个城市生活,或者在有山水的地方建一个很小的房子,这样打扫起来没有那么麻烦……”   闻言,沈虞也跟着说?:“可以养鱼吗?”   “养在哪里?”   “池塘,”沈虞伸出手指,比划了两下,道:“和小溪连通起来。”   祁方一口答应:“我们可以自己挖一个出来,最近看见了不少挖池塘的视频,只要先……”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小声规划,没一会儿就将退休养老生活思考得有模有样的。   眼看着很快要到家门口,祁方忽然停住了脚步。   “沈虞,”   他侧转过身,顶着满头的雪,一本正经地问:   “现在八十岁的祁方老同志,想亲一亲七十九岁的沈教授,这个申请可以通过吗?”   沈虞看了他许久。   最后微微仰起脸,亲了祁方一下。   没等祁方反应,沈虞就退后半步,轻声说?:“申请通过。”   “永久有效。”他又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