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   作者:弗芮   简介:   真冷酷·其实酷爱挑逗老婆·攻×表面冷酷内心但内心活动超多的幼稚鬼·受   周树言×林明启   时日绵长,你一如初见般热烈   1.   林明启第一次见周树言的时候,两群人相对站着,互相放着狠话,直到对面的领头一出来,林明启觉得不太对——上次那个挑事的人,长得有这么好看么?   后来被路过的好心人报了警,进了局子,他才发现打架对象搞错了人。   林明启一直觉得这人性格应该同他长相一般,透着股冷意,但在后来的日子里,林明启逐渐发现了他看向自己时笑容里夹杂了许多其他东西。   2.   时隔多年,周树言再见林明启的时候,他还是那个模样,只是头发短了许多,眉眼不再被遮住,全部显露,发茬变得硬挺。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凛人。   但他身上的锋芒却没有因为失去头发的遮盖而变得锋利,沉稳内敛了许多。   他温声对着自己打招呼。   周树言恨他六年前的不告而别,可这恨意却是软绵绵的,他的爱能从任何一个缝隙肆意流淌。   3.   在患得患失之间,当周树言吻上他柔软的唇时,他发现,尘封了多年的烈酒,即使口感更加醇厚,那股辛辣依旧还在。   那份爱依旧浓烈。   [两个因为爱而分开的人再次因为爱而相遇]   爱抵万难   HE、破镜重圆、双向暗恋 第1章   乔县有特别多巷子,宽窄不一,有的能通到大路上,有的是死路一条。   像稍微宽一点的巷子,能容纳人多的,又没什么人住和往来的,通常是最为热闹的。   因为总会时不时聚上一群人,面对面,眼瞪眼,下一秒就要撸起袖子干了。   七月份的天,空气里躁动不安,汗水飞腾。   正当午的时候,街上翻腾着热浪,别说人了,连车都少见。   这种天气,在家待着是最舒服的选择。   二里街旁聚着的一堆人却丝毫没有这个觉悟,白色、黑色、灰色扎成一团,偶尔还有几个颜色鲜艳的,在里面尤其扎眼。   里面的男孩高矮不一,有胖有瘦,分为两个阵营对立着,本来就让人燥热的天气显得更加惴惴不安。   “怎么个打法?单挑还是一块上儿?”右边这一块儿的先发了话,语气里略微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嗤——”对面听完他这话嗤笑了一声,“人都来了,不一块儿上,我们剩下的兄弟看热闹么?”   “再说,单挑你们也打不赢啊。”   这话一出,对面脸色就变了,空气中火药味立刻升腾。   “你放你妈什么屁呢?”右边最先开口的男生最先骂出口。   “你他妈骂谁呢?”对面看起来更为团结,一句话掀起千层浪,对面本来坐在石墩子上的都站了起来,眼神也凛了起来。更不用说首当其冲的,不光是动了嘴,手指也配合着直直指了过去。   右边的看上去懒散许多,就前面几个站着的特别有冲劲,后面的多是环着胸观望。   打头的还准备往前冲,继续骂,被旁边的人猛然拉住。   这才止住话头。   那只手的主人站了出来,站在最前面,冷冷看着对面,“不用废话,要上直接上。”   对面开始攒动,带头的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明启看着走出来的人,微不可查地愣了一瞬。   是他的记忆出现问题了么?   上次那个骂人挑事的男的,长得有这么,好看么。   对面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皱了皱眉,盯着林明启,“张钊没来?”   林明启隐约觉得不对,看过去的眼神也多了些怀疑,“什么张钊。”   还没等双方顺一遍,道口处稀稀拉拉走进来一批人,还没走近就开始大声冲他们嚷了起来:“哟!找了这么多人来呢?”   林明启朝着说话的方向看过去,这次来的一拨人一看就跟他们不是一个年龄段的,看上去是社会的闲散分子,在社会上沉淀了多年的。   一群人吊儿郎当往里走,为首的是个特别典型的鬼火少年。   林明启被这个造型惊得眉心一跳,收回视线。   “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啊?”刘一安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收敛了许多,刚刚跟对面叫嚣的气焰暂时消下去,在林明启耳边说了一句。   “都看我干什么?”鬼火少年走到他们面前,“需要酝酿酝酿吗?”   三拨人站着三个方向,三足鼎立。   正说着,后面浩浩荡荡又来一队。   这次三拨人一同懵了。   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还算宽敞的巷子里挤了一堆人,特别热闹,而且在这种拥挤的情况下还泾渭分明,每一拨人之间的界限都特别明显。每个人脸上神色基本一致,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戒备,视线在另外几拨人身上扫来扫去。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最后到的那一拨人看着眼前一堆人,缓缓开口。他一开始也以为这些人都是对方找来的,但是在三伙人面面相觑的情形下,显然,他也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这事儿真他妈有意思啊,打个架,对家都找不着了,搁这闹呢?”不知道从哪一伙人里传出了声音。   “那还打不打啊——”   “真的很热啊!”   ……   这些问题最终没得到明确的回复,因为不知道谁报了警,事情还没说明白,他们四伙人一块儿进了警局。   警局里开着空调,比外面舒服多了。   那条巷子虽然说有旁边又高又壮的树遮挡掉了大部分阳光,但是温度依然不容小觑,更不用说一群人挤在一起,还你一言我一语的。   林明启想着,要是没进警局,怕是还没开始打就要中一片暑。   到底是哪个傻逼提出的要约在这个点打架?   巷子里人多,但是被带回警局的没多少,除了林明启和刘一安,就是最开始认错的那一拨人,那个长得还不错的男生和一个剃着平头、刚刚和刘一安对骂的那个。   至于鬼火少年,大概是经验比较足,跑得特别快,翻着墙就跑了。   还有一个,就是林明启真正约了架的对头。   要说林明启没认出自己对家也正常,因为这场约架本身就是个特别潦草的开场。   他们中考刚结束没多久,前两天同学聚会,去KTV玩,结果就碰上了曾经隔壁班的人。本来两个班关系就不太好,出门的时候刚好跟林明启撞上了,嘴里不干净,骂了林明启,这场群架就这么约了下来。   也就是说,事实上,林明启连那个骂了他的人叫什么都不知道,也就见过一面,看了一眼,仅此而已。   他只记得对方是个个子不高的小眼睛,所以他在看到对面是个长得还不错的人时才觉得有些不太像。   “真特么没品,打个架还迟到。”刘一安坐在林明启身边,声音不大不小,但是指向性特别明显,对着另一边说了一句。   “你说谁呢?!”小眼睛一跃而起。   “谁激动我说谁。”刘一安淡定坐在位置上,冲他翻了个白眼。   眼看着又要乱了起来,把他们带进来的警察几步走了过来,拔高声音:“干嘛呢?!都到警局了还不安分?啊?”   刘一安闭上了嘴,那边的小眼睛虽然一副愤愤的表情,但也老实了点。   林明启看向坐在他对面的人,一直都特安静,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感受到了林明启的视线,也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   过来的警察直接来处理他们这个事件,让几个人跟着他一块往里面走。   经过几个小时的批评教育,双方达成了和解。   至于为什么是双方,因为有一方跟这两方并不认识。   警察同志在询问过程中也是一脸懵,“你不认识,你掺和什么?”   男生没解释,只是沉默地听着警察叔叔苦口婆心的教育。   最后从警局里出来的时候,太阳的光芒依旧未消减,反而比进来之前更加浓稠,只是温度可能稍微降了个毫无意义的零点几度。   “我说,真他妈难受啊,情绪都酝酿好了,架没打成,还让路过的‘好心人’打电话报了警进了趟局子,什么事儿啊这是?”刘一安前脚出了警察局门,后脚嘴又开始不停歇。   林明启没搭话,只是停住步子看向小眼睛,“还打么?”   小眼睛看上去挺震惊的:“打、打什么?”   “事情总要解决的吧,还是说,就此打住。”林明启十分冷静地看向他。   小眼睛嘴动了半天没说出话,“我、你……”看上去像是自尊被践踏了,但是又无可奈何的忍气吞声,梗着脖子道:“那,就这样呗,你还想再进一趟啊?毛病。”   “你怎么说话……”刘一安指了过去。   林明启拉住他,毕竟还是在警局门口,没必要惹出这么多事,他看向小眼睛,“事情要是能解决了,我不介意再进一趟。”   小眼睛没想到这个人倔成这样,而且有一股狠劲,他有些心虚,“不打了,到此为止,我可不想再进去。”   说完,他扭头就走,丝毫不停留,像是多停留一秒就会有生命危险似的。   “不是,就这怂货?前两天骂人的时候可是中气十足啊,约架的时候也牛逼哄哄的……”刘一安站在林明启旁边,看着走的匆忙的身影骂骂咧咧。   刚刚在里面坐着的另外两个男生比他们稍晚一步出来,在后面喊了他们一句:“哥们儿!”   林明启回头看,是那个寸头,一脸阳光的笑容,完全没有刚刚对阵时的凶劲。   说着,他两步走过来勾上刘一安的肩膀,“刚刚对不住啊,我以为你是张钊那狗玩意儿呢,不是针对你啊!”   刘一安这人从来都不计较这些,他出门在外嘴也挺脏的,刚刚骂起来也没留情。一听见这句话,他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害,没事,纯属于那俩傻逼的问题,给事闹成这样。我刚刚说话也难听,你别往心里去啊!”   “这么一说,咱也是不打不相识,我自我介绍一下啊,我叫张云鹏,平日里我朋友他们都叫我大鸟。”寸头男自我介绍了一遍。   “哎呦!鸟哥!我叫刘一安,外号……目前倒是还没有。”   ……   林明启听见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聊了起来,就觉得有些聒噪,比树上的知了还吵。   他看向张云鹏后边两步远处站着的人,表情比他好不到哪去。从在警局里到现在一直一言未发,他站在树荫里,半个肩膀露在树荫外,阳光落在他肩膀上,或许是感受到了肩膀的炙热,他往里走了一步。   “行了么。”那人突然开口。   张云鹏松开勾着刘一安的手,走之前还拍了拍他的肩,“走了啊,咱有缘再聚。”   上一秒好哥们儿,下一秒有缘再聚。   刘一安有点懵,反应过来之后跟他挥手再见。   林明启看着前面那道渐远的黑色背影,也一头扎进阳光下,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诶!哥,等我会儿!”身后刘一安两步赶上他。   身后撵来一阵风,将林明启衣服吹得鼓起。   夏日的风烙上太阳的印记,拂满整个县城,在吹过某条残缺墙壁的狭窄小巷时,意外找到了新的出口。   原来这两面表面遍体鳞伤的墙壁撑开了一条新的通道,变成了条通往大路的捷径。 第2章   “哥,现在去哪啊?”刘一安走了两步之后问林明启。   林明启被太阳晒得有些睁不开眼,眉轻皱着,斜了他一眼,“回家。”   刘一安愣了一下,“啊?”   “啊什么啊?你不嫌晒?”林明启往树荫下躲了躲。   刘一安跟卸了劲似的,背都驼了下来,“晒……它确实是晒,但是回家……”他有点要仰天长啸了,他在家里根本没法立足啊!他本来是想要趁着通知书下来之前多玩两天,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考不考得上高中都是问题。与其等着成绩下来了挨顿骂,还不如现在舒心地玩。   “要不,咱去游戏厅坐会儿呢?”他突然想到了对策,“反正你现在回去也是无聊,还不如咱俩去游戏厅玩会,到了晚上还能吃个饭什么的。”   林明启想了想,是有点道理的。   要是他一个人在家的话还好点,要是林海强也在家……他垂下眼,改变路线。   他们俩坐公交去了超市。   游戏厅开在超市的五楼,下午三点半,超市的人比外面的人多得多,扶梯旁的楼梯座椅上坐满了老头老太太,安安静静的,偶尔有两个会说上几句话。   超市里也特别安静,这么大的地方,最响的是呼呼吹的空调声。   连游戏区都没什么人,空荡荡的,前面换硬币的工作人员正看着剧,昏昏入睡的感觉。   林明启和刘一安走到台子前,映下了两道黑影。   工作人员抬起头,把电视剧摁了暂停,起身给他们换币:“换多少?价格表在这贴着,自己看啊。”   “不用看,换五十块钱的。”刘一安把钱往桌上一拍,特别豪气。   林明启把钱拿了回来,又放了一张上去,“我付。”他把另外一张五十的塞回刘一安手里。   刘一安拉住他,死活不让林明启付钱,“不是,哥,你这是干什么?”   林明启对着工作人员:“先换吧。”他硬生生把钱塞回刘一安口袋里,对着他说道:“这次我请。”   刘一安看了他两眼,动了动唇,“那,那待会晚上吃饭我请客,不许再抢了啊!”   林明启轻轻哼笑了声,“行。”   刘一安脸上的表情这才轻快起来,不再拉扯,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一筐游戏币。   两人往里面走。   今天人少,游戏厅里面又暗又安静,越往里走越黑,只有机器边缘镶着的led灯微微亮着。   “玩哪个?”筐子里的游戏币碰撞,发出叮叮响,刘一安晃悠着。   林明启看了眼对面,就近走到台机器面前,“枪战吧。”   “行。”刘一安跟着过去。   两人投了几个币进去,开始玩起来。   林明启摸着游戏柄,目光淡淡落在游戏屏幕,除了手上在动,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直到最后赢了也只是勾了勾唇角,垂下眼,起身去寻找下一个项目。   相较之下,刘一安就吵很多,从摸上游戏柄的那一刻嘴就没停过,直到最后输了游戏,还抑制不住遗憾地大叫了声。   这个游戏厅不算大,但是深,又黑,一排排机器挡着,对面一排的东西什么都看不见。   所以刘一安突然在拐角处撞到人的时候魂都差点吓掉了。   他一只手端着游戏币的篮筐,两只眼到处乱瞟,左看右看。不过也是,游戏厅太过安静,突然冒出两个人,哪怕不是在拐弯的时候撞上也会吓得不清。   “卧槽!鬼啊!”他这一声可谓惊天地泣鬼神,不光林明启目光被吸引了过去,就连远在柜台的工作人员都吓得变了声。   “什么情况?”工作人员站在柜台内,伸着头看,也不敢贸然往里走,“里面的,怎么了这是?”   林明启听见刘一安的吼叫声循声看去,拐弯处出来的人也被这一声吓得不轻,抖了一下,紧跟着后面还有一人,一身黑,快要融入暗沉的环境中。   “没事。”林明启冲着柜台回了一句。   工作人员有些不太相信地往那边看了两眼,想了想还是坐会了座位。   既然里面的人还能出声,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刘一安因为动作太大,掉了几个游戏币。圆形的硬币,跟车轱辘似的,滚了一圈晃荡着躺在地面。   有一个滚到林明启脚边,他弯腰捡起来,攥紧自己手里,连着刚刚玩游戏剩下的几个币。   刚跟刘一安撞到的鬼也伸出手,扔了一个进来,话里还带着笑意:“这才多大一会儿,我成鬼了?”   说着,人往旁边迈了一步,借着旁边机器上微弱的光,看见了他的脸,刘一安眼睛一亮,“诶哟!鸟哥?!”   张云鹏咧着嘴笑,“这不是巧了么,还真是有缘再见啊!”   刘一安夜跟着笑起来,特别热络跟人聊了起来,一聊就忘乎所以,等他再想起林明启,准备跟张云鹏介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后没了人。   林明启看刘一安聊得开心,他扫了眼两边的机器,没什么特别好玩的,就绕过一排机器,到了另一边。   这一排全是抓娃娃机。   林明启看了眼投币要求,两个币抓一次,他掂了掂自己手心里的六个币,迈腿往机子走。   他慢打逍遥晃着,略过了前面三个机子——里面的娃娃实在是太丑了,奇形怪状不说,那哪能叫娃娃啊?放床头还不得吓死。   直到走到最后一个机子前,他才往里面扔了两个币。   这个里面的娃娃还算看的过去。   他看准了一个,晃动杆子,摁下按钮,然后抓了个空。   林明启看着只被爪子碰了一下的娃娃,又往里扔了两个币。   目标还是那个棕色的小熊。   这次抓起来了,甚至在空中晃了一道,但就是这么一晃,给晃下去了。   他不慌不忙扔进去最后两个币,这时候那个熊离出口已经近了很多,但很遗憾,他依旧抓了个空。   他倒并不懊恼,本来就是抓着玩的,能不能抓上来都无所谓,就是那六个游戏币在手上拿着也是拿着,干脆找到了个合适的机子就给投进去了。   他正准备走,后侧方突然多了道阴影,他听见了清浅的呼吸声,离他很近。   紧接着是硬币投进机器里发出的哐当响。   游戏厅的机子是一排排放着的,但道路不是死的,无论从左边还是右边都能绕过来,这人显然是从左后方绕过来的,不然林明启不可能没看见。   他看着站在娃娃机前突然出现的人。   半垂着眼,看样子挺认真的,一只手操作着控制杆,另一只手搭在按钮上。   林明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人弯下腰,从通道里扯出了个玩偶,然后伸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他愣了一下,顺着玩偶看向那人的脸。   那人表情淡淡,只是胳膊稍微往上抬了抬,“刚捡了两个币,你们的。”   林明启反应了一会,懂了他的意思,应该是刚刚从刘一安那个框里掉出去的,被他捡着了。但林明启没伸手接,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你夹的,拿着吧。”   那人动作没变,只是语气里有淡淡的不耐烦,“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你还夹?   “我也……”林明启话卡了下去,他确实在娃娃机前站了很长时间而且还把所有的币都投了进去。大概看起来就是那种特别喜欢这玩意儿,还特别执着要夹上来。   他手指蜷了蜷,最终伸手接过了玩偶。   那声“谢谢”始终说不出口。   谢个屁!他是被迫收下的!   两人的对峙刚结束,身后就一阵脚步声,刘一安的声音从身后的老长一段距离外传过来,“明哥!”   还有另一道声音,应该是叫眼前这个强迫他收下玩偶的人的,林明启没听清,只隐约听着像“阿树”?   “我说你去哪了呢,看了一圈没看着你……”刘一安话音弱了下去,看见了他手里捏着的小熊玩偶,陡然转换话题,“我靠!哪来的玩偶?”   “你抓的啊哥?”刘一安看见了附近放着的抓娃娃机,“牛啊,你以前是不是从来都没抓起来过,屡战屡败的,今天第一次啊?”   林明启觉得自己以后有必要随身带着胶布,随时把刘一安的那张嘴给封住。   “你以前还说你手气差,我看这不挺好的?这叫什么,这就叫时来运转啊哥!从今儿开始,你绝对要开始走运了!”刘一安一脸喜色,手搭在他肩膀上。   林明启歪着头侧他一眼,“我谢谢你。” 第3章   最后四个人就这么凑在一起,像包了整个游戏厅似的,把里面的每个游戏都玩了一遍。   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刘一安和张云鹏比较活跃,偶尔林明启也玩点,只有那个叫阿树的,基本上都是靠在一侧的机子上看着他们玩。   玩了一个下午,五点左右的时候,刘一安开始揽着大家一块去吃饭,吆喝着他要请客。   刘一安家庭条件不错,家里的独子,他爸在外面做点小生意,这两年抓住商机,赚了不少,生意规模也大了很多。他妈是初中老师,把他放自己班里,教了三年,每天都能给他妈气得半死。   ……   几个人往超市外面走。   太阳已经往下沉了许多,天际晕出来的昏黄不多,总之人是能在路上走了,不会走两步就身上晒得发烫。   林明启带着他们去了他小时候经常去的一家麻辣烫店。   是个小吃摊,没有门面。   从超市出来,顺着门口的路直走,过一道桥之后拐个弯基本就到了,没有多远的距离。   这个摊位是固定的,从林明启有记忆以来就没动过,一直在路边,五点整出摊。   摊上的东西都不贵,而且品种多,味道也好。   是对夫妻开的,老板娘见到林明启立刻扬起笑脸,语气熟稔:“呀!小伙儿来了!”   她看见了后面跟着的几个人,“今天带了朋友啊?坐这边,这个桌子大,靠里面,刚好也没太阳。”老板娘带着他们往里走,顺手递了两个凳子过去。   林明启接过凳子,“谢谢。”   老板娘笑了笑,“不客气!你这好久没来了,是不是学习忙了?我记得你跟我儿子一样大的吧,也是今年考高中呀?”   像是好久没见的长辈,一言一行都特别亲切,对他十分照顾。   林明启点了点头,“嗯是。”   老板娘了然地点点头,“哦……那你这考完了,也可以稍微放松放松了,今儿来姨这吃饭,姨请了啊!”   “不用,谢谢阿姨。”林明启听见她这话,连忙拒绝。   “哎呀!别跟姨客气,这么长时间没来了,这次还带着朋友一块,姨一定得请一次,啊?”老板娘说完话后就匆忙往摊那边走。   又来了两位客人。   林明启只能带着他们先去选串。   这家麻辣烫其实算不上传统意义的麻辣烫,它不是过水煮的,而是油炸的,但要说它是炸串,它又跟普通炸串的味道有些区别。   至于为什么叫麻辣烫不叫炸串,这是老板的自由,他们管不着。   选完串之后几个人洋洋洒洒落座。   “哥,你什么时候在这吃过的?怎么都没带我来过?”刘一安挪了挪凳子,随口问了一句。   林明启看他一眼,“咱俩统共吃过几次饭?”   刘一安脖子一梗,仔细想了一下,“还真是啊!”   上初中的时候刘一安是走读,他妈妈在学校里面租了房子,每天中午放了学跟他妈一块儿回家吃饭。   他妈趁着没课的时候先回去做好饭,如果要是都赶到最后一节课,他妈就会带着他出去吃。   林明启那时候住校,所以这么说来,他确实跟很少跟林明启一块吃饭。   “喝点什么吗?我去买。”刘一安试着就要站起身。   “我也去。”张云鹏跟着要站起来。   刘一安没想那么多,点了点头,“行,哥你们俩喝什么?我俩去给你俩带。”   “矿泉水。”林明启说完看向在他对面坐着的阿树。   阿树:“矿泉水。”   他没看林明启,微微朝着刘一安和张云鹏的方向侧了侧。   林明启收回视线:学人精!   桌子不算大,四个人坐着刚刚好,人挨着人。   刘一安和张云鹏去买了水,桌子突然就空了很多,也宽敞了许多。   林明启手里的熊存在感突然强烈起来。   桌子上面有油渍,椅子上也觉得不太干净,所以他干脆就一直拿手上。他开始低头找着自己衣服上的口袋,没一个能塞进去的。   他皱了皱眉,前面伸过来个胳膊。   手心向上摊开,又是一言不发。   林明启透着疑惑,看向他,“干什么。”   对面依旧没什么表情,说了句:“我的口袋大。”   他说话总是说半截,但是每次都说得恰到点子上,林明启也很轻易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林明启听着他的话,下意识顺着往下看他的裤子。   桌子挡住了,看不见。   林明启回想着阿树的衣着,他裤子似乎确实有个大口袋,在右腿上。   莫名其妙,他怎么记这么清楚。   林明启想了一下,还是因为阿树穿得太怪了,那件衣服的设计就特别怪。但是本来夸张的款,穿在他身上倒没觉得多么浮夸,还是觉得有股压迫的冷意。   林明启犹豫两秒,把玩偶递了过去。   阿树接过玩偶,往自己的大口袋里一塞,没再说话。   两人之间安静的氛围没多久,叽叽喳喳的两个人就回来了,刘一安把矿泉水分别放在他俩面前,坐回了位子。   张云鹏跟在后面,也坐到阿树旁边。   他拧开可乐,仰头灌了一口,然后跟阿树说话,“我跟你说,我俩刚去买水,妈呀,我突然看见里面有个买东西的,特别像老吴,给我吓得!”   阿树淡淡笑了笑,“都毕业了,还怕成这样?”   “老吴是谁啊?”刘一安听着他俩对话,插了一嘴。   “我们年级主任,每次我迟到都是栽他手里。”张云鹏撇了撇嘴。   “你们学校抓迟到抓得很严么?”刘一安追问了一句。   “倒还好,只是我每次迟到都能撞着他。”张云鹏一脸无奈。   “你一个学期有几次不迟到的。”阿树突然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刀。   “诶——阿树,你要这么说我就该尴尬了啊!”张云鹏脸上丝毫不见他口中的尴尬神色。   他们四个人不是一个学校的。阿树和张云鹏是二中的,在城西,林明启和刘一安是一中的,在城东。基本上是挨不着的两个学校,平日里学校之间更没有什么往来。   “你们学校是不是管得特别严?”张云鹏想起来什么,问刘一安,“县里面的四个初中,你们学校好像是出了名的严。”   刘一安歪头想了想,“没有吧,我觉得还好。”   “你们学校的重高率还挺高的,不是因为管得严么?”张云鹏睁大了眼,看来是听了哪的传言了。   “没有,你们学校不是也还行么?”刘一安看向他。   “我们学校,一般吧。除了全校前五十能有稳打稳的,其他的也说不定。”张云鹏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突然变骄傲起来,“但是也有说的定的,比如我们阿树!每一次霸榜第一,还是断层的那种,甩第二名几十分!”   林明启听见这话抬眼看向阿树。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好像说的不是他一样,只是把刚喝了一口的矿泉水放回桌子上。   不经意间往林明启的方向看了一眼,林明启在他视线落过来的那一刻率先收回自己的视线。   嘁,学霸还打架呢?   正聊着,老板娘把他们的串端了上来。   “你们的串好了,不够再加啊!”   越临近夜里,摊上的生意越来越好。   从五点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来,他们才坐了二十分钟,这边的桌子已经坐满了,老板娘还在不断把带来的桌子往外搬。   这顿饭吃了将近半个小时,天越来越长,七月的六点多也并不暗沉,只是太阳完全收敛光芒,稍微舒适了些。   但风里还是有些燥热。   他们四个往公交车站走。   这世界上的路说来也是奇怪,哪怕禾县这种小县城也是,明明从警察局出发是背道而驰的人,现在坐公交车回家居然会坐到同一条线上,反而跟刘一安和张云鹏都不是一条线的。   刘一安的那趟线先来的,紧接着是张云鹏的那趟,送走了他俩,公交车站就只剩下林明启和阿树。   林明启越想越不舒服。   阿树,阿树。   他没全名么?姓阿名树啊?   六号路的公交车正往站台驶来,林明启的眉逐渐皱紧,在公交车即将到站的时候他开口叫住了前面的人:“喂,你叫什么?”   阿树侧头看他。   林明启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别扭。   说的什么鬼东西?   “我总不能跟着叫你……阿树吧?”他避开阿树的视线,眉心轻皱,把自己的话往回圆,而且尽量不那么别扭。   前面的人侧着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林明启就是觉得他在笑。   他说:“周树言。”   林明启抬眼看他,只看着他的背影。   公交车来了。   稳稳当当停在站台前,周树言抬腿上车,林明启看了眼他的背影,垂下眼跟着上去。   听见钢镚扔进公交车匣子里,响了两声,“两个人。” 第4章   公交车马上也要下班了。   还有五分钟就六点半,这应该是倒数第二趟车。   车上没什么人,大多数人都是这个点才出来玩,那片算是夜市,夜晚才热闹。   所以这趟往回走的车上人并不多,只有一对老夫妻,前后坐着,后面的老爷爷扶着前面车座的靠背,头伸到前面同奶奶说话。   林明启和周树言往后走,在车尾并排的座位坐下。   窗子半开着,外面的景色飞快从林明启眼前略过,看得他眼花。   他收回视线,头往里面的方向侧。   “哪一站下?”旁边人突然出声。   林明启看他一眼,“泰阳站。”   旁边人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嗯什么嗯。   林明启身子往后靠,挪了下屁股,身子稍微朝着周树言的方向侧过去一点,说话方便了些,“你呢?”   周树言没立刻回他,抬眼看向公交车顶上侧面的道路线,缓缓开口,“景江站。”   林明启看着他,身子坐直,双手环在胸前,瞟了一眼路线图。   这人怎么回事,连自己家在哪都不知道?   泰阳站和景江站隔了一段距离,泰阳站比景江站近,林明启先下车。   他坐在里面,起身的时候周树言要给他让个空。他本来以为周树言会收一下腿,正要从那个缝里挤出去的时候,周树言突然站了起来,给他让了道。   林明启动作一顿,颇为僵硬地看了过去,然后视线挪开,“谢谢。”   周树言没说话,等到林明启完全出来了,周树言往座位走的时候才开口,“再见。”   林明启侧着身子,一股别扭劲又上来了,“哦。”   再什么见。   他往门那边走,下了车,车门在他身后叽叽呀呀合上。   他突然有一种,半道下车的感觉。   好像他们的终点本该是一样的,但是他却只走了半路,这个正确的终点站不是他的终点站。   有种,别扭的怅然若失感。   林明启在原地站了一会,猛然抬眼,恍然大悟。   他妈的,怪不得呢,玩偶忘了。   -   林明启家的小区是个老小区,特别老的那种。说是小区,实际上更像是几栋分散的楼被圈在了一块儿,然后随便设了两道门,拉了两道铁栅栏。   铁栅栏也是摆设,上面生着锈,门时时刻刻都开着,随时欢迎任何人的到来。   林明启家的那一栋楼离这边车站的门比较近,进门左拐就到了。   一栋楼统共六层,楼外面的墙皮一块块地脱落,黑白灰交杂,斑驳着。   楼道狭窄,一侧的栏杆也和大门口的一样,锈迹斑斑,除了上面的扶手裹了一层木头,还能勉强上手。   林明启打开门,吱呀一声,阳台上的窗子没关,有风灌了进来,窗帘布鼓起来,往屋里飘,簌簌响。   屋内安安静静。   他狠狠舒了一口气。   林明启往客厅走,沙发上扔着几件短袖,酒气熏天,茶几腿处还倒着几个啤酒瓶子。   他站定,看了眼几件衣服,转过身弯腰捡起了几个空瓶子,往自己房里走。   他房间也不大,床和桌子紧挨着,不过好在采光不错,桌子正对着窗户,能有光透进来。   但他的房间倒也不是一览无余的,还有些被藏起来的小角落,在他的桌子下面,桌子一侧放了条长布,一直拖到地下,刚好挡住那么一点。   林明启弯下腰,将角落里的纸箱子扯了出来。   里面放的都是空酒瓶子,已经快满了,他把刚从客厅拿进来的酒瓶子塞进去。   行,再有两个就能满一箱了。   然后能拿去卖了。   他把箱子推进去,却没立即起身。   他就那么蹲在那,胳膊长长杵着,伸直,头渐渐低了下去,埋在两个胳膊之间。   不知道蹲了多长时间,直到他脸憋得通红,脑子充血发晕,他才缓缓把头重新抬起来。   又活一次。   ……   周树言在林明启下了车之后的四站路之后下了车。   往前走一段路就是景和小区。   他从兜里摸出来门禁卡,放在机器上滴了一下,小区门缓缓打开。   小区有些大,他进门之后先往左拐,直走,走到头之后他顿住脚步,就近找了栋楼,看了眼楼外面贴着的单元号,然后继续往右拐。   拐了一圈之后,到了十五号楼。   然后他抬头一看,十五号楼离小区门特近,刚刚从门进来右拐的话,没走两步就能到。   周树言垂下眼,嘴角扯起个自嘲的笑。   他走到楼下,抬眼确定了单元,钻了进去。几步上了楼,他站在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打开,是余齐嘉,他那个上四年级的表弟。   “是你爸回来了吗?”一阵带着欢欣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随即厨房的玻璃门被拉开,露出一张年轻女人的面孔。在看见周树言的那一瞬间眼神迅速暗了下去,脸上的笑也收了收,“哦,是你啊。”她边拉上门边说了一句,“进来吧。”   周树言进门,把门带上。   余齐嘉站在他面前,冲他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身往客厅走。   周树言并不在意,换了拖鞋就往房间里走。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才能松口气。   他仰坐在床上,胳膊撑在床上,仰着仰着他干脆直接倒在床上。   他腿剌开,曲起,用一个最舒服和放松的姿态。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摸了摸自己口袋凸起的那部分,鼓囊囊的。   他把东西从口袋里拽出来。   那只熊。   忘还给人了。   他把熊放在一边,打开房间门起身往客厅里走,出门的时候他依旧把房门带着关上。   在房间里待得时间够长了,不能待太久。   短暂喘个气就行。   客厅里余齐嘉正看着电视,他才四年级,眼睛就已经近视了,戴着一副水蓝色的圆眼镜,看上去有种不适配的滑稽感。   他看见周树言从房门出来之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把遥控器往身后藏了藏,瞪着周树言。   周树言在沙发上坐下,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余齐嘉这才稍微卸下防备,蹬着腿往沙发里挪。   周树言没坐多久,最多五分钟,他就起身往厨房走。   进厨房门前还敲了敲那层玻璃。   里面的人大概知道敲玻璃的是谁,话语间听着冷淡,提高音量:“进来。”   周树言将玻璃门往左侧推,走了进去,“舅妈。”   燕琳“嗯”了一声,连头都没回,继续忙着手上的活,“有事?”   周树言往旁边让了两步,“没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燕琳放下锅铲,把锅盖盖上,往后退了两步。她脸上挂起笑,看上去就特别假的笑,一种想跟周树言热络些,但却完全热络不起来,只能挂着这种笑开口:“这些不用你帮忙,”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扫视着周树言的脸,缓缓开口:“树言啊,你在这住着是不是不自在啊?”   周树言只垂着眼轻轻抿出个浅笑,没说话。   燕琳朝他走进一步,生硬地拍了拍他胳膊,“舅妈知道,你在这住得并不是特别自在,所以啊,舅妈就想着问问你,愿不愿意一个人住?要是你愿意的话,就让你舅舅在外面给你再租个房子……”   周树言听懂了,这是在赶他走。   他抬眼看着燕琳,淡淡笑着,“可以,舅妈和舅舅安排就好。”   燕琳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脸上笑开。   她年龄本来就不算大,而且保养得好,说是二十来岁也有人信。   燕琳点点头,“行,你出去玩吧,去客厅坐着,我这儿不用帮忙,待会饭就好了!”   周树言没推脱,点了点头,往客厅走。   余齐嘉已经没在客厅坐着了,电视机上还在播放动画片,他站在客厅和厨房相隔的过道里。厨房的灯明亮,透过玻璃一束束光往外露,客厅的灯也开着,不是白炽灯,微黄的光线从顶上洒落,刚好照亮整个客厅。   只有过道里,顶上没有灯,两侧的灯光也照不进来。   周树言在过道里微垂着头,停驻片刻,才抬腿往客厅里走。   腿刚抬起来,他看见余齐嘉从他房间里走出来,站在房间门口看着他。   周树言看向他垂下去的手,还有手里捏着的玩偶。   他眉心轻皱,往那边走过去,“玩偶不是我的。”   余齐嘉没等他走过来,就松了手,将玩偶扔在地上,脚踩了上去,碾了一遍。   周树言步子停住,手指往掌心拢,攥成拳。   他真想冲上去揍死这小子。   余齐嘉脚踩着玩偶,挑衅地看着他。   周树言走过去,“抬脚。”   余齐嘉仰头看着他,丝毫不怕,脚下的力气更大了些。   周树言懒得跟他多说,伸手推了他一下。   准高中生和小学生之间的体型、力气差距都挺大。尤其是余齐嘉本身发育就算慢的,个子小还瘦的干巴,周树言算是同龄人里长得高的,将近一米八了,虽然说瘦,但是属于精瘦有力的,劲也大。尽管他自诩这次没用多大的力气,余齐嘉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然后迅速开哭,大声叫妈。   燕琳从厨房里冲出来,着急忙慌的:“怎么了?”   他看见周树言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又看见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坐在地上哭,连忙跑过去把儿子扶起来,“怎么回事,这么大孩子了,走路不看着点,还自己摔了?”她皱着眉,斜了眼周树言,“你也是,弟弟摔了也不扶一下。”   余齐嘉越哭越起劲,说话都不连续了:“就是,哥,把我,推倒的……”   “什么?”燕琳眉心皱的更紧,转头看向周树言,那视线像是要将他盯穿,“你把嘉嘉推倒的?”   周树言看着她,“是。”   周树言在这个家里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所以燕琳没想到他这么坦然说出这句话,愣了一下。   周树言弯下身子捡起玩偶,“他踩了玩偶。”   周树言个头在那,语气淡淡的,关键是这孩子平日里敛着锋芒的时候还好,说这句话的时候那股青春期男孩的劲就出来了。   有力的、翻腾的。   燕琳多多少少是被震住了。   她眼神不太自然地收回视线,说话虽然不太硬气了,但还是硬撑着,“一个玩偶而已,要多少不能买啊,你弟弟拿着玩一下咋了?”   周树言没说话,攥着玩偶就绕过他们去了卫生间。 第5章   卫生间里有专门摆着沐浴露的台子,但周树言的东西不在这上面,他的东西不多,单独摆在窗户凸进来的台子上。   他拿起他的沐浴露,往玩偶熊上面搓,上面倒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印子,周树言面无表情洗着熊,像是要冲掉一切有形的无形的痕迹。   他一共洗了三道。   洗到最后一道的时候大门响了,余成铭回来了。   燕琳正在客厅安抚着余齐嘉,听见门响了,立刻抬头看过去,像是找到靠山一样,“老余……”   余成铭看自己老婆这幅模样,以为出了什么事,鞋换得都慌里慌张的,拖鞋没穿稳就往客厅走,“怎么了?”他往客厅看了一眼,随口问了句:“树言呢?”   燕琳一听这两个字就来气,“还说呢!就是因为他!”   余成铭往客厅走,这才看见眼镜摘了下来,眼睛哭得通红的余齐嘉,“怎么回事?”   “你的好外甥,把我们儿子推倒了!”燕琳一脸愤愤,“你能不能管管啊?”   余成铭脸上表情倒没怎么变,往沙发走去,拍了拍余齐嘉的头,“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跟哥哥闹矛盾而已,好好说就成了。”   “闹矛盾?!”燕琳声音尖锐起来,“他那么大人了,我们嘉嘉才多大?”   余成铭没说话,放在余齐嘉头上的手垂了下来,“好了,小孩打打闹闹很正常,小孩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燕琳怒气冲冲看向他,“我告诉你,你趁早让他搬出去,不然咱家的日子也别过了!”她说完,手一甩,转身进了厨房。   厕所门开着,周树言听得一清二楚,他把熊的水拧了拧,拿到自己房间的窗台处风干。   他走出房间门,余成铭刚好走到门口,两人刚好撞上。   “舅舅。”周树言喊了他一声。   “诶。”余成铭笑了笑,拍拍他胳膊,“准备吃饭了。”   “嗯。”周树言点点头。   正准备往外走,余成铭又叫住他,“树言。”   周树言抬眼看他。   “你……”余成铭欲言又止,他轻叹了口气,手搭在他胳膊上,捏了捏,“没事,就是,你舅妈她性格可能有点急,你别太计较。”   周树言垂下眼,“嗯。”   余成铭脸上的笑容这才慢慢展开,“行,咱吃饭吧!”   -   外面的天色彻底沉了下去,风声大了许多,屋里闷热,林明启打开了电扇,坐在沙发上,定住电扇头,只对着他一个人吹。   林海强一天都不在家。   估计今天也不会回来了。   林明启反倒自在许多,看了几个小时电视,风扇吹出来的风作用渐弱,他身上依旧在出汗,黏腻得不行。   他干脆去洗了个澡。   天气太热,洗澡的时候雾气腾起,周围热气环绕,边洗澡又边出汗。   澡跟白洗似的。   他随手套上挂在旁边的干净白T恤,把脏衣服捡起来扔进盆里,顺手洗了。   等干完一系列活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十点了。   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亮,他摸起手机,看见一条消息弹出来。   [你熊落我这了。]   林明启眉心皱起:什么东西?   并不认识的陌生号码。   他看了一眼,退出短信界面。   两秒之后,他点进去。   [zsy?]   对面很快回了消息。   [嗯。]   林明启想了想,发了条短信过去。   [加QQ行么,短信太费钱。]   那边很快也回了消息,直接把号发了过来。   [嗯。稍等。]   那边沉默了许久,大概将近十分钟,才把号发过来。   [231*****79]   林明启把号码复制,点进QQ,戳进好友申请。   周树言的头像是一片湖,特别澄澈且平静的湖,网名是他名字的开头大写字母Z。   没一会那边就通过了申请。   Z:周树言。   林明启:……   知道你叫周树言。   这么想着,他指尖在手机屏幕的动作未曾停歇,打了几个字过去。   日与月:林明启。   Z:嗯。你的熊,怎么给你?   林明启脑子里浮现那个熊的模样,脑子里斗争了一段时间,才回他消息。   日与月:你什么时候有空?   Z:明天。   日与月:那就明天。   日与月:南安站行么?公交车站台那。   林明启选了个他们俩家附近公交站的中间站,也就是泰阳站和景江站的中间站。   Z:行。上午下午?   日与月:下午。   日与月:下午太热了,晚点吧,七点能行么?   Z:可以。   一切敲定,手机安静下去,林明启把手机扔到一边,闭上了眼。   ……   第二天一早,客厅里开始有了哐哐当当的响动。   林明启本来睡眠就浅,家里门摔着关上的声音一响起,他眼睛瞬间就睁开,神经也紧绷起来。   紧接着就是客厅里传来的响声,酒瓶碰撞的清脆响声以及肉体撞到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他从床上起身,两步走过去,拉开房门,就看见林海强上半身在沙发上,下半身拖在地面,手垂在空中,手里的酒瓶脱出去,倒在地面上,里面的酒涓涓流出。   林海强看上去并没什么大事,身体有规律起伏着,呼吸平稳。   就是睡着了。   林明启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顿了顿,抬脚走过去,捡起酒瓶子。   瓶子里的酒还没流干净,他把剩下的酒倒进厨房里的废水槽,酒瓶子塞进房间的纸箱里。   客厅的那一摊酒液散发着熏人的气味,他又拿着抹布,把那摊酒擦干净。   他起身,看着睡死过去的林海强。   他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攥着抹布的指尖渐渐泛白,力气紧了紧又松下去。   那块抹布上现在吸满了酒,还得洗抹布。   林明启垂着眼,再次往厨房走。   抹布扔在水池里,他胳膊打开,撑在水池的台子上,肩膀撑着耸起,微微垂下头。   外面太阳已经升起,高悬于空,阳光从厨房窗子里直直照进来。   由于附近几栋楼和厨房窗台外铁栅栏的阻碍,光线堪堪落在他脚边,怎么也无法前进,照到他的身上。   洗完抹布,林明启去厕所的洗漱台上拿起肥皂,把手搓了三四遍,他才觉得那股难闻的酒味得以掩盖住。   洗完手他才想起来他还没洗漱。   去他妈的。   快速洗漱之后,他回房间捞起手机,头也不回的就出了门。   楼下阳光特别刺眼,小区绿化特差,说是绿化都是抬举它。小区走路的大道是水泥地,两侧基本全是土,除了地里自己冒出来的几根草,下了雨就是泥巴地。   他漫无目的的走,没什么可去的地方,但在哪待着都比在家里自在。   他走出小区门,拐了个弯之后,走进了家便利店,买了包烟。   最便宜的,几块钱。他扯出一根,找老板借了个火,就走出去,蹲在门口的垃圾桶旁边抽起来。   特别呛人,烟从他嗓子呛进肺里。   他会抽烟,但不常抽,一是没瘾,二是没钱。   他被呛得一直咳嗽,泪水从眼睛里往外冒,烟被夹在他两根指头中间,就这么燃着。   等烟快燃尽,他指尖感受到了火星灼到的烫意才缓缓回过神,将烟摁灭,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脸。   恰好此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林明启摸出手机。   刘一安在QQ里给他发了消息。   LY安:哥,起了没,出来玩么?   日与月:去哪?   LY安:网吧。后巷子那家,去不去?   日与月:去。   林明启站起身,把手机装进裤子口袋,突然撞上了从树叶缝隙投下来的阳光,皱眉眯了眯眼,抬腿往前走。 第6章   后巷子不是条巷子,是那家网吧的名字。   而且这家网吧的位置也特隐秘,是在道路两侧外凸出去的一块地里。那片地门面很多,有个特大的超市,最外面是个卖电动车的门面,网吧在最里面,而且在二楼。   从一个特别窄的开放门进去,再穿过狭窄的楼梯,进到一个面积并不大的地方,空气黏腻,还有人抽着烟,烟雾缭绕的。   刘一安比他先到,先开了台机子。   林明启走进去就看见刘一安伸着头,一直冲着门口看,刚看见林明启的身影,就立刻抬手挥了挥:“明哥,这儿!”   林明启看了眼他的位置,去前台开了台机子,往刘一安那走。   “明哥,玩把游戏?”刘一安眼神跟着林明启的动作走,他身子转了一圈,看着林明启坐下。   林明启打开电脑,“嗯。”   刘一安兴奋了起来,屁股带着椅子往前挪了挪,“玩哪个?”   林明启看着亮起的界面,“都行。”   刘一安动了动鼠标:“屠龙之神行么?”   “行。”林明启视线落在屏幕上,手搭上鼠标。   屠龙之神就是个组队打怪升级的游戏,两人开了游戏,刘一安那边键盘按的噼里啪啦响,没一会儿就听见他喊了一声:“卧槽!牛逼啊哥!”   林明启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眉间散着困意,敷衍地勾了勾嘴角。   “还玩么哥?玩个别的?”刘一安忙着捡游戏里的战利品,边盯着游戏屏幕边问着林明启。   林明启动了动鼠标,退出游戏,“不玩了。”   他点进音乐软件,挂上耳机。   刘一安看了眼他的屏幕,身子往后一仰,“不……哥,你来网吧,听歌啊?”   林明启往后仰,靠在椅子靠上,双手环在胸前,看了他一眼,“犯法?”   “没有没有,你听。”刘一安做了个封嘴的动作,“我不打扰您雅兴了。”   林明启伸手点了播放,收回胳膊,回到刚刚的动作,头往一旁偏了偏,倚在座椅上,闭上了眼。   耳机里音乐缓缓,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睡了过去。   而且这一觉居然睡得挺踏实,耳机也还算隔音,其他机子前打游戏的噼里啪啦和说话大喊的声音丝毫没影响到他,他算是睡了个自然醒。   他睁开眼,靠着椅子晕了一会,缓缓直起身。   “醒了哥?”刘一安看他坐了起来,把耳机摘了下来,挂在脖子上,“昨晚没睡好啊,这么吵的地儿,都能睡着。”   林明启抬手揉了揉脖子,“嗯,几点了?”   刘一安抬手看了眼表,“十一点。”   林明启点了点头,听见刘一安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他,“哥你中午回家么?”   林明启把音乐界面叉掉,“不回。”   “那咱俩中午在外面吃点呗?昨天说请你,也没花上钱,今天怎么说也要补回来。”刘一安把耳机从脖子上取下来,放在桌面上,“走吧走吧!说好了的事,我男子汉大丈夫的,一言九鼎!”   说着,他已经站起身。   林明启拗不过他,也将耳机取下来放在桌子上,跟着他起身出门。   刚好开了俩小时的机子,到这个点也差不多。   本来林明启是打算在这泡一天的,睡醒了就去续上,中午随便吃碗泡面得了。但是网吧里面的空气太过腻人,张嘴呼吸都不太舒服,更别说在里面吃饭了。   网吧附近有挺多馆子,什么类型的都有,炒菜、闷罐、饺子、火锅,一家挨着一家,没有一家重样的,秉持着友好相处原则,绝不做对头。   刘一安问他吃什么,林明启看了眼几家店,“饺子吧。”   “哥,我请客,你要不让我多花点呢?”刘一安觉得林明启是在给他省钱,冲他说道。   林明启斜他一眼,“你有钱烧的慌。”他抬腿往饺子店门口走,“没别的,我就是想吃饺子了。”   刘一安这才愿意跟着他往饺子店走。   林明启确实很久没吃饺子了。   初中的时候都是在学校食堂吃,大多是一些炒菜和面。那时候见不到饺子的招牌,也没有多少想吃的冲动,这会儿看见了,才开始想。   以前他妈还在的时候,每年过年都能吃上饺子,他会帮着一起包。自从他妈走之后,家里没再包过饺子。   因为没有人再有那份耐心去完成这个复杂的流程。他不知道馅料剁成什么样才是最好,不知道里面需要放什么调料,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面。   他不知道该怎么包出和妈妈包的一样味道的饺子。   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死亡这件事。   就像是人生之路的唯一通道上长出的苔藓,无可避免的要踩上去,每一次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都会传来隐隐疼痛的提醒。   若是想要大步流星走过去,就必须承担摔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的后果。   饺子端了上来,冒着热气。   林明启要的是猪肉白菜馅的,一口咬下去,馅料的香气迸出。   饺子挺香,是跟林明启他妈妈完全不同的两种味道。   他这辈子都吃不上那个味道的饺子了。   -   从饺子店出来,他们俩又回到网吧。   “我直接开到九点?我妈让我九点半回去。”刘一安在上楼梯之前问到。   林明启顿了一下,“我六点半走。”   “走这么早?晚上有事啊?”刘一安回头看他一眼。   林明启没多说,只嗯了一声。   上了楼梯,刘一安往前台走,准备去付钱,林明启先他一步,越过他走过去,“我付。”   “别啊,哥,昨天游戏厅也是你付的。”刘一安快走了两步,试图追上他。   林明启没说话,已经走到前台,把钱掏了出来,正准备说话,抬头看见前台站着的人,愣了一下。   对方看上去没他这么大反应,还是按照流程走,收了钱,给他开了机子。   林明启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转身去找空着的位子。   刘一安看见他表情的细微变化,在他顿住的一瞬间也往前台看过去,一侧的柜子挡住了他半边视线,他没看真切,就又往前挪了步。   林明启已经转身走了,他只侧了一眼就跟着往前走。   “诶!哥,那不是鸟哥朋友么?叫周树言是吧?”刘一安问他。   林明启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稍稍侧头过去:“你怎么知道他叫周树言?”   刘一安反应了一下,梗了梗脖子,“就,昨天?鸟哥给我发消息,找我要你的手机号,我问他干什么,他说是昨天跟咱们一块儿出来的阿树,周树言要的,说有事找你。”   林明启没吭声,就又听刘一安在他耳边絮叨,“他联系你了么?不过这人也是奇怪,直接要QQ号不就行了,这年头怎么还要人手机号啊?”   林明启没说话,刚好走到了两个挨着的空位前,坐了下去。   刘一安也并未在意,他大多数时候就是随口一说,而且他现在脑子里全是游戏,刚坐那就开始问:“玩游戏不哥?!”   林明启带着椅子往前挪了挪,“你玩吧。”他下了个看电视剧的软件,搜了个抗日神剧。   刘一安再次惊叹,他哥真是个神人。   他默默把头扭回去,玩起自己的游戏。   林明启眼神落在电脑屏幕上,身子微微后仰,跟上午一样的姿势,慢慢合上眼。   