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草漫生   作者:凛月戟   文案:   我,李京如,富家帅少,离家出走了。   好吧,其实落地东非那天是挺沮丧的。   家也回不去,研也读不成,对象跑了,霸道老哥……算了,这个不说了。   别人都在触底反弹,老子是触底触底触底触底……   陌生环境让人心里好受了点,但是我遇到个人。   哎,关万春这哥们你说他人好吧,那确实是挺好的,那要说坏呢,也蛮坏的。   他就是只男狐狸精。   法力深厚。   站着不动就能勾到人的那种。   —   阅读指南:   1. 地主家的阳光傻白甜x心眼不少成功人士   2. 情情爱爱80%+志愿生活10%+生长痛10%   3. 关万春=克里斯   4. 除地名外皆是虚构 第1章 自由   9 p.m正值当地旅游旺季,但JKIA机场大厅中冷冷清清——肯共和国夜间抢劫勒索率居高不下,算得上是危机四伏,乘客一般不会选择在夜晚抵达。   不过,总还是会有那么几个愣头青。   “谢谢。”   李京如接过插上电话卡的手机,朝透明橱窗中的黑人小哥表示感谢,随即拉着行李箱离开机场大厅。   正到门口就有一阵寒风来势汹汹,冷不丁钻进短袖中,激得整片皮肤一激灵。   李京如呼吸一滞。   七月,南半球正值冬季。   他用力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心想:哈哈,完了,塞进行李箱的衣服全是夏季款。   “需要帮助吗?”   机场门口的老警官看他是个单枪匹马的亚洲人,拉住了他。   李京如组织了一下语言,用相当生疏的英语说:“我是来当儿童保育志愿者的,非政府志愿组织BaF为我联系了接机司机,不用担心。”   老警官听完,从头到脚不留余地地扫视他几遍——这人一副小白脸样子,戴了五六个水晶耳钉,还穿了一套,额,不伦不类的衣服。   上身的透视西装只有一半截,下身这个…算是裙子的东西吧,又是蕾丝又是刺绣又是珠子的——这小子看起来就不靠谱,能当志愿者吗?   他真的不是需要帮助的那个吗?   老警官半信半疑,但细看又觉得这小子其实长得挺机灵的,便大手一挥放李京如走了:“去吧,注意安全。”   “OK OK!”   李京如自然不知道警官心里的小九九。他拉着行李箱走到路边,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地摸出手机,点开微信。   在飞行的12个小时内,消息栏又重新塞满了数字碎片:好友发来的看展邀约,班级毕业照寄送通知、哥哥略显急躁的关心,巴黎世家柜姐的暖心上新……   其中他父母的信息栏还停留在二十三天前。   母亲这一行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衣服我让阿姨都扔掉了。   父亲这一行是:刘教授都开口要你读他的博士生,之后进D大跟他相互帮衬了。油画上别半途而废。懂事点。   李京如指尖落在键盘上,想解释些什么,但想想还是算了。人都已经离家出走到非洲了,连打生活费的银行卡都扔在家里,再服软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他跟老哥发消息报过平安,就把微信名改作“已消失,不回消息谢绝打扰”,随后利落把国内手机卡扔进包里。   不管怎么说——   “老子自由了!”   李京如朝夜空大喊一声,激动与安全感促使他原地高歌载舞起来。裤子上的手工刺绣尾摆旋起,在空中划出精美的弧线。   他自顾自哈哈大笑,回头瞥见警官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呃,不好意思。   司机到了,他缩进副驾。   车子从还算平整的机场道路缓缓流入进黑暗。逐渐地,现代化程度倒退,慢慢是一些关闭着的小食品铺子或假发店,以及用头顶着包裹的零星当地人。   贫穷之地,夜晚总是很安静。   这样的车途实在很适合睡觉,而正当他几乎要在颠簸中睡过去时,车速缓了下来。李京如模糊中睁眼,霎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车前一黑人警惕地把扇铁栅栏拉开,吱呀声刺破了寂静。沉默的司机带他开进一个园区,黑暗越加地深。月光照耀下铁网与荆棘随处可见,一座座像被废弃的烂尾别墅掠过。   与李京如的惊慌全然相反,司机对此见怪不怪。出租车绕过一栋尤为巍峨华丽的建筑,随即没入往更深的阴晦。   接下来的路是相当的崎岖。   李京如左跌右倒十分狼狈,却没心情顾及。因为,除了偶尔会有几声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叫声,人影……   是一个也没有了。   李家家财万贯,而李少爷到哪都在伏灯千里的富人区里泡着,哪里见过这场面?他心想:“不是要去那志愿组织负责人玛丽家中暂住吗?”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居民区吧!倒像警匪片中黑道大哥的地盘。   一种错乱的晕眩顿时涌上心头。这,这这…   ——我是来做志愿者的不是来演恐怖片主角的,我还没有成为最帅人气插画师,绝不能寄在这里啊啊!   汽车停在一扇厚实得像堵墙的铁门前,喇叭声响起。   李京如的手直发抖,表情不自然地打量着浓夜下飞出数十声狗叫的庭院,心如小鹿疯撞:“要是出来几个面目不善的大汉,我就撒腿狂奔。”   “喀拉——”尖锐一声过后,铁门上的小门被推开。   李京如瞳孔急剧扩张,紧盯着那一条门缝,手死死扣在车门把手上,做好了爆发的准备。   先从铁门中出现的,是位有些佝偻的年长黑人女性,随后一个小男孩蹦出,好奇地看着他,对那老妇人说:“这就是新来的志愿者?”…   仿佛回到正常的人类世界,李京如心中的危险预感消失。他瘫回座椅,长长松了一口气。   有老人有孩子,不至于不至于。   一摸后背,冷汗已将衣服浸湿。   司机去后座提行李,李京如跳下车朝老妇人打招呼:“终于到了。你好,我是李京如。”   “京如。”那年长女人用极其拗口的口吻念了念他的名字,便把他和行李箱猛一把推进了门里,锁了门,这才缓缓说道:“我是柔丝,这里的保姆,欢迎您。”   “我是先令!”   那位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自我介绍,因为太兴奋破了音,被柔丝打了一爆栗,低头嘟起了嘴。   李京如扣了扣先令柔软的卷发,随即打量起周围。   在外遮蔽得严严实实,还围着铁网的大庭院,里面其实只建了普普通通一栋中心别墅与几间平房。那几声威慑力十足的狗叫,来自两条护家的德牧。   没来错地方,但他对当地风土人情还得再熟悉熟悉了,免得当众闹出笑话。   先令黏在他身边喋喋不休,“你是中国人?衣服好特别,你是道士吗?这是你的法器?”   李京如:“是,我会飞,我还会吃小孩。”   半大的小子惊悚起来:“啊?!”然后又被柔丝爆头。   李京如跟着一老一少往里走,经过一条狭窄的走蓝,问柔丝:“请问玛丽在吗?”   未等柔丝发声,先令便上蹿下跳举手替她回答了:“在,在这里!”   李京如顺着他指尖的方向,见他没注意到的别墅屋檐下有两女一男,围着一个机器交谈甚欢。   显然,先令的声音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那男性率先朝他走来。   借着后厨房透出来的光,李京如略微看清他的轮廓。   这人是亚裔,身量近一米九,身姿挺拔,肩宽腿长,让李京如想起那座摆在柏林旧国家美术馆的大理石雕像——墨丘利与普赛克。   先令拉了拉李京如的衣角,小声快速说道:“他是玛丽的贵客,克里斯先生。一个商人。”   男人走到离李京如只剩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低头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在隐约落入鼻息的乌沉香中李京如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此人生得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细看全写着八面玲珑的精明,令人无端生惧,可又眉如墨画、鼻挺唇薄,实在俊美绝伦得客观。   是李京如若要描摹,必然会犹豫每一次下笔、怕侮辱了的美貌。   “中国人?”   男子用英文礼貌问道,左手拇指却径自搭上李京如眉骨,揩下片灰尘。   李京如不习惯同性如此亲近的举动,只觉那片皮肤火撩一般烧起,心理上有些不适,但还是故作镇定发问:“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故乡。”男人斟酌着语句,认真地换了中文说。   大概中文不是这人的母语,他把这句类似调情的话说得格外轻易。   李京如不知道怎么回应,闭上了嘴。   好在男人放过了他,退后一步,光明正大问:“听说你叫李京如?我母亲也是华人。你可以叫我克里斯,或者叫我的中文名关万春。千万的万,春季的春。”   这老派式的名字使得李京如心里那一点别扭荡然无存。他笑了出来,说道:“像是老式贵族们会起的名字。”   关万春并不介意他的调侃,谈到:“起这个名字的是我外公,他今年90岁,确实够老了。”   话语间两位女性随之走近,是一金发碧眼的年轻姑娘和一黑人中年女性。李京如没有犹豫,向黑人女性伸出右手:“你好玛丽,终于见面了。”   玛丽友善一笑,握紧了他的手,又拥抱了他:“李先生,你好,路途怎么样?”   李京如回想这一路,哑笑一声,说道:“还好。”随之从钱包中抽出一叠美金给玛丽:“这是给孩子们的捐款。”   玛丽收下后对着他叽里咕噜输出一大堆英文,然而口音十分重,李京如只拼拼凑凑捕捉到碎片信息。   大概是他今晚的房间就在别墅后的那间平房里,保姆柔丝已经为他铺过床了。   他连忙说谢谢。   互道晚安后,李京如提着行李箱往小平房中走,可那关万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又默不出声。   后一步咬着前一步,两串脚步声在院子中交叠对峙,气氛随之胶着起来。   李京如想起适才的调戏,有了些不好的猜想:“这哥们不会…是那啥吧。”于是不耐地加快脚步,手一拽把行李箱粗暴拖了进去。   他以为自己拒绝交流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关万春似乎还没有离去的意思,甚至一脚踏到门口的台阶上,再晚点人就进来了。…   娇生惯养李少爷终于爆发。   “你在做什么?”   他皱眉不悦地看着跟随者,眸底掠过一丝森冷。右手扯着铁门边缘,存了劲就往关万春脸上挥。   黑色暗影带着劲风冲面门轰隆撞来,关万春不做思考便伸手抵住。   铁门很重,震得掌根隐隐发麻。   他抬头看着怒气冲冲的李京如——笑了。 第2章 啊?   关万春的中文虽然带着口音却很流利,“你没听清楚吗?刚刚玛丽说志愿者小屋的房间都满了,你只能跟我住。我是gay,我都没说不同意。”啊?   李京如呆住了。   然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让玛丽那一段带着口音的英文就像地狱版雅思听力!他并没有每句都听清。   而且,关万春真的是gay?那他刚刚又摸他脸、又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故乡”是在做什么?释放信号?   李京如清了清嗓子,说:“我是直男。”意思是让关万春对他尊重点,他不是圈子中的人。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关万春没有表现出扭捏或羞耻,反而好像被戳中某个笑点。   “你对自己的认知,很是清楚。”关万春把“清楚”二字咬得极重。李京如:?   还没开口解释,关万春径自跳过了这一话题,说:“一个人来的?胆子很大。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   李京如心想这一路都没你危险,随即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并别开了眼光。   无他,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实在风情万种。   他为转移注意力观察起环境。   房间还算大。虽独立在平房之中,但没有客厅或者玄关。装修风格偏英式古典,繁琐隽雅,也有现代的痕迹在,比如白炽灯管。   李京如叹了口气。   这里看起来就容易积灰,也没有什么隐私空间,但想想一路来当地的经济状况,他很快就接受了。   他仔细对比了两张床,走向更为整齐的那边,猜这大概是柔丝刚铺好的那张,然后坐下打开行李箱准备洗漱。   可再抬头,却见关万春适才还算自在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问:“怎么了?”   关万春蹙眉道:“李先生,我对床有非常严重的洁癖,尤其不喜欢他人染指。还有,你挑错了,这是我睡的床。”   李京如抿了抿嘴,心想:“比我还事儿精。”   半晌,他压着少爷脾气和困倦,几乎是在爆发的边缘说道:“好的。对不起,你睡你睡,我过去那边就是了。”   可关万春不为所动,眼神中还翻腾他看不懂的挣扎。   李京如火气噌的一下子冒出来。   坐这一下就能把床弄脏了?他屁股是什么垃圾场?   还有,这人一见面就毫无边界感地调戏他,又小心眼地拽着这一点事不放…   就是明摆着讨厌他呗。真的是有病!   他的反感连带着这些天来的苦郁、沮丧与其他激烈情绪,最终迸发成一句尤为恶毒的:   “服了,你还要怎么样?死gay。”死gay关万春似乎听到了个笑话,破口大笑了起来,一把把他掀翻在床上,居高临下道:“李先生,和我这‘死gay’共处一室,你可要捂紧屁股。当然,嘴还是要放干净些。”   李京如瞬间火了:“你特么——”   关万春捕住他的下唇,将他未说出口的污秽堵住,使力一咬。   血腥味陡然布满二人唇齿之间。…!!李京如半躺着,看着关万春近在咫尺的脸,迟迟做不出任何反应。   嘴唇上的痛感变成麻麻的酸胀。他回过神,想说服自己刚刚只是被某只人型未开智动物啃了,但完全没成功。   关万春看来没有僵持下去的打算,只是下床站直了俯视他,“恶心吧?你明白就好。这张床归你了,我睡另一张。”   李京如反应过来,登时又气得眉毛倒竖。这姓关的折辱了他一顿,末了还详装大方?   他肺鼓得都要炸了,止不住开始蛐蛐:小心眼,怪咖,自以为是,变态……   这要是在他的地盘,他必然要给这登左右开弓抽三四十个巴掌来解气。   可初来乍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李京如咬牙把愤然吞下,抱着衣服去洗漱,出来的时候头也不吹就背对着那混蛋钻进了被子,鼻子一吸,是木质调的温暖醇厚。   这味道很像汤姆福特的某一款香水。   妈的,是那登身上的味道。   李京如心里排斥着,但前几日流连在外实在疲乏,他沾了床很快就感到一阵困意涌上。   背后那人问一句“你不换房间?”   他倦意非凡,随口嘟囔:“懒得,要走你走。”谁好像笑了。   这对话犹如一只蝴蝶,从他意识海中拍翅遁走,一丝痕迹都没在记忆中留住。随后,最后一一缕紧绷的意识也在乌木香中松弛下来,坠入睡眠深处……   噩梦如常从他破碎的22岁开始播放。   起初是套磁两年的美院教授患癌不招研究生的邮件,接着是女友劈腿的横来之祸,随后,他的真实身世被哥哥情急之下抖落了出来。   他本可以忍受生活的下坡路,但更加难以宣之于口的事件作为悲剧的高潮,把生活彻底捣了个破碎。   一件一件,一桩一桩。   他的人生以22岁那封邮件为一条鲜明的分界线,从前是金枝玉叶,才华横溢的李小公子,此后是不明来路,处处碰壁,还惨遭父母耻弃的李京如。   梦中他与现实一般,越努力越心酸。   最可悲的是,他离家出走明明是为了躺平远离一切的,最终还是选择了参加能在履历上书写一笔的志愿活动。窝囊啊!   第二天他是被先令叫醒的。   “李金柔,李金柔!”小手拍在他脸上,惹得他皱起了眉头。   李京如抬眼,纠正他说:“是李,京,如。”   先令蹦到他床上,笑嘻嘻扯他的耳钉,玩乐式地说道:“快起床,九点半你们要出门了。”   李京如看了他脏兮兮的脸和手,不自觉地瞟向旁边。   关万春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擂在床头。   李京如松了口气,坐起身来,问先令:“我去哪里吃早餐?”   先令:“我带你去餐厅,柔丝为大家做了早餐,你已经是最后一个起床的了,茶早没了……你嘴唇怎么了?”   李:“…没事,你先去外面等我吧。”   先令汲着一双义乌出口的拖鞋跑开,在门口玩起了水管。   李京如从行李箱中翻翻捡捡,找不到一件适合这个天气的衣服,于是把目光投向屋中唯一的衣架——上面挂了几件大衣。   他心虚地走过去,却在上面发现了一张纸条。   与他闹过不愉快的室友似乎预知到这一切,写道:“李京如,看起来像你没有厚外套?你可以穿我的,如果需要它的话。记得去交给柔丝为了干洗,当你还给我的时候。”   明明口语还可以,字却像二三年级的小学生写的,语序颠倒,歪歪扭扭。   李京如“切”了一声,然后嘴角勾起。   还挺细心,会照顾人。   两人身形有些许差距,李京如挑了件阔肩的毛呢西装,搭着自己的镂空设计衬衣与不规则西装裤,又别上古董珠宝胸针,戴上丝巾。   李京如照了一会镜子,嘲弄道:“不三不四……是,我就是不三不四。”   他吃过早餐便跟着玛丽以及昨晚那个金发碧眼的女生艾薇坐车出了门。   这才看清昨夜黑暗路途的实际模样。   别墅并非废弃品,而是还处于建造半途,那栋尤为华丽的建筑是方圆十里最大的教堂,而所谓的颠簸道路,其实只是未开发的沙土原野。   白天看起来这么正常,怎么晚上就那么吓人啊…   艾薇是个很热情的美利坚姑娘,跟他介绍了当地风土人情以及志愿工作内容,还跟他透露其他志愿者去看动物大迁徙了,下周才回来。   一夜过去他对英文适应了不少,依稀听懂了大部分。   玛丽开着车,等艾薇叽叽喳喳说累了,才问:“京如,你有什么想为孩子们做的呢?”   李京如想了想,说道:“我可以教他们画画。   此言不假,他刚从国内顶尖美院的油画系毕业,也是个有些名气的网络插画家。   不过,他还是补充了下:“教小朋友们我还是新手,可能做得不太好,我会学习的。“玛丽发出一声温和的笑,说:“没事,你在这里要待两三个月呢,慢慢来。”   抵达BaF办公楼了。   李京如从车窗望去,说是办公楼,其实只是一栋街边二层小筑,三楼建了一半就烂尾。   楼的附近有一座人行天桥,桥下沟渠旁有十几个小摊卖着烤土豆、按键手机、编织手链等各种各样的东西,用木头临时搭起的店铺内则卖着各国捐献过去的衣物。   李京如敏锐捕捉到一件写着“美因外卖“的明黄马甲。   此外,也有一些贴满广告的小巴士在招客,以及无所事事的流浪汉在徘徊。   人来人往,泥土纷飞。   陌生的环境与异域风情让李京如的心情好些:没人认识他,没人会像父母一样因为所谓“不男不女不三不四”的衣着而看不起他。   果然,虽然李京如的东方面孔一出现就吸引了五六十道视线,但女人们含羞地瞧着他,几个大胆的当地男人靠近了也只是友好地说“泥嚎”或者“阔尼几哇”。   李京如按路上艾薇说的,把手机和现金紧紧扣在口袋中,不接话也不聊天,低头走进楼中。在那里和七八个工作人员都打过招呼,开了个小会后就跟着艾薇出发去学校。   只剩他两了,艾薇忍不住兴冲冲八卦起来:“京如,看出来你身上这件外套是克里斯的,你们有没有发生什么呢?昨晚。”   李京如想起昨晚那个说不上是亲吻的吻,不由汗颜,连连否认道:“没有,真的没有。我是直的。”   艾薇退后一步,难以置信地打量他——尤为先锋时尚的穿衣品味、打理得宜的微曲黑发、六个不同色的闪亮耳钉、雌雄莫辨的长相…   处处明明都在预示着李京如像是会披着彩虹旗参加同性恋权益游行的人。   她大惊失色反问:“你是直的?你是直的?!你…你怎么会是直的?”   李京如笑叹:“你不觉得靠种种迹象就给人定性的做法很奇怪吗?我不觉得我是同性恋,只是比较喜欢打扮罢了,而这跟我学纯艺有关。”   艾薇:“好吧。确实出乎意料,不过,你真的对女人有x欲吗?真的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性吗?我的朋友伊森因为对女性没有x欲觉醒性向的。”   闻言李京如脸色一黯——这精准戳到他痛处了。 第3章 男人的难言之隐   李京如谈了两年的前女友劈腿的原因,就是因为…   他对着她硬不起来。   李京如保证他老二绝对功能正常,然而,饶是他那香软甜美的前女朋友使出浑身解数,从脱衣舞到制服诱惑,他就是提不起兴致。   前女朋友气急败坏,抛出那句经典名言——“你不爱我”。   实际上李京如心里是挺喜欢她的,但在这件事上尝试多次之后,他也开始怀疑自己对她的感情了。   这简直是刻在他人生耻辱之柱上的一件大事。   然而,对同性?更不可能了。   自己说不定真的是无性恋。李京如苦笑了起来,没有回应艾薇的发问。   超市门口的警官严肃搜查过他们的包裹才放他们进去。   艾薇解释道:“这里抢劫勒索的事件多,尤其夜晚,超市还是银行通常都有很多警官守着。”   “原来如此。”   李京如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夜里那机场警官要担心他,也后知后觉他脑门一拍就飞来其实有多危险。——命真大啊两人买过文具继续步行前往学校,艾薇愉快道:“今天是周五,孩子们不上课,陪他们玩就好了。”   李京如:“好。”到了。   这是一个寄宿学校,核心建筑是栋土坯楼,砖石结构的墙体上裂痕随处可见,随手一扣便掉灰,似乎做好了在风雨中倒塌的准备。   土坯楼前有块小小的空地,旁边是一间四五平米大的食堂。   李京如从小就在的贵族学校,校区建得像大庄园,教室宽敞又亮堂,大型游泳馆音乐厅图书馆都是必备的。   眼前破旧不堪的校园让他感到一阵莫名悲伤,心里沉甸甸的。   二人推门而入时,三楼冒出许多颗黑乎乎的头,好奇的小孩们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对上李京如视线时就害羞起来。   很快小孩子们蜂拥而下。   几个小布丁拉着李京如的裤腿便嘻嘻哈哈往上爬。   李京如心中的阴霾被孩子们纯洁的笑容洗劫一空,笑吟吟掏出橡皮泥套装教他们捏。   不多时,蝴蝶、长颈鹿、花朵、虫子等等五颜六色的艺术品就从小手中灵巧跃出,在灰扑扑的校园里格外鲜艳。   “这是什么?”李京如指着几个像企鹅的小东西问道。   四五岁的小姑娘还挂着鼻涕泡,低下头小声说:“雪宝。”   “什么?”他没听清。   “雪宝,《冰雪奇缘》里面的角色,他们的最爱。”学校的教师之一莉莉笑着解释。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暮色不久将要降临,出于安全考虑,李京如和艾薇需要快点离开并在日落前回到玛丽家。   孩子们不舍地扯着他们的衣角说道谢谢陪伴。李京如自认是个感性的人,感动得稀里哗啦,差点哭出来。   莉莉老师跟他们说过谢谢与再见,便蹲下将孩子们的橡皮泥作品按颜色拆开,揉回原始。   李京如冲着那堆小艺术品五指一张,脱口而出:“别!”   莉莉刚把一个雪宝的头拧断,无辜地问:“嗯?怎么了李先生?”   李京如急着说:“我下次来还会买的,不用拆回去重新利用了。”   ——他完全看不得孩子忙活了一下午的作品被当作垃圾回收处理。   莉莉感激地看着他,用尤为起伏跌宕的语调说:“李先生,您真是个好人,我替孩子们谢谢您。”   李京如脸皮薄,显然被莉莉隆重到了,耳朵尖瞬间变红:“啊哈哈,是吗…?”然后同手同脚地后退。   活下来的雪宝们仿佛也在齐声欢跃,“李先生!您真的是个好人!”   两人走出学校的门,一看起来有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急匆匆跟了出来,非常礼貌地问:“李先生,你还会再来吗?”   李京如:“嗯,我下周一会再过来。”   那孩子请求道:“非常不好意思,我知道这算是一个过分的请求,请问可以为我们带一个足球吗?”   李京如表情一变。   这请求…怎么能算过分呢?他给家里小辈的礼物,一般都是游戏手柄或者明星亲签,一个足球最多只能算是举手之劳。   李京如爽快答应了。   那黑人小男孩感激地对他鞠了几个躬,跑回去把铁门咔擦锁上。   门一关李京如的笑容就淡了几分。   他想,至少要做点什么吧。   在和男孩聊天的时候艾薇一直没动静,李京如回头找她时发现她蹲在墙边观望着什么。   他好奇跟着凑过去。   