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不熟》作者:不问三九   文案:   何乐知一段恋爱谈了八年,这八年幸福柔软,时光慢慢长长。   而当这一切被他热烈、纯粹的男友亲口打碎,这八年恍如梦一场。   结束一段多年的关系等于把自己从一个联合体中分割出来,要换房子,换账号,以及切断一些连带的朋友关系。   韩方驰和周沐尧是发小,是这么多年沾亲带故的“哥哥”。   在何乐知切断的朋友关系里,本来也包括韩方驰。   可韩方驰和别人又不太一样。   在失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是何乐知仅有的还联系的朋友。   他们理所当然地变得生分,却总有不动声色的默契。从对方的眼睛里,能看到一种久违的亲近。   从周沐尧那边看,他们不熟。   从何乐知这边看,倒也不生。   内容标签: 都市 轻松 日常   主角:韩方驰,何乐知 ┃ 配角: ┃ 其它:换攻,日常,平淡   一句话简介:你是不是忘了,是我先认识的你。   立意:尊重过往,尊重未来。 第1章   “哎!哥你是谁来着……你是乐……何乐……”   “何乐知。”   “对!乐知哥!你是阳哥朋友,咱们见过!”   “哪个阳?”   “欢阳!”   戴着棒球帽的男生,手边放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手上拿着一叠各式传单,额头上覆着一层汗。   对面穿着迎新白T恤的大二学长递给他一瓶水,笑着摇摇头:“我认识欢阳,但是不太熟。”   “嗯?跟欢阳不熟?”男生眨眨眼,后作恍然大悟状,又笑了,“我想起来了,是行渐!哥你是行渐朋友!他生日咱们一起出去玩儿了。”   白T恤男生站在巨大的遮阳伞下,戴着个细框眼睛,清清爽爽地笑着,又摇摇头。   “啊?”棒球帽男生蒙了,眼神里不见尴尬,倒是有种直白的歉意,笑着说,“我真记着咱们一起玩儿了。”   白T恤学长明显没介意,从迎新桌后面走出来,仍然笑得温和亲切,带头先走了,说:“我是方驰和肖遥朋友。走吧,小黑。”   “哈哈对,对对对对是驰哥和遥遥!”棒球帽男生拉着行李箱迈步跟上去,“你们仨一个班的,我想起来了。”   穿着白T恤的何乐知回头,就看见一张黑黑的帅脸上笑出的一口白牙。   周沐尧本来皮肤黑,朋友们叫他小黑,这一个夏天在外面疯跑两个多月,晒得像条大黑贝。加之拿着好多东西,出了不少汗,略显狼狈。   可仍是没挡住少年眉目俊朗,神采飞扬。   那天何乐知作为接新学长,带着周沐尧穿过整个校园,来到宿舍楼。   周沐尧没有家长来送,他一口一声“哥”,“哥”长“哥”短,何乐知被哄得服务了他大半天,带着去认领宿舍、买日用品、办校园卡。   等到日头渐落,夕阳晕起,何乐知带他去吃晚饭。周沐尧走在他旁边,嘴甜,会聊,何乐知被他逗得一直在笑。   这么半天下来,周沐尧“哥”也不叫了,亲近地叫名字。   “乐知!”   何乐知侧头过去,脸上笑意仍在,下意识看向周沐尧抬起的手。   周沐尧手指利落地一点,屏幕定格。   校园的梧桐步道,柏油路上的白线,角落里正要闯进来了半个自行车轮。   画面中间是歪头挨过来睁大眼睛搞怪比剪刀手的周沐尧,和眼里带笑的何乐知。他们那时肆意得意,大好青春。   旧照片被好好收在相框,摆在周沐尧床头。   那是他们在一起之后周沐尧特意打印出来的,说这是爱的起点。这个相框随着周沐尧辗转多地,大学宿舍、硕士宿舍、毕业后在北京租的房,最后终于得以摆在如今跟何乐知同居的床头。   周沐尧比何乐知小一岁半,爱玩爱闹,性格开朗,总是毫不掩饰对何乐知的喜欢和依恋。大四那年寒假,那时他跟何乐知在一起一年,因为家里说要给他介绍对象,周沐尧拒绝无果,脑子一热回家直接出了柜,穿着毛衣和拖鞋让他爸从家撵了出去。   周沐尧脾气也倔,头也不回,穿着那身衣服就去找何乐知了。   何乐知那天和朋友们在一起,一早就聚在一块。本来周沐尧说下午才来,却出人意料地上午就过来了。   高大的男生只穿了件毛衣从外面进来,把人都看愣了。   周沐尧进来就找何乐知,找到之后抿着唇走过去,脑袋往他肩上一砸,带着一身凉气,闷闷地说:“我爸打我了。”   何乐知都蒙了,问他:“为什么啊!”   周沐尧拧着眉说:“我妈非得给我介绍同事家女孩儿,我说不见不见,她说要让人来家里玩,我一生气就说我喜欢男的。”   周围的朋友情不自禁地都瞪圆了眼睛,感叹地发出一声“操”。   “你疯了啊,小黑?”肖遥想想都觉得疯了,“就你爸那脾气?”   “我就是疯了。”周沐尧脑子里像是要炸了,可能是刚才在外面冻的,只觉得里面一阵阵针刺一样的疼。   他依恋地挨着何乐知,当着所有朋友的面,坚定地说:“何乐知,我永远不放开你。”   近年朋友们开始陆续有结婚的了,除了一对高中就在一起的小情侣,数何乐知他们俩年头长。   他们俩这些年从不作妖,也不怎么吵架,周沐尧性格像小孩儿,何乐知比他沉稳,但是能配合周沐尧偶尔的抽风。   在前面的异地时间里,时不时周沐尧就要闹两场,偶尔会特别失落,说想何乐知。虽说不是每一次都是,但好多次何乐知都是挤出时间飞过去找他。   何乐知对他特别好,周沐尧知道。   阳光放肆地从两片窗帘的缝里挤进来,一束光打在装着那张合照的相框上,以及旁边的手机、遥控器,还有周沐尧的脸。   “唔。”周沐尧觉得刺眼,咕哝着翻了个身。周沐尧把脸扣在旁边何乐知的枕头上,用力吸吸。枕头上有何乐知的味道,是青柠味儿的洗发水。   “乐知——”周沐尧趴在那儿拖长声音喊。   何乐知在书房远远地答应了声。   “你干吗去了?”周沐尧哼哼唧唧地说,“你来抱抱我。”   “忙。”何乐知说。   周沐尧隔十几秒叫一声“乐知”,何乐知开着两台电脑看图看得眼睛疼,嫌他烦,后来再不回应他。   周沐尧在床上打了个滚儿下来,脚踩在地上,看见床头摆的合照,拿起来啵啵地亲了两口,又放了回去。   “乐知——”周沐尧光着脚走进书房,过来盘腿坐在何乐知腿边地板上,高大的男生团起来坐着也巨大一个,窝着头往何乐知腿上一靠,“还困。”   “那你接着睡。”何乐知戴着眼镜,视线落在屏幕上没空抬起。   周沐尧耍赖地摇摇头:“你不陪我我睡不着,好冷一张床。”   何乐知空出只手下来摸摸他的脸,敷衍着说:“那你就这么睡吧。”   周沐尧从北京调回来快两个月了,之前异地的时候动不动就情绪崩了,异地恋爱谈得相当痛苦。现在终于如愿跟何乐知住到一起,每天黏黏糊糊,像个黏人的大狗。   “今天一直要加班吗?明天呢?”周沐尧哀怨地问。   “今天肯定加一天,明天看情况。”手机在旁边振动起来,何乐知说,“嘘。”   周沐尧转了下头,把嘴贴在何乐知腿上扣着,示意自己闭嘴了。   何乐知一个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后来嗓子都哑了。周沐尧去给他倒了杯水,递在他嘴边让他喝。   “算了,周一我过去吧,这么说太费劲了。”何乐知对电话那头无奈地说。   周沐尧眼睛一瞪,表情顿时不愿意了。   见何乐知挂断电话,他马上抗议:“又出差!”   “很快回来。”何乐知放下手机,站起来出去歇会儿。   早上起来吃了片面包就开始加班,最近几个项目都压在一起,忙得何乐知牙疼。一颗智齿时不时就有发炎的趋势,还想着忙过这段时间去拔了。   周沐尧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一直哼唧。   他特别讨厌何乐知出差,而他回来的这两个月何乐知已经出差四次了。时间有长有短,不出差的时候也总在加班。   “你要不换个工作吧,这什么破单位啊。”周沐尧带着怨气说。   “就这一段时间,过了这段就好了。”何乐知笑笑,“就这个工种,换到哪儿都一样。”   “以前没见你这么忙。”周沐尧皱着眉,蹲在何乐知旁边。   何乐知摸摸他短短的头发,说:“你乖点。”   何乐知本性并没有那么爱拼,不是个工作狂,上学的时候也是成绩过得去就行,从来不贪黑起早地学习,妈妈何其对他也没太高的要求,母子俩的人生信条就是得过且过,何乐知这辈子最努力的时间除了高考前就是之前考证的那半年了。   当初从大设计院辞职出来也是因为经常要熬夜画图,加上不喜欢国企单位的一些社交规矩,说辞就辞了。别人都想往大地方跳,只有他拿着注电发输证去了个私企设计院,图的就是项目少,拿着项目奖金挣的也过得去。   现在的工作就是有项目的时候集中忙一段时间,没项目的时候每天审审图,上下班也不用打卡。只是不凑巧周沐尧回来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忙。   “那铭扬结婚你还去得成吗?”周沐尧问。   “应该可以,我尽量。”何乐知想了想说。   周沐尧还是不太高兴,脑袋往何乐知身上一杵,让人哄了好半天。   “下午约了打球,你去吗?”周沐尧问。   “加班。”何乐知抱歉地笑了下说,他笑起来眼睛很漂亮,总是显得很温和,“你自己去,对不起啊小黑。”   阳光隔着纱帘含蓄地洒进来一半,落在何乐知脸上,使他看起来暖洋洋的。   周沐尧看着他,本来刚才因为他又要加班的那点情绪莫名其妙地散了,拱过去摘下眼镜,亲了亲他的眼睛。   “原谅你。”周沐尧在离他很近的距离看着他,轻声说。   何乐知已经三十岁了。可时间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周沐尧总是能梦到他们大学的时候。那时何乐知就长这样,鼻梁上有个小小的鼻峰,上面有时卡着副眼镜。他不太发脾气,脸上总带笑,他一笑周沐尧就想抱着他。   他们一起度过了将近八年时光,这八年幸福柔软,慢慢长长。   周沐尧碰碰他的睫毛,又摸摸他鼻梁上凸起的小小鼻峰,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他喜欢何乐知的眼睛,戴着眼镜也喜欢,不戴眼镜也喜欢。   还喜欢他的鼻梁,喜欢嘴唇,喜欢下巴。   好喜欢他。 第2章   “小黑再不用回北京了?”有人问。   周沐尧眉开眼笑地回答:“定期去总部汇报!平时不用去了!”   “可把你美死了,”另外一个人用肩膀撞撞他后背,“你天天在家还不得把乐知烦死。”   “怎么可能,”周沐尧半躺在沙发上,一条腿搭着另一边膝盖,神气地说,“稀罕我都来不及。”   “你不吹憋得慌啊?”肖遥在另一边沙发坐着玩手机,嘲讽他,“乐知也就是跟你处得早,甩不下去了,带傻儿子凑合过吧。”   周沐尧晃晃腿,美滋滋地说:“你们就酸去吧,羡慕我。”   明天要结婚的新郎官儿是他们的朋友之一,提前就把他们聚到一起,给他们开了个套间关在里面,需要找人干活儿就上这屋抽。   周沐尧穿着黑T,工装裤和运动鞋,身材高大,平时经常运动,肩膀很宽,不说话正经是个挺酷的男孩儿。   不过一张嘴就露馅儿,性格不但不酷,还带点幼稚,有时候傻了吧唧的。   但他爱玩,性格也好,人缘相当不错,大家都稀罕他。上学那会儿他最小,嘴又甜,别人都爱带着他玩。他对朋友没的说,单纯且十分讲义气,所以尽管前些年在外面不常回来,但大家都没疏远他,依然跟他很亲近。   何乐知这些年和朋友来往不多,除了聚餐之外私下里不怎么跟人见面。人长大了性格也不完全和小时候一样,现在要比从前内向一些,有时会避开一些热闹场合。时间久了如果周沐尧不在的话,大家也不会每次都特意叫他。   “我哥怎么还不来。”周沐尧问。   “方驰啊?”有人说,“加班去了,早上我问说临时加了个手术,一会儿来。”   “哦哦。”周沐尧手机举得高高的,歪在那儿玩泡泡龙。   话音刚落,有人推门进来。   “谁找我?”   “韩大夫来了?”门口朋友“哟”了声。   韩方驰走进来,坐周沐尧旁边,问他:“找我干什么?”   周沐尧笑嘻嘻地往旁边一滑,头靠他肩膀上:“想你,么么哒。”   周沐尧和韩方驰小时候是邻居,还有点沾亲带故,小时候周沐尧总是记不住他俩的关系,只知道能攀上点亲戚,长大了才捋明白,他们俩的姥姥是表姐妹关系。这么远的亲戚之间倒没什么来往了,但他俩从小玩到大,是亲近的发小关系,周沐尧从小就前前后后地追着人喊哥哥。   韩方驰比周沐尧大两岁,现在是口腔医院的副主任医师。   “乐知没来?”韩方驰随口问了句。   “不在家,出差。”周沐尧说。   韩方驰点点头,周沐尧问他:“听说你谈恋爱了?”   “听谁说?”韩方驰问。   周沐尧朝对面抬抬下巴,指向也坐没坐相的肖遥。   韩方驰看向对面:“你看见了?”   “我猜的。”肖遥笑嘻嘻地说,“谁让一找你你就说加班了。”   “我跟你谈的?”韩方驰挑着眉问。   “我不跟你谈,我不搞同性恋。”肖遥摇头,“你还是加班去吧。”   韩方驰懒得搭理他。   这伙人里除了何乐知和周沐尧都是直男,就出了这么一对。韩方驰之前也谈过女朋友,上一任处了两年多,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儿,两人感情稳定,大家都觉得他俩能结婚,最后却和平分了手,那之后一直单着。谁问为什么分了他都不说,嘴严。   总有人琢磨着要给他介绍女朋友,毕竟现在优质男不多了。韩方驰长相是很周正的俊朗,工作和家庭都不错,人也好,只是有时候一板一眼的,可能也不太浪漫。   韩方驰一直没让人介绍过,人单身久了就习惯了,而且他对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没那么期待。   “对了哥,”周沐尧想起来,问,“你们小区房子现在多少钱了?涨价没?”   韩方驰说:“我不知道,你要买?”   周沐尧点点头,“我想买房了,你小区离乐知单位近,这样咱们还能离近点儿,嘿嘿。”   肖遥在对面接话:“真的啊?你俩要去那儿买那我也买一个,我就有地儿吃饭了。”   韩方驰说:“我回去问问。”   肖遥说:“问完也告诉我一声。”   “你是跟风狗啊!”周沐尧扫了对面一眼,“谁想跟你住一个小区了!”   “我也不是看你,少沾边,谢谢了。”肖遥嫌弃地说,“我是冲乐知。”   “乐知更不乐意搭理你。”周沐尧说。   何乐知现在确实不经常出来玩,要么加班,要么运动。肖遥挺久没见他了,问:“乐知都忙什么啊?”   “出差,审图,改图,”周沐尧说,“就单位那些事儿。”   “上学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努力啊。”肖遥笑了下说。   没过一会儿,这俩人又闹腾起来,韩方驰嫌他俩吵,自己去一边坐着去了。   何乐知是当天下午回来的,回家洗澡换了套衣服,过去的时候傍晚,正好在吃饭。   在酒店门口碰见明天要结婚的铭扬,何乐知在楼下聊了几句,铭扬告诉他小黑他们在305包间。   何乐知上去的时候隔着门都听见里面吵得很。   他推开门,里面不知道在开周沐尧的什么玩笑,周沐尧皱着眉,看着好像快急了。   有眼尖的人看见何乐知,喊了一嗓子:“乐知来了!”   周沐尧猛一回头,看见何乐知,刷一下站起来:“乐知!”   其他人也都齐齐地收了声,跟何乐知打招呼。   “你没跟我说今天回来啊。”周沐尧眨眨眼,“我不说了你回来我去机场接你吗?”   何乐知笑了下说:“麻烦,叫个车的事。”   周沐尧把旁边人撵走,让何乐知坐。   刚才他们说的话题因何乐知的进来戛然而止,何乐知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有几个从小就皮的开起玩笑没下限,懒得好奇。   “方驰呢?”何乐知问了句。   “让医院一个电话给叫走了。”旁边的人说。   今天人倒全,除了韩方驰都在。然而周沐尧这天晚上总是隐隐的不在状态,偶尔愣神,何乐知跟他说话他又跟听不清似的。   “喝多了?”何乐知小声问他。   “嗯?”周沐尧微微靠过来,“你说什么?”   何乐知说:“问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周沐尧摇摇头,观察何乐知的表情,“没喝多,你要吃什么吗?我让给你做。”   “不用,我飞机上吃过了。”何乐知摸摸他额头,也不太烫,再就没管他。   何乐知上学的时候也没多爱闹,但肯定比现在开朗。加上出差刚回来又坐了挺久飞机,实在有点累,就更没那么爱说话,消停地坐在那里,听其他人喝酒聊天。   偶尔有人跟他搭话,何乐知就跟人聊会儿,周沐尧坐他旁边竟然也难得的挺安静,不像平时喝起酒来和别人闹。   “小黑今天这么乖呢。”喝了有一会儿,有人说了句。   有个明显喝多了的朋友,接了一句:“小黑吓着了。”   何乐知笑笑说:“你们干什么吓着他了。”   “我们能干什么啊,鞭炮吓的呗。”另一个接过话说,“刚才我们放炮玩儿来着。”   “刚你一进来他就吓着了。”喝多了的那个开玩笑说,“他只怕你,除了你啥也不怕。”   何乐知抬起胳膊,手放周沐尧后脑勺上摸摸,笑着说:“我那么吓人啊?”   周沐尧皱了下眉,“你别听他胡扯。”   周沐尧喜欢和朋友一起玩儿,以前每次吃饭他都是闹到最后那一拨里面的,何乐知不怎么喝酒,就等着他喝完把他领回去。   今天酒也没喝,不等别人聊完,就说要回家。   何乐知有些意外,问他:“怎么了?”   “头疼,咱俩走吧。”周沐尧说。   何乐知真有点担心了,问他:“不舒服?”   “嗯,难受。”周沐尧点头说。   周沐尧说要回家,别人竟然也没拦着。何乐知诧异地想,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我们回了啊,小黑说头疼,回去让他早点睡。”何乐知打了声招呼说。   反正明天还有场婚礼能见,一伙人纷纷说明天见,就让他们走了。   “真不舒服了?”出了门,何乐知问他。   “嗯,晕糊糊的。”周沐尧脸色不好看,没急着走,而是先抱了下何乐知,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   “干什么这是?”何乐知失笑。   周沐尧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低声说:“想你。”   “回家?”何乐知哄着问。   “嗯,”周沐尧鼻子挨在何乐知脖子边,深吸口气,“我先去个厕所。”   周沐尧去洗手间,何乐知先去电梯区等他。   手机响起来,领导来了电话。一伙人刚散了席正要走,电梯区有些吵。何乐知拿着手机,跟旁边站着的服务生示意了下,进了旁边一个空包间。   领导问他回来了没,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何乐知简单说了两句,笑着说:“剩下的我周一上班跟你说,现在在外面呢领导。”   领导四十多岁,资源和人脉都相当不错,人也没那么古板,平时跟何乐知关系非常不可,不干活的时候也不太计较上下级关系。   “那您好好休息,不打扰您了何工。”领导开了句玩笑,又说,“别人给寄了个云腿,不爱吃那个,放你办公室了。”   何乐知道谢,说:“别这么收买我,我今年最多再接一个活儿,再出差家要散了。”   领导笑着骂了他一句,挂了电话。   何乐知收起手机,正准备从包间出去。   门口熟悉的两道嗓音传来,是他的朋友,在往洗手间去。何乐知刚要叫住他们打声招呼,却不巧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你说刚才乐知听见没有?”   “应该没有,看着不像。”   “那可不一定,乐知不就那样?怕别人尴尬,啥事你从他脸上都看不出来。”   何乐知微微挑起眉,收住脚步,没走出去。   “闹吵吵的,没听清吧。但小黑这事儿早晚得露,他藏不住。”   “我操,可别,那他天塌了。”   “活他妈该,缺心眼儿个二货。”   何乐知倚着门,有点哭笑不得。偶尔缺心眼儿是真的,但他倒真没觉得周沐尧能做出什么天塌了的事,周沐尧顶多就跟个叛逆的熊孩子似的能干点熊事儿。   他甚至都没那么好奇,真有什么事周沐尧早晚会说。这也是小黑身上一个很好的品质,真挚诚恳,单纯善良,做错了会主动认错,争取原谅。   何乐知揣起手机出去,正看见周沐尧茫然地站在电梯去找他,看见他的那一刻眼睛不自觉地亮了一下。   “接个电话。”何乐知说。   周沐尧不顾别人的视线,过来牵上他的手,说:“回家回家。”   作者有话说:   何le知 第3章   何乐知相当难追,当初周沐尧从大一开始追求他,表达自己想和他谈恋爱的意愿,何乐知从刚开始的拒绝,到后来的默许,周沐尧花了两年时间。   这两年里周沐尧半点没动摇过,能想的招儿都使上了。何乐知答应和他在一起的那天没有任何特别,不是谁的生日,不是情人节,也不是任何有特点的日子,甚至不是周末。   一个平凡的晚上,何乐知在操场跑步,周沐尧过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跑了十五圈。对一个长跑健将来说,六公里甚至气都不多喘的。   周沐尧在他旁边跟着跑,不停地“乐知”“乐知”。   常规一念:“在一起吧,跟我谈恋爱吧,乐知。”   何乐知跑了二十几圈,心率尚稳,缓步慢了下来。周沐尧不知道他减速,跑在了前面。   “好的。”   周沐尧猛一侧头,发现何乐知不在,又圆圆地瞪着眼睛张着嘴转过头来。   何乐知停了下来,那天他没戴眼镜,眼睛弯弯地笑起来:“谈呗。”   周沐尧脚下一绊,差点一个趔趄栽下去。等到慌乱地站直以后,小心翼翼地确定道:“不是在开玩笑吧?你是认真的吗,乐知?”   何乐知笑着说:“啊。”   “……我靠。”周沐尧整个人猛地往地上一躺,四肢摊开着看夜空,“我做梦呢吧。”   何乐知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对他说:“本意不想让你走这条路,所以允许你随时退出。”   他低头看着周沐尧,眼神坚定而温柔,又说:“如果新鲜感没了,我也接受任何理由的分开,话说清楚,好聚好散,不要闹得太难看。我讨厌撕破脸,不要那样。”   “谁要跟你分开!”周沐尧腾地一下从地上弹坐起来,用力抱住何乐知,把何乐知撞得坐在地上,“我疯了才跟你分!你少说这种话!”   何乐知脾气稳定,周沐尧偶尔有点情绪何乐知又愿意哄他,因此这些年没吵过什么大架。漫长的近八年里,他们没有一次提过分手。   从最初的热恋到后来的趋于平稳,“分手”这样的词就像从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关系中。   “分了。”   何其卷了一大口意面,边吃边说:“早分了,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何乐知有些意外:“没听你说啊。”   “没跟你说吗?那我忘了。”何其指指桌子另一边的纸巾。   何乐知探身拿了一张过来递给她,问:“为什么啊?”   “听说是鸿祺跟前女友还有联系,小安还撞着他们一块吃饭了,在他跟小安求婚的餐厅,真无语的事儿。”何其的表情看起来也相当无语,“退婚之后搞得挺难看的,鸿祺他妈说小安坏话,你小姨去她家大吵了一架。”   何乐知刚才问表妹婚礼定在哪天,完全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走向。   “去吵架没叫上你?”何乐知问,毕竟这姐妹俩干什么都一块,别说吵架这种事了,何其战斗力相当可以。   “没,可能去的时候没想吵。”何其又说,“其实挺可惜的,都快结婚了,他俩在一起有六七年了。”   “不可惜。”何乐知说,“快结婚了还联系前女友呢,这有什么可惜的。”   “男的不都这样。”何其嘲讽地说。   说完抬头看看自己儿子,补了一句:“除了我儿子。”   何乐知笑起来,何其又说:“除了小黑。”   想想又说:“还是别这么绝对了,有好的,就是不好碰。”   何乐知给她倒了杯水,笑着说:“你吐槽别总忘记我的性别。”   何其一边吃面一边摆摆手说:“性别不重要,你是我儿子。”   何其是何乐知的妈妈,一个漂亮且时尚的声乐老师。年轻的时候还参加过青歌赛,后来在何乐知的小学当了几年音乐老师,再后来就不在学校了,自己开了家培训机构。在这一行里名声还挺响的,每年好多打算艺考的学生来找她培训。何乐知喜欢听她唱歌,每次听她唱歌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很幸福。   “小黑快过生日了,今年送什么?”何其问。   “我订了对戒指。”何乐知说。   “要求婚啊?”何其问。   何乐知赶紧说:“你可别让他听见,好容易这段时间不提了。”   何其大笑起来。   周沐尧是个需要仪式感和浪漫的恋人,纪念日必须庆祝,节日都要好好过。每年纪念日都想结婚,想办婚礼。何乐知再迁就他也不能同意这个,想想亲戚朋友都坐在一块儿看他们俩办婚礼,再拍照发朋友圈,何乐知就觉得喘不过气。   以周沐尧那个性格,还不知道能闹出什么花来。   “下个月能放假吗?”何乐知问。   “能,你要约我出去玩吗?”何其马上回答。   何乐知说:“他生日咱们出去过吧。”   “下个月你不忙了?”何其问。   何乐知无奈地笑笑:“忙不也得空出时间么。”   何其幸灾乐祸地说:“你就惯着吧。”   何乐知也笑,眉毛一展说:“多可爱啊,傻小子。”   傻小子晚上和同事有聚餐,他刚调过来,部门忙完一段时间,组织了一次迎新团建。他们部门全是男的,周沐尧是最小的,又是今天迎新的对象,估计得喝多。   何乐知让他结束了打电话,过去接他。   周沐尧没想折腾他,自己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左手拎着巨大一袋雪糕,说路上看见个超市就想给何乐知买雪糕,右手拿着枝蔫吧玫瑰,说是饭店门口奶奶卖的,买回家给乐知。   何乐知本来在书房咬着螺丝刀修椅子,回头看他一眼,怕他突然扑过来自己扎着嘴,于是把螺丝刀从嘴里拿下来。   周沐尧把雪糕袋子和花往他盘着的腿中间一扔,说:“吃吧。”   何乐知就把椅子扔一边,站起来摸摸周沐尧的脸,把雪糕都塞冰箱去,拿了根酸奶雪糕坐沙发上吃。   周沐尧自己去吐了一通,然后迷迷糊糊洗漱,还换了睡衣。   出来坐在何乐知腿边地上,何乐知脚踩着他的腿,一边吃雪糕一边玩手机。   周沐尧倚着沙发,脸挨着何乐知的腿,喷出来的呼吸热热的。   “他们一直灌我,因为我年轻。”周沐尧委屈地说。   何乐知安慰他说:“过几年就好了,再有了新人就不欺负你了。”   周沐尧驴唇不对马嘴地说:“爱你。”   何乐知咬着雪糕,眯眼笑笑,喂他一口。   周沐尧大大地咬了一大口,说:“我不背叛你,乐知。”   何乐知说:“乖。”   周沐尧喝多了没有逻辑,何乐知习惯了。今天还不算特别能闹的,已经不错了。有一次半夜回来闹得烦人,何乐知不理他,仍躺着睡觉,周沐尧进来跟个蛮牛一样,把床垫整个掀了,直接把何乐知掀到地上去。何乐知也没管,就那么躺着床垫在地上睡一宿。   第二天周沐尧醒了看着现场,登时魂飞魄散,之后内疚地睡了一周地板,何乐知不让他睡他仍自己往地上躺,睡时还要牵着何乐知的手。   何乐知不跟喝多的人计较,他喝多了怎么闹都随他去。   何乐知一根雪糕吃完,捏着雪糕棍儿玩手机。周沐尧突然凑过来,咬着雪糕棍儿过去吐在茶几上。   何乐知笑着踢他:“你别跟个狗似的。”   周沐尧迷迷瞪瞪地又说:“我真的喝多了,我就是你的狗。”   他颠三倒四,时睡时醒地说胡话,还说不想去睡觉。何乐知就坐那儿陪他。   “我难受,乐知。”周沐尧闭着眼哼哼。   何乐知伸手下去,敷衍地摸摸他的头。   “我不是头疼,我是心里难受。”周沐尧抓着他的手,枕在自己脸下面。   何乐知看着手机,随口一问:“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周沐尧说。   何乐知又问:“怕什么?”   周沐尧就不说话了。   喝多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何乐知听过太多,都不当回事了。   过会儿突然觉得手上湿,何乐知以为他口水流自己手上了,刚要往回抽,低头一瞥,见周沐尧竟然哭了。   何乐知哭笑不得,问他:“哭什么?”   周沐尧说话声音闷闷的,是真哭了:“乐知,我好痛苦。”   “怎么了啊?”何乐知弯下身来,问他,“你怎么了小黑?”   当何乐知以为他又要说出点黏糊人要人哄的话来,却见周沐尧眼睛里又滑出滴眼泪,带着重重的鼻音说:“我想让那段记忆消失,但我就是忘不了,我每天都想跟你道歉……我不敢。”   他的神情是真的痛苦,何乐知盯着他看了半分钟,表情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什么记忆?”何乐知拇指刮刮他的眉毛,说,“你说,没事儿。”   “不会没事儿,我会失去你。”周沐尧说。   何乐知说:“不会,怎么了?”   周沐尧问:“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呢?”   何乐知说:“我原谅你了。”   “你不会。”周沐尧睁开眼睛看他,又马上闭起来。   他眉心痛苦地拧在一起,说:“我犯过错,我不敢告诉你。我太害怕了,我每天都能想起来,可我不想瞒着你……我难受得快死了。”   他说得有些严重,何乐知停顿两秒,轻声问:“你干什么了?”   周沐尧紧紧地抓着何乐知手腕,手心里都是汗。   何乐知发现自己手心也出汗了。   “小黑。”何乐知冷静地叫他,“你怕什么?”   周沐尧像是短暂地睡了几分钟,这时蒙蒙眬眬,又想起刚才的痛苦,把头扣下去,额头抵着何乐知掌心,把声音闷在沙发里。   “我约过人。”   周沐尧艰难地开口,声音里满含着牵拉的疼,预见了自己的死刑:“我和别人瞎搞……我早晚会失去你,乐知。”   何乐知愣在当场,他怔怔地低头看着周沐尧,表情有些错愕。   每个字都简单,但他就是听不懂。   房间里一切都安静,后来连周沐尧都变得静静的。酒精让他把心里装着的让他一直害怕的事终于说了出来。失去清醒以后回归本性,不爱说谎,喜欢纯真透明的爱。   何乐知就那么坐了一个小时。   自嘲地想,还真有人天塌了。 第4章   周末的阳光似乎都比平时来得可爱。隔着纱帘照在床头相框上时,显得照片里何乐知带着笑意的眼睛那么温柔。   周沐尧睁开眼,头疼欲裂,缓了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先去释放快要爆了的膀胱,接着光脚走出去。   “乐知?”   房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客厅里被阳光填满,在明亮的日光下,细小灰尘都无处躲藏,在人眼前轻轻慢慢地舞。   周沐尧看见何乐知穿着整齐地坐在沙发的躺床上,后背挺得没有很直,侧着头看着窗外。   “乐知!”周沐尧欢腾地跑过去,扑在何乐知身上。   他把头埋在何乐知脖子窝,用下巴上的胡子去蹭他。何乐知的手是下意识抬起来的,总是会接住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飞过来的大狗,然后抱着他。   “你怎么都穿上了?”周沐尧把何乐知扑得坐不住,便双双躺倒,周沐尧侧躺着抱他,昨晚喝了酒难受,就一直哼哼唧唧的。   何乐知一只手放在周沐尧后脑勺上,轻轻地摸他的头。   “我难受……”周沐尧用脑门儿顶他,哼哼着说,“你管管我。”   何乐知平躺着,仰脸看着天花板。他显得不在状态,眼神有点发空。   等到周沐尧终于发现他有些异常,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何乐知才开口:“小黑。”   “嗯?”周沐尧看着人时眼睛总是显得干净天真,满满的都装着一个人,专注又深情。   何乐知问:“昨晚你都说什么了,还记得吗?”   周沐尧愣了下,仔细地回想,说:“不记得了,我又气你了?”   他把头又埋下去,蹭蹭说:“我喝多了,别和我生气。”   周沐尧知道自己喝醉了会闹人,闭着眼睛说:“我说什么浑话了?你跟我说,我听听我这次的罪状,咱俩再商量着判个罚。”   何乐知没吭声,只视线平静地看着上方,像在发呆。   周沐尧心想这次肯定说了挺过分的话,这是犯大错了。但是何乐知向来不记仇,生气也气不长,只要消气了就再不翻出来提。何乐知不是个拧巴人,他宽容温和,尤其对周沐尧更是惯着,周沐尧离不开他。   也特别爱他。   “我肯定又不要脸了。”周沐尧忏悔地说,“我错了。”   就这么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周沐尧似乎又睡了一觉,听见何乐知用和平时一样的口吻对他说:“你洗漱去,咱俩出门。”   “哎,好!”周沐尧痛快地答应,去哪儿也不问。   他起来之前趴那儿看看何乐知,亲了亲他的脸。亲完一翻身滚下去,从地上爬起来,光脚去洗手间了。   周沐尧身上那种傻不愣腾的少年憨劲儿,何乐知从不嫌弃,还挺喜欢的,觉得他好玩。   朋友们有时候说小黑就跟乐知养的傻儿子似的,何乐知还护短,说我们怎么傻了,我们这是憨。   但这都是在熟人面前,周沐尧当外人面儿的时候还挺能唬人的,高高瘦瘦一个黑皮帅哥,口罩一戴还有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这些年周沐尧身边总不消停,也招了不少男生。这一点何乐知挺放心他,周沐尧自己就能处理得很明白,既不伤人,也不至于牵牵扯扯没个完。   他们俩这些年没因为这种事闹过别扭,有回过年时候,朋友们聊起这事,他们还笑话周沐尧说:“谁搞乱七八糟的我们小黑也不带搞的,小黑脑子里除了乐知以外全是水。”   他们喜欢拿周沐尧开玩笑,说何乐知给小黑下毒了,何乐知不太喜欢被当成话题,站起来说:“我去洗手间。”   坐他旁边的是韩方驰,站起来给他让了个位置,说:“你们是真欠啊。”   所以不只是何乐知,就连认识他们的这些朋友都不觉得周沐尧能在外头乱搞。   周沐尧收拾得利利索索,穿着短袖和牛仔裤,在门口换了鞋。   “我收拾好了,乐知。”周沐尧乖乖地说。   何乐知从沙发上站起来,也过去穿上鞋,无声地走出去,关上了门。   他的态度让周沐尧知道自己昨天一定犯大错了。   其实刚才洗漱的时候他就有点慌,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因此不敢多话。   坐进车里,周沐尧问:“去哪儿?”   “你们公司。”何乐知说。   周沐尧一愣,眨眨眼问:“去那儿干什么?”   “开。”何乐知示意他。   周沐尧不敢再问,老实地打了火。   路上周沐尧试图问过几次,何乐知闭口不言。   周沐尧努力回想自己昨晚说了什么话,奈何昨晚的记忆丁点不剩,都被酒精带走了。   可能因为慌了神,直到已经开了一半,周沐尧才想起来,说:“我手机忘带了。”   何乐知从兜里掏出来放在中控放杯子的凹槽:“我带了。”   “好的。”周沐尧没去拿手机,接着开车,说,“不管我昨晚说什么了,乐知我错了。”   何乐知转头看向外面,没有回应。   何乐知不爱生气,生气也不是这种不理人的状态,随着离公司越来越近,周沐尧心里也越来越慌。   “乐知,你先告诉我,我昨晚干什么了?”周沐尧把车停在楼下停车场,抓住何乐知手腕,说,“你别吓唬我了,我心里没底。”   何乐知抽出手说:“从现在开始你一句话别说,我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有话回去说。”   “回去要说什么话啊?”周沐尧脑门上开始出汗了,皱着眉,“你先跟我说明白,让我心里有个数。”   何乐知到现在才转回头来正视他,这似乎是从周沐尧早上睡醒何乐知第一次正眼看他,清了清喉咙,顿了下才说:“那你先有个底,今天你最怕的事可能要发生了。”   周沐尧心里猛一咯噔,像是从十层楼突然坠地,有种巨大的失重感。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何乐知已经开门下了车。   周沐尧完全不记得昨晚自己说过什么,可一提起他最害怕的事,他脑子里第一时间就有了答案。   他沉默着跟在何乐知身后,走进了他们公司办公楼。   周末楼里加班的同事寥寥,保安和他们打了招呼,周沐尧先进了闸机,之后又帮何乐知扫了脸。   何乐知说:“去你工位。”   周沐尧声都不敢吭,顺从地带路。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周沐尧手背在身后拄着栏杆,垂着眼睛,没有去看何乐知。他心里很乱,多种情绪混在一起,让他指尖发麻,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   可又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感到一种刀尖终于落到了头上的解脱感。   电梯门一开,周沐尧先迈步出去了,在前面带路。   从车上下来后他就再没问过什么,也没有试图阻止过何乐知上来。长久的默契使得周沐尧非常听话,尽管他不知道何乐知想要做什么,但他知道一切都阻止不了了。   途中几道门,周沐尧一一扫脸打开,何乐知走在他身后,肩背笔直。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周沐尧走到一个卡位前,何乐知扫了一眼桌面,直接坐了下来。   桌上摆着周沐尧的漫威手办,几乎都是何乐知给他买的。周沐尧喜欢这些,何乐知就时不时给他买一个。   何乐知开了电脑,需要密码,他不用思考就直接敲开了。   “手机。”何乐知朝站在旁边的周沐尧伸手。   周沐尧手机攥在手里,递出去的同时叫他:“……乐知。”   何乐知没回应,登上周沐尧的微信。电脑有点卡,微信界面好半天都没有弹出来。何乐知直视屏幕,表情看起来安静淡定。   周沐尧额头上有汗,微信弹出来的同时,他按住何乐知握鼠标的手。   “乐知。”周沐尧的语气听起来非常痛苦,他有时会用这个语气耍赖,何乐知就会让着他,只是平时是装可怜,此刻他是真心实意。他俯身下来,平视着何乐知,“我自己说行吗?”   何乐知动了动手腕,挣开他的手,说:“不用。”   周沐尧还要说话,何乐知说:“边上站着。”   周沐尧微信列表里有个钢铁侠头像的联系人,没有备注。周沐尧没有清理记录的习惯,哪怕是快递员的微信,点开都能有一条半条的聊天记录,尽管可能是两三年前的。这个联系人在周沐尧的手机里没有聊天记录。   何乐知在电脑微信上搜索到这个联系人,在点开之前,动作停顿了几秒。   他先是垂下视线,看了会儿周沐尧桌上两个钢铁侠手办。再抬起眼时就又恢复平常,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如果不是握着鼠标的拇指有些不明显的抖。   周沐尧没有再挣扎,他视线空洞地落在一边。   何乐知点开聊天框,聊天记录就挂在屏幕上。记录里只三条,是周沐尧刚入职的那一周。   对方问:出来吗?发现家你会喜欢的店。   周沐尧:我不在北京了,别再联系了。   对方:哦,恭喜。   之后的这么长时间没再有过一次对话。   单看这几条记录的话,或许算不得什么罪证。   “就这些?”何乐知看着周沐尧。   周沐尧抿着唇,没有说话。他额头上的汗变得更明显,没有跟何乐知对视。   何乐知关了电脑,站了起来。   周沐尧跟在他身后,两人顺着来时的路线,一道道门走出去,下楼坐进车里。   回程换何乐知开车,周沐尧坐在副驾。   全程两个人一句话没说,何乐知开车很稳,开得也不急。他慢悠悠地漂在车流里,驶过大桥,驶过快速路,驶进小区窄路,最后把车停进车位,似乎一切都按部就班,没有大事发生。   车熄了火,何乐知开门下车,直接往电梯间走,没像以往一样回头等周沐尧。   何乐知从不这样。   他不少有的几次生气并不是现在这样的状态。他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他觉得吵架麻烦,也不爱争辩,因此有争执的时候宁愿退一步。   对何乐知来说,因为丁点小事吵一架实在没必要。   这种没见过的状态让周沐尧心慌。   何乐知如常去洗了手,然后坐在沙发上。周沐尧走过来,坐在他旁边。   两人都穿着刚才外出的衣服,何乐知仍坐得很直,周沐尧塌着肩,视线空荡荡的。   “聊聊?”何乐知终于开了口。   周沐尧“嗯”了声,说:“我什么都说。”   何乐知问他:“怎么认识的?”   周沐尧说:“校友。”   何乐知又问:“睡过?”   周沐尧马上摇头。   何乐知看着周沐尧,他的恋人。年轻而俊朗,眼神诚恳,表情认真。他们相爱多年,何乐知一直到此刻,依然如最初时一般爱他。   然而当下,何乐知看着周沐尧那张帅气的脸,其实还有很多话该问,可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一直觉得恋人之间追问关于另一个人,这件事情滑稽又可笑,可眼下正在发生。 第5章   这实在讽刺得很,使何乐知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信任变得极其脆弱。   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洒进来,可屋子里却只让人觉得悲凉。何乐知说:“我不问了,你自己说吧。”   周沐尧心慌意乱,开口非常困难。   他一直是个纯粹的男孩儿,喜欢的东西会一直喜欢,他不愿意给他的喜欢掺假,比如钢铁侠,比如何乐知。何乐知向来是这么以为的,至少在昨天以前。   “就是普通朋友。”周沐尧说。   何乐知“嗯”了声,提醒他:“你想好了。”   周沐尧又重复了一次:“是普通朋友。”   何乐知点点头,又问:“有多普通?”   周沐尧停顿了几秒,才回答说:“有段时间联系挺多的,一起玩游戏,也有时候出去吃饭,但是也有别的朋友一起。”   何乐知皱了下眉,语气并不尖锐,只说:“我说我不想问了,你自己说。”   周沐尧被他冷淡的语气弄得抬起眼看他,恳求道:“乐知……”   何乐知示意他继续。   周沐尧是真的害怕了。   在他们俩之间表面上是何乐知惯着他让着他,其实这些年来他们俩之间的主导者一直是何乐知。何乐知性格更稳,人也清醒,会教他很多事情。周沐尧会听他的话,犯错的时候即便何乐知不说他,他也挺怕的。   此刻的害怕不是怕何乐知生气,是怕真的失去他。   周沐尧把两人认识的过程到最后都说了一遍,包括中间那个男生送过他一个手办,他作为回礼请对方吃过两次饭。   他说得很详细,像是诚恳地在对何乐知剖白自己。   最后他说:“我真的错了,乐知。这些我不该不跟你说。”   何乐知一直平静,到这时也只是淡淡地问他:“还有吗?”   “就这么多了。”周沐尧回答,表情十分坦诚。   何乐知看了他一会儿,即便阳光把屋子都装满了,何乐知却仍是在这七月天里觉得自己很冷。   他的视线穿透周沐尧的眼睛,直观地感觉到心里有些东西在断续地崩塌。   他从来没动摇过的相信、他的认知、他这些年的感情。   何乐知荒诞地感觉到自己错了,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那么多纯粹,因为过于相信所以使现在的自己像个笑话。   何乐知伸手去拿周沐尧的手机,手指碰到周沐尧的时候,周沐尧觉得他的手很凉。   何乐知低头点了几下,手指那股凉意从心里蔓延到喉咙,因此开口时才有些不明显的颤:“以为自己都删干净了,是不?”   周沐尧去看何乐知手上的手机。   “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撒谎呢,是我错了。”何乐知的手指也在发抖,可能是因为过于失望,也可能是因为实在难以置信。他把手机屏幕摆在周沐尧眼前,说,“这你忘删了。”   屏幕上是账单明细里,周沐尧在去年5月20号,给对方发的520块转账。   周沐尧愣在当场,何乐知拿回手机,又点了几下,翻了会儿,再次摆在周沐尧眼前:“2月14号凌晨三点,你这520的红包怎么说?”   何乐知把手机扔在一边,说:“我要没记错的话,早上六点半我就到你楼下了,我折腾一宿飞机。因为十一点的时候你还不高兴,说别人都有恋爱谈,你没有。”   何乐知表情像是不解,继续说:“我哄你半小时,你说去睡了,我挂了电话就去机场。”   “乐知,你听我说,”周沐尧攥住何乐知的手腕,慌乱地说,“我当时确实睡不着,我就去玩游戏了,不是你想……”   “我没想,我确实想不明白。”何乐知打断他,“你比我有数。”   周沐尧说不出话来,只不停地叫“乐知”。   何乐知说:“昨晚你喝多了说你约过人,我刚开始还没相信,我小黑不可能搞这事儿。”说完他自嘲地笑了下,说,“翻手机找这些证据,这是我觉得最恶心的事儿,你非让我亲自恶心一次。”   “乐知……”周沐尧眼睛红了,想过来抱他。   何乐知站了起来,垂眼看着周沐尧。   “真是把我恶心坏了。”何乐知眼睛也红了,深吸了口气说,“我跟你说过,真有其他心思了直接跟我说,好聚好散。”   周沐尧用力摇头,去拉何乐知的手:“我没有!我没有其他心思,我当时让他走了……”   “我没跟任何人睡过,我就是脑子糊涂了,乐知。”周沐尧眼神看着非常可怜,对何乐知说,“我不知道怎么发生的,最开始就是当朋友的,后来我才发现有点过了……你给我一次机会,你看我以后表现!”   何乐知转过身说:“恶心得不行了,就这样吧,对外不用说原因,有人问就说时间久了感情淡了,别把这些往外说,我不想在别人嘴里当个笑话。”   “乐知!”周沐尧死死抓着他胳膊,站起来想抱他。   何乐知是个非常不爱争吵和纠缠的人,像现在这样肢体上的拉扯更是让他反感。   “我当时也喝酒了,脑子一热就和他去了酒店,但我什么都没做,我实在接受不了别人……乐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你别走。”   周沐尧害怕地攥着何乐知,哑声说:“我再说一次,这次我仔仔细细地说,全都告诉你,你别走……”   何乐知被困在原地,被迫听着周沐尧仔细地说和那个男生从认识开始的一些细节。   竟然从很早就开始了,总结说来就是一起打游戏,偶尔约着吃个饭,有一次喝多了差点开房但是没真睡,互相撩骚了挺长时间。   “撩骚”这个词是何乐知在心里总结的。或许周沐尧没有撒谎,他在那段时间里没想太多,刚开始没意识有些过格,意识到了后才明白自己罪孽深重。再之后就是揣在心里越来越害怕,因为自己犯了错而忏悔,想坦白争取原谅,又怕失去。   而不知道是因为异地,还是因为太相信了,无论是那段时间里还是之后,何乐知从来没发现异常。   一股尖酸的反胃感开始在体内蒸腾翻涌,从昨晚到现在没合过眼,自然也没有吃过东西,此刻胆汁嚣张地灼烧着胃部和食道,何乐知只觉得从喉咙以下火烧般刺激地疼。   何乐知被周沐尧困着,一步也动不了。   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出荒诞的剧,这个房间和房间里的人都变成了道具,之前融入在这里的全部情感,此刻都成了泡影,唯一的作用就是为当下这一出增加些许讽刺效果。   一道突兀的闷响像一声哨音,吹停了眼前不堪入目的狗血剧。   周沐尧被何乐知打得偏过头,再转回头时眼里有些不可置信。   何乐知这一巴掌完全没收劲,这是一个极讨厌争论和麻烦的人这辈子第一次动手,打在他爱了八年的男友脸上。因为没有经验,不知道为什么巴掌声不是清脆的。   “我真是惯的你。”何乐知咬着牙,挤出一句,“闭嘴,贱种。” 第6章   恋爱八年,一朝梦醒。   结束一段多年的关系非常困难。困难不止在于要从心里真正把过往的一切割断,还在于接下来可想而知的长久牵扯和纠缠,以及把自己从一个联合体中彻底拆分出来,换账号、换房子、切断一些连带的朋友关系。   可到如今何乐知不得不面对这些,他再怕麻烦也得一项一项去处理。   接下来的许久何乐知都陷在麻烦中心。世界就是一团巨大的麻烦。   和周沐尧显而易见的痛苦比起来,何乐知冷静得让人觉得他心狠。他沉默地搬出租的房子,只带了日常用品和几套衣服,就像出差一样。   周沐尧竭尽所能地找他,去工作的地方,也去何其家。何乐知并不躲着他,只是从没有动摇过,任周沐尧哭泣哀求,真诚悔过,何乐知没有一次说出原谅的话。   这八年里何乐知对周沐尧宽容放纵,什么时候都愿意哄着他让他开心。   可到底不是所有错都能原谅。   “注意力集中!”何其一个大嗓门儿,把在客厅发呆的何乐知都吓了一跳。   何其重又弹起旋律,重新起了个调,示范了一次。   一个女孩儿站在钢琴旁边,随着何其的钢琴节奏练习花腔。   “喉咙打开!”   “颧骨以上!头腔出去!”   “不要蹭嗓子,少一点真声,很好!”   何其的声音在旋律中很有存在感,何乐知仰靠在沙发上,从旁拿了个抱枕虚虚地抱着。   在上课的是一个视障女孩儿,因为住得比较近,所以何其都是让她来家里上课,不用特意去教室。   何其教了她有两年了,给她上课明显要比给别的学生上课更严厉,何乐知有一次回家遇见何其把女孩儿批评哭了。   批评完下了课给人家拿小蛋糕吃。   何乐知从小就熟悉何其给别人上课的声音,琴声、歌声,以及中间何其的指导。小时候的假期里,何其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总是带着他去上课,或是让学生来家里上。那时何乐知无聊了就睡觉,这些旋律他都熟,尽管声音高亢,有时尖锐,可这些仍然令如今已经三十岁的何乐知舒服得昏昏欲睡。   混乱地梦到小时候,梦里何其上完课把团在沙发上的何乐知抱在腿上,亲吻他的额头。   何乐知那时很喜欢蒙蒙眬眬地躺在妈妈怀里睡觉,听她唱歌,或是和别人说话。这样不但不会令他觉得吵,反而使他感到自己是安全的。   其实在何乐知能被抱在怀里睡觉的年纪,何其还没有给人上课,可何乐知却经常梦到这些。可能人总下意识把自己熟悉的一切联系起来,再渐渐捏造出一段逼真的记忆,把自己融在里头,作为一生中初始幸福感的源头。   “哥哥走了吗?”女孩儿的嗓音小声地问。   “睡着了。”何其也小声回答。   何乐知恍惚地感到有毯子轻轻地盖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   “下课了?”何乐知没睁眼,咕哝着问。   何其“嗯”了声,和他说:“睡吧。”   “几个哥哥?”何乐知听见女孩儿问。   “只有一个。”何其回答。   何乐知睡睡醒醒,彻底清醒时女孩儿已经被家人接走了,家里剩下他和何其。何其坐在他旁边不远处,头发随意地用夹子抓起来,正在缝一条裙子。   何乐知没动,看着她发了会儿呆。   “妈。”   “到。”何其应道。   何乐知笑了下,坐直了伸了伸胳膊,问:“我睡了很久?”   “一个多小时吧。”何其咬断线头,把针放回针线盒,问他,“这几天没睡好?”   何乐知没有回答,只说:“在家睡觉真舒服。”   何其说:“那你搬回来。”   “太远了啊。”何乐知说,“上班得一个小时。”   “你总住宾馆也不是个事儿,多不方便。”   何乐知“嗯”了声,说:“在找呢。”   何乐知临时搬出来,一时没地方住。单位倒是有员工宿舍,公司给几个外地的员工租了个大平层让他们合住,还有个空房间,但何乐知没去住。   他没跟同事说跟恋人分开了的事,也不太愿意住进集体环境,他职级上压一头,到时候别人和领导住一块也不自在。   公司附近新房少旧楼多,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他这半个多月一直住酒店了。   “你直接买个房算了。”何其说。   “再说吧。”何乐知说,“懒得看。”   之前他和周沐尧异地,周沐尧不知道能不能调回来,即使能调回来工作地点也还没定,何乐知就先没买房。现在这些都不用再考虑,何乐知一时也没什么念头了。   “你跟小黑。”何其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何乐知下意识看向她。   何其直接问:“还能好了吗?”   何乐知没有思考,平静地回答:“不能了。”   “想也是。”何其似乎也没有更多想说的了,展开刚收了腰线的裙子给何乐知看,让他看自己缝得真完美。   “他还每天找你吗?”何乐知问。   “嗯,天天找。”何其说,“让我帮帮他。”   何乐知没问何其怎么答,用不着问。他实在太了解何其,他在妈妈绝对的爱下松弛地长大,在任何事情上,何乐知只需要遵从自己的内心。   “我跟他说让你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吧,先别找你了。”何其叠起裙子说。   这几天周沐尧确实不像之前那么频繁地联系何乐知了,何乐知也稍微有了点喘息的空间。他其实不知道怎么面对周沐尧,每次周沐尧在他公司楼下等,何乐知都不知道还能和他说点什么。   可能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周沐尧开始认识到何乐知是真的不会原谅了,因此他越来越慌。周沐尧似乎逐渐开始明白,他正在失去何乐知。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   何乐知最初的情绪渐渐褪去,已经不再愤怒,只是有些麻木。他似乎接受得比周沐尧快一些,或许在周沐尧喝醉了的那个夜里,何乐知的这八年感情就已经被不留情面地打碎了。   何其做了好几道菜让他吃,何乐知却吃得磕磕绊绊,牙疼。   “你这牙赶紧拔,早晚也是拖不过去。”何乐知离开之前,何其跟他说。   何乐知苦着张脸,“嗯”了声。   “早拔完早利索,”何其劝他,“别拖了。”   “知道了。”何乐知说。   “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上班呢。”何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再瘦了。”   “没问题。”何乐知痛快地答应。   这颗牙何乐知还是拖了很久没有去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加班和出差。他几乎切断了工作以外的所有社交,和所有朋友断了联系。   跟周沐尧交往多年,他们都在对方的生活里牵涉过多。朋友都是重合的,每一个朋友都见证了他们的八年,替这八年感到遗憾。他们联系何乐知,要么替周沐尧说话,要么替周沐尧创造机会,把何乐知约出来。   何乐知以工作忙为由拒绝了所有社交邀请,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再找他。   何乐知刚出差回来,正收拾着东西。手机在这时响起来,何乐知摸过来看了眼。   来电人是“方驰”。   何乐知有些意外,接了电话。   “乐知?”对方先开口,语调微扬,听来熟稔。   “方驰。”   “干什么呢?”韩方驰问。   何乐知说:“刚出差回来,收拾衣服,乱糟糟的。”   韩方驰声音听来如常,没有表现出和以往有什么不同,问何乐知:“明天过来吃饭?”   何乐知先是愣了下,后想起韩方驰应该是搬家了。   韩方驰买房装修完一直空着,空了得有一年多。房子装修时何乐知送了组沙发,是他托一个设计师朋友帮订的,熟人价花了小两万。   当时韩方驰电话打来是周沐尧接的,周沐尧边打游戏边说:“什么沙发?我不知道啊。”   韩方驰说:“让乐知接电话。”   何乐知就坐在旁边,凑头过去说:“别客气,小小心意。”   这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何乐知说:“搬过去了?恭喜恭喜。”   “刚搬,明天找他们过来吃饭,你来吗?”韩方驰问。   “我不去了,刚出差回来,有点儿累,明天估计还得加班。”何乐知笑着说,“你们玩得开心。”   韩方驰“嗯”了声,倒也不劝,“想你也是不能来。”   这种场合何乐知自然不能去,无论周沐尧去不去,何乐知都会是话题中心。   何乐知笑笑,没再说什么。   “那改天你单独来。”韩方驰说。   何乐知一口答应:“好。”   电话挂了,何乐知仍作原状,大脑放空地看着天花板上的一处。   他总是喜欢这样发呆。   如果是往常,韩方驰请吃饭何乐知肯定会去,但目前他还不想出席任何聚会,也不想和跟周沐尧有关的人联系。   不是他感情淡漠,他只是不想被别人劝和。在别人看来,八年感情就这么断了实在可惜,都想劝劝,人总是劝和不劝分。   然而对现在的何乐知来说,这些都太麻烦了。   韩方驰组的局何乐知都没来,也就代表没有人能把何乐知叫出来了。   周沐尧孤立无援,谁也帮不上他。   他不知道何乐知住哪儿,除了公司楼下,再没有其他地方能见到他。   又一次周沐尧来楼下等何乐知,坐进何乐知的车里,何乐知一声不吭,无论周沐尧说什么,他都像没听见。   周沐尧红着眼睛说何乐知心狠。   何乐知依然默不作声。   周沐尧看起来极其憔悴,再没了神采飞扬的状态。   何乐知到最后也一句话没和他说,等他下了车,立即把车开走。看着高大的男生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竟然有那么一瞬间,何乐知感到自己确实心狠。八年感情说断就断,生活如常,不见疲态,只是有点瘦了。   当晚何乐知不明原因地有些发烧。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感冒,因此没有吃药。躺在酒店的床上,何乐知昏昏沉沉的脑子里转来转去的,都是周沐尧。   从周沐尧大一到现在,他和这个男孩儿一起成长。   下午周沐尧从他车上下去,委顿的神情定在何乐知眼前。还是非常心疼的,毕竟那是小黑,曾经付出的都是真心。   何乐知心想,我真是心狠。   太阳穴边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疼,像有人在扯一根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绷断了。   何乐知闭着眼睛,让自己慢慢地呼吸。   他在心里想,可我也非常、非常难过。 第7章   如果知道这次牙疼会这般来势汹汹,何乐知一定在之前就把它拔掉。   它隐隐约约地疼了几天,何乐知没管它,又过了半月,突然在一天早上毫无征兆地疼了起来。智齿发炎到后来,他半边脸都肿了,吃不了东西,每天要去挂水。   被迫吃了一周流食,何乐知看起来更清瘦了。   同事劝他赶紧去拔了,何乐知捂着脸说要消肿了才行。   他连说话都困难,牙龈半点不能动,每动一下都疼。   每天早上牛奶,中午和晚上用粗吸管喝粥,之前他的一个项目要求去个人到现场,有细节搞不清,图是何乐知出的,对方每天给他打很多电话,何乐知说话张不开嘴,说不清,索性去趟现场。   他都这样了还要出差,领导都有点看不过去。   “我去吧,你别去了。”领导说。   何乐知含含糊糊地说:“你别了,他们也有点儿听不懂话,你去了要生气,还是我去吧。”   “你能行?”领导不忍心地看着他。   何乐知做不出笑的表情,于是用手比了个“OK”,说:“没问题。”   “那你去吧,我最近对听不懂话过敏,我遇着就心律不齐。”领导说。   何乐知吃力地笑笑,说:“好的。”   一个光伏项目,在内蒙。何乐知坐高铁去的,行李箱里装着两盒消炎药,挂不了水了,药不能断。   甲方热情地招待他,送了他好多牛肉干。何乐知指指自己的脸,说:“我咬不动。”   “没关系,带回去给家里人吃。”对方说。   何乐知便道谢收下了,心想他也没什么家里人能吃。何其从不吃这种需要用力嚼的东西,怕咬肌变大,以前周沐尧倒是爱吃,现在家里也没这人了。   何乐知去了一周多,回来时牙已经消肿了。   他把牛肉干给同事分了,当即在网上挂了第二天下午口腔医院的号,准备去拔牙。   这颗拖了很久的牙他必须拔掉。其实他之前上学时拔过一颗智齿,那次经历实在不堪回首,否则这次也不至于一拖再拖。然而这段时间的牙疼实在令人心有余悸,一天不想再留它。   口腔医院离他不远,第二天何乐知没开车,医院里停车困难,他坐地铁过去的。   约的下午一点的号,他十一点多就到了。   口腔科目分得很细,也不知道拔牙应该在什么科,看医生介绍应该都有涉及。何乐知在医院小程序上看着几张照片犹豫了下,最后挂了个牙体牙髓科的主任。   挂号的医生在午休,导诊告诉他可以在王主任的候诊区等,那边沙发比较舒服,还有空调。   何乐知笑着道了谢,去了王主任诊区。   候诊区坐了几个人,都是等下午就诊的。   何乐知挑了个单人沙发坐下,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上一次那颗智齿拔了很久,过程中一直能感到神经的疼,拔完时何乐知满头的汗。   手机上来了条消息,何乐知点开看,是周沐尧。   ——乐知,你回来了吗?我把你衣服收拾了,给你送过去。   何乐知回复他:回来了,改天我去取。   何乐知没有删周沐尧微信,只是因为刚开始周沐尧每天打很多电话,所以把他号码拉黑了。微信那时也开了免打扰,最近因为周沐尧克制了很多,又放开了。   毕竟在一起多年,总有些东西不能一下断清,偶尔要有交流,比如问问某个账号的密码,比如不知他们分手现状的人托他们给彼此传的什么信息。   这样的时候总不至于特意强调一下他们分了,还不如帮忙告诉一声来得轻松。   王主任诊室里有人,从没遮严的百叶窗看,是其他穿着白大褂的两三个大夫。   他们应该在聊什么,聊得还挺开心,时不时有笑声传出来。   何乐知让他们笑得顿生悲凉,候诊区坐的患者眉眼间都忐忑,看牙是个多么恐怖的事儿,等着看牙的个个神经紧绷,神情紧张,而里面的医生们谈笑风生,医患悲喜不相通。   何乐知摸摸自己侧脸,想到等下要经历的一切,只觉得手心冰凉。   十二点半,几个大夫聊完从王主任诊室出来,看起来要各自回诊室,歇会儿准备下午叫号了。   何乐知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一道嗓音突然响起,带着些微诧异的语调:“乐知?”   何乐知被这熟悉的声音惊得睁开眼,随即眼睛睁得圆圆的:“方驰?”   “你干吗来了?”韩方驰问他。   何乐知哭笑不得,只得回答:“我拔牙。”   “你……”韩方驰缓缓挑起眉,看着他,“何乐知。”   同行的其他两位医生回头看了眼,候诊区的几个患者也都抬头看着他们。英俊的医生站在别人的候诊区,似乎不满地看着别人的患者。   场面说得上尴尬,何乐知双手合十,笑起来,讨饶的意思。   韩方驰侧了侧头,依然挑着眉:“还坐着啊?”   “来了来了。”何乐知拿起手机,马上站了起来,跟着走了。   王主任听见声音,从诊室里探头出来,挑事儿地问:“什么意思,韩主任?”   韩方驰头都不回:“退你个号。”   王主任看起来也挺年轻的,笑着问:“凭什么?”   韩方驰又说:“别管。”   何乐知跟韩方驰同行,另外两位大夫走在前头,回头问:“认识啊?”   韩方驰说:“我朋友。”   说完扫了眼何乐知,又说:“也可能是我单方面的。”   何乐知赶紧笑着说:“是朋友,是朋友。”   两位大夫先上了楼,韩方驰带何乐知去了挂号处。   “韩主任。”挂号处的女生先打了招呼。   韩方驰从何乐知手里拿了就诊卡递出去,说:“把他号退了,挂我号。”   “好的。”   何乐知老老实实站在身后,医生没敢吭,之后又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韩方驰现在是口腔医院的副主任医师,何乐知过来没提前跟他打招呼,挂号时看见他照片了,也没挂他的号。这单纯是因为何乐知目前还不想跟任何人提起关于周沐尧的话题,嫌麻烦。然而这会儿被抓个正着,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尴尬已经发生且不可逃避,只得老老实实地听安排。   “我错了,韩主任。”进了韩方驰诊室,何乐知开始面带微笑地诚恳道歉,“我想挂你号来着,后来脑子一抽……”   韩方驰弯腰操控鼠标,开了个口腔CT。   “好样的。”韩方驰说。   何乐知跟着韩方驰去缴费,被韩方驰阴阳怪气的腔调逗得笑出来,只得再次说:“我错了。”   韩方驰亲自带他去做了CT,拿着他的口腔影像回了诊室。韩方驰在口腔颌面外科,门口灯箱上照片还拍得挺帅。   他候诊区也坐着几个患者,还没到接诊时间,韩方驰对他们说:“稍等。”   他带着何乐知直接进了里面手术室,示意他:“去躺着。”   上班时间还没到,手术室里只有韩方驰一个医生。何乐知躺好了,看着韩方驰做术前准备,开始觉得紧张了。   这时韩方驰不再是谁的朋友,而是一个拿着针头的可怖的医生。   “别紧张。”打麻药之前,韩方驰调整了何乐知的角度,说,“放松。”   何乐知张着嘴,不能说话,于是朝韩方驰眨了眨眼睛。   麻药推进去后,韩方驰对他说:“等会儿。”   何乐知:“嗯。”   麻药的疼没那么可怕,何乐知有种已经上了战场的感觉,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实习生探头进来,问:“需要我吗?”   韩方驰说:“这个不需要。”   “好的,那我下楼取个快递。”助手说。   韩方驰:“去吧。”   手术室里开着空调,可仍是有点热,何乐知有些出汗了。   “宁可在别人那儿排队也不找我?”韩方驰戴着手套,坐在何乐知脸旁边的凳子上,低头看他,“你行,何乐知。”   何乐知脸已经开始麻了,说话稍有些不顺畅,努力笑了下,说:“我知道错了,医生手下留情。”   “留不了。”韩方驰说,“你等着吧。”   “别,”何乐知讨饶道,“我真错了,方驰。”   他眼巴巴地看着韩方驰,此刻是一个脆弱的、不太勇敢的患者,看着他的医生。   韩方驰不搭理他,是一个冷漠的大夫。   韩方驰在旁边坐了会儿,示意何乐知张嘴,不知道拿了什么在他口中碰了碰,问他:“有感觉吗?”   何乐知幅度很小地摇摇头。   韩方驰又碰了几下,问他:“都没有了吧?”   何乐知从嗓子哼了个“嗯”。   韩方驰站了起来,踢开凳子,把吸唾器放他嘴里,何乐知吓了一跳。   他怕得太明显,整个人一颤。韩方驰终于带上了笑意,不明显地笑了声,何乐知能看到他口罩外的眼睛带了笑意,“别害怕。”   “不可能不害怕。”何乐知含糊地说。   韩方驰说:“很快。”   何乐知上次那颗阻生齿拔了半个多小时,两个医生拿着锤子凿了半天,他们每凿一次何乐知都能感觉到神经的疼。   这一次那些恐怖的疼痛却没有发生。   何乐知一直在等撬牙齿的疼,但是没有等到。这半边脸完全是胀麻的,毫无知觉,他于是渐渐放松下来,随韩方驰的指令配合。   这时的韩方驰和平时非常不一样,要比平常严肃,神情认真。然而指令间的语气还是能听出熟悉,语调轻松,有一定的安抚作用。   他们是多年的朋友。拔牙这么一件令人胆寒的事,因为被熟人操控,嗓音、动作,甚至是操作的手,都令何乐知无比熟悉,因而始终信任。   后来何乐知开始神游天外,任韩方驰处置他的口腔,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   等到韩方驰手上又一次换了个器械操作,何乐知在自己的嘴里听到剪断声,才诧异地睁开眼睛,韩方驰和他对视一瞬。两人四目交接,何乐知用眼神问他:完了?   韩方驰说:“说了很快。”   何乐知举起手机看了眼,从开始操作只过了六分钟,他震惊地看着韩方驰。   韩方驰眼里又带了笑,问他:“你这什么眼神?”   何乐知说不了话,韩方驰给他缝了三针,结束时让何乐知咬着药棉。   何乐知咬着药棉,只觉得热胀胀地闷痛。   韩方驰摘了手套,抽了两张纸,在何乐知下巴上擦了擦。他手上有消毒水味道,动作力度不重,因为何乐知打过麻药,因此感觉不到他的动作,只觉得麻。   拔牙难□□血,韩方驰又换了张纸,擦掉何乐知嘴角的血,嘴唇上传来极细微的触碰感。   这就是特殊待遇了,普通患者绝对没这服务,顶多实习医生给递两张纸过去自己擦。何乐知躺在那儿,能隐约地感觉到韩方驰动作很轻,熟人待遇。   “完事了,起来吧。”韩方驰扔了纸说。   何乐知坐起来,担心的疼痛都没发生,看来上次医生实在水平不行,一对比真看出参差了。   “怎么这么快,太厉害了。”何乐知咬着药棉,夸得真真的。   “比不了王主任。”韩方驰木着脸说。   “都说了我错了!”何乐知捂着下巴,笑着说,“以后我肯定只找韩主任……算了我还是别找了,希望这辈子别再长智齿。”   韩方驰摘了口罩,拿起他片子指给他看上牙两侧,说:“不急,你还有两次机会去王主任那儿排队。”   顺着他指,何乐知才看到那两颗明显在生长中的智齿。   何乐知震惊地看着它们,又看向韩方驰。   韩方驰被他表情逗笑了,说:“也有可能长不出来,先不用害怕。”   因为刚才格外顺利的拔牙过程,何乐知这会儿对拔牙也没那么恐惧了,觉得真长了也没什么。   “回去吃阿莫西林,忌口那些我就不说了,今晚不要刷牙,可以用漱口水。一周拆线,如果觉得麻烦可以不来这儿,就近找地方拆。别舔创口的血块,干槽症相当疼。”韩方驰交代他。   “好的。”何乐知不断点头,“你别吓唬我。”   “没吓你。”韩方驰又笑笑,和他说,“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给我打电话。”   何乐知仍是点头:“好的。”   两人已走到门口,韩方驰问:“你怎么来的?”   何乐知回答:“地铁。”   “聪明。”韩方驰说。   何乐知拿着自己的就诊卡,问:“我去哪儿缴费啊?”   韩方驰又挑起眉,挂上那副阴阳怪气的表情,过会儿说:“微信转我1800。”   何乐知笑起来:“那算了。”   韩方驰开了门,说:“走吧,不送你了。”   何乐知笑着说:“今天谢谢韩主任了。”   韩方驰只扫他一眼,就当回应了,还是有点记仇。   何乐知一身轻松地从医院出来,压在心头的一件事就这么解决了,以后再也不用因为一颗阻生齿而反复疼痛。   何乐知坐在地铁上,虽然感觉不到患处的疼,味觉却能尝到药棉上的血腥气。   拔掉了这颗作乱的牙,何乐知心情还是不错的。   这个时间的地铁人不多,何乐知在的这个车厢,甚至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空调开得很冷。   手机上又来了消息。   何乐知点开微信,看到头像没想起来是谁。   直到点开聊天,看到之前对方发来的图,以及现在的这几条消息:   ——您好,您的戒指已经做好了。   ——[图片][图片][图片]   何乐知恍然想起几个月前他订了一对刻了字的戒指,本来打算今年周沐尧生日时送给他。   何乐知愣了片刻,之后道了谢,支付了尾款,留了何其的地址。   对面的车窗玻璃上映着何乐知孤独的影子。   可惜结束一段长久的关系不能像拔掉一颗智齿,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它总是没眼色地跳出来不分场合地提醒——你毫无准备、没有征兆地失去了你的爱情。 第8章   “你寄的戒指?”何其在电话里问。   何乐知回答:“是的。”   “干什么?”何其问。   何乐知坐在工位上说:“我用不上了,你去熔了打点儿什么吧。”   何其笑起来:“你这才几克啊,让我打东西,不够打个吊坠的。”   “吊坠肯定够了,那你打个戒指,我看有的女孩儿戴的戒指可好看了。”何乐知说。   何其笑完说:“我先帮你留一段吧,别回头你心软了再朝我要。”   何乐知淡淡地说:“熔了吧。”   何其没再说这个,问他:“牙还肿不肿了?”   何乐知回答:“还有一点点,快要好了。”   他还要两天才能拆线,这几天吃东西还是受影响,有一边牙不能用,吃饭总是慢慢的,偶尔忘记了就要疼一下。从牙疼开始的这段时间以来,吃饭对何乐知来说是一件挺折磨的事,不到不得已了都不想吃。   何乐知从办公室出来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办公楼里他可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楼里的灯已经都关了,何乐知借着手机的光出了大楼。   这个时间的温度很舒服,白天的暑气已经全都散了,夜风不重,微凉的风一波一波地徐缓吹过,月亮清醒地挂在天上,这个城市似乎已经睡了。   路灯是黑夜的保卫者,长久而坚定地守卫着失眠的一切。每一柱路灯散出一圈暗黄的光晕,在盯了半宿屏幕的眼睛里,像一个巨大的灯罩,罩着沉睡的梦。   何乐知在温柔的光晕下面,看到了一个埋头蹲坐着的孤独的影子。   他们隔着一条不算宽的街道,一站一坐,沉静的世界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周围的一切都睡了。   这样的环境难免让人的心柔软下来。   何乐知走了过去,安静地坐在旁边,头顶有小飞虫啪啪地撞着灯,何乐知问:“在这儿坐着干什么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人扑棱一下坐起来,看向旁边。   何乐知看他一眼,问:“等我?”   周沐尧好久没这么近地挨着何乐知坐过,这时没说话眼睛先红了,开口时声音里低落得让人听了心里发酸。   “没有。”周沐尧额头上还有抵着胳膊压出来的红印,他愣愣地看着何乐知,声音低低的,“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你知道我加班?”何乐知问。   周沐尧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大楼,说:“你办公室亮着灯。”   何乐知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头发短而清爽,下颌线利落漂亮,今年夏天因为没怎么在现场晒着,因此皮肤还很白。   恍惚间就像大学时候的他,一个脾气很好的爱笑的男生,手上时常拿着两本书,书上别着根笔,站在宿舍楼下等人。   “乐知。”周沐尧低着头,眼泪落了下来。   何乐知没看他,只问:“哭什么?”   周沐尧哽咽着,高大的男孩儿哭起来就像个小朋友,他的难过显而易见。“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   何乐知没说话,看着公司楼下空荡荡的停车坪。   “我有时候觉得在梦里,我想一睁眼还在大学,后面这些都没有发生。”周沐尧声音听起来非常痛苦,“我一下楼就能看见你。”   安静的小街道上有辆车驶来,又悄然驶过。   它带来的风吹过何乐知的胳膊,带走了一只很小的飞虫。   “我也一样。”何乐知说,“我不想回大学,但我偶尔也觉得在做梦,因为现实确实有点荒诞。”   何乐知自嘲地笑了声,继续说:“荒诞,且恶心。”   周沐尧抬头看过来,他的眼下有着憔悴的黑眼圈,他无话可说。   “是我错了。”周沐尧说,“我也觉得很恶心,我不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   何乐知没有打断他,可能是这个寂静的夜晚使他变得平和。   “我那时候只觉得在交朋友,就像和肖遥、方驰他们一样,或者我室友。一起打游戏吃饭,转的那些红包也没想那么多。”   周沐尧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可他还是想说。   “我就是没脑子,心里没数。我跟我室友有时候也会说些开玩笑的话,情人节那天我挂了电话睡不着去玩游戏,因为我拖后腿输了,他让我转520我只觉得应景,而且之前请我吃饭了,反正得还,转就转了,没有想更多。”   周沐尧接着说:“后来那些我当时也不觉得有问题,是到……到酒店那次我才觉得过了,那天我们都喝多了,他……”   “小黑,”何乐知还是打断了他,“不说了吧。”   何乐知眉眼间没有戾气,很平淡地说:“回去睡觉吧。”   周沐尧也没再继续说那些,只问他:“乐知,我们能重新开始吗?”   “当然不能。”何乐知没有犹豫地说,“所以你也别再来了,你在这儿坐一宿、坐多久,除了让我觉得遗憾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我放不开你。”周沐尧艰难地说。   “能。”何乐知站了起来,朝周沐尧伸手,问他,“腿麻没?”   周沐尧握住他的手,何乐知把他拉起来,说:“回去吧。”   何乐知拍拍裤子,转身走了。   周沐尧没有跟着他,站在原地低声问:“你怎么都不会原谅我了,是吗?”   “是的。”何乐知说。   如果不是在一个这样的夜里,何乐知应该不会坐下来和他心平气和地聊这几句。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每一次见到周沐尧,过后何乐知也难免会想很多。   会想到过去,有时也会想为什么。   没有想明白,有时觉得男人的劣根性就是这样的,有时也觉得或许是自己的问题。但是都不重要了。   已经拔掉了的智齿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洞,即便已经缝了针,依然脆弱,碰到还是会疼。   它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填平,在此之前只能躲着避着,少去碰它。拔掉的智齿再装不回去,那个深不见底的洞也早晚会消失,变成一道疤。   何乐知手上的活儿都赶完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就收收尾,相对空闲。   他在工作日的下午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找了个离公司不远的牙科诊所拆线。   人家对他十分不热情,得知他不是在这儿拔的牙以后木着脸说:“拆线五十。”   “可以。”何乐知说。   被带到一个诊室,里面有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医生恰好在给别人拆线。   “坐这儿等会儿吧。”带他过来的人说。   小医生看起来不太熟练,捏着尖尖的镊子,在人嘴里戳来戳去,问了好多次:“你确定缝了三针?”   那人张着嘴,连连“嗯嗯”。   “找不着别的线头了啊,你再漱漱口,出血了看不清。”小医生说。   到这时何乐知拔牙之前的恐惧有点要卷土重来的意思,他掏出手机来随便刷着分散注意力,耳朵却不自觉地关注前面的动静。   “疼……”   “你这根线在哪儿啊……确定缝了三针?”   “嗯嗯……”   “再漱个口,血太多了。”   何乐知朝那边扫了眼,看到患者嘴角流下来的血。何乐知一下子站起来,走了出去。   门口的几个年轻的男生女生看向他,何乐知说:“我不拆了,不好意思。”   刚才带他进去的男生不太耐烦地说:“那我还得退你钱,麻烦。”   “不用了,谢谢。”何乐知推门走了出去。   这一趟折腾还是没省下,又到了口腔医院。这次何乐知没再挂别人号,直接去了韩方驰诊区。   韩方驰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他诊室里有个刚手术完的患者,韩方驰正在跟人交代注意事项。   门没关,何乐知直接站在门口,轻敲了敲门。   实习医生过来说:“在外面等叫号。”   韩方驰抬眼一扫,视线一顿,朝何乐知抬了下眉,示意他进来。   何乐知笑眯眯地走进来,韩方驰问他:“怎么了你?”   “医生我拆线。”何乐知说。   韩方驰跟旁边的实习医生说:“给拆个线。”   “哎,好的,过来吧。”助手说。   何乐知刚才的心理阴影还在,摇摇头跟韩方驰说:“你给我拆。”   韩方驰看他一眼,何乐知眼巴巴地回视过来。韩方驰口罩以外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还是个严肃的大夫模样,但何乐知跟他熟,知道他其实不明显地笑了。何乐知听见他说:“那你等着。”   “能等。”何乐知马上说。   等几个患者都走了,何乐知乖乖地进手术室躺下,双手合在胸前。   韩方驰跟着过来坐在旁边,拆了个口镜,探进去看看。   “创口长得挺好。”韩方驰说。   “韩医生技术好。”何乐知口齿不清地说。   韩方驰笑了声,何乐知没看清他开了个什么东西,张着嘴含含糊糊地说:“你别扎着我。”   “你再说话就不好说了。”韩方驰说。   前后可能也就一分多钟的事儿,结束后何乐知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不跟你说不用特意过来吗?”韩方驰推开灯,示意他可以起来了。   何乐知下地站起来,说:“信不着别人。”   韩方驰看他一眼,说:“能信着王主任。”   “你还说,”何乐知笑起来,抗议道,“韩方驰你能不能行了。”   这次何乐知过来明显自在多了,不像上次那样有点隐隐的尴尬和生分。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哪怕何乐知和周沐尧分了,也不至于生分到哪儿去。   何乐知说:“辛苦韩医生给拔颗牙,我请你吃饭?”   “我请你。”韩方驰说,“上次说了你单独过来。”   何乐知也没再推托,韩方驰住处离他公司非常近,开车十分钟,装修的时候何乐知去过。   “没问题。”何乐知说,“这周末有空?”   韩方驰说:“必须有。”   何乐知点点头,问:“那周六中午?”   韩方驰也说:“没问题。”   如果是别的朋友,何乐知可能不会去,但是韩方驰和他们关系要更近一点,这些年联系也更多,即便现在没了周沐尧这层关系,也不至于非要断了来往。   何乐知人都已经走出去了,又探头回来,叫他:“方驰?”   韩方驰抬头看过来:“嗯?”   何乐知试探着问:“你不会叫小黑来,对吧?”   隔着口罩,韩方驰的表情都能看出无语来:“快走吧。”   何乐知确认道:“也没别人哈?”   韩方驰撵他:“赶紧走。”   “这就走了。”何乐知笑着站直了,“请做软点儿的菜,我牙口不行。”   韩方驰说:“别管了。”   何乐知再不用为这颗牙费一点神,手揣外套兜里松快地走了。   舌头下意识去碰了碰拔牙的创口,又想起大夫不让,不再去碰。 第9章   “何工,周六团建,你去不?”   何乐知的办公室开着门,组里小周从门口探头进来。   “上哪儿建啊?”何乐知眼睛盯着屏幕上的图纸问。   小周说了个地方,又说:“许总说你要是去的话就爬山去,去山上露营。”   何乐知笑着问:“为什么?”   “许总说你爬山厉害,像猴子。”小周重复了一遍领导原话,笑嘻嘻的,知道何乐知不会生气。   何乐知失笑,说:“那我不去你们打算怎么玩?”   “那我们就俗一点儿了。”小周嘿嘿了两声说,“吃饭K歌,然后再抽点儿奖。”   “这听起来有意思多了,”何乐知笑着说,“我不去,你们玩。”   “别啊,何工,你不去咱们人不全了。”小周劝道。   “我真去不了,我周六有约了。”何乐知说。   小周试探着问:“真的啊?”   “真的,周六约了朋友。”   定好的周六中午要去韩方驰那儿吃饭,何乐知在网上挑了组跟沙发配色搭配的花瓶,一高一矮两只,还有同系列一只烟灰缸。   周六上午何乐知拎着东西,先绕去花店取了束花。   一捧清新的白绿色系花束,很夏天。   何乐知到的时候韩方驰正在炖汤,匆忙过来给他开了个门。   “午好,来蹭饭的。”门一开,何乐知笑着说。   “你自己找鞋换,没空招待你。”韩方驰说完就进去了。   何乐知一只手拿着花,一只手抱着装花瓶的箱子,哭笑不得:“你好歹接我一手呢?”   韩方驰远远地回应他:“谁让你带东西了。”   何乐知把箱子放玄关地上,自己找了双拖鞋,关门进来。   韩方驰显然没把他当客人,没一点想要招待的意思。何乐知自己转了转,所有房间门都开着,一眼看得清。   韩方驰是个爱干净但是没什么生活情调的人,家里干干净净,同时空荡荡,除了必要的软装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杂物,像个样板间。   客厅开间很大,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加之楼层很高,窗外没什么遮挡,因此视线非常开阔,一眼看过去都是蓝天。沙发跟房间的整体色调很搭,带了两处不违和的跳色,增加了一点活泼。   这跟何乐知当时看着图纸想象的效果差不多,他欣赏了半天,非常满意。   玄关柜上放了瓶香薰,有一点淡淡的沉香味道。   “欢阳女朋友带来的。”韩方驰解释说。   “我说呢,不像你会买的东西。”何乐知笑着说,回头问,“欢阳女朋友还是去年那个?”   韩方驰先回忆了下,之后不确定道:“好像不是,我不记得见过。”   欢阳游戏人间,长得也一副坏男孩儿样,这些年交过好多女朋友。去年那一任是个幼师,欢阳好喜欢,说要定下来了,想结婚,看来还是没成。   何乐知把花瓶拆了,找了把剪子,蹲在客厅把花插在花瓶里。韩方驰在另一边的厨房,两人隔着几米距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们之间不缺话题,不用特意找话聊。   实在是认识太久了。   “你妹最近还好?”何乐知问。   韩方驰关了火,弯腰找汤碗,“你说哪个?”   何乐知说:“小魔王。”   韩方驰平静地说:“早恋呢,沉迷恋爱,还有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何乐知惊讶地问:“多大了啊,就早恋了?”   “高一了。”韩方驰说,“我去学校门口看过一次,那男生成绩挺好,看着也挺本分的,搭她手里是糟蹋了。”   何乐知哭笑不得:“别这么说。”   韩方驰家里有两个妹妹,一个在读研,还有一个从小就管不了的混世魔王,淘气得不行,又天不怕地不怕,谁惹着她了她就跟谁打架,打起架来又很猛,总一副大不了鱼死网破的架势。   何乐知见过小魔王几次,还陪她打过游戏,在她很小的时候给她做过风车,还被她咬过一回。   “其实她心里很明白,她就是叛逆期还没过,让阿姨别管太严了。”何乐知说。   韩方驰摇摇头:“我得有两个月没回家了,断不了她们官司。”   何乐知笑笑,这些年韩方驰无数次被推去学校处理小魔王的事,每次都挨老师一顿狠训。自己上学这么多年没怎么挨过批,长大以后托他妹的福,全补回来了。   “别说她了,提她我头疼。”韩方驰给他个眼神,示意他过来吃饭。   何乐知摆好花瓶,站起来说:“那不提了,你别头疼。”   一顿饭吃得算是宾主尽欢,何乐知因为那颗牙有阵子没好好吃过饭了,这天用好的那一侧慢悠悠地吃了挺久,韩方驰配合他也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两人边吃边聊,最后把菜基本全吃完了。   何乐知帮着一起收拾了厨房,收拾完仰靠在沙发上。   韩方驰穿着T恤衫运动裤,没穿袜子,比平时看起来松弛很多。短发清爽英俊,肩膀很宽,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我都有点儿困了,昨晚失眠。”何乐知打了个哈欠说。   “睡。”韩方驰从旁边拿了个抱枕扔给他,“晚上一起去打球?”   何乐知拿起抱枕随意地放腿上,闭着眼睛摇摇头,慢悠悠地说:“晚上还有事儿呢。”   韩方驰也没问什么事儿,说:“那你睡半小时我叫你。”   “不睡了,我眯几分钟。”何乐知说。   他闭着眼睛打盹儿,韩方驰坐那儿泡了壶茶。茶香缓缓散出,何乐知能闻到茶气,也能听到韩方驰细微的动作声。   安静的夏日午后,风断断续续地从窗户飘进来,纱帘跟着荡来荡去。这样的环境下,何乐知感到一种在这段时间里难得的松弛。   不用开空调也很舒适的温度里,何乐知晕乎乎地闭眼歇了五分钟。   再睁眼时韩方驰仍是那样的坐姿,放松地低头坐着,一只手拿着手机看文档,另一只手拿茶杯,不时喝口茶。   何乐知没有说话,动了动腿,换了个姿势。   韩方驰抬头看他一眼,见他醒了,也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只夹了个茶杯过来,摆在这边。   何乐知没动,韩方驰就接着看文档。   同处一个空间,即使都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在和周沐尧共同的朋友里,或许只有韩方驰能给何乐知这种感觉。   手机振动声响起来,韩方驰先抬头看了眼何乐知,见他睁着眼睛,于是接起电话。   “怎么了?”   “师兄,老师让你来下医院。”电话那边的话音清晰地传过来。   韩方驰问:“现在?”   “对,有个二院的患者,情况有点复杂,二院联系咱们要联合会诊,老师明天出差,定今天下午四点了,老师让你也来。”   “我知道了。”韩方驰应道。   何乐知坐直了,喝了口茶。   韩方驰挂了电话,何乐知从他眼神里看出无奈了。   “辛苦了韩医生。”何乐知笑笑,“一起走吧。”   “我换衣服。”韩方驰站起来说。   衬衫西裤一穿,跟刚才那一副居家的随意派头就不一样了。韩方驰穿了件灰色衬衫,下摆收进皮带里,身高腿长,就是看起来会有点严肃。   “周末去加班也得穿这么正式吗?”何乐知问。   “自己医院不用,联合会诊不能太随意,我老师的规矩。”韩方驰解释说。   两人一道出门,韩方驰说送他,何乐知说自己开了车。   “下次来别带东西。”进了电梯,韩方驰说。   何乐知点头顺从道:“好的。”   答应归答应,但以他们的现状,何乐知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过了几秒,韩方驰问:“你现在住哪儿?”   何乐知刚要回答,开口前却一停顿,转头看了韩方驰一眼。   两人平行站着,他这么看过来,韩方驰于是也侧过来看他,眼神在问他怎么了。   何乐知再开口时就带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说:“我不说了,我怕你帮别人问的。”   他们这天一直没提过周沐尧,没说和他相关的话题,关于他俩的事儿,韩方驰一句也没打听。无论韩方驰是已经从周沐尧那里知道了,或是真的不想问,总之令何乐知真正地感到放松。他被很多人问过原因,也听过太多次“遗憾”了,以及劝他“无论什么原因都再给他一次机会,小黑离开你根本不行”“他只是长不大”。   而和周沐尧关系这么近的韩方驰却一句不说,这让何乐知甚至隐隐地感激,至少在今天他只是何乐知,而不是周沐尧的前男友。   这会儿他却主动说起来。   韩方驰挑起眉:“我帮谁问?小黑?”   何乐知转开视线,开玩笑说:“那不知道,你是他哥,你们关系好。”   他虽然脸上仍然笑着,但明显已经跟刚才出门前的松弛不一样了。   韩方驰竟也不再解释,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了。   电梯到了一楼,何乐知先一步迈出去,韩方驰错后一步。   “我还欠你顿饭。”何乐知说。   韩方驰倒没说不用,只说:“再约。”   “什么时候约?”何乐知问。   韩方驰不带情绪地说:“那不得看你。” 第10章   不大不小的雨连着下了一周多,路面稍低洼的地方都有积水,空气里一直带着潮气。   一个难得的晴天,韩方驰下了班回爸妈家,按指纹开了门,门一开,吵嚷的声浪仿佛带着温度迎面而来,罩了他满头满脸。   人都集中在后院和厨房一带,没人关注到韩方驰进来了。他自己拿拖鞋换了,将巨大一个蛋糕盒子放在墙边,无声地穿过客厅,敲了敲一个房间的门。   “谁啊。”里面女孩儿的声音不耐烦地传过来。   韩方驰没答,又敲敲。   “进进进!”一听就是再敲要发火的意思。   韩方驰推开门,反手一关。   房间里女孩儿正屈着腿坐在床上,手机横着拿,在打游戏。见进来的人是韩方驰,依然没个好脸。   “大忙人回来了啊,百忙之中抽的空?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韩方驰过去坐在椅子上,“韩知遥,你好好说话。”   韩知遥瞪了他一眼,不理他。   “知墨回来了吗?”韩方驰问。   “哪能啊,你们都是大忙人,日理万机呢。”韩知遥阴阳怪气地回答。   韩知遥就是家里正在上高一的魔王,在家庭聚会场合,只有她的房间是净土,没人敢进来惹她。   上次她和庞女士爆发大战,给韩方驰打电话让他回来,韩方驰说忙,没回来。韩知墨说要考试了每天复习,也没回来。   这之后她就记了仇,再没联系过韩方驰,韩方驰给她发消息也不回,发红包也不收。   “谈谈消气条件。”韩方驰说。   “免谈。”韩知遥冷漠地说,“没让你出去已经是我善良了。”   “一千。”韩方驰说。   韩知遥神色不动。   “两千。”韩方驰说。   韩知遥仍是连点眼神都不给。   韩方驰靠椅背上,转了过去,“不谈拉倒。”   一般到这时候韩知遥就该说行了,这次却理都不理,看起来是真生气了。   韩方驰没哄好也不哄了,俩人在唯一安静的空间里各自玩着手机。   这天是姥姥生日,各位姨姨舅舅都拖家带口地过来给姥姥庆生,这个房子里现在连大带小少说二十个人。   韩家的房子是个底跃洋房,地上两层地下一层,加一块儿足够容纳这些人,因此每次家庭聚会几乎都在他们家。   今天周沐尧妈妈也来了,两家虽然关系算起来挺远,但是这些年走动得多,每年姥姥庆生她都来。   二十几个人的家庭聚餐,大人一桌小孩儿一桌,韩方驰没一点自觉,三十一了端着碗挤小孩儿桌了。   “方驰你给我过来!”小舅比他大不到十岁,叫他过去。   韩方驰当听不见,给韩知遥眼神,让她给自己挪出个地方。   “有你这么大的小孩儿?”韩知遥一边说,一边往旁边让了让。   韩方驰挤着坐下。   坐小孩儿桌吃完就能撤,大人桌没完没了。何况韩方驰至今未婚,甚至连个女朋友也没有,往那儿一坐就是个活靶子。   “让他坐那儿吧,别喊他了。”庞女士善解人意地替他说话,“方驰上一天班了,让他好好吃饭。”   韩知遥撇撇嘴,嘲讽道:“她这点善良都给你了,还得是男宝。”   韩方驰不参与敏感话题,当没听见。   人到中年,饭桌上能聊的绕不开各家孩子。韩方驰作为同辈年龄最大的一个,主要是单身,这就为其他小孩儿吸收了将近一半的话题。   剩下的一半话题,周沐尧作为一个公开过性向的勇猛男孩,又替别人吸收了多半。   这么多年下来,韩方驰眼见曲姨从最初的唉声叹气到后来的心如止水,改变不了只能接受。   说到周沐尧,曲姨在另一桌遥遥地喊他。   “方驰?”   韩方驰回头:“怎么了姨?”   曲姨跟他打听:“尧尧和他那朋友是分开了吗?我看他好像失恋了,问了也不说。”   韩方驰说:“我不知道。”   “你还能不知道?你就瞒吧,问你什么你都不说。”曲姨明显不信。   韩方驰垂眼笑了下,“你问他。”   “他说没有。”曲姨肯定地判断,“肯定是出问题了。”   韩方驰没再吭声,转回来接着吃饭。   本来打算吃完饭就走,韩方驰已经站起来准备说一声要走了。然而话题在周沐尧身上兜了一圈,又绕回韩方驰身上。   一个姨夫叫住他,说要介绍侄女给他。   “上回一说我想起来,你俩不正好吗?比你小两岁,学历相当,还知根知底。”   韩方驰刚要张嘴,旁边的韩知遥崩溃地“啊!”的一声尖叫。   空间瞬间静下来,都看着她。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韩知遥把碗往桌上重重一磕,站起来尖叫道,“韩方驰你走不走!你挤死我了!”   韩方驰马上接住:“我这就走。”   庞女士警告地喊了声韩知遥。   “干什么!”韩知遥回了房间,边走还边喊,“韩方驰你赶紧离开我家!”   韩方驰已经去穿好了鞋,庞女士说:“你理她发疯。”   “别惹她。”韩方驰又跟姥姥说了遍生日快乐,转身开门走了。   出了门给韩知遥转账2000。   韩知遥收了转账,回复他:感谢助力少女的周边梦。   韩方驰说:算谈和了吧?   韩知遥:[ok/]   韩方驰刚回了自己家,周沐尧的电话就过来了。   “小黑?”韩方驰接了电话。   “哥我刚到,你走了?”周沐尧问。   “我都到家了。”韩方驰说。   “那我也走,我找你去,我以为你也在我才过来的。”周沐尧说。   “来吧。”   周沐尧过去露了个脸,说了两句好听的祝福话,没吃饭就走了。他脸皮厚,不在意谁说他什么,韩方驰家这边亲戚和周沐尧他家毕竟只是隔了一层的表亲,不好说他什么,顶多是他走了之后再聊一会儿,说可惜了,多好个孩子。这周沐尧就更不在意了。   周沐尧坐在韩方驰家的餐桌前,低头扒着一碗蛋炒饭。   韩方驰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穿着短袖短裤。   问周沐尧:“喝什么?”   “水就行。”周沐尧说。   韩方驰去给他拿了瓶矿泉水过来,放他面前。周沐尧吃饭不挑,韩方驰这儿没有别的菜了,随便给他炒碗饭他也能吃。   周沐尧瘦了很多,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就像缺了水的植物,无精打采。   吃完饭往沙发上一摊,仰脸看着天花板,眼神发直。   “哥我怎么办啊。”周沐尧说。   “别问我,不知道。”韩方驰扔给他一个苹果,周沐尧接住了,没吃,放自己肚子上。   “我现在一睁眼就想找他,我总觉得他不至于这么狠。”周沐尧吸吸鼻子,接着说,“他就是生气,但我不知道他怎么才能消气。”   韩方驰坐一边吃苹果,看着没有想搭话的意思,苹果听起来挺脆的。   “你说我当时脑子里想什么了?我真不明白,我根本没想过后果。”周沐尧低声说,“男的真贱。”   “别。”韩方驰咬苹果的动作一停,打断他,“你个人行为。”   “是,我贱。”周沐尧侧过头看着他,眼神里有明显的难过,“我上哪儿能买着后悔药啊?”   韩方驰又不说话了,一边吃苹果一边看手机。   “哥。”   韩方驰抬眼:“嗯?”   “你说,”周沐尧轻声问,“我还能有乐知了吗?”   韩方驰看了他一眼,还真思考了几秒,说:“应该不能了。”   何乐知是个什么人呢?   外表是软的,芯儿是硬的。   这八年周沐尧看见的都是何乐知的软,他温和包容,没有脾气,眼神里总带笑。   周沐尧被软乎乎地偏爱了八年,这一次他等于是亲手用刀把何乐知的软层刮了个稀烂,再没有了。   “哥你帮帮我。”周沐尧眼睛红了,声音很脆弱。   “我想要乐知。”他难过地说。 第11章   周沐尧当初追何乐知追了两年,这次他下定决心想用更多时间重新开始。   所有人都知道周沐尧失去何乐知以后相当痛苦,就像一个被惩罚、被抛弃的孩子。一多半人觉得何乐知心狠不留情,一少半人觉得周沐尧活该。   周沐尧生日那天,几个关系好的朋友陪他一起过,周沐尧的二十九岁愿望是希望何乐知原谅他。   那天他彻夜买醉,吐得神志不清,拿别人手机给何乐知打电话。何乐知不接,后来关机了。   周沐尧趴在洗手池边,整个人痛苦地蜷着,沙哑地喊“乐知”。   别人安慰他:“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周沐尧生日这天,何乐知自己吃完了一个六寸的蛋糕。吃了一肚子凉奶油,腻得难受,出去跑了两小时步。   想也知道周沐尧生日这天不会在家,何乐知跑完步开车去他原来的住处,把自己东西都收拾走了。   周沐尧之前没说谎,确实东西都帮他装好了,不是想联系他的手段。周沐尧还分门别类,衣服装一起,运动装备装一起,生活用品装一起。周沐尧不爱撒谎,总想让每件事都纯粹,一码归一码。虽然想联系何乐知,想让他回家,可也不想他生活不方便,也知道他不可能再回来住,所以把他东西都好好收起来。   何乐知以前就经常觉得他像个天真的小孩儿,脑子不转弯,有时候有点愣。但又觉得这样挺好的,简单直接。   可就是因为他是这么个脑回路简单的男生,何乐知更无法想象,自己在飞机上的时候,他和别人打游戏转520。这事没法细想,想想就觉得哪哪儿都疼,抽筋剥骨一样。   何乐知自己楼上楼下搬了几趟,把那几箱东西都装进车里带走了。   搬出最后一箱关上门的那一刻,何乐知心想,就这样吧,生日快乐。   何乐知房子还没找好,主要是嫌麻烦,中介约他去看房,他只看了一次,看了几个都不能住,公司附近房子都太老了,之后就懒得再去看。   现在东西都收拾出来了,总不能天天放车里拉着,不得不开始看房。   何乐知自嘲地觉得自己现在像只蜗牛,车就是他的壳,上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   还欠韩方驰顿饭,这事何乐知一直记着,周末之前先给韩方驰打电话。   韩方驰接起来,问他:“什么指示?”   “明天吃饭去?”何乐知笑着问。   “行,”韩方驰答得很痛快,“地址发我。”   何乐知挑了个离韩方驰家不远的地方,韩方驰连车都没开,走着过去的。   他到的时候在门口碰上正在停车的何乐知,韩方驰站旁边等了会儿,何乐知下了车打完招呼才发现手机没拿。   他开车门去拿手机,韩方驰看见他副驾上的箱子,问他:“什么东西?”   何乐知弯腰进去拿,说:“我的壳。”   韩方驰顿了下问:“还没定下来住哪儿?”   “懒得找。”何乐知说。   韩方驰说:“你来我这儿住。”   何乐知听到这个荒唐的提议,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   单独吃饭对他俩来说还算正常,可这么正式地约着在餐厅吃饭,他们多少都有点不适应。以前何乐知和周沐尧还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仨也很少约着出来吃饭,临时起意去谁家蹭饭正常,太熟了,约在餐厅一本正经地吃饭基本用不着。   因此入座以后,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一点点滑稽的错乱感。   何乐知用热水烫碗碟,之后探身递过去给韩方驰,又把他面前摆的拿了过来。   “阿姨都好?”韩方驰问。   “好,生活非常规律,每天上课和练瑜伽。”何乐知答。   “没出去玩?”   “最近上课呢,得过了这段能有空。”何乐知想到何其,笑了下说,“而且怕晒黑,夏天一般不出门。”   韩方驰也笑了,可能是想起了何其晒后马上要敷面膜颈膜的事。   刚开始的错乱感适应了之后,一块儿吃饭也没什么觉得为难的。   他们俩饭量都不小,吃到后来菜吃不完了,俩人把任务一分,各自解决一部分。   “我就说点多了。”韩方驰把牛肉盛碗里盖着吃,拿勺拌着,说。   “我也不知道这么多。”何乐知说。   “我告诉你了。”韩方驰说。   何乐知给他盛了碗汤放他那边,又往前推推,说:“吃吧吃吧。”   他们依然对周沐尧避而不谈,没有一次有人试图把话题落在他身上。每当话题离得周沐尧近了,再聊下去必然会聊到他,就会有人自然地转开,聊起别的。   两人茶足饭饱,靠椅背歇着。   “接下来忙吗?”韩方驰问。   “还行,不算忙。”何乐知手上无意识地转着杯子,笑笑地聊天。   何乐知坐的这一侧朝光,阳光斜着洒下来落在他身上,何乐知穿着浅色的衬衫和白T恤,戴眼镜,这么笑着说话的时候显得人很温和,和他给别人的感觉是匹配的。   跟周沐尧的狼狈比起来,何乐知要淡定得多。这八年似乎在他身上没有刻下什么印痕,不像周沐尧那样要死要活,他平常得甚至有些残忍。   “你先把房子定下来,你老背着壳算怎么回事儿。”韩方驰说他,“要不你就住我家来。”   何乐知笑出声,玩杯子的手指往前一推,“那更不是回事儿了。”   “有什么。”韩方驰淡淡地说。   何乐知不再说话了,只垂眼笑着。   他一这样就是油盐不进,脸上笑,心里犟,韩方驰不再劝他。   何乐知抽了几天时间,把住的地方定了下来,车上那几箱东西终于能搬下去了。   原来的房东在微信上问他还租不租,如果继续住需要交下一季度的房租了。   何乐知把周沐尧微信推了过去。   领导的朋友开了家高端料理店,情人节前两天公司里每个人发了张情侣套餐券,不限兑换时间,何乐知没去拿。   人事亲自给送过来,放他桌上。   何乐知道了谢,同事笑着说:“领导让给你送来。”   何乐知和恋人感情稳定,谈了好多年,这是公司里都知道的,因为何乐知每年情人节都要好好过,如果不是周末他必定请假。   今年的七夕在周三,同事又说:“领导还说了,何工周三不来不用请假。”   何乐知失笑,说:“感谢领导关照了。”   周三何乐知没去上班,同事见怪不怪,说何工平时看着挺佛系,谈个恋爱倒超级有仪式感。   另外一位同事说,何工相当浪漫了,异地恋就得谈这样的。   她们不知道何工的对象是个男生,也不知道何工现在已经单身了。   周三这天何乐知过得如同一个平常的周末,早起跑步,清扫房间,一个人吃饭,在家看了部旧电影。   周沐尧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在哪里,想和他见面。   何乐知没回。   晚上周沐尧更新了朋友圈,照片是一束玫瑰花。配文说:爱你的第十年。   何乐知看到的时候视线停顿片刻,突然就挺想笑的,甚至想给他点个赞。   但也只是想想。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大概是空荡荡的,还觉得有点讽刺。   生活归于平静,公司、住处、何其家,三点一线,此外何乐知几乎没有其他活动。   “小黑说房租续了,他搬走了,让你回去住。”何其转告。   何乐知“嗯”了声,表示听到了。   何其又说:“我看了几套房,你有空去看看,喜欢哪个跟我说。”   何乐知点头:“嗯,嗯。”   “你少对付,”何其从旁边路过,敲他脑门儿一下,“在这儿敷衍我。”   何乐知于是笑笑,说:“再说吧,麻烦。”   何其拿他没办法,也不想强迫他。   何乐知趴在桌子上,侧脸枕着胳膊。何其拎拎他的耳朵,说:“周末别老往我这儿跑,出去跟朋友约着玩玩。”   何乐知趴那儿慢悠悠地说:“懒得动。”   “我看你不是懒得动,”何其不客气地戳穿他,“你是没朋友了吧?”   “我不至于吧!”何乐知一下子坐起来,啼笑皆非。   “你那些朋友,你跟小黑掰了我估计散个七七八八。”何其瞥他一眼,说他,“平时让你出去玩你不去,现在没人叫你。”   何乐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自己往好听了说,还懒得动。”何其把榨好的奇异果汁放他面前,坐在他对面。   何乐知坐那儿没话说,还挺想笑的。主观上不想出去是一方面,客观上没人约他也是事实。   何其像数落一个落单的小朋友,说他:“没人跟你玩,只能回家找妈妈。”   “不至于不至于……”何乐知话说一半,手机振动起来。   何乐知摸出手机看了眼,接起来时刚才的笑还没收起,话音里带着笑意:“方驰,怎么了?”   “干什么呢这么开心?”韩方驰在电话那头问。   “跟我妈聊天呢。”何乐知回答。   “在阿姨家?”韩方驰说,“给阿姨带个好。”   何乐知转头看向何其:“方驰跟你问好。”   “好好,”何其说,“有空过来玩儿。”   韩方驰听见了,答应了声,又接着跟何乐知说:“明天有安排吗?”   何乐知问:“啥事儿呢?”   韩方驰:“徒步去吗?”   何乐知:“跟谁?”   韩方驰:“我,剩下的你不认识。”   何乐知刚才被何其一顿输出,正无话可说,韩方驰这个适时的电话打进来,不免凑巧得有点好笑。韩方驰像个小小的救星,何乐知于是也没怎么思考,看了眼何其,笑着应下来:“去。”   韩方驰说了个地方,又说:“明晚不回来,你带套衣服。”   何乐知“嚯”了声:“去这么远?”   韩方驰问:“方便吗?”   “没问题。”何乐知说。   “那明早我接你,你位置发我。”韩方驰停顿了下,又转问,“还是你过来找我?”   何乐知想了想说:“我发你位置吧。”   “行。”韩方驰说,“大概六点到你那儿。”   挂了电话,何乐知看着何其,故意晃晃手机。   何其配合地称赞道:“厉害,朋友真多。”   何乐知把剩的果汁一口喝了,站了起来。   外面天都黑透了,何其问:“干吗去?”   何乐知说:“回家。”   “不是说今晚不回了?”   何乐知边走边抬抬下巴,笑笑说:“回家取装备,明天跟朋友玩儿去喽。” 第12章   何乐知喜欢运动。从前他们这一撮人大概分两派,一半是爱玩爱闹但是不爱动的,放假如果不出去玩就在家宅着打游戏,另一半喜欢运动,放假了经常约着打球、游泳、爬山这些。   韩方驰跟何乐知都是后一半,周沐尧是两头都沾,哪边有什么活动他都去。打游戏、K歌他行,去爬个山他也能跟着。他就是喜欢凑热闹,玩什么都行。   近几年大家都忙起来,很少约这些了。从前何乐知和韩方驰一块儿运动的时候不少,尤其上学的时候。   因此当第二天早上,何乐知在小区门口打开车门,看见穿着速干衣、止汗带窄窄一条暂时扣两圈缠在手腕上的韩方驰,还短暂地恍惚了下。   韩方驰从后座拿了个纸袋给他,里面是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   “谢谢。”何乐知接过来,道了谢,又说,“你今天看着有点年轻。”   韩方驰沉默了下,说:“何乐知,我都没大上你一岁。”   何乐知笑起来:“没有说你平时不年轻的意思。”   韩方驰没说话,何乐知接着解释:“就是平时看着严肃,今天像以前的时候。”   “我怎么严肃了,”韩方驰挑眉,“不就给你拔颗牙?”   何乐知一下子笑出了声。   一起过来徒步的一共七个人,他们俩单独开车来,剩下五个人开了辆商务,晚他们二十分钟到的。其中有两个是韩方驰朋友,关系挺熟,是徒步领队。   韩方驰介绍之后,互相打个招呼就算认识了。   “拉个群?我把轨迹发上来。”一个朋友说。   群里发了轨迹,还发了注意事项,两个领队,一个在队首,一个在队尾,看着挺专业,平时应该经常带队。   何乐知来过这里几次,这是省内比较适合越野跑的一座小山,之前在这举办过越野跑比赛,有官方路线,他对这里并不陌生。   除了韩方驰以外的几个人都装备齐全,有人拿着登山杖。   何乐知换了鞋,给自己戴上护膝绑上护踝,越野跑的轻包背在身上,里面已经装了水袋。   韩方驰就简单许多,就是平时运动的一身速干衣,背着个双肩包,里面放了两瓶电解质水。   “方驰没来过,你跟我一起。”队尾的领队朋友说。   韩方驰说:“不用管我。”   “你别自己,你再走丢了,我带你。”朋友热心地说。   “不用你带。”韩方驰又说,“你话太多。”   朋友“啧”了声,无语地说:“你是不是不知道好赖啊!”   何乐知笑着说:“他跟我一起就行。”   “那我不管了。”朋友一甩手说,“还嫌我话多!”   朋友知道何乐知参加过越野跑比赛,还跑过全马,不管他们了,把韩方驰交给他管。   朋友先上去了,韩方驰跟何乐知说:“你跑你的。”   别人看韩方驰没有登山装备,以为他没玩过,只有何乐知了解,所以也没客气,说:“我跑一会儿等等你。”   “我跟着你,去吧。”韩方驰说。   何乐知喜欢户外运动,他玩惯了这些,但也好久没出来了。   对喜欢运动的人来说,能够运动到把汗出透,把最后一丝力气榨干,是件痛快事。随着体力的逐渐消耗,大脑也会随之放空,除了继续向前,再没别的思考。   韩方驰有意和他保持一段距离,让何乐知能感知到的空间内只有他自己。   何乐知跑几公里就停下来等等韩方驰,韩方驰不用他等太久就能追上来,然后朝他抬抬胳膊,示意他继续。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何乐知最痛快的一天。随着力气一点点消失,反而有种新的能量被注入进来,陈旧而沉郁的大脑像是被缓慢地更新和唤醒了。   眼前的一切迅速地从两边飞驰而去,像一道道虚影。他穿过丛林的夹缝,在不算宽的山道上穿行而过,时间和空间都变得漫长,又无意义。   这样不顾一切地奔跑时,好像一切都能被抛在过去。前方只有树和风,还有暂时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路程过半,何乐知停下来不再跑了。   等到韩方驰赶上来,何乐知从背包里拿了蛋白棒和牛肉干,和韩方驰分着吃了。   两人汗都出透了,跟洗了澡一样。何乐知躺在一处巨大的石头上,韩方驰坐在他旁边,胳膊反拄在身后,屈着一条腿。   “一会儿还跑吗?”韩方驰歇了半天,说话时仍带着点喘。   何乐知摇头:“不跑了。”   “不用顾虑我,我等他们也行。”韩方驰侧头看过来,“路线你熟就可以,别跑丢了。”   何乐知躺那儿看着他,心率虽然已经降了下来,胸腔却仍然起起伏伏,呼吸间有种透彻的畅快。   “不了。”何乐知抬起胳膊,用护腕擦掉额头上的汗,笑笑,“爽了。”   韩方驰没有任何能擦汗的东西,把衣服下摆一翻随手抹了把脸,长呼口气说:“爽了就行。”   后面的半程何乐知是跟韩方驰一起走下来的,有意等等另外几个朋友,走得并不快。一直到了山下也没和他们会合,两人坐在小卖部外面的椅子上吃吃喝喝,各啃了一根玉米。   等那伙人下来,他们俩已经拉伸完了,正倚着椅背闲聊。何乐知身上的装备都卸了放在一边。   “牛啊。”领队朋友遥遥地冲他们竖了下拇指,又问,“你们是不是抄近道儿了?”   “按你给的路线走的,”韩方驰说,“对他来说小意思。”   “你呢?”朋友问。   “我?”韩方驰摊着胳膊,诚实地说,“苟延残喘吧。”   朋友大笑起来,何乐知也笑了。前面跑的半程韩方驰硬靠体能跟下来,也几乎到极限了。他毕竟没有长跑经验,何况是山地,可以说是玩命陪的。   “吃饭去。”韩方驰站起来说。   吃饭住宿都在山下的一个山庄,离得不远,不到一千米。他俩没开车,这么一身汗不想往车里坐,只去车上取了东西拎过去。   到了地方先各自回房间洗澡换衣服,再出来时神清气爽。   何乐知和韩方驰下来时朋友们已经都到了包间,在等他们俩,菜也上了七七八八。   “你俩主食吃什么?”朋友问。   韩方驰说:“都是米饭。”   何乐知在他旁边坐下,确认道:“对。”   吃的是当地土菜,味道很不错,一天下来都饿了,顾不上多说话,只闷头吃饭。   桌子太大了,七个人点了十几道菜,转一圈得半天。韩方驰毫不客气,多拆了三套餐具,哪道菜好吃直接盛一份放他俩这儿单独吃,省得夹菜费劲。   吃了个七分饱,才腾出空聊天。   领队朋友小罗加了何乐知微信,说有空一起出来玩。   这两个朋友是韩方驰大学时打球认识的,认识挺多年了,都是靠谱的人。   韩方驰说:“你俩下次带队出门的时候问问他。”   “必须啊,这么强。”小罗笑着说,“我刚开始看他这么瘦还怕他走不下来。”   “他喜欢这些。”韩方驰说。   何乐知从小体能就好,高中时候还代表学校去市里参加长跑比赛,虽然没拿着奖,但全程跑完并不吃力。以前一起跑步的朋友就说他看着瘦,不显山不露水的,实际非常猛,耐力强。   “乐知做什么工作?”小罗问。   何乐知笑着答:“电工。”   “哟巧了,”另外一个领队朋友尹路说,“我水工,暖通空调。”   “你俩算半个同行,都是工程师。”韩方驰跟何乐知解释,“他给排水的。”   “幸会幸会。”尹路是白天队尾的那个,说话有点夸张,站起来双手拿着手机来扫,“加一下加一下。”   何乐知也学他站起来双手拿着手机,“好的好的,尹工幸会。”   一顿饭下来,何乐知加了几个微信,还约了下次一起去邻省一座山徒步。   吃完饭筋疲力尽的一群人没精力再搞别的安排了,各回各的房间早早休息,明天上午吃了早饭返程。   韩方驰睡前准备再冲个澡,听见有人敲他的门。   门开,何乐知站在门口。   “这个给你。”何乐知把筋膜枪递过来,“等会儿你再拉伸一下,多拉一会儿小腿,然后用这个,要不你明天要遭罪。”   韩方驰接过来,问:“你不用?”   何乐知说:“我用完了,放你这儿吧。”   “我现在也有点怵。”韩方驰自嘲地笑了下,“明天我要是开不了车就得你开。”   “没问题,”何乐知笑笑,“我来开。”   韩方驰平时运动量也大,但像这样玩命跟半程越野跑还是让他第二天差点没起来,早上从床边站起来差点跪那儿。   回程的车确实是何乐知开的,韩方驰两条小腿暂时失去了这个功能。   何乐知也腿酸,但不至于像韩方驰那么严重。   “估计得疼几天。”何乐知说。   韩方驰靠在副驾上,“嗯”了声说:“没事儿。”   “回去好好休息。”何乐知又说。   韩方驰说:“知道了。”   何乐知一直把车开到韩方驰家,停进他的车位里。   韩方驰下车都下得痛苦,站那儿缓了半天。   何乐知看他的动作有点想笑,还不忍心笑,把车钥匙递过去说:“谢谢韩大夫带我玩。”   韩方驰拿过车钥匙揣兜里,说:“顺便捎着你。”   “那也谢谢了。”何乐知说。   “客气。”韩方驰说。   何乐知自己打车回去的,回去后把该洗的洗,一切收拾妥当后冲了个澡躺在沙发上。   昨天在山上时那种肆意的痛快直到今天还令他放空。这两天如同独立于现实之外,让他把眼前的一切都暂时放下。而大脑在亢奋过后渐渐回归平静,那些被他短暂忘却的人和事也正在缓慢地归位。   何乐知有意让自己保持放空的状态,不去想更多。   ——筋膜枪落我这儿了。   韩方驰的消息发过来。   何乐知回复他:你用吧,我还有。   在被屏蔽掉的荒诞现实以外,何乐知想起韩方驰徒步时穿的一身。于是打开购物软件,挑挑拣拣,又买了套登山装备。 第13章   “下班了师兄?”   “下班了,明天见。”韩方驰换了衣服,拿着手机和车钥匙出了诊室。   小师弟探头出来:“师兄,我有个同学想看牙,我看你明天上午没号了呀。”   韩方驰说:“让他中午来吧。”   “谢谢师兄!”小师弟大声喊。   韩方驰示意他:“要不你再大点声给你老师喊来?”   俩人师出同门,一个严格的冷脸教授。小师弟做着两手下压的动作,小声说:“谢谢师兄——”   韩方驰摆摆手,转身走了。   周末跑废的小腿,到今天周三才冷静下来。还是有点酸,但不至于像刚开始两天那么费劲。   下午朋友约晚上打球,韩方驰下班了回复:打不了,跑不动。   朋友问:周末?   韩方驰说:可以。   朋友:周六?   韩方驰:稍等。   何乐知下班半天了,一下午闲着没事做,早早下了班,去超市买东西。   韩方驰消息发来的时候何乐知正在视频平台上搜蒜香芥末虾的做法。   方驰:周六打球去吗?   何乐知:跟谁?   方驰:你不认识。   何乐知:好的。   方驰:好。   韩方驰回复消息:周六我带个朋友。   朋友:OK,那不带小松了,我和小尚。   韩方驰:OK。   因为周六有约,何乐知周五没回何其家。   何其周五晚上打电话过来,问他:“没回来呢?”   何乐知说:“明天约了打球。”   何其问:“约了谁?”   “方驰。”   何其语气里带着点隐隐的不相信:“你是不是为了证明你不是没朋友了故意不回家啊?”   “我至不至于啊!”何乐知截了个图发过去,“真约了。”   何其扫了眼图片,“知道了。”   何乐知又说:“明晚去你那儿。”   “吃什么?”何其问。   “排骨。”何乐知说。   韩方驰一直以来都是个靠谱的朋友,没那么能闹,也不欠,不爱开没下限的玩笑。   在以前那些吵吵闹闹的聚会场合里,韩方驰跟何乐知总是相对安静,经常找个消停地方一待,各玩各的手机。   有一次何乐知出门前特意带了两副耳塞,周沐尧他们闹起来房顶要掀开了,他俩一人一副耳塞,聊胜于无地隔一下噪声。   周末韩方驰带了两副球拍出来,何乐知只带了要换的衣服和鞋。   一起打球的两个朋友是韩方驰前同事,年龄都比韩方驰大,现在一个转去市口腔医院,一个从公立医院出来自己单干了。   何乐知跟韩方驰一边,他不太常打羽毛球,对面俩人每周打好几次,水平相当高。个子矮的那个据说有个运动员发小,现在在省队当教练。何乐知明显有点跟不上他们节奏,反应不够快,一些刁钻的球他接不住,不管在前场还是后场他都丢分。   开场三局,他俩这边几乎被按在地上虐,一局都没赢。   何乐知后背上汗都湿透了,他被遛得满场跑,喘着粗气说:“打不过他们。”   对面矮个子的叫宁肯,笑着说:“你俩拆伙儿吧,乐知过来跟我一伙儿,要不你俩还得被我虐,翻不了身啦。”   何乐知看向韩方驰,韩方驰问他:“想去吗?”   何乐知拄着膝盖,弯在那儿抬头看着他说:“你嫌不嫌我拖后腿啊?”   韩方驰失笑:“赢房赢地的啊?他俩赢呗。”   宁肯不干了:“那不行,我们白赢啊?你最起码得输我们顿饭,韩主任。”   何乐知说:“他们赢饭的。”   韩方驰喝了口水,扣上盖儿扔在一边,“吃呗。”   宁肯就是从医院出来自己单干的那个,性格受不住管,话也多,嘚嘚瑟瑟的。他不管跟何乐知熟不熟,一点水也不放,整两个小时,没让他俩这边赢一局,嘴上还得开着嘲讽。   何乐知刚开始还觉得自己水平不行影响别人打球体验了,后来见他一边赢一边开嘲讽还挺开心的,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了,皮了。   “一会儿我请吧,全输我身上了。”何乐知呼着气说。   “不管你们那事儿,反正我俩得吃饭,乐意谁请谁请。”宁肯转着球拍说。   “想吃什么?”韩方驰问。   宁肯说:“店我已经挑好了,一会儿发你。”   韩方驰跟何乐知说:“你不用管,我之前就欠他顿饭。”   “哎哎,那不能算一起啊,加今天的那得两顿。”宁肯把废球抽过来砸韩方驰肩膀上,“你别赖我一顿。”   “不赖。”何乐知笑着说,“一码是一码。”   这顿饭何乐知没能请成,韩方驰没给他机会。   韩方驰和这两个朋友看着要比跟徒步那两个更熟,他们经常约着打球,还是前同事,吃饭时说的都是患者案例。   宁肯自己开口腔医院,但是没什么追求,带着技术出去,只图自由和赚钱,疑难病例直接往韩方驰那儿推,还跟人说外面医院不行,你赶紧去正经挂个号,别耽误你自己,挂省口腔韩大夫。   “我真谢谢你了。”韩方驰面无表情地说。   “那我确实也治不了,没那本事。”宁肯笑着说。   “省口腔还不行,还得省口腔韩大夫。”韩方驰扫他一眼,“来了反复跟我强调是宁院长让来的,我还得领你个人情?”   “哈哈哈哈,那不是你老师号挂不上吗?挂你号一样。”宁肯笑得不怀好意。   坐在宁肯旁边的尚奇说:“你在外头挣钱不手软,到方驰这儿给人省钱来了。”   宁肯低头啃羊排,大言不惭地说:“既然上我这儿来了就是没想去医院挂号治牙的,那我不挣也是别人挣,那不如让我挣了,至少我能保证材料和技术不坑人,这不都是良心钱啊?我有什么手软的。”   “没地儿说理。”尚奇去了市口腔以后也评上副主任了,两个公立医院的副主任医师,活儿干得比人多,那点工资在人面前忽略不计了。   “咱不一样,你们有情怀,不是一回事儿,嘿嘿。”宁肯说。   何乐知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说话,吃完在那儿喝汤。   尚大夫跟他解释:“方驰他老师一周就出两天诊,号也贵,手术也贵,挂方驰的号他解决不了的就找他老师了,一样的。”   “我老师问我是不是在网上做账号了,怎么经常有疑难病例专门过来挂我号,让我别整这些,想当网红啊?”韩方驰跟何乐知说。   何乐知一下笑出了声。   韩方驰他老师是个传统又刻板的教授,韩方驰长得标致,上学那会儿老师就怕他心浮,不踏实,不好好当大夫,网络是绝对不让碰的。   “你都得感谢我,要不你这么年轻就技术硬呢,都我帮你上难度练出来的。”宁肯说。   “我谢谢你。”韩方驰说,“去年冬天上班快给我上抑郁了。”   “我记得。”何乐知看着韩方驰,“那段时间谁叫你也不出来。”   韩方驰“嗯”了声,说:“就那段时间。”   尚奇眼睛里有一种过来人的眼神,笑了下说:“方驰还是年轻,心软。”   韩方驰运动时穿的速干衣已经换了,这会儿穿着宽松的T恤短裤,放松地坐着,胳膊搭着桌沿,两只手随意地玩着湿巾,说话时仍朝向何乐知。   “去年患者进来一说是宁院长让来的,我都不想问怎么了,我怕他不说牙。”   “驰你想想,牙的事儿我大差不差都能整。”宁肯说。   “不看牙看什么?”何乐知问。   韩方驰说:“溃疡,肿物,出血,只要不是看牙的,他让过来的都不好。”   何乐知眨了下眼睛,轻声问:“肿瘤?”   韩方驰说:“口腔癌、牙龈癌、颌面部肿瘤这些,口腔里这点难题他遇着的都往我这儿送。”   “那没招儿,谁让你在颌面部了,干的时间越长看得越多。”宁肯从医院出去之前是种植科的,口腔虽然分得细,不过除了疑难案例以外基本都能看,以前也什么患者都有。   韩方驰自嘲地笑笑,坦诚地说:“去年没调整好,心态崩了。”   韩方驰平时不怎么和人说自己的事,几乎不聊,因此何乐知也没听他说过工作上的事。今天因为另外两个朋友都是同行,何乐知似乎不经意间撞开了韩方驰生活里的另一道门。   “正常。”尚奇和宁肯都比他大,尤其宁肯都四十五了,看得比他多,尚奇说,“大夫么,总想能治一个是一个,但有些一看就是来晚了,预后效果可以想见的差。你心还没磨硬,都有这个阶段,只能自己调整。”   薄薄的湿巾包装被韩方驰在手指间折来折去,他的肩膀没有挺得很直,稍微有点弓着背。   他说话时下巴微侧向何乐知,声音平淡却带点低沉:“这人坐你面前,能走能行,肉眼看不到病状,非常健康。但你知道他的生命可能已经进了倒计时,口腔里那一处菜花状的肿块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韩方驰垂着眼睛,声音平淡却低沉:“很多时候无能为力。拖到这么晚才来,本来做个手术就行,现在做了手术也得靠奇迹……哪来那么多奇迹。但是认知不到,这也没办法。”   宁肯虽然自己单干了,但审视行业现状还总是从医院的角度,“那还是从我这儿过去的呢,都这样了去的还是外头医院,说好听了都是口腔医院,不好听就是诊所,遍地都是,不知道有几家靠谱儿的。”   尚大夫脾气看起来要温和一些,说:“看病难么,大家对上医院挂号有畏难情绪了,去趟医院确实麻烦,在外面至少方便。”   “难个锤子,专家号难,普通号都挂不满。你们市口腔难吗?我看你们随时去随时有号。牙龈癌有多少是做牙做出来的,都是图的一时方便一时便宜,何况还未必便宜。”宁肯皱着眉说。   “快行了,别说这个了,方驰好容易调整好了。”尚大夫笑了声,“等会儿又沉默了,呵护一下我们年轻大夫。”   “不至于。”韩方驰笑了下说,“过劲儿了。”   何乐知看着他。韩方驰在同龄人里始终相对成熟,在大家都爱玩爱闹的年纪他也更像一个陪伴者,直到现在。今天他在两个比他年龄大的同行面前,是更年轻的那个,心态更稚嫩。   这会儿垂眼沉默地坐着,因为聊了一个无力的话题而情绪有些下沉,这跟何乐知平时看的他稍有偏差。   可又莫名地不违和,与何乐知对他的认知是对应的。   何乐知抬起手,在韩方驰后背上拍了拍。   韩方驰没转过来,只微侧了侧头看了一眼。   何乐知上下抚了两下,收回手,跟宁肯说:“上次给我拔牙就用六分钟,我说这么厉害呢,原来是你给练的。”   “你阻生齿吧?”宁肯问。   何乐知说是。   宁肯跟韩方驰不同门,语气还故意弄得酸酸的,说:“不是阻生齿都用不上六分钟,他规培的时候他老师就把他练出来了。”   “厉害。”何乐知真心实意地夸道。   韩方驰这会儿再旁边一接:“比不了——”   “住口。”何乐知马上打断他,笑着说,“别提王主任。”   “啊,乐知还认识王主任呢?”宁肯问。   何乐知摆摆手,示意快别问了。   韩方驰横他一眼,哼笑了声,“比跟我熟。”   对面俩人都意外了,“还有这一层呢?王主任外地人啊,乐知怎么认识的?”   何乐知被三双眼睛看着,一时间只后悔当初犯下的错。   “……挂号认识的。”何乐知哭笑不得地回答。   为了防止韩方驰下次还拿这事出来说,何乐知想用一顿饭封他的口。   回家路上,何乐知在车里问:“明天有空吗,咱俩再吃个饭?你吃了我的饭,以后就不能再提王主任的事了,同意吗?说同意。” 第14章   “同意。”   韩方驰先答应了,转而又说:“明天不行。”   “有事儿?那改天。”何乐知说。   这天是何乐知开车,韩方驰坐在副驾,靠着椅背,腿随意地屈着。何乐知开车很稳,车里有很淡的香氛味道。   韩方驰沉默了片刻,开口说:“方桐订婚了,定的明天吃饭。”   何乐知有点意外地侧过头来:“方桐订婚?不是订过了吗?”   “没,上次不是他。”韩方驰说。   “那我记错了,那段时间加班加得稀里糊涂的。”何乐知说,“那你们吃,咱俩回头另约。”   韩方驰“嗯”了声。   车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路灯不刺眼的光罩进来,忽明忽暗的。   “怕你尴尬。”韩方驰先打破沉默,说,“他们知道你不想去。”   何乐知点点头,路灯的光映进他的眼睛,“我确实不去。”   方桐是他们的朋友之一,何乐知跟他私下来往不多,但也认识挺多年了。以前周沐尧在北京没回来的时候,该露面的场合何乐知基本都去了。   尽管他现在不可能和周沐尧一同出现在人群里,可客观地讲,也的确挺久没人找他了,除了韩方驰。   似乎随着一段长久的恋情结束,那些共同的朋友也都被何乐知一起切断了。这或许是终结一段恋情的必然连带结果,他们确实跟周沐尧关系更近一些。   韩方驰家马上到了,再拐过一个路口就是。   何乐知笑了声,没头没尾的。   韩方驰看向他。   “你不怕我尴尬啊?你还找我玩。”何乐知侧过头跟他对视一眼,笑着说。   韩方驰撇开视线,不咸不淡地说:“尴尬你忍着吧。”   小区到了,何乐知把车停在路边。   韩方驰开门正要下车,听见何乐知说:“谢谢方驰。”   韩方驰转过身扫他一眼,没搭理,推门下了车,“走了。”   想来很有意思,韩方驰明明是和周沐尧关系最近的,可也是唯一一个还会联系何乐知的朋友。   这或许和韩方驰的性格有关,在何乐知的印象里他其实是个心挺细的人,会不明显地照顾人,可能因为他有两个妹妹,当哥哥当惯了,身上总有一种哥哥的质感。   这两次他叫何乐知出来,见的都是对何乐知来说完全陌生的朋友,不和周沐尧相关,这让何乐知在面对他的时候不再时时想起他和周沐尧的关系。   而韩方驰总是坦荡放松的状态,又让何乐知有一种“自己人”的感觉。   周日的聚会,韩方驰又是最晚到。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肖遥的一句:“你能不能别整这活不起的一出!”   “谁活不起了?”韩方驰顺着一接。   别人纷纷跟他打招呼,韩方驰说:“头疼睡了会儿,来晚了。”   “你弟。”肖遥站起来,朝韩方驰招手,“你来你来,你挨着你baby弟弟坐,我看他心难受。”说完上对面挤了个空儿坐下了。   韩方驰坐过来,周沐尧趴在桌边,叫了声“哥”。   “溃疡了?”韩方驰看着他嘴角,示意他,“起来我看看。”   周沐尧乖顺地坐起来,张开嘴让他看。   韩方驰捏着他下巴,让他朝着光,问:“多久了?”   “两三天,”周沐尧张着嘴说得口齿不清,“没事儿。”   “今天别喝酒了。”韩方驰放开他说。   周沐尧又趴了回去,默不作声。   自从何乐知从周沐尧的生活里消失,周沐尧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委顿、疲惫,眼神暗淡,再也不是从前总是亮晶晶的眼睛。   周沐尧是离不开何乐知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就像一棵失去了阳光的即将枯萎的植物,没有了旺盛的生命力。   韩方驰不让喝酒,可周沐尧还是喝多了。   别人知道他难受,劝他往前看。周沐尧趴在那里不停地摇头。   “我只要乐知。”周沐尧声音闷闷的,像是快要透不过气了。   “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乐知咋了呢,把你辜负了。”对面肖遥嗤笑一声,本来说话就冲,喝了点酒语气更冲,“你想当渣男你就别煽情。”   平常他俩就总吵,见面耍嘴皮子,但关系也是真好,他俩玩什么总能玩到一起去。近来他们见面不多,但只要打了照面肖遥就呛他。周沐尧不回嘴,他似乎对任何事都失去了兴致,整个人显得非常空洞。   周沐尧一直趴在那儿,肖遥又说:“乐知拿你当孩子哄,你也真拿自己当小baby呢,你七岁还是八岁请问。”   旁边人碰碰他膝盖,让他别说了。   肖遥从旁边人烟盒里拿了根烟,咬着说:“说你跟他傻儿子似的,你还真当你是他儿子了?除了你爹没人总能给你兜底儿,何况连你爹也没给你兜。”   酒劲儿上来的肖遥不管不顾,旁边有人“嘶”了声,感叹道:“你这嘴……”   当初周沐尧为了跟何乐知好好在一起,冲动之下跟家里出了柜,他爸那么多年没搭理他,要跟他断绝关系。可现在周沐尧连何乐知也没有了。   肖遥话里带着尖刺,往周沐尧心上扎。   周沐尧一句不还,只沉默地听。   随着人渐长大,似乎连“有话直说”都变成了一件奢侈事。一起长大的朋友玩了这么多年,表面上年复一年,关系一如从前,实际也只剩下偶尔吃顿饭了。话里越来越体面,交往越来越客套,上学时那些偶尔的冲撞和矛盾早就没有了。   因此肖遥一番话倒显得有点真心实意,不管是对谁,总也算真性情了。   这不是肖遥第一次骂他,去年冬天还有次更狠的。那次周沐尧喝醉之后非常痛苦,说他害怕失去何乐知。   肖遥刚开始以为他常规念经,后来听着听着感觉不对,瞪着周沐尧问:“你跟我说真的呢?”   周沐尧看着他,眼睛红了:“我不想瞒乐知了,遥哥我怎么办啊?”   肖遥愣了长达一分钟的时间,睁着眼张着嘴,直勾勾地看着周沐尧。过后突然骂了句:“我操你大爷周沐尧!”   他拎了个酒瓶站在茶几上,指着周沐尧,酒醉之下鼻音都出来了:“我操你大爷。”   那次何乐知来接周沐尧的时候肖遥已经走了,没打上照面。何乐知听别人说他俩吵起来了,没当回事,说:“正常,他俩哪次不吵。”   等到肖遥不再骂了,周沐尧侧过头去,仍然趴在那里。   “哥。”   韩方驰坐在旁边,没喝酒,也没怎么出声。他今天确实有点头疼。   “乐知好吗?”周沐尧轻声问。   “我不知道。”韩方驰说。   “你俩有联系吗?”周沐尧问。   “有。”   “他看着好吗?”周沐尧又问,一颗眼泪从眼角直接滑进枕着的袖子,“我想他。”   韩方驰没再回答他。   何乐知到什么时候也不会看着不好,这问题没有意义。   “哥我什么都没有了。”周沐尧趴在那里说。   他说话声音小,只有坐他旁边的韩方驰能听清,否则坐对面的肖遥肯定会说他该。   韩方驰说:“不至于。”   周沐尧又说:“一无所有了。”   韩方驰看他一眼,问:“何乐知是全部?”   “是的。”周沐尧说。   韩方驰没有肖遥那么嘴毒,一直以来相对温厚,不像肖遥那么犀利。周沐尧从会走路就追在他后面叫哥哥,小时候一个黑黑的胖小子,又活泼又淘,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着方驰哥哥放学一起玩。   韩方驰是发小,是哥哥,是实打实跟周沐尧一起长大的。   这会儿韩方驰微欠下身,离得近些,看着周沐尧,平静地问:“那这些是怎么发生的?”   周沐尧视线空空地落在别处,回答不了,只有眼泪无声地又滑了一滴。   “哥你帮帮我。”周沐尧再次说。   韩方驰因为头疼,正靠在椅背上捏眉心,问:“我怎么帮?”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何乐知抓着一把衣服挂,准备把刚洗完的衣服一一挂起来晾干。   听见手机响,他转而去拿了手机。   看见“方驰”的电话,何乐知还有点意外。这么早就吃完了?   “方驰。”何乐知接起来,开了免提放在一边,“怎么了?”   “乐知。”周沐尧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何乐知手上动作一顿。   周沐尧带着重重的鼻音,声音里满是哀求:“我想见你,我们和好吧……”   何乐知能听见别人的说话声,甚至听见有人在隔着电话劝何乐知给小黑次机会。   他沉默地听周沐尧一声声地喊他名字,他声音里的难过和情感都不是装的,句句都是真心,谁听了都要心软。   “你自己挂。”何乐知说。   “乐知。”周沐尧说,“我放不下。”   何乐知能想象到一桌人都看着周沐尧,听着他打电话。无论自己出不出席、断不断联系,时至今日,他依然是酒桌上的谈资。   电话仍然是被何乐知挂断的,之后屏幕上再次闪起“方驰”,何乐知等它自己结束之后把号码加进了黑名单。 第15章   电话有没有再打过来何乐知不知道,他把手机静音放去卧室充电,再没管它。   喝了酒之后的周沐尧闹成什么样都有可能,何乐知暂时不打算看手机,桌上还有那么多手机,他总不能全拉黑了。   毫无防备地接了通周沐尧的电话,在心态轻松没有任何戒备的时刻,那一声熟悉的“乐知”像一支冷箭,径直插进何乐知的胸腔。   这跟何乐知有防备以后再接的效果全然不同。   接下来的这一晚上何乐知都没去卧室,洗完澡穿着睡衣侧躺在沙发上。电视没开,音乐也没放,房间里除了他自己的呼吸以外半点声音也没有。何乐知静静地躺着,腿微蜷起来。   第二天清早,何乐知先起床出去跑了一小时步,回来洗澡换衣服,吃了早餐。   上班之前他去卧室拿了满电的手机,屏幕上没有任何未接来电,微信倒是有几条。   何乐知点开看,表妹小安半夜发来的一条项链的链接,说:哥哥哥,我想要这个。   何乐知回复:收到。   一个纯手工首饰店铺,价格不便宜,排期要很久。店主发了张图片,是在做的新款,预计年底或明年初能售几条。   凭抢是难了,好在还有个哥。   店主是何乐知大学隔壁室友,一个改行去做首饰的自由人。小安本来也是从何乐知送她的生日礼物开始关注的。   小安回了个表情包过来。   何乐知从她婚礼取消到现在还没机会和她见上面,关心了句:最近怎么样?   小安过会儿回他:我倒是挺好……   接着又发:弱弱地反问一下?   小安婚礼取消的时候何乐知还在那儿订戒指呢,异地恋刚结束,生活幸福,感情安稳。这会儿小安一个弱弱的反问,知道他也已经分了,这一切实在是滑稽。   何乐知牵了牵嘴角,回了条:我也还行。   其他的消息来自韩方驰,何乐知点开,有一条昨晚十点的未接通话,以及两条消息。   ——乐知。   ——打个电话。   何乐知没回,把他号码从黑名单放出来,手机锁屏揣起来,上班去了。   周沐尧拿韩方驰手机打的这一通电话,算是把这俩人这么些天的私交给打破了。   韩方驰周一周二打来的两通电话何乐知都没接,跟其他朋友一个待遇。周三下班时间韩方驰又打了个电话,何乐知当时正开会,挂断回了条消息:忙。   韩方驰回他:忙完跟我说。   何乐知这一忙就又是第二天了。   他单方面失联了,韩方驰连着三天没找着他。   其实何乐知倒真没生气,甚至一点怨念都没有。唯一让他觉得违和的是想象不到那一桌子人看着周沐尧打电话的时候,是韩方驰给的手机。但也正常,韩方驰跟周沐尧那么多年的关系,合情合理。   何乐知没觉得这算多大的事,生气更是谈不上。   这只是让他把之前忽略的关系想了起来。韩方驰毕竟是周沐尧的哥哥,他们认识二十多年。   周四韩方驰没直接打电话,午休时间发了条消息过来。   ——还忙吗?   何乐知想起来昨天忘了回,笑着回了条:阁下何人呢?   韩方驰:我,方驰。   韩方驰:打个电话?   何乐知靠在椅背里,把电话拨了过去。   “找我什么事儿,韩主任。”电话接通,何乐知先说。   语气轻松,平平常常,玩笑的语气。   韩方驰开口先道歉:“对不起啊,乐知。”   何乐知失笑:“干什么啊?”   韩方驰说:“小黑拿我手机打电话。”   何乐知在他停顿的时候说:“没事儿啊。”   韩方驰接着说:“他打电话我不知道,我去洗手间了,没拿手机。”   “真没事儿,方驰。”何乐知问,“你找我就要说这个?”   “跟你道个歉。”韩方驰说。   “别别,”何乐知忙说,“不用道歉,真没什么。”   韩方驰真心实意道歉,反倒让何乐知有点无措。不管他当时在不在,打个电话都不是什么值得道歉的事。   也不是小孩儿,分个手还非得分帮结伙,跟这个好就不能跟那个好。   何乐知说:“你别放心上。”   韩方驰问:“封口饭还能吃吗?”   “吃啊。”何乐知笑起来,“吃呗。”   “上哪儿吃。”韩方驰说。   何乐知:“你定。”   无论何乐知在不在意这个电话,有没有生气,但他们再吃饭时的气氛跟之前还是不太一样了。   韩方驰从来不提周沐尧加上他们相处时的自然,让何乐知有的那种“自己人”的感觉,还是无形之中消失了。   尽管变化细微,可这一点点生分和客气确实存在。   吃饭各自开车去的,没有谁接上谁。   何乐知拎着个纸袋,里面是两条项链。   “帮我妹买项链,顺便带了两条,你拿回去给两个妹妹。”何乐知说。   韩方驰放一边,说:“谢谢。”   “知墨是不是快毕业了?”何乐知问。   “正常明年毕业,直博了。”韩方驰说。   何乐知笑着说:“你们这一家学霸。”   不等韩方驰说话,补了一句:“除了小魔王。”   上次韩方驰花了两千收买的韩知遥,这之后又没太多联系了。他们平时联系也不多,韩知遥叛逆期,韩知墨内向,家庭群平时都没人说话。   但是家庭环境又比较和谐,除了庞女士和韩知遥之间更年期青春期的战争以外,家里几乎没有矛盾。   他们家是完整的幸福家庭,只是比较平淡。   跟何乐知的情况不一样,何乐知单亲,母子俩的关系却更亲近紧密。   韩方驰说宁肯昨天还约打球了,何乐知没接话,笑笑说:“等我练练的,我现在跟不上,影响你们。”   “无所谓。”韩方驰说。   “我有空找个陪练。”何乐知说,“回去看看我附近有没有球馆。”   韩方驰问:“我跟你练?”   何乐知笑着摇头:“不跟你练。”   饭吃得依然放松自在,然而一顿饭吃完,分别前既没约下次打球,也没约下次吃饭。   各自上了车,从停车场出去的时候互相鸣了下笛,然后各回各家。   何乐知又开始周末回何其家。   何其刚练普拉提回来,走近了看见何乐知蹲在家门口,面前有几只小鹌鹑干儿,和一只脏兮兮的小猫。   “你在哪儿整的零食?”何其问。   何乐知说:“你柜子里。”   “我说呢。”何其走过来,蹲下摸了摸小猫,小猫并不怕人,摸它也不躲,还意思意思地顶了顶何其的手。   几只小鹌鹑吃完,小猫一边舔嘴一边朝何乐知叫,还躺下袒出肚皮。   “它没吃饱。”何乐知说。   “别给了,不让多喂,保安的猫。”何其站起来说,“进来洗手。”   何乐知晚上不回去了,家里什么都有,吃完晚饭何乐知换了身运动装,喊:“妈。”   何其在搅一碗面膜,从洗手间探头出来,“啊?”   “跑步去吗?”何乐知问她。   “跑步?”何其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看着他说,“跑不了一步。”   “你以前还能跑十公里呢。”何乐知朝她招手,“走吧,跑会儿去。”   “你也知道那是以前啊?”何其指指自己美丽且依然年轻的脸,“我什么年纪了我还敢有氧?脸要垮掉了!垮了我还得医美,医美多疼你知道吗?”   “哪至于啊。”何乐知笑得不行,“偶尔有氧不会影响你的美丽。”   何其拒绝再聊,回到洗手间去,“你爱跑就跑,快去快回,不跑拉倒。”   何乐知只得自己出了门,跑了两圈,一对小情侣坐在公园长椅上,女孩儿幸福地吃一盒冰淇淋,感叹地说真好吃太好吃了,没白排队。   又跑了一圈还在吃,何乐知停下来问在哪儿买的。   之后跑着去给何其买了盒一斤装的冰淇淋。   何其的保养之道有些抽象,有氧运动退避三舍,甜食却欣然接受,晚上八点多了盘腿吃了半斤冰淇淋。   剩下半盒被何乐知吃了。   这么过了两个周末,到了第三周,何其问:“不跟方驰玩了?”   家里空开老化,一用电吹风就跳闸。何乐知彼时正在帮何其换空开,踩着凳子说:“不玩了。”   何其问:“怎么呢?”   何乐知说:“没怎么,不知道玩什么。”   他们从上次那顿封口饭之后就没怎么联系,中间只有一次韩方驰发消息给他,发的是两张截图,分别是两个妹妹的返图,并且谢谢乐知哥哥。   何乐知回复:哈哈,不客气。   这之后再没联系过。   俩人又都不发朋友圈,连点个赞的交集也没。之前该吃的饭都吃完了,球也不打了,似乎也没个理由联系。   一个平常工作日,何乐知下了班正做晚饭。   韩方驰的电话打过来,何乐知先停顿了下,才点了接听。   接通没说话,等对面先出了声。   韩方驰:“乐知?”   何乐知笑了下:“方驰,怎么了?”   韩方驰问:“在干什么?”   何乐知答:“做饭,你吃了吗?”   韩方驰说:“还没,刚下班。”   何乐知又问:“准备吃什么?”   韩方驰:“外卖。”   “那你……”何乐知笑出了声,话音稍停,“你过来吃。你饭点儿给别人打电话说没吃饭,你故意的吧?”   韩方驰也笑了,说:“想叫你吃饭来着。”   何乐知仍然笑着:“来吧,我把你的带出来。”   “不了,改天吧。”韩方驰说,“跟你商量个事儿。”   何乐知在电话这边微微扬了下眉,“你说。什么事啊还用得着商量?”   何乐知一头雾水,韩方驰语气还挺正式的,于是认真地听他说。   “上次我吃你饭了,答应你不再提王主任。”韩方驰语气淡淡的,接着说,“那我陪你练一个月球,你也别再计较那个电话。”   何乐知哭笑不得:“我没……”   “同意吗?”韩方驰打断他,“说同意。” 第16章   “同意。”   何乐知笑着答完,又跟了句:“真没计较。”   “那也陪你练一个月。”韩方驰说。   于是下一个周末,何乐知没回何其家。   何其发消息过来:今天不回来?   何乐知打球间隙过来喝水,对面韩方驰从地上捡起球筒换球,何乐知随手拍了张照片过去。   何其:又有玩的了?   何乐知:[愉快/]   “累吗?”   何乐知喝水回来,韩方驰问他。   “还行。”何乐知抬起袖子擦了擦汗,他被韩方驰遛得满场跑,而且速度要求很快,这跟他平时耐力跑不是一回事。   韩方驰室内运动玩的多,跟何乐知比起来动作轻描淡写,还真就是个陪练。   “等会儿吃什么?”何乐知问。   韩方驰等着他发球,笑了:“你不来之前刚吃了?”   “我好像消耗没了,”何乐知也笑了,“怎么觉得饿了。”   何乐知出来运动不戴眼镜,不方便,戴的隐形。   在球馆冲澡换了衣服出来,韩方驰已经换完了,在和人说话,碰见熟人了。何乐知没出声,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等。   韩方驰回头看见他,转头要跟人打招呼说先走,刚转回去又回头看了何乐知一眼。   何乐知扬扬眉毛,在问怎么了。   “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韩方驰说。   “好嘞韩哥,回见。”   两人并肩下楼,韩方驰问:“眼睛怎么了?”   何乐知“嗯?”了声,说:“怎么了?”   “这么红?”韩方驰看着他明显红得不正常的左眼,“打球撞的?”   “啊,没事儿。”何乐知不在意地说,“刚才洗澡进水了,戴隐形进水就这样。”   “摘了?”韩方驰问。   “摘了。”   韩方驰问:“能看清吗?”   “度数不高。”何乐知说,“就有点模模糊糊。”   韩方驰“嗯”了声,说他:“尽量别戴着洗澡洗脸。”   何乐知笑笑说:“好的医生,我今天忘了。”   其实就算韩方驰不陪打球,何乐知也不会再提那个电话,但韩方驰既然说了,就陪得有模有样。   每周至少两练,偶尔晚上下班临时起意还能去玩会儿,反正住得近。   何乐知运动神经发达,体能又好,练了两周就比之前打得好了。这中间还跟宁肯他们打了一回,他俩从一局赢不了到现在的偶尔赢一局,虽然不多。   在宁肯的盛情邀请下,何乐知跟他一队玩了会儿,宁肯本来想带他赢着爽爽,然而刚玩一局就又给他撵回去了。   “你去,回去。”宁肯从后面用球拍推他肩膀,“赶紧回对面去。”   “怎么了?”何乐知让他推得一头雾水,哭笑不得地问,“我太菜了?”   “你太讲礼貌了,你算什么工科男,速速回去!”宁肯崩溃地说。   何乐知和他没那么熟,每次他打出界或是没接到的球都会习惯性地说一声“对不起”“不好意思”,确实是好有礼貌一男的。但是宁肯不拘小节,说话也没那么注意,何乐知讲文明懂礼貌他有压力。   何乐知被人撵了回来,尚奇溜溜达达地回了对面,跟宁肯说:“人都说了不跟你一伙儿,你非得叫过去,再给人撵回来。”   韩方驰喝水去了,一回头何乐知又回来了,问他:“怎么了?”   何乐知站旁边晃着球拍,说:“宁哥让我回来,不跟我玩儿了。”   “为什么?”韩方驰问。   “嫌我道歉。”何乐知失笑地说。   韩方驰从地上捡了颗废球,一球拍打过去敲在宁肯肩膀上,说他:“你折腾来折腾去闲的啊?”   “他老道歉!”宁肯也捡颗球打回来,被韩方驰竖起拍挡了。   “就道。”韩方驰说。   何乐知跟韩方驰就用不着道歉,熟,以及输习惯了。   最近的生活对何乐知来说挺自在的,平淡安宁,上班、运动、回何其家,其他时间看着安排。   他在公司的人设向来不是能为工作拼命的人,之前已经跟领导说了今年不想再接项目了,领导来问他能不能接个项目的时候问得颇有些小心翼翼。   没想到何乐知答应得倒痛快,平和地说:“没问题啊。”   领导吃惊地看着他。   何乐知对领导表现出的不可思议感到有点想笑,说:“我来负责。”   领导关怀地问:“加班家里没问题?”   何乐知心想哪来的家。   “没问题。”何乐知笑着说,“能处理。”   “行啊何工,”领导夸了句,“这地位也是上来了。”   何乐知笑笑,没有搭话。   现在家里已经没有需要他陪的恋人,加班也不用再哄着谁跟谁交代。   来的急活儿,加班起来没日没夜。   跟韩方驰的球自然也练不成了,何乐知主动发消息说:韩主任,申请陪练延期。   韩方驰:理由?   何乐知:加班,来了个项目。   韩方驰:批。   何乐知:谢谢韩主任[愉快/]   韩方驰:忙完告诉我。   何乐知:好的。   何乐知的这段繁忙期坠在夏天的尾巴上,今年的夏天对他来说似乎格外漫长,长过每一年。他的这个夏天从加班开始,也由加班收尾。   在这个浓烈美丽的悠长夏日,他多年的恋情被终结,随着一场又一场大雨被冲散。那段算得上热烈的爱情没有完整地度过又一个夏天。   夏天的最后一个台风季带来了一场长达数日的暴雨,路面积水,交通受限,地铁停运,几乎算得上水灾的一场雨,让这个区域的夏天结束得兵荒马乱。   何乐知住的楼层高,影响不大。   何其家住一二楼,好在地势不算低,在小区里的高位,家里虽然进了水,但不算严重。何乐知离她远,第一天的暴雨下起来之后封了路就过不去了。   何乐知在电话里跟她说:“你把电闸关了,去小姨家住,家里别管了。”   何其说:“我反正睡二楼,没事儿。”   何乐知说:“没有电你怎么住?”   何其说:“我看着来。”   何乐知严肃地跟她强调:“电一定要关。”   “知道知道,我这么傻吗!”何其笑着说,“别担心我。”   雨一直没停,等到何乐知晚上再打电话过来,何其跟他说:“小黑过来了。”   何乐知略微停顿,何其又说:“他晚上在这儿住。”   何乐知不知道能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水再进来你们俩就赶紧走。”   “放心,有数。”何其说。   何乐知在电话里听见周沐尧的声音:“乐知吗?让他别担心。”   何乐知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说:“那你们待着吧,我加班。”   “注意休息。”何其说。   周沐尧爸妈家也在那个区,离得不远。雨下起来他就给何其打了电话,问她家里怎么样。何其说进了点水,问题不大。   过了一小时左右,周沐尧带了几个人来,何其一开门看见他非常意外。   周沐尧穿着身雨衣,里面是短袖短裤,脚上穿了双人字拖。   “姨。”周沐尧冲她笑笑,笑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透着点傻气。   “这么大雨过来了?”何其问。   “家里就你一个人,陪陪你。”周沐尧走进来,地面已经进了水,也无所谓换不换鞋了。   他招呼身后几个人进来,跟何其说:“我还有个大事儿呢。”   那几个人是刚才周沐尧特意找过来的,这天气里好容易找着这么几个,都人高马大的。   何其看着周沐尧脱了雨衣随手扔洗手间去,跟那几个人说:“这边。”   何其家有两台钢琴,都在一楼。如果说这个房子进了水不能再住了,其他东西何其都没那么在意,只有钢琴她放不下。   这两台琴,一台是这几年她自己买的,要是泡了水心疼归心疼,但还算过得去。另外一台是何其十五岁的时候何乐知姥爷背着全家给她买的一台进口雅马哈,当时小姨还气哭了,到现在三十多年,何其平时保养得极上心,给学生上课都不舍得用,只偶尔自己闲了弹琴时才怜爱地打开。   周沐尧带人去一楼的琴房,见只有一台新琴,回头茫然地问:“另外一个呢?”   何其知道了周沐尧是带人来搬琴的,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何乐知什么事儿从不瞒她,因此从何乐知和周沐尧好上的最初她就知道了。那会儿周沐尧二十出头,活蹦乱跳的一个黑小子,性格可好了,能陪她逛街,还特意买个相机为了出去玩给她拍好看的照片。   现在他跟何乐知分了,何其生气是真的,但这么多年拿他当儿子一样也是真的。   这会儿周沐尧浑身湿答答的,眨着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问她琴呢,何其鼻子泛酸,缓了几秒才笑笑指指楼上:“乐知让物业帮忙搬上去了。”   “哦哦。”周沐尧问,“那这个怎么没搬?”   何其说:“物业都忙疯了,这还是打了好多电话才来的,给搬一个不错了。”   “那还是搬上去,十好几万呢,能买个我了。”周沐尧笑着说。   周沐尧花好多钱雇来的这几个人,加上他,合力把几百斤的琴搬上二楼。   过程中何其一直能听到他跟人说:“小心小心,千万小心。”   到了二楼,工人想把两台琴摆在一起,周沐尧说:“放这儿就行,不用离太近,别磕着。”   两台琴安生地摆在二楼,这样即便雨下得再大何其也了无牵挂了。   工人自行走了,何其拿了条毛巾上来,递给周沐尧。   周沐尧蹲下就开始擦琴,这么一通搬,上面留了不少手印和水痕。   何其轻敲了下他后脑勺,失笑:“擦它干吗?”   周沐尧回头:“那擦什么?”   “擦你呗。”何其也蹲下了,毛巾展开翻了个面重新叠起来,在周沐尧脑门儿上用力抹抹,像擦个淘小子,“这满头的水。”   “啊,我以为抹布呢。”周沐尧笑着说。   周沐尧对这栋房子相当熟悉,他住过太多次了。   直到现在,柜子里甚至还有他过来时穿的家居服。   何其说:“衣服在乐知房间,你自己去拿。”   周沐尧低着头说“嗯”。   何其叹了口气,站在旁边摸着他的头说:“但是我不能让你住他的房间了,对不起,小黑。再给你收拾一间更大的。”   周沐尧沉默了几秒,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说:“好的。” 第17章   跟之前相比,周沐尧现在变成熟了。   或许是因为比之前沉默,也可能是因为眼神里那些亮晶晶的光没有了。   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只是这代价有点大。   何其听何乐知的断了电闸,天黑以后屋子里彻底暗下来,两人一人一个充电宝,坐在门口的遮雨檐下。小区里的住户不受影响,家家户户仍亮着灯。园区的路灯也在雨里散着微弱的光,昏黄的光被雨点打碎,灯罩周围的水滴像飞出去的碎钻。   两人都穿着短裤和拖鞋,任雨不断落下来,把脚踩在水里。   周沐尧拄着下巴,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何乐知发消息给何其,问:还好?   何其:都好。   何乐知:小黑还在?   何其:在呢。   过了两分钟,何乐知说:谢谢他。   何其:谢过了。   “乐知吗?”周沐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平静地问。   “嗯。”   “让他别担心。”周沐尧说。   “他不担心,说谢谢你。”何其也像他一样拄起下巴,看着前方说。   “不用谢。”周沐尧拄着脸摇摇头,“不客气。”   何其是个单亲妈妈,她的儿子从出生就没有爸爸。当何乐知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何其就承诺他,他比别人少一半的爱,妈妈会加倍爱他。   何乐知今年三十岁,何其已经当了三十年妈妈。这三十年里她如承诺的一般,给了他全部的、不可质疑的爱。   他的性格跟何其很像。没受过什么委屈,没经历过痛苦,因此心里从不阴暗,他温柔、和善,只是很怕麻烦。   “我从来没左右过他任何决定。”周遭除了雨声一切寂静,何其开口打破了沉默,“只要他不伤害自己,他就永远是自由的。”   周沐尧说:“是的。”   何其因为拄着脸,因此说话时动作受限,听起来有点懒洋洋的:“所以当初他把你带回来,说是男朋友,我心里觉得你们俩不合适,可我不会说。”   周沐尧转头看过来,何其继续说:“既然已经在一起了,说了也没用,就算没在一起我也不会干扰他的决定。他和谁在一起,想谈什么样的恋爱,只由他自己。”   周沐尧思考了片刻,说:“我不成熟。”   “那时候我就想,我儿子这恋爱必定受委屈。”何其笑了笑,“你太活泼了,可爱归可爱,只适合热恋期。”   “为什么?”周沐尧有些不解。   “你们这种热情的小孩儿,要想让活力一直蓄满,就得身边人都配合跟着哄,要不就漏气了。你闹腾他得跟着闹,你高兴的时候他也得高兴,他要是一直跟你搭不上线,不给你蓄能,时间长了你就不那么快乐了。他又不是一个只顾自己的人,所以他必定迁就更多。”   周沐尧愣愣地看着何其。   “你这么多年都快乐,有时候我就想,我儿子这恋爱得多累呢。”何其笑着说。   周沐尧好半天没说话,像在思考,也像因为何其的话感到吃惊。   “他长大之后性格变了,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何其拄着脸看周沐尧,问他。“他小时候还挺活泼的,现在越来越怕麻烦,没那么喜欢人多的场合。他一静下来,你俩就更不合适了。他经常因为不能陪你一起玩感到抱歉。”   “可我们也很幸福……”周沐尧下意识想要反驳。   “这些都不冲突。”何其笑了笑,“你也给他很多快乐。”   “我也可以静下来。”周沐尧说。   何其像是听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何必呢?”   她淡淡地说:“性格就这样,没有必要非得互相迁就。他跟不上你的热情了,你自然就有别的出口了。”   何其笑了下,没有讽刺的意思,“你说没想出轨,我信。可能你最初只是觉得找到一个能玩到一起的人,你们干什么都合拍,是一个非常契合的朋友。但在一些时刻,他一定也给了你乐知给不了的快乐。”   她的手摸完头后就搭在周沐尧肩膀上,手心温热,带着一个母亲的温柔。   “乐知最在意的那两个转账,我反而觉得没什么。”何其说,“你就是这么一个傻不愣腾的人,方驰也好,谁也好,任何一个熟人让你转你都能转,就像让你在双十一转1111一样。”   周沐尧眼睛一下红了。   “有嘴说不清,是吧?”何其笑着问他。   周沐尧抿着唇,眼眶湿乎乎的。   “但你也别委屈。转账没什么,但你后来心里有鬼,要不你也不会删,是不?”何其说。   周沐尧带着鼻音说:“我不委屈。”   “你玩着玩着就界限不清了,我猜你偶尔也觉得有点暧昧,但没舍得断,跟自己说只是朋友。”何其语气肯定,没在问他。   “只要你自己瞒住谁也不会知道有过这些事,但你还是说了,傻了吧唧的。”   周沐尧低着头,说:“我从来不想骗他。”   “所以还是谢谢你,虽然犯了错,也还是个好孩子。”何其说。   一个被大雨罩了屏障的黑夜,何其和周沐尧静静地聊了很久。   最后何其说:“所以算了,小黑。既然都这样了,就别再回头了。”   周沐尧轻声说:“姨我放不下。”   何其说:“你们就算真好了到最后也就是互相折磨,我儿子我了解,这种事他永远过不去。”   何其站了起来,周沐尧仰头看着她,红着眼睛,神情难过。   “从我的角度我也不希望你们再好了。”何其低头看着周沐尧,轻轻地摸他的头,语气慈爱,眼神里带着抱歉,“去找个更适合你的,对不起小黑。我也心疼你,可我是个妈妈。”   连着几天暴雨,何乐知一直去不了公司,他用两台电脑在家加班加得昏天暗地,连着几天没出过门。好在家里储备挺足,不出门也过得挺好。   中间韩方驰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听起来环境混乱,让他别开车,外面水深。   何乐知说:“好的,我不出去,在家加班。”   韩方驰“嗯”了声,何乐知问他:“你怎么上班?”   “走着去,我近。”   “那你也注意安全。”何乐知跟他说。   “知道。”韩方驰说。   等到一场大雨结束,何乐知再出门才知道外面有多狼藉。街上有不少涉水车在陆续移走,不知道从哪里冲过来的杂物到处都是。   到了单位,同事都在讨论最近的水灾,附近不少农田都淹了,明星和网上的一些博主都在捐款。   “这么严重啊?”何乐知惊讶地问。   “相当严重呢,你是这些天都没上网啊?”同事说。   何乐知确实没上网,对这些一无所知,只顾干活了。   晚上下班何乐知上网看了些新闻,才知道这场大雨的破坏性,后知后觉地捐了点款。   等到台风真正退去,一切归于平静,这个城市基本恢复平常,何乐知的动荡却还没有结束。   房东打电话过来,还没说话先给何乐知不断地道歉。   何乐知茫然地问怎么了。   房东大姐支支吾吾地说想把押金退给他,不想租了。小孩在这附近上学,想要自己住。   她语气里带点哽咽,听着就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何乐知无意了解更多,虽然觉得麻烦又来了,也还是立即便说:“可以。”   挂了电话后,房东大姐发消息给何乐知,说她和丈夫打算离婚了,她不得不带小孩出来住。   何乐知对别人的家事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回复了一条:理解,我尽快搬出来。   今年对何乐知来说,似乎是个麻烦年。麻烦一个接一个,想让生活恢复安宁是件困难事。   这次他甚至没敢跟何其说,让何其知道必定要求他立即落实买房子的事。   何乐知自己也折腾不动了,把已经屏蔽了的中介又都放开了。买也行,租也行,总得尽快办利索一个。   韩方驰在工作日下班过来蹭饭,何乐知一看见他当即一愣,问他:“手怎么了?”   韩方驰说:“刮了一下,没事儿。”   他手掌缠着纱布,看动作倒是不怎么受影响,露在外面的关节能看到零碎的小伤口已经结了痂。何乐知问:“怎么刮的啊?”   韩方驰去洗了洗他好的那只手,自来熟地去厨房转了一圈,拿起个何乐知洗好的西红柿开始啃,说:“一会儿再说。你快做饭吧,饿了。”   暴雨那几天他们俩除了中间打过一个电话之外没有其他联系,那几天何乐知加班,韩方驰参与了几场救援。   手是被车窗玻璃刮破的。水已经淹过车身,年轻的妈妈不敢再开,进退不得。水越积越深,雨看不到停的迹象,妈妈下了车要去开后座的门抱安全座椅上的小孩,开车门时慌乱间反倒落了锁,车钥匙滑落,马上被水冲走了。   小孩在车里撕心裂肺地大哭,妈妈站在过腰高的水里哭。   韩方驰砸破车窗,把小孩从车里抱出来,手背上都是血。   创伤面大,当时还泡了水,结痂慢,因此包上纱布。   “骨头没事儿吧?”何乐知皱着眉,担心地问了句。   “一点事没有,皮外伤。”韩方驰不怎么当回事,用这只手拿筷子吃饭。   这事发生在韩方驰身上一点不意外,几年前那场世界动荡,韩方驰是第一批志愿者。后来他晋升快,医院里有人说他靠这个爬了一步,有个好老师给指了好道。   这话自然不必理会,去之前也没想着这些。   “那你这段时间的晚饭我管吧。”何乐知说,“到你手好之前。”   韩方驰吃着饭,看他一眼,说:“还有这好事儿。” 第18章   何乐知不但管饭,还让点菜。   每天下午四点前韩方驰想吃什么可以说,四点后就不能点了。何乐知不忙的话四点多就能下班,下班直接去超市买菜。   韩方驰下班过来吃现成的,吃完才回家。饭后想去刷个碗,让何乐知赶紧给撵出去了。   “你快快放下。”何乐知指指他的手,“别沾水。”   “那你给我找个手套?”韩方驰问。   “放下吧。”何乐知失笑,“不用你。”   韩方驰一个过来吃白食的,也不好意思吃完就坐下歇着,何乐知洗碗他就抱着胳膊往冰箱一倚。   “你要不坐着去?”何乐知问。   韩方驰说:“站会儿吧。”   “你这姿势缺把剑。”何乐知笑着说,“好像武侠片里的剑客。”   韩方驰于是又把手放下,随意地垂着。   “你……”何乐知刚要再说话,手机铃声响了。   何乐知抽了张纸擦干手,接了起来。   是中介来的电话,约他周末看房。何乐知跟中介约好了时间,挂了电话。   韩方驰微挑起眉:“看房子?”   何乐知“嗯”了声。   韩方驰问:“给谁看?”   “我。”何乐知说。   韩方驰:“什么意思?”   何乐知把房东的事讲完,俩人对视一眼,表情里明显都有点无话可说的意思。   韩方驰直接说:“你住我那儿得了。”   何乐知扑哧一下就笑了,摇了摇头,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韩方驰见他这个反应,也不再劝,只说:“那你找好了告诉我,我帮你搬。”   “好的。”何乐知说。   一段失败的感情带来的后续源源不断,何乐知分手这么久了还要换房子,在看房的过程中耐心逐渐告罄,一边思考自己是怎么过得乱七八糟的,一边因为不间断的心烦而导致很多负面情绪浮出水面。   何乐知并不是个容易内耗的人,通常他会控制自己不要陷入情绪中心,有问题就先解决问题。   因此在这一周里,何乐知快刀斩乱麻地买了个房,户型和价格都不错,买在韩方驰小区的二期,和他隔一条街。合同上签的明年四月交房,交了一半的首付款。何乐知没要何其的钱,上班多年,小有积蓄,不过交完房款基本也就不剩什么了。   何其在电话里说:“跟我客气上了哈?”   何乐知笑着说:“那你要非想给我你就打过来。”   “开始跟我分上你你我我了。”何其问,“长大了哈?”   何乐知一听不太妙,转口说:“请马上给我点钱,妈妈。”   何其问他:“手里还有钱吗?”   何乐知说:“约等于没有了。”   何其说:“穷光蛋。”   办手续那天是周六,何乐知手续快办完了才给韩方驰打电话,问他在家不。   “在,正要找你。”韩方驰说。   “找我干吗?”何乐知笑着又问,“下午有事吗?”   “可以没有。”韩方驰问他,“打球?”   何乐知说:“中午一起吃饭?我在你家这边。”   “来干什么?”   何乐知说:“买房。”   天已经凉了下来,韩方驰下楼穿了件长袖T恤和长裤,他过来的时候何乐知这边马上要办完了。   销售拿着一叠单据去复印了,何乐知自己坐在沙发上喝咖啡,韩方驰走过来,坐他旁边。   何乐知看见他,朝他笑笑。   韩方驰问:“什么时候交房?”   “明年四月。”何乐知说。   韩方驰又问:“现在住的呢?找好了吗?”   “没,先不管了。”何乐知耸耸肩无奈地说,“一件件来吧。”   销售拿着单据过来了,韩方驰没再说话。   等到都办妥了,何乐知拿着合同和证件,两人一同回到车上。   何乐知说:“吃饭去。”   韩方驰坐在副驾,手机振动起来,他看了眼名字。   “喂?”韩方驰接了起来。   “哥你没在家?”周沐尧的声音传过来,“我按门铃没人。”   何乐知当然听得出来,但他没转头,仍平稳地开着车。韩方驰也没看他,两人都表现得平常。   韩方驰:“你过来了?”   周沐尧说:“我路过,上来待会儿,你干吗去了哥?”   “跟朋友吃饭,你要待就自己进去。”韩方驰说。   周沐尧:“那我不待了,给你拿了箱李子,我同事果园种的,超级甜,放你门口了。”   韩方驰“嗯”了声,说:“放那儿吧。”   电话一挂,车里一时间也没人说话。   这时间外面虽然没前段时间那么热了,但车里还是得开空调。韩方驰靠着椅背,腿随意地分开坐,左腿膝盖顶着中控的侧边。何乐知伸手拨了拨右下的空调口,以免它对着韩方驰的膝盖直吹。   “等会儿打球去吗?”韩方驰问。   何乐知看了眼他的手,说:“别了,你再给崩开。”   “不能,没事儿。”韩方驰说。   伤口结的痂连片地在手背上,看着触目惊心,实际伤得不重。但打球这种手上动作多的运动还是不太行,何乐知可不敢跟他玩,说:“你好好养。”   原本关系亲近紧密的三个人,因为何乐知和周沐尧的分开,两两之间都跟之前有了微妙的不同。分开的情侣不提,韩方驰现在两边都有联系,但都不能提另外一个。跟何乐知不能提周沐尧,而在周沐尧那边,他跟何乐知在一起也只能说“朋友”。   一段长久的关系破裂,最难受的除了恋人本身,就是处在中间联系两边的这个角色。   无论这两边他再怎么处,都不可能回到从前的紧密和平衡了。   想到此,何乐知隐隐地对韩方驰感到抱歉。   “方驰。”何乐知开口叫他。   “嗯?”韩方驰应了声。   “是不是有时候也让你觉得为难啊?”何乐知浅浅地笑了笑,带着歉意说。   韩方驰看过来,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在中间要考虑很多,你总是照顾我们。”何乐知看他一眼,玩笑地说,“所以别人都只取一边了,就你还两头都牵着,谢谢了。”   韩方驰的重点抓得有点偏,反问道:“我为了照顾你?”   “不是吗?”何乐知说,“你一直像个哥哥,能顾及到每个人。”   韩方驰视线转向窗外,木着脸说:“谢谢你的评价。”   “是我谢你。”何乐知说。   “你,”韩方驰说,“再说一声谢,你就停车我下去。”   何乐知笑起来,过会儿听见韩方驰说:“我说宁哥怎么不跟你玩。”   “哈哈哈,我不谢了,”何乐知说,“你别不跟我玩。”   何乐知不知道哪句话好像把韩方驰得罪了,虽然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但何乐知总隐隐地感觉有点不一样。   不过何乐知心情还是很不错,因为解决了一项麻烦,饭后笑眯眯地提出邀请:“晚上跑会儿吗?”   “你说的‘会儿’是多大会儿?”韩方驰严谨地问。   何乐知失笑:“都行。”   “十公里可以。”韩方驰说,“我不问明白你别拉着我跑半宿。”   “我不能!”何乐知说“那也得你跟我跑啊,你不跑我也不能硬拖着你。”   “你不停我不就得陪,”韩方驰垂着眼说,“我不是照顾你吗?”   何乐知又觉得他这话听着有怪调,但也说不好,摸不清他到底带没带点脾气,看看他的脸,打量一番,没看出什么来。   韩方驰喝了口茶,注意到何乐知在看他,抬眼和他对上,视线一碰,何乐知朝他笑笑。今天何乐知戴了眼镜,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隔在眼镜后面,笑得有点傻气。   附近有个公园,铺了跑道,一圈下来五公里左右,他俩正好跑两圈。   别人散步都穿的长衣长裤,只有跑步的穿短裤运动装。何乐知第一圈的时候按自己正常速度,第二圈压了点配速。   配速一降他俩还能边跑边聊,温度刚好,湖边景色也好,还挺惬意。   “不冷吧?”何乐知问。   韩方驰说:“不冷。”   韩方驰之所以没那么喜欢户外运动,就是因为他更喜欢在恒温环境下运动,不太喜欢外面每个季节不同的天气变化。而何乐知喜欢自由的空气和畅快地呼吸,室内运动场所不流动的空气让他觉得闷。   