但是耳机里的声音存在感很强,他睡不着,脑子里出现乱七八糟的画面,神思飞到了天际。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半个小时过去了。   他耳机里的炮响声一阵接着一阵,他微微抬眼,把耳机取下来。   然后起身往外走。   周树言还在前台忙着,刚又进来几个人,在前台围成一圈,挡住了林明启的视线。   他往旁边让了让,靠在进门的墙边等了一会。   前台的人渐渐散去,往里面走,周树言抬眼,看见了倚在墙上的人。   林明启也恰好抬眼,他离开墙面,站直身子,朝周树言走过去。   林明启走到了前台,周树言就这么看着他,两人相对着,都不说话。   林明启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前台走,好像有话要说,但哽到嗓子眼又咽了下去。   “……我拿瓶矿泉水。”酝酿了半天,他就憋出来这么一句话,才能听起来不那么生涩的打开话题。   “没有。”周树言没动。   “……”   林明启看向他身后架子上放着的一排矿泉水,明晃晃的。   “我是瞎了么?”他看向周树言。   “你是傻了。”周树言抬眼看向他,“这里面一瓶水六块钱。”   林明启没说话。   万一我就乐意多花这几块钱呢?   “对面有一超市,出门右转走到头,有俩小卖部。”周树言继续说,听着像是以为他不认路,给他指路。   “我知道。”林明启抬眼,反驳道。   周树言没说话,只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那你还真是有病。   林明启轻轻皱了皱眉,不动声色掩饰自己的尴尬,迅速转移话题,“你……在这工作?”   虽然这家网吧并不正规,里面来的全都是些初中生高中生,但是,连前台工作人员都招个未成年么?   周树言表情依旧淡淡的,抬眼看他,“很难看出来么?”   林明启噎了一下。   谁多愿意管你似的?   “雇佣童工不犯法么?”他像反击似的回了一句,语气轻飘飘的。   周树言依旧特别稳当和冷静,轻描淡写说了句:“谁能看出来我多大年龄。”   而且,什么玩意儿就童工了,好歹一青少年。   林明启看他一眼,这话说得倒也对。   虽然是处在青春期的男生,骨骼还未完全撑开,但是周树言个子高,不仅和同龄人对比如此,和社会上的青年男子对比也算是高的。他脸部的轮廓也算得上硬挺,从小孩模样的青涩中抽条,但是又未完全抽出青涩,介于一种模糊的界限之间。若是他说自己满了十八岁,也没人会去反驳。 第7章   林明启没吭声,站在原地没动。   “你的熊我带来了,你走的时候给你。”周树言突然跳转话题。   林明启一听见熊这件事就不自在,还听见“你的熊”这三个字,就觉得指向性特别强。总觉得这玩意儿显得他既幼稚又没有男子气概。   他看了眼说话的人,倒是气定神闲的,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   “嗯。”林明启眉皱了一瞬,神色颇不自在,又很快展平,尽力去掩饰自己内心泛起的波澜。   也不知道对面有没有感受到,反正林明启偷偷往对面瞥了一眼,对面的人还是那个模样,表情没有变化,林明启稍稍放下心。   他动了动唇,看上去挺不情愿的模样,同对方告别,“我回位了。”   “嗯。不用跟我报备。”周树言手里整理着东西,抽空看了他一眼。   林明启差点被这句话噎死。   谁他妈跟你报备了?   老子只是个有礼貌的人,仅此而已。   但他没说话,嘴角的幅度看上去虽然不服气,但绝不多说话,转身离开。   刘一安还在座位上打着游戏,脖子前伸,特别入迷,键盘啪啪啪响。林明启回来的那一刻,他这局游戏刚好结束。   他抻着胳膊,抬眼看向林明启,“哥你上厕所去了?”   林明启没说太多,“嗯”了一声。   刘一安抻完胳膊后就瘫了下去,窝在椅子里,突然开始发愁,“这种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他一语成谶。   大概二十天左右,也就是成绩出来的那天,刘一安的好日子是真的到了头。   他就考了三百来分,最次的高中都上不了,他跟林明启发了消息,说是打算断绝游戏,从此洗心革面,做个积极向上的优质少年。   不过刘一安有这种转变,并不是来源于外界的压力,更不是他妈妈的责怪。   纯属他自己良心发现。   从成绩下来那一刻,他妈就完全接受了这件事,而且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只是说看能不能找个技术学校,学个技术。   成不了学习优异的别人家孩子,泯然众人也无妨,能成人就行。   这是刘一安后来在电话里跟林明启说的。他泣不成声,本以为成绩出来之后会被臭骂一顿,但没想到他妈一向那么严厉,在成绩出来之后反倒安慰他,说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这条路不通,就换一条路走走看。   林明启一直听着,一通电话二十分钟,有十八分钟都是刘一安在倾诉,林明启大部分时间都在附和着,表示自己在听,直至最后,他才淡淡开口。   “那就好好学,只要有心,以后做什么都能成。”他顿了顿,“对你妈好点。”   刘一安那边安静了许多,鼻涕一把泪一把,情绪收尾的时候还回了他一句,“哥你这话,听着特像骂人。”   林明启听见了他声音里的那股缓过劲之后迟来的不好意思,也没拆穿,只哼笑了声:“那倒没有。”   “对了哥,你咋样啊?我觉得你肯定是能行的!最后那一段时间你多拼啊!”刘一安缓了过来,想起来问着林明启的成绩。   林明启站在厨房里,锅里准备煮蛋花汤的水烧开了,咕噜噜响,热气往上面冲,扑倒厨房贴着的瓷砖上时他才反应过来,忘记开抽烟机了。   他抬胳膊摁了一下抽烟机开关,“咚咚咚”的声音瞬间响起。   “哥?”刘一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手机,怎么上一秒安静的吓人,下一秒跟干架了一样。   林明启耳朵夹着手机,伸手把蛋打进碗里,拿筷子开始搅和。   “嗯。”林明启回了声,“我在做饭,考得就那样,运气好的话,也许能上重高。”   “卧槽!”刘一安在那边惊呼,“太牛逼了哥!”   林明启听起来倒是淡定很多,“还没准信呢,得看今年的分数线。”   “看什么看啊,铁定行啊哥,我觉得你今年运气就是不错!在游戏厅的时候你手气就不错,这就是好运开端啊!”刘一安在那边笑起来。   碗里的蛋已经打散,林明启手顿住,换成一只手扣着碗边缘,一只手拿回手机,他肩膀松了下去。   “谢谢你的祝福,说点别的话成么。”   怎么什么都能扯到娃娃上边。   他前段时间从周树言那把娃娃拿回来的时候并不算个愉快的回忆,这么一说,他脑子里就开始自动放映这些画面。   那天在网吧周树言还他熊的时候。   林明启避开了刘一安,所以这事刘一安不知道。   当时楼梯下了一半,林明启就借口说自己东西落在桌子上了,让刘一安先下去在门口等他。   然后他自己回到楼上,走到前台。   周树言看见他过来,径直将放在一旁柜子里的熊拿了出来,递给他。   林明启接过熊,“你蛔虫啊?”   周树言抬眼,眼皮上微微一道弧度,“我只是个有眼睛的正常人。”   他看见林明启走出门,然后去而复返。   大概就是有意避开跟他一块儿来的那男孩。   周树言从旁边扯了个布袋子,米色的,递了过去。   林明启正在思考着怎么能特别自然的要个袋子,最好是能把这个熊装起来并且不被人看出来的那种。   正想着,他眼皮下就出现了个袋子,完全符合他要求的袋子。   他抬眼看向对面。   这他妈不是蛔虫是什么?!   尽管林明启很震惊,他面上还是那幅特别淡定的模样,伸手接过袋子,“谢了。”   “不客气,我一蛔虫而已。”周树言看着他,眼里略微带着戏谑。   意味深长的。   林明启没反应过来,但莫名就有一股恶寒,总觉得他这个表情说出这句话,就不是什么好事。   他看了周树言一眼,眉宇间透露着疑惑和防备,没多说话,转身下楼。   刘一安在楼梯口那等他,看见他提着袋子下来,愣了一下,“你这是?”   “东西清走扔了,赔了我个袋子。”林明启将袋子换了个手提着。   “……啊?”刘一安一脑袋问号,看上去已经呆住了。   “走吧。”林明启避重就轻,直接扯飞话题。   “哦……”刘一安只看了眼那个袋子,也没多问,闭上嘴跟着一块走。   锅盖再次被掀开,里面的水已经沸腾,水汽腾起来,白烟遮住林明启的视线,他侧了侧头,手里的动作没停,把打散的蛋淋了进去。   通话已经结束,他手机灭了屏放在一边。   鸡蛋在锅里很快成形,浮在上面,林明启突然反应过来,他的步骤错了。   番茄鸡蛋汤。   他没放番茄,第一步就该炒番茄的,当时正接着刘一安的电话,他随手就拿了锅接水,然后扔在煤气灶上。   得了,直接喝蛋花汤吧。   他关了火,今天的量控制的还行,刚好一碗。   刚盛出来的汤特别烫,尤其在现在这个炎热的盛夏。   以前林芝女士还在的时候,经常煮汤,尤其在这个季节。   那时候林明启特别奇怪,为什么天都这么热了,还要喝一些热乎乎的东西,难道不会更燥么?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甚至于说,吃完饭后不喝碗汤,他还不太舒服。   喝完汤,他把碗扔进池子里泡着,想了想,走进房间里,站到衣柜前。   他的衣柜不大,但衣服都叠的特别整齐,容易有折痕的外套都挂了起来。他身子往里探了探,从最里面挂着的外套内口袋里扒出一张卡。   这是他妈妈临终前偷偷塞给他的,里面大概有个四五万,全是林芝女士生前工作攒下来的。   林明启无法回想她生命的最后那段时光,无法想象平日里坚强又精力充沛的人最后会被病痛折磨成这样。   从被确诊的那一刻起,林芝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她愈发消瘦,瘦到两颊凹陷,皱巴巴的皮肤耷拉在骨头上,半躺在床上的时候俨然一副骨头架子。脸上总是撑着笑容,用力将那层皮肉挤压,如同秋季泛黄枯槁的树木。   她被查出来的时候已经胃癌晚期,她不愿意在医院里消磨最后的时光。   这种病,治了和不治都是痛苦。   更何况,他们家没钱,也做不到倾家荡产去治这个病。   林明启还要上学,他那么聪明,又那么勤奋,一定要好好念书,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去拥有更美好的生活。   或许是早有预感,林芝偷偷塞给他这张卡,并告诉他不要把卡的事跟林海强讲,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林明启看着手里的卡,人也变得钝了起来,直到大门生锈的铁栓吱呀呀响起,他才回过神,下意识将卡塞进裤兜,藏了起来。   他走出房间门,和刚进门的林海强刚好对上。 第8章   林海强今天看起来清醒许多,手里也没提着酒瓶子。   他今年刚四十,但总是窝着背,像个苦大仇深的老头。身上的衣服总是那两件,尽管是炎热的夏天,也总是两件衣服换着穿,被洗衣机绞到变形,衣服边边早就失去弹性,一圈圈波浪似的卷起来。   林海强并不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一张嘴就是发酵的味道,像是酒精和胃酸混合在一起从胃里反出来一样。   林明启站在自己卧室门口,跟林海强对视一眼之后别开视线,一言不发往客厅里走。   林海强也垂下眼,换了鞋朝里走。   很罕见的,他今天身上的酒气也不重。   不过也是,林海强这人要喝起来,一般都直接把自己喝废。   以前林芝在的时候也这样,每次喝的醉醺醺回来,二话不说,倒头就睡,一切都交给林芝收拾,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林明启打开电风扇,随手拿起遥控器,靠在沙发上。   他在家里穿的随意,套了个老头衫的背心,下面穿了条宽松的长裤,还算透气,也不黏腿。   电视声音不算大,风扇立在那吱悠悠晃的声音都要盖过电视里的声音。   林海强慢悠悠坐过来,坐在林明启两个手掌远的位置。   林明启感受到身边突然袭来的滚烫热浪,面无表情往旁边挪。   “这演的什么?”林海强没在意林明启的动作,两只眼盯着电视,问林明启。   林明启沉默一会儿,还是开口回他,“不知道。”   旁边放的那么大一长串子字你看不见?   他面上一幅平静姿态,继续看着电视。   “哦。”林海强点了点头,语气拉长,仿佛本来就不在意答案究竟是什么,只是为后面说的话铺垫,“你今年上初二是吧?”   林明启看似平静的深吸一口气,没说话。   林海强一直自顾自的说着,“上完初中就差不多了,有个初中学历,下来打个工,还能补贴家用,毕竟我现在年纪也大了。”他语气轻飘飘的,话却是决定性的,高高在上,随意就要决定林明启的未来。   这才是他的目的。   林明启眼皮重新抬起,看向电视,没搭话,依旧沉默。   “我没跟你商量,这事就这么定了,学这个东西没必要上完,读完之后还是要打工的。你看我,没上过学,早早的出来打工,还能早几年攒到钱,日子照样过的不错。”林海强往沙发上一靠,叹了口气,闭目养神,真的一副日子过的特别滋润的模样。   林明启捏着遥控器的手紧了紧,不小心摁倒了调频道的按键,换了个台。   他的日子当然过得滋润。   家里的任何事情没有操心过一点,林芝活着的时候全是林芝干,不仅干家务,还要工作养家。   林海强只需要伸伸手,或者说几句软话,就能轻易从林芝那要来钱。   林明启攥着遥控器的手心开始出汗,刚刚为了离林海强远一点的时候,他刚好坐出了风扇吹程范围。风扇定着头,只往一个方向吹,林明启只能感受到几缕风,而这几缕风带来的凉爽微乎其微。   他背后也开始出汗,那条透气的裤子突然开始有些闷热。   身边传来呼噜声。   林海强睡着了。   林明启指尖动了动,按下关机键,然后带着略微躁意的将遥控器丢在一边,起身离开客厅。   -   两个星期后,录取分数线正式出炉,林明启擦着线上了重高。   真如刘一安所说,他走运了。   高中开学那天人特别多,林明启起了个大早,赶上了最早的一班公交。   学校离他家挺远的,要坐六站路,基本上到这趟的终点站了。   没到一站公交车都象征性停一下,车里的广播也滋啦啦响起。林明启坐在离后门最近的一侧靠窗户的位置,早上的风还算舒服,从窗户里拂进来,软绵绵扑在他脸上,他开始犯困,头歪在椅背上闭着眼。   经过的前两站站台上都没人,司机直接开了过去,目前为止这辆公交车上统共就只有林明启和司机两个人。   不知道到了哪一站,车停住,广播开始通报:“景江站,到了。”   林明启像是脑子里被安上了开关似的,听见这三个字就自动打开记忆,带动着脑子里的各处神经,他缓缓睁开眼。   这个点太阳已经露出了头,天边金灿灿的。不被建筑物遮挡的空旷处也铺上了一层金色,几束光穿过公交车的玻璃窗户,直直散进来。   硬币叮的一声落入投币箱里,林明启恰好此时抬眼,看见熟悉的面孔往公交车后座走。   穿过那片散落的光线,进入阴暗遮蔽的公交车尾部。   林明启同他对视一眼,缓缓收回视线。   公交车猛然开启,周树言还没走到后面站稳,身子猛然被甩了一下,他扶着把手,又往后走了两步,快速走到林明启身边的座位,坐了下去。   林明启眉眼间还带着淡淡困意,只是在周树言坐到旁边的时候,身子渐渐坐直。   依旧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额前的碎发耷拉在眼皮上,有两根稍微长点的,扎在他睫毛下一点,像是为了掩饰他的疲惫,但却无形中为他增添了些倦意。   车上特别安静,只有风偶尔来一趟,呼呼两句。   不知道过了几站,大概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周树言开口问道:“上学么。”   林明启脑子还不太清明,一听这话像是突然醒了,脑子里开启了自动回怼模式。   不然呢?他看了眼自己腿上放着的书包,难道他是带着书包去要饭的么?   他看了眼身边的人,因为未散的困意,眉还轻皱着:“嗯。”   对方似乎能读出他内心活动一样,只淡淡说了句,“那该下车了,到站了。”   林明启顿住,正思索着,想着刚刚通报的上一站是什么,公交车就已经停了下来,“乔县第一高级中学,到了。”   周树言已经起身,走到了车门前。   林明启扣着书包肩带,把书包甩在肩膀上,垂着眼跟着下去。   总有一种当傻子的感觉。   学校大门口挺冷清的,太早了,除了他们俩,基本就没人来。   唯一看上去热闹点的是大门两边站着的五六个保安大爷。   他们俩往学校里走,跟走秀似的,两边的大爷目光齐齐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学校门入口处有两个特别大的公告牌,上面贴着年级班级分布图,还有今年的新生班级。   林明启目光在上面扫着,然后停在了十四班。   他看见了周树言的名字,正当他准备大发慈悲告诉身边人的时候,他自己的名字也落入眼中。   十四班。   他也在十四班。   ……   周树言同样也看见了分班的公告,开口的时候话里带了点不明意味的笑意:“一块走么。”   这话落在林明启耳朵里就是“公交车的下车点你都弄不明白,在学校里你也必会迷路”。   林明启咬咬牙。   这是在挑衅他么?   一定是。   林明启没说话,径直朝左边走过去,步子迈的很大。   ……   校园挺大,到处绿油油的,各种各样的树修剪的也是风姿绰约,一片绿油油的草地间还铺上了鹅卵石路,挺宽,能走两三个人。   从这条小路插过去,就直接到高一教学楼前。   教学楼里也挺空,但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也有早早来到教室里,优先挑选座位的。   十四班在二楼,楼梯空荡,林明启上楼的时候听见自己脚步声回荡着,还有紧跟着他身后的脚步声。   他没理会,继续往上走。   十四班跟楼梯口挨得近,上楼转弯就到。   班里一个人都没有,连老师都没来,空空荡荡。   林明启进门就看见了最里面靠窗户的一排。   那是单独列出来的,没有同桌。   林明启径直往里面走,停在第四排的位置上,不前不后,还刚好靠着窗子,随时都能透气。   他把书包随手往桌子上一甩,人洋洋洒洒坐了下去。   还没刚坐稳,一道阴影笼在他身上,刚刚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此刻落座在他前面的座位上。   啧。   林明启不满地垂下眼。   -   太阳越来越大,整个露在空中,天空亮堂堂的,整个学校也都染上太阳的颜色,顺着树叶往下落。   学校里也逐渐热闹起来,人越来越多,还有些从下面的乡镇考上来的,家长帮忙拖着大包小包往里走。   林明启有些无聊地等待着,他看着黑板上方走动的表盘,才八点。   班里的人来的依旧不算多,毕竟今天第一天开学,通知书上也写着早上十点半之前到校,像他们俩来这么早的,简直少之又少。   要是让人知道了,铁定会说他们俩闲得蛋疼。   林明启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到了前面的后脑勺上。   后脑勺坐得并不板正,歪着身子,胳膊支起来撑着头,看着又并不懒散,不像没坐相的东倒西歪。   林明启不得不在内心感叹,人的气质真是无法磨灭的东西,从背影就能看出来这人是个并不热络甚至有些冷淡的人。   他冷不冷淡关我什么事?!   林明启被自己惊人的内心活动雷到,本来懒散的坐姿逐渐板正,腰渐渐挺直。   他一定是没睡好,脑子里进了些胃部消化完的废料。   他叹了口气,抬起手覆在自己眼皮上,整个人趴了下去。   睡一觉得了。 第9章   林明启最后是被班里的广播声吵醒的。   设备像是八百年没调过一样,试音的第一句直接震得整栋楼都地动山摇,声音浑厚有力,像是要蹦出来把他嚼碎似的。   他皱了皱眉,坐起身。   班里的人来的差不多了,都压着声音说话,活泼开朗点的就是笑容灿烂的广交朋友,稍微内敛点的就是带着小心翼翼的眼神试探着跟身旁的人说话。   显然,坐在林明启身后的是最活泼的那种。   他还没刚坐起来,身后的人就拍了拍他的肩,“同学?!”   林明启侧过身子,看了他一眼,“有事么?”   “没,没啥事,”男生爽朗笑着,“你以前是哪个初中的啊?”   “一中的。”林明启回道。   “怪不得呢!”男生眼睁大,颇有种早知如此的意味,“我就说,我感觉没在我们学校见过你。我四中的!”   听这语气,这哥们儿人缘还挺广。   林明启哼笑了声,“挺厉害。”   “啊?”男生大概没懂林明启这句突如其来的夸奖是源起何处,有些蒙,但很快被他带过去,重新换上一副开朗表情:“你今天几点来的啊,我觉得我来的就够早了,结果一进班门,就看见你和你前面的都在。”   林明启点点头,“应该算早,七点左右。”   “我去,这么早?”男生不可置信的微微后仰,眼神绕过他往他身前看了一眼,“你们俩一块来的?”   “没有。”林明启否认的很快,他不太清楚这种猜想究竟从何而来,“我俩看起来很熟?”   男生愣了一下,“啊……那倒也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只是他来的时候班里只有这俩人在,还都趴在睡觉,这种闲得蛋疼的做法能这么一致,他以为两个人认识,约好了呢。   他抿了抿嘴,看上去有些尴尬。   还没等这阵子尴尬劲蔓延,班里窸悉簌簌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然后整个班里一片寂静。   林明启身子坐正,他前面坐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起来了,他视线扫过,没多作停留,往讲台上看去。   这是班里安静下来的源头。   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老头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老头瘦瘦高高,离远了看就像个长条麻秆,但是不太直溜,像是被人用力掰弯过似的。   老头挺严肃,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抓起支粉笔洋洋洒洒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叫刘应民,”老头用完粉笔后潇洒一扔,“教历史的,是班主任。”   刘应民两只手都背在身后,抬眼扫视着下面坐着的学生,“恭喜大家进入高中,接下来请为了自己的命运继续好好学习。”   一番话了,还是戛然而止的那种,下面的学生都眼巴巴看着他,以为他还有下文,结果老头却拿起了讲台上的几页纸开始看起来,连多的一句接下来要干些什么的交代都没有。   学生们开始默默翻起自己的书包,拿出提前准备的课外书或者相关的学习材料,装模作样看了起来。   林明启桌上特别空,两支笔,三个本子。   这是他带来的所有东西,那三个本子还是为了压书包,避免书包太轻挂肩上挂不住而塞进去的。   他打开笔帽,一手撑着头,一手在本子的第一页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   在他正准备写第三个本子的时候,讲台上的老刘突然开口问:“周树言是哪位同学啊?举个手我看看。”   林明启笔尖顿住,下意识抬眼往前看。   前面的人淡定举起了右手。   他收回视线。   老刘点了点头,“奥,那你来讲台上一下吧。”   林明启目光落在本子上,眼前突然亮了许多,白色的本子散出的光也晃眼许多。   他笔尖重新落到本子上。   老刘单独找他,他学习很好么?   哦,那个什么鸟好像说过,周树言是个学霸,全校第一名么。   “你成绩不错啊,以二中第一的身份进来的,不错不错。”刘应民颇为满意的点点头,“但是呢,你也清楚,咱们这是重高,在这里面的没一个差劲的……”老刘抬起眼,目光却没有落脚点,仅仅是在同他说话,只是脸没朝向他,只留给周树言大半个侧脸。他的语气逐渐意味深长起来:“能坐在一个班的同学,那都是经过初中三年厮杀的,咬着牙拼进来的,都不容易,也都很优秀。所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很正常,我们县四个初中,基本上全校第一都在我们学校,所以第一跟第一之间也是需要竞争的——在别的学校是第一……到了高中来,就不一定是第一了。但是,心态一定要好,不要跟一个排名太过较真了,心理压力不要太大……”   周树言听到这才明白刘应民要说什么,“嗯”着应了声。   “嗯……其他的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愿不愿意当我的课代表,我看你历史成绩也不错……”刘应民又开始翻着面前放着的几张纸,大概有些老花眼,他看的时候眼睛眯起来,还伸脖子往近了凑。   周树言一言不发的在旁边等着他看东西,刚刚撑着头睡觉,可能姿势问题,他脖子有点不太舒服,他小幅度的动了动脖子。   然后余光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白茫茫的一片,方位大概是他附近的位置。   他抬眼看去,一眼便精准定位到人。   好像是在写什么东西,一只胳膊撑着头,额前的碎发微微垂着,眼也垂着,目光淡淡落在本子上,从眉眼间看,倒是挺认真的,但结合着他的姿势,又完全相悖。   姿势特别懒散,看上去跟没长骨头似的。要不是旁边的墙抵住他的肘部关节,怕是人都趴下去了。   不知道具体写了些什么,但笔画看上去不太多,大概几个字。   突然,他笔尖顿住。   周树言眼神也随之一顿。   他发现林明启的表情有点不对。   尽管林明启的表情波动不大,看起来还算是平静,但是周树言还是察觉到了他表情里细微的变化。紧接着,林明启耳尖上腾起的一抹红更加印证了周树言的感觉。   林明启捏着笔的指尖暗暗用力,指尖有些泛白,看上去是愤怒,但并不是很纯粹的生气,更像是对自己干了些什么自己接受不了的奇怪事的自我谴责的愤怒。   周树言微垂着眼,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微勾起。   从遇见林明启开始他就发现,这人其实小情绪很多,但表面上总受一副特别淡定的模样,似乎要以这种淡定模样把自己扮作成熟。   “考虑的怎么样?”老刘在一旁突然开口,手里刚拿起来的纸放了下去,侧着头冲着他的方向问道。   周树言不动声色敛下眼睫,看向老刘,“嗯,可以。”   老刘喜悦的神色浮于表面,“行,那你回去坐着吧,看看书什么的。”   周树言微微颔首,往自己座位走。   他抬眼目光便落到林明启身上,恰好此时林明启也抬起眼。   周树言得以更加清晰看见他的表情。   林明启眉心轻蹙着,他本身就是内双,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时候那道褶皱很深,从眼尾拉出来,眼型看上去就偏圆。但在现在,他抬着眼,那股怒意似乎还未消散,那道内双被藏得更深,眼尾的弧度也更深。   在同周树言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他愣了一下,摆在脸上的情绪迅速收回,冷了下去。   他身子渐渐坐直,不自在的轻轻皱了下眉。   周树言走到自己座位前,眼神从他本子上带过,模模糊糊看见了上面的字。   他眼皮微动,轻挑了下眉,垂眼坐回座位。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刘把成绩单从头到尾研究了一遍之后,才站起身,慢慢悠悠开口。   “欸——”这是他开口前的惯用铺垫词,“我说一下啊,我看了下咱们班这个成绩表……”他把成绩表放下,抬头看着下面的学生,“咱们学校是高一刚入校不分小班和普通班,这个大家应该在入校前就有所耳闻了啊!我们就是所有人混在一起,系统打乱随机分配的,所以呢,大家能在一个班,也都是缘分。”   老刘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废话也不多说了,先说正事啊,关于班委——有没有同学毛遂自荐啊?”   老刘语气特别随性,话也是,想到什么就立刻拐个弯说什么去了。   班里一片安静,几秒后,有人举手。   老刘点点头,“行,来讲台上吧,让大家认识认识你。”   上去的是林明启身后的男生。   “大家好,我叫梁栋,这个名就是我妈希望我以后是个栋梁之才,所以干脆就叫梁栋了。然后我说一下我想竞选这个班长的理由。我曾经在初中当了三年的班长,自认为还是有经验的。而且我自认为我这人性格开朗,热情洋溢,能够跟大家友好相处,帮助各位同学解决问题。”梁栋站在讲台上,昂首挺胸,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他讲完之后,下面呼呼啦啦开始鼓起掌。   最终他荣当此任,因为没人跟他竞争。   也有可能是他的自信挫伤了其他本来有此想法的同学的勇气。   -   新生入校,顶着越来越猛的太阳,军训开始了。   大家半生不熟的凑在一起,开始了集体活动。   班里个高的还挺多,除了林明启和周树言,梁栋也算一个。   但是梁栋又能明显看出来,比林明启矮上那么一点,排队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排到了末尾倒数第三的位置。   真正难辨的是林明启和周树言,他俩的个子不相上下。   于是在排队的时候就出现了僵硬的场景。   他们俩都觉得自己要略高一点,谦让着让对方站在前面。   倒是没有什么多么激烈的唇舌大战,周树言站在末尾,在林明启走过来的时候,往后退了一步,为他空出了身前的位置。   林明启扫了眼空位,眼神往周树言头顶上去,然后回落到他脸上,“你哪有我高?”   周树言看向他,抬了抬眼皮,嘴角挂着浅笑,“我没觉得我比你矮。”   得了吧你。   林明启把气憋了回去,懒得跟他多说。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站前面就站前面呗。   他正准备站到前面,周树言却突然迈向前去,眉间不似平时那般淡漠,像是舒展开了,淡淡开口:“你高,我站前面。”   作者有话说   张云鹏:是的,哥,我大鹏鸟。/微笑 第10章   林明启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   因为他再次看见了周树言那个难以言喻的表情,似笑非笑的,跟上次在网吧里一样,像在调侃他。   正僵硬在那,梁栋走了过来,“发什么呆呢,快点归位!”   他们俩前后座,再加上梁栋这人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性格开朗,没两天呢,俩人已经算得上熟悉了。   都是前后桌。   差别可真大。   林明启看了眼前面人的后脑勺,然后十分不满地垂下眼皮。   他们站队的时候是七点多,太阳出了半个头,云很薄,热意盎然,所以哪怕时间还早,还是热。   这也就预示了接下来正午的时候,等太阳整个挂出来的时候会更热。   林明启觉得他就跟被架在火架子上的烤乳猪,随着教官一令之下的左转右转,他也被不停的翻转烤着,生怕哪一面没被烤到。   训练每半个小时休息十分钟。   林明启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弱柳扶风过。   在太阳下面晒了半个小时,他就觉得自己脸开始发烫,有种被晒伤的趋势。   休息的哨子一吹响,他觉得自己头也有点晕。   他妈的。   虽然说当时初一军训的时候,因为林芝的病恶化进了医院,他去照顾林芝而缺席,所以也没体验过在太阳下面晒上这么久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但也不至于弱成这样吧?   他一人能敌六拳的人,区区一个太阳,居然就把他打趴了。   简直是,耻辱。   林明启硬撑着往操场两侧的阴凉地里走。   他能被晒成这样纯粹是因为这个高中有点变态,就让他们穿着校服在太阳下面站着,也没一个能遮挡的帽子。但凡有个帽子,他都不至于被晒成这个模样。   但这学校又不算坑到毫无人性,还特意给他们准备了矿泉水,一排排摆在每个班的队伍前面。   不过坏消息是,每个班分到的矿泉水件数有限,一个人能不能拿得上一瓶还说不定。   好吧。   听起来更没人性了。   等林明启走到前面的时候,已经一片狼藉,矿泉水的外包装被撕的惨不忍睹,简直是肆虐的战场。   他也没抱希望能喝上水,能平安走到树底下就算万幸了。   他坐在树荫下休息,背倚着操场的铁围栏,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喇开弯起,能撑住他胳膊。   他头微微低着,额前碎发随着动作短暂脱离他额头,发尾沾上汗水,头发有几根黏在一起,看上去有些笨重。他额头上渗出不少汗珠,顺着两侧往下滑落。   正当他拿手去拨额前的碎发时,眼前突然笼下来一片阴影。   燥热的风吹来,夹杂着淡淡的肥皂香气。   林明启抬头,看见周树言站在他面前,伸着胳膊,手里拿着矿泉水。   -   班里的那群男生跑得比谁都快,饿狼扑食一样。有些拿了两瓶,仰着头就往自己肚子里灌,有的则羞涩万分,斯斯文文拿着两瓶水站在一旁,等着跑得慢的女孩。   周树言走过去的时候,里面没剩几瓶了,他回头看了眼站在操场中央缓着劲的人,弯下腰拿了两瓶水出来。   他起身就看见梁栋,拿着两瓶水站在操场正对中间的台子下面,台子高大,印下一片阴影,梁栋冲着往这边走的女孩招了招手。   是个短头发女孩。   他只扫了一眼,就站到了一边。   他眼神重新落回操场上,表面上看着漫不经心的,但眼神却是定定压在那人身上的。   直到看见林明启走到阴凉地下坐稳,他才垂了垂头,迈开步子往那一侧走去。   太阳光芒依旧刺眼,林明启仰着头,阳光被来人遮住一半,但还是有些光芒从他身后散过来,他微微眯了眯眼。   “多拿了一瓶。”周树言动了动胳膊,示意他把水接着。   林明启看着那瓶水,别扭的皱了皱眉,他脸上晒伤的那一片莫名有些发烫。   他伸手接过矿泉水,“谢谢。”说完他便垂下眼。   休息时间很快过去,一走到太阳下面,整个人就又开始渗汗,太阳晒得人眼前发白。   林明启刚走进队伍中,教官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穿透他耳膜的时候,他听见了自己耳朵里的嗡鸣声。   他瞬间觉得大事不妙,下一秒人就软了下去,在他意识尤存的最后一秒,他感觉有人在身后托住了他。   坚硬的骨骼,有力的躯体。   不知道大概晕了多久,林明启自己觉得时间并不长,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校医务室的床上了。   校医务室特别小,进门就能看见这张小床,床旁边摆了个带椅背的铁凳子,外面包了层黑色的皮套。   风扇呼啦啦转着,立式的,扇叶在他眼前晃着晃着就清晰起来。   “醒了。”坐在椅子上的人开口说话,“还晕么。”   本来是清醒了点的,一听这话他又开始发晕了。   林明启看见说话人的脸,眼前清明一片,撑着要坐起来。   周树言见状,起身伸胳膊去扶他。   林明启借着他的力坐了起来。   医务室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当然,人多了也装不下,这也是为什么校医不在医务室——他直接出诊去了。   一个四五十的老头,背着医药箱,骑着自行车,屁股撅的老高,穿过一片又一片阳光,往操场飞奔而去。   这是在安顿好林明启之后的事了。   林明启不是操场上第一个晕的,但是最严重的。   其他人大多是还没晕过去就自己打了报告,去旁边休息灌藿香正气水了,他是整个往一旁栽。   想到这,林明启开始思考自己是怎么来的。   他看了一眼重新坐回凳子上的人,心里大概有了猜想。   他晕倒前那个滚烫的拥抱,血液在皮肤下翻滚冲撞的跳动声,还有他的头硌在一块坚硬的骨头上。   林明启垂着眼,耳尖发烫,脸微微朝里侧过去,眉心轻皱。   靠。   这是什么狗血的偶像剧剧情。   发生在两个大男人身上,就很……别扭啊!   “哎呦!你醒了啊?好点没啊,我去给你拿了两瓶水……”梁栋这个时候突然闯了进来,还在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头汗,手里抓着两瓶水。   周树言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两瓶水,梁栋愣了一下,把水递给了他。   “藿香正气水你没喝啊?”梁栋看着旁边小桌子上摆着的两瓶藿香正气水,看向林明启,问他。   林明启动了动唇,嗓子还有些干,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就听见周树言在一旁淡淡开口:“他刚醒。”   梁栋看向周树言,张着嘴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   他眼神快速在两人之间往来两道,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对着林明启说道:“哦对,今天还是周同学送你来的,你倒下的那一瞬间,周同学反应特别快,把你接住了。然后扛着你就往医务室里跑。”   后面的几个老师跟都跟不上,甚至冲到医务室的时候把校医还吓了一跳。   梁栋越讲越来劲,喘口气的一瞬间,有瓶水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   周树言递过来的,他看了眼周树言,准备伸手去接,试探着说了一句:“谢谢?”   周树言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是把水往林明启面前挪了挪,“喝水。”   梁栋尴尬的收回手,“那个,我先走了啊,不打扰你休息了。”他冲着林明启说道,又礼貌性同周树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这氛围太奇怪。   梁栋边往门外走,心里还边泛着嘀咕,他明明记得,林明启说跟周树言不熟来着。   但现在这个形势,完全不像啊!   林明启倒没察觉到周遭的变化,他依旧沉浸在一股羞耻感中,尤其是在梁栋说完这些话之后,他甚至有些绝望。   这都什么破事儿啊。   作者有话说   林明启:鲁智深爆改林黛玉…… 第11章   林明启手里捏着那瓶瓶盖已经被拧松了的矿泉水,视线落在床单上。   “不想喝水就先喝藿香正气水。”周树言开口,拿剪刀把旁边的藿香正气水剪开个口子,塞进他手里。   林明启被晒了太久,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的,那瓶藿香正气水塞进他手里他就直接仰头一口闷了。   等液体灌进他嘴里的时候,那股味道直冲天灵盖,他眉心紧皱,没法再往下吞。   周树言拍了拍他后脖颈,“咽下去,灌点矿泉水。”   林明启闻言艰难的将嘴里的一口咽了下去,眉心随着吞咽的动作愈发紧皱。   他刚咽下去,周树言就把矿泉水递到他嘴边,“喝。”   他咕咚咕咚半瓶子下肚,但嘴里那股难言的味道还是未能消散,连压都压不下去。   或许今天诸事不宜。   林明启缓过劲后心里想着,他动了动身子,往后仰了仰,靠在紧贴着白墙的铁栏杆床头上。   “啪嗒。”   房子顶上掉下来一大块墙灰,白色的,砸在他刚喝了半瓶的矿泉水瓶口上,瓶子没盖,直接砸进去沉底。   “……”   林明启看着那块墙灰,已经说不出任何骂人的话,他只想说,果然如此。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带灰的。   这倒霉日子持续了一个星期,直到军训结束,林明启才觉得围绕在自己头上的那片乌漆嘛黑的乌云散开了。   他晕倒的第二天依旧去参加军训了,老刘看见之后特别惊讶,拉着他让他去休息,他拒绝了,他说自己已经恢复好了,能继续训练。   他要向所有人证明,晕倒真的是个意外,他一点都不弱!   接下来的几天倒还好,大概是第一天太多人轻伤就下了火线,后面几天训练强度也轻了许多。   关键是这个天气也特别给力,从第二天开始就降温了,一直都是阴天,最后两天还下了场大雨。   恍然给人一种到了九月的感觉。   好像从夏入秋了。   生活节奏也猛然发生了变化。   高中没分科之前学的科目多,每一门课上都要花不少心思,在没想好到底学文学理之前,他每一门课都要认真学。   当年上初中的时候他就吃过这种亏,从一开始不认真的话,哪怕他拥有再高的天赋,最后疯补知识的时候还是会很累。   高中的科目比初中的多,连书都多上很多倍。   课桌抽屉里根本放不下,于是桌子上跟垒城墙似的叠了一摞子书,都快能把他脸遮住了。   这面墙的好处轻而易举就浮现出来,他觉得自在了许多。   因为跟前面的后脑勺好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那股不自在从浓烟变成了一层薄雾,只是浅浅一层萦绕在心头。大部分时间都能够被大量的知识掩盖下去,或者说,林明启有意为之,也能够让它不再浮现。   但这面墙也有些不好的地方。   倒不是说林明启迷信什么的,以前没东西遮挡的时候,他不管什么时候趴那睡觉都挺香的。而且这块地像是他的风水宝地似的,他每次睡眠质量贼好,压根不做梦,自从这高塔平地起之后,他下课期间睡了不到十分钟的时候居然还做起了梦。   梦里是初一的时候。   他再次见到了林芝最后病重的模样。   看见了时间对一个人年轻容貌的剥削过程。   梦境非常迅速,但时间缓慢,林明启在梦里再次陪着林芝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紧接着就是林海强那张可憎的嘴脸,拿走了林芝的卡,召集各路亲戚来送礼,榨干林芝能为他圈钱的最后一丝价值。   林海强不知道林芝还偷偷给林明启留了一张卡,那段时间忙于圈钱和喝酒,脑子都生了锈,根本顾不上管林明启。再加上林芝生前对林海强的包容度是无限度的,林海强也不觉得林芝会对他隐瞒什么东西。   画面一转,林明启就看见林海强站在他面前,命令式的看着他,让他上完初中就不要上了,他能给林明启找个厂子,让他进去打工。   林明启浑浑噩噩,想着也行,能看得到头的一辈子,未尝不可。   他开始在学校里睡起大觉,从早睡到晚,然后在一次全县联考的期中考试里交了白卷,拉低了整个学校的平均分。   林明启的初中班主任是个刚入职没多久的女老师,很年轻,林明启班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女老师叫常贺,在这件事之后找了林明启谈话,大概就是,她知道林明启刚考上来的时候是班里的前几名,为什么现在却突然交上零分试卷。   常贺心思敏锐,也察觉到了林明启状态的不对劲,问他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林明启默不作声,最终常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让林明启回到班里,并告诉他,要是想好了也可以来找她聊一聊。   这件事匆忙过去,在他的人生篇章里成了不起眼的几个字,一眼扫过去都不一定看得见。   但他的选择即将开始改变,人生篇章重写。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他在学校门口被人给堵了。   乌泱泱的一堆人,还有穿着他们学校校服的,在路过学校旁边的那条小巷的时候被人牢牢挡住去路,然后往小巷里逼。   这场一对多的打架来的特别莫名其妙,林明启虽然没好好学习了,但也不至于闲的到处惹事。   只是这事儿找上他,他也不怂就是了。   他跟刘一安也是这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林明启一对六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刘一安不知道从哪冲了出来,喊着教导主任来了,让他们快跑。   穿着校服的几个尤为慌张,踉踉跄跄撑着墙站起来,相互扶着就跑。   另外的几个看见自己那些朋友都跑完了,赶紧也跟着跑。   林明启自始至终都是站着的,哪怕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也只是往前扑着踉跄一下。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倒下了,这顿打是一定会挨的,起来就成了个小概率事件了。   刘一安也是从这一刻起开始觉得林明启有些厉害的。   旁人打完架身上多少有戾气,但他没有,神情平淡似水,仿佛刚刚不是打架,只是聊了场无关紧要的天而已。   林明启跟刘一安道了声谢,转头走了。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年级主任就到他们班来找到了他。   昨天刘一安那一嗓子主任来了是真的,只是他们没看见而已。   包括刘一安自己也没看见。   年级主任把他带到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已经站了一排人,就是昨天找事的那一群。   主任要了解他们为什么打架,没一个人张口的。   主任点名让林明启说。   让他说?他能说出个什么,被一群人拦着已经很莫名其妙了,现在在办公室里罚站,他更是不知道这秃顶老头怎么想的。   林明启看着年级主任头发中间的那片空地,动了动唇,“我不知道。”   主任大怒,立刻就要给他家长打电话。   这时候常贺也来了,着急忙慌跟主任打了个招呼,“江主任。”   老江气冲冲地指着林明启,冲着常贺说道:“管管你们班学生吧!县里联考交白卷,你还跟我打包票,说这是个好学生,只是这两天不舒服?”老江喘了口气,继续脸红脖子粗的吼着:“这才几天啊,就让我逮住在校门口打群架?!”   常贺在一旁站着,像学生一样,低着头听训,一声不吭。   “行了,他这个家长是肯定要找的,现在给他家里打电话,让家里人过来解决问题。”老江拉开身后的凳子,坐了下去。   常贺应着声,走到门边去给林海强打电话。   林海强电话一直没接通,常贺捏着手机回来,站在林明启身侧,“你爸爸没接电话,要不你把你妈妈的电话给我,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林明启垂着的眼皮掀了掀,很快又落了下去。   常贺看他不说话,声音稍微放轻了些,“是不方便么?妈妈在忙?”   林明启抬眼看向她,眼下一片死水般沉静,又仿佛掩藏了巨大的悲痛,“我妈死了。”   办公室里特别安静,除了半开着的窗户呜呜往里吹着风,就是他刚刚说的那句话。   紧接着一片死寂。   常贺也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垂眼思考片刻,走到老江桌前。   老江也听见了林明启的话,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去处理这件事,又有些责怪自己刚刚的话说的太重。   他看见常贺看向他类似于求助的殷切表情,大概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然后看向站着的一排学生,“行了,让你们说又说不出来打架原因,都回去吧!但是我先警告你们,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全都开除!这次你们几个都回去停课反省一天,听见了没?!”   一排人准备往外走,老江突然又出声,“那个,林明启,你留下。”   接下来就是老江和常贺对他进行开导,想要了解他家里的状况。   但林明启这人嘴硬,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愿说,只是平静地听他们俩时不时开口的劝导和轻声叹息。   劝导完之后林明启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停课反省这事还是照常进行,他喜提一天假期。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身后的常贺突然叫他:“林明启。”   他正准备回头,周遭的环境突然杂乱了起来,有人在晃他,还有些高昂的笑声。   他睁眼,猛然从梦里抽离。 第12章   林明启困意还未完全散去,眼皮有些重,他缓缓坐直身子,起身时摸了下额头,一头的汗。   他缓着劲,定定看向将他晃醒的人。   你没事吧哥们儿?   这哥们儿倒是特别淡定,“交历史作业,就差你了。”   林明启看着自己放在桌子边上特别显眼位置的历史练习册,有些无语地看他一眼,“要不你去看看眼科呢?”   “啊,”周树言像是刚看见那本练习册似的,挑了挑眉,语气却很平,“刚看见。”   林明启眼眯了眯,嘴角扯出僵硬的幅度,冲着他迅速假笑了下。   眼神不好还这么理直气壮!   周树言收起桌边的练习册,回到自己座位,嘴角扬起一抹笑。   他本意并不是故意去招惹林明启。   他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看样子睡得很熟。   正准备坐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看见睡着的人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九月中旬了,空气里的燥热已经消退许多,但周树言却能明显看见趴着的人额间渗出的汗,以及轻皱的眉。   做噩梦了?   不会梦魇了吧。   周树言走过去,晃了晃人。   人是晃醒了,带着满脸不情愿的从睡梦中离开,然后瞪着他。   周树言一看这个模样,知道他可能只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不是梦魇了,他松了口气,然后开始逗人。   他把练习册放在自己桌子上,又拿出自己的那本,压在上面,放到桌角,等着第一排的同学来收。   他们班的组是按一列列的分,第一排的每位同学充当这一列的小组长,一列的收完之后统一交给各科目的课代表,这样交东西方便又快捷。   离上课还有三分钟左右,各位组长才晃晃悠悠起来收作业,别着脖子冲后面喊。有的早就收了个差不多,但为了等那么一两个同学,迟迟没交过来。   老刘规定的时间是中午午自习之前要交过去,现在第三节课下课,基本上已经是最后期限了。   补作业的那位终于大手一挥,合上练习册就赶紧塞到站在一旁等候多时的组长怀里。   终于有一组交过来了。   周树言他们这一组的组长出去上厕所了,现在才刚回班,脚不沾地的就拿起自己的练习册依次往后收。   他们这一组收的还算顺畅,等收到周树言座位的时候摸着练习册的厚度有些不一样。组长掂起上面一本,惊讶了一声:“两本啊?”   他半张着嘴看向周树言。   课代表,是需要多写一本练习册的吗?   周树言看了眼下面的练习册,“嗯,一本林明启的。”   组长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眼下面那本封面上的名字,果然是林明启的。   他恍然大悟。   这课代表看着冷冰冰一人,没想到还挺热心的,还帮同学写作业呢。   组长想着,往后面座位走,下意识又准备要练习册,跟林明启对上视线。   他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然后径直往后走。   林明启:……   所以刚刚把他叫醒是干什么?明明现在才开始收练习册。   不过也还好,刚刚那个觉睡得确实不安稳,醒了也好。   要说这梦真是梦倒还好,可偏偏,他这个梦是现实的反映。   他视线落到面前的木桌板上,刚刚的梦境再次真实再现到他脑海中。   回到那年秋天,和现在一样的季节。   其实那天停课回去之后林明启也做了个梦。   梦里面林芝让他往前跑,是林芝在弥留之际对他最后的叮嘱和期待,让他不要害怕,不管前方有多少困难,都要勇敢的走下去。   也就是因为这个梦,林明启才慢慢开始醒悟,他凭什么要让林海强去掌控他的人生,他要挣脱囚笼,走他自己的路。   -   学校这两天在修路。   不知道什么原因,也没看见具体修了个什么东西,只是拉了一圈围栏在那一块,写了块施工的牌子。   