原来学校外拐角的墙体上有一个人为的大破口,透过这直径跟足球几乎差不多大的口子,是望得见远方光鲜的高层商品楼的。   他们驻足沉默许久,心里皆是一样的想法——不知道这些年有多少孩子透过这个土洞去窥探无法触及的生活,随后走进身后这栋危楼。   伴随夕阳的西下轨迹,两人坐着当地常见的交通工具tuk tuk车回玛丽家。   车子特别小,一行动就格外晃,要死的是又经过昨晚那段狂野的路。   李京如东倒西歪得更厉害了,吓得狂说普通话:“我靠,我们不会连人带车甩个狗爬吧?”   轰隆隆的引擎声中,艾薇:“What”   司机大叔的技术令人感动,他们在日落前安全抵达。   李京如脸都白了,擦了擦一路憋出来的汗,率先推开眼前这扇曾令他恐惧的铁门。   迎面便是关万春靠在藤椅上看书的场景。他指尖带着些闲散的懒,浅尝辄止摩挲着书页。   开门关门动静显然不小,关万春从书中抬起头,视线却略过艾薇直直打在他身上。   天际骤然有些起风,自西南方向席卷着这座城市,但来势不急,落到院子里只温柔地掀起他们二人额前的碎发。   李京如并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可被这个人这样盯着…明明只有数秒,未完全消惊的心竟像被根小针刺了一下,微麻后泛起奇怪的感觉。   他猛地别开目光。   先令在蹦床上上窜下跳哈哈大笑,“金柔”“金柔”地喊。而艾薇已经窜进了厨房。   李京如选择放弃对先令口音的纠正,转而匆匆走去房间那边,免得和关万春正面对上——他对昨晚仍然有些尴尬。   “京如。”   关万春大言不惭叫住了他。…失算了。   李京如脚步顿住,但眼睛还盯在远方一逐渐变暗的消防栓上,磨磨蹭蹭思考着要不要理那老登。   算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要破冰。   李京如转过身,两人目光再次相融时关万春第一句话就是:“你的鞋脏了。”   “哦。”   李京如低头,石砖上他那涉过泥泞污水的小白鞋灰头土脸,颇为颓唐,毫无购入时那神气的模样。   “所以呢?”他问。   关万春站起身,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明天带你去内罗毕买衣服。”   他还没来得及反驳,关万春就及时补充:“难道你想一直穿我的衣服?”   不说则已,一说空气瞬间凝固。   李京如底气不足了起来,他扯了扯身上厚实温暖的毛呢西装,表情略微僵硬,“谢谢你今天借我的外套。昨天骂你那什么的事情…也对不起。但是我一个人也是可以去买衣服的。”   “这样吗?”关万春面不改色:“可同室共处的日子还长,我们怎么都要彼此熟悉一下的。总不能因为亲过了,就一直当陌生人吧。”   先令听不懂中文,在蹦床上翻滚,震得旁边的橘子树张皇失措。   李京如拳头硬了,咬牙切齿:“那算什么亲嘴?…你先跟我道歉!”   “对不起。”关万春没有犹豫,但也丝毫没有愧疚之情。   李京如看出来了:关万春还是觉得自己是gay。原来如此?   再迟钝他也明白了。   所以,关万春是在以为他gay装直男?或者,甚至把他当作那些骗婚骗育,又在外乱搞的那批人?所以恶心他也没有负罪感?…什么人啊?   他步子一迈走了,这次再也没回头,心里的无语熊熊燃烧:“而且这老登刚刚其实就又在调戏老子。”   随着饭点逼近,庭院中的人来到餐厅聚集。关万春没有留下吃饭,李京如倒是乐得自在。   艾薇和先令在餐桌的另一旁拌嘴,玛丽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而问身边的李京如:“今天你过得怎么样?”   “非常好,我和艾薇在学校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下午,不过,学校的楼房看起来似乎异常的危险。”李京如如实说。   “是啊…”   玛丽脸上略显担忧,“很早就想重修了,之前关先生捐的款项还没有被批给学校,其中有一半估计都......我们也在做努力。”   李京如安慰道:“但是教师们把孩子照顾得很好,我看到他们脸上都是愉悦和幸福的。”   艾薇从和先令的拌嘴中暂时抽身,连连对这句话表示赞同。   菜一道道地上,腌面条,土豆鸡肉,甘蓝,饼,什么都有的大杂烩......热气腾腾,香气不讲道理地勾起食欲。   李京如边吃边夸柔丝的厨艺,然后趁着关万春不在场,借机向玛丽夫妇打听他的底细:“克里斯先生是外国人吧,可以请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玛丽很随和,“虽然克里斯对他的过去说得很少,但我猜他是来这里锻炼的。”   “锻炼?”   “他来自S国一个很显赫的家族。他父亲大概是想把他派过来开拓这边的市场吧。”   “哦?那他岂不是来了许久?”李京如问。   玛丽知道他英语不算很好,于是特地把语速放慢耐心向他解释:“算是吧,大概四年了,他刚来肯共和国的时候,在蒙巴萨做港口生意,虽然有些坎坷但也成功跻身产业龙头了,这一两年为了管理风险又把目光投向内罗毕的家用电子产品市场。”   李:“原来这样,真是一个野心不小的商人。”又问:“那他没有自己的房子吗?为什么偏偏住在这里?”   玛丽笑着回答:“他不是一直住在这里的。”   “哦?”   “只是他有一个制造基地在我们附近,就是高速公路下口的那里…你知道的这附近也没什么好的酒店,所以我邀请他偶尔可以来这里休息。不过,按他给当地慈善事业捐的数额,我就是把这套别墅送给他作为感谢礼物都不为过。”   “这样啊…”   饭桌上,玛丽的丈夫又补充了许多关万春的光辉事迹。   比如力挽狂澜挽救了好友即将断裂的资金链,比如在当地人抱团排挤的情况下杀出一条血路。   最后下了结论:“克里斯才26岁,却比许多36岁46岁的人走得远...前途真的一片光明。”   “是啊。”   李京如赞同地应了句,心里却随即懊恼起来——自己比起那姓关的可算是失败不少,屡屡受挫被打击得只能远走高飞。   这天晚上关万春都在外面。   两只护家犬厉声吠了一夜,时不时跑到屋顶踏步磨爪,偶尔还来挠刮这间平房的铁门。   李京如有些怕狗,担惊受怕失眠到半夜,想着虽然关万春是个不着调的......但是他要是在就好了。   第二日是周六,李京如起床时已经九点多。   他吃过早餐就捧着杯咖啡坐在昨天关万春坐过的藤椅上,饶有趣味看先令蹦蹦床,并开始怀疑某人所谓的“带你去买衣服”是否具有真实性。   那双狐狸眼长得那么有欺骗性,还迸着精光…说不定连承诺都是信口胡诌的。   但说都说了,也没有毁约的道理吧…哎…   李京如的心里一会是“他回来”,一会又变成“他不回来”,如此螺旋来往,上升成唉声叹气。他在藤椅上扭来扭去换了几十次坐姿,终于下定决心放弃。   他想:“我真的疯了,怎么就轻信了他,还在这里乖乖等他。又不是他的小媳妇…”服了。不等了。   李京如勾起杯子就往里屋走,背后铁门却吧嗒一声打开。   来者是个年轻男人,气质看着很精练,“不好意思李先生,我们来晚了。劳烦您收拾一下准备走吧。”   是关万春的助理。   那人到底是如约而至。   前脚刚踏出门框,李京如就看到后座中悠哉游哉看报的关万春。关大老板穿了套挺括的定制西装,非常优雅得体。   须臾凝滞后,其他景色才哗啦啦挤入眼帘。   黑色豪车的背景是一望无际的待开发荒野,土黄色基调上蔓生着细碎的青灰草根,低处荆棘与高空电线穿插其中,贫瘠与野性共驰。   那么广袤,那么多的可能性。   非洲干燥的阳光从四面八方自由汇聚,最终又回到原始焦点上。   车中男人偏头微微一笑表示问好,面容在光影的勾勒下是弥足的深刻清俊。 第4章 花钱第一名   “不好意思,早上展会的项目出了点问题,花了点时间跟合作商扯皮。”关万春向他解释。   “哦。”李京如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八百年了吗?   他原地踌躇了一会后,坐进后座。   “走吧。”关万春朝司机说。   汽车发动,李京如秉持着不能马上原谅他的道理,背过关万春,只手撑在车窗上看外面的风景。   出了这一片居住区是一条很长的公路。公路左侧是长满枯黄荒草的土地原野,右侧是当地人生活区,几家大型超市间夹杂着蔬菜小贩,沟渠旁有不少当地人身上挂着层层叠叠的袜子或者内衣当街叫卖。   这相当朴素的售卖方式对李京如而言实在新奇。车速慢下来时他想拿起手机拍照,却被关万春只手按下。   他淡淡道:“路上别随便拍照,会有人借此勒索。”   “哦。”   李京如失望地收起了手机。   随后车又开了二十几分钟到达市中心,停在一商场之前。   这商场很是阔气,最外的铁栅栏上覆盖着修建得宜的绿植,商场本身的墙体则金碧辉煌,把金钱的光辉发挥得十成十,一排表情严肃的警官镇守在前。   李京如跟在关万春身后过了安检,犹如脱缰的野马般奔向奢侈品店,心里直呼“重返现代”。   店员心里对这对的关系几乎是同时就有了底,喜笑颜开地把他们迎了进去,马上就开始推荐包包。   关万春说:“他不需要包包,麻烦给他配三四套衣服。”   “哦,好的。”   店员乐呵呵地转向李京如,发现他已经自顾自地在衣架里拎出一件带闪片的牛仔白外套,眼睛亮得像流星,问:“新款?这季的衣服风格这么好看,好合我胃口?”   关万春看着那在灯光下折射出五彩光芒的女装外套:………   他发现了,李京如尤为痴迷漂亮、瑰丽、元素丰富的闪亮东西,两只耳朵上各一排异色异形宝石耳钉便是最好的证明。   而那边李京如看到漂亮衣服,都忘记了关万春的存在,和柜姐你来我回讨论着各类新品。   似乎暂时借奢侈品搭起时空之桥,回到了厄运开始之前天真的小公子生活。   他反客为主,领着柜姐挑了一件又一件单品,终于搭到最满意的一套,挤进了试衣间,把那件借的外套丢在衣架上。   出来后他在大试衣镜前自我端详,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风情万种的眼——关万春不知道坐在沙发里看他多久了。   李京如气早就消了,回头大胆地笑着问:“我好看吗?”   关万春没有立即回答他。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青年背对着他时,短款西装外套下一截腰柔韧又有力,一串彩珠随着他左右摆动的举止而荡漾,长腿陷在剪裁得体的西装裤中挺拔笔直。   转身过来时,青年的容貌让一身奢侈品顷刻失去颜色,他皮肤白而透,眉色也浅淡,可正因此,一双圆圆的杏眼更是极亮极出彩,如暗夜深潭中生晕的明珠。   若不是清楚李京如每个五官的走向,关万春此刻大概会只觉得试衣灯下的他是一块泊出荧光的美玉,让人即使凝神瞩目也会因脑子晕眩而波捉不到真正的细节。   李京如的好看,他从第一眼就知道。不然怎会情不自禁地抚上那一节远山芙蓉般的眉骨。与此同时。   关万春想,是自己狭隘了,不该把穿着当作李京如是gay的证据。   李京如……大概真的只是纯纯爱美。   他承认,虽然一开始有不愉快,但他是对李京如产生了兴趣的。   可flirting这种事情,你情我愿就是情趣,但只有一方不依不饶,便是骚扰了。行吧。   关万春收回打量的目光,连带着对李京如的兴趣按压进心中最底处,露出一个说得上是清明的笑容。   “非常好看,再试几套吧。”   李京如最终配了四套衣服,美美的便要结账,谁知柜姐把目光投向关万春,示意他来付钱。   关万春无所谓,翻出了钱包。   但李京如一下子就明白这是把他们的关系误认作包养了,急忙说:“诶!我付钱!”想要纠正一下柜姐的荒谬认知。   却没想到这句话却起到反效果。   柜姐望向关万春的表情变得鄙弃,回过头看李京如的表情带上了同情,亲昵地牵着他的手往柜台带。李京如:……   敢情把他看成出屁股抢着出钱的冤种了。   他都不敢看关万春一眼,不动声色地把手从柜姐的牵制中挣出,掏出银行卡给她。   柜姐利落一刷,小票一出——-223340哎..李京如从前挥霍惯了,今日看着这串数字却有些肉疼,要知道他给学校孩子买了两大袋文具也才不到200块。   关万春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接过柜姐包好的袋子交给背后的助理,低头跟李京如说:“走吧,喝下午茶去。”   商场顶楼的绿植咖啡厅中。   李京如显得心不在焉,用勺子刮蹭着盘子中的杏仁蛋糕,吃得很慢。   “怎么了?”关万春问。   李京如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许久,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我买衣服的这些钱…都给孩子们就好了。”   闻言,关万春笑了,问道:“你小时候看过《快乐王子》吧?”   王子雕像不忍心去看人间的丑恶与穷苦,把自身镶嵌的金银珠宝借燕子之手广施众生。最后却因丑陋破烂,反而被他所救济过的众生抛弃。   李京如不解:“你想表达什么?”   关万春捻起精致光滑的陶瓷杯,品尝了一口咖啡,才边思索边回答:“牺牲掉一切去济世的人,往往不仅改变不了个人与时代的悲剧,反而使自己落入苦痛…当然,这只是我一家之言罢了。只是在我看来,你的善意的最好变现方式,就是定期捐款。”   李京如听完微微一怔:“你这也太悲观了吧!”   什么都不做?怎么可能?如果个人做不到那…   他想起学校门口那一面土墙,墙那边是财富源源不断在堆积,墙这边却是贫穷代代相传,说道:“如果当局能把富人的财产与穷人的财产进行平衡,比如说——”   “别再细想。”关万春严肃打断了他:“这不是我们该想的事情。”   李京如愕然,关万春向来不正经,还是第一次表现得这样严厉,倒让他想起他那不苟言笑的哥哥。   关万春见李京如被喝住后有些呆滞的模样,心头有了丝不忍,低声解释:“别在外面谈这些。而且,金钱也不是衡量幸福感的度量衡。”   李京如细想一会,也明白了其中为他这异国人安全考虑的缘故,便不再固执,埋头吃他的小蛋糕。   他想,关万春其实是一个很圆滑的人,比他这种只知道天马行空的傻白甜在社会上要吃得开许多。   “哎!”   李京如心里直叹气。   ——他刚刚看我,是不是跟看二傻子一样?   “李京如。”   关万春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嗯?”李京如抬头。   关万春:“你为什么来这里?”   李京如的娇贵与天真,与其他志愿者太不一样了,仿佛是横冲直撞就来了这里的。   李京如稍作思考,说:“你也看出来了吧,我来这里其实是偶然。实不相瞒,我离家出走了。”   然后搬出了那套故事——和家里闹翻后离家出走,情急之下看到有招志愿者的国际机构可以帮办签证,联系过负责人后,匆匆买了机票,还不清楚这个国家的一切便踏上这片土地…   “因为什么和家里彻底闹翻呢?”关万春直捣要处。因为什么呢…   关万春这句话像一个引子,探向李京如脑海中那封锁起来的盖子,钩住、轻飘飘提起,于是,许多他尽力想要封存的记忆碎片轰的一下涌出来。   尤其关于那最难启齿的事件。   耻弃的目光、白大褂、手臂上的勒痕、奋力的争吵、泪水、视频、悸恐、脱力…   李京如最恨想起的一小段过往!   条件反射一般,他的脸色骤然染上了几丝痛苦,握住勺子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关万两三步绕过餐桌走到他身边,用力捏住他战栗的肩膀,冷静地说:“李京如!你不说也没关系的。”   李京如的思维被打断,脸色十分苍白,缓了好一会才平息住心中的惶恐。   理智回笼,他知道自己失态了,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了关万春一眼。   按他们两那在唇齿上互不相饶的关系,大概要会迎来一波毒舌吧。   谁知关万春竟没有在他痛楚蹦跶,反而有分寸地回避了目光,还绅士地给他递纸,让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李京如想到自己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也不好意思了起来,说:“我去一下洗手间。哦,还有。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养父母觉得我是异装癖,把我送去治疗,但是吧,额,你懂的那种地方。别说出去哈…“停顿一下,又说:”这是我的秘密,知道吗?”   关万春松开了还搭在他右肩上的手,退后一步:“好。”   商场洗手间中,李京如俯身洗手台前,用手捧着水不断地扑在自己脸上,希望这点凉意能让他快速恢复正常。   等他觉得好多了,抬起头,从镜子中看见一男子倚在墙面上抱肘看着自己。   那男子吹了声口哨,用英文问:“喂,你是克里斯的新欢?”   李京如皱起眉头,这人认识关万春的话,大概从刚刚咖啡厅就注意到他了,趁他离开关万春就跟了进来。   他后退几步跟这人拉开了距离,默不作声地打量他。   这男的皮肤白皙,桃花眼,半长的卷发染成粉色,眉骨上打了个钉子,单看脸或许觉得他是个骚气的弱鸡,但其实他身量极优秀,比李京如高半个头,衬衣中肌肉线条明显,低头时会给人隐隐约约的威胁感。   见李京如沉默,男人换作用中文说:“我知道你听得懂。你究竟是不是克里斯的新欢?”   李京如飞速否认:“不是。”   那男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说道:“我就知道嘛,他明明不喜欢你这种类型。你知道他之前——”   李京如不想跟这莫名其妙的人多说两句,耳朵一捂迈步就要离开。   但是那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李京如的左臂,制止了他的脚步,接着凑近他耳边,摆开他的手,笑着说:“小帅哥要不你跟我吧。克里斯是不会喜欢你这种纯欲款的,而且,我活儿真的不错,什么情趣工具都有,你想玩什么都行,服务意识…肯定也比克里斯好。”   李京如被他露骨的话弄得很尴尬,说:“有病吧?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请你断了这份念想吧。”   男子露出夸张的伤心表情,委屈巴巴地问:“为什么?”   李京如黑着脸,语气里仿若淬了冰渣:“我和关万春只是萍水相逢,而且,我,恐,同。”掷地有声。   说完,他就看见了门口走进来一截熟悉的身影。 第5章 你先洗   真巧啊。   刚说到恐同,最常打交道的“同”就来了。   李京如双唇紧抿,觉得这场面可媲美大二说系主任坏话,却发现那老头就站在身后的那一次。   他替自己捏了把汗,紧张地盯着突然出现关万春。   救老命,这哥们不会真的听见了吧?   他确实因为一些私事对男同性恋有些阴影,但平心而论,真的真的真的不针对关万春。   关万春脸色说不上好看。   他把搭在李京如身上的手指拂开,冷声说道:“周,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爱我干涉的私生活。”   姓周的男子不怒反笑:“干涉?你现在看上这种款的了?上过他没有?这种一看就纯的年轻学生是不是很——”   “闭上你的狗嘴。”关万春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离他远点,如果你还有点理智的话。”随之拉起李京如的手往外带。   李京如走出五六步后不忘回头,见那位叫“周“的奇怪男人也出了卫生间。   他笑得很邪,左手一排手指围了一个圈,右手中指色气地插了进去。   李京如忽觉一阵恶寒。   “这个人是谁?”他皱眉问。   “高中同学,周念琦。”关万春回答了他:“他也在这里做生意,对我…有点意见。刚才没有对你说什么做什么吧?”   “没有。”李京如说,心里却在想:什么鬼“意见”?这种情形倒像是老情人会面。   关万春的情史他当然管不着。   主要是那提起来的心放了回去——关万春应该没听见那句“恐同”,不然肯定会因为他的小心眼而离他远远的,怎么还会好好说话?这样就行。   毕竟还是室友,别破坏了好不容易才堆起来的和气。   李京如跟在关万春后面往咖啡厅走,回想周念琦的言行举止,心有余悸道:“我觉得,他有点变态。”   闻言,关万春回过头,表情像是有些意外,然后松开了手,“抱歉。”   “呃。”李京如愣了下,才意识到关万春或许把他说的“变态”解读错了。他指的是周对床上那档子事的狂热,而非性向。   “不是的,我——”   关万春:“你又不是圈子里的人,对我们这些人感到迷惑和恶心也正常。”…   李京如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其实不是恶心同性恋的,是我在这方面有不美好的经历。   但即便有要解释的想法,一想到这件事涉及到家人,李京如也只得低头悻悻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跟你解释。”是夜。   “要不你先洗?”   这里的水压小,水又有些冷,洗澡其实算得上一种折磨,李京如往往能拖则拖。   “好。”   关万春没有跟他多言,捞起浴巾就进了浴室,不多时,淅沥的水声响起。   李京如则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公文包,放到书桌上,拉开取出笔记本电脑与ipad。   他的专业是油画,从大一开始就有在网络平台上传作品的习惯,随着粉丝积累,他开始起涉猎板绘,作品慢慢地有了很强的个人风格。天马行空,也荒诞迷幻。   大四开始的时候,他的平台粉丝超过了100万,因此能接到相当可观的推广费与稿费。   从前他手头阔,钱包鼓鼓当当,接广卖稿子这些一直佛系得很。   可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他离家出走后生活费也没再拿,买衣服的时候实在意识到不能坐吃山空了。但是——说实话,瓶颈期卡很久了。   路人是怎么说他的?   [技法浑然天成已经很成熟了,但是感觉缺点什么。][没有张力,只能觉得这是一幅过分美丽的画卷,但是却不能在技法之外触动人心。][感觉画家有种身为老处男的老实感。]哎…   李京如用笔记本上传了两个存稿,回复了几个大粉的留言,又打开邮箱加了几个报价慷慨的商家,随后才给平板开机。   他在存档中翻来翻去,找到了一即将完成但还不够完善的稿子,点进去继续修修改改。   关万春从浴室中出来,一眼看见单人沙发上的背影。   李京如的肩很薄,却不羸弱,而后脑勺又很圆,几条翘起的发丝很可爱。   关万春往前走几步,看清了他正在忙活的东西。   这是一个挥舞着庄严利剑的天使,一头白色卷发中裹藏着整片银河的细闪,圣洁的面容无可挑剔,金色羽翼反射着迷人的太阳光泽,他身形修长,衣着既是长袍又是盔甲,染上数片风中的灰烬…   如此一慈悲正义的角色,身后是一片战火纷飞,而战争发生的地点,是一条犹如星际的长河之侧。   很惊艳卓绝的一幅画。   关万春的目光从画作转向李京如的手,这双手细白纤长,平常里软绵绵的,让人怀疑不能提重物。   可此时,也是这双手,在迅捷利落地排线铺色。这让他想起中国武侠小说里的一把神剑。   剑的名字已经模糊不清,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一把软剑,剑身如白玉般通透柔和,看似柔软,犹如一汪春水,实则杀起人来千里不留行。   他11岁与12岁的生日愿望都是得到它。   关万春回过神,说:“我以前见过你的画。”   李京如正专心致志地精进天使长米迦勒某根头发的光泽,听到这话只是简单地“哦”了一下,并不觉得意外。   他的画风小火过几次,被认出来也很正常。   “琼纳斯是你的粉丝。”关万春又说。   李京如:“琼纳斯是谁?”   关万春不知道以他的保守程度能不能接受这个称呼,不过,斟酌片刻还是诚实回答了。   “前男友。”   说完他观察起李京如的反应,如果李京如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他就再也不会提起跟性向有关的事情。   没想到李京如居然淡定地回应了他。   “哦。”   然后转了回去。   实际上——李京如嘴角都要翘到耳朵边上了。   他心里在暗爽:关万春那么牛逼,前任居然为我着迷,哈哈!”   “你前任也学美术?”李京如美滋滋问,想借此机会在关面前重整雄风——没办法,这是他最自信的领域。   曾几时,学弟学妹们碰到他时都会带着崇拜的目光交头接耳:“这就是传说中油画系的李学长吗?他技术真的很牛逼,那年的专业分第一,哦,人还这么帅,真的是要命啊!”   咳咳,夸张了,但也不是空穴来风哈。   反正,要关万春的前任也是美术生,那绝对能拿个绝杀~   “嗯,他之前在意大利的那个什么菲利克美术学院学油画,今年应该研究生刚毕业吧。”   听到这句话,李京如从凳子上直接窜了起来,头顶差点撞上关万春的鼻子。   他眼睛睁得极大,焦急地问:“菲利克美术学院??油画?