现在俩人有时室内有时室外,也都适应得挺好。   等到俩人跑完两圈,各自回家。到了韩方驰小区,何乐知刚要跟他说拜拜,韩方驰说:“来。”   “干什么?”何乐知问。   韩方驰没说话,先走了进去。   何乐知跟着进去,一直快走到韩方驰家那栋。何乐知不明白他要干什么,想了一圈,把韩方驰可能是想让他装一兜李子走都想到了。   然而到了他隔壁单元,韩方驰进了单元门。   何乐知一头雾水地跟着他上了电梯。   电梯到了十二楼,韩方驰迈出去,输密码开了一户的门。   何乐知茫然地看着他。   “我同事的房子,给他儿子结婚用的,儿子婚礼取消出国了,房子一直空着,可能以后得卖。”韩方驰开了灯,跟他说,“你进去看看,行你就住,住到明年,房租你不用管,我跟他另算。”   何乐知没去看房子,只愣愣地看着韩方驰。   韩方驰站在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我那儿,和这儿,你挑一个住。” 第19章   何乐知惊讶得半天没说话,韩方驰侧侧下巴,示意他进去看。   “谢谢方驰。”何乐知双手合十,真诚地谢谢他。   韩方驰已经让他谢麻了,麻木地说:“不客气。”   “但我不能住,这你欠的人情太大了,不合适。”何乐知两只手仍抵着下巴,眼神里是诚挚的感激,“谢谢谢谢。”   韩方驰挑起眉:“那住我那儿?”   何乐知失笑:“那更不合适。”   韩方驰问:“也就是都不住?”   何乐知只得眼巴巴地说:“谢谢方驰。”   何乐知是个不爱欠人情的人,这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总是客客气气又笑呵呵的,也不得罪人。   不管是住韩方驰家,还是住进韩方驰帮他找的房子,对何乐知来说都太不合适。他既不能给别人添麻烦,也不能让韩方驰为了他背这么大人情。   但这不妨碍何乐知的感动和感激,他看着韩方驰,只想不停地说谢谢。   韩方驰点点头,说:“行。”   当晚回去,何乐知给韩方驰发了好几行字的消息,大意就是感谢他为自己考虑,非常非常感激。   韩方驰回他:睡觉吧你。   何乐知问:明天还能一起跑步吗?   韩方驰:你自己跑吧。   何乐知:[可怜/]   周日一早,何乐知就发消息给韩方驰:共进午餐好吗?   韩方驰:不。   何乐知:我在家做,你想吃什么?   韩方驰:不,别给你添麻烦。   何乐知:[可怜/]   接下来的一周,韩方驰晚饭也不来吃了,问就是给你添麻烦。   何乐知东西都收拾差不多了,房子一找好随时能搬走。何乐知时不时给韩方驰发条消息,韩方驰只要看见了都回,但不来吃饭。   周六一大早,何乐知发消息问:今天在家吗?   韩方驰:在。   于是上午九点,何乐知拎着菜过来敲门。   韩方驰开了门,看见是他,问:“干什么来了?”   何乐知笑笑,自己进了门,“共进午餐。”   韩方驰也不伸手接,跟在后头看何乐知把菜放厨房,抱着胳膊问:“不麻烦你吗?”   “不麻烦。”何乐知说,“非常乐意。”   说是何乐知做饭,实际上韩方驰也没闲着。他过来帮着洗菜切菜,何乐知跟他说了好几次小心手。   手已经不怕沾水了,何乐知还是经常看过来,有点担心。   “你还是放那儿吧,一会儿我洗。”何乐知说。   “早没事儿了。”韩方驰说。   等到备完菜,剩下的韩方驰就不管了,等着吃。何乐知站在灶前做菜,韩方驰坐在离得不远的餐椅上。   手机上来了电话,是肖遥。   韩方驰接起来,肖遥在那边问:“吃饭?”   “不吃。”韩方驰说。   肖遥问:“怎么呢?”   韩方驰说:“家里有。”   何乐知开着油烟机,没听见韩方驰打电话,问他:“汤勺在哪里?”   韩方驰说:“灶下面抽屉。”   “谁在你家?”肖遥听见问。   韩方驰:“乐知。”   “乐知?”肖遥在电话里诧异道,“就你俩?”   “嗯。”   肖遥声调一下拔高了:“那我也去我也去!我好久没看见乐知了,我想他了。”   韩方驰:“我得问问。”   韩方驰拿着手机过去,何乐知看过来,韩方驰指指手机说:“肖遥,想来吃饭。”   何乐知先是讶异地扬起眉,接着往他那边挨近了点,对着电话说:“你几个人?”   “就我自己!”肖遥喊起来特别吵,嗷嗷地说,“我马上到!”   “行吧。”何乐知说,“过来吧,带你一个。”   在何乐知还跟周沐尧在一起的时候,如果说他觉得这些朋友里跟韩方驰关系最近,那肖遥就得排第二。   肖遥小时候是个很可爱的男生,大大咧咧,吵吵闹闹。长大了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现在还没定下来,性格也没怎么变。他跟周沐尧也很好,他俩性格里有像的部分,所以最能玩到一起。   何乐知分手之后除了韩方驰哪个朋友也没见过,包括肖遥。   这么长时间他俩除了发过几条消息以外再没联系,肖遥偶尔给何乐知发点搞笑视频链接,也没个前言后语,何乐知都当他误触的。   肖遥来蹭饭倒没空着手来,拎了两瓶红酒,还有一箱啤酒。   韩方驰给他开的门,见他拿的都是酒,往旁边让了让。   肖遥把酒放旁边玄关柜上,自己拿鞋换了,吵吵嚷嚷地问:“乐知呢乐知呢?”   韩方驰往厨房那边侧了侧下巴。   “乐知!”肖遥横冲直撞地奔过去,跟何乐知磕磕肩膀,抬手一环,“乐知我想你了!”   何乐知斜晲他,“也没见你找我啊。”   “我这不是怕你不想见我吗!”肖遥指指韩方驰,“不信你问方驰!我每次见他都问你来着,问你心情怎么样!”   “你是没我微信了吗?”何乐知挑眉问。   “我不是不敢吗!我怕你恨屋及乌。”肖遥带着一副委屈极了的表情说。   何乐知被他圈着脖子,一副懒得搭理他的表情,但眼睛里明显有笑意。   吃饭时肖遥要挨着何乐知坐,他俩坐一边,韩方驰自己坐另一边。   “咱们今天喝点儿酒啊?”   肖遥带着酒来,就是有想要跟他俩大醉一场的意思。   “你看我俩谁能跟你喝?”何乐知说,“能跟你喝的都不在。”   “不跟他们喝,就想跟你喝。”肖遥说。   肖遥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何乐知,怕何乐知不想见他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就是肖遥有段时间没法好好面对何乐知了。   当初周沐尧酒醉之后最先跟他说的那事,问他怎么办。肖遥大闹一场之后先走了,他没法见何乐知。   他既不想跟着周沐尧一起瞒,也没有任何事能做。何乐知跟周沐尧恋爱谈了快八年,感情深厚,没一点儿矛盾,无论如何这个事不能从别人嘴里让何乐知知道,说也得是周沐尧自己说。之后不管何乐知怎么选择,也没别人的事。   肖遥把这事闹得大家都知道也是借着酒劲儿有意为之,逼着周沐尧跟何乐知说。他当不了一起瞒着何乐知的狐朋狗友,可也实在没其他办法,所以肖遥从去年冬天开始总是避着何乐知,不想面对他。   肖遥自己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本质上看不上渣男,每一任都是好好开始好好结束的,没干过不干不净的事。   他非要跟何乐知喝酒,何乐知跟韩方驰都不怎么喝酒,为了应付他敷衍地跟着喝两口。后来肖遥不干了,说他俩不痛快,再这样他走了。   也不能真让他走,韩方驰说:“我跟你喝吧。”说完站起来去拿扎啤杯了。   何乐知仰头追着他背影说:“那给我也拿一个吧。”   韩方驰回头看他一眼,说:“行。”   这三个人里,或许何乐知才是最需要喝一杯的。在别人眼里他目前还是个失恋人士,虽然分了有阵子了,但都觉得八年的感情需要一段长长的戒断期。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何乐知确实有那么两次想喝点酒,想要麻痹一下大脑,让它短暂地放空。当然最后没喝,他不是特别喜欢靠喝酒去使情绪消散,因为他不喜欢酒醒之后一切消极情绪跟着归位的感觉。   “这就对了,你俩别总搞得那么清高,每次都众人皆醉你俩独醒,烦不烦啊!”肖遥说。   何乐知无语地说:“我俩不醒着谁买单啊?不送你们回去让你们睡大街上?”   “我们能买,”肖遥不同意,“再说我们也没喝那么多!家还是能找着的。”   “是是是,厉害。”何乐知说。   韩方驰拿了两个扎啤杯回来,开了两瓶啤酒倒在杯里,小口喝咽不下去。   “不能给我也拿一个吗?”肖遥看看自己的瓶,问他们,“你俩能不搞排外这一出吗?”   “没了,家里就两个。”韩方驰把桌上装西瓜的大碗拿起来,里面还剩两块西瓜,他叉起来吃了,碗给肖遥,“你用它喝。”   肖遥疑惑地看着他:“哪怕让使大碗,你给拿个新的不行吗?”   韩方驰说:“我还得刷。”   “你这待客之道真绝了。”肖遥夸赞道。   平时只有韩方驰的时候,何乐知感受还没那么明显,因为他俩话都不算多,也不皮。这会儿加上肖遥一个格外活泼的,嘴欠兮兮地没个停,他们仨在一块儿,何乐知就明显地感觉到一种恍惚的熟悉感,以及一种说不上来的归属感。   好像本来就该这样,一切都归了位。   不知不觉,他们都有点喝多了。喝多了就不再是如今三十出头的他们,而是二十岁的他们、十五六岁的他们。   喝了酒,说话就不再像最开始还刻意避开什么,言语间再没了分寸感。哪怕肖遥本意并不想提,可当思维混乱以后,周沐尧毕竟是他们之间绕不开的一道存在,不管回忆什么,他都卡在中间。   肖遥开始频繁地提起周沐尧,何乐知没阻止他,也没绕开关于周沐尧的话题。何乐知眼睛里开始晕起蒙眬的光,看起来有点迟钝,跟摸不清状况一样。   “我这大半年都不太敢见你,好像搞脏事儿的是我一样。”肖遥皱着眉,看起来相当纠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何乐知浅浅地笑着,说:“难为你了。”   “他特么也是,跟我说啥啊,把我整的里外不是人,心里有鬼的成我了。”肖遥碰碰何乐知胳膊,可怜兮兮地说,“你不怪我吧,乐知?”   “不怪你。”何乐知说。   肖遥说着说着又朝韩方驰去了,一脸怨气:“他咋不跟你说?他就敢跟我说。”   韩方驰不参与这话题,不吭声。   “你不知道,你就有底气当好人,你俩一起玩儿,不带着我,就我是大坏蛋。”肖遥撇嘴。   “你行了,”何乐知笑着推推他,“你少冲方驰来。”   “啊啊啊又这样!”肖遥崩溃地说,“无语死我了,你俩一辈子都这样!”   何乐知反应迟钝,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肖遥自己嘟嘟囔囔地说了会儿,话题又转回周沐尧身上,拧着眉说:“我一看他那样我就闹心,他一个瞎搞的天天装可怜!”   何乐知回头看了眼,韩方驰问他:“冷啊?”   “有点儿。”何乐知说。   韩方驰站起来去把窗户关了,顺便切了点水果过来。   肖遥还在说:“谁都知道八年长,那他妈早想啥了?”   韩方驰放水果的时候另外一只手在肖遥头上按了下,肖遥没明白,抬头:“啊?”   韩方驰扫他一眼,回对面坐下了。   何乐知从来不和别人提这些事,讨厌谈论自己的私事。但可能因为眼前这俩人实在熟,那股若有似无的亲近感和归属感让何乐知收起防线,难得地露出了点“自己”。   “谁不是八年呢?”何乐知眨眨眼,慢慢地说,“我不也是八年吗?”   “就是说呢。”肖遥嗤笑一声,“不值钱的八年。”   何乐知摆摆手,模模糊糊地说:“那还是挺值钱的。”   何乐知和周沐尧的分开没有经历过消耗的过程,对何乐知来说是晴天霹雳似的断了,从他知道到分手一共没用上一天一夜。所以不看最后分开的这一天,前面在一起的时间于他而言完整而幸福,这八年的存在是无辜的。   “你们还能好了吗?”肖遥直接问。   何乐知轻轻摇摇头,说:“不能了啊。”   “我就说。”肖遥说,“我跟他说一百遍了。”   肖遥胳膊拄着侧脸,看着何乐知:“我看着也心里难受,但他该,谁让他犯贱了,都他妈活该。”   后来又说到周沐尧工作调动,借调到别的公司,以后可能就留在那边了,还能小升一级。   何乐知点点头,说:“他可以的。”   肖遥又说周沐尧现在住得离他挺近,有时早上上班都能在路上偶遇。又问何乐知现在在哪儿住。   何乐知自嘲地说:“居无定所。”   “啊?”肖遥看着他。   “还没找好地方。”何乐知解释说。   肖遥理所当然地说:“你就住方驰这儿啊,这儿离你单位多近呢。”   何乐知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句话来,笑着摇头。   肖遥不知道今天这顿饭就是这么来的,还问:“怎么了?笑什么?不正好吗?”   何乐知向他示意:“嘘。”   “有什么好嘘的,要不我也搬来,咱们仨住。”肖遥一本正经地说,说完还“嘿嘿”。   对此韩方驰一直没表达意见,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俩。   何乐知摇头说:“不,不。”   “你可真犟啊,讨厌的距离感。”肖遥说。   何乐知眼睛睁圆了看他,带一点惊讶地问:“我讨厌?有距离?”   “就你,不是你还是谁。”肖遥说他,“一点也没有从前可爱了。”   何乐知让他说得摸不清头脑,气笑了,说:“小黑没距离,他可爱,你跟他玩去。”   他看看这俩人,看看韩方驰,看看肖遥,笑了声说:“你俩一个是他哥,一个是好兄弟,他一哭你们都向着他,到时候我想走都没地儿走了。”   “哎我——”肖遥正要输出,被打断了。   对面一直沉默着的韩方驰突然扔了颗荔枝过来,“嘭”的一小声砸在何乐知脑门儿上。他毕竟也喝酒了,总归还是和平时不一样。   “忍你很久了,何乐知。”   何乐知被砸得一蒙,慌乱地接住那颗荔枝,愣头愣脑地看着韩方驰。   “他妈谈恋爱谈傻了吧,个恋爱脑。”韩方驰盯着何乐知,表情分明是他十几岁时候的模样,皱着眉看着凶巴巴的,难得地说了脏话。   何乐知瞠大眼睛:“韩方驰,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韩方驰表情像生气,也像忍无可忍了。   “何乐知,你是不是忘了。”   他拧着眉,直直地盯着何乐知,每个字都咬得很实:“是我先认识的你。” 第20章   何乐知愣在当场,眼睛都忘了眨,只看着韩方驰。   “还有我呢。”肖遥也捡了颗荔枝砸过来,何乐知接住了。   好多事在时间之下被忽略了,并没有遗忘,只是平时想不起来,有些记忆被风化了。   何乐知终于恍惚地想通,在韩方驰面前,以及今天,他为什么会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归属感。在一块儿不觉得是社交,还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松弛。   “我……”何乐知张了张嘴,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韩方驰仍然拧着眉,喝了酒跟平时不一样,看起来较真儿了,生气的表情有点幼稚。   “我错了!”何乐知把手上接来的荔枝放桌上,诚恳地说,“我错了,方驰。”   何乐知为什么道歉呢?   因为他确实忘了好多事儿。   他和周沐尧在一起之后,他们的朋友圈是重合的,周沐尧又爱玩爱闹,和谁都关系好,何乐知没那么爱玩,就渐渐把自己从这个圈里边缘化了,这些朋友渐渐对他来说更像是周沐尧的朋友。他把自己和周沐尧当作一个整体,很少单独和人联系或见面。包括韩方驰,包括肖遥。   何乐知道歉不是因为他把朋友忘了。   而是他在把自己从这个圈子里边缘化的时候,忘了把他原本那么亲近的朋友给分离出来,把他们一视同仁地落在了那个圈子里,没有带出来。   肖遥跟周沐尧关系好,可肖遥也是何乐知的同学。   韩方驰跟周沐尧沾亲带故,周沐尧从小跟着他叫哥哥,可韩方驰也是何乐知高中时最好的、最亲密的、最默契的朋友。   ……   “方驰,方驰!”高二晚自习,何乐知踮脚站在走廊,头从靠墙这侧的窗户探上来,小声喊。   韩方驰这周坐教室另一侧靠窗那边,开着窗户有风声,他没听见何乐知叫他,还是教室其他同学帮着叫的。   韩方驰抬起头,见何乐知一颗脑袋卡在那里,韩方驰用口型问他:“干什么?”   “你出来。”何乐知也无声地用口型说。   韩方驰是班长,站起来留了句“好好上自习”,从后门出去了。教室里大家都扑哧扑哧地小声笑他俩。   何乐知因为要参加田径赛,晚自习可以不上,学校让他们自己安排晚自习时间,也可以出去跑步。何乐知校服怀里鼓鼓囊囊,一只手虚拦着前襟,站在门口,等韩方驰出来,神秘兮兮地扯着他走了。   “干什么你?”韩方驰边跟他走,边小声问。   “快来。”何乐知说。   俩人直走到办公区,晚自习办公区没人了,何乐知走到监控盲区的楼梯间坐下,拍拍旁边:“来。”   他从自己怀里掏出热乎乎的巨大一个煎饼果子,用塑料袋和油纸包着,散着在这个时间点来说极为诱人的香气,往韩方驰手里一塞。   “快吃快吃!”何乐知笑得狡黠,“我知道你饿了。”   “我天我真饿了,我晚休去搬篮球没时间吃饭了,饿不行了。”韩方驰一副得救了的口吻说。   “我知道,我看见了。”何乐知指指煎饼果子,“吃吧吃吧,它超级好吃!我跑了三公里去三中给你买的。”   韩方驰已经吃上了,此刻内心弥漫着对兄弟真挚的爱。   “来回三公里?还是光去就三公里啊?”韩方驰嘴里塞得满满的,问他。   “光去就三公里,三中后门!”何乐知笑着说,“但我打车回来的,我怕凉了不好吃,我让里面一共打了三颗蛋,还加了香肠,凉了腥。”   “你真好,乐知。”韩方驰嘴里有东西,所以说话含含糊糊。   “必须!”何乐知神气地扬扬下巴,“我本来想去给你买肯德基,但是它不太好藏,搁怀里哗啦啦响。”   “你也不是没买过。”韩方驰心里十分记着兄弟的好,上次还有一回他说饿了,何乐知也是借着跑步的由头去给他买的汉堡,裹怀里揣回来的。   何乐知说:“那是我自己带塑料袋去的!没用他们的纸袋,它太响了!”   韩方驰几大口下去胃里垫了个底,觉得自己终于活了,没再说感谢的话,只用肩膀撞了撞何乐知。何乐知也回撞他,俩人跟傻小子似的笑着说话。   韩方驰伸手过来,问他:“你吃吗?”   何乐知摆摆手:“我不吃,我等会儿还得跑步,吃了跑不动。”   韩方驰点点头,几分钟迅速吃完,站起来把包装袋揣自己兜里:“我回教室了。”   “给我。”何乐知从他校服兜里掏出来,揣自己兜里,站起来说,“我出去直接扔了,你揣回去有味儿,一猜你就是又出来吃东西。”   他俩这么干不是一次两次了,一个有正当理由不上自习,一个是班长出入自由,经常晚自习都不在教室,不知道在外面搞什么勾当去了。   对此最有意见的就是肖遥,他心里门儿清何乐知总给韩方驰开小灶,不带着他。他抗议好几次了,不过抗议无效,何乐知说他傻,容易被发现,因此就算给他带什么了也都是放学了才给他。   韩方驰从外面回到教室,表面一本正经,但他明显就是吃饱了!肖遥坐在第二排,幽怨地瞪他。   韩方驰走过他旁边的时候弹了他脑门儿一下,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肖遥用力一瞪,他晚上跟韩方驰一起搬的篮球,他也饿呢,何乐知就偏心。   何乐知就是偏心,他都偏在明面上,他跟韩方驰高一坐同桌,他俩就是关系好。   韩方驰也偏心他,高二他们俩不坐同桌了,但班长在班里有特权,座位可以随便换,每周轮换座位之后何乐知要是觉得不舒服或者不喜欢,韩方驰就跟他换。   班里几个爱闹的从来不敢闹何乐知,因为人家跟班长好,何乐知脸一撂班长就跟着也拉个脸。虽然这样的时候很少,何乐知不怎么爱生气,总是笑呵呵的。   不过脾气好也不代表真和谁都好,实际相处下来何乐知还是很有距离的,客客气气但也不亲近。真跟他关系好的只有韩方驰和肖遥。   “咱俩掰了噢,何乐知。”肖遥噘着嘴说。   何乐知眼尾一挑,歪过去问:“怎么掰的?”   “你只跟驰哥好,不跟我好。”肖遥抱怨道,“你俩偷偷摸摸的,背着我。”   何乐知坦荡地笑着说:“谁让你不是班长了。”   “呸!”肖遥坐在旗台边晃着腿,“你俩分帮结伙。”   何乐知只笑,不理他了。   韩方驰远远地走过来,手上拿了瓶水,走近了扔给何乐知。   肖遥更加气哼哼了。   何乐知拧开了作势要喝,朝韩方驰眨眼睛给他信号,不明显地往肖遥那边侧下巴。   韩方驰秒懂,“哎”了声叫住他。   “怎么了?”何乐知停住动作。   韩方驰说:“给肖遥拿的,给错人了。”   “为什么!”何乐知装作模样地说。   韩方驰答说:“他渴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渴了!”肖遥反驳,但是嘴角都压不住了。   “我猜的。”韩方驰跟何乐知说,“你给他。”   “算了算了,你喝吧。”肖遥摆摆手,还不忘说风凉话,脑袋转向另一边说,“你看你偏心人家,人家也不记着你。”   何乐知跟韩方驰一对视线,两人眼睛里都有笑意,何乐知边喝水边说:“真伤心。”   那时候大家都还是阳光男孩儿模样,比起跟周沐尧在一起时的何乐知,十七八岁的何乐知没那么像大人,偶尔像个小孩儿,笑起来单侧脸上有个小窝窝。   而韩方驰可能是性格的关系,他成绩好,懂事,总显得比同龄人成熟,不像别的高中生整天傻乐呵。   别人知道他家里有两个妹妹,说当哥哥的就是不一样。   只有何乐知知道他的秘密。   高二的冬天,雪下得最大的那个晚上。   何乐知都睡着了,被手机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来看,显示“方驰”打电话给他。   何乐知疑惑地接起来:“方驰?”   韩方驰的声音听起来哑哑的,是不同于平时的沉闷:“乐知,你在家吗?”   “在呢,怎么了?”何乐知轻声问。   韩方驰没出声,何乐知等了几秒,又问:“你在外面?我能听见风声。”   韩方驰“嗯”了声,声线听着不是很稳。   “你出来干吗啊?几点了,没睡觉呢?”何乐知抱着被子坐起来,“怎么了?”   韩方驰过会儿说:“我没地方去了,我能去找你吗?”   何乐知睡衣外面裹着羽绒服,拿着钥匙下楼去接韩方驰。他怕吵醒妈妈,关门的动作放得很轻。   外面雪下得铺天盖地,何乐知乍一从单元门出来,甚至有些睁不开眼睛,夜色就像接触不良的电视雪花屏幕。   风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衣服里,何乐知把帽子扣上,前襟裹紧,缩着脖子弓着背往前小跑着走。   远远地他看到有道人影走了过来,何乐知小声喊:“方驰?”   韩方驰没吭声,沉默地走近。   何乐知跑过去确认是韩方驰,他穿着校服,外面罩着羽绒服,头上已经覆了一层雪。   何乐知抬手拂了拂,沾得满手冰凉。他把刚才随手从椅子上抄起来的校服展开搭在韩方驰头上,说:“走!”   韩方驰任他动作,人看着有些迟钝和僵硬。他随着何乐知上楼,一声不吭。   何其房门关着,对儿子领同学回来的事一无所知。   何乐知把韩方驰带到自己房间,让他坐在自己床上。何乐知坐在椅子上,声音压得低低的,关心地问:“方驰,你怎么了?”   韩方驰沉默了很久。   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寒冬夜里,韩方驰跟何乐知缩在一个温暖的小房间,韩方驰穿着校服,何乐知穿着睡衣,他们分享了一个韩方驰的秘密。   那个晚上是韩方驰从出生起经历的少数极度脆弱的时刻之一。是何乐知陪他度过的。   何乐知身上暖洋洋的,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那是除了小时候爸妈抱他以外,韩方驰得到的第一个来自其他人的拥抱。不同于平时男生之间打打闹闹的搂抱,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安慰的拥抱,来自他的朋友。   “方驰我好难过。”何乐知声音闷闷的,吸吸鼻子说。 第21章   何乐知说这个秘密他会带到棺材里,不会对任何人说。   韩方驰皱了下眉,不让他说那个词。   那一夜韩方驰被一张厚厚的被子包裹在何乐知的床上,枕着他的枕头。何乐知的小床睡不下两个人,何乐知坚持自己去睡沙发,韩方驰也没跟他客气。   第二天一早天没亮两人就走了,赶在何其醒来之前。   虽然哪怕何其醒了也不会对何乐知带同学回家表现出任何不满,只会非常热情地招待和欢迎,可何乐知考虑到韩方驰的心情,还是早早地带着他离开了家。   他们在小区外面的早餐店吃了包子和粥,何乐知问:“你今晚想要回家吗?”   韩方驰说:“不想。”   何乐知于是说:“那今晚我介绍我妈妈给你认识,好吗?我妈可好了,你别拿她当同学家长。”   韩方驰又说:“好的。”   何乐知因为有这么一个妈妈,从小备受同学羡慕,何其亲和力极强,又很温柔。   白天何乐知就跟韩方驰说,何其不像个妈,你别紧张。   晚上韩方驰直观地明白了为什么何乐知说“何其不像个妈”。   晚自习放学回来已经很晚了,何其穿着套瑜伽服,头发扎起来,还卡着个毛绒绒的发箍,看起来非常年轻。   她热情地欢迎了韩方驰,甚至从冰箱里拿出个水果蛋糕,说要庆祝一下。   韩方驰错愕地看了眼何乐知,小声问:“这个时间吃蛋糕?”   “啊,她自己馋,咱俩配合一下就行。”何乐知也小声说,说完又补了一句,“但我确实饿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正是容易饿的年纪,加上何乐知要跑步,经常放学回来要吃点东西。何其要控制体重,偶尔馋得受不了了就跟何乐知一起吃。   三人围坐茶几吃蛋糕,一人拿一个勺。韩方驰只吃了几口,接下来的时间就盘腿坐地板上,坐在何乐知旁边,跟何其聊天,同时看着这对母子把蛋糕全吃了。   “你是不是失去理智了,这位女士。”何乐知幸灾乐祸地说,“明天健身房?”   “那得连着三天。”何其满足地抻了抻胳膊,问他们:“你俩晚上还学习吗?”   何乐知转头问韩方驰:“还学吗,咱俩?”   韩方驰不等说话,何其说:“别学了吧,咱仨玩会儿。”   “好的。”何乐知欣然同意,“玩什么呢?”   何其问:“看个电影?”   “好的。”何乐知笑着点头。   韩方驰也点头:“……好的。”   当晚洗完澡韩方驰穿了套何乐知的睡衣,他们仨看了部喜剧片。电影非常好笑,何其跟何乐知笑成一团,韩方驰心里始终盘旋着的沉闷也散了些,他放松下来,靠着沙发背,抱着巨大的抱枕,后来有些昏昏欲睡。   何乐知把旁边的毯子拿过来展开,自己盖一半,只把脑袋露出来,另一半给韩方驰盖上。何其在旁边扯了一块也给自己盖上,何乐知就枕着她肩膀。大大的毯子被他们仨抻平了,毯子下面有毛绒绒的温暖质感。   “这个男孩儿长得跟方驰还有点儿像。”何其说。   电影里那个男生是个刚红起来的新生代,何乐知看看他,又认真地侧过头看了看韩方驰,点评道:“还是方驰帅。”   何其随口说:“方驰长得像爸爸像妈妈?”   韩方驰说:“都不太像。”   之后几分钟里没人说话,何乐知在毯子底下轻轻扯了扯韩方驰的睡衣袖子,无声地、悄悄地。   韩方驰明白他的意思,手背碰碰他,示意没关系。   那之后韩方驰也来过何乐知家几次,多数都在寒暑假里。每次何其都要借着他来的由头吃点平时不能吃的,放假的时候还拉着他俩斗地主或者打游戏。   有一次何乐知小姨在他们家,说何其玩心重,没正事儿,影响高中生学习。   何其不在意地挥挥手说:“高中生够辛苦了,学习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每天在学校十几个小时还不够学啊?”   小姨说:“你都是歪理。”   何其牛哄哄地说:“那你问问他俩,我跟他俩玩游戏耽误学习了没有。方驰,告诉小姨你排第几。”   何乐知在旁边摇头晃脑地抢道:“第一第一。”   “你看。”何其扬扬眉,“还得是劳逸结合。”   何乐知从小被何其这么教育着长大,他就跟别的高中生不太一样,他对成绩没什么执念,考不好的时候也不着急上火,考好了当然也是开心的。   何其这种放养式教育也自然使他有时候做事不考虑后果,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在一次肖遥和外班男生发生冲突以后,对方在晚休时带了几个男生过来找肖遥打架,当时班里人不多,何乐知正听韩方驰讲题,见门口那么多人,想都没想就跟着肖遥出去了。   那次群架被学校通报批评,两个班带头打架的都被处分了。   肖遥虽然是被动一方,但他下手重,所以也背了处分。何乐知和韩方驰参与打架,被找了家长,各自写了三千字检讨书。   高中生下手没轻重,大家脸上都挂了彩。   何乐知脸上看着尤其严重,左边下颌骨青了一大片。韩方驰说他:“我都说了让你上我后边去,你往前冲什么啊?”   何乐知没心没肺地说:“我怕你打不过他。”   “我打不过你就能啊?”韩方驰斜眼扫他,“你看你让人打那样儿。”   “我不比你有劲儿?”何乐知绷绷腿上的肌肉,指着说,“我田径队的。”   韩方驰说:“下次别逞能。”   “就逞。”何乐知揉着脸上青的地方,嘶嘶哈哈地说,“谁让他打你了。”   因为这事肖遥感动了好长时间,要给他们俩当牛做马。   何乐知嫌他黏糊人,还是跟韩方驰搞小团伙,虽然都是朋友,又总是偏心韩方驰。这也没办法,他就是跟韩方驰性格更合,朋友这事也没法说。   肖遥高中那会儿还经常因为这事不是心思,后来长大了不再因为这事小心眼了。   可长大了另外两个也没那么亲密无间了。   要说不那么好吧,也好。   在何乐知跟周沐尧在一起的那些年里,韩方驰和他们俩联系得最多,关系最好。   跟别人比起来自然是不一样的。   可要跟高中那会儿令肖遥吃醋的好比起来,那也不是一回事了。   ……   何乐知的记忆像是被撕开了一层蒙了尘的膜,过往的一切被清洗翻新,被他忽略的那些内容直观地摆在他眼前。   为什么韩方驰一直联系他,为什么韩方驰偶尔怪腔怪调。为什么何乐知一边顾忌韩方驰跟周沐尧的关系,一边又总是与他默契和谐,极自然地亲近。   因为他们结交在十几年前,且本来就密不可分。   “我错了我错了。”何乐知面向韩方驰,诚恳地道歉。   韩方驰脸撇向另一边,不理他。   “臭恋爱脑。”肖遥不客气地指责他,“你还说我们跟小黑更亲近,就你眼睛里都是小黑吧!”   何乐知双手合十,朝这俩人认错。   “你还说我俩向着他。”肖遥拿起手机,作势要打电话,“你问问他们,从你俩分了,我说了有一百次让他别再找你了不。别人都劝和,就我俩让他醒醒吧。”   何乐知心里的感受说不清,但此刻愧疚绝对是最多的,他拦住肖遥要拨号的手,按下他手机。“别问别问,我知道了。”   “方驰这老好人,他知道小黑因为这狗事儿跟你分了那天,脸一撂摔门就走了!”肖遥说到气处,又捡颗荔枝砸过来,“你长心了吗你?何乐知。”   何乐知真心实意地说:“我没长心,我脑子进水了,我缺心眼儿。”   何乐知当下是个被指责的罪人,韩方驰不理他,肖遥嘴皮子利落地声讨他,一句句细数他的冷落和过错。   “咱们仨好的时候还没小黑什么事儿呢,你都忘了是不?这几年你都不跟我们玩儿了,你满世界全是小黑。   “你失忆啦?小黑给你灌迷魂汤啦?”   何乐知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此刻的心情,他不是把这些都忘了,在一众朋友之间,韩方驰跟肖遥和别人肯定是不一样的,会习惯性地和他俩更好,他们以前是同学,以前发生的事何乐知也都记得。韩方驰买房他直接跳过周沐尧送沙发,之前肖遥游泳的时候把手表丢了在那吱吱哇哇,何乐知直接又给他买了个运动手表,让他把嘴闭上。   可他也确实忽略了很多,在长久的岁月里,他渐渐把他本身就拥有的和与周沐尧共有的混淆了。   “我错了。”何乐知眼睛都红了,用胳膊肘撞撞肖遥,肖遥胳膊一扬,说上头了,情绪正浓。   何乐知又转向韩方驰,诚恳真挚地说:“方驰,我错了。”   韩方驰冷漠地看着他。   何乐知探身过去,伸手晃晃韩方驰手腕,“方驰……”   韩方驰垂眼和他对视,何乐知本来就喝了酒,这会儿眼睛一红看着跟要哭一样。他一个连分手都没人见他掉过眼泪的人,这会儿倒整这可怜相了。   “哦哦哦,你就只哄他是吧?”肖遥用手背敲敲桌子,“你俩一辈子给我上眼药儿。”   他刚才一抬胳膊把人甩开的洒脱动作全忘了,叩桌子提醒:“这还有个人呢。”   何乐知于是又坐直了,说:“遥遥我错了。”   肖遥撇了撇嘴,勉为其难地说:“我也有点对不起你,扯平吧。”   “谢谢。”何乐知说。   肖遥其实就是自己心虚,恶人先告状,没理辩三分,借着何乐知当下的愧疚让何乐知原谅他的隐瞒。但何乐知本来就没怪他。   韩方驰是这些天在何乐知身上攒的气,积少成多,终于在酒精之下发了出来。   何乐知搞定了肖遥,坐在对面看着韩方驰,给他使眼神,向他求得原谅。   “你同事的房子我还能住吗?”何乐知眼巴巴地看着韩方驰,“住到明年,房租我不管,你跟他另算?”   何乐知试探地问:“行吗方驰?” 第22章   何乐知第二天就搬到了韩方驰隔壁单元,和他做起了邻居。   韩方驰和肖遥帮他搬的,肖遥昨晚直接住韩方驰家了,何乐知说要回去收拾东西,打车回去了。第二天上午俩人直接到了何乐知那儿,肖遥一边搬东西一边还念念叨叨的,说凭什么他俩住那么近,就他自己远。   何乐知问肖遥:“你不会跟小黑说我住这儿,是吧遥遥?”   肖遥把抱着的箱子往门口一扔,站直了看着何乐知,说:“你咋不问他呢?”   他指指身后也搬了两个箱子的韩方驰,“你咋不告诉他别说呢?”   何乐知赶紧闭了嘴。   “就我嘴欠是不?”肖遥眨巴眨巴眼睛,“他俩还有亲戚呢,你不跟他说就跟我说。”   “我不问了。”何乐知心想这一句真是多嘴,惹他干啥呢。   “真无语,”肖遥长吐一口气,弯腰又把箱子抱了起来搬进去,“我可真无语啊。”   在有些人身上,友情具有占有欲和排他性,这也是上学那会儿肖遥总有小心思的原因。但这俩人他谁也占不了,也排不掉,总觉得他俩更好,好多次因为吃醋都闹情绪不想跟他俩好了,可这俩人又对他好,不好了还舍不得。   现在长大了不计较这些了,没有了学生时代的小心眼儿,可对他俩背着他好的事儿已经留下了深刻的心理印象。   “你俩不也不好了吗?”肖遥的嘴从来不饶人,挑事地扔下一句。   何乐知立刻看向韩方驰,韩方驰也看过来,何乐知朝他笑笑,转头回嘴道:“你少挑拨。”   “什么情分你们心里有数呢。”肖遥笑嘻嘻地甩着胳膊说,“我连我妈我奶看牙都找韩大夫,下个月还打算领我姥爷去呢。韩大夫从入了这行我就说了,从此我们家看牙有着落喽。”   何乐知从箱子里抽了根登山杖,抬手往肖遥腰上一抽。肖遥让他抽得一跳,走到旁边的时候何乐知又踢了他一脚。   肖遥大笑着跑开,何乐知跟韩方驰说:“你别听他挑拨。”   韩方驰也不吭声,只扬了一边眉,不置可否。   何乐知看着韩方驰,想了想说:“我妈牙可健康了,要不……我带我妈去洗个牙?”   韩方驰没绷住,垂眼笑了声。   何乐知还要说话,韩方驰说:“收拾东西吧。我吃你饭了,不拿这事儿说你。”   “大人大量。”何乐知笑着说。   这饭真是不白吃,何乐知心想。   “方驰帮你找的房子?”何其手上戴着手套,在那儿切土豆。   何乐知在另一边剥蒜,说:“是的。”   何其问:“房租交了多久?”   “我不知道,方驰算。”何乐知答。   何其动作一停,回头看他。   “不应该啊?”何其吃惊地说,她对自己儿子相当了解。   “别提了。”何乐知把剥好的一小把蒜放碗里,想到什么,抬头问,“对了女士,你上次洗牙什么时候?”   “六月?”何其回忆了一下,说,“反正不是六月就七月,没多久。”   “啊,”何乐知说,“那还得等等。”   “干吗啊?”何其一头雾水,“问这干什么。”   何乐知无奈地看她一眼。   “不是……你拔牙没找方驰啊?”何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继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还让人抓住了?”   何乐知麻木地看着她。   “你都去他们医院了你没找他,”何其再了解他也不能理解了,问他,“你怎么想的?跟小黑分了你要跟方驰绝交啊?”   “没有。”何乐知郁闷地说,“我那时候就不想跟小黑有关的人见面。”   他都无从跟何其解释起,说忘了他们是朋友也不准确,说顾忌韩方驰和周沐尧的关系也不准确,总之就是在心里没做区分。   “然后你现在想用我的牙哄你的好朋友。”何其说。   “是的。”何乐知点头,“我的牙已经记了过,不管用了。”   “哈哈哈哈哈,”何其笑得毫不客气,过来用手腕稀罕地蹭蹭何乐知的脸,觉得这儿子真是好玩,“你带小安去。”   “小姨也洗过了?”何乐知问。   “我俩一起去的。”何其笑着说。   何乐知最近明显比刚分手那段时间状态好多了,那段时间虽然也表现得平常,但是装出来的平常骗不过自己妈妈,眼睛里没光,脸上的笑都发苦。   何其因为他的逐渐恢复而感到高兴,何乐知正在缓慢地找回从前的自己。   当然,何其知道在这一阶段里韩方驰发挥了重要作用。   她在微信给韩方驰发消息:乐知要带我去找你洗牙,说你跟他生气,哈哈哈哈哈。   他们俩的聊天框并不完全是空的,上面还有过年的时候以及三月八号韩方驰发过来的祝福,何其每次都回了表情。这些年韩方驰每年都会拜年,节日也会发祝福过来。   韩方驰看到的时候立即回复:阿姨我们闹着玩的,我没生气[捂脸/]   韩方驰又补了一条:但是你过来洗牙是可以的。   何其说:我六月洗的,我看看你生气没,你要是生气了我可以过去再洗一遍。   韩方驰:不用阿姨,你别听他说,半年洗一次。   何其:你们太好玩了。   韩方驰:[捂脸/][捂脸/]   何乐知晚上在自己那边煮了面,韩方驰下班了直接过来,自己开门进来换鞋。   “煎蛋还是荷包蛋?”何乐知问。   “煎蛋。”韩方驰说,说完又问,“何乐知你回家告状?”   “嗯?”何乐知茫然地转过来,问,“什么?”   “阿姨说你为了让我消气,要带她给我洗牙。”韩方驰把自己都说笑了,无语地看着何乐知。   “啊,”何乐知哭笑不得,“她怎么还找你说。”   “你多大了?回家告状。”韩方驰说。   何乐知解释说:“我没告状,我是征求意见。”   “服了。”韩方驰说。   以前他们就住得近,现在直接隔壁单元了,吃饭和运动更是方便。晚上在哪儿吃要看谁先下班,谁先下班谁做饭。要是都加班就出去吃,或者自己吃自己的。当然也不是每天都一起吃,但一起吃的时候多。   何乐知偶尔早上起来晨跑,直接买早餐回来,会过来开韩方驰的门给他放玄关。韩方驰来得及就吃,来不及就带着。   周末运动也不用再特意约,想运动了发个微信问问,换个衣服就走了。   这种程度的交往出了校门后或许就显得过于密切,可在他们俩之间又不突兀。   再加上一个凑热闹的肖遥,之前何乐知总也找不出来,现在跟韩方驰住得近了,肖遥空了就往这边跑,有时候去这家,有时候去那家。   到了别人家往沙发上一躺,不拿自己当客人。   周六一大早,何乐知晨跑刚回来,就在单元门口看见坐那儿打哈欠的肖遥。   何乐知诧异地问:“你这么早干什么来了?”   肖遥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说:“睡觉。我加了个大夜班。”   “不回你自己家睡呢?”何乐知开了门,让他进去。   肖遥说:“我妈在家,白天根本不让睡觉,一会儿进来一趟。”   俩人进了电梯,肖遥嘟嘟囔囔地说:“我本来刚才去的方驰那儿,他不给我开门,让我滚。”   何乐知失笑:“方驰说让你滚?”   “我自己润色了一下。”肖遥靠在墙上说,“他就说让我自己消停待着。”   韩方驰昨晚也加班了,早上肖遥打电话来说在楼下等着叫梯,韩方驰以为他胡扯,让他消停点,再打电话就不接了。   何乐知笑着说:“他也加班了,你就在这儿睡吧。”   何乐知给他找了条短裤,又给他找了条毯子,肖遥简单洗个漱就往沙发上一趴,团着睡了。   上午韩方驰拎着何乐知的快递过来,一开门看见沙发上一个光着上身穿短裤睡觉的人,还愣了下。   他看向何乐知,指指沙发问:“谁啊?”   “肖遥。”何乐知压低声音说,又转而失笑,“还能有谁啊。”   韩方驰没说话,何乐知说:“一大早就来了,说你没给他开门。”   “我以为他瞎说,谁知道真来了。”韩方驰也跟着放低声音,“他干什么来了。”   “睡觉,刚加完班。”何乐知说。   “上这儿睡什么觉?”韩方驰又问。   何乐知也觉得好笑,“说在家睡不着。”   肖遥真累着了,睡得相当沉。中午何乐知他们做饭吃饭都完事了,他一直没醒。   何乐知问:“叫他吃点东西吗?”   韩方驰端着一碗炖牛腩放茶几上,肖遥脸正朝着这边。   五分钟没到,何乐知听见沙发那边问:“把我香醒了,还有饭吗?”   韩方驰说:“厨房吃去。”   “哦。”肖遥爬起来穿上拖鞋,去厨房找饭吃。   肖遥吃完饭把自己用的碗筷都刷了,去漱了口,接着回沙发上团着。   另外两个一人占一个沙发,一个看书,一个看手机,客厅里只余肖遥睡熟了的呼吸声。中途肖遥光着上身冻醒了,自己起来把毯子重新整整裹起来重新睡。另外俩人看他一眼,没人说话。   他们似乎迅速回到了从前的状态,是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而即便是三个人关系都好,却总有两个更默契的互相偏心。   此时这种偏心是纯粹的,不含杂质的,是少年友情的延续,来自多年前的互相温暖和彼此靠近。   作者有话说:   第一阶段“我先认识的你”结束。   下一阶段“朋友变情人”开始。 第23章   与其他人的高中时代比起来,何乐知的高中上得相对松弛,何其对他的期许从始至终都不在成绩上,好在何乐知自己心里有数,成绩稳定爬坡,到了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已经能考进一本线了。   当然这跟韩方驰的积极带动脱不开关系,到了高三,他俩凑一块儿的时候总学习,何乐知跑步也不去跑了,晚自习老师如果不在,韩方驰只要给个眼神,何乐知就拿着书和练习册老老实实坐他身后那张空桌去。   到了放学前的半小时,同学们已经坐不住了,教室里开始有嗡鸣声,韩方驰就坐何乐知旁边来,这是答疑时间。何乐知虽然成绩比不过韩方驰,但是物理成绩相当可以,偶尔还能反过来跟韩方驰讨论一番。   肖遥每次回头见他俩交头接耳都气哼哼的,韩方驰让他过来他又不愿意去,他的学习时间只在课上,都快放学了谁要听讲题。   “都明白了?”韩方驰问。   “明白了。”何乐知点头。   韩方驰:“还有问题吗?”   何乐知打了个哈欠问:“晚上来我家啊?”   韩方驰问他:“有事?”   何乐知:“不说今晚有流星雨吗?咱俩上楼顶看去?”   新闻都在说本次流星雨百年难遇,何乐知还没真的看见过流星呢。   韩方驰无语道:“明天不上课了?”   何乐知笑着说:“我妈让咱们劳逸结合。”   那时何其还没换房子,他们还住在何乐知以前的家。当晚,两个高中生一人穿套睡衣,拆了家里一片长沙发垫搬到楼顶,何乐知还拿了两听可乐。   楼顶空空荡荡,角落处堆放着几个破旧的家具,此外什么也没有了。他们借着手电的光,把沙发垫铺在中心位置,四周护栏高高围起来,夜空繁星满天,如果把脸高高仰起来,让视线之内只有星空,就会觉得孤独。   “好黑,方驰你害不害怕?”何乐知小声问。   韩方驰诚实地说:“有点儿。”   “我也有点儿。”何乐知也诚实地附和道。   韩方驰说:“咱俩好像有病。”   “没病,百年难遇呢。”何乐知往这边靠了靠,跟韩方驰胳膊挨着胳膊,“咱俩挨着就好点儿。”   预报说流星雨会在十二点后出现,十一点四十五分开始,他们就一直盯着星空。这时的星星已经没有小时候多了,跟童年时的星幕比起来,现在的星星变稀薄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肩抵着肩,等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流星。四周寂静无声,广袤的星空带给人无边的安静和绝对的孤独,宇宙之内,他们如此渺小。   十二点半了,他们一颗流星也没看见。何乐知轻轻地呼吸着,两个人的睡衣布料随着他们的呼吸断断续续地触碰在一起。   “方驰。”何乐知轻声叫他。   韩方驰在黑暗中转过头来:“嗯?”   “你有什么感觉?”何乐知问。   韩方驰转回去继续看着夜空,沉默了会儿,说:“感觉快要找不到自己了。”   “我也是。”何乐知抱着膝盖,歪了歪头,跟韩方驰碰了下头说,“好像全世界就剩咱俩了。”   “它还能出现吗?”韩方驰说,“流星。”   “不知道。”何乐知又打了个哈欠,“要不回家睡觉吧?”   韩方驰“嗯”了声。   说是这么说,但两个人还是谁也没走,大概又过了五分钟。   “看。”   在何乐知昏昏欲睡的时候,韩方驰碰了碰他的胳膊,何乐知抬头看过去,一颗小小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夜空中画出奇妙的一截。   何乐知睁大眼睛,感叹地“哇”了声。   “流星就是这样的?”何乐知惊奇地问。   “我也不知道。”韩方驰低声说。   那是对他们来说极深刻的一晚,到一点半回家睡觉前,他们一共看到五颗流星。有的画出一条短直线就消失了,有的会绮丽地穿过整片夜空,直到消失于天尽头。   而流星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天地之间仿若万物尽失,宏观和微观一齐激荡着少年正在渐渐成熟的灵魂。在这样的一晚,仍是星空之下渺小的他们俩,一起度过的。   其实放学前何乐知也约肖遥了,但肖遥出不来,没能参与进来。肖遥来了或许他们仨都不会有孤独感了,肖遥能让任何环境都变得活泼起来。   第二天一早,肖遥趴在桌上问韩方驰:“看到流星了吗?”   “看到了。”韩方驰说。   “很多?”肖遥问。   韩方驰:“非常多。”   肖遥撇着嘴又去趴何乐知的桌子,问他同样的问题。   “看到了啊。”何乐知笑笑说,“满天都是,太好看了。”   肖遥心里又不是滋味了,耷拉着脸要走。   何乐知于是笑着说:“骗你呢,等半宿就看见五颗,我俩眼睛都要瞪瞎了。”   “啊!”肖遥回头高兴地问,“真的啊?”   “真的。”何乐知说,“没什么意思。”   后来何乐知长大之后看过很多次流星,在沙漠里露营的时候一颗接一颗地从他眼前划过,但到底也再没能给他这“没什么意思”的五颗带给他的感觉。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呢,未来无限长。他们在高三忙里偷闲熬了个大夜,一个敢提一个敢跟,在楼顶无聊地看星星。   而这神经兮兮的半宿星星也没白看,第二天何乐知早上睡了一节课,韩方驰睡了一中午,到了下午,俩人开始双双头痛闭塞。   “咱俩是感冒了吗?”何乐知问。   韩方驰捏捏眉心说:“应该是吧。”   同时学校里正在涌起一波新的病毒流感,同学们相继感冒,他们俩这也不知道是看星星被风吹的还是让同学传染了,找不到根源。何乐知后知后觉地说他俩应该多穿点,韩方驰说是流感。   家里两个妹妹都还小,韩知遥还没上幼儿园呢,上一次感冒被妈妈抱着挂了一周的水,这次韩方驰怕传染她干脆没回家。   何其出差不在家,他俩白天上学,晚上回家吃药睡觉,韩方驰睡何乐知房间,何乐知睡何其房间,就这么过了好几天。   有一晚韩方驰烧得实在厉害,何乐知找了退热贴给他贴脑门儿上,韩方驰皱着眉,脸色苍白,看起来非常难受。何乐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担心地问:“要不咱们去医院呢?”   韩方驰不能摇头,只说:“不想动。”   他手心滚烫,攥了攥何乐知手腕,说:“乐知我冷。”   “我知道我知道。”何乐知整个人趴下去,隔着被子横着趴韩方驰肚子上,脸埋在被子里,闷声说,“怎么办啊……急死我了。”   那时何乐知心想,幸好他是个独生子,家里人又少,不然家里每个生病了都这么揪心。   韩方驰无意识地抬手,落下时顺着何乐知的后脑勺滑到脖子,滚烫的手心贴着他。   “不用急,没事儿。”韩方驰说。   何乐知闷在那里,想着等会儿要是还烧就得去医院了,可别烧坏了。   韩方驰脑子昏昏沉沉,眼睛也烧得疼,他那时大脑一片空白,除了难受以外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何乐知。   何乐知时而给他换退热贴,时而摸摸他手心的温度,或者摸摸脖子。每当何乐知在他脸旁边动来动去的时候,韩方驰都能闻到他袖子上淡淡的香味儿。是何其用的洗衣液味道,是一种很温柔的味道。   何乐知自己也有点发烧,但不像韩方驰烧得重,他转转悠悠地照顾了韩方驰半宿,直到后半夜烧退下来。   韩方驰睡睡醒醒,有时何乐知坐在旁边看着他,有时何乐知用酒精搓他手心,有时何乐知像个软趴趴的熊,趴在他肚子上。   韩方驰清了清嗓子,叫他:“乐知。”   “在!”何乐知坐直了说。   韩方驰看着他,“你睡觉去。”   “在睡呢。”何乐知又没骨头一样地横趴下来,肚子隔着被贴着韩方驰肚子。   他哼哼着问:“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韩方驰摸摸他的头发,说,“谢谢。”   “不客气。”何乐知趴在那里弯了弯眼睛,嘟囔着说,“只要你好起来。”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三年里,他们无疑是彼此极重要的一环,是麻木的高中生涯里彼此的陪伴者和保护者,少年纯真善良,友情真挚透明。   韩方驰是班长,成绩又好,和大家关系都不错,总是默默地照顾人。表面上他照顾何乐知更多,能够跟随何乐知极少数的心血来潮,帮他补课,帮他分析成绩。而于情感上,是韩方驰对何乐知依赖更多,何乐知身上有着不同于他人的东□□属于他自己。   类似一种恒温的包裹感,类似他袖子上缓慢释出的温柔香气。   那时的他总是长久而坚定地站在韩方驰左右,心思敏感而细腻,心怀怜爱地注视着韩方驰。   那时挺拔的少年还没有长成无坚不摧的大人,内心深处依然有着脆弱和茫然的角落。当韩方驰习惯站在哥哥的角度关照所有人,只有何乐知知道他的那些角落在哪里。   看流星的那一夜,韩方驰感到自己在渐渐流失,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他变成了虚空中的一个小小的光点。而何乐知总在他旁边窸窸窣窣地动,提醒他这儿还有个人呢。当第一颗流星在眼前浅浅画了条线,随着何乐知那一声声惊奇的“哇”,韩方驰又感到自己被重新注满了。万千星光流进他的眼睛,那也是此后很多年,韩方驰看到过的最漂亮的星空。   即便彼时少年友情无关情爱,但他们不可分离。 第24章   高考结束的夏天,对考得还不错的大家来说,是最轻松的一个暑假。何乐知报了外省的学校,韩方驰和肖遥留在本地。   肖遥美滋滋地跟何乐知说:“以后方驰就归我喽,我看你俩还怎么搞小团体。”   何乐知看了韩方驰一眼,看起来一点不担心,还说:“恭喜恭喜。”   “我俩学校隔条街,走个十多分钟就到喽。”肖遥嘚瑟地说。   何乐知配合道:“真好啊。”   肖遥满足地感叹了句:“我也感受感受三分之二的滋味儿。”   何乐知虽然配合他,但还是和他说:“你很重要,遥遥,你不是被剩下的三分之一。”   “嗨呀我知道,”肖遥不在意地晃晃头,“我已经长大了,不吃醋了。”   夏天的风虽然带着燥热的暑气,可温柔而干净。   午后何乐知趴在自己的小床上,风从窗户吹进来,房间里有着何其烤小饼干的甜香,舒服得令何乐知感到昏昏欲睡。   韩方驰端着一大碗切好的西瓜块儿进来放在桌上,也过来跟何乐知平行着横趴在床上。   群里消息嗡嗡响,几个玩得不错的同学说要出去玩,问他们去不去。   何乐知趴着问:“你去吗?”   韩方驰说:“看你。”   何乐知又问:“遥遥去吗?”   “他去。”   “那就去吧。”何乐知像个海豹一样两只手放身体两侧那样趴着,下巴抵着床,说话时头跟着一动一动的,“咱们跟遥遥一起去玩。”   何乐知对草原并不陌生,何其已经带他去过好几次了。但是跟同学们一起出来玩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两辆商务车上装着闹哄哄的他们,何乐知抱着自己的包坐在肖遥旁边睡觉,韩方驰坐在他俩后面。   草原上圈起来的一块地方,做了露营基地,一顶顶现成的小帐篷支着,里面有铺好的地垫,并且支着小桌。   分帐篷的时候两两一顶,何乐知和韩方驰话也不用说,把各自的包往一顶帐篷里同时一扔。肖遥知道他俩必定这样,压根没往他俩这边来,早就学会了不给自己找气生。   记忆里那天的天气非常不错,不晒,还有小风吹着,把男生们短袖的袖管吹得鼓起来,显得少年们更瘦,热烈中带点单薄。男生们下午打扑克,玩狼人杀,晚饭吃的烤全羊。天黑以后别人接着玩,他们俩坐一边用一副耳机听歌。   因为多云,天上没有什么星星。月亮躲在云层后面,月光半遮半掩的。   俩人都支着膝盖蜷着坐,不远处是他们的朋友和篝火,身后是帐篷里昏黄的光。   何乐知手上拿着驱蚊水,时不时往他们身上喷两下。   篝火的光映在何乐知的眼镜上,在镜片上活泼地跳来跳去。   后来手机快没电了,他们就收起耳机,只静静地坐着。风吹在身上,微凉清爽。   “洗漱去?”韩方驰问。   “走。”何乐知胳膊拄地站起来,朝韩方驰伸手,把他拉起来。   洗漱后两人躺在草地上,腿在帐篷里,上半身在帐篷外,头枕着背包,平铺在旷野之上。   这么躺着有点扎,可又很舒服,不舍得动。   何乐知转过头,冲着韩方驰这边,两人中间有半米宽的距离。   草长得高高的,直直地立在他们周围。韩方驰脑袋底下枕着背包,何乐知从草的间隙里能看到他的侧脸,还有高高的鼻梁。   “其实,”何乐知转了回去,看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月亮,笑了下说,“一想到要自己去上学了,我会有点难过,一点点。”   韩方驰没转过来,“嗯”了声说:“我也是。”   他们似乎都有话想说,又都没说,或者是不知道说什么。   高中毕业就等于告别了人生中一个如此重要的阶段,也同时要告别一些珍贵的人。上了大学就要开启新的阶段,认识新的朋友。   他们过往再紧密,可随着空间的拉远,随着新的朋友出现,随着恋爱,终究会和现在不一样。   对那时的他们来说,这种抓不着头绪的感觉很难准确描述,两个好朋友,因即将到来的分别而在内心感到空洞和惆怅。   后来何乐知腿一蜷一直地动了几下,像个虫子一样缩回帐篷里,晕晕乎乎地说:“困了。”   韩方驰也模仿他,拖着自己的包像虫子一样挪进来,拿了驱蚊水四处喷喷,说:“那就睡。”   何乐知双手叠着放在肚子上,安然地闭上眼睛。   韩方驰把帐篷拉好,躺在旁边跟着睡了。   夜晚凉爽,月光透亮地洒满草地,周围有种梦一样的静谧。半夜何乐知醒了一次,月光从透明的帐篷顶落下来,何乐知侧头看到旁边的韩方驰,见他皱着眉似乎睡得不太舒服。   何乐知坐起来,以为他冷,从包里摸出明天要穿的衣服,盖在韩方驰身上。   韩方驰醒了,睁眼看过来。   何乐知朝他笑笑,说:“睡吧。”   韩方驰又把眼睛闭上了,下巴缩在何乐知的衣服里。   过了会儿,韩方驰开口叫他。   “乐知。”   何乐知小声回应:“啊?”   韩方驰说:“我饿了。”   何乐知笑起来,说:“饿也没办法,下次我得记着再出门得多带点吃的,咱俩老是饿。”   韩方驰还是说:“饿。”   何乐知笑着用膝盖磕磕他的腿,说:“别想了,快睡。”   韩方驰转过来,朝着何乐知的方向,闭着眼睛,后来静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韩方驰醒了何乐知已经不在帐篷里了,不知道去哪儿了。等韩方驰洗漱完,见何乐知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跑回来。   “方驰!”何乐知喊他,跑过来把怀里东西往他手里一塞,催促道,“快快!我抢来的!”   韩方驰低头一看,是一包牛肉干和一包红薯干。   后面肖遥跟着跑过来,喊道:“何乐知你还我!”   何乐知大笑着拉上韩方驰跑了,回头喊:“你要能撵上我我就还你!”   “谁能撵得上你啊!”肖遥崩溃地喊,“你俩想吃你俩管我要啊!我能不给是怎么的啊!你干什么要抢我的!”   “就抢。”何乐知哈哈地说。   何乐知喜欢男生,他在青春期里隐约地意识到了。对此他没有隐瞒,诚实地对何其说了。那时候他还小,何其没有敷衍他,而是认真地跟他聊了很久,然后让他不要在自己还小的时候尝试恋爱,也不要为了确认自己性向而去恋爱,无论是和男生还是和女生。   同时何其告诉他,即便他真的只喜欢男生,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他的家里没有男性,没有父亲,如果因此导致他在情感中更偏向男性,这不是他的错。   在知道儿子性向可能更偏男生的基础上,何乐知那么多次把韩方驰带回家过夜,何其也没有审视过他们。   何乐知在她的宽容之下从不说谎,因此他没有说过他们之间有什么,那就一定没什么。   何乐知高中毕业以后,何其曾经问过他一次。   “你喜欢方驰吗?”何其问。   何乐知犹豫了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其实我自己也想过几次。”   “结论呢?”何其温和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我有点分辨不清。”何乐知坦诚地说,“我们太好了,我好像怎么关心他都是正常的,他是我的朋友,我看着他、牵挂他,已经习惯了。”   何其又问:“会仰慕他吗?”   何乐知点头答道:“会的,当然会。他那么优秀,他也很温暖,又很善良,有时候也感叹他长得好帅,哈哈哈,尤其从侧面看他的时候,鼻子真好看。”   何其也笑起来,说:“方驰确实帅。”   何乐知又说:“不过有时候我也觉得肖遥可爱,嘴嘚吧嘚吧没完的时候觉得他像个爱叫的小狗,我也挺惦记他的,也关心他。不过他们俩完全不一样,所以我的情感也不一样。就像我不会仰慕遥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没什么让我仰慕的,哈哈哈。”   “亲密接触呢?”何其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比如在一些时刻想要拥抱、亲吻?”   何乐知果断地摇头,肯定地说:“那从来没有的。想抱他的时候都是觉得他很难过,或者我难过了,亲吻从没有,别的也没有。我们很干净的,我从不幻想他。”   何乐知也并不困扰于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喜欢不喜欢没有很重要。   何其笑笑,摸摸他的头,说:“如果不想和他谈恋爱,那就是不喜欢。”   “不想谈恋爱。”何乐知先是肯定地说。   他抱着抱枕缩在沙发里,盘着腿,侧脸枕着怀里的抱枕,再一次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他的妈妈说:“我还不舍得呢。”   “为什么?”何其失笑着问,“不舍得什么?”   “他是正常的,他不喜欢男生。”何乐知把下巴埋进抱枕里,笑着说。   那时候网络还没有很开放,对同性恋的态度也没有很包容。何乐知虽然得到了何其的宽宥,但他对这方面了解得并不多,也没有从内心深处觉得这是正常的,哪怕何其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他仍觉得这不应该。他没有一次幻想过他的朋友。   而韩方驰确实是个直男,这毫无疑问。他根本没接触过同性恋,也完全不了解,那是在他的世界里还不曾出现过的概念。   因此那时的他们俩绝对是坦荡的,没有人心怀鬼胎,也没有人想要突破友情的界限。   在那几年里,韩方驰是除了何其以外,对何乐知最重要的人。 第25章   当距离被长长地拉开,他们之间开始变得遥远,虽然不能每天见面,但关系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偶尔聊天,闲来无事打个电话,买什么东西如果也是对方需要的会一起买一份寄过去。   距离也使那些界限不清的部分渐渐变清晰,不会再因过于亲密而混淆,分别以后,他们仍是一对默契的挚友。   第一年寒假,何乐知回来的当天晚上,韩方驰和肖遥就一起来了何乐知家。何其做了好大一桌菜,他们四个一起吃。   晚上何其也没让他俩走,四个人打扑克打到很晚。   何乐知左撞一下右撞一下,说:“你俩就睡这儿呗。”   肖遥没在他家住过,不确定地说:“不方便吧?”   何乐知又看向韩方驰,韩方驰说:“行啊。”   等到周沐尧出现,因为他的关系,何乐知跟韩方驰的联系非但断不了,甚至还比以往更多。周沐尧是个热情的人,他能在任何时间给别人打电话、发消息,在他跟何乐知在一块儿的时候,他经常一个视频就给韩方驰发过去了。   韩方驰是何乐知最好的朋友,也是周沐尧的哥哥,而现在何乐知跟周沐尧在同一个学校,离得更近。   在这段可以两两组合的三人关系中,每个人都在某一视角里是一个插入者的身份,每一组合也都有着不可替代性。   肖遥性格活泼,上了大学彻底撒了欢儿,他很快认识了许许多多新的朋友。在何乐知跟韩方驰还密切联系的时候,肖遥就已经找不着人了。   但每年何乐知回来,肖遥是必定要见他的,见了面也一如既往地热情闹腾。肖遥跟周沐尧性格很像,跟何乐知联系得没有跟周沐尧多。他俩经常一起打游戏,何乐知不玩游戏,只喜欢运动。   周沐尧迅速加入了原本的三人友情中,也把他们联络得更加坚固。当他开始表现出对何乐知的喜欢和追求,肖遥和韩方驰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   肖遥大学同学里有喜欢同性的男生,也是他的朋友,因此当他听周沐尧说喜欢何乐知,肖遥虽然惊讶,也没有特别震惊。其实在之前他就隐隐地感到周沐尧对何乐知有种不一样的热情,早有猜测。   而韩方驰表现出的是一种被打破了认知的难以置信,他怔怔地问:“什么意思啊?”   在何乐知跟周沐尧在一起之前,何乐知在一个节日假期里自己回了家,周沐尧没回。   自从周沐尧加入以后,何乐知跟韩方驰已经很少单独见面了。   何其已经换了新房子,房子里不再有韩方驰很熟悉的小床,似乎也换了新的洗衣液,即便香气仍然温柔,可不是之前韩方驰依恋的那种了。   何其在何乐知的床上给他们摆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杯咖啡和一盘小饼干。   只有小饼干的味道仍是韩方驰熟悉的。   何乐知有了周沐尧,韩方驰也有了关系不错的女生。   他们俩坐在床边厚厚的地毯上,像从前一样。   “方驰。”何乐知叫他。   “嗯?”韩方驰看过来。   何乐知叼着小花形状的饼干,含含糊糊地说:“如果我和小黑在一起了,你会怎么觉得?”   韩方驰认真地想了想,之后说:“我会觉得有点奇怪。”   “因为我们是同性恋?”何乐知问。   “不。”韩方驰停顿了会儿,不确定地说,“我说不清楚。”   韩方驰比高中时更加健朗、英俊,肩膀变得更宽,言行间给人一种正派的可靠感。此刻他像高中时一样盘腿坐在地上,试图厘清思路,解释自己的想法:“我会觉得我失去了你……你们,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何乐知也比从前变得更加温润,稚气散了,转而变得成熟,戴着眼睛,一副干干净净的大学生样。   “不会的。”何乐知说,“你谁也不会失去。”   韩方驰“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何其过来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化了美丽的妆出门上课去了。房子里又空下来,跟以前的房子比起来,现在的显得过大了,一旦没有人说话,就觉得空。   过了片刻,何乐知趴了下去,枕着床边,静静地说:“可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当时何乐知承诺韩方驰的“谁也不会失去”,最后也不好界定他食言了没有。   韩方驰确实没有失去任何人,在之后的这些年里,何乐知和周沐尧依然在他不远处,他们仍是很好的朋友,可以经常见面。   可他没有失去吗?   ……   何乐知现在跟韩方驰住得近了,两个人几乎每天见面,这些被封存的记忆都被一一翻新。   但他们都没有过多地提起从前,如果不是那晚跟肖遥一起喝多了酒,韩方驰可能也不会提。酒醒之后韩方驰也没再说过,似乎不提从前也是他们之间默契的一种。   韩方驰没有质问何乐知,他当初说的“不会失去”算不算食言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十几岁、二十出头的事,似乎也很难开口了。   只有肖遥这个从小就没眼色的才经常在他们面前说起从前,每次何乐知和韩方驰都对视一眼,然后闭口不提。   偶尔韩方驰能在如今三十岁的何乐知眼睛里看到二十岁的他,好像隔着中间的这些年,又和那时的何乐知见了面。   眼睛明亮,总是温和地注视。那是韩方驰极熟悉的眼神,是他十几年前所依赖的,即便在后来成年已久,每当情绪有起伏时还下意识想看到的。   似乎随着距离的消失,随着恋爱的结束,当初打破那段关系的一切因素都退了出去,也把他们拉回了原点。   何乐知中午开始思索晚上做什么菜,拿起手机发消息给韩方驰。   何乐知:房东,晚上带你饭吗?   韩方驰午休看见何乐知的消息,回他:你自己吃,晚上回我爸妈家,小魔王生日。   何乐知:!   何乐知:你空手回去?   韩方驰:啊。   何乐知:不得给你撵出来。   韩方驰:我带钱就行。   何乐知一边吃午饭一边订了个小小的冰淇淋蛋糕,家里估计订蛋糕了,这个冰淇淋蛋糕两个小姑娘吃。   何乐知把店铺地址发给韩方驰,跟他说:下班你去取,留的你手机尾号,取货人韩先生。   韩方驰:好。   韩方驰:我需要谢谢吗?   何乐知看见这条笑了下,回复:不必不必。   韩方驰没怎么送过两个妹妹礼物,给钱可以,费心去挑小姑娘喜欢的礼物对他来说就不现实。尤其韩知遥喜欢的那些对他来说好像是其他世界的东西,他小时候都没见过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因此当韩方驰拿着个极美丽的五寸冰淇淋蛋糕回来,里面还有一张手写卡片,上面写着——   to遥遥大王:恭喜离长大又近一步,无论是否长大,我们只需要做自己的大王。   韩知遥看见蛋糕和卡片,先是震惊地看着韩方驰,接着喊道:“韩方驰,你谈恋爱了!”   餐厅的爸、客厅的妈一起朝他看过来,还有从卧室探头出来的韩知墨。   “你指定有女朋友了!!”韩知遥肯定地说。   “没有。”韩方驰想捂她嘴。   “不可能!”韩知遥拿着那张卡片,“你个大直男,你还知道这些?你少骗人。”   韩方驰说:“不吃还我。”   “这是嫂子心意!嫂子人美心善!”韩知遥心情相当不错,拿着蛋糕去冰箱前倒腾半天,腾出地方来冷冻上。   另外仨人都不吭声,只悄悄打量他。   “你哪来的嫂子。”韩方驰平静地说,“乐知哥给你买的。”   “啊!我说呢!”韩知遥对没有嫂子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失落情绪,爱有没有。   韩知墨笑着回卧室,爸妈纷纷转开眼,不再对他感兴趣。   韩知遥把卡片拿回卧室夹在笔筒前,扬声跟韩方驰说:“你谢谢乐知哥。”   “他说不用谢。”韩方驰说。   虽然韩方驰家里不催婚,但韩知遥这一嗓子还是喊出效果了,吃饭的时候庞女士和老韩相继向他提问。   庞女士问:“最近有谈恋爱的想法吗?”   韩方驰说:“我没什么想法。”   庞女士点点头,倒不劝。   老韩又试试探探地问:“方驰,你和小方还有联系?”   韩方驰干脆地答:“没有。”   老韩“啊”了声,过会儿又问:“你要是还放不下,要不再联系联系呢?”   “——啊天哪!天哪联系人家干吗!”韩知遥崩溃地叫道,“圈圈姐在北极摸熊呢谁要谈恋爱啊!”   韩知墨笑着说:“我哥不着急,你们别催了吧,不敢回家了。”   “就是啊,这家还能不能待了!超过三十岁未婚是有罪吗!”韩知遥无语地说。   韩方驰心想这时候看出有妹的好处了。   “随口一问,不催,不催。”老韩笑呵呵地说。   “谁催了,”庞女士也说,“就问问。”   韩方驰从上段恋爱分了到现在再没谈,家里聊起他的时候,老韩和庞女士分析他是旧情未了。   但也没怎么当他面提过,主要这也没法提,韩方驰不等说话,两个妹妹都给堵回来,干脆不让问。   他们仨平时基本上各过各的,到了这样的时候又拧成一股绳,家里孩子多就是难管。   也正是因为这样,上次韩知遥和庞女士的战争哥哥姐姐都没回来帮她,她才那么生气,要跟他们绝交。   饭后韩方驰把碗洗了,又坐了会儿就要回去了。   庞女士问:“不在家住?”   “不了,上班远。”韩方驰说。   他这几年除了过年基本不在家住,有时过年也是吃了年夜饭就回去了。现在不习惯在家住了,知墨知遥都长大了也不方便。   他临走之前韩知遥朝他招手,悄悄说:“你来。”   韩方驰进她房间,问:“干什么?”   韩知遥关上门,小声说:“这次家长会你去。”   韩方驰当即说:“不去。”   韩知遥眼睛一竖,“你少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韩方驰。”   “你又惹什么事了?”韩方驰问。   韩知遥:“没惹事,但我预感到老师不会说我好话,妈去回来我俩还得吵,你要想让家里消停你就去。”   韩方驰神色不变:“我不去。”   “哦好好好。”韩知遥点点头,“那我等会儿就告诉圈圈姐,说你想她,想跟她死灰复燃。”   韩方驰抱胸靠着墙,微挑起眉,“你试试?”   “试试呗。”韩知遥掏出手机来,“我现在就发。”   韩方驰:“时间。”   韩知遥手机一扔:“下周五下午!”   韩方驰开门出去,说:“你想发就发。”   “我不发,我永远跟你一条心!”韩知遥追着讨好地喊了句。   “你敢反抗魔王大人,”何乐知笑得不行,“你不要命了。”   “我给她开完家长会都可能做噩梦。”韩方驰生无可恋地说,“有一次家长会开了两个小时,我自己占了半小时,这辈子没让老师这么冷嘲热讽过。”   何乐知问:“她真能发吗?我觉得不会。”   韩方驰说:“她不能。我就是不想家里又吵起来,我懒得断官司。”   说完想想韩知遥,又补了句:“也不一定,可能真发。”   何乐知又笑起来,问:“发了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韩方驰说,“我会收到一条消息,问我又被威胁什么了。”   韩知遥嘴里的圈圈姐,是韩方驰上一任女朋友,一个有点内向的女孩,但是熟了偶尔又有点跳脱。在韩方驰和她在一起那两年多里,何乐知跟她见过挺多次,和她关系不错,也很喜欢她。 第26章   韩方驰周五下午做足了心理准备,提前换了班,老老实实去开了家长会。   倒比他以为的好一些,韩知遥最近除了早恋以及月考故意数学考了个三十分以外也没闯什么祸,因为她早恋的事是被数学老师告的班主任。   韩方驰对此已经相当知足,老师连三分钟都没说上就换下一位同学了。   庞女士晚上发微信问老师怎么说,韩方驰润色了之后转达了一下,最后加了一句:最近挺听话。   庞女士:出息了。   韩方驰回了句:你教育得好。   庞女士:正话反话?   韩方驰笑着回:当然是正的。   庞女士在韩方驰和韩知墨身上没操过的心都在韩知遥身上补回来了,前两个孩子的成长阶段她过得顺风顺水,韩方驰不用说,韩知墨虽然偶尔小小地叛逆一下,但成绩不用人操心,大体上也是个乖孩子。   到了最小的韩知遥这里,她这些年攒的省心全没了,好在韩方驰和韩知墨能帮她分担一些,比如韩方驰去开家长会,韩知墨管成绩。他俩不管也不行,当时怀上韩知遥是个意外,在征求他们意见时两个孩子都给了支持的意见,所以后面每次庞女士找他们俩协助管教的时候都会说他俩有责任。   因为这个,韩知墨长大以后被人问意见时说得最多的就是“我保留意见”,她已经早早的被上过一课,就是意见不能乱给。   数学只考了三十分的事被韩方驰润色掉了,转头给韩知遥发消息:需要谈谈吗?关于三十分。   韩知遥马上回:不需要。   韩方驰:实际能得多少?   韩知遥:120左右。   韩方驰:下次能正常考试吗?   韩知遥:好的哥哥,一定一定。   要是从韩知遥嘴里听到声“哥哥”,那肯定是心里有鬼。韩方驰为了避免中圈套,及时结束了聊天。   宁肯的消息这时发过来,问韩方驰周末打球不。   韩方驰:可以。   宁肯:乐知去吗?   韩方驰:稍等。   何乐知正在接受零零后整顿职场的洗礼,被新来的实习生上课。几个实习生都是凭领导的私人关系过来的,一个有点经验的,两个刚毕业的,本来何乐知跟他们不太接触得上,刚开始一段时间也没怎么碰面,后来总有人让他们过来跑腿,时间长了才把人和名对上。   早上何乐知出门晚了点,路上还堵了会儿,到公司已经过九点半了。他不用严格打卡,没活儿的时候来去自由,在一楼等电梯还碰上领导了,也刚来。   “吃过了吗?”领导问。   “吃了,你呢?”何乐知说。   “我没有,早上家里没饭,等会儿让谁给我订个麦当劳,真饿了。”领导跟何乐知私交甚好,也没架子,说起话来很熟络。   何乐知从背包里拿了个保鲜袋,里面装着根早上煮的玉米,递过去给他。   这本来是给韩方驰煮的,煮完才知道韩主任一大早就走了,于是带来准备下午饿了吃。这会儿领导倒不挑,笑着说:“那我不用等麦当劳了。”   电梯到了,这会儿上班高峰已经过了,电梯里七八个人,门刚要关上,外面传来大嗓门儿的一喊:“哎等等等等!”   何乐知按了下开门键,一个穿着粉色背带裤的女生撞进来,抬头看见何乐知,喘着气说:“谢谢何工!”   何乐知随口打了声招呼:“早,才来啊?”   “闹钟定错时间了!”女生一看就是跑着来的,小声跟何乐知说,“我从地铁站一路飞奔,累死我了。”   何乐知笑了下说:“下次别弄错了。”   公司正常八点半打卡,睁只眼闭只眼的可以到九点,这已经够宽松了,领导不怎么抓考勤。   到了公司楼层,实习生站在门口最先出去,刚要跟何乐知说话,一回头看到大领导也从电梯里出来,表情登时魂飞魄散,转头开门跑了。   领导拿着玉米去了自己办公室,何乐知刚开了电脑,收到了实习生的消息。   先是态度诚恳地道了歉,关于今天自己的迟到。何乐知看得一头雾水,最后看到一句:下次请当面批评我,不要阴阳我。   后面还跟了一个“求求了”的表情。   何乐知看完消息脑中只有一个问号,回复:不管是哪句话让你有了这种感觉,不是我的本意,抱歉。   过会儿对面发来:那可能是我想多了,您别介意。   何乐知没有再回复,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和如今的职场新人有了深深的代沟,他时常对现在的新人感到不理解,要说不礼貌也挺礼貌的。但转念想到了韩知遥,想想再过几年她当了实习生,那肯定也能把职场整顿得明明白白,就又理解了一些。   何乐知茫然中拿起手机,给韩方驰发了条:新同事请我不要阴阳。   韩方驰的消息同时发过来,问他周末打不打球。   何乐知:好的。   韩方驰:什么阴阳?   何乐知:阴阳怪气。   韩方驰:你都会阴阳怪气别人了?   何乐知心想他还没有韩方驰会呢,可不敢这么说。   这段时间里,他们又变成了彼此的联系人第一顺位,两个分享欲都不是很旺盛的人,偶尔把想要分享的发给对方,不会占据太多时间。   他俩小时候也不是两个特别爱说话的人,经常都是默默地待在一块儿,不一定非要聊点什么,就一起安静地坐着也觉得挺舒服的。   宁肯刚出门回来,有段时间没跟他们一起打球了。在门口跟韩方驰的车遇上,他们仨一起进来的。   何乐知就一套衣服,都装韩方驰包里了,他俩只拿了一个包,何乐知拎在手里。   宁肯问:“你俩是不最近又偷着练球了?”   “我们偷着练干什么。”韩方驰说。   “你们想赢我的饭。”宁肯笑着说。   “那说不定快了。”韩方驰说。   今天宁肯的队友是个新的朋友,他俩看起来没什么默契,加上何乐知进步飞快,今天这场球的确把宁肯赢了。   何乐知坐一边喝水,朝宁肯晃晃球拍,笑着说:“宁哥,吃饭吃饭。”   “吃吃吃,”宁肯第一次输给他俩,还有点不服,“今天我俩第一次玩,等下回的。”   “等呗。”何乐知明显心情很好。   “下次咱俩一伙。”宁肯说。   “不跟你一伙,”何乐知笑起来,“玩一半你再给我撵回来。”   “你不道歉就不撵你,”宁肯又说,“那下次我跟方驰一伙,你跟小尚一伙。”   何乐知马上又说:“那也不行。”   韩方驰把他俩球拍装起来,在旁边说:“你是不是输不起。”   “你俩天天一起打,打顺手了。”宁肯说。   “谁天天打了。”韩方驰把俩人各自要换的衣服拿出来,递给何乐知。   “下次换换。”宁肯跟他俩商量。   “不换。”韩方驰东西都收拾完了,站起来说,“洗澡去了。”   何乐知也站起来跟着过去了。   韩方驰提醒他:“隐形摘了。”   “好的,记得。”何乐知说。   之前经常去的球馆装修,今天换的是个新地方。到了更衣室何乐知一蒙,推了下洗澡间的门,又是一蒙。   这儿的更衣室和洗澡间没有隔间,都在一起,跟澡堂一样,里面有俩人正在洗澡。   何乐知跟韩方驰对视一眼,韩方驰问:“还洗吗?”   何乐知无奈地摇摇头。   不认识的人还稍微好点,跟认识的人赤裸着面面相对着洗澡,这对何乐知来说是不可能的事。韩方驰无所谓这个,进去快速冲了下,出来换上衣服,宁肯和他朋友刚过来。   何乐知在门外站着,衣服也没换,宁肯看见他,问:“不进去呢?”   何乐知答说:“你们洗吧,我南方人。”   宁肯和他朋友进来,韩方驰已经穿完了。   “乐知没去过澡堂啊?”宁肯笑着问。   韩方驰“嗯”了声说:“从小就不去。”   高中那会儿何乐知就不去外面洗澡,高中毕业那年特别热,男生们经常去澡堂待着,看电影吃饭打扑克汗蒸,能待一天,晚上还能在那儿过夜。何乐知只去过两次,汗蒸服都是去楼上房间换的,不进公共更衣室。汗蒸服极宽松,动作大了领口顺着肩膀往下掉,让人非常不自在,后来何乐知就再不去了。   韩方驰那时候不知道别的,只以为他脸薄不好意思,那也没劝过,没觉得他扭捏,每次都跟他一起去楼上房间换。   对那时的韩方驰来说,何乐知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反过来也一样。   夏天衣服薄,不洗澡的话上外面风吹一会儿也晾干了,挺着到家也能将就。现在天凉了,运动这身衣服穿不出去,得把外套和裤子直接裹外面。   何乐知今天穿的还是件连帽卫衣,韩方驰没让他直接往身上套,等宁肯他们出来,里面没人了,韩方驰让他进去,说:“我给你看着门,你快洗。”   “不让别人进啊?”何乐知失笑,“那能行吗?”   “能,三五分钟的事。”韩方驰把他推进去,“快去。”   何乐知以极快的速度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出来,还真有两个人跟韩方驰一起站在门口,都低头看着手机。   何乐知头发还没干,只用毛巾搓了几下,这会儿乱七八糟地顶着就出来了,整个人感到非常清爽。   “可以用了。”韩方驰平静地跟那俩人说。   “好的,谢谢。”   那两个人进去了,他们俩一块朝电梯走,何乐知小声问:“你怎么说的?”   “就说里面在清洁,稍等。”韩方驰说。   何乐知笑起来,“可我也不像啊。”   “不管。”韩方驰理所当然地说。   他们上学那会儿韩方驰也经常会说“没事儿,不管”,现在他一这么说,就让何乐知感觉到非常熟悉。   何乐知抬眼看看他,韩方驰现在要比上学时大上两号,更壮一些,没那么单薄。单看脸的话,也更成熟了。   韩方驰感应到他的视线,侧过头来。两人视线一碰,在他们曾经无比习惯的角度上,都从对方视线里看到了恍惚的熟悉感,那种归位感在一瞬间里让人感到非常舒服,也非常踏实。   何乐知弯起眼睛,朝他笑了笑。   韩方驰说:“有一段时间,我总是梦到你。”   “梦到我什么?”何乐知问。   “很多。”韩方驰说,“梦到一起上学的时候。”   “高中?”   “嗯,也会梦到你跟我一起上大学。”韩方驰牵了牵嘴角,可能觉得有点好笑,又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27章   韩方驰在说完这句话后转开了视线,何乐知仍看着他。   韩方驰说不知道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何乐知每一次梦到高中,梦里都有韩方驰。如同刚才韩方驰说的,也会梦到他们一起上大学,包括现在。梦不讲逻辑不讲道理,偶尔何乐知梦到工作以后的韩方驰,却仍是他高中时的模样。   但何乐知已经是个被认定了的恋爱脑,他忽略了他们的关系在前,现在这句“我也是”含在嘴边,没法说出口。   “其实我……”何乐知笑笑,咽下了后半句。   “你也是?”韩方驰接上他的话。   何乐知问:“我可以这么说吗?”   韩方驰没回答,两人一起走进电梯,何乐知看着他问:“你信吗?”   “信啊。”电梯里只有他们俩,韩方驰按了关门键,眼睛平视前方,平静地说了句,“你应该的。”   何乐知点点头,说:“是的。”   最近的生活对他们俩来说应该都在一个非常恰当的舒适区内,生活平稳,没有动荡,工作、运动、社交,都在这个舒适的区间,尤其对何乐知来说,有一种平静的安逸。   如同他们俩共同构建起的一处安宁的居所,这里不被打扰,处处妥帖。   在近距离的相处下,他们表现出的是一种成长以后的熟稔。是有边界的亲近、沉默的观察以及不动声色的包容。   从何乐知跟周沐尧分手以来,韩方驰一直是这样的。   他像十几年前的何乐知一样,以一种持久而坚定的陪伴和注视,用几个月时间,托着何乐知过了那段难堪的、不能言说的戒断期。   随着时间的缓慢流淌,一切尖锐的、深刻的都变得平滑和迟钝,它将被打磨、填充、抚平。   周沐尧仍偶尔联系何乐知,只是不再执着地想要和好了。他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强迫自己接受了他已经失去了何乐知,他似乎也成熟了。   他的戒断期比何乐知来得晚,何乐知从分手那天开始,而他是从那场暴雨之后。   他不再去公司楼下等何乐知,也不再请任何人帮他挽回。只有在两次喝醉失去清醒以后,给何乐知发消息,说了自己的想念和痛苦。   他的戒断期一定比何乐知要长,因为在这八年里他得到的更多。疼痛和后悔不可避免,他必须承受。   “周沐尧”也不再是一个不能当着何乐知的面提起的名字,他总会在时间之下变成一段记忆。   所有那些强烈的情绪终会归于遗憾,只是或许还需要一点时间。   那些在变故之下竖起来的防备和疏离,那些刻意表现出的冷静和沉默,也随着时间渐渐消失了。在这个过程里,韩方驰一直表现得成熟又得体,是一个非常可靠的哥哥一般的角色,一个被信赖的治愈者。   即便是何乐知把他划分到周沐尧那边的事,韩方驰也再没提过,大度地原谅了。   因为何乐知在韩方驰眼里是透明的,韩方驰能够一眼看穿他。何乐知一直表现得理智,跟周沐尧的歇斯底里比起来,他要冷漠很多。而那些强行斩断一切的果决,在韩方驰看起来,就像一种应激反应,出于保护自己的下意识行为。何乐知在一个柔软的环境中长大,他并不善于应对伤害。   而当何乐知真正意义上地从容下来,回归他本身,韩方驰在这段时间内偶尔的欲言又止也开始不忍着了。   韩大夫确实是个沉稳可靠的哥哥,他是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他宽厚善良。可这不妨碍他松弛下来以后本质上非常记仇。   韩方驰的生日在冬天,已经很冷的时候。   他生日这天,何乐知一早过来,还端了碗面。韩方驰还没起,卧室门没关,何乐知没过去,脱了外套在餐厅叫他:“方驰,早起会儿。”   韩方驰“唔”了声,也没个动作,当没听见。   何乐知又叫“方驰”,韩方驰不起他就隔几秒一声“方驰”,持续了好多声,念经一样。   韩方驰终于睁开眼睛,平躺着侧过头来,朝着门的方向,说:“你自己跑去。”   “不是叫你跑步。”何乐知哭笑不得,“我过来了?”   韩方驰出个声算是答复了。   何乐知走过去,倚着门,眼睛弯弯的,看着他说:“生日快乐。”   “谁生日?”韩方驰像是还没醒,有点蒙蒙的。   “你啊。”何乐知说。   “我生日?”韩方驰穿着睡衣,脑子也不知道转了没有,又问,“今天吗?”   “是的。”何乐知又说,“请早起一会儿,把面吃了。”   韩方驰拿起手机看了眼,还真是。   手机上有几条消息,半夜韩知墨韩知遥发来的,还有早上庞女士发来的,让他晚上回家吃饭。韩方驰一一回了,并收下了韩知遥66元的生日红包。   “可以起了吗?”何乐知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   韩方驰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来,睡衣和被子都睡得乱七八糟的。   “礼物呢?”韩方驰问。   “没准备。”何乐知说。   韩方驰光着脚下床,找了一圈拖鞋,穿上说:“要不你准备一下呢?我没有深灰色衬衫了。”   何乐知先是眨了下眼睛,随后笑起来说:“你有。”   “坏了。”韩方驰说。   “唔。”   何乐知每年都会给韩方驰准备生日礼物,从高二知道他生日开始。