本来吃饭的点人就多,虽然三个年级交叉放学,但是一个年级的人都涌到餐厅的这个人流量也不可小觑。   林明启刚走出班门,梁栋就从后面跟上来,拍了拍他。   “一块吃饭?”梁栋问他。   林明启看他一眼,点点头。   梁栋笑嘻嘻跟着他一块往餐厅走。   就是走过去这一路上梁栋时不时偷瞄他两眼,然后欲言又止。   也不仅仅是梁栋,前面走的一群群人,有人偶然回头找自己朋友的时候看见他,视线也会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快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林明启有些受不了了,他侧头对上梁栋,“我脸上,有东西么?”   梁栋猛然一怔,“啊?还好吧,也没什么……”   林明启就这么淡淡看着他。   梁栋嘴角抽了抽,“其实真没什么,就是你脸上的晒伤还没消下去……”   其实不仅仅是这个。   主要是他昨天去找尹雯借笔,听见班里的几个女生在讨论,说林明启脸上晒伤的一部分像是打了腮红,化了妆一样,最后几个女孩捂着嘴偷笑,说可能是因为人长得漂亮。   梁栋今天时不时就打量林明启,一个男孩,用漂亮来形容?   打量一番后觉得确实如此。   虽然在一个班有段时间了,梁栋第一眼也觉得这男孩长得不错,现在仔细看两眼,用漂亮形容也不为过。   从侧面看,林明启睫毛很长,没有卷翘的弧度,平直的,鼻子也很挺。而且这人很白,比大部分男孩都白。   但是上天是公平的,白的人可能皮肤更脆弱,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就晒成这样。   梁栋收回视线,还好他黑。   林明启听见这话又淡淡收回视线,搞了半天就因为这?   一群没见识的,没见过晒伤的,还没见过猴屁股么?   他抬腿往食堂里面走。   拨开食堂门口厚重的帘子,里面的饭香味混合着浓厚的热汽翻滚着朝他扑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们来的还算早,食堂里还有不少空位。林明启扫了眼窗口,卖什么的都有,他最后走到一处人最少的窗口前站定。   他随便选了几个菜,这菜色看着还不错,油润润的。   大概是窗口目前来的人真的很少,打菜的阿姨特别热情,说什么都要多给他添一勺菜,然后死死扣着餐盘边缘,硬生生加了勺林明启最讨厌的茄子进去了。   林明启看着那勺盖在饭上的茄子,非常憋屈的朝阿姨说了声谢谢。   他转身找座,就看见梁栋站在那冲他招手。   林明启端着盘子走了过去,等快走到了才发现梁栋对面坐着个短头发女孩。   他脚步一顿,就准备另寻他处。   梁栋显然提前考虑过这个可能性,眼疾手快的一手拉住他胳膊,一手托住他的餐盘,行云流水,把他拉着坐到位置上。   林明启坐到座位上,就听见梁栋开始介绍,“这是咱们班的学习委员,尹雯。”   林明启礼貌性跟斜对面的女孩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然后一言不发开始吃自己的饭。   其实梁栋的介绍是有必要的,他的担心也是正确的,林明启确实不太认班里的人,对尹雯也丝毫没有印象。   介绍完了也就算是介绍了,林明启可能也就对这个名字稍微熟悉了点,要让他对上脸,可能有些困难。   他怀疑自己是有点脸盲症在身上的。   但现在,他的首要难题就是,这个茄子已经淹没了他的大半盘饭,甚至有些入侵到了他的肉上面,他要把这些茄子拨到一边。   正拨着茄子,他突然觉得头顶一暗,对面一片黑影压过来。   又是谁——   林明启抬眼看去,对面的餐盘已经放了下去,稳当坐下。   周树言。   斜对面的尹雯看见自己旁边坐下了人,有些尴尬,这是她给她朋友周安安占的位置。周安安整天说林明启长得好看,但是没近距离仔细观察过,求了她好久,让尹雯去跟梁栋说大家中午一块吃个饭。   梁栋知道林明启的性子,直说肯定不行,于是想了这么个法子。   就是周安安不知道去哪排队买饭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来。   “同学,这儿有人了。”尹雯扭头冲着周树言说道。   周树言拿起筷子,看了她一眼,语气轻飘飘的:“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放,叫占位么。”   说完,他也开始扒着自己的饭。   尹雯噎了一下,但周树言说的确实是事实。   她说是占位,什么东西都没放,而且这么长时间了,周安安还没来,这个位占的特别莫须有。   她有些尴尬的回过头,瞥了眼梁栋。   梁栋见氛围尴尬,出声缓和:“嗐!都是一个班的同学,随便坐,谁坐着都行。”   他说完之后一桌子无声。   他们这桌像是开了静音一样,外界的嘈杂都无法影响到他们,更无法盖住梁栋身上渗出的尴尬。   但很快,梁栋的尴尬情绪就压了下去。   他开始冒冷汗。   因为周树言在他说完话的两秒之后抬眼瞥了他一眼,特别轻的一眼,但是那一束目光像是带着尖刺的冰柱,猛然一下让他胆战心惊。   梁栋默默低下头,开始吃自己的饭。   桌上没一个人再说话,林明启反倒开始不自在了。   突然坐在他面前干什么?那么多位呢。   他边腹诽着边往自己嘴里塞饭,慢悠悠嚼着饭,偶尔抬眼,就能刚好跟对面对上视线。   然后两人又十分默契,都不经意般又收回视线。   作者有话说   周树言:(冷漠 jpg.)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梁栋:(瑟瑟发抖)我只是个中间人而已…… 第13章   这一顿饭跟散伙饭似的,吃完了各奔东西了。   林明启这人吃饭特别磨叽,梁栋和尹雯都吃完了他还没吃完,梁栋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跟尹雯先走了。   周树言吃饭挺快,但他吃完了没走,一直等着林明启慢慢悠悠把饭吃完了才起身。   林明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去放盘子的时候回想起来才发觉,周树言最后的两口饭吃得尤其慢,一直拖着等着他吃完。   林明启看了眼走在他前面两步的背影,心里莫名腾出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吃个饭,干嘛还等着他。   餐厅人走的七七八八了,送餐盘的时候人也不算挤,回收的地方阿姨忙的头都抬不起一下,跟机器人似的接盘子清盘子放盘子。   周树言的盘子里面基本上是一粒米都没有,吃的很干净。尤其是跟林明启前后脚放盘子的时候那种明显的对比下。   但林明启真没想浪费,而且他一半大小子,饭量肯定也不小,只是那个茄子,他真是吃不下去,连带着茄子盖上去的饭,他都无法入口。   从餐厅出来,没刚走两步,周树言开口跟他告别:“我还有点事,你先回教室吧。”   林明启步子一顿,脸半侧着,垂眼点点头,“哦。”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周树言,语气挺轻,但有反击的意味,“不用跟我报备。”   说完他扭头就走。   周树言被这句话说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看着洋洋洒洒走掉的背影,他抬了抬眉,笑意浅淡。   然后他转身往反方向走。   从食堂后面绕过去,就是医务室,这边算是学校的最边缘了。   军训那几天校医忙得要命,过了这个阶段稍微好点了,清闲许多。   因为基本上生了大病的都开请假条去大医院里检查了,有些生小病的为了能出校门晃悠一圈也是千方百计开个请假条出去,玩上一圈再顺便去外面的诊所开点药。   周树言进医务室的时候校医正在吃饭,窝着背,一边看戏曲栏目,一边摇头晃脑把饭往嘴里送。木桌子在进门右拐处,离门很近,屁大点地方,也没什么遮挡物,进去两人就直接对上了。   老头哽了一下,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电视声音调小了点,看向周树言,“什么状况啊?”   周树言往里走了两步,“拿晒伤药的。”   老头一拍脑门,“哦,是你啊!”他反应过来之后就转身在背后的一整面墙的药柜子里翻了起来,扯出一盒药,甩在桌子上,“一盒十八。”   周树言掏出钱递给他。   老头接过钱,目光在周树言脸上扫着,“你这晒伤……是好了吧?”上次来的时候他也没仔细看,“嘶——我记得你是军训第二天就来要了,这好的还挺快啊,也没过多长时间,恢复能力还挺强。”   老头絮叨着,突然又想起什么,“你那个同学,上次晕了的那个,好点了吗?我记得他是不是也晒伤了啊?”   周树言把药膏塞进兜里,“这就是给他买的。”   老头了然的点点头,“我说呢……”   林明启晕倒的那天周树言就去要过晒伤药,那时候没货了,说是第二天再去拿。周树言第二天又去了趟,结果发现库存本来就不多,仅剩的一支给了先他一步来的人。后来老头说再等一个星期左右,他往学校上面报,差不多一个星期药就能下来。   本来是觉得时间太长,他打算晚上放了学之后去药店看看,结果等他们军训完再上几节晚自习之后,就将近十点了,药店也都关了门。   最后只能等着校医务室里的药下来。   “走了,您忙。”周树言跟老头打了个招呼,转身往外走。   他们学校真的挺大的,医务室和他们那栋教学楼属于从前门到后门的距离,没个十来分钟压根走不到。   周树言腿长步子大,那也得走个七分钟八分钟的。   走了一半,整条路上都没人了,然后就听见午休铃响起。   周树言依旧不着急,稳着速度前进。   等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他听见了两个女生的谈话。   本来他没在意,直到林明启的名字钻入他耳中,他步子慢了下来。   两个女生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正值午休期间,走廊和楼梯基本都没有人,所以哪怕是用气声说话,仔细听都能听见谈话内容。   “抱歉啊安安,中午的位子没给你占住,让别人坐了……”说话的女生话语间夹杂着歉意。   “哎呀,没关系的,我看见了,是那个周树言吧?也是我们班的,虽然长得也不错,不过还是林明启更在我的点上!”   听了几句,周树言已经知道说话的两个人是谁了。   “而且,那个周树言看着就不好相处……”周安安这么说着,回忆起了中午在食堂里的事。   她当时去买的那个窗口人特别多,正排着长队,突然碰见了她初中时候的朋友。她就开始眉飞色舞同她朋友讲起有关于林明启的事,“……他真的很帅!而且是那种冷淡型的,但是不会觉得他凶或什么的,就是那种,古代高傲小美人的感觉!”正笑得花枝乱颤的时候,她突然跟一个人对上视线,就一眼,可能也是不经意间对上的视线,但她的笑容一下僵住,慢慢收拢。   那个眼神实在太有压迫感,倒也不是说他人长得有多凶,就是那个气质,反正特别唬人。   后来等周安安端上饭了,再去找尹雯他们的时候,发现座位已经被周树言坐了。   想起刚刚那个眼神,周安安打了退堂鼓。   一个座位而已,哪都能坐。   帅哥也是,什么时候都能看,不急于这一时。   想到这,周安安拉着尹雯的手,“也怪我,最后吃完饭应该找你说一下的……不过,看见你和梁栋在一块,就没去打扰你。”她最后打趣着笑她。   尹雯脸一红,有些不太好意思的低下头。   等她再抬眼准备跟周安安说话的时候,她看见楼梯处掠过一个身影,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周安安看她表情变化,也回头看了一眼,那道身影走得很快,她就看见一个特别虚的校服角。   她回过头看向尹雯,眼神询问。   尹雯看了她一眼,表情突然开始犯愁,抿了抿唇,“……周树言。”   周安安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表情呆住。   完蛋了。   -   周树言进班的时候不少人已经趴着睡了,他们里面那一排的,没几个坐着的,齐刷刷睡一片。   只有一个身影特别突出,虽然坐得不挺拔,但是相较之下很显眼,哪怕前面有书遮挡。   太阳不知道走到了哪个方向,从里面的窗户透进来。冲破厚玻璃的层层阻碍,有几束落在林明启的头发上,他身子稍微侧了点,脸上的神情安静又认真。   周树言走过去,将药膏轻轻放在他桌边。   林明启手里转着的笔一顿,抬起眼,周树言已经转身坐到前面去了。   他看着那瓶被书遮挡了一半,刚好处在太阳光线外的药膏,伸手拿了过来。   晒伤膏?   他一个大男人……晒伤了就……   林明启垂下眼,指尖捏着药膏的外壳,正方体的纸壳子,棱角的突出硌的他指尖泛白,他力气依旧未松懈,反而整个攥进手心里。   -   这个下午特别难熬,清一色让人崩溃的主课。   语文还稍微好点,连着上两节数学,感觉人都快失去灵魂了。   坐在第一排的几个在飞扬的粉笔末中生存,看着看着上下眼皮子开始粘合,头晃了起来,没有支撑物就一下起一下落。旁边认真听讲的几个虽然没被催眠,但一节课下来唇色泛白,数学课活脱变成了吸血鬼。   林明启也没好到哪去,下课铃一响,人就趴了下去。   但可能趴得太猛了,蹭到脸上晒伤的那一块,隐隐作痛。   他叹了口气,坐起身。   一直熬到晚上放学,他将药膏揣进口袋,准备带回家擦。   放学的时候整栋沉寂的教学楼像是灌了复活药水似的瞬间觉醒。   在放学前的几分钟里,就有人已经开始倒数计时,两只眼睛恨不得长在黑板上放挂着的表上面。   铃声一响,一批人就从座位上弹起,飞奔出班门。   林明启没什么可带的东西,除了兜里的那瓶药膏,他早早就揣上了,放学铃一响,他就往门外走。   他走之前看了眼前面的人,看样子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合上笔盖,收拾东西。   林明启收回视线,走出座位,往前走,从班里的前门出去。   大部分人都是这个点出来的,但大多数人住的离学校近,离学校稍微远点的都选择了住校。像林明启和周树言这样坐公交的其实不算多。   他们这一趟线路上的人也不多。   林明启走到公交站台,公交车早早就等在了这。   他们这一趟车有两辆,一辆九点五十五发车,一辆十点零五发车。   基本上林明启走到站台没多久,有辆公交车就准备走了。   公交司机看见站在车门旁的林明启,把车门摇开,伸头喊他:“学生,你上不上车啊?”   林明启看了眼校门,回着司机,“不了,您先走吧。”   司机看了他一眼,把门关上,尾气悠悠。   这辆刚走,后面的就直接补位上来。   林明启又往对面看了一眼,学校大门口灯影昏暗,只有大门上面镶嵌进去的几个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两侧的路灯照不到校门前的空地上,影影绰绰的。   他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看不见脸,但林明启确定那是周树言。   他看着那个身影走到马路边,即将朝着公交站台的方向走过来,才缓缓收回视线,抬腿往公交车上走。   周树言上车的时候就看见林明启坐在公交车尾部,和开学那次一样的位置。   他走过去,林明启突然抬眼看他。   周树言顺势坐在他旁边的座位。   过了大概几分钟,公交车缓缓启动,整辆车上加上司机统共就四个人。   还有一个也是他们学校的学生,坐在公交车前门附近的座位,头倚在栏杆上闭上了眼。   车的后半部分只有林明启和周树言两个人。   车子启动之后,林明启缓缓开口:“药膏,谢谢。”   周树言头往他那侧了侧,“不客气。”   林明启垂着眼,头也偏了偏,开始嘴硬,但语气却挺虚的,“其实我一大老爷们儿,晒伤这事,也挺……无所谓的。”   夜晚风凉,从车窗的缝隙飘进来,林明启额前的发丝微微动着。   微凉的风中夹杂着一句话,他听见了周树言的声音,语气认真:“挺重要的。”   话语裹挟着风的温度,拂上林明启的耳廓,密密麻麻的触感延申到他心中,像触电了一样。   林明启眼睫颤了颤,别过头,冲着窗子那边。   他嗓子里闷出一声“嗯”,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嗯”。   真的特奇怪,从军训被晒伤到现在,他也没觉得脸上的晒伤有多痛,就算是痛,他也觉得忍忍就过去了,没有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但是当这罐药膏出现在桌上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灼热,阳光照射在他脸上的时候要将他融化的力度,那股酸涩要冲破他所有表面的伪装倾泻而出。   其实真的还,挺疼的。 第14章   这趟往回开的公交车,是周树言先下的车。   他下车之前跟林明启打了个招呼:“走了。”   林明启半抬起眼,朝着周树言的方向,没说话,两秒后顿顿收回视线,幅度很小地垂了一下头。   一站过后,车上唯二的乘客也下了车,只剩下林明启一个人。   车晃晃悠悠起步,司机在前面看了眼后视镜,拔高嗓门喊他:“学生,你哪一站下车啊?我中间就不停了,直接那一站停,免得老起步,甩来甩去的……”   林明启回神,被司机猛然一问,他脑子短暂失去了思考,首先出现的站名居然是景江站。   他嘴巴紧急刹车,“——泰阳站。”   司机在前面应了声:“得嘞!”   大概是马上就要下班了,喜悦之情难以掩盖,司机开始在前面哼起小曲儿,音调悠扬,林明启没听过的老歌。   随着音尾扬起的歌声,很快就到站。   林明启下了公交车,突然一阵冷风,他冻得一激灵。   他上面穿着校服短袖,下面一条稍长的宽松黑色牛仔裤。   白色占校服的大部分,在路灯下光芒涣散。林明启体型偏瘦,肩膀凸起的两块骨头撑起校服两端,十分明显,人还算直挺,从背后看去,少年青涩渐褪,成长的轮廓更为明显。   昼夜温差大,再抗冻的人也抵不住冷风和皮肤的直面相击。   他打开家门,迎接他的是一如既往的黑暗和冷清,他也懒得开灯了,黑就黑吧,反正早就习惯了。   他往自己房里走,倒在床上,闭上了眼。   放在床头柜里的手机嗡嗡响了两声。   床头柜是木头做的,紧挨着床,连带着床一起震动。   林明启坐起身,拉开柜子,手机屏幕闪了闪。   他点进去,是刘一安给他发的消息。   发了很多条,但是林明启从军训开始就没摸过手机,那两天太累了,回来冲个澡倒头就睡,现下刚打开手机,信息标识已经往两位数冲。   LY安:哥,我打算学计算机编程了。   LY安:卧槽,这什么玩意儿,这么难?我这个脑子压根看不懂啊!!!   LY安:哥,你是不是没看手机……   LY安:哥,你们学校是不是在军训啊,我听说还有人晕倒了,我去,练这么狠吗?!   LY安:不过哥你肯定不会晕,就你那身体素质,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初中的时候陈诚他们那一伙人看不惯你,莫名其妙来找你事,你一个人打一群的战绩!简直载入史册,这放我身上,我高低出去吹个三年!   ……   消息一堆,基本上都是隔着一天,每天至少两条起步。   林明启翻了个大概,看到最后一条。   LY安:哥,我要累死了,脑子跟上锈了一样,每天坐在那电脑旁边,我身体都不好了!那辐射,我感觉我现在非常不好!这玩意儿不是人学的!   林明启回了他一条。   日与月:……   日与月:你天天去网吧的时候也没见身体不好。   那边秒回,看上去还挺激动的。   LY安:哥!你终于上线了!!   LY安:不是哥,那去网吧是放松的,这对着电脑纯粹是为了杀死我脑细胞的——我脑子本来又不好,而且这玩意儿就跟喝酒似的,小酌怡情,大酌伤身啊!!!   林明启看着这条消息笑了声。   日与月:大酌完睡会,好好保护那本就贫瘠的脑子。   这条消息回完之后,他将手机灭了屏,扔在床上,起身朝厕所走。   厕所的灯用了好久了,已经老化,泛黄的光线显得更暗。   林明启站在洗漱池前,盯着镜子里自己脸上那片晒伤的地方。   药膏被端放在池子边上,他拧开,从里面挖了一点出来,往脸上擦。   敷在脸上的触感是冰凉的,但是过了一会就能感受到渐渐被吸收,那片地方有微微热意融入。   林明启又想起了周树言,大概是因为这罐药膏是他送的,所以他有种药膏随主的感觉。   想到这,林明启挖着药膏的手一顿,药膏瓶放回台子上,一只手硌在池子边,垂着头,深深吸了口气。   他真是疯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联想居然也能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   一个月的时间轻易过去,顺着人的指缝,抓都抓不住。   尤其是上学的人,每天都做着大差不差的事情,每到周末就像游戏里的数值,重新刷新,回到周一的课表,开始一趟老旧却又富含新知的旅途。   林明启就是在这种循环往复中丧失了对时间的把握。   所以在广播响起来之前,他完全忘记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从明天开始放假,连着国庆,放了一个还算长的假期。   林明启收拾收拾东西,就准备往外面走。   刚站起身把书包甩在肩上,他手一顿,下意识放慢动作等周树言。   从上次在公交车上周树言说的那句话开始,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些不可言说的变化。   一些很微妙、即将要呼之欲出,但是却无法深想的东西。   林明启只知道他心里某一片贫瘠的土地,开始得到阳光的滋润,品尝到了泉水的甘甜。或许,他会悄悄播下一颗种子,在那片不知名处慢慢发芽。   这个变化最直接的表现在于,他们俩突然有了默契。   会在每天放学的时候,不动声色等着对方一起坐公交。   从上次开始到月尾,都是如此。   相同的位置,不同的时间,相同的人。   一般情况下都是林明启清东西稍快。他每次清完从座位绕出去的时候,周树言也恰好在他刚经过时站起身,两人一前一后,拉着一步的距离,往公交车站走。   然后很有默契的坐上同一辆车,成为邻座。   此刻便是习惯之后的后遗症。   林明启收拾完东西后下意识就会关心周树言的进度。   周树言此时也站了起来,不同于以往,他这次朝着林明启的方向侧了侧身子,看着他,“走吧。”   他示意林明启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跟着,出了教室,走到稍宽阔的走廊时,才稍快一步,上前同他并着肩走。   直到快走到学校大门的时候,周树言突然拉住林明启的胳膊。   林明启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向他,眼睫轻轻颤了两下,瞳孔也跟着放大。   周树言松开手,缓缓开口:“我今天不坐公交,家里有人来接我。”   林明启不动声色舒了口气,垂了垂眼。   他以为什么事呢,这么隆重,吓他一跳。   林明启点点头,重新抬眼看他,“行。”   周树言也垂着眼,“嗯”了一声。   走到学校门口,两人步子都未曾停住,周树言微微偏过头,轻声说了句“走了”,就往左边走。   林明启径直过马路,坐上公交车。   今天放假,出来的早,出来的人也多,公交车的任务量更大,林明启上去的时候前面基本都坐满了人,只剩最后一排还有两个座位。   他坐在靠窗子的地方,头偏着朝窗子外看。   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不绝的车辆,被宽大的梧桐树叶挡住的大部分阳光,落在地面之后切割成不同形状。   穿过一整条街道,他的视线落在对面正在开车门的人身上。   特别出众的一个身影,混在来来往往的无数个校服中,也能一眼捕捉到的存在。   周树言比例很好,肩宽腿长的。他刚拉开车门,旁边突然走来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上去挺儒雅的。   从林明启的角度只能看见周树言的侧脸,轮廓硬朗但又带有少年锐气的脸庞,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对方,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背,周树言硬生生扯了扯嘴角,一个极浅又消失的十分迅速的笑容。   公交车启动,林明启眼前的场景被替换,他收回视线。   窗外一排梧桐树,高大魁梧,风起,梧桐树叶随风而动。   周树言站在梧桐树的不远处,在余成铭同他说完话之后,他似有所感,拉着车门把手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去,只剩公交车的残影。   他收回视线,钻进车里。 第15章   余齐嘉五点左右放学,接完周树言之后就四点多了,余成铭打算带着周树言一起,去接余齐嘉。   一路上余成铭时不时就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后座的周树言。   周树言感受到了,但实在不想搭理,一直扭头看向窗外。   “这次假期挺长的吧?可以好好歇两天了。”余成铭最终还是开口说话,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周树言应了一声。   “树言……”   “舅舅。”余成铭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周树言突然扭过头,眼神落在后视镜上,同余成铭的对上,“我想搬出去住。”   余成铭愣了一瞬,伸手掰了掰后视镜,让镜子更正,他得以更好的看清周树言的表情。   只是很可惜,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十分平静。   “怎么突然这么想?”余成铭握着方向盘的手动作开始多了起来,与方向盘的磨砂皮套摩擦着,发出簌簌响,他又看了眼周树言,“在家里住着不自在么,你不必在意你舅妈说的话,她这人脾气有点不好,但心不坏。”   “更何况,你现在上高中,每日课程繁忙,在家里住着好歹能吃的上口热乎饭。要是出去住,每天吃饭都是个问题,也不方便不是?”余成铭轻轻叹了口气,酝酿了一会,缓缓开口,“树言,我们是一家人,而且……舅舅理应要照顾好你的……”   “舅舅,”周树言轻声喊了他一声,只是语气冷淡,“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一路无言,车子开到小学门口。   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接上了余齐嘉。   余成铭下车去学校门口接的他,本来兴高采烈的,直到打开后车门,看见周树言,余齐嘉的表情瞬间变了。   他站在车门旁,皱着眉看向周树言。   余成铭拍了拍他,“怎么不上车?上车跟哥哥坐一块。”   余齐嘉扣着车门的手放下,不情不愿坐进去。   车子继续行驶,余齐嘉很快调整表情,略带欢快的同余成铭讲着最近学校里面发生的事,余成铭附和着,夸了他几句。   余齐嘉被夸之后,看了眼周树言,背挺得直直的,表情略带挑衅。   看吧,再怎么说,这是他的爸爸,总要跟他亲一些的,而周树言,永远都是个插不上嘴的外人。   周树言压根都没注意到余齐嘉的小动作,依旧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各种建筑物,大脑跟着放空,眼神涣散。   直到他听见自己的名字,他视线才有了聚焦点,缓缓收回。   “树言,你们现在是不是要月考啊?这个月的考了么?”不知道话题是怎么又扯到他身上的,周树言抬眼看向前面。   “刚考,考完放的假。”他回道。   余成铭点点头,接着又对余齐嘉说:“小嘉,你要好好学习啊,向你哥学,考上重点高中,才能有机会上个好大学。”   余齐嘉一听见要向周树言学习的话就烦,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往车座里蹬了蹬,背贴在柔软的车座背靠上。他垂着头,颇不情愿应了声“哦”。   余齐嘉丧失了分享的欲望,接下来就是余成铭时不时想起了些什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周树言聊着。   周树言回着话,只是大多简短,一来一去很快就到了家。   余齐嘉一路上都没说话,闷着头回了家。   家门刚打开,燕琳就感觉到自己儿子的不开心,又看见余成铭在身后笑着同周树言说话的模样,她将自己儿子一把搂过,脸拉了下去,说话的语气带着点阴阳怪气,“这看着,也不知道到底谁是亲生的。”   余成铭听见这句话,脸上的笑有些僵硬,搭在周树言肩膀上的手也收了回去,讪讪笑了笑,“……饭是不是好了,吃饭吧?”   燕琳没理他,转过身有些不满的嘟囔着,“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她转而轻轻拍了拍余齐嘉的头,情绪扬起,“走,跟妈一块去洗手,今天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狮子头!”   桌上六菜一汤,基本上都是余成铭和余齐嘉爱吃的,不过好在周树言这人好养活,没什么过敏原,也没什么特别咽不下去的东西。   他这人唯一的讲究地方就是在吃上面有点洁癖。   在周树言第一次踏进这个家门的时候,他就明显感受到余齐嘉的敌意。   但是他不太在意,一个小孩,还是一个被宠的无法无天的独生子,大概就是因为家里多了个人,担心自己爸妈对他的爱被分走。   所以在余齐嘉以一种十分幼稚的做法给他下马威的时候,周树言也一句话没说,他也下意识觉得,这是应该的。   余齐嘉的敌意,是应该的。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是个硬生生挤入别人家的寄生虫。   也因此,当余齐嘉将咬了一口的红烧肉扔进他碗里的时候,他只是淡淡撇了一眼,然后将肉挑出来,一声不吭继续吃着饭。   “怎么不吃菜?”余成铭突然朝着他的方向问了一句,将他思绪拉回。   余成铭看他一眼,准备伸筷子往他碗里夹菜,似是想起了什么,手又突然顿住,收回筷子,对着周树言说道:“你自己夹吧,喜欢什么夹什么。”   燕琳嘴里嚼着米,看了眼周树言,嘴边挂起了笑,“是啊,在舅舅舅妈家不用客气。”餐桌上安静两秒,又听见燕琳说道:“最近学习忙不忙啊?你们学校是不是离家还挺远的,上学不太方便吧……”   周树言从她开口的那一刻就知道她的目的何在,说来说去,最后的落脚点都在他搬出去这件事上。   余成铭很显然也听了出来,开口扯话题岔开,“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你一天到晚没点新意,每次扯开话题都这句话,这次别想打岔过去,这是什么很难以启齿的事吗?说都不能说了是吗?我就说让他搬出去住怎么了?!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不好吗?”燕琳筷子往前一扔,开始瞪着余成铭,跟他嚷起来。   “吃完饭再说好么,能不能让大家都吃个安生饭?大家都吃不进去了才算开心是么?”余成铭压着嗓子眼的火气,尽量平心静气同燕琳讲话。   “吃吧!吃不死你!”燕琳推开凳子,起身往卧室里走。   余成铭叹了口气,一只手撑在桌子上,闭眼揉了揉额间,准备起身,“我去看看你舅妈,你跟小嘉先吃吧。”   三十多岁的男人,背影看上去已然疲惫不堪,像是承重多年的中年男子。   房间门闭合的声音再次响起,余齐嘉才开口。他看着周树言,像是积攒多年的恨意在这一刻尽情迸发,但是又担心余成铭听见而不得已压低声音:“都是因为你!你这个祸害!你一来我家里就变得鸡犬不宁,我爸爸妈妈开始吵架,我也不开心,都是因为你!”   周树言默不作声看着他,目光淡淡的,但是余齐嘉心里却开始发毛,他怕周树言打他。上次他扔周树言娃娃的时候,虽然有自己故意摔倒的成分,他也知道周树言没用什么力气,但要是周树言再多使点力气,他很清楚,他压根无法抗衡。   余齐嘉一脸憋屈的闭上嘴。   房间并不隔音,穿了闷闷的争吵声。   大概就是燕琳依旧希望周树言搬出去,甚至扯到了很多,非常生气的质问余成铭,是不是以后遗产也要分给周树言。   余成铭的声音过小,一直压着说话,像是怕他们两个孩子听见,再加上房门的阻隔,闷得很,听不见具体说了什么。   房间里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周树言起身,余齐嘉十分戒备地看着他。   周树言没搭理他,绕过去走到房间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进。”余成铭大概是知道敲门的是周树言,在门打开之前他脸上就挂起了笑,掩藏住了其他情绪。   “舅舅,”他看了眼燕琳,“舅妈,我打算搬出去住。”   燕琳看向他,愣了一下。   余成铭从凳子上坐直,“怎么又提这件事,咱不是说好了……”   “舅舅,”周树言打断他,“这件事我很早前就想好了,”他看向余成铭,“这是我的选择。”   余成铭狠狠叹了口气,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走,背也弓起,声音染上些疲惫:“……既然这样,我这两天得空就去找找房子。”   “不用,我自己找。”周树言拒绝,冲着他们扯了扯嘴角,没等余成铭再说些什么就先开了口:“我先出去了。”   -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太阳正盛,但是光线不算毒,毕竟马上十月份,哪怕是大太阳,都能感受到一股凉爽。   周树言记得他曾经兼职的那家网吧附近有房出租,离学校虽然有段距离,但不算太远,而且,好像离林明启下车的那站路离得还挺近。   他顺着路边树叶投下的阴影地里走,走到快尽头处有一条凹进去的小巷,周树言正打算过马路的时候,对面浩浩荡荡走出来一排人。   周树言没太在意,顺着路跟那群人擦肩而过。   却不料被人按住肩膀。   “我说这谁呢?原来是小周啊!”说话的人斜着眼看他,嘴角挂着要挑事的笑容,说话阴阳怪气的,“怎么,这才多久没见,就不记得我了?贵人多忘事啊!”   张钊抵着他肩膀,把他往后推,一直推到小巷口,一圈人围着他,借着墙壁的遮挡,外面过去的只能看见里面有人,但看不见里面在做什么。   周树言抬眼,视线落在张钊脸上两秒,淡淡开口,“这么久没见,你身上的阳气还是没见长。”   张钊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周树言什么意思,但他下意识能反应过来的是,这绝对不是好话,并且周树言在骂他。   只看周树言的那个表情就知道了,张钊最讨厌他这副模样,那个眼神,特别看不上他,高高在上的那个姿态。   他们这一群人站在一块,就算有人从这边路过,看见周树言被围在中间也不会有什么群殴之类的想法,因为围着的一圈人没有一个比周树言高的。   张钊更不用说,他要比周树言矮半个头。   周树言虽说是被抵在墙上,但他看上去丝毫没有被胁迫的窘迫和紧张,反而随意往墙上倚着,脸上表情冷着,更像是老大在训一群小弟。   张钊使了力,死死将周树言肩膀往背后的墙上摁。   这面墙不是粉刷过的白墙,而是一面极为粗糙的一面墙,表面布满了尖锐的小石子。要是人用手撑上,拿起来就是一堆密密麻麻的红印。   而现在张钊咬着牙根使力,周树言背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意,他微微皱起眉。   不过不是痛的,是不耐烦。   他房子还没找。   狗东西挡路,耽误他时间。   他正准备开口,突然听见巷子口有声音传来。   “干嘛呢。”声音不大,听起来懒洋洋的,但是话语间又有能镇慑人的威力。   周树言愣了一下,皱着的眉心微微松开。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他循声看去。   正面对着他的方向,站着一个人。   太阳因为墙壁的出现而被阻隔,林明启站的地方是整条巷子里唯一有光的地方,从侧面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发丝的线条,在他脸上投射,在眼下印下一小片阴影。   周树言突然听见自己心脏传来不可抑制的鼓动声。   透过他的耳膜,传入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末梢,指尖微微发麻。   张钊回过头,看向林明启,他觉得这人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没等他想明白,来人就朝他们这边走了两步,推开紧紧围着的一群人,破开这个圈。   林明启看了眼周树言,不动声色打量他四肢,发现他没受伤才放下心,转身挡在他面前。   他漫不经心扫了眼周围站着的人,五个人,对他来说,轻轻松松。   张钊警惕的看着挡在周树言身前的人,这人看着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怕是见多了这种场面,说不定还挺能打的,他想了想,开口说话:“你跟周树言是朋友?”   林明启的目光定在他脸上。   张钊有些心虚,强撑着同他对视,“我告诉你,你被这人骗了!你要真是他朋友,他告诉过你我们为什么要堵他么?”   林明启没说话,看样子已经没多少耐心听他废话了,淡淡收回视线,又重新抬眼看向张钊。   “我告诉你吧,是因为他抢了我女朋友,他是个小三!插足我们感情!”张钊见状,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仿佛声音越大,他就越有理似的。   林明启听见这话倒是梗住,顿了一下。   张钊见状,更是来劲,跟鼓风机似的,呜呜作响。   林明启眉心皱起的幅度更大,抬眼看他,眼皮上一道褶皱立显。   “废什么话,要打就打。”林明启颇不耐烦。   张钊一听话到这了,不打他面子也过不去,硬着头皮咬着牙就要上。   其实他今天不敢上的原因不止是担心林明启能打,主要是今天跟他出来的几个都是些“不过心”的朋友,也就能在旁边撑个势,煽风点个火,真是闹起来了,怕是堆在一边看热闹去了。   要是周树言一个也就算了,现在又多出一个看上去不怕事的,他心里自然也犯怵。   最后也如他所料,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旁边一圈的人都往后退了两步,有的环着胸在后面的墙上倚着,基本上都不动声色散开了。   张钊硬着头皮挥起拳头。   林明启左手抬起攥住他胳膊,右手握成拳挥过去,打在张钊颧骨处,立刻一片红。   在拳头挥过去的时候,林明启松开攥着他胳膊的手,张钊被打得歪着头踉跄着后退好几步,差点没摔在地上。   周树言见他身后那群狐朋狗友有的慢慢直起身子,他见状往前走了两步,冷冷看着张钊,“你自己的感情关系处理不好,别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这事算了了,以后别学些畜生模样,挡我的路。” 第16章   周树言握着林明启的手腕,直到走到公交车站台才放开手。   两个人并肩站着,中间的距离拉得很近。   林明启还在想着刚刚张钊说的话。   虽然他不相信那份说辞,他也同样知道周树言干不出这样的事。   只是,他心里面有种特别难言的感受。   像是猛然被灌了一口苦涩的浓茶,不仅一下提了神,还在他口腔里留下绵长的淡淡涩感。从喉咙,顺着食管到心脏,久久弥漫着那股难捱的味道。   “那时候我在网吧兼职,后巷子那家,你去过的。”周树言突然开口,风起,站台旁的树叶簌簌响,林明启愣住。   他听见周树言继续开口说道,“我忘了具体哪一天,反正是我们俩第一次见面的前几天,有个女孩找我要联系方式,我没给,那女孩也没纠缠。但是不知道张钊从哪听说了这件事,气势汹汹找了过来,说我勾引他女朋友,还约了架。”   周树言语气平缓,揉在风里显得柔和许多,“具体就是这么个事,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林明启听完了一整个事,眼神不知道到底该落在何处,有些不自在的轻皱起眉,垂下眼,“嗯”了一声。   跟他解释什么……   林明启内心开始作怪,但是刚才那股涩意被一股重新涌进来的东西冲淡。   不得不说,他确实——   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心路历程的时候,林明启被定了一下。   靠……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林明启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努力找话题将这件事盖过去,“你,你怎么突然来这边了?”他抬眼看向周树言。   周树言也朝他看去,“散散步。”   散步。   这话你也能说得出口。   林明启点点头,冲他弯起唇假笑了一下。   周树言见确实把人逗着了,也弯起唇,眼里带着笑意,“出来找房子。”   他没打算对林明启隐瞒,“家里住的不舒服,出来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房子,打算搬出来了。”   林明启想起那天那个儒雅的男人,他拍周树言背的时候,看上去挺慈爱的,难道都是假的么?   也是,并不一定所有的父母都爱子女的。   譬如他自己的那个爹。   只认钱,不认人。   “找着了么?”林明启问他。   周树言摇了摇头,“这不找一半,就遇上他们了。”他想起什么,“还没跟你说声谢谢。”   他笑开,眼中突然染上戏谑,“谢谢你,英雄。”   最后两个字他故意咬的很轻,像是一下带过,并没有别的意思。   但是听起来,更像在……挑逗林明启。   果然,林明启眼睛猛然抬起,眼神落在他脸上,一副被调戏后惊讶和慌乱的模样,然后迅速收回视线。   这人,真是……   林明启看见了他眼里的笑意,微微别过脸。   “那你呢,你怎么这个点出来了?”周树言见好就收,换了个话题。   经他这么一问,林明启才想起来自己是出来干什么的。   他吸了口气,像是记忆突然返现,“刘一安要生日了,攒了个局,我出来给他买礼物。”   周树言点点头,他隐约对刘一安有点印象,跟张云鹏称兄道弟的那个。   他开口问道:“准备去哪买?”   林明启看了眼正朝着公交站台的公交车,“华成。”   华成商场。   他们这最大的商场。   周树言点点头,公交车刚好停在他们面前,正好是去华成的那趟路。   林明启正准备跟周树言告别,周树言却突然往前走了两步,看样子是要跟他一块坐公交。   林明启愣了一下,“你……”   “走吧,上车。”林明启侧着身子,周树言肩膀时而跟他相撞,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上车。   林明启看了他一眼,往公交车上走。   他刚准备往箱子里面扔钢镚,从他身后环过一只手,越过他,抢先扔了两个钢镚进去。后面的人离他很近,隔着不算厚的衣服,仿佛肉体相贴,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又悦耳,“我俩一起。”   林明启耳尖发麻,微微痒意往心脏里钻。   -   华成商场很大,是他们县里规模最大,东西种类最为齐全的超市。   六层楼,第四层有专门卖一些玩具书籍的地方。   他俩径直去了四楼。   林明启没怎么逛,他知道刘一安一直想要一套积木,他俩曾经来看过一次,但价格对于他俩来说有点小贵,刘一安没舍得买。   林明启一直记得这事,他走到积木区,把那套积木提上。   他转过身的时候,周树言刚看完手机上弹出来的消息,手机屏灭掉。   周树言看向他:“他还有什么喜欢的么?张云鹏让我替他给刘一安带个礼物过去。”   ……   张云鹏成绩不好,成绩出来之后,他们就举家搬到省会城市里,去读私立高中,据他所说,日后应该会出国。   刘一安这次过生日也请了他,但是他们家要趁着这次假期带他出去旅游,他担心自己赶不回来,就托周树言买个礼物帮忙送过去。   “张云鹏说了,不用替他省钱,能合刘一安心意就买。”周树言看着又亮起来的屏幕,张云鹏发来的补充消息。   林明启顿了顿,扫了一圈,随手一指,“遥控飞机,他也挺喜欢的。”   周树言笑了笑,“行。”他提上遥控直升飞机,往书籍区走。   林明启跟着他的步子,“还买什么东西么?”   周树言侧过头,“玩的有了,再给他买本书。”他看向林明启,勾着唇角,“学习玩乐两手抓。”   林明启愣了一下,也轻笑出声,走过去帮他挑书。   有一个架子上的书放的有些杂,林明启一眼看见里面那本计算机编程的书,写着新手入门必读,他拿了下来,递给周树言,“这本就挺好,他刚好学这个。”   周树言接过书,看了一眼,就揣着去结账了,“行,就这本。”   他们俩买东西倒是迅速,丝毫不拖拉,从进商城到出来,统共也没二十分钟,出来就刚好遇到了回去的公交车。   林明启坐在公交车上,突然想起了什么,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租房子没找好地方的话,也许能去我们小区看看,我家楼上就有个房子出租。”   他说完又有些后悔,“就是小区环境一般,是个老小区,你要是介意的话,就、就算了。”   “能看房么。”他话音刚落,周树言就接上他的话。   林明启眼神一顿,然后有些楞的点了点头,“应该能,他们家门口贴的有联系方式。”   周树言点点头:“行,那待会我跟你回趟家。”   林明启卡了一下,“也、行。”   他本来想的是他能上去拍一下那个联系方式,然后QQ发给他。   不过周树言想去看,也行。 第17章   林明启家的小区离公交站台不远,感觉就几步的距离。   周树言跟着他进了小区,确实挺老旧的一个地方,但不知道因为什么,他对这个小区的感觉还挺特别的。   不是那种破败感,而是一种沉淀了多年的陈年感,包括墙上的斑驳都让人觉得那是历史滚动的印记。   走到单元门前,通道变得狭窄起来。   说是单元门,但实际上没有单元号,也没有门。   直剌剌的一节楼梯,仿佛欢迎着他的到来。   楼梯道颇窄,两个人只能一前一后错着半个肩膀的距离。   林明启带着他上了三楼,那家出租房子的人家。   这家人也挺奇怪,出租房子的宣传单没有在小区各处亦或外面张贴,只是贴在家门口和他们这一栋楼里。林明启得知他们家房子出租也是在下楼的时候无意间抬眼瞥见了,就这么记下了。   楼层低,阶梯少,两个人走的也挺快,几步就到了三楼。   门上贴着房主的联系方式,周树言拨了过去。   林明启看着他没过多久便挂了电话。   没人接么?   周树言挂了电话,手机里传来的微弱声音被掐断,他神色如常地看向林明启,“没接,大约在忙。”   林明启点点头。   这不白跑一趟了。   他脑子里有了对策,酝酿着怎么开口。   却听周树言先开了口:“能去你家看看么,上下两层,户型应该是一样的。也不至于……白跑一趟?”   林明启这下是真有些怀疑了。   真他妈,是蛔虫啊?   他点点头,“行。”   要说这事也是好笑,去自己家这件事,听人要求倒不觉得有什么,但要他自己邀请人,他死活憋不出来,总觉得措不好辞。   该怎么说?   请去我家看看?   还是要不去我家呢。   最后想来想去,林明启发现话没问题,是他脑子里套用的语境出了问题。   意识到这点之后,林明启特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整日里想象特丰富,跟他妈一变态似的。   ……   等到打开家门,邀请周树言进来之后,他还在想这事。   一抬眼,就对上了周树言那双眼。   他有些慌乱的收回视线。   周树言看着眼前耳根红透了的人,嘴角扬起无人察觉的笑意,缓缓收回视线。   屋内和屋外有点像两个世界。   外面的墙壁斑驳,爬上了各种霉点,但屋内不同。房子朝阳,屋内有阳光透进来,虽说房子不算大,但是看上去干净整洁,处处打理的井井有条,窗子大开着,风往屋里吹,带着窗帘的薄纱往屋里飘。   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林明启带着周树言往里面走,走到他房间门口的时候指了指:“这是我的房间,是次卧,稍微小点,主卧在那边,两个房间挨着。”   周树言闻言停下步子,看了眼他房间,意味深长点了点头,悠悠开口:“原来英雄的房间长这样啊。”   林明启一看他那个酝酿的表情就觉得他待会一定要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语,果然如此。   林明启有些炸毛,微垂着眼,声音压得很低:“你、够了!”   周树言憋着笑,做投降状,“好,我闭嘴。”   林明启带着周树言参观了一遍他家里,看到最后,差不多了,周树言准备走,林明启正准备去开门。   门突然从外面拉开。   林海强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瓶酒,但今天看上去没有喝到烂醉的地步,还是清醒的。   林明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打算带着周树言绕过林海强。   “哟,这是班里的同学啊?”林海强倒是先开了口,站在门口,堵住了他们的路。   他看向周树言,嘴边堆起笑,话说的并不连贯,“从来,没见过他带同学回来,”林海强打了个酒嗝,“不过,等他上完这一个学期,就不上了——同学情,好好珍惜啊!”林海强像是酒精倒灌进脑子,开始胡言乱语了起来。   林明启懒得理他,带着周树言离开。   一直到公交站台,林明启一句话都没说。   也没提刚刚的事,看着那番话对他似乎没什么影响,他表情平静,像个没事人。   周树言也没多问,只是走到站台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手还疼么?”   林明启怔了一下,看向他。   周树言解释道:“张钊这人脸皮跟铁板似的,你那一拳头给他铁板都快砸烂了,手疼不疼?”   他不说还没觉得,这么一说,林明启看了眼自己手上突出的骨头处,还真有些泛红。   “没什么大事。”林明启下意识想将手上泛红的伤处藏起来,突然想起来今天没穿外套,上面是一简单的白色长袖,只有牛仔裤有口袋。   但是如果将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他上面的长袖本身就不算短,要是想插裤子口袋,还要把上面的衣服撩一段起来。   他放弃这个想法,只能手心自然打开,手垂在两侧,利用稍长的袖子盖住了点。   周树言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视线却不动声色往他手背上去,只是被袖子盖住了大半,阻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太清楚。   他视线再度回到林明启脸上,“今天多亏你,不然那么多人,我一个都打不过。”   林明启看着周树言用极为平静的表情、非常平铺直叙且没有起伏的语调说出这种示弱的话语,脸上开始蔓延起淡淡的无语状。   真的吗哥。   你一个都打不过。   那个比你矮半个头、瘦瘦小小跟个猴似的你也打不过?   得了吧!   谁信啊?   林明启意味深长的点点头,“行,那你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我吧。”   周树言接着他的话,尾调悠长的“嗯”了声,“那我是得好好想想了。”   公交车来的快,林明启把人送上公交之后,才转身往小区走。   他刚走到家,打开门,就听见林海强的声音响起:“这是、你在学校交的朋友?”   林明启没回话,空气安静,林海强的话在屋子上空飘着,他继续说着:“你这个朋友不知道你这一年上完就不上了的事吧?”他往后仰着,发出一句舒服的喟叹,“不过也无所谓,等你不上学了,人家考上重点,最后上大学,你们阶层就不一样了,联不联系还不一定呢!”   林海强转念一想,又说道:“不过,你下学早,赚钱就早,在学校交这么多朋友也没用,有钱才是王道。”   “对了,你妈走的时候给我留的那张卡,当时不是给你拿了几千块钱出来了吗,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你给我拿几百块钱。”