他的老师是艾伦教授吗?”   语速快得跟打机关枪一样。   艾伦,就是那个他攻略了两年、尤为欣赏他、却又突然不招生、给了他当头一击、让他又爱又恨的教授。   关万春不知道李京如为什么这么激动,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耸耸肩地说:“我不知道,我们两年前就分手了。”   “好吧,大概也会是吧,油画就那些教授。”李京如颓然地坐回凳子上。   他被天堂拒之门外,殊不知早有人替他岁月静好。   还是关万春的前任…谁懂?!   第二天是周日,早上玛丽一家、柔丝以及先令都去了教堂祷告,艾薇出门玩了。关万春更是早早就不见人影。   李京如一个人无所事事又开始画图,明明画的是可爱精致的少女,脑中却总是浮现关万春那张俊美非凡的脸。   他新开了个稿子,开始凭借记忆描摹。…   三个小时过去了,李京如懊恼地叉掉了第十个废稿,他自认对人像的把握算得上优秀,但却怎么都呈现不出属于关万春的神态。   明明只是一点风流、一点傲,再加一点稳重、一点调侃。   他就是把握不好那个度。   李京如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这个人身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败北。   “关万春的前任会给他画画像吗?他画得出来关万春的神态吗?”他脑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胜负心熊熊燃烧。   李京如又开了一个稿子。然后。又失败了。……   他放下平板,自暴自弃地去院子里散步,走累了靠先令的秋千上休息,余光中看见关万春上次看的那本书正放在藤椅上。   他走过去拿了起来,想一探究竟。   太多的英文,他看得很慢。   大概是讲一个叫伊玛尼的莫桑比克女孩,在村庄夹杂在加扎帝国与葡萄牙人的势力之间时,踏上逃亡征程的故事。   因为是在冬季,阳光潇洒地洒了满地也不让人觉得热,反而有种带着冷感的舒适,犹如在人身上盖起一层薄薄的暖被,而光影穿过英文字体,投射在瞳孔上也令人晕眩。   李京如在这样一种安宁又惬意的环境中,渐渐在秋千上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喧闹声迷迷糊糊吵醒的。   正睁开眼,就看见进门处关万春和一唇红齿白的棕发男生笑着在说话。   那个男生把食指杵在关万春的锁骨处,媚态十足地往下勾画,而关万春捏起他的下巴,笑着摇头说了什么。   两人间的交锋相当短暂,那个男生却很快红了耳朵,又受不了似的羞涩地垂下睫毛。 第6章 你可真难讨好   李京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来关万春这个人跟漂亮男生杵在一起就是这么风流的?   那见面第一天的调戏就是天性使然?   他复杂的目光与扫视过来的视线相撞。   关万春不置可否地看了他和手上的书一眼,走进了别墅。   李京如一头雾水。   说来,自从那天从内罗毕商场回来后,关万春对他就格外的有礼貌,让他开始怀疑刚认识那几天的逾矩与调侃只是他的一个幻觉。   门中又涌进四五个年轻人以及玛丽一家。   在吵闹声与行李箱滚轮声中李京如的睡意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些眼生的青年们大概是艾薇说过的、那些去看动物大迁徙的志愿者。   “你是新人?”   适才和关万春调情的棕发男生发现了在秋千上的他,热情地跑过来向他打招呼,说:“我是伊森。”   李京如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说:“你好伊森,我是李京如,你们在草原上玩得开心吗?”   “我天…真的太累了!虽然风景非常的令人震撼,但是我不想再去一次了。”   伊森绘声绘色地做了个鬼脸,“幸好一回来就看见克里斯这张帅脸,心情好多了。”   李京如被他的鬼脸逗笑了,虽然刚刚伊森对关万春露骨的勾引给了他一点震撼,但说话的时候他对伊森生出不少好感——至少伊森是一个坦诚不作伪的人。   李京如问:“你喜欢克里斯?”   “这还用问?”   伊森似乎听到了个笑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棕色的瞳孔在黄昏夜灯中一闪一闪,说:“李,你不是gay吧?你不懂,克里斯的魅力是无bottom能挡的。”   李京如镇定地问:“怎么说?”   伊森拉着他,兴冲冲就开始张罗起关万春的好:“克里斯&*@#屁股翘鼻子挺,一看就是……而且,长得那么帅,又多金又绅士……男人中的男人…天啊,让我跟他睡一次吧!这一行就没有遗憾了。”   “是嘛…”   中间有几段伊森实在说的太快李京如没听懂,但大意是十分图穷匕见的。   果然伊森凑近他,期待地问:“你要是对他没意思的话,跟我换一下房间吧。”   李京如退后一步,大惊失色:“你要勾引他?”   “我技术挺好,他不亏,而且我也很有钱的,我老爸在南非有一座矿…”   伊森眨巴眨巴着眼说。   李京如当即叉腰打断了他:“不,行。”   “为什么?”伊森的脸哭丧起来。   李京如铁面无情:“我认床。”   说完拔腿跑了。   身后伊森拖着咕噜滚动的行李箱不依不挠,还在向李京如分享他对关万春身体的渴望,李京如握紧耳朵狂奔冲进别墅。然后——撞见了正在与玛丽丈夫聊天的关万春。   李京如看了他的手指,又看了他的鼻子,最后视线转移到他的…臀部。……伊森那小子观察的挺到位的。都怪伊森。   这天晚上睡觉前,李京如竟可耻地想着关万春那翘到能顶起一瓶汽水的perky booty,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手机开了又关,思绪越飘越远。   结果就是把关万春也吵醒了,一句“睡不着?”使李京如翻到一半动作突然停滞。   他右手还撑在胸前,于黑夜中睁大了眼。   他脸烧着坐了起来,抱歉地看着关万春:“对不起,吵醒你了。”   “怎么了?”关万春睁着清明的眼问,也不知道被闹醒多久了。   李京如这几天发现,作为室友,除了在床品上那点奇怪的洁癖之外,在其他方面脾气说得上很好,要是是他自己被半夜吵醒,估计会跑去柔丝的厨房提一把刀出来。   但饶是关万春再温和,李京如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总不能解释道因为白天伊森的一番话,他神经兴奋得神智清醒吧。   见李京如沉默,关万春也坐了起来,两人的床本就对着,变成面对面的时候有种诡异的尴尬。呃…   李京如脸皮薄,平躺了回去。   他的床尾是一扇窗。   月光每夜都会渗透过玻璃与蕾丝窗纱,在他这边撒下忽明忽暗的投影。   此时他平躺着,渴望借此避开与关万春直面相接的可能,殊不知一张被月光轻吻的美丽侧脸却因此出现在关万春眼中。   微光薄雪,万物静寂。   关万春靠在床头,目光闪动间低下了头,沙哑着声音问:“你今天下午在看《灰烬女人》?”   李京如答:“嗯。它的封面做得很好看,就拿出来看了。”   “看到哪里了?”   “才看到伊玛尼去给葡萄牙人帮忙那一段。”   “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吗?”   “嗯。”   就这样,在朦胧光影笼罩的小小一方卧室中,关万春开始讲述伊玛尼随后的经历。   “在一次意外中,弗莱塞里诺中枪死亡,和弟弟掩埋过他之后…”   他时而用中文描述场面,时而又用英文讲述对话,磁性的音色略显深沉。   李京如眼帘紧闭,耳朵就灵光起来,他从关万春的声音中意外发现了些撩人的缱绻,很是抚慰人心。   这对他而言很是受用,就连令他常常感到恐惧不安的狗叫也似有若无了起来。   夜色模糊,李京如的意识逐渐找到安心之地,在伊玛尼的身份找寻与诗意的历史中慢慢坠入香甜的梦乡…   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关万春还维持着靠在床沿上的姿势,低声讲着异国风情极浓的睡前故事。   他看见侧方不远处李京如的胸膛在月光中有规律地起伏,犹如一片和田白玉在咸水湖中浮沉。顷刻,平稳的呼吸飘荡来。   关万春目光幽幽,右手试探着自己颈边的脉搏,许久,他放下了手,并感到无可奈何。次日。   大概是睡了个好觉,李京如很早就醒了,一转身——果不其然关万春人已经走了。   他从没见过关万春睡懒觉。   “真的是个工作狂。”李京如评论道。   他洗漱过后换了身衣服,去餐厅等其他人一起吃早餐。   “早啊,玛丽。”李京如向正看着早间新闻的玛丽打招呼,又问:“我们今天几点走?”   玛丽回头告知他:“镇上和市区在政治游行,很乱,这两天我们最好都不要出门,尤其是志愿者们。”   “啊?”李京如瞳孔一震,掠向电视机。   恰好屏幕切换到现场播报,记者背后人群推搡,女性的尖叫与男性的嘶吼交接着迸发,简直一片混乱。   “天啊。好吧。”李京如悻悻走去了厨房,冲了杯速溶咖啡就回了房间。   姓关的不在,其他志愿者更是都在睡懒觉,李京如只能无所事事地完成他的画稿。   或许是混乱所带来的禁足会传播低落的情绪,他未名地感到郁闷。   怎么都画不下去。   缺失的那点“张力”,怎么都抓不到。   正当他颓丧心起,给电脑关机的时候,有人回来了。   关万春推开门,看李京如坐在电脑前还有点吃惊:“你今天没去学校?”   “不是说外面在游行嘛,活动取消了。”   “其实这一片还好吧,不过,对旅客来说还是有危险,确实别出去了。”   “是吧...”李京如回应道,又问关万春:你呢?怎么回来了?”   “哦,工人们去参加游行了。我正好放假。”关万春笑着边说边把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   “这样啊…”   李京如对成熟男人的崇拜又冒了出来——明明是工人罢工,他却说得轻飘飘,因为一切实则都在掌控之内。   “那既然都没事,我们聊聊天吧。”李京如把电脑盖上。   “等我。”关万春说。   他去洗浴室换了一套家居服,顺便把头发上的发蜡冲掉。   “喂,你换衣服也要避着我啊?明明都是男人。”李京如对着洗浴室的门不满道。   他可从来没避着关万春换上衣和外裤,毕竟在大学宿舍,大家不都是面对面换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京,如。”头发还淌着水关万春就走了出来,语气很玩味:“你想看我身体?”李京如:。   本来没这意思的,但关万春这样一说,他男人的胜负心又开始熊熊燃烧,脱口而出:“你之前强吻了我,平时也把我看了个遍吧,那让我看一下怎么了?我甚至没有恶心回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京如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   然而晚上关万春洗完澡只穿了个内裤就出来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你现在可以看了。”关万春对着李京如张开手,挑眉说道。   一滴水珠恰好从眉骨旖旎掉落。   ...额...这。   为了不落于下风,李京如硬是逼自己假装坦坦荡荡地看关万春的,呃,身体。   关万春本就长得高大,平时西装革履就能看出肩宽腿长线条流畅,此时除了某处有得遮蔽,几乎就是一览无遗——是很有荷尔蒙的体魄,甚至在暖黄色的夜灯下,他的肌肉线条还更加沟壑分明…   李京如下了结论。   很魔鬼的身材——但有病的脑袋。   他抄起床上一个枕头朝他扔过去,破口大骂:“你有病啊?”   关万春左手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这才不急不慢地穿上睡衣,无辜地说:“你可真难讨好,李京如。”李京如:……   “继续聊你在意大利写生的那个暑假吧。”关万春系好睡衣纽扣,仿佛又变回正人君子。   “好吧。”   虽然这话题转得有些生硬,但李京如也不想在那事儿上唇枪舌战了,于是开始聊起白天说得意犹未尽的旅行话题。   二人都去过许多国家,甚至有的时候是前后脚到的,聊起这些经历起来很是投缘。   关万春的博学多闻超乎李京如的想象,对每个国家的历史与发展缘由了如指掌,相较之下李京如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脑袋空空的氪金玩家。   好在关万春的一句“只是为了更好赚不同国家人的钱”,保留了他的尊严。   话语间,窗帘于晚风中起起落落数百次,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我睡了哈。”李京如掖了被子说。   “好,晚安。”关万春从书中抬头,笑着回答道,一双媚眼在夜灯下很是妖冶,让李京如这颜控心里荡漾了一波。   这人很喜欢看书,几乎是每天都保持有两三个小时的阅读时间。   这让李京如想起以前读初中的时候,大他六岁的哥哥李景唐也是这样要求他的。   “哎…我想哥哥了。”   李京如惆怅地嘀咕,声音控制得很小,没让关万春听见。   他转而趴在床上,短暂地遗忘了还在看书的关万春,自顾自地想起他哥,以及过去的生活。   李京如在22岁前其实过得很快乐,父母和大姐平时不怎么管他,他算是哥哥养大的。   李景唐虽然在学业上对他严厉得恐怖,但其实把他保护得很好。   不然他也不会是这样一个…单枪匹马就敢踏上一片未知且危险大地的天真小伙。   他父母,哦不,是养父母,把他丢进那矫正中心的时候,还忌讳了一下他哥,特地挑他哥在飞机上的时候把他架走。哎…   也不知道李景唐什么时候会查到他的蜷缩之地就是在非洲大陆的这一个小角落中,随后杀过来怒气冲冲地把他拎回家。   像他初中的暑假和朋友说走就走跑去西藏徒步那次一样。   虽然很想他,但是——   “算了,他还是别来了。”李京如想。幸好他哥上天入地搞事业忙得要死,就算找到他在,也不一定能赶过来。   他现在有点害怕他哥,尤其是他哥黑乎乎却装着他的瞳孔。   还有那句对他来说极其突然的:“弟,我爱你。”   要不是连在他哥那里都危险了起来,他犯得着因为躲精神病医生跑这么远吗? 第7章 厨房   出不了门,志愿者们没有什么娱乐的机会,就开始联合先令折腾起柔丝的厨房。   讨论了一下午,在艾薇的倡议之下众人决定开一个“国际美食交流晚宴”,接着就分工协作起来。   “不给你们露一手,你们都不知道什么叫做世界上最好吃的意面!”   伊森抽出柜子里一密封的意面封存罐,又从冰箱里找出火腿和奶油, 眉飞色舞。   “京如,给我们做个中国菜吧!”艾薇期待地说:“最近老看到中餐吃播,我好心动!”   “我?”   李京如闻言一怔,停下了解剖土豆的动作,土豆从机器上咕噜噜滚了下去。   先令帮他拿起土豆放了回去:“冒失鬼金柔。”   李京如干巴巴笑了笑,重新扶上机器把手。   这个机器就是他第一天到肯共和国,关万春和艾薇玛丽围着讨论的那个。   其实是一个很笨重的机器,有半人高,核心部分由一刀片网与一挡板组成,人只需要在把柄末尾往下一压,整个土豆就会因杠杆原理而受力,在按压下直接变成薯条形状。李京如在厨房之事什么都不会,被派遣来操作这一简单的步骤。   但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亲手做饭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尝试过。   所以…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算了吧。”   “就最简单的那种就行!”艾薇鼓励他。   先令:“对啊对啊!我看好你。”   李京如为难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行吧。”行吧…   要实在要他做,他也不是不可以。   备战高考那段时间他哥为了给他节省时间学习,在他在学校旁边租了一套房,请了两个生活阿姨伺候他,他跟生活阿姨聊天的时候,小小地探讨过怎么做番茄炒鸡蛋。   李京如重新压起土豆,并回忆阿姨给他的教程——先下蛋,再放番茄,下点盐,下点糖,下点醋……   “先..试一下吧。”李京如委婉地告知艾薇:“我试试。别有太多的期待啊…”   艾薇:“好诶!你要什么材料,我现在去给你准备。”半个小时后。   李京如端出一盘番茄炒鸡蛋,走向饭桌。   他打量着鸡蛋,又看了看番茄。这…   这也做得太好了吧!   他厨房首秀大作的色相极其不错:鸡蛋煎的刚刚好,黄灿灿的带着点微妙的焦,而且番茄的软烂程度也控制得恰好,水汁更是不多不少,刚刚漫过最底层的番茄。   主要是正满溢出一丝令人嘴馋的香甜。   “我真的是天才,我去!”   这一盘番茄炒鸡蛋被李京如摆在一堆白人饭里头,端的是红艳艳黄澄澄,格外显眼,也格外有精神气。   他巴不得立即用手机拍50张照发给他哥,炫耀一波。之前老哥总说他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要沾也是可以的嘛!   但想想还是算了。   谁知道李景唐现在怎么想的呢?   给关大老板炫耀还算实际点。   李京如用叉子敲了敲杯子,高呼:“所有人来庆祝我第一次做饭成功!”   “哇!恭喜你迈出人生的一大步!”   艾薇率先给他鼓掌捧场,伊森和其他志愿者也立即为他鬼哭狼嚎地庆祝起来。   随后众人热热闹闹开始摆餐具。   伊森的眼睛里突然发射起耀眼的光芒:“克里斯先生回来了!”   关万春回来了?   李京如顺着他的视线回头,见关万春和玛丽夫妇正前后从客厅大门中走进来。   关今天穿了一套灰色休闲服,看起来比平时平易近人多了。   伊森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神,我要他。”   李京如捂住了他的嘴:“别要。”   “玛丽,哈森,克里斯,我们做了汉堡,墨西哥炖牛肉,火腿奶油意面,土豆洋葱卷饼,肉汁奶酪薯条还有番茄炒鸡蛋,快来!”艾薇热情地朝他们招手。   “好,那就一起来试试大家的水平吧。”玛丽笑了笑。   “先尝尝我做的意面!”伊森率先招揽客人,尤其朝关万春抛了个媚眼。   李京如若无其事地挡在两人中间。   众人落座,关万春恰好坐在李京如对面。   李京如朝他挤眉弄眼,暗示他那道番茄炒鸡蛋是他做的。   关万春点点头,表示待会会好好品尝的。   众人品尝且夸赞过伊森的意面,终于把注意力放到这道鲜艳非凡的菜上了。   李京如率先挖了一勺放进嘴里——呕!   他差点吐出来。   这道番茄炒鸡蛋看似那么精致,吃到嘴巴里,却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太甜了!   敢情他是倒了一罐白砂糖进去吗?   李京如立即就要阻挡所有人吃:“不!别!no!stop!”   说时迟那时快,大家同步地把勺子放进嘴巴中——   “呕!” “呕…” “呕#*…”   饶是平时咖啡要加三勺糖的艾薇,都忍不住被这齁甜的味道干翻。   关万春回头很优雅地吐了。   先令则尖叫了起来:“李,我怀疑你要做马卡龙了。”   “大家不要吃了。”   李京如因为出了丑而脸红到了耳根子,急忙把那一盘番茄炒鸡蛋摆到旁边,想找个坑把自己刨进去了。救命。   刚刚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窘迫。   幸好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大家围绕着其他国家菜肴开始谈论各种有趣的旅居经历。   李京如平息了一下心情,心里清楚没人会因为他出的这点丑而怎么样,打起精神跟大家聊天,但是看到角落边的那盘失落的番茄炒鸡蛋,心情却突然下起了雨。   他在心里深深地哀叹了好几声。   怎么什么都做不好?这半年来他几乎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自己是不是没有用?以前的一切辉煌或许都只是一个骗局,所有的奖项与肯定只是在夏天风中吹出的一串泡泡。   虽看起来五光十色很精彩,可一戳便立即破灭。   李京如头埋得越来越低,逐渐沉浸自己的小世界里。   悲伤,逆流成番茄炒鸡蛋。   可至少番茄炒鸡蛋还是甜的,我的日子,却是苦的…!   “吧嗒。”   一声清脆的瓷碟声碰撞吸引了他的注意,把他从中拉回现实世界。   是关万春,他端走了那盘番茄炒鸡蛋,留给众人一个背影。他做什么?   李京如看那抹红远去,突然就明白了,悲伤更加:“我靠,他连看都不想看了,虽然很难吃,但连上桌都不让,他也不用这样羞辱我吧,啊啊啊!”   他化悲愤为食欲,让伊森给他夹了两坨奶油意面。   伊森眼中神采飞扬:“京如,别为了你的菜默哀了,来试试我的绝世意面 ,mua~”   李京如半信半疑地把那一坨白白的东西送入口中——呜。   “真的是天下第一意面…”李京如被这味道感动到了,这东西看似平平无奇,怎么就这么好吃呢?!而他那菜,就是名副其实的绣花枕头一包草。   人比人气死人…   李京如低下头,一根一根地卷着细圆的面条。   身后突然飘来隐隐约约的乌木沉香,李京如讶异地抬起头,见从他右手边突然多出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着那盘番茄炒鸡蛋重出江湖,还泛着热腾腾的热气。是关万春。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李京如背后响起:“我加工了一下,保证好吃,是京如真正想要呈现给大家的味道。”   李京如怔住了。   接下来他眼前的一切似乎变成慢放,所有人开始品尝这道菜,并赞不绝口。   伊森:“克里斯先生,你怎么就不对我这么好呢?”   关:“你做得太好,以我的水平发掘不出任何进步空间。”   伊森笑得花枝乱颤。   李京如的脑子还在一阵阵放空,显然关万春这一举动使他感到错愕不已。   关万春是在帮他吗?还是……其实只是因为身体中流淌着的华人血脉,而想要给这道菜肴挽尊。   他没有回头去查看。   但木质调香水的细节第一次如此清晰。微暖,自我,理性又克制。   身后人用叉子叉起一块鸡蛋,送到面前示意他品尝。   李京如回过神,乖乖地侧过身体,对叉子的角度微张开嘴。   借着这一动作,他清晰地看清了关万春的下颚线。   平时关万春低头看他时,李京如总觉得这角度显得他强势、刀枪不入,此时却意外地亲近可靠。   接着,他口中被熟悉的、番茄炒鸡蛋该有的味道填满。   虽然不比伊森的意面配方精致,但是这道家喻户晓的华夏家常菜一但正常发挥就是美味。   关万春俯下身,在他耳边用二人才能听懂的话说道:“别伤心了,李京如。只是失误而已,不可怕。”怎么回事…?   李京如突然委屈了起来,眼眶又酸又热。   他从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却没有人跟他说过:“只是失误而已。”   每件与前途有关的事情在父母与哥哥眼中都是关键,不能相差踏错一步。   艺考很关键,不能落榜。   每学期的绩点都很关键,不能泄气,出现几门课不到80分,大学就完了。   拜师很关键,不能踏错一步。那个为你选中的未来导师,一定要得到他的青睐。   婚姻很关键,婚前不能留下污点。   他人生的每一个笔触都很要紧,不能胡乱涂抹,像是但凡要有一笔下错了位置,他这幅画就会成为废弃品。   此时此刻,他连简简单单,七岁小儿说不定都会的的番茄炒鸡蛋都整失败了,却有人告诉他:“只是失误而已。”   失误而已,错不在你,不可怕。…   “谢谢你了哈。”   隔着桌上依旧在争奇斗艳的各国菜肴,李京如微笑着,默默地用口型说。   关早已回了座位,安静回望他,眼神有如窗棂之外隐晦不明的夜。   这本来是一场随意而朴素的宴会,大多数在场的人在离开这个国家之后便不会再有机会见面,甚至50年后,也不会有人再回忆起这一日的细节。   但就在这一平平无奇的一日,隐秘的意外改变了些什么。   两颗向来防备的心之间,所高筑的墙猝不及防有了一条缝隙,其中一方的一线软弱溢出,束手无策,惊惶失措,误以为会被对方当作嘲弄的论据。   却被稳稳当当地接住。   李京如后来想,有时候真正的感动压根就无需来自什么大风大浪。或许只是很简单的随手一助,但是是由正确的人、用正确的方式做了,这样罢了。 第8章 用100先令买你   阳光慷慨地洒满了整片东非大地,大草原上各类野生动物伸展着肢体准备新一日的狩猎,而人们的生活经过几日的政治动荡又恢复回往常的热闹。   志愿活动也随之恢复正常。   李京如清早就跟着大部队出发去学校。   这次他不仅买了足球与画本蜡笔,还买了两大串雪宝钥匙扣。   艾薇和伊森一左一右地走在他旁边帮他提着袋子。   “李,真的不跟我换一下床位吗?