何乐知能记住身边每一个重要的人的生日,虽然没有几个。   韩方驰洗漱后过来吃早餐,他的早餐是何乐知起早煮的长寿面,宽宽的面只有一根,何乐知不让他咬断。   “不咬断怎么吃?”韩方驰找到面的一头,夹着它问。   “可以咬断,只能一口一口断,不能断得乱七八糟的。”何乐知坐在一旁,拄着脸说。他穿了件浅色毛衣,整个人看着暖洋洋的。   韩方驰在他的视线下把一根面全吃完,以及一颗圆圆的荷包蛋。   “明年还给我煮这个吗?”韩方驰问。   “应该会的。”何乐知想了想说。   “那你少煮一截,这么长我强吃完。”韩方驰深吸了口气说,“很撑。”   “好的。”何乐知先答应下来,又说,“不是你睁眼就饿的时候了。”   韩方驰垂眼看着碗里的汤,低头喝了口,随口道:“我什么时候睁眼就饿了。”   高中时代还在长个子的男生总像吃不饱一样,胃就像个无底洞。何乐知那时候总怕韩方驰饿,书包里总备着吃的。   他们同时想到了那次草原上的露营,何乐知抢了肖遥吃的,把肖遥气得大喊大叫。   何乐知还在那儿没心没肺地笑着说:“后半宿我老惦记你饿醒了的事儿,都没睡踏实,满脑子都是方驰饿了。”   韩方驰把碗里汤都喝完,站起来拿着自己的碗和筷子去厨房洗了。洗完碗走出来,一手的水没擦干。   何乐知说这事韩方驰一直没接他的话,只沉默着听。   何乐知以为他真记不清了。   然而韩方驰走到他背后的时候,突然从后面一把兜住他下巴,满手的水蹭他脸和脖子上。   何乐知没防备,脱口而出一声低呼,被卡着下巴不得不仰起头。   “你还记着呢?”韩方驰挑着眉问。   他跟个高中生似的,幼稚地用虎口卡着何乐知下巴,另外一只手还故意把水都掸他一脸,何乐知“唔唔”地反抗。   “你不都忘了吗?”韩方驰盯着他。   何乐知后脑勺被迫顶着韩方驰肋骨,嘴被捏着说不了话,眼睛气得亮晶晶的。   “不想搭理你这事,你自己还往这上面提。”韩方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生日,强势起来了,哪还有半点儿平时沉稳的样,手上的水全都糊何乐知脸上,说:“我看看你怎么忘的,我帮你回忆回忆。”   何乐知头发和脸被他磋磨得乱七八糟的,又反抗不了,这事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何乐知怎么也没想到韩方驰到了现在还翻出来说。   “你再忘一个我看看。”韩方驰放开他的时候扔下一句。   何乐知一被放开马上站起来,凳子刮地磨出长长的一声。   “韩方驰!”何乐知无语地说,“你几岁了啊!”   “比你大半年。”韩方驰大摇大摆地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何乐知一脸的水只能用袖子擦,眼睛睁圆了瞪着韩方驰背影,说他:“这点气你忍到现在才撒啊?”   “我还没撒完,你等着吧。”韩方驰进了房间说。   何乐知气笑了,把门口的两个纸袋拎着扔韩方驰房间去,往地上一扔,也不朝里看,转身走了。   韩方驰捡起来看看,分别是一件外套和一件灰色衬衫。   “谢谢。”韩方驰很有礼貌地说。   “生日快乐!”何乐知不情不愿地说完,拎着外套关门走了。   韩方驰好像一下子年龄倒退一半,何乐知回家重新洗了脸换了衣服,到出门上班都感到不可思议,这点仇竟然能记半年。   何乐知没准备带他晚饭,他过生日肯定有地方吃饭。   下午韩方驰发消息来,说晚上要出去吃饭,问他去不去。   何乐知暂时不跟他好了,没回他消息。   方驰:去吗?   何乐知手机放一边,当没看见。   方驰:小黑应该得去。   何乐知不会去,但韩方驰还是每次都问问他,走个流程。   何乐知一直没回,到了下班时间,韩方驰问:你是没看见还是不回?没看见我还得给你打个电话。   乐知:。   方驰:知道了。   韩方驰下班先回家吃了个饭,然后才去肖遥他们那儿,他又不喝酒,过去也就发挥个寿星到场的价值,起不了太大作用,坐了会儿就要回家了。   临走前肖遥朝他说:“周末我要去你家吃饭。”   “我家没饭。”韩方驰说。   肖遥说:“那我去乐知那儿。”   周沐尧坐得远,在跟别人说话,没注意他俩这边。   韩方驰说:“那你得问他,周末有事儿没。”   肖遥:“干吗?你不知道?”   韩方驰无从说起他俩早上由他而起的幼稚的冲突,笑笑说:“你自己问吧。”   “你俩咋了?”肖遥说。   “谁啊?”周沐尧坐直了,看过来。   “别问,你不认识。”肖遥头也没转过去地说。   “啊。”周沐尧又转开头。   “走了。”韩方驰抬了下胳膊,开门出去了。 第28章   何乐知跟韩方驰比起来就是完全不记仇。韩方驰一点事能记半年,何乐知记一天。   到了第二天早上,何乐知起来,洗漱完估计韩方驰醒了,发个消息问:三明治?包子?玉米?   韩方驰:玉米1,鸡蛋2,豆浆1。   何乐知:好的。   韩方驰:谢谢。   何乐知:不客气。   昨天短暂地不好了一天,睡一觉就忘了。   何乐知拿着韩方驰那份早餐过去开了门。一个保鲜袋装了玉米,一个保鲜袋装了俩鸡蛋以及一袋没冲的豆浆粉,另外一个乐扣盒里装了半盒洗好的车厘子还有一个剥完的橙子,这些往玄关柜上一放,转身要走。   韩方驰正在刷牙,从洗手间探头出来,咬着牙刷说:“早。”   “早。”何乐知见他出来了,跟他说,“豆浆你自己冲。”   “好的。”韩方驰说,“谢谢。”   “不客气。”何乐知回应道。   韩方驰打量他,叫他:“乐知?”   何乐知温和地转过来,扬了扬眉:“嗯?”   韩方驰垂眼笑笑,说:“没事儿。”   “没事儿叫我干吗,”何乐知说,“上班去了。”   “拜拜。”韩方驰说。   何乐知“嗯”了声,关门走了。   何乐知从小就是个没脾气的小孩儿,亲近的人怎么都行,这点也是像何其,总有一种宽和纵容的姿态,不爱计较。   关系再好的朋友也会有矛盾,他俩高中的时候也有过摩擦,有两次何乐知学习态度不端正,韩方驰给他讲题的时候他总说闲话,韩方驰脸撂下来,他俩也闹了点别扭。   撑不到第二天,何乐知就会跟没事人一样过来,再说话依然是笑呵呵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韩方驰也差不多,那会儿也没脾气,看他笑就跟着笑,俩傻小子就和好了。   何乐知这一点特别好玩,自己待会儿就跟重启了一样,前面事都忘了,一种迷迷糊糊的好玩。   他关门走了之后韩方驰笑笑,吐掉了嘴里的泡沫,漱了口。   这一年的春节来得晚,除夕夜在公历二月。   年前公司结算了几笔项目费,何乐知拿了不少的奖金,填补了他买房后干瘪的账户。何乐知拿了奖金后给何其买了个包,当作新年礼物。   往韩方驰家里买了个洗地机。   给肖遥买了两瓶气泡酒。   这两瓶酒相比其他人的就略显敷衍了,不是何乐知不愿意好好买,是肖遥自己要的。   何乐知发消息给肖遥问他想要什么礼物吗,肖遥当时正在看直播,直接甩个链接来,说:那你买瓶这个,下次上你那儿吃饭我尝尝。   于是何乐知花了398买了两瓶,还送了一堆杂七杂八,就这么解决了一份新年礼物。肖遥给何乐知塞了两张超市购物卡,让他买年货。   何乐知说:“我不要,我妈都买完了。”   肖遥“啧”了声说:“别人送我好多,也没有时间限制,你就留着呗。”   “你要吗?”肖遥问韩方驰。   韩方驰反问:“我家不过年?”   “哦好好,有话你不会好好说。”肖遥于是也给他两张,问,“那你给我礼物了吗?乐知给我礼物了,你没给你凭什么要我卡?”   韩方驰:“你不就让他给你买一瓶酒吗?另外一瓶我买的。”   “订单拿来我看看。”肖遥伸手说。   “删了。”韩方驰说。   “一共398你俩套我两千的卡。”肖遥说,“我这辈子跟你俩算不明白。”   “我让你算了?”韩方驰问他。   “好好好,行行行。”肖遥蹲那儿研究洗地机,说,“服了服了。”   何乐知在一边笑不行了,说:“要不我再给你买个洗地机吧?”   “等我什么时候换房子吧,现在我那房子乱得它磕脚。”肖遥说。   后来临到节前,何乐知给他约了次家政,把他的房子做了套精细清洁和收纳,据说窗明几净,锃光瓦亮。   除夕当天各回各家,韩方驰回家给家里每个成员发了红包,又收下了父母的红包。家里仪式感很足,节日和生日都会好好过。   韩方驰和每年一样,吃完晚饭就走了,说困了。   手机上一堆拜年消息,还有各种群里乱七八糟的消息,韩方驰迅速扫了一眼,没有医院的消息就行。   何乐知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刚上车,用车上蓝牙接起来,说:“乐知?”   “我!”何其的声音从音响里透亮地传出来,她嗓音极好听,毕竟是唱歌的嗓子。   “阿姨过年好。”韩方驰笑着打招呼。   “好着呢,方驰你在哪儿呢,你家吃完没?”何其问。   “吃完了,刚从我爸妈家出来,准备回去睡了。”韩方驰答。   “来这儿来这儿!小姨他们一家都走了,家里就我和乐知好没意思,快过来。”何其笑着喊他,“我俩说要守岁,马上要守不住了,这么干干巴巴的咋守,你过来咱仨斗地主。”   她说话快起来跟唱歌似的,听着节日氛围更浓了,衬着外面不断爆开的烟花,有一种很热闹的感觉。   “我……”   不等韩方驰话说完,何其接着说:“等你呢,扑克都拿出来了。”   韩方驰只得笑笑,说:“好的,阿姨。”   他在电话里听见何其跟何乐知说:“搞定!”   何乐知小声说:“真厉害,还得是你。”   韩方驰不是第一次来何其这儿过年,甚至不是两次三次。   大学的时候或者再后来何乐知跟周沐尧在一起以后,他也来过。那会儿周沐尧跟家里也还没重新联系,他爸还没原谅他的大逆不道,那时候就何其、何乐知、周沐尧和韩方驰一起在家过年。   他开车到了何其家,除夕夜小区不关大门,车可以随意进出。韩方驰直接把车开到何其家门口,刚一停好车,何其已经开门在等他了。   韩方驰笑着打招呼,何其朝他招手,等韩方驰走到了把他拉进去,拨开他头发上的鞭炮屑,说:“谢谢你的礼物,正合我意。”   何其的新年礼物是一套瑜伽服和一罐面膜,都是她常用的。   “乐知帮我挑的,我不会。”韩方驰诚实地说。   “你出钱就是你买的,你要实在不会下次你直接问我也行,缺什么我告诉你,哈哈哈。”何其说。   何其家供暖非常不错,即使是一楼也热得不行。何其跟何乐知都穿着睡衣,韩方驰脱了外套,里面是件黑色加绒卫衣,腿上牛仔裤坐下膝盖也绷得紧。   他坐了会儿就开始出汗了,地暖快把人烘干了。   何乐知问他:“我找套睡衣给你穿?”   “行。”韩方驰点头。   “那你跟我上楼换。”何乐知说。   何乐知房间在二楼,何其也在二楼,此时正在给韩方驰收拾今晚的房间。   何乐知打开衣柜,蹲那儿拨来拨去。   “这还留着呢?”韩方驰指着一套蓝色的睡衣说。   “哪个?”何乐知顺着他的方向看,笑着说,“我从小到大的睡衣都在,我妈都不扔,说看着就能想起我穿它们时候多大。”   那套是高中时韩方驰每次来何乐知家穿的那套,还在衣柜里板板正正地挂着。   “现在你穿它可穿不上了。”何乐知弯着眼睛说。   睡衣宽宽大大,哪怕韩方驰比何乐知高点壮点也能穿。   换了衣服以后就舒服多了,韩方驰洗漱之后下了楼,他们仨还真团在沙发上玩了半宿斗地主。何其说白玩没意思,得真赢的,仨人面对面建了个小群,每局有输赢就在群里互相转账。   最后算总账只有何乐知自己输,何其和韩方驰都赢了他不少。   何乐知抗议道:“你俩打伙牌了吧!”   何其伸胳膊抻懒腰,搓搓他头发,大笑着说:“就你那臭牌吧,谁跟你一伙谁输。”   何乐知输了半宿,输得气急败坏,坐那儿盘着腿。   韩方驰站起来去拿了瓶水喝,再回来时从后面把两个红包放在何乐知身前松了手,红包顺着何乐知滑溜溜的睡衣布料丝滑地落进口袋。   何乐知仰起头看他。   韩方驰喝了口水说:“我爸妈给的,给你了。”   “这是弥补我吗?因为赢我那么多?”何乐知问。   韩方驰“嗯”了声,拧上瓶盖放一边,说他:“你别输哭了。”   “你轻点寒碜我吧,韩方驰。”何乐知哭笑不得地说。   韩方驰在他脑袋顶敲了敲,“睡觉去了,困不行了。”   何乐知揣着两个红包从沙发上站起来,也跟着上楼了。   沙发、茶几包括地毯上的扑克和果皮都没收拾,毯子胡乱堆着,灯也不关,明天睡醒再说了。   好像过年就应该是这样的,每个人手忙脚乱,再一起把家里弄得乱糟糟,不这样就没有除夕气氛。   何其很喜欢这样,何乐知也喜欢。   韩方驰进房间之前跟何乐知说:“睡了,晚安。”   “睡吧。”何乐知笑笑,“明早不叫你起来吃早饭,你自然醒就行,我俩也不吃,你不用起来。”   “好的。”韩方驰说。   韩方驰关门之前,听见何乐知又开了口。他声音里带一点点笑意,还有熬了大夜后的惫懒。   “谢谢方驰。”   韩方驰回头看他,何乐知正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笑着看过来,在走廊的小灯下面,显得非常温柔。   韩方驰挑起眉,“谢什么?”   何乐知牵牵嘴角,单侧脸上浅浅地有个窝。   “你知道。”何乐知抬抬下巴,看着他说,“我想说的你都知道。”   在一年里最欢庆的一夜过后,所有热闹和喧嚣都重归寂静,放了一宿烟花的夜空只剩下模糊的白烟和朦胧的月亮,街道上只余人群散去后的冷清。   对何乐知来说,这是有些波折的一年。   当这一年里的一切变动和波折都只剩余烟,此刻何乐知在一个极安静的空间内,认真地跟韩方驰说谢谢。诚恳地、感激地谢谢他的朋友。   韩方驰站在原地,和他对视了几秒。   何乐知从小就比别的男生多点敏感和感性,这是韩方驰从认识他的最初就知道的。这些特质也正是当初韩方驰所需要和依赖的。   两个人隔着半条走廊静静地看着彼此,韩方驰渐渐在何乐知的视线下挑起眉。   “这会儿又我都知道了。”韩方驰说。   “我不知道,”韩方驰转开视线,进了房间,“跟你不熟。” 第29章   对韩方驰这张嘴,何乐知已经习惯了,接受度良好,并且善于应对。   何乐知回自己房间之后给韩方驰发了条消息。   韩方驰看了一眼,表情还像是有点嫌弃,锁屏睡觉了。   乐知:咱俩第一好[拉钩/]   韩方驰初二就要上班,何乐知跟何其初三的机票,出去玩了十天。年后何乐知就得忙起来了,春天他们总闲不下来。领导主动给他延长假期,让他元宵节后再上班。   出去玩的时候何其经常发消息,偶然还接个电话。   何乐知问她:“哈哈,你谈恋爱啦?”   “有段时间了。”何其说。   “这个怎么样?”何乐知问。   “就那么回事吧,”何其思考了下,判断说,“不算特别喜欢。”   何乐知笑起来,何其在谈恋爱这方面一直是游戏人间的态度,从没想过结婚。这些年何乐知虽然没见过她的男朋友们,却也知道不乏有人想和她定下来,长久在一起。何其并不需要一段婚姻,在何乐知还小的时候她都没选择靠一段婚姻来帮她养大儿子,现在就更不需要了。   “之前给你送花那个,戴眼镜那个。”何乐知回忆了下,评价说,“看照片挺帅的,是他吗?”   “不是,那个不真诚,表演成分太重了,我讨厌虚头巴脑的男的。”何其嫌弃地说,“演什么演,拍电影啊?”   “哈哈哈,所以你没跟他在一起?”何乐知笑着问。   “狗都不谈。”何其说。   何乐知跟何其别的都像,就恋爱观不像。何乐知长情又乐于包容,何其就非常挑剔,并且眼里不揉沙子,懒得磨合,心烦了直接拜拜。   或许她对男的本来也没什么期待,谈个恋爱当个生活调剂,并不特别上心。对身边其他人都上心,就谈恋爱不。她身上有种跟何乐知不同的矛盾特质,本性细腻善良,一谈恋爱又冷漠犀利。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矛盾,一切违和的存在必定事出有因。   何其也从来没对何乐知隐瞒过他的出生,他是何其被欺骗之下的产物,她拍过婚纱照的男友说自己其实已经有了一个谈婚论嫁的未婚妻,两相选择之下最终回归了那个知性温婉的女孩儿。   小姨何故当时拎把铁锤去那男的家把他家砸个稀巴烂,车也砸了。   等到何其发现自己怀孕了,身边人都不让她留,何其却没犹豫过一次,坚定地生下他。   “他选择我做他的妈妈。”何其说。   所以何乐知从来不劝她好好谈恋爱,找个人定下来。何其后来说当初那场欺骗其实是好事,她过了一段不常规的,除了相夫教子、回归家庭以外的人生,看到的是不同的风景。到了现在依然是想和谁谈和谁谈,不想谈拉倒,不用跟谁相看两相厌。   何乐知听何其吐槽笑得不行,韩方驰的电话这时打过来。   “方驰。”何乐知声音里的笑意收不住,招呼了声。   “聊天呢?先等会儿再笑。”韩方驰问,“你快递有两个泡沫箱,生鲜吗?需要我拆开放冰箱不?”   “我不记得买的什么了。”何乐知自然地说,“那你拆开看看呗。”   韩方驰从玄关柜拿了剪子,蹲何乐知家门口拆快递,电话免提放一边,问:“跟阿姨玩得开心?”   “挺开心的。”何乐知问他,“你晚上吃什么?”   “单位吃完回来的。”韩方驰说,“盒饭。”   “饭搭子不在自己吃没意思了吧?”何乐知笑着说。   韩方驰“嗯”了声,说:“没意思。”   何其在洗手间涂精油按摩头皮,能听见何乐知跟韩方驰打电话。   “这什么?冰淇淋?圆筒的。”韩方驰拆开快递说。   何乐知想起来了,说:“应该是黄油,这个要冷冻。”   “知道了。”韩方驰又说,“另外一箱是个瓜。”   “那你吃了吧,吃不完冷藏。”何乐知说。   韩方驰看着旁边几个快递,问:“别的我给你放门口,你回来拆?”   “你都拆了呗。”何乐知不在意地说,“顺手了。”   这些都是何乐知年前买的了,年后才发货,买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韩方驰蹲那儿拆了半天快递,杂七杂八的。   何乐知说:“袜子你拿一盒,黑色是你的。”   “嗯。”韩方驰说。   快递都拆完,韩方驰把它们各就各位放好,带着拆完的包装和他该带走的东西关上门。   “进电梯了,挂了。”韩方驰说。   “好的。”何乐知说,“晚安。”   电话挂了,何其散着头发从洗手间出来,笑着说:“你俩过上日子了。”   何乐知说:“离得近呗。”   何其坐在床边,低头回手机消息,一边说:“方驰最近谈恋爱没。”   “没,”何乐知说,“总有人给他介绍,他不太想看。”   何其又说:“他以前的女朋友呢?”   “小圈吗?”何乐知回答,“小圈下个月回来,我看她朋友圈说的。”   “方驰跟她感情挺好是不?”何其问。   “好,小圈特别好。”何乐知笑笑说。   “那怎么分了。”何其回完消息,手机扔在一边,看着何乐知问。   何乐知摇摇头,“我没问过,方驰不喜欢被问私事。”   说完往下一躺,打了个哈欠,“说不定小圈回来他俩还能好呢,他们很合适。”   何乐知回来的时候韩方驰没在家,临时被派去出两天差,元宵节当天才飞回来。   假期还没过完,何乐知反正没什么事,开车去机场接他。   韩方驰落地后收到何乐知消息,说在停车场等他了。   “你怎么来了?”韩方驰上了车,意外地问他。   “我闲着也是闲着。”何乐知笑笑,“好久不见。”   “明天上班了吧?”韩方驰问。   “是的,明早我会准时把早餐送达。”何乐知点点头,又说,“请留出早饭时间。”   韩方驰笑笑,“吃什么?”   “汤圆儿。”何乐知说,“单位发的。”   “我单位也发了,放你冰箱了。”韩方驰说。   “说的就是你单位,我单位我还没去呢。”何乐知笑着推推眼镜,“一猜就是单位发的,总不可能买那么多。”   何乐知没在的这段时间韩方驰根本不吃早餐,晚饭也都是外卖或者单位吃。在何乐知没搬这边住以前韩方驰虽然不是每天都做饭,但也经常做。何乐知搬过来之后好像两个人一起吃惯了,突然又剩一个人就不想做也不想回家吃了,确实就是像在电话里说的,觉得没意思。   何乐知在外面玩的那些天韩方驰总有种假期还没过完的不正式感,就像别人都在放假只有他上班,实际上只有何乐知还在放假,其他打工人都上班了。   现在何乐知回来,韩方驰终于有种生活回归的感觉。   午饭吃完,韩方驰回办公室吃水果。乐扣盒里装着切好块的蜜瓜和凤梨,还有十几颗蓝莓。   牙体牙髓的王主任过来串门,见韩方驰端端正正地坐着吃水果,手机也不玩,“扑哧”一声就笑了。   “吃什么呢?坐姿这么端正。”王主任问。   韩方驰从抽屉里又找个叉子,拿纸擦擦递给他。   王主任也不客气,往桌边一坐,跟着一起吃。   “这么甜呢,”王主任爱吃凤梨,满意地说,“一点不涩。哪买的?”   “我家楼下水果店。”韩方驰说。   “蜜瓜也好甜。”王主任称赞道。   “瓜网上买的。”韩方驰说完又补了句,“应该是。”   何乐知喜欢吃水果,家里水果不能断,韩方驰时不时去楼下水果店充个卡,具体每天能吃到什么不一定,水果盲盒一样。   王主任吃了人半盒水果,还交代说:“明天上班给我带俩凤梨,多谢韩主任。”   韩方驰答应下来,一边漱口一边给何乐知发消息:同事让明天带俩菠萝。   乐知:你今天吃的吗?   韩方驰回:是的。   乐知:好的。   之前何乐知每天在家的时候感觉不明显,这次何乐知出门加上韩方驰出差,俩人前后半个月没见着,何乐知再回来韩方驰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踏实感。   早上还没醒,何乐知开门的声音响起,听见他在门口放东西那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保鲜袋的声音、外套布料的摩擦声、车钥匙和保鲜盒的磕碰声,都让韩方驰在醒来那几秒钟奇妙地感到很安稳。   何乐知上班又不着急,有时他来早了不急着走,会在外面磨磨蹭蹭地转来转去,或者在沙发上坐会儿。   韩方驰半睡半醒间要是听不到他声音,会睁眼叫他一声:“乐知。”   何乐知要是没走就会平静地答应:“在。”   韩方驰就会在那一瞬间被一种感觉卷起来,类似一种很舒服的安全感,在蒙眬中被接住了。   其实这种感觉韩方驰并不陌生。   如同高中时代每次进了教室下意识的一眼,看到何乐知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如同长大以后每次聚会,进了各种场合时看到何乐知在笑着朝他打招呼。   是一种“熟人”在的感觉,睡觉也好、沉默地坐着也好,都在一个人的视线之下,是被看着的。   韩方驰睁开眼睛,缓了几秒钟。   “乐知。”   房子里没传来回音,有一种空荡荡的安静。   韩方驰坐起来,冬天日出晚,光还没强到能从遮光帘外透进来,房间里有种昏暗的沉闷。   “方驰?”何乐知温和的声音突然从阳台的位置传过来,带着属于他的语调,带着一点点疑惑,“叫我了吗?”   韩方驰看向门口,出了个声。   他能听见何乐知慢悠悠的脚步声,走到门边停下来,停在一个看不到房间里面的位置。   “方驰,”何乐知声音里带着清晨的笑意,在门口说,“我刚才发现窗户上面有个小鸟窝,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去年你发现了吗?” 第30章   韩方驰从这时发现自己很喜欢何乐知语调扬起来叫他“方驰”。   他总是这样的,用一个称呼开头,带着等待回应的尾音。后面无论接什么都有种互动感,在讨论或商量,哪怕跟个简单的需求也不像命令。   如果韩方驰晚两秒应答,他就会下意识看过来,目光里是一种平和的寻找,直到两人视线碰上他再说话。   每当这样的时候,韩方驰就会看着他,到他把话说完。   “方驰?”何乐知抬起头,看着在泡茶的韩方驰。   韩方驰看向他。   “小罗他们下月10号有一次徒步,”何乐知说了个山名,在一个距他们城市坐高铁需要三个小时的地方,“他问我来着,我报名了。”   小罗是上次一起徒步的那两个领队朋友之一。   “去。小罗挺好的,你们可以一起玩。”韩方驰说。   “你去吗?”何乐知问他。   韩方驰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又看看自己的排班,说:“我去不了,10号我出诊。”   何乐知点点头,说:“好的。”   韩方驰除了第一次带何乐知跟他们认识上之后就再没一起去过了,他时间不自由,周末也不是每周都能休。何乐知单独跟他们去过一次,当天来回,后来时间没合上过。   现在天还没暖下来,山上还有雪,平时下了雪连室外跑步都不能常跑,何乐知有阵子没痛快地跑过了。   “你注意防滑。”韩方驰知道他有经验,还是说,“尽量跟他们一起,别跑太快。”   何乐知“嗯嗯”地点头,“知道了。”   小罗其实已经问过何乐知好几次了,周围徒步的多,越野跑的少,包括小罗自己也没尝试过跑山,他想让何乐知带他跑一次,只是冬天不合适。   他们有个徒步群,群还挺活跃的,何乐知潜水看他们张罗去这儿去那儿的,有点蠢蠢欲动。韩方驰不在群里,他根本不玩户外。   这次去徒步的一共就十几个人,临时建了个小群,都是朋友关系,食宿和车都是小罗一起帮订的,之后看花了多少再算钱给他。   订房之前小罗在群里搞了个接龙,让大家报数住单人间还是双人间,双人的话要把谁和谁一间也报给他。   何乐知在群里报了个单人间。   “这你要吗?”韩方驰手机递过来让他看。   何乐知拿过来看,是刷到的一个骨传导耳机。   “我不怎么用耳机,我喜欢风从耳边吹过去的感觉。”何乐知把手机还给他,又笑了两声,“不过你要是想给我买的话我也可以收下,我的坏了。”   韩方驰问:“什么颜色?”   “都行。”何乐知说,“谢谢好朋友。”   “不熟。”韩方驰毫无波澜地说。   何乐知探身从茶几上的水果盘里拿了颗橙子摆韩方驰面前,示意他吃吧。   最近领导出去谈个大项目,何乐知手里有个小活儿,他得在出门前赶出来。他一忙起来又开始加班到很晚回家,晚饭各吃各的,韩方驰买了水果放何乐知冰箱,再把他快递取了。   快递站的小哥都记得他了,看见他就直接报了何乐知的尾号,问他:“对吧?”   “对。”韩方驰笑笑,“谢谢。”   何乐知又一次加班到半夜,出来时发现外面下起了雪。   雪下得不小,落在身上能清晰地辨认雪花的形状。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小层,还没有把路面完全遮住,被风一吹就像被子掀开的一角,一点点扩大范围卷到另一边。   何乐知把拉链拉到顶,手揣兜迅速跑着上了车。   街面上安静得只有风和雪,唯余何乐知一辆车在黑夜里吃力地穿行,雪粒把车灯打得斑驳,冬天的确很冷。   冻了一天的车,即便已经开到家了也暖不起来。   在这样瑟缩的冬夜里,当何乐知一打开门,迎面的不是本该有的满室黑暗,而是玄关一盏夜灯散着暖色的柔光,拥着地暖的温度包裹上来。这一刻何乐知直观地感觉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归家感。   韩方驰走之前留了灯,还在玄关柜上贴了张便签,何乐知换完鞋拿起来看,上面是他从高中起就极熟悉的字体,和本人一样的板正英俊。   ——水果装好了,冰箱里。明天我早走,不用早餐。买了面包,冰箱里,明早复烤三分钟,可以晚起。   短短三行字,何乐知看了好半天。看完又把便签纸贴了回去,就着门口的小灯,拿出手机,对着它拍了张照片。   眼前的画面定格在屏幕里,如果要给这张照片命名,何乐知或许会叫它“幸运”。   冰箱里放着韩方驰洗好的葡萄和草莓,像何乐知平时那样装在保鲜盒里。   旁边放着何乐知非常喜欢吃的一家面包店的全麦奶酪牛角,何乐知偶尔前一天去买了就会拿它当早餐,但是不经常去。   韩方驰还在这家面包店里买了两瓶自制酸奶,也放在旁边。   何乐知洗了个热水澡,穿着睡衣把脸埋在被子里,干了一天活儿脑子早就昏昏沉沉,可躺在床上却半天都没能睡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他和韩方驰都各自谈了恋爱的那年。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何乐知甚至记不清韩方驰当时女朋友的长相了,只记得是个可爱的、很敢说话的女孩儿。   睡前脑子里凌乱闪过的这些,让何乐知当晚做了一些关于那时的梦。   梦里有方驰,有周沐尧,还有那个女孩儿。那时他们都还非常年轻,梦里他和方驰仍是最好的朋友。   外面的雪下了整夜,连绵地铺满世界,使凌厉的边沿都变得柔和,像是包了层防撞海绵。   何乐知沉沉地睡了一夜,再睁眼时已天光大亮,早过了平时的起床时间,但并不急着起。他陷在床里,周身都是自己的体温,实在非常舒服。   面包复烤过后,表皮变得更焦脆,何乐知坐在餐桌边,慢悠悠地吃完了他的早餐。   一只手举着面包,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机,把昨晚那张照片发给了何其。   何其:方驰?   何乐知:[愉快/]   何乐知没有地下车位,车要停在小区外面,车位倒是好找,就是遇到这种天气时麻烦一些,得先把车上的雪清掉。   吃过早餐何乐知拿着除雪铲出了门,然而到了车边,发现他的车已经被清过了,每一片玻璃上都干干净净。   何乐知坐进车里,想起上学时经常他跑步回来,书桌上、桌斗里的书和发下来的卷子都已被整齐地各自归类,偶尔上面还附带已经被做好的笔记。   这次何乐知倒不跟韩方驰说谢谢了,点火启动了车。只是几天不见,有点想念他的朋友。   工作虽然赶完了,但因为好几个人有事,原定9、10号两天的行程有变动,要推迟三天。   何乐知发消息问:方驰,12、13号你有空吗?   韩方驰:没有门诊,可以安排,怎么了?   何乐知:小罗他们后延了几天,你想去吗?   韩方驰:你想让我去?   何乐知肯定地回答: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群消息。   何乐知:@luo 我更正一下房间,乐知1,方驰1,谢谢小罗。   小罗:方驰也去啊?   何乐知:是的,哈哈。   小罗:okk。   因为韩方驰的加入,让何乐知莫名地对这次徒步增加了一点点除了他喜欢的运动之外的期待值。   韩方驰没有越野装备,何乐知之前给他买过,但是没有冬天的衣服。冲锋衣何乐知有好几件,里面的速干层和保暖层赶紧给他买了套。   “太麻烦了,找套运动服穿可以了,我又不跑。”韩方驰说。   “不太行,出了汗很难受,尤其冬天。”何乐知说,“没让你自己挑,别嫌麻烦。”   “那你拿我手机买。”韩方驰把自己手机扔过来。   何乐知瞥了眼他手机,刚开始没管,过会儿沉默地把自己手机放一边,拿起韩方驰手机,没有密码不用解锁,打开购物软件。   “好的啊。”何乐知说。   韩方驰在一边坐着看书,听见何乐知又平静地开口:“房租你和你同事怎么算的,我转给你吧。”   韩方驰看向他,何乐知一脸正常地买着东西,看起来毫无异常。韩方驰探身过去把手机从他手里一抽,锁了屏揣起来说:“没电了,拿你的买吧。”   何乐知就又换成自己的手机,“好的。”   韩方驰时间紧,别人是11号去,13号回,韩方驰11号走不了,他俩得12号起早走,目的地是一个县城,到了直接跟其他人会合就得上山了。   韩方驰身上就背了个包,放了水袋,其他东西何乐知什么都不让他背,把他从头到脚罩得严严实实,帽子手套也戴好了,还戴了护目镜。一套蓝黑色的装备下来,把韩方驰平时的严肃大夫气质全改了,变成了一个运动系长腿帅哥。   “好帅。”何乐知笑着说。   韩方驰看着何乐知,也这么觉得。   何乐知这次没怎么跑,冬天跟夏天不一样,他没让韩方驰跟着他跑长段,只一起低速跑了几段,多数还是快走下来的。   只是这样也觉得挺痛快的,冬天有独属于冬天的凛冽干冷,冰凉的空气不等吸进肺里就被周身的热度烘暖了,在萧瑟之中反而让人感到一种寒冬将尽的希望。   “要歇会儿吗?”何乐知问。   他虽然有点喘,却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雀跃。   韩方驰说:“不用。”   “冷吗?”何乐知又问。   “热。”韩方驰说,“我想把外面这层脱了。”   何乐知摆手不让他脱,“别,防风的不能脱,里面那个薄羽绒一吹就透了。”   如果不是何乐知,韩方驰绝不可能在冬季参与任何户外运动。对一个喜欢在恒温条件下运动的人来说,这种时冷时热的户外环境实在麻烦。   可当何乐知语气轻快地问:“方驰,你有没有一种……像是被干净的冷空气洗了一遍的感觉?变得很轻松。”   韩方驰按照他说的仔细感受了片刻,还真的这样觉得。   “有。”韩方驰说。   何乐知笑起来,“我好喜欢这样。”   在持续不间断的运动中,时间的流逝先是会变得很快,再渐渐放缓。到达最高点之前的一段路很陡,何乐知没给他俩带登山杖,像这样不太好走的地方他就会先上去,再回头朝韩方驰伸手。当两人的手隔着手套碰到一起,何乐知会攥紧他,把他拉上来。   “你冬天经常出来跑?”韩方驰问他。   “偶尔,不经常。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啊。”何乐知失笑,“冬天咱们那儿封山了,去外地至少得三四天,我在上一个单位不能随便请假。”   何乐知说到这儿的时候停顿了下,接着又说:“小黑回来的话我也出不来,或者去见他。”   现在何乐知已经能很平常地说起周沐尧,提起以前的事也没什么。   韩方驰“嗯”了声。   这些话他们本不该像现在这样问答,按照他们的亲近程度,何乐知冬天出不出来越野、都干什么了,韩方驰不应该不知道,他不该需要问。   可偏偏就是存在这么一段长长的空白期。说不熟也熟;说不是朋友,仍是很好的朋友。但对彼此的日常一无所知,除了在人群中以外不会单独见面。   到了最高点,俩人找了片空地歇了会儿,吃了点东西补充体能,其他人在他们后面隔着一小段距离。   接下来都是下山,歇过之后何乐知从包里拿出个东西来,说:“你把这个戴上。”   “什么?”韩方驰看了一眼。   “髌骨带。”何乐知说,“正常你用不上,臀腿肌肉肯定够的,但是冬天下山还是戴上,稳妥一点。”   韩方驰伸手要接,何乐知已经蹲了下去,说:“我来。”   他动作自然地蹲在韩方驰侧旁,把髌骨带绑在韩方驰膝盖周围,不断调整位置。   韩方驰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帽子和一截下颌线,呼出的白气散在周围,画面里有一种又冷又暖的质感。   一侧戴完,何乐知挪了点位置,去给他绑另一侧。   韩方驰沉默地看着他。   “何乐知。”   听到他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名字,何乐知手上动作没停,回应道:“嗯?”   韩方驰问:“你还谈恋爱吗?”   “啊?”何乐知抬起头看他,哭笑不得道,“这是什么问题?”   韩方驰不说话。   “目前没有想法,以后我不确定。”何乐知仍是认真地回答了。   “还像上次那样吗?”韩方驰问。   何乐知顿了下,问:“什么样?”   两个人隔着眼镜静静地对视半晌,韩方驰开了口,淡淡地说:“谈了恋爱就不跟别人好了。”   何乐知轻声问:“谁是别人?”   韩方驰直接说:“我。”   何乐知没有回答,他错开眼,不再仰着头,只继续把手上动作做完,仔细地调整了半天,确认两侧都绑好了才站了起来。   “你不是别人。”他转身之前说。 第31章   到达山下天已经黑透了,在附近找了家店吃了饭,包的商务车直接把他们拉回县城。   “冷吗?”何乐知问。   最后一排坐了三个人,何乐知坐中间,韩方驰和小罗各坐两边。空调还没热起来,靠窗的位置一直散着凉气。   韩方驰摇头说“不冷”。   “你可以睡会儿,我提前叫你。”何乐知又跟他说。   “别睡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小罗在另外一边说,“你一睡我也该困了。”   “那你也睡。”何乐知笑着说。   小罗不睡,拉着何乐知聊越野跑的事,他们有共同话题,何乐知说话不急不躁的,又很认真地回答,聊起来很舒服。韩方驰抱着他俩白天背的包安静地坐在另一边,车里渐渐暖了起来,热气烘得人昏昏欲睡。   何乐知在中间可能怕挤着他俩,肩膀后背挺得直溜溜的,随着车的颠簸偶尔晃一下,衣服蹭在一起时的摩擦声有一种白噪音似的催眠作用,温暖而干燥地刮着人的耳朵。   韩方驰又往里面挪了挪,给他留出更多空间,趁这俩人没说话的间隙问何乐知:“你坐这么直干吗?”   “我不挤。”何乐知示意他,“你别太靠里,窗户凉。”   “你往后坐,上课呢?”韩方驰朝他侧侧下巴。   何乐知于是顺着他的意思靠着椅背,这样他跟韩方驰就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何乐知伸手往韩方驰那边试了试,感觉不到凉气了,收回了手。   “方驰你也开始徒步了?”小罗探头看过来。   韩方驰“嗯”了声。   “那我把你也拉群里?”小罗问。   “我不进,”韩方驰马上拒绝了,又说,“乐知在就行。”   何乐知在旁边笑着说:“他不是经常有空。”   “也就是乐知不来的话你也不来,是这意思不?”小罗问。   韩方驰闭着眼说:“可以这么说。”   “那不拉你进群了。”小罗说,“你是一个附属品。”   何乐知弯了弯眼睛,看着他的附属品。   附属品还附和地又“嗯”了声。   小罗工作财务相关,平时是个相对严谨的人,还擅长做表列明细,带队几乎不出差错的。   所以当他拿着同一间房的两张房卡递给他们俩,何乐知说不是这样的,小罗笃定地说:“不可能错,你肯定报的双人间。”   别人昨天都住过了,各自拿了房卡直接上楼,只有何乐知跟韩方驰还没拿到。   “我没有啊。”何乐知茫然地说。   小罗找到聊天记录,还跟他说:“你看,乐知1,方驰1。”   “对啊,”何乐知啼笑皆非,“这不都是1吗?”   小罗眨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啊!啊啊我整岔了!整岔了整岔了,主要别人说俩名的都是双人间,我一看见俩人挨一块儿就默认双人间了,对,那应该是‘乐知方驰2’哈?”   “没事儿,再开一间就行。”韩方驰说。   小罗接着说:“不过也不重要,我就是没整岔你俩也得一间,没那么多房,昨天两个单人间的都合成标间了。”   何乐知跟韩方驰对视一眼,一时都没说话。   韩方驰问小罗:“你跟谁住?”   “我屋有人了。”小罗说,“你要跟我住啊?那我可以让小齐去小涛那屋,他俩也熟,小涛是单人间。”   “不用吧。”何乐知在一旁说。   小罗又说:“你俩要不嫌麻烦,可以谁走二百米再去另外一家宾馆开一间,也不远,就稍微旧点儿。”   “我过去。”韩方驰说。   何乐知已经拿房卡开了门,回头看他一眼。   小罗打了个哈欠说:“那我可不管你们了啊,你俩不然就对付对付得了,别折腾了。”   “谢谢小罗,”何乐知跟他说,“早点休息。”   小罗朝他俩挥挥手,回自己房间了。   插了房卡,房间亮起灯。   韩方驰已经在搜另一家宾馆的位置了,站在门口没进来。   何乐知把东西都放沙发上,刚开始没吭声,脱了外套,又拿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俩人一里一外,各顾各的。   “你睡——”   “你倒是——”   两人同时开口,话音撞一块儿去了。   何乐知抿了抿唇,先接着说完:“你倒是进来啊。”   韩方驰问:“咱俩一间?”   “不然呢?”何乐知反问。   跟十几岁的时候比起来,他俩现在好归好,但肯定是有边界感的,不能跟个小孩儿似的动不动拍拍摸摸的,也不会过于亲密。   这些都基于他们想让对方相处间更舒适,是心照不宣的尊重。   可这不妨碍何乐知在刚才,以及此刻,在韩方驰表现出想跟小罗住以后,心里泛起小小的不得劲儿。   这点不得劲儿还随着两人沉默的时间拉长而逐渐增加了。   能够把背包同时往帐篷里一扔的年纪已经过去了,现在别说帐篷,一起住个标间都为难。   “跟小罗住也行,再换一家也行,”何乐知说,“跟我住不行。”   他看向韩方驰,想起韩方驰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平静地问:“因为跟我不熟,是吗?”   韩方驰看着何乐知绷起来的下巴颏儿,渐渐挑起眉,在何乐知的视线之下迈步走进来,反手关了门。   “反咬一口,”韩方驰说,“不知道谁计较的多。”   “我计较你了?”何乐知反问,“我说不能跟你住了?”   “住。”韩方驰把背包摘下来往沙发上一扔,“我无所谓。”   难得的一点算不上矛盾的小摩擦,使得房间里虽然装了两个人,却没人说话,各自收拾各自的东西,不宽敞的四方小屋,俩人要是不注意点儿一转身都能撞上。   白天身上穿的一身还都没换下来,洗澡间对着床的这一侧是片磨砂玻璃,说能看见不至于,说看不见又模模糊糊有影子。   韩方驰拿着手机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说完就开门出去了,房卡也没拿。   一个电话打了二十分钟还不回来,何乐知洗完澡穿好T恤和裤子,过去开了门。   韩方驰正站在门口的走廊上,对面是个假窗户,韩方驰面朝着门,一只胳膊肘拄着窗台站着,另一只手拿着手机,随意地垂在身侧。   门一开,俩人视线直接对上。   何乐知笑起来,明知故问:“打完了?”   韩方驰晃晃手机,当作回答。   何乐知做了个服务生的引领动作,笑着说:“请进。”   韩方驰于是垂眼走进来,走过何乐知旁边的时候,闻到一股清新的皂香,带着潮湿的水汽,扑在他脸上。   “洗漱用品我都放里面了,你用我的,浴巾我也给你带了一个。”何乐知搭着床边坐下,和他说,“水得放一会儿才热。”   韩方驰“嗯”了声。   何乐知笑笑地说:“我也打个电话。”   “你用不着。”韩方驰瞥他一眼,拿着要换的衣服进去了,“没你那么讲究。”   何乐知也不坚持,“噢。”   韩方驰洗完出来,何乐知正背对着坐在靠里侧的床,低头看着手机。   听见声音,回头看了眼。   “房间有点冷,”何乐知对他说,“你别着凉。”   韩方驰问:“空调开了吗?”   “开了。”何乐知说。   韩方驰坐在另一边的床上,两张床中间隔着不到一米的空。是一个虽然不直接去看,也能用余光看到彼此的距离。   房间没有主灯,只有不太明亮的四个暖色筒灯,光线昏暗,有种陈旧舒缓的色调。   空调的热风干燥地吹在身上,周围渐渐暖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占一边床,安静地待着。   何乐知刚开始坐着,后来趴在床上,手机也不玩,只侧枕着胳膊发呆。   韩方驰扫他一眼,见他这么老老实实地趴着,笑了声。   何乐知看过来,问他:“笑什么?”   韩方驰问:“想什么呢?”   因为没戴眼镜,何乐知有点看不清,韩方驰在他的视线里晕得很模糊,他眯了眯眼睛,说:“什么也没想。”   “困了?”韩方驰问。   何乐知说:“有一点。”   韩方驰于是掀开被子躺进去,说:“睡,我关灯了。”   灯一关,房间完全暗了下来。   空调和洗手间的排风声在黑暗中变得很有存在感,他们听不到彼此的呼吸,但是如果有谁翻身的话,布料的摩擦声会非常明显。   时间在安宁的夜晚中静静地流逝,是一种舒缓的流淌。   后来何乐知似乎睡着了,韩方驰开始能听到他的呼吸,安稳绵长。他们的呼吸在间隔中有规律地裹缠在一起。   韩方驰闭着眼睛,感到何乐知仿佛离他很近。   “方驰?”何乐知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来。   韩方驰回应他:“怎么了?”   “你睡着了吗?”何乐知问。   “没有。”韩方驰说,“我以为你睡着了。”   “我也没。”何乐知轻笑了声。   他侧过头来,虽然太黑了看不到,还是朝韩方驰在的方向看过来,带着一点点笑意说:“你记得有一次你来我家住,睡在我房间地板上吗?”   韩方驰“嗯”了声说:“记得。”   “我现在就有一种那天晚上的感觉。”何乐知笑着说,“我那天总想低头看你,和你说点什么,不舍得睡。”   韩方驰问他:“不自在吗?”   “没有啊,”何乐知说,“很舒服。”   黑暗把人遮盖起来,谁也看不到谁的眼睛和表情。   在这样的环境里,可以说一点在平时不好意思说的话。   “刚才你要跟小罗住,虽然是因为我平时事多,而且我是个gay。”何乐知停顿了下,接着有些郁闷地说,“可我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不等韩方驰说话,他笑着说:“我可能是吃醋了,我想。” 第32章   何乐知曾经在一段时间里,钻牛角尖一样地思考过一个问题,即同性恋究竟怎么跟朋友相处才是正确的。   在他的性向明确以前,他和他的男生朋友们可以自然、亲近地交往,彼此不用避讳。   可当他的性向明确以后呢?他再和朋友毫无界限地交往,还是可以的吗?   韩方驰因为何乐知的两句话睁开眼睛,也朝他的方向转过去。   韩方驰问:“像肖遥一样吗?”   “可能是,”何乐知又笑了下补充说,“他现在已经不了。”   “谁理他。”韩方驰带点嫌弃地说。   何乐知想象如果肖遥听到这句话,耳边仿佛已经开始聒噪了。   “你吃醋没问题,你当然可以。”韩方驰清了清嗓子,语气平常地说,“但你少双标。”   何乐知:“嗯?”   “你是不是gay,事多不多,”韩方驰面朝着何乐知说,“我都无所谓,你现在让我再睡你房间地板上我都行,从小也没觉得你事多。”   不等何乐知回应,韩方驰接着反问:“你现在连我家都不愿意住,我还敢跟你住一屋呢?”   “我……”何乐知让人问得没话说,“我”完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   “不是滋味你也挺着吧。”韩方驰的表情即使看不到也能想象得出,看起来一定十分冷漠,“别双标我。”   何乐知被人一顿输出,只得闷闷地说:“知道了……”   韩方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何乐知也翻过去,俩人后脑勺对着后脑勺。   何乐知心想小时候也没见你嘴这么厉害。   韩方驰心里什么也没想,闭着眼睛,只觉得心情非常不错。   彼此都睡了非常踏实的一觉,尽管中间醒了两次,也很快又睡了。后半夜供暖时房间变得很热,空调还一直吹着热风,韩方驰被子往旁边一踢,翻来翻去地热醒了。他刚一坐起来,何乐知已经把空调关了,轻声说:“睡吧。”   韩方驰就又躺了下去,一闭眼就直接睡到了天亮。   这天早上,韩方驰是在何乐知的视线下醒过来的。   他无知无觉地睡到八点半,中间没被任何事打扰。当韩方驰睁开眼睛,看到何乐知正坐在另一张床边中间的位置,腿屈起来,脚踩着自己这张床的床沿,在托着纸杯喝热水。见韩方驰醒了,何乐知扬扬眉毛,朝他笑了笑。   一股强烈的安宁和妥帖感卷了上来,韩方驰愣愣地看着他。   何乐知以为他还没醒,声音放得很低:“早呢,还可以睡。”   房间的光线来自从窗帘透进来的光,昏暗的,朦胧的,有一种梦的颜色。   何乐知不想影响他睡觉,就再没跟他说话。   韩方驰又把眼睛闭起来,躺了几分钟。他莫名地想到了当初的那顶帐篷。半夜饿得好久再没睡着,当很久之后他再睁眼,看到月光之下何乐知睡得毫无防备的脸。   这次出门回来,何乐知没过几天清闲日子就开始出差。他的繁忙期到了,拎着行李箱,一走就是一周多。   他忙起来抓不着人影,肖遥来了两次他都不在家。   有一次肖遥晚上约了人来这边吃饭,吃完顺路来韩方驰家待会儿,敲了半天门,是周沐尧给他开的。   四目相对,俩人都有点疑惑。   “小黑?你在这儿干啥呢?”   “遥遥你来干吗?”   韩方驰在书房跟同事打电话,一出来看见他俩在沙发上,一人端个盆,里面放着四分之一个西瓜,拿勺吃。   “你怎么也来了?”韩方驰问肖遥。   “我路过来待会儿怎么了。”肖遥刚才吃川菜吃咸了,把西瓜吃得吸溜吸溜的。   “哪来的西瓜。”韩方驰又说。   “我带的。”周沐尧说。   他俩都是路过上来坐坐的,一个吃的川菜,一个吃的湘菜,都吃咸了,西瓜吃完肖遥又说:“驰哥给泡点茶喝。”   韩方驰忙得一直打电话回消息,没空搭理他们俩。   “我没空。”韩方驰说。   周沐尧站起来去把茶台端过来,“我来吧。”   “这要不是……我都不上你这儿来。”肖遥差点嘴一秃噜说“要不是乐知没在家”。   肖遥看了眼在那儿烧水找茶叶的周沐尧,挺高的个子往茶几边一蹲,任劳任怨,也挺乖的。   他现在不摆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儿了,肖遥也不呛他了。   “最近没找我呢?”肖遥问。   周沐尧抬头看过来,说:“你老骂我。”   “你活该啊。”肖遥理所当然地说。   “我也没说不该,”周沐尧说,“我不惹你不就得了。”   他要是接着找何乐知,接着整好像离开何乐知就活不起了那一出,肖遥还得骂他。但他消停下来,可眼神里并没有恢复过去的神采盎然,又让肖遥有点心软。   “这段时间忙不?”肖遥问。   “刚忙完一段,最近还行。”周沐尧说。   他蹲着窝腿,累了直接往地上一坐。   俩人一个坐地上的,一个坐沙发的,面对面喝茶。   韩方驰打电话间隙过来喝了一杯,在旁边单人沙发上坐下。   周沐尧问:“乐知还好?”   肖遥说:“你不提他我就不骂你。”   周沐尧说:“我没问你。”   韩方驰在旁边说:“挺好。”   说完站起来接着打电话去了。   周沐尧知道他们肯定有联系,但也没问更多了。反正问不问也没有意义,何乐知现在是个他伸手够不着的人。   这俩人走之前还知道把用过的盆和勺子刷了,垃圾带走。   韩方驰非但没有客气地让他俩别刷了,还说:“别甩哪都是水。”   “知道。”周沐尧说。   “就甩,”肖遥说,“你不有洗地机吗?”   韩方驰扫他一眼,看他那副烦人样儿,想起何乐知说肖遥现在不吃醋了,就想给何乐知发条消息,告诉他人要是小时候小心眼儿,长大也不带变的。   他还真发了。   那俩人走后他去洗了澡,都收拾完睡觉之前,给何乐知发消息:刚才肖遥还在提洗地机。   何乐知也刚收拾完,收到消息回他:怎么提?   方驰:酸。   乐知:哈哈哈,今年过年我一定给他买。   方驰:凭什么。   何乐知好几天没回家了,俩人也没见面,这会儿你一条我一条地发消息,聊了一小会儿。   韩方驰问他住山上食宿条件怎么样。   何乐知说吃不习惯,勉强能吃饱。   韩方驰问哪天回来。   何乐知说下周二。   方驰:时间?   何乐知把截图发了过去,晚上九点的。   方驰:我去接。   何乐知本来想说不用,又怕以后再被记一笔,于是默默地删掉没发。   何乐知现在手上是个长期项目,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可能经常要过来出差,甚至等项目启动以后或许得有几个月时间在这边常住。   跟他对接的是当地市级国网的一个工程师,说话口音很重的西北壮汉,但是人很有意思。搭了个石头小炉子,跟何乐知烤红薯吃。   “等我回去我会跟领导反应的,给我们派个好厨子。”这位姓马的工程师说。   何乐知手上拿着烤得黢黑的红薯,笑着问:“你也吃不惯啊?”   “那么难吃谁吃得惯么,它就是难吃,我们平时也不吃这些。”这是个纯西北人,配着他的口音,看起来非常憨厚。   “这个很甜。”何乐知指指红薯,向他示意,“谢谢。”   “你辛苦了。”马工保证说,“下次你来一定能吃饱了。”   “没有没有,这次我也能吃饱。”何乐知笑着说。   他用不太脏的那只手把手机拿出来,把这个简易炉子和红薯拍了照片发给韩方驰。   他这边天还亮着,韩方驰这边天都黑透了。   韩方驰问:没吃饱?   何乐知回:饱了,别人烤的叫我来吃。   方驰:这熟了吗?   乐知:有一半熟了。   方驰:你别吃坏了。   乐知:好的哈哈。   其实如果忽略生活条件比较艰苦这一点,何乐知对这次出差的地点还是挺喜欢的。蓝天白云,青山牛羊,而且信号稳定,网速也还可以。之前有一次出差去的是一个几乎没有信号的地方,简直让人觉得脱离人间了。   何乐知从这边回去得辗转一天,飞机提前落地一会儿,不到九点就到了。从飞机上下来,回到自己的城市,还是让人很高兴的。   何乐知跟韩方驰说自己到了。   方驰:我也到了。   等拿到行李出来,何乐知一边推行李箱,一边拿着手机,正在跟何其打电话。   被一只手拎着衣服上的帽子扣在头上的时候,何乐知脚步一顿,朝旁边看过来。   “都快撞身上了也不抬头。”   何乐知被帽子挡着半张脸,扬着下巴看韩方驰,表情瞬间惊喜起来:“你还进来了啊?”   韩方驰手放他帽子上也没拿下来,顺势扣着他头带着往前走了,说他:“走路不看人?”   “我都不认识我看什么。”何乐知笑着说,“我不知道你进来了。”   何其在电话里说:“周末你回来?叫上方驰一起,咱们吃点好吃的。”   何乐知说:“我回,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何其:“你问问。”   何乐知仍被帽子挡着脸,转向韩方驰,问他:“我妈问周末你有空没,让过去吃饭。”   韩方驰直接往这边挨近了点,扬声说:“我有,阿姨。”   何乐知:“他有。”   “我听见了。”何其大笑起来,说,“行了我挂了。”   “好的。”何乐知说。   “拜拜阿姨。”韩方驰说。   电话揣起来,何乐知跟韩方驰说:“你在停车场等我就行,你怎么还进来了。”   “坐累了,站会儿。”韩方驰放下手,顺便把帽子给他摘了。   何乐知头发已经被帽子蹭得乱七八糟,也不生气,甚至不整理,等着出去被风吹吹就好了。   最近已经开始刮春风了,从机场一出来,风直接迎面兜过来,何乐知呼吸一窒,被风打得下意识往后一仰。   韩方驰在旁边又把他帽子戴上了,用手扣着他走。   “方驰。”何乐知叫他。   话音被风一吹,传过来就不清楚了。韩方驰听见了,他不出声,何乐知就在那儿“方驰,方驰”。 第33章   何乐知出差这十来天勉强吃饱,瘦了两斤多,本来俩人说好第二天下班要出去吃肉,然而韩方驰突然被叫去联合会诊,何乐知也接到小姨电话,让过去吃饭。   别人给小姨夫送的海鲜,小姨和小安都不吃,何其嫌远也不来,只有何乐知能跟小姨夫一起吃,只是不能陪喝酒。   “哥你咋沧桑了。”小安看着何乐知问。   “哪种沧桑。”何乐知问。   “黑了?瘦了?”小安认真地打量他,“感觉比我上次看见你的时候憔悴了呢?”   “没有吧,”何乐知戴着手套剥虾,没太在意地说,“可能在山上风吹的。”   “感觉你好像没精神,”小安问,“你没睡好吗?”   小姨在对面用膝盖撞撞小安,给她个眼神,让她别说了。小安作为一个跟何乐知差不多同步失恋的倒霉表妹,不顾母亲不让她说的暗示,小声说:“哎呀八百年前的事儿了。”   “什么?”何乐知抬头。   小安心直口快地说:“我妈怕你情伤未愈,不让我问。”   “没,”何乐知哭笑不得地说,“跟这没关系,小姨。”   小姨跟何其长得很像,只是比何其什么都大一号,像是长得更开的何其,眼睛更大。   “乐知啊,晚上在小姨家住?”小姨特别疼他,何乐知小时候经常在她家住。   “不了,明早还上班。”何乐知笑笑说。   “从这儿上呗,离你单位也不远。”小姨说。   “回去还有事儿,出差的衣服还都没洗呢。”何乐知说。   手机屏幕上一条推送的微信消息挂在上面,何乐知刚才因为戴着手套所以没回复。   方驰:水果买完了。   何乐知把虾都剥完,摘了手套,屈起食指关节敲啊敲地解了锁,回复:好的。   小姨说:“行吧,周末上你家还能见着。”   何乐知笑着点头。   他心里隐隐地有点牵挂,丝丝络络地牵扯着他想回家。类似小时候何其接他放学,告诉他给他买了个玩具放家里,或是家里有个好朋友在等着他一起玩的心情。   要说非回去有什么事儿也没有,但是想要回去跟朋友……跟韩方驰待会儿。   何乐知一开家门,家里灯都亮着,韩方驰正坐沙发上看何乐知那天在机场买的书,见他回来,抬头看过来,“回来了?”   何乐知有点惊讶地说:“你在这儿啊?我还想等会儿去你那儿呢。”   “找我有事?”韩方驰问。   “没,”何乐知换鞋进来,笑着说,“就想过去待会儿。”   韩方驰扬了扬眉。   刚进来没注意,等到何乐知换完衣服再出来,去洗了个手,才注意到洗衣机一直在运转。   他低头看了眼洗衣机,问:“你帮我把衣服洗了?”   昨晚他把要洗的衣服都扔脏衣篮里了,等着今天洗,这会儿少了一半。   韩方驰说:“深色的洗了。”   “你……”何乐知擦干手出来,站在茶几前,拄着膝盖弯下身,跟韩方驰隔着个茶几平视着,眼睛弯弯的,“你也太好了吧。”   韩方驰抬眼,又高冷地转开视线,“还行吧。”   “你晚上吃什么啦?”何乐知问。   “单位吃的。”韩方驰说。   “我给你切点水果?”何乐知一直笑笑的。   “不吃。”韩方驰说。   何乐知已经换了舒服的短袖和长裤,过来坐在长条沙发的另一边,也找了本书看。   洗衣机的运转声持续地传过来,听起来已经到了脱水阶段了。   两人各占沙发一头,并不说话,各看各的书。   外面天黑着,房里亮着灯,窗玻璃映出干净的客厅和沉默看书的两个人。   等到洗衣机提示结束工作,何乐知站起来,先去衣柜里拿了衣架,再去取衣服。   他把衣服撑在衣架上,韩方驰拿去晾起来。   何乐知弯腰去拿衣服,韩方驰突然问:“脖子怎么了?”   “怎么了?”何乐知没反应过来,拿了件衣服站起来。   “伤口怎么弄的?”韩方驰说。   “什么伤口啊?”何乐知茫然地转过来,一转脖子想起来了,抬手摸了摸,说,“刮了下,没事儿。”   他脖子左边侧后方有个伤口,从衣领外露出来一半,伤口还没结痂,周围有点泛红。   “过来我看看。”韩方驰说。   “看呗。”何乐知不在意地侧过身,微歪着点头,把脖子露出来。   何乐知从小就不怕摔不怕疼,是个皮小孩儿。高中每天跑步,长大以后运动也多,磕磕碰碰并不当回事,尤其越野的时候,身上经常带点淤青和伤口,也不太注意。   这会儿韩方驰说看看,何乐知袒着脖子等着他看,手上还在挂衣服。   可当韩方驰手指落在脖子上一点,顺着脖子侧边滑下来拨开衣领,何乐知手上的动作却不明显地顿了下。   “这么大一块儿?”韩方驰皱了下眉说。   “我不知道。”何乐知说。   韩方驰撑着他衣领又往后面抻开点,问:“你洗澡了?”   “嗯。”何乐知垂着眼,答了声。   “你没……”韩方驰话音一顿,看见何乐知耳朵下面连着颈窝这一片起了片不明显的小疙瘩,在灯光之下,下颌尾端那一小块皮肤上绒绒的汗毛已经竖了起来。   “你没长心啊?”韩方驰放下手说。   何乐知抻了抻衣领,笑了下说:“我坐在窗户下面,一站起来蹭窗台上了。我洗澡没觉得特别疼,很大一块儿吗?”   “今晚别洗澡了,别沾水。”韩方驰拿了何乐知手上的衣服,转身出去了。   何乐知站了几秒,接着拿衣服,回应说:“知道了。”   韩方驰周六上午出诊,他俩下午才回的何其家,他俩到的时候何其姐俩还有小安已经把食材都准备差不多了。   “乐知这是你那个同学吗?”小姨看着韩方驰,问,“以前你俩总在一起玩儿那个?”   韩方驰笑了下回答:“是我,小姨。”   “还真是啊!”小姨惊奇地看着他,“这可真是大人了,结婚没呢?”   “没呢。”韩方驰说。   “你……”小姨刚要问怎么没结,停顿了下,看看何乐知,又看回来,试探着问,“你们俩……”   韩方驰还没听明白,何乐知在一旁说:“不是,不不不不。”   小姨“啊”了声。   “他要结的。”何乐知笑着说。   小姨跟何其性格有点像,很爱笑,误会了也不觉得尴尬,哈哈哈地走了。   “你别介意。”何乐知说。   韩方驰“嗯”了声,说:“无所谓。”   “但我小姨不给人介绍对象,你别担心。”何乐知笑了声说。   韩方驰一个单身市场中的优质适婚男青年,最怕别人问完“有对象没”紧接着说“我有一个……”。   “我肯定让你在我家不受干扰,好好吃饭。”何乐知说。   也幸好小姨跟何其都不愿意给人介绍对象,怕婚姻不幸福被埋怨上,不惹这一摊麻烦。不然此时家里一个适婚男青年,还有一个小四岁的适婚女青年,一个英俊一个漂亮,双方都知根知底,也早认识过,简直现成的一个相亲现场。   “今天看你又不沧桑了。”小安看着何乐知说。   “这几天睡好了。”何乐知说。   “那看来确实是出差折腾的。”小安放心了,“我说么,这点破事总不至于这么长时间过不去。”   “什么事?”韩方驰在一旁问。   “失恋。”小安说完,想接着顺嘴骂两句渣男,顺便再骂骂她前男友。   何乐知提醒她:“他俩是兄弟哦,注意尺度。”   “啊?”小安把嘴边的话咽下去,看了看韩方驰。   “我跟你不是?”韩方驰看过来。   何乐知心里警铃一响,补充对小安说:“当然了,我们也是。”   小安捋了捋,说:“那就是共同朋友呗?说这么复杂。”   “可以这么说。”何乐知说完又觉得不太严谨,怕事后被拎出来,又补了句,“各有单独关系,也不算共同。”   “别说了别说了,”小安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们好混乱的关系。”   韩方驰在旁边笑了声,何乐知转头看他,试图通过表情判断自己合格没有。他在这儿眨巴眨巴地打量人,穿个白色带绿色logo的宽松厚毛衣,韩方驰没转过去,但余光都能看见,只觉得何乐知现在真好玩儿,想掐他下巴。   领导出差回来,把大家都叫到会议室开会。一个跟业务无关的会,何乐知坐在自己位置上,手机放桌子底下,在那儿回消息。   乐知:我这周都有空,看你时间。   小圈:那要不明天呢?   乐知:没问题。   小圈:太好了,等你呀。   何乐知发了个表情过去,小圈又回了个表情,暂时结束了对话。   “乐知你要有事儿先回你办公室吧。”领导说,“咱们何工忙。”   “忙完了领导。”何乐知把手机揣起来,笑笑说,“我一定好好听会。”   “你有特权,允许你不开会。”领导公然偏向他。   “谢谢领导,我非常想开。”何乐知说。   其他人都小声笑,何乐知端正地坐好,认认真真地听会。   小圈回国一周多了,昨晚发了个朋友圈,何乐知给她点了赞,小圈今天约他,想一起吃个饭。   小圈叫方棋园,叫快了像“圈”,所以熟人叫她小圈儿,儿化音是必须加的,无论是大名还是小名,不带儿化音她要急。   她是韩方驰上一任交往两年多的女朋友,大家都觉得他们会结婚,没想到他们会分手。他俩性格合适,也都是理智的人,情绪稳定,怎么看都搭。   何乐知跟她联系不少,不管是周沐尧还是何乐知,都是韩方驰非常熟的人,因此小圈和他们也熟。以前一起吃饭她经常挨着何乐知坐,她也喜欢徒步,有共同语言,何乐知的性向又天然地让女生对他不设防,加上性格温和,让人和他相处很舒服。   之前小圈两次生日何乐知都送她礼物了,她这次回来给何乐知带了个护目镜,所以约着吃个饭顺便给他。   “我戴这个感觉特别舒服,不沉。”小圈把护目镜给他,把何乐知给她的袋子拿过来,笑着说,“谢谢你的香水。”   何乐知收下护目镜,跟她说:“头发都这么长了。”   之前她头发刚搭肩膀,现在都到腰了。穿了条长裙,外面罩了件大衣,看起来气质特别温柔。   “没舍得剪呢。”小圈笑笑说,“之前还跟你说打算留长了拍婚纱照呢,那会儿还说不知道要多久能留起来。”   “好看的。”何乐知说。   久不见面但是不会冷场,他们俩先把饭吃完,才开始聊起来。   何乐知不知道她跟韩方驰为什么分的,所以也没贸然提起,还是小圈提起来的。   “方驰还好?”小圈问,“他最近忙吗?想约他见见,还没约呢。”   “你约他他肯定有空的。”何乐知笑着说。   “不一定吧,”小圈说,“我都不太敢找他。”   “怕什么?”何乐知问。   “怕他怪我。”小圈自嘲地笑笑,“他跟你们说过我吧?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可能别人都觉得我……”   “没有。”何乐知打断了她,肯定地说,“他从来没说过,我们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开的。”   “你也不知道吗?”小圈意外地眨了眨眼。   何乐知点头,“我也不知道。”   小圈沉默了会儿,牵了牵嘴角,“这我更不敢找他了。”   何乐知安慰她说:“你了解的方驰是什么样的他就还是什么样的,不会因为你们分开了就变得不一样了,别想太多。”   韩方驰是什么样的?   对不同的人来说,有不同的答案。   对朋友来说,是一个踏实的、稳重的人。对妹妹来说,是一个好哥哥,虽然有点直男气。对何乐知来说,是很多很多。对小圈来说,是一个满分的恋人。   作为恋人,她找不到韩方驰任何一处能拎出来吐槽的缺点。   “我一直追求洒脱一点,自由一点,可我其实根本不洒脱。我总是想象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朋友们帮他出气,就像之前欢阳和女朋友分手的时候,会说那个女孩儿不好,然后给欢阳介绍别人认识。”小圈眼睛有点红了,笑了笑掩饰过去。   “分手是我提的,但我想想那些画面,还是会觉得有点难过。”小圈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下来,她实在很漂亮。   “没有那些画面。”何乐知坚定地说,“我保证。”   “所以我更难过了。”小圈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那可是前男友啊。”   何乐知问:“前男友怎么了?”   小圈说:“毕竟是个越好越让人难受的物种。”   何乐知笑起来。   小圈说:“他还不如骂骂我。”   “怎么可能?”何乐知温和地看着她,视线让人感到安心,对她说,“你是被保护的,即使分手以后。” 第34章   韩方驰认认真真和小圈谈了两年多的恋爱,以结婚为前提。分手后到现在再没谈过,甚至没有过想谈恋爱的想法,别人介绍合适的女生给他他也完全不想见。   他从来都是个长情的人,在何乐知看来,虽然他不说,但或许他一直没能放下小圈,也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去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我特别希望他能过得好,生活平稳、每天都开心的那种好。”小圈说,“这是唯一我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发空的前男友。”   “我也很希望。”何乐知说完,又玩笑道,“你是不是舍不得啦?”   “谁能舍得啊!”小圈坦诚道,“分了没把我哭死,我一边哭我妈一边骂我,骂我我更哭,没完没了。”   小圈说得很轻松,语气也带点夸张,何乐知虽然笑着,可想到她当时的心情,知道她一定很难过。   “我当时都想,他要是过来找我,我就不分了,就那么回事吧,结婚过日子呗,反正一辈子眨眼就过了。”小圈抿了口茶,放下杯子呼了口气,跟何乐知说,“但他真不找啊。”   小圈一边笑着说话,一边红着眼睛,何乐知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觉得有点心疼。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一次没找过我,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本来也没那么在乎。”小圈说,“女生这点小心思,哈哈,又怕他找我,也怕不找我。”   “不会是因为不在乎,我想。”何乐知虽然对韩方驰怎么想的一无所知,但他还是说。   “他就是这样的,大家都说我俩合适,其实根本不。”小圈回忆说,“我有时候特别想跟他吵个架,但是吵不起来。他没有任何错,我有什么情绪就都像无理取闹一样,然后我一说出来,哪怕我真没理,他也会情绪特别稳定地听完,说他以后会注意。时间长了我也变得特别稳定,但我觉得那不是我。”   何乐知看着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他突然发现,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韩方驰,和他心里的画像有偏差。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乐知?”小圈想了想,说,“我一边觉得很幸福,一边觉得已经看到了我的六十岁、七十岁,好像我的人生缩短了,我是一个医生的妻子,按部就班地结婚,生一个孩子,安安稳稳地老去。它让我非常矛盾,期待结婚,又抗拒它;喜欢方驰,知道他很好,又总想找到他的错,好心安理得地不满他,但是找不到。”   “这些你跟方驰聊过吗?”何乐知问她。   “没有,除了分手的那次。”小圈自嘲地笑笑说,“怎么聊呢?聊过以后如果他问我希望他怎么做,我根本说不出来。我总不能希望他情绪别这么稳定,生活别这么规律,偶尔对我发发脾气?这也不是我想要的,我没办法准确地描述这些,我妈到现在都理解不了我。”   何乐知给她添了杯茶,问她:“那分手以后呢?现在的生活是你喜欢的吗?”   小圈想了想,回答说:“我很喜欢。”   “那就是值得的,你也没有任何错,你真的很好。”何乐知对她笑了笑,“可以跟方驰聊聊,如果他不怪你,你就不用觉得亏欠。他一定不怪你。”   “谢谢你,乐知。”小圈认真地说,“你一定是个特别好的恋人,小黑太幸福了。”   何乐知失笑,摇了摇头说:“分了。”   小圈立时睁大了眼睛。   “去年就分了。”何乐知说。   当小圈从何乐知嘴里轻描淡写地听到分手原因,接下来的十分钟小圈把前面聊到前男友的情绪全忘了,只顾生气。   “你等我给你介绍好的!”小圈愤怒地说,“小黑我真是看错他了。”   何乐知笑着说:“不用不用,我现在单身挺好的!”   “等你想谈了告诉我,但是别太晚,”小圈提醒他,“晚了就没有了哦。”   “好的。”何乐知哭笑不得,“一定。”   小圈今年要去欧洲继续学习了,待段时间还会再走。   分别之前,小圈问:“他现在有女朋友吗,或者在接触的?要是有的话我就不联系他了,不合适,哈哈,前女友还回头联系可太烦人了,想想都要窒息。”   “没有,”何乐知说,“放心放心。”   “你信息准确吗?可别人家其实有,你不知道。”小圈说。   “准,我非常确定。”何乐知说。   小圈是个善良而体面的女孩儿,她从头到尾一直在强调,方驰没有任何错。她一点没有抱怨,也没提出韩方驰哪里做得不好,只说自己又别扭又拧巴,害怕被婚姻捆绑,更想要自由。   哪怕在何乐知的心里韩方驰也是完美的,但他知道在上一段恋情里,方驰一定有不足。在他这里的完美是因为他的私心和偏爱,可这个世界上不会存在绝对完美的恋人。包括方驰,包括他自己。   “我今天见小圈儿了哦。”   韩方驰家餐桌旁酒柜上原本装了感应灯带,人过来自动亮灯,已经有段时间不亮了。   何乐知买了新的灯带,盘腿坐在地板上,周围是从柜里先腾出来的杂七杂八。   工科男的价值到了这时候发挥到最大,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他特别擅长拆拆修修,尤其是电器。   “她怎么样?”韩方驰坐在他旁边的餐椅上,看着他修。   “挺好的。”何乐知又说,“聊你了哦。”   “聊我什么?”韩方驰语气听着倒挺平静。   “说你坏话。”何乐知说。   韩方驰:“她说还是你说?”   何乐知:“一起说。”   “我有那么多坏话让你俩说呢?”韩方驰挑起眉,“举例我听听。”   “你太直男。”何乐知脑袋快伸进柜里了,伸手去够里面的感应器,一边说,“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韩方驰“嗯”了声。   “你缺点浪漫,”何乐知又说,“你要多动脑筋,偶尔制造点惊喜给女孩子,不然你用什么来证明你喜欢她。”   韩方驰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做了。”   “那就是做得不够。”何乐知说。   “嗯。”韩方驰点了点头。   “你要让她知道,结了婚不会有任何变化。不想生小孩儿可以不生,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何乐知把感应器从里面摘下来,抬头的时候差点在柜门上磕了下,韩方驰下意识伸手去挡,何乐知又去捋那条细细的线,“结了婚,她也首先是她自己,而不是谁的妻子。”   韩方驰说:“这个我确认我做了。”   “那就是做多了。”何乐知说,“如果什么都不变人家结婚干吗呢?你什么需求都没有,那不就是跟谁结都行,反正你什么都不需要。”   “我……”韩方驰看着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怎么都不对了。   “从一个身份转到另一个身份是需要勇气的,你没能给够安全感。”何乐知抬头看过来,和他说,“你不要总是被动,你要知道别人需要什么,想不明白你就问,哪怕只是很小的情绪,你马上问,别攒着,攒多了就说不出来了。”   他又要伸头进去的时候,韩方驰把手垫在柜门上,何乐知的额头在他手背上蹭了一下。   “我问过几次。”韩方驰说。   “然后呢?”何乐知说。   “没有然后。”韩方驰说。   “你问了把人家情绪强调了一下,又没解决,你还不如不问,让人更无力了。”何乐知说。   何乐知天生比这些粗神经的直男多点敏感细腻,同理心又强,容易共情,所以他可能更明白女孩儿需要什么。   “有时候你要争取一下啊。”   何乐知看着韩方驰搭在上面的手,说:“你在意你要告诉她,别嘴硬。”   刚开始韩方驰还给点回应,后来沉默了,只听着,同时注视着他。   到何乐知修完,把拆下来的灯带缠缠拿在手里,蹲起来收拾地上的东西。   他抬头看了眼韩方驰,笑了下说:“以上都是我说的,不是小圈儿说的,她只说你没有任何错,特别特别好。”   韩方驰依然沉默,像是在思考。   “我也觉得你特别特别好,我知道你没有错,只是没那么合适。”何乐知蹲在那里,蹲在韩方驰面前,看着他,“这些都是我从我的角度猜的,我不知道能踩着多少,可能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他把韩方驰装在自己的眼睛里,温柔地说:“可是世界上没那么多合适,我只是希望你能非常、非常非常幸福。”   这一周的周末,韩方驰和小圈见了面。   何乐知没有问他们都聊了什么,聊得怎么样,韩方驰也没说。   周末何乐知被宁肯叫去跟他们打了场球,自己去的,跟宁肯一伙儿。打完球回了何其家,何其问方驰怎么没来。   “小圈儿回来啦。”何乐知笑着说,“他俩周末有约。”   “以前的女朋友?”何其问。   “是的。”何乐知说。   下一周的周三,韩方驰和小圈又见了一次。   何乐知自己吃了晚饭,晚上又出去跑了会儿步。   之后韩方驰连加了两天班,周五晚上何乐知直接回了何其家,周末两天没回来。   亲密是需要维系的,想让它消失也很容易。   只需要用一周的时间把习惯打破,就会缓慢地适应新的习惯。   当韩方驰迟钝地发现何乐知的痕迹正在从他的生活里减弱,他已经一周多没有吃过何乐知的早餐了。   取而代之的是家里多了一些早餐食材,何乐知的说法是发现单位食堂的早餐很不错,以后早餐你自己解决吧。   他也不是每天都能跟何乐知一起吃饭了,何乐知说做饭有点麻烦,不想做了。   韩方驰:我做,你吃什么?   何乐知回复他:那明天吧,今天我在单位吃,明天吃牛肉和芦笋,嘿嘿。   每次见到他又会觉得他毫无变化,态度、语气都跟平常一样,只是见面的次数在减少。如果不提前约不能跟他一起吃晚饭了,晚上没事的时候也不会穿个家居服和拖鞋就来韩方驰家待会儿。   他似乎在不动声色地回收关系,把那些与普通友情比起来稍微有些不寻常的痕迹抹掉。   他依然在原地,似乎保持着原状。   可有些东西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流失。   这让韩方驰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茫然和无措。   曾经何乐知在他的生活里变得越来越像普通朋友的这个过程,韩方驰是一点点看着的。他抓不住,也不知道怎么能留下。   他当初眼看着何乐知走远,就像现在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何乐知的有意抽离。   这让韩方驰产生一种踩不到实处的不踏实感。   那些包裹着他的、让他依恋的感觉正在消失。 第35章   门一开,何乐知从卧室探头出来,看见韩方驰来了,笑着说:“这个点儿还过来了呢?”   “哪个点儿?”韩方驰看了眼手机,“八点半,很晚?”   之前何乐知有时候九点多从外面回来还会去韩方驰那儿坐一会儿。   “也不太晚。”何乐知溜溜达达地出来,往沙发上一坐。   韩方驰从家过来的,只穿了身家居服,外套都没披一件,何乐知说他:“你下次套件衣服。”   出个单元进个单元的事儿,在外面一共走不上十步,韩方驰说:“没等觉得冷我都到了。”   “最近好多感冒的,你注意点。”何乐知说。   韩方驰过来也没什么事,甚至也没什么话想说,就非常单纯地过来坐坐。   他沉默地看着何乐知,何乐知从书里抬头,问他:“怎么啦?”   “没怎么。”韩方驰说。   何乐知就又低头看书,消消停停的。   “明天晚上一起吃饭?”韩方驰问。   “好啊,”何乐知问,“我来做,你想吃什么?”   韩方驰说:“不挑。”   “那我看着准备。”何乐知说。   韩方驰又说:“我下班做也可以。”   “干吗?”何乐知笑着抬起头,“客气什么?”   韩方驰反问:“你不是觉得麻烦?”   “那天麻烦,明天不麻烦。”何乐知对他笑着,说,“下班直接过来就行。”   第二天何乐知去超市买菜之前还发消息给韩方驰确认菜单,问他:可以吗?   韩方驰:可以。   何乐知:好的[愉快/]   等韩方驰下了班回来,何乐知的态度也没有任何与之前不同的变化,他看起来还是开开心心的,依然平和,与韩方驰像往常一样地聊天说话。   可到了周末,周六下午韩方驰下班回来,问何乐知去不去打球,何乐知说他去徒步了。   “去哪里?”韩方驰在电话里问。   何乐知说的地点就在他们本市辖区内的一座山,开车不到两个小时车程。   “跟谁去?”韩方驰问。   “我自己。”何乐知笑笑说,“上午我看天气不错就开车过来了,暖洋洋的。你下班啦?”   韩方驰沉默了几秒,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我看看状态,要是不想下来我就在山上民宿住一天。”何乐知说。   “嗯。”韩方驰说,“知道了。”   再下一周,何乐知周五晚上不知道去哪儿吃饭了,周六又去另外一个不远的小山玩儿去了,周日上单位加班去了。   他有时候出去之前会跟韩方驰说一声,有时候不。   他们从对彼此的行程和时间掌握得一清二楚,空闲时间理所当然地都在一起,到各自再次回归独立的个体,对彼此的时间安排不再有知情权和分配权。   “乐知呢?”肖遥从冰箱里拿了个苹果,也不洗,抽了张纸蹭蹭就啃了一口。   韩方驰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肖遥坐没坐相地跨着椅子坐,在那儿咔哧咔哧地啃苹果,“呸,谁信呢。”   韩方驰没说话,肖遥撇撇嘴又说:“你俩又搞小秘密那一出。”   韩方驰没理他,抽两张纸往他手里一塞,说他:“你闭嘴吃,别说话。”   肖遥一手苹果汁黏黏的,一边擦手一边说:“乐知干啥去了。”   “你自己问。”韩方驰说。   肖遥擦完手拿出手机,给何乐知打电话。   “遥遥?”何乐知接了电话说。   “乐知你干啥去了。”肖遥问。   “我加班呢啊。”何乐知说,“你过来了?”   “我看你家没亮灯,我就上驰哥这儿来了,那你啥时候回。”肖遥说。   “我再有一个小时吧,你找我有事儿不?”何乐知问他。   “没有事儿。”肖遥看了眼韩方驰,说,“我不乐意在他这儿待,我想跟你待着。”   何乐知在电话里笑起来,说他:“那你周末来,咱们吃火锅?”   肖遥欣然同意。   何乐知说:“那我干活儿了啊,你看方驰哪天有空你直接过来就行,你不用买菜。”   “好好好。”肖遥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乐知约我周末吃火锅。”肖遥揣起手机,最后啃了两口苹果说。   韩方驰从他旁边走过,肖遥把苹果核卷纸里,团吧团吧塞韩方驰手里,“帮我扔了。”   韩方驰接过来扔厨房垃圾桶里,“你们俩?”   “咱仨。”肖遥问,“你哪天有空?”   韩方驰说:“除了周六上午。”   “那我周六下午来。”肖遥说。   韩方驰问:“他有空?”   “那就是有呗。”肖遥站起来要去洗手,走了几步,回头问,“你俩咋了?”   “没咋。”韩方驰说。   他俩咋了。   韩方驰也不知道。   他生在一个情感并不浓烈的家庭,父母之间、父母和孩子之间,从来都是淡淡的,在韩知遥出生之前,家里每个人都是规规矩矩的,不会特别吵闹,也不会有直接的、非常主观的情感表达。   所以他从小就不擅长处理这些,加上他是一个有着两个妹妹的哥哥,因而总是沉默地包容。他一直处在一个相对被动的位置上,沉默地接受着身边人的来来走走。   何乐知是韩方驰认识的第一个能把情绪表达得非常直接和准确的人,他可以把喜欢极其坦然地说出口,在韩方驰认识他的最初,他每一次的主观表达,都对韩方驰有一种巨大的冲撞力。   高一刚开学还没分座位的那段时间,何乐知坐在韩方驰隔个过道的位置,是一个很干净还特别有礼貌的小孩儿,每天都能听见他的“谢谢谢谢”。发个作业也谢,问个问题也谢,帮捡个笔也谢。他的眼神总是特别真诚,谢得毫不敷衍。   到了分座位前夕,有一天午休还没结束,韩方驰坐在自己座位上做题,何乐知从外面进了教室。彼时教室里人还不多,零星地分散坐着。何乐知走过来,没进他自己的座位,而是凑过来,胳膊拄着韩方驰的桌沿,趁着人少小声叫他:“方驰。”   韩方驰看着他,何乐知神神秘秘地压低着声音问:“分座的话,咱俩一起坐好吗?”   当时距离好近,何乐知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认真地看着韩方驰,不好意思地笑笑,怕别人听见,小声小声地说:“你要是没有别的同桌人选的话……咱俩坐吧?我特别喜欢你,想跟你做同桌。”   何乐知在那天带着独属于他的那一切蛮横地闯进韩方驰的世界。包括他总是直接的表达,他那些细微的观察,和他毫不掩饰的偏爱。对十几岁的韩方驰来说,何乐知除了这些热乎乎的东西以外,还传递给他一种磅礴的生命力。   韩方驰被动地接受他来,也沉默地看着他走了一次。   乐知:方驰,下班请直接把它们买回来。   韩方驰点开看,何乐知发了长长的一个清单给他。   方驰:好的。   乐知:我停在一个特别好的车位上,不想动它哈哈哈。   方驰:好,我去买。   乐知:几点回来呢?   方驰:两点左右。   乐知:知道啦。   韩方驰按照清单买了菜回来,还另外买了些清单以外的水果。   他拎着这些七七八八回来,一开门看见何乐知穿着浅色的一身家居服,袖子撸到手肘,正端着个水盆,在洗手台那里接水。   “回来了?”何乐知朝他笑着说。   韩方驰“嗯”了声,心情不错地问:“接水干什么?”   “你没看物业群吧?说晚上可能停水,我先接点存着,万一真停了你能用。”何乐知说。   主卧的洗手间已经放了两盆水,何乐知端着他刚接的那盆也放去主卧洗手间,小臂的肌肉绷起来一点点,顺着手肘的袖子延出来漂亮的肌肉线条。   水接得满,韩方驰没搭手,只站在主卧门口倚着门看他。   “晚上要是真停水了,请每盆支付我五元,这是我未雨绸缪卖你的水。”何乐知玩笑说。   “给你十块。”韩方驰说。   “谢谢老板。”何乐知笑着说。   肖遥还没来,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   韩方驰跟何乐知一起洗菜准备食材,何乐知叫他:“方驰。”   “嗯?”   “通知我下周可以交房了。”何乐知说。   韩方驰说:“哪天验房?我跟你一起去。”   “那我去的话提前跟你说。”何乐知说。   “好。”韩方驰说。   房子精装修,买点软装和家电就可以了,不会特别麻烦。   韩方驰问:“钱够吗?我转你。”   “够够够。”何乐知赶紧说,“我再不让我妈买点东西她真要伤心了。”   “买东西我陪你去?”韩方驰又说。   “需要的话我叫你。”何乐知笑着说。   两人一个洗菜一个切菜的,再分盘装好。   过会儿何乐知又温声叫他:“方驰。”   韩方驰看过来。   何乐知没抬头,说:“反正现在都环保材料,也不用晾太长时间,我想再过两三个月搬过去了。”   他笑了下,又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跟同事说一声?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算的,你是搭的钱还是搭的人情,我可不管了啊。”   韩方驰手上动作停了下,说:“不用再放段时间吗?”   “我特意加的环保升级,应该还可以。”何乐知笑笑又说,“没关系,到时候要是味道重我就来你这儿住,反正这么近。”   韩方驰没回应,何乐知低着头洗菜,两人都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韩方驰说:“你不会来的。”   何乐知看向他。   “你要谈恋爱了吗?何乐知。”韩方驰平静地说。   “没有啊,”何乐知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好像在急着跟别人割断关系,”韩方驰不明显地皱了下眉,“去好好谈你的恋爱。” 第36章   这句话带着毛刺,有些扎耳朵。   