林海强半撑着身子倚在沙发上,冲林明启说道。   林明启听完这话脚步顿在原地。   他居然有脸提着一茬。   当时林芝给林海强的那张卡里有六万块钱,林芝还嘱咐很多遍说要留给林明启上学用,最后林海强也就取了七千甩给林明启。   林明启无法想象,如果不是林芝事先偷偷又留了一张卡给他,是不是,他要靠这七千块钱活三年。   他看着林海强,“没钱。”   林海强从沙发上坐起身,眉一横:“你说什么?没钱?”他打量着林明启,“不就是平时吃点饭么,义务教育,又不交学费,你吃个饭能要多少钱?”   你还知道人要吃饭啊。   七千块钱,他妈的每天吃泡面啃馒头都不够他活三年的。   更别提还要买些资料什么的。   “那你这六万块钱花的也挺快,不到三年就花完了,喝个酒能要多少钱。”林明启懒得跟他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冲着狗说人话,还是一只没灵性的疯狗。   他只淡淡扔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他房间门合上的那一刻,林海强的咒骂声响起。 第18章   一放假时间过的就更快。   刘一安生日就在假期末尾,倒数第二天。   他在KTV里订了个大包,订了一天的。   其实他邀请的人不多,除了林明启,就是张云鹏。张云鹏回不来,就托了周树言来,剩下的几个有两个是以前一中的同学,还有两个是他现在技校里面的认识的朋友。   林明启去的时候包间里空空荡荡,就刘一安一个。   刘一安一见着他跟见着亲人似的,恨不得扑上去抱着他就是一顿哭。   “哥!”刘一安马上就要热泪涕泗,这一个月来受的辐射全都转化成委屈,“你都不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   林明启提起积木挡在他俩中间,刘一安正双臂张开,脸怼在了积木外包装的纸盒上。   他两条手臂顺势抬起,抱住积木盒子。   等看清楚之后,喊了声:“卧槽!”他低着头,将积木盒子翻了一面,“哥,你简直是我亲哥!”   他正鬼嚎着,门又被推开。   林明启嘴边还因为刘一安的一番半真半假的夸张哭诉而笑着,抬眼便对上了刚好推门而入的人。   他腿剌着,看见来人之后稍稍端正了坐姿。   “你……周哥?”刘一安也看见了周树言,前几天跟张云鹏发消息的时候,说是他来不了,让周树言把东西带过来。   刘一安跟周树言没多少交集,就除了上次巷子里见过,后来吃个饭也是打个照面,连话都没说上,更不用说这都过去一个月了,他也是凭印象认人。   但话又说回来了,周树言留给他的印象确实也深。   除了有些凌厉的长相,就是身上那层冷到第一次见面就震慑到他的气质。   “这是张云鹏的,”他将直升飞机递给他,又提了个纯灰色的袋子递给他,“这是我的。”   刘一安忙不迭接过,“哎呦,周哥你来就来,还破费……”   相较于那个一看就知道是直升飞机的礼物,刘一安更好奇袋子里的,一是看不见,二是他想知道周树言会送他个什么礼物。   然后他嘴角的弧度僵在脸上,看着手中那本计算机编程入门教程,辐射伤害他的那种感觉立刻涌上心头。   “周哥,你这礼物,还挺别致。”刘一安一副嘴角向上扬但却要哭的表情对着他。   这种事,看着更像林明启能干出来的。   他没想到,周树言居然也这样。   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疑问尽显。   不对啊。   他跟周树言连联系方式都没有,周树言怎么知道的?   不至于说他特别关心自己,还跟张云鹏聊起过吧。   他正疑惑着,抬眼一看,发现林明启眼里挂着得逞的笑意,“我帮忙挑的,还喜欢么。”   刘一安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但是,刘一安的视线在他们俩之间徘徊,这两个人,很熟吗?   正当他措辞准备问的时候,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两个人一起进来的。   林明启不认识,大概就是刘一安跟他说过的技校里的朋友。   前后大约十五分钟,人就来齐了。   包间里开始音乐震天响,一开始是抒情歌,到后来就变成各种摇滚老歌,紧接着走向越来越奇怪,歌也都特奇怪,一些没听过,猛然一听带着点骚气的歌。   包间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络,一开始因为并不相熟而放不开的人,此刻都能拿着话筒开始深情对唱了。   刘一安刚唱完一首,看着前面两个连彼此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深情对视,差点没吐出来。   他一屁股坐到林明启旁边,“哥,你唱首么?”   林明启摇摇头,“不了。”   刘一安点点头,“行,”他头往前伸,跟坐在林明启旁边的周树言说道,“周哥,你呢?唱首不?”   包间太吵,前面俩人已经到了忘我的地步,这会正对着飙高音,刘一安被震得眯了眯眼,说的话全被唱歌声压了下去。   周树言显然也没听清,微微坐直身子看了他一眼。   林明启看着他俩的模样,在中间传起话。   包间里的音响设备过好,林明启不得已只能凑到周树言耳边稍近的地方同他讲着。   “他问你,要唱歌么。”林明启说完后,抬眼看周树言的表情,然后愣住。   周树言离他很近。   为了听他说话,周树言也朝他的方向凑近些许。林明启是歪着头凑到周树言耳边的,脸错开的位置,但是此刻,他觉得自己稍稍再转动一下鼻尖就能碰到周树言的脸。   林明启不动声色往后撤了一下,半垂着眼。   恰好此时送酒水的进来了,把一排汽水摆在前面。   刘一安起身去拿了两瓶汽水往他俩面前放着,“行,那你俩都不唱的话,喝点汽水?”   林明启点点头,他确实有点渴了。   “刘一安,下首你的!”前面俩人嗓子都哑了,喊着刘一安,要跟他交接话筒。   “得得得!来了!”两瓶饮料刚放稳,他就直起身去接话筒。   包间灯光昏暗,刘一安这首歌是首情歌,慢节奏的,他把闪着的球灯关掉,就留下几个小灯,基本上都照在他头上了。   周树言和林明启坐着的地方基本没有灯光过来,就一个屏幕的亮光时隐时现,落在他俩身上。   周树言弯身去拿桌上的汽水,手按着易拉罐的拉环,借着桌子托着易拉罐的力,将易拉罐的拉环拉开,他单手拎着汽水,侧身递给林明启,一气呵成。   林明启看他一眼,接过汽水,道了声谢。   汽水没什么汽,也没有翻腾出来的气泡,凑近鼻尖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荔枝味飘出来。林明启嘴里发干,将汽水往唇边送,闷了好几口。   这几口喝的太快,基本上一瓶见了底,他舌尖弥漫着淡淡的荔枝香气,只是后调还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味道。   这玩意儿不是汽水吧?   还是说,这汽水变质了?   还没想明白,他脑子突然有点发晕。   眼看着周树言打开了另一瓶,正打算拿起来,他连忙凑过去按住周树言的胳膊,“别喝。”   林明启垂着头,另一只手撑在一侧,垂眼皱了皱眉。   什么破玩意儿啊?   给他下毒了?   周树言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顺势捏住林明启按住他胳膊的那只手,带着他在沙发上坐稳。   林明启稳了稳身形,背倚在沙发背上,头还是晕,灯光晃着,他觉得自己眼前也有点天旋地转了,眼皮子也有点重。   见他这副模样,周树言吓得不轻,朝他凑近,双手捧起他脸。   林明启脸颊上的温度透过他指尖,周树言清晰感知到林明启脸颊正在微微发热,而且温度持续升高。   他指尖的神经不停跳动,血液翻腾,一路到他心脏。   林明启抬眼看他,人已经有些钝了,眼神不太清明,微微涣散,就这么盯着他的脸。   周树言一只手扶着他,一只手去拿那瓶汽水查看。   屋内灯光属实太暗,但是隐约能看出这跟平时喝的汽水包装不太一样。   包间门突然又被推开,刚来上酒水的小哥着急忙慌过来道歉,刘一安见状把歌按了暂停,看向小哥。   小哥来了就赶紧把一提子酒水提起,“不好意思啊,我这送错了,两个包间送反了,真是不好意思。”   小哥看着已经开了的两罐果酒,“这两罐就当送大家品尝了,待会我再多送大家几瓶汽水!真是不好意思,这果酒跟汽水外包装有点像,今天人多,我忙着忙着就送错了包间。我的问题,我的问题……”   此刻灯光基本都打开,周树言也看见了易拉罐上的字,荔枝味果酒,七度。   他稍稍松了口气,回过身子照看林明启。   他离得近才能看见林明启的变化,像刘一安坐的稍微远点,看不出什么异样。   林明启依旧是安坐在沙发上,稍稍往后仰,头微微偏着,安安静静坐在那。脸上的神情与往常稍有不同,比平时稍微呆了些,眼神似乎是落在前面的屏幕上,十分缓慢眨动着。包间里暗色的彩光到处乱晃,掩盖了他脸上泛起的红晕。   周树言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微微发痒。   他妈的,太乖了。 第19章   林明启在按上周树言手的时候就已经反应过来那是酒了。   只是这果酒泛着一股很能迷惑人的香气,而且口感不像酒,刚进去的几口像饮料,慢慢才觉得有些苦味。   大概是酒精的味道。   反正林明启一向讨厌这个味道,他没想到他身体也挺排斥这个东西的,七度的果酒就让他脑子发蒙,眼皮沉了起来。   他头往一侧歪着,眼睛闭上片刻。   周树言在一旁坐着,时刻注意着林明启的动向,他的头往自己的方向偏了偏,柔软的发丝垂着,时不时触到他脸颊。   “送你回家么?”周树言感受到他的不舒服,凑近他耳边问着。   林明启换了个姿势,头动了动,仰面倚着,他眉心轻皱,顿了几秒之后从嗓子眼里发出闷闷的一声“嗯”。   周树言闻言点了点头,起身从前面绕过去,两步走到刘一安面前。   刘一安看见周树言朝他走过来,放下话筒,看着他,“咋了周哥?”   “刚喝了点果酒,我有点晕,想先回去歇会。”周树言顿了顿,“林明启跟我一块,他送我。”   刘一安听完之后一下站了起来,“啊?周哥你还好么?”   “没什么大事,就有点困。”周树言回道,同他道了个歉:“抱歉啊,你过生日,这才没呆多久就要走。”   “没事没事!”刘一安不在意的摆摆手,“咱以后有空再聚!”   周树言点点头,扯了扯嘴角,“行,那我们先走了。”   说完,他就转身去沙发上捞人。   他弯着身子,手撑在后面的沙发梆子上,晃了晃还晕乎的人,“走吧?”   林明启动了动头,坐直身子,准备起身。   周树言握住他胳膊,使了力把他拉了起来。   林明启站直后微微晃悠着,大部分时间都是借着周树言的力站稳。   周树言见状,只得抬起他胳膊,绕到自己后脖颈,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让林明启能有更多的受力点。   林明启感受到有人托着他之后,力卸掉不少,像是终于拥有了可靠的靠山,基本上整个人倚在周树言身上。   刘一安坐在正对着门的地方,瞥了一眼周树言和林明启离开的背影。   不是。   这看着,不像是周树言喝醉了啊?   明明更像是,林明启喝醉了,瘫在周树言身上。   包间门打开又关上,刘一安收回视线。   包间重新热闹起来。   外面光线陡然好了许多,天光大亮,正值晌午。   这地方离林明启家有段距离,周树言干脆打了辆出租车。   他将后门拉开,把林明启塞进车里,一只手揽着他腰,另一只手护着他头,免得磕着碰着。   把人安置好后,他也跟着钻了进去。   也好在前两天他跟着林明启来了一趟他家里,周树言扛着人准确无误找到家门,跟进自己家似的。   周树言把他扶着放在沙发上,小心翼翼的,哪怕沙发垫子柔软也生怕人磨着蹭着。   林明启已经闭上了眼,呼吸均匀,脸颊上的红晕更重,呼吸间夹杂着淡淡的荔枝味。   他唇色也红,酒精影响到的似乎不仅仅是他的脸颊。   他睡着的样子特别平静,不是往常会掩饰自己情绪波动的故作平静,而是一种,由内到外的,真正意义上的不起波澜。   周树言看着他的模样,突然想到那天他极为羞耻的自责表情。   他眼前似乎闪过白茫茫一片,白纸晃荡着,他走到白纸前,看见纸上的字。   周树言思绪拉回,视线轻轻落在眼前的那张脸上,像是在寻找答案,又像是轻声呢喃:“为什么,那张纸上,写了我的名字。”   他说着,手不自觉去触碰对方脸颊,在即将碰到时猛然停住,回过神。   周树言收回手,起身往厨房走。   身后躺在沙发上的人眼睫颤动了两下。   -   周树言走进厨房,烧了壶开水。   水烧的很快,从冷水变成沸水的过程,不过五分钟而已。   在这五分钟里,周树言触摸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滚烫翻涌着的东西。   他一直都觉得他内心就是一杯凉白开,没有味道,没有温度,没有色泽,更不会翻起什么涟漪。他曾经意识到过他内心的一些东西在发生变化,但他没有细想过,只是由着心脏的牵引,去带着他接近林明启。   随着时日渐长,那些不可抑制的东西愈加汹涌,从他的指尖、他的眼睛不断溢出。   若要细想,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想不起来了,好久好久之前,可能,第一眼就有些不一样了。   水壶开始呜呜响着,水里渐渐开始泛起波纹,向着水的沸点进发。   周树言心中的那份感情终于冲破重重阻碍,明明白白绽开在他心尖、脑海中。   水沸腾了。   烧水壶“滴”了一声,像是在提醒他要倒水。   周树言离开倚着的台面,将水倒进水壶。   他提着水瓶走到客厅,弯腰轻轻把瓶放下,去找林明启的杯子。   也挺好找的,桌子上就一个杯子,他一眼就看见,然后将杯子够倒自己面前,倒了杯水。他看着沙发上依旧闭着眼的人,端着杯子过去,把水放在林明启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看着人轻轻叹了口气。   “我先走了,水在旁边,你渴了就喝点。”沙发上的人没动,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周树言垂在两侧的手指尖收紧,动了动又松开,在沙发旁驻足两秒,转身离开。   林明启第一次知道自己家的门关上的声音可以这么小,门栓里生的锈也不似平日里那么有存在感,他只听见了门合上之后轻微的“咔哒”声。   他眼皮还是很沉,脑子依旧发昏,眼皮颤动着缓缓睁开。   为什么会在本子上写周树言这三个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当时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   他眼皮沉沉,想着这件事,脑子一片混沌,睡了过去。   周树言走出单元门就拨出了那个存在他手机里的号码。   这次号码也没响多久,对方就接通了。   是个嗓音醇厚的老太太。   “喂,你好?”老太太先开了口。   “您好。”周树言回着,“我看您房子要出租,请问租出去了么。”   老太太一听是要租房的,语气软和了下去,“是,没租出去呢,你是要租房吗?”   “嗯。”周树言应着。   老太太在那边沉吟片刻,“我这两天可能没什么时间,要看房的话可能……不太方便。”她在那边开始起身看日历,嘴里还一边数着自己哪天有空。   “不用看房,直接租。”周树言开口打断老太太絮絮的念叨声。   “啊?”老太太听见这话惊了一下,“不用看啊?”   周书言:“嗯,不用。”   老太太点点头,“那行,那行。”   ……   这件事很快就定了下来,老太太开心的不行,去跟家里的老头子分享这件事。   这小区环境不好,地理位置更是一般,所以他俩一开始也没抱着能租出去的想法。   这猛一下租出去了,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老太太说着,手上还挥动着,跟老头子看手机上刚打来的那通电话。   发现这个号码是第二次打了她的电话。   老太太思考着,想起来是刚放国庆假的那两天,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但是刚接通,她刚说了一句话,对面就把电话挂了。   她当时还挺莫名奇妙的,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房子租出去就行。 第20章   周树言搬过来的速度很快,前前后后不过两天。   燕琳听说他找好了房子,立刻说搬家的事不用他操心,让他安心去上学,他们帮忙把东西搬过去。   第一天晚上床褥衣服都给他搬走了,甚至夜晚让余成铭去学校门口接他。   周树言跟林明启一块出的校门,还没过马路,他就被突然出现的余成铭给拦住。   余成铭喊了他一声,又看了眼旁边的林明启,温和的同他点了点头,“树言的同学吧?”   林明启看了他一眼,礼貌性弯了弯唇,“您好。”   余成铭笑着点点头,“欸,你好你好!”他目光转回周树言脸上,“东西都搬的差不多了,就剩一点杂物,明天我再送一趟就成了。”   “嗯。”周树言应了一声,他知道这是来通知他今晚上就能出去住的意思,他看着余成铭,“谢谢舅舅。”   “一家人,不说这种话。”余成铭心间是有些愧疚的,脸上的笑也带着点苦涩,半垂着眼,“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公交车都快下班了。”   “不用,”周树言拒绝他,“还有一班公交。”   余成铭的笑僵了僵,又看见了一旁的林明启,似是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同学是跟树言一趟车么,要不跟树言一块,坐我的车走?”   周树言听出了余成铭的目的,没等林明启开口,他就先回了话,“不用,我俩一起坐公交。”   林明启跟着点了下头,“不麻烦您了。”   余成铭动了动唇,最后也只能说了句:“以后我跟你舅妈有空就去看看你。”   周树言依旧回绝,“不用,不麻烦您和舅妈了。”   余成铭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两个越来越远的背影,终究是他对不住周树言。   也,对不住他死去的姐姐。   ……   周树言和林明启依旧坐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没吓着你吧。”车子稳当起步之后,周树言开口。   林明启愣了愣,随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没,哪那么娇气。”   周树言笑了笑,“嗯。”顿了两秒之后又说:“怕为难到你。”   林明启想了想,周树言说的这个为难应该指的是周树言舅舅刚刚要拉着他上车的事。   其实还好,他肯定是站在周树言这边的。所以就算第一次见面就拂了余成铭面子,而导致对方对自己印象不好,也无所谓。   他要的又不是余成铭的好感。   公交车上只有他们两个,司机在他俩刚上车的时候就问了个清楚,一路未停,直达目的地。   他俩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他们终于在同一个目的地下了车,踏上了同一条回家的路。   而在这之后,林明启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里。   他发现自己开始隐隐生出些期待。   比如,他期待着在早上打开门的一瞬间能看见周树言也刚好从楼上下来。   或许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在护佑着他的心愿,他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发现期待成真。   周树言刚好从楼上下来,离他家门还有三步远。   他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垂了下眼去掩饰自己的情绪,然后听见周树言开口:“这么巧。”   林明启故作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是挺巧。”   两个人这么碰上了,就一块坐公交上学。   从这天之后,他们俩每天早上都能碰上,林明启记得上次跟周树言碰上的点,每次卡着上次一样的点出去。   十分奏效,回回都能碰上。   基本上一个月的时间都是这么过的。   林明启再次觉得,从进入重高开始,他好像真的开始转运了。   -   运气之神庇佑着他,一直到月半,他们全市联考。   联考的这几天阴雨连绵,林明启总觉得自己被一股潮湿的气息笼罩,还有一缕挥不去的丧气。   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只因为空气的沉闷导致他心里也有些许不舒服。   直到最后一天,下课铃打响,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绵绵细雨,不伤人且无声,但待上一会就会一身湿。   林明启走到教学楼出口,撑开伞,往雨里走。   没走两步他就发现他的伞在漏雨。   不知道什么时候破的,他抬头看,也没看见明显的划痕或口子。   但是雨渗进来的速度却不慢,还不仅仅从一个地方进来。   好一个,一方有难,八方添乱。   他因为查看雨伞而顿住脚步,周树言看身边人没了踪影,走出两步之后也顿住步子,往回走了两步:“怎么了?”   林明启有些无语地看着他的伞架,叹了口气,“漏雨了。”   周树言闻言将自己的伞摞在他伞上面,“那你把伞收了吧,打我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   林明启收了伞,两人隔着一个伞柄的距离。   夜晚的雨总是要凉一些,但好在没风,要是再刮起风,这一把伞怕是顾不住两个人。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没风,林明启感觉自己好像一点雨没淋着,所有雨滴都被隔绝于伞外。   直到走到家门口,跟周树言告别的时候,他才发现,周树言左侧肩膀湿了一大块。   从这之后的一个星期后,周树言感冒了。   一开始是小感冒,后来慢慢严重了许多,一直延续到月尾。   一开始周树言只是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闷,也没觉得哪不舒服,并没有在意。   又过了两天之后,他突然就开始头重脚轻了,一到下课就得趴着睡会,眼皮重得不行。   林明启是最能明显感受到他不舒服的人。   平日里一块上学放学,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俩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待在一起,但是这几天,林明启明显感受到了周树言的无力和虚弱。   尤其是第二天,周树言感冒重了许多,怕传染给林明启,出门的时候干脆戴上了口罩。   林明启看着前面趴着的人,起身往前走,拿起周树言放在桌子边的杯子,去教室旁的开水房接水。   他很快接完两杯水,步子匆忙往班里走,跟尹雯和周安安擦肩而过。   尹雯看见林明启的时候偷偷戳了戳周安安的腰,等他走过去了,尹雯开口问周安安:“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他不热情了?”   周安安走到饮水机前,把杯子放在下面,重重叹了一口气:“还说呢,自从咱俩在背后说完周树言坏话之后,我连续做了三天的噩梦!”她伸出手指比了个三出来,“等我后来鼓起勇气准备借着问数学题的理由去找他,结果发现他跟周树言几乎每天都是一块来的教室。”水接满了,周安安盖上盖子,握着水杯,一脸愤愤,“周树言那个屁股,就好像黏在凳子上了一样,基本都不怎么出教室,但凡是要出教室,他俩又像连体婴一样!平时也没觉得他俩关系到底有多好啊!”   尹雯捧着水杯笑开,“周树言有这么可怕吗?”   周安安瘪了瘪嘴,“反正我现在对林明启也是敬而远之。”她俩抱着杯子往回走,“算了,天下帅哥千千万……”周安安又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逗得尹雯笑出声,安慰了她两句,两个人往班里走。   -   周树言的感冒持续一个星期,到了月尾,放月假那天突然爆发。   回到家后,他就直接瘫在了沙发上,感觉全身都发烫。   林明启前几天给他买的几盒药,都装在他书包里,他吃了两天,也没见好。   周树言想了想,自己的感冒越来越严重,可能是这个季节本来流行性感冒就容易肆虐。再加上他搬家还没有一个月,大约有些适应不了。   当时刚去余成铭家里的时候,他就无法适应,整夜整夜的失眠,过了两三个月才好了点,慢慢适应生活。   搬到这来也是一样,他很难适应新的环境,这一个月来总是失眠。但他这个人,还充分利用了失眠的时间,睡不着就跑起来做题。   不仅熬了夜,抵抗力下降了,脑细胞也死了不少。   于是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他脑子昏昏沉沉,不知道是梦里还是现实,有人在叫他。   还伴随着敲门声。   周树言努力睁开眼,脑子依旧混沌一片,努力去分辨着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树言?”   “树言?!”   是燕琳的声音。   周树言感觉自己全身发软,只能一点点借着沙发上的力撑着坐起来,脚步虚浮地往门边走,他拉开门,手放在门把手上,接着力撑着他站稳。   “你干什么呢,怎么喊这么久才开门?”燕琳手里提着饭盒,微微皱眉看他一眼,饶过他往屋里走。   余齐嘉也跟来了,在燕琳身后一句话不说,跟着一起往屋里走。   周树言轻轻推了下门把手,门虚掩上,他也转身跟着进去。   “你舅舅这两天忙,他一直担心你吃不好,让我做了点饭给你送过来。”燕琳说着将饭盒放在桌子上。“昨天一想起你放月假了,就赶紧让我来看看你。”   周树言跟着她走到客厅,燕琳在沙发上坐了下去,周树言坐在一旁宽大的沙发邦上,微微弓着腰,低垂着头。   他浑身无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哪怕想装模作样说句客套话,也只是动了动唇,嗓子眼里连音都发不出来。   燕琳没察觉到他的不适,只打量着四周,“上次来的时候也没仔细看,这次好好看了看,倒也还行。”她扫了眼茶几,“虽然说小区环境一般,但是家里住着舒心就行,你说是吧?”   周树言依旧垂着头,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嗯。”   燕琳一心盘算着自己心里的问题,听见他回应了之后立刻开口,“那这房子应该不贵吧,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地段,一看就老房子,租金应该不高。”   周树言发着烧,脑子钝,反应几秒才明白燕琳要说什么,他实在觉得心累,不想跟她周旋,“租房子钱是我爸我妈留给我的。”他抬眼看向燕琳,“没事的话,您回去忙您的吧。”   燕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正准备走,谁知余齐嘉却突然拉住她的袖子,“妈,我想上个厕所。”   燕琳瞟了一眼周树言,弯着身子跟余齐嘉讲话:“那要征得你哥哥的同意。”说完,她又看向周树言。   周树言闭了闭眼,“直走左转。”   不知道是因为让燕琳那两句话问的发烦还是什么,他眼前突然天旋地转,耳边的声音也都开始虚空。   下一秒,周树言晕了过去。 第21章   林明启一直都挺担心周树言的状态。   两人分别的时候,周树言看上去就不太妙。脸颊微微泛红,眼下一片困倦。   他从家里的柜子里搜出来一支体温计,又从冰箱里拿出几盒治发热的药。   然后一把夹在手里,往楼上走。   林明启走到周树言家门口的时候,发现他家里的门是虚掩着的,露着一条缝隙,他顿了顿,推门而入。   恰好看见周树言往地上倒。   林明启两步跑过去,在周树言后脑勺跟地面接触的几秒前接住了他。   林明启额间渗出冷汗,他还没来得及擦,就听见有个女人惊恐开口:“你谁啊?”   林明启耳朵里听不见任何话,抱着周树言就往外跑。   医院离他们小区实在太远,林明启想起来他们小区楼下有个诊所,慌里慌张就往诊所跑。   他抱着人,手腾不出来,侧着身子用胳膊肘将门怼开。   这诊所的医生他熟悉,布局他更熟悉,所以他进了门就抱着周树言直冲里面摆着的那张床。   本来医生是坐在那,看见林明启着急忙慌跑了进来,他也吓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跟着跑到里面。   “咋了咋了?出车祸了?出车祸可不兴往我这送啊,我这治不了!”张明边跑边喊,地板有些滑,他还差点摔一跟头。   林明启额头上的汗顺着往下落,斜了他一眼,“他发烧了。”   张明松了口气,走到床边,“妈的,吓死我了,我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我以为出车祸人不行了呢。”   出车祸。   你看见血了吗你。   也不知道说点好的。   林明启看着周树言皱着的眉,忍不住催着张明,“能先看看吗,再不看,我真怕他烧死了。”   张明不急不忙,“放心吧,”他走到旁边拿了个消过毒的体温计,“先给他量个体温。”   “他……”   “他先是感冒,没有咳嗽,就头晕。大概一个星期,今天才发的烧。”张明还没开口问,林明启就把情况全说了出来。   张明看他一眼,笑了声,“了解挺清楚啊?好哥们儿?”   林明启没搭理他,“还有多长时间。”   张明看了眼表,“再夹两分钟。”   林明启没吭声了,视线落到周树言身上。   过了一会,林明启看时间差不多了,将体温计拿出来,他看了一眼,递给张明。   “我的妈,这孩子也烧得不轻啊,四十度了,烧傻了该。”张明边说边甩着体温计,“给他输个水。”   要是低烧的话,也不至于直接晕那了。   林明启看着张明跑外面忙来忙去,半天也没进来,他走出去,“要帮忙么?”   张明正搬着挂吊水的杆子,另外一只手拿着针管,那杆子看上去跟千斤重一样,张明半天就往前挪了一步。   林明启快步走过来帮忙,“你是时候开点药壮壮你自己了。”   虚成这样。   说着,他伸手去搬杆子。   靠。   “你这是祖宗八代传下来的铁疙瘩啊?”重成这样也不舍得扔,搬一个来回能把人累死。   “哪能啊,这么新呢,你看看那上面刷着的漆,这要是祖宗八代传下来的不早就生锈了!”   林明启提一口气,把铁疙瘩往里面搬。   周树言顺利输上水,林明启也稍微松了口气。   “我说,你们高中生这么拼么?上个学病成这样,还拖着。”张明在一边站着跟林明启唠了两句。   “你不知道么,”林明启看向他,虽然他姿势看上去懒散,依着旁边的柜子,语气却是一本正经的,“未来是靠双手拼出来的。”   张明一脸无语,他还以为要说什么事呢,搞了半天念了句标语。“我当然知道,我上学那会学校里就贴着这标语。”   他俩扯着皮,床上的人动了动,微微皱眉,睁开了眼。   林明启起身站直,一双眼盯着他,动了动唇。   周树言头往旁边歪了歪,有些困倦,又闭上了眼。   “我先出去,不打扰你这朋友休息了。”张明说着起身往外走,“最主要是,待会来了病人我也看不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   “好点了么。”林明启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在床的一侧。   周树言垂着眼,听见他说话,眼皮掀了掀,“嗯,没事。”   还没事呢。   没死还差不多。   林明启点点头,“嗯。”   林明启看着他,突然扯着唇角笑了笑。   周树言看见他唇边的那抹淡笑,“笑什么。”   林明启眼神落在他脸上,酝酿着,“想起上次我进医务室的事。”   跟现在有种莫名的重合感,不过躺在床上的人倒过来了而已。   周树言看他一眼,气定神闲说道:“那还是你比较弱。”   果然,林明启又炸毛了。   “你大概不知道吧,”只是他又开始维持起表面上的淡定,“你发烧烧了四十度,现在看来,你应该是脑子烧坏了。”   周树言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林明启坐着的椅子挺宽,还带着背靠,坐垫也是软的,比医务室环境好多了。   他往后倚着,“行,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扯平了。”   周树言嘴角挂着的笑收了收。   人在生病的时候好像都异常脆弱,不仅仅是指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就像现在,周树言觉得自己像是被卷到岸边的鱼,在漫无目的的等待,安静的。   可这时候突然有条溪流过来,可这溪流每次都只距离他几厘米远,有时候甚至能触碰到他,让他干涸的身体得到滋润,唤起他对生的渴望。   他突然想抓住那一点点的希望。   “能别扯平么。”周树言开口。   林明启愣了一下,“什么……”   “我欠你一次,你也欠我一次。”周树言声音很轻,带着生病的气息,像在示弱。   但他的示弱莫名很有底气,“我现在在生病,我可以提要求。”   林明启坐在那,本来环在胸前的双手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胳膊松开,落在腿上。   他心跳的很快,随着周树言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而跳动。   周树言撑着身子坐起,倚在墙上,扎着针的手带动着输液管微微晃动,他目光直白,同林明启对上视线,轻声诉说:“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没有属于我的容身之处,没人爱我。”   诊所里间安静却不空旷,周树言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实打实的落在林明启耳朵里。一旁的窗户本是开的很大的落地窗,在里面能清楚看见外面一整条街的状况,但是张明装了个白色的窗帘,窗帘不厚,能遮住外面的风景和视线,却也能保证光的渗入。   屋内光线微弱,林明启觉得就是因此他的感官才更敏感。   周树言在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眼随着尾音的落下而轻轻垂下,他看上去十分平静,但林明启心里却涌上一股难言的涩意。   “我只有我自己了。” 第22章   周树言说完垂下眼,掩下眼中的一抹得逞的意味。   他的话,半真半假。   真在内容和感情,假在目的。   他说这些并不单纯是因为生病的脆弱,反而是生病的脆弱让他有了要抓住一切的念头,他要利用这种脆弱,哪怕让林明启可怜他也行。   也不得不说,这一招挺奏效的。   林明启动了动唇:“我……”   “水输的怎么样了啊?”帘子突然被掀开,也扼住了林明启的话头。张明从外面悠哉悠哉走进来,“输水速度可以稍微调一下,我看看……”   他哼着小曲往床边走,调了调输水速度,顺带扫了他俩一眼,“你俩怎么这么安静,一句话不说?”   说什么话。   话都让你说完了。   林明启借势匆忙起身,“我出去买瓶水。”   张明看着他背影,等到人走到门口才想起来,“买什么水啊!想喝水我这有!”   -   大概过了一个多星期,周树言的病就彻底好了。   他们俩默契的都没再提那天发生的事,也没接上过那天的话题。   不过能感受到那层隐隐约约的一层雾变得更薄了些。   燕琳自那天之后也没再来过周树言家,她送来的饭菜也一直放在那,两天之后就被周树言倒进废水池里。   主要是送来的饭菜油太大了,张明在后来开药的时候说了这件事,不建议周树言吃油太大的东西,清淡饮食几天。   在周树言好的差不多的这天,燕琳在夜晚给他来了通电话。   “树言啊,你……”燕琳话语间有些小心翼翼,“上次,你那是怎么回事啊,可把舅妈吓得不清,现在好点了吗?”   周树言在电话这头情绪平稳,“嗯。”   燕琳有些尴尬,她知道周树言不想跟她过多交流。   “怎么样了?电话给我吧……”   电话那头余成铭声音压得很低,在燕琳身边,但周树言还是听见了他的声音。随即,电话转手,被余成铭接过,他声音清晰从话筒那头传过来。   “树言,我是舅舅。”余成铭语气温和,“我这段时间忙,才听你舅妈说上次她去给你送饭,你在家里晕倒了?严不严重啊,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只是发烧,已经好了。”周树言依旧冷淡。   “奥……”余成铭点了点头,“对了,我还听你舅妈说,是楼里的邻居帮的忙?你有对方联系方式吗,咱要不请人吃个饭吧,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嗯,我会感谢的。”这次他倒是没反驳。   余成铭在这边附和两句,紧接着就是一阵沉默,为了缓和尴尬,余成铭才又开口,“那,那舅舅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要是还有哪不舒服的话,就立刻给我打电话。”   周树言应了声,电话挂断。   “怎么样?”燕琳见电话挂了,凑过去问他。   余成铭长长松了口气,“没什么大碍,发烧晕过去的,现在已经好了。”说着,他低下头,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处。   燕琳也松了口气,坐回床上。   说实话,她确实有点心虚。   那天她看见周树言晕倒后整个人吓得立住了,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看见有人进来扶着周树言她才慢慢缓过神。但是等她追出去的时候,早就不见了人影,这小区她也不熟,连往哪个方向追都不知道,干脆也就止住了步子,带着余齐嘉回了家。   燕琳回家之后也没有第一时间就同余成铭说这件事,她内心忐忑,盘算着如何开口,可话到嘴边措的辞又全都缝合在唇边。   一拖再拖,就这么拖了一个星期。   “改天咱俩去看看他吧,给他送个早饭呢?”燕琳开口,看向余成铭,“病刚好吃点清淡的吧……”   余成铭听见她说这话有些不可思议地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燕琳见他这个表情,有些心虚,“干嘛这么看着我,怎么说我也算是他舅妈,好歹得去看看的。”   余成铭点了点头,伸手捏了捏燕琳的手。   燕琳垂下眼,嘴角挤了半天也没能挤出一个笑。   他们俩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去了周树言的小区。   燕琳早上四点多就爬起来熬粥,本来是打算煮青菜瘦肉粥的,但余成铭说周树言不爱吃青菜,燕琳就没放青菜,熬了个瘦肉粥。   他们俩五点四十走的,开车开了二十分钟,到了小区门口。   小区里没停车的地方,余成铭正打算将车停在门口,将粥提进去的时候,周树言从小区门口走了出来。   这孩子上学去这么早?   余成铭心里正嘀咕着,准备拉开车门,听见燕琳的惊呼声:“诶!树言旁边那个就是上次进门扶他的男孩!”   余成铭手顿住,往那边看过去。   周树言和旁边的男孩正在往早餐店走,余成铭仔细看了两眼周树言身边的男孩,觉得有些眼熟。   燕琳在一旁有些着急,准备拉开车门,“他俩怎么进早餐店了?那我这粥……”   余成铭拉住她,像是在思虑什么,片刻叹了口气,“算了,改天再送吧。”   早餐店不大,距离路边停车位并不远,几乎一览无余,余成铭坐在车里能看见他们俩的一举一动。   只是路边栽种的几棵树都异常高大,树干粗壮,枝桠蔓延,哪怕临近寒冬,树上的叶子也依旧坚挺,像粘在树枝上一般。树同树之间的距离不算远,为遮蔽车身提供了不少方便。   两人似乎买了包子和豆浆,面对面坐着。   周树言朝着背对他们的方向,大概是在说什么,坐在对面的人抬眼看了他一眼,嘴角挂上浅笑。   两个人吃的挺快,看样子是准备收拾着站起来了,余成铭也收回视线,准备起步。   “老余!”燕琳却突然在一旁惊呼,拍了拍余成铭的胳膊。   余成铭看向燕琳,顺着燕琳的目光看过去。   早餐店相对坐着的两个人此刻刚站起身准备离开,还有,他看见了周树言抵着对方下巴,帮对方擦了擦唇角。   “这、是不是不太对啊……”燕琳看了眼余成铭,声音弱下去不少。   余成铭没说话,只启动车,掉头离开。   一直到车到了拐角处,周树言突然回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林明启顺着看过去,只有一缕汽车尾气,“怎么了?”   周树言回过头,“没事。”   他刚看见一辆跟余成铭车型一样的车,只是没看见车牌,车窗贴着黑色的膜,看不见车里。本想确认一下,只是车已经拐过去了。   大概是他看错了,这才几点,余成铭怎么可能在这。   “老余……”从刚刚到现在,余成铭一句话没说,燕琳突然想起了什么,“要说这件事,其实也算是早有征兆,树言什么时候有过这么要好这么亲密的朋友?从上次那个男孩冲进来就该感觉到的……”   是,一切都早有征兆。   “我看这事,不说影响学习,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啊!好歹是你姐的孩子,也算是半个自己家人,传出去不说影响他自己的名声,连我们家的名声都避免不了会受到影响,以后人家怎么看我们儿子啊……”燕琳又开始自顾自说了起来。   余成铭像是突然惊醒,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紧了紧牙根,“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紧,“我会处理好。” 第23章   气温骤降。   十二月中旬像是个切割点,两天前还阳光明媚,就算温度不高,穿个厚外套也就差不多。短短两天,路边树上的叶子也脱落不少,世界突然变得光秃秃。   人也裹了起来,都套在厚衣服里,也因此千篇一律的校服不见踪影,冬天居然变得绚烂起来。   对于高中生来说,衡量时间的标准就是各种考试。   一周小测到月考,再到半个学期的期中考,一直到期末考。   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测验。   上次的测验刚出成绩,下次的测验就紧跟着排上日程。   刘应民这两天有点感冒,本来看着就弱不禁风的一老头,这下看着更加沧桑,“这两天降温降得特别快,大家多穿一点,再加上又出现各种流感病毒,同学们还是要注意身体啊!健康第一,学习第二,有不舒服的可以来找我请假出去看病。”   课前两分钟,刘应民一如既往交代着跟生活有关的事项,“然后再说说我们班的成绩——”他手里面是一个自己做的成绩对比单,从开学以来到现在三个月间每个人的成绩变化。“我简单说一下,表在这,待会想看的下课自己上来看。我们班的总体成绩还不错,一直都是第一第二,大部分同学的成绩保持的也不错,尤其是咱们班前三名,基本没动过。但是有一些同学的成绩滑动幅度就比较大了,甚至有的一直在往下掉,要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啊,多关注点自己的成绩。”   刘应民每次讲话都特别像赶场,他把纸抖了抖,放在一边用书压着,开始上课。   他的课算得上所有学科里最不枯燥的一门,也是时间过的最快的一门,而且他不爱拖堂,下课铃声刚响,刘应民就立刻止住话头,开始收拾东西让下课。   他前脚刚出门,后脚讲台上就挤满了人。   周安安速度特别快,她又坐得靠前,占据了十分有利的位置,基本上是第一个冲上去的。   尹雯也插着缝挤了进去,周安安看见她就开始嚷起来:“你太牛逼了!每次考试都在前三,这次还进了全校前五!”   尹雯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着。   “我觉得周树言也挺牛逼的,稳居班里第一,全校名次稳步上升,这次全校第二,跟第一也就差两分。”   旁边有人研究着表,听见周安安的话也开始感叹。   “要我说,我觉得林明启更牛逼,他进班的名次是倒数,现在能挤进全班前三,还能一直撑在第三,真挺牛逼的……要是我能有这么牛逼,我尾巴得翘天上去!”   “那你也不看看,人家天天屁股都跟黏在座位上似的,从早到晚在刷题,”旁边男孩斜他一眼,“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去厕所拉屎,拉屎还不带纸,还他妈天天让我给你送纸去,你把拉屎的功夫放在做题上,你也不至于考出这么个惊人成绩。”   “欸——干嘛,骂人就骂人,不带揭短的啊!”   ……   外面冷风呼呼响,班里热闹一片。   这是高中生必备技能,枯燥生活中也能随时找到新乐趣的技能,然后就此盼望着期末的到来。   越临近期末,萧肃的气息就更加浓厚了起来,不再多雨,变得有些干燥,空气带着冰冷的寒意,有时候从衣领钻进来,让人忍不住瑟缩。   然后大家开始期待雪,总会时不时就讨论起什么时候下雪,就这么到了期末考试,大家期待的雪依旧没来。   直到期末考试最后一门考完,不知道谁在连廊上大喊了一声“下雪了”,本来在后面慢慢悠悠收拾的人开始加快速度,把笔揣进兜里就往外跑。   外面的空气冲破门的屏障,冲散门内压抑烦闷的空气,教室门外的走廊上挤满了人,连廊上也是。   教学楼是回字形的,一圈又一圈,慢慢的,全是人。   林明启是出来早的那一批,他动作虽然不快,但好在考试分配的位置在正对着门的第一排,他走出来之后看见外面飘起的小雪,莫名觉得呼吸都轻快不少,往栏杆处走去。   旁边的人越来越多,他感觉有人站到他身侧。   林明启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他听见旁边人出声,“雪下大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步子顿住,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松下,“是,下大了点。”   刚刚还只是细到就快要看不见的雪点,现在绵密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整栋楼的都出来了,连廊各处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不少,不过不杂乱,全是些感叹,被雪吸引了全部视线。   自周树言走到林明启身边后,林明启的注意力反倒分散许多,他眼神落在面前纷飞的雪景中,但却无法忽略身边紧挨着他的人。总觉得自周树言过来之后,雪里也夹杂着淡淡的香气。   斜对着长连廊的那条走廊上,周安安正紧紧挽着尹雯的胳膊,兴奋地看着眼前越来越大地雪,然后她的注意力蓦然被斜对面的两个人吸引。   隔着巨大的雪幕,她依旧能清晰看见对面的两个人。   两张面孔无比生动,是皑皑白雪间浓墨重彩的一幅画。   “我去,这俩人站在一起,有点太养眼了。”她眼神落在对面两人身上,往尹雯耳边凑小声说着。“……还有点般配是怎么回事儿?”   尹雯听见她后半句话吓得赶紧用胳膊肘轻轻怼了一下她,“别乱说,”她瞥了眼四周,低声说着,“人言可畏。”   周安安闻言紧紧抿住唇,做贼心虚似的环视周围,“哦。”   虽说早已入冬,但学期末尾的第一场雪,似乎才真正拉开了二零一二年的冬天。   他们即将一同迎来新的一年。 第24章   高中的假期要比初中时候短得多。   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过完年后两天就开学。   有了第一场雪,接下来落雪的时间点似乎密集了起来。人也更倾向于待在家里,出门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包括林海强夜不归宿的次数都少了许多,甚至有时候会在家里待上个一两天。   林明启刚放假那天打开门就看见林海强站在厨房门边的身影,手里提着刚烧开的水,看见林明启之后破天荒冲他笑了笑:“回来了?”   林明启没吭声,只是心头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自从上次林海强在家里骂了他半个多小时之后,他们俩就没再碰过面,更别说今天这一碰面就是特别和善的笑容和关心的语气。   林明启恶心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没吭声,准备往自己屋里走。   “坐这喝点水,咱父子俩也好好聊个天。”林海强叫住他。   嗬。   这平日里的大忙人竟然会有空跟他聊天。   “坐这。”只是话语间依旧是那种高高在上、掌握一切的家庭最高掌权者模样,对于同林明启谈话这件事,也只是对林明启的施舍。   林明启有些不耐烦地顿住脚步,站在过道里看向他,“有事么?”   林海强见他并不给自己面子,脸色迅速难看起来,“我是你老子,没事不能跟你说话吗?”   林明启没接他话茬,“没事我就先回房了,我有事。”   “你妈是不是给你留了钱?”林海强见他抬腿要往里走,提高声音问道。   林明启定在原地,转头看他。   林海强看见能镇住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不慌不忙坐到沙发上,“你妈给你留了多少钱,现金还是卡。”   林明启听见他这话之后反倒稍稍松了口气,林海强能问出这句话,说明这只是他的猜测,他并不确定林明启手上真的有钱。   “一分没有,”林明启淡淡瞥他一眼,眼里带着些嘲讽意味,“你自己臆想的吧。”   林海强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僵住,渐渐收回,盯着林明启,缓缓开口:“这个家,什么东西不是我的。”他冷笑一声,“不管多少钱,谁留下来的钱,只要在这个家里,它就是我的。”   林明启垂在两侧手渐渐攥紧,又慢慢卸了力松开,转身往房里走。   林海强也没再说话,看着林明启走进去的背影后淡淡收回目光,然后看上去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伸了个懒腰,歪在沙发上闭上眼。   林明启关上房门之后胸腔起伏幅度开始变大,他垂着眼,紧了紧后牙根,努力平复情绪。   他坐到床边,摸出柜子里的手机。   很长时间没开过手机,亮度太高,晃了他一下。   他打开通讯界面,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落下去,他垂眼,退出界面。   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灵感应,在他退出去的一瞬间,有消息弹出来。   Z:今天腊八,我舅舅来送了点腊八粥,我给你送点去?   林明启看着屏幕上那一行字,突然开始呆滞。   他有些抽空,好像这里只剩一张躯壳,他的灵魂早已不见踪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林明启骤然回神,站起身拉开房间门往外走。   林海强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大约是被敲门声吵着了,皱了皱眉,嘴里咕噜两句。   林明启快步走过去开门。   周树言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保温桶。他大概事刚从外面回来,肩膀上落了些雪花,在黑色的外套上面格外惹眼。   “又下雪了么?”林明启视线从他肩上收回,轻轻落在对方面颊上。   “嗯,飘了点小雪。”周树言提了提保温桶,“腊八粥,在你家吃还是去我家。”   林明启顿了两秒,“你家吧。”   周树言点点头,“行。”   林明启关上门,跟着他往上走。   他突然问了一句:“你出去拿的粥么。”   周树言反应了一瞬,“嗯,他们在小区门口等着。”   明明知道外面下着雪,还让他自己下去拿。   林明启默默在心里给余成铭一家又记上一笔。   