我跟艾薇住一起,你要不跟艾薇试一试,发展一下感情,你看艾薇又可爱又…”   “伊森!”   艾薇用空着的手直接捏住了伊森的嘴唇,把他的嘴变成一个鸭嘴,说:“闭嘴,你这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说完她转身看着李京如,居然含羞了起来,说:“那个,他这样说倒让我心动了,京如,要不我们试试吧?你前几天给我画的同人漫画我很喜欢。虽然以前亚裔不在我的审美点上,但是你实在也是太好看了。”李京如:!!   ——不要,不跟外国人谈,用英语吵架吵不赢。   三个人拖拖拉拉走了快半个小时才从BaF办公楼到学校。   李京如失了上周的约,孩子们却没有生一点气,依旧毫无保留地对他微笑示好。让李京如感觉心头一暖,潺潺溪流淌过。   孩子今天穿上了校服,是绿色的一套西装,虽然布料廉价,可都好好打理过。   其他志愿者在楼下陪孩子们踢球,而二楼李京如准备上美术课。   教室外,他询问莉莉老师:“我想开一个主题绘画课,请问什么主题适合孩子们呢?”   莉莉略作思考便说:“春天吧。他们在学习四季。”   李京如:“好。”随后走上讲台。   说是讲台,其是镶嵌在墙里的黑板前的一片小空地,而整个教室其实也很狭小,李京如展臂时便占了其宽的一半。   孩子们的座椅是工人涂抹过的五颜六色,油漆味混着早餐油包子的香味隐隐约约窜进鼻子中,而墙上贴着许多过去志愿者制作的学习海报,比如字母表,又比如一到十的英语单词。   李京如放眼望去,十几个孩子们挤满了小小的教室,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紧张…   他的全身肌肉几乎都紧绷起来。主要是英语本就不太好,一些词都是在路上的时候请教伊森和艾薇学习的。立马就要派上用场,怕行差踏错误人子弟,心里有些没底。   好在莉莉小姐坐在后面为他镇住场面,又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清清嗓子,开始说话:“孩子们,我们今天要来学习怎么画春天。”   “我没见过春天,怎么画啊?”有个小不点立马问。   李京如温柔地笑了,耐心解释:“春天,是春天中发生的所有…可以是春天里的故事,举例子,和同学一起踢足球,跳舞,也可以是春天里的事物,比如说微风,花朵,溪流…”   在引导下,小朋友们开始埋头边叽叽喳喳边沙沙作画。   李京如在安静地从桌椅的缝隙中穿行,观察着孩子们的作画,不时给他们增加提示。   有的孩子天马行空画起有三层的公交车,有的孩子画着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场景,有的孩子致力于风景,又有的孩子在画一些很虚幻,他看不懂的东西。   比起经过专业美术训练的成年人,孩子们更懂得通过描绘画表达出一些最原始的渴望。   他们的用色偏好很明显,红色、黄色、橙色等等鲜艳的色彩用得格外多,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他们的心理很健康。   李京如想,关万春在咖啡厅说的“金钱不是衡量幸福感的度量衡”是对的。   这些落于贫穷之地的孩子们,在物质上的享受匮乏,可他们在这一片黄土大地上自由生长,因为一个足球、一个雪宝便雀跃欢呼,开心来得轻而易举,未必是真的有那么夸张的悲惨苦痛。   李京如望着一屋交头接耳笑嘻嘻的小豆丁,忽然觉得自己此行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李先生。“一个小女孩拉住了他的衣角,不明所以问:“你喜欢春天吗?”   李京如点头,说道,“春天是生机勃勃的一个季节,预示着万物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春——”   他话语一顿,突然卡壳了。   他想起关万春。   初遇关万春的时候,李京如觉得他的名字极土极老气,念起来就犹如在拜见某个掉书袋的老一辈人。   此时在仿佛赶集一样热闹的课堂上,他居然觉得突然就从这简单的三个字中窥得了一扇明窗。其中风和日暄,绿意深敛,淬炼不碎的生命力抓挠着墙壁肆意攀爬。注意到他的目光时,朝他投来煦暖的微笑。   李京如回过神,对小女孩轻声细语说道:“春天…是很美的季节。”   他眼眸微动,犹如初生破土的嫩芽,颤颤巍巍。   李京如快步走到讲台旁,从桌上快速抽出一张纸,用桌上的油画棒开始涂抹,不多时,一个关万春于白纸上栩栩如生跃现,双手插兜侧对着他,笑意盈盈。画出来了。   他发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像蹦跳的小雀。   该死,这逼的老狐狸怎么敢这么帅?   晚上关回来的时候,李京如突发奇想,今天好不容易波捉到这人的神态,最好是趁离开肯共和国前留下点什么,于是打算用100当地先令雇他当画作模特。   李京如画不算大的饼:“没零钱了,下次去提款机的时候再给你200哈。”   关万春:……….于是大老板克里斯先生以换算后不到一美元的薪资得到一份临时兼职。   “不许动!”   李京如表情严肃,一会看着画板,一会聚精会神打量着眼前之人。   “知道了,李老师。”   关万春散漫地坐在李京如前几天从客厅拉来的小沙发上,修长双腿自然交叠,侧眸含笑:“画吧。”   这要是他的助理或者其他下属在这里,大概会大跌眼镜,难以置信地发问:“这是我们老板?嗯?这是我们老板?”   “怎么这么……听话??!”   当然李京如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关万春居然肯听他的,坐在这里浪费时间等等细节。   从前李景唐就经常说他这个笨弟弟是画痴,有时候为了一副画能不吃不喝地泡在画室里,也不知道回家,也不知道累。   “嗯…不对。”   李京如左看右看还是不满意,这件屋子的白炽灯管铺得慷慨,光四面八方地映着关万春,呈现不出他想要的光影。   于是他干脆掐掉了屋内的大灯。   在房间陷入黑暗的同时他激动了起来。   白炽灯一关,便只有阳台夜灯于侧方不远处独自发亮,其柔光铺设有眼力见地将明暗分界线控制得恰到好处,犹如一湾深湖欲将人吞并淹没。   “对!这是我想要的。”李京如眼睛一亮,立即动手快速画了起来…   室内只余簌簌的笔触声。   关万春对待这份兼职还算尽职,耐心地坐着任人摆弄。夜色加沉。   李京如手下的画作开始慢慢成型…   “好了。可以放松了。”   李京如把最后一细节补充好后满意放下笔。可视线再次探向眼前人时,毫无预兆地,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适才他作画的时候更加注重对细节的捕捉与轮廓的走向,可现在举目将关万春整个人尽收入视野——李京如从来不知道,一个大男人随意坐着的一幕,竟能让他的审美刹时达到高潮。   月光如水,静静地泻在关万春身上,为他原本略显深邃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性感。   是男性凛冽的性感。   而最重要的是,适才关万春全程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他在被观察的同时,也凝视着观察者。   沉默着,思虑着。   眼中溢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李京如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在用目光描摹着谁,更不知到底谁才是谁眼中的景色,忘记了下一步动作是什么,内心浮起难以言说的别样感受——仿佛他们相识已久、明明厌烦误会拉扯却还是纠缠不休、有许多关于痛与爱的记忆……时间失去了秩序,一世光阴皆于此刻凝聚,他就是知道这个人对他而言很重要,无法割舍。这…   视线倏然相接,无形电光闪过。晕眩感翩飞。   李京如蓦然想起有一年在杭州绵绵细雨中相交错过的一截身影。   那是个年轻的女人。   肌肤赛雪,腰肢柔软,犹如初绽的清婉梨花。   当时他因为没有向她讨一个联系方式而后悔了好几天。   然而此时此刻,他脑中浮现一大胆的、令他浑身血液沸腾起来的想法——那一姑娘姿色绝伦,令人见之难忘,可比起关万春呢?   比起眼前孤坐着的关万春呢?答案是什么?是什么?折败。   这答案犹如被一道闪电,狠厉击中了李京如,使他久久不能回神。   ......我真的喜欢女人,胜过男人吗? 第9章 快给我拿纸   李京如在“是不是同性恋”这问题上,对他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后果就是熬大夜。   “不应该啊?”李京如郁闷:“都怪这老登,长得有点不顾别人死活了。”   右脚压麻了,他轻手轻脚地转身,免得跟上次那样把他吵醒。   一看关万春沉睡的侧脸——呃。   又觉得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好像又没有感觉了。   额...!李京如无语,心中的旖旎瞬间荡然无存。   “哎…他长得确实好看吧,摆那里就貌比潘安的,爱美乃是人的天性呢。把这当成喜欢他的证据也太离谱了点吧。刚才脑子是没转过来吧?”   对,这样才对。   他满意地沉沉睡去。第二日。   李京如浑浑噩噩地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他,睁开因熬夜而显得有些浮肿的眼。   床上有一个小巧克力豆和他大眼瞪着小眼。   “哈!”   旁边一双黑手骤然猛地伸出来。   “啊我去!”李京如吓了一跳,一个挺身差点把小巧克力豆弹飞起来。   “哈哈哈哈金柔胆小鬼。”先令看着李京如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   李坐起来拍了他一下,指着床上那个呆呆的黑人小婴孩:“这是谁啊?”   “我们的邻居,小东。”先令说。   “哦。”李京如抱过那小孩,食指拇指捏起他的脸颊肉:“好软,好可爱!”   然后小巧克力豆一垂口水滴在他手上,接着蜿蜒成河。   “……”!   “快给我拿纸!快快快!”他惊呼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先令背过身去找纸,但怎么也没找到,想去外面搜罗,门打开的时候外面却已经站了人。   “克里斯先生!”在李京如的视线中先令立即挺直腰板,接着关万春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他醒了?”   “是!”先令发出铿锵有力的一声,让李京如莫名想起大学军训时候。仿佛下一秒哨子就要急促吹响。   也不知道先令怎么就这么怕这哥。   接着关万春迈步进屋,从容通知他:“今天你跟我出去。”   “啊?”李京如瞪大了眼,对着关万春那双绝代风华的吊梢狐狸眼发懵——今天是周五,本来计划去另一个镇子上的学校参观的。   先令回过头朝他做了个鬼脸:“金柔笨蛋,睡不醒,现在中午十二点半了,其他志愿者早就走了。”   李京如陷在床褥中,表情直接裂开,他左手颤颤巍巍地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   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叫他起床?是把他当猪头一样纵容了吧?!   李京如悲愤愈加,幸好小巧克力豆朝他咧开嘴,乐呵呵地笑起来。   他看着小小巧克力豆天真的笑容,心情缓和不少,又开始逗他。   “喜欢小孩子?”   关万春走近来,问。今天升温,他穿了件白衬衣,搭配着黑色西装裤。   李京如总是觉得这个人的穿衣品味实在太无趣了,齐刷刷的商务风,最多也就是昨天那种休闲服。   “是啊,我真的很喜欢小孩子,多么可爱啊!而且小娃娃们也很喜欢我。”李京如捏捏小巧克力豆的脸颊肉,又去扯他卷卷的短发,愉快至极。   “是嘛?”   京如沉溺在玩弄小孩卷发中无法自拔,欢脱地继续说:“是啊,我想过,以后要和我未来老婆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哥…反正是肯定不会生孩子了,我看一个交给他帮忙养最好,但要我老婆觉得生孩子辛苦的话,我们就去福利院领养。”   说完才想起来,关万春这哥们也是纯gay啊,这辈子是享受不到子孙承欢膝下的乐趣了。   一抬头,关万春脸色果然不太好看。   于是他连连补道:“那啥,没什么的,你以后来我家串门吧,我可以让我乖儿子喊你一声义父,毕竟你在这里照顾我这么多,是吧?!”   却没想到关万春脸色更差了,眸光微动,散发着诡异的不悦,接着上手把软软的小巧克力豆从李京如手中夺了过去。   “不——”   李京如手中骤然一空,抬头见关万春抱着小巧克力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些惩罚意味:“起床。”   “知道了知道了。”李京如从被子中钻了出来,灰溜溜地跑进卫生间,心里却疑窦丛生。   也不知道惹关万春那哥们哪点了,连起床都说得凶巴巴的,有必要吗?   难道是他想当自己的义父?把自己当小辈了?所以自己说自己的儿子叫他义父才那么生气?……反正想不明白。   等李少爷磨磨蹭蹭换好衣服出浴室门的时候,小巧克力豆已经被先令抱回了家。   他走去别墅客厅,柔丝正在看印度电视剧。男主断了一只手,但还在哭爹喊娘地要女主回来,那运镜无论是哪个地球人,都不得不赞叹一句天马行空。   关万春坐在客厅角落中的一个沙发里刷着手机。   李京如走了过去,说:“走吧?去哪里?”   身后电视剧男主在哭喊:“爱丽丝,不要走,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关万春:“去玩。”   “这么好啊?关万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李京如贱兮兮地问。   说实话除了刚认识的时发生的那点不愉快之外,关万春对他说得上不错,尤其上次还解了他的番茄炒鸡蛋大难。   难不成,关万春真的想当他义父?   关万春眉一挑,慢条斯理地说:“在肯共和国能遇到的华人不多,本就该团结,而且你还比我年轻了两岁,照顾你是应该的。”…   “真的是滴水不漏啊。”   李京如嘴角拉成一个无语的“一”。他忘了,想从关万春这只千年老狐狸嘴巴中敲出点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   “去哪里玩?”李用毫无感情的语调问。   “马赛市场。”关万春站了起来,正好离他一步之遥。   “哦……等一下,别动!”   李京如看见他喉结上沾上了一个小棉絮还是什么的东西,上手想帮他取掉。   明明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可当碰到关万春颈上皮肤的时候,他居然发现关万春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自在,喉结还欲盖弥彰地滚动了一下。   这在一向稳重内敛的关万春身上,实在是太难得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也恐同了?”李京如心里想。   ——不对,我不是同啊?!   李京如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他个二傻子居然把自己绕了进去。   那关万春是干嘛,对他有心思?   反正要是有漂亮妹子碰他喉结,他也会这样不好意思的。   李京如退后一步,眼睛眯起怀疑的弧度。   然而,关表情上那一点不自在却已经不见踪影,表情又恢复成悠然自得的样子,朝他露出一个坦然的微笑,仿佛适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但李京如的优点之一就是神经粗,有时候没什么情商,会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是对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门边突然挤进来一个人,打断了李京如的思路。   正是关万春的助理。   助理有些迫在眉睫的事情要说,但看到自家boss正和那小白脸一步之遥聊天的时候,突然就发现自己或许来的不是时候。   但他敬业,还是闭着眼睛硬着头皮大声报告:“老板,蒙巴萨那边有批货出了点问题,真的需要我们过去那边看一下。”   客厅沙发中间柔丝朝助理投去充满怨怼的一眼——电视剧男主的手好不容易被神医妙手回春接了回来,还因此觉醒了大力金刚之超能力,正和女主正在无人的公园里相互试探心意。助理这一嗓子,气氛再暧昧都被破坏掉了。...关万春扯了扯衬衣,朝李京如说:“不好意思,我——”   李京如大手潇洒一挥:“知道了知道了,去吧去吧,人嘛!不和钱过不去。”   关万春温和地说道:“回来给你带礼物。”   李京如:“好,我要贵的。”助理:……   憋聊了,小弟我都要急死了!   他刚刚手机被炸了十几个电话,全都是蒙巴萨那边的员工心急火燎地要关万春去坐镇。关万春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谈情说爱?   还给小白脸买贵的礼物?能不能先给他付点精神损失费。   好在关万春没有跟李京如再你来我回地继续聊,大步就回房收拾起东西,又风风火火就跟着他直奔机场。   关大老板走了…   “那我干什么?”李京如突然就又没有了安排。   柔丝朝他招招手:“来吧。加入我吧,来看电视。”   “好吧。但是我还没吃饭呢?”他肚子叫了。   “自己去拿玉米。”   “好。”   于是他拿着个玉米边啃边陪柔丝看印度电视剧,一个下午从眼睛到心灵都被雷得不浅。李京如怎么都想想不到,柔丝这样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老妇人,在电视剧上的鉴赏口味却如此热辣滚烫。   “还有130集就结束了,哎…舍不得。”柔丝摇摇头,对着男主花痴。   李京如:“那个…柔丝,我想起来还有几个稿子没画好,先去画了,拜拜。”   然后拔腿就逃。   “有什么吃的?”先令从外面玩了一圈回来,满头热汗,还没冲进厨房就柔丝抓去接他的班。   李京如余光中瞥见先令僵硬的、被柔丝钳制住的后脑勺。心中一乐,穿起拖鞋往房间走。   想真挚地对小黑孩说:“谢谢你替我负重前行。”   刚出客厅门,伊森就打来了电话。   李:“喂!你这小子早上没叫我起床,还好意思给我打电话?”   伊森爽朗的笑声在那边响起:“多睡会好啊。不过我要跟你说的是别的,我们差不多5分钟就到玛丽家了,你收拾一下,我们去内罗毕喝酒。”   李京如立即下了决定:“走!!!”   【作者有话说】   虽然没有人问作者,但作者还是要在作话里声明一下,他们不会有孩子。 第10章 不是一个合格狗腿   李京如拔腿回房间,开始孔雀开屏地打扮起来。   喝酒喝酒,泡妹子泡妹子。   什么关万春,什么琼纳斯,什么周念琦,全都通通闪开!   为了穿得更“男”一点,李京如从关万春的衣柜中捞了件灰毛衣和中规中矩一裤子。   关万春身形比他大一号,这两件衣服在他身上恰好就变成oversize穿搭,随后他把一叠宝石耳饰取下,换成一左一右的克罗心耳钉。   “不错,很潮。”   李京如在试衣镜前满意地发出感叹。虽然他不想搞这种典型潮男穿搭,但是抵不住妹子喜欢啊。   他是一个懂得迎合需求、能屈能伸的——直男。   “对,就应该这样子。”   习惯性地捞起挂满挂饰的秀款rodeo手提包后,李京如突然手一顿。   “等一下。”   他歪嘴一笑,把包包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和手机一起揣进裤兜。嗯,够男人。   心满意足地出门后,他正好碰到刚从外面回来的伊森艾薇等人。艾薇眼睛直接圆了:“京如,你——”   伊森替她回答了:“你变了。”   李京如搓手,大拇指抹下唇,露出一个“欧巴”式的笑容:“撒浪嘿。”   一推开酒吧的门,群人便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红蓝紫光交错屏闪,摇滚乐队的演奏得放肆畅爽,不少到此地旅游的异乡人渴望在离开肯共和国之前邂逅一段艳遇,于是俊男美女在酒精加持下尽情释放着荷尔蒙。   人来人往,觥筹交错,痴情迷醉。   过惯在乡间泥土里泡着的平淡生活后,突然来到这样时尚的地方,无人不觉得刺激加倍。   “我看上那个帅哥了,拜拜!”伊森率先飞速脱离大部队,李京如则跟其他人开了个台。   “京如,快说说克里斯平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克里斯?关?他有什么好了解的?”李京如不解。   “你不知道,科尔曼家族在我们国家很出名的,甚至他们家一个公开庄园就是有名的旅游景点。”   “他们家的新闻本来就不少,更别说他妈关静是亚裔女明星,嫁给老科尔曼的时候还引起民众广泛讨论过一阵。”   “对啊,当时在这里见到科尔曼家族的人,真的完全吃惊了。”   “这样牛逼的吗?”   李京如也震惊了,这平时不显山不漏水、有点孩子气会耍流氓的室友,来历居然这么不简单?   这什么科尔曼家族,不就是他们暴发户老李家一直削尖了脑袋想要融入的那种老钱圈子中的老大哥。   还有,关静?他看她电影长大的。敢情关万春是混血儿?怪不得眼睛明明是亚洲人专有的细长上挑,可总体来说骨相、身高和体型却更偏向西方人。   “所以他的全名是?”李京如问。   酒吧的摇滚音乐有节奏地轰炸着每个人的神经,李京如从节拍缝隙中有效地抓住了那组单词。   Christopher Coleman   “快说点吧,比如他是不是同时泡好几个小妞…睡觉会不会打呼这种哈哈哈!”   “他…我…”   数道期待的目光突然集中在身上,李京如还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不会打呼…”   说完突然一惊。等一下!   他们把他当成什么了?   大人物的狗腿子??   还是大佬背后的小娇室友?   可关万春就是关万春,对他来说也只是关万春而已,那些什么科尔曼家族,在本国再显赫……   对他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来说,也没什么实感啊!   李京如坦诚说:“我没觉得他和我有什么不同,都是普通的男人,顶多他确实长得很帅,也很有一把刷子.....哦,就是很有能力的意思。反正男人该干什么,或者人该干什么,他当然也干的。“   “好吧。”艾薇说,“不过,你们关系是不是还不错?之前还一起去买衣服?”   李京如才不想给人一种和关万春搅和不清的感觉,连连大声否认:“没有,上次只是上次。”   ——下次也只是下次。   他说完,桌上手机锁屏就亮了,白色的屏幕光在幽暗的酒吧角落格外明显。在他人眼中,自下而上照得他像贱兮兮的小鬼。李京如低头。   关万春发来10条未读消息   “哟,谁给你突然发这么多消息?查岗的女朋友?”旁边一志愿者杵着他胳膊八卦地问。   李京如心虚地拿了起来,遮掩道:“我一打字快的老乡。你们先玩吧,我看一下。”   其他人开始聊别的东西,李京如则偷鸡摸狗背身打开了手机。   其实,自加了联系方式后,关万春就没说过一句话,这次居然破天荒一连发了十条信息。   李京如好奇心极度膨胀。   关万春怎么突然给他发信息?   发这么多.…..他那人难不成其实是唠叨怪?   心怦怦跳起来,李京如迫不及待点开聊天页面。然后看见——关万春:。关万春:。关万春:。…关万春:。   关万春:不好意思,手机放口袋里,它自己发的。   李京如:……………   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他手机懊丧倒扣在桌面上,兴致乏乏地开始拿起纸牌加入新开的游戏。但心里却开始琢磨:“那老登说回来会给我带礼物,他会带什么呢?“手链,包包?   不对不对,这不像是他会送的。   关万春那种人,会送男人什么东西?   不会是……商务钢笔吧。   李京如内心发出一串爆笑,连带着手上的纸牌抖了三抖。   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连输。李京如被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酒。   “好好好,我喝。”   “李,你的故事是什么?”一拉丁裔志愿者问他。   “我的故事?”   李京如脑子被酒精泡的有点晕,半天没反应过来,只能一脸懵:“这是什么说法?”   “我19岁从男朋友那里得了x病,随之得了抑郁,一直在治疗,20岁时我爸妈离婚,我一个人搬去了别的州,辍了学打工养活自己,伊森被……艾米………”   艾薇在喧嚷的环境中把大家的“故事”都抖露了出来,然后对着李京如招招手:“Come on, 你的故事是什么!不会有没有故事的人来这里的。”   “我…”   李京如还沉浸在众人炸裂的过往中,一时没回过神,等他组织好语言要说的时候,却被打断了——   “嗨,我是布莱尔,一起跳舞?”   一前凸后翘的金发女生搭上他的肩,对着他抛了个媚眼,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注意你,你长得好像一个韩国爱豆,叫什么来着……好吧,我忘记了,但是你不会真的是爱豆吧?”   李京如面对搭讪马上条件反射有了包袱。   一桌子人只见李京如不紧不慢地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插兜朝克莱尔勾勾唇角:“你猜。”   众人心里:“不是,他怎么变了个样子,刚刚还傻傻的,现在突然就高智了起来,他居然这么帅?不对,他这个脸,好像也一直挺帅的。“   “我是克里斯,走吧,去跳舞。”李京如大言不惭地说,搂着美女的腰就往舞池那边过去。   克莱尔看来也是个高手,开始在他耳边说起调情的话:   “@#:¥)%*…”   ——李京如英语水平有限,其实几乎没听懂。   恰逢音乐切了首R&B。   李京如心想:“天时地利。“搂着克莱尔的腰收紧了紧,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近几分。   克莱尔娇俏起来:“哦,克里斯,你真坏。“还在座椅上坐着的人看着远方翩翩起舞的两人,已经惊呆了:敢情李京如这小白脸,还是情场老手?   刚刚没听错的话,他还直接用了克里斯的名字泡妞?   远在肯共和国东海岸,在连夜监督手下人办事的克里斯突然心有所感,打了个喷嚏。   助理连忙献殷勤:“老板,你还好吧!来来来喝杯热水。”   关万春摆手:“没事。”两个小时后。   李京如知道自己醉的不能再醉了。他感觉有一只金毛趴在自己的腿上,热乎乎的。   可是他明明在出租车上?嗯?   他费力地瞪大了眼睛,拨开大金毛的毛发,看清金毛其实长着一张美女的脸。   她叫什么……?克…科尔曼,不对,克菜尔…不对不对,哦!克莱尔!那…   怎么就到了房间?   算了,来就来吧,早点睡明天早点走。反正关万春这几天大概都不回来的,有两张床,睡得下。   美女扑在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   他问着那个味也忍不住了,冲去洗手台也吐了起来。   “呕!”…   “你睡这个吧,我不行了,拜拜,晚安。”李京如匆匆跟克莱尔指了自己床的方向,接着整个人滚进关万春的被窝里。   谁叫他不回来睡觉?   关万春的床上全是他的味道,李京如觉得很舒服,随即开始玩味地乱想——如果关万春突然回来会怎么样?   看到他带了个美女回来,自己还睡在他床上,是不是脸会跟他们第一天见面那样黑?   是不是会把他从被窝里拉起来抽几十个巴掌?   是不是会要他把这个多出来的女人给扔出去…   大概。会成为一个大修罗场。   “幸好关万春真的说走就走了。”李京如庆幸起来,但转念一想吧。   关万春要是在的话,能帮他洗个澡什么的,也挺好的。 第11章 梦   或许肯共和国的酒与国内的酒多少有点不同,又或许是许久没和女人这样亲密接触过了……往往喝了酒便睡得死醉的李京如竟然心意飘忽做起了梦。   好死不死。关公替他回顾起被劈腿那天的记忆。   梦中正从北海道写生回国的李京如不知眼前一切皆为虚幻,莫名生出一种深深的悲哀感。   但这种奇异的感觉很快被他抛至脑后。他拉着行李箱,从机场打车直奔女朋友凌思佳的公寓。   本来是要先回家整理一下行李的,但李京如好不容易才买到限量hello kitty纪念品,实在急着要给女友惊喜。到了。   李京如三两下按响了门铃,眼中神采飞扬,大喊:“宝贝儿,我从日本回来了!快开门!”   门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出门了?不应该啊,她那么宅的人,早上不是才说熬了一个大夜,要补觉吗?“李京如疑惑起来,蹲在电梯间中打了个电话给凌思佳。   凌思佳倒是接得很快。   和以往一般温柔清丽的女声从手机扩音筒中响起:“京如?我在外面跑招呢,你先回去吧。”跑招?   李京如略作思考,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捏着手机的手因用力而隐隐发白。   电梯间中的声控灯暗了下去。   意识到李京如的反应不对劲,凌思佳的声音带上了些许犹疑:“嗯?怎么了?你不开心吗?宝贝,你先回家好好休息,我晚点去找你好不好?“李京如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问:“我还没说话呢?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公寓门口?“对面瞬间挂断了电话。操!   李京如对着那木门狠敲:“开门!凌思佳,说清楚!“发出轰隆响的是公寓大门,一抽一抽心痛的却是他。   那扇门似乎是无法再忍耐下去,终究向他大方敞开。   李京如冷笑一声:果然在家!   不过,门内出现的却不是凌思佳,而是一个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的运动型帅哥。   两人面面相觑。   “你这…贱人小三!”李京如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什么回事,气得扑上去跟男人扭打了起来。   “啊!你们别打了,住手,啊啊!”凌思佳尖叫了起来。…   李京如最后还是没有把事情闹大。   就算凌思佳这么对他,可两人是怎么从陌生人走到一起、怎么度过许多甜蜜时光、怎么吵架再和好、怎么满眼温馨规划未来的…皆历历在目。   他永远记得追求凌思佳成功后的那一周,兴奋得请了所有朋友吃饭的心情。   反正再闹也不会改变他被劈腿的现实,还不如就让一切停止在此时,阻止更不幸的事情发生。   谁让他,妈的,是个老二办不了事的绣花枕头。   李京如说了句“分手”便拉着行李箱灰溜溜回家。   京城按他记忆里那般下起雨。   一路灰蒙蒙的,整座城市的喧嚣都消沉了起来。   到家之后,李京如呆望着熟悉的大别墅,却没有那个心情进去——反正爸妈从来不跟他哥俩住一起,李景唐也是板着脸比笑得多。   空空如也,安安静静,好没意思。   李京如把行李箱一脚踢进走廊,坐在家门口的大理石水池上中二地淋起雨。   雨冰凉,逐渐渗透他整件T恤,让其变得沉重。   接着是运动裤。   很快他就落了一身湿。   “是她送的衣服......这样也好,正好扔了。”李京如想。   凌思佳喜欢得要命的阳光运动套装,就算只卖九块九,他在商场路过的时候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就是喜欢漂亮的、华丽的、剪裁别致的、先锋的衣服,繁复的饰品,以及从独立设计品牌或者古着店淘回来的个性挎包。   “人家是北京大老爷们儿,你这是什么?母0小爷们儿?”凌思佳总是半开玩笑地这样说。   不知道是不是雨水进了眼睛,李京如觉得眼眶发酸,他不是什么0,也不是什么大老爷们。   只是李京如而已。   转睫间雨竟然停了,天也黑了。   李京如还沉溺在胡思乱想中,呆滞地抬起头——不是天黑,也不是雨停,是李景唐在背后无声给他撑起了一把伞。   “怎么了,在这里偷偷哭?”李景唐问。他的声音总是很冰凉,可李京如就是觉得可靠。   “哥!”   李京如委屈到不行,扑着抱上李景唐的腰,嚎啕大哭了起来:“你说佳佳为什么要跟我分手?我好伤心。呜呜呜!”   李景唐低头,见刚熨好的西装被李京如的动作糊上大片大片的水渍。   他笑着摇了摇头,空着的手轻拍起弟弟的背,说:“分手就分手吧。咱弟这么好,她有眼不识珠。”   李京如丝毫没有安慰到,反而哭得更伤心。   李景唐见他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无奈地把伞丢了,扛起李京如就往家中走。   李京如的视线中天地倒转,眼前再也不见阴沉的天空,只剩青石板一一从眼中掠过,随之是台阶,大理石地板,浴室门口的地毯…   “你自己开个热水。”   李景唐把他稳当放下来,开始帮他脱衣服。   哥俩感情很好。   李家父母都是南方早年来北漂的打工仔,没几年就发了迹,后来就分开各干各的。自李京如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忙着生意,大姐搞酒店搞得风生水起,也一点都不沾家。   李京如几乎是李景唐带大的。   李景唐大学毕业哥俩就从家里搬了出来。都是大男人,两人平时待在一起也没什么避讳,李京如就算当着他哥的面洗澡也不觉得害臊。   热气氤氲,温度适宜的洗澡水把李京如在外有些受冻的四肢泡得十分适意。   “哥,一起洗呗。”   李京如回头朝给他搓着背的李景唐招呼道。   李景唐身上刚刚也被他弄湿了,他一个人洗着热水澡怎么好意思?   “不了。”   李景唐一口回绝,手上利落扯掉李京如的一根白头发。   “干嘛?你害羞啊?”李京如挠了挠头,乐了起来。   李景唐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轻笑声。   “哥,我们都不要再恋爱了好不好,以后就咱就一起生活一辈子,多好?”李京如往后把头靠在李景唐的大腿上,眨着水汪汪的眼睛说。   恋爱好是好,可失恋的时候心真的太痛,他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再经历一次了。   他讨厌的事情,哥哥也不要经历。   “只要你想,我们就永远在一起。”李景唐垂下眼睫说。   “好。”   在李京如看来,哥哥的眼睛很黑,总是有他看不懂的一丝黯淡。   “算了…哥你还是娶个老婆吧,这么多年,也不见你谈个恋爱什么的,好孤单。”李京如转念说。   他觉得自己应该长大了——总要李景唐一辈子守着他未必太不懂事。   谁知李景唐捂住了他的嘴。   “我不谈。”   “……为什么?”无脑问完李京如脑中突然蹦现一个巨大的“危险”标志,似乎潜意识里有什么在阻挡他把这个对话推进下去。?   他怎么会知道?   李京如骤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梦。   “不,不!醒过来!”   而如果不停止这个梦,那接下来李京如就会再次经历连续的两记当头大棒。   他记得清清楚楚!洗过澡之后他和李景唐在讨老婆这件蠢事上有了一些很激烈的争执,谁都不让步,李景唐被他堵得束手无策了,脱口而出:“弟,你不明白吗?我爱你。”   “什么?”李京如麻了。   在他的追问之下李景唐多年酸楚终于再也掩盖不住,泄洪而出,让他强装的笑的比哭还难看。   “别说了,”他祈求般说道:“你放过我。别让我去爱别人。”   李京如瞳孔旋起八级地震,难以置信高声说:“哥,我们有血缘关系!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怎么能爱上亲弟弟?”   接下来李景唐的话更是有些惊悚了:“你也该知道了……小如,我们不是亲兄弟。弟,你是…爸妈领养的。“领养的?   话语落地,李京如只觉从头凉到脚——天塌了。   他向来很抵抗想起这件事情,即使是在梦中也绝不想再经历一次,于是挣扎了起来:“我知道这是梦,不要再说了!醒过来!!哥你听我说我虽然像个女孩子,爱穿那些衣服,但还是个男人啊,我有那个东西啊啊啊!你别说了!”   可梦中李景唐抓住了他的两个肩膀:“不,你一定要听——”   “不!我不听,啊!”李京如崩溃得尖叫起来,连抽起自己巴掌,想把自己从梦中抽醒过来。   李景唐的脸越来越近:“弟,我——”!   “呼。”   李京如用力把眼皮撑开,强行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尤为剧烈,仿佛还未从这最汹涌的噩梦中回过神来。   他心有余悸,闭上了眼。   那时候他被李景唐告白只觉得震惊空白,而随着时间推移,他想通的事情越来越多,这件事情带给他的伤害也就越来越深,又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直至越来越难以释怀。   幸好现在不用面对李景唐。   “你现在很好。”李京如安慰自己说,“你现在在东非,那些糟心事还是少想一点,先享受一下这——”等一下?   刚刚,好像,看到,他的脚边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男人?关万春?   李京如睁眼的瞬间,昨晚在酒吧的记忆也走马灯似的在脑中过了一遍。   ——他好像带了个女人回来。 第12章 被迫切地需要   李京如看清床尾那人之后瞪大了眼。   这不是关万春,而是一个面生的男子,长得憨,人高马壮的。…   有病啊,看人睡觉?   他不满地“啧”了一声,问:“做什么?”   这男的是个老实人,被李京如这样一凶气势就弱了起来,说道:“你好,我是杰克。是玛丽的亲戚,这几天在这里借住,玛丽说这个房间常常空一张床,请问我可以住这里吗?”   李京如脸色变了又变,超级想说“不可以”。   然而,话到嘴边却生生止住。   之前关万春不就接纳了自己?   李京如心里苦笑起来,想关万春居然算得上是一个随和大方的人,之前甚至可以容许一个他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成为室友。   当时要换做是他,大概会宁愿外来人去伊森艾薇那里打折叠床。   关万春能做到,他凭什么不能?算了。   “OK,你睡那边。”李京如指了指自己的床的方向。   “好,谢谢。”   两人一齐看过去——那张床上有个女人在酣睡。   李京如拍了拍脑袋,心想:“忘了这岔了。”   克菜尔,哦不,克莱尔还没走。   要是没有那个梦,或许他会想要和这美女发展一下什么的,但是现在,他还是觉得单身比较好。   不谈情说爱屁事没有。   把克莱尔送走了之后,李京如跟伊森艾薇他们坐车去了学校。   他闷闷不乐地趴在车窗上看风景,一排咩咩叫的小羊正好穿过粗浓的马路飞沙,争先恐后过马路。   “连羊都知道要在抢着当最前面的那只。”李京如感叹道。   他却没这个朝气。   自从从李景唐口中得知自己不是老李家的亲儿子后,他觉得从前那股非要名利双收的劲就一点点在消亡。   他本该如父母期许一般读研究生,读博士生,进高校工作,一路拼搏一路高升,顺便在合适的年纪结婚生子。   但他是真的不想搞学术啊,本科论文跟导师推推拉拉的就让他觉得烦了,别说以后还要为了评职称硬着头皮发文章。   何况,李京如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走了学术的道路,就要面临许多人情世故,在各方的牵制与规训之下之下中慢慢变成一个像四边形一样循规蹈矩无趣的人。   他只想自由自在地创作。他喜欢自由。   可养父母的养育之恩,他又该怎么回报呢?   如果无法成为一个合格听话的儿子的话。   “哎…”李京如长叹。   “别天天唉声叹气的!”   坐在旁边的伊森拍了拍他的肩膀,眨眼俏皮说道:“叹气的时候幸福会从嘴巴里溜走。”   “哟?”李京如惊讶回头,伊森这小子天天都黄里黄气的,居然也有这样正能量的一面。   “好吧,谢谢你的开解。以后会努力改正的。”   “知道就好,对了,我有几个之前在集市买的指甲油,不想带回去了,你留着吧。”伊森又说,“还有,我们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去看动物大迁徙啊!别懒懒地又想睡觉。”   怎么有点托孤的意思?   李京如想起来,伊森艾薇这批志愿者比他来的早得多,总给他一种“他们是永远驻扎在这里”的感觉,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这批志愿者周末过完就走了。   旅途间遇到的人,本就是一期一会。   李京如有点不舍地回应道:“好。”   这一天过得很充实,李京如不仅上了两节课,还陪孩子们玩了踩高跷丢手绢等等游戏,末了因为艾薇他们要走了,莉莉还叫几个高年级孩子给他们唱歌——我给你我的花,给你我的拥抱,给你我的大米,给你我的吻……   直到夕阳坠落,学校已远远落在车的后方,孩子们淳朴又活跃的歌声仍在每个人脑海中回荡着。   明明是两档子事,但李京如就是联想到这里常常见到的——空中孤独盘旋的鹰以及漫天的黄飞沙。   在踏足这片高原之前,李京如对这片土地的印象仅仅是极度的贫穷与横生的疾病。   直至他亲身生活其中才后知后觉:这里固然有茫然的贫困,有生活的窘迫,许多疾病需要在到来之前接种疫苗去防范,但更重要的,这也是一片生命力蓬勃的野性大地,它有泥泞,有苦难,唯独没有沉闷与拘束。   蒙巴萨,滨海办公楼。   远方是一望无际的蓝海,落地窗透进的晨光映着一高大身影。关万春伏案处理着文书工作,右手侧是一杯冷下来的咖啡。   助理把一叠文件轻手轻脚放在桌上,向端坐着的男人投去充满敬佩的一眼。在关万春手下工作了四年,他最佩服他老板的就是对工作的态度:永远严谨,永远能在重压之下有条理地运作。   但偶尔也觉得老板工作时其实太过于像一台精密运作的机械,缺少了点人情味,怎么说呢?好像对这份事业总有些自我强迫性的努力,实际上从来没有从中享受过一点乐趣。   “老板,您这办公室后面的房间怎么办?”助理收起发散的思维问。   “那个房间?”   关万春皱着眉抬头,熬了一夜眼睛有些红。   “是!”明明共事多年,但被这样一双强势的眼睛盯着,下属仍旧感到一股不自在。   “前段时间那场风雨把窗砸破了,里面的画虽然听您的转移到了仓库,但这个房间这样乱着也不是办法。”   “我知道了。找个时间翻修一下,做我的个人储藏室。多余的东西…都扔掉。”关万春淡道。   “好。”   助理临走前又问了一句:“老板,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市区那边?”   关万春略作思考:“下周吧。”   “好的老板。”   待助理走后,关万春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离开案桌来到方才所说的房间面前,拧开球型把手。   一间被风雨摧残过的画室映入眼帘。   哪怕关万春极力控制着,心中还是微微一颤。   满地缭乱,水渍横生,好不光彩,如同他与琼纳斯之间的破碎过往。…   大学毕业后他向家里公开出柜失败,被一张机票强制送到这个印度洋西岸上的国家。   名义上为锻炼,实则是流放。   琼纳斯那年刚考上研究生院,但为了陪他,那两年的寒暑假都飞来肯共和国和他一起度过。   一开始关万春以为这是他余生美满的开端。   毕竟不管怎么说,他拥有了一个小小的、由自己组建的家庭,像他恩爱的父母那样。   在内罗毕的时候,他和琼纳斯就在城郊一别墅中享受休假生活的美好;在蒙巴萨的时候则一人勤恳办公一人勤奋作画,隔着一堵墙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业。   他以为两人无疑是相爱的。   直到那一年,公司资金链面临断裂,在最需要情感上支持时他亲眼见到琼纳斯在一陌生男子身下苟且。   就在他们一起买的房子中,那间他亲手一点点添上装潢的卧室里。   琼纳斯是怎么说的?   “克里斯,喜欢这个礼物吗?”   恨意也瞬间滔天。   他当着琼纳斯和那男子的面点燃了他们才结束xx的床,烈火烹红了他的眼,让他犹如地狱中狰狞爬出的恶鬼,也烧毁了他的理智。他恨他。   他用尽手段报复了所有相关的人。   琼纳斯、情人、知情不报的友人。   直至看着他们悔不当初的表情,才觉恨意渐消,久违地感受到一丝平静。…   “琼纳斯一开始和我在一起,百分之九十就是看中我背后的科尔曼家族势力,而我既失去了这一切,又在异国他乡面临创业失败,便不再有价值。”   “所谓爱情,所谓家庭,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这是关万春那年睁着眼睛想了三个晚上逼自己承认的事实。   后来他转变了想法。   感情嘛,一时半会是很温暖,但变质露馅那瞬间就会将人一刀贯穿,依旧敢沉浸其中的人避不开腐烂的结局。   而权力嘛,虽迂腐但实用。   想清楚后关万春就向父亲数年前提出的婚约低了头,作为交换,父亲会成为他的助力,推他继承爵位。   竞争对手?当然也是有的。   不过,他是克里斯,他不需要把他的竞争对手看在眼中。   两年后,新闻会如约报道科尔曼家族继承人回国接过老科尔曼衣钵的消息,并大肆渲染克里斯·科尔曼在肯共和国的创业历程与慈善事迹,当然,还有他与某一位行业大亨所钟爱的小女儿的婚约。   只要她接受自己的丈夫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他就会给她除了爱情与性/生活之外一切的宠爱。   这是他两年前为自己再次选定的未来——挥霍不尽的财富,实实在在的权力,被真正地仰望,被迫切地需要。   这样再好不过。 第13章 别搞我 没结果   李京如早上醒来的时候哪哪都不得劲,后脑勺痛得像被开了瓢,血管更是跟他妈的要跳出来一样。   他从枕头下翻出手机,给关万春发信息。   “哥们想你了,啥时候回来?快回来吧,没你不行。”   左看右看觉得这段话不够生动,他又发了一个衰的表情。没回。   起了床后李京如边吃早餐边郁闷地想:“都怪杰克那逼。”   那便宜捡来的临时室友他妈的打呼噜!!!前两天他都是带着耳机睡的,昨天音量升级,把他吵得三四点才郁闷地昏睡过去,六点多又醒了。   天是黑的,狗是叫的,呼噜声是如雷震的,这音效…   李京如觉得下一秒可能会有闪电劈进来,照得满室通亮,照得他嘴唇苍白,像要索命的厉鬼。   李京如发烧了。   病情来势汹汹,揍了他一个猝不及防。他只得从玛丽那里讨了点退烧药吃,然后窝在房间里画画。   伊森和艾薇等人早上天没亮就去赶飞机了,院子里一下子就空落落的,没有平常的玩笑声,连先令都因为大批志愿者们的离去而闷闷不乐,躲在里楼上不下来。   关万春直到下午都没回信息。   余光中杰克背着包出门。   李京如心里乐开了花:走了好,走了好。   这傻大个昨晚在他洗澡的时候没长眼开了浴室门,两个人面面相觑,今天看到对方的脸时都有点不自在。   “速战速决,把约的稿子都弄完!”   李京如整理了下画稿,埋头工作。   刚接触板绘的时候他其实学的很吃力,板绘和手绘的着笔触感不用,上色逻辑也不同,可适应了之后却觉得这种方式更适合他。   聚精会神画了一个下午,他眼睛酸痛,传过邮件后站起来抻了抻肢体,顺带打开他的画手号。   以关万春为原型画的那张稿居然让他涨了6万个粉丝。   “哟!”   李京如喜出望外,再次坐下来时却感到一阵压倒性的疲惫,“哦…忘了,生病的时候应该修养才对。”   他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灌下,倒头就睡。   殊不知这一天的安定到此结束。   杰克是个被不同百货公司辞退过三次的收银员。   辞退理由:骚扰顾客。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太喜欢青年男孩了……每当给他递上纸币,他就是忍不住要攥住他们的小手,细细摩挲。   辞退就辞退吧,反正那一带的男孩子他也有点看腻了。   杰克知道自己看起来老实巴交,其实很容易找到工作,这不,在内罗毕的这个郊区就又找到了,只是没有住的地方。   于是来投奔远房亲戚玛丽一家。   投奔别人也不是不行,但谁不知道克里斯先生偶尔会来玛丽家住呢?   那个克里斯啊…   杰克真的每次看都喜欢得要命,虽然年纪大了些吧,但姿色真的是没得说。   哎…但是想想都不可能上手的。   这些老爷们......就算给他十条命也不够硬一次的。   不过,上天为他关一扇门,却又为他开一扇窗——他居然在玛丽家见到了一个尤物。   长得漂亮就算了,还和克里斯同住。   那他身上是不是沾着克里斯的味道呢?   昨晚用夹子撬开他浴室门,见李京如于花洒之下无措,又窘态丛生地扯过浴巾呼叫着关门…那场面!嘶…   况且,小小的一个志愿者,在异国他乡受了委屈也不会大张旗鼓闹起来,回国后更是会为了面子对这种事避而不谈。   享用,他要享用。   杰克早上出门后在老东家那里干了一天的活,直到晚上九点才下班,一回来就看见李京如沉睡在床褥之中。   李京如发烧了。   细软的黑发被汗水沾得半湿,清秀的脸上皮肤白皙,两颊氤氲透红,睫毛长而黑直,饱满的嘴唇微张…美景!   