何乐知垂着视线,没有回应,沉默地接下了这句关于自己“恋爱脑”的嘲讽。   肖遥平时大大咧咧,毛毛躁躁,但其实神经并没有那么粗。   他来了几分钟就感觉到了这个房子里有一种与平时不同的气场,并且直觉不该问,也没像平时那样问“你咋了?”“你俩咋了?”。   他也表现得比平时安静,去说了几句话就老老实实往沙发上一坐,吃着自己带来的干果,甚至接着垃圾桶剥开心果,地上没落下一点不该有的果壳。头时不时往厨房那边转一转,悄悄观察。   那俩人也不是不说话,就是感觉跟平时不太一样。   等到他俩把锅和食材都准备好,肖遥主动去洗了手,过来坐在餐桌边。   他这次没强调非要跟谁挨着坐,但是何乐知还是坐了过来。   肖遥不由想起高中时这俩人少有的几次小别扭,当时他在中间就是现在这种体验。那会儿他的心情该怎么描述呢?   一边难免产生一点警觉的紧张,一边又情不自禁升起一点“你俩也有今天”的看热闹的窃喜。   现在不像那时候那么小心眼儿了,窃喜没了,只剩紧张了,于是开始故作自然地找话说。   “方驰,我看小圈儿回来了?”肖遥说。   韩方驰“嗯”了声。   “你俩联系了?”肖遥问。   韩方驰说:“吃了两次饭。”   韩方驰不爱聊这些,于是肖遥没用玩笑语气,而是认真地关心了句:“你俩还有没有可能了?”   “没有。”韩方驰说。   肖遥“哦”了声,又说:“我以为吃两次能有点可能呢。”   “我哪点特别突出了,分了这么长时间,人环游世界回来还非得跟我谈。”韩方驰说。   “那也是。”肖遥点点头,“你也没啥特别突出的。”   “……”何乐知本来没想参与,这会儿还是没忍住在旁边低声说:“不能这么说。”   “他自己说的!”肖遥小声说。   “他自己说你就跟着说?”何乐知也小声说他。   “你又冲我来!”肖遥抗议道。   “谁让你这么说话了。”何乐知批评道。   韩方驰沉默着看他俩在对面交头接耳,过会儿何乐知抬起头,这么半天俩人终于对视上了。   何乐知看着他,“小圈儿有小圈儿的好,你有你的好。”   韩方驰并不说话,但视线也没挪开。   “你特别好。”何乐知认真地说完,又补了一句,“至少对我……们来说。”   “哦哦哦,是是是,天下第一好。”肖遥夹了颗虾滑,往自己碗里一扔,无语地说,“整半天在这儿跟我演呢?演得我好紧张。”   对视的两人分别转开眼。   “你也特别好!”何乐知语气里带着一点点暴躁地说。   “谁稀罕了。”肖遥说,“刚才我都想下楼买点儿酒了,让你俩喝点儿,整那出好像咋的了!这么一工夫又在这儿‘你有你的好’‘你特别好’了!”   “你能不能闭嘴了。”何乐知撞撞他的膝盖说。   “闭嘴我怎么吃!”肖遥又往碗里扔了颗虾滑。   何乐知也拿着汤勺帮着往他碗里盛了俩虾滑,“快吃,吃吧。”   肖遥也不是真缺心眼儿,他有意插科打诨调节气氛,要不刚才实在是奇奇怪怪。   在他这张嘴的调节下,后来气氛确实好起来了一些。   饭后韩方驰端了水果过来,肖遥在那儿打游戏,何乐知坐那儿双手接过来,同时说“谢谢”。   韩方驰手上有水,何乐知接过去之后,韩方驰站在旁边,往他脸上轻掸了一下。   “唔。”何乐知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看韩方驰表情上没什么明显变化,看起来还是没怎么高兴,于是敢怒不敢言地没有声张。   何乐知被韩方驰刺了那一句,似乎也没记仇,再之后还是该怎么怎么,也没见生气,反正他恋爱脑的事也被说过不止一次了。   他当时没有回答,过后的表现也没有与这段时间有什么不同。   他依然在从韩方驰的生活里减弱存在感,他的痕迹越来越淡。   韩方驰陪何乐知一起去验房拿了钥匙,屋子里味道不算重。何其过来看了一次,拍了点照片,回去打算开始买东西了。   等到何乐知再次出差,走前往韩方驰家里送了些没吃完的牛奶面包玉米水果这些东西,让韩方驰帮他吃掉。收拾着他巨大的行李箱,说这次可能要去将近一个月。   “东西都带够了吗?”韩方驰问他,“蛋白棒带两盒?没吃饱的时候吃一条。”   “装了。”何乐知笑着说。   “驱蚊水带了?”韩方驰又说,“山上蚊子多。”   “装啦。”何乐知说。   韩方驰:“茶包带了吗?”   “哎这个忘了,咖啡也忘装了!”何乐知说,“等会儿回去装。”   “明天几点的飞机?”韩方驰问。   “干吗?你要送我?”何乐知笑着摇头,“这不行,是大夫的上班时间。”   何乐知鞋都没换,就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转身开门要走。   “你不待会儿了?”韩方驰站旁边问。   “我东西还没收拾完呢。”何乐知摆摆手,“下个月见,回来机票订了跟你说。”   不等韩方驰再说什么,他已经开了门。   “对了方驰,”何乐知回头说,“这段时间可能陆续有过来送家具什么的,你帮我收一下。”   “好,”韩方驰说,“直接留我电话就行。”   “我会让他们周末或者你休息时间来的。”何乐知笑眯眯的,“谢谢韩大夫。”   何乐知再次带着他的行李去了西北的山上,只是这次没有再每天发消息给韩方驰,只偶尔必要的交流时能顺便聊几句。   他不再把韩方驰当成他少有的分享欲的唯一接收者,当然,除了何其也没有新的其他的接收者。他只是更少分享了,更多地沉默着。   有一次韩方驰在告诉他热水器安装好了以后,和他说:你每天发条消息给我。   乐知:发什么?   方驰:随便。你离太远了,你发点什么让我知道你没丢就行。   何乐知过几分钟回复:好的。   第二天何乐知拉了个群,里面是他俩和肖遥。   何乐知开始每天往群里发一两张照片,有时候是他的工作现场,有时候是丑陋的饭,有时候是小牛小羊。   他和韩方驰的私聊内容变得越来越少,除了正事以外都在群里说了。   有时他很晚没发什么,韩方驰会在群里艾特他。   艾特一下又什么都不说,肖遥问:你叫他干吗你倒是说!   韩方驰也不回话。   过会儿何乐知说:来了来了,干活去了,我在我在!   后来尽管何乐知白天发过消息,韩方驰还是会在晚上艾特他一次。   何乐知于是开始每天睡前在群里发个“晚安”。   也不知道是跟谁说的,反正谁看见了谁也回个“晚安”。   韩方驰在这段时间里,把何乐知跟何其没顾得上或者没想到要买的东西给兜了遍底。   比如指纹锁,比如净水器,比如书房的椅子,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在何乐知回来之前都叫人来装好了。   何其跟何乐知视频的时候说:“方驰把你房子整得可好了,我看指纹锁都换完了,还间隔着去通风晾味儿。”   何乐知笑笑。   “朋友还是得从小处,方驰真好啊。”何其称赞道。   “那当然了,”何乐知此时正穿着防风衣坐在住处旁边的小山坡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另外一只手拄着下巴,“他最最好。”   “哈哈哈,还显摆起来了。”何其问他,“哪天回来?”   “还没订票呢,下周我看看进度再说。”何乐知说。   “想我儿子了。”何其看着屏幕里的他说。   “想妈。”这个三十岁的儿子毫不犹豫地接道,“世界上不能没有妈妈。”   “当初我就说让你学艺术,再不然学文科,你非学工科。”何其心有不甘地说,“这又加班又出差的,都不如当个体育生。”   何乐知大笑起来,其实并不讨厌他的工作,算是干一行爱一行吧。   除了需要经常出差的时候确实有点苦恼。   出差时间久了会想家,想何其。   何乐知蜷着坐在山坡上,风把他的防风衣吹得猎猎作响。一眼望不到头的绵延山脉,眼前是他们的施工现场,收了工都各自回去休息了。环顾四周,只有他一个人,从远处看就像山上一颗凸起的石头,也像一只在低头吃草的羊。何乐知低头看着身旁并不茂盛的草皮,伸手拨了拨。   还有点想他的朋友。   想方驰了。   韩方驰下班了没走,衣服也没换,眼前是几个苦大仇深的规培生,全是他老师的学生。   今天老头儿发了好一通火,怒火还牵连到了韩大夫身上,韩大夫好好上着班,有人说副院长找,过去了让这几个小师弟坑得跟着接了顿教育。   此刻韩方驰抱着胳膊往椅子上一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几个搅藻酸盐。   “师兄,我不理解。”有一个平时就话多的,相对敢说话,苦着脸说,“什么年代了,这难道还是什么必要技能吗?机器难道不是用来代替人工的吗?”   “我也不理解。”韩方驰冷静地回道,“你规培大半年了这还没练出来。”   另外几个同情地看着刚才的男生,不敢出声。   下午两个规培生跟着老师在手术室,取模的时候老头儿说要稠一点儿的,规培生去重新配比,老头儿没耐心等,说:“快点,手调。”   俩规培生都不会,要去叫别人来调,后来老头儿自己站起来过去调的,脸黑得没人敢说话了。   这俩都不是韩方驰科的,平时也不是他带,但是挨骂的时候韩方驰跟着一起挨,说他没带好,没担起责任。   他当时是老师亲自带的,那会儿老头儿还不是副院长,手把手带出来个亲学生韩方驰,规培的时候颌面手术都做了几台了,拔牙种牙这些全都上手了。现在老头儿没精力再亲自带学生,规培的过来分散在各科室,待段时间再轮转。在韩方驰这儿轮过的都规规矩矩了,今天这俩恰好都没轮过。规培半年多了,说不会调藻酸盐,没把老头儿气死。   因为下午的事,几个还没在韩方驰这儿轮转过的,下了班被留下来盯着搅粉。   “它的意义在哪里?”刚才的男生说。   “意义在于你必须会,没有理由。”韩方驰说,“患者来了,机器坏了你就不取模了?”   “不至于……”男生弱弱地说,“一个医院还能就一台机器吗?”   “首先,”韩方驰冷漠地说,“你得能留在医院。”   也是他们几个赶得寸,今天韩方驰和他老师本来就低气压,被他们撞上了。   上午诊断了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女孩儿,前几天挂的韩方驰号,说上颌有一颗一直没长出来的智齿,几年里反复发炎,现在有个囊肿,从脸外面能看出来鼓起了一点。韩方驰当时给她开了核磁她还不太愿意,觉得小题大做,来看牙的为什么做核磁。今天上午带着其他化验结果过来,上颌面鳞状细胞癌,检查结果显示已经扩散到眼周了。   这种情况下,首先面骨必须要切,其次是否已经扩散转移到面部以外还得再检查,当前如果切个面骨能把全部病灶都切除,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女孩儿难以置信地不愿意相信韩方驰的话,坚持要换个年长的医生。韩方驰带她去老师那儿会诊,老师低着头沉默地反复看了两遍报告,跟韩方驰说的都是同样的话。   尽管面骨可以重建,可对年轻的女孩儿来说,这一切都仿佛天塌了。   此刻的医生仿佛不再是治病救人的良善之辈,而是开口就能宣判别人死刑的残酷之徒。   于医生而言,再难拔的牙、离神经再近,患者再难缠,也好过下一个这样的诊断,每当到了这样的时刻,就觉得自己能做的还不够多。   在这样的情绪下,几个规培生因为不会搅藻酸盐在这儿叽叽歪歪,只让人觉得看不到希望。   韩方驰从医院出来已经快九点了,在几个规培生那里,从此韩主任是个挨了骂就脸黑的无情形象,此非善类。   他先去了何乐知的房子,早上他上班前过去开的窗,晾一天了过去关上。   关完窗户回家,一开了门,正撞上换了鞋看起来准备要走的何乐知。   韩方驰愣愣地看着他。   “方驰!”何乐知表情一下子变得高兴起来,笑着叫他。   “乐知?”韩方驰回过神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一会儿,”何乐知往旁边让了让,让他进来,“我看你不在家刚要走。”   韩方驰沉默着换鞋进来。   “给你带了好多牛肉干,好吃,我在那边全靠它活着了。”何乐知站在门口说,“我放厨房了。”   他没有跟进来的意思,韩方驰也没叫他,脱了外套说:“不说订票了告诉我?”   何乐知笑着说:“昨天半夜临时订的,今天我想跟你说来着,后来一想别告诉你了,我直接过来吓你一跳,谁知道你还没在家。”   韩方驰坐在沙发上,“嗯”了声。   “那我回去啦,”何乐知说,“明天晚上一起吃饭?”   “我可能加班。”韩方驰说。这段时间得严管规培生,不管是不是他分管,总不能下次再让老师发通火。   “好的,那我回我妈家,你哪天不加班提前跟我说,咱俩一起吃饭。”何乐知语气轻快地说。   韩方驰没接这话,却说:“我不在家你就直接走了?”   何乐知眨了眨眼,“嗯?”   “你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韩方驰没看过来,坐在那儿说,“当没来过?”   他语气非常平静,不凶,可听起来却有些落寞。   何乐知在门口站了几秒,接着窸窸窣窣地似乎换了拖鞋,脚步轻轻地走了过来。   “我问了的,”他站在韩方驰面前,语气温和,“你看看手机?”   韩方驰从兜里拿出手机,上面确实有两条消息,分别来自十分钟前和五分钟前——   乐知:方驰,你在加班吗?   乐知:我回来了,我来你家了,我又走了哦。   何乐知在韩方驰面前蹲了下来,轻声问:“方驰,你怎么了?”   “我开车没看手机。”韩方驰说,“对不起。”   “别对不起。”何乐知胳膊肘搭着膝盖,手垂下去,正好挨着韩方驰的小腿,他轻轻抻了抻韩方驰小腿裤管,“你怎么啦?”   韩方驰抬起眼,和他对视着。   何乐知有一双特别温柔的眼睛,每当他用这种眼神看着人时,会让人觉得自己什么都是被包容的。   韩方驰这段时间以来的情绪在看到何乐知的眼睛时加倍卷了起来。   “我觉得你在离开。”这样的话对他来说似乎很难说出口,而在何乐知面前,似乎说什么都可以被宽容,被原谅。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觉错了,”韩方驰微微皱了皱眉,看着他说,“我特别难受。” 第37章   妈妈,我在犯罪。   何乐知在韩方驰的眼睛里,看到他自己。他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里面只有这一句话。他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的一天,他坐在沙发上,和妈妈坦诚自己的心。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一侧膝盖不自觉地磕在地上。   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如往常一般笑了笑。   “我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他对韩方驰说。   韩方驰仍盯着他看,眼里带着探询神色。   “我会一直都在这儿,”何乐知向他保证道,像曾经一样,坚定地对他说,“在离你很近的地方。”   “你不会。”韩方驰说。   “我一定。”何乐知说。   韩方驰不想在此刻重提那些过去了的事,也并不想打破此时的气氛。但何乐知这么坚定的语气还是令韩方驰忍不住反驳他:“你没有做到。”   何乐知抿了抿唇,深深地看着他问:“我没有吗?”   与十年前混淆边界的亲密比起来,何乐知似乎因为一场多年的恋爱,把他的朋友往后推了推。   从一定程度上说,他们确实拉远了。   可他没有做到吗?   当晚,何乐知做了个醒不过来的梦。   他在梦里不断下坠,窒息般的溺水感裹挟着他下沉,胸腔的空气仿若被挤压一空。   他被一双熟悉的眼睛看着,那双眼里有困惑,有茫然,有干干净净的依恋。   何乐知闭紧眼睛,用尽力气地伸出手,妄图把他托出去。   可他依然在坠落。   那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儿,性格很好,也很热情、善良。   那时他和周沐尧还没有确定关系,韩方驰也还没有恋爱。以他们的关系,无论是韩方驰关系不错的女生,还是肖遥的女朋友,何乐知都很熟。   假期他们会一起出来玩,何乐知的性格女生相处起来又轻松,所以大家都很和谐,关系非常不错。   一次因为一只小猫的关系,何乐知和女生单独在一边,与其他人之间稍微有点距离。   “乐知,你跟小黑快要在一起了吗?”女生问。   何乐知说:“或许是吧。”   女生点点头。   何乐知顺着她的话问:“你和方驰呢?”   女生说:“我不知道。”   几分钟的安静之后,她看着何乐知,抱歉地说:“对不起乐知,我有点介意你们的关系。”   何乐知向她确认道:“我和方驰?”   女生坦诚地点了点头,对他说:“在我看来你们的关系太近了。”   那时的他们因为大学不在一个城市,已经比高中时减了很多联系,加上周沐尧在中间,他和韩方驰的单独联系并不多。   当时何乐知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反驳,而是在沉默了半分钟后,诚恳地说:“对不起,让你有这样的感觉,以后我一定注意。”   “我知道我不该介意,你们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女生虽然觉得抱歉,还是坦诚地说,“可我确实没办法不介意你喜欢男生的事……真的特别对不起,乐知,这么说不太礼貌。我会觉得你们就像特别亲近的异性朋友,甚至因为你们是同性,所以要比异性朋友更加亲密,你们之间有一种……别人进不去的感觉。”   何乐知当时把每个字听进耳朵,认真思考,逐字刻在脑子里。   那天他对这个勇敢表达的女生承诺道:“该说对不起的必须是我,是我没考虑到。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有这种感觉,我保证。”   说完他又认真地补了一句:“我们确实只是朋友,相信方驰。”   说出“只是朋友”的时候,何乐知是心怀坦荡的。他没有对人撒谎,不会故意欺骗一个女孩儿。   没有边界的友情是不该存在的。   在那之后何乐知看到过几次关于类似话题的帖,不会有一条跟帖允许这样的友情存在,因为它本就不该存在。   在他认识小圈的时候,他跟韩方驰已经做了多年的“普通朋友”,只是关系要稍微好一些。   小圈却在一次聚会时笑着跟他说:“上次我跟方驰聊起你,说我喜欢跟你聊天,方驰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何乐知拿着杯子的动作不明显地一停,他看着小圈,问她:“你介意吗?”   “怎么会?”小圈惊讶地反问,“我为什么要介意?”   这时何乐知已经谈了多年恋爱,他跟韩方驰虽然还可以被称作“最好的朋友”,可已经不会被介意了。   在这些年里,何乐知几乎不再和他的朋友们私下来往,他把自己和朋友的距离远远地拉开,见面也都是跟周沐尧一起。时间久了,他似乎忘了他曾经也有过自己的朋友。   他穿过这一段段画面,持续地下沉。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何乐知掷地有声的保证犹在耳边。   窒息感席卷而来的最终,他落在小时候的家,缩在沙发一角,是十七岁的他。   刚刚的话音似乎才落,房间里有着让他熟悉和安全的味道。   他把脸紧紧埋在抱枕里。   眼前是一双在说“难过”的眼睛,除了茫然和多年前就有过的依恋以外,它还有着未被察觉的、不该存在的情感。   他用力地弓着背,不敢睁眼。   何其坐在一旁,慈爱、宽宥地看着他。   ——我犯了错,妈妈。   “方驰没跟你一起来?”何其问。   “没。”何乐知说,“他最近天天加班。”   “这么忙吗?”何其说。   “忙。”何乐知点头。   “你谢他没啊?”何其问,“方驰往你房子里添了那么多东西。”   何乐知失笑:“我敢谢吗?他还不得损我。”   “那你也不能理所当然就收了。”何其说他,“该谢还是得谢的。”   何乐知摇头说:“我可不敢。”   他俩现在的关系有点敏感,不太好描述。   既不像之前仿佛过日子一般的相处,也不能有半点客套。   它卡在中间,进一步不能,退一步不行。何乐知艰难地把它卡在那里,大致上跟这段时间的相处节奏差不多,可韩方驰沉默地看着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何乐知又出了趟差,这次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他依然每天在群里分享照片,晚上睡前说晚安。   有天肖遥在群里说:乐知你快过生日了。   何乐知想想是快了。   何乐知回他:你要陪我过吗?   肖遥:必须啊!   可何乐知并没有回去,他是等生日过了才回去的。   这次订了回去的机票直接发在群里,还是晚上九点落地那班飞机。   乐知:我自己打车回,两位朋友都不用接我。   肖遥:我去接你!   乐知:不用。   何乐知发群里的时候是韩方驰的上班时间,等他下班看见消息,群里那俩都商量好肖遥去接完他俩人去吃夜宵的事了。   韩方驰问:夜宵吃什么?   肖遥:烧烤吧。   方驰:带我一起?   肖遥:@乐知咱带他吗?   何乐知不敢说不带。   可当天何乐知从机场一出来,抬头看见的却是韩方驰。   “方驰?”何乐知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韩方驰接过他的行李箱,说:“看群。”   何乐知从兜里掏出手机,他飞行模式都还没关,等有了信号消息刷出来,看见肖遥在群里发的,被领导抓去饭局陪酒了。   何乐知心想肖遥你是真不靠谱,一边说:“那我打个车就回去了,你还特意折腾过来。”   韩方驰扫了他一眼,“我接你不行?”   “那肯定行。”何乐知笑笑说。   韩方驰毕竟不是二十出头的他了,早不再是何乐知想跟他拉远他就沉默地接受的年纪了。   当了这么多年成年人,还谈过两次恋爱。   有些事之前从来没想过,但他不可能永远想不到,这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对何乐知来说,现在的韩方驰和当年最大的不同,还在于现在长了张厉害的嘴。   何乐知这些年向来是个活儿干差不多了就想方设法休息的人,从去年开始加班和出差都没意见,到了今年更是突然勤奋起来,西北项目还没跟完,主动又要接个活儿。   领导都于心不忍,没给他。   “内蒙那边我熟,去年乌兰察布那个光伏也是我去的。”何乐知说。   “你别去了,这个我让小周跟。”领导说。   “周哥刚结婚,能不能有点人文关怀了。”何乐知笑了声说,“人婚假都没休完呢。”   “那你也别去了,你休息休息。”领导说。   何乐知仍是说:“没关系,我来吧。”   “你这样我心没底。”领导过来坐他办公桌沿上,打量他,“你别是想赶紧给我把活儿赶出来,你好走人了吧?”   “我往哪儿走啊!”何乐知哭笑不得,“我干得好好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打听过挂证的事儿。你是不想把证往外一挂,再找个清闲地方一待啊?”领导盯着他说,“你少动这心思!你给我稳当待这儿。”   何乐知赶紧解释说:“我那是帮我同学问的!我证不都在咱们单位了吗?”   “你最好是。”领导拿根笔敲敲他显示器。   “别冤枉我。”何乐知说,“我就想多挣点钱。”   领导胳膊一扬,戳穿他:“你快快拉倒,这几年没见你这么上心挣过钱。”   何乐知想多接个出差的活儿,竟然没能接成。   上次回来的行李箱都没收起来,打算再出差直接用,一直还在门口放着。   约好的晚上一起吃饭,韩方驰下班过来,看见门口的行李箱,问他:“还要出差?”   何乐知说:“没。”   “那放这儿干什么。”韩方驰说。   何乐知洗着手没太过心,笑着说:“一个内蒙的活儿,我想去来着,单位没让。”   韩方驰换了鞋也过来洗手,何乐知给他让出地方。   “你想去?”韩方驰像是随口问的。   何乐知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又把话咽了回去,没吭声。   “现在这么愿意出差呢?”韩方驰从镜子里看他一眼。   “我……买房买穷了,我想多挣点项目费。”何乐知说。   韩方驰擦手出去,“嗯”了声说:“要不是认识你十多年我真信了。” 第38章   认识年头多就这点不好,但凡有一点儿违和就会马上被抓住。   何乐知从小就没给自己立过多拼命上进的人设,上学的时候能一直当个中上等生就挺好,考个差不多的一本,以后找个差不多的工作。   上班以后头脑清醒地在一段时间里花了全部精力来考个证,现在注电证虽然不像前十年那么值钱了,但也能让他在这个行业里轻轻松松有份不错的收入,平时在自己行业里再深钻一下,稍微干点活儿,年底拿点奖金,这就相当不错。   虽然平时干活儿不困难,单位活儿多的时候也能多干,但要说热爱工作到抢着加班抢着出差,那这辈子都不可能。   所以他主动申请出差,那就是心里有小算盘。   “打算把你们单位活儿都干了?”韩方驰问他。   “那干不完……”何乐知跟在他后头,往厨房去,自己在那儿嘟嘟囔囔,“我们单位效益好,领导资源多。”   “资源多的领导,加上你这么上进的工程师,”韩方驰回头看他一眼,“蒸蒸日上。”   何乐知本来还有点心虚,这会儿让他说得实在忍不住笑了下,说:“你别损我。”   韩方驰不再说话,厨房里何乐知食材已经都准备好了,几个菜一炒就行,没有韩方驰能伸得上手的,他就倚着冰箱门在那儿站着看。   看什么呢?何乐知不敢抬眼,他也不知道。   “周末干什么去?”韩方驰问。   这才周三他就开始问了,何乐知还没安排,说:“不知道呢。”   “我这周末两天都休。”韩方驰说。   何乐知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背对着韩方驰,听见韩方驰说:“怎么安排的告诉我一声。”   何乐知先是说“好的”,又回头问了句:“你有事儿吗?”   “没有,”韩方驰看着他,淡淡地说,“想跟你一起玩。”   何乐知把头转回来,“唔”了声。   三十出头的韩方驰比起二十出头的时候,让何乐知有一种……扎手的感觉。   不能被搓圆按扁,他不顺着别人意思来,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眼神里时常带着探询的意味,动不动还刺几句。   难搞。何乐知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心里想。   宁肯也拉了个群,里面是常一起打球的八个人,在群里约人。   他艾特何乐知和韩方驰,何乐知回复:我和方驰可以。   韩方驰已经预订了他的周末,何乐知虽然可以找理由,加班或是去小姨家等等,但也没必要。而且真这样韩方驰又有话说。   他还不如消停点,于是主动把他俩一起报上。   何乐知现在和宁肯他们这几个人都非常熟了,没有韩方驰也能单独过来玩。   群里宁肯说:去小尚家附近那个?新开的人少。   何乐知不等说话,韩方驰说:来我家附近这个。   宁肯:为啥?   韩方驰:不想开车,我俩走着去。   宁肯:你俩别懒,人少消停,你家附近那家人太多。   韩方驰:那去三环那个。   小尚:我都行。   宁肯:你现在咋这么多事儿啊韩主任!就去新开的那家。   韩方驰:那你再找俩人,我们不去,尚哥家离我们太远。   小尚:哈哈哈哈。   宁肯:你是上班上闹心了?让你老师呲儿了?这么烦人呢。   韩方驰:1   宁肯:那就三环那家。   何乐知看着他们在群里说话,一直没参与。中间有几次想说去哪儿都行,但韩方驰回得快,他也没机会发。   宁肯说韩方驰事儿多,其实韩方驰根本不挑地方,也不嫌麻烦。只有何乐知明白,韩方驰说的这两家球馆都是能单独洗澡的,不是公共洗澡间。   何乐知心想,是我事儿最多。   中午一起吃个饭,下午去打球。   见了面宁肯又说韩方驰烦人,韩方驰也不管,爱说就说。   何乐知看他油盐不进那样又觉得有点好玩儿,笑了下。   “乐知都笑话你。”宁肯说。   “我可没有。”何乐知说。   “今天跟我一伙儿?”宁肯朝何乐知招招手。   何乐知看了眼韩方驰,韩方驰正好看过来,何乐知说:“不跟。”   他笑笑说:“我跟方驰玩儿。”   “那你准备请我们吃饭吧,我想吃烤肉了。”宁肯说。   “不一定吧!”何乐知从球筒里抽了颗球出来,“你也不是没输过我们。”   “你等着下次方驰不来的,”宁肯哼哼地笑了两声,“你也别跟我一伙儿。”   何乐知说:“下次那就是下次的事儿了。”   不算前面那些年,去年开始他跟韩方驰密切相处了近一年的时间,现在有时候说话的调会跟韩方驰有点儿像,表情也是。   何乐知有段时间没好好运动了,三天两头出差,抽空能跑会儿步就算挺好了。   这天他在后场,宁肯和尚哥都喜欢打快球,跑起来需要速度和爆发力,何乐知出了一身汗,浑身都跑热了,觉得很痛快。   他跟韩方驰几乎不怎么说话,也用不着说话,有时候视线碰一下,再各自转开。   上一筒球用完了,中间休息的时候何乐知去韩方驰的包里找湿巾。   包放在椅子上,何乐知弯着腰在那儿找。   “方驰,”何乐知在衣服中间翻了半天没翻着,问,“你带了吗?”   韩方驰跟宁肯在中间说话,宁肯听说医院一个教授身体不太好了,刚才想起来,正问韩方驰这事。   韩方驰回头说:“带了。”   “找着了。”何乐知说。   连排的椅子,旁边位置坐的是两个刚上完课的学生,背着背包在等他们的同伴,同伴过来,俩学生一起站了起来。   何乐知弯着腰还没起,旁边的小孩儿一转身,背包随之画了道弧线,重重地朝何乐知的脸撞过来,拉链顺着额角眼角擦了过去,寸劲儿把何乐知撞得眼前一黑,捂着眼睛额角往旁边退了两步。   “妈呀,叔叔你没事儿吧!”小孩儿大惊失色,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何乐知弯在那儿,这边眼睛暂时还不太能睁开,本来想说没事儿,但是一个站起来书包都能撞他脸的小孩儿叫他“叔叔”的话,还是不太情愿。   “你上初中了吗?”何乐知问。   “我初二!”小孩儿慌得不行了,一直道歉。   “你叫哥我就没事儿,”何乐知捂着被撞的那一片说,“你都初二了,叫叔叔我有点难受。”   “哥!”两个小孩儿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   韩方驰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这时何乐知已经坐那儿了,只是手还捂着,低着头。   韩方驰神色一变,迅速跑了过来,过来了球拍随手一扔,问他:“怎么了?”   “撞了下,没事儿。”何乐知刚才被磕了鼻梁,这会儿鼻子发酸,说话带点鼻音。   “我看看。”韩方驰稍微弯着腰,把他手拿开,抬起他的脸。   宁肯和尚哥也过来了,问怎么了。   旁边两个小孩儿和他的同伴慌得不行,何乐知朝他俩挥挥手说:“没事儿,你们赶紧走吧。”   “哥你用上医院吗?”小孩儿担心地问。   “我不用,”何乐知失笑,指指前面几个人,“他们都是大夫。”   小孩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何乐知这只眼睛还有点睁不开,额角眼角这一小片位置被拉链蹭得破皮了,能看出平移着划过去的轨迹,刚才他用手捂着,手上和脸上都有汗,又蛰得疼。   “眼睛睁不开?”韩方驰离他很近,托着他的脸,轻声问。   “能,就有点疼,我再缓缓。”何乐知说。   韩方驰拿了片湿巾给他擦脸,另外一只手托着他后脑,像给孩子洗脸一样。   宁肯他俩在旁边站着,又给韩方驰递了片湿巾,韩方驰接过来,动作很轻地擦他破皮周围。   这样实在太近了。   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他们能触碰到彼此的呼吸。   何乐知不明显地往后仰头,又被扣着躲不开。   “疼了?”韩方驰手上动作停了下,之后更轻了,“别动。”   何乐知垂着眼睛,没出声。   韩方驰说:“睁开试试。”   “能睁。”何乐知睁开眼,韩方驰的眼睛离他二十厘米不到,专注地看着他。   眼睛充血了,看东西像有层膜,但没什么大事。他抬眼让韩方驰看他眼睛,也近距离地看韩方驰的眼睛和鼻梁。   他们还从来没离这么近过。   “戴隐形了?”韩方驰问。   “嗯。”   韩方驰说:“擦擦手摘了?”   “先摘不下来,我再缓几分钟。”现在还没过劲儿,眼睛不太能碰。   “看着没大事儿,不过还是去看看。”宁肯说。   “不用不用。”何乐知说,“真没事儿。”   韩方驰确认他没问题了才放开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太热,何乐知只觉得刚才被韩方驰扣着的脖子和耳后都还在发烫。   旁边宁肯他们俩没觉得有任何问题,或许只有何乐知觉得刚刚实在太近了。   韩方驰站在旁边,何乐知平视的位置是他的肋骨。   他看不到韩方驰的脸,也不太想抬头。   当晚回去,那一小片破皮的位置周围一圈就隐隐地能看出泛青了,伤口细小但连片,看起来惨兮兮的。   韩方驰跟他一块过来的,拎着生理盐水。之前拿生理盐水擦过,这就是被三个大夫盯着,破个皮还得用生理盐水消毒,何乐知这么多年磕磕碰碰从来没消过毒,没那么精细。   “眼睛还疼不疼?”韩方驰问。   “一点也不了。”何乐知说,“就那一阵儿,过了就好了。”   韩方驰“嗯”了声,跟他说:“这几天别戴隐形。”   何乐知点头说:“好的,知道了。”   等到第二天,泛青就比昨晚更厉害点。何乐知本来皮肤就挺白,青了一块就很明显。   脸上带着伤要么看着喜感,要么看着可怜。何乐知就属于后者,不说话静静坐着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的意思。   “我给你泡点茶喝?”韩方驰问。   何乐知摇头,“我没渴。”   他自己在餐桌边坐着看手机,也不来沙发这边,餐厅那边因为是北侧,所以有点暗。他穿的灰色卫衣又稍微大了点,看着就像一个被孤立了的孤独学生。   “你坐那儿不冷吗?”韩方驰又问他。   何乐知其实也有点冷了,于是上这边来,坐单人沙发上。阳光把这一片区域铺满了,带着一点点温度地晒着他。   何乐知感到很舒服,靠着沙发背,眼睛睁一会儿闭一会儿的。   在有一次睁开的时候,他虽然懒洋洋的,视线却下意识往旁边落。恰好韩方驰正看着他。   两人都没防备,视线落在身上似有重量,碰出一道轻巧的撞击感。   韩方驰神色平静,何乐知像是觉得阳光晃眼,又把眼睛闭上了,只是睫毛颤啊颤的。 第39章   “早,于总。”何乐知在电梯口碰上打着哈欠进来的领导。   “早。”领导背着双肩电脑包,手上还拎着一个,一副没睡醒的样。   “熬夜了?”何乐知问。   “五点睡的,要瞎了。”领导说。   何乐知笑了声,“我就说我今年能多干点儿,你还不让。”   电梯门开,俩人一起进去,领导刚要说话,看见何乐知的额角,话音一收。   “你……”领导没好意思直接问。   “磕的,”何乐知主动回答,“没跟人打架。”   “磕哪儿了啊,磕成这样?”领导看着他眼旁的一圈青,惊讶地问。   何乐知无奈地说:“磕小孩儿书包上了。”   要不是何乐知平时性格从来不跟人起冲突,同事真该以为他和人打架了。但打架这事发生在他身上感觉也不可能,在单位这几年没见他和人起过争执。   还是认识的时间不够久,曾经这也是为了好朋友能毫不犹豫地出去跟人打群架的热血男孩儿。那次可真是被人打脸上了,青紫一片挂了彩。   这事肖遥能记一辈子,何乐知这样软绵绵的人能为他出去打架,加上向来稳重的韩方驰,从那之后肖遥连吃醋都吃得少了。   所以这次肖遥一看见何乐知的脸,一下子把记忆勾起来了。   “这咋整的?”肖遥吃惊地看着何乐知,“谁打你了?”   他过来取东西的,要回他爸妈家修个柜门,来韩方驰这儿取工具,顺便约他俩蹭个饭。何乐知给他开的门,一开门肖遥就看见了。   肖遥迈进门,鞋都没脱,伸手把何乐知头发都撸起来看他脸,手上没轻没重,把何乐知撸得直眯眼。   “你跟人打架了?”肖遥问。   “撞的。”何乐知说,“我能跟谁打。”   韩方驰从旁边拨开肖遥手腕,去给他拿工具箱,“你好像要跟他打。”   “我没使劲儿。”肖遥又问,“撞这样?”   何乐知说:“你手一股什么味儿。”   “啊!”肖遥大声笑起来,换鞋进来,“不好意思,我刚才搬机油了,但我擦手了!”   肖遥有个朋友是开修车厂的,他有时候会在那待会儿。何乐知让他撸了一把头发,呼吸间全是散不去的机油味儿,“我真服了你。”   何乐知洗了把脸,味道还是没散,只得又把头发洗了下。   韩方驰给他找了条新毛巾,何乐知边擦头发边踢了肖遥小腿一脚。   “对不起了!哈哈哈。”肖遥没心没肺地说。   何乐知已经开始陆续搬东西了,他东西不算多,去年开始辗转搬家,居无定所,好多东西本来也没拆箱,直接就能搬走。   反正离得近,就每次去开窗户的时候带点过去,顺便收拾了。   一次收拾小件衣服,打开袋子的一瞬间动作下意识一停。   袋子里装的是几顶周沐尧的棒球帽,跟他自己徒步的帽子混在一起,当时没注意一起带了出来。   再过几天,距离何乐知从他喝醉的男友嘴里得知一句酒后真言,就整一年了。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接到过周沐尧的电话了,只偶尔收到条酒后的消息,不再长篇大论地忏悔,有时只发来个“乐知”。与刚分手的那段时间比起来,以为他们没分手而通过他找周沐尧的电话也几乎没有了。   时间以它自己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年,它似乎永远从容,不会为任何人调快或放慢速度。可这一年对何乐知来说,却像硬生生地把他原本的生活掐断,再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长出新的接口,它就像一道迟早会痊愈的疤,留在他三十岁的这一年。   何乐知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等着戒指,想在周沐尧生日的那天送出去,再想想之后的那一切,只觉得生活荒诞得实在说不清。   而当时间把表层的情绪沉淀下去,愤怒、不甘、疑惑甚至更尖锐的恨,都被时间的风吹散,当一切回归于记忆本身,这八年对何乐知来说,依然是一段美好的过往。即便结果充满遗憾,但过程纯粹热烈,它永远不会被遗忘。   帽子不至于直接扔了,可一时也没法处理,只能把袋子囫囵放进衣柜一角,暂时不去碰它。   可随着之前没整理过的东西被陆续翻出来,随着所有衣服被一件件挂进柜里,何乐知才发现被混在他这里的不只有几顶帽子。   衣服、杂物、用品,七七八八好几件,有的在周沐尧收拾的箱子里,有的是何乐知自己当时带出来的。从混在一起的东西里挑拣,忙乱和准确不能兼顾。   毕竟八年确实太长了。   何乐知把它们装好,一起收在一个大纸袋里,打算下次肖遥过来让他带回去给周沐尧。他俩离得近,平时见面也多。   韩方驰过来的时候看见袋子最上面摞着的帽子,问:“小黑的?”   “嗯,”何乐知说,“这都能看出来。”   “这帽子之前落我那儿一个多月,天天在我门口挂着。”韩方驰说。   何乐知想起来了,之前有一次去韩方驰那儿,周沐尧帽子和雨伞都落他家了,那会儿周沐尧还在北京,后来有次一起出来吃饭,韩方驰拎着给何乐知了,让他拿回去。   “想起来了。”何乐知说。   “放这儿干什么?”韩方驰问。   何乐知说:“下次想让遥遥给他带过去。”   “我带吧,”韩方驰说,“下周我俩能见着。”   “好的。”何乐知随口问,“下周你们有事要聚吗?”   韩方驰“嗯”了声,“下周末表弟结婚,他得来。”   韩方驰和周沐尧都是新郎的哥哥,他俩前一天晚上就得过去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韩方驰加了会儿班,他过去的时候婚房都差不多装扮完了,周沐尧正踩着凳子,往客厅天花板上贴装饰。   “哥你来了?”他看见韩方驰进来,朝他打招呼。   “没有椅子吗?”韩方驰环顾一圈,没看见椅子,“你这凳子看着不结实。”   “说能承重二百斤么,”周沐尧笑着说,“我没有二百斤,没事儿。”   韩方驰进卧室分别跟长辈打了招呼,找了把暂时空着的椅子拎过来,跟周沐尧说:“下来,踩这个。”   周沐尧笑着跳下来,“你不来别人压根不怕我摔。”   凡是家里长辈聚集的场合,韩方驰跟周沐尧都免不了被说,周沐尧那个性向长辈也不好多说他,还有点替人遮羞的意思,但韩方驰就不一样了。   庞家是个相对传统的家族,且人多。韩方驰一路沿着一个优秀的轨迹长大,他似乎在所有人的眼睛里被期待着。在相对传统刻板的长辈们的眼里,周沐尧这辈子已经歪了,而韩方驰从小到大都听话,从没有离经叛道过。   反正不管被人说什么他都不回话,周沐尧悄悄撞撞韩方驰肩膀,两人对个眼神,心照不宣,趁着没人注意一起溜了。   “我车上有你东西。”出了小区,韩方驰说。   “什么东西啊?”周沐尧跟着他上了车,坐上副驾,“正好我没开车过来,哥你送我。”   韩方驰从后座把东西拿过来给他,“乐知收拾出来的。”   “……啊。”周沐尧翻了翻,自嘲地笑了声,“我以为他都扔了呢。”   韩方驰启动了车。   周沐尧本来心情不错的,这会儿却似乎低沉下来。   前半程他都没说话,后来突然问:“哥,乐知平时会提到我吗?”   “偶尔会。”韩方驰说。   “什么态度呢?”周沐尧问,“恶心吗?”   “没,”韩方驰想了想说,“正常态度。”   周沐尧点点头,“他是这样的。”   周沐尧现在已经不折腾了,也不太当着韩方驰和肖遥的面过多地问起何乐知。   但这会儿腿上这一袋东西把很多曾经的记忆翻出来,周沐尧忍不住问:“哥你能帮我问问乐知吗?”   韩方驰看过来,周沐尧说:“问他消气了吗?我们还有可能重新开始吗?”   韩方驰转回去,沉默地开着车,过了片刻才说:“我问不了。”   “为什么?”周沐尧问,“因为你们是他的朋友?所以你和遥遥都不愿意帮我。”   “之前是。”韩方驰说。   “之前?”周沐尧茫然地看向他,“现在呢?”   韩方驰只说:“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他没说。   周沐尧抱着袋子,也不再问,点点头,低声说:“哦。”   之前何乐知提出要搬过去时,韩方驰还表现出了一点情绪。而等到何乐知真正搬过去,他倒一点情绪都没有了,看起来非常平静,帮着把剩下的东西一起都带了过去。   他们俩的直线距离从十几米拉开到几百米,也不再能穿着家居服和拖鞋就直接过去了。   一起吃饭不再是理所当然的事,连门卡都不再是同一个。   这或许是朋友间非常合适的距离,想见就能见,也不会近到模糊边界。   只是在韩方驰这儿没能适用。   过了一周何乐知发现,可能韩方驰之所以没表现出任何情绪,就是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改变。   这几百米的距离他根本没在乎,在隔着一条街的两个小区间往返得非常随意。   他搬家后的第一个周末,何其和小姨她们过来他这儿吃饭,说要暖个房。韩方驰和肖遥也来了,何乐知说趁一天都吃完,要不得收拾两次。   肖遥带了搬家礼物来,是一台咖啡机。   韩方驰空手来的,肖遥跟何乐知说:“你看出亲疏远近没?”   何乐知笑着点头:“我看出来了,谢谢遥遥。”   何其在一边也跟着笑,肖遥问:“你跟谁近?”   “跟你近。”何乐知说。   韩方驰也没意见,并不吭声。   等到人都散了,房间是韩方驰跟他一起收拾的,不等收拾完天已经黑了。   开了灯后,落地窗整片地反着光,映出干净的客厅和穿得都很居家的他们俩,并不说话,各自收拾一处。   这有点像个家了。   何乐知开口说:“剩下我自己收拾就行。”   韩方驰问:“那我坐着?”   何乐知被噎了下,笑着说:“你回家坐去。”   韩方驰把茶几上东西归位,并不理他的话。   门铃突然响起来的时候,何乐知意外地看了眼。   韩方驰沉默着去开了单元门,站在门口等。   何乐知看着他接了个什么东西,道了谢后关上门。   “谁啊?”何乐知茫然地问。   韩方驰径自拎着东西去了餐厅位置,何乐知错愕地看着他拿出个水果蛋糕。   韩方驰去厨房找了俩勺,端着蛋糕托盘走过来。   原本的阳台位置何乐知没留,而是做了组榻榻米,上面放着茶台和蒲团。   韩方驰走过去时关了灯,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落地窗洒进来的月光和小区里路灯的光。房间里变得昏暗朦胧,却什么都能看清。   “给你补个生日,当时你没回来。”韩方驰把蛋糕放在茶台上,回头说。   他的轮廓挺拔,脸庞英俊,幽暗的夜色下,他看着何乐知说:“顺便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第40章   从前的何乐知对韩方驰来说,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他让韩方驰在此后的这十多年里,无论什么时候跟人聊到高中,脑子里关于高中的回想都是有温度的,带着阳光的颜色。他让被上课和自习占满了的那枯燥辛苦的三年变得轻快和柔软。   或许轻快柔软的是何乐知本身。在之前一次饭桌上,一桌人回忆往昔,那时何乐知不在,肖遥喝多了,晕晕乎乎地说:“可别聊这个了,天天早上六点出家门儿,晚上十点半以后才能回家,这种日子连着过,周末还得间歇休,真特么绝望,尤其高三。我高三那年全靠乐知哄着我念,他天天笑呵呵地哄我上学,晚上放学跟我说‘明天见,遥遥’,有阵子还经常早上给我打电话,说给我带早餐了别迟到。”   说完抬头找了一圈,问:“乐知呢?”   别人说:“乐知没来。”   “又没来,”肖遥噘了噘嘴,看着韩方驰说,“我想乐知了。”   那段时间周沐尧在北京,何乐知一般不出来,肖遥挺长时间没看见他了,聊到高中就不免觉得很想他。学生时代的何乐知能让他周围的人都觉得轻松,有着舒缓的治愈性。   肖遥都这样觉得,韩方驰只会比他程度更深。   肖遥需要被哄着上学,韩方驰不需要,他只是觉得高中这三年,都是被何乐知看着度过的。何乐知会让他在意的每个人都很舒适,他注视着他的朋友们,并敏感细腻地关照着他们。而他们都知道,肖遥只在第二顺位。   何乐知友情的第一顺位,韩方驰占了七年。   这也是他们各自恋爱的最初,韩方驰那些无法准确描述的情绪形成的来源。   他在那一段时间里的缺失感并不源自何乐知的恋爱,而源自何乐知的恋爱对象是周沐尧。   在恋人之前,周沐尧首先是朋友,他和何乐知在恋爱前就已经以朋友身份相处了两年多。所以在爱情以外,何乐知友情的第一顺位似乎也因为他们恋爱关系的确立,而自然而然地移了位,这一部分在前面许多年里都属于韩方驰。   当然,这些不是那时的韩方驰能够厘清并准确表达的,那时他只觉得失去了很多。   此后多年,他们各自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上,韩方驰看着何乐知越来越成熟、理性,他身上那些稚气活泼的特质渐渐消失。对工作了的成年人来说,这个距离无可厚非,各有各的生活,只是在众多朋友之间,关系会更近一些。   而当韩方驰去年在王主任诊区看见来拔牙的何乐知,那几秒里韩方驰心情复杂,其实有很多话能说,最后却只有一声“何乐知”。   那一瞬间韩方驰直观地体会到,原来在这么多年里,他还真的失去了他少年时最好的朋友。   三十岁的何乐知对韩方驰来说,又和曾经不完全相同。   他们在去年刻意地、缓慢地、当心地修复了一段时隔多年的友情,在熟悉和默契的操控下,他们迅速回归到当年的位置,友情妥帖地归了位。   而在这个过程里,他们都忽略了一点,即他们已经和十几年前的他们不完全一样了。   关系的拉近让他们近距离地看到彼此,以一个成熟后的视角,他们身上那些与从前不同的特质带来的陌生感,也让他们实际上并不只是一个“曾经的朋友”。与其说修复,更像一段关系的重塑。   两个与从前有偏差的人,同时倾注了过多,最终重塑出了一段同样与从前有偏差的关系。   这样的现状下,想要不动声色的把重塑的一切拉远、推翻,而不惊动另一个人,那是不可能实现的。   何乐知站在原地,没有立即过去。他深吸了口气,笑了下说:“聊什么啊,还得关灯聊。”   “你要想开灯聊也行,”韩方驰平静道,“我怕灯太亮了你不敢看我。”   何乐知下意识闭了下眼睛,心里就俩字,完了。   “过来。”韩方驰说。   何乐知走了过去,坐在蒲团上。   “你整得我好紧张,”何乐知清了清嗓子,玩笑地说,“好像要审判我,我是犯了什么错吗?”   “没有。”韩方驰也坐下了,递过来个勺。   他们同时想起了高二韩方驰去何乐知家里过夜吃的那个蛋糕,何乐知笑了下说:“你等何其走了才把蛋糕拿来,咱俩背着她吃,这合理吗?”   韩方驰说:“下次可以再一起吃。”   何乐知挖了勺芒果吃了,奶油没有很甜,何乐知却觉得喉咙发紧。   “生日快乐。”韩方驰说。   何乐知笑笑说:“谢谢,其实不用特意补,我也不是小孩儿,过个生日还当回事。”   韩方驰没吃,沉默地看着何乐知吃了几口,才开口说:“补是因为我需要今天是新的节点。”   何乐知听见他沉声说:“从前的一切、所有,我希望它们完整地留在你三十一岁之前。”   何乐知手上动作一停,终于还是抬起头,看向韩方驰。   “你这段时间躲我。”韩方驰的眼睛乌黑深沉,锁着何乐知,“为什么?”   何乐知庆幸关了灯,即使在这么暗的光线下,他也不敢跟韩方驰对视。   在他说“没有”之前,韩方驰说:“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用不着撒谎,咱俩之间撒谎没用。”   何乐知合上嘴,他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一个角落里,四周都没有路了。   “我其实……”韩方驰沉吟片刻,看着何乐知说,“这方面我总是有点迟钝,没那么机灵。这段时间我仔细回想,一个月一个月往前推,从我在医院碰上你到现在的这一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但我没找到具体时间。可能是你搬到我旁边的时候,也可能在那之前。”   “方驰——”何乐知叫了他一声,试图打断他的话。   韩方驰接着说:“我能确定最初我心无杂念,但到上次徒步,早上睁眼你在看着我,那时已经不一样了。虽然我当时没反应过来。”   何乐知把勺子放下,从托盘上滑下来,落在茶台上敲出一声轻轻的“喀”。   他已经不敢听了。   “方驰。”何乐知语气里有点发颤,“咱不能再聊了。”   “你听着就行。”韩方驰说。   “我不能听。”何乐知看着他。   韩方驰接着说了下去:“在那之后我总是想到那天早上,几乎在每天睡醒睁眼之前,都希望……”   他话音停了一下,似乎也有点难说出口。   “都希望你看着我,或者我能看见你。”   “方驰。”何乐知很慌地叫他,“咱俩之间不能说这些。”   “为什么?”韩方驰问。   “没有为什么。”何乐知说。   “我今天不逼你,你别这么慌。”韩方驰说。   韩方驰说话的语速不快,是边思考边说的,也没有任何压迫感,他温和而舒缓。   何乐知心跳得很快,因为紧张和慌乱,他问:“方驰,你说过你得比其他人做得更好,记不记得了?”   韩方驰反问:“我谈个恋爱就做得不好了?”   “是的。”何乐知肯定地说。   韩方驰又问:“正常恋爱可以,同性恋不行?”   何乐知说:“是的。”   “那没招儿了。”韩方驰油盐不进地说,“已经这样了,再去跟女生谈恋爱结婚你想想成什么了。”   何乐知哑口无言,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之前没跟你聊过感情的事,我不太爱聊这些。”韩方驰又说:“我和小圈儿没分手的时候,我想和她结婚、组成家庭,也期待过未来很多,这些都是真的。”   “这本来就是你该过的生活。”何乐知说。   “和她分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确实不想谈恋爱。除了还没放下以外,我对从头开始认识一个人,慢慢了解、谈婚论嫁,没有任何心思。”   他看着何乐知,“我和小圈儿、你和小黑,但凡有一个没分,都不会是今天这样。但是没有如果,我跟你确实回不去了,这也是真的。”   何乐知掌心出了汗,指尖冰凉。   “你打算和小黑怎么处?”他哑声问。   “不管。”韩方驰说,“你心里想什么我大概能知道,但是那些都不是你该考虑的。我家里、小黑、朋友,或者其他我还没想到的,这些都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对面楼亮起的灯越来越多,月亮渐渐升高,月光也变得更亮。   他们在对方眼里变得更加清晰,五官描画得趋于完整。   韩方驰的眼神和之前比起来,那些茫然已经消失了,他变得坚定,更加深沉。他紧锁着何乐知,同时眼里是温柔的。   “我刚想明白没几天,我其实不应该现在跟你聊。”韩方驰说,“但你总想躲我。”   何乐知已经没话了,他根本说不过韩方驰。脑子里一片混乱,也想不到还有什么话能说。   “你一躲我就心烦,那就直接说透。”   在这天的最后,韩方驰站了起来,却没直接走。   他走到何乐知旁边蹲了下来,和坐着的何乐知平视。   他们实在是太熟了,即便刚才聊过,可彼此也都收着一层,韩方驰说得最重的一句就是他想每天睁眼看见何乐知。   这会儿他却在临走之前,带着笑意叫了何乐知一声,没叫他名字,而是轻轻的一声“哎”。   何乐知侧头看向他,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今晚的这番话过后,他看着韩方驰,难免有些错位感。   韩方驰眼里带着笑意,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你喜欢我吗?”   今晚最直接的一句突然这么横冲直撞地问到何乐知面前,何乐知睁大眼睛,一口气噎在那里,不上不下。   他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韩方驰在离他很近的位置,脸上一直带着笑。这和他平时给何乐知的感觉完全不同,人一旦染上了情爱,气质就不一样了。   “不能撒谎,也不敢回答,是不?”韩方驰笑着问。   何乐知开口,却不回答,而是问他:“韩方驰,你是不是疯了啊?”   韩方驰笑出声来,“那别答了。”   他看着何乐知,说:“给你时间缓,不着急。我也需要时间适应,怎么从朋友视角转到别的视角,我还不太熟练。”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收起笑认真地说:“但你得在原地缓、原地等,别躲我,躲没有用。”   何乐知已经麻了,自嘲地说:“我还能往哪儿躲……我家就在这儿。”   “你知道就行。”   韩方驰站了起来,弯腰拿起没用过的那只勺,在何乐知刚才吃过的切口上挖了一勺送进嘴里,勺子放回托盘上。   “生日快乐。”韩方驰站直了,随手在他头顶搓搓头发,“今天你三十一岁了。”   何乐知被他搓得像个打了结的动物。   “蛋糕吃不完放冰箱,我明天吃。”韩方驰转过身,过去拍开灯,“走了。”   灯光在眼前一瞬间亮起来,刚刚昏暗中的一切就像一段暧昧朦胧的梦。   直到门开了再关,何乐知都没敢看他。   作者有话说:   既然一个已经上劲儿了,那就到了我最喜欢的阶段,嘿嘿。   写这个设定就是为了拉扯和暧昧期,且还得拉扯一阵子,我知道你们急,但是急也没用,嘿嘿。 第41章   何乐知是一个对待感情非常慎重的人,尤其是长大以后。   他纳入亲近范围的人会得到他无限的宽纵和包容,但想被他纳入这个范围很难,这么多年也没有几个。多数都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说熟没那么熟,但也说得上好,比如他大学时的几个室友,还有工作后认识的一些朋友。平时不会过多联系,但有事找到彼此还都是挺近的。   交友尚且如此,何况恋爱。   当初周沐尧追了他两年,何乐知那一步跨得很难,客观地说,那时要考虑的没有现在多。   他和韩方驰之间,就算抛开所有外在因素不谈,单是他们俩本身,这段相交于十几岁的极难得和重要的关系,也是何乐知不舍得推开的墙。   毕竟恋爱的不确定性实在多,恋爱如果失败,他们将彻底失去彼此。   让何乐知把他的感情藏起来,当没有发生,此后在一个合适的距离下陪伴、守望,要比让他承认他的感情直观面对,更简单一些。   这一宿何乐知几乎没能睡着,脑子里一片纷乱,十几岁和现在的很多场景交叉闪回,睡着了也都是梦。   平时工作日他六点多起,就算是休息日生物钟最多让他睡到七点过,这一宿因为睡得稀碎,应该是天亮以后才稀里糊涂地睡着,生物钟也跟着错乱了。   韩方驰八点多的时候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醒没。   何乐知迷迷糊糊地看见,回了条醒了。   等韩方驰九点过来,先是敲了几下门,才自己输密码进来。   关门声响,何乐知蒙蒙眬眬地睁开眼。   房子里一片安静,韩方驰看了一圈,没看见何乐知。卧室门开着,没有光透出来,看得出窗帘还没拉起来。   韩方驰没过去,坐在沙发上,也没玩手机,只安静地坐着。   阳光不强烈地洒进来,光亮但不刺眼。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不会觉得无聊,还感到一种慢悠悠的安稳。   韩方驰想,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何乐知穿着昨晚那身家居服走出来,一出了卧室,俩人视线一碰。现在天光大亮,再没有黑暗帮着遮掩,这会儿看着彼此,各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一齐涌上来。   “过来了?”何乐知说。   刚睡醒还带着鼻音,说:“我刚醒。”   韩方驰问:“没睡好?”   何乐知也没否认,“嗯”了声。   他穿的宽松的米色短袖和灰色裤子,光脚踩着拖鞋,身上还带着刚睡醒的褶。他的家居服多是浅色的,总是给人清爽干净又松弛舒服的居家感。   韩方驰没再提昨晚的事,也没刻意说些什么话,何乐知洗漱的时候他站门口问了句:“在家吃?”   何乐知含着牙刷,模糊地说:“炒饭。”   韩方驰:“行。”   何乐知磨磨蹭蹭地洗漱,韩方驰自己去从冰箱里拿出昨天剩的准备今天炒的米饭,翻翻找找地拿了其他食材。何乐知这边的厨房他还没用过,不太熟练。   何乐知顶着毛毛躁躁的半湿头发出来,韩方驰已经快炒完了。还把昨天剩的一点山药和莴笋切了片,以及卤的牛肉,看起来准备等会儿一起炒了。   “切山药你没戴手套?”何乐知过来问。   开着烟机韩方驰没听清,回头问:“嗯?”   何乐知话音卡了下,说:“山药,戴手套了吗?”   “我垫纸切的,没事儿。”韩方驰转回去说,“没找着手套。”   “在下面抽屉里。”何乐知说。   他俩平时也是谁闲着谁做饭,只不过何乐知下班早所以他做得多。以前他俩做菜口味差别还挺大的,这一年的饭搭子当下来,后来互相调和,现在做菜味道基本差不多。   何乐知不在厨房站着,坐在背对厨房这边的餐椅上,倒了杯温水,自己坐那儿喝。   韩方驰洗锅的时候回头看看他,看他挺着背坐得直溜溜的,何乐知从小就不塌腰,何其不让,上学那会儿全班数他坐得直。韩方驰抽了张厨房纸擦干水,不明显地笑了下,问:“汤要吗?”   “不用,喝水了。”何乐知说。   韩方驰“嗯”了声。   这么吃饭都一年了,可经过了昨晚,总归还是有点不一样了。说尴尬倒不尴尬,只是每一次抬头都不再是一个无意识行为,抬头和对视的存在感都拉高了,不会像之前想说话就看着对方说。或许这只是何乐知单方面的,韩方驰抬头和视线投过来倒是都挺顺的。   “今天打算干什么?”韩方驰问。   何乐知说:“没什么打算,下午想睡会儿。”   韩方驰点头,“那我打球去了?跟同事打篮球。”   何乐知说:“好的。”   韩方驰说:“我大概三四点钟回来,你要有事就给我发消息,我可以跟同事一起吃。”   “嗯,”何乐知说,“好的。”   韩方驰吃完饭待了会儿,中午之前走了。   他一走房子里又静下来,何乐知没什么想做的,想看会儿书也看不下去,扯了个抱枕过来,在沙发上放空躺着。   韩方驰把时间和空间都给他留出来,甚至下午他随便扯个理由就能一直自己待着。   何乐知闭着眼躺在阳光下,把胳膊横起来挡着眼睛。   方驰的好是毫无疑问的,在何乐知这儿他没有一点不好。可现在的方驰太难对付了也是事实。   当天何乐知没给韩方驰发消息说自己有事,韩方驰下午三点多回来,打球饿了,先把昨晚剩的蛋糕吃了。晚上何乐知做的饭,韩方驰收拾完坐了会儿就回家了,跟何乐知说“早点睡”。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韩方驰一直是这样的。他跟之前没什么不同,没有让何乐知感知到多余的压迫感,也不是每天都要见面,基本跟之前差不多。见了面不提过界话题,说话的语气也依然那样,没有明示暗示过什么。   如果不是在那个昏暗的夜色下,他把话说得足够明白,何乐知会怀疑是自己理解错了。   可同时何乐知也知道,方驰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韩方驰在一定程度上其实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小时候在一众高中生里偶尔会因为太规矩了显得有点刻板。   他说了给何乐知时间,那就是真给,不会话里带着意图地时不时提醒,也不会间接地往前推进。   除了那一晚,韩方驰再没表现出任何主动性和攻击性。   如果换成其他对象,或许会觉得韩方驰在那一晚后表现得是不是太平淡了,而产生不确定性。可对何乐知来说却能让他放松下来,不会一直紧绷着,脑子里那些关于前后都没有出路的纷乱念头也能暂时沉下来,不至于始终堵在那里,让他透不过气。   周五晚上何乐知公司聚餐,韩方驰回家给韩知遥补课去了,晚上九点他给何乐知发消息。   方驰:喝酒没?   乐知:喝了点儿,意思一下。   方驰:我接你?   乐知:不用,我叫个代驾就行。   方驰:预计几点结束?   乐知:预计不出来,感觉进程没过半。   方驰:知道了。   何乐知几乎不喝酒,同事也不劝他酒,他就跟着抿抿杯子凑个热闹就行。   三层楼的轰趴馆,年龄大的两个哥先回家了,剩下都是年轻人,年轻的一个都没走,大门已经被锁上了。   何乐知被领导拉着打牌,十一点半了还没有放人的意思,何乐知手机上又来了消息。   方驰:还没结束是吗?   乐知:是的。   方驰:位置发我?   何乐知一手拿着牌,另外一只手在那儿回消息。   乐知:不用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完事呢,你睡吧方驰。   这句话有点长,何乐知费劲地打了半天,别人都在等他。   “何工跟家里请假呢吧?”同事玩笑说。   何乐知笑笑,没多解释。   “你今晚还回吗?”同事问他,“咱都在楼上对付一宿算了。”   何乐知说:“得回,得回。”   三楼能住宿,有几张床,还有榻榻米。何乐知不可能跟同事在这儿住,不管多晚他都得回家。   他没给韩方驰发位置,韩方驰说:玩吧,结束了告诉我一声。   何乐知回:好的,睡吧。   等到何乐知能从那儿出来已经三点了。领导熬不动了要先走,大度地说周一单位集体休一天,都不用上班,可以放开了玩,多给大家补一天假。   何乐知赶紧趁机跟着钻了出去。   在门口站了二十分钟才叫到代驾,车开进小区地库时天已经转亮了。   何乐知先是喝了酒,又熬了一宿,眼睛快睁不开了,电梯上升启动那一下让他晕了半天,停的那一下又是一晕。   何乐知出了电梯给韩方驰发消息:回家了。   刚从那儿离开前没来得及洗手,这会儿手滑,指纹解了三遍没能解开,他刚要输密码,门从里面开了。   何乐知错愕地看着韩方驰推开门,穿着整齐,明显是没睡。   “方驰?”他怔怔地叫了声。   韩方驰让他进来,说:“你们单位团建成宿建啊?”   “以前都是白天,谁知道这次怎么晚上。”何乐知换了鞋进来,看着韩方驰问,“……你一直没睡?”   “我怕你喝多了,”韩方驰说,“也怕你叫不着代驾,不说结束了告诉我一声?”   “我……”何乐知突然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清了清喉咙说,“我以为你睡了……你睡你的啊,你什么时候见我喝多过?”   “我见的都是跟朋友,不知道你跟同事聚餐有没有不能躲的。”韩方驰问他,“没喝多,是不?”   “没,都醒酒了。”何乐知看着韩方驰下颌已经长出来的青楂儿,心里又涨又空。   “行,收拾收拾赶紧睡。”韩方驰过去拿了手机,在他后背上轻搭了下,过去换鞋,“今天不找你,睡醒了你找我吧。”   外面天都亮了,韩方驰生在这儿等了一宿。   何乐知下意识抬手,攥了下他胳膊:“你就在这儿睡啊,还折腾回去?”   “麻烦,得收拾半天。”韩方驰说,“走了。”   客卧没住过人,要住得现换床品。韩方驰没给何乐知说“没事儿”的机会,说了句“五分钟之内睡觉”,就关门走了。 第42章   韩方驰这段时间不带攻势的相处,反倒令何乐知有了一种温水煮青蛙似的轻微摆烂心态,虽然眼前一团乱麻,但既然谁也没提,就先这样吧。   迅速洗漱,还冲了个澡,虽然没在五分钟以内,可也没超过十分钟。   不知道方驰到家了没有。何乐知一闭上眼睛,就是刚才韩方驰看起来疲惫的神色和对熬的这一宿完全没当回事的表情。   闭眼到睡前那短暂的一小会儿时间,何乐知想的不是这段时间以来常填在脑子里的各种阻碍和衡量,而是在昏昏欲睡间没防备地放纵了一个突然闯进来的小小念头。   ——如果我真的拉着他下坠,我能怎么补偿他?   “何工?”领导敲敲他办公室的门,朝里看看。   “于总什么指示?”何乐知问。   领导问:“你还想不想出差了?”   何乐知失笑:“需要我出差请直说。”   于总笑着说:“你替我出趟门儿?我忙得不行了。”   “请别这么客气。时间?地点?什么事项?我这就去。”何乐知说。   “得去趟山西,后天,龙飞那个标。”领导说。   “没问题。”何乐知答应道。   何乐知今年事业心空前高涨,领导经过之前心里没底的过程,后来发现何工没有任何想走的意思,现在已经能够心安理得地给他派活儿了。   “你要还想出差的话……”领导人已经走了,又扭头回来,探头进来说,“要不下周再替我出去一趟?”   何乐知马上说:“那倒也没那么想出。”   “之前不还上赶着找活儿吗?”领导打趣他,“不想多挣钱了?”   何乐知心说我倒是想,但我不敢。   “想开了……”何乐知叹了口气说,“够花就行。”   何乐知脑子非常清醒,以他跟韩方驰的多年默契,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他现在的松弛空间是有条件的。   韩方驰不急着推进关系,却那么早地把话说了出来,就是为了不让他试图拉开距离。   不躲是现阶段的前提。   “后天要出差。”何乐知晚上回了家主动报备。   “去哪儿?”韩方驰问。   “山西。”何乐知说。   韩方驰说:“几点的飞机?”   “上班时间,来回都是白天。”何乐知笑了下说,“不用接不用送。”   韩方驰又问:“去多久?”   “就两天。”何乐知说。   “你带盒含片,出门记得戴口罩,”韩方驰跟他说,“这两天你有点咳嗽,自己注意点。”   何乐知说:“好的。”   当晚本来韩方驰都走了,何乐知都准备睡了,韩方驰又回来了一趟。   开门往玄关柜上放了两盒含片和两盒加湿口罩,何乐知听见声音,穿上拖鞋出来。   “方驰?”他惊讶地问。   “放这儿了,明天记得装包里。”韩方驰说。   何乐知眨眨眼,“明天我走的时候就直接买了,你还特意过来送啊?”   “怕你忘,你也不一定当回事。”韩方驰说,说完关上门走了。   何乐知跟了过去,把门又打开。   韩方驰正在门口等电梯,见他开门,看过来,“怎么了?”   何乐知探头出来,笑着问:“你怎么那么好呢?”   韩方驰沉默几秒,缓缓挑起眉。   电梯上到二十几楼,还没下来。韩方驰看着他,反问:“不是我应该的?”   何乐知停顿片刻,眼里是很柔软的,和他说:“你不用把我当小孩儿,我都三十多了,能把自己照顾明白。”   电梯下行,还有五层楼的距离,韩方驰等到电梯停在他们的楼层了才回话。   “那是你的事儿。”韩方驰走进电梯,门合上之前笑了下,带了点不管不顾的语气,说,“别管我。”   电梯已经下去半天了,何乐知才关上门,同时心想,以前没见你这么会笑。   韩方驰和之前相比,确实已经有了一点点不同,尽管他并没有强调过。他的确像他说的那样,在转变态度。   语言和行动上都没有突破界限,然而跟之前的细微差别在于,他现在越来越接近恋人视角,而不是朋友。   再亲近的朋友也不涉及从属关系,可这种从属关系何乐知现在已经能在他们俩之间感知到了。那是一种区别于友情的归属感,使他们在之前这一年的亲近以上,各自身上又多缠上了几道透明的线,裹着若有似无的亲密。   以前何乐知出差的时候他们顶多互相发消息,后来何乐知想要拉开距离之后消息也不发了,转而在三人小群里报备。   这次出差明显有了不同。   何乐知落地后,收到韩方驰的消息,问:到了吗?   两天的短差何乐知只背了个包,不用等行李。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复:到了。   方驰:好的。   当晚,肖遥跟何乐知在小群里闲聊,聊得都不太经心,隔几分钟发一条。   何乐知没自己出去吃饭,外卖订了份面,也不太饿,吃得有一口没一口的。   韩方驰没发消息,而是直接拨了语音过来。   何乐知看着屏幕,缓了两秒接了起来。   “方驰?”   韩方驰问:“在酒店?”   “嗯,在吃饭。”何乐知看了眼时间,七点半了,于是问,“你晚上吃什么了?”   “医院吃的,刚下班。”韩方驰说。   “加班了?”何乐知问。   “自愿加班,写点东西。”韩方驰说。   这么打电话闲聊还有点不习惯,何乐知夹了根面条送进嘴里,在那儿磨磨蹭蹭地嚼。   “吃什么?”韩方驰问。   “面。”何乐知回答。   “纯碳水?”韩方驰笑了声,“不应该啊。”   何乐知也笑了,他平时吃饭比较在意配比平衡,单一碳水几乎不吃。   “加了牛肉和青菜。”何乐知笑着说。   他听见韩方驰关车门的声音,于是说:“你好好开车?”   韩方驰“嗯”了声,说:“你先吃饭。”   肖遥可能怕何乐知出差没意思,想要陪他聊天。何乐知确实没什么事,所以肖遥发消息来他就回。   他俩断断续续地从六点聊到九点多,韩方驰没参与他俩,何乐知正准备在群里发个“晚安”,没等发出去,韩方驰的语音又过来了。   何乐知在打字的手指一停,本来以为今天打过一个电话不能再打了,这会儿竟然又拨了过来。何乐知还是接了起来。   韩方驰声音里带着点浅浅的笑意,从手机里传出来:“你俩聊得太没营养了,还是跟我聊会儿吧。”   何乐知笑着说“好的”,又问:“聊什么?”   “都行,放着也行。”韩方驰刚洗完澡,找了套衣服穿,“都收拾完了?”   何乐知说收拾完了,韩方驰说:“那行,聊到你睡觉。”   何乐知笑了声说:“那我现在就要睡了。”   韩方驰更正道:“聊到你睡着。”   韩方驰不让挂电话,中间何乐知来了个电话,韩方驰说:“接完给我打回来。”   何乐知问:“你不睡吗?”   “别管。”韩方驰说。   他一这么说话何乐知就拒绝不了,这一晚上电话打了将近两个小时,不说话的时候就放一边放着,韩方驰看书,何乐知闭眼躺着,想说话就说。   后来何乐知把灯都关了,手机放在枕头旁边,离他很近。   他能听见韩方驰偶尔翻书的声音,韩方驰应该把手机放身上了,所以那边一有动作,何乐知这边就能听见杂音。   他能想象到韩方驰那边的画面,穿着T恤,屈着一条腿倚在床头,手机或许放在肚子上了,时不时翻一页书,视线是专注的。眼前的画面伴随着耳边的翻书声和布料摩擦声,让何乐知感到一种白噪音般的安宁感。   “方驰。”何乐知打破安宁,轻声叫他。   “嗯。”韩方驰回应一声。   何乐知闭着眼睛说:“咱们一直这样不好吗?”   “什么样,”韩方驰说,“朋友?”   “是的。”何乐知说。   韩方驰说:“不。”   何乐知眼前一片黑暗,空间内只有他自己,但韩方驰就在他耳边。他轻轻地翻了个身,朝手机这一边侧躺着。   “谈崩了朋友都没得做了。”何乐知轻声说。   “很遗憾,”韩方驰语气平常,“已经这样了,不谈也没得做了。”   不等何乐知说话,他说:“这是你提起来的,不是我提的,那我可说了。”   强调完这一句才说:“你能看着我跟别人谈恋爱结婚过日子?还能真心实意祝福我?”   何乐知抿了抿唇,过会儿说:“能。”   “我不能,”韩方驰紧接着说,“我小心眼儿,没你大度。”   他合上书放一边,把手机从身上拿起来,靠着床头说:“既然到了现在,那咱俩谈不谈都回不去了。你跟别人谈恋爱让我在一边看着啊?我还得送上祝福?不可能。”   “不跟你谈恋爱就不做朋友了?”何乐知轻皱着眉,说了句,“你现在也太霸道了。”   “我单恋的话另说。”韩方驰问,“你要没别的心思那是另外一回事。”   何乐知翻了个身,朝向另一边。   韩方驰过会儿说:“你慢慢琢磨,我不着急。”   何乐知在心里叹了口气。   韩方驰关了灯,拿着手机躺下了。衣服和被子的摩擦声被放大,传到何乐知的耳朵。   “琢磨到最后你能明白,只要你真喜欢,咱俩就没别的路走。”韩方驰的声音有一种睡前的轻缓和平静,比平时要低。   何乐知过两分钟问:“你要睡了吗?”   “开着睡。”韩方驰说。   何乐知“嗯”了声。   “后天几点回来?”韩方驰闭着眼睛问。   “下午两点多。”何乐知回答。   “我能下班就看见你吗?”韩方驰说。   何乐知说:“能……吧。”   “在家吃行吗?”韩方驰问。   何乐知说:“行,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不挑。”韩方驰说,“我想多跟你待会儿。”   他这么说何乐知就没法接了,安静了几秒,问他:“羊肉行吗?”   “行啊,不挑。”韩方驰听起来已经困了,声音含糊下去,不清晰,“回家就要看见。”   何乐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听的这样,“唔。”   这是他俩之间第一次长时间打没有意义的电话,后来两个人各自睡了,直到它自己挂断。   第二天醒了看见小群里好几条消息,肖遥艾特何乐知,问他人哪儿去了。   都十二点了,还在那儿艾特,问:人呢?出差了不都说晚安吗?   韩方驰早上起来回了条:睡你的得了。   肖遥也醒了,看起来起床气还没消,说:我问你啦?   韩方驰估计洗漱去了,没再回他。   何乐知:@肖遥,昨晚睡着了。   肖遥:我猜也是。   肖遥:乐知你看他多欠!   何乐知可不跟他一起说,只回了条:哈哈。   韩方驰过会儿只发来一个字:牙。   肖遥立刻回:!!!   肖遥:我竟然这个态度跟驰哥说话,我真该死啊!   接下来的几分钟何乐知看着肖遥忏悔,肖遥姥爷预计得种六到八颗牙,现在人还在南方没回来,还不知道骨量条件够不够,他现在不敢得罪韩方驰一点儿。   何乐知:哈哈哈哈。   何乐知出差两宿,连着两天开着语音睡着,韩方驰不让挂断,何乐知又听话,就只能放着。   下了飞机小姨打电话过来,叫他直接来何其家吃饭,正好顺路,何其也在。   何乐知笑着问:“你们要吃什么好吃的?”   “那可是非常多。”小姨给他报了好多菜名,说,“赶紧过来。”   何乐知一听就问:“琳姨来了吧?”   琳姨是这姐俩的发小,老公年轻时是高级餐厅的主厨,现在自己开餐厅了,琳姨做菜相当好吃。   何乐知说:“这就去。”   何乐知到的时候三点多,屋子里装着十几个人,相当热闹。何其这些朋友他都熟,他小时候何其就经常带着他去跟他们聚会。   何乐知挨个打了招呼,有个设计师阿姨一把抓住他,说要给他介绍男朋友。   何其从来不瞒着别人他的性向,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反正她这些朋友也没哪个是特别规矩的,见怪不怪。   何乐知赶紧笑着拒绝:“不用不用,我不着急,姨。”   这姨开始拿手机翻上照片了,何乐知按住她手,道:“我真不用,姨!”   何乐知回来主要是见见这些长辈,挺久没见了。打完招呼何乐知问:“你们几点吃饭啊?”   “干吗?你饿了?”琳姨问。   “饿了。”何乐知说。   “那你先垫垫啊,晚点吃。”   回都回来了,也没打算空手走。何乐知去厨房转了一圈,有些已经准备好的食材,何乐知掀开这个锅盖看看,揭开那个盆子瞅瞅。   “几点吃啊?”何乐知又问。   何其笑得不行,咬着个梨,推推她的大厨朋友,“我儿子真饿了,你去给他整点儿吃的。”   “没见过你这么能惯孩子的。”琳姨说完来了厨房,问何乐知想吃什么。   何乐知挑着做起来快的让给做了两道,在旁边夸来夸去,提供充足的情绪价值。自己找盒又装了点虾,拿了两条羊小腿。   “何其你看你儿子干吗呢?”琳姨喊她。   何其回头看,何乐知把刚给他炒好的菜装好了,何其大笑,问:“你不在这儿吃啊?”   “不了,我要回家。”何乐知说。   都四点半了,何乐知把他的食材和菜装好拎着,包背上,去门口穿鞋。   小姨错愕地问:“乐知你干什么去?”   何乐知穿好鞋,笑着说:“我回家有事儿。”说完趁小姨不注意跑了。   刚才的设计师阿姨在一旁说:“何其你儿子有鬼。”   “你儿子才有鬼呢!”何其踢了踢她。   “我没儿子。”朋友接道。   何乐知又听话,又守承诺。   韩方驰下班回的自己家,一开门先看见了何乐知的鞋。屋子里一股非常浓的黄油煎虾的味道,何乐知在厨房,听见声音在灶前后仰着朝这边看,看到韩方驰回来,笑笑说:“韩大夫下班了?” 第43章   韩方驰在这一刻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其实他也没那么“不着急”。   韩方驰去洗了手,过来厨房问:“有什么需要我做?”   “没有,你别沾手了。”何乐知回头看看他,“你不换衣服啊?”   “那我去换。”韩方驰说。   衣服换完,往厨房冰箱一倚,他以前就总站这儿,何乐知说:“你去坐着就行。”   “我就想站这儿。”韩方驰看着他说。   以前他站这儿何乐知没感觉,现在他再站后面,何乐知总觉得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总分心惦记着往后看看确认一下,又没法看。   何乐知把蒜末倒进锅里,接着是调好的酱汁。   煎过虾的灶边溅的都是小油星,何乐知总是在做菜的间隙擦来擦去,韩方驰看他转头到处看了看,就知道他在找什么。   韩方驰走过去,打开上面的拉门,屈起胳膊的时候不当心碰了下何乐知耳朵。   何乐知往旁边一躲。   “吓一跳?”韩方驰拿了包新的厨房湿巾下来,打开放在旁边。   “没事儿。”何乐知肩膀蹭蹭耳朵说。   韩方驰看了看他的耳朵。何乐知耳垂小小的圆溜溜的,看着挺好玩儿的。韩方驰想起来高一他俩做同桌的时候就聊过这个,何乐知说他耳朵看着就硬,他说何乐知耳垂圆。   那时候何乐知还按着他耳廓往下压压,哈哈笑着说:“你睡觉不硌吗?”   韩方驰侧躺久了的确耳朵会压得疼,那会儿俩傻小子聊了半天耳朵。   刚才韩方驰倚冰箱那儿是站何乐知身后,动了下位置之后就变成了何乐知斜后方,站这儿看何乐知耳朵,这视线就非常明显。   “你要不让让?”何乐知终于还是说。   韩方驰“嗯”了声,“往哪儿让?”   “上外头坐着。”何乐知朝外面抬抬下巴,“别在厨房。”   韩方驰倒配合,转身就出去了,去餐桌坐着。   何乐知也算松了口气,现在他俩离近了彼此的存在感太高了。   吃完饭何乐知待到快八点,拿了自己的包,说要走了。   韩方驰也跟着站了起来,去收拾厨房垃圾桶。   何乐知站在门口等着,韩方驰过来时他伸手要去接,却见韩方驰揣起手机穿鞋。   “你要出去?”何乐知惊讶地问。   “你不是要回家?”韩方驰一只手拎着垃圾,示意他开门。   “你也去?”何乐知确认道。   韩方驰理所当然地看着他。   何乐知指指手机屏幕,“八点了。”   韩方驰像是欲言又止。   何乐知关了门仍看着他。   “我不说了吗?”韩方驰按了电梯,“我想多跟你待会儿。”   电梯到了,韩方驰一脚迈进去,何乐知只得在后面跟着。   他们俩的房子之间这几百米距离,说长不长,说短却也能走半天。   两人走得都不快,初夏的天气,晚上清凉的风吹在身上,空气里是时有时无的花香,隐隐约约。   又到了何乐知可以每天跑步也随时能出去玩的季节了,一到了春夏他身上就像劲儿使不完一样,每次运动完眼睛都特别亮,浑身冒着热气儿。   两个小区隔着条街,过街时何乐知走在左侧,车灯晃过来,他下意识抬起右手虚挡了下韩方驰。他没戴眼镜看不清,其实车还离挺远的。   韩方驰托了下他抬起来的胳膊肘,把他带了过去。   何乐知胳膊微凉,韩方驰手热,温差使一个简单动作的触感被放大了,又在放开之后缓缓地被风带走。   何乐知拎着冰淇淋到何其家时,二楼刚上完课。   视障女孩儿摸着楼梯扶手一步步下来,何乐知在下面看着她,温声提醒:“小心一点。”   “哥哥好。”女孩儿笑着说。   “我刚才听见你唱歌了,进步很大。”何乐知笑笑,“今天何老师听起来也很温柔。”   “是的!”女孩儿悄悄地说,“今天一直在夸我,我都要飞起来了。”   何乐知看着她自己走到沙发处坐下,给她拿了盒冰淇淋,女孩儿接过来放在手里,没吃。   “我帮你拆开?”何乐知轻声问。   女孩儿于是伸手递过去,何乐知拆开包装,把冰淇淋和勺子分别放在她两只手里。   “谢谢哥哥。”女孩儿有些腼腆地说。   “不客气。”何乐知说。   何其每周都抽时间在家给女孩儿上课,钱也不收,就是批评得狠。何其学校里每年都能考出不少成绩亮眼的艺考生,现在也只有这个女孩儿还有在家上课的待遇了。   家长过来接的时候,女孩儿冰淇淋还没吃完。何其在楼上打电话说事一直没下来,何乐知去门口送,家长客客气气地跟他说话,是个看起来很朴实的阿姨,或许年纪不大,只是有些沧桑。   等何其下来,何乐知把冰淇淋给她,说:“老师辛苦了。”   “非常辛苦,我还有一节课,你跟我一起去?上完课咱俩直接在外面吃。”何其说。   “好啊。”何乐知说。   何乐知今晚不回去,韩方驰晚上也跟朋友吃饭去了。   一段时间以来,他们并不是每天都非要见面,仍然各有各的空间,只是每次隔一两天没见的话,再见面肯定会多待一会儿。   对韩方驰的类似要求何乐知几乎不拒绝,他本来就是个包容度很高的人,韩方驰也并不会提过分要求,诸如“多待一会儿”“给我打电话”“明天想见面”那些带着毛毛刺的小要求何乐知都会满足。   但其实在何乐知第一次恋爱之前,周沐尧想谈没谈上的那两年,他也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本质上还是个防备心重、界限分明的人,那时没有默认周沐尧一点点跨越边界,他的纵容是在他们在一起之后才开始的。   如今对韩方驰的区别对待,或许因为在这一切变得混乱之前,韩方驰本来就在他的包容圈里;也或许是因为他们对彼此都足够了解,何乐知在韩方驰眼里几乎是透明的,他的边界在哪里、怎么相处他才舒适,韩方驰都知道。   “这段时间心里有事儿?”   晚上,何其跟何乐知一人抱着小小的半个西瓜,拿着勺吃,何其见他回了条消息之后半天没说话,问了句。   何乐知看了看她,接着吃西瓜,没回答。   何其也不多问,腿上放了张纸吐西瓜籽,一边用没拿勺的手刷视频。   何乐知过了半天才叫了她一声。   何其把视频软件关了,“嗯?”   “我跟方驰,”何乐知卡顿了下,接着说,“现在关系有点为难。”   何其看着他,“为难在哪儿?”   “他想谈恋爱。”何乐知深吸了口气说。   何其反应了几秒,确认道:“跟你谈?”   何乐知点点头。   何其吃西瓜的动作停了,过会儿问:“闯祸了,是不?”   何乐知闭着眼又点了点头。   何其抬手过去,摸摸他后脑勺,说:“确实闯祸了。”   何其没有一次责怪过何乐知的性向,在她看来这不是他的错。可她没有立场替别人宽容,在大多数家庭里,同性恋依然是个提起来即色变的事,这要比孩子婚姻不幸更难接受。当前社会环境下,它依然代表着“不正常”,在一个从小优秀到大的孩子身上,它的“摧毁性”或许更强。   何其不可能像袒护自己孩子那样不管不顾地撺掇何乐知什么也别管,她也从来不干涉何乐知的决定。   “那你怎么想?”何其问。   何乐知想了想,苦笑了下,说:“就……为难呗。”   “你喜欢吗?”何其直接问。   何乐知看过来,在何其能穿透他的视线下,点了头。   何其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搓了搓他后脑勺。   在何乐知的各种考量里,都不关乎他自己。在他看来,困难都在韩方驰身上,那些感情以外附加的东西太沉重了。   “需要我的意见?”何其轻声问。   何乐知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   何其笑了,问他:“自己有主意了?”   何乐知没吭声。   何其笑着问他:“第一念头是怕我往好了劝,还是怕我往散了劝啊?”   何乐知仍没说话,只笑了下看着何其,有一种被看透了的坦然。   何其笑笑,接着吃西瓜,最后对他说:“相信你自己。”   