上次周树言发烧,跟他说了挺多。   他也知道了那个看着儒雅的男人不是周树言他爸,是他舅舅。那天在周树言家喊叫的女人,是周树言的舅妈。   “是我不让他们上来,”周树言见林明启没再说话,扭头看他一眼,开口说道,“我自己要下去拿的。”   林明启倏然抬眼。   不是,怎么、又看出他在想什么了。   周树言轻笑一声,回过头继续往前走,“都写脸上了。”   明明白白的。   林明启垂下眼,不动声色的抿抿唇,继续往楼上走。   这保温盒还不错,进门之后打开,里面的粥还在散发热气。   周树言走进厨房里拿了两个碗,先盛了一碗出来递给林明启,递给了他个勺子:“尝尝。”   燕琳这人,人品有待考量,但厨艺确实不错。   粥盛在碗里,各种豆子和米混在一起的味道迸发出来,本来林明启没什么食欲的,现在看着面前这一碗粥,还真有些饿了。   他舀起一勺往嘴里送。   周树言将自己的那碗放在面前,胳膊撑在桌子上,一只手捏着勺子,迟迟没动,只是看着林明启,“还行么。”   林明启点点头,“挺好的。”   周树言闻言弯了弯唇,“那就行。”   餐桌临近着另一侧的阳台,外面的小雪还在飘着,玻璃变成半透明的,笼上一层雾气。外面冰天雪地,屋内热气腾起,他们两人面对面坐着,安安静静吃着粥。   岁月静好。   好到人想要永远停留在此刻。   只可惜,只有这么一碗粥的时间。   -   林明启下楼的时候,周树言也跟着一块往楼下走,说是要去买点东西。   林明启站在玄关处,看了眼窗外,提醒周树言带把伞。   周树言看了眼窗外,“没事,下得不算大,”他说着就往外走。   林明启没吭声,两个人下楼。   走到林明启家门口的时候,林明启出声叫住他,“等会,我给你拿把伞。”   他没等周树言反应,就径直开了门进去拿伞。   林海强已经没在沙发上了,林明启没在意,想着他应该又出去喝酒去了,他往左边走,到阳台去拿他上次新买的那把伞。   等他拿了伞走到门口,他房间门突然被打开,林海强从他房间走出来。   林明启脚步顿了一瞬,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重了起来,但他面上依旧不显,只看了林海强一眼就继续往门外走,拉开半掩着的门,把伞递给周树言。   “你这次放寒假怎么放这么晚?”   林明启递伞的手还未收回,就听见林海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阴恻恻的。   非常莫名奇妙的一句话。   林明启并不是刚刚进门,刚进门的时候他俩就碰过面,林海强当时什么都没问。   而且他这句话的语气,就好像是洞悉了一切,只等着审判林明启。   林明启收回手,抬眼同周树言说话:“小心路滑。”   周树言接过伞,快速伸出另一只手,握在林明启手腕处,没吭声,就这么看着他。   林明启眼睫颤动两下,缓缓垂眼,视线落在两人皮肤相触之处。   “上高中这么大一件事,也不跟我这个当爹的说一下。”林海强在身后悠悠开口。   林明启僵了一下。   周树言感受到了他的僵硬,握着他手腕的手微微紧了紧,皮肤相触的温度更为清晰。   林明启动了动手腕,轻轻将手挣开,他抬眼看向周树言:“你先去忙吧,我没事。”   说完,他不顾周树言反应,将他轻轻推开,把门合上。   在门即将合上的那一瞬间,林海强像发了疯似的从后面冲了过来,扯着林明启往侧边撞。   锁舌缩在里面,门看上去像是严丝合缝的关上了。   林明启的腰硌在鞋柜的角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他眉心皱起,脸上的表情依旧充斥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劲儿,咬着牙不吭声。   林海强表情狰狞,“你敢背着老子偷偷上高中?他妈的,老子是不是管不了你了?!”他手指向林明启,“你哪来的钱交学费?林芝是不是偷偷给你留了钱?啊?!”   林明启依旧没吭声,垂着眼,一只手捂着腰,面上恢复平静,以一种极为冷静的姿态面对林海强的发疯。   旁边的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听上去很急切。   林明启垂着的眼皮微不可察的抖了抖。   林海强见他这样,心里的火气更甚,他边大喘气边点头,“好!你不说……”他扭头四处找着什么,“不说是吧?”他目光定在一旁的什么东西上,两步走过去捞起,举起来就往林明启身上砸。   林明启动都没动,闭上了眼。   让他砸吧,砸完之后这条命就当还给他了,以后他就自由了。   酒瓶砸在肉体上的声音传来,应该是跟骨头碰撞到了,只是预设之中的痛感并未传来,林明启只听见了闷哼声和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周树言挡在了他身前。   啤酒瓶子狠狠撞在他肩胛骨的位置,变得七零八碎。   他被砸得踉跄了一下,林明启伸手接住他,满眼不可置信。   “你……”   周树言抬眼看他,嘴角扯出个笑,“没事。”   门大开着,外面风灌了进来,冷风阵阵,这么冷的天,林明启却看见了周树言额角疼出的汗,他的心开始被灌进来的冷风冻得发酸,连带着眼眶发红。   他不知道门怎么开的,也不知道周树言怎么挡在他面前的。   他永远,都是个会给人带来霉运的人。   林海强显然也被突然冲进来的人吓到,他手紧紧握着剩下形状尖锐的一半啤酒瓶,往后退了两步。   周树言缓了一秒后就转过身,对着林海强,眼里一层抹不去的寒霜。   “你、你他妈的谁啊?进我们家来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林海强虽然被对方的眼神震慑,但依旧死撑着质问周树言。   他打量了两眼周树言,突然想起来什么,“我想起来了,你上次来过我家是吧?”他看了眼被挡在身后的林明启,“你这朋友交的不错啊,都能为了你豁出命。”   “不过,”林海强嘴边略带嘲讽的笑收了收,看向周树言,“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老子管教自己的儿子,外人少插手。” 第25章   周树言背上传来阵阵刺痛,他压着眉,看向林海强。   林海强也开始不耐烦,准备上手把人推开。   周树言挡开他的手,林海强见状绕过他,要去扯林明启。周树言站在前面,将林明启遮挡得严严实实。   林海强见状,将剩下一半啤酒瓶往旁边一摔,开始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个杂种,老子养你这么大,你跟着外人一块对付老子?!当初就不该生你,你他妈就是个灾星,晦气!你……”   他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周树言一拳砸在他脸上。   林海强被打得往后倒,踉跄好几步,十分狼狈地撞在后面稍矮的餐桌上。   他倒在那,挣扎了两下,然后顺势坐在了地上。   林明启在这次得以看清林海强是个多么无耻没有下限的人。   林海强坐在地上不再动弹,只是手放在刚刚撞到的位置,表情狰狞,“我的腰——”他抬眼恶狠狠看向周树言,“我告诉你,你把我伤着了,你要给我付医药费!你他妈得赔老子钱!!”   林明启死死盯着坐在地上的人,咬着牙开口:“你做梦。”他一字一顿,“你今天疼死在这,也别想要到一分钱。”   林海强不为所动,依旧捂着腰叫起来。   老小区最不好的一点就是房子不隔音,此刻门敞开着,林海强的声音越来越大,在楼道里回响。   对面屋子的门打开,一个男人伸头往他们家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从他的视角看不见倒着的林海强,只能看见侧站着的两个人。   “没事,摔了一跟头。”林明启转过身,对着男人说道。   男人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正准备回屋里,林海强的声音响起:“什么摔倒了?儿子打爹了!我林家也不知道怎么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居然跟他老子动手,还带着人一起打他老子!”   男人回屋的步子顿住,再次将视线停留在两个年轻人身上。   林明启动了动唇,林海强又开始叫喊起来,“报警!我要报警!”   对门的男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听见林海强的喊叫声后,面色稍显凝重,“你们……”   林明启朝他微微颔首,“抱歉,我爸他喝多了,打扰到您,不好意思。”   男人点点头,关于林明启家里的情况他大概了解一点。虽然说他搬来的时间并不算长,这房子是他爸妈生前住的,他爸妈去世之后他才从大城市回到家里,打算休息一段时间。但是对于对门的一家他却略有耳闻,以前他妈提起过,说是对门的女人得了癌症,家里的男人天天喝大酒、夜不归宿,一直都是家里的孩子照顾大人。   所以一听说是林海强酒喝多了发酒疯,男人的所有怀疑立刻消了下去,“行,没事。”   对面门轻轻合上。   “咔哒”门又微微开了个缝,本来已经转身往客厅走的男人又回到门前,又往里拽了一下门,门和门框看上去严丝合缝,但是锁舌根本就没有落进锁框。男人哐哐撞了两下,最后拧了下门把手,锁舌弹出来才把门关上。   转身就开始嘀咕:“老小区真的是,软件硬件都有问题,这门也该换了。”   林明启也合上门,将林海强的声音尽可能阻隔在门内。   “我要去医院验伤。”林海强看向周树言,“你可以不赔钱,但是得带我去医院。”   林明启看他一眼,“想都别想。”   验伤?   验什么伤,买瓶几块钱的正红花油擦擦得了。   周树言在他身后,轻轻拉住他手腕。   林明启回头,周树言同他对视一眼,转而看向林海强,“可以,带你去医院验伤。”周树言顿了顿,“刚好我也去验个伤,我付你的医药费,你付我的医药费。”   林海强嘴角的笑容僵住。   周树言和他的伤谁轻谁重,他心里可太明白了。   林海强咬了咬后牙根,扶着旁边的桌子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盯着周树言,愤愤点了点头,转身往里屋走。   他房间门刚关上,周树言像是被抽空一样,整个人往下软。   林明启手忙脚乱用自己身体去撑住他。   周树言的头贴在他脖颈处,清浅的呼吸喷在林明启皮肤上,温热湿润,他脖子微微发痒,又因为他一心挂念周树言的伤势,声音微微颤抖:“我们去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周树言的意识开始昏昏沉沉,他只听到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然后他彻底昏了过去。   等再次睁眼,就是白茫茫的天花板。   “有哪不舒服么。”他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语气里的担心直白袒露。   周树言偏了偏头朝向声音的方向:“我没事,哪都挺好。”   林明启垂着眼,沉默了两秒,抬眼看他。   周树言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他看上去好像特别平静,平静到让周树言莫名发慌,他表情收了收,认真看向林明启,“我真的没事。”   “肩胛骨骨裂,肩膀的神经受损,差一点就伤及后脑。”林明启看向他,声音里满是疲惫,能听见细微的颤抖,“不严重么。”   他眼眶通红,努力压下情绪。   周树言指尖动了动,往他手的方向挪了挪,和他指尖轻轻抵在一起。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瓶子砸在你的头上,会怎么样?”他个动作和语气混在一起像在示弱,又像是在哄林明启。   林明启内心的那股酸涩劲更甚,从心脏直挺挺反上来的,遏制他的呼吸,喘不上气。   他深深呼一口气,眼眶还是泛红,只是语气平静许多,“你没发现么,自从你遇见我之后,好像什么都不顺利。”   因为替他撑伞,没过两天就发高烧晕倒。   因为替他挡了一下,进了医院。   “林海强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对,我确实是个灾星。生我的那一年,我们家生意亏空,负债累累,我妈大出血,差点命没保住。因为有了我,我们家开销更大,我妈既要照顾我,又要挣钱还债,积劳成疾,得了胃癌。”林明启垂着眼,一字一句说道。   周树言心里突然开始发慌。   林海强上次的话骤然在他脑子里炸开——他上完这个学期就不上了,好好珍惜你们的同学情。   如果说之前在睁眼闭眼之间得知父母死亡的消息是瞬间被抽空和被迫接受,那么现在,则是有些东西他想抓抓不住的无力感。   “我肩膀疼。”周树言避开林明启的视线,声音放弱。   他最终只能以这种方式扯开话题。   林明启看出来他的意图,点了点头,“我去叫医生。”   病房安静下去。   三张床并列摆放,周树言睡在最里面那张,他暂时还没病友,说话声一消散,房间就安静的不行,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他血液流动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在他耳边。   外面好像又落雪了,透过窗子能看见飘扬的雪花,气温再次骤降。   可那窗户明明离病床那么远,他却好像感受到雪花落在他脸上,眼尾顺着脸颊,一片冰凉。 第26章   林明启走到病房外,一片肃穆和冰冷。   走廊上来往的人脚步匆忙,甚至没人会抬头看路,都拿着手上的报告单细细琢磨,也因此会偶尔相撞。   林明启倚在外面的墙上,垂着头,背看上去也微微弯着。   他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他缓了缓,从口袋里掏出来。   又是林海强发来的消息。   [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得为那个替你出头的朋友考虑吧,人家替你挨了一下,别最后还要为你背黑锅。]   林明启将手机灭屏,塞进兜里。   上面还有三条消息,都是在周树言昏迷的时候发过来的。   全都是威胁林明启的。   他深深吸一口气,离开倚着的墙壁,往护士站走。   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周树言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倚在身后竖起垫着的枕头。   医生过来检查了一边,叮嘱了些注意事项,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让他好好养养。   周树言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眼神顺着医生的身侧看去,落在林明启身上。   医生没待多久,前后不过五分钟,等他走后,屋内再次静了下来。   “我从来不觉得,你带给了我什么不好的东西。”周树言突然开口,背上的那块骨头开始痛,一阵阵的,顺着骨缝一点点往外钻。“我更觉得,在遇见你之后,开心变成了一件特别容易的事。”   林明启站在离他床不远处,半垂着眼。   “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周树言沉了口气,改变策略,“你至少得等我肩膀好之后,我们再慢慢说这件事。”   他抬眼看向林明启:“可以么。”   林明启看向他,他面色苍白,大概是肩膀又在疼了,额间渗出了几滴汗。   林明启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周树言身上的气质凌冽,一眼看去不可一世的感觉,不同于此刻,坐在病床上看着他,眼里带着些祈求的意味。   这不是周树言第一次向他低头。   林明启眼眶发酸。   他收回视线,轻轻点了点头,“好。”   周树言在医院养了两天之后就回了家。   医院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还有一股专属于它的生病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人在那待久了,总觉得越来越烦闷,身上也越来越疼。   林明启陪着在病房里住了两天。   这两天里林海强不停给他发短信,轰炸一样,林明启一条没看,因为传达出的意思都差不多,让他赶紧给个答复。   林明启只说过两天他回去之后当面说,林海强这才偃旗息鼓。   所以在林明启将周树言送回家之后,他返回楼下,打开家门的那一刻,就看见林海强半躺在沙发上,听见动静后朝门的方向瞟了一眼:“回来了?”   林明启没说话,低头换鞋,往客厅走,站在沙发前。   “站那干什么,坐下来好好聊会!”林海强依旧是这句话,抬头看了眼他。   林明启没动,“没什么好聊的。”   林海强想要什么他还不清楚么。   “行,不聊也行。”林海强冷哼一声,“发的短信都看了吧?”他一只手搭在后面的沙发梆子上,威胁意味浓厚。   林明启静静看着他,“你想去报警就去报,想去验伤就自己出钱去验,这是我跟你的事,少扯别人进来。”   林海强轻飘飘叹了口气,“这些我不管,你要是考虑不好,我就帮你选了。”   林明启定定看着他。   “行,那我现在就去联系人,等你们开学那天,我带着人去你们学校门口,一看见他出门我就开始堵上他。让你们学校所有人都知道,你的那个好朋友,上门打人。”林海强啧了两声,“我知道,你不在乎面子,但是他就不一定了。就算他也不在乎面子,你说我把事闹大,整天在你们学校门口叫喊着,你们学校会不会迫于压力让他停课或者转学呢?嘶——这事谁也说不准啊……”   “你不就是想要钱么?可以,我妈留给我的那张卡,可以给你。”林明启打断他的话,眼神看上去还算平静,只是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小幅度发抖,抖到拳头都无法握紧。   林海强弯腰捞起前面桌子上放的一瓶酒,用牙把酒盖咬开,仰头灌了两口,“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他窝着腰,两只胳膊撑在膝盖上,“我从一开始就说了,初中上完就行了,反正年龄也不小了,你个子又高,看着也有个成人模样,出去找个工作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再说了,老子养你这么大,现在家庭困难,你就该出去上班,好让老子也享两天福……”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要是希望你的朋友背这个黑锅,因为你,被这件事闹得上不了学,那我也无所谓,反正我去闹上几场,就当我散了个气,我不亏。”林海强长长叹了口气,看向他,“选择在你。”   “好,”林明启开口,“我同意。”   赌注如果是他的命,他倒真的无所谓,可赌注是周树言的前途,他丝毫不敢懈怠。   不用赌,他就会妥协。   “我还有个要求,”林明启开口,“开学之后,让我把第一个月读完。”   他答应了周树言的,三个月。   林海强不说话,打量着他。   “卡给你,三万,换一个月。”林明启知道林海强一定会同意,三万块钱,让他多上一个月的学而已,一个月过后,他退学打工,对于林海强来说,稳赚不赔。   果然,林海强看了他两眼,往沙发靠背上一倒,“行,就一个月,我多送你两天也行。”   林明启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家里的窗子基本都没打开过,外面冷意盎然,家里虽然温暖,但却闷得让人喘不上气。   他房间的窗子蒙上一层雾气,混淆了外面的景色,白茫茫一片。   小雪转大雪,外面的地面完全被掩盖,连带着被踩出的脚印也被抹去,世界又是一片苍白。   -   这么循环往复好几天,雪终于停了一阵子,太阳开始露头。   雪开始融化。   天更冷了。   雪一层层覆盖着,只是除了最上面一层,下面的全都变成了冷硬的冰。于是街面上显而易见的,人变少了,也没什么车了。   余成铭才放假,本来他是打算趁着刚放假去看看周树言的,但是路不好走,天气预报显示接下来一个星期都是大晴天,他干脆就再等两天。   余齐嘉也早就放了假,这会正在沙发上半躺着看电视。厨房里传出抽烟机工作的声音,饭菜的香气透过玻璃门的缝隙飘出来,余成铭本来有些忧虑的心思瞬间被抚平,投入到他自己的温馨小家中。   他嘴角的幅度也展开,正准备往厨房里走,兜里的手机响起。   他看了眼来电人,嘴角挂着笑接通电话:“怎么,陈医生最近不忙了?”余成铭边拉开厨房的玻璃门,边跟电话里的人聊着。   燕琳听见动静回头,见他在接电话,递过去一个询问式的眼神。   余成铭朝她笑笑,用口型回应她:“老陈。”   燕琳了然地点点头。   “怎么,嫂子在旁边呢?”陈梁在电话那头听见了余成铭轻声跟旁边人报备的声音,笑着问了一句。   余成铭笑开,看着燕琳,回着电话里的人:“是,在旁边,正做饭呢。”   “啧啧,要不说你命好呢,娶了个好老婆!”陈梁在那边说着,突然想起了个事,“欸,老余,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个外甥,叫什么来着?”   猛然一下被人提醒,余成铭愣住,嘴角的笑僵在嘴边,他不动声色垂下眼,“周树言,怎么了?”   “那就对了,我没看错人。”陈梁在得到肯定答案之后开始滔滔不绝,“前两天我们科室来了个男孩,应该是被玻璃瓶子砸了,肩胛骨骨裂,人也昏迷了……当时我正忙着去看另一个病人,从那边走的时候看了眼那个男孩,总觉得眼熟。我琢磨半天,突然想起来,当时你外甥考上高中的时候咱一块吃过一顿饭,我越看越觉得那孩子像你外甥。后来我这边忙完了,我去看了下病历单,那孩子就叫周树言。”   余成铭听着听着眉开始皱起,燕琳在一旁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对劲,关了炒菜的火,在一旁观察着余成铭的反应。   “他现在还在医院么?”余成铭问道。   陈梁:“没有,住了两天就出院了,怎么,他没跟你们说?”   余成铭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嗯,没说。”   “嗐,可能也是怕你们担心吧,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样,他多大了,十六?十七?”陈梁安慰余成铭。   “……十七?应该是。”余成铭思考片刻回道,“那他说了是怎么伤的么?”   “没有,护士当时应该问了,我从旁边路过就听了一句,说是被砸的,具体情况他也没说。”陈梁沉吟片刻,“他这个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没太大的问题,不用太担心,而且他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来的时候意识有点模糊,是个男孩给送来的,应该是他朋友吧。”   余成铭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他朋友?”   “对啊,那孩子人也不错,挺仗义的,你外甥在那住了两天,基本上都是那男孩在照顾……”   余成铭听见这番话后脸色倏然变了。   燕琳在旁边一直听着,她听见余成铭说周树言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皱了皱眉,眼看着余成铭脸色变化。   “行,那等过两天有空了咱喝两杯。”余成铭跟对面说着,“嗯,挂了。”   他挂掉电话,燕琳才开口问。   “怎么了?”   余成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沉默两秒才开口:“树言被玻璃砸伤了,老陈在医院碰见他了。”   燕琳闻言皱了皱眉,伸手去拧煤气灶,抽烟机也再次工作起来,她声音颇小,像是在嘀咕:“怎么两天不见他就要惹点事……”   余成铭还在想刚刚陈梁所说的陪着周树言的男孩,燕琳的几句嘀咕他也没听见,过了一段时间后他突然开口:“过两天我去买点排骨,炖点汤给他送过去。”   燕琳不吭声,锅铲撞在锅边哐哐响,“这大冷天的去哪买排骨,外面那么滑!更何况,人受伤了也没告诉你,肯定也不想麻烦你这个做舅舅的,你还非要给自己找点事干。”   余成铭眉心轻皱,看上去有些疲惫:“你也说了,我是个做舅舅的。抛开血缘不谈,我们都是为人父母的,总能换位思考一下吧?”   “你跟我吵吵什么?我有说不让你去么,我只是说这两天路滑,等过两天放晴了再去不行么?”燕琳把锅铲往锅边一倒,转身跟余成铭争了起来。“你但凡对自己家多上点心,对自己儿子多上点心,你儿子的成绩也不至于这么差。”   余成铭觉得心累,不再说话,推开厨房的玻璃门往外走。   他也不是没想过,或许没有周树言,他们家会是其乐融融的模样,也不会有这么多争吵。   可没办法,谁让他曾经答应过他姐,总不好违背自己的承诺。一个男人,若说出的话不算数,面子上总是不好看的。   要是落到其他远亲耳中,也是不好听的。 第27章   冬日天亮得晚,林明启睁眼的时候七点刚过。   房里的窗帘拉得很严实,留着微弱的缝隙,从缝隙向外看,天看上去还挺暗。   屋里安静的出奇。   没有任何动静,也不像是有人的存在。   林明启一向对声音敏感,家里有没有人,他轻易就能感知。   他起身走出房门。   果然,客厅空荡荡的,林海强摆在门口鞋柜旁的鞋也不见了。   有了钱,他又能去吃喝了。   林明启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往厨房里走。   他昨天一大早去农贸市场买了块新鲜排骨,路上的冰厚厚一层,两侧都有人拿着铁锹不停除冰,好方便出行。   农贸市场离他们小区有段距离,因为下了场雪,公交车数量减半,再加上跑得慢,林明启干脆走了过去。   不然等慢慢悠悠晃过去了,好点的部位都被抢完了,说不定连个骨头都看不着。   他昨天晚上把排骨剁了剁,等到九点多的时候就能炖了。   他打开煲粥的锅,热气冲出来,看着挺黏糊的,闻着也挺香。   这粥是昨晚上开始煮的,定了个时。熬的是瘦肉粥,本来像周树言这种情况,多吃点青菜是好的,但是他俩一块吃了这么多天的早餐,林明启发现周树言似乎不怎么喜欢吃青菜。   虽然周树言没有说过,但是上次去买包子的时候,当包子店老板说要送他们一个青菜包尝尝的时候,周树言拒绝的很坚决。   就像他拒绝茄子一样。   所以在熬粥的时候他就没放青菜。   快速洗漱完之后,林明启将粥盛在保温桶里,提着往楼上走。   他拿周树言前两天塞给他的备用钥匙开了门。   他本来以为这个点周树言没醒,谁知道刚打开门两个人对上眼。   周树言正拿着水杯往客厅走,见他进门顿了顿步子。   “起这么早?”他端起杯子仰头喝了一口水,这个动作不不知道拽到了他背后的哪根神经,周树言痛得皱了皱眉。   “怎么了?”林明启见他皱眉,自己眉心也不经意微蹙。   周树言摇摇头,“没事,不小心抻着了。”   ……   林明启走到餐桌边,把保温盒打开,“过来吃早饭。”   他轻车熟路走到周树言家的厨房,拿了两个碗出来。   周树言坐在餐桌边,看着放在自己面前腾着热气的粥,轻轻挑了挑眉。   林明启依旧是坐在他对面,看周树言没动静,他抬眼看过去。   周树言也正在看着他,嘴角又扬起那抹熟悉的笑容:“我手疼,伤的右边肩胛骨,右手一抬就痛……”   “用左手吃。”林明启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周树言下一句话要说什么,他轻易就能猜透。   但对方计划没得逞也并不气馁,垂着头笑了笑,应了声“好”。   看样子就纯粹是想逗逗他。   林明启气定神闲地低头吃着粥,只是捏着勺柄的指尖微微泛白,像是投射着他内心的微微波动。   “中午吃排骨,十一点左右我给你送饭。”粥快吃完的时候林明启抬头对周树言说。   周树言点了点头,“好,辛苦你了。”   林明启轻轻嗯了一声,周树言见他碗也空了,问他:“还吃么?”   林明启摇了摇头。   周树言见状将他的碗拿起,往厨房里走。   “做什么?”林明启起身跟过去。   “你做饭,我总得洗个碗。”说着,他把碗往洗碗池里放。   还没刚弯下腰,伸手去拧水管,他肩膀的痛意传来,疼得他手顿了一下。   林明启拉住他左侧的胳膊,“别逞强,我洗。”   他将周树言轻轻往一侧拽,然后自己开始洗碗。   周树言往一侧的台子边靠着,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右颈部,看着林明启洗碗。   他心中突然一动,“我这手,要是伤一辈子也挺好。”   正洗碗的人动作一顿,将涮干净的两个碗往台子上放,转过身看他,似笑非笑的:“这样你就能一辈子都不洗碗了是么。”   周树言笑得肩膀抖了两下,“没,洗碗可以买台洗碗机。”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嘴角的笑容淡了些许,随着他垂下的眼被掩盖。   “永远这样,就挺好。”他话里意味不明。   林明启眼神一顿,嘴角的笑也僵住,他心尖颤了颤,连带着手里的碗都差点没拿住。   他把碗放进碗柜里,始终没抬眼,只是走的时候匆匆瞥了周树言一眼,“我走了。”   周树言跟在他身后送他出了门。   门一关上,两人都深深呼了一口气。   三个月的期限像是一层隐形的枷锁,就算没人提,也一样紧紧锢在心上,时不时彰显存在感地刺痛一下 。   像一把钝刀,等人反应过来之后,心也就碎了。   -   后面的两个星期,林明启几乎是换着花样的在做饭,但基本上都跟骨头分不开,他坚信吃什么补什么。   不过也确实有点效果,周树言至少看上去精神不错,喝水不会抻着了。   这天林明启依旧去给周树言送饭,只是两个人刚坐下没吃两口,就有人敲门。   周树言起身去开门。   是余成铭。   “舅舅?”周树言喊了他一声。   “欸,我说我来看看你,这么长时间了,一直在下雪,路不好走,就一直等着雪化了才来。”余成铭站在门口冲他笑了笑,好像闻到什么味道似的,头往里探,“我怎么闻到了香味,已经吃上了?”   “嗯。”周树言回了声。   “哎呦,你舅妈也给你炖了汤,还特意让我给你带来呢!”余成铭在门口站着,嘴角的笑顿了顿,“我进去坐坐?”   周树言顿了一下,侧身给他让路。   林明启见余成铭进来,起身跟他打招呼。   餐厅就在门旁边,走进门就能看见的程度,余成铭定定看着他,良久嘴边才挤出个笑。他也看见了桌子上的保温桶,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这是,在外面打包回来的饭?”   “没,朋友做的,送过来的。”周树言回他。   “哦,”余成铭眼神一直落在林明启身上,“你们俩关系不错啊,这么冷的天还做了饭送过来……家住的不远?”   林明启礼貌性冲他弯了弯唇,“嗯,就在楼下。”   余成铭做恍然大悟状,“那确实挺近。”他将保温桶放在餐桌上,“我这也带了点汤,新鲜排骨,喝这个吧。”   周树言往餐桌边走,“不用,我俩吃的差不多了,汤您带回去吧。”   余成铭拧着饭盒盒盖的动作停了下来。   “谢谢舅妈,也辛苦您跑一趟了。”周树言说。   余成铭又将饭盒盖子拧上,抬头冲他笑笑,“行,这汤就放在这吧,你明天热着喝了,免得总麻烦同学。”   他正准备往门外走,想了想还是转过身问周树言:“我前两天跟你陈叔叔通了个电话,就是在医院工作的那个,他说他在医院看见你了。听说你是被玻璃砸了?严重么?”   周树言没想到余成铭回知道这件事,愣了一下,“没事,好得差不多了。”   余成铭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震得周树言骨头发痛。但对方似乎没意识到,依旧是一副关心的态度,盖着慈祥长辈的面具,“那就好,这种事你应该先告诉我们的,毕竟我们才是你的家人,是你的亲人。”余成铭叹了口气,“你那伤具体是怎么来的?怎么被玻璃砸到了?是跟人在外面发生了冲突么,报警了么?”   “不是。”周树言否认的很彻底,“就是不小心被砸到了,不用担心。”   余成铭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走了。”说着,他又往林明启的方向看了眼。   林明启和他眼神撞上,冲他点了点头。   余成铭转身出门。 第28章   从这天之后,天气回暖。   一直到过年那两天,都没再下过雪,连阴天都少见,太阳天天准时到岗。   过年前的一个星期都特别热闹,更不用说天气好,街上挤满了车和人。   尤其是乔县的巷子多,巷子口出来就是人行道,从新城到老城的一整条人行道上早早就开始摆起摊,卖上对联和灯笼。   铺子挨着铺子,也没有竞争意识,每一家都各有特色。有的卖窗花和贴画多,有的卖红灯笼的多,主要就是图一个热闹。   今年过年林明启应该依旧一个人。   林海强从拿了钱之后也没再回过家,不过他回不回的都无所谓,林明启一个人能过年也落得自在。   他打算趁这两天去买幅对联。   还没刚出门,他就听见楼上关门的声音响起,手机上立刻弹出消息。   Z:你要出门么。   Z:等我一会儿,我跟你一块。   林明启收回手机,站在楼梯边上,仰头朝上看。   没两秒钟,就见人影往下走。   “你要出去?”林明启看着往下走的人问道。   “嗯,”周树言应了声,迅速带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他:“你呢?”   “快过年了,买幅对联。”林明启看了眼他肩膀,想问的话又憋了回去。   “我在家待时间太长了,闷得慌,这两天天气好,我也出来走走。刚好,我陪你一块呗?”周树言知道林明启担心他的伤,找了个借口岔了过去,“反正也不远,走路大概就六七分钟?”   林明启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俩确实很长时间没有一起上过街,外面空气新鲜,太阳光线散发暖意。   林明启一个人倒是出来挺多趟,为了每天能买到新鲜的骨头,他连续半个多月都起得很早。   刚好那一段时间一直再下雪,街上的冰化了又冻,一天比一天坚硬,路也一天比一天难走,风往脸上一扑都刺骨,空气吸入鼻腔,顺着喉管下去都觉得喇嗓子,没现在这么舒服。   两个人一块上街,走起来好像不那么累,路也没那么远,六七分钟的路,感觉两步就走到了似的。   街边铺子太多,一眼过去就能花了眼。   林明启随便找了一家,站在摊位前看了一圈。   摊子人多,老板忙得晕头转向,基本都是自己在挑。   只是林明启实在看不过来,挑东西这种事,就是很头疼啊!   正头疼着,他旁边突然递过来一幅对联,“这个怎么样?”   林明启看过去。   春满神州花似锦,岁和盛世福如潮。   周树言将横批扯出来,上面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福寿康宁。   林明启看着几个字愣了一瞬,抬手接过。   摊子老板见他挑好了,走过来问道:“挑好了么?”他看了眼林明启手上拿的一幅,“哎呀,这幅好!寓意好啊,也适合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福深似海!”   林明启点点头,冲着老板:“就要这幅。”   两人买好对联之后,提着东西往回走。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周树言接了个电话。   余成铭打来的,让他这两天回去住,马上过年了,家里人都在一起热闹些。   燕琳也在那边说了话,大意也是让他回去过年什么的,周树言不好回绝,只能应下。   他挂完电话后轻轻叹了口气,对着林明启开口道:“我明天要去我舅家,可能一直到过年。”   林明启表情看上去没什么波动,轻轻点了点头,“那我省点米。”   周树言闻言笑着点点头,“嗯,行。”   一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满街的热闹和繁华沦为平静,从外放的变成内敛的,热闹全都归置于各家各户内。   不过对于有些家来说,热闹只是浮华的假象。   林明启家倒是没有这些假象,他家是纯安静。   安静到他坐在那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正吃着午饭,他手机突然响起来,刘一安发来的消息。   LY安:哥!新年快乐!!!!   LY安:/恭喜发财   他弹过来好几个表情包。   林明启放下筷子,回他消息。   日与月:新年快乐,你也发财。   日与月:/眯眼微笑   刘一安在那边劈里啪啦敲了一堆过来。   LY安:我靠,哥你别发这个表情,这个微笑太慈祥了,你不如发那个假笑的。   日与月:哦,我以为这个就是假笑呢。   LY安:……   LY安:果然……   他们俩有一阵子没联系了,刘一安的话头一旦打开就止不住,林明启的手机响声基本就没停过。   在一次短暂的退出聊天界面时,他指尖顿了顿,看见置顶聊天的那个灰色头像,摁灭手机。   太阳光线渐弱,直到整个被隐去。   鞭炮声开始接班,周遭开始响起急促又短暂的声音,偶尔开始有烟花在天际炸开。   林明启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客厅的灯光昏暗,暖黄色的灯光和外面暗下去的天色没有特别分明的界限,偶尔炸在天边的烟花映入屋子内,猛然还增了个亮。   还有两分钟春晚就要开始,林明启坐在电视前,眼神落在屏幕上。   但他不是在等春晚开始。   手机屏幕亮了亮,消息提示音响起。   他垂眼看过去,身后捞过手机。   Z:看烟花么。   屏幕上微弱的光线投映在他脸上,却好像照亮了整个屋子,耳边传来自己心跳的鼓动声。   日与月:窗外正在放。   Z:我给你放一个。   林明启指尖僵硬在半空。   紧接着对面再次发来消息,是系统自带的表情。   Z:/烟花/烟花/烟花   林明启轻轻哼笑了声。   日与月:破费了。   那边好像没了动静。   林明启正打算退出聊天界面的时候,消息突然弹出来。   Z:看窗外。   林明启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右侧的窗户看过去,一片漆黑。   他脑后的那一侧却突然响起烟花升空的声音。   这一次的烟花不像前两次,听上去距离那么遥远,他转过头,烟花正好炸开,整片映在他眼中。   他整个人像是被钉住,任凭一片又一片璀璨腾空,将他紧紧笼罩。   烟花渐渐灭掉,林明启手心里的手机嗡了两声,震得他心脏发麻。   Z:有你之前看的几场好看么。   林明启回过神,往靠近餐厅那一侧的阳台走过去,他看见了楼下站着的人,手机屏幕还微微发着亮光,正低头看着手机。   他往后退了两步,垂眼思考片刻,攥着手机往楼下走。   老小区楼梯道的灯也时日颇长,昏黄的圆灯挂在头顶,已经早就不像刚安上那么灵敏,不会轻轻跺脚就亮,甚至于嗓子咳破了也不一定能亮起来。   林明启脚下步伐紊乱,哪怕灯没亮走得也很快。   终于来到楼下。   对方似有所感,同样抬起头,黑夜之中,两人目光相对。   林明启步子慢了下来,朝周树言的方向走过去。   周树言摁灭停留在和林明启聊天界面的手机,手揣进兜里,笑着看他:“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对联“春满神州花似锦 岁和盛世福如潮”出自网络 第29章   “新年快乐。”   林明启看着他的眼,回了一句。   旁边又有烟花炸开,小区里时刻都有人在放烟花。   “你怎么回来了?”林明启脸上忽明忽灭,他动了动唇,开口问道。   周树言弯着唇,“来看烟花啊。”   林明启垂眼,笑着点点头。   “时间还早,走走么?”周树言眼神一直落在他脸上。   “行。”   已经过了八点,春晚开始直播,外面街上几乎是空无一人。   路两侧的树上挂上了彩灯,大大小小的餐馆门窗紧闭,只有路灯孤零零杵在外面。   他们俩漫无目的的走,一路上安安静静。   偶尔会开口聊两句,也不觉得尴尬和沉闷。   “烟花不轻吧,怎么搬来的?”林明启开口问他。   周树言知道林明启是在担心他肩膀上的伤,“让卖烟花的老板帮忙送过来的。”   林明启视线重新落在前面的道路上,点点头。   走到一道桥边的时候,不知道哪边的人家又开始放烟花,他们俩不约而同放慢步子,站在桥边看了起来。   过年这两天虽然温度较前两天上升了许多,但是毕竟是冬天,依旧冷。一阵风吹过来看,往人衣服里钻。   林明启下来的急,没拿围巾,他里面的衣服领子不高,还略微有点宽松,所以风一过来,就直接往他心口上吹,冻得他瑟缩一下。   还没等他拉上棉服拉链,脖子上缠绕上暖意。   他僵住,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呼吸落在他面前,还有脖子上带着温度的围巾。   他缓缓抬眼,围巾已经围在他脖子上,只是周树言的手一直未曾离开,还拽着围巾底部,轻轻一扯,林明启撞进他怀抱中。   他感受到周树言摁在他背上的指尖微微用力,但是依旧保持着间隙的怀抱。   温暖并未持续多久,周树言便松开了他。   凉风一阵一阵扑在人脸上。   林明启将脸别向一侧,“不早了,回去吧。”   寂静和热闹交杂的夜晚,在桥上看烟花的那一瞬间,林明启的眼里并不是绚烂的烟花,他眼神平静,里面倒映着身边人的模样,像在静静告别。   -   寒假在渐渐弱掉的鞭炮声中结尾。   高中三个年级分段开学,住校的同学将沉重的行李往宿舍楼里拖,教学楼里一片死寂。   周树言依旧起了个大早,不过今天来上学的只有他一个。   昨天晚上林明启给他发了消息,说是让早上不要等他,具体原因他没说,周树言当时心中莫名腾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只是想到他们俩的三个月之约还未到期,他将不安隐了下去。   三个月,事实上也只是周树言的缓兵之计。   三个月能改变的东西太多,说不定林明启便会不那么执着的要离开。   他会留住他,他们会一起考大学,然后永远离开这里一切不好的人和事。   只是当早读铃声响起的时候,周树言的那股心慌开始在心头蔓延。   林明启一直没来。   周树言坐在教室里,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误入一片迷雾之中,找不到方向,也看不见出口。   一直到中午,周树言趁着午休从学校的矮墙头翻了出去,搭了辆出租车回了小区。   下了车他便冲到林明启家门口,拍了拍门。   没人回应。   周树言不死心,拍门的力气加大,门框也被震得发颤。   不知道敲了多久,他手心发麻,力气渐渐弱了下来,手顺着门往下滑。   他双手垂在两侧,微微垂头,心口堵塞的那口气怎么都喘不上来。   他紧紧咬着后牙根,没呼吸一次拽着心脏不停颤抖,密密麻麻的疼,人也在抖。   良久,周树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像还有一丝希望。   他转身往楼上奔去,急着开门,捅了几次才将钥匙插进孔里。   打开门后,他冲进房间拿出手机,打开QQ的界面。   点进置顶的消息界面。   指尖僵在半空,良久,他将手机扔在一边,坐在床上,身子前倾,抬手捂住眼,突然笑出声。   手机屏幕亮着朝上,在网名为日与月的主页上,显示着“此账号已注销”。   他觉得错的太离谱了,无论他怎么低头,怎么示弱,怎么扮可怜,都留不住林明启。   笑声里夹杂着哽咽传出,周树言微垂着头,眼泪从指缝滑出,砸在地板。   疼。   他骨头疼。 第30章   “哥,你真回老家了?那你……真不上了?”   林明启听着刘一安在电话那头带着些不甘心,轻笑了声,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己:“未来是靠双手拼出来的。”   “啊?”刘一安在那边一愣,他哥该不会受刺激傻了吧?   “我们学校挂的标语,”林明启垂眼笑着,“我这身体健康、四肢健全的,干什么没有出路?学门手艺开个店也挺好。”   “可是哥……”刘一安欲言又止,当初林明启考高中的时候有多拼他是知道的,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结果……   “他妈的,真不是人!”刘一安最后也只能咬着牙愤愤说了一句,骂完又觉得不太好,怎么说也是林明启他爸,“但是哥,不是说好把开学第一个月上完么?怎么……”   林明启嘴边的笑收了收,停顿片刻,“嗯,”他哼笑声,“早点晚点没所谓,早辍学早点学手艺,多一个月少一个月的,无所谓。”   说完,他眼睫抖了抖。   “不说了,我还得把房子收拾收拾,多少年都没人住了。”林明启从院子的水泥台子上直起身,跟刘一安打了个招呼就挂了电话。   林明启老家是在离乔县大约一个多小时车程的镇子上,是个带着小院的房子,要真从外观上来看,比乔县那个老小区看上去还漂亮些。   林海强下了大巴,连家都没回就出去喝酒去了。这地儿他熟,基本上遍地是熟人,找几个酒搭子更是不成问题,看来以后也是天天不着家。   林明启活动活动肩膀,开始收拾屋子。   他把手机放在一边,不知道哪个软件弹出了条通知,屏幕亮了亮,他下意识点开,顺着就往QQ里去。   点开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号注销了,又返回界面,顿了顿,把APP也给卸了。   他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林明启轻轻皱了皱眉,将手里的抹布放在一边。   余成铭的话突然在他脑子里开始盘旋,像念咒一样,他突然觉得有些耳鸣。   那是过年的前一天下午,周树言提前一个星期去了余成铭家,林海强更是整天不着家。所以在家门被敲响的时候,林明启愣了一下,坐直身子倾耳听,发现真的有人敲门,他才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之后,是一张他意料之外的脸。   “我运气还不错,第一次试就敲对了门。”余成铭冲他笑了笑,“方便进去聊聊么?”   林明启侧身让他进了门。   余成铭进门开始打量着他家里的布局,“你家里就你一个?家里人不在?”   林明启看他一眼,“嗯”了一声,“您坐,我去给您倒杯水。”   “不用了,”余成铭拦住他,“待不了多久,几分钟就走。”   林明启闻言,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跟着一起往客厅里走。   他一言不发看着余成铭,突然来找他,总不是没有目的的。   余成铭依旧一副慈祥的长辈模样,笑着看向他,开口说话:“你跟树言,关系还不错?”   林明启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实在是,特别突兀。   “我几乎没看见过树言有多么要好的朋友,”余成铭看向他,“我也很好奇,他为什么放着离学校更近条件更好的房子不租,来租这个老破小。”   林明启心头隐隐腾上一层雾,轻轻皱起眉,等着余成铭的下文。   “我也不绕弯子了,”余成铭看向他,脸上的笑容突然虚伪起来,和善之下的狰狞渐渐显露,“树言发烧之后的一个星期,我来看过他。本来是打算给他送早餐,但是无意撞见了你们俩一块吃了早饭……”   林明启眉心蹙的稍紧了些许。   所以呢。   吃个早饭怎么了。   他眼神一顿,蹙着的眉被细微的慌张所代替。   他想起来了。   有天早上他和周树言一起去楼下新开的早餐店,吃包子的时候他嘴边沾上了点,周树言为了逗他,伸手将东西揩掉。   余成铭大概就是那时候来的,看见了这个场景。   林明启微垂着眼,指尖紧贴在衣服两侧,暗暗用了力。   “我不知道你们俩究竟是什么关系,”余成铭语气依旧保持温和,只是脸上的笑容收起,话语不容置喙,“但是不管你们俩是什么关系,一切就到此为止。”   “这种东西,本就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正常人,谁会去……”余成铭话头猛然止住,仿佛这种感情被说出口都是肮脏的,“你们俩都需要治疗,但最好的方法就是分开。”他抬眼看向林明启,“我希望你能主动转学,最好能离开乔县。”   他顿了两秒,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树言受伤,我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受伤。你第一时间在他身边,身为树言的亲人,我很感谢你,但是,我不得不猜测,树言的受伤究竟是因为什么?自他跟我们生活起,他就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可是在遇见你之后,他就有如此遭遇……所以,你还不明白么,你的到来,给他带来的,究竟是福是祸?!”   余成铭说完这些话后,平复两秒,叹了口气,话语也不那么锋利了,“你要是想去市里读书也行,我可以帮你安排……不知道树言有没有跟你说过家里的情况,”他话锋一转,“他爸妈在他上初二的时候出车祸走了。当时他也在车上,一家三口出去的,最后活下来的只剩他一个人。”   余成铭肩膀松了下去,“他这孩子性格本就不是多么热络,这件事之后他变得更沉闷,虽然在家里没表现过什么,但这件事对他来说打击还是很大。”他抬头,“我是他舅舅,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我自然是希望他能有更好的生活。你应该也知道,他成绩不错,未来一片光明坦荡,可是,你们俩这件事要是被传出去,你让别人怎么看他?他的未来、他所拥有的一切,会不会就因此受到影响或者断送了?”   说完之后余成铭一直不动声色打量着林明启的表情,只是这孩子太过镇静,这些软硬兼施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动摇他。   “一直都只是我喜欢他,”林明启突然开口,抬眼定定看向余成铭,“不存在恋爱关系,周树言也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他只是把我当朋友。”   “是我借着朋友的名义接近他。”   余成铭听完这句话之后愣了一下,“什、什么?”他顿了顿,脸上表情变换,“真的么?”   林明启冲他笑了笑,“当然,我没必要撒这个谎,在您面前置我自己难堪。”   “有问题的只有我,”他动了动嘴角,“至于您看到的,都是误会,是我故意,勾着他让他做的。”   “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所以希望肢体接触能让他对我产生更高的接受度。”   林明启抬眼,笑意浅浅,“至于您说的话,我会考虑。”   余成铭闻言说话稍微硬气了起来,“既然话都说开了,那身为长辈,我更希望树言他能处在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中,也希望你不要再去打扰他。所以我觉得,你最好开学就转走,这学期就不要去了。”   林明启缓缓眨着眼,唇弯起一个很轻的弧度,“好。” 第31章   “哐当!”   方才为了方便收拾屋子而顺手倚在墙边的板凳倒在地面上,砸得特别响。   林明启缓缓回神,过去把板凳扶起来。   他深深叹了口气。   当时余成铭来找他,他说的也不算全错。   他确实没跟周树言在一起,这是事实,那层窗户纸确实没捅破。   至于其他的。   林明启见过燕琳,也知道燕琳对周树言是个什么态度。   寄人篱下的感觉并不好受,尽管周树言搬了出来,但就余成铭的态度来看,周树言多少会被戳脊梁骨。   反正自己都是要走的,至少周树言能过得稍微好点。   林明启不再想这些,拿起扔下一边的抹布,往屋里走。   收拾屋子当真是个体力活,从太阳悬空到天彻底暗沉。   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屋子才勉强看得过去。天花板和墙角结的蜘蛛网都被扫除,他曾经的那个小房间也被清出来,除了采光不太好,其他的都还行。   说实话,对于林明启来说,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   他没多少行李,也就是些衣服和被褥。