杰克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只觉今日见到的所有男孩子,都不如这个来得令人血欲膨胀。   年轻的面孔,娇嫩的东亚人身体,还有克里斯的味道……极品!   杰克走过去,抚摸这张的脸。   李京如自睡梦中感到不舒服,哼了一声。   这一声并不娇软,是年轻男孩特有的凛冽青涩,又因病而显得沙哑,撩拨着听者心弦。!热流。…   李京如正做着在空中遨游的美梦,忽然觉得下身一凉,裤子从空中飞走,旋了一圈挂在田野间一电线上,“炸”地一下化作花火,那危险的火光直直朝他袭来……   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让李京如睁开了眼,从梦中醒来。   “捏玛!”   李京如大叫一声,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清——他的被子大大掀开,杰克正把他睡裤往下拉,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你醒了…正好…一起快活。”杰克眯起眼睛,低低说道,和平时敦厚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下巴离底下的灰色内裤边边越来越近……   “有病啊,变态!啊啊!”   李京如痛骂起来,一脚蓄力踹到杰克的胸口上,把他踹了下床。   “砰”的一声,杰克摔了个四脚朝天。   “扑哧。”李京如没忍住笑出了声。   杰克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狰狞扑上来。   “我焯。”   李京如见状连滚带爬滚下床,往门口百米冲刺…   但视野中整个地板朝他铺天盖地拍了过来,接着膝盖处涌上一阵剧痛——他被杰克扑倒在地。   “啊救——”   杰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纸币的铜臭味夹杂着饭菜味、洗洁精味……瞬间占据李京如的口鼻,要不是被紧紧捂住无法动弹,他真的要“yue”一声吐出来。   “哥们儿,你…”   他简直都要窒息了。   “怎么了?”门外玛丽的声音响起,她正好路过这片走廊,似乎听见了这平房中传来几声痛呼。   一只护家犬从她身后跑到铁门边焦虑打转。   “没事。”杰克闷声说,“李先生的脚踢到了柜子,刚刚痛得叫了出来。”   李京如想发声求救,无奈和杰克的身形差距过大,被那跟他小腿一样粗的大膀子牵制着,压根一点都挣不开。   “呜呜。”他发出模糊细弱的声音,试图引起玛丽的注意,但显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脚步声远去,狗子的叫声也模糊了起来。都去前院了。   李京如只觉一阵绝望。   杰克开始打他。   从太阳穴到下巴,再到肚脐。   “痛…”   李京如嘴唇煞白,泪水自眼角释出,淌过脸颊没入鬓发。   他清楚知道自己在杰克的体格之下毫无胜算。   可谁会来拉他一把??!   无力感消融着李京如的意志。   耳朵又刺痛又热,至少有两个耳洞因为不堪忍受而自暴自弃地咧开。   下一步会是什么……?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太过恶心。   就在意识将要陷入模糊的边缘时刻,门在一声轰隆巨响中塌陷,一道光犹如神迹般降临。   有人来了……!   李京如睁着充血的眼感激望去,在看清来人后安心地松下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陷入昏迷。医院。   关万春面色不渝地坐在一沙发上。   眼前李京如一脸鼻青脸肿的模样躺在病床上,可怜兮兮,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说梦话。   一会是:“哥哥,别说了,我回去行不行。我们一直在一起。”   一会是:“佳佳,那男人有什么好的?”   一会又是:“把你绑回家当我的模特,嘿嘿。”   “……”   关万春脸色晦暗不明:两天了,又没伤筋动骨,怎么还没醒过来,猪投胎?   不过,心里还是隐隐约约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幸好李京如给他发了短信,这让他自蒙巴萨那边的工作一结束就买了最近的航班回来。   他本来想给这年轻人一个惊喜的,甚至在登机前就开始想象李京如的反应。   李京如大概会说:“那个短信里的想你的是没睡醒打的哈,其实我一个人还过得挺舒服的。”但是说完又马上会补充一句:“哎…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呢。我比较怕狗,你来了也正好,给我壮壮胆。”   没想到风尘仆仆一推门就见到那样一场面。   他当时真的是…   不敢想象,如果他晚点回来呢真是疯了。   “关万春…”李京如突然叫了他的名字,“我…”   关万春抬头,李京如仍在梦中,眉头紧皱,似乎在意识海中挣扎着,有什么想要宣之于口。   “你想说什么?”关万春凑近。   “我…”李京如支支吾吾,鼻孔里嘭出一圆圆的鼻涕泡,转而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关万春:“…………”   听着李京如的呼吸声,关万春也觉得困意渐起,这几日他几乎没有完整地睡过一个好觉。于是就着右手手背支侧脸的姿势,靠在病床床沿上浅寐。   二十分钟后李京如醒来。   “我...”   他茫然地看着闭眼守在他床沿旁的关万春。   记忆回笼,想起来了,自己被杰克那狗东西揍了一顿,还没进行到那一步的时候关万春及时出现,然后他就不堪重负晕过去了。   关万春睡得浅,感觉到被子中的人有了动静,也醒了过来。   两双眼对上视线。   李京如没见过关万春这么狼狈的模样,满眼红血丝,下面吊着一对比眼睛还大的黑眼圈,嘴唇干燥裂开,就连领带都有些歪歪扭扭。   但还是帅得炸裂。但还是。   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李京如,你是只长年纪,不长心眼啊。”   “啊?”   李京如敏感地察觉到关万春有点生气了。   他认怂,一时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讨好似地捞起关万春的手,露出个笑脸说:“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这不是打不过人家嘛…”   打不过,还要我怎么办啊!   殊不知这在关万春眼中简直是不可理喻:怎么能开玩笑一样说出来这种话?   关万春皱眉说:“你是傻子吗?就那样子窝囊?打不过也不想办法求救,就那样子放弃挣扎?要是我晚点到还是没有赶回来——”   “诶诶诶,stop!”   李京如伸手捂住了关万春的嘴,本想阻止一下关万春那发散的消极思维,却没想到这一动作牵动了脸上的淤青,使他自己一时痛得龇牙咧嘴,但龇牙咧嘴的动作又让他再次痛的龇牙咧嘴…   这一小插曲略微缓和了他们间的紧张气氛。   “医生说你都是皮外伤,都不碍事,但是发烧还没好,要好好休养。待会就可以出院了。”   “哦。”李京如乖乖应道,又问:“那杰克呢?”   下一秒,关万春的表情又怨怼了起来。   李京如识相闭上了嘴。   “再睡会,出院回去修养。”   “哦好。”   李京如装模做样地闭起了眼睛,殊不知眼珠子还在滴溜溜地转。   “算了,走吧,别装了。”关万春气得无奈说道。   “哦。” 第14章 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京如在厕所看见了自己的惨状——脸上两挂大乌青,左脸高高肿起,眼睛还充着血,耳朵上的耳钉已全被取下,其中一个洞口确实变成一个竖状的“一”。   他沉默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这,这这。   丑得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不堪入目、不忍直视、狰狞、辣眼睛!   “我说…要不多住几天院吧。”小李子简直都要哭出来了,拉着关万春的袖子求情道。   他视美为命,就这样回到玛丽那里跟要了他的命没什么区别。最近有新的一批志愿者来,他不能用这样一张违章的脸给人留下初印象。   “没事,我们先不回去那边。”关万春说。   李京如的心理状态还没评估,是否进入创伤后应激性障碍不一定,不适合回到受害当场。   “啊?”李京如有些震惊。   关万春给他整理乱糟糟的头发,说道:“我们先在外面暂住。”半个小时后。   商务车驶入私人花园,穿过长长的绿植带停在米色别墅门口,关万春和李京如先后下了车。   助理早上就把李京如放在玛丽那里的东西打包好了,此时从后备箱中提出,便把车开走。   关万春带李京如往里走,说道:“本不该带你来这里的……但你过几天要复查,住这里离市医院近,比较方便。”   “所以,这是哪里”   “我在这个国家的第一个家。”   关万春推开别墅大门。   环顾四周华丽奢侈却仍旧温馨的装修,李京如几乎同时就明白了关万春“不该带你来的”是什么意思。   这是关和前任——那位叫琼纳斯的油画同行一同建设过的地方。   精心挑选的沙发地毯、富含个人审美趣味的壁饰与雕塑、一般家庭少见的古董钢琴、东方元素的瓷器收藏……眼前一切都预示着主人们曾在这间别墅中灌注的心血与灵魂。   “他确实不该带我来的。”李京如想。   他故作轻松地走近墙壁上挂着的一不起眼的相框。   里面存的那张照片大概拍摄于某场夜宴的一角,可以从材质和人物年纪看出这照片是有些岁月在的。   关万春那时候还不如现在这般内敛稳重,头发短许多,笑时露出一排整齐白皙的牙,有着毫不掩饰的意气风发,像是今日刚结束在投行部的实习期,明日就跑去东海岸上冲浪的潇洒公子哥。   他身侧一颀长的金发男子也穿着正装插兜而立,再多的,李京如没有看清——相框玻璃上有一道裂痕,恰逢落在这男子脸上。很相配。   二人间虽没有正面互动,可之间若有若无的旖旎骗不了人,无论是谁都自知无法插足。   是有多爱,才会修建起这样的一栋属于彼此的别墅,才会即使分手两年还留着对方的照片摆在客厅中。   李京如心里哑笑:原来我是那个意外闯进别人故事里的丑东西。   他没有回头,慢慢道:“那时候你们看起来很幸福。”   关:“闭嘴吧你。病傻了。”他走过去把那相框从墙上扯下扔进沙发底下,又把李京如的行李箱提到二楼,踢开一间卧室门,说道:“佣人们这几天不会来打扰,你先住在这。”   李:“哦,那你呢?”   “那边。”   关朝走廊末尾扬了扬下巴。   “好。”李京如拉起自己的行李箱,走进房间。等关万春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他憋了好一会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不对劲。   从走进这栋房子之后,关万春就一直很不对劲。   不知道怎么说,明明是同一个人,可但那种感觉,与平常太不一样了。   何况李京如发现,这间别墅有三层,而大主卧绝对不在这一层,关万春给自己准备的房间只是一间小客卧,从位置上来说档次甚至比不上给他的这一间。   怎么会有人住在自己房子的小客房中?   用心装潢过的房子,却连主卧都不住?   究竟有什么秘密藏在这里。不过。   李京如身体说不上舒服,压根没有玩密室解密游戏的心情。   他从行李箱里捞出就跨进浴室洗澡,边脱衣服边从镜子里端详起自己现在的模样——救大命,这简直磕碜得可怕。   除了脸和耳朵上的惨状,他在一开始挣扎的时候还摔破了两个膝盖。   李小公子最珍惜这副皮囊,简直要难过飞了:“这他妈是真的破相。”   人还是要乐观点。   他对自己说:“破破平安。”算了。真的破防了。   万分小心避开伤口洗过澡之后,李京如裹在睡衣中侧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盖得结结实实。   刚刚身边有人的时候感觉还好,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李京如只觉得哪哪都不得劲,心中总盘旋着一种悲伤的感觉,时而又化为密密麻麻的闷痛,仿佛必须去到某个超脱于现实的空间中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不多时,两行泪平静溢出。   男子有泪不轻弹。男子有泪…呜呜呜。   李京如紧闭着眼,身体不停地颤抖,眼泪越溢越多。那坨名为杰克的黑色影子依旧笼罩在他心头。   不管是谁,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都会有阴影的,无论一时半会表现得多么云淡风轻。好难受…   离了家心里仿佛没有了支点,受点伤就摇摇欲坠。他想老哥。   今天早上其实梦见李景唐了,李景唐在哭。   他没见过李景唐哭。   但李景唐哭得太惨了,让他内心升起最深沉的害怕——李景唐因为什么而痛苦?   他很依赖李景唐,哥哥向来是伟岸的山,山不该倒塌的。   而且,李景唐凭什么哭?他率先越过了线,用几句话就玷污了他们二十几年的相依为命。…算了。   李京如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情的反应总是太过度,真的是小心眼。   “要不要给老哥打个电话,说过几天我就回去?”李京如想。反正他这几天也做不了志愿,还不如回老家。   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这件事只是让自己有惊无险地遭受了一些皮肉之痛,就这样回去只会让李景唐依旧觉得自己需要保护,下一次更加难以真正独立。   李京如想,自己真的是长大了。   这个认知又让他难过了起来——长大好辛苦。   “咚咚。”门被敲响了。   李京如一把抹掉眼泪鼻涕:“进!”   关万春提着一个药箱出现在他面前,说:“涂药了,膝盖那里先。”   “哦。”李京如从被窝中慢吞吞钻了出来,挪着到床尾。   关万春坐在地毯上,打开药箱拿出碘酒。   破皮被消毒的经历也不是没有,那无菌海绵沾到膝盖上时李京如并没有设防。   瞬息之间,一阵钻心的痛直冲脑门,李京如差点唱出一段海豚音。   破皮的范围太大,伤口又深,温和的碘酒居然也释出了撒盐的效果。   李京如不是很会忍痛,又不好真的跟小孩子一样直接哭着撒泼,于是只能咬牙委婉地提醒关万春:“真的,很痛,你慢点。”   关万春抬头看了他一眼,眉梢微挑:“好。”五分钟后。   “痛痛痛,你慢点…”李京如第五十次尖叫出来。   简直就是活猪在被开水烫。   关万春听到李京如的求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奈地抬头。   这才给左脚的破口消好毒,过程中要不是一直按着,李京如大概能蹦到天花板上面去。   “你能不能——”他想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娇气,可一抬头便把剩下的话咽了进去。   李京如眼睫抖动着,眼尾发红,汗珠从鬓发处坠落,似乎隐忍着什么巨大的委屈,肩膀更是因痛楚而紧张得高高耸起,胸口随着喘息微微起伏。…   好像是他在欺负他了。   关万春低下了头,沙哑道:“忍忍。”   李京如也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实在有点反应过度,于是咬紧了下唇,手紧紧攥住被套:“来吧。”   随之,在铺天盖地的疼痛中他尽力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开始漫想:“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老师名字是林小娟,数学老师名字是……”   “阿宝欠我4500,紫云欠我20000……”   “老荷兰125毫升大白的价格是…,伦勃朗……”   “好了。”关万春把最后一绷带的翘边摸平。   李京如的灵魂早就离家出走一百公里,此时眼神慢慢地聚焦回来,他低头看着被自己两腿虚空夹在中间的关万春。   “……”   咱们是不是有点暧昧了呢?   这姿势……让李京如想到小电影中某个环节的拍摄角度。   关万春显然也不是白纸,察觉到李京如的不自在很快意识到是为什么,嘴角挂上一抹讥诮的轻笑,仰头对着李京如说道:“李京如,你在想什么呢?”   “……”   那双像狐狸一样狡猾的眼微眯起来,紧逼着低头脸红的那个人。   “李京如,你说你不是同性恋,还恐同?可你现在在想什么呢?男人也不是不可以,是吗?” 第15章 灰烬   李京如终于发现了关的不对劲来自哪里。   自从踏进这栋别墅之后,他戾气变得尤其重。   其实李京如也不是不知道,关先生骨子里压根就说不上谦虚柔和,只能说平时披上人皮之后还像模像样,但到了这里之后,当着他的面连演都不想演了。   要是别人哪里忍得了。   但偏偏小李子从小脾气好心态也好——换句话说,关万春也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了嘛。   那他多多少少还是得关心一下的吧。   “你还好吧?”李京如不确定地问,眼神不停地在关万春脸上扫视,“你有什么心事?”   日暮时分,房间正以快速的速度陷入黑暗。   关万春微微一笑:“我有点想做。”   李京如以为他又在说玩笑话,心里无语了,说道:“恕不奉陪。”   没关紧的窗间夜风徐徐灌入。   关万春右侧几缕额发飘动至眉骨处,但那双微浅的瞳孔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人,犹如野兽捕猎,专心致志,等待将其吞吃入腹的那刻。   李京如无端感受到一丝战栗。   关万春站了起来,幽幽看着他,说:“我没骗你李京如。”   浅米色西装裤之下那部位高高鼓起,形状可观。【审核大大,“部位”指的是膝盖,他膝盖大】…   李京如失语了几乎要有一分钟,才干巴巴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喘第一声的时候。”关万春很轻地说,低磁尾音消弭于风中。   李京如怔住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   “我什么时候喘了?”他怒道。   “没有吗?”关万春抱肘笑道。   李京如皱起眉头,心想:“呃…刚刚痛得要命的时候好像下意识确实哈了几声可是……哎,算了。”卒泄气,认命说道:“这是你的事。我帮不了。还有,耳朵那边的上药我晚上自己来就好了。”   “你确实帮不了。”关万春似是惋惜地说道,便要离开这间房间。   “诶,等一下。”李京如忽然急着叫住了他,有什么事情非要确认一般。   “嗯?”   关万春微微偏转身体,用目光询问何事。   李京如突然就忘了要说的话。   关万春斜眼看人的时候是很有风情的,长长的眼梢染上未隐匿的暮色,高霞孤映,诉尽风月。…   “没事了,你走吧。”李京如哑声说。   “好…待会吃饭我再来叫你。”   “好。”   门被掩上。关万春走了。   李京如收起了强装轻松的神情,茫然无措地低头。他硬了。   他对着一个男人兴奋了起来,不需要任何的调情与手段。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维持着不变的姿势,李京如呆坐了很久,直至黑夜完全将他淹没,直到身下的冲动渐渐归于平静。   可更深的悲哀涌了上来,穿梭于全身血液,叫嚣着、耻笑着,疼得心尖发酸。   几乎要呕吐出来。   李京如低头用手掌捂住双眼,不久,泪水无声从指缝溢出。   这夜有人失眠。   李京如知道自己发烧肯定加重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身体里住了几百座火山,时刻喷发着温度惊人的岩浆。   灰烬,每次呼吸时便从他嘴巴里飘到到处便是,明明暗暗地闪动。…   “服了,这不是灰,这是老子烧得头昏脑胀看见的星星。”   “啊——啊——咋回事?声音怎么跟老鸭子一样。”   “…*¥#T(#@!%”   低语声时不时响起,在静可落针的别墅中尤为突兀。   但李京如不知道。他辗转反侧,跟被套之间的摩擦起了火,不久那根理智的神经烧着烧着就断了。   他非常,极其,格外想要去看那件主卧里有什么秘密。   大半夜的,也没有人会发现,最好不过。   于是小李光着脚一步步走向楼梯间,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不由自主回溯起初中时曾在学校午后广播中听见的一个童话故事。   “有一个西方贵族,家财万贯,但样貌奇特,留着一把蓝色的胡子。他娶过好几次妻,但奇怪的是,他的妻子最后都莫名其妙失踪,没有人再见过她们……”   李京如打开手机手电筒,踩上第一格楼梯开始往上攀爬。   大理石地板冬夜里冷得像冰,自下而上传达着凉意,让他身体内膨张的火山群平静不少。   “蓝胡子又娶妻了。”   磁带穿越了时空自动播放着。即使李京如知道这是病中的错觉。   “婚后蓝胡子要离开这个国家一段时间,他把所有房间的钥匙交给新妻子,告诉她:可以随意打开并查看各个房间,但城堡下面最小的那个房门绝对不可打开。”   “那里……”貌美的新娘怯怯地问。   “绝对不行。”蓝胡子再次强调。   人的好奇心潜力无限。   李京如结束最后一节台阶,打开了手机前置手电筒,看清了三楼的模样。   长廊中被毁的画作错乱摆放着。千疮百孔。……   “多强的报复心才能搞成这样?”李京如啧啧摇头道。   他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这栋别墅的主卧:别的房间都是单开木门,仅有这楼梯口的房间,是对开的白色法式门。…   那卷磁带又转了起来:“新娘还是没有抵住诱惑,在蓝胡子离开后来到地堡最低处的房间前,一个小时,她终于从钥匙串中试出了那只略微生锈的钥匙……”   李京如握上了门上的把手,微凉的触感让他的理智回来了几瞬。呃。   我是在做什么?   窥探主人的隐私?   还是……其实对关万春的前任一直介意着?不!   李京如收惊似地收回了手,往后踉跄退了一步,想要逃离这个让他感到压抑的地方。   下一秒,他后背抵上什么,乌木沉香的气味须臾将他裹挟。!   李京如瞬间忘记了呼吸。   “李京如,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关万春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阴冷的语气使他如同潮湿的地狱恶鬼。   李京如一动都不敢动,却忍不住地浑身颤抖,低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的腰与手之间凭空出现,搭到门把手后毫不犹豫往下压。门锁开了后又返回钳制起他的手,把手机举高至身前当照明。   冷白光线之下,法式木门左右吱呀敞开。   看清后李京如震愕地瞪大了眼。这…!一张被烧毁彻底的大床引入眼帘。有许多灰状物因空气的意外流动打起卷,填充起房间,散发着颓丧的烟灰味。   这次是真的灰烬,不是任何人的幻觉。   这个房间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   不是废墟胜似废墟。   而肇事人……李京如想,十有八九就是他身后的这位。   在怎么样的心情之下,这位向来圆滑的先生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纵火烧毁了精心布置的“窝”?…   关万春没心思陪人观景,也没有耐心陪李京如玩猫鼠游戏。   烦,想收点门费。   他双手自后环上李京如的腰,把下巴靠在他肩上,将李京如严丝合缝拉近后随即勾起唇角。   那次在试衣境前见过那截细韧的腰肢之后他其实可惜了很久。   几乎能想象它塌陷时的弧度是什么样的,经受不住而颤抖的时候又会多么……但李京如实在太直。   他其实不想碰直男的。   无论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这一截细腰终于还是落入臂弯之中。   围度恰好,薄薄一层肌肉紧实,很暖。   就这一次,就逾矩这么一次。   关万春左手揽着李京如,右手在他腰侧捏了一把。   李京如始料未及,不禁“啊”地叫了一声,往后一缩,声音像玉石落地,清脆,防不胜防,毫无威慑力,跟别说这一缩没有起到任何拉开距离的作用,反而加深了这个怀抱。   