相信什么呢?   相信自己能做出合适的决定?相信以后不会因为现在的决定后悔?还是相信自己能安稳地托住别人的未来,给他好的、幸福的生活。   何乐知周日中午吃完饭从何其家离开的,走时还在小区门口水果店买了两个小不点儿西瓜,昨晚吃的那个特别甜,有种小时候的西瓜味儿。   他俩这天还是早上韩方驰刚醒的时候打了个电话,说今天上午有个研讨会,之后再没联系。   何乐知先把车送回去,然后拎着西瓜来了韩方驰这儿。   他以为韩方驰没在,然而一开门见韩方驰拖鞋没在门口。他换了鞋进来,见韩方驰在沙发上躺着,胳膊挡在额前。   何乐知有些意外,他把西瓜放地上,轻着脚步走过去。韩方驰除了休息时间外不爱躺着,上学时连午睡都不喜欢,在白天睡觉会让他有种时间错乱感,刚醒来那几分钟心里会觉得不踏实。虽然工作后累了的时候会在中午睡会儿,但这样休息日在家睡觉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何乐知来到他旁边,弯下身看他。   韩方驰没挡眼睛,此时眼睛安静地闭着,睫毛很长。他是很传统的英俊长相,鼻梁眉骨都高,轮廓深刻,眼眉和睫毛颜色重。何乐知想起在医院见到的他,即便口罩以外只露出鼻梁眼睛额头,依然是个非常帅气的医生。   此时何乐知倒没关注他的长相,而是有些担心,他好好的不会在白天睡着。   何乐知想摸摸他额头看看温度,但被韩方驰挡着,也不太敢贸然碰他,怕睡着吓一跳。   韩方驰睁眼看见的就是何乐知专注地描着他的眼睛。   何乐知穿着白色短袖T恤,因为俯着上身,衣服宽余的一点坠下来,脖子从衣领下画出弧线。他的眼睛本就长得非常温柔,此时没戴眼镜,鼻梁完整地露出来,鼻峰略微凸起,整个人在明亮的房间下被裹了层温暖的颜色。   韩方驰从睁开眼睛就看着他,不知道是醒了还是仍在梦里,一动不动。   “方驰?”何乐知问他,“你怎么了?”   韩方驰没有说话。   “难受?”何乐知又问。   在韩方驰刚睡醒的错乱感中,何乐知始终在他视线里。   韩方驰的眼神从何乐知的眼睛缓缓挪到他的下巴,又转回眼睛。   开口时因为没醒透,声音还有点低。   “抱一下行吗?”   何乐知没想到等了半天他能说出句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怔在原地。   两人各自沉默了小小一会儿,韩方驰拿开胳膊,坐了起来。   “睡蒙了——”   “行啊。”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何乐知清了清喉咙,“抱呗。”   他抬起一边胳膊,绕过韩方驰脖子,俯身过去。   他身上带着清新的皂香,带着初夏并不燥热的体温,另一只手也环上来,把韩方驰完整地抱进怀里。   “怎么了你?”他在韩方驰耳边问,“不舒服了?” 第44章   相隔十几年,何乐知再次抱住他。   韩方驰把脸埋在何乐知肩膀上,抬起一只手,搭着何乐知后背。   何乐知即使瘦,但常运动的人不会单薄到哪去,抱着不是特别柔软的手感,肌肉的存在感很强,无论是肩膀还是后背。   与当年相比,这个拥抱来自一个成年男性,虽然有着温和的安抚意味,但它是有力量的,带着雄性动物的侵略性和保护欲。   “头疼。”韩方驰的声音抵着何乐知锁骨,听起来发闷。   “怎么了?”何乐知感知了下他的体温,问他,“有点发烧?”   “没发烧。”韩方驰说。   韩方驰鼻息间全是何乐知的清新气味,两个人体温互相传递,韩方驰觉得自己如同被包裹在一张阳光下的网里,头顶是空旷的蓝天和暖洋洋的太阳。   何乐知的判断是正确的,韩方驰如果不是不舒服或者熬了大夜,不会在白天睡觉。确实是因为头疼,但没到发烧的程度。   韩方驰放开他后,解释说:“上午结束以后去吃了个饭,抽烟的太多,呛得头疼。”   “我说你头发上怎么有烟味儿。”何乐知笑着说。   韩方驰站起来说:“那我洗个头。”   “头疼先别洗了,晚上再说。”何乐知没让他去。   抱的这一下似乎把双方的边界都小小地撞破了一块。如同韩方驰把话说透以后他们回不去单纯的友情,抱了这一次之后他们也回不到前一个有界限的阶段了。   关系突破了就没可能返回,但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是何乐知自己选择的,是他先抱的。   何乐知在加班的时候收到条微信消息,他以为是韩方驰发的,点开看到是一个同学发来的电子请柬。他有些意外地点开看,又有同学要结婚了。   从二十七八岁开始,每年要参加的婚礼不计其数,到了这两年更是集中,大家在完成任务一样陆续结束了单身生活。   发消息来的这个同学跟何乐知同班了六年,是高中那个班级里他唯一的初中同学,高三他俩还坐了半年多同桌。他跟何乐知差不多,不常出来,虽然跟大家也熟,但不完全算经常一起玩的小圈子里的。   大学时他家里出了变故,休学了两年才继续读完,之后弟弟又生了病,那几年过得非常不容易,大家还给他筹过款。何乐知看到他的婚礼消息特别替他高兴,生活总归是越来越好的。   何乐知:收到!恭喜恭喜!   对方的语音消息同时发过来,是一条将近一分钟的语音。   内容先是问他本月26号有没有空,如果有空还是希望他能来。接着说好久不见了,问他最近怎么样,又说说自己的现状。   何乐知因为跟他做过同桌的关系,在那几年里对他关照很多,帮过他一些忙,何其还托人把他弟弟送到康复中心。所以每次跟何乐知联系都会说说自己的现状,算是给帮过自己忙的人一个交代,是个踏踏实实在过日子的人。   何乐知跟他聊了几句,说自己一定去。   自从跟周沐尧分手以后,请柬也收到过几份,何乐知都是微信里转了红包,人没到场。   因此韩方驰问他:“故明婚礼我帮你给个红包?”   “我自己去吧,他结婚我还是得去看看的。”何乐知说。   韩方驰先是“嗯”了声,之后说:“他结婚应该都会去。”   何乐知明白他在说什么,说:“没关系。”   婚礼当天上午韩方驰医院有排班,他得从医院直接过去。何乐知想着结束以后得跟韩方驰一起回来,因此没开车,这地方停车非常困难。没想到叫了个不靠谱的司机,先是走错了路,又在路上发生了磕碰,处理事故花了二十分钟,等他到了婚礼已经开始了。   大厅里正在放剪辑视频,灯全关了,只有屏幕里的光忽明忽暗地照着明。   何乐知眼神本来就没多好,这会儿灯一关,更是谁也认不出来。   还是肖遥先看见了他,远远地冲他晃晃手机,何乐知认出他,朝他走过去。   何乐知很久没跟这些人见面了,打个招呼还是要的。   屏幕里放到新郎新娘在海边拍婚纱照的细节,光一下子变得很亮。怕挡别人视线,何乐知稍微弯着腰。一桌人都看见了他,纷纷跟他打招呼,只有周沐尧没有吭声,只沉默地把视线投过来。两人对上视线,何乐知也跟对其他人一样,朝他笑笑。   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年,可那八年的亲密和最终的破碎就在那儿,它使得彼此的眼神里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如朋友打招呼一般,眼神里必定还有着说不出来的很多情绪。短短两三秒钟,何乐知先移开了视线。   坐周沐尧旁边的人扑棱一下站了起来,想把地方腾给他。   何乐知连忙说:“快坐,快坐。”   他朝对面的肖遥扬扬眉,疑问的意思。   肖遥秒懂,朝左边侧侧下巴。   隔个过道的位置,背对着他们的方向,韩方驰正坐在那儿发着消息。宴会厅里被音响里的声音填满了,韩方驰没注意到这边。   何乐知跟大家示意了下,朝那边走过去了。   他手在韩方驰肩膀上搭了下,屏幕在这一瞬间暗了下去,画面转场,切成黑屏了,宴会厅一片黑暗,只有音响里新娘的画外音传出来。   韩方驰拉开旁边椅子,何乐知坐了下去。黑暗里别人看不见他手搭过去的第一时间韩方驰抬起手握住他手腕,还因为他手太凉,分开之前攥了一下。   等到画面再亮起来,何乐知已经坐好了,椅背上刚才就搭着韩方驰的衬衫。   这一桌坐的也都是朋友和同学,何乐知又纷纷打了一轮招呼。   等到都招呼完,他才转过头来,朝韩方驰长舒了口气,说:“我还不如开车了,差点儿赶不上。”   “我不说到了我出去接你?”韩方驰问。   “我没看手机。”何乐知手机一直揣在兜里,这时才拿出来。他手稍微有点发抖,只是不明显。消息里韩方驰刚刚还给他发了一条,问他到哪儿了。   韩方驰看了一眼他的手,说:“手这么凉呢?”   何乐知用心照不宣的眼神看着他,说:“我要说是因为冷,能有多少可信度啊?”   “你说我就信。”韩方驰笑了下。   “那我不说。”何乐知说。   两人在音响覆盖下说话,凑着头离得很近,只有他们俩能听清。   何乐知能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他不能回头。   当初何乐知跟周沐尧谈恋爱时谈得也算坦坦荡荡,都没遮掩,周围人都知道他俩是一对。分了虽不至于大张旗鼓,但过了这么久也都知道个差不多。   有人用眼神示意何乐知另一侧的欢阳把地方让出来,让周沐尧过来坐,好在欢阳是个挺会看眼色的人,没真起来。   大家都是过来参加婚礼的,因为新郎以前太不容易,都希望他能过得好,所以人来得很多,主要关注的还是婚礼,除了开始这几分钟没再过多关注周沐尧跟何乐知这一对分手的恋人。   何乐知上一次出现在这些人面前还是以周沐尧恋人的身份,别人调侃周沐尧他还会手搭在周沐尧椅背上,摸摸周沐尧后脑勺短短的头发笑着安慰他。   四百天之后他俩隔着过道分坐两桌,除了开始那一眼,再没对视过。   时间如同一条没有固定轨迹的河,卷着人不断向前,隔段时间回头看,发现已与来时轨迹相隔甚远,中间沟壑纵横。   “在想什么?”韩方驰在一旁问。   “什么也没想,”何乐知转过头来,看着他说,“一片空白。”   “空着吧。”韩方驰说。   新人敬酒时特意绕过这两桌,别桌都敬完了才过来。   何乐知他们是最后一桌,新郎单独跟何乐知聊了会儿。何乐知跟他喝了一杯,笑着把红包塞他西服兜里,说:“一切幸福。”   “你也是,乐知。”新郎拿真酒敬的,今天就喝了这一杯真酒。   何乐知拍拍他肩膀,说:“会的。”   敬酒过后又坐了会儿,等到差不多都要走了,何乐知才跟韩方驰站起来准备离开。   周围人已经都站了起来,包括另一边的周沐尧。何乐知跟他又碰上视线,周沐尧叫了他一声。   何乐知站住了,等他说。   周沐尧其实也不知道有什么能说,而且周围人太多,他知道何乐知不喜欢在人前被人盯着,但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让何乐知就这么走了。   他们太久没见面,从前的身份让他们连寒暄都难。旁人没特意关注他俩,有意先走了。   “都挺好的?”何乐知笑了下,主动说,“听遥遥说你升职了。”   周沐尧点了点头,眼神一直没从何乐知脸上挪开,说:“挺好的。”   “那就好。”何乐知点点头,说他,“少喝酒,耽误事儿。”   “嗯。”周沐尧应了声。   “那我走了?”何乐知开了句玩笑说,“咱俩就别尬聊了,再往下我也找不着话说了。”   周沐尧也牵了牵嘴角。   何乐知回头看了眼韩方驰,韩方驰一直在他身后,这时手搭他肩膀往前带了一下,跟周沐尧说:“走了。”   周沐尧没再叫他,也没再跟别人说什么话,也走了。   肖遥追上去,问那俩人:“你俩干什么去?”   “找个地方吃饭,饿了。”韩方驰说。   “带我一个,刚才我也没吃。”肖遥说。   “吃什么?”韩方驰问何乐知。   “你俩定吧,我不饿。”何乐知笑笑说。   肖遥说附近有家挺好吃,把位置发群里了,他自己开车来的,不能跟他俩一辆车。   吃了饭各回各家,肖遥没再跟着他们。   韩方驰把车停在何乐知小区门口,何乐知问:“你不来?”   “不了,你自己待着。”韩方驰说,“或者去跑步,想干什么干什么。”   “那你呢?”何乐知问。   “我下午也得回趟家,我妈和知遥又吵起来了,我爸让我回家缓和她们。”韩方驰说。   何乐知点点头,“好的。”   他开了车门,下车之前却被韩方驰叫住。   “乐知。”   何乐知回头,“嗯?”   “今天你一个人,你可以想任何事儿、任何人,随便想,想到你睡觉之前。”韩方驰看着他,语气低沉而坚定,“只有今天,到你明天睡醒睁眼就不能再想了。”   何乐知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没说。   “……知道了。”何乐知只低声答了句。   “去吧。”韩方驰说,“明早醒了告诉我。”   何乐知点点头,下车走了。   韩方驰看着何乐知进了小区,直到何乐知进了单元门,才把车开走。   八年时间刻下的痕迹伤筋动骨,平时或许不痛不痒,只是一旦被按在疤痕上,难免还会有点疼。   何乐知惯会掩饰他的疼,韩方驰不需要他遮掩,也愿意给他时间。 第45章   韩方驰到家,一开门被家里的低气压扑了一脸。   老韩朝他使眼色,示意他悄悄的。韩方驰点点头,换鞋进来,庞女士从沙发上站起来回房间,边走边说:“回来了?”   韩方驰答应了声,听出她声音不对劲,小心地打量她脸色。   庞女士把头低着,不让他看,进了房间。   韩方驰小声问老韩:“吵这么严重?气哭了?”   “别提了。”老韩小声叹气道。   “怎么了?”韩方驰问,“考试没考好?”   “知遥逃课跟男孩子出去玩儿,让你妈看见了。”老韩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妈把知遥打了。”   韩方驰惊得眨了眨眼,“动手了?”   老韩说:“我拦着了,就打了两下胳膊。”   庞女士是知识分子,在文化单位工作,有点文化人的清高,这辈子没跟人动过手,更没打过孩子,觉得那样野蛮。这次估计真气急了。   韩方驰推开韩知遥房间的门,韩知遥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头埋进胳膊里。她本来今天学校有课,被庞女士从外面直接拎回了家。   “哭了?”韩方驰坐在椅子上,轻声问。   韩知遥闷头说:“滚出去!”   “跟谁说话呢?”韩方驰拿起桌上一根按动笔,笔帽在她胳膊上戳了两下,咔嗒咔嗒两声。   “滚出去!都滚!”韩知遥哭着喊。   “这么说话不觉得难听吗?”韩方驰沉着声音说。   “就你好听!全家就你最有教养!”韩知遥抬起头,满脸都是眼泪,眼睛肿得通红,“都生出那么优秀的你了还生我干吗呢?”   韩方驰皱着眉,韩知遥又说:“你少瞪我!”   韩方驰用笔咔嗒咔嗒地戳她胳膊,说:“给我道歉。”   “就不道就不道就不道!”韩知遥把笔抢过来摔在地上。   韩方驰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问:“韩知遥你失恋了?”   “你才失恋了!”韩知遥尖叫着,“你才失恋你才失恋!”   “不失恋你跟个火药桶似的干什么。”韩方驰说。   韩知遥眼泪又流下来,把脸埋回胳膊,只剩抽抽搭搭地哭。   韩方驰跟韩知墨平时不在家,家里只有父母和韩知遥三个人,一吵架老韩就想找人回来帮帮他。但其实找回来了也没大用,韩方驰和韩知墨两边谁也劝不动,起不到实际作用。   庞女士不提了,韩知遥更是软不吃硬不吃,讲道理不听,说教更反感。   韩方驰坐她房间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根本拒绝沟通。   “你冷静下来咱俩聊聊?”韩方驰问。   韩知遥:“不愿意。”   “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韩方驰又问。   “出去帮我把门带上。”韩知遥闷着头说。   韩方驰从她房间出来,不等去庞女士房间,她已经出来了。脸已经擦干净,除了鼻子还有点红以外看不出异状。   韩方驰说:“消消气,叛逆期。”   庞女士“嗯”了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给你做。”   “你想吃什么?我做。”韩方驰说。   “给我做个苦瓜汤,我败败火。”庞女士抽了张纸,擤了擤鼻子,“我怕我一口气喘不过来气死了。”   “别,”韩方驰给她顺顺背,“庞姐消消气。”   韩方驰这几年也不像小时候那么规矩了,工作以后时不时跟她开个玩笑,偶尔叫声“庞姐”。庞女士刚开始让他别没大没小,后来不说了。   晚饭是韩方驰做的,做到一半韩知墨也回来了,兄妹俩在厨房翻翻捡捡,看见什么食材做什么,韩知墨打下手。   韩知墨小声问:“现在什么阶段了,哥?”   “不好说。”韩方驰想了想,“有可能到冷战阶段了,也可能再爆发一次。”   “这次因为什么?”韩知墨问。   “妈撞上知遥逃课跟男生出去。”韩方驰蹲垃圾桶边削着土豆皮,低声说。   韩知墨瞪大了眼睛,嘴巴都合不上了,半天吐出口气,问:“那怎么办啊……”   “晚上你在家住吗?跟她聊聊,看着妈别再打她。”韩方驰说。   韩知遥早恋的事家里虽然知道,也因此闹过很大矛盾,但在学校谈个恋爱也算不上个天大的事,而且韩知遥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但是逃课出了校外就不一样了,性质要恶劣很多。   晚饭韩知遥没来吃,给她送房间去也没动过。   庞女士说那个男生一看也不是什么好孩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经常打架能是什么好学生。   韩方驰说:“不一定。我上学时候不也打过架?”   “你能看上她?”庞女士反问,“天天没个女孩儿样,什么好男生能喜欢。”   韩方驰皱了下眉,韩知墨也说:“不能这么说,妈。”   “只有她想怎么说怎么说,伤害谁都无所谓,口无遮拦,自己痛快了就行。”庞女士语气还平静,只是眼泪突然落了下来,“我说一句就‘不能这么说’,打不得骂不得,这妈我得怎么当?”   老韩抽了张纸递过来,劝道:“我就说以后我管她,你别操心了。”   “她听你半句吗?”庞女士反问。   韩知墨也过来拍拍她的背,说:“她从小说话就冲,别往心里去,长大了就好了。”   “什么时候能长大?”庞女士把眼泪擦掉,“我根本看不见希望。”   吵架的时候话顶着话,一句不一句说得冲,彼此都伤害挺深。   韩知墨学校离得远,回趟家得一个多小时,不能常回来,韩方驰经常回来也不现实,家里三个人各有各的无助,可能这也是一部分家里有青春期学生的家庭现状。   韩方驰走之前又去韩知遥房间坐了会儿,韩知遥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说话也不理,仍保持原状坐在床上。   “你有任何不想跟爸妈聊的话,都可以跟我说,知墨也可以。”韩方驰和她说。   韩知遥不理人,头也不抬。   “抬头我看看。”韩方驰说。   韩知遥把头抬起来,脸上没有眼泪了,只是眼睛仍肿得很高。韩方驰摸摸她额头,没发烧。   “我相信你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韩方驰盯着她,沉声问,“你心里有数,是吧?”   韩知遥绷着下巴,一声不吭。   韩方驰摸摸她的头发,说:“晚上跟知墨一起睡,和她聊聊。”   韩方驰从家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想想今天庞女士的眼泪心里还是有点堵,韩知遥那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也挺让人心疼。   在他的家庭里,跟他身上背着的这个雷比起来,或许韩知遥早恋的事都算不了什么了。   韩方驰到家的时候八点多,洗澡换了身衣服,给韩知遥发消息,让她吃点东西。   今天自从把何乐知送回去后到现在一直没联系他,手机静悄悄的,何乐知也没发消息来。   韩方驰让他今天放开了想,但这会儿又怕他跟韩知遥似的不吃不喝,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一眼,门锁响了。   何乐知穿着宽松的T恤短裤和人字拖,戴着眼镜,看着像刚洗完澡,清清爽爽地一脚迈了进来。   韩方驰坐在沙发上,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何乐知换上拖鞋进来,一手拿着手机,带点笑地走过来坐在沙发上。   “怎么过来了?”韩方驰问。   何乐知说:“我晚上一直在楼下跑圈儿来着,看你灯亮了回家洗个澡就来了。”   沙发那么大,何乐知却一下子坐韩方驰旁边了,俩人腿也就隔着十厘米,胳膊动作大点能蹭上对方。   韩方驰:“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我自己在家吃的。”何乐知答。   韩方驰侧过头打量他,似乎在判断他表情里有没有带着牵强。何乐知没转过来,垂眼坐着,镜片下面睫毛半遮半掩,嘴角有着平和的弧度。   韩方驰开口说:“我以为今天你会想要自己待着。”   “是的。”何乐知笑了笑,看过来说,“但我不需要这么长时间。”   他放松地坐在沙发里,倚着沙发背,眼睛里没有任何勉强地说:“我只是需要缓一会儿。”   他看着韩方驰,坦诚地说:“今天看见小黑,要比我以为的心理波动大一些,我一看见他想起好多东西,想起他二十岁的眼睛……我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   韩方驰安静地等着他说。   何乐知又笑了下,“那我也用不着想一天一宿啊,你一下子给我支明早去了。”   韩方驰沉默了会儿,问他:“我时间留多了?”   “多。”何乐知站起来,低头和他说,“我怕明早再过来你真以为我想了一宿。”   “所以?”   “所以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四点半左右开始睡了一小时,起来吃了个饭,之后就一直在你楼下跑圈等你开灯。”   何乐知没躲韩方驰的视线,说:“话带到了,我回家了。”   韩方驰这么半天都没怎么说话,沉默地听了半天,何乐知留了几句就要走,那不可能。   韩方驰攥着他手腕往后一拉,何乐知没防备,又坐回沙发。   “说明白点儿,”韩方驰平静道,“听不懂。”   “怎么算说明白啊?”何乐知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   慌忙中坐得不太规整,他手拄着沙发,脸朝着韩方驰,问他:“四点半之前想从前,四点半之后想以后。这么说行吗?”   看起来不太行。   韩方驰紧接着问:“谁是以后?”   何乐知笑了,视线垂下去,半天没出声。   “都想什么了。”韩方驰又说。   两人现在距离很近,何乐知侧坐着,能直观地描摹出韩方驰呼吸的形状。韩方驰并没看他,在这样的距离下对视或许压迫感就会有点强。只有何乐知无所顾忌地看过去。   “想从前我哪里做得不够,以后我怎么能做得更好。”他的眼睛里装着他明明白白的心。   “想明白了吗?”韩方驰问。   “暂时还没。”何乐知说。   韩方驰说:“以后我跟你一起想。”   何乐知短促地“嗯”了声,说:“好的。”   何乐知自己不知轻重地说了几句话,导致半天没能回家。   “你从中午想到四点半,算你四个小时。”韩方驰看了眼手机时间,说,“五点半醒了开始想以后,吃饭那些不给你扣,你也得在这儿待到九点半。”   何乐知哭笑不得,“还能这么算啊?”   “我就这么算。”韩方驰说。   何乐知向来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于是老老实实地点头,“行,可以,好的。”   何乐知过会儿问:“家里怎么样了?”   韩方驰说:“乱成一团。”   说起这个韩方驰拿起手机,看韩知遥回他没有。   韩知遥没回他,韩方驰确实有点担心,打算明天再回去看看。不管是更年期还是青春期,心理状态都不稳定。   没想到第二天不等他去,韩知遥一大早咣咣锤门,自己来了。 第46章   韩方驰本来以为是肖遥来了,表情非常不耐烦,拉着脸过来开门,门一开见到是穿着校服背着巨大书包的韩知遥。   韩方驰错愕地问:“知遥?”   韩知遥散着头发,眼睛过了一宿比昨天还肿了,说话还稍微有点绷着下巴,“家里我待不下去了,再待我和她总得疯一个。”   韩方驰让她进来,问:“知墨呢?”   “姐还没醒,我自己走的。”韩知遥说。   韩方驰给她找了拖鞋换了,但没让她动,拎着她书包让她在门口不能动。   “在家待不下去你上我这儿干什么?”韩方驰低头问。   韩知遥说:“你不是我哥吗?”   “这时候知道我是你哥了。”韩方驰把她往门口拽了拽,不让她进屋,站旁边说,“先给我道歉。”   “道什么歉。”韩知遥没抬头,倔倔地站着。   “昨天让我滚。”韩方驰沉声说,“说你错了。”   韩知遥站那儿磨蹭了几秒,抬起头,眼睛肿得可怜巴巴的,“我错了哥。”   韩方驰放开她书包,顺手在她后脑勺上带了一把,让她去沙发坐着。   韩知遥把书包摘下来放地上,自己坐在那儿,韩方驰再出来时已经换了身衣服。   “一直没吃东西?”韩方驰去洗漱,问她。   韩知遥说:“不饿。”   韩方驰洗漱完给韩知墨发了条消息,告诉她韩知遥在他这儿。   厨房还剩两片切片面包,韩方驰给她做了个三明治,热了杯牛奶。   “过来吃。”韩方驰说。   韩知遥在他这儿看起来比在家老实多了,让吃也吃了,只是韩方驰想跟她聊聊的话她是半句不聊。   何乐知过来的时候兄妹俩正一人占一边沙发,各看各的手机。   他开门看见门口多了双女生穿的运动鞋,先是愣了下。韩方驰站起来,叫他:“进来啊。”   何乐知走进来,看见抬着头的韩知遥。   “打招呼。”韩方驰说。   韩知遥眨了眨眼,先说了声“哥哥好”,又不太确定道:“是乐知哥吗?”   “遥遥?”何乐知也很惊讶。   他转头看向韩方驰,问:“你们有事儿吗?我先回去?”   韩方驰说:“没有,进来。”   何乐知知道韩知遥昨天的事,看见地上放的书包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但也没提这些,坐过去聊了会儿不相关的。他之前让韩方驰往家里带过项链给两个妹妹,韩知遥过生日他还给订了蛋糕,加上韩知遥小时候何乐知就带她玩过,所以韩知遥对他挺亲近的。   何乐知给人的感觉本来就很温和,是个温柔的哥哥,韩知遥并不防备他,一会儿之后就跟他聊起来了。他来之前兄妹俩各自坐着,韩方驰想跟她说话她也不说,找不到切入口,现在沉寂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何乐知说等会儿可以他们三个一起看场电影去,再去一家新开的甜品店打个卡,韩知遥看向韩方驰,问他:“你有空吗?”   韩方驰先问何乐知:“你今天不去阿姨那儿?”   “她出差了,没在家。”何乐知对他笑笑,眼神里有只有他们俩懂的意味。   韩方驰明显拿韩知遥没办法,聊又聊不动,人家也用不着他陪。因为本质上来说韩方驰也是家长那一派的,不像何乐知单纯是个让人舒服的不相关的“哥哥的朋友”。何乐知在这儿韩方驰能轻松很多,是他的救星。   “你今天没课是吗?”何乐知跟韩知遥确认道。   韩知遥却说:“上午有课。”   何乐知一噎,又问:“请过假了?”   “没有。”韩知遥说,“昨天我也没去,不知道我妈跟老师说过没有。”   她把逃课说得这么坦然,是何乐知没想到的。他只能看向韩方驰,说:“要不你请个假呢?”   韩方驰沉默着点点头,神情里看着挺无奈的。   何乐知长大以后也没有跟高中生相处的经验,只是他在何其的影响下长大,身上有何其那种对小孩儿下意识的理解和包容,也更有耐心。   何乐知本来就是早上起来收拾完了想过来转一圈,所以穿的还是昨天那身,短袖短裤和拖鞋,跟韩方驰一起吃了早餐之后也没回去换,就这么出了门。   他很少穿这么随随便便地出门,从小就是个体面小孩儿,总是穿得很板正,外出几乎没见他穿过拖鞋。今天实在松弛,韩方驰为了配合他,也穿的短裤和拖鞋。   他俩走在街上就像小姑娘家里两个不着调的哥,长得虽然挺帅,就是不修边幅,看着就像在家能跟妹妹闹来闹去翻冰箱偷吃人家蛋糕的哥哥。   韩知遥穿着校服出来的,书包里带的一套也是校服,看起来今晚没打算回去。   看电影本来也在商场里,停完车在商圈随便逛逛,去给韩知遥买喝的。路过一家店的时候韩方驰问:“你需要买什么吗?”   店里卖的睡衣和内衣,韩方驰把手机递过去,“你自己去买。”   韩知遥摆摆手说:“我带了。”   何乐知笑了声,“遥遥这是有预谋的。”   “昨天我就想跟他一起走来着,我怕他不带我。”韩知遥说。   “你不道歉我不可能带你。”韩方驰说,“没礼貌的高中生离我远点。”   “对不起!”韩知遥看起来心情已经好多了,立即服软道。   何乐知指指旁边卖奶茶的店,说:“请帮我们取这个行吗?0463。遥遥的奶茶和我一杯气泡水。”   “行。”韩方驰说。   何乐知笑着问他:“我有礼貌吧?”   “你有。”韩方驰去取要从何乐知身边走过去,俩人挨近的时候韩方驰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可以没礼貌。”   何乐知笑了声,韩知遥背对着他们,没看见这俩哥的无语行径。   韩知遥挑了部最近风很大的科幻电影,何乐知坐中间,韩方驰坐最外面。   电影过半,韩方驰碰碰何乐知胳膊,借着屏幕的光指了指他放在中间杯架的水。   何乐知拿起来递给他,用眼神示意:是这个意思?   韩方驰稍微离近了点,说:“我嗓子有点干。”   何乐知忙放他手里,韩方驰打开杯盖,把剩的小半杯都喝了。外面的气泡水虽然少糖,也还是甜,接下来的小半段电影,在音响的间隙中何乐知偶尔能听见韩方驰清喉咙。   电影结束出来,三人往电梯方向走,韩知遥在那儿挑餐厅,何乐知说:“等我一下。”   他快走了几步,再回来时手上拿了瓶矿泉水,拧开了递给韩方驰。   韩方驰接过来喝了一口,何乐知把瓶盖拧上,问他:“嗓子不舒服?”   “紧。”韩方驰说,“可能早上酸奶太甜了。”   何乐知把水给他,说:“小口喝水。”   “他可是个大夫啊。”韩知遥抬起头,看着他们俩,“他口腔科大夫,还用告诉他多喝水吗?”   “大夫该关怀也得关怀啊。”何乐知笑笑说。   “大夫自己就能关怀自己,”韩知遥说,“不用管他。”   “那我不能不管,”何乐知看了眼韩方驰,开玩笑说,“我暖男。”   “你是够暖的啦。”韩知遥认可地点点头。   韩方驰跟何乐知刚认识的时候,他们也就跟现在的韩知遥这么大。   那会儿何乐知就是个小暖男,让他周围所有亲近的人每天都热乎乎的。跑三公里去给他的好朋友去买晚饭揣怀里带回来,就是他在这个年纪做的事。   本来韩方驰心里一直拿韩知遥当小孩儿,觉得她还小,青春期不懂事。可一想到那时的何乐知和他自己,又觉得高中其实也不算小了。   “你在这儿住我没意见,你住多久都行。”晚上睡前,韩方驰跟韩知遥说。   韩知遥洗完澡穿着她自己带来的睡衣,盘腿坐在客卧的床上。   韩方驰说:“但你必须好好上学,你逃一节课我就马上把你送回家,你在我这儿住我有责任,你别让我交代不了。”   他语气有点沉沉的,听着严厉。好在韩知遥没逆反,挺老实地说:“会好好上课的。”   “说话算话?”韩方驰问。   “都答应你了。”韩知遥不耐烦地说,“不会坑你的。”   “你最好是。”韩方驰说。   何乐知扯了一把他的衣服,跟韩知遥挥了挥手,说:“晚安遥遥。”   “晚安乐知哥。”韩知遥回应他。   韩方驰问她:“自己敢住吗?”   韩知遥先痛快地说了声“敢啊”,紧接着反应过来,问:“你要出去啊?”   韩方驰说:“我就在隔壁小区,打电话五分钟回来。”   “那我不敢啊!”韩知遥连连摇头,“你让我自己住一房间我敢,你把房子里就留我自己我不敢,我从来没自己住过,你可别!”   韩方驰跟何乐知对视一眼,俩人交换了个眼神,韩方驰转头跟韩知遥说:“过来把门锁上。”   “没必要吧!”韩知遥茫然地说。   “养成习惯,除了在你自己家,在哪儿住随手把门锁上。”何乐知笑着说,“我也在这儿住,外人在必须锁门。”   “哦哦。”韩知遥光脚下了床过来关门。   关门前韩方驰问她:“明早几点起?”   “六点,我自己起,自己上学,不用管我。”韩知遥说。   “知道了。”韩方驰把门带上,听见她在里面反锁了。   “我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回来。”何乐知小声说。   韩方驰“嗯”了声,说:“谢谢。”   何乐知一下笑出了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啊。”   他抬起手,安抚地摸了摸韩方驰胳膊,说:“我半小时回来。”   关门声一响,韩知遥开门探头出来,看见韩方驰还在,又把门关上,重新锁了起来。   “睡你的,我不走。”韩方驰扬声说。   “知道了!”韩知遥在里面回应。   下午老韩打了个电话,问要不要过来接韩知遥。韩方驰说她不想回去,老韩犹豫了几秒说“也行”。   韩方驰打开聊天框,录了段视频,先录了下韩知遥收拾好的书包。   “庞姐,知遥书都带全了,多带了套校服,先让她在这儿住着吧,你不看她也少生点气,答应我能好好上课了。”   又拧了下韩知遥房间的门把手,没打开,这也录了进去。   “锁门睡了,这段时间先让她住这房间。还有一个朋友也在我家住,乐知,你知道。有事儿我随时跟你报告,你在家静静心,她跟那男生的事我找时间跟她聊。”   庞姐很快回复:不用跟我报告,我不管她。   真不管就不会这么快回了,韩方驰笑了下,说:别生气了。   庞女士:别跟我说一句她的事。   韩方驰:好的,没情况我不说。   何乐知拎着衣服过来时韩方驰已经洗完澡了,沙发上多了个枕头和夏凉被。   “睡了?”何乐知指了指客卧的门,低声问。   “不知道,也可能在玩手机。”韩方驰说。   他找了套床单出来,正准备换。   “我睡这儿就行。”何乐知指指沙发说。   “那不可能。”韩方驰朝他示意,让他进来。   何乐知走过去,韩方驰跟他说:“灯和空调的遥控器都给你放那儿了,起夜的话不用开灯,它自己能亮。”   “床单我等会儿换了,你可能得在这儿住几天。”韩方驰问,“这个毯子薄吗?还是我给你找条被子?”   “不薄,可以。”何乐知又说,“床单也不用换。”   “我睡过了。”韩方驰说。   “那怎么了啊,”何乐知失笑,“以前你住我家我也没给你现换个床单啊。”   韩方驰没再坚持,说:“那我放这儿,你想换就换。”   “好的。”何乐知点点头。   “睡吧。”韩方驰说。   何乐知在家都收拾完了过来的,躺下直接就能睡了。   要放几个月以前他俩还勉强能睡一张床上,现在是完全不可能了。两个成年人,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么一睡就说不清了,变成一笔糊涂账,他俩又都是不喜欢糊涂的人。   韩方驰出去要给他带上门,何乐知叫住他,压低了声音悄悄的一声“方驰”。   韩方驰回头。   何乐知朝他招手。   韩方驰走进来,何乐知示意他往里走走别站门口。   等到韩方驰走得更近,何乐知直接抱住了他。   “睡前抱一下。”何乐知笑笑,他身上刚洗完澡的青柠味儿扑了韩方驰满脸。韩方驰肩膀宽宽的,肩膀上的肌肉有点磕下巴。   “晚安方驰。”何乐知反手摸摸他后脑,轻声说。   随着咬得轻轻的那一声“方驰”,韩方驰胸口一小处地方似乎也跟着塌陷了一角。他闭上眼睛,抬起手扣着何乐知后背,深吸了口气。   “晚安。”韩方驰低声说。 第47章   韩方驰睡觉不怎么挑地方,不认床。这一宿他睡得很踏实,睡前何乐知抱的那一下,放开之后味道好像仍一直在周围,使得韩方驰梦里梦外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轻缓松弛,是他喜欢的那种被托住的感觉。   有一个他熟悉并亲近的人在很近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被关注的,是安全的。   因此早上闹钟一响,韩方驰第一时间醒了,醒了也不觉得起床困难,想到何乐知就在房间里安静地睡觉,很轻松地就坐了起来。   五点半天已经亮了,韩方驰拉开窗帘,把枕头被子叠起来放一边,何乐知的门轻轻地打开了。   他看起来已经洗漱过了,头发还没干透。放轻脚步走出来,见韩方驰已经醒了,立即朝他展开个笑,几乎用气音说:“醒了啊?”   “起这么早?”韩方驰问。   何乐知指指厨房,笑着说:“我怕你真不管她,还是得吃个早饭再上学。”   “我做就行。”韩方驰说。   “我来吧,明天你不用起来,我本来也起得早。”何乐知想到又说,“哎,要不你进去再睡会儿呢?可以睡到七点。”   何乐知怕吵醒韩知遥,因此把声音压到最低了,加上他神情间一直带点柔和的笑,在周一的清晨里有一种温乎乎的治愈感,似乎并不轻松的工作日就这么被唤醒了。   何乐知见他不说话,又指指房间里,示意他。   韩方驰摇摇头,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想问问“睡醒还能再抱一下吗”,只是没好意思,洗漱去了。   何乐知追问了一句:“蒸饺遥遥吃吗?”   “她不能吃,”韩方驰说,“她吃有馅儿的打嗝。”   “好的,什么馅儿都不行是不?”何乐知又问。   “对,包子饺子这些都不吃。”韩方驰说。   “好的。”何乐知说。   韩知遥六点零五从房间出来,闻到一股很香的煎蛋味儿。韩方驰站在灶前,何乐知站在冰箱前找来找去。   “这么香呢?”韩知遥扒在墙边,探头问。   “早,遥遥。”何乐知朝她笑笑说。   刚才怕声音大,烟机都没敢开,韩方驰见她醒了才把烟机打开。   “乐知哥早。”韩知遥说,“你们不用起来给我准备早饭,我自己买个面包就行。”   “没事儿,我们上班也得吃。”何乐知找了培根出来,站起来说,“洗漱去吧遥遥,等会儿过来吃饭。”   韩知遥六点半出门,韩方驰说要去送她,被她坚定地拒绝了。自己叫了个车,穿上鞋就开门走了。   平时这个点儿韩方驰还没起,今天早起一个半小时,这会儿俩人都闲了下来。何乐知说:“明早你别起来了。”   “我起,你别起了。”韩方驰说。   “我生物钟就早,要不我也睡不着了。”何乐知笑笑,“我就说我睡外面,我起来还不影响你。”   “不。”   “那明天我起来你就进去再睡会儿。”何乐知说。   韩方驰不置可否,等到第二天何乐知从房间一出来,韩方驰还是已经起来了。   韩知遥没有想回家的意思,庞女士也不找她回去,就每天老韩跟韩方驰联系。其实韩知遥并不给人添麻烦,除了早上早起一会儿以外没别的影响,生活和学习都能独立,也并没有在家里表现得那么反叛,每天也都好好上学了。   韩方驰在电话里问庞女士消气了没。   老韩说:“俩冤家隔离了,两边都消停。她俩只要说话就呛,说不上话也没什么呛的了。”   “你辛苦了。”韩方驰说。   “谢谢你帮我分担,”老韩笑着说,“我现在不辛苦了。”   “没事儿,让知遥在这儿住着吧。”韩方驰说。   何乐知每天晚上睡前回自己家一趟,洗个澡换身衣服,其他时间都在韩方驰这边,离得近很方便。   韩知遥跟他好,每天韩知遥放学回来何乐知能陪她说会儿话。   几天下来何乐知对她了解了不少,她有两个关系很好的女生朋友,何乐知连名字都记住了。只是她从来不提她那个小男友,何乐知也不提,就当不知道。   这么大的女孩儿心思是很敏感的,不会喜欢被人在背后讨论。何乐知如果表现出知道她有男朋友,她会很自然地想到哥哥和别人讨论过她,都说了什么又不清楚,会因为没有安全感而对哥哥失去信任。   在家里的习惯性厌烦心理一退下去,不用尖锐的语言和强硬的语气包装自己,聊天的对象又是个一直带着笑的哥哥,韩知遥渐渐回归本真。本质上其实跟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没什么区别,同时何乐知感到她其实心思非常细腻,会下意识去关注周围,不让自己的存在影响别人太多。   这几天何乐知的另外一个感受就是,他更爱何其了。   从前他始终是儿子,这次也算当了半个家长,视角一转换,即便只有几天时间,他还是更直观地体会到想让一个小孩儿乐观、安稳地长大,让他敏感的心灵不受伤害,是一件需要思考和琢磨的事,甚至是小心翼翼的。   而何其把她儿子一颗纯真的心保护得非常完整,在成长过程中从没被刺伤过,这是一件伟大的事。   何乐知给何其发消息,不吝啬地表达:这几天方驰妹妹在,我也算当上哥了。我的感触是——何其女士,下辈子能还做我妈妈吗?   何其当时刚上完课,看见消息一瞬间鼻子就酸了,过几秒突然掉了滴眼泪。   学生吓了一跳,以为被她气哭了。   何其打字回复:没问题!   “其实遥遥真的很懂事。”韩知遥放学之前,何乐知跟韩方驰说。   “嗯,”韩方驰并不否认这点,还说,“在家经常帮我说话。”   “今天早上我俩一起下楼,她先出的单元,一开门又关上回来了,回头问我怕不怕狗。我说我不怕,她睁着大眼睛提醒我说,很大。我说没事儿,她才又开的门,外面有两只阿拉斯加。”   何乐知想想当时的心情,笑了下说:“我三十多了,她十几岁小姑娘,她在保护我。当哥哥是这种感觉吗?我当时特别想给她买点她喜欢的东西,或者给她买小蛋糕,买玩偶。”   “偶尔是,在不生气的时候。但是不想买东西,只想给点钱。”韩方驰思考了下,严谨地说。   “直男哥哥。”何乐知笑话他。   “直吗?”韩方驰看了他一眼。   何乐知笑了,过会儿说:“那谁知道。”   “你不知道?”韩方驰问,“我帮你回忆回忆?”   “不用了,”何乐知笑得低眉顺眼的,“我能想起来。”   不等他俩再说话,门锁响了。   韩知遥开门进来,何乐知跟她打招呼:“回来了遥遥?”   “哎!我回来了。”韩知遥答应了声。   “书包呢?”韩方驰问。   “没拿回来,反正晚上也不学习了。”韩知遥说。   晚自习上到九点,今天该学的都学完了,书包背来背去也没什么实际作用,还挺沉的。   韩方驰确认道:“没逃课,对吧?”   “韩方驰你烦不烦!”韩知遥皱着眉去洗手。   韩方驰挨呲儿了,看向何乐知。何乐知站起来,去跟韩知遥说话,路过的时候摸摸韩方驰的头,安慰地朝他笑笑,对口型说:“不烦。”   韩方驰在沙发上连住几天,不但没觉得不舒服,反而每天都睡得很踏实。   何乐知占了主卧,睡得也挺好,主卧卫生间里他东西越来越多。洗漱用品、毛巾、护肤品,跟韩方驰的各占洗手台一边。   主卫整个腾给韩知遥,韩方驰现在也每天进卧室洗手间洗漱。何乐知起得早,韩方驰过来洗漱完会把洗手台顺手擦了。何乐知摆东西有他自己的小规矩,必须按照正反面,有字的一面冲外,韩方驰擦完水会把何乐知的那些东西给摆好,摆成整整齐齐一小堆儿。   韩知遥这周周日能休个全天,如果韩方驰医院不临时有事的话,何乐知打算一起露营去。   周五,于总敲敲他的门,叫他:“何总?”   一这么叫就没好事儿,“总工”的“总”往头上一落,就是要来大活儿。   何乐知苦着脸,纠正说:“还是叫我小何吧。”   “呼和浩特那边可以去收资了。”于总倚着门说。   “怎么还说它……”何乐知提醒道,“上次咱们不都说过了?那个活儿我扛不住,它就不是我这个年纪能当设总的项目。”   “许哥和齐哥都抽不出空了,小周他老婆怀孕了我也不好意思,家里现在除了你没别人。你有我呢,你怕啥,你搞不定谁到时候我过去。”于总说。   “审查我就搞不定,收口的时候人一看我这么年轻处处卡我。”何乐知实话实说,“上次邯郸那个活儿收口收了两回了,现在还没审下来呢。”   “邯郸我下周再去一趟,那没事儿。”于总说,“呼和浩特你就领他们去吧,别有畏难情绪,我说你行你就行。”   “你说我行也不行啊,”何乐知快流泪了,“我年龄在这儿呢,我才刚三十一,领导!”   项目真立项了以后基本没有老板什么事儿了,他就只管市场,技术上的一切事都只对总工说话,这个一接到头上又是至少两年能结项的活儿,这样的项目他已经在推进三个了。这种规模的项目会要求每个端口派人长期驻地,免不了出长差。   其实老板也知道硬压到何乐知头上是为难他,立项以后他也难干,他们这个行业是吃经验的一行,何乐知这么年轻,各个端口都很难协调,同样一件事五十岁总工一句话,年轻的得说十句。   “那我再去磨磨齐哥,”于总说,“你也消停不了,别的活儿你帮着分担吧。”   何乐知很痛快地答应了。   领导出去之前笑着问:“现在又不想出差了,是不?”   “是的是的。”何乐知点头。   何工从年初主动要求出差,到后来可出可不出,现在是恢复了从前的出差困难。   主要人现在每天生活都有滋有味的,谁想不开要出差。   何乐知给韩方驰发消息:差点儿出差一周,虚惊一场。   韩方驰看见的时候马上回:别。   乐知:推掉了推掉了。   何乐知之前推进的一个小型变电站的项目在写可行性研究报告,晚上他跑完步回自己那边冲澡换了衣服,回来拎着电脑,在韩方驰的书房加班。   韩方驰把懒人沙发拽到挨着何乐知的椅子,往沙发里一倚,找了本书看。   一个小时左右,韩方驰说:“起来站会儿。”   何乐知答应了声,把一个图粘进去,听话地立即放下鼠标,站了起来。   韩方驰说:“往远处看看。”   “这就看。”何乐知说。   韩方驰的书房里书桌设计在拐角处,身后是两个方向的玻璃。何乐知拉开窗帘,外面正好是小区的东侧,是个小湖,再往远处有座小桥。   韩方驰出去给他倒了杯水,之后也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俩人中间隔着个懒人沙发和一把椅子。   “不出差了吧?”韩方驰问。   “应该不用。”何乐知笑着说,“白天领导往我门口一站叫我‘何总’,我心一紧。”   “别把我自己留在家。”韩方驰转头看了过来。   何乐知的特点就是吃软又吃硬。   平时韩方驰提要求行,软下来商量就更是不想拒绝。   虽然知道他这么说是因为现在韩知遥在,可韩方驰这么看着他说这样的话,何乐知只想如果于总再过来说,他一定要拒绝得更坚定。   韩方驰又补了一句:“如果不影响工作的话。”   “不影响,”何乐知笑笑,“不留下你。”   休息一会儿之后接着写报告,韩方驰就倚一边看书。   韩方驰腿长,懒人沙发又矮,为了不窝腿,他都是伸直了或者随意地敞着坐。   何乐知干了会儿活后暂停,站了起来。   韩方驰在椅子旁边坐着,沙发和他的腿等于把何乐知关在了里面。   “我想出去。”何乐知站着说。   韩方驰眼神都没从书里抬起来,坐那儿问:“干什么去?”   “想去厕所。”何乐知笑着轻踢他沙发。   韩方驰无动于衷,“不让。”   “那怎么能让啊?”何乐知手指在韩方驰膝盖上敲了敲。   韩方驰说:“自己悟。”   何乐知被他的装模作样逗得笑起来,只要一迈或者硬挤根本拦不住,可何乐知还是配合地弯下腰。   “麻烦开个门让我出去吧。”他眼睛弯弯的,跟韩方驰平视着,商量道,“谢谢方驰。”   何乐知这么轻飘飘地叫“方驰”,那商量什么都好使。   韩方驰掀起眼瞥他,把腿收了收。   何乐知从边上出去,想起高一他俩同桌那一年,韩方驰坐在他外面的时候,他出来进去韩方驰从来不嫌烦,他只要一站旁边韩方驰就站起来了。   现在出去还得哄。   何乐知走出门之前回头看了眼韩方驰,韩方驰还在那儿看书。   一本正经的真好玩。何乐知想。 第48章   韩知遥晚上回来何乐知还在加班,开门进来见客厅没人,扬声喊:“哥?乐知哥?家有人没?”   “在。”何乐知应了一声。   韩方驰从书房出来,问:“回来了?”   “回来了。”韩知遥换鞋进来,走去书房门口,问何乐知:“乐知哥在干什么?”   “在加班。”何乐知朝她笑笑说。   “你也加班啊?”韩知遥回头问她哥。   “没有啊。”韩方驰说。   韩知遥问:“那你跟着在这屋干吗?”   何乐知在里面笑了一声,韩方驰说:“我看书。”   “真爱学习。”韩知遥竖了下拇指,“不愧是我们家最优秀的孩子。”   韩方驰屈起手指敲敲她头顶,“少跟我阴阳怪气。”   韩知遥这周能休周日全天,周六晚自习也可以不上或者少上一节,全凭自愿。   自愿的话就等于放学了。   韩知遥之前答应了不惹事,说到做到,连少上的晚自习都没乱跑或者谈恋爱去,下午放学直接回家了,回来时那俩哥都到家了。   晚饭后韩知遥穿着睡衣,趴在沙发上玩手机。   韩方驰问她:“明天回家吗?”   韩知遥抬头看他,韩方驰改口重说:“明天有需要回家取的东西吗?”   “没有。”韩知遥又把头低回去,食指慢慢地在手机屏幕上滑。   韩方驰“嗯”了声。   何乐知本来在书房加班,后来把电脑端出来,坐餐桌那儿。   三人各干各的,客厅里最有存在感的就是何乐知敲键盘和鼠标的声音。   过会儿,何乐知听见韩知遥问:“我可以先不回家吗?”   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还是能听出来她有意藏起来的那一点小心。   “当然可以。”韩方驰说,“住到你不想住为止。”   韩知遥问:“会不会让你们觉得不方便?”   “不会。”何乐知在餐桌那边说,“你在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韩知遥坐起来,盘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垂在地上,说:“我一想想我回去了妈没有表情的脸,好像看我一眼都闹心,我就觉得我喘不过气,我好像挺该死的。”   何乐知敲键盘的动作一停,韩方驰也抬起眼。   “我在家就只想在我房间待着,我一出房间就觉得自己碍眼,在被瞪着。”韩知遥说,“哥你小时候有过这种感觉吗?就是……就觉得自己多余,并且很烦人,我不应该被生下来……你应该没有。”   韩方驰认真地思索两秒,说:“你刚出生那段时间,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有一次你睡着了,妈也睡着了,你突然哭了,我想给你拿你那个安抚奶嘴儿,妈睡蒙了,一睁眼以为我要给你喝水,把我手打开,怕我呛着你。我当时一点没当回事儿,我还把它捡起来拿去洗洗,回来又塞你嘴里。我根本没放心上,那时候我都挺大了。”   韩方驰说到这儿笑了下,跟韩知遥说:“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到现在每次有人在我旁边拍手或者干什么,一有类似声音,我总能一下子想起当时抽我手背那一声特别响。”   韩方驰表情有点不好意思,跟韩知遥强调:“这是个秘密,韩知遥,要不是你说自己多余我这辈子不可能跟别人说,你也给我闭好嘴。这是你哥青少年时期的一点矫情,就是想告诉你,我这么优秀都因为你被抽过手,你还多余?咱们家谁都不多余。”   韩知遥都听愣了,因为韩方驰从来不会聊这些,他一直跟个标杆似的立在那儿,他们年龄差得多,也不可能聊到一起去。与其说是哥哥,不如说半个家长更合适。这会儿韩方驰说起这事,加上他那不自在的表情,在韩知遥这里就有种人设崩塌的反差感。   “她肯定不是故意的。”韩知遥过了半分钟说。   “当然。”韩方驰说,“睡蒙了,带你特别累,你消停不了一会儿。”   “我平衡多了。”韩知遥笑起来。   “你想她就一个人,咱们家三个孩子,各有各的性格,不可能面面俱到。”韩方驰说,“有顾不到的只能咱们自己消化一部分情绪。”   “你在委婉地对我说教。”韩知遥跟他说,“这要不是在你家我不会听的。”   何乐知在另一边“扑哧”一声乐了。   韩方驰无语地站起来,去何乐知那边坐着,跟何乐知小声说:“她先提起话题,我跟着说就是说教。”   何乐知悄悄地冲他竖了下拇指,表情十分认可地对他笑笑。   韩知遥接着趴回沙发上玩手机,何乐知加班,韩方驰自己找事干。   何乐知加班到八点半,写不下去了,坐着愣神几分钟。   “要不……”他突然说,“咱们露营去?”   “现在?”韩方驰疑问道。   “对!”何乐知把电脑一扣,笑起来扬声问,“去吗遥遥?”   “现在吗?”韩知遥趴那儿支起身,扭过来看他。   “现在!”何乐知站起来说,“山上看星星去,明早看日出,去不去?”   韩知遥愣了两秒,接着扑腾一下跳起来,尖叫一声说:“去!人不就活几个瞬间吗!我懂我懂!”   “走。”何乐知拍拍韩方驰胳膊,催他站起来。   韩方驰没有任何反对意见,说:“我换衣服。”   韩知遥跑回自己房间要换衣服,进去了才喊道:“啊啊啊我没有衣服!我只有校服!”   “穿睡衣!”韩方驰在主卧找衣服,何乐知过去看看,拿了韩方驰一件戴帽子的卫衣外套,又找了件抽绳的运动裤。   他把衣服裤子拿出去给韩知遥,“穿你哥的,直接套睡衣外面。”   “行!”韩知遥兴奋地抱着跳跳。   何乐知露营装备全,但要上山也带不了很多东西,而且就过个夜,用不着太多。   他回家取东西换了衣服,三人直接开他的车走了。   何乐知把手机解了锁递到后面,说了市区周边反方向的两座山,跟她说:“遥遥,我手机里有个天文通,你打开看看哪边观星条件好。”   “哎!我来看看!”韩知遥拿了手机,低着头在那儿研究。   “一边99%,一边98%,差不多!”韩知遥看了会儿说。   “看看云量呢?”何乐知说。   “也都差不多!”韩知遥说,“99%这边显示0。”   软件不一定准,但今天市区就没什么云,也没风,农历月初月亮还小,周边观星条件应该都不错。何乐知定位了个相对近的地方,跟韩知遥说:“你先睡会儿。”   “我睡不着。”韩知遥坐在后排中间,两只胳膊分两边搭着前排座椅,说,“我还没看过日出呢。”   “好好坐着,安全带系上。”韩方驰回头说。   “哦哦。”韩知遥配合地坐了回去。   韩知遥在后座扣好安全带倚着,心都已经要飞了。其实能不能看到星星和日出没那么重要,只是此时此刻他们因为乐知哥一个念头就神经兮兮地跑出来,开几十公里的车还要半夜上个山,无论山上是什么样的风景都无所谓,这件神经的事本身就足够一个高中年纪的女孩儿情绪飞起来。   到了地方才发现停车场里停了不少车,来露营和观星的人很多。最近天气不冷不热,是很舒服的温度。山上稍凉一些,穿个冲锋衣就刚好。   东西都在韩方驰跟何乐知身上背着,韩知遥空着手一身轻地上山,穿着她哥宽宽大大的外套,裤子挽了好几道挽到脚踝,头上绑着个灯,两个哥哥不让她走太快,必须在他们的灯能照亮的范围之内。   何乐知对他们城市周边的几座山都熟,特意挑的不用走太多路的地方,也没去人多那片露营基地,而是找了个有平地人又不多的小山头。   他把灯放在一个石头上,跟韩方驰一起把简易帐篷支了起来,地垫充气铺进去。   “等会儿你就睡里面,日出前我叫你。”何乐知跟韩知遥说。   韩知遥蹲在旁边录小视频,她这一路都录了不少了。镜头里灯光暗淡,但是能看见穿着橙色冲锋衣的何乐知蹲在那儿忙来忙去,是一个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可靠的哥哥,短发侧颜很帅。   旁边不远处的韩方驰在给另一个地垫充气。   韩知遥录完了,手机收起,问:“那你们呢?”   何乐知笑笑说:“我俩守护你,我们是公主的护卫。”   “天哪。”韩知遥抱着膝盖蹲在她的帐篷边,头顶是她从没见过的星空,吸吸鼻子说,“我的人生瞬间。”   何乐知回头看了眼韩方驰,韩方驰感觉到他的视线,也看了过来。何乐知笑笑,这样的人生瞬间他们恰好在这个年纪也有过。虽然是在破旧的屋顶上,可记忆中的星河并不比现在逊色。   他们只带了一顶帐篷,给韩知遥了,但韩知遥没进去睡,跟他们俩一起挤在外面的地垫上,坐在他俩中间。   露营灯在离他们有点距离的地方,蚊虫都被引到那边,加上周围点的蚊香,他们这边倒很清净。   不止是数以亿计的星星,这是韩知遥目前十几年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银河和流星。不说银河,星空现在对生长在城市里的小孩儿来说已经是个只存在于网图里的概念了,韩知遥从记事起就没看到过几次星空。   平时城市里稀稀拉拉几颗星星,已经连北斗七星都找不着了。   周围除了他们的灯以外是全然彻底的黑,夜晚的山像黑洞,能把一切吞进去。可韩知遥坐在两个哥哥中间,既不冷也不害怕,只觉得很安全。她被无限多的星星灌溉着,觉得自己在旋转。   天地如同没有了边界,星星像光粉一样撒满人间,流星落在人的眼睛里。   “你们小时候天上就有这么多星星吗?”韩知遥仰着头,喃喃地说。   “没有这么多,也看不到银河。”何乐知回答她,“大概是你现在看到的一半?或者三分之一?四分之一?能看到星座。我也记不清了,它们离现在太远了,在我的记忆里也模糊了。”   何乐知说完他们又回归沉默,眼前的一切对还没好好看过星空的韩知遥来说,不只是“震撼”能概括的。   它如同把小小的灵魂彻底地吸纳进去,透彻地洗过又缓缓释出。它矛盾地让人一边看到宇宙的浩瀚,同时让人能完整、直观地感受自己。   “小时候抬起头就能看到好多好多星星,我经常把自己看晕了,天旋地转,像喝醉了一样,走着路就想躺下去。”何乐知语气轻缓,带着笑意说。   “后来不见了?”韩知遥问。   何乐知仰着头,“它们几颗几颗地消失,我刚开始以为是因为我近视才越来越模糊,等我发现它们真的在我的生活里不见了,就戴上眼镜也找不着了。”   “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韩知遥轻声问。   “我想不起来,没有印象。”何乐知看着把黑布全画满了的光点,笑了下说,“我跟你哥看过一次流星,也在高中。好像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关于星星的记忆了,长大以后想看看得去山上找,像现在一样。”   韩方驰沉默地听他们聊天,这时转过来,看着何乐知的方向。   韩知遥问:“你们上哪儿看流星?”   “上我家楼顶,把我家沙发垫拆了一片,坐地上看,把你哥吹发烧了。”何乐知笑着说。   韩知遥问为什么。   “因为我俩有病,哈哈哈,我们那时候是能一起发神经的朋友。”何乐知也转过来看了眼韩方驰,眼睛里装着笑意,也装着银河。   “你们现在也是。”韩知遥说,“咱们现在不也挺神经的吗?”   何乐知弯了弯眼睛说:“那还是不太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韩知遥平静地问,“因为你们谈恋爱了吗?”   话音一停,何乐知和韩方驰同时看向她。   韩知遥仍仰着头,手指朝夜空指了指,说:“秘密会被星星收走擦掉。”   虽然严谨地说并没有,可两边也都没有否认。   韩知遥没再追问,安静地看着星星。   人的一生中,总有些瞬时画面会落成影像,刻在记忆里一辈子不忘。如今晚的星空之于韩知遥,如当年楼顶的星空之于他们。   夜过半,韩知遥进她的帐篷里去睡了。   剩下两个人在帐篷不远处,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坐着。   坐得累了就躺下去,枕着山川,盖着银河。   旷野之间,穹顶之下,浩瀚间依然是渺小的他们俩。   两人的手都放在身侧,中间隔着半掌距离。   何乐知翻过手来,掌心朝上,往旁边撬起韩方驰的手指,让自己的手于他之下,两人掌心相贴。   韩方驰扣住他的手,侧头看过来。   何乐知对他笑着,眼里盛着星星点点,另一只手指了指帐篷。   妹妹就在旁边,没什么能说的,也没什么能做的。   何乐知本来也没想很多,他只是想到他们第一次看星星那晚,韩方驰说他找不到自己了。   今晚韩方驰始终沉默,何乐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还会觉得迷失。   他只想把韩方驰拉住,无论迷失还是下坠,他都想把韩方驰牵着攥在手里。   韩方驰手指与他交叉,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轻轻地握着。   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手机,单手打字,在跟“乐知”的聊天框里打了句话,递给何乐知。   ——愿意跟我在一起?   何乐知笑了声,想拿手机,牵着的手刚一动,被捉紧扣住。   于是空着的手把韩方驰手机拿过来,删掉这句,笑眯眯地打了一句还给他。   ——还要一小段时间。   韩方驰:多久?   何乐知:个把月。   既然给了明确时间,韩方驰也没问原因,手机锁了屏揣起来,牵着的左手仍握得很紧。 第49章   幕天席地的一夜,周遭寂静无声,时间的流逝变得和缓,短短几个小时,却仿佛过了很长很久。   韩知遥拉开帐篷时,天色还黑着。   她裹着哥哥的外套,衣服上的帽子也扣在头上,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何乐知听见声音,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   韩知遥走过来,朝他笑笑,轻轻地搭着边坐下。   何乐知往旁边让了点,给她更多地方,接着坐了起来。   “睡着了吗?”何乐知清了清嗓子,轻声问她。   “睡了会儿,没睡熟。”韩知遥笑笑说,“我老惦记着要看日出,怕睡过头。”   “说了叫你。”何乐知说。   韩知遥说:“我怕你们也睡过去。”   “怎么会,我专业的。”何乐知拿手机看了眼时间,笑着说。   韩方驰听见他俩说话,也睁开眼睛,何乐知回头看他的时候见他醒了,安抚地拍拍他的腿,示意他接着睡,韩方驰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韩知遥抱膝坐着,何乐知问:“冷吗遥遥?”   “不冷,我哥这衣服好厚。”韩知遥说。   何乐知刚才拍韩方驰腿的时候觉得他裤子很凉,捏起来搓搓发现韩方驰只穿了单层裤子,把外套脱了,搭在他腿上。   韩方驰动了下腿,想让他穿上,不等他出声,何乐知回头跟他说:“我穿得多。”   何乐知里面还有两层衣服,没觉得冷。外套带着他暖乎乎的体温,隔风盖在韩方驰腿上。何乐知的右手也轻搭在上边,手在的地方会有一点点重量传下来,那一处也仿佛比别处温度更高。   这一小块热源的能量蔓延开,把凉意缓慢地驱散,使人昏昏欲睡,不想睁眼,也不想换姿势。   韩知遥半张脸埋在圈起的胳膊里,只露眼睛在外面,看着他们这边。   等何乐知再转回来和她说话,韩知遥仍看着他,声音闷在胳膊里,先是说了句:“你真好啊。”   没等何乐知谢谢她的肯定,紧接着又问:“你和小黑哥为什么分手了?”   何乐知被她给噎得愣在当场,一时哭笑不得,“我带你看日出,你就这么扎我心啊?”   韩知遥埋着脸笑,说:“以前每次小黑哥来我家都一副恋爱人的臭样子,曲姨都快愁死了。后来我就听说他失恋了。可我认识你之后,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你分手。”   “我当然也有我的缺点,只是可能你还没看到。”何乐知说完笑了笑,补了一句,“总之就是处不下去了。”   “你跟我哥也会有那一天吗?”韩知遥像是不理解,茫然地看着他问,“很喜欢也可以分手吗?”   何乐知又是一噎,说:“你这道道都是送命题啊。”   韩知遥离他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那你小点儿声,不让他听见。”   何乐知思考了下,配合地压下声音,和她说:“分手肯定是有理由的。大家在恋爱的最初,肯定都是想要长长久久,但最终可能还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散了。”   他没有敷衍青春期女孩儿或许在大人看来“强说愁”的情感问题,认真地组织语言回答她:“恋爱关系里,我们只能要求自己,不能替别人做保证。哪怕是你哥,我现在也不能跟你说我们绝对不会有那样的一天,我能保证的只有我自己这一半。”   他回头看了眼睡着的韩方驰,转过头来声音更小地说:“我只能说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会尽我所能地给他安全感、给他我能给的一切,信任、忠诚、爱情,等等这些。”   韩知遥看着他,何乐知边思考边说:“可我能给的是不是他需要的、他想要的我有没有,这些都不是我一个人能保证的。可能……就像之前你哥和你小圈儿姐,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可最终没能一直在一起,这是恋爱的最初大家不能预判的。”   “圈圈儿姐很好。”韩知遥说。   “是的,你哥也很好。”何乐知对她说,“所以我们不去为两个人的未来担保,也不为未来的不确定性焦虑。就坚定地过好现在,争取每一天不留遗憾,你觉得呢?”   韩知遥自己想了会儿,似乎还有些似懂非懂。这个年纪还是对一切都要求极致的时候,喜欢就要一辈子在一起,未来的可能性很容易让年轻的心变得悲观。   天已经开始泛白,星星几乎都不见了。   韩知遥悄悄地对何乐知交换她的秘密,仍是趴在自己膝盖上,看着他说:“乐知哥,我也快要失恋了。”   何乐知没笑她,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而是稍停顿了会儿,问她:“因为妈妈?”   “算是吧,不完全是。”她点点头,把自己抱成一小团。   “他本来是个好学生,也不太爱说话。刚开始我总是欺负他,后来觉得他挺好玩的就跟他表白,他直接就答应了,吓我一跳。”她笑了笑,聊起自己的小男友,有点不好意思。   “后来被数学老师告诉班主任了嘛,班主任又告诉我妈,也告诉他爸了。他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爸爸,他爸对他挺失望的。我就有点后悔了,可我想既然都这样了,分了不是白挨骂了?还是好好处吧。   “我从小就不是好孩子,老师也都不喜欢我,后来也不喜欢他了。我有的时候觉得我把他带坏了,他还因为我打架。别人说我难听的话,他就去和别人打架,就是上周。”   她把眼睛也快埋起来了,袖子以外露出来的部分能看出眼睛红了。   “周三打的架,到了周六他还咳嗽,一咳嗽有空空的声。上周六上午三四节,数学老师没来要改成自习,我就拖着他去医院嘛……之后不就被我妈看到了。”   她尽量说得平静,不带很多语气,可看得出来十分难过。   何乐知问:“那他现在还咳嗽吗?”   “现在快好了。”韩知遥眼睛在袖子上蹭了蹭,说,“我妈当着她的面说我‘跟小流氓混在一起’,还指桑骂槐地骂他,说我也很难听。我知道她生气,可我觉得很……就是被刺伤的感觉。因为跟我的事,他爸爸也失望,老师也失望,变成了一个坏孩子,为了我跟别人打架,我的家长因为他脸上的伤说他是小流氓……这些让我觉得我很烂,把他也变得很烂。我不想拉着他堕落了。”   她吸了下鼻子,声音变得瓮声瓮气的,“我其实希望我的家长知道了会像你这样……哪怕关心一句呢,毕竟是为了我才打的架嘛……而不是瞪着他。”   何乐知问:“你有跟妈妈说原因吗?”   “说完挨打了呀。”韩知遥讽刺地笑了下,“她根本不听,早恋、逃课、打架,这些都是不能原谅的罪过,在她心里我早就烂透了,可我哥上学时候打架,甚至不会被批评,好孩子打架肯定有原因。跟我哥我姐比起来我就是个垃圾,就不该生下我。”   “别这么说,遥遥。”何乐知觉得心里发沉,隔着帽子摸了摸她的头。   韩知遥几乎从不会和别人说自己这些小心思,这样太不酷了,她更习惯用冷漠和尖锐把自己装起来,就显得不在意。   可在昨晚的银河下,亿万星星看着她,韩知遥小小的心似乎在某一瞬间变得开阔、博大,觉得自己能原谅一切事,被星星洗过的灵魂好像变得轻盈了。   远处已经开始有了浅浅的黄色,只是还看不见太阳。   暖色的光芒从一点扩散铺开,暂时还没有照亮他们,但它马上就能来。   “你需要我做什么吗?”韩方驰坐了起来,隔着何乐知,也摸了摸她的头。   何乐知看向他,韩方驰示意他把外套穿上。   “不需要,你最近已经让我感到很多关怀了。”韩知遥闷着头说。   “你那个……朋友,”韩方驰看着她,还是没能把‘男朋友’说出口,“如果需要做个检查的话我可以安排。”   韩知遥郁闷地说:“牙又没打坏。”   “别的医院我不能有人了?”韩方驰说,“我医学院的,别的专业我没同学了?”   “哦哦知道了,你学习又好朋友又多。”韩知遥把脸转向另一边,后脑勺冲着他们。   韩方驰第一时间看向何乐知,何乐知笑着朝他示意让他别回嘴。   “遥遥看!”何乐知叫她。   韩知遥抬起头,远处的黄色已经很亮了,边缘开始有金光。   “啊!”韩知遥一下子跳起来,跑去帐篷里拿她的手机,回来一屁股摔回地垫上,举着手机开始录像。   旁边两个哥哥都不说话了,怕影响她视频效果。   日出很快的,折腾了一宿为了看的日出,被韩知遥收在一段小小的视频里。   可这一宿、这一刻的记忆,她不需要借助任何视频影像也永远不会忘。   太阳几乎完整地升起来、光芒又没有很刺眼的时候,韩知遥往背后的方向一转,手机高高举起。   “哥哥们——”她叫了一声。   他们俩同时回头,韩知遥几乎躺了下去,用奇奇怪怪的角度拍了张照片。她用帽子挡了自己半张脸,剩下半张故意做着夸张的表情,两个哥哥的脸看不清,但是轮廓很帅气。太阳温柔地挂在一角。   “帅吗?”何乐知探过头去,试图看看她手机,“不帅重拍。”   “很帅很帅。”韩知遥敷衍地转过去,当即发了朋友圈,屏蔽了亲戚的分组。两张图片分别是昨晚的银河和刚才拍的这张。   [图片][图片]   配文:小[星星/]回家以后,[太阳/]一下子跳了出来。   下山的路上,他们俩又跟韩知遥聊了一些。无论她的恋爱还谈不谈,有些话还是得跟她说到。高中生早恋虽然不是罪不可赦的事,可它应该是纯净的。   韩知遥其实都清楚,但也没不让说,表现得非常平和,甚至聊到和妈妈的话题也没表现得十分抗拒,只说一想到跟她沟通的话她会出现的表情和眼神,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成长期会把父母的表现放大,何乐知无法安慰这个,他没经历过。   回家后吃了点东西,韩知遥回房间补觉去了,韩方驰也拿了他的枕头往沙发上一躺,何乐知因为昨晚的活儿没干完,要接着加班。浪漫的星空和日出看完了,回归社畜本质,活儿不干完觉都不能睡。   在餐桌干活儿怕鼠标和键盘影响韩方驰睡觉,端着电脑要去书房。   “干什么去?”韩方驰问。   何乐知指指书房。   “不行。”韩方驰侧躺着,说,“你就在这儿。”   “有点吵。”何乐知小声说。   韩方驰也不回应,只看着他。   何乐知笑了,走了过来。电脑先放茶几上,蹲在韩方驰旁边。   “你干吗?”他蹲那儿看着韩方驰,“要不你去房间睡。”   “我就在这儿。”韩方驰仍是说。   “你是小孩儿吗?”何乐知问。   “别——”   “别管是吗?”何乐知笑着说。   他胳膊交叠搭着沙发边,半蹲半跪地拄在那儿,支出了锁骨窝,笑笑地说:“你好好睡会儿,我在这儿噼里啪啦的你睡不着。”   韩方驰不是小孩儿,但何乐知说话的语气和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却和哄小孩儿一样。   被韩方驰突然抬起手捏住下巴的时候,何乐知明显地愣了下。   韩方驰手上还是用了点力气的,何乐知被捏着也不挣,只微扬起眉,不解地看着他。   “不敢替别人做保证?”韩方驰盯着他,声音略低沉,“不想未来,不留遗憾就行?”   何乐知眨了眨眼,没想到他突然提这茬。   “这时候我又成别人了,你不说我不是别人吗?”韩方驰问。   自从韩方驰做出了恋爱邀请开始,他如他所说开始朝恋人方向转换,整个人都和善起来,并且十分绅士。何乐知一时忽略了韩大夫的一些属性。   “这么想得开呢?”韩方驰说,“还没开始呢就琢磨上不留遗憾了。”   “你别曲解我。”何乐知让他说得啼笑皆非,“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韩方驰放开他说。   被放开了也没走,何乐知还在原处,用手背揉了揉自己下巴,没多解释,只笑着说:“你还睡不睡了?”   “你就坐那儿。”韩方驰朝餐桌方向示意。   “好的。”何乐知答应道。   何乐知又把电脑端了回去,面朝着韩方驰的方向,在他眼皮底下加班。韩方驰时不时睁眼看看,不规律的鼠标和键盘声并不让人心烦,反而有些催眠。   有一次睁眼正好跟何乐知对上视线,何乐知远远地说他:“眼睛闭上。”   韩方驰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单元门铃突然响起来时,韩方驰皱了下眉。   “我开。”何乐知站起来说。   韩方驰说:“要是肖遥就把他撵出去。” 第50章   何乐知去开门的时候也觉得是肖遥,但是周末上午这个时间,如果没提前有安排的话他通常起不来。   何乐知看了眼屏幕,先开了门,接着转过来说:“方驰,我不认识。”   “按错的吧,没事儿。”韩方驰说。   能直接按门铃来韩方驰家的,何乐知应该都认识,他要不认识的大概率按错了。何乐知还是叫了梯,等电梯上来的时候他跟韩方驰说:“你睡你的。”   电梯门开,出来的人跟何乐知四目相对。   “你是?”何乐知问。   “这……我走错了?”对方也挺茫然的,“还是我记错了?”   韩方驰听见声音,有点意外地站了起来。   “爸?”韩方驰走过来,看着门口的人,叫了声。   老韩一看见他,放心了,笑着说:“我以为我走错了呢。”   何乐知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让了一大步,“叔叔!”   韩方驰让老韩进来,跟他介绍:“这是乐知。”   “就是你那个高中同学对吧?你那时候总去他家玩儿。”老韩笑着说。   “是我。”何乐知找了拖鞋出来,又说,“叔叔好。”   韩方驰跟何其很熟,可何乐知跟韩方驰父母不熟,高中开家长会见过两次庞女士,没见过老韩,因此刚才没能认出来。   老韩以前是个生意人,现在不太折腾了也还有生意,穿了件纯色的polo衫和休闲裤,没有中年男人的邋遢气,虽然笑呵呵的,眼神里倒还挺有气场的,也不像老头。本来年龄也够不上老头,五十多岁。   韩方驰要给他泡茶,老韩说不喝,何乐知给他倒了杯水。   老韩坐在沙发上,笑着说:“我奉旨过来看看。”   “庞姐消气没?”韩方驰问。   “看着是消了。”老韩说,“谁知道了,等见着面两句话还能呛起来。你妹呢?”   “在她房间睡觉。看日出去了,早上才回来。”韩方驰说。   “上哪儿看啊?”老韩惊讶地问,“大半夜折腾出去了?”   “带她散散心。”韩方驰说了地方。   “还是有哥好啊。”老韩笑着感叹了一句,随口问,“就你俩去爬的山啊?”   韩方驰说:“还有乐知,我们一起去的。”   “你们可真有精神头儿。”老韩说。   韩知遥没睡醒,老韩也不敢敲她门。何乐知去书房加班了,客厅里就韩方驰和老韩坐着。韩方驰说:“先让她在这儿住着吧。”   “住几天行,住久了不是那回事,你上班哪有时间管她。”老韩喝了口水,“昨天晚上你妈就想让我过来了,她嘴上说,真不在家了心里又惦记,自己又放不下面子。”   “她也不怎么用管,挺省心的。”韩方驰说。   老韩笑了声,“咱家小魔王还省心呢?”   “真不怎么用操心。”韩方驰说。   “她是挺独立的,就是太独立了,自己有好多主意,也不爱跟家里聊。”老韩叹了口气说,“她搞对象儿的事被你妈知道之后她俩就一直没消停过,你妈就是心里过不去,想到这事就觉得心里堵着,我也觉得心里没底。小魔王那张嘴你也知道,跟我俩想怎么说怎么说,后来你妈不说她她也夹枪带棒的。”   “其实也不至于,她心里有数,她又不傻。”韩方驰跟他说,“这几天她在我这儿我大概感觉到一些。”   韩方驰想了想,说:“其实别用看小孩儿的态度,把她当成大人跟她对话,就能好一些。”   “我倒是能,你妈我也尽量劝。”老韩对自己女儿非常了解,也挺愁的,“但她跟你和知墨本来就比跟我们好,她在你们面前跟在我和你妈这儿不完全一样。”   “所以我说让她先在这儿住着。”韩方驰说。   “那不行。”老韩没犹豫就说,“不是那回事儿。”   他都说了两次不是那回事儿,韩方驰就不能再留了。   聊了会儿韩知遥,老韩转了话题,笑着说:“你和乐知朋友能处这么多年,不容易。我年轻时候那些朋友都不剩几个了。”   韩方驰“嗯”了声。   书房的门关着,隔音挺好的,键盘声只隐约能听见一点点。   老韩压低声音说:“我记着你曲姨家儿子那个朋友……”   韩方驰不等他说完,就点了头,说:“是他。”   “啊,那我没记错。”老韩笑笑说,“我就记得是跟你挺好那个高中同学。”   韩方驰没接这话,老韩又问:“他俩是不好了吗?”   “嗯,”韩方驰说,“分了。”   “为什么分的?”老韩问。   “我不知道。”韩方驰说。   这个问题韩方驰的答案永远是“不知道”,不管是曲姨问还是庞女士问都是这么答。他不爱聊这些,从他嘴里问不出来。   老韩又问:“你俩一直住一块儿啊?”   韩方驰沉默了几秒,说:“他也住这小区,怕我跟知遥没话聊才在这儿住。”   “啊,这样。”老韩点点头,说,“他看着就性格挺好的,开朗,能跟小孩儿处得好。”   话题本来就聊到这儿结束了,韩方驰过会儿自己又补了句:“我们经常在一起。”   老韩看向他,视线落在他脸上。平时是个经常笑呵呵的人,可盯着人时眼神还是有压迫感的。   韩方驰也不怕他看,说完就垂眼坐着,表情非常平静。   韩知遥睡醒出来,看见老韩坐在沙发上,诧异地问:“你咋来了?”   “你爸想你了过来看看不行吗?”老韩说。   “不回。”韩知遥木着一张脸说。   “商量商量,”老韩拍怕沙发让她过来,“你提条件。”   “我没条件提。”韩知遥走过来,坐在单人沙发这边。   “随你提。”老韩说。   韩知遥抬眼看过去,说:“让我妈给我道歉。”   “能道。”老韩点头,又说,“那你也道个歉,行吧?咱们讲公平。”   “不。”韩知遥说。   韩知遥犟起来不是老韩能摆平的,韩方驰去烧水泡茶了,一句不参与。   最后韩知遥被问烦了,说:“考完试回去。”   还有一周就期末了,老韩痛快地答应了,说到时候来接她。   “我自己能回,别跟押犯人似的。”韩知遥皱着眉说。   老韩没能把韩知遥领走,也没再留,站起来走了。   何乐知隐约听见开门声,从书房出来,跟着送送。   老韩跟他也挺客气,说遥遥在这儿给他添麻烦了。何乐知赶紧说没什么。   门一关,韩知遥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那么可怕。”韩方驰说,“别这么愁。”   “经过昨晚之后我愿意原谅一切。”韩知遥朝他捏手指头比了个心,也往何乐知那边比了一下,比完手揣睡裤兜里,声音还有点闷,“恋爱我也不谈了,回家我也不吵了,我现在就想快点高中毕业。”   何乐知伸手接了下,说:“时间走起来很快的。”   “但愿吧。”韩知遥耸了耸肩,又问,“以后我再觉得透不过气了,你们还能再带我看星星吗?”   “当然。”   “没问题。”   两人同时说。   韩知墨跟老师出门了,不在学校。起大早赶飞机正困着,看见韩知遥朋友圈,在下面评论了条:我的天啊。   韩知遥屏蔽范围不包括哥哥姐姐,这是非常荣幸的待遇。   韩知墨截图这条朋友圈,发给韩方驰:哥,我可能需要一个解释。   韩方驰回复:下次带上你。   韩知墨:天啊,你带你妹看星星看日出,不带你妹。   韩方驰给何乐知看,说:“你闯祸了。”   何乐知笑得不行,说:“知墨也很可爱。”   韩方驰回:下次一定。   韩知墨:你最好是吧!   何乐知一时兴起提出的神经想法,误打误撞在一定程度上抚平了一个青春期女孩儿那些从未说出口的委屈和执拗。也许是因为星星,也许是日出,也或许仅仅是因为那些从来不好意思说的话有了个出口,轻轻地倾诉掉了。   那一晚最初的兴奋、看到星空的震撼、坐在两个哥哥中间的安全感,以及日出前埋在胳膊里偷偷流的眼泪在日出时被跳起来的太阳带走了。在这些过后,之前那些情绪似乎真没什么了。   她依然是横冲直撞、快言快语的小魔王,表情时常不耐烦,可又比之前少了点尖锐。   据老韩说,回家之后两个大王没再吵,虽然也不怎么说话,但至少不呛来呛去。   韩知遥在星空之下知道的秘密,也像她说的那样,被星星擦掉了。   但凡聊到她哥的情感问题,韩知遥就嘴一闭,当听不见。   有一次韩知墨回家,还计较他们看日出的事儿呢,说他们故意趁她不在的时候去。   韩知遥晃晃头,说:“你在也不带你,我要做唯一的公主。”   韩知墨无语地笑着说:“谁想当公主了,我就想看个日出。”   “那你找你哥吧,让乐知哥带你们去。”韩知遥说。   老韩在旁接话问了句:“他们干什么都在一起?”   韩知遥往嘴里塞了块饼,又夹了块排骨在那儿啃,倒不出嘴说话。   韩知墨问她:“你还去不去哥那儿了?”   韩知遥咽下嘴里东西,说:“可以去,就是我去的话韩方驰就得睡沙发,怕他不愿意我去。我跟乐知哥一人一屋,没他住的了。”   韩知墨机敏地感到她这么客气不太对劲儿,看了她一眼,没再往下问。   韩知遥走了何乐知也自然地回自己家睡觉去了,不用再每天两头折腾。只是放在这边的洗漱用具和一些东西都没带走,家里还有,他那一小堆儿东西就摆在韩方驰洗手台上,跟另一边的对称摆齐。   韩方驰依然每天洗漱完给擦擦,也不问为什么不拿走。   这俩人现在反正就一个不问,另一个不说,彼此揣着明白,倒也不装糊涂。   何乐知有天收拾办公室,从抽屉里翻出了去年情人节领导给的餐券,拿着就去领导办公室了。   “啥事光临啊,何总?”领导站起来问。   “小何,小何。”何乐知纠正他。   “小何总。”领导又问,“啥事?快说。”   何乐知朝他晃晃餐券,问他:“你朋友餐厅还开着吗?”   “什么叫还开着吗,人开得可火了。”领导问,“你要去?”   “要去。”何乐知点点头。   “去呗,我给他打电话。”于总说。   何乐知回了办公室,隔五分钟领导又来了,小声说:“你下班直接去,不用拿那个纸票儿,我给你升级了,你吃完直接走。”   “你可别,你要让我出差啊?”何乐知机警地抬起头,“我就用我纸票儿换,不吃你饭。”   “纸票儿不也是我买的吗?”于总过来踢踢他桌子。   “那别人都拿了。我不搞特殊,回头我不好意思拒绝你了。”何乐知拒绝道。   “要不你也拒绝不了,快去吧,不吃白不吃。”领导笑着说。   韩方驰下班刚出了门诊楼,要往员工停车场去,对面有车朝他轻轻鸣了下笛。   这个时间没几辆车了,韩方驰一抬头,见何乐知的车停在他对面,意外地扬了下眉。   韩方驰看了眼手机,没见何乐知给他发消息说要来。   走过去上了车,不等问话,何乐知先说:“医生你好帅,可以约会吗?”   “可以。”韩方驰先说,接着问,“怎么上这儿来了?”   “想约你。”何乐知笑笑地答。   韩方驰看着他,“约我什么?”   何乐知启动了车,今天戴了眼镜,白色T恤上有个小小的绿色袖标,衬得他清爽帅气,还有点显小。   “晚餐。”何乐知说,“去年单位发的情……侣套餐我还没吃呢,我今天才看见,我怕不吃它过期了。”   “情侣”中间卡了下壳,不卡还好,一卡得慢悠悠的倒跟强调似的,说完自己先笑了,推了下眼镜重复了一遍:“情侣套餐。”   “好的,情侣套餐。”韩方驰点了点头。   情侣套餐既然是领导朋友餐厅的,领导还特意给打了电话升了级,那何乐知的“情侣”是个男的,这事就藏不住。   领导第二天一早往何乐知办公桌上一趴,悄么声问:“何工,你……”   “不出差。”何乐知说。   “先不说出差。”领导按着他鼠标不让他干活儿,接着问,“你……”   “是的。”何乐知点头,看着屏幕说,“有钱人也这么八卦吗?”   “是,更八卦。”领导说,“一直都是吗?”   “是的。”何乐知仍是说。   “我不往外说。”领导保证道。   何乐知笑笑,“说也没关系。”   “不。”领导摆摆手,跟他商量道,“我帮你保守秘密,你出个差?”   何乐知拿起手机,“我现在就发群里。”   “发什么!”领导按住他手机,笑着说,“我保密,你出趟门儿!” 第51章   何乐知就这个工种,不出差是不可能的,就算他近几个月不接新项目,他在推进的那些也需要经常出差,哪方有困难需要他们到现场,48小时内设计端就必须有人到位解决问题。   虽然有时候出差不是他自己的分内事,但干这一行,也不在意多出两次少出两次了。单位里大家都出差出惯了,数何工最费劲,但凡不是必须要出的差都得领导跟他商量。   同事不知道何工去年分手的事,总之在他们看来何工人设没变过。   以前跟周沐尧谈恋爱的时候,异地时不算,周沐尧从北京回来以后,每次何乐知出差都要哄他半天。何乐知的性格就是不喜欢身边人失望,想让他周围的人都开心,他自小就是这样,因此如果一段时间集中加班或者出差,他会因不能好好陪恋人而觉得愧疚。   虽然之前韩方驰也表达过“别把我自己留在家”,但那是因为韩知遥在这儿,他自己搞不定。现在韩知遥回家了,韩方驰就回归他从前的成熟稳重。   至少表面是。   晚上两人跑完步回来,韩方驰先回去冲澡换了身衣服,之后才来的何乐知这儿。   “来回航班发给我。”韩方驰开门进来,单手拿着一箱加湿口罩,“之前买的,忘让你拿过来了。”   何乐知刚洗完澡,还在擦头发,走过来说:“这个好舒服。”   “去机场想着戴,装包里两片,别往行李箱里一塞忘了。”韩方驰直接从盒里拿了两片,还从兜里掏出几片半个手掌那么宽的创可贴。何乐知要背的双肩包放沙发上了,韩方驰直接把口罩和创可贴放他前面隔层里。   “放这儿了。”韩方驰回头说。   何乐知把毛巾往头上一搭,跟在他后面,乖顺地点头,“知道了。”   “磕碰如果破皮了别沾水,贴上再洗澡,别跟上回似的。”韩方驰说他,“那么大一片不知道疼?”   何乐知不注意,身上总有磕碰,加上他去施工现场,什么样的环境都有。   韩方驰去洗手,何乐知在后面亦步亦趋,“你说眼睛吗?我洗脸注意了。”   “脖子。”韩方驰洗完手,把何乐知头上搭着的毛巾拿下来,用它擦擦手,搭了起来,“破皮就别沾水,上次那一片全红了,你再洗两次要感染了。”   