行李箱大开,塞在角落的棕色小熊占了一席之地。   林明启指尖动了动,将娃娃扯出来,放在床头。   房子太久没人住,很多东西都不太能用,水管里没水,院子的那口井压出来的全都是浑浊的水。   还有灯,林明启房间的这个暗到无法再暗的程度,客厅挂着的那个则是一闪一闪的,跟他妈鬼片似的。   鬼片就鬼片吧,能在鬼片场景里活下来也算是他有本事。   -   林明启第二天早上起得很早,他收拾了一番之后出了门。   镇子不算特别大,公共交通什么的也不发达,但好在他要去的地方也不算特别远,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就到了刺青店。   门店不大,门头是块木头,什么字都没刻,只有右下角有只黑色蝴蝶。   林明启推门走进去。   刺青店虽然门头不大,但里面还算宽敞,上下两层楼。   “纹身出示身份证啊。”左边传来一道声音,来人往外走,视线落在林明启身上,扫了他一眼。   林明启看着他,“收学徒么。”   程原听见这话手里动作顿了一瞬,斜了他一眼,“多大啊?”   “虚岁十八。”林明启回道。   程原闻言挑眉笑了笑,“没上了?家里人知道么。”   “家里没人。”至于林海强,他就不是个人。   程原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打量着他,然后点点头,“行,那你来吧。”   “但我先说好,我这人脾气冲,你要是学了两天觉得累了就懈怠,我可是分分钟撵你走的啊。”程原语气散漫,“我这儿跟上学差不多,得试学半个月,半个月后出一次成绩,要是资质太差,一窍不通,我依旧撵你走。”   “能接受就在这,接受不了你现在走也行,免得我撵。”   “能接受。”林明启看着他,“但我后天来不了,有点事要解决。”   程原掀了掀眼皮,“行,三天之后,早上七点,准时到。”   ……   林明启口中的有事也确实挺重要。   他得回一趟学校,办退学手续,把档案什么的带走。   他在开学的前一个星期跟刘应民打了个电话,说了退学的事。   大概是太突然了,刘应民在那边沉默了一阵,问他原因,苦口婆心劝说了很久,说他成绩不错,这么保持下去摸到重点大学的门还是件很容易的事。   林明启感谢了他,退学的态度依旧坚决。   他选了个上午的时间,早拿完早了事。   林明启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七点四十,他在外面等了一会,等到学校里面上课铃打响了他才进去。   铃声收尾,学校安静的出奇,或许是因为树木花草都已枯萎,校园内一片萧瑟。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刘应民在一楼的教务处等他。   刘应民先是深深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又知道无法干预他的选择。毕竟那天林明启家长也说了,是家里人让退的学,他争了半个多小时都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   “走吧。”刘应民双手背在身后,往教务处里面走。   退学手续过程并不算繁杂,不到二十分钟就全部走完。   林明启最后跟刘应民道了个别就从教务处离开。   回字形的教学楼,教务处恰好对着他们班,他从教务处出来之后抬头就能看见班门。   他拿着档案袋,牛皮纸的粗糙质感在他指尖格外有存在感。   他收回视线,转身往教学楼外走。   对面二楼,十四班门口。   梁栋肚子疼,跟老师请示之后出来上厕所,恰好看见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步子顿了一瞬,张了张嘴就想喊。   只是那身影消失的太快,他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人就已经出了教学楼门。   梁栋收回视线准备去厕所,步子还没动,他看见刘应民从教务处走出来。   他皱起眉,顿了两秒抬腿离开。   梁栋上完厕所回班之后,往自己座位走的时候看了眼林明启的桌子。上面还放着很厚一层的书,跟上学期没什么两样,抽屉里除了书包其他的也都在。   他挠了挠头,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   生病了?   但是林明启今天来了,还从教务处拿了什么东西走了。   他刚好走到周树言座位前一两步,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林明启平时走的最近的也就是周树言了,但是,梁栋快速打量了周树言两眼,这人表现的也很平常,情绪也没见有什么变化。   除了,好像更不爱说话了。   脸上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梁栋的各种猜想在两天之后被打破。   中午午休铃声一过,刘应民就叫了几个学生,把林明启的桌子一整个抬走,然后让梁栋将座位往前挪,坐到周树言身后。   梁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顺着刘应民的话,将桌子往前挪。   离前面那个背影有一段距离时停下。   他坐在座位上,瞟了两眼周树言背影,照这么看,林明启应该确定是不来了,周树言这么淡定,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吧。   梁栋收回视线,找着下节课要用的课本。   被他揣测心情的人正垂着眼看着面前摊开的练习册,特别认真,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后看,等看完几行字之后,发现压根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捏着笔的指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越攥越紧,直至笔杆硌在他虎口处传来微微痛意。 第32章   日子枯燥无味,就这么一天天麻木重复了起来。   好像彻底成为一潭死水。   又一年暑假。   刘一安坐车来镇子上找林明启。   林明启的各种联系方式都注销了,包括之前用的那张卡,后来换了张卡之后,除了刘一安他谁也没有说过,也只有刘一安和林海强有他的联系方式。   林明启在车站接的刘一安。   从大巴上下来的人大多风尘仆仆的,刘一安不一样,他睡眼朦胧,看样子刚醒。   林明启看着涌过来的人群,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抬起手,刘一安一眼看见他,从四处流向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哥!”刘一安朝林明启的方向跑了两步。   林明启冲他笑了笑,歪了歪头,“走吧,带你喝点什么。”   刘一安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往车站外走。   他打量着林明启的背影。   总觉得他好像变了些。   大半年没见,他个子似乎高了些,人看上去挺拔不少。   但这些变化都不是最主要的,刘一安盯着林明启后脑勺,死活抓不到最关键的一点。   “喝什么,奶茶还是果茶?”林明启侧头问他。   刘一安回过神,“果茶吧,”他顿了顿,“冰的!”   林明启闻言笑着点点头。   奶茶店离车站不远,直走走到头,拐个弯就到。   镇子跟县里面又有点区别,道路坦荡,基本上都是一眼能看到头的,不像县里面,到处都是弯弯绕绕的小巷。   “哥,你……”刘一安酝酿着开口问他,“过得还行么?”   林明启推开奶茶店的玻璃门,空调冷气扑面而来,短暂冲破夏日的烦闷。   他一只手撑着门,一只手准备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侧着身子让刘一安先进,闻言看了刘一安一眼,微微抬眉,“我看上去像是已经穷到揭不开锅了么?”   刘一安顺势走进奶茶店,回转身子跟林明启说话,“那倒不是……”   “林哥来了!”收银的女孩跟林明启打了个招呼,“朋友来找你玩啊?还是老样子吗?”   “嗯,加冰。”林明启应了一声。   “今天不养生了?”里面做奶茶的小哥听见之后打趣了他一句。   林明启扯了扯唇角,“大夏天的养什么生。”   他平时来的次数不算多,但镇子统共这么大点,年轻人也算不上多,来个三次以上也就熟了。   林明启刚回来的那段时间家里喝不上水,想喝点甜的,来奶茶店也就来得频繁了点。   那时候大冬天的,他要的一般都是常温的,后来习惯了,一直到夏初来喝的时候也懒得多说话,每次来都是一句“老样子”。   别的不说,他们店这果茶销量一半以上都是林明启贡献的。   店面不算大,工作台对面两步的地方是个小吧台,放了一排椅子。   林明启往那边走着,两人坐在那等了起来。   刘一安看着林明启跟店员熟稔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他似乎融入的不错,而且面上看起来,对于上学这件事也没那么多的执念。   没执念好,若有执念,人就会痛苦。   刘一安坐在空调旁边,凉风阵阵,额上的汗消退下去,店里挺安静,他眼神越过面前工作台的遮挡看着做奶茶小哥手上不停歇的动作。   他口袋震动了两下。   有人给他发消息了。   刘一安掏出手机,看了两眼之后开始打字回消息。   “哥,你还记得大鸟么?”他边回着消息边跟林明启说话。   林明启心头一震,垂下眼掩饰内心的波动,“有点印象。”   “就是周哥朋友,周哥你认识的吧,周树言!”刘一安回完消息,手机亮着,还停留在消息界面中,他看向林明启,“当时我过生日他说他喝醉了,还是你送他回的家。”   林明启点点头,避开了这个问题,“怎么了。”   “哦,大鸟他不是去外地上学了么,这两天好像要回来,找我出去玩来着。”刘一安看了眼屏幕上又发来的两条消息,傻乐了一下,“他说他也找了周哥,但周哥不出来,跟个学习机器一样,还是永动机……”   刘一安滔滔不绝。   “果茶好了!”前台的女孩冲他俩的方向喊了一声,将两杯果茶装进袋子里,放在吧台上。   林明启仿佛才醒过神,起身往前面的吧台走,提上两杯果茶,递给刘一安一杯,“走吧,找个地方玩会。”   -   林明启带着刘一安去了网吧。   镇子虽然不繁华,但绿化不错,道路两边的树都十分魁梧,各种虫子在树上叫着,乐此不疲。   风是热的,但因为刚从空调屋子里出来,暂时倒没有黏腻感,只是燥热。   又是七月了。   都已经过去一年了。   一年里人来人往,一切都似过眼云烟一般,摸不到也抓不着。   刘一安依旧落林明启半步,他在坐车来的路上想了很多,也措了很多辞,安慰的话,疑问的话,虽然最后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但是想了那么一箩筐的话,到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来。   完全没有他抒情的机会。   他认识林明启这么久了,多少是了解他的。   林明启是个很少会情绪外露的人,尤其是在遇见一些特别不好的事的时候,他表面上更平淡。   但也正是因为他这么平静,刘一安反而什么都说不来了。   很快到了网吧。   这家网吧比县里后巷子那家环境要好很多,安安静静的,不嘈杂,也没有什么呛人的味道。   林明启带着刘一安去了包间。   “咱俩好久都没打游戏了吧哥,上次打还是去年暑假,我靠,都这么久了!”刘一安边开机子边震惊于时间过得飞快这件事。   “打一局。”林明启面前的电脑屏幕亮起,他把键盘位置调整了一番。   “得嘞!等你带飞我。”刘一安一脸兴奋。   林明启勾唇笑了笑,含糊的哼笑了声。   他俩玩的依旧是屠龙之神,只是这么长时间没玩了,版本也更新了,里面东西改动了不少。   不过林明启这人适应能力一向不错,很快就摸清打法,快速调整,再次带飞刘一安。   “牛逼!!”刘一安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大获全胜字样,键盘一拍,大喊一声。   林明启云淡风轻笑了笑,“还行。”   刘一安把键盘往前一推,歪着头活动脖子,伸了个懒腰。   他扔在一边的手机又开始响起。   他打开手机,正准备回消息,对面突然弹过来一个电话。   刘一安按下接听键。   “哥你干嘛去?”他看着林明启起身准备往外走,顺嘴问了一句。   林明启摸了摸兜,摸了盒烟出来,往刘一安的方向扬了扬,“出去抽根烟。”   刘一安动了动唇,看了眼烟盒,点了点头,“哦。”   林明启开门出去,关上门那一刹那刘一安对着电话那边开始说话。   林明启模模糊糊听见一句。   “怎么了鸟儿?” 第33章   张云鹏已经开始准备出国的事了,这两天好不容易闲下来,抽了个空,想着回来看看,跟老朋友们聚一聚。   他先给周树言发的消息,但周树言可能在忙,一直没回,然后他就给刘一安发了几条消息。   刘一安倒是回的快,但是他人不在乔县,恰好周树言回了他消息,说是在做题。   于是张云鹏一个人坐在路旁树荫下的石墩上,有些烦闷地抓了抓头发。   周树言一般学习的时候怎么都喊不出来,所以他自然就将希望放在了刘一安身上,就又给刘一安发过去几条消息。   “你现在还在岭镇呢?”过去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张云鹏给刘一安打了个电话。   “嗯,在网吧呢。”刘一安回道。   张云鹏在这边点点头,“啥时候回来啊?抽个空聚聚呗,我这马上走了,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刘一安顿了顿,“我应该是坐今天晚上最后一趟回乔县的大巴,可能七点多回去了。你在乔县待几天啊?要实在不行明天再聚?”   张云鹏在那边倒吸了口气,“倒是也行……那咱俩就明天见呗?”   “得!”刘一安应了一声,两人挂了电话。   “行,我今天跟你聚聚,明天跟刘一安聚聚,然后就滚蛋咯!”张云鹏将手机扔长椅上,身子往后仰,抻了抻胳膊。   周树言坐在一边没说话,他脑子里回旋着刘一安刚接电话时那边传来的声音。   他学抽烟了么。   “欸,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出来了呢,没想到我在你心里还是有点分量的啊,能把埋头苦学的学霸阿树给叫出来了!”张云鹏在一边笑着打趣他。   周树言动了动眼皮,思绪回笼,他扯了扯唇角:“你都要走了,不来送你最后一程,不是显得我很不人道。”   “啧,你这话说的,不像我要出国了,像我要离世了。”张云鹏活动着自己的脖子,懒懒叹了口气。   本来他听说周树言在学习,就想着明天再聚也行。后来他跟周树言发消息,提到了刘一安,说刘一安去岭镇看朋友去了,没几分钟,周树言就说来找他。   两人聊了两句,周树言就说不如给刘一安打个电话,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有空。张云鹏一听,觉得行,就一个电话过去了。   -   刘一安挂了电话之后没两分钟,林明启就进来了。   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   刘一安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在网吧里待到五点多,林明启说要请刘一安吃饭,刘一安没同意,一会儿说他六点多就坐大巴走,一会儿又说他妈在家做了饭,给他留了菜,他回家吃。   找的借口非常拙劣,林明启看出来刘一安是担心他没钱,想给他省点钱,说了两遍无果,最后等到六点左右把人送上了大巴。   林明启看着大巴开走,才转身往回走。   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条短信。   [哥,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今天来看你,一路上脑子里想了挺多话,但是见了面之后就说不出口。你知道,我这人一向对于肉麻的话也说不出口,当然,你肯定也听不下去,我要真当面说了,怕是咱俩的鸡皮疙瘩能铺满整个岭镇。]   [我其实真挺怕你过得不好,适应不了这边的生活。虽然说是你的老家,但是我总觉得你不属于这,你应该属于更广阔的天地。说是迫于无奈,但是只要你还想回来,我就支持你。我这还有点过年存的存款,至少能抵上一年的学费,你要是不想申请住校,你就到我家来住,反正只要你想,我刀山火海的,都在所不辞。]   过了一会那边又弹来一条消息。   [还有,我今天来本来是带了五百块钱的,但我知道,直接给你你肯定不要。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能让这五百块钱偷偷钻进你口袋里。但你知道啊,我这人这么聪明,这点小问题难不倒我!所以在你去抽烟的时候,我灵机一动,看见了你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把钱塞在了你手机壳里。不过五百块钱塞不进去,塞完之后里面鼓囊囊的,太明显了,我就只塞了三百。钱不算多,但你要是需要,尽管张口!我这人别的没什么,小金库还是不少的。]   ……   林明启看着刘一安发来的一长串消息,一条条往下看,看到最后一条的时候手顿住,将手机翻了个面,抠开了手机壳。   看见里面塞的三百块钱。   他垂着眼皮,眼下一片发酸,紧了紧牙根,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短信界面,他指尖落在字母键上,却打不出一个字。   打完又删掉,最后回了条过去。   [我很好,勿念。]   作者有话说   启子,真的好吗? 第34章   四季反复交叠,日升月落。   树木花草遵循着自己的生长规则,四季常青的永远都枝叶繁茂,冬天落了叶子的,到了温暖的季节也紧跟着回春。   六年过去,乔县也在飞速发展。   很多小巷子两侧的矮墙都被扒倒,在废墟之上建起一栋又一栋的高楼。水泥路也变成柏油路,公交车不再冒出悠悠尾气,被电车取代。   乔县东边的城区也渐渐繁盛起来,娱乐场所也多了起来,在一众台球室棋牌室中,夹着一间并不算起眼的刺青店。   店面不算大,但是一眼扫过去这家店最为吸引人,外观上看去还挺别致,偏复古的风格,给人一种很沉静很厚重的感觉。   店名就一个字,木。   “纹身的话先扫前台的二维码排号。”进门右侧被帘子隔着,年轻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男人的头发很短,额前的发茬硬挺,眉眼完整露出。在昏暗的里间面孔有些模糊,但有个大概的轮廓,更加抓人。   进来的人大摇大摆往里走:“熟人能插个队么,走个关系行不?”   林明启听见说话的声音抬眼瞥了对面一眼,勾了勾唇,“我跟关系户有仇,不走关系。”   刘一安轻车熟路走了进来,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喇着腿半躺在那。   半晌,他突然坐起身,“哥,我说真的,要不给我也纹一个吧,纹个般若,就纹右胳膊上!”说着,他撸起袖子,给林明启指着位置。   林明启忙着研究客人送来的图,头也不抬,轻飘飘一句话把他噎了回去:“行啊,只要你不怕你妈把你胳膊卸了就行。”说完他顿了顿,掀了掀眼皮看向刘一安,“卸你胳膊的时候千万别说是我纹的,我胳膊还有用。”   刘一安一听这话先是仰头笑了几声,笑累了又叹口气,“也是,我要纹了,我妈得活剥了我。她这么大年纪了,不说别的,活剥我的时候别给她身体累坏了。”   林明启轻笑出声,“挺好的,孝子。”   刘一安听完这句话又开始笑,“欸,哥,你这后面还有多少个客人啊?”   林明启看了眼旁边的单子,“七八个吧。”   刘一安应了一声,“那这个星期天的同学聚会你去么?”   林明启手顿了一下,“应该没空。”   “那行,我也不去了,反正也没什么必须要见的人。”刘一安跟着说道。   林明启没吭声,他手边的手机震动起来,一个陌生来电。   他接起:“您好。”   “林明启?”那边响起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林明启垂眼,努力在脑子里提取记忆,还没等他出声,那边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梁栋,还记得我么?”   梁栋?   他眉心松开,“记得。”十四班的班长,以前坐他后面那个,“怎么了,有什么事么?”林明启开口问道。   “啊,就是咱们班这两天准备搞个同学聚会,大家都很久没见了。基本上大家也都大学毕业了,很多都暂时回老家了,所以我想着趁这个时间把大家喊着聚一聚。”梁栋在那边笑了笑,“你以前的号都联系不上了,我这还是找老刘要的……”   林明启一直沉默着,此刻突然开口:“什么时候?”   “啊?”梁栋一直不见对面有动静,都不抱希望了,以为林明启不来了,猛然听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哦,这周周五。你要是来的话我把地址发你手机号上——你有微信么,要不直接加个微信?”   林明启嗯了一声,“就这个手机号。”   “行,那我到时候通知你具体的时间地点。”梁栋在那边边打电话边点进软件搜林明启的微信号,“我申请了,你通过一下啊!”   林明启看着弹出来的好友申请,他嗯了声,挂了电话,点进微信,同意申请。   “谁啊?”刘一安见他挂了电话,随口问道。   “高中同学。”林明启回了句。   刘一安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高中同学?怎么找着你的,你当时联系方式不是都注销了么?”   林明启当时联系方式注销了是不错,但是他当时用这个手机号跟刘应民联系过,所以刘应民那有他的手机号。   “他找我们以前班主任要的。”林明启看着手上的图,眼神渐渐落到一个点上,陷入深思。   从梁栋说同学聚会的那一刻起,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身体里的血液好像也都在翻涌,要将他吞噬。   他隐隐期待。   或许,或许。 第35章   两天后梁栋给他发了地址,周五上午九点,西葫酒店。   林明启收到消息的时候刚纹完个图。   他摸着肩膀,活动了下脖子,回梁栋消息。   刚回完梁栋的消息,软件顶上弹出来一条消息。   程原:我明儿去乔县,吃个饭?   林明启没立即回消息,先返回手机界面看了一眼。   今天周四。   他返回聊天框。   林明启:什么时候来。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   程原:下午四五点左右。   林明启想了想,回了他一个成。   回完消息之后林明启转眼就睡了过去。   然后一觉睡到了晚上九点多。   醒来的时候头涨得疼,大概是睡时间太长了,本来长时间低头工作,他颈椎就不太好,睡觉的时候脖子别住了,现在特别难受。   他坐起身,缓了一阵往厨房走。   屋子里黑洞洞的。   这是他在乔县租的房子,在县中心,虽然不算大,但地理位置不错,而且房子性价比也还不错。   至于以前那个旧房子,林海强死了之后,他就低价卖了。   他跻拉着拖鞋去厨房倒水,睡了一觉,嘴里有些发苦。   小区里的路灯彻夜亮着,对面几栋楼散出的光亮微弱,丝丝缕缕的灯光拼凑着,渗入林明启的厨房里,竟也能将厨房照亮。   他走到厨房门口,伸手去按厨房灯的开关。   灯没亮。   林明启呆住两秒,重新按了一道。   灯还是没亮。   他扭头朝对面的那栋楼看,没错啊,人家家里的灯都还亮着呢。   他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的事,眼皮耷拉下去,不会又只有他们这一栋楼停电了吧?   林明启有些无语的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借着外面的光在厨房里摸索了。   他倒了杯水,倚在大理石台上,微微弓着腰,抿了口水。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顿。   都过去六年了啊。   时间过得真快。   六年,也许就物是人非了。   -   第二天早上五点林明启就从床上起身。   其实准确来说,他一个晚上都没睡。   不知道是因为下午睡了太久,还是因为喝那杯水的时候想得太多,想着想着一发不可收拾,思绪怎么都拽不回来。到最后躺在床上,一闭上眼,脑子里跟走马观花似的,开始慢节奏放映六年前的冬天。   漫天大雪,冻得人瑟瑟发抖。   他在床上也瑟缩了一下,像是故地重游,重新进入了那片场景。   不过在两秒钟后他就反应过来,是空调开太低了,给冻的。   他扯着旁边的被子裹在身上,想要快速入睡,然后就一直到现在。   林明启闭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干脆起床收拾收拾。   平日里找衣服都特别快,随便扒拉两件,穿的舒服不违和就行,但今天他翻了二十分钟的衣柜,找不出一件合适的衣服。   后知后觉的,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他怎么变得磨磨唧唧的。   他双手环在胸前站在衣柜前,有些烦躁,余光却突然瞥见床头角里卡着的棕色小熊。安安静静呆在那,平时走的匆忙不曾注意它,可它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林明启收回思绪,继续从衣柜里扒着衣服。   最后他套了一身看上去休闲点的,简单的白色短袖,下面一条稍长的浅蓝色牛仔裤。   八点多,他从家出发,往西葫酒店走。   走到酒店楼下的时候,恰巧碰见了梁栋。   几年没见,他样子倒是没怎么变,只是气质看上去成熟稳重了许多,少了些学生时期的活泼。   梁栋看见他之后,朝他走了好几步,站在不远处打量着,不太敢认,半晌挤出了句,“林……林明启?”   林明启冲他点点头,“嗯,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梁栋冲他伸手,“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他打量着林明启,仔细看看,要说变其实相貌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脸上的轮廓稍微硬朗了些,配上他精致的五官还是能以漂亮来评。   说到底还是气质,沉稳了不少,气场也足,颇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梁栋想着,林明启身上的这股劲总觉得有点像谁。   寒暄过后,他领着人往里走。   包间在三楼。   推开包间门,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看见有人推门而入之后,都站了起来迎着。   “哎呦!这不班长么?!”里面的男生一看见梁栋就开始起哄。   “可以啊,看着混的不错啊!”   “那不然,人怪不得是班长呢!”   ……   林明启进门之后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往角落的方向走,但还是被热情的同学招呼。   “诶!你……”热情是热情,就是这热情比较莽,没认出人先搭上话了。   场面尴尬一瞬。   “林明启啊!怎么,都不认得了?”梁栋见状出来大打个圆场。   “哦!”先前搭话的男生恍然大悟般,“那我肯定记得啊,我当年还特别羡慕,这人脑子那么好,不过后来怎么没——”   “诶,咱人都来多少了?”眼见着要说到林明启的那些不好说的事,梁栋连忙把话题岔过去。   怪不得你脑子不好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明启淡淡笑了笑,伴着吵闹声往里走,坐到里面正对着门的位置。   包间里陆陆续续在进人,女孩来得都差不多了,坐在一块聊着天。   林明启坐在一边,在喧闹之中,却又脱于其外。   他的注意力全在那扇门上,每次门一动,他眼神便轻轻落向那处。   包间里吵闹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林明启的心就像是被吊在半空的秋千,随着门的打开合上不停地荡啊荡。   尹雯和周安安一块进的门,周安安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一侧的林明启,眼睛瞪大一瞬。   她晃了晃尹雯的手臂,“那个,是林明启么?”   尹雯朝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好像,是吧。”   “你俩怎么不过来坐,站在那干嘛?”梁栋看见尹雯进来之后,起身往她的方向走。   周安安听见之后瘪了瘪嘴,“啧啧,”她看向梁栋,“怎么,一刻都分不开啊?”   梁栋被啧的有些不好意思,反驳道:“哪有!今天让我一个人来我不就一个人来了?”   周安安在腹诽两句,在尹雯耳边嘀咕着,“也真是辛苦你俩暧昧三年,憋着上了大学才在一起——但这都几年了,怎么还黏成这样?!”   尹雯肩膀碰了碰她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好啦。”   梁栋摸了摸后脖子,“坐这边吧,给你们留了位置。”   梁栋看了眼人,又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过会就开饭了,大家都上桌呗?”   人坐的分散,有些稀稀拉拉坐在大圆桌旁,一些在包间另一侧的电视前坐着,电视声音一直开着,但压不过聚会的聊天声。   梁栋开口之后,人都陆陆续续的往桌子边走。   林明启也听见了梁栋的话,垂下眼帘,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翳。   他摸了摸兜里的烟盒。   烟瘾上来了。   只是心里不发痒,发闷。   周安安跟着尹雯往桌边走,看见林明启两侧都是空的,她眼珠一转,松开尹雯的胳膊,“我去那坐了。”   尹雯往那边看了一眼,促狭地笑了笑,“你去吧。”   周安安往那边走,边过去边装作不经意打量着林明启。   只是她屁股还没挨着凳子,林明启突然起身往外走。   她坐在座位上瞪大眼。   不是,这是干嘛?   但事实上林明启并未注意到有人往这边走,林明启的座位靠右,离大门不远,周安安坐的位置在左边,所以在她坐下的时候,林明启丝毫没感觉到。   周安安看着林明启往门外走的身影,莫名觉得这么些年,他变了许多。   身上蒙的那层冷意,倒是跟周树言有点像了。 第36章   林明启捏着烟盒走到外面的走廊,尽头是一块宽阔的休息处,摆放着梨花木的圆桌和沙发,桌子上还放着烟灰缸。   林明启从烟盒里抽出一根,衔在嘴里,正准备掏打火机的时候,有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跑了过来,坐在了沙发上。   林明启手顿住,掏了一半的打火机又塞回兜里,嘴里的烟也扯下来塞回烟盒。   他在窗子前站了一会儿,窗子大开,往里灌着热风。   他叹了口气,转身往包间走,走之前将窗子关紧。   包间大,桌子也大,基本上都坐满了。   林明启看向自己的座位,地方还空着,而且刚好在拐角处,好进出,他坐回原位。   刚坐稳就听见有人开始嚷嚷:“诶,咱人来齐了么?我怎么觉得还有人没到啊?!”   “咱们班最牛逼的人物呢!怎么没看见啊?”   “谁啊?”有人问道,随即反应过来,“哦,周树言么?”   林明启眼神一顿,指尖落在手机上轻轻敲着,不动声色地侧耳听。   “除了他还能有谁,我去,分班之前的最后一次考试勇夺全校第一!分到理科小班之后,直接常年霸榜理科全年级第一,最后高考考了全县第一,牛逼得不像是人能考出来的分数!”   “脑子牛逼是一方面,关键是人家学得也猛啊!”   旁边人听见之后紧着附和。   “这事儿我能证实,是真的,感觉跟设定了什么程序似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疯狂在学。那时候中午午休,我在后面玩游戏,一抬头前面睡了一大片,只有周树言一个人立挺着,一直在做题,等我玩游戏玩累了,坐直换个姿势的时候,人还在做题。我就问,这谁能学这么猛?”   ……   林明启安静听着,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那段时间里周树言的模样。   “不过人牛逼,就是不怎么搭理我们,估计今天也不会来吧。”   “他今天有点事,可能来得稍晚点,饭应该吃不了,可能待会去KTV的时候能到。”梁栋见话头突然尖锐起来,连忙开口。   “这家酒店的菜做得不错,大家待会尝尝啊!”他转移话题。   像翻页一样,这件事很快就被掀过去。   菜也开始陆陆续续往桌子上端。   周安安看着旁边一言不发的人,酝酿半天,找了个话题,对着林明启的方向:“好,好久不见啊!”   林明启朝她的方向看了眼,冲她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然后气氛就冷了下去。   周安安眼角抽了抽。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她继续找着尴尬的话题,反正同学聚会不都这样,怕什么。   “开了家纹身店。”林明启回道。   周安安一听,眼睛一亮,身子猛然坐正,“真的啊?”她语气还有点惊喜,“我一直都想去纹一个的,但是没找着合适的店,你那有客返图吗,能看看么?”   林明启点点头,“能。”   他打开手机,点进相册,指尖抵着手机往周安安那一侧推了推。   周安安往他旁边稍稍凑近,看了眼图,侧头问他,“后面还有么?”   林明启将照片往后滑。   “我去,这个好看!”周安安看上一个绿色藤蔓的,盘在锁骨的位置,“这个也是返图吗?”   林明启点点头,“是。”   桌上的菜越来越多,还在继续有条不紊地上着,门不停开合,然后安静了一段时间。   梁栋忙着给尹雯夹菜,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两声,淹没在周围人的讲话声中。   林明启慢条斯理地给周安安介绍着,他无意间抬眼,包间的门恰在此时打开,他的话头瞬间被止住,眼睫不受控地颤了颤。   周安安感受到他的停顿,有些疑惑,抬头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第37章   来人一身黑,语气稍冷,像沾上了秋日降温之时落了雨后的湿意。   边说话边往里走。   “诶!来了啊!你开始说你赶不上吃饭的时候,我们也没等你!不过这刚开始吃,快快快,这有个位!”梁栋看见来人站起身迎着。   周树言朝着梁栋的方向走着,一路过去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呼。   “来了啊?!”   “好久不见,这不得喝两杯?”   ……   周树言一句话没说,吭声都没吭声,闷头往里走。   坐定之后旁边的人拿了个杯子往他旁边一放,就给他倒酒。   “你这来迟了,不得自罚三杯?”旁边的人打趣着。   梁栋在一旁看得颇有些胆战心惊,毕竟周树言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挺冷的一个人,也不是说开不起玩笑,就是觉得,跟他开玩笑有生命危险。   感觉他一个眼神就能把人盯死。   尤其是高一下半学期,整个人周身都散发着阴沉沉的感觉。   后来加上联系方式,是因为什么来着?   梁栋拍了拍脑门,想不起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周树言端着杯子,面无表情仰头下了一杯。   “不……”梁栋惊得抬了抬手,一幅要阻止的模样,手抬了一半定在那。   酒又倒满,周树言继续灌了一杯。   梁栋嘴角抽了抽。   眼看着他三杯下肚。   能喝就喝吧。   -   周树言三杯下肚之后胃里稍微有点往上反气。   他下了高铁就打车回来,马不停蹄往这赶,基本上从睁眼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胃里是空的。   这是第一次同学聚会,也是他在虚无缥缈的日子里唯一能触动他情绪的东西。   饭桌上侃侃而谈的声音一层又一层地叠起。   林明启透着桌子上腾起的白雾看向斜对面坐着的人。   被灌了三杯酒之后的云淡风轻,还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好像变化挺大。   林明启想起什么,猛然顿住。   变了么。   好像周树言本就不是多么热络的人。   “这个……要是去的话是不是要提前预约啊?”   林明启耳边响起说话的声音,他回神,往一侧的方向偏了偏头,“嗯”了声。   “那我现在就预约行么?”周安安话语间兴奋起来,“我想纹那个绿色藤蔓的,旁边加两朵花成吗?也纹这。”说着,她指了指自己锁骨的位置。   林明启点了点头,“行,加个微信吧,回头给你发预约时间的二维码。”   周安安愣了愣,才拿出手机,“哦哦,好!”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从始至终都特别热闹,各种吹牛声连绵不绝,而且不带重复的。   只是落在林明启耳朵里只有吵闹的感觉,他们聊的内容他一个字都没听清,塞进嘴里的菜也毫无味道。   包间里冷气也挺足,菜盘飘起的热汽也早就散去,可是林明启在看向周树言的时候总觉得眼前有一层雾,很薄很薄,却又看不清他的脸。   不知道周树言有没有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反正一整场下来他一个眼神都没往这来过。像圆桌上普普通通的同学一样,不在乎,不关心,也不寒暄。   林明启嘴角泛起淡淡的自嘲。   也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谁能等谁六年。   饭局即将进入结尾,林明启手边的手机开始震动,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消息。   程原:我到了,有空么,去找你。   林明启顿了顿。   林明启:这么早,不是四五点来么?我不在店里。   程原:嗯,我也以为要到四五点去了,结果车还挺快。   程原:你不在店?那你在哪?   林明启:在外面吃饭,要不我让刘一安去店里开门,你去店里等会?   那边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弹出了条消息。   程原:不用,你要是吃差不多了,直接把地址发过来,我去接你。   林明启看了消息之后,发了个定位过去。   饭桌上吵吵闹闹,没什么人动筷子了,但是饭局喧闹的氛围久久未散。   吵了将近半个小时,一个个的才舍得闭上跑火车的嘴,歪歪扭扭从凳子上站起身。   然后一个搀一个地往外撞。   一场聚餐下来,估计没沾酒的也就只有林明启一个,只有他板板正正往外走。   一群人,熙熙攘攘的,倒像是回到了上学时候的那段日子,打了下课铃一群人往食堂里冲的模样。   一出酒店门,外面阳光能把人晒化,下午两点,正是日头大的时候,林明启一出门就眯起了眼。   梁栋在旁边招呼着,准备打几辆车去订好的KTV,林明启站在街边的树荫下,刚走过去,几步外的车就冲他按了按喇叭。   他抬眼看过去。   程原从车上下来,撑在车门边,冲他抬了抬手。   林明启抬了抬眉,随即敛了敛眼捷,转身跟梁栋告别:“我朋友来了,我就先走了,你们玩。”   梁栋刚跟司机通完电话,听见林明启的话之后礼貌挽留他,“啊?你不去了么?要不你让你跟你朋友跟着一块儿呢?”   “不了。”林明启冲他他淡淡弯了弯唇,“先走了。” 第38章   “怎么回来了?”   林明启上了车之后跟程原闲聊起来。   程原眼睛盯着前面,认真开着车,语气却是吊儿郎当的,“外面的世界不好闯,混不下去不就回来了。”   林明启闻言笑了笑,“挺好的,回来不是能继承家业么。”   程原听见他的话笑出声,“家业?你指我们家那个小卖部?”   林明启笑着哼了声,“嗯,不算么?我家要有个小卖部我就不努力了。”   程原笑得肩发抖。   车从新城的东侧开到西侧,一路畅通,在一间酒吧门口停下。   “走吧,下车喝点。”程原把车停稳。   林明启抬头看了眼,酒吧装修得不错,很有程原的风格。   “你的酒吧?”林明启看了他一眼,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语气却轻飘飘的,有种淡然的肯定在里面。   程原震惊地看他一眼,“你神算子啊?”   林明启笑笑,故作玄虚地深深看他一眼,“嗯,我还算出来你今天有血光之灾。”   程原笑骂了他一句,两个人往里走。   到了吧台,酒保跟程原打招呼,转头问林明启,“喝点什么,哥请。”   “一杯橙汁。”林明启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   “……”   程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到酒吧来喝橙汁,挺小清新啊?”   林明启半倚在吧台上,“怎么?你们酒吧没有橙汁?还是说,不招待喝橙汁的。”   程原啧了一声,“得!爱喝什么喝什么,喝马尿都没人管你。”   他玩着吧台上的摆着的小摆件,琢磨了半天,看向林明启 “不是,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看出来这酒吧是我开的。”   橙汁端了上来,放在林明启面前。   他喝了一口,回道:“这酒吧叫什么。”   程原愣了一下,“原……呈。”他反应了过来,“啧,我怎么跟一二百五似的。”   他扣着酒杯边缘,晃了晃自己面前的酒杯,抿了口酒。   “怎么突然想起来开酒吧了?”林明启开口问道。   毕竟程原算是他领他进刺青门的师傅,虽然程原极力反对林明启以师傅这个词来称呼他,也没差多少岁,哥们儿就得了,师傅什么师傅。   他干了几年纹身,攒了点钱,后来林明启也出师了,能自己单干,程原也就离开了岭镇,去首都闯了一番。   结果也显而易见,闯关失败,他又回到县里,拿攒下来的钱开了间酒吧。   “做生意这种事,就是赔了赚赚了赔,然后赔到身无分文。”程原笑了笑,“反正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投资给自己年轻时候的这股拼劲。”   林明启点了点头,他端起杯子冲着程原抬了抬,“祝你稳赚不赔。”   程原垂眼笑了笑,也抬了抬杯子,“借你吉言。”   “先生,我们这明天正式营业,您要想喝酒,明天来吧,我们明天开业酬宾!”   两个人正坐吧台前聊着,就听见在一旁帮忙打扫的服务生开口。   林明启听见动静随意往那边一瞥。   然后捏着玻璃杯的手顿住,姿势僵在那。   “那不是有客人么?”来人冲着吧台抬了抬下巴。   服务员看了眼,笑着回道:“哦,那不是客人,那是我们老板,还有老板朋友。”   “是么。”男人语气很轻,目光越过一排圆桌,酒吧里灯光昏暗,吧台那处稍微亮点,几束蓝色的光映在吧台那边人的脸上。   程原自然也注意到了门边的动静,他起身往门外边走,询问情况,“怎么了?”   服务生跟他打招呼,“老板,这……”他看起来有些为难,旁边的人先开了口。   “路过看见这有个酒吧,看着装修不错,就进来看看。”   程原看着他笑了笑,“谢谢,既然来了就是缘分,虽然没正式营业,但您算是我们第一位正式的客人。”他侧了侧身子,“里边请,第一杯我请了。”   男人微微颔首,“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男人跟在程原侧后方,一步一步往吧台走去。   林明启看着灯光在人脸上的切割也随着不停向前走而变换位置,直至,对方的面容完整出现在他眼前。   “这位是我朋友,”程原在中间介绍着,“这是路过的客人。”   林明启坐在高脚凳上,正对着眼前站着的人,手里捏着玻璃杯壁的指尖已经隐隐泛白。   他听见对方开口。   “你好,我叫周树言。” 第39章   林明启松开捏着杯子的手,冲他点了点头,对视一眼之后便不动声色避开视线,“你好,我、叫林明启。”   程原在他俩之间来回打量了一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谁让他俩自我介绍了?   他就是礼貌性在中间说句话,寒暄一句不就得了,这自我介绍上了,跟相亲似的。   好好一酒吧变成相亲所了?   那他不就是媒婆了?   哦不,媒公。   周树言垂眼,在一侧坐下。   “喝点什么?”程原问他,“需要推荐吗?给你上个我们这儿的招牌?”   周树言点点头,“嗯,谢谢。”   程原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叫来酒保。   三个人坐一排,林明启夹在中间,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完全没有刚刚的自如。   而且,周树言于他的态度,像是陌生人。   这种感觉也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吧台里放着的一瓶瓶酒仿佛都在散发着自身的香气,林明启觉得自己周身酒气弥漫,酒香往他鼻子里钻,他莫名有点醉意。   “周先生住在这附近么?”程原打破了僵局,他撑着头倚在吧台上,看向周树言。   “不是。”周树言偏头看过去,顺着林明启的位置,不知道究竟在看谁,“偶然到这的。”   程原张了张嘴,“那看来我们还算有缘分。”   周树言没说话,垂眼轻轻笑了笑。   他再次抬眼看过去。   这次林明启能确定,他看的是自己。   “那林先生呢?”林明启听见他说。   什么。   林明启抬眼望向他的眼。   僵持了两秒,程原在一旁开口说话,“他啊,他也不住这边,我家住附近,所以我在这边开了间酒吧。”   周树言没说话,嘴角意味不明勾起。   林明启看见他嘴角的笑,突然心脏发麻,他眼皮抖了抖,迅速挪开视线。   远处吸尘器的声音响起,在店里散开。   周树言恰在此时开口,声音也不算大,在林明启耳边响起,“我想问的是,林先生也觉得我们有缘分么?”   林明启眼神一顿,心脏突突跳,他捏着玻璃杯,将剩下小半杯橙汁仰头一口喝完,又将杯子放回原处,敛下心绪不安的模样,表面淡定道:“……我去上个厕所。”   周树言抬了抬眉,将头偏了回去,握着手里的玻璃杯,也仰头喝了口酒。   刚才吸尘器一阵秃噜,程原没听见他们俩到底说了什么,看着林明启突然起身有些莫名其妙,“你干什么去?”   留给他的只剩个背影。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又看了眼坐在一旁沉默着喝酒的周树言,觉得更奇怪了。   这俩人,怎么氛围奇奇怪怪的?   -   林明启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周树言已经走了。   他走过去的时候,刚刚周树言坐过的位置前只有一个空酒杯稳稳立在那,然后被酒保收了下去。   林明启脚步放慢,往自己刚坐的地方走。   “我说你走得那么急,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吓我一跳,搞了半天去上厕所了!”程原看见他回来后说道,“这个姓周的也是,走的也急。你前脚刚去上厕所,他后脚就一口酒闷了,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不过在走之前还问了些别的。   比如,林明启在做什么工作。   “然后他说他也有纹身的想法,我就把你店告诉他了,加了他微信,把你微信推给了他。”   林明启听完程原的话之后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他手机也恰好在此时响了起来。   是条申请添加的通知。   网名是大写的“Z”,和以前QQ一样的头像。   什么都没变。   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林明启接受好友申请,然后将手机黑屏,抬头对程原说:“我先走了,还有点事。”   程原一口酒还没刚喝嘴里,急忙放下杯子,准备起身,“我送你。”   “不用。”林明启拒绝,“我自己走就行,你这明天不还开业么,今天肯定也有的忙。”   说完,他转身往酒吧门口走。   他搭了辆出租,回了家。   一路上林明启时不时打开手机,看屏保上有没有弹出新的消息。   每一次干干净净的页面都让他无法安置半悬着的心。   周树言一条消息都没给他发。   好像真的只是为了以后纹身联系他。   开出租车的司机可能是个新手,车开得特别不稳,刹车踩得也很猛。林明启本来就有些晕车,又一直低头注意手机的消息,坐在车上前后左右的摇晃,等到最后下车的时候,他差点站在车门前吐了出来。 第40章   林明启回家之后就瘫在沙发上,手机扔在一边。   自从干了纹身这一行,他基本上作息也不规律,三餐也不固定,就是走一个随心而活。   活得下去就活,活不下去也无所谓。   在最初刚开始学纹身的那段时间,他就每天把时间排得特别满。不知道是为了让自己能早日出师,还是为了麻痹自己。   只是最后没能麻痹自己的神经,先胃痛进了医院。   他一直都记得胃痛那天的感觉,胃里强烈的灼烧感,好像里面的液体在身体到处乱窜。其他的器官也像是被殃及,每一个都破了个口子,不仅疼,而且让他恐惧。   明明是胃痛,但是他觉得最难受的是心脏。   或许是借着胃痛的理由,他在离开学校之的整整半年之后,第一次掉了眼泪。   那时候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程原来看了他两次,但是因为店里忙,林明启不愿意麻烦他,之后就是自己照顾自己。   那次胃痛的感觉隐约又浮现,林明启歪在沙发上,闭眼皱了皱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这么睡了过去。   一觉到第二天一早。   他八点半约了位客人,收拾收拾就往店里去。   这次的图不算复杂,两个小时就完事了,纹完之后他照例嘱咐着对方注意事项,“……而且最近天热,自己多注意。”   客人是个女孩儿,纹的时候一声没吭,看着挺能忍痛的,这会儿坐起来了,倒是能看见脸上的表情,龇牙咧嘴的,表情僵硬地冲林明启点了点头。   女孩儿跟他道了别,店里又安静下来。   林明启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叹了口气,瘫在旁边的沙发上休息。   店里的门被人推开,门上拴着的风铃被拽动连着响起来,叮叮当当的。   林明启从沙发上坐直身子,侧头看过去,正准备开口,动作却猛然顿住。   周树言站在隔墙前,身前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黑,衬得他眉眼冷峻,即使身后有阳光打在身上,他整个人也没有什么多么阳光的感觉。   像是沉郁了很久。   “纹身。”   林明启听见他开口,他僵住的动作才挣开,从沙发上站起身,往门口走,在前台前站定,“……先扫这个码,线上预约,时间排出来了会通知你。”   他边说边将二维码往前送,一只手摸了摸后脖子。   周树言拿手机扫了码,弹出来的界面显示着前面有七个人,空余的时间都在一个星期之后,除了标红的日期点不动,一个星期之后的时间他都能随便挑。   他挑了一个间隔三天的时间。   这边刚预约上,林明启那边的手机就响了两声。   林明启看了眼手机,前面的预约基本上都是一天挨着一天,最多也就是间隔一天的时间。那次预约的是个小姑娘,那天开玩笑说他每天都要纹一到两个客人,累都累死了,说她自作主张给他放一天假,预约的时间往后推了一天。   