关万春很满意,低低笑了。   大概开心的人只有他自己,李京如的身体越来越僵硬。   关万春心里那份对这间房间的忌恨,不知为何,在与李京如共同面对时竟有了些消融的趋势,他心情大好,于是玩心又起,详装冷酷拉长声调说道:“李京如,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李京如听他说完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猛地又一抖擞,耳朵上的绒毛随之颤动起来。   ——威慑力应该还可以。   这一想法极大地愉悦了关万春,他低笑一声,继续阴森森说道:“你该用什么来换呢?”   李京如自认急中生智,跟兔子似的快速蹲下,从限制中挣脱而出。   “你等等——”   李京如端详着眼前的男人。   在手电筒的阴间打光之下关万春的脸格外苍白。…   好惨的人。李京如想。   被前任背叛…看来是当场抓奸了吧,好几年了都没走出来,还把自己的心里折腾成这阴暗模样。   怪不得之前披着人皮都有种随时要爆发的狠,这过去……搁谁谁不疯李京如也不是不知道被劈腿有多痛苦,只是怎么会有人放着关万春不要,去搞别的男人呢?发神经呢?   对了,关万春这种人中龙凤是不是完全没想清楚为什么会被劈腿?   李京如叹了口气,上前反搂住关万春,将侧脸慢慢贴在他锁骨之处,同情地说道:“真的是心疼你啊。你也失眠了吧?今晚我陪你睡觉吧。”...关万春讶然,继而沉默。   这次犯规的人,是李京如。   李京如觉得自己真的是烧糊涂了,他在关万春脖颈间猛呼吸一口,说出了从认识第一天就想说出来的话——   “兄弟,你好香啊!”   关万春:…………   【作者有话说】   我还能过审吗^ ^; 第16章 哥们我想跟你一块儿睡   夜色融融。   李京如笑了起来,指着那烧得跟垃圾堆似的房间说道:“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关没有回应他,手却跟握甘蔗似的一把捏住他的脖颈,仔细摩挲着,心想:“怎么这么烫?“李京如眨了眨眼:“捏玛,他不会想一把把老子的脖子掐断吧。”   这一个想法让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由得后退一步,但脖子还在人家掌心里,他现在像只伸着脖子的火鸡。   关幽幽道:“你发烧越来越严重了。”   “哦。”   原来不是要杀人灭口。   李京如松了一大口气,往前走回一步,从火鸡重新进化成人。   “先吃点药。“   “你先说发生了什么嘛?“   “先下楼吃药。“关万春斩钉截铁的说,扯着李京如胳膊就往楼下走:“乖乖吃了退烧药片我就跟你说。”…   四点半,别墅一楼餐厅。   水晶吊灯暖色的光一点点遣散着冬夜的寂寥,虽做不到一夕之间将严寒移出四季轮回,但年复一年的冷峻终有了些松动的意味。   “……后来他回了国,我们就各走各的,就是这样。”   关万春把细节隐去,把之前琼纳斯劈腿前后的事跟李京如一五一十简要讲了讲。   不外乎报复,哭泣,挽留,撕破脸这些。   送药的水早已冷了下来,但李京如手还捂在上面,仿佛还有温度似的。   他说:“他本可以大大方方地离开你再做这些的,又不敢完全舍弃你身上能带给他的利益,又贪图刺激,真是一个矛盾纠结的人。”   “……”   “他真是个坏蛋!”   对于这个评价关万春只是摇了摇头。   于是李京如又急着问:“那你们之前的故事呢?你们在一起久吗?你为什么喜欢上他呢?你来这里跟他有关系吗?”   他的询问过了许久都没有等来回答。   话语在无言里慢慢冷却,染上些许尴尬,李京如把那杯水一饮而尽,脸上挂上一抹有些勉强的笑。   关万春揉揉他的头顶,给他重新接了一杯热水。然后说:“抱歉,我真的不喜欢说这些。”   李京如低头垂下了视线。   也是,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呢?   但不管怎么说他其实挺开心的。   除了从阴暗一点的角度上来说,幸好关万春的前任是个坏蛋。哈哈!   从正常的角度上而言嘛…   关是一个很成熟的人,可以说完全不需要他言语上程序化的安慰,这个时候该想通的也能想通,想不通的也很难再想通了。告诉他的原因不外于他恰好撞见了过往的遗迹。   要紧的是,对关万春这面具比衣服还多的人而言,主动透露过往大概是最难得的。毕竟成年人吐露真心的行为本就是一场赌注。   李京如只是想,如果这场谈话能够提前几年就好了。   那时候关万春的年纪其实才比他现在大不了多少,能气得把床烧了,肯定也会气的半夜睡不着。   他只希望那时候也可以有人这样子在深夜里认真听关万春的心里话——最好的话,给关关一个拥抱,告诉关关错不在他。   如果这个拥抱来自小李的话最好了。   即使这谈话的内容,完全是围绕着一个对方心里珍惜过的男人。   “你的故事呢?”   关万春早就从乱七八糟的状态里调整好,转而开始问起李京如的事。   “我的故事?”李京如反问。关万春想听什么?他上小学一年级时在家里水池把着尿画画的事?   “你要跟我交换秘密,李京如,你其实除了那矫正中心的事,还藏着别的吧。”   李京如想:果真还是商人,聪明且精明,从不做亏本生意,刚吐露了真心就要别人也付出同等的真心。   “好吧,我跟你说,我有个哥哥,不是亲生的,但我一直以为他是我亲哥。”李京如说。   “嗯。”关万春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让他讲下去。   李京如喝了一口凉下来的水,继续断断续续说:“我哥他喜欢我。嗯,就是那种喜欢。这样说出来很恶心吧。我当时也觉得挺恶心的,但是我们真的离不开对方…哎哟,这样说着又觉得恶心了,反正就是我哥喜欢我,可我们都是男的!就算我是女的……那也不行!”   说完李京如心里骤然开朗起来。   虽然说语无伦次,但是他相信关万春能听懂,哎!跟人毫无芥蒂地交换着平时最难以启齿的创伤,真好。   这个人还是关万春,更好了。   这日子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所以你对同性恋的偏见,就来自这里?”   “是吧…哎,其实也说不上偏见,只能说,我接受不了这样的感情。你想想,如果你老爹突然说爱你,不是爸爸对孩子的那种爱,而是迷恋的爱,你感觉怎么样?   “……”   关万春跟着他的思路,想到他那身高195、当过军官、肌肉横生、动不动就暴怒抽人的爹要是突然跪下跟他求爱的场景。   这跟苍蝇卡在喉咙里有什么区别?   他看了李京如一眼,表示同情。   李:“就是这样的,我觉得我哥爱谁都是自由的,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跟小说里写的一样,能遇到双向奔赴的病情的,只能说我哥他比较不幸吧,他弟弟正好没有搞骨科的想法。”   “所以你之前在那什么异...纠正中心的事,就是觉得,呃,你的衣着导致了这一切?”   李京如心里拍掌叫好:聪明人啊。   “是。”   他其实怀疑过是不是自己老搔首弄姿才惹得他哥动了心,所以纠正中心这档子乌龙他半推半就就从了。   爸妈虽然觉得他爱穿得娘里娘气是有点大毛病在的,但要不是他自投罗网的话……大概也不会真的发生。   那时候他对同性恋没有太多的了解,以为他哥就是喜欢他长得跟女孩子一样漂亮。   毕竟半年前的李京如比电线杆直,压根无法想象一个男人怎么会对另一个男人生出x欲。   后来才知这纯纯是自找罪受——他哥要是本来就是纯gay,那他有那个东西就是原罪……   傻叉,真的是,他是,他哥也是。   “你之前知道你哥不直吗?”关万春问。   “我怎么会知道——”李京如激动地脱口而出,但突然脑中就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哥有好几个令人怀疑的“老同学”。怎么说呢?   纯纯的,娇美的。怎么看都不像李景唐会主动交往的。   李京如那时候想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人家跟他一样,也单纯把爱美当作一种人生态度,实际上搞事业上猛得要命呢?   现在想来,他哥一个古板商科男,身边哪来这么多这样子的“同学”有一次他写生遇上大雨提前回了家,李景唐房间里正好走出个边手机游戏边往外走的男生,两人打了声招呼那男生就走了。   那人的眉眼……跟他有六七分像。   李景唐当时在干什么来着?在洗澡!敢情是刚完事。   李京如拍桌:“这个老畜生!早就开始玩男人屁股了。”关万春:……   窗外响起稀稀拉拉的鸟叫声,预示着长夜将尽。   关站了起来,俯视道:“睡吧。”   “好。”   李京如扶着发痛的后脑勺,往房间的方向走。   “站住。”关万春声音从身后响起。   李京如脚步顿住,手垂落。   “你往哪边走?”关万春面不改色说。   “我房间啊!”   李京如心虚地回头,“刚刚说一起睡觉是那样说,但你不嫌我脏啊?我待会跟你睡一起,你别那什么洁癖又犯了,我现在可经不起你折腾。”   说完隔空指了指自己的脸和膝盖。   实际上他脸皮薄,不好直接往关万春的房间走。要在口头上绕一圈,得到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允许,名正言顺地,才能心安理得地躺进关万春的怀里。   以退为进这招显然取得相当不错的效果。   “不会。”关万春说。   “那就好,这可是你同意的哈。默认你不嫌弃我了哟,那我之前在玛丽家里睡你床上的事也一笔勾销了哈。”   李京如眨着眼睛快速道。   不说这件事还好,提到这事关万春的脸肉眼可见就黑了。   他用肩扛麻袋的姿势把李京如捞回了房间,边走边说:“你胆子很大,李京如,现在都能瞒着睡我的床,以后就能背着我替我当家了。”   李京如腰折在关万春肩膀上,头就正对着关万春屁股。   有点想啃一口。   “这要是让你选,肯定也要我睡在那啊对不对?你看,我都治好了你的洁癖。”   李京如胡搅蛮缠,随即转移开话题:“关万春,你每天这样跟我说普通话,都有点沾上我们北京口音了。”   “哦。”   两人齐齐倒在柔软的大床中,李京如眼睛一闭困意立马就上来了。   不知道为啥,关万春身上的味道就是又暖又有安全感。   像处于与世隔绝的丛林中心,外边是足以让闯入者絮乱的迷糊,内里则是温暖的小木屋,铺满了柔软的棉絮,让人可以放下防备。   关万春自己站了起来,从衣柜顶格中抽出新被子,抖在李京如身上,问他:“那以后呢,你回去之后?”   他在问李京如和李景唐的事。   “我不知道。”   李懊恼地把头缩进被子里,闷闷说道:”我真的很爱我哥。其实不瞒你说,我是家里领养的小孩,应该是防着哥哥或者姐姐要是出了意外还能有继承人的那种。"关万春躺了下来听李京如讲。   “爸妈和老姐老是把我当透明人。只有他…反正我这辈子就只认他一亲人。”   “嗯。”   “如果他能放下对我的感情的话,我还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   “不结婚了?”   “不结了。”   “要是他放不下呢?”……要是李景唐放不下呢?   李京如盯着被窝中黑暗里的某一点想,问的好,这才是最可能的结果。   他哥那人,拗得很,哪里像是那种说不喜欢就不喜欢的人?就怕李景唐表面装作不喜欢他了,心里大概率还是肖想着他。   这样的话两人就只能心知肚明地演一辈子戏。   “我就只能离开他了。”李京如带着倦怠说。   他感觉得到身旁的高个男人在替自己掖着被角,于是睁开了眼睛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关万春手臂撑着,虚空在他身上扯好最后的一角被子。   他们对视了一瞬。   在小夜灯的照射之下,那双平日里精明的细长眼睛近在咫尺,卷长睫毛之下瞳孔泛着柔和的微光。   李京如心满意足,闭上了眼。   关万春在他旁边躺下,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说:“如果遇到合适的女生,你就结婚吧,有了孩子之后…或许他也能认清现实了,毕竟你是——”   “不结婚了。”   李京如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迷迷糊糊回应他。   心里想着:我他妈的是深柜啊,深柜!我对着咱们都有的那东西才硬得起来。我结什么婚,祸害什么好人家姑娘我孤独终老吧。   这话传进关万春耳朵里却打了个旋。不结婚了?   意思是不是...不会在感情这件事上认真了?   他平躺着,视线定格在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上,思维慢慢延伸。   失去了对爱情以及对未来建立家庭的期待。顺带着对同性之间的恋爱关系有了阴影。   看来李京如被他哥伤得够深的.   “最多只能当朋友。”关万春想。   但转念又觉得庆幸:如果他真的能和李京如发生点什么,他能吗?他不能。   克里斯的人生里为恋爱关系义无反顾只能有那一次。   如果说谈感情是在做生意,那他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项目失败的后果。   他在这个国家已经蹉跎了四年岁月,这对一个正值壮年男人而言,实在太长了。   除此之外,这四年磨平了他的年轻气盛,也抹杀了他对年少对激情的崇拜。他是被心甘情愿被权力驯服的人。像他幼年时居住的那座山脉,钉上科尔曼这个姓氏后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只能接受被永生死死套牢着的命运。   长夜终有尽头,一轮红日于东非高原上腾空之时,二人皆坠入冰冷虚妄的梦。 第17章 想逃   “我是一个男同性恋。”   “我绝对喜欢上关万春了。”   “我总在恨我哥为什么要喜欢男人,但其实我自己也是同性恋。真他妈的难以接受。”   “对了,今天几号来着?这是我意识到真实的性向后,重新面对生活的第一天,哦不,第二天。”   “我是不是个婊子?”   ”既然我真的喜欢男人,那之前是不是总在无意间勾引我哥?我是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李京如侧躺着半睁着眼,脑中盘旋着一些半梦半醒之间才会有的荒唐想法。   不过,他的思绪最终还是回到当下。不敢动。   他中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关万春的被子里又缩到他的怀里的,后背还严丝合缝地靠着那哥们的胸膛。   是很暖,但——要死不死,关那睡梦中挺立的老二抵在尾椎骨上,让本该柔顺谦恭的小弟又抬了头。   “李老三啊李老三,阳w了二十几年原来是努力的方向错了。” 李京如有苦难言。   手麻了,他侧了侧身体。   他发着烧,身体温度比常人要高,在冬天里完全等于人形暖手宝。关本就下意识就搂着他的腰,感觉到动静后收紧了手,又把侧脸贴到他后脖颈上。   李京如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贴贴,好舒服。喜欢。   李京如的思维向来跳跃。他感觉自己和关万春此时好像是两个住在山洞里躲着严冬的原始人。既不知道自己会被叫作“智人”,也不知道将来的后代会在这个地方建设高楼马路。   冬天来临的时候呢,他们就依靠着原始的本能抱在一起取暖,春回大地的时候呢就去捕猎,年年如此,一辈子浑浑噩噩就过去了,没什么名利场、职称、学历、股票的事。   当然,也无关风月。   过了许久,关万春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两人先后从床上爬起来,假装不尴尬地先后洗漱。   “玛丽待会来慰问你。”关万春边刷着牙边说。   “哦。”   李京如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怎么说呢,这俩大老爷们之前在玛丽家也是一起住的,这觉醒了性向后换了一种眼光看,就觉得哪哪都不一样。   关万春剃须的时候,从镜子里发现李京如的余光总是不经意地掠过他的脸,不解道:“怎么了?”   李京如眨眨眼:“没事。”   关万春的胡青,很性感。   玛丽夫妇带了一大束花来看李京如,拉着他聊了一个下午,无非是替杰克道歉,问他身体如何,又嘱咐他好好休息这些。   李京如最不会应付这种场面,幸好有关万春挡在前面,和玛丽和她丈夫有来有回地聊着,他只需要负责连连点头。   “对了,玛丽,我过几天好了之后还是会回去做志愿的。”   ——这是他唯一主动表达的观点。   好不容易把客人送走,李京如瘫在沙发上,想:“就这我都累了,还当什么大学教授?去学术会议也只有吃茶歇的力气吧。年轻点时是学术蝗虫,老了就是学术老蝗虫,呵呵。”   玛丽夫妻走后不久助理就来了,从鼓鼓囊囊的公文包中掏出一大堆文件,关万春没避着李京如,就在客厅和助理边喝着咖啡边看起了文件,一个小时后助理走的时候也把文件带走了。   “关老板,今天就工作一个小时?”   李京如软趴趴地躺在沙发上,调侃起关万春来。   关万春把咖啡桌整理好,回头看见李京如时不免笑了起来。   明明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却还硬是挤出点精力来调侃他。   关:“自己当老板嘛,就这点好。时间上自由多了,上不上班都自己说了算。而且也算刚忙完一个大项目,多多少少也得休息一下。”   “知道啦。”李京如说。他心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他一样,过上这种时间由自己说了算的生活?   “今天好多了吗?”关万春走过来伸手探他的额头。   “没有。”李京如如实说。嘴巴里还是一阵阵发苦,额头也还是有点沉,最多就是声音从老鸭子变成了嫩鸭子。   关万春摇摇头:“娇气包。”   被他这样一说,李京如不乐意了,他跟娇气这个词明明差了十万八千里,长得也跟包子毫无关系。   他指着那台摆在台阶上的古典钢琴有气无力地摆谱:“小春子,给小爷谈个琴。”   “小春子?”   关万春对这种表达有些陌生。   李京如看着他茫然的表情乐了起来,坐起来一路推着他到那台钢琴前:“别管了,快谈吧,想听。”   关万春说:“好。”   两个大男人一起坐在钢琴凳上其实有点挤,但是关万春并没有介意,翻起眼前的琴谱,停在其中一页上。   “这个可以吗?《悼亡公主的帕凡舞曲》。简单一点,很久没练了,手生。”修剪得宜的健康指甲指着其中一曲名问道。   李京如说:“可以。”   每一首对他而言都没有太大区别。   征求过同意后关万春立即开始演奏,乐声瞬间将这一方小小空间填满。   李京如听了半分钟后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心里吐槽了起来:“啥歌啊?调在哪?跟白开水似的。”   他自认自己的鉴赏水平不高,听这没个旋律的噔楞曲儿还不如欣赏关万春演奏时灵活的手。   这双手大而手指粗长,背面藏着脉络分明的青筋。   大概是练习了许多年,太过驾轻就熟,关万春戒指、右手腕表都没摘下,流动于黑白琴键之上时也不需要经过太多的思考。   犹如这双手轻触到键面时,行云流水的乐符便自动释出,组成缓而柔的乐曲。   曲子很长,后面的旋律还是挺好听的,有点温暖抒情的意味,李京如只觉自己的心搭上飞羽,轻轻漂浮于流云之间。   音乐是情感沟通的桥梁,逐渐地,李京如觉得自己化作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溪流,不知来处,亦不知归处。   他有一种很深的,想要把身旁男人拥入怀的冲动。   “关万春会喜欢我吗?”   李京如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大概是会的吧。他对我挺好的。”他想。   可是关万春也亲口说过,这照顾是出自他身上那一半的华人血脉。   算了,不要再想这么不切实际的问题了。   喜欢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   关万春之于他,本质上其实和伊森艾薇他们没有太大不同——志愿期一过,彼此走回生活的正轨,这辈子大概不会再见一面。   最后一个音落下。   还是就这样当朋友吧。挺好的。   关万春把乐谱合上,找话题说道:“我五岁开始学钢琴,这算是一个不错的爱好,适用于培养专注力与耐心。”   “这样子。”李京如真诚回应道:“你弹得真好。”   “是嘛?”   关万春把衬衣的袖子往上捋了捋。   “是呀。而且从来没有人这样子独独给弹琴给我一个人听,我向你保证,回家之后也会一直记得这件事的。”李京如笑吟吟说。回家。   关万春捕捉到这个词。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黯淡,很快将其掩饰过去,以平常的语调从容问:“什么时候回国?”   “下个月25号。”   “好。”   两个人坐在钢琴凳子上都感觉得到些什么,灰色的、飘渺的东西。气氛莫名地低落下来。   关:“不好意思,我不该提起这个的,真扫兴。”   “没什么。”李京如回答说。   身边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很舒服,李京如贪心偷偷吸了吸,又吸了吸。   算了,管他爹的呢。   老子好不容易喜欢个人。   下个月就走了,李京如敢保证,以后再也遇不好这么好看同时又这么有钱,关键是这么令人心动的人了。   “对了,教我学钢琴吗?在回家前说不定能学会一首呢?”李京如说,“我会告诉所有人是我在肯共和国遇到的最好的人教我的。”   说完,他偏头对着关万春笑了起来,用他心里觉得的,一个应该算作很迷人的笑。说不定呢?   说不定能从关万春这里捞点喜欢什么的呢?   不为什么,就只是他太喜欢这个人了,哪哪都喜欢,哪哪都想要。   关万春换了个坐姿,转过去面对李京如,答应了要教他学钢琴的事。   他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但说不上来。   像是李京如哪里变了。   可明明还是这双通透明亮的杏眼,明明还是这个挺拔微翘的鼻子,不知为何,总让他觉得不一样。   李京如不是这样的。   这个来自母亲故乡的青年单纯、坦诚、为人和善,肢体上尤喜欢与人亲近,对谁都温和,表达自己好感这件事上从来不吝啬,像小太阳一样。   似乎长不出任何棱角。   但此时此刻,李京如的脸上的表情……   眼睛弯弯,笑而不语,七分挑逗,三分矜持。   不知是不是眼睛疲劳,或者是光影的问题,关万春居然从其中发现了类似调情的意味,这不像李京如,倒像是......那些费尽心机要跟他攀不正当关系的男孩。   一朵柔软的郁金香,一夕之间竟被他错看成株媚态十足的红苔丝。   关万春心中狠狠一颤——李京如的那张脸,居然还有这个可能性。   勾引人起来不要命。   他坚信这是看走眼了,疲劳,光影,不论是什么。   关万春压下心中的异样,把注意力转回当下,低头说:“先从手型开始学。”   “哦。”   李有些失望地把手放在琴键上,“先说好了啊,我在音乐上就是比较笨,学不好你别骂我。”   “不会的。”   正当关万春一根根纠正李京如的手指姿势时,大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接着门就开了。   李京如从关万春的肩膀方向望过去,门檐下一高个男子提着行李箱,同样愕然地望着他。   几乎一瞬间,李京如就明白了周念琦之前非要说的“他不喜欢你这个类型的”是什么意思。   尝过世间最烈的酒的人再也不会满足于一杯清酒。   这是一个金发白人男子,一身的白色套装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形。他皮肤雪白,五官艳丽得可怕,眉骨到鼻梁皆是精雕细琢的恰好弧度,一双碧眼里似乎酝酿着陈年美酿,唇形饱满。   打眼一看就耀眼得不可方物,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三人同处一室,表情都有些僵硬,一时谁都没动,时间竟有了凝固的意味,仿佛要留给每个人思考与反应的空档。   李京如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想逃离这个别墅的欲望瞬间填充了他的内心。   毕竟比起这个人,李京如觉得自己的长相简直说得上“面目可憎”了,被这样的人劈腿,要是他,说不定还会觉得是自己的错。   何况他还有着满脸被殴打过的惨状。   真惨烈的对比啊……   他几乎听见了自己心冷掉的声音,刚热了不过几时的期待碎裂作无数的碎片。   不过幸好...幸好刚刚那勾引浅尝辄止,没有留下什么能成为证据的马脚。   