何乐知想起来了,还不当回事地笑着说:“没事儿,我家里有大夫。”   韩方驰看他一眼,侧身从洗手间出去,“谁是你家的。”   “啊……”何乐知仍跟着,“反正有。”   何乐知回来机票还没订,他之后还得飞别的地方,他就只把去的订单发给韩方驰了。   韩方驰说:“落地告诉我。”   “好的。”何乐知蹲那儿收拾行李,说,“这次跟三个同事一起去,不是我自己。”   “你们怎么住?”韩方驰蹲他旁边问。   何乐知刚要说他自己住,眼神一转,说:“两两一间。”   “你跟同事住一间?”韩方驰看着他问。   何乐知低着头说:“是的。”   韩方驰回头从茶几上拿了手机,在那儿点来点去。   何乐知手机一响,他看了眼,失笑:“给我转钱干吗?”   “你单开一间。”韩方驰把手机往沙发一扔,说。   何乐知点了退回,笑着说:“我骗人呢,我们一人一间。”   “我说呢。”韩方驰扫他一眼,“跟我都不能住,跟同事能了。”   “我天啊,那都几百年的事儿了还记我仇呢。”何乐知眨眨眼,“再说后来不是我留你跟我住的?你说话靠点谱,医生。”   韩方驰脸上也没个表情,整理行李箱,头也不抬地说:“不记得了。”   不该记的记一年了,该记的记不住。何乐知隔着摊开的行李箱看他,突然抓了下韩方驰的手,拇指在他手腕上刮刮,笑着说:“你怎么这么好玩儿呢。”   韩方驰抬起头来,何乐知眼镜后面的眼睛笑得眼尾稍微垂下来。   韩方驰在恋爱上吃的亏就是他这人太“正”了。   想想也有意思,每个人跟他的童年时、少年时比起来,看起来似乎不一样了,可实际上芯儿里装的还是当初那个小孩儿。   何乐知经常能从现在的大夫身上看见十多年前那个规规矩矩的班长同桌,什么事儿都要讲个规矩,老师留的作业不管用不用写他肯定写,也从来不会像别的高中生那样大吵大闹或者开没分寸的玩笑。他就沿着那个相对“正经”的小模样规规矩矩地长大了,现在变成了一个板板正正的大夫。   如果换个人早把他俩进度往前推了,不管他做什么何乐知都不可能拒绝。   可在韩方驰身上就得讲个规矩,把自己表达完后就把主动权交给对方。何乐知抱他他就抬手搂一下,何乐知牵他手他就扣着,何乐知说“个把月”他就等着,在正式恋爱前,他不会因为知道何乐知会默许就做过格的动作,顶多就是嘴上说说。   他这个正经劲儿何乐知一点儿不觉得木,只觉得好玩儿,而且会让人觉得心里软塌塌的。规矩的底下是他的尊重,何乐知也明白。   但何乐知这次出门必定不会很快回来,他本来下周也要出去,只不过因为出差提前了。这一出门至少十天不回家,何乐知可以不那么一板一眼地讲规矩。   明天航班时间在白天,韩大夫得上班,送不了机。   都收拾完韩方驰得回去了,从沙发上站起来,说:“走了。”   何乐知也跟着站了起来。   韩方驰走到门口,何乐知突然伸手抓了下他的衣服。   韩方驰回过头来,何乐知抓着他衣服把他往旁边扯了扯,韩方驰顺着他的方向后退了一步,身后是门边的墙。   玄关处的暖色小灯开着,从两人头顶洒下朦胧的光。暖光使人的神情更柔和,把眉眼勾勒得更暧昧。   何乐知站在韩方驰面前,挡着他不让走。   他手还抓着韩方驰衣服,掐着腰侧那一处,布料攥在手里。   韩方驰任他攥着,只眸色深沉地盯着他。   “方驰。”何乐知叫他一声,垂着眼睛。   一到这种时候,他俩之间这十多年的熟人关系,就会在他俩中间拧出几丝说不清的东西。是一些偏差感,因为太熟了反而带来了陌生感。因此何乐知把眼神落了下去,没直视韩方驰的眼睛。   “说。”韩方驰后背贴着墙,仍看着他。   “我要走这么多天呢,”何乐知垂眼笑着,“你有话跟我说吗?”   韩方驰沉默的十秒里,可能无数话在他嘴边绕了一圈又收了回去。   最后只说:“你早点回来吧。”语气里好像还带点气。   “噢。”何乐知先是应了一声,接着放开他衣服,转而把韩方驰搂上了。   他两手都抱着韩方驰,视线先抬起来跟韩方驰对视了两秒,接着缓缓下垂,而后侧过头,在韩方驰下颌边缘碰了下。   韩方驰闭了下眼睛。   何乐知碰完那一下就把下巴搭他肩膀上抱着,听见韩方驰沉声说:“明天要出差了,现在跟我整这事儿,是不?”   何乐知笑起来,“不出差我还不整呢。”   韩方驰抬起来一只手,托着何乐知的后背。何乐知的脸就在他旁边,呼吸间都是他那股让人喜欢的味道。   韩方驰侧过去一点,何乐知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   在这个相拥的姿势里,韩方驰只要一低头就能亲到何乐知露出来的脖子。   但最终他只用鼻尖轻轻地碰了一下何乐知耳垂,圆溜溜又薄薄的一小片被硬挺的鼻子蜻蜓点水地拨了下。   何乐知不明显地一缩,韩方驰放开了他。   熟人作案,再对视要笑场了。   “回来机票订了我发给你。”何乐知也松了手,含着笑意说。   “嗯。”韩方驰不怕对视,一直看着他。   走前韩方驰抬了一只手托了把何乐知的脸,用了点劲儿地搓搓,像是发泄情绪,捏来掐去的。   何乐知自己起的刺儿,自己受着,低眉顺眼地不吭一声。   由韩方驰牵了个头,两人从朋友身份开始转变。而后关系又被何乐知一小截一小截地拉近,一步步把亲密筑得牢靠又密密实实。   乐知:到机场了。   方驰:到早了,睡会儿。落地告诉我。   乐知:好的,好的。   何乐知戴着口罩,低头在那儿发消息,等他揣起手机,同事说:“何工一看就心情不错。”   “怎么说?”何乐知抬头问。   “一直笑呵呵的。”同事指指自己眼睛。   何乐知装模作样地说:“还行吧,出差还是有点沉重的。”   “那是你还没结婚生小孩儿,齐哥和他老婆都抢着出差,谁出差谁不用带孩子,能躲几天。”同事说。   何乐知心想我这辈子是体会不到了。   “何工你也谈了好多年了吧?不结婚?”同事热情地问。   “暂时没打算。”何乐知笑笑说。他没去解释确实谈了好多年,只不过现在换了一个,这些跟别人说不着。   “也不打算要小孩儿?”同事又问。   何乐知点点头,回答:“我丁克。”   “啊,丁克好。”同事附和道。   一个临时的输变电项目,规模不算大,何乐知跟几个同事一起过来算是先初步收资,能不能中标还两说。   晚上跟甲方对接人一起吃了个饭,稍微喝了两杯。回到酒店不算晚,八点半左右。   他洗澡前跟韩方驰说到酒店了,洗完出来见聊天框里有个未接通话。何乐知衣服还没穿完呢,直接点了下,拨出去才发现是视频。何乐知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把衣服都套上,倒是没挂。   “人呢?”韩方驰的声音传过来。   何乐知穿好了过来,头探进视频范围,“这里。”   韩方驰笑了下,何乐知露了个脸就又走了,韩方驰听见他说:“稍等啊,我找找眼镜。”   “都要睡觉了还戴眼镜干什么。”韩方驰说。   “我等会儿要看个图,小加个班。”何乐知蹲行李箱前说。   “眼镜你放充电器那袋里了,我记得。”韩方驰回忆了下。   “好的我看看……”何乐知说,“找到了,还真是。”   他戴着眼镜回来,重新出现在画面里,拿着手机趴在床上,一只胳膊垫着下巴。   “你在干吗?”何乐知看着屏幕问。   韩方驰坐在电脑前,手机支起来放在桌上,看着稍有点远。   “看个论文。”韩方驰说。   “你要不往把手机往前放放呢?”何乐知问。   韩方驰看了他一眼,手机挪不了了,把椅子往前挪了点。   何乐知笑笑,之后就老老实实趴那儿。   韩方驰问:“不加班?”   “我想先歇会儿。”何乐知说。   “累了?”韩方驰又看看他,“还是喝酒了?”   “都有点儿。”何乐知打了个哈欠,看着像困了。   “图今天要看完?”   “嗯,明早要给。”   “那你现在起来开电脑,一会儿更困了。”韩方驰说,“早整完早睡觉,我陪你,去。”   何乐知把脸埋下去,笑了两声。突然觉得韩方驰这样特别像高中给他讲题的时候,有时候他不想学习,把韩方驰气得脸一拉,跟他生气。   何乐知笑完膝盖在床上一支,跳下去开电脑了。   韩方驰一直陪到何乐知加完班,他们多数时候不说话,想聊就聊几句。后来何乐知隔几分钟就打个哈欠,韩方驰笑着问他:“困这样呢?”   “不知道,就想赶紧关灯躺下。”何乐知说,“一听你说话就更困。”   可能是因为之前出差他俩睡前打电话的关系,一说话就感觉要睡觉了。   韩方驰问:“那我不说,你快点。”   “没让你不说。”何乐知推推眼镜,“想听。”   韩方驰催他:“别听了,赶紧干活儿。”   “已经很努力了……”何工叹了口气说,“在干了。”   韩方驰虽然现在性向不直了,可以前的直男气还没变,他聊天只发文字的时候语气看着硬,且言简意赅。别人光看他聊天会觉得他冷脸,但他一向这样,何乐知看字能想到他语气,就不觉得。   三天收资结束,同事都回公司了,何乐知自己单独走了。   落单之后再去的地方信号就不好了,晚上视频也发不了,语音信号也不行,只能发消息聊,消息时断时续,有时候延迟一两个小时才回。   韩方驰说他:手机揣身上,你总放一边干什么。   何乐知态度良好地回复:我一直揣着了,就是信号不行,上山了。   方驰:你别丢。   何乐知赶紧回:不会丢,请医生放心!   方驰:放不了。   乐知:我以前出门不是也一直这样吗?不用担心。   方驰:以前我管不着。   何乐知蹲在外面,被风吹得外套都鼓起来,揪揪自己耳垂,倒出手敲敲点点地回:以前反正没丢,以后都归你管。 第52章   何乐知走之前最开始说要走十天八天,后来改口说要十天出头。韩方驰没意见,非常成熟地说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然而等半个月了人还不回来,韩方驰的沉稳也开始端不住了。   “什么差出什么长时间?”韩方驰在电话里问。   何乐知临时飞趟河北,已经落地了。这些天他信号不好,几乎没怎么打电话,飞之前是韩大夫工作时间,没打上电话,落地了先给何其打了个电话,紧接着马上给韩方驰打了过去。   河北这趟预计两三天就能完事,何乐知连行李箱都没拿,只背个包就来了,主打一个速战速决。   “我也着急,快了快了。”何乐知边在机场快步走着,边打电话。   “再过一周能回来吗?”韩方驰问。   再过一周多都快情人节了,何乐知出个差要把情人节跳过去了,这可说不过去。   “能,”何乐知笃定地说,“一周肯定能。”   韩方驰“嗯”了声,还是说:“实在干不完就慢慢来吧。”   “嗯嗯嗯,”何乐知说,“我知道。”   何乐知要去的地方在县城,从机场过去还得三个多小时,提前约了个车,到那儿也十点了。   他给韩方驰发了条语音:“方驰我到宾馆了,洗个澡给你发视频,十分钟。”   除了刚从家里出来那三天,之后就没视过频,等这次视频一接通,何乐知在镜头里看着明显瘦了,嘴唇干得甚至裂了,整个人看着都憔悴很多。   韩方驰一下就皱了眉。   “怎么皱眉呢?”何乐知转来转去地收拾,找充电器,找唇膏,手机没放下,一直拿在手里,笑呵呵地问,“看见我不高兴吗?”   “嘴怎么了?”韩方驰问。   “风吹的,太干了。”何乐知拿唇膏随便涂涂,“昨天睡一宿早上起来嘴唇出血了。”   “瘦了?”韩方驰又问。   “可能也有点儿。”何乐知说。   韩方驰:“吃不饱?”   “能吃饱。”何乐知都收拾完了,坐下来好好看着视频,朝他笑笑,“好久不见医生。”   他看见韩方驰明显很高兴,虽然是在视频里。   韩方驰在卧室里,这房间何乐知住了两周呢,看着灯光的颜色和床头背景,以及俊朗的韩方驰的脸,何乐知最大的感受就是想回家了。   “下次你再多带点吃的。”韩方驰说他。   “没瘦那么多,是不手机给我瘦脸了?”何乐知笑着说。   何乐知其实吃得不少,他就是长期运动,身体习惯了一个高消耗的状态,三餐都规规矩矩吃饭热量不够他消耗,加上每天动来动去,一出差就瘦点。这无所谓,回去还能补。   他趴在床上,手托着下巴,跟韩方驰说:“我要你下周末的两天时间。”   不是问行不行,甚至没问有没有排班,这是何乐知难得地直接命令式提出要求。   韩方驰也不直接说行不行,看着他问:“你能回来?”   “能。”何乐知点点头,又说,“那两天可以给我吗?”   “你回来就给你。”韩方驰说。   韩方驰的职业限制就这样,他注定不是一个有很多时间能说走就走的人,他能做到的也很有限。以前虽然是个直男,可也不是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他会在他能做到的范围内尽量做好。   他在上个月就报过这两天的假,这月排班出来前就打过招呼了。哪怕何乐知不提出要求,这两天他也会空出来。   何乐知最终几乎是掐着时间回去的,周三上午才坐上回家的飞机,中间经停转机,第二程延误两个小时,到家快天黑了。   他这次之所以把自己搞得这么极限,完全是因为他自己错误的预估,以及跟人沟通时双方出现了误解。何乐知又是个不能将就的性格,因此重新测算报材料中间拖了好几天。   这简直更加佐证了收资时设总要亲自到场的重要性。   何乐知感叹地想,简直是对专业性的巨大打击,回去得跟于总说,我还是年轻。   韩方驰下班被叫去吃饭了,何乐知落地开机的时候在群里看见肖遥给他发地址。   自从有了三人小群,肖遥跟他俩谁都不私聊了,有事直接群里说。   何乐知在群里问:你们几点吃完呢?   肖遥先看见了,回他:应该八九点钟?喝着呢。   何乐知:方驰也喝?   肖遥:他不喝,他还能喝?他多清高啊。   何乐知一听这不是好话,发了个[知道了]的表情包,结束了对话。   韩方驰估计把群免打扰了,没见他回消息,可能嫌平时肖遥话多。   何乐知回来没告诉韩方驰,回家把自己一身疲惫洗了,换了身衣服,接着开车出去取了束花。   网上提前订的花,看图看不出大小,去取才发现巨大一束。漂亮是非常漂亮,只是太大了,放副驾上满满当当。何乐知小心地给它系上安全带,心想你这么大一捧,真是让人有点难为情。   他特意没告诉韩方驰今天回来,就是打算如果赶得上就带着花直接去接医生下班。现在看着副驾这束花,心想幸好航班延误了,方驰也吃饭去了,回家还能先拆出来点插花瓶里,要不这么大一束花稍微正式了点,不太好意思。   韩方驰看见群里消息的时候,私发给他:我没喝酒,今天忙完了?   乐知:你们吃完没呢?   方驰:快了。   乐知:好的,吃完早点回家哈。   方驰:好,到家告诉你。   何乐知笑着回:那倒不用。   韩方驰家里花瓶还是去年他过来时拿的,何乐知坐地上摆弄半个多小时花,把花束变得小了点。   窗玻璃像面镜子一样把屋子里的一切映出来,干净整洁的客厅、穿着家居服盘腿坐着的何乐知,还有他旁边漂漂亮亮的花。   输密码的声音响起,何乐知从地上起来,还顺手抽了枝浅黄色玫瑰。   “晚上好,韩——”   带着暖洋洋笑意的声音骤然一停,何乐知看着一脚迈进来的周沐尧,两人错愕地对视着。   “……乐知?”周沐尧一看就是喝酒了,声音里带着鼻音。   “乐知??”肖遥推开周沐尧,挤了进来。   “你俩干吗来了?”何乐知往旁边让了一步,让他们进来。   “你回来了啊?”肖遥问他,“你不出差了吗?你骗我啊?”   何乐知问:“方驰呢?”   肖遥也喝酒了,说话有点拌嘴,跟他说:“停车呢……他车位不知道让谁停个车,等挪呢。”   何乐知手里的花一时有点没地方放,于是往肖遥裤子侧兜里一插。   “那你们待着吧,我先回去了。”何乐知说。   “我们不待,我们上个厕所就走。”肖遥说完把门禁卡往玄关柜上一放就去洗手间了。   周沐尧还站在门口没进来,倚着门边的墙,他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何乐知,喝了酒的视线又直又沉。   他堵在门口何乐知出不去,想出去得贴着过。   何乐知问:“不去厕所吗?”   周沐尧低头换鞋,他动作慢,他喝醉的状态何乐知非常熟悉。   以前无数次周沐尧喝多了回来,何乐知就站这儿看着他。   周沐尧换完鞋的第一个动作往往是胳膊伸直了画个大圈,把何乐知抱住,脸埋在他肩膀上。   好像上辈子的事了。   何乐知已经想不起来以前每次他心里在想什么了,此刻站在这儿,心里唯一的念头只有惊讶于这次他竟然能如此平静。   除了刚看见那一刻的错愕,之后何乐知心里几乎没再起过波澜。依然会因为这些熟悉的动作想起从前,毕竟它实实在在地存在过。但也只是想起来了。   人的心里就这么大地方,用一段长长的时间把过去涂抹干净,再把另一个人装进来,填满。   原来曾经的一切真的都能在时间之下被抹平,在这一刻何乐知突然感到一种从心底深处泛上来的轻松。   此刻的全然平静让他意识到,他的心到今天为止,已经清清楚楚、完完整整。   在当下这个时间节点,这个认知对何乐知来说非常有价值。这让原本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了客观的佐证,使得接下来他的承诺更加掷地有声。   这些想法使何乐知神情也放松下来,眉眼间非常平和。   八年恋爱不是何乐知自己谈的,他曾经的恋爱对象就在眼前,并且喝了酒,略微有些发昏。   两个人同时想起了从前,只是心情大不一样。   一个已经彻底放下了,一个显然还没有。   何乐知不合时宜地站这儿想着与前任不相干的内容,一个分神,周沐尧突然抱上来的时候没来得及躲,只是下意识屈起手肘挡了一下。   肖遥洗完手出来,正好看见了,嗷的一声喊起来。   “你有病啊!”肖遥一嗓子喊得估计楼下都听见了。   韩方驰从电梯里出来,第一眼看见了还在门口站着的何乐知。   肖遥背对着门,冲洗手间方向扯嗓子喊:“你抽什么风啊!”   韩方驰惊讶地看着何乐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晚上才落地。”何乐知朝他笑着说。   肖遥听见声音,回过头,跟韩方驰暴躁地说:“你能不能管管你弟了!他咋跟个狗似的啊!”   何乐知想把他嘴捂上。   “他怎么了?”韩方驰进来问。   “没怎么。”何乐知说,“喝多了。”   “本来要送他们回家,到附近他俩说要上厕所,正好我懒得送,上完让他们自己打车回家。”韩方驰说,算作解释。   何乐知点点头。   “他刚才往乐知身上一扑,好像要咬人。”肖遥一喝多就嗓门儿大,拧着眉喊,“分了有没有一百年了?你说抱就抱啊!你纯是有病!”   “遥遥……你歇会儿吧。”何乐知踢踢他小腿,想直接把他踢门外去。   何乐知或许是因为终于回家了,也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个令人放松的认知,总之心情一直处在一个相对愉悦的状态下,并没有受到刚刚那个小插曲的影响。   而且刚才周沐尧刚搭了一下就被他用胳膊肘顶开了,说抱也算不上。   周沐尧并不是非要缠他,上次见面也表现得很平静,毕竟已经一年了,没那么不理智。只是刚才何乐知神色柔和地站在旁边,让很多记忆被带了出来。那些记忆对一个喝醉了的人来说,简直美得像梦一样。   被推开了周沐尧就低着头去洗手间了,没再说别的话。   韩方驰看向何乐知,问他:“抱了?”   何乐知冲他轻轻地摇头。   “怎么没有?”肖遥从背后往何乐知身上一挂,胳膊搭前面去,头往人肩膀上一贴,“就这么抱的。”   肖遥那会儿从洗手间出来根本就没看清,加上他喝多了嘴胡咧咧,何乐知算是说不清了。   韩方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是何乐知摆的花瓶,韩方驰沉默地跟何乐知对视着。   周沐尧从洗手间出来,几个人一起看向他。他似乎也没什么想说的了,隔着半个客厅,远远地看了何乐知一会儿。   他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眼里有着很多情绪。   何乐知上次之所以想起了周沐尧二十岁时的眼睛,就是因为他现在的眼神和曾经的简单快乐不一样了。那时周沐尧没那么多情绪,眼睛总是亮晶晶地闪着光。   他俩走的时候韩方驰进去换衣服了。   何乐知站在门口送了会儿,周沐尧走出去,跟他说:“我走了……乐知。”   何乐知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今天见的这一面对何乐知来说不是坏事。   “好好生活。”何乐知最后对他说。   等人都走了,何乐知过去倚着韩方驰房间门口的墙,等他出来。   韩方驰一开门,看见何乐知正看着他,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都走了。”何乐知说。   韩方驰“嗯”了声,开口先道歉。   “我不知道你在家,我一点儿都没猜出来,对不起。”韩方驰说,“不然我不能让他们上来。”   何乐知出门这么多天回来,不是为了这些。它不值一提。   他手上还捏着枝刚才又从花束里抽的花,笑着往韩方驰手里一塞。   韩方驰问:“都忙完了?”   何乐知点头,问:“抱一下吗?”   “不。”韩方驰拒绝得很干脆。   何乐知微微惊讶,韩方驰掐上他下巴,用了点力捏着。   “一走就是二十天。”韩方驰盯着他,“回来他俩都抱个够,现在到我了?”   “我……”何乐知没说出话来。   “我小心眼儿,”韩方驰说,“我不痛快。”   两人都看着彼此,何乐知视线渐渐落在韩方驰嘴唇上。   韩方驰再要开口说话之前,何乐知突然上前。   如果何乐知这个吻落下去,这将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亲吻。   真正意义上的、恋人间的吻——   可韩方驰却侧开了头。   最终它落在下颌边缘,跟上次何乐知出门之前相同的位置。   何乐知怔怔地看着他。   韩方驰微皱着眉,捏着何乐知的下巴,声音沉下去:“别因为他亲我。” 第53章   如果何乐知能提前知道会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一切,那他一定不搞那些没用的浪漫。   他会早早把航班号发给韩方驰,这样韩方驰会下了班来机场接他,然后他们一起去吃个饭,吃完回家,顺路去把花取了。   虽然欠点浪漫,但至少平稳。   总好过现在这不尴不尬的境地,说生气了也没有,但又有些不自然。   何乐知的亲吻被拒绝过后,他没有跟韩方驰解释它与别的无关,因为确实没办法区分那么清楚。   无论是因为佐证了自己的心,还是因为不想让韩方驰不痛快,总归都跟周沐尧挂着点关系。   这让何乐知沉默地垂下视线,什么也没说。   跟前男友那点事,这八年是怎么谈的、怎么个过程,对方一清二楚,它没有一点隐藏空间。   这是韩方驰第一次表达出他在意,尽管在意的似乎并不是从前,可这依然让人无从解释。   何乐知回来以后他们俩这亲密度还不如回来之前了。   何乐知周四晚上回了何其家,回来得晚,没去韩方驰那儿,直接回去睡觉了。   韩方驰也没过来,他们俩甚至电话都没打,消息发得也不多。   原定的周五回来,何乐知熬了几个大夜赶出来的提前两天,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最终赶出来一个被搅和得稀烂的周三,一个几乎没联系的周四。   周五上午,何乐知抱着胳膊坐在自己工位,越想越不甘心。   领导敲敲玻璃门,走进来,往他桌上放了一沓餐券。   何乐知还在沉浸式思考,动作都没换,只说:“谢谢领导。”   “明天……”领导刚起个话头。   “明天给我安排活儿我就辞职。”何乐知说。   领导拿起桌上餐券往他头上用力敲了下,“辞吧,快辞,辞职信给我,我现在就给你批。”   何乐知笑着说:“下周小何肯定好好干活儿,当牛做马。”   领导瞪他一眼,气哼哼地问:“明天打算怎么过啊?”   “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过呢。”何乐知悲观地说,“不跟我说话。”   领导恨铁不成钢地说他:“这些年你这家庭地位就不咋地。”   何乐知先是闷不吭声在那儿坐着,过会儿还是抬起头说:“领导,现在这个我新换的,跟从前没关系,别老放一起说。”   “意思是现在地位行了?”领导问。   何乐知想想一上午还没收到回复的消息,坐那儿说:“也就还行。”   领导看起来有点想八卦,但是何工今天心情一般,于是领导只说:“好好处。”   领导出去了,何乐知心想这还没处上呢。   聊天框里早上发的消息都还没回,何乐知又发了条:周末时间还给我吗?   后面又补发了个[悲伤/]。   韩方驰午休时间才回:给。   何乐知问:那晚上一起吃饭吗?   韩方驰:不,有事儿。   何乐知:几点回来?   韩方驰:不知道。   何乐知下午先回了自己家,韩方驰午休发完消息就没动静了,下班了也没打电话。   何乐知出去跑了个步,还在韩方驰那边楼下跑了几圈,一直不见开灯。   晚上九点,韩方驰还不回来,何乐知给他发了消息,让回来直接去他那儿。   韩方驰直到十点都没回。   何乐知坐阳台那儿,给自己泡了壶茶喝。这么晚了不应该喝茶,但是今天韩方驰不回来他不能睡觉,喝着等吧。   何乐知看着没有一条消息的手机,不知道韩方驰是干什么去了。   韩方驰干什么去了?   他只是在前天晚上开始突然不满足于一个没有道理做什么的身份。   他当时想把周沐尧和肖遥都踢出去,但是没个立场。何乐知出差二十天回来让他们俩都抱一遍,他俩想抱就伸手,到了他这儿每次还得问,还得讲规矩。   这让韩方驰在那一刻突然耐心告罄,不想等了。   医院有事,韩方驰晚下班一个多小时,从医院出来本来就快天黑了。   他开车先回了他爸妈家。   他提前没打电话,家里不知道他要回来,他开门时老韩和庞女士正在吃饭,韩知遥上学了没在家。   韩方驰跟着吃了碗饭,吃完把碗刷了,出来泡了壶茶,坐下跟他们聊了半小时。   韩方驰先是道歉,接着开门见山地说:“爸,妈,我以后可能不会结婚。”   他越长大越没法把“爸”“妈”自然地叫出口,不是因为别的,老韩还好些,庞女士实在年轻,尤其是在韩方驰知道她比身份证上的年龄还要年轻三岁。   他们实际上只有二十岁的年龄差,也没比韩方驰跟韩知遥之间多几岁。跟别人说话时可以顺畅地说“我爸”“我妈”,但是真正面对庞女士的时候越来越叫不出口。   此刻他看着这两个长辈,和他们说:“我要谈恋爱了,跟男的。”   这是一个从小听话、优秀的儿子,在这个家里说过的最放肆的话。   它必定是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   “让你们失望了。”韩方驰看着他们说,“对不起,爸,妈。我可以为你们做任何事,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只要我能做到。”   庞女士错愕、不解地看着他。   韩方驰从小聪明懂事,长大后成熟稳重,一直是个让人骄傲的儿子。   庞女士颤着声问:“你们是都疯了吗?”   她落下眼泪,问韩方驰:“是我疯了还是你们都疯了?”   韩方驰抽了张纸递过去,说:“对不起,妈。”   “你是挺让人失望的。”老韩在一边说。   那天韩方驰离开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老韩说的。老韩坐在那儿,抬眼看着他,“当初我就说来路不明的孩子不能养,什么好人能把孩子扔了。谁知道基因有没有问题,你看养出了个什么来。”   韩方驰手指不明显地一颤,缓了几秒站起来,朝他们深深地俯身,说:“谢谢爸,谢谢妈。”   韩方驰说完离开了家。   从家出来后,韩方驰又给周沐尧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儿。   周沐尧刚回他自己的住处,韩方驰说过去找他他还很高兴。   当晚韩方驰看到了第二份眼泪。   周沐尧从震惊、愤怒到痛苦,他的情绪表现得非常直观。   这是韩方驰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个弟弟,因为家里两个都是妹妹,而且年龄差得多,因此在成长过程里,因为相处没有隔阂,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彼此对亲情、对兄弟的理解。   周沐尧的痛苦都是真实的,他能接受何乐知谈恋爱,但是不能接受何乐知跟韩方驰谈恋爱。   那是一种不被爱的、被背叛的感觉。   “你考虑过我吗?”周沐尧红着眼睛问韩方驰。   韩方驰没跟他撒谎,诚实地说:“没有。”   周沐尧抹了下眼睛,说:“你好样的,韩方驰,哥。”   他眯了眯眼睛,突然把这一年来的一切都顺了起来,说:“我说呢,你从来没帮过我,怪不得呢。”   周沐尧握着拳头但是无处可落,只恨恨地盯着韩方驰,深深的被背刺的感觉快把他击穿了。   “你他妈就是心里有鬼,你早就等着我跟他分了。”   韩方驰摇头,说:“你跟他的事跟我无关。”   接着说:“我跟他的事也跟你没关系。”   周沐尧声都哑了,点点头说:“你真是绝了,韩方驰。”   “我对你没有亏欠,所以我不跟你说对不起。”韩方驰站在他身前,说,“但我还是先跟你说一声,在我跟他在一起之前。”   “以后咱们也别再他妈兄不兄弟了,老死不相往来吧。”周沐尧看着他说。   “看你。”韩方驰说。   韩方驰从周沐尧那儿下楼时给何乐知回了条消息,说:要回去了。   何乐知说:在家等你。   方驰:嗯。   乐知:慢点开车,不急。   方驰:好。   韩方驰城南城北跑了两趟,今晚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高架上。路灯没有尽头地指向远方,韩方驰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南开,家里有人在等他。   车停回车位,韩方驰再一次走过两个小区之间这几百米距离。   何乐知听见门响,站起来去门口。   “你干什么去了啊?”何乐知笑着问他,“我一天都没怎么找着你。”   韩方驰身上还穿着早上出门上班穿的衬衫西裤,只是一整天下来不那么规整了,有了点褶。   见他不出声,何乐知问:“喝酒了吗?”   韩方驰换鞋进来,车钥匙往玄关柜上一扔,进来直接站在何乐知面前。   “我爸妈、小黑,我都说完了。”韩方驰盯着他的眼睛说。   “说什……”何乐知问到一半,突然收了声,眼睛瞪圆了看着韩方驰。   “明天七夕,你让我留时间,我留了。”韩方驰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要确定关系,如果是的话,你顾虑的那些今天我处理了。”   何乐知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韩方驰。   “我想有一个人完全是我的,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放弃我。我可以对他做任何事,不用顾虑其他。”韩方驰的视线把何乐知困在方寸之间,低声说,“只能看我一个人,只有我自己。”   如果不是对他足够了解,那么他眼睛里的脆弱会被藏得很好。   但他们在彼此面前没有秘密,何乐知一眼就能看到他平静背后的所有情绪。   韩方驰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也带了点哑。   “你跟我在一起吗?何乐知。”韩方驰说,“没有人爱我。”   没有人爱我。   这五个字让何乐知呼吸都顿错了两秒,很多情绪汹涌地一同冲撞出来,把他卷进浪潮里。   何乐知扣着韩方驰的脖子吻上去时,韩方驰闭上了眼睛。 第54章   这是一个毫无保留的吻。   何乐知吻得甚至有点凶,扣着韩方驰脖子,不允许他向后退半分。   他们共享着呼吸和心跳,从这一刻开始,何乐知也将毫无保留地爱他。   唇分时,何乐知坚定地看着韩方驰的眼睛,两个人在很近的距离下,用眼睛描摹着对方的五官。   “方驰……”何乐知呼吸不稳,一只手还放在韩方驰脖子后面,拇指轻轻刮着。   韩方驰抱着他,把他关在怀里。   第二次的吻由韩方驰开始,他咬住何乐知的嘴唇,掠夺他的呼吸。柔软的舌尖被吮吸、啃咬,如同要被吞下去,何乐知感觉到疼,却不躲不闪。   韩方驰像一个受了伤的雄性动物,他吻得凶猛、强硬,充满侵略性,可他的动作背后有他流着血的伤处。   何乐知倚着墙,手有时放在他背上,抚摸他坚硬的肩背,有时放在他腰侧。他知道韩方驰有地方流着血,并不去碰它,只无声地轻拍和亲吻。   韩方驰侵略着他,他予取予求的同时,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他们站在洗手间门口的墙边亲吻,何乐知背靠着墙,韩方驰和他密不可分。   他们躲着南北两侧明亮的窗户,躲着客厅的灯,在一个相对暗的拐角,完整地看着彼此的脸。   此刻无关熟悉还是陌生。十六岁的他们也好、三十一岁的他们也好,这一时刻的暖昧光线下,视线相对时,他们只是情人。   他们再次吻到一起。   亲吻像起伏的浪潮,时而汹涌,时而平缓。   两人呼吸都不顺畅,却又难舍难分。   韩方驰把他抱得很紧,隔着衣服抱他。   何乐知手在韩方驰腰侧摸了半天无从下手,亲吻间笑着吭了一声,把衬衫下摆从腰带里扯了出来,手指一勾,手得以伸进韩方驰衣服里。   他用掌心去贴韩方驰的腰,不隔着任何布料触摸他滚烫的皮肤。腰背肌肉结实坚硬,何乐知用指肚轻轻捏了捏。   韩方驰眸色变得黑沉沉的,呼吸灼热地喷在何乐知脸上。   何乐知迎着他的视线,在他嘴唇上轻轻啄吻两下,接着侧开了头。韩方驰亲吻会落下的位置,由原本的嘴唇,换成了耳朵。   小小的耳垂坠在耳朵下缘,薄的,圆的,透着光几近透明的。   被韩方驰一口含在唇间时,何乐知用力闭了下眼睛。   这是何乐知极敏感的地方,是他的钥匙。   亲吻如果是情爱,耳朵一咬,那就是情欲了。   何乐知放任韩方驰用牙齿咬它、用舌尖拨它、用嘴唇含着它。在离耳朵最近的地方,韩方驰每一次呼吸都喷麦一样传进他的耳朵,舌头每一次弄它,何乐知能听见放大多倍的水声。   何乐知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韩方驰腰带,被韩方驰咬耳朵的整个半边身体都酥麻一片,动不了了。   “方驰……”何乐知闭着眼睛咕哝地喊他,求饶地说,“……方驰我快站不住了。”   耳边都是气声水声,听觉如同失灵了,他不知道自己声音大小,也不知道出声了没有。   韩方驰听见了,但他含在嗓子里咕咕哝哝的两声“方驰”,让人很难放开他。   等到耳垂终于被放开,已经肿起来了,红红的一小片,也比之前厚了。   何乐知长长地吸了口气,刚才已经有好半天忘了呼吸。他在肩膀上蹭了蹭耳朵,周围皮肤连着片地起了小疙瘩。   他到了这时候都带着笑,抬手摸摸韩方驰的脸,手指在他脸上刮刮,喘着气问:“我好玩儿吧?”   韩方驰不说话,只深深地看着他。   何乐知攥着他的手,带他进了卧室,一手拍开灯,回头说:“我可好玩儿了,来。”   何乐知从今天开始要给他绝对的爱,今晚也要给他不留缝隙的亲密。   他身体力行地告诉韩方驰——我完全属于你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不用顾虑其他。   何乐知从床头抽屉拿出套和油,往床上一扔。   单手抓着后背衣服一抬胳膊,把T恤从身上抽下来随手扔地上。   他虽然爱运动,但户外有氧居多,因此练不出大肌肉块,而是扒着骨骼结实的一层,肌肉线条修长匀称,看着健康又有力量。   他抓着韩方驰的手放自己腰上,赤裸着上身重新抱上韩方驰,和他激烈地接吻。   这是两个雄性动物的游戏,野蛮中带着莽撞的浪漫。   砸在床上时,刚扔在上面的东西硌着何乐知的背。韩方驰搂着他让他抬起来点,把东西都拿开,手垫在下面。   何乐知屈起腿,蹭韩方驰侧腰,亲吻间手伸下去,一颗一颗去解韩方驰的衬衫扣子,像是一点一点撕开他理智的壳,让他露出本性,无论底色是什么样的都会好好地亲吻他。   韩方驰像是特别喜欢抱着,总是抱得很紧,不愿意松开。   “唔……方驰。”何乐知轻轻推他肩膀。   韩方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何乐知,“嗯?”   “手机。”何乐知轻喘着说。   韩方驰没问他干什么,支起膝盖起身。   裤子还板正地穿在身上,衬衫已经被何乐知都解开了,敞着前襟。韩方驰从兜里摸出手机,递给何乐知。   何乐知一只手拿起手机举起来看,另一只胳膊朝韩方驰张开,示意他回来。   韩方驰俯身压回来,何乐知抱着他,仰起脖子任他亲和咬,喉咙里逸出深陷情欲的哼声。   他在手机上点来点去,韩方驰一眼不看。   何乐知又被咬上耳朵,颤着声说:“付款密码。”   韩方驰含着他耳垂说:“跟门锁一样。   何乐知迅速敲了进去,付款成功界面一出来,何乐知锁屏扔开手机,同时直接伸手去解韩方   驰的腰带。解开了用力一抽,腰带也扔在地上。   “摸摸。”何乐知轻声说。   他抓着韩方驰的手,放进自己裤子里。   韩方驰伸手进去的同时微微挑起眉,何乐知笑了下,在他耳边说:“以后你记得……咬耳朵就会流水儿。”   对视片刻,韩方驰猛地低头咬上他嘴唇。   当韩方驰把他胸前也弄得乱七八糟的,抬头问他:“这样呢?也会流吗?”   何乐知摸着他的脸说:“也会。   韩方驰手掐着何乐知的腰亲在他下腹,何乐知下腹塌陷下去又颤抖着恢复,韩方驰手按着他肚子,问:“痒吗?”   “……控制不住。”何乐知说。   韩方驰手按在他腹股沟时,何乐知的腿一下子屈起来。   “不能碰?”韩方驰低声问。   何乐知笑笑地说:“碰多了会射哦。”   他身上控制不住的地方越多,越让韩方驰发疯。   何乐知已经被“玩”得快不能看了,从耳朵往下都狼狈,他却仍配合地敞开自己,半下也不躲。   韩方驰手指按在他后面,喊着他嘴唇问:“可以做吗?”   “摸摸里面,很干净。”何乐知眼里布满情欲,却依然带着温柔的笑意,问他,“还是你想看我自己摸?”   何乐知想要对一个人好是不留余地的,会倾尽所有去爱他。   而韩方驰享有他全部的爱。   韩方驰流着血的灵魂被何乐知双手捧着揣在怀里,被他揉捏着抚摸,变成柔软的一团,贴着何乐知的心口,那是他的归处。   韩方驰手上倒满了油,把何乐知下半身弄得泥泞不堪。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两人浑身赤裸,皮肤贴着皮肤。   知识、文化、涵养、规矩都抛诸脑后,一切回归原始本能,理智燃烧殆尽。   在韩方驰真正进入何乐知身体的一刻,他首先感到的是一股巨大的满足感,何乐知像晒了一天的湖水一样,温暖地包裹着他。   韩方驰这时是温柔的,抱着何乐知,轻轻地亲吻他。   在性真正开始前,韩方驰低头和他顶了顶鼻尖,又在嘴唇上贴了两秒,抬起头看看何乐知的眼睛说:“我永远属于你。”   何乐知对他笑着,韩方驰说:“我爱你。”   从那之后何乐知除了“方驰”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韩方驰已经被何乐知烧着了,两人一起卷在火焰里,像灰烬一般不断上升,随着风被吹进海里。   何乐知受不了了就咬着韩方驰耳朵喊他,痛苦的、难耐的、舒服的、沉迷的等等滋味融在一起,化成一声声“方驰”。   可他越这么闭着眼睛皱着眉地喊“方驰”,韩方驰就越停不下来。   窗帘严严实实地遮着,他们的情爱没有藏在黑暗中,卧室灯开得大亮,他们彼此间每一丝表情、每一个反应,都在对方眼睛里。   韩方驰眼睛都激红了,大脑持续地处在一种类似麻痹的状态下,甚至头皮发麻。   何乐知眼角断续地流出眼泪,浑身一阵接一阵地起鸡皮疙瘩,全身泛着冷。   韩方驰沉迷于面对面的姿势,把何乐知两条腿分开置于自己身侧。   何乐知腿又长又直,常年跑步的关系腿上肌肉不少,小腿线条修长,跟腱漂亮。难耐时肌肉会绷起来,有那么几秒韩方驰停了下来,握着他脚踝,在他小腿上亲了亲。   “疼吗?”韩方驰声音都哑了。   “不疼,”何乐知张开胳膊说,”抱着。“   后来何乐知连着几声不间断地喊他,直接被韩方驰顶了出来。   何乐知整个人缩起来,下腹深深的凹下去,精液从前端一股股地流出来,他拧着眉闭着眼睛,不吝啬地持续哼出射精时的呻吟声,同时依恋地叫着恋人的名字。   韩方驰额角青筋爆出,下颌绷出极硬朗的线。   直到何乐知射精结束,韩方驰俯身下去抱着他,用力地和他亲吻,像是要把他吞了。   “爽死我了。”何乐知深吸口气,说。   韩方驰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也顾不上手上的油了,拇指沿着何乐知眼眉画线。   他表达不出此刻的感觉,只是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等这几分钟过去,何乐知问:“要换个姿势吗?”   “不要。”韩方驰摇头,“就要这样。”   “来。”何乐知说。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做爱,做爽了,做透了。   何乐知一直在韩方驰眼皮底下被看着,他们毫无缝隙地贴近彼此,连套也没用。   韩方驰射精之前,何乐知一口咬在他锁骨上,抱着他说:“方驰,射进去。”   两人同时射出来,那一瞬间韩方驰被何乐知紧紧地裹着,下面如同被吮吸着裹紧。太阳穴处怦怦跳着,韩方驰咬着牙,额头抵着何乐知的颈窝。   没有任何语言能准确地表达此时的一切,两人沉默地拥抱。   呼吸和心跳震耳欲聋,他们属于彼此。   几分钟过后,何乐知揉揉韩方驰脖子后,呼了口气说:“这么棒呢。”   韩方驰抬起头,执拗地问他:“爱我吗?”   何乐知捏捏他的耳朵,话到嘴边换了一句,“不然呢?”   韩方驰于是低下头,今晚第无数次和他亲吻。   最亲密的事做完,一切关系落定,他们在七夕这天成了情侣。   从前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从今天开始,他们是最亲密的恋人。 第55章   过于激烈的情欲把两人都卷得大脑泛空,在长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能沉默地抱着彼此,亲吻或者沉静地看着对方,摸摸眉尾,摸摸鼻子,摸摸额角。灵魂像是从肉体分离,与对方亲密地裹缠。   心跳趋于平静,灵魂却仍汹涌地和对方卷在一处。   何乐知这一晚上算是彻底豁出去了。   一个含蓄的人让自己前所未有地浪荡,为了给他的爱人最疯的、最极致的、最好的。   性本就是爱的加码,何乐知已经在韩方驰身上加到顶了。   韩方驰一只手放在何乐知脖子下面,托着,垫着。不舍得放开,只不断地看着这张脸。   何乐知吻吻他的嘴,轻声问:“ 咱俩洗澡去?”   “嗯。”韩方驰用鼻尖又顶顶他。   何乐知小幅度地晃头,和他顶鼻子玩儿。   洗完澡换个床单,何乐知把他们的手机都充上电,关了所有灯,回来抱着韩方驰睡觉。   本来洗完澡他穿了条短裤,给韩方驰也找了条。   韩方驰亲亲他的耳朵,问:“可以脱了吗?”   不带其他意味的亲吻,只落在耳廓以上。   何乐知问:“全部吗?”   韩方驰“嗯”了声。   他们像人初来到世上那样赤裸地抱着,心、灵魂、身体,全都极致地贴近彼此。   从此他们无限亲密,在恋人的眼里,像婴儿一样透明。   “晚安,方驰。”何乐知在他眼皮上轻轻点了点,说,“睡吧。”   韩方驰亲吻他的手,说:“晚安。”   他把何乐知的手攥在手里,还要抱着。何乐知为了让他抱得舒服点,转了过去,让韩方驰从背后抱着,同时还能攥着手。   韩方驰把脸贴在何乐知脖子上,周围都是何乐知的味道,他闭着眼睛,灵魂舒服得悠悠荡荡。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极踏实极满足,是一种既像已经睡了很久很久,也像刚闭眼的感觉。   早上五点半,床头手机突然振动起来的时候,何乐知睁开眼睛,而韩方驰的下意识动作是紧了紧胳膊。   何乐知轻轻拍他胳膊,叫他:“方驰?”   韩方驰不吭声,何乐知就笑着又喊他几声,韩方驰才终于出了个声。   “得起来了。”何乐知说。   韩方驰嘴唇贴在他脖子上,说:“不。”   “得起,一会儿飞机上睡。”何乐知笑着提醒,“不起会后悔。”   韩方驰睁开眼睛,“去哪儿?”   何乐知只笑,并不说话。   韩方驰过了几秒,坐起来,把何乐知也带了起来。   哪怕还没转成恋人之前,何乐知作为韩方驰这十几年最好的朋友,韩方驰都能随时跟他走,不问缘由,不问去哪儿。   他一句不问,何乐知怎么安排他就听着。何乐知给他找了套衣服穿,包括内裤。   “你的?”韩方驰问。   “给你买的,洗过了。”何乐知说,“我要让你睁眼就能跟我走——”   何乐知话说到这儿突然卡壳,看着韩方驰眨了眨眼睛,“完了,百密一疏。”   韩方驰问:“怎么了?”   “鞋!”何乐知说,“你上班穿的鞋不行,我忘了这个。”   挫败的表情实在好玩,韩方驰笑了下,说:“你想让我穿什么?我等会儿回去换。”   他俩鞋差一号,何乐知没办法了,点点头说:“我的计划出现疏漏了。”   韩方驰捏捏他脸捏捏下巴,说:“我快点收拾回去换,没事儿。”   “来得及。”何乐知说。   何乐知带了个双肩包,韩方驰什么都不用带,只要人跟着走就行。   去韩方驰那儿换鞋的时候,何乐知从鞋架里拿了双鞋出来,说:“穿这个。”   韩方驰没有意见,站那儿穿鞋。   他一只手上拿着何乐知的手机,另一只手拎着包,刚要把手机揣兜里,何乐知已经蹲了下去,迅速系好两边鞋带。   韩方驰低头看着他的时候,想起的是那次徒步何乐知蹲下给他戴髌骨带的动作。   说话还有白气的季节里,何乐知的橙色冲锋衣又扎眼又热烈。   何乐知一站起来,还不等说话,即被韩方驰抱着亲吻。何乐知马上环上去,更激烈地亲回去。   刚确定关系的情侣,这些有点控制不住。   亲了两分钟,再分开时,两人都有点失控了。   韩方驰自找的,他呼了口气,背倚着门,问何乐知:“时间够我缓几分钟吗?”   何乐知看了眼时间,说:“不舍得让你干缓。”   他再次蹲下去时,抬头看着韩方驰,眼里有着笑意和明晃晃的爱:“咱们最多只有三十分钟,你……注意时间。”   这半小时本来是何乐知留的让他俩在机场吃个早饭的时间,后来没了。   韩方驰没让何乐知全程蹲三十分钟,何乐知只蹲那儿五分钟,就被拉起来了。又在玄关柜上坐了不到十分钟,互换了下。   剩下时间是被韩方驰用手掐着表一起过的。   热恋期如同中毒了,看着眼前英俊的爱人,他做什么动作都心动,想把他揣兜里。   等到再出门可就从容不下来了,三十分钟后还得稍微用几分钟收拾一番,何乐知叫的车已经到了,他拉着韩方驰一路跑着出了小区,迅速坐进车里。   “师傅麻烦开快点。”何乐知说。   “快点开是行,”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麻木地说,“一接去机场的就让快点开,咱说你们非得掐着时间吗?早走半小时啥事都没了。”   情侣对视一眼,都有点忍不住笑,于是彼此转开视线。   何乐知笑着说:“师傅您说得对,下次我早走半小时,这次您先快点开,机票可贵了。”   “要迟到了想起机票贵了。”司机吐槽道。   “而且我今天买不着别的了,我今天必须飞。”何乐知又说。   “那你早干什么了!”司机更无语了。   “五十分钟之内开到给您红包。”何乐知好脾气地说。   “五十分钟……”司机看了眼导航,说,“给我三十,我四十分钟到。”   “给您五十!”何乐知痛快地说。   非工作日,没有早高峰,过情人节的还没出来,司机一路畅行到机场。何乐知多花了五十块红包,司机花了三十五分钟,把车停在航站楼。   安检完时间还够,他俩一个去买三明治,一个去买咖啡。   韩方驰早上已经看见手机短信了,知道目的地,但也一句不问。   机票是昨晚何乐知用他手机买的,软件里默认有韩方驰的身份信息。韩方驰不知道何乐知要带他去干什么,只要跟何乐知一起,就是安稳的。   买完咖啡出来,韩方驰一眼看见何乐知站在距离二十米的地方笑笑地看着他。挺拔、帅气、阳光,在一个平凡的时刻,韩方驰再一次对他的爱人升起蓬勃的爱意,以及“这个人属于我”的强烈满足感。   因此韩方驰走过去时胳膊一扬环上何乐知肩膀,毫不顾忌任何人的视线。   何乐知的包就像哆啦A梦的口袋,他出差出惯了,出门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得足。   上了飞机掏出两个充气飞机枕,充了气挂在韩方驰脖子上一个,让他睡会儿。   他俩要在路上折腾大半天,昨晚又睡得少,何乐知提前跟空乘说了,发餐发水都不要叫他们。韩方驰坐在里面,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放在自己腿上,闭着眼睛准备睡了。   同性爱人公然牵着手,这放在以前的韩方驰身上或许不可能。可从昨晚开始,韩方驰似乎在试图把他从前的壳扔掉一部分。   何乐知又掏出两对耳塞,韩方驰塞进耳朵,重新把手牵上。   前面这一程他俩几乎没怎么醒过,四个小时飞机全睡过去了。   中转时在机场吃了点东西,之后他们俩就一直在机场闲逛,坐多了想走走。两个飞机枕没收起来,何乐知挂在胳膊上边走边转着玩。包背在韩方驰身上,兜里揣着他们俩的手机和身份证。   这个机场小孩儿有点多,他们俩没牵着手,只是离得彼此很近。   韩方驰低声问他:“会不舒服吗?”   何乐知明白他在问什么,笑着摇摇头。   第二程飞机不到两个小时,何乐知睡了半小时,睁眼时韩方驰正侧着头,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看多久了。   何乐知朝他展眉笑笑,带着股刚睡醒的软乎劲儿,像在问一个小孩儿,“看我干吗?”   韩方驰仍那样靠着,回答说:“想看。”   “不睡会儿了?”何乐知问。   韩方驰摇头。   “累吗?”何乐知又问。   “你累不累?”韩方驰说。   “我不累,我习惯了。”何乐知笑着说。   他出差路上辗转一天是平常事,为了出差都不觉得累,何况现在呢。   他们要去的这个地方其实也是何乐知之前出差的地点,未来两三年里也不知道还要来多少次。   目的地在西北山区,离何乐知出差的项目现场不远。   下了飞机还要坐车到县城,车已经提前约好了,出了机场约的车直接带着他们过去。   到了县城何乐知看着一点儿不着急,又开始满街转悠,带韩方驰去吃饭。   韩方驰反正就跟着,让怎么走就怎么走。   “你怕不怕我把你卖了?”何乐知笑着问。   韩方驰要不是个成年男性,这还真像被人骗了,恋爱脑泛滥中了感情圈套,马上要被人卖了。   韩方驰先是摇头,之后说:“如果你把咱们俩一起卖在这儿,一辈子不出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何乐知不觉得这是傻话,甚至点点头,说:“也可以,但是要带上何其,把她一起卖过来。”   韩方驰笑笑,没有说话。   之后他们又坐了辆车,把他们送到山区。山路像是开不到头,两旁都是连绵的山。   韩方驰跟何乐知坐在后座,静静地牵着手。   “这就是我之前过来出差的地方。”何乐知指指不远处暂时没有开工的现场,说,“住在这里,有时会有牧民来放羊。”   车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前开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司机最终把车停在一个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何乐知开门下了车。   这边天黑得晚,这时太阳终于彻底从天空消失,夜晚到了。   晚上的山里温度略低,即便是夏天也要穿着外套,他们俩都穿了冲锋衣。   何乐知带着韩方驰沿着一条算不上路的小路上山,这附近的山连草皮都没有,荒芜、坚硬,全是黄色的石头。   “你小心。”韩方驰说。   “我没事儿,我熟。”何乐知紧紧牵着他,“你跟着我走。”   韩方驰“嗯”了声,随着天越来越黑,眼睛能看到的一切越来越不清晰。   山风一阵阵吹过来,空荡荡的山里一片沉寂,没有杂草,没有生物,这里似乎除了他们俩,再没有别的生命了。   到得一片平坦的地方,何乐知放开了他的手。   韩方驰下意识去握他,没有握住。   何乐知从包里掏出个眼罩,戴在韩方驰脸上。   “自己站一会儿好不?”何乐知手还放在他的脸上,轻声说,“你一直在我视线里,相信我吗?”   “好。”韩方驰握着他的手,亲吻他手心。   “我很快回来。”何乐知说。   “嗯。”韩方驰回应他。   何乐知给韩方驰戴好眼罩,一个人走了。   韩方驰被留在原地,他能听见何乐知的脚步声,以及动作时冲锋衣布料的摩擦声。即便这些声音越来越远,可韩方驰并不担心。他笔直地站在那里,任风吹着他。随着何乐知的走远,韩方驰听到了连续的几声“喀”,接着似乎听到了微弱的电流声,稍纵即逝,像是幻觉一般。   何乐知跑回来时,韩方驰说:“别跑,慢点走。”   “怕你害怕。”何乐知笑着撞他身上,韩方驰抬起胳膊接住他。   “这个要摘吗?”韩方驰问。   “不能,你把眼睛也闭上。”何乐知上下扯扯,给他戴好,说,“我得带着你走一段,这里是平的,不会摔倒。你只要跟着我、相信我。”   韩方驰说:“走吧。”   韩方驰在绝对的黑暗中,被何乐知带着,不知道要去向何处。他听话地闭着眼睛,不让眼罩周围的缝隙泄露何乐知还没揭开的秘密。   何乐知似乎有点紧张,握着他的手很紧,掌心发烫。   在这段路程里,何乐知没有和他说话,耳边除了风声和他们的动作声,再没有一点杂声。韩方驰后来能感觉到踩到的不全是石头,开始有了条状的东西,但他一步也没有迟疑,没有一步犹豫。他唯一的倚仗是何乐知的手,那是他的路标,是他的眼睛。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韩方驰甚至有了一种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错觉。   他们到了一个绝对安静的、没有生命的空间里,这里时间静止,被隔绝在世界之外,只有他们俩。   “到了。”何乐知呼了口气,说。   韩方驰没去摘眼罩,只是站在那里,等着何乐知的指令。   “我时间实在有限,来不及了,它不够完美……”何乐知声音里带了点喘,攥着韩方驰的手,“但我还是想让你看看,这是我现在能做到最好的。”   韩方驰没有说话,轻轻刮刮何乐知的虎口。   何乐知手再次放在韩方驰脸上的时候,先是两只手托着他的脸,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碰。   接着把眼罩从韩方驰头上摘了下去。   韩方驰眼睛没有立即睁开,而是继续闭了几秒。   当他终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扑面而来,世界摇晃,不是人间。   这一瞬间韩方驰感到眼前的一起都不是现实,而是在一段想象里,在梦里——   目光所及的范围里,全都是星星。   它不在天上,而是从天空中流下来,无数星河缠绕着流淌到脚边。北斗七星天上一组,面前一组,猎户座的三颗星腰带距他几步之遥,流星画着长长短短的线恒定在眼前。   风一吹起来,星星还会动,会一颗两颗地从星河里掉队,骨碌骨碌地跳下来。   韩方驰找不到天空的接口,星星绵延流下来,把他包裹其中。   “这是我去过的这些地方里,我觉得星星最多的地方之一。”何乐知在韩方驰的身旁说。   “这里离天更近,没有人,没有污染,没有光,星星不被打扰。”   他声音轻缓,和星河一样温柔。   韩方驰像是游荡在一场少年的梦里,只要他想,他就能躺在银河上。   梦里有他那时最好的朋友,是他现在的爱人。   “咱们俩第一次看流星那次,你说找不到自己,那之后我每次看星星的时候都能想起来。”何乐知看着他,对他说,“我能找到你。”   韩方驰侧过头来看他,在无数星星的照耀下,他看见何乐知的脸。   “这里星星这么多,我一下就能找到你。它们有再多颗,我知道只有一颗是我的。”何乐知笑了下,“也有一颗是你的。”   他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来,放到韩方驰手里。   韩方驰低头去看,是一颗发着光的小石头。   “你抓着我,别弄丢。”何乐知指指韩方驰手心里的小光点,对他说,“只要你不扔掉,就永远是你的。你可以揣在兜里、攥在手里,随时带在身上。”   韩方驰用拇指轻轻拨了拨掌心的它,随后虚攥着手,把它推到虎口处,抬起手,用嘴唇贴着它。   这是何乐知花了一些时间,花了他现在手里几乎所有的钱,花了一个工科男能花的全部心思,送给他的爱人一辈子忘不掉的七夕。这是他们爱开始的时间。   何乐知上次出差看到的这片山窝,三面环山,山不高,坡也相对缓。何乐知曾经坐在这里看过星星。   当他决定要和韩方驰在一起,他联系这边市网的马工,麻烦马工帮着拍了照片,测了数据。他俩关系非常不错,马工比何乐知还小,听他要用来表白的,便兴奋地一天跑过来三趟。只不过他俩还是沟通出现了误差,马工给少算了一面山,后来又重补的料。   何乐知用各种灯串、灯带、灯束、灯网,以及零散小灯和夜光石,用尽所有他能用的光点,把星星从天上借了下来。   蓝紫色的银河逼真地流向脚下,何乐知跟马工一起无数次调配电流,让它处在一个弱电状态,以免灯太亮跟天上的接不上。   何乐知前面出门的二十天,除了去河北那两天,接下来的时间就往返在这里和项目部,有时晚上直接不回去了,搭帐篷住在这儿。   口罩早用完了,高原的风把他吹得脸疼,嗓子和嘴唇都干。每天戴着马工给他的巨大的草帽,否则高原的阳光能把他的皮肤晒伤。   这里所有的星星都是何乐知一片一片铺上去的。他的脚几乎踩遍了这三面缓坡的所有地方。   “电是我从太阳借的,毕竟专业在这儿,发点电小意思。”何乐知神气地说。   “这些东西都是我的,现在是你的,这边是无人区,它们可以一直留在这儿,坏了我来出差的时候修。只要你想看,我随时能带你来看。等这边项目结束,我还可以在其他长期项目周围给你做。到我退休前,或者到我爬不动山之前,它们一直在。”   他说完笑笑,问韩方驰:“星星在我们生活的城市里消失了,但你自己有,厉不厉害?”   韩方驰说不出任何话,他的灵魂和心都被抽空了。   他在一个不像在人间的地方,被何乐知托进了一场梦。   韩方驰手指在控制不住地轻颤,他被如此直观的、汹涌的情意席卷着,巨大的浪潮把他推到岸边。   “方驰,你看着它们。”   何乐知的声音依然轻缓,却没有了笑意,盯着他,缓缓道:“你看着它们说,有没有人爱你。”   韩方驰的眼睛被星星装满了,像是快要装不下了,他闭上眼睛缓了几秒。   再睁开眼时,他望向何乐知,怔怔地看着。   “我……”韩方驰像是有些茫然,他攥着手里那颗小石头,“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除了我自己,我什么都没有。”   “昨天不是说爱我吗?我就要它。”何乐知说,“还有绝对的信任和忠诚。我不会背叛你,不会骗你,不会怀疑你,我需要你完全信任我,同时担得起我的相信。你能吗?”   “我能。”韩方驰声音没那么稳,重复道,“我相信你。永远不会骗你任何事。”   何乐知点点头,抬起手,摸摸韩方驰的脸。   “我爱你,跟我在一起,方驰。”何乐知看着他的眼睛,站在星河之下、银河之上,站在咫尺之间,坚定道,“我给你最好的爱。”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很爱他们。   我讲述他们,他们治愈了我。 第56章   在一个被星星铺满的梦里,在何乐知广袤、盛大的爱意下,韩方驰似乎变成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像是回到了他十几岁时星河满天的夜里,那五颗人生初见的流星定格在眼前,也像是回到了更小的时候。   他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何乐知在他身旁,紧紧地挨着他。   韩方驰从周围捡起发光的小石头,跟何乐知给他的一样。   “你别把我弄混了。”何乐知在旁开玩笑说。   “不会,”韩方驰左手里一直攥着一颗,摊开手给他看看,“在这儿。”   何乐知伸手拨了拨,韩方驰拇指一拦,怕他给拨掉了。   “这是什么?”韩方驰问。   “夜光石,一种便宜的小玩具,白天吸了光,晚上能亮几个小时。”何乐知笑着给他解释,“我小时候不敢自己睡觉,何其就买了好多这个东西,铺在我房间窗台上,关了灯亮晶晶的,我就不害怕了。”   何乐知买了几十箱这个东西,跟农民撒菜籽一样,走遍三面山,让它们零零散散地在山坡上铺开。它的颜色跟灯不一样,起荧光,只能在灯网间颗颗粒粒地点缀一下。   每一次有风吹进来,就会有小光点沿着石头缝滚下去。   夜晚的山风猎猎作响,两人并肩坐着,陪伴彼此。   “摔倒过吗?”韩方驰问。   “没怎么摔过,毕竟我专业越野的。”何乐知先是笑笑,又说,“我特别注意,我一直跟自己强调,别临到时间了胳膊腿哪儿摔坏了破坏我计划。”   “你胳膊上有一片青了。”韩方驰又说。   “啊,那个是磕的,不是摔的。”何乐知不在意地说。   后来风越来越大,韩方驰就让何乐知坐在身前,抱着他,给他挡风。   有一段长长的时间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是也都没有睡着,韩方驰在后面时不时用下巴蹭蹭何乐知的头发或是耳朵。   “方驰。”何乐知叫他。   韩方驰回应:“嗯?”   “其实你刚说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挺怕的。”何乐知说。   韩方驰说:“我知道。”   “让你走上这条路,对我来说是一件……罪不可赦的事。”不等韩方驰开口,他赶紧自己补了一句,“我说的是当时的我。”   韩方驰把头枕在他肩膀上,看着星星,听他说话。经过昨晚和今夜的韩方驰能够平和地面对一切,他的心已经完全宁静下来。   “可后来我想,如果我确定我能让你过得幸福,那是不是也行呢?”何乐知说,“让你每天在爱里生活,把我有的一切都给你,这能算是把你‘带坏’的补偿吗?”   “不需要补偿。”韩方驰枕着他说,“是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你带坏的,这也不是坏。”   “有些想法一旦开了口,就再关不上了。后来我几乎是在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每想到一点‘不可以’的理由,就马上想出好多点去反驳,为了证明一定‘可以’。”何乐知说到这儿的时候笑笑,“所以你看人多自私,冠冕堂皇地想了好多东西,最后跟自己说,我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因为就枕在何乐知肩膀上,因此韩方驰声音不大,低声说:“谢谢你和我在一起。”   “不客气。”何乐知抬抬下巴,笑了下说。   他们在这里坐了一夜,天亮之前,他们静静地接了一个吻。   天上的星星已经不见了,山上的光点也已经变得很淡。   他们站了起来,何乐知说:“你先走出去,我再把它们关了。”   韩方驰摇摇头。   于是何乐知去断了电,一瞬间,所有光芒在眼前消失了,就像一场梦醒了。   韩方驰下意识去找何乐知的眼睛,看见何乐知在对他笑着,朝他指指山上。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星星们又一下子亮了起来。   “它们一直在。”何乐知说。   当他们离开那片山区以后,尽管韩方驰没有说什么,但他的沉默让他看起来有些失落,是一场盛大的浪漫结束以后的孤单和空洞。   “等你有假了咱们随时来看,”何乐知说,“一个周末就能跑个来回,你只要能双休咱俩一个月都能看四次。”   韩方驰终于笑了下,说:“平时为工作出差,放假陪我出差?”   “这是什么出差,我谈恋爱呢。”何乐知又说,“四次不现实的话,一个月来一次还是没问题的。”   他一说到“谈恋爱”,似乎把这股空荡荡的感觉扫去了一些,毕竟它们只代表着一个开始。   一个周末,熬了两个大夜,赶了两天飞机,这个两天的假期已经发挥了它的极限价值。   周一上班前,何乐知看着韩方驰换好衬衫,一颗颗系衬衫扣子,说:“累的话中午睡会儿。”   “我不累。”韩方驰不但不累,甚至到了现在似乎还处在兴奋状态,一点儿没觉得疲惫。   “我今天可能得加班。”何乐知想想他这段时间攒的活儿,眼前一黑又一黑。   韩方驰说:“那你别开车了,等会儿我送你,晚上我去接你。”   “不用,我说不定到几点呢,你下班先回来。”何乐知笑了声,“我领导现在恨不得把我锁办公室,我这个月都没怎么好好上班。”   “我想送。”韩方驰说。   何乐知看着衬衫西裤穿上身板板正正的韩大夫,毫无原则地说:“请送我上班,医生。”   何乐知能休这么长时间,全靠跟领导的私交,单位其他人都以为他真出差了。何乐知上班意思意思从抽屉里找出两块糖,之前别的同事结婚给的喜糖,上于总办公室敲门。   “急事儿找我?不急下午回来说吧,一会儿我要去趟省公司。”领导说。   “没事儿。”何乐知把两块糖放他桌上,带着笑说,“吃喜糖,于总。”   于总拧开一块奶糖放嘴里,问:“谁的喜糖?谁要结婚啊?”   “我的,不结婚。”何乐知说,“感谢领导给的假,助力我谈上恋爱了。”   “你……”于总这块糖在嘴里都快嚼不下去了,“你是又换一个啊?”   “不不不,还是这个,之前没正式谈上呢。”何乐知解释道。   “我说呢,你也不像那样人啊,三天两头换一个。”于总朝他挥挥手,“没正经事儿赶紧走,笑嘻嘻一看就没好事儿找我。”   不等何乐知说话,于总抢道:“你要请假我就辞职。”   何乐知“扑哧”一声笑出来,说:“不请假了,我就单纯表达对领导的感激。”   “拿两块糖谢,太有诚意了。”领导说。   何乐知笑着从他办公室退出来,回自己那屋好好上班去了。   认真干了会儿活,又把手机拿起来,给何其发消息:我谈恋爱了。[墨镜/]   何其估计在上课,没理他。   等到何其回他已经是午休时间了,回了条:厉害啊。   何乐知放下键盘,回复:周末带我男友上门拜访,红包就不用了。请给我们蒸条鱼,再给我们炖点排骨。   何其马上回:收到,一定安排!   何乐知:[墨镜/][墨镜/]   晚上何乐知下班前提前二十分钟给韩方驰打电话,韩方驰在电话里说:“已经在你楼下了。”   “嗯?”何乐知站起来从窗户往外看,惊讶地问,“什么时候来的?”   “没一会儿。”韩方驰说。   晚上被急诊叫去做了台颌面外伤手术,之后也没急着走,八点半从医院出来,直接来何乐知楼下等他。   “再等我几分钟,我马上好了。”何乐知说。   “不着急,”韩方驰和他说,“你忙你的,我坐这儿感觉挺好的。”   “等人有什么好的?”何乐知失笑地问他。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挺幸福的。”韩方驰笑了下说。   何乐知迅速把文件传了邮箱,关好电源锁门走了。   到了楼下钻进韩方驰的车,伸手递给他一枝非常漂亮的紫色玫瑰。   “什么?”韩方驰接过来之前还以为是个手工品。   何乐知笑笑说:“男朋友的爱。”   韩方驰接了过来,在车里没好意思做别的,只把接了花的手抬起来,用手背蹭了蹭何乐知的脸。   花是何乐知用咖啡跟同事换的,同事订的每周鲜花,今早送过来他从人那一束花里把最好看的一枝抽出来了,代价是三天的咖啡。何乐知自己找了张彩纸把花简单包了包。   韩方驰把花暂时放在中控,启动了车,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下,说:“男朋友的爱怕是有点小气了。”   何乐知看向他,说:“小韩你不要这么物质,一朵花就不是爱吗?”   韩方驰一边笑一边点头,右手往后抬了下。   何乐知回头看去,才看见他后面的位置摆着好大一束花。紫色的包装,好在里面没有紫色的花。   “啊!那男朋友承认今天的爱是稍微单薄了些。”何乐知笑着转回来说。   关系既然已经正式确定了,情侣再分居就不合适了。   而且以他们俩现在这个情况,也有点分不开。   白天各自上班是没有办法,下了班的时间彼此要在视线之内,要不然眼睛就下意识去找,找着了才能踏实。   何乐知抱着花,先跟着回韩方驰这边取了套衣服,把上次他买的花还没枯萎的剪根换水,之后俩人又一起回了他那边。   “房子还是买远了。”何乐知感叹地说了句。   韩方驰扫他一眼,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是没说。   何乐知看他欲言又止就有点想笑,韩大夫现在属于是被星星收买了,一切不温和的阴阳怪气自动消了音。   “不远。”最后他只说。   何乐知笑了两声,自己主动认错:“那时候也不知道关系会变成现在这样,要不我直接不买了,我就住你这儿多好,我欠考虑了。”   韩方驰看着他,像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胳膊一圈勒着何乐知脖子,说他:“我一遍遍让你住,你一遍遍拒绝,现在知道我这儿好了?”   何乐知就等他这个呢,听见了才觉得舒服了,大笑起来。   韩方驰捏着他下巴,问他:“知遥来之前你在我这儿住过一天吗?”   “悔不当初。”何乐知弯着眼睛说。 第57章   同住了几天,何乐知把韩方驰上班的衣服往自己这边拿了几套,又把自己的衣服拿过去一些,这样不管住哪边,不用特意回去取趟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适应过两周,还是他俩本来就足够亲近,总之同居对他们来说自然而然地发生,不需要任何过渡期,并且都感觉非常满足。   尽管以前在一块儿待着的时间不少,但那时毕竟不是情侣,即便同在一个屋檐下也不好太随意。通常都是在公共区域坐着,沙发或是餐桌,各玩各的手机或是看书。   现在再不用顾忌任何,何乐知其实非常喜欢趴着。因为从小何其不让他塌腰坐,肩膀也不许缩起来,所以小时候觉得坐着是件有点累的事,就更喜欢趴着玩。   晚上韩方驰洗澡出来,见何乐知横趴在床上玩手机,宽松的衣服裤子都蹭得皱巴巴地堆着褶,只是看着就能想到他现在身上那股温乎乎潮乎乎的触感,还带着浴液的清新味儿。   韩方驰摞着他趴过去,压着他半边身子,在他耳后亲了亲,又亲亲耳廓。   何乐知缩了缩肩膀,笑着说:“痒。”   韩方驰翻身侧躺,不再压着他,把他衣服在腰部堆的褶抻平,何乐知配合地拱起来点儿,肚子下面就平平整整了。何乐知舒服地叹了口气,头往韩方驰那边歪歪,在他下巴上磕了下,回来继续玩手机。   韩方驰手机也不玩,书也不看,就侧躺在旁边,胳膊拄着看何乐知玩。   何乐知戴着眼镜,离得手机稍微近了点,韩方驰托着他额头,把他的头稍微往上推推。   “你就这么近视的。”韩方驰说。   何乐知配合地把脖子支高点儿,说:“我初中就近视了。”   “你初中就这么趴着吧,”韩方驰说,“从我认识你你就这么趴。”   何乐知翻了个身,翻成平躺的姿势,手机高高地举起来,躺着说:“是的。”   过会儿韩方驰问:“你有照片吗?”   何乐知问:“什么照片?”   韩方驰说:“星星。”   他俩平时都不是爱拍照的人,当晚谁也没想起来应该拍几张,只用眼睛看了。   何乐知说:“有是有,就是效果不好,手机拍不出来。”   他当时在竣工以后拍了两张给何其看,随手拍的,天上的星星拍不出那么多,地上的散碎荧光又有点糊。   他找出来给韩方驰看,说:“你想拍下次咱们带相机去。”   韩方驰看过实际效果,再看这个也有点嫌弃,把手机推了回去。   这周韩方驰单休周日,周五下午,何乐知在群里艾特肖遥。   何乐知:遥遥在吗?   肖遥:在呢朋友。   何乐知:明天来我家吃饭?有空吗?   肖遥:那你给我下个请柬,正式邀请我。   如果是平时何乐知或许会说爱来不来,这天还真去网上找了个模板,做了张请柬图,邀请肖先生去乐知家共度愉快的周六。   肖遥:[ok/]我会去的。   何乐知:等你。   等韩方驰看见群消息,两个小时都过去了,在群里发了条:你爱来不来。   肖遥:又没请你,你好好加你的班吧!   肖遥这段时间好像又谈恋爱了,周末也不经常过来找他俩了,朋友圈时不时更新一条语意不明的话,一看就是网上现搜的文案。   这一周肖遥都没在群里发消息,估计周沐尧没找他说什么,不然肖遥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这么消停。   周六一大早,韩方驰刚上班没多久,何乐知正准备支上电脑干会儿活,门铃就响了。   肖遥一脸没睡觉的样儿从电梯出来,打着哈欠。   “你是喝酒了还是加班了?”何乐知问他。   “加班。”肖遥换鞋进来,“活久了什么事儿都能看见,丢了二百台车你敢信。”   何乐知都听蒙了,“啊?”   “下面公司丢的,车都到国外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运走的。”肖遥说,“全集团加班,虽然跟我们没什么关系,跟着追一周了。”   肖遥大学学的软件,现在在一家车企集团做运维,平时不忙,但是会有突发情况。   “能追回来吗?”何乐知问。   “没戏。”肖遥耸了耸肩说。   肖遥从昨天半夜就饿了,本来打算叫个外卖吃,何乐知没让他点,给他做了碗打卤面。肖遥迅速吃完,刷牙睡觉去了。   何乐知把客卧给他收拾出来,窗帘拉好,出去之前卧室门要关上。   “别关门。”肖遥抱着枕头说。   “我怕吵你。”何乐知说。   “开着就行,吵不醒我,关门我没有安全感。”肖遥说。   何乐知把门推开,肖遥二十秒之内就睡熟了。   肖遥这一觉直接睡了一天,中间醒了一回出来上个厕所,接着一觉睡到太阳落山。要不是手机来了个快递电话他可能还醒不过来。   他踩着拖鞋迷迷糊糊地出来,韩方驰都下班回来了。   应该也是刚回来,身上的衬衫还没换,正站门口玄关柜那儿拆快递。   何乐知从厨房过来,小声提醒他肖遥睡觉呢,让他动作放轻点。   韩方驰“嗯”了声。   肖遥刚要说自己醒了,突然瞪大了眼睛,话噎了回去。   ——他看见韩方驰在何乐知腰上搭了一把,接着他俩就在他眼前亲了……好像亲了一口。   整套动作进行得非常、特别、极其自然,行云流水。   “不是……”肖遥愣愣地站在客卧门口,傻眼地看着他们,“你俩刚才是……亲……了吗?”   两人同时看过来,肖遥指指他俩,指指自己的嘴唇,“……我没看错吧?你俩是亲嘴儿了?”   “醒了?”韩方驰说。   何乐知说:“你醒了不出个声呢?”   “也没让我出声啊……”肖遥感觉自己好像没睡醒,“不是,你俩啥意思啊?”   “不好意思,不知道你醒了。”何乐知抱歉地说。   “我醒不醒你俩不也是亲上了吗!”肖遥刚醒的脑子有点转不动,他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又捏捏眉心,觉得自己加班加疯了。   “本来我想好好跟你说来着。”何乐知说。   “说啥啊!”肖遥崩溃地问。   “你喊什么?”韩方驰过去洗手,“你不都看见了吗?”   肖遥只顾给自己揉脑袋,一声不吭了。等韩方驰洗手出来,他进去上厕所,机械地关上门。   “一惊一乍的,不用理他。”韩方驰说。   俩人一起回了厨房,等到肖遥从洗手间再出来,终于回过神了,跑到厨房门口嗷的一嗓子:“你俩搞真的啊!”   他一嗓子把俩人同时吓一跳。   韩方驰皱着眉,问他:“你有病啊?”   “我有病还是你有病啊!”肖遥瞪着他,震惊地问,“韩方驰你弯了??”   “你能不能不喊。”韩方驰说。   “你俩什么时候搞上……好上的啊!”肖遥的音量稍稍放低了点。   “就上周,这不就打算跟你说了?”何乐知回答他。   “我去……”肖遥拉了把餐椅跨着坐,来来回回看他们俩。   当初知道何乐知跟周沐尧的事,肖遥表现得比韩方驰淡定多了,很快就接受了。现在比那时候见得更多,按理说应该更没什么了。   可这事发生在韩方驰身上就像搭错神经了一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当另一半是何乐知,错乱感就加倍了;更何况中间还有个周沐尧。   他作为一个十几年的共友,一时间心里感受真是说不清。主要他也从来没往这边想过哪怕一点点,实在是太熟太熟了。   何乐知还是非常在意他的心情的,今天特意把他叫过来想当面跟他说,没想在手机上随便告诉他一声。   晚饭前,何乐知问他:“咱们喝点酒吗?”   肖遥说:“不喝了,熬夜还喝酒,过了三十我不敢了,我怕猝死。”   何乐知说他:“别把这些挂嘴上。”   肖遥改口说:“我怕醒不过来。”   这事对肖遥的冲击还是有点大了,人看着都比平时迟钝,吃饭时说话慢半拍。   最初的震惊平缓下去后,最先浮起来的情绪准确来说应该是担心。他略微皱着眉,看着他们俩,隔一会儿想要张嘴说话,却都没说。   等到一顿饭吃完,眉头舒展,突然说了句:“你俩好好处,别的爱他妈怎么样怎么样吧!”   不等他俩说话,又问:“是不是得保密啊?”   韩方驰说:“不用。”   “不藏着掖着呗?”肖遥问。   韩方驰说“嗯”。   “那也行,没什么好藏的。”肖遥说,“别人背后怎么说我不知道,反正当我面他们不敢说,谁让我听见一句我不骂死他。”   “谢谢遥遥。”何乐知对他笑笑,没跟他说不用计较这些,反正肖遥那嘴肯定压不住。   “别谢了,我真服了。”肖遥无语地说,“你俩一辈子在我面前搞小团伙儿,这回彻底搞一块儿去了。”   肖遥吃完饭也没走,说今天要在这儿住,何乐知说那正好明天一起回我妈家,肖遥听说没有别人了,也没拒绝。   晚上往沙发上一坐,端着盘水果,想想自己小时候在他俩身上生过的气,越吃越气儿不顺。   “别气哼哼的了,你这么想,以后除了对象,你不管跟方驰还是跟我都是最好的朋友,排第一。”何乐知说。   “这能弥补吗?”肖遥问。   “能。”何乐知拍拍他。   韩方驰在一旁没吭声,只听着他俩说话。   晚上睡前,各自回了房间,肖遥先于他俩关了门。   灯一关,韩方驰突然压了上来,捏着何乐知的脸,低声问他:“谁排第一?”   “什么第一……”何乐知让他问得一蒙,一时没反应过来。   “谈了恋爱我又不是第一了?”韩方驰在黑暗中看着他眼睛,“凭什么?”   何乐知眨了眨眼,才想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不是恋人吗?”何乐知跟他顶顶鼻子,小声说。   韩方驰问:“那就不是朋友了?”   他明显对这事有点在意,对于彼此“最好的朋友”这个身份不愿意放下。   他不喜欢何乐知因为恋爱而把他这个身份再次拿掉,即便现在的恋爱对象是他自己。   何乐知刚开始没明白韩方驰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有些坚持的原因,他沉默地思考了会儿,才轻声说:“因为我以前觉得恋人是恋人,朋友是朋友,我没混在一起过。”   这个时候提起前任不太合适,但何乐知还是认真地解释:“虽然谈了恋爱……但他从来不是‘最好的朋友’,单论友情的话,他那时候得排在遥遥后面。”   “后来呢?”韩方驰问。   “后来他对我来说就不算朋友了。”何乐知回答。   那些二十出头的韩方驰问不出口的话,好像经现在的韩方驰口中问了出来,即使对三十出头的他们来说,再聊这些显得有点幼稚。   “所以一直是我?”韩方驰看着他问。   “是的。”何乐知和他对视着,没有犹豫地回答,“你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第58章   虽然现在回头聊这些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了,在那八年里,何乐知曾经主观上拉开了和朋友们的关系。   可他也没有说谎。尽管不如二十岁之前那么紧密,可在那些年里,如果和他聊起关于友情,聊起“最好的朋友”,那何乐知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一定是“方驰”,不会犹豫,也没有过第二个人选。   可这也不能补平中间的遗憾,对韩方驰来说,他们的关系就是存在断层,这是不管何乐知怎么说也补不回来的。   在这件事情上韩方驰到了现在还有点钻牛角尖,他发狠咬何乐知的嘴唇,何乐知被他咬得吸了口气,却没脾气,软软地贴着他的嘴唇。   一段无声的亲吻后,何乐知轻声说:“要不再咬我两下呢?”   韩方驰也不咬了,脸往他脖子窝一埋,不出声。   何乐知摸着他后脑勺,小声说:“我不是恋爱脑吗……以后就只对你恋爱脑,所有方向都第一个朝向你,这样行不?”   这听起来还挺顺耳的,韩方驰出了个声算是回答了。   “但咱们别在遥遥面前强调这个吧?”何乐知笑着说,“省得他叽叽喳喳。”   韩方驰一下下地亲他脖子,何乐知又说:“咱俩第一好。”   他俩都不是能在家里还有别人的时候干点什么的人,亲了会儿就抱着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何乐知出门跑步,卧室门没关。   肖遥昨天睡了一天,晚上又补了一宿,醒得也挺早。   开门出来一看主卧开着门,床上就一个人。肖遥站门口歪着脖子辨认半天,一看是韩方驰,就不管不顾地过去往他床上一砸,还压住了韩方驰腿。   何乐知从来不这么上床,这个上床的动静把韩方驰吓醒了。   他支起头睁开眼睛,卧室窗帘没拉开,光线还很暗,韩方驰眯着眼睛看清是肖遥,一时脸都黑了。   “你……”韩方驰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下去,眉心都快拧死了,“你是不真有病啊?”   肖遥半醒不醒地在那儿撅着躺,蜷得跟个虾似的。   韩方驰踢他一脚,说:“出去。”   肖遥就赖那儿装死。   韩方驰无语地躺回去,听声音似乎在发怒边缘了,“我找人给你挂个脑科吧,你看看脑子。”   “真能吗?”肖遥翻身看过来,扒着韩方驰身上的凉被,“那你找人给我看看,我偶尔头疼。”   韩方驰一个不说脏话的人,此时唯一想说的就是让他快滚。   “我真头疼。”肖遥说,“你给我挂一个。”   韩方驰只想踢他,“你多喝酒就不疼了。”   肖遥赖在人床上不走,把韩方驰烦得闹心。   “你上别人床是什么毛病?”韩方驰问。   “我看是你才来的,要是乐知我不躺,乐知是个gay,这样不好。”肖遥还觉得自己心里有数,挺有边界感呢。   “嗯,我不是gay。”韩方驰坐起来,被子往肖遥脸上一扔,去洗手间了。   肖遥愣了两秒才扑腾一下坐起来,说:“我靠……对啊,你也gay了。”   何乐知从小就不太跟他们打打闹闹,洗澡也不跟他们一起洗,所以大家都习惯了不闹他。韩方驰那时还纯直男,闹闹他没关系,肖遥一时还没掰过来。   何乐知七点多拎着早餐回来,见韩方驰已经洗漱好了在沙发坐着,意外地问:“怎么起来了?这才几点啊。”   韩方驰黑着脸,说:“问你朋友。”   “他怎么了?”何乐知问。   “他有病。”韩方驰说。   “他吵你了?”何乐知把早餐放餐桌上,走去客卧门口,见肖遥正趴床上打游戏,腿还撅着晃来晃去的。   何乐知问他:“你干吗了?”   “我就上他床上躺会儿,我躺五分钟就走了,他自己不睡了赖谁。”肖遥说。   何乐知进去,拿着床头抱枕往他身上一砸,愤怒地说:“方驰一周就休一天,你不让他睡觉。”   “谁不让他睡了。”肖遥趴那儿说。   何乐知早上轻手轻脚走的,怕吵醒韩方驰,想让他多睡会儿。正常韩方驰休息日能睡到八点半,本来这周就只休一天,上周末他俩一顿折腾,等于两周没休了,何乐知原本想让他睡一上午呢。早知道就应该走前把门关了。   “你是真烦人。”何乐知说。   何乐知去洗澡换衣服,出来了韩方驰还在那儿坐着。   “还能睡着吗?”何乐知问。   韩方驰摇头。   “那吃点东西,”何乐知说,“下次周末不让他在这儿住。”   韩方驰站起来,被何乐知带着吃饭去了。   肖遥自己从屋里出来,“也给我点儿饭吃。”   “你出去吃。”韩方驰指指门的方向。   “这是乐知家。”肖遥跨上椅子,“乐知又没撵我。”   “有区别?”韩方驰问。   “没有。”何乐知接他的话。   肖遥撇撇嘴,自己拆了盒粥,喝了口。   肖遥本来说要跟他俩一起去何其家吃饭,然而上午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应了谁的约,说要约会去。   还穿走了一件何乐知的卫衣,说下次还他。   走的时候还不到十点,把人家周末上午搅和稀碎,他走了。   何乐知跟韩方驰也没在家待着,收拾完去何其那儿了。   何其最近在网上有点小火,她们学校有个账号,何其有两个给学生上课示范的视频点赞数相当高,学校负责管理账号的女孩儿还把一个何其跟她们团建时在ktv里唱歌的视频发了出去。   何其长得漂亮,又比实际年龄看着年轻很多,学校账号这段时间涨了不少粉。   何乐知是自己刷着ktv那条的,当时还在下面评论了条:“这不我妈吗!”只不过被淹没在众多评论里了,无人发觉。   何乐知开门进去,何其过来招呼他俩:“回来了?”   韩方驰答应了声,没等再说话,何乐知说:“来来,我正式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是我妈,方驰你叫阿姨。”何乐知先跟韩方驰说,又转头看着何其,“这是我男朋友方驰。”   “这么帅呢,真是一表人才。”何其配合地称赞道,“看着眼熟,是不跟你有个同学长得有点像啊?”   “啊,是有一个。”何乐知点头说。   韩方驰让他俩整得想笑,还因为关系改变面对何其稍微有点不好意思。来过那么多次了,第一次以男朋友身份过来。   何乐知从鞋柜里拿了拖鞋,何其说:“别穿那个。”   何其过来给韩方驰拿了双跟何乐知一样的拖鞋,说:“都升级了那不得有自己的,我还给你俩买了两套睡衣。”   本来家里只有何其跟何乐知有自己的拖鞋,剩下就算是小姨她们来都是混着穿。   “谢谢阿姨。”韩方驰说。   “不客气,咱们都这个关系了。”何其哈哈笑着说。   “那水杯……”何乐知说。   何其:“准备了。”   何乐知:“毛巾……”   何其:“当然了。”   “碗……”   “滚蛋,咱们家什么时候分过碗了。”何其笑着骂他,“你上我这儿给我考试来了?”   何乐知大笑两声,回头跟韩方驰说:“一会儿缺什么东西了咱们就给她扣分儿。”   何乐知身上爱人的能力是从何其那儿得到的,他们身上有同一种特质,即让他们在意的人感到温暖,时时刻刻都舒适。   在何乐知跟她说恋爱了当天,何其当晚就往家里补了些东西,毕竟家里多了口人呢。韩方驰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可以省去了解的过程直接认定。   何其并没有专门跟韩方驰说些什么,也没有以家长的身份和他聊几句,他们就跟以前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家里给他添了些小东西。   这些细小的变化,使得韩方驰这次过来变成了这个家的成员之一,而不是客人。   明天要上班,不能留宿。晚饭后又待了会儿他俩就开车回去了,何其说下周可能有一天都去小姨家吃饭,让他俩有空也去。   其实他们本来可以再多待两个小时,但是俩人坐沙发上眼神一碰,心照不宣。   反正就是想回家了。   这一周韩方驰怕时间太近何乐知不舒服,加上何乐知加班,昨晚肖遥又在,俩人一直也没再做过什么。这对刚进热恋期的情侣来说,时间隔得有点久了。   晚上一到家,门关上的同时两人吻到一起。   何乐知在亲吻的时候,一只手放在韩方驰脖子上,拇指先是搭着他的下颌线,后来等亲吻结束,手指肚又在他喉结上轻轻揉了一下。   韩方驰在黑暗中看着他,突然俯身,把何乐知托了起来。   何乐知没有他高,可在男生里也绝对不矮,被这么托起来还是挺别扭的。   他也不挣,被扔在沙发上的时候还笑着,在韩方驰亲下来之前自己把眼镜摘了扔在一边,等韩方驰俯身过来,他就两只胳膊张开,接住他,抱着他。   “在这儿可以吗?”韩方驰低声问。   “可以,”何乐知眯眼笑着,“你想在哪儿都行。”   韩方驰这个性格本来就做不出什么过格的事来,在他能做出的范围内,何乐知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完全配合。   一对各方面都契合的恋人,恋爱中处处都舒适。   他们经常能在早上睁开眼睛的一刻,从看到对方在身边的满足感里,感到自己比前一天更爱他。   何乐知早上醒了,没有立刻起来,看了眼时间,距离韩方驰起床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他今天也醒得比平时晚,索性不着急了,翻身朝向韩方驰躺着。   韩方驰睡梦中似有所觉,胳膊伸过去,何乐知笑了下,非常上道地躺上去,韩方驰就把他圈过来,胡乱亲了口,也不知道亲的是哪儿。   何乐知脑门儿贴着他下巴,被韩方驰搂着,又睡了二十分钟。 第59章   何乐知还把何其的相机给要过来了,他自己没有相机,以前买过也是给周沐尧买的,他也不怎么会拍。   想着下次去看星星得拍照,于是发微信给何其:女士,下次我回家把相机给我带走好吗?   何其问:行啊,你会用吗?   何乐知:我可以学,网上找找教程。   何其:镜头你要吗?   何乐知:那我得先学学,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哈哈哈。   何乐知原本想自己买一个,但是以他现在的经济条件,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奢侈了。去年买房清空了存款,结了几笔奖金后本来又有了结余,上个月再次清空了。   这是何乐知工作以来最贫穷的一段时间,何其之前要给他转钱,何乐知不要。   何其那会儿在电话里说:“算我借你的。”   何乐知笑着喊:“我不能三十多岁了表个白还得借款啊!”   何其也笑话他:“我要是人家我都不接受你,穷光蛋。”   “别这么伤害我,何总。”何乐知谦逊地说,“我一定好好工作,以后多挣点钱。”   “那你问方驰同不同意吧,你这条件的现在搁我面前我是看不上。”何其笑着说。   何其不等他们再次回家,一起去小姨家吃饭那天就都装好带来了。   “你要相机干吗?”小安拆开相机包,拿出来摆弄了会儿。   何乐知说:“我学习一下。”   小安说:“你不是有吗?”   “我哪有。”何乐知说。   小姨吃着橘子,随口搭了句:“之前出去玩不还给我们拍照了吗?一个白色的。”   “你俩够了,”何乐知哭笑不得,“那是我给你们拍的吗?”   “啊,哈哈哈哈,记错了对不起。”小安把相机装起来,跟他说,“对不起了!”   今天小姨过生日,家里来的人多,除了他们两家以外还有姐俩的表姐妹两家。   韩方驰下了班才来,他到得最晚,快到了何乐知出去接他。   何其她们总聚,反正以后早晚得见着,那不如借着小姨生日正好见见。韩方驰不社恐,让他来他就来,带着给小姨的礼物和给姨夫的酒,都是何乐知提前帮他挑的。   何其她们家这些姐妹的特点之一就是话多,都有点心直口快的。何乐知出去接韩方驰了,家里剩下的男的就姨夫自己,没算他,何其跟其他人说:“说话注意点啊,别老提以前。”   别人都说:“我们提那干吗啊!”   “我怕你们嘴快。”何其说。   “我们嘴快,我们又不傻,那么烦人呢。”小姨说。   周沐尧喜欢聊天也爱笑,就跟个大孩子似的,以前聚会的时候他能带着孩子玩儿。韩方驰跟他完全是两种人,一看就稳重成熟,不是能嘻嘻哈哈的那种年轻人。   何乐知盘腿坐在他旁边,给他剥了个橘子吃。   对韩方驰来说,这一大家子身上都有点说不上来的松弛感。也没围着坐一圈问他问题,打了一圈招呼之后就该干吗干吗去了,谁闲着谁过来聊两句。   何乐知跟他说:“我姥和我姨姥她们就这样,再往上追溯的话我太姥姥是地主家大姑娘,就是挺爽朗的性格,脾气又横,她们一辈一辈的都这样。”   这种家庭氛围对韩方驰来说有点陌生,不太像家庭聚会,倒有点像朋友聚会。   吃饭时姨夫问韩方驰能喝酒不,韩方驰说平时不太喝酒。   姨夫“啊”了声,说:“你不喝啊?”   本来挺正常句话,但他把重音完全落在了“你”上。点在“你”上就等于在对比,代表着有人喝。   这屋里除了他自己只有何乐知和韩方驰两个男的了,他俩都不喝酒。   谁喝呢?还谁能韩方驰形成个对比?   姨夫说的时候完全没别的意思,就是没想那么多,想到了就说出来了。   也不知道韩方驰听没听出来,何其端着螃蟹盆过来,往姨夫盘里扔了个螃蟹,说他:“我就把你落下了,是不?”   小安在对面“扑哧”一声笑了。   “不常喝,酒量也不行。”韩方驰也笑了下,点头回答。   何乐知在下面轻轻磕磕他膝盖,韩方驰回了一下。他俩显然都听懂了,对视一眼,因为姨夫小心地看着何其的眼神而不约而同地想笑,因此垂下视线。   何乐知心想幸好我男友不介意这些,不然你们一家子可真能给我上眼药。   “方驰开车来的,他不喝。”何其说。   “没说让喝……”姨夫说,“你可别瞪了,我看你害怕。”   以前每次过来周沐尧能陪姨夫喝酒,有两回是从小姨家吃完饭喝了酒去找的韩方驰他们。这些韩方驰都有印象,不会把这些当回事。   他和周沐尧在那次之后再没联系过,估计周沐尧已经把他拉黑了。   韩方驰没试着找过他,他俩之间的现状就是这样,而且没法调和。韩方驰不介意何乐知和周沐尧那八年,但周沐尧不可能不介意韩方驰跟和何乐知的事。一个是过去,一个是未来。只要周沐尧还放不下,他俩就没法相处。   以他们对周沐尧的了解,他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放下。韩方驰跟何乐知在一起的事在一定程度上讲,对周沐尧的打击是摧毁性的,他能一直平静地不作不闹就不错了。   或许什么时候周沐尧谈了新的恋爱,把过去完全放下了,他们能偶尔联系。但回到从前一起长大的亲近是不可能了,这是在韩方驰决定要跟何乐知在一起前就做的选择。   其实周沐尧这段时间一直没什么动静还挺让人意外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成熟了。   连肖遥都私聊韩方驰,问他小黑什么反应,特意没在群里发。   韩方驰说:你能想到的反应。   肖遥:你俩算是掰了吧?   韩方驰:算吧。   肖遥:没闹?   韩方驰:没。   肖遥:不一定,你等着吧。   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了解周沐尧。他那口气没咽下去,他清醒的时候能压着,不清醒的时候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以前越在意这两个人,他越难把这事消解掉。   周沐尧是在一个工作日的晚上过来的。   韩方驰跟何乐知晚上出去打球了,因为开的韩方驰的车,所以回的这边。在电梯里两人牵着手,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是从下了车在地库就一直牵着。各自一边手上拿着东西,再空出一只手来牵。   出电梯时两人一前一后,按理说这会儿该松开了,不然都没手开锁了,但俩人都没松,他俩有时就跟刚恋爱的小年轻一样。   “要不先……”何乐知话说到一半,看着倚在门上的周沐尧,话音收了回去。   他们松开手,韩方驰过去开门。   “怎么过来了?”韩方驰问。   周沐尧往旁边让了一步,动作迟缓,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看着何乐知的手,又直直地看着他的脸。   韩方驰开了门,周沐尧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他不进去何乐知也得在外面站着,总不能在走廊闹。   “进来。”韩方驰说。   周沐尧头倚着墙转了个身,垂着眼进去了。   他眼睛通红,靠着玄关,轻笑了声说:“我就想亲眼看看。”   其实周沐尧比起去年已经很少喝酒了,挺长一段时间以来就喝了这两次,每次喝完都痛苦。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你俩怎么会在一起呢?”周沐尧的视线分别落在两人脸上,自嘲地笑了声,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你们要是在一起了……这些年,不就是拿我当傻子吗?”   他皱着眉,不解地问他们:“那我这些年算什么啊?”   他是朝着韩方驰说的,何乐知却开了口:“你说你算什么?”   周沐尧转而朝向他,定定地看着他。   “当初我追你那么长时间——”周沐尧想想那时的自己,又是一笑,哑声问,“乐知,你真喜欢过我吗?”   何乐知也看着他,眼神里全是不解,他甚至因为过于错愕而笑了,问周沐尧:“你说呢?”   一个喝醉了的人,正常不应该跟他计较这些。但他问的这些问题,等于把何乐知的这八年碾碎了,让它一文不值。   哪怕是因为周沐尧犯了错才分的手,即便因为周沐尧的出轨念头使得这段八年的恋情不得善终,可何乐知直到现在,都没因为结局的狼狈牵连过前面那八年。   那是何乐知全然投入的那么多年,他年轻的、完整的、炙热的多年时间。   何乐知手指都有些发颤,重复问了周沐尧一次:“我喜欢过你吗……你说呢?”   何乐知喜欢过吗?   周沐尧从那天晚上想到现在。   何乐知是个透明的人,他的心、他的爱,都是透明的。   周沐尧不清楚吗?   他在这些天里自虐一样地回忆何乐知的爱,那些让人心都被捧起来的好,周沐尧没感受过吗?   他跟过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脑子里重演了那么多遍,何乐知半夜站在他楼下对他笑的眼神,周沐尧不记得吗?   他无非就是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自己把何乐知弄丢了,也不能接受跟何乐知在一起的人是韩方驰。   这让周沐尧太痛苦了。   他俩只要是聊曾经,那就是韩方驰不能参与的话题,那是跟韩方驰完全没有关系的时间,完整地属于他们俩。   韩方驰倚着墙,沉默地看着他们在面前对视着聊“喜欢”。   周沐尧像是偏想听何乐知自己说。   他红着眼睛,问何乐知:“所以呢?喜欢过吗?”   何乐知深吸了两口气,转开脸,不再看他。   “差不多得了。”韩方驰沉声开口,“过去的事儿了,喜不喜欢有意义?”   何乐知看向他,韩方驰仍看着周沐尧,说:“你俩因为什么分的,不记得了?”   周沐尧看过来,韩方驰盯着他说:“别说这些浑话。我俩当时但凡动过半点心思,都没你这些事儿了。你从我这儿认识他的,你也忘了?”   周沐尧像是要说话,韩方驰把他顶了回去,视线黑沉沉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心里放一个,身边有一个。我们没那么不干净。”   韩方驰从小当他哥哥,习惯了照顾他,本来也不是个刻薄的人。   这应该是韩方驰跟周沐尧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周沐尧张了张嘴,好半天没出声。   他眼神里带着陌生,混乱的脑子里是他和韩方驰从小到大的很多画面。韩方驰是完全可以信任的,是可以依赖的。周沐尧朋友那么多,可韩方驰是不一样的。   可偏偏是韩方驰,周沐尧恨恨地看着他。   想要让一对情侣一起被刺伤,感情越深刺得越疼,刺得他们流血,最直接、轻易、阴损的箭,就是提及从前的亲密行为。   情侣那点私密的事儿,前任当着现任的面提一句,无论是概括还是细节,必定会在他们的亲密上割一刀。哪怕他们再不在意、再大方,想把这一刀抚平,也需要时间。   周沐尧没再去看何乐知,只看着韩方驰。   不甘裹着恨,无数能刺伤对方的话就在嘴边。   最终周沐尧笑了声,站直了,盯着韩方驰,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孤儿。”   何乐知骤然瞪圆了眼睛,韩方驰也下意识去看他。   猝不及防的两个字,措手不及地砸过来,使得韩方驰看着何乐知的视线里带着茫然。   “你真以为就他自己知道啊?”周沐尧嘲讽地说,“真当是你俩守着的秘密呢?”   周沐尧点点头说:“的确是孤儿能干的事。”   “——周沐尧。”何乐知声音彻底冷下来,喊他名字。   周沐尧转过头。   “滚。”何乐知没看他,指着门说,“现在,滚。”   周沐尧又笑了声,开了门,说:“你俩天长地久。”   门在他话音落的一刻合上,不轻不重的关门声撞着人的耳膜,即使是门响,却在这一刻格外刺耳。 第60章   高二那年的寒冬夜里,韩方驰说他没地方去了,何乐知裹着羽绒服下楼接他,用校服挡着他的头,不让风雪吹他的脸。   在何乐知温暖的小房间里,韩方驰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因为别的,坐在何乐知的小床上,一直在打摆子。   他失神地看着何乐知,有些无措地说:“我听见我爸说,他跟我亲近不起来……因为我……毕竟不是他们亲生的。”   何乐知一瞬间把眼睛瞪圆,嘴也张开了,却说不出话。   “我妈说已经养了十几年了,让他别把这些挂嘴上。”韩方驰两只手抠着床沿,眼神空洞,眼底却红。   他低声问:“乐知,我是谁啊?”   在一个极为普通的夜里,韩方驰起夜想去厕所,听见了爸妈的对话。那时韩知遥还小,刚让她自己睡一个房间,因此爸妈不关卧室门,怕听不见她夜里哭。   如果不是恰好听见了“方驰”,他不会驻足听那一会儿的,压着声音的那一小段聊天,让韩方驰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再没有过真正的归宿感。   他妈妈在跟他爸说,别在方驰面前表现得那么明显,方驰已经够优秀了。他爸说不是亲的总隔着一层,没办法。   这也能很清晰地解释通很多事。   他妈妈不提,本来就是个性格淡的人,对每个人都差不多;但在爸爸身上对比得就很明显。从小韩方驰就从来没被他爸爸很亲近地抱过,也从不单独带他出去玩,他从来没有骑过爸爸的脖子。虽然关系也还过得去,只是别的父子之间那种像兄弟像朋友的亲近,他们从来没有过。   而对知墨和知遥就完全是不同的态度,韩方驰一直以为是因为他爸更喜欢女儿,而他是哥哥,所以是不被偏爱的那个。   当晚韩方驰从家里离开,爸妈知道他听见了。   之后几天韩方驰住在何乐知家里,没有回家,妈妈给他打电话,让他别多想。   等到韩方驰回家以后,他们也从来没公开聊过这些,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只是他知道了,爸妈也清楚他已经知道了。   接下来的这么多年,双方心照不宣。不疏远、不亲近,父母知道他优秀懂事,也一直像家人一样接纳他,只是不够亲近;韩方驰感激父母,会尽力回报他的家庭,但他也融不进去。   别人都以为韩方驰有个完美家庭,和乐幸福。   只有何乐知在韩方驰最脆弱的那个夜晚,知道了他的秘密。何乐知那晚抱着韩方驰,用他自己暖洋洋的体温去贴近他,把自己的小床让给他。   何乐知那时保证说,会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   可就在刚刚,周沐尧撕破了这层黑布,说这不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韩方驰落在何乐知身上茫然的眼神,把何乐知的心烧了个洞。   “我……”何乐知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似乎怎么辩白都空洞。   “没事儿。”韩方驰说,说完朝他张开胳膊。   何乐知抿着唇走过去,韩方驰抱住他,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   “我没说过。”何乐知在他旁边说。   “嗯。”韩方驰闭上眼睛,“它不重要。”   “不是不重要,”何乐知和他分开,看着他眼睛说,“我没有说过。”   韩方驰还是说“嗯”,把何乐知抱了回来。   周沐尧跟韩方驰他们两家挂着亲戚,他知道这事不是不可能。可周沐尧知道这是韩方驰跟何乐知之间的秘密。   如果不是他们俩私下聊过,周沐尧最多自己知道,他不会点出何乐知也知道。这让何乐知解释不清,也很难自证。   与此同时,何乐知难免自责。无论周沐尧是怎么知道的,他今天说出的这两句话,都代表着何乐知没有把那份独有的信任保护好。   表白时的那一切犹在眼前,何乐知坦坦荡荡朝韩方驰要的忠诚和信任,化成今天的一个巴掌,扇在他自己脸上。   韩方驰显然不想聊这个了,何乐知也没有更能解释得清的话说,如果只是一遍遍重复“没有”,这也没有意义。   当晚,两人收拾完回了房间,却什么都没做。   这一晚不论对他们俩谁来说,冲击都不小。他们各自沉默地睡了,只是一直牵着手,韩方驰牵着何乐知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睡着之前一直捏他手指肚玩。   第二天一早,何乐知睁眼时两人是背对背的姿势。   这好像还是在一起之后第一次醒来时他俩离这么远。何乐知翻过身去躺了会儿,手指沿着韩方驰脖子和肩膀的弧线轻轻画了一条线。韩方驰没像平时那样抓住他的手,或是转过来把他搂过去,可能是没醒。   何乐知在背后看了他几分钟,接着放轻动作下了床。   不等走到门口,韩方驰出了个声。   何乐知停下脚步回头,韩方驰依然还是刚才的姿势没回头,何乐知却秒懂,绕过床去到韩方驰那侧蹲下。   韩方驰没睁眼,只说:“让你走了吗?你就走。”   声音里是还没醒透的哑。   何乐知笑了下,在他脸上亲亲。   “醒了挠我脖子一下就要走,就这么敷衍我。”韩方驰说。   “我什么时候挠你了……”何乐知失笑地说,接着又亲亲他下巴,说,“没敷衍你,我以为你没醒。”   “没醒不能抱?我每次抱你都醒了?”韩方驰睁开眼睛,明显气不顺。   何乐知也不跟他说了,在韩方驰这侧重新躺下,把自己塞进韩方驰胳膊范围,笑着问:“这样可以吗?”   韩方驰也不说话,收收胳膊,又把眼睛闭上了。   以他们俩的性格和感情基底,加上对彼此的足够了解,想让他俩闹矛盾不太容易。既吵不起来架,也生不起闷气。   但周沐尧折腾的这一趟,似乎还是在他俩之间留了痕迹,虽然接下来的几天彼此都表现得无事发生,可跟之前的那些天比起来,还是有点区别。   不到有隔阂的程度,但显然也没能立刻从心里放下。   比如睡醒了常常没在抱着,比如睡前他们会亲吻,但是这些天都没有做爱。   韩方驰尽管已经把情绪隐藏得很好了,但对情绪感知细腻而敏感是何乐知的特点。他隐隐约约地感到韩方驰还是有气,可他又不知道怎么把它消除。   听到耳朵里的话擦不掉,而他除了“我没跟别人说过”以外,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的话了。在前面那些年里,他和周沐尧才是最亲密的人,在别人眼里,他们之间才应该“没有秘密”。   何乐知的情绪也有一点复杂,既有种挫败感,想到方驰当时的眼神就觉得非常心疼,在这些以外又不免有些无力,因为他本就是坦荡的,此刻却陷入了无法自证的处境。   但无论如何,何乐知不能允许他们俩带着小疙瘩过日子,它必须解开。   一天晚上,韩方驰有急诊手术,说不一定几点回来,何乐知就自己先回了家,之后出去跑步。   看见韩方驰的消息说快到家了,何乐知才回去。   他到家时韩方驰刚到,衣服还没换。   何乐知刚跑完步,一身速干衣上都是汗,他也没像平时一样进门先洗澡,而是就带着那一身汗往韩方驰身上一扑。   韩方驰没防备,差点没接住,往后退了一步,手一直搂着他腰,说他:“摔着你。”   何乐知不管不顾地吻上去,拖鞋也没穿,白袜子直接往韩方驰脚上踩。   何乐知向来干干净净,总是带着点香味儿。像现在这样的时候少之又少,比平时愣多了。   韩方驰刚开始怕他站不稳,抱着他怕他摔,后来托着他腰把他放料理台上,手拄在两边,沉声问他:“你要干吗?”   何乐知也不说话,露在短裤外的两条长长的小腿抬起来夹着他腰。   “跑兴奋了你?”韩方驰托着他的脸,擦掉他额角的一小层汗。   何乐知“嗯”了声,笑着侧过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每当何乐知表现出跟平时有反差的特质,就格外吸引人,能让人发疯。   他们甚至没回卧室,韩方驰不让他从料理台上下来。   房间里所有灯都关掉,这样从外面看就完全是黑暗的。他们避开厨房的窗户,何乐知被困在方寸之间。   当一切平息,何乐知腿后侧红了一片,在理石台边上硌得一条一条的。   韩方驰手垫在台面边沿,以免他硌,呼吸还没喘匀,静静地和他接吻。   “今天怎么了?”韩方驰眉眼间还有没平息掉的温度,问他。   “哄哄你,”何乐知腰要断了,手向后拄着借力,腿无力地垂着,他长长地呼了口气,笑了下说,“怕你不愿意跟我好了。”   “我怎么了?”韩方驰不承认。   何乐知抬起一只手,摸摸他的眉心,又顺着眼眉摸到额角。   他的眼神认真下来,跟韩方驰说:“我从来、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何其也好,周沐尧也好。”   韩方驰“嗯”了声,垂着视线,“我知道。”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不是……”何乐知的话没有说完,被打断了。   “——不想说这个。”韩方驰说。   在极度亲密后最温情的时刻,韩方驰还是拒绝这个话题。   何乐知的话被堵了回去,小疙瘩依然没解开。   两人沉默半晌,韩方驰手动了动,想把他抱下来。   何乐知歪着头,轻声问他:“方驰,你是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韩方驰皱了下眉,又说,“但它不重要。”   “那为什么皱眉?”何乐知紧接着问。   皱眉就代表这里还是有让他产生烦躁情绪的东西,既然它不重要,韩方驰不应该皱眉。   韩方驰说:“我就是不想聊这个。”   “我不想攒个小疙瘩在这儿,咱俩才在一起多久,现在就开始攒吗?”何乐知说。   “没有疙瘩。”韩方驰看着他说。   “你感觉不到吗?”何乐知也皱了下眉,“我们别这样,方驰。”   韩方驰沉默了几秒,亲了亲他的嘴唇,说:“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何乐知抱着他,在他耳边说,“不是想跟你吵架。”   何乐知摸摸他的背,和他说:“你有任何情绪都可以告诉我,像平时那样说我两句也行,你别自己消化。这几天咱俩稍微有点别扭,你感觉到了吗?”   韩方驰说:“对不起,本来再过两天就好了,是我的问题。”   “不用道歉。”何乐知仍抱着他,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说,“告诉我你怎么了?生气了?”   韩方驰把脸埋下去,“嗯”了声。   何乐知在心里松了口气,问他:“因为周沐尧?你觉得我跟他聊过你的事?”   韩方驰摇了摇头,只说:“你不可能。”   何乐知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它真不重要,”韩方驰语气完全不在意,“知道就知道了,无所谓。”   何乐知放开他,看着他问:“那你气什么呢?”   韩方驰又把他抱回去,声音闷在他肩膀上,“你当着我面跟他说喜不喜欢的,我心里不舒服。我本来不介意,但这几天我就是拧着劲儿,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何乐知都傻了,这几天里思维被另一个角度困住,完全没想到这个。   韩方驰接着说:“我知道都过去了,以前再喜欢都没有意义,因为这个生气不应该,也没必要。过几天我自己能消化完,你还非得问我。”   他说话时把嘴唇抵在何乐知肩膀上,声音闷闷的,何乐知心都被他攥紧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何乐知想给自己两下,他抱着韩方驰,亲亲头发亲亲耳朵,“对不起方驰,我当时气急了,我没考虑到。”   韩方驰“嗯”了声,说:“原谅你。”   “对不起对不起。”何乐知心都被搓得稀巴烂了,后悔没再早点问出来,也庆幸没真让韩方驰自己把情绪消化下去,“是我欠考虑了,我保证再没有下一次了。” 第61章   何乐知当局者迷,这几天只想着不知道该怎么让方驰相信他,其实韩方驰最初一瞬间的茫然过后,很快就想明白了,也没当个事。   根本从来没涉及关于信不信任、怀不怀疑这些。   在韩方驰心里,何乐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可能在他还和周沐尧恋爱的时候,周沐尧哪怕明着跟他说,我知道方驰的事,何乐知也会说:“方驰什么事?我不知道。”   接着如果对方继续说下去,何乐知会平静地摇摇头说:“我们别说这个了吧。”   周沐尧知道这事并不稀奇,他清楚何乐知也知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两个人守着同一个小秘密,如果这个秘密本来就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他们俩之间那些“默契”,第三个人自然也看得清。   比如每一次聊到相关话题,聊到谁不是亲生的,韩方驰跟何乐知哪怕隔着一张桌也会下意识地视线一碰。比如喝酒闹起来,每次要拿欢阳姓刘、他爸姓陈的事开玩笑,只要一有人提到“你是不是捡的啊”类似的话,何乐知必定会把话往别处带,不许他们继续在这上面闹。或者周围但凡有人在聊这些,何乐知总会不动声色地走到韩方驰旁边坐着,可能也不说什么话,但是他俩会离得很近。   外人看不出来,但如果周沐尧本就清楚韩方驰的事,这些就十分明显。   这些一想就能明白的事,何乐知把自己困了好几天,其实是把它看得太重了。   并且因此误判了韩方驰真正的情绪落点,导致此刻后悔和心疼交加,眼睛里写满了“我错了”,“对不起”在嘴上说了好几遍,之后还在脑子里循环播放。   内疚、自责、心疼、求原谅,等等情绪在他的眼睛里填满了,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韩方驰一下子就舒服极了。   “你喜欢谁?”韩方驰盯着他问。   “你!”何乐知毫不犹豫地马上回答,“只喜欢你,最喜欢你!”   韩方驰又问:“还和别人聊这个吗?”   “再也、再也、再也不了!”何乐知皱着眉说,“我真是有病,我跟他说那些。”   韩方驰所有情绪都散了,眉目全都舒展开,在他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   何乐知再坐这儿腰就真断了,韩方驰把他抱下来,何乐知没有拖鞋,韩方驰直接把他抱浴室去。   何乐知175、176那样,一身薄肌,韩方驰却偏喜欢抱他。何乐知一向不拒绝,韩方驰爱干什么干什么,韩方驰喜欢抱他,他为了不掉下来就用腿往人腰上盘。   韩方驰把他放浴室地上,手在他屁股、腿根儿揉揉,何乐知自己摸摸,笑了下说:“一棱一棱的能当搓衣板儿用了。”   韩方驰说:“那我搓个袜子?”   “来吧。”何乐知笑着说。   韩方驰被哄顺了,何乐知自己先洗澡,韩方驰拿着包厨房湿巾和一条新抹布,去收拾料理台了。   把他自己裤子跟何乐知的那些衣服都捡起来先搭椅子上,周围让他俩弄得到处黏糊糊的,韩方驰上身的衬衫还在,下面只穿了条内裤,在那儿收拾台面。   想想刚才的何乐知,又觉得很心动。   等到何乐知洗完了花洒一关,韩方驰把他拖鞋给他送进去,另一只手的抹布还没放下。何乐知拉开玻璃门,看着他笑,说:“你好像个人夫,人夫感遮不住了医生。”   “好像?”韩方驰说,“我不本来就是吗?”   “是是是。”何乐知抽了浴巾下来擦水,点头说。   韩方驰从来不遮遮掩掩他的恋爱,只要他恋爱了,他会把恋人介绍给周围的人,哪怕现在他的恋爱对象是个男人。   他虽然不发朋友圈,但是在任何场景里,有人问他是不是恋爱了,韩方驰都会直接承认。在他会去的非正式场合里,只要何乐知有空并且愿意去,韩方驰都想跟他一起去。   并且从不会因为这些感到为难,他真心实意觉得现在的生活非常踏实,非常幸福,也不觉得有任何拿不出手的。   “给你一个,还挺好吃,哈哈哈。”   “这熟了吗?”   “熟了,我今早还吃了一个,挺甜的。”   韩方驰午休时听见隔壁两个护士聊天,已经聊了半天了。   “你对象咋那么有意思,还给你买这些小东西。”   “嗐,他总买这些没用的,但是谈恋爱嘛,他给我买这些小东西虽然没啥用,但我一收到就知道他平时也想着我了,还挺开心的。”   “就是啊,上周还给你送花呢,我能找个这样的我美死了。”   “那我对他也好啊!我给他买护手霜、买面霜,让他当精致男孩儿,我还给他买香水,有一点点皂香,接近体香,就那种很干净的衣服味儿,可稀罕坏我了。”   “你俩在一起多久啦?”   “马上六年了,哈哈哈。”   “——不好意思,打扰。”   韩方驰在开着的门上意思意思敲两下,站门口问:“什么香水?”   两个护士先是愣了下,接着笑起来。   “分享一下。”韩方驰笑了下说。   “韩主任你自己用吗?”护士问。   “送人。”韩方驰回答。   “男士香水哦,”护士说,“你要是送女生的话我再给你推荐别的。”   韩方驰跟她俩很熟了,直接说:“送男的。”   “那我发链接给你。”护士拿起手机,发他微信里,指指桌上的水培“蕉绿”,问,“韩主任吃香蕉吗?”   “不了,刷完牙了。”韩方驰收到链接,说了谢谢,又说,“以后送你男朋友的你觉得不错的,方便的话也推给我。”   “没问题!”护士一口答应下来,接着开玩笑问,“韩主任你这样我们要开始猜了。”   “尽管猜。”韩方驰笑着说。   韩主任在单位有点跟他老师一脉相承的气质,比他年轻的大夫都觉得跟他混不熟。而一下了班回家,实际上又幼稚又喜欢被哄,并且好哄,跟在单位完全俩人。   何乐知刚出门两天出个短差回来,周末还想去越野,韩方驰没假,不能跟他一起去,何乐知还在纠结。   “我去吗?”何乐知还没回复。   “去。”韩方驰说。   何乐知躺在韩方驰腿上,手机举高高的,仰脸看着他。   “那天不还说跑量下降了,去玩儿。”韩方驰一只手放他脸上搓下巴玩,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来回要两天半,周五就得走了,周日下午才回来。”何乐知说。   “嗯。”韩方驰说,“我去高铁站接你。”   “可我不太想自己出去。”何乐知看着他说。   本来就要经常出差,还因为出去玩而把韩方驰自己留在家就不太舍得,想要等到韩方驰有假的时候和他一起去。   而韩方驰从小性格就非常独立,他完全能够接受也愿意恋人留出自己的时间。但是每当何乐知说出这样的话,他心里都非常舒适。   “去吧。”韩方驰说,“注意安全。”   “那我回复了?”何乐知问。   “嗯。”韩方驰低头看他,用拇指摸他眼睫毛。   韩方驰根本用不着对方牺牲时间陪他,只需要一句话就被哄得服服帖帖,只要何乐知表达出了这种“不舍得”,他的情绪就已经拉满了。还主动给人收拾外出的东西,有时间还亲自接送。   中秋节是个周二,第二天还要上班,何其家有点远,下班再去折腾了点。本来说让何其去找朋友过,他俩找个地方看看月亮算了,但何其还是来了他俩这边。   何其带着昨天自己烤的月饼来的,回了一天油,正好能吃了。   每年中秋节韩方驰都会回他爸妈家吃个饭,今年就先不回了。   他们从那次他回家之后再没有过联系,韩方驰估计他爸妈也没想看见他。   韩方驰下班回来,一开门,房间里全是炖菜的香味儿。   何乐知还没到家,何其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回来了方驰?”   韩方驰答应了声,打招呼叫“阿姨”。何其身上系着围裙,头发随意地绑着。   “换衣服去吧,然后过来。”何其说。   “哎。”韩方驰应道。   韩方驰换完衣服过去,问:“我能做点什么?”   何其把旁边一个碗递给他,里面放着块刚才盛出来晾好的小骨头,说:“我今天炖的牛尾可老香老香了,让你先尝一块儿。你洗手了吗?”   “我洗了。”韩方驰笑着说。   他端着碗,用手拿着骨头啃,点头说:“香,给我吃饿了。”   “饿了?我做的月饼你先吃一块儿?”何其问。   “我别了,我等乐知回来一起吃吧。”韩方驰笑笑。   何乐知推门进来,弯腰先往这边看看,开着烟机怕他俩听不见,喊着问:“方驰你吃什么呢?”   韩方驰回答:“牛尾,阿姨先给我一块尝尝。”   “那以前都是我尝的。”何乐知换鞋进来,和他说,“你知不知道出锅前尝的这一口才是最好吃的。”   他从小何其就总让他尝,尝尝熟没熟,尝尝咸淡,这一口尝的在心理上要比吃饭时吃的香多了。   “谁先回来算谁的。”何其说。   何乐知撇撇嘴,去洗手了。   晚饭吃到一半,韩方驰的手机响了几声,知墨和知遥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发过来的。   知墨:哥你今天不回来?   知遥:韩方驰你不回来啦?   知遥:你庞姐让我问的。   韩方驰分别回复,说加班,今天不回了。   知墨回了个“好的”小猫表情包。   知遥:知道了!   韩知遥紧接着发了个红包过来,韩方驰收了,是个8.88。   知遥:买块月饼吃吧!   韩方驰笑了声,问她:这能够?   知遥:买块老五仁吃,够了!   韩方驰笑着回复:谢谢了,真慷慨。   “笑什么?”何乐知问。   韩方驰把手机给他,让他看。   何乐知看完也笑了声说:“看遥遥多好玩儿。”   何其晚上不回去了,他们仨开车出去,找了个公园看月亮,看完月亮又回家找个电影一起看。   何乐知坐她旁边说:“你就不能长期住在这儿吗?”   “那你们咋不长期回家住呢?”何其说。   何乐知说:“那不是上班远吗?”   何其问:“住你这儿我上班不远啊?”   何乐知在那儿天马行空地说:“要不把你们学校挪个地址呢?正好我们空个房子,你来住,离我们又近,咱们又各自有空间,你要不想见我们的话也可以不见。”   韩方驰在另一边点头。   “谁不想见你们了,”何其盘腿放松地歪在那儿,笑着说,“明年我考虑考虑吧。”   现在何乐知一两周才能回家一次,他们一南一北实在太远了。一出差或者周末有事回不去的话,要好长时间见不着何其。   何乐知尽管已经这么大了,也还是经常想何其,有时候觉得她自己住那么远会孤单,虽然何其不见得真会。   “你住过来的话我俩能给你做饭,不用你照顾我们,你不愿意有氧方驰还能带你去做力量,放假了咱们一起出去玩。”何乐知撞撞她胳膊,商量道,“请好好考虑一下。”   何其说:“知道了,会考虑的。”   晚上睡前,韩方驰的手机又响了。   他俩灯都关了,韩方驰从床头拿起手机看了眼,又是韩知遥。   她发了条语音消息过来,韩方驰点开。   “韩方驰……你是不是在家闯祸了啊?我怎么感觉气氛怪怪的呢?”   她声音压低了,一看就是在自己房间。韩方驰还没回,她又发了一条过来。   “你跟乐知哥的事儿被发现了?”   韩方驰回她:都几点了你不睡觉。   韩知遥:“我问你呢!感觉他俩奇奇怪怪的,我和我姐都不知道咋回事儿,最近我也没惹她啊……我感觉好像是因为你。”   韩知遥:“我能帮上你吗韩方驰?我可以助力你一下。”   韩方驰:不需要,睡觉吧。   韩知遥:“不要报酬!免费的!”   何乐知在旁边“扑哧”笑出了声,说:“赶紧给遥遥转个红包,我要有这样的妹妹我天天给她转钱。”   “去开家长会挨批半小时那天也转吗?”韩方驰说。   何乐知笑着说:“那天可以不转。”   韩方驰给她发了个200的红包,说:睡觉吧,不用你。   韩知遥的语气一看就是快抓狂了:“睡觉睡觉你就知道睡觉!我跟你还有啥说的!”   同时接了红包,说:“真无语!乐知哥相中你啥了啊!”   何乐知在这边已经笑得不行了。   “你相中我啥了?”韩方驰给了钱还挨了顿喷,锁屏放下手机。   “相中你好玩儿,”何乐知翻身趴起来,在韩方驰嘴上亲亲,笑着说,“相中你一身直男气。” 第62章   韩方驰从小到大还没有跟家里闹过什么矛盾,不像韩知遥动不动跟家里冷战,在家里一句话不说,动辄个把月都小意思。   这是韩方驰第一次惹家里生气,而且直接就来个狠的。以前聚会时家里人说周沐尧的那些话,以及对曲姨的那些安慰,以后也都将落在他们家、落在庞女士身上。一个循规蹈矩的孩子突然做出这样的事,说的程度只会更深。   可在这件事上韩方驰不能做出任何妥协,因此他和父母之间的矛盾似乎不可调和。老韩当时说的话等于把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现实狼狈且难堪,把多年来的和谐撕得粉碎。   韩方驰不像韩知遥,再怎么闹最终都会被原谅,他没有条件任性。   但他也不可能跟家里断了关系,只是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只能先放一放。   而韩知遥之所以敏感地感到家里气氛有问题,是因为她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很少提起他。提起来了语气也不怎么对劲,或是没人接话。   这种感觉她可太熟悉了,就像每次她跟家里大战后的战后状态一样。这发生在她自己身上正常,发生在她那优秀的哥哥姐姐身上就极不正常。   具体怎么回事还有待观察,但肯定不太妙。   这是何乐知完全帮不上忙的部分,他能做的就是像高中时那样,在韩方驰身边陪着他,把自己有的尽可能分给他。   就像他自己没有父亲,何其用更多的爱把缺口填满。何乐知也愿意用更多的爱去填韩方驰的缺口,虽然早已经过了会因为家庭情感而感到失落的年纪了,但何乐知愿意永远把韩方驰当成一个小孩儿。   他们最初认识的年纪,以现在的视角看本来就是小孩儿。   宁肯出了趟国,挺长时间没回来,他们也有段时间没一起打球了。   这次回来一见面就怪声怪调地跟他俩打招呼。   “好久不见,宁哥。”何乐知笑着说。   “是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宁肯说。   他拿球筒撞撞韩方驰胳膊,不怀好意地问他:“介绍对象给你啊?”   韩方驰说:“留着给别人介绍吧,我有。”   “哟,谁啊?”宁肯故意说,“没听说啊!”   何乐知坐旁边椅子上喝水,韩方驰坐过来,下巴朝何乐知这边侧侧,跟宁肯说:“这儿。”   宁肯大笑起来,说:“还带这么整的,上回小尚跟我说把我吓一跳,我说你俩逗他的,他说真的,骗我不是人。”   上次打球宁肯没来,韩方驰都已经说过一遍了。尚大夫平时看着挺不爱说话的人,没想到这么八卦,回去特意给宁肯打个电话分享的。   “我说你俩怎么黏黏糊糊的,整半天是这么回事儿。”宁肯坐在韩方驰边上,说,“那你俩之前瞒什么瞒?”   “之前不是。”韩方驰说,“没瞒。”   “之前真没有。”何乐知也说。   “最近才改变关系?”宁肯八卦地问。   韩方驰“嗯”了声。   “那得请我们吃顿饭吧?”宁肯说,“是不得庆祝一下。”   “吃呗。”韩方驰不在意地说。   何乐知刚认识宁肯他们的时候,还是他把自己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的时候。韩方驰什么都清楚,但从不戳破他,只是带着他去认识新的人,去进那些他能玩到一起的社交圈,把他空闲时间占满。   现在再回头去想,那些沉默的陪伴实在珍贵。在很多何乐知垂着视线发呆的时候,他都在韩方驰的视线里。   韩方驰去年花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把何乐知从那样的状态里拉上来,不仅把他拉回失恋之前,甚至把他身上近几年那层疏离的壳敲碎了,回到更早的时候。   现在的何乐知跟之前很不一样,既不怕社交,也不怕麻烦了,有种能量被充满了的感觉。不管什么时候见他,都让人觉得他心情不错,是一个很有活力并且很健康的人。   就像高中时大家都上学上得暗无天日乌云罩顶,他还能每天晚上去外面五千米一万米地训练,也不见他累。   用肖遥的话说就是,乐知好像有一身牛劲使不完。   国庆节韩方驰难得有三天连休的假,何乐知先是跟他一起去了趟西北,他们连看了两晚星星。这次他们搭了帐篷,带了羽绒被,困了就直接睡在那里。   帐篷和羽绒被都是何乐知之前就买了寄过来的,平时就放在项目部,因为未来他们可能会来很多次。韩方驰太爱他的星空了。   假期第三天半夜他俩回来的,第四天韩方驰去上班,何乐知一早又陪何其再次出了门。假期的倒数第二天,何乐知还去邻省跑了个马拉松。   出门前把运动装、遮阳帽、护目镜、止汗带、护膝、手环这些都找出来放床上,等着装包里。   何乐知每次这些运动装备一上身都很帅,韩方驰倚着旁边的墙,说:“在外面禁止加微信。”   “好的好的。”何乐知非常听话地说。   他之前全马跑进过三小时内,跟一些跑步爱好者加了微信,其中有一个跟他同城的,之后还联系过几次,后来才知道是个gay,想撩骚,何乐知赶紧删了。   这还是何乐知之前闲聊自己说的,现在韩方驰看着这一床东西,又把这事想了起来。   何乐知问:“要是四五十岁大哥想加我呢?”   “可以。”韩方驰倚在那儿说。   “好的,我来把握。”何乐知点点头说。   韩方驰在这儿说幼稚的话,何乐知不但不笑,还非常配合,这让韩方驰又想掐他下巴。   现在这关系还不是想掐就掐,何乐知弯着腰在那儿收拾,被兜着下巴掐住了脸。   “嗯?”何乐知转过来看他。   韩方驰在他脸上轻咬一口。   最后全马跑下来三个半小时都没够用,又多花了十多分钟。本来也没追求速度,打算稳着心率跑完,但是到了最后十公里还是有点扛不住,配速降下去了。   结束之后给韩方驰发消息,韩方驰问他怎么样。   何乐知一边吃饼一边回复:后面跑崩了……   方驰:为什么?平时跑量不够?   乐知:一言难尽……   方驰:怎么了?   乐知:等你来了说吧……   韩方驰开车过来的,他过来时何乐知正穿着睡觉才穿的大短裤待在酒店房间。   “睡着了?”韩方驰问。   “没。”何乐知开完门又回去平躺着,四肢摊开,仰着看天花板。   他一副摆烂的样儿,韩方驰笑了下,问他:“累了?”   “还行。”何乐知躺在那儿说。   韩方驰洗了手过来,弯腰问他:“怎么跑崩了?”   何乐知看着他,说:“疼。”   “哪儿疼?”韩方驰扫了眼他全身,语气严肃起来,“受伤了?”   “倒也不算……”何乐知往下指指,无力地说。   平时跑步出汗量不大,穿什么都随便。   跑全马和长公里越野他得穿几款专门的运动内裤,有必要的话还得涂凡士林,不然几万次摩擦下来,腿根能磨出血。   常穿的几款都是他这几年里试出来的,之前越野100都没问题。这次带的他没注意,不知道是换了材质还是尺码不对,跑到二十八公里开始磨,配速不得不降下来,到了最后两公里基本是走过去的。   腿根儿红了,另有部位甚至破皮了,肿起来一小层,看着就疼。   韩方驰看完皱着眉问:“没涂凡士林?不是带了吗?”   “早上觉得没什么问题,我就懒了没涂,之前没涂也没事儿。”何乐知说。   “药涂的什么?”韩方驰又问。   “红霉素软膏。”何乐知躺那儿说。   韩方驰有点生气想说他,带了凡士林不涂,常年跑步能在这事上出岔头,又有点不舍得说。   最后说他:“那你还穿什么穿,空着吧。”   何乐知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我还想跟你出去吃饭呢,我昨天就看好了一家餐厅,想跟你一起去。”   “你快歇会儿吧。”韩方驰拉着脸说,“哪家?我去买过来。”   “有外卖。”何乐知说,“可我想跟你一起去吃,不想在这儿吃。”   韩方驰想让他躺着吧,看他那眼神又放不下,还是让他起来了,晚上回来又重新涂的药。   何乐知这一点算不上伤的伤,让他接下来一周都跑不成了,每天穿着宽松的裤子上班,虽然其实只疼了两三天。   因为这事跑崩了还是不太甘心,又分别报了月底和下月初的两场。这两次他走前韩方驰反复强调,运动装和内裤都别带新的,跑前涂凡士林。   何乐知一声不敢吭,只能点头说“好的,好的”。   最终一次三小时零八,一次三小时十五,这才算满意了。   天凉了他户外运动量就该减少了,空闲时间开始更多地“回归”他的小家。   韩方驰开玩笑说他顾家的程度按季节划分,冬春季节是好男友,夏秋当渣男。   何乐知洗完澡笑着往他身上一压,说:“现在开始要当好男友了。”   “嗯,能当四五个月。”韩方驰说。   他俩其实在运动上不太能玩到一起去,韩方驰职业原因,每天低头时间长,所以以前都是力量训练多,为了矫正骨骼和肌肉走向。   去年为了陪何乐知,韩方驰更多地跟他一起户外。现在俩人关系融洽稳定,何乐知也不用他陪,他俩偶尔一起跑步或者出去徒步,其他时间何乐知都是自己玩。   何乐知趴了会儿,突然抬起头问:“方驰,你会不会觉得我出门太多了?”   “不会。”韩方驰直接说。   “我这段时间经常出门,”何乐知说,“我以前从来没这样过,我感觉都跑野了。”   “野没野不知道,”韩方驰看他一眼,笑着说,“肌肉肯定是硬了一些。”   跑多了连臀腿,这是韩方驰能直观感受到的。   何乐知笑笑,又说:“你要是希望我少出门的话要告诉我。”   韩方驰“嗯”了声。   他俩都很喜欢晚上睡前这一会儿时间,经常谁也不看书不看手机,就一起躺会儿,随便聊聊。   何乐知压着韩方驰趴着,昏昏欲睡。   韩方驰摸着他后背,过会儿说:“你不觉得跟我在一起无聊就行。”   何乐知支起头,“嗯?”   韩方驰的客观情况就是时间少,也不能说走就走,他请假得提前协调,门诊排出班来再调也比较麻烦,约了的手术更是不好调时间。   这就决定他在多数时间里是个稳定的、居家的男友,并且未来也基本一直会这样。何乐知想去哪儿,大部分都得他自己去,没有恋人陪伴。   一定程度上讲,是无趣的、一眼看到头的生活。   何乐知看着他的眼睛,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不会觉得无聊。”何乐知说,“觉得很踏实。”   “那就行。”韩方驰笑了下说。   “会让我觉得……”何乐知认真地想了想,说,“觉得不管我加班多晚、出差多久,或者跑多远去玩,心里都有底,不用惦记任何事。”   说完又补了一句:“让我觉得自己很安全,不知道为什么。” 第63章 完结章   韩方驰是一个能给人托底的人,他永远稳稳当当地在那儿,情绪稳定,理性成熟,可以信任,可以依赖他任何事。   何乐知在恋爱上会倾注给对方的绝对信任,韩方驰能够接住,并且收得很好。何乐知并没有因为一次伤筋动骨的失败的恋爱经历,而对下一次感情有所防备或保留。他依然倾注他的全部,投入他和韩方驰的感情。   这是何乐知少有的不像何其的部分。何其一次吃亏后再没相信过任何男人,随时准备在恋爱关系里抽身,而何乐知依然纯粹地相信爱。   其实他跟何其也曾经聊过这事,在他跟韩方驰在一起不久之后。   何其问他:“会觉得比跟小黑在一起的时候,投入感降低了吗?”   何乐知摇头,说:“完全不会。”   他不客气地笑话自己,说:“甚至非常上头,我们恋爱脑是这样的。”   从他那场大费周章的表白就看得出来,何乐知的投入半点不打折扣,甚至比从前更多。毕竟年龄不同,正处的人生阶段不同,对待很多事情看法也不同,他给韩方驰的在任何方面都是毫不克制的。   何乐知又笑笑说:“如果连方驰都不能相信,那就真没人能信了。”   何其看得出来他很幸福,这样她也觉得幸福。   但是一向细致温柔的何其妈妈,却也在小情侣中间闯了次祸。   何乐知在事发的瞬间看向她,母子一对视,何乐知做了个“完蛋了”的表情,何其当时心里也飘着弹幕:完了完了完了。   那是圣诞节和元旦中间那个周末,何乐知跟韩方驰回了何其家,晚上住在那儿。   现在韩方驰留宿在这儿再不用单独收拾房间了,何其给他准备的睡衣都直接放在了何乐知房间衣柜里。   晚上睡前,何其说他们房间被有点薄,让他俩拿一条厚的换上。   何乐知在刷牙,韩方驰去拿。   最厚的被压在柜子最底层,韩方驰得从最底下把它抽出来,还得不让上面的跟着翻倒。   何乐知漱完口过来,说:“我来帮你。”   韩方驰这时已经拿完了,把被子抱出来的同时,有东西被带到地上,是一个首饰盒。   “妈这什么啊?”何乐知没心没肺地过去捡。   何其走进来,“什么?”   何其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何乐知打开的一瞬间,看见里面两个男士戒指,又“喀”的一声扣上了。   显然他扣得也来不及了,韩方驰视线从他的手上移到了脸上。   何乐知蹲在那儿看何其,一口气抽上去没吐出来。   何其也差不多。   当初在何乐知失恋后姗姗来迟的戒指,被何乐知直接寄到了何其这里,想着挺贵的让她熔了做个戒指耳饰什么的,他连包装都没见过。   何其最开始怕他万一还想和好的话以后管她要,随手塞到何乐知房间柜子一角,后来完全忘了。   这会儿母子俩的想法完全一致——早知道直接扔了得了。   “我的……”何其看看他俩,“……吧?”   何乐知往她手里一塞,说:“那你快拿走。”   何其接过来揣睡衣兜里,故作自然地说:“晚安儿子们。”   何乐知空洞地点点头,一看就是脑子在极速运转。   “晚安,姨。”韩方驰笑笑说。   何其出去了,韩方驰在那儿换被罩,何乐知蹲半天了,还没起来。   “想没想好怎么说呢?”韩方驰垂眼扫他。   “还没有。”何乐知站了起来,往床上一躺,把被罩压住了。   “起来。”韩方驰碰碰他膝盖。   “起不来了。”何乐知赖着不起,看着韩方驰,“我失落。”   韩方驰失笑,“你整对儿戒指藏衣柜里,一脸心虚。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先失落上了?”   何乐知说:“你不懂。”   “我是没懂。”韩方驰朝他伸手,何乐知握上了,韩方驰把他拉起来,说,“一边站着去。”   何乐知说失落并不是假话,他失落的点别人不能明白。   买过戒指的事何乐知记得,他既然要给韩方驰最好的,他必然不会让韩方驰没有。   他曾经在韩方驰睡着之后,蹲在床边拿一根线去圈他的手指,为了要精准数据。没再找之前那家店,数据报给了他做首饰的大学同学了,走后门让人给他插队给他做一对。   同学问什么时候要,何乐知刚开始给的时间是韩方驰生日之前,同学说那肯定来不及了,何乐知于是说明年七夕前。   现在有了这一出,他再送出去的就成了被人知道后的补偿,全变味儿了。   何乐知靠墙往那儿一倚,低着头,一脸郁闷。   韩方驰套完被罩去洗漱了,回来何乐知还在那儿罚站呢。   韩方驰关上门,过去抱着他,把他往床上一扔。何乐知自己挪到正确位置,摆烂地侧躺着。   “你是不跟我演呢?”韩方驰关了灯,问他。   何乐知没说话,韩方驰笑了,说他:“不跟你计较,别失落了。”   “没演。”何乐知说。   “我呢?我得处几年能得到一个戒指?”韩方驰逗他,“两年能吗?”   “啊!”何乐知崩溃地翻身平躺,更不想说话了。   韩方驰不知道他怎么回事,笑着说他:“你行了,过来睡觉。”   何乐知翻过来,把脸往韩方驰肩膀一挨,不吭声。   韩方驰说:“没事儿,睡吧。”   一月下旬,韩知遥给韩方驰打来电话,韩方驰在洗澡,何乐知接的。   “哈喽遥遥。”何乐知说。   “乐知哥!”韩知遥听起来刚放学,还在走路。   “哎,快放假了吧?”何乐知问她。   “马上了,需要我哥的帮助!”韩知遥说。   何乐知猜测:“家长会?”   “是的!”韩知遥喊道,“为了让咱们都能过个好年,请他帮我一把!”   韩方驰出来时何乐知还跟韩知遥聊着,韩方驰问:“什么事?”   何乐知说:“家长会。”   韩方驰:“不去。”   韩知遥在电话那头说:“你不去谁去!妈让你去的!”   怕他不相信,韩知遥又说:“真的!”   韩方驰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回家,发过两条消息,庞女士没回他。据韩知遥说,一提起他气氛还是怪怪的。   这次韩知遥回家说要开家长会了,庞女士先是说“知道了”,过会儿不知道为什么,说:“我不去。”   韩知遥说:“那我找韩方驰。”   庞女士没说话,韩知遥追着问:“那我让我哥去了!”   仍是没听见回应,韩知遥说:“我就说你让的。”   庞女士看她一眼,淡淡地说:“看他去不去吧。”   关系已经冷下来快半年了,韩方驰原本打算过年再回去,但每次给韩知遥开完家长会,他得把情况汇报一下。   这半年韩知遥明显表现还过得去,家长会不但没挨骂,结束之后班主任还特意把韩方驰叫住了,夸了韩知遥几句。   韩方驰上车以后,给庞女士打了个电话。   庞女士的声音冷淡地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喂?”   韩方驰叫她:“庞姐。”   庞女士没回应,韩方驰说:“知遥没惹什么事,成绩也挺好的,挨夸了。”   韩知遥在家不是这么说的,说“挨骂的事儿找韩方驰没错了”。   “知道了。”庞女士说。   电话两头再没人说话,沉默了几秒,韩方驰问:“庞姐,过年还让我回家不?”   “我不让你回家了?”庞女士声音还是冷,语调却扬起来,似乎脾气也上来了,“你是回家了谁撵你了吗?”   韩方驰一听赶紧说:“别生气。”   “是我不让你回家还是你不想回家?”庞女士问他,“你是彻底打算跟这个家断了?”   韩方驰说:“我没有,我想等你消气再回,怕你不想看见我。”   “我想不想看见不也得看见再说吗?”庞女士冷冰冰地最后说了一句。   在韩方驰的印象里,庞女士是个性格很淡但是脾气很犟的人,她通常不会有强烈的情绪表达,不会跟老韩激烈地吵架,但是她生起气来也不容易消气。她定好的事很难改变,也不太听劝,因此她和小魔王之间才会每次一产生矛盾就不容易好,因为两头都不好哄。   像这种程度的台阶,韩方驰从来没从她嘴里听过。   韩方驰在年前回去了一趟,当天老韩没在家,家里只有庞女士和放寒假的韩知遥。   韩知遥本来要帮韩方驰溜溜缝,结果庞女士把韩方驰叫到一边去了。韩知遥撇撇嘴,回了自己房间。   等她再从房间出来,看见他俩已经聊完了,韩方驰说还有事儿,不留下吃饭了。而庞女士眼睛鼻子都红,看着好像刚哭过。   韩知遥震惊地看着她,以为庞女士是因为儿子搞了同性恋,家里血脉要断了才这么悲伤。   “除夕回不回来啊!”韩知遥问在换鞋的韩方驰。   “回。”韩方驰说。   “知道了!”韩知遥说。   “你让你儿子气哭了啊?”韩知遥愣愣地问。   庞女士说“没有”。   “不至于吧?乐知哥可好了,他们除了不能生孩子也没啥了吧!”韩知遥又说,“如果韩方驰找个女生结婚,他们不打算生孩子,这你们能接受吧?”   “你知道什么。”庞女士说。   “格局打开啊,他过得好不就得了嘛。”韩知遥安慰道,“除了生不了孩子以外不都是过日子吗?你们实在想要孙子不然让他领养一个,毕竟是家里唯一的男宝。”   “上一边去,小姑娘家家的张嘴闭嘴‘生孩子’。”庞女士背过身去,不跟她说。   韩知遥无语地说:“我不是怕你想不开吗!万一再跟你儿子留下隔阂,那不是你最骄傲的儿子吗!”   韩知遥不知道这句话又怎么戳着人家泪点了,庞女士眼泪又突然落了下来。   “哎我天,这又咋了!”韩知遥吓了一跳,赶紧抽张纸递过去。   韩方驰除夕夜那天跟每年一样,回了他爸妈家,准备了四个红包,换回来两个。   “谢谢爸妈。”韩方驰接过来说。   老韩跟往常一样,跟他说“新年快乐”,只有庞女士看着还生气,没理他。   韩方驰蹲她旁边,往她衣服兜里揣了个小盒。   “新年快乐庞姐。”韩方驰笑了下,“别生我气了。”   庞女士掏出来看了眼,是条项链。项链是何乐知给的,他之前给何其买的,给韩方驰也准备了一条。   “哎呀别装了。”韩知遥在旁边说,“和好吧你们。”   韩只墨笑着点头,跟着说:“别生他气了,我哥知道错了。”   韩知遥又说:“韩方驰快再道歉,你庞姐还缺台阶。”   韩知墨说:“我哥没怎么犯过错,道歉不太专业,要不这次就算了吧妈?”   韩知遥:“没想到有一天我在家也能当上和事佬啊!韩方驰你功德无量!”   “你给我闭嘴吧。”庞女士皱着眉说她。   韩知墨低头笑着,朝韩方驰使眼色。   “庞姐,”韩方驰蹲在她旁边,“原谅我吧。”   “原不原谅的,你还能改吗?”庞女士垂眼看他。   韩方驰不吭声,只抱歉地看着她。   老韩早就起身离开了,没在现场。   庞女士被他们仨围着,一人一句地说,最后烦躁地拎着韩方驰胳膊把他拎到旁边沙发坐着,不耐烦地说:“你们仨少在这儿抱团。”   “谁让你能生了,生这么多。”韩知遥说。   “我就是闲的。”庞女士说。   韩方驰晚上还是没留下住,而是在半夜开车去了何其家。   何其跟何乐知扑克都找出来了,等他一起守岁。   跟去年一样,何其和韩方驰都赢,就何乐知自己输。韩方驰仍然把他的两个红包揣何乐知兜里,说:“别输哭了。”   何乐知笑笑地揣好。   何其从后面往韩方驰兜里也塞了一个,说:“压岁钱别落下你,小孩儿都得有。”   这不是何其第一次给他红包了,以前韩方驰来过年也能收到小红包。韩方驰笑着回头道谢。   “不客气,欢迎你加入咱们家。”何其哈哈笑着说。   零点早已经过了,现在是新年第一天。   去年的这个时候何乐知还在跟韩方驰说谢谢,要谢的关于很多,却都说不出来。   今年他们俩已经是不用再道谢的关系了,他们无限亲密。   何其困了先去睡了,只剩他们俩还坐在楼下的沙发上。   何乐知裹着毯子,坐在那儿没动。   “睡觉去?”韩方驰问。   “稍等。”何乐知手背到身后,神神秘秘地摸来摸去。   韩方驰看着他从抱枕后面摸出个小盒。   “我本来想在你生日时候给你的,没来得及。”   在暖身的灯光下,何乐知一如既往地令人感到温柔。他穿着薄睡衣,把自己裹在绒绒的毯子里,露出来的脸上眉眼平和温顺。   “后来想七夕再给你。我又有点着急,因为你问我得几年能得到一个戒指,你这么说我就想马上给你。”   何乐知有点郁闷地抿了抿嘴唇,说:“这不是补偿,我早就准备了,我有人证,物证也有,你想看我一会儿能证明。”   韩方驰先没说话,只带着笑意看他。   何乐知把小盒放自己手里,两只手拿着,手指在上面搓来搓去。   “很遗憾我们结不了婚,咱俩也都不是那种会喜欢一场婚礼的人。”何乐知认真地看着韩方驰,对他说,“戒指上刻了去年七夕的时间,还有名字,你想收下吗?”   韩方驰朝他伸手,何乐知先没给他,而是提醒道:“收了我的戒指,可就算结婚了哦?”   “所以你跟我求婚呢?”韩方驰问。   何乐知笑着点头:“不反对你这么理解。”   韩方驰听他这么说就把手收了回来,何乐知意外地眨了眨眼。   “那你先等等吧。”韩方驰说。   他站起来,去把自己外套拎了过来,站在何乐知身前,用眼神示意他摸兜。   他眼睛里是不变的笑意,带着他惯常的神色,同时很温柔。   何乐知伸手去摸,摸出来颗小石头,是何乐知站在星星中间给他的那一颗。   “另一边。”韩方驰说。   何乐知把小石头放回去,又去摸另一侧。   当他摸到个方形的盒子,不等拿出来先笑了。   “来个抢活儿的?”何乐知笑着说。   他拿了出来,韩方驰把衣服随手搭旁边沙发上,说:“要是送戒指算求婚的话,那我是得抢,不好意思了。”   何乐知把自己的揣了起来,打开了韩方驰的小盒。   “这么巧,我的也都刻了,好歹没输你。”韩方驰俯身,胳膊拄着腿,跟何乐知平视着,笑着说,“我怕真两年等不着个戒指,我还是自己准备吧,着急,理解一下。”   何乐知看着他笑,眼睛里映着灯,还有他。   “所以愿意收下吗?”韩方驰问。   何乐知不等他问完,已经拿一个自己戴上了。   韩方驰还是笑,“那好像是我的。”   何乐知一边“哦哦”一边点头,摘下来换了另一个戴上。   “恭喜。”韩方驰说。   这一年春节的凌晨,何乐知难得地发了条朋友圈,已经有几年没发过了。   配图是两只握在一起戒指的手,背景里能看到糖纸、扑克、毯子,能感到年夜里细碎的温馨。   ——谢谢十五岁,谢谢三十一岁。   在朋友圈各种年夜饭图片和各种版式的新年祝福之间,夹着这么一条,算是有点显眼。   而会有少数人能同时看到接连的两条。   韩方驰发的这条没有屏蔽任何人。   一张照片是何乐知刚才没送出去的那两只戒指,静静地反出两个光点;还有一张是上次拍的属于他自己的星空和银河。   ——谢谢乐知。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到这儿啦朋友们,我总是喜欢完结在过年的时候,觉得温情又充满希望。后面把还要写的一点东西放番外里,番外应该还有几章(可能)。   这几年生活和工作上我都持续在一个高压状态下,时间塞得满满的,状态也确实很不怎么样,表达欲在下降。所以这本从最初我就想写一篇慢悠悠的日常文,让他们过上稳稳当当的日子,我的情绪也不足以支撑我我输出像以前那种有更强烈的情感冲突的文,所以这篇可能比以往都平淡。   我知道有些朋友对它和我都比较失望,虽然说了不止一次不背负任何期待,但还是对这些失望说声抱歉,对不起啦朋友。可就我个人来说,它已经把所有我想写的都写到了,乐知就像一个小太阳男孩儿长大了,方驰是长大了的好学生小古板,我非常爱他们。这就是我当下想写的东西,在写它的过程里我确实得到了治愈,以及久违的表达欲,对我来说足够啦。谢谢乐知和方驰,也谢谢一起阅读的大家,追连载辛苦了。   希望你们能看到很多很多喜欢的文,希望你们生活顺利、常常开心,希望咱们都能平和、温柔地生活。 第64章 番外1   庞家有四个孩子, 庞清本来是二女儿,上面还有个哥,下面一个弟一个妹, 后来哥哥脑炎没救回来,庞清成老大了。   在家里这三个孩子中, 她是最“特性”的一个。   从小不会像别的小孩儿那样跟父母黏来黏去,也没有别的小女孩儿那种活泼劲儿, 不爱出去玩,宁愿在家什么都不干地待着。小时候父母更喜欢她哥, 后来更喜欢弟弟妹妹, 她这性格实在是不亲人。   可能天生就是对情感需求低的人,不需要父母过多的关注, 也不需要特别亲密的朋友,上学时也不像别的女生那样有无话不谈的同伴。   随着年龄的增长, 性格渐渐成熟,这种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奇怪的“独”,程度减轻了些。开始有了些不远不近的朋友,亲戚们互相走动来往时偶尔也能跟着串串门, 只是比起同龄人来看性格还是冷,表情和语气总是淡淡的。   上大学以后多数时间依然是一个人,不经常跟室友同行, 更喜欢独来独往,不会因为没有过于亲密的关系而觉得孤独,反而会因为独处感到轻松。   可就是这么一个性格“独”、脾气冷的人, 竟然捡回来一个孩子。   大三那年的寒假, 大多数学生都回家了, 只剩个别几个没买到火车票或是趁着假期打工的学生。庞清每年都多在学校待一段时间, 因为嫌家里人多太吵。   在她回家的前一天,白天去新华书店看了一天书,晚上才回学校。学校放假了不开后门,只在正门留了人看门,庞清因为宿舍离后门更近,这几天都是从一处能钻的破网那里进出。平时人来人往的后门小道,现在没有一个人,冷冷清清。   冬季天黑得早,六点多天就黑透了。长长的一条砖道,每走一步都会伴随着踩雪的“咯吱”声。而随着离学校后门越来越近,在“咯吱”声中间,开始能听到嘶哑的哭声。   庞清最初没听清,以为是野猫的叫声,后来哭声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装在纸箱里的婴儿。身上包着厚厚的被,用红绳捆起来,甚至连脸都没露出来,包被的一角挡着他的脸。   庞清天生胆大,一点没觉得害怕,伸手直接掀开挡着脸的那一角,看到一张哭到发紫的小脸。眼睛紧闭着,嘴唇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哭的,一直在打颤,嘴里还一颗牙都没长。   庞清前前后后地来回看看,小道上空无一人。婴儿在她脚边持续地哭,哭得人心烦。而或许是女性善良的天性又让这心烦里还夹着揪心和无措,无论如何不会扭头直接走了。   伴着哭声在原地站了两三分钟,最终弯腰把那个跟小猫一样重的一团小孩儿抱了起来。   90年代初期,虽已比再往前的年代好了很多,然而弃婴依然不是一个多么罕见的事。不知道是学校里的学生偷着生下来的,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使得一个孩子被丢弃,总之这是一个被放弃了婴儿。   庞清抱着那个一直哭的小孩儿送去了学校附近的派出所,派出所当时只有一个男警察在,别人要么出警要么巡逻去了,几起抢劫案和聚众斗殴案下来,最近治安严管。警察似乎对送小孩儿来已经见怪不怪,登记了她的个人信息,做了笔录,让她先把孩子放一边桌子上。   桌上烟灰缸好几个,烟灰浮了一层,乱七八糟的稿纸和档案袋杂乱地放着。   不好随意动这里的东西,庞清只挪走了两个烟灰缸,把这一团包着的小孩儿放在了桌上。被她抱了这半天,哭累了睡着了,放在桌上也不见醒。   正常送到派出所就没她什么事了,等着后续去学校调查确认这孩子跟她没关系就行。   庞清走之前回头看看那安安静静的一小团,心想终于送到了,这一路哭得闹心。   “你们会把他怎么办啊?”庞清问。   男警察咬着烟,说:“还能怎么办,明天送孤儿院,找不着家的直接就放那儿了。十个有九个找不着,扔都扔了,上哪儿找去,真找着了送回去保不齐还扔。”   庞清又问:“那今天晚上呢?”   “今晚就在这儿,冲点奶粉喂喂,夏天也是别人捡了送来的,正好奶粉还有。”警察回头看了眼,说,“不会投胎的倒霉孩儿。”   “就喂点奶粉?”庞清看着他,“那不得哭吗?”   “哭不坏。”警察看着也没招儿,无奈地说,“别的我也不会,我还没结婚呢。”   “你要不送医院去吧,在外面冻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要是发烧的话这一宿还不烧傻了啊?”庞清说。   “医院人也不要啊,往哪科送?”警察看着这个比他小几岁的女学生,年龄虽不差几岁,见得却多。   警察又点了颗烟,跟她说:“老妹儿,你信不?人这一辈子都是命。该他活他就死不了,命里该他什么样儿他就什么样儿。他要命里不占傻,也不可能在我这儿待一宿就傻了;要命里带来的傻,这一宿我怎么伺候他,他该傻还是傻。”   庞清没回话,倒是说不上信不信命,她平时从来不想这些没影儿的东西,她只是觉得跟她没关系。她路上捡个孩子送派出所来了,她能做的都做完了。   庞清从派出所走了,走前那小孩儿还安安静静地睡着,没哭一声。   一个小时以后她又回来了,裹着大衣,围着个大围脖,把头和脸都挡严了。带了一卷卫生纸,带了两片用自己秋衣剪的布条,还带了个瓷勺。   不等进去就能听见婴儿的号啕,进去了看之前那男警察正抱着。巡逻的警察已经回来了两个,正围着暖气片烤手。   警察看见她,问:“你咋又来了?”   庞清把那一兜东西往椅子上一扔,站在另一片暖气旁边烘自己一身冷气。   她这人连声音都冷,听着没一点感情,“那他让我捡着了,不也是命吗?”   那晚上庞清在派出所待了一宿。把从前帮着带弟弟妹妹的经验用上了,哭了要么喂,要么换。不哭的时候她就倚着暖气片,抱着睡觉。   三十多年前的背景下,一切放在后来不合规、无法实现的事,在当时都过得去。   一个女大学生捡了个孩子,家里谁劝也不听,说多了就一句“你管不着我”。因为这事家里闹翻天了,大学还没毕业,对象还没成,先带个孩子以后咋办呢。她爸连断绝关系的话都说出来了,庞清费解地看着他,问:“就一个孩子你至于吗?”   要说她那时候有多爱这个孩子、多爱心泛滥,那也真没有。她那时候的想法就是非常简单地觉得,不就一个孩子吗?吃饭多个碗的事,算什么天大的事。   她甚至没有给自己捡了个孩子的概念,也没觉得自己当妈了,就只是“捡了个小孩儿”。   当时正在追求她的男生姓韩,得知这事觉得是天大的笑话,说她要是非留这孩子就算了吧。   “算了就算了。”庞清依然费解地看着他,还是那句,“你至于吗?”   男生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退让,最后的要求是这个孩子他可以出钱养,但是不能落在他们家,得放庞清爸妈家养,当个弟弟,而不是儿子。   那个年代养个孩子花费远没有后来高,中小学义务教育,高中大学凭考,庞清她爸是个干部,她从没觉得养孩子这点花费算是个事。   庞清说:“谁用你出钱了,他吃那几口饭能花几块钱啊。”   男生说:“我总不能婚都没结先有个儿子吧?他是哪来的我都不知道,我一辈子给谁养儿子啊?”   “那你就别结。”庞清说。   后来他们还是结婚了,这个孩子就落在他们户口上,成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庞清跟家里人说,既然都落在我家了,他就是我孩子,谁也别嘴欠。她这脾气也没人敢惹她,不敢当她面说这事,只是亲戚们都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小辈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当初那个包被里其实夹了张纸,上面写了这个孩子的生日。   那张纸被庞清扔了,落户口时把日期定在被她捡到的那天。庞清心想,有必要吗?孩子你都扔了,记你生他那天干吗,算了吧。   从此韩方驰的生日都按庞清把他从纸箱里抱出来那天过。   韩方驰真的像当初庞清以为的那样,不用花费太多心思就长大了。他听话、聪明、懂事,性格不闹人,像个榜样小孩儿。   几年后生下的知墨像是复刻了一个女孩儿版的方驰,两个孩子没让庞清操过什么心,就像当初她说的,当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她该上班上班,该干什么干什么。   在生下韩知遥以前,庞清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韩知遥的出生对庞清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这是一个从幼儿期就难带的小孩儿,能哭能闹,脾气又大,一点不合心意就哭起没完。家里保姆换了一个又一个,没一个能长期坚持的。   她好像给自己生了个冤家,在那几年里每天心情烦躁,没了耐心,甚至变得易怒。   老韩在年轻时事业上精力花得多,能够为家里提供优渥的物质条件,事业和家庭不能兼顾,但只要他在家的时候,他都能尽全力去陪孩子。他爱他的妻子,爱他的女儿,只是不爱儿子。   方驰和知墨在那几年里尽可能地哄妹妹不哭,有时庞清看着他们,会在心里想,幸好还有他们俩,也不算完全失败。   但古灵精怪的小不点儿也有不气人的时候,偶尔不知道冒出一句什么机灵话来,庞清又会觉得,虽然没那两个省心,倒也挺稀罕的。   天生就性格淡漠的人,不会因为结了婚就转性了,也不会因为当了妈妈就情感表达浓烈起来。抱起任何一个孩子亲亲脸颊,说“妈妈好爱你”,这样的事一辈子不会在她身上发生。   庞清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妈,对每个孩子,她在情感上或许都给得不够。她天生性格有缺陷,又冷又犟,这没法改变。   可在她这里,三个孩子从来不是靠是否亲生的划分,也不是靠儿子还是女儿划分。她一直把方驰和知墨化成一拨,知遥自己在一拨。依据是每个孩子给出的作为母亲不同的感受。   作者有话说:   庞姐得写,正常这一部分应该在63章方驰回家的时候插个回忆,怕你们追连载看这些觉得没意思,还是把这一整块都单独放番外了。一章没写完,明天也是庞姐,不感兴趣的话下一章别买哟。 第65章 番外2   韩方驰最小的那段时间庞清因为还在上学, 还是她妈帮她照顾更多,后来他能说清楚需求了就送托儿所了。   实际上,最初那几年她依然没有直观的作为一个“妈妈”的自觉。大部分时间里, 这个小男孩儿就像生活在家里的一个人,并不讨厌他, 也会照顾他,可并没有更深的心灵上的牵绊。   如果说就像在养一只小动物, 也没那么随意。或许更接近于一个侄子的感觉,是一个亲人, 可她并没有因为养了一个小孩儿就自动生长出一根母子间的“脐带”, 产生母亲和儿子之间紧密的羁绊。   后来这根“脐带”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或者有没有长出来, 庞清从来没考虑过。   她就不是一个会主动去琢磨情感关系的人,她天生在这方面少根神经, 感知不到,也懒得想。   方驰和知墨都是听话的乖小孩儿。可小孩儿就该是淘气的,会跟父母撒娇的。特别听话的小孩儿多数都有着敏感的内心,且聪明柔软, 他们知道什么样才是父母希望的,越是这样的孩子,对情感的感应就越敏锐。   庞清能尽到作为一个母亲该尽的义务, 能把她的孩子教育得很好,但她无法提供满溢的情感,也从没跟她的孩子们有过单纯情感上的交流。   知墨还能从她爸爸身上感应到明显的偏爱, 方驰不能。   他从小就隐隐地感到似乎所有人都对他有着额外的关注, 他莫名地背负着更多期待, 亲戚们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总比别人多。他像是总在被评判, 似乎得做得更好。   老韩一直没拿韩方驰当过亲儿子,但生活上也没差过,没在物质上亏过他,只是情感上他始终没真正接纳过。从最初他就是被迫接受的这个儿子,这些年想法都变过。表面过得去,实际心里不亲。   韩方驰高中时听到他们夫妻的对话而从家出去那个夜里,庞清其实脑子也很乱。   老韩说:“就借着这次跟他们都说明白算了,也养这么大了了,都知道了以后他们之间也能注意。”   “注意什么?”庞清烦躁地说,“你把嘴闭上。”   老韩要跟家里三个孩子都说清楚,庞清说:“那你干脆把他撵出去得了。”   “我没那个意思。”   “有区别吗?”庞清皱着眉,“你有完没完了?”   老韩当时说:“家里多个不是亲的孩子,我有的候感觉连咱俩都隔着一层,就像你带了个自己的儿子。”   “那你就当我二婚的。”庞清本来就烦,张嘴就来,“你能过就过,过不了离。”   韩方驰住在何乐知家的那几天,家里也在闹矛盾。   老韩因为庞清这么随意地把离婚给说了出来,觉得不能接受。她当初非要带个捡的儿子,他也接受了,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庞清因为这个儿子轻易说出离婚来。老韩对家庭的爱毫无疑问,庞清这句话这让人觉得她把这个家看得太轻了   当然家里的矛盾永远是老韩妥协,后来老韩承诺了会把嘴闭好。   庞清说:“如果不是你也没这么多事儿了。”   老韩说:“早晚得知道,这事儿哪有能瞒住一辈子的。”   “知墨知遥不能知道。”庞清只说。   “我不都答应了吗?”老韩说,“我不说。”   韩方驰再回家时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常,一如既往地叫着“爸”“妈”,他们也没正式聊过这些。韩方驰依然是个优秀的孩子,只是对自己的要求似乎更严格了,也更加独立。   庞清从来没要求老韩非得把韩方驰当亲儿子,就让他把表面和谐装好。老韩装得也还算可以,如果不是韩方驰突然回家说他是个同性恋,或许老韩真能这么装一辈子。   毕竟同在屋檐下天天见面那些年都过去了,韩方驰从上了大学以后就不常回家,现在隔段时间才能见一次,韩方驰也从不在家住了。   不知道是因为年龄的关系,还是这些年跟韩知遥的针锋相对把她的冷淡打碎了,庞清在近些年觉得,她的性格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情绪起伏比以前大,气急了会流眼泪,对情感的感知也比从前多,虽然多数时候都是负面的。   可作为一个母亲的感受,却也变得更加明显。   韩方驰回家说会跟个男人在一起,庞清在错愕之下流了眼泪。   有韩知遥的种种“劣迹”在前,庞清作为母亲已经“千疮百孔”了。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在最初和她并没有“脐带”联结的孩子,已经变成了最能让她感到踏实的一个。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韩方驰作为第一个孩子,给的所有反馈几乎都是正向的,小时候不用操心,长大以后也能尽力帮她分担。做他的妈妈一点也不辛苦。   他毫无疑问是一个母亲心里可靠的、能够信赖的孩子。每一次跟韩知遥的战争过后,看到他回来会得到一点安慰和治愈。   就是这个最优秀的、已经能够让母亲当作倚仗的孩子,说他是个同性恋。   在那一瞬间,对庞清的冲击要比得知韩知遥早恋的时候强烈得多。   她震惊地看着眼前视线坚定的韩方驰,觉得自己心里最踏实的那一层塌了。   他说“我可以为你们做任何事”,庞清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是一个失败的母亲。   老韩当着韩方驰的面说的那几句话,就是他在那一刻的真实感受。   他从最开始就没想过要接受这个孩子,被迫养了这么多年,养出了个什么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韩方驰在他们面前久久地鞠了一躬,老韩冷眼看着,庞清擦掉了又落下来的眼泪。   他走后,两人都没动,仍在原处坐着。   老韩又说了些什么话庞清根本没听,只是沉默地坐着。人变得感性确实没什么好的,情绪这东西就多余。   “白养。”老韩在旁边又说了句。   庞清突然拿起茶几上的说明书,在他身上用力地抽了两下。   “你打我干吗?”老韩往旁边躲了下。   庞清站起来,冷着脸问他:“你扯什么来路不明,说这些干什么?”   “不是这么回事儿吗?”老韩也来了脾气,“我从最初就说别养,你养出什么好来了?”   “你把嘴闭上。”庞清皱着眉,“你拿他当过儿子?”   老韩冷笑了声,说:“我没有。”   “你没有你就别说这些。”庞清又抽了张纸,擦掉眼泪,“用你管了?”   “你也就能跟我来劲。”老韩说。   “我知道来路。”庞清把那张纸攥成个纸团扔了,“我从来路上抱起来的。”   庞清总觉得韩知遥在这三个孩子里是不一样的那个,其实韩知遥有些方面最像她。   比如脾气最犟、最不服软。   平时跟韩知遥闹了矛盾两人动辄一两个月不说话,像韩方驰这次的事,如果放在别的孩子身上,庞清不可能给出任何台阶。   可韩方驰到底跟另外两个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和别人没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联系。   要是没人给他这个台阶,这个家他就回不来了。   最初的冲击退下去以后,愤怒、震惊、失望等等情绪消散,最终只是反复想起他在“谢谢爸,谢谢妈”时的眼神。   他已经长大了,是一个能为自己做出任何决定的成年人。   可庞清每次想到他那个眼神,总觉得是一个懂事的、不爱说话的小不点儿被从家里赶了出去。   “——我想不想看见不也得看见再说吗?”   这句话以后,韩方驰回了家。   “这谁啊!”韩知遥看见韩方驰开门进来,一嗓子喊起来。   韩方驰说:“你喊什么。”   “庞女士你儿子回来了!”韩知遥扬声说。   庞清走过来,冷着脸问:“回来了?”   韩方驰笑着叫了声“庞姐”。   “你别嬉皮笑脸的。”韩知遥在旁边说,“你什么态度啊!”   庞清没等说话,韩方驰顺着韩知遥,又叫了声“妈”。   韩知遥又说:“你道歉就好好道歉。”   韩方驰说:“知道了。”   庞清让她烦得闹心,说她:“你回你屋去。”   又跟韩方驰说:“你过来。”   韩方驰答应了声,跟着过去了。   韩知遥撇撇嘴,回自己房间了。   庞清在挨着后面小院的小客厅坐下,韩方驰跟着过来,坐在她旁边。   “喝茶吗?”韩方驰问。   庞清摇头说:“不喝。”   韩方驰在坐了会儿后,开口说:“谢谢妈。”   他没说谢什么,可能是谢庞清给的台阶。   庞清看他一眼,问:“谢谢我,以后好跟我不来往了?”   “怎么可能。”韩方驰马上说。   “随你。”庞清说。   韩方驰这辈子没犯过什么大错,除了高中打架那次,几乎再没有什么需要认真跟父母道歉的事。   所以此时坐在这里想要道歉,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算郑重。   沉默了片刻之后,韩方驰叫了声“妈”。   庞清:“说。”   “我一直没问过我是从哪儿来的,以前是不太敢。”韩方驰停顿了下,接着说,“刚开始不能接受,怕问了就确认了。”   庞清看着他,韩方驰说:“后来接受了,但也还是觉得这就是我家。我从小就在这儿长大的,我妈、我爸、两个妹妹……这就是我家。”   “不本来就是吗?”庞清反问他。   “是。”韩方驰笑了下,“可我也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生下来就应该的。”   “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庞清说。   “我一直希望我能做得更好,去对得起这些。”他又停了会儿,之后说,“我总是不想你们失望,但我这次确实让你们失望了。对不起,妈。”   “对不起就对不起,”庞清皱着眉说,“扯上那些干什么。”   “就是因为有那些,所以更对不起。”韩方驰认真地把说过的话又说了一次,他认真地看着庞清,说,“只要不伤害别人,我可以用一切报答,只要我能做到。”   庞清就是在这时突然落下了眼泪。   “什么意思啊?”庞清问。   韩方驰见她哭了,赶紧拿纸过来,同时接着道歉。   庞清又问:“我当初把你抱起来,就是为了等你报答?”   韩方驰不知道得怎么说,庞清一哭他就蒙了。   可能是因为更年期临近,可能是人年纪到了确实性格变了。韩方驰接下来不管说什么,在她听来似乎都带着股告别意味,好像自己真的犯了不可原谅的错,即将被逐出这个家。   这是多大的错啊?   庞清突然想到二十岁捡了个孩子时挂在嘴上的话——   至于吗?   庞清不想跟他说了,闹心,让他走。   韩方驰见他越说越糟,只能先走。   本来已经站起来走了几步,停了下又转回身来,蹲在庞清身前,和她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来到这个家,但是谢谢妈,当初把我抱起来。”   “有什么好谢的。”庞清站起来,在他脑门儿上轻抽了一巴掌,红着眼睛烦躁地走了,“该你是我儿子,你就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