他看着界面上间隔了三天的预约时间,垂着的眼皮抖了抖。   “需要付定金么。”   林明启没抬眼,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顿了顿,“有喜欢的风格么,或者想要的图样。”   “看你发挥,纹什么都成。”周树言看着他,表情平淡,“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林明启点了点头,“大体的图案呢,字还是花?”   “参半行么。”周树言开口。   林明启默了两秒,“行。”   周树言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字母我到时候发给你。”   “好。”林明启应的也很快。   店里再次静了下去。   空气中只有太阳直射下才能看见的粉尘在抖动,像是太阳光线拥有了载体和形状,在他们两人之间盘绕。   林明启率先移开视线,良久,他嘴角努力撑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好久不见。” 第41章   好久不见。   这句话似乎在周树言的意料之外,他身子明显可见地僵了一瞬,半垂着眼,几秒之后才缓过来,看向林明启,“……嗯。”   林明启扯了扯唇,让嘴边扬起的弧度看上去更大,眼神却完全避开对面的人,眼睫压下一片阴影。   “坐会吧,”林明启动了动身子,“我去给你倒杯水,或者你想喝汽水也行,我这还有前两天买的汽水。”   “不用,就喝水吧。”周树言淡淡开口。   林明启点点头,往里走去给他倒水。   水早就晾凉了,装在个大的玻璃杯里,林明启端着水走到沙发前面,把水放在他面前。   然后坐在不远处的另一侧,又是沉默良久。   “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老套又落俗的开场白,林明启还是开口问道。   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看上去没那么在意曾经。   周树言没吭声,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最终也没回答。   他扣着杯子边缘,将杯子捏在手里,看向林明启,“你呢,你过得好么。”   林明启抬眼对上他的眼,只觉得他眸色沉沉,黑色的瞳仁像海面中心的漩涡,可在远处看,那海分明那么沉静,沉静到波澜未起。   只有走近之后,才发现那漩涡是在平静表面的掩护之下,越离得近,那漩涡吸力越大,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禁锢其中。   林明启轻轻将脸别开。   过得好么。   谁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林明启一忙起来就忙得晕头转向,有时候图复杂点,忙到太阳下去,黑夜落幕,他都觉得恍惚。   这几天里他手机安静的出奇。   程原忙着酒吧开业,刘一安前段时间说他在筹备件大事,听上去忙得脚不沾地。而周树言,从上次之后也没给他发过消息。   林明启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点开手机屏幕,戳进跟周树言的聊天框。   他一只手托着手机,另一只手摸上了烟盒,拿了根烟出来。   这边指尖夹着烟,那边指尖在屏幕上敲着。   林明启:[想好纹什么字母了么?]   消息发过去,他把手机放在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把烟点着。   阳台上白烟还是蔓延,风从窗子灌进来,整个阳台都充斥着烟味。   他手机震动了两下,他看向屏幕。   周树言:[想好了。]   周树言:[你什么时候有空,能面谈么。]   林明启看见消息顿了顿,吐出口烟。   林明启:[明天晚上成么?]   那边顿了顿,回了句成。   结果第二天一早起来,林明启觉得身上发软,他瘫坐在沙发上,嗓子也开始疼。   大概是感冒了。   这几年他身体素质明显下降,抵抗力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削弱,但凡是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的病毒飘过来,第一个染上的必定是他。   也不得不说,曾经身强力壮的日子终归是一去不复返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厨房里给自己到了杯开水,舌头被烫的发麻,还是忍着热意把一杯水喝完了。   开水杀毒。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喝完开水就好了。   喝完后他倚在厨房的台子上歇了会儿,缓了一会后他发现,这开水一点用没有。   除了舌头痛,其他的什么都没变化。   哦,还有喉咙,也更痛了。   他叹了口气,还是打算用残余的抵抗力去跟病毒对抗。   妈的,他就不相信了,一个破感冒,能猖獗成这样。   喝完水,他往房间里走,倒头继续睡。   再次睁眼,太阳已经落山了。   林明启脑袋昏昏沉沉,还没清醒,就先摸索着手机,慢慢睁开眼。   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六点半,他灭掉屏幕,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歪过脑袋。   然后他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两声,他脑子里也“叮”一声响起,接着猛然睁眼。   他差点忘了,他跟周树言约好了七点见。   他赶紧打开手机,聊天框对面已经先给他弹出了条消息。   周树言:[店里没人么?]   林明启背倚着床头,蹭着床头一点一点半坐起身。   然后歪着身子打字。   林明启:[不好意思啊,我有点感冒,不小心睡过了。]   他想了想,打了又删,最终发了过去。   林明启:[我现在在家]   林明启:[要是你方便的话,来我家找我,成么?]   消息发过去之后,他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周树言很快回了消息,找他要了地址。   二十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林明启打开门,周树言风尘仆仆站在门口。   从发完消息到现在,他后知后觉的不自在,“……进来吧。”他侧过身子给周树言让路,“不好意思啊,让你多跑一趟。”   周树言往里走,“嗯。”   屋里的灯开的是最暗的那一档,昏黄的灯光,刚进门的地方被隔断阻挡着,几乎没有亮光。   周树言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就观察了林明启的脸色。   不出他所料,一幅强撑着没事但是生理上完全无法遮盖的病恹。   睡了一天,肯定也没吃药。   估计是家里连药都没有。   周树言进门,将手里的袋子往上提了提,抬眼看他,“把药吃了。”   林明启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提子药,怔住,然后不自在地接过来,“我不用吃药,我抵抗力挺……还行。”   “我只是担心过两天你没发给我纹身,毕竟我只有那一天有空。”周树言语气不咸不淡,林明启的心却像是被突然浸泡在凉水里,说不上来的感受。   他垂着眼轻轻扯了扯嘴角,“好。”   周树言撇开视线,眼神落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林明启把药放在一边,动了动唇,“坐吧,顺便聊聊图样的事。”   周树言闻言步子未动,只是又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你应该先喝药,晕着脑袋可能记不住图样。”   林明启站在玄关,听完这句话后,又将那提药勾了起来,往厨房走,“嗯。”   周树言坐在沙发上,看向往厨房里走的那个身影。   变了好多。   林明启转身进入厨房,周树言缓缓收回视线。   他心脏像被揪了一下。   -   林明启就着温水把药喝了,然后把剩下的药塞进冰箱,又给周树言端了杯水出去。   “温水,能直接喝。”林明启把杯子放在他面前。   周树言接过,“谢谢。”   林明启倚在墙边,直入主题,“聊聊纹身?”   周树言点点头,“嗯。”   “想好纹什么字母了么。”林明启站在光线的范围之外,只能隐约看见个面部轮廓。   “想好了,纹‘live for’。”周树言声音很轻,眼神却定在林明启身上。   林明启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缓缓点了点头。   屋子里本就昏暗,林明启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头又开始昏沉,大概是吃了药的缘故,有些犯困,主要是眼皮子重。   他微微斜着身子,头靠在墙上。 第42章   “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会儿吧。”周树言见他有些无力,从沙发上起身说道。   林明启见他要走,也借着力,撑着墙面站直身子,不知道是太心急了还是什么,刚迈开腿,人就晃悠了下。   然后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他的胳膊,掌心温热。   林明启下意识借力撑住身子,手搭上了伸过来的胳膊,两个人凑得很近,额头几乎挨着下巴的距离。   林明启眉心轻皱,刚刚眼前一片发黑,他缓了两秒之后,才缓过来。   他松开捏着周树言胳膊的手,上面已经红了一片。   他脑子里突然浮现高一那年的场景。   这一辈子这么长,相似的事情居然还能再次发生,就像是脱离了运转轨道的两颗行星,不知不觉中,竟然在另一条轨道再次相遇。   林明启站直身子,低声道了句谢。   “不用送了,你好好休息。”周树言见他站稳之后,缓缓松开了手,他准备走,步子又顿了顿,“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抬腿就走。   林明启听见他的话之后猛然抬眼,动了动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又垂下眼。   他感受到自己耳尖脸颊都在发热。   旁边的门被打开,又轻轻合上,屋内静了下去。   林明启莫名松了口气。   -   林明启这个体质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要说他抵抗力差,容易生病,但是他病好得又快,不到两天,什么症状都没了,精神焕发,人壮如牛。   所以两天后周树言在店里再次见到他的时候,都不用开口问,就知道他病好了。   他去的林明启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从里面走出来把设计图纸递给他。   一只煽动翅膀的蝴蝶,尾部跟着几朵花,那几个字母贴着蝴蝶的曲线而走,在蝴蝶的斜下方。   向自由而往,一路繁花。   莫名的,很适合周树言。   “想好纹哪了么?”林明启看着他。   周树言捏着设计图纸的一角,兜头将衣服脱掉,裤子往下拉了拉,指着人鱼线往下蔓延的那一块,“纹这。”   林明启干了这么多年,纹各种部位的都有,也不是没见过男人luo着的上半身。但是现在,他指尖不自觉轻轻蜷了一下,眼神不自在往下落,“行,你、你先坐过去吧。”   他往里间走,洗了个手,走出来站在床边。   林明启看着周树言裸着的上半身,几年过去,少年的骨骼已然撑开,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和腹肌线条都很漂亮。他视线一路往下,看到周树言刚指着的部位,又顺着往下一瞥。   他眼神顿住,不自在咳了两声。   林明启弯下腰,让他稍微往后仰。   周树言往后挪了挪,身子稍稍往后仰,两只胳膊撑在身后。   一副随他摆弄的模样。   林明启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静心。   他低着头凑近,开始勾图。   周树言感受到他的凑近,即使林明启戴了口罩,周树言还是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腹部下方,他无意识抖了抖。   林明启感受到他的回缩,抬眼看他,“疼么?”   他还没下手呢。   周树言瞥他一眼,“不疼。”   是痒。   林明启重新垂下眼,轻轻挑了挑眉:“嗯,还没到疼的时候。”   周树言:……   屋内空调开着,林明启渐入佳境,丝毫不为外界所动,一心投入其中。   周树言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轻轻描摹他的轮廓,半垂着的睫毛,挺括的鼻梁,被口罩遮住的下半张脸,以及他认真的模样。   腹部下方传来微微刺痛感,可他心里却在发痒,这种极致的反差在他的肉体和心灵上跳跃,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能咬紧牙根。   忍着。   痛和痒都是。 第43章   两个小时后,林明启直起身子,开始做收尾工作。   纹身的那一块涂上了药,裹上保鲜膜,只是本来很正常的工作,在他俩之间总有些挥之不去的尴尬氛围。   林明启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他们俩之间那层似有若无的薄薄的纸,亦或是曾经过于熟悉的两个人,突然要像客气的陌生人一样,总是有些不自在。   不过两个人都惯会装模作样,表面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周树言刚站起身,纹身店的门就被推开,伴随着一大嗓门,“哥!”   “我跟你……”刘一安兴高采烈往里走,话说一半却突然停住,脸上的笑容也同样僵住,他看见了周树言。   “你,”刘一安话头一转,“周哥?”   周树言刚把上衣穿好从里面出来,就碰上了刘一安,他顿了顿,冲着刘一安点了点头,“嗯,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刘一安脸笑容再次扬起,朝着他走过去,“真的是好久不见,你怎么这几年身高还往上窜了窜?”他和周树言开着玩笑。   周树言没说话,只勾了勾唇。   “哎呦,我差点忘了,”刘一安转过身对着林明启说道,“哥,今晚一块儿吃个饭啊,我请客!还有原哥,他也来。”他想了想,又扭头对向周树言,“周哥,晚上没事的话一块来!”   周树言垂眼点了点头。   “哥,你赶紧收拾啊,收拾好了咱直接过去,我车在外面停着呢!”刘一安往旁边走,坐到沙发上,看着周树言倚在一侧,他突然想起来刚刚周树言是从里间出来的,又坐直身子,“周哥,你今天来纹身么?”   周树言直着腰,回道:“嗯。”   “纹哪了啊?”刘一安来了兴趣,身子往前倾,一脸兴奋,“疼不疼啊?我也一直想纹来着,一直在犹豫。”   “疼这个事因人而异,有的人不怕疼,或者说对疼痛的忍耐度高,所以问别人疼不疼没用,可能别人说不疼,但是扎你自己身上你就觉得疼了。”林明启在一旁开口,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似笑非笑看向他,“搞了半天,不是孝不孝的事啊,是怕疼啊。”   刘一安噎了一下,“我……什么,不是,我主要还是怕我妈生气,什么疼不疼的,我怕这干什么?谁怕疼啊,男子汉大丈夫的!”   周树言听完之后也没忍住勾起唇。   “不是,周哥你别误会啊,我真不怕疼!”刘一安看见周树言的表情之后梗着脖子嘴硬。   林明启刚好收拾完,他摸着后脖子绕过前台,“行了,我好了,走么?”   “走!”刘一安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周哥,一块儿吧!我今天有喜事,沾沾喜气!”   林明启闻言也看向他。   周树言察觉到林明启的视线,不经意般往那去了一眼,然后看了眼刘一安,点了点头,“行,那我沾沾喜气。”   刘一安笑开,“得嘞!”   他车停在店旁边的停车位上,正准备开门,周树言往旁边的那辆车走,“我开了车,待会跟在你车后面。”   “行,”刘一安边开门边对林明启,“哥,那你坐我车呗?”   林明启跟在后面,外面依旧残余些许太阳光线,刚从室内出来没适应,他眯了眯眼,朝着刘一安点了点头,开门坐上副驾驶。   那家饭店离林明启的店也不远,开车十分钟,基本上就是直行然后拐个弯。   他们去的时候程原已经在二楼的包间里。   包间门一打开,冷气十足。   程原叼着根烟,差不多已经到头,见他们进来连忙把烟灭了,“来了啊!”   他指尖掐着烟头,看见最后进来的周树言时愣了一下,“你……”   周树言冲他点点头。   “我靠,呛死了!大哥,你下次抽烟开个窗行不行,管管我们这些不抽烟的人的死活吧!”刘一安乱入他视线中,边扇着屋里飘着的烟,边皱着一张脸说道。   程原视线转落到他脸上,轻轻啧了一声,“成成成,我的错!”   他更关心的是后面那个一面之缘的人。   这世界这么小么?   程原愣了一瞬之后才反应过来,上一次这个周什么的找他要过林明启的微信,说是要找林明启纹身来着。   他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忙傻了,脑子都忙钝了,“坐坐坐!”   “我说你有什么喜事儿啊,憋这么长时间也不说,平时跟大爷似的,联系也联系不上,接电话就说忙!”程原拉开椅子坐下,冲着刘一安,一长串往外秃噜。   “别急啊,我今天喊大家来就是说这件事儿的!”刘一安一副神秘模样,“但是这事儿得就着酒,等上了菜再说。”   程原闭眼撇了个白眼,“行——”   桌子不大,但四个人坐着依然很宽敞。   这是家农家菜馆,馆子并不大,但是菜品不错,量也大,上菜速度也还算快。   几个人在一块儿东扯西扯的,没几分钟就开始上菜。   刘一安把酒往桌子上一墩,“来!今儿酒管够啊!”   程原抬起屁股去摸前面的杯子,“你能喝酒么,你不是开车了?”   “没事儿,”刘一安不在意地摆摆手,“待会叫个代驾。”   他拿了一排杯子,开始倒起酒,“哥,你喝点么?”   他抬眼看了眼林明启。   认识这么些年,不论什么聚会,林明启基本上都是滴酒不沾。他们这群都是熟人,林明启拒绝,也没人会强求。   “今天不是庆祝喜事,你喝点?”程原在一旁随口接了句。   林明启知道自己酒量是个什么水平,在这六年间他不是没想过锻炼酒量的事,但是他实在不喜欢酒味,觉得没必要勉强自己,所以他的酒量也一直都那样,没见长。   他动了动唇,还没说话,旁边的人先开了口,嗓音冷淡,“我喝点吧,”说话的人顿了顿,“待会麻烦林先生帮我把车开回去。”   像是帮他挡了酒,但是说出来的话又听着冷硬。   程原觉得这话奇怪,视线在他俩之间徘徊,疑惑脱口而出:“你俩以前就认识?”   这句话一出,桌上的三个人都怔住。   刘一安是知道他俩以前认识的,只是他这个脑袋,压根想不到其他的东西,就是别人说什么他都信。   压根一傻白甜。   他听见这句话之后还挺莫名其妙的,看向程原,“你不知道啊?”他手上倒酒的动作没停,“他俩以前还是同学呢,肯定认识啊!”   刘一安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周树言,“诶,周哥,你能喝么,这酒度数不低啊,我记得你前些年是不是酒量不太好?”   那时候喝醉了还是林明启给送回去的。   林明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看吧,可不就是傻白甜。   这么些年了,蒙在鼓里的就只有他。   “我俩以前认识,”林明启开口说话,他顿了顿,“但是不熟。”   说着他垂下眼,装作不经意般把玩着面前的碗,指尖扣着碗口,从一边挪到另一边。   程原听见这话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视线从周树言脸上带过去,莫名觉得更奇怪了。   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周身温度像是直线下降了几个点。   程原咳了两声,连忙转移话题,“那个,赶紧的,喝酒喝酒,这菜都上了!刘儿,你赶紧的,有什么好消息,赶紧宣布!”   刘一安把酒放转盘桌上转,转到他们俩面前,“得嘞!”   他站起身,一只手直直举起杯子,“我……那个先敬大家一杯!”   说着,他仰头一杯啤酒下肚,皱了皱脸。   “这些年也多亏兄弟几个照顾,前两年吃不上饭的时候,一直都是林哥接济我,帮我……我这个人有时候也挺容易犯矫情的,一不顺心就爱给林哥打电话吐苦水,虽然每次我哥他话不多,但是一句话就能说到点上……”说着说着刘一安感性起来,别过头抬手捂住眼睛。   “程哥也是,我有点困难,程哥就立刻出手,能帮的都帮了——但是现在,我也慢慢好起来了,自己有了存款……”刘一安把眼角的两滴泪用手背抹掉,“今天,主要是为了庆祝我的网吧开业,虽然不是什么多大的成就,但是对于我来说算是个新的起点吧。所以,今天宴请各位,就是邀请大家两天后去参观网吧的开业仪式,还希望各位赏个脸!”   一番话毕,程原先开口说话:“可以啊你,闷声干大事,也没提前跟哥几个透露!”   “废话不多说,到时候肯定去,以后有什么难处记得跟哥们开口啊!”   说完,他也一口闷了手里的酒。   林明启没喝酒,就倒了杯开水,“恭喜,祝你日进斗金。”   说完桌上人都笑了起来,林明启勾着唇,仰头一杯水下去,比喝酒的阵势还足。   轮一圈到了周树言这儿,他端起酒,也说了句祝福话,然后一口闷。   只是他的闷,看着确实有点郁闷在里面。   闷完一杯又续上一杯。   林明启话不多,周树言跟对面的俩又算不上多熟,所以整个包间里都是刘一安和程原的声音。   这两人喝了几瓶之后就有点上脸了,中间隔着的凳子拉到一边,两个人坐一块,刘一安胳膊搭在程原椅背上。   “程哥,你说你,干了这么些年纹身,怎么突然想着开间酒吧了?”刘一安边说边打嗝。   程原摆了摆手,半垂着头,“年轻嘛,涌上头的新鲜劲,也想着各行各业都试试。”   刘一安叹了口气,“也挺好的,反正不怕,咱年轻,踏错行了又死不了!”   他俩嗓门震天响,两个人能抵一个班的说话声。   林明启慢条斯理吃着面前的菜,偶尔听见对面两个人猛然间嗓门提高的话语。   还有余光里,旁边人一直续酒的动作。 第44章   一顿饭吃得特别漫长。   一直到天黑透,桌上只剩一些残羹剩菜,刘一安和程原还在不停喝着酒。   干喝湿聊。   一直等到他俩说到尽兴,才恋恋不舍地互相搀扶离开饭店。   程原没开车,刘一安找了代驾,顺道着把程原一块捎了回去。   四人在饭店门口告别。   林明启目光时不时就落在周树言身上。   周树言喝了不少酒。   对面两个在聊天的时候他一个人闷声喝,刘一安摇摇晃晃站起来要敬他酒的时候,他也是二话不说就仰头灌。   但是就林明启观察来看,周树言酒虽然喝得比刘一安和程原加起来都多,但是步伐稳健,走路都不带晃得。   唯一能显出来的,是他泛红的耳尖。   怎么有人喝酒,不红脸,红耳尖的?   后来走到光下面,林明启发现,也不仅仅是耳尖,准确来说,是耳尖往后蔓延,整个后脖子都是红的。   只是脸看不出来,神色如常,没有一丝表情。   周树言将钥匙递给林明启,自己打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小,安静,静到林明启觉得自己心跳声都在加快,有些震耳欲聋。   他努力让心跳声弱下去,却丝毫不得其法。   “能听歌么,放个歌?”林明启开口说道。   旁边的人没吭声,只是头歪在一边,撑着胳膊。   不知道是没听见他说话,还是酒劲上来了。   成,不放就不放吧。   不听歌也行。   下一秒,旁边人坐直了身子,长胳膊一伸,指尖在显示屏上点了点。   歌曲前奏响起,缓慢流淌。   一点一点溢入林明启心间,撞.入他被层层包裹着的最深处,那处最柔软,他自己都无法直视的地方。   拨开之后,酸楚尽显。   周树言家跟他家是反方向的路程,但也不远,三首歌左右的时间就到了。   只是这三首歌也挺难熬的。   怎么他的歌单里,是苦味的。   到了地下停车库,两人在车里突然僵持起来。   林明启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我、我就先走了,你自己慢点。”   周树言没动,也没吭声。   默了两秒之后才开口:“上去坐坐么,喝口水。”   林明启唇动了动,“不……”   “我喝得有点多,头有点晕,可能要麻烦你送我一下了。”他话还没说完,周树言开了口。   大约真的是酒劲上来了,他语气也软下去了些许,透露着微微疲惫之意。   林明启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去另一侧扶他。   林明启将他胳膊搭在自己肩头,自己一只手环上他的腰。   周树言脚步并不虚浮,只是压了些重量在林明启身上,也分不出是真醉还是假醉。   可能就是有些晕。   林明启扶着他坐着电梯上了楼。   十二楼,到了门口周树言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林明启稍稍侧着身子,扶着周树言进了屋,把门关上。   然后他拖着人走到沙发,弯腰轻轻把人放下。   林明启站直身子,倚着几步远处的白色墙壁站着歇息一会。   屋里的灯还没来得及开,一片黑。   周树言仰坐在沙发上,腿剌开着,两只手摊开垂在两侧。   只是他垂着眼,看上去十分平静,但是悲伤却像是要从眉宇间溢出,将他吞噬。   林明启直起身子,打算跟他告别,还没开口,却听见黑暗中,周树言的声音响起,裹着夜色的沉重。   “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这句话像是给了林明启当头一棒,让他整个人无法动弹,眼前发晕。   “不是说好了三个月么,明明还差一个月。”   林明启似乎有些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他指尖轻轻蜷起,全身发麻。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什么呢,说,你舅舅来找过我了?说,他发现了我们俩的关系?说,我为了不让你受伤,所以担下这一切选择离开?   没必要。   这些都没必要说。   都过去了。   “我觉得,或许我离开,你能过得更好……”林明启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些哑意轻轻开口。   “你觉得?”周树言半倾着身子,胳膊硌在腿上,两只手垂在腿内侧,抬眼看过去,眼眶通红,“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他咬着牙,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一样。   “你凭什么,替我觉得?!”说完他垂下眼,几滴泪瞬间滴落在地面,“为我好,所以一句话都没留下就离开是么?”   跟他不熟是么。   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是么。   他恨。   他真的恨。   “注销了QQ号,手机号,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周树言垂下头,像喃喃自语,他轻轻摇了摇头,突然笑了笑,肩膀抖起来:“……你真狠。”   可是他更爱,他的恨,原本就扎根于爱。   作者有话说   这把不是七分醉演流泪   这把属于酒后吐真言 第45章   林明启心脏不停往下坠。   坠到了底,摔成稀巴烂。   他吸了一口气,不停颤抖,“你、喝多了,应该好好休息。”   从见面那天起,周树言就一直待他如陌生人的模样,疏离感很重。   人在喝完酒的时候最容易情绪化,回忆往事也是常事。   这些东西,过了就过了吧。   有些事,该忘掉就忘掉。   就像余成铭说的,不被世人所接受的东西,对于周树言来说,何尝不会变成一场折磨。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林明启微微抬起眼,步子往后挪了挪,转身出了门。   门落锁,周树言的哽咽声在屋内逐渐清晰起来。   无论怎么压制,都无法阻止声音溢出。   一切都是狗屁!   狗屁的好久不见,狗屁的偶遇!   周树言垂着头,任凭眼泪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打落在地面上。   -   两天后,刘一安的网吧开业。   门口摆了两排花篮,林明启和程原一个人送了俩,还有张云鹏送的,他人虽然在国外,但花篮还是挺准时的。   剩下的都是刘一安后来认识的朋友送的。   各种该有的仪式全都走了一遍,堪比上市公司的剪彩流程。   所以为了庆祝,刘一安非要留他们在网吧打游戏。   程原呲了他一句,说还不如去他酒吧喝一下午。   最后争着争着就这么定了下来。   林明启虽然不喝酒,但是这种撑场子的事,他就算在一旁干坐着也会去。   只是程原觉得,林明启今天的状态似乎并不怎么好。   看上去有些颓,眼里渗着红血丝,眼下还一片乌青。   “你……你是不是病了?”程原偏着头看他一眼,“实在不行你回去歇着吧?”   林明启摇摇头,“没事,他开业第一天,我回去不扫兴么。”   程原啧了一声,叹了口气,“你啊,还是身体重要,不舒服就说,都是哥们儿,哪那么多讲究。”   林明启扯了扯嘴角,轻轻点了点头。   倒也不是病了,他只是在剥离。   将自己从过去剥离,将那段感情从他心里抽离。   又或者说,他在逃避。   只是。   他失败了。   耗了六年都没有消磨掉的感情,怎么可能在两天之内强迫自己剥离。   越往外抽就越痛。   林明启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不知道是谁来的电话。   他看了眼,接了起来,“喂,您好。”   “您好!”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孩,“你今天不在店里么?我约了今天的纹身,但是来了怎么看见店里关着门啊?”   “今天的预约?”林明启轻轻皱了皱眉,“不好意思,我看一下软件。”   他退出电话界面,点进软件,上面并没有显示有人预约,不仅今天,后面连着一个星期都没看着有预约。   他重新跟电话那头说道:“抱歉,可能是软件出了点问题,我这边没有显示今天有预约。”他顿了顿,“但我今天有点事,所以今天一天都没发营业,让你白跑一趟……这样吧,这次你纹身给你打个折,然后等我们软件修好了,我再通知你。”   那边应了声,最后寒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林明启看着手机界面,突然抬头四处找着,看见刘一安之后喊了他一声。   刘一安听见林明启喊他,跟旁边人打了个招呼就往他那边走,“怎么了哥?”   林明启冲他抬了抬手机,“我们店里的那个APP,最近好像有点问题,能不能维修?”   “啊?”刘一安反应了一下,“哦,那个,软件啊……”   他在那嘀咕半天,“软件……”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尴尬笑了笑,“其实,那个软件儿,它不是我做的,所以维修这玩意儿……”   林明启掀起眼皮看他。   “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我得先看看,不过我这水平,你也清楚啊。”刘一安扣了扣自己脑门。   林明启也没心思为难他,轻轻叹了口气,“行,我想想别的办法。”   刘一安把手机递给他,递了一半猛然捏住,林明启伸手去拿,半天没抽回来。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啊,这软件虽然不是我做的,但是我认识这人啊!”刘一安猛然提了一嗓子。   你当然认识了。   林明启觉得有点心累,刘一安这智商确实有待提高。   当时给他软件的时候,就是以刘一安自己做的这个名头给的,就算不是他做的,他好歹也算得上是一中介,能不知道提供方是谁么。   说完,刘一安开始在手机上给谁发起消息,那边很快就弹了条消息过来。   是条语音。   刘一安点开,语音公放,在他们两人之间回旋。   [那个软件是阿树做的,阿树你认识吧,你俩见过,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当时你跟我说了这件事,他刚好在旁边,就说他做,但是他又不让透露是他做的,我也就没告诉你。]   林明启听见开头的两句话,整个人都在发麻,眼皮一直在抖。   那边紧接着又弹过来一条语音。   [这样吧,我待会跟他说一下,让他帮忙修一下,等修完了重新把安装包发给你。]   刘一安回了个好过去。   “哥,这……”刘一安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林明启起身准备走,“哥你去哪?!”   “我不太舒服,想回家歇会。”林明启垂着眼,侧了侧身子,“今天开业庆祝不能参加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 第46章   林明启不知道该往哪走。   漫无目的的,沿着直行的路一直走一直走。   周树言早就知道他开了家纹身店。   甚至偷偷为他做了个软件。   所以,这六年,没有好久不见。   周树言什么都知道,那么,进酒吧也不是偶遇。   林明启站在路边,突然觉得自己很蠢。   程原的酒吧离饭店再怎么说都是有段距离的,地段也一般,不在市中心,甚至人流也不算多,而且是还未营业的店。   怎么可能是巧合。   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巧合。   道路上车来车往,林明启在路边愣神许久,才缓缓回过神,往路边走,拦了辆车。   打开门坐了进去,司机问他去哪,他脱口而出就是周树言家的小区名字。   司机车尾汽甩得飞起,林明启后知后觉,动了动唇,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这么些年,别的没变,他心里的束缚一层层多了起来,在感情上更是下意识就回避。   或许,跟心走一次呢。   这次的司机车开得很稳当,没有急刹,林明启望着窗外发个呆的功夫就到了。   他下了车,往小区里走。   周树言住的小区看上去还算高档,门口的警卫亭也特别夸张,但是走进看的话,人行道的门大喇喇开着,旁边的刷脸和刷卡桩都形同虚设。   林明启往里走,十分顺利进入小区。   小区有些大,弯弯绕绕也多,各种树并成一排,枝叶繁茂。   林明启凭着记忆往里走。   他记得,周树言那栋楼下有处被专门围起来的老树。   绕了几分钟,他找到了那棵表面斑驳的老树。   然后呢。   到这来了之后呢。   他没想过之后,只是想到这来。   来了之后似乎心绪不那么杂乱了。   林明启站在那栋楼斜对侧,站在一个被树荫笼罩的垃圾桶边,摸了摸口袋,低头打开烟盒,抽了根烟出来,衔在嘴里。   白烟袅袅,林明启眯了眯眼。   一根烟了,他将烟头摁灭,扔在垃圾桶上专门扔烟头的那一块。   但似乎并没有打算走的想法。   过了几秒,他又摸出一根烟,往嘴里送。   一直到太阳隐下,垃圾桶上的烟头堆成堆,林明启才动身离开。   -   软件很快就维修好了,刘一安将新的安装包发给林明启,林明启接收之后点进了跟周树言的聊天界面,只是指尖迟迟没有触到按键上。   他看着聊天界面愣神,片刻之后退出界面。   今天下午还有一单,待会儿人就来了,先纹完这一单再说吧。   这一单纹了三个多小时,中间每隔一小时,林明启就要休息一会,等到结束的时候,他累得瘫在沙发上。   今日格外力不从心。   尽管他努力调整自己状态,在纹身的时候投入其中,但是一单完毕之后,他就像是努力用忙碌去填满自己,一旦闲下来就像被抽空一样,浑身不舒服。   他仰面半躺在沙发上,旁边手机来电声响起,他摸索着,接过电话,那边十分嘈杂。   “哥,快来,出事了!”   林明启赶过去的时候缘澄酒吧已经一片混乱。   碎玻璃溅得到处都是,男人的辱骂声如雷震般,硬生生穿透玻璃门往外涌,林明启离门口还有好几步远时都能听见声音。   店里一群人搅在一起,推搡的,劝和的,杂在一起,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林明启边观察边往里走,他找着刘一安和程原的身影,快走到他们争吵的地方时,旁边突然有只手伸出来,将他拉到一边。   “你怎么过来了?”程原拧眉看着他,脸上负了伤,眉尾处一道长划痕,正在渗着血,他话语里有些着急的怒意,“这儿现在乱得要命,你赶紧走!谁他妈给你打电话了,这不纯胡扯吗?!”   “我,我打的电话,”刘一安仰着头喊着,从一群人中间挤了过来,“不是,我就是一着急,下意识就给林哥去了个电话……”   “你他妈脑子秀逗了?给他打电话干什么,你报警啊!”大约是场面过于混乱,程原也着急起来,“我说让你们拿手机报警,报了没啊?……靠!老子手机呢!”他找了半天的手机了,一直没找着,晃得头都发晕。   所有人都专注着劝架去了,看见刘一安打电话了,都以为他报了警,所以都放下心,专心劝架去了。   “我刚报了警。”林明启在中间显得极为沉静,“警察待会应该就该到了。”他看向刘一安,冲程原说道,“他是心急,但这件事给我打电话没错,都是哥们儿,谁有事了我都该在。”   林明启垂着头伸手拍了拍程原肩膀,“我先去那边看看,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他顿了顿接着问旁边的刘一安:“具体怎么个事儿啊?”   刘一安凑过来,边往那边走边跟林明启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两个客人,喝多了发生口角,结果有一方嘴太臭,还死活不肯让步,另一方看起来性格稍微软点,但是被人骂了心里也不舒服,就吵起来了。只是事情到这还没结束,他们俩的推搡过程中撞到了后面坐着的顾客,那位顾客也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掺和进去,后来拉架的人也越来越多,结果一群人混在一起,场面更混乱。   林明启已经走到混乱的漩涡旁边, 他也不得不说,这群人精力是真好,吵了快二十分钟了嗓门还这么大。   据刘一安所说,他们几个都进去劝过架,最后都被误伤了,程原是被碎玻璃给崩着了,刘一安是被踹了好几脚。   林明启挤进去,站在吵得最凶的两个中间,把他俩隔开,“嚷嚷什么?”他拧着眉,“吵了这么长时间不嫌累么。”   这话一出,两边的还真的都觉得有些累了,听完这话都卸了劲,短暂安静了片刻。   两边的酒保见状赶紧将人拉开。   “两位有矛盾,可以好好解决,私下解决不了,就去警局里解决。”林明启往旁边站了站,看向闹剧中心的三个人,“在酒吧里惹事,并不是明智之举,大家来喝酒,就为了图一开心。遇见有缘人,交个朋友未尝不可,遇见合不来的,敬而远之也是个办法。”   他语调一直都很平缓,“至于像三位这样的,再这么下去,面子不一定能找得回来,但是钱,肯定要出得越来越多。”   “我们这儿有监控,哪样东西是谁碰坏的,一清二楚,等待会警察来了,大家可以好好掰扯掰扯。”   不知道是他这一番话起了作用,怕多赔钱,待会警察来了不好收场,还是因为真的吵累了,几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开许多,都找了地方坐了下去。   警察来得也很快,在店里了解了大致情况,就带着三个吵架的和程原去局里做笔录。   林明启和刘一安就留下来收拾店,把摔碎的东西对对账。   刘一安在一旁帮忙收拾着,唇动了半天,狠狠叹了口气才开口,“哥,我确实太冲动了,你说你来了,把你也卷里面来了,这不就纯让你过来挨揍呢么?”   他垂着眼,语气里有些自责。   林明启手上动作未停,“这是你对我能力的肯定,除了能证明这个,其他的什么都证明不了。”   “不需要有太多心理负担,都是哥们儿,你要是今天没叫我,我心里才窝气。”他拍了拍刘一安,“所以,别再想些有的没的。”   刘一安笑着哼了口气,“好。”   林明启在吧台后面低着头整理杯子和酒,身前投下一片阴影,他以为是酒保过来拿东西,他往一边让了让,但是那片阴影却没动。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去。   心跳错拍。 第47章   林明启捏着玻璃酒杯的力气加大,内壁上透出他微微泛白的指尖。   今天的周树言跟平时不太一样,他今天一身西装,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的西装给人的感觉并不紧绷,反而是松弛的,游刃有余的。   能够轻易驾驭,并且跟他的气质很服帖。   “今天店里出了点问题,不营业。”林明启稳住声音,“要是喝酒的话,明天来吧。”   周树言垂眼不动声色打量着他,看见他没什么明显伤口之后稍稍放下心。   “嗯。”他应了声,准备离开。   本来他是在附近谈生意的,他们公司做的软件打算跟一家商户合作,就在酒吧对面。中午一顿午饭吃到现在,喝了不少酒,出门就看见对面酒吧门口停着警车,然后他看见了林明启。   最后谁上了警车他没注意,只是见林明启又转身回到酒吧里,皱起的眉稍稍展平。   他最后让公司跟来的人先走了,他自己转身进入酒吧。   “等一下。”周树言正准备转身离开,林明启突然开口,周树言动作顿住,回头看他,林明启抬眼,同他对上视线,“我……”   林明启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半天却说不出个一二。   “哥!”刘一安突然过来,也打断了他的话,他看见了站在吧台前的周树言,惊了一瞬,“周哥?你,怎么进来的?”他看了眼已经锁上的大门,又看了眼周树言。   周树言看向他,淡淡开口:“锁门之前进来的。”   嗯……   刘一安脸上抽搐两下,话说得没什么问题,但是说了跟没说一样。   “啊……那个,哥,”刘一安转到一开始到的话题上,“刚刚程哥来电话了,说他那边处理好了,他在云盛定了个厅,说让咱们晚上去吃饭。”   林明启将杯子摆放整齐:“我就不去了,我晚上有点事,你们吃吧。”   刘一安过来把话打断,林明启本来就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的话就更说不出来了。   但周树言这人,一向锲而不舍。   刘一安刚走,他就开口问道:“你刚刚要说什么。”   林明启愣住,半天挤出几个字,“我,我说,我请你吃个饭吧。”   -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林明启拒绝跟程原和刘一安的聚餐,和周树言一起,来到了一家川菜店。   这家川菜店也特别有意思,他们家的招牌菜一共有三个,其中一个竟然是甜口的拔丝茄子。   服务员在旁边推荐的时候,大力夸赞他们家的茄子,说是做得特别好吃,厨师技术很好。   周树言坐在一旁,将菜单递给林明启,回绝了服务员的推荐:“他不吃茄子。”   服务员张了张嘴,很快重新扬起笑容:“这样的话,看看咱们别的菜也行,另外两个招牌菜也很不错,在咱们这儿的所有川菜馆里做得是最好的!”   周树言颔首,视线往林明启那落。   林明启捏着的菜单一角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房间里的空调开着,热气已经慢慢消退,但他的手心却在渗汗。   他眼神落在菜单上,也没看进去几个菜,眨了眨眼之后回神,他将菜单递给周树言,“说好我请客,应该你选菜。”   周树言顿了顿,“嗯”了一声,接过菜单。   他们就两个人,这家小馆的菜量挺大的,他俩一共点了四个菜。   菜都是现炒的,餐馆生意好,他们前面还有好几桌,服务员走之后包间就安静了下来。   林明启想起了什么,跟周树言打了个招呼,就起身出门,过了两分钟进来,手里多了两瓶酸奶。   周树言刚进酒吧的时候,他脑子没反应过来,说了两句话之后,他就闻到了周树言身上的酒味。不知道是应酬还是什么,应该喝了不少,虽然他表面上未显,但是林明启注意到了他时不时轻轻皱起的眉,还有手轻轻按上胃的小动作。   林明启将酸奶放在周树言面前,“喝点吧,网上说,能缓解喝酒后的胃不舒服。”   周树言摸过酸奶,拧开瓶盖,小口喝着,“谢谢。”   “嗯。”林明启坐回座位,拧着自己的瓶盖,仰头一大口酸奶。   “为什么请我吃饭。”   林明启酸奶还没咽下去,就听见周树言开口,他差点呛到。   “……感谢你。”林明启将嘴里的酸奶咽了下去。   周树言闻言抬了抬眉,看向他。   林明启指尖扣着酸奶瓶子外的塑料包装。   “谢谢你的软件,我店里的那个预约时间的。”他抬眼对上周树言的眼。   周树言倒没有想象之中的意外,相反,他表情平静,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前两天张云鹏找他修复软件的时候跟他说了,说是刘一安找得他,但是他当时发的语音,据刘一安所说,林明启也在旁边,听见了他的语音,大概是知道了。   “所以,你很早就知道我在做什么。”   似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很早么。   大概是吧。   准确来说,林明启这六年经历过的一切,他全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启子不吃茄子这事儿周某人记了六年,他真的超爱 第48章   “两位好,我们现在上菜了!”   服务员突然出现,打破了这种僵硬又意味不明的氛围。   他们俩都敛回视线,一言不发等着服务员上菜。   这一顿饭吃得遮遮掩掩,两个人心思颇多,却没一个愿意开口多说,一直到吃完了饭,搭车回家的路上,都是沉默的。   开车的司机是个中年男人,本来看着他们俩都是年轻人,想着应该活络,结果两人虽然是并肩坐在后排,但是两人的头分别偏向两侧的窗子。车内气氛一路上都沉闷,直到到达林明启家,周树言才开口说话。   “不请我上去坐坐么?”   林明启拉开车门的的手顿了顿,侧头看他,“要上去坐坐么?”   周树言嗯了一声,也打开车门,跟着一块下了车。   进了家门,林明启就去厨房给他倒水。   周树言跟着一块,站在厨房门口,倚在餐厅的桌子边上,看着他的动作。   林明启转身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个场景,周树言整个人十分散漫地倚在一旁,西装在他身上也不显得严肃和正式,反而有些松垮的纨绔感。   林明启走到他面前,将水杯递给他。   周树言接过,眼神却一直落在林明启脸上,像是要拨开他所有伪装的表面,去窥探他的内心。   “你离开之后,过得开心么?”周树言冷不丁问出这句话。   林明启怔住,这是他前两天说的话。   是他逃避的时候,说的话。   周树言的视线驻扎在他脸上,任凭林明启怎么躲,都躲不掉。   周树言将水放在一边,慢慢站直身子,“你一直都不会伪装,从六年前就是。”   林明启眼皮抖了抖,抬眼看向他,却说不出话。   周树言漫不经心往前迈着步子,抵在林明启两步远处。   林明启微微仰头看他,突然想起来那天刘一安说的话,说周树言比以前高很多。   确实,周树言现在比他要高上些,离得近点,他看他都要抬头。   少年不再年少,身上环绕着成熟的气息。   可少年的心永远赤忱。   少年的爱也是。   林明启呼吸有些紊乱,但周树言依旧没有让步的趋势,一步一步将林明启逼到贴着墙壁。   “那我换一种问法,为什么给我买酸奶?”周树言直勾勾盯着他,语气却不急不缓,“你真的,全都放下了么。”   林明启掀起眼皮,看向周树言,紧了紧牙根,“那你呢。”   掩藏已久的情绪终于冲破淡然的面具,林明启自诩这么多年在掩盖情绪这件事上他进步了不少,身上的锋芒被敛了下去,整个人也沉稳了不少,可在此刻,少年露出了显少有的神色。   “一直都在质问我,”林明启压着眉,眼皮上一道清浅的褶皱,“两次,都是酒后醉话,有说服力么?”   他越说声音里的怒意就越甚,“你让我怎么相信,我凭什么觉得,你不是在玩我?!”   谁他妈不委屈。   周树言闻言一怔,随即勾起唇角,“这是不是说明,你从来没放下过。”   “……不是。”林明启轻轻皱了皱眉,脸往旁边侧。   这算什么。   他一拳打棉花上了?   可他最终还是松了口,有些东西是无法抑制的。他生气,他口不择言的问喊,都只是让步的象征。   这么些年,他一点一点掩埋自己的情感,在遇见周树言之后他同样在退缩,在回避。   他太矛盾了。   爱让他前进,也让他后退。   “你想好了么?”林明启半垂着眼,声音很轻,骤然开口。   想好跟他在一起之后的后果,要面对的流言蜚语,甚至是被至亲戳脊梁骨骂。   周树言身子僵直,肩膀松了下去,依旧盯着他的脸,“这件事,我六年前就想好了。”   林明启眼睫颤了颤,轻声道:“恨么。”   恨他的不告而别,恨他消失的六年么。   周树言垂下眼,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嗯”。他又往前走了两步,跟林明启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指尖触到他脸颊,从他脖子处往上抚摸,炙热的呼吸洒在林明启侧脸。   他声音有些哑,像是欲望破芽,又像是痛苦难捱,“可我更爱你。”   林明启愣住,抬眸对上周树言的双眼。   周树言视线下移,缓缓移到他唇上,“能亲么?”   林明启闻言僵住,周树言再次抬眼对上他的眼,像是用眼神征得许可。   林明启喉头滚动着,轻轻吭了一声,周树言的唇便压了上来。 第49章   这个吻也是炙热的。   带着少年时期难以诉说的心事,也带着久别重逢的思念。   周树言在他唇上碾磨着,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周树言才从他唇上离开,牵扯出细细银丝。   两个人喘着气,周树言认真看向林明启的眼,“我没玩你,也没这个打算。”   “我是喝了酒,但我没醉,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周树言倾身往他身上凑,额头抵在他肩窝上,声音有些闷,“我从来没放下过,也从来没打算放下。”   “你猜错了,离开你,我过得不好。”他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像是咬在林明启耳朵上,震得他心里一阵阵麻,全身发软。“别再往后退了。”   林明启缓缓伸手,环上他的背,相互依偎着站在灯光之外。   良久,周树言缓缓抬头,唇移到林明启脖子处,厮磨着,轻轻咬了一口,“别再离开我。”   像命令,又像祈求。   两个人不知道在一起黏了多久,夜晚屋里也是闷热,两人身上开始渗汗,林明启轻轻推了推周树言,“热,身上黏。”   周树言缓缓从他身上离开,直起身子。   客厅里好歹是有个落地扇,他们俩往客厅里走,林明启顺手端上了放在餐桌上的水,在客厅的沙发坐下。   或许是因为刚接过吻,两人之间弥漫的温度也不知不觉提高,前两天还在别扭,今日关系猛然升温,同样也萦绕着一些不知名的尴尬。   “你……”   “你……”   他俩同时开口,林明启剌开腿,往沙发背上靠,他动了动胳膊,刹住要说的话,看向周树言。   周树言心领神会,先开口:“软件用着还好么?”   可真是没话找话。   “挺好的。”林明启垂眼弯了弯唇,“多谢。”   周树言哼笑两声,缓缓抬眼,笑容停在嘴角边,“那你呢,你过得好么。”   林明启搭在沙发梆上的指尖蜷起,眼睫缓缓向下,“我,也还好。”   