关万春连这样的人都可以弃之如履,怎么可能会看得上自己??   李京如心里暗骂了一声脏话。   来者正是他学业上的前辈、他所喜欢的男人的刻骨旧爱。他的假想敌。   琼纳斯。 第18章 你喜欢他   “你来做什么?”   关万春站了起来,对着琼纳斯冷脸道,率先打破了三人间的对峙。   “他是谁?这个人,是谁?”   琼纳斯声音颤抖着,指着还坐在钢琴凳上呆呆的李京如道。   他明白关万春迟早会有新欢的,但亲眼见到两人亲密的模样,心脏处仍传来真切的刺痛。   “你来做什么?”   关万春重复了他最初的问题。   “我……我是来找你的,你不能不管我。”琼纳斯扔下手中的行李箱,跑过去扑到关万春怀中,哭了起来:“你对我太狠了。”草。   李京如看着这一幕简直受不了了,拔腿就要往二楼跑。   “站住!”关万春回头叫住了他,“哪都别去。去沙发那里坐着。”   李京如心里有苦难言:“关万春这人这么这样?”他才不想欣赏关万春和前任一见面就浓情蜜意的场景。   于是撒开腿跑得比兔子还快,从两人的视线中消失得干干净净。关:…………琼:…………   关万春把琼纳斯从自己身上推开,“我记得只给过你一个选择,那就是从我的世界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你把恨我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国内哪个有名有姓的公司谁还敢用我?你毁了我的事业,克里斯。”   “我报复心就是很重,你在别人身下撅屁股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点?”   “不,不!”   琼纳斯那张俊俏非凡的脸上全是绝望的痛苦。   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他也不会来找克里斯,他想克里斯再怎么恨他都不至于把他逼到尽头。   他始终不相信克里斯会把他永远封杀到那般境地。   这是克里斯!怎么可能会这般冷酷无情?   琼纳斯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抛出最后的筹码:“我再怎么说也是科尔曼家族的人。你再怎么恨我,也得顾及家族的面子。”   关万春静静端详着眼前的故人,潮涌一般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甚至生出了不少隐秘的讶异。   学生时代任谁都一眼万年的一个人,以他如今的阅历看来,实则极其普通,不过如此。那些曾经依附在琼身上的光芒竟真的消失殆尽。   奇怪,他那时候爱这个人哪点呢?   关万春一点都回忆不起来那时候的心情,甚至连怨恨都开始消解。   原来,最好的治愈莫过于意识到伤自己那么重的人其实不过如此。   “行吧,琼纳斯,我可以托人给你介绍工作。你的画作也总有人用的。”关万春疲惫地说,“我现在开车送你去酒店,你买票回国吧。”   “我不能住在这里了吗?”琼纳斯看了眼二楼走廊,“我不住就不住了,可是,我的克里斯,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让别人住进来?”   “他只是我的朋友,且不论你现在有什么立场来过问我的私生活?”   “我……”   琼纳斯真的被关万春的话刺到了,下唇一咬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琼纳斯,别忘了——”   关万春淡然看着眼前人,似乎连恨的情感都不屑于给琼了,“你背叛了我。”   他不是个嗜烟酒的人,但此时不做点什么也不痛快,于是从咖啡桌下的抽屉里摸出一包烟,坐在沙发那里抽了起来。   琼纳斯却再也坚持不住,蹲下去用力扯起自己的一头金发。   克里斯怎么会懂?克里斯那种人,怎么会懂他的窘迫?!   他出生在贫民窟,幼年在灾害中痛失双亲,而克里斯血液高贵,资藉豪富,父亲是功勋卓越的军官,母亲关静是名扬四海的电影演员。   琼纳斯从小就明白,他这辈子怎么努力都无法到达克里斯一生最原始的高度。   他儿时多么希望克里斯是顽劣、不学无术的,可自从高中同校后有机会接触克里斯,才发现这人明明拥有了这样显赫的出身,却还是努力得可怕,像是永远不会有消极的一面,无论何时都精力充沛地往上攀爬着。   是他永远仰望着的人。   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克里斯对得天独厚地一切说抛弃就抛弃了,居然!因为父母不支持他们的感情就跑到这样一个穷苦的海滨国家从头开始。   他更加感到惶恐——难道克里斯的成功不在于出身。   他对克里斯爱恨参半。一方面,他爱他的优秀,另一方面,他又恨他的优秀。   太坦荡,太强大,显得他渺小。   在克里斯身边,无论是谁,其实都很难得到安全感。“是克里斯啊!”他常常会这样跟自己感叹道。   他费尽心机站到感情中的高处,却仍旧害怕会失去克里斯。   “那是克里斯啊……”   出轨不只是为了刺激麻木生活,还是对自我价值的病态寻求,是一种扭曲的爱,一种代偿。   一种复杂的快感。   只有被其他男人肆意冲撞的时候,他才觉得扳回一局。   尊贵的公子,您的字典中从来没有“不幸”二字,我想亲手造成你的不幸,让你被最爱的人背叛,在最低谷的时候跌落地狱,让你的人生也开始有污点。   这样子我们就是相配的了……   别墅中很安静,只余琼纳斯断断续续的哭声,过了很久,关万春说:“走吧,我开车送你去酒店。”   琼纳斯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妥协了:“好…”   商务车从别墅车库中平稳行驶出。   琼纳斯比刚才冷静不少,倚在车门上抽关万春放在车里的烟。   每一个看清他的脸的路人都在为他的容貌而惊叹,但琼纳斯内心并没有为此而起一点点波澜——他早就看腻了这样的反应,很年轻的时候还会沾沾自喜,这几年才发现,所谓美貌在生活真正的窘迫前简直一无是处。   琼纳斯吐出一口苦涩的烟,“你喜欢他,是不是,克里斯?”   “你想多了。”   关万春目视前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不,你骗得了谁也骗不了我,你知道的,我这人就是敏感得要命。对你……更是百倍的熟悉。你喜欢那个男孩。你对他很不一样。”   “……”   “真嫉妒啊…如果没有分手,是不是你现在这样对待的就是我?”   “你没有资格说这些。”   前方恰好亮起红灯,关万春停下车,并把车窗升到了顶。   “给我们点零钱吧……善良的老爷们。”   有两三个少年在外顶着强烈的紫外线敲窗乞讨,表情是不含一丝杂质的纯善。   不过,在这里生活久了的人都知道,如若车窗真的开启,这两个街溜子就会把手伸进去随机抢手机或者钱包。   二人皆视若无睹。   这个红灯时间很长,关万春扭头平静对他昔日的旧爱说:“你以为的也只是你以为。琼,你觉得你很懂我吗?”   琼纳斯苦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其实我这次来也有别的消息要告诉你。克里斯,我要当爸爸了。如果不是为了要出世的女儿……我也不会这样子来求你。我可以自己穷得要命,但是我的女儿不能有一个失败的爸爸。”   “……”这个消息让关万春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过,也不算意外。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谁能想到呢?他多年的爱人其实一直只喜欢女人,在与男人的x事中几乎得不到任何快感。   两人恋爱六年间那方面的生活寥寥无几,且保守至极,只勉强解渴。   他从前就常常想,如果不是他,琼纳斯大概也有一个正常的人生之路。升学,工作,结婚,生子。   正因为琼纳斯的性向,他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琼纳斯最后会那样用惩罚自己的方式惨烈结束了这段感情。   但是,无论如何,错就是错,结局也已定,他早就没有了那个探究的心情。   “恭喜。婚礼办了吗?”   “没有。”   琼纳斯又点燃了一根烟,“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孩子妈妈……她看不起我这失败者,我们都没有打算在一起。生下来之后由她的家庭抚养,我会付赡养费。”   “好。”   说完这个,两个各自陷入各自的思绪。   绿灯亮起,汽车发动。   关万春从前从来没有思考琼纳斯为什么会和自己在一起这个问题,明明性向不同,明明不够契合。那些年他过得幸福,稀里糊涂地认为没有探究的必要,此时想大概是时候问个明白了。   于是开口:“琼。你当初什么会和我在一起?”   琼纳斯望向窗外的阳光,碧蓝的瞳孔中旧事流转,嘴角慢慢被一抹不合时宜的温柔侵占。   “克里斯,你这个人这么聪明,却居然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很简单的道理,没有一个人拒绝得了你的追求。从我记事起你就是我认识里所有同龄人中最优秀的那一个人,马术,数学,高尔夫,交际……你什么都做得好。你知道吗?没有同学不崇拜你,也就是这样,你身边的那个位置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即使你不喜欢男人?”   “是。无论是男人女人,只要是人,不都慕强?”   “我大概明白了。”   “不,你永远不会真正明白的……”琼纳斯低低地说,“我真的不喜欢男人,可我真的爱过你。”   “……”   “爱你是最痛苦的事情,我蠢事做尽也没有过一天心安。”   关万春没有再搭他的话,一路打着方向盘沉默地驱车前进。   路过一片居民区的时候车速慢了下来,琼纳斯手伸向车中一吊坠,“你还留着这个?克里斯,你是不是——”   关万春手比他还快,一把把吊坠扯了下来,开窗扔进路边的草丛中。这个东西他早就忘了,平时都是助理在开车,他也没怎么注意。   琼纳斯看那吊坠消失在视线中,眼睛迅即红了,不管不顾打开车门踉跄跳了下去。   关万春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疯子! 第19章 人和人之间   李京如在客厅中焦灼地翻着旅游宣传册,动作重得几乎要把本子撕成碎片。   他刚刚跑去楼上之后,其实为了转移注意力画起了稿子,但坐不住了,又回了客厅。   两个人却不见了。   理智那根弦几乎要烧断。   他们去干什么了?开房吗?复合炮?嫉妒得发疯。   他想对那个漂亮得要命的金发白人尖叫大声呼喊——为什么要这么好看?要什么要这么优秀?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出现?!   不能永远从关万春的生活中消失吗?   他们出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的意思,李京如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注意力挪回沙发上摊着的小册子。   伊森他们回家之前叮嘱他一定要去看动物大迁徙safari,于是他特地找了相关的旅游攻略来看。   册子上图文并茂,挺好看懂的。   safari于斯瓦希里语内为旅行之意。   ——他们究竟去干什么了?   safari过去本词通常是指到非洲进行非洲五霸的狩猎,而在生态旅游流行后则是指进行野生动物的观赏与摄影……   ——是不是叙旧去了?   它可以包括通过Game Drive的方式进行动物的观察游猎,但也可能涉及其他活动和体验,比如步行游猎与骑马游猎。除了游猎活动以外,还有观赏星空、露营、自然景观欣赏、摄影等等其它活动。[1]——关万春是不是要跟那金发大美人共进晚餐?   心里那团火在盯了十分钟旅游介绍后,终归还是团团燃烧了起来。   草草草。烦死了。   李京如把小册子一扔,在房间里快步走来走去,思维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奇怪的方向飞驰而去。呃。   关万春究竟是上面的那个还是下面的那个?   之前伊森那句“无bottom能挡”给了李京如一种关万春必然是纯1的感觉。   但今天见到那盘亮条顺,和关万春身高不相上下的琼纳斯…   谁上谁下还真的不一定。   李京如想,如果关万春能喜欢他的话,关万春喜欢在上面他就在下面,关万春喜欢在下面他就在上面。但是,好吧。   李京如干笑两声,自己真的是想太远了。另一边。   关万春翻身下车。   琼纳斯在杂草中焦急翻找着吊坠,连白衣服沾上尘土都不顾。   “你疯了吗?”   关气得眉毛倒竖,虽然时速不高,但刚刚车终究还在开!怎么能说想跳下去就下去了?   两人的争执引起不少居民驻足吃瓜,一个街道警察黑着脸要赶他们。   关万春耐着头皮跟他解释了好一会,才继续去找琼纳斯算账。   “你这是在做什么?”   草丛中琼纳斯落败似的原地坐下,哭丧着脸说:“还记着这个吊坠吗?这是我们大二去P大做暑研的那年……我向关夫人请教后偷偷去庙里求的。是保你平安的。”   “你都是要有孩子的人了,稳重点好吗?”   “我……我知道。”   关万春哭笑不得,“你这样子,是要养孩子还是孩子养你?”   琼纳斯抬起头:“我还是那么傻……克里斯,你把我照顾得太好了,离开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成年人的世界这么难。没有你我真的不行。”   关万春没有听完这句话便背身往汽车走去,仅丢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找不到就不找了,走吧。”   十分钟后,国际酒店楼下。   琼纳斯把行李箱递给门童,转而回来叩关万春的车窗。   关万春把车高度窗调低,露出一张带着倦意的脸:“怎么了?”   看到关这样子,琼纳斯本想好的感谢说辞在喉咙口一梗,最终化作一句简单未作裱饰的话。   “谢谢你,工作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你了,如果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将来我的孩子出世,你会来看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对你我已经仁至义尽了,琼,就这样吧。”   “......好。”   关万春独自一人驱车回家,路过适才扔掉吊坠的路口时,他想起一切还没有变成这样的时候。   科尔曼家族收养的孩子不少,在他眼中,琼纳斯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   理由并非是学历或者才华。而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少时目睹父母于天灾中先后身亡,却仍旧对生活抱有希望的。   他们长达六年的地下恋情从他的告白开始。   那些年同性恋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幸他们的关系藏得很好。不过,少年热血,在父亲为他安排第一场以联姻为目的的晚宴时,他主动告知了父亲这件事。   “克里斯,这个世道如此。你犯了大人物们的禁忌,是会引火烧身的。”   “我明白。”   “可你执意如此。”   “我只是生性如此,并坚信有一日世人会理解。”   手机铃声响了,关万春以为是琼又有什么事,未作他想便按下了接听。蓝牙音响中传出来的,却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稳重声音。   “克里斯,按原先的计划明年六月前进行婚礼你没有忘记吧?”   “…没忘记。”   关万春把车泊在路边,平静地看着远处骄阳之下踢球的一群孩子。   “不错,等信息征集一出来我就叫老恩利发给你新娘人选。哪天回国?”   “明年1月份25号。”   “你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够坚定。”男声停顿了一瞬,“没有横生的枝节吧?”   “没有。您放心。”   “那就行。你知道的,明年的选举是一件大事,里斯特家族想推那个人上任国务会理事长,他一直在鼓吹的新航线太损国家根基。绝对不能让他有机会掌权。”   “嗯。我明白的,匡正是科尔曼家族的使命。”   “不错。明白就好。还有,听说你最近跟一个中国男人走得很近,别犯傻。”   “知道了,我会按你们的要求结婚,也会管理好自己的私生活。”   “还有……”   关万春在父亲的长篇大论中走了神,看见远方有一个孩子被砸到了头,想起李京如冒冒失失的样子,内心忽然有些开朗,于是模仿管家的口气调侃道:“遵命,侯爵大人。”   半秒之内通话被对方利落挂断。   关万春短促地笑了一声,把手机往旁一扔。后视镜中天真孩童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终被写字楼遮蔽住。   关万春一回别墅就见李京如抱肘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阴沉沉的,眼珠子盯着他看,仿佛非要从他身上掘出点什么线索似的。像只河豚。   “怎么样了?”李京如惜字如金。   “不怎么样,答应给他工作的机会,把他放在了酒店,让他过几天就走。”关万春把外套脱下,顺手搭在沙发边上。   李京如替他不乐意了,“给他工作?你怎么这样?他都这样对你了!而且昨天才跟我一起骂过他,今天这么又上赶着对人家好?”   “京如。”关万春微蹙着眉说,“现如今没有必要再谈这个了。你听我说,琼纳斯是我姑姑的养子,再怎么说还是家人,表面上做得太绝对谁都不好。而且...”   听到前面这句话,李京如立即倒吸一口气,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这什么理?   一家人一家人……   行,他们分分合合是一家子,就他一个外人在瞎操心好了吧!   神他妈一家人…!他妈的,他李京如到哪里都是外人,是什么不可回收垃圾吗?谁都不要他。   真的是里外不是人啊,呵呵。   李京如鼻子酸得要命,心里那股委屈劲更是激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明明就是关万春的错。   为什么要客客气气地对着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害担心他的人伤心。   “你去找他啊,那还回来干嘛?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李京如说完,余光瞥见这豪华温馨的装潢又想起来了——这是关万春的家,还是他妈的跟前任的家。草。草草草。   委屈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胸中怒火中烧,于是他破口大骂起来:“服了,我走行了吧,我走,你们‘一家人’好好的。”   在他眼中如今关跟那sb前任的可恶程度简直不相上下,只想离他们每个人远远的,免得被传染上一点癫气。   “李京如!”   关万春试图以叫名字来唤起眼前人的理智。   但他失算了,李京如平时蛮随和的一个人,认起死理来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听我说——”   关万春半句话都没说完,李京如就抄起桌子上的旅游宣传册往他身上砸,鞋都不穿就窜上楼回房间“砰”地一声甩上门,打开衣柜暴躁地收起东西。   他要回玛丽家!就算跟别的志愿者一起挤上下铺也不想见关万春了。   在他身后,关万春孤身立于诺大的客厅中,垂下眼睫遮住了逐渐变得有些许落寞的神情。   “哎呦!”   蹲下整理行李箱时李京如突然叫了出来。   膝盖处传来越来越真切的痛感,他低头发现那层薄薄的纱布溢出了血。这出血量……   他叹了口气,大概他在楼下气得上蹿下跳时,伤口就已经裂开。   痛呼得这么大声,关万春大概也听到了吧。可他还能怎么办?出门找关万春要药箱吗?才不要。   李京如忍着痛,继续往行李箱里扔衣服,心里止不住地戏谑起来。   昨晚他还因为和关万春睡在一张床上而沾沾自喜,今天就恨不得把那人的头给拧下来。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啊,真的是变幻莫测。   李京如气得呵呵笑,觉得最脑残的部分还是出在了自己身上——他居然喜欢上了这样一个没有原则的人,是有病吧?   门自外响了两声,随即被推开。   “摔到了吗?还是膝盖伤口裂开了?换个药吧。”关万春出现在门口,手上提着药箱。   “不换。我说了我要回去。”李京如冷冰冰说,可关万春还在往里走,三两步就凑到他跟前。   这是…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李京如把手里那件镶贝壳的黑皮革外套往床上狠狠一丢,提高声调:“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不——想——见——到——你!”   发过脾气,他脱力倒在床上,双手捂着脸颓丧地说:“我想家,我想回北京了…这里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关:“京如,先换药,我们慢慢说。”   “我不想换,我都说了我不想换!”李京如直挺挺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眼神如矛。…   关万春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退了一步,“我们相互理解一下好吗?你没必要这么生气的。”   李京如瞬即瞪大了眼。   这是在说他不懂事吗?   胡乱理解后更是特么的情绪失控,没经过脑子的话倒豆子一样哗哗倾倒了出来:“理解?是,我不理解你,我就是骄纵,我就是被惯的,我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就是自己觉得什么就是什么,要不然我也不会离家出走,要不然我也不会到这里来!”   一时间两人都觉得对方相当陌生。   被这么一闹,关万春只觉得脑门嗡嗡响,他怔愣了好几秒,把药箱扔下后扭头就走。   李京如望着空荡荡还往里灌着风的门,咬紧了牙关。   他妈的,来这个国家就是一个大错特错的决定!当初来的时候满心欢喜以为有一个好开始,结果遇到关万春和杰克两个瘟神扫把星。   志愿志愿没做好,第一个喜欢的男人还跟个傻逼似的,被坑到这个地步还帮着前任。   李京如转身埋头进被子中,又哭了起来。   人们常常说“男子有泪不轻弹”,但李老三离经叛道惯了,向来不怎么爱理会这些条条框框,就跟他其实没什么素质一样——想发泄的时候就往死里哭。   一开始,他只是替关万春不值而已。   泪水的咸涩唤起他一些年久失修的记忆。   李京如想起三年级那年,学校有个人当众说他妈是个管不住男人的废物。他替他妈感到愤怒,于是跟那个学生打起了架。   打输了就算了,他这小身板有这个结果也很正常。主要是他从楼梯上推推搡搡时滚了下来摔了脑震荡。   不过,因为这件事第二天他妈居然来看他了。   李京如高兴得差点当场唱起歌,觉得老妈超他妈爱自己。   9岁的李京如坐着沙发中满脸笑容。   哇,妈咪真的好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他冷冷的,既不会像对姐姐那样温柔,也不会像对哥哥那样亲密,但真的超美超美的好吗!   肯定是有这么漂亮的妈妈,他才能长得这么好看,总被路人说像瓷娃娃一样。   肯定是李京如的错,妈妈才不想亲近。   那天他当然没有真的当着他妈的面愚蠢地唱起歌来。哥跟他透露过老爸出轨过某个小有名气的女歌手,妈妈或许会介意跟唱歌有关的一切。   切忌不能染上。   有时候李京如也会天马行空地想,为什么妈妈总是对自己这么淡,自己不会是爸爸出轨的产物吧?   求求了,不要是。   为了让妈咪安心,那天小李京如很乖地去写了作业,即使头很痛,手也脱臼了刚接了回来,但看到她脸上终于有了意味着满意的笑容,他觉得一点都不要紧。   妈妈工作很忙,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   他沿着走廊偷偷跟在后面,想多看几眼她。一年里两人往往只在年夜饭上能碰到,好不容易才在平日里见一面呢。   一截天蓝色的不规则裙角飘啊,飘