周树言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林明启对上他的眼,嘴角挂起个苍白的笑,轻轻叹了口气:“我回老家的第二年,林海强,就是我那个爹,喝酒喝死了,死在河边,最后我去公安局认的尸。”   周树言闻言皱了皱眉,指尖触到他手腕,轻轻握了上去。   林明启动了动嘴角,继续说道:“也挺好,他拿走的那张卡虽然被花了不少,但好歹也剩下点,我至少多了点钱。”   那时候他刚成年,虽然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一年,也在程原的店里见了各色各样的人,但林海强的死猛然压下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每日在纹身店里白昼不分,他心里一直紧绷的一根线,突然被人从中间斩断,让他迫不得已停下脚步。   “后来攒钱开了这家纹身店,虽然一开始没什么生意,但是后来慢慢起来了,也就还好,能养活自己就成。”林明启说完笑着叹了口气。   最开始开这家纹身店,一个人都没有,那段时间他其实过得挺不好,吃饭都是问题。后来程原给他介绍了些以前的老顾客,名声慢慢打出去了,店里生意才好起来。   于是他又开始昏天黑地地忙。   他很少让自己闲下来,像赴死一样。   直到后来从刘一安那听到了些关于周树言的消息,说他去了首都读大学,说他学了软件工程,特别厉害,诸如此类。林明启这才渐渐恢复状态,想着,也许有一天还能再见。   其实自始至终,放不下的不止周树言一个。   要说不好,或许是在林海强下葬时的孤立无援,又或者是胃痛时一个人去医院,还有自己硬挺过来的三天高烧。   “早就过去了,不好的,都想不太起来了。”林明启看起来不经意地笑了笑,“过好现在就行。”   周树言只是垂眼紧紧拽着他的手腕。   林明启着些年过得并不容易,他知道。   周树言知道林海强的死讯之后,曾经去岭镇找过林明启。可岭镇虽然是个镇子,但也没有小到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人的程度。   他对那个地方并不熟悉,只能漫无目的地走。走过每一条街道,他都在想,或许这是林明启曾经走过的路。   他不止一次去过岭镇,却一次都没碰见过林明启,哪怕是存了心思去找他,也从未找到过。   或许这就是命运。   他只能有意无意地从张云鹏和刘一安的聊天过程中打听林明启的消息,后来得知他开了家纹身店,便做了个软件,以刘一安的名义给林明启。   但他没再回来过,他所得到的消息过于浅薄,只知道林明启开了家纹身店,却不知他是开在了乔县里。他不回来也是因此,他觉得乔县里没有他的任何牵挂。   只可惜,他装似无意的姿态在打探消息这方面实在是阻力重重。   在梁栋通知他要开高一十三班的同学聚会之后,他赶了回来。   他买了最近的票,坐了六个小时的动车,赶到同学聚会。   但是他一进门,看见的就是林明启和旁边的女孩聊得正欢,嘴角还挂着浅浅笑意。   那女孩他记得,叫周安安。   他冷着脸走到座位,每一次不经意透过去的目光最终得到的都是对方和旁边人言笑晏晏,最后竟然还加了联系方式。   他心里那股气早就把心脏撑破,只有不停地用酒去填压。   “胃还难受么?”   林明启将他从各种乱七八糟的片段中拉回,周树言抬眼看向他,顿了顿之后叹了口气,“刚才还行,现在觉得又有点了。”   林明启嗔怪似的看他一眼。   懂了。   问了才痛,不问就不痛。   他勾起唇,“嗯,照这个趋势,待会就该好了。”   周树言仰面倚在沙发上,喉头滚动,也笑了笑,轻轻挤出了个“嗯”。   似乎像是回到了高中时期,每次逗林明启不成,他都会挑着眉笑。   只是这次的笑夹杂着些许苦涩。   林明启察觉到了他情绪的细微变化,动了动手腕,谁知周树言的指尖却越收越紧。   林明启挣了挣,周树言才渐渐松开手,垂下眼睫。   然后他感受到指尖被勾住。   周树言垂着的眼颤了颤,缓缓抬眼看他。   “怎么了。”林明启朝他笑笑。   周树言回勾住他指尖,“像梦一样。”他弯了弯唇,像是走了很久很久的路,终于看到了尽头。 第50章   周树言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一直没去余成铭家看过。   以前他可以借着学业忙和要创业的借口不回来,现在毕业了,哪怕亲缘凉薄,余成铭也是他血缘关系上的亲舅舅,他多少是要去看看的。   所以第二天他就买了点东西,提着敲开了余成铭家。   开门的是余齐嘉,六年没见,他个子长高不少,模样也张开了,跟燕琳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见周树言之后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扬起笑,“哥?好久不见啊。”   周树言听见这个称呼后轻飘飘看他一眼,轻声应了一声,抬腿往里走。   余齐嘉瞥了眼他手里提着的东西,视线重新移到周树言脸上,依旧挂上那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哥,你好久没回来,我爸还经常在家里念叨你呢。你说你也没什么别的亲戚,爸妈都不在,这么些年在我们家吃在我们家喝的,别的不说,收留你的恩情总要报的,人不能忘本不是?”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表现得特别漫不经心,但话里话外故意挤兑周树言的意味十分明显。   周树言没跟他计较,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绕过余齐嘉往里走。   余成铭还没下班,燕琳照例在厨房里忙活着,听见动静之后边从厨房探出身子边喊着余齐嘉,“儿子,谁来了?”   “舅妈。”周树言将东西放在入门处,站在离厨房几步远的地方。   “哎呦,树言啊?”燕琳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像是笑了一半卡住了,“怎么突然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我好多炒两个菜。”   她这句话不是客套话,而是实打实的问句,主要是落在第一句上。看起来像是怕周树言在外面创业失败了,找他们借钱来的,她在提前规避风险。   “一直都在忙,好长时间没来看看您和舅舅,我也毕业了,该来看看的。”周树言自然也知道她是什么心思,两句话就打消她的疑虑。   果然,燕琳像是放下心般偷偷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终于扬起,“这样啊——快去客厅坐会歇着吧,待会你舅舅就该回来了。”她又看向余齐嘉,“小嘉,带你哥过去坐着,给你哥倒水。”   余齐嘉“哦”了一声,转身自顾自往客厅走。   客厅里安静,厨房里炒菜的声音隔着厚重的玻璃都能听得见。   余齐嘉瘫在沙发上,摸着旁边的遥控器,打开电视,问坐在一旁的周树言:“看点什么?”   “都行,随你。”周树言腿稍稍打开,虽然背倚在沙发上,但人看着笔挺。   余齐嘉没说话,随手调了部动漫。   周树言说完那句话之后,余齐嘉的脸就拉了下来。准确来说,不是周树言这句话后,而是他打开门看见周树言的那一刻,他心里的不平衡劲就出来了。   至于这个不平衡,更不如说是他的嫉妒心作祟。   多年未见,周树言气质更加出众,整个人看上去也特别沉稳。更别提前几年周树言考上首都的大学之后,余成铭在朋友面前时不时地夸赞。   余齐嘉眼神黯然,捏着遥控器的手劲加大,不小心按上了音量键,动漫的声音陡然增大,在客厅里十分响亮。   他吓了一跳,思绪也回笼,连忙调整音量。   大门也在此时咔哒响了一声,门被拉开,余成铭下班回来了。   他将公文包放在鞋柜上,站在玄关处,看向客厅的时候愣了愣。   “……树言?”   周树言站起身,朝他点了点头,“舅舅。”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说一声,我们也好提前准备准备。”余成铭脸上挂着笑,他的笑容倒是稍显真挚,还夹杂着些许的惊喜。   “回来没多久,就是来看看您和舅妈。”周树言回道。   余成铭已经换上了拖鞋,走到客厅,打量着他,“哎呀,真是长大了,有大人模样了……”   周树言弯了弯唇没说话。   “回来啦?快点洗手吃饭吧!”燕琳往餐桌上端最后一盘菜,直起身后看向周树言,“吃饭了树言。”   桌上的菜色香味俱全,香气弥漫在整个餐厅上方,距离他们这一桌子人在一块吃饭,已经过去了七年有余。   他自己当初的升学宴他都没去。   “这次回来待几天啊?什么时候开学?”余成铭脸上一直挂着慈爱的笑容,现下正边往周树言碗里夹菜边开口问道。   周树言停了停筷子,“我已经毕业了。”   余成铭的笑僵了僵,透露出了些尴尬的意味,转而换上愧疚的神色,“舅舅这每天忙的,脑子都不好用了,也是,四年了,这都毕业了。”   “那你现在是打算回来工作了么?”燕琳听着他们俩的对话,思虑着抬眼问道。   “自己创业。”周树言言简意赅,话说到这,再多问也没什么意思,燕琳点了点头,闭上了嘴。   周树言的饭吃了一半,放在手边的手机就开始弹出消息。   他瞥了一眼,看见弹出来的名字之后他神色认真了起来,眼神也柔和许多。   他放下筷子,摸过手机,回了两条消息过去。   “哥,你谈恋爱了?”余齐嘉看见了周树言的一系列动作,似笑非笑地开口问道。   周树言没否认也没承认,回完消息之后继续吃着饭,只是吃饭的速度快了些。   倒是余成铭,听见这句话后条件反射般僵住一瞬,突然又想起什么,紧绷的头皮松了松,脸上挂着笑,“树言,真谈恋爱了?”   周树言“嗯”了一声。   余成铭喜笑颜开,“那等哪天有空,把那姑娘带回来瞧瞧吧!我跟你舅妈给她包个大红包!”   燕琳听见这句话之后手顿了顿,面上神色虽无变化,但是眼下的不开心十分明显。   “不是姑娘。”周树言半垂着眼淡淡开口。   虽然跟余成铭他们没什么好说的,这段感情更不需要他们的认可,但是周树言这人在某些时候就是很轴,非要去纠正性别问题。   他不在乎外人的看法,他们俩的感情坦坦荡荡,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但余成铭和燕琳就不这么想了,尤其是余成铭,他反应更是大,筷子摔在桌面上的声音清脆,“……你说什么?”   桌上气氛僵住。   余成铭紧了紧牙根,狠狠吸了口气,“你跟我去书房。”   周树言没说话,轻轻将筷子搭在碗口上,起身跟着余成铭往书房走。   “真恶心。”周树言从余齐嘉身边路过时,余齐嘉低头扒着饭,小声说了一句。   周树言装作没听见,步子都没停,径直往书房里走。   余成铭站在书房里背对着他,周树言进去之后将门带上。   “你……”余成铭转过身子,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周树言,“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   周树言平静地看着他,“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余成铭上前两步,压着怒意,“我看你是疯了!”   “你妈不在世,我是你唯一的亲人,我能害你么?我们余家几代人,从没出过这样的事,你们周家也一样,从来不会有这样的事出现,这种事,就是恶心人的!”余成铭起得发抖,他见周树言面上丝毫没有波动,换了口气,“我知道,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问题,但是你要让我接受,我肯定是完全接受不了的。我也知道你是被人骗了,或者用了什么方法蛊惑了你,是不是?”   周树言眼中这才有了变化,眉心轻蹙,“不是。”   “你——”余成铭怒气冲上脑门,抬起胳膊,扬起的手却定在半空,迟迟没落下去。   周树言背脊挺直,就这么看着他。   “你赶紧和那个分开,高中那个你们分开之后不就断了么,这个也一样,只要分开了,一定能断掉!这是病,你们只有分开了才能治好!”   “你说什么?”周树言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因素,眼睫轻轻颤着,“你怎么知道这些?”   他想要从各个片段里去抓住一点点的线索,却都是在他脑子里飞驰而去,像烟花一样绽开。   最终什么都抓不住。   周树言拧着眉,盯着余成铭。   大概是有心虚的成分在,余成铭错开了他的视线,偏过头。   僵持良久,余成铭咬了咬牙,“是,我早就知道你高中时候和那个男孩的关系,我也去找过他,我知道你当时是受了骗……但是我是为了你好,我是你的亲舅舅啊!”余成铭这番话更像是在自我安慰,不停给自己洗脑。   “什么受了骗?”周树言眉心越蹙越紧,半晌,眉心稍松了松,眼半垂着,“就算骗,也是我骗他。”   他缓缓抬眼,“所以,你去找他说了什么?”   他心脏跳得很快,那是即将揭露真相的前奏。   “我说什么不都是因为你?!我让他赶紧离开,赶紧转学,你们俩不能待在一个学校里,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我是你亲舅舅,我不管你,谁管你?!你这样,让我以后下去了怎么跟你妈交代?”余成铭声音丝毫不压着,看上去气得不轻,人晃了晃,扶着一旁的墙。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周树言脑袋上,砸得他眼前发晕。   原来这一切,源头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扼杀了这六年。   “你是想逼死我么?”余成铭愤恨地开口。   周树言看向他,觉得荒谬地笑了声,他盯着余成铭,眼眶微微泛红,嘴唇不自觉抖了抖,“我早就想死了,在六年前。”   “你——”余成铭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我不需要你为我好,也不需要以这种方式,自以为是的对我好。”周树言死死盯着他,“正是因为你是我舅舅,我一直都尊重你,也容忍着你家人所说的话和做的事。平心而论,你真的是为我好才这么做的么?”   他半垂着眼,情绪压了下去,语调平缓,“我喜欢的人是个男孩,我们之间的感情坦坦荡荡,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不要求世人都能接受,也不祈望所有人都会尊重,更不会因为跟你有血缘关系而要求你站在我的角度考虑。”周树言抬眼看他,“所以你能不能接受并不重要,对于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如果在你眼里我有辱门楣,那您家的这个门槛,我以后都不会迈进来。”   他转身去开书房的门,手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周树言顿了顿,侧过头说道:“如果我妈在世,她绝对不会这么做,”他拧开书房的门,“我妈会支持我的任何决定。”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略过餐厅,忽略从课桌上站起身的燕琳,径直往门外走。 第51章   外面一片苍翠。   所有的植物都在呼吸,生命力蓬勃。   周树言也是如此。   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落在他身上,软绵绵的,往他身体里渗,一点一点,滋养着他,他心里的那株嫩芽终于冲破一切桎梏,肆无忌惮地生长,在他心脏上盘根错节。   他松了口气,走到一片树荫下,拿出手机给林明启发了条消息。   ……   程原觉得林明启今天特别奇怪。   突然就说请他和刘一安吃饭,补上刘一安网吧开业他没去吃饭的那次。   要仅仅以这一个借口,程原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林明启看上去一直心系手机,每次看见有消息过来,眼里莫名就有细微笑意。   他俩坐在程原的酒吧吧台前,林明启身前依旧放着一杯橙汁,程原捏起酒杯喝了口酒,酒杯放下时眼里的打趣也腾了起来,“恋爱了?”   林明启喝了口果汁,侧眼看他。   程原眼里打趣的意味更甚,眼神落在他脖子边,扬了扬下巴,“挺明显的。”   林明启下意识摸了摸脖子那块,抬了抬眉,“啧,本来这个消息是想直接从我嘴里出去的,居然这么明显。”   程原两只胳膊撑在吧台上,双手交叉着,“讲讲?”   林明启又压了口橙汁,“说实话,没措好辞。”   程原倒是挺淡定的,“那你就再措会儿,等刘儿来了一块说。”   林明启哼笑了声,“行。”   冰块儿撞在玻璃杯上的声音愈发明显了起来,清脆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回响。   程原端起杯子,晃着酒杯,冰块儿持续性和玻璃相撞。   他缓缓开口,“阿启,无论如何,我们永远都是兄弟,我都站在你这边,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跟刘儿是肯定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林明启捏着杯子的指尖一紧,“嗯”了一声。   刘一安十分钟之后过来的。   一到吧台就让人帮忙给他倒杯水,猛灌了两口之后才开始大喘气,“累死了……”   “气儿喘匀了,咱就去吃饭。”程原在一旁笑着接话。   “走吧走吧,没喘匀也要去吃饭,我快饿死了!”刘一安说着就要走。   程原和林明启起身跟着一块。   这次他们仨去得还是老地方,农家菜馆,还是他们仨常去的包间。   “再拿两瓶啤酒吧,”点完菜之后刘一安将菜单递给服务员说道,“也不喝多了,就喝点润润嗓子就行。”   接着他们仨开始等着上菜,刘一安话根本就停不下来,程原和林明启就在旁边听他说,时不时附和着。   “哎呦,我快饿死了,今天的菜怎么上得这么慢?”刘一安话越说越多,也越来越饿。   “没有啊,跟平时差不多,可能是你太饿了。”程原说着,到了杯水放在他面前,“多喝水,充饥。”   刘一安闻言仰头灌了一杯水,“我要是真能喝水喝饱了倒挺好。”   正说着,菜就上来了。   啤酒也跟着一块拿了上来,本来刘一安是打算直接对瓶吹的,服务员走的时候林明启突然要了个一次性杯子。   刘一安开酒瓶子的手顿了顿,看向他,“……你要喝酒啊哥?”   林明启抬眼看他一眼,“嗯,不行么?”   刘一安眼睛瞪起,“那倒不是不行,就是稀奇,这么些年了也没见你沾过酒,今天什么大喜事啊?”他想了想,“靠,不会真是因为上次我开业你没来吃饭的事吧?不用愧疚的哥,也不用补偿……”   “那倒也没那么愧疚。”林明启将服务员送过来的一次性杯子递给他。   刘一安接过杯子,倒了半杯啤酒,又递回给林明启。   林明启端着酒,“我……也确实有事要说。”   “啥事啊?”刘一安一惊一乍,“你遇着麻烦了?那得跟哥几个说啊!”   “你消停会儿吧,听阿启说。”程原在一旁实在受不了了,捂了捂耳朵。   程原说完这句话之后,两道目光都落在林明启身上。   林明启垂眼看着杯子里的啤酒,喝了一大口,啤酒是冰的,从他食管下去,冰得他一激灵。   然后猝不及防开口:“我谈恋爱了。”   刘一安“噌”的一下站起来,眼睛猛然瞪大,“我……靠?”   “不是,我,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啊?”他看向程原,表情开始疑惑起来,“不……程哥,你怎么那么淡定?”   程原耸了耸肩,摊开手,一幅无辜模样,“谈恋爱不是很正常么,谁不谈个恋爱,有什么好吃惊的。”   刘一安觉得程原说得有理,但还是处在惊讶之中,这件事有些过于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   然后他再次听见林明启毫无征兆地开口:“和周树言。”   刘一安再次愣住。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什……”   “我和周树言,在谈恋爱。”林明启完整说了一遍。   刘一安摸了摸身后的凳子,找准方位,慢慢坐了回去。   他看一旁的程原依旧淡定,显得他特别没见识和不冷静。   “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哥都支持你。”程原看向林明启,开口说道。   刘一安慢慢也缓过了劲,“我虽然,没没跟……没跟男孩谈过恋爱,但我觉得天下爱情都一样,两个人看对了眼就在一起。”   刘一安突然嘴笨起来,手上的动作莫名慌乱,“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就祝你俩永远幸福。”   说完,他揣起啤酒瓶,仰头就闷。   林明启动了动唇,眼尾带着笑意,微微有些湿润,冲他们俩抬了抬杯子,一口闷掉。   饭局照常进行,和平日里并无两样,刘一安作为聊天主力军,依旧发挥着不可小觑的作用。   本来说只喝一瓶酒,但是刘一安非吵着说今天有个大喜事,最后吵吵嚷嚷喝了一箱子啤酒。   林明启也被气氛煽动着又喝了一杯,然后脖子开始发热。   刘一安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他这人就是又菜又爱喝,喝起来还拦不住的那种,最后一个人歪在桌子上,嘴里还一直咕噜着。   程原觉得好笑,看了他两眼,摇了摇头,夹了筷子面前的菜,吃了起来。   “你……早就看出来了?”林明启突然开口说道,他看向程原,扯唇轻轻笑了笑,“你一点都不意外。”   很早看出来?   程原想了想,到也不算。   但又确实是早有端倪。   从周树言第一次进酒吧开始,他就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磁场有些不对,具体哪不对他说不上来,反正这俩人绝对不是刚认识。   就这,还在他面前装作刚认识的模样,称呼对方一口一个“先生”。   程原想到当时在酒吧时的场景,就觉得好笑。   “是也不是吧,我觉得你一直都是挺有主见一人。从跟着我学纹身开始,我就觉得你身上有股沉稳劲,所以就算这场恋爱不被世俗大众接受,我也觉得你这恋爱很沉稳,莫名我也就不觉得惊奇。”程原喝酒较刘一安稍微秀气点,他不拿瓶吹,看着斯文,酒量更是斯文。他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伸过去跟林明启的杯子碰了碰,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酒。   “跟那小子一样,哥也祝你俩幸福。”   林明启垂眼笑了笑,将最后一口酒抿掉。   桌上三个人都不怎么清醒了,林明启手机振动两下,他脑子发晕,连带着眼前也不太清楚,手机上的字模糊起来。   他努力看清上面的备注,脑子迟钝两秒,想了想,打了个电话过去。   “吃完了?”那边率先开口。   林明启脑子还晕着,哼笑了声,“嗯,应该吃的差不多了。”   周树言一听声音就知道他状态不太对劲,在这边无声笑了笑,“喝酒了?”   林明启微垂着头,手随意搭在桌子边上,回答也开始含糊起来,“……嗯,晕。”   周树言轻轻叹了口气,“给我发个定位,我去接你。”   -   十分钟左右,周树言就到了饭店。   一进门,偌大的饭桌上三个人都七扭八斜的。   除了程原看上去还清醒点,刘一安和林明启基本上都趴那了。   听见门的响动,程原抬起头往门外看。   “来了?”他仰头转了转脖子,伸了个懒腰,“赶紧把人接走吧,醉得不行了,本来酒量就不行,估计这会儿也挺难受的。”   周树言朝他点了点头,走过去轻轻摸了摸林明启的后脖子,“还能动么?”   林明启歪在那,眉心稍皱,眼皮沉沉,只轻轻掀起一瞬,动了动唇,有些晕乎地开口,“……周树言?”   “嗯,我在。”周树言回道。   林明启顿了两秒后点了点头。   “送你回家?”周树言边在他耳边说着,边将他胳膊往自己脖子上缠,“小心点,别抻着了。”   林明启站不太稳,周树言基本上就是他的全部支撑,他头歪在周树言颈边,周树言顺势搂上他的腰,然后冲着程原,跟他告别。   程原撑着头,摆了摆手,“快走快走,这黏糊劲……”他闭眼笑了笑,直到他俩背影消失在门边,他慢慢支起身,拍了拍旁边的刘一安,“走吧,哥们儿送你回家!”   ……   周树言小心翼翼地将林明启扶进车里,然后自己钻进驾驶座,只是没立刻发车,偏着头看向旁边的人。   林明启闭着眼,眉心微微蹙着,像是酒喝多了有些不舒服。   周树言往那边凑了凑,把他头稍微扶正,靠在那稍微舒服点。   然后动作停在那,人也并未立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而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捧上林明启的脸,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像是感受到了这个吻,嗓子眼里发出轻微的哼唧声。   周树言笑了笑,坐回驾驶位,打火开车。   他去过林明启家,虽然就一次,但那条路他记的很清楚,他直接将车开到了小区楼下。   他车开得很稳,哪怕林明启喝了酒不舒服,都没让他有一点难受的感觉,反而呼吸逐渐平稳,睡着了。   周树言将车停稳,绕到副驾,打开副驾门,轻轻捏了捏林明启耳垂,“到家了。”   林明启还处在晕乎的状态,但比刚刚好了许多,睁开了眼,有些懵地看向周树言。   “断片了?”周树言见他这样,站在车门边轻笑出声,冲他抬了抬眉,“也不怕被拐走。”   林明启支着身子撑起来,离开座椅背靠,刚睡醒和还未消散的醉意混在一起,眉眼间也是蒙的,“我知道是你。”   周树言微微垂头笑了声,“好,”他顿了顿,“走吧,送你上去。”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五章完结,在考虑要不要一下子全都放出来…… 第52章   林明启进了家门就歪在沙发上,周树言按照他的记忆去厨房找到了林明启的杯子,烧了壶水。   周树言紧接着又往客厅走,蹲在沙发旁,“还难受么?”   林明启闭着眼摇了摇头,过了两秒又睁开眼,刚好跟周树言双眼对上。   “不难受,其实也没喝很多。”   实在是他酒量不行。   厨房的水壶响了一声,水烧开了,周树言起身去倒水,“行,水开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周树言将水倒进杯子里,又将剩下的灌进旁边的大玻璃杯里放凉。   他端着水走到客厅,放在桌子上,又蹲在林明启面前,“水是开水,得晾一会,剩下的我倒在大玻璃瓶里了,晚上渴了能喝。”   林明启坐了起来,周树言依旧蹲在一侧,他俩的高度稍稍交错,林明启微垂眼就能对上他视线。   “你今天去舅舅家怎么样,还开心么。”林明启弯了弯唇,轻声开口。   周树言闻言眼神闪躲一瞬,沉默两秒,扯了扯唇角,“……还好。”   他垂下眼,沉默了一段时间。   “对不起。”再度开口,是充满了歉意。   又不仅仅含有歉意。   林明启怔住,唇颤了颤,“为什么突然道歉?”   他心如浮木,在海上无边际飘荡,在即将靠岸之际,海面上却又突然掀起波浪。   蓦然听见周树言的道歉,他心里发紧。   “六年前,是我舅舅去找了你,是么。”周树言缓缓抬头,尽量把声音放平,但还是能听见他嗓子因为发紧而出现的颤音。   林明启没想到他提的是这个,发紧的心脏渐渐舒缓,却又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抓住,这次是因为看见周树言难过而难以呼吸。   而他的问题,林明启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该恨我的……”一滴泪落到地面,周树言眼里一片红,他却不敢抬眼看林明启,只半垂着眼,泪一滴又一滴打落在地,“因为我,你被迫退了学,只能回到老家,你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凭什么,凭什么要让林明启来承受这一切。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   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不是的,”林明启眼皮上弯起一道弧度,拧起的眉心透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不是……”   他伸手去摸周树言的脸,人也离开沙发,和周树言一样,跪坐在地面上,“这些不怪你,”他嘴角泛起苦笑,“就算没有你舅舅,我那个爹,也不会让我好过……这不怪你……”   要怪也只能怪他不够幸运。   他直起身子,越过去环住周树言,周树言的脸刚好埋在他脖颈间,“你知道么,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不够幸运的人,甚至是身带霉运的人。但是自从遇见你之后,我才感觉我身上的霉运渐渐消散,我好像幸运起来了,我从你身上借到了运气……”   林明启轻轻眨了眨眼,泪珠顺滑地从他眼眶中而出,“一切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在一起就够了,我们还有一辈子。”   林明启感受到自己脖颈间的温热,然后感受到对方的胳膊环在自己腰间,以一种极其依赖的姿势。   良久。 第53章   林明启一早醒来头晕脑胀的。   昨天晚上他们俩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他喝了酒,情绪被放大无数倍就不说,还脆弱得跟什么似的,说句话就要掉眼泪。   他坐在床上拍了拍脑门,莫名觉得羞.耻。   他觉得自己真变成林黛玉了。   古话说七尺男儿流血不流泪,他可好,自从跟周树言重逢之后,整个人也脆弱起来。   还好今天没单子,不然他一定会负荷过载。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躺回被窝。   妈的,今天一定好好睡上一天。   他闭上眼,结果脑子里的晕乎劲更甚,还一闭上眼就晕,他啧了一声,坐起来倚在床头上,一旁的手机恰好响起。   林明启顺手拿起来,是刘一安来的电话。   他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两个人争什么的声音。   “我才不说呢,你自己想的点子,你自己说!”   “别啊程哥,待会我哥揍我怎么办?”   “你要是纯聚会,他揍你干嘛,你想灌人男朋友,人不揍你才怪呢——诶,电话通了,你赶紧的!”   ……   林明启在这边听他们俩拌嘴,都能猜出了他们俩在密谋些什么。所以刘一安刚开口,他就云淡风轻把刘一安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准备请我和周树言吃饭?”   刘一安在那边一哽,“……哥,你都听见了?”   “嗯——”林明启尾音稍稍上扬。   “那你俩来么——”刘一安说完之后自动噤声,抿住唇,眼里倒是期待着。   林明启伸了个懒腰,“那……我问问他。”   刘一安咧开嘴笑了起来,“好嘞!等你跟周哥的消息!”   然后他爽快地挂了电话。   林明启看了眼手机里弹出来的消息,是他跟刘一安打电话的中途弹出来的。   周树言发过来的。   [Z:醒了么?头还晕么?]   林明启回了条过去:   [L:醒了,还好,没那么晕。]   他顿了顿,继续发了条过去。   [L:刘一安说,想请我们吃饭,你有空么?]   周树言消息回得很快,几乎是秒回。   [Z:有空,最近一个星期,什么时候都行。]   林明启看见他的消息后,把这个事转告给刘一安。   然后当即定下时间,在两天后的晚上。   只是天气预报这种东西太不靠谱了,刘一安知道后面几天有雨,所以特意去查了下雨的日子究竟是哪一天。天气预报上说三天之后才开始下雨,没想到提前了一天,他们聚餐这天就下了起来,还是突然而至。   刚到了饭店就下了起来。   “这雨下得,卧槽。”刘一安站在包间里,扒了个窗户缝往外看。   “没文化真可怕,”程原在一边啧了两声,懒懒地倚在沙发上,“第一次听见用‘卧槽’俩字儿形容雨下得大的。”   刘一安白了他一眼,“说得跟你多有文化似的!”他转头继续看向窗外,嘴里小声念叨着,“他俩怎么还没来,不至于说下大了路上堵车了吧?”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对面停了一辆车,驾驶座上的人先下的车,打了把还算大的黑伞,迅速绕到副驾驶,然后拉开车门,把伞罩在副驾驶外。两个人走下来之后,准备过马路,那把伞也开始倾斜。   “我靠……”   “能不能文明点啊你,一会操一会靠的,怎么个事儿啊?”程原的话虽然是噎人,但是他语气特别混不吝,听上去特别贱。   “不是……”刘一安有些说不出话,眼神楞楞转回来。   就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他还没从窗子边走到沙发,包间门就被推开,林明启先走了进来,周树言紧随其后,那把沾满雨水的伞被搁置在进门的角落。   刘一安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下意识看了眼他俩的肩膀。   果然,林明启全身上下都被囫囵罩着,除了裤脚上无法避免的溅到了些雨水,其他的地方干干净净。反观周树言,他后肩膀上倒是湿了一片,连着半边袖子。   他不动声色转移视线,视线落到周树言脸上,咧开嘴冲他笑着,“周哥,”他特别正式地伸手跟他握了握手,“哎呀,这猛然换了个身份认识,觉得还挺,挺奇妙的。”   周树言冲他笑了笑,“我重新做个自我介绍?”   “诶,那倒不用!”   几个人说笑起来。   程原也走过来跟他握了个手,“那我得做个自我介绍,毕竟咱们还真没正式认识过。”他扬起嘴角,“你好,我叫程原,程序的程,原来的原。”   “你好,周树言。”   “树木的树,言语的言。”刘一安紧急接话,说完之后还求证林明启,“是吧哥?”   林明启瞥他一眼,下巴朝周树言的方向扬了扬,“问他。”   刘一安又紧急闭嘴。   刘一安本来就是单纯想约林明启和周树言出来一起吃顿饭,至于灌酒什么的,男人吃饭当然要喝酒,而且他深谙自己什么德行,待会一激动起来了,拿瓶灌也正常。   果然,到了最后,基本上一桌子人都有醉意,毫无疑问,他是第一个倒下的。   程原喝酒一向斯文,这次喝得不多。   主要也是吸取了上次的经验。   程原这人也特奇怪,他喝酒不上脸,甚至看上去还算清醒,但是一旦站起来,两条腿就开始软,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倒。   上次两个人喝得都跟烂泥差不多,往外走的时候就像两坨流.体,走着走着开始互相排斥,抵着对方往两边滑。   所以程原这次没喝几杯,他一看刘一安的阵势就知道他上头了,马上就要开始吹瓶,待会还得他帮忙送刘一安回去。   总不好麻烦林明启他俩,好歹得让人过过二人世界。   也还算幸运,他们这顿饭吃完之后雨也停了一阵子。   趁着这段时间,四个人告别,分道扬镳。   周树言这人酒量好,林明启是知道的,而且他这人对自己的量也把控得特别好,知道自己最多能到哪。   林明启看着那些酒压根没到他的线,又看他出来的时候走路稳健,心也就放下来了。   但这份清醒在车开到他小区楼下时突然消失,刚下车,脚刚沾地腿就软,身子往林明启身上倒。   林明启眼疾手快接住他,“怎么了?”   周树言头靠在他肩膀处,闭了闭眼,“晕。”   林明启胳膊抵在他腰间,一边撑着他,一边关车门,他轻轻叹了口气,“我送你上去。”   周树言轻声“嗯”了一声,歪在他身上。   林明启扶着他进了电梯,但是并不吃力,周树言的力量似乎并没有全部落在他身上,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重心不稳而已。   林明启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担心周树言又像上次那样胃不舒服。他经常应酬,每次喝多了就胃疼,长此以往小病容易成大病,时间一长,胃病也致命。   到了周树言家门口,林明启还在想着待会要不要去超市买点蜂蜜或者什么能养胃的东西。   只是刚进门,门刚关上,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受到身上一轻,刚歪在他身上的人站直,转身把他抵在一侧的墙上。   林明启闷哼一声,有些惊讶地看向压.过来的身影。   他抬眼看向周树言眼里,哪有什么醉意,除了得逞的笑意,什么也没有。   清醒得要命。   林明启无奈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随即抬了抬眉,“演得挺像啊,今年那什么影帝奖都能给你提名了。”   周树言勾了勾唇,“嗯”了一声,眼神落在林明启唇上。   林明启也察觉到他俩之间逐渐升温的氛围,还有周树言眼里愈发加重的情.欲。   下一秒,他感受到唇上压上一片柔软。   炙热的呼吸不停交换,身上的温度也不断升腾,没过多久,林明启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抬手去推周树言。   唇离开彼此一瞬,再度压了上去,刚刚林明启推周树言的手也顺势环到了他的脖子上。林明启那口气刚喘匀,嘴微微张开,周树言趁势而入,舌尖勾.缠。   上一次是浅尝辄止,这一次周树言尝到了更深.处的甜味。   这味道里带着勾.人的气息,时间越长,气息越浓郁。   他唇瓣短暂离开林明启的唇,上面已经被他亲的水光潋滟,更加诱人。只一瞬,他又压了上去。   林明启仰着头回应,但他显然招架不住。尤其是在感受到周树言的指尖触碰到他皮肤时,他控制不住抖了抖,紧张感和兴奋感碰.撞,在他大脑里炸开。   周树言的唇从他的唇上离开,往下移动,慢慢挪到脖子处,林明启脖子的那处开始发烫,他微微扬起脖子,忍不住发出哼.唧声。   林明启突然想起什么,他手忙脚乱,喘着气去寻周树言的手,握住他正在乱动的手腕,“等……等会儿,……洗……澡……”   周树言鼻息扑在他脖子间,唇抬了起来,在空中顿了一秒,张开嘴在他脖颈处轻轻咬了一口,才站直身。   他看向林明启,嗓音还染着残余的情.欲,微微喑哑,“一起洗。” 第54章   周树言家的浴室门是磨砂玻璃,从外面看只能看见个模糊的人影。   里面热汽升腾,就更加模糊。   水流声细细,夹杂着难捱的呜.咽声。   半个小时后,水流声停止,周树言抱着林明启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往房间里去。   林明启裹着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脸压在枕头上,整个头都是红的,不知道是第一次被这么摆弄的羞耻,还是因为累的。   他听见“滴”的一声,空调打开了,随即他身后一阵热意,周树言覆了上来,在他后脖子处落下密密麻麻的吻。   空调制冷效果挺好,温度很快就降了下来。   “疼么?”周树言从身后搂着他,轻声问道。   林明启想开口,却发现嗓子有些哑,他清了清嗓子,动了动,脸埋得更深。   周树言看见他本来热意已经消散的耳尖再次泛红,他闷声笑着,肩膀微微抖。   憋着坏凑到林明启耳边,手也滑倒他腰间,轻轻摩挲着,感受他的微微颤抖,“刚刚那次没经验,第二次可能更舒服些……”   耳边的气息滚烫,林明启控制不住缩了缩身子,心里也开始发痒。   紧接着他就感受到自己身后印上温热的触感。   周树言遍顺着林明启脖子往下游移,到他肩膀,感受着林明启身体的温度和颤抖。渐渐的,他们的体温融合在一起,烫得对方都在微微发抖,最终进.入同一个频率。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干爽早就被黏腻所取代,最终又重新被冲刷。林明启撑着坐起,手还在抖着,往嘴里塞了根烟。他哆哆嗦嗦把烟点上,倚在床头,吸了口烟,往周树言相反的一侧吐出口烟。   周树言也坐起身,闷笑了声:“事后烟什么味道?”   林明启指尖捏着烟,烟灰落在床边地板上,侧头看他,微微抬眉,“烟的味道。”   周树言垂眼笑着,抬手掐着林明启的下巴,林明启刚吐出一口烟,唇就被人含住。   只一瞬,又放开。   “尝到了,确实是烟味。”他听见耳侧含笑的声音。   他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火星吞噬着烟,还剩一半的时候,林明启将烟掐了。   周树言看见他泛红的耳尖,没忍住,憋着笑又凑过去亲了他一口,然后搂着他往被窝里钻,“睡吧宝贝儿,明天不是还要忙么。”   第二天一早。   林明启是被闹钟铃声吵醒的。   昨晚睡之前他拿手机定了个闹钟,不然就昨天这么折腾,他这一觉能睡到第三天。   也正是因为这个单子,要不再加上今天一天也不够折腾的。   他动了动,全身上下都酸,有些地方还有点疼。   昨天刚完事的时候还没这么严重,他还能强撑着抽根烟。   林明启倒吸了口气,轻轻皱起眉。   周树言也睁开了眼,搂着他的胳膊紧了紧,往他唇角轻啜了一下,“难受?”   林明启拉开他胳膊,往旁边躺,白了他一眼。   周树言看见他的动作,嘴角微微勾起,厚脸皮地往他那边凑过去,在他耳边吐着气,“有经验了,我下次轻点。”   林明启睁开眼,眼尾微微泛红,同周树言对上视线,眼神莫名有些哀怨的意味,“……滚。”   周树言闻言之后反而笑得更加灿烂,闭着眼,肩膀抖着,收紧胳膊。   林明启倒是没再乱动,头往他那边歪了歪,再闭眼休息会。   下午一点多,林明启去了店里,跟客人约的是两点半。   一切倒是跟往常没什么不同,除了可能腿还有点发软。   要说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身后多了个人,恨不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像狗皮膏药似的,连上厕所都要跟着一块进去。   林明启抵着厕所门,一脸无奈看向握着门把手的人,“我上厕所。”   “不能一起么。”厚脸皮的人一脸无辜,甚至眼里还隐隐期待。   林明启就这么盯着他,“你说呢?”   “我觉得可以。”   林明启懒得跟他废话,趁着周树言松了力的空隙,“啪”的一声将门关上,然后眼疾手快地反锁住门。   一直到下午,林明启去店里,周树言说要开车送他,等到了店里又径直跟了进去。   林明启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就一晚上,这人能变得这么黏人。   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忙活了一个下午,送走了客人,天也暗了下去,林明启脖子开始酸胀,他仰头转了转脖子,还没走到沙发处,周树言就起身向他走过来。   然后非常自然地绕到他身后,帮他捏了捏肩膀,“颈椎难受?”   林明启不再动,由着周树言帮他按肩膀,“嗯,低头时间长了就这样。”   周树言手法不错,他颈椎舒服了许多,然后林明启脑子里突然就涌起关于以前的回忆。   “你……肩胛骨那块还疼么?”说着,林明启垂下眼。   周树言捏着他脖子的手顿了一瞬,转而语气里带上轻松的笑意,“你要不提我都快忘了,这么些年了,早就好了。”   林明启抬眼,怔住,似乎在思考他话语的真实性,又渐渐垂下眼,轻轻舒了口气,“那就好。”   “这两天预约还多么?”静了两秒,周树言开口问道。   林明启按上他手,觉得这按摩来得有些太殷勤了,警惕地看向周树言,“你想干什么。”   周树言绕到他前面,坐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嘴边挂上了戏谑的笑,“我想在纹身上加个字母,所以想问问林老板能不能百忙时间抽出点空,”他往前挪了挪,眼神直勾勾盯着林明启,“林老板觉得,我想干什么?”   林明启眼皮一跳,避开他视线,表面十分镇静,“我想的跟你说的没什么区别。”   他站起身,迅速转移话题,“走了,吃饭去。”   周树言低头笑了笑,起身跟在他身后,“想吃什么,我请客。”   作者有话说   林明启,一个十分要强、哆哆嗦嗦也必须抽上事后烟的男人 第55章   给周树言重新纹身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   林明启这一个星期里单子也多,基本上一直在忙。每天累得半死,第二天早上还得走到店里去。   虽然说店离他家不远,但走路还是要七八分钟的。   周树言心疼他,林明启早上一有单子,他就开车到他小区门口等着,接他去店里,但是林明启觉得,这一来一回的也挺折腾人的。更何况周树言有时候工作也忙,他也不愿意太让他受累。   后来周树言就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同居。   他俩住一块的话,周树言能少跑几趟,最后他是用这个理由来说服林明启的。   用示弱的语气和姿态,轻易就说服林明启。   本来周树言看这一个星期林明启实在太累了,想着林明启也忙忘了给他重新纹个字母的事,想等他休息一阵子再提。没想到林明启一直记着这件事,星期五晚上忙完最后一单,回来躺在沙发上的时候提起这件事。   林明启喝了两口温水,仰坐在沙发上,头歪在一边,周树言顺势坐在他身边,一旁的沙发软垫陷下去一块。林明启累得手都动不了,两只胳膊搭在沙发梆子上,手悬在半空垂着。   周树言侧着坐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撑着头放在沙发梆上面,眼神落在林明启的手指上。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捏林明启的指尖,一点一点,捏着他的骨头。   林明启看向他,随意晃了晃手,带着周树言的手一块儿轻轻晃动。   他就是在这时候开的口:“你上次说,你想再加个字母,要纹什么?”   周树言手上的动作停住,只轻轻捏住他无名指指尖,抬眼看他,“歇两天吧,你这两天太忙了,我什么时候纹都行,等你缓过劲了。”   林明启晃晃指尖,“没事,我习惯了,而且就一个字母,快,不会很累。”   周树言松开指尖,顺着他的手往上,将他手掌整个握住,“那就依你,看你的时间。”   林明启闭上眼点了点头,眼下淡淡乌青,没一会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周树言小心地松开他的手,支起身子,将林明启抱回了床上。   他今天大概真的是太累了,睡得很熟,周树言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往他眼皮上轻轻吻了一下。   -   两天后周树言纹上了新字母。   林明启一直都不知道他要新加上的字母是什么,直到动工的前一秒周树言才告诉他具体的字母和纹的位置。   周树言撩起衣服,看向自己下腹部的纹身,他指着英文字母后面,“在这,纹个‘L’。”   林明启看向他指着的地方,怔住,缓缓抬眼看他。   周树言唇角挂着浅笑,歪着头看向他,“可以么?”   林明启垂眼,动了动唇,“客人提出的正当要求,自然可以。”   一个字母,林明启纹得却异常紧张,这无关技术,只基于情感。   纹好之后,他往后退了两步,深深吸了口气,但是因为心跳太快,带着他的这口气都在颤抖。   他缓了两秒,有些手忙脚乱地去找修复贴,将那一块新纹上的地方贴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林明启直起身子,垂眼看着那句英文,眼睫不受控颤了颤。   “live for L”   他的生命本是一片荒芜,名为平稳和沉默的粒子在他的世界铺平,但是因为林明启的到来,粒子开始鼓动,那是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的生命因林明启的到来而更鲜活。 第56章   因为那个新纹的字母,周树言这几天过得特别难受。   夏天还未完全过去,空气中还滞留着燥热,前段时间下了几场雨也无济于事,只是短暂地带来了凉爽。   太阳一出来,燥热立刻升腾。   这种天气最容易发炎,他虽然贴了修复贴,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主要是痒。   那块纹身的地方痒,有时候心里也发痒。   后者主要出现在跟林明启接吻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这六年的欲望积攒到一起,到如今彻底爆发,只要两个人一接触,周树言就觉得自己开始发热,心里也开始发痒。   前段时间林明启忙,他也不忍心折腾他。这个星期约纹身的人少了点,林明启也稍微清闲点,周树言就压着人在沙发上亲了起来。   亲了一半,他手往下走的时候,猛然被抓住。   林明启抵着他肩膀,两人唇稍微分开些许,都在喘着粗气。   “不行,会蹭到你纹身的那块儿,天气太热,容易发炎。”林明启边说边努力让自己将气喘匀。   周树言低头去亲他唇角,“没关系,我小心点,不会发炎。”   林明启握着他手腕的力量未减,眼里还带着刚刚亲吻时的情欲,呼吸倒是逐渐平缓了些,他看向周树言,依旧坚持,“不行,发炎了你会难受。”   周树言轻轻呼出口气,卸力般将头埋在林明启脖子间,声音发闷,“但我现在也难受。”   林明启耳尖温度骤然腾起,脸上也烧了起来,松开了握着周树言胳膊的手,推了推他,脸上满是臊意地皱了皱眉,“那、换个方式。”   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明启手腕开始酸胀,折腾了一个晚上,林明启觉得自己快被折腾死,周树言才稍微给他留了口气休息。   林明启简直快疯了,他现在才觉得,周树言上次是留了力气,也忍着劲的。这一次则像是之前的六年加上上一次憋回去的一块都释放了出来,林明启整个人都是疲软的。   从黑夜到白天,再到黑夜,两个人什么都没吃,只有其间周树言起身倒了杯水,喂给林明启润了润唇,然后又接着开始。   已经数不清楚到底多少次,说是用其他方式,最后该折腾的地方还是都折腾了一遍。   林明启累得不行,周树言抱着他去洗了个澡,屋子里开着空调,被单和床单也都新换了一遍,林明启沾床就裹被子,眼皮沉得要粘在一起。   迷迷糊糊间,他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挤.进他指尖,冰凉的、冷硬的触感,套.在了他无名指上。   他掀了掀眼皮,看见自己手上的戒指。   银色的素圈戒指。   男款的婚戒。   刚从身体和大脑皮层的双层兴奋中缓过劲,他盯着那枚戒指,有些恍惚。   戒指在灯光下微微闪耀,林明启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天气燥热,到处都是虫叫,汗水和聒噪交织,汇成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有风吹来,虚影散开,两个少年在公交车上的背影逐渐清晰,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相互依偎。   “什么时候买的?”林明启开口,声音还有些喑哑,他偏头看向周树言。   “就这两天,”周树言搂着他,抬起他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摩挲着,“但是从很久之前就看好了款,就差个指围。”   不过那天捏林明启无名指的时候,他用了心,量出来了。   林明启看向搭在他手心的那只手,无名指上跟他同样的戒指。   那只手的手指动了动,顺着他指缝钻了进去。   十指相扣。   周树言往林明启那边挪了挪,吻了吻林明启的额头,下巴抵在他额头上,发出了劫后余生般的慨叹:“还好,还好。”   还好,最后依旧是他们。   还好,他们拥有共同的一辈子。   撑着发颤的身子,林明启仰头吻上周树言的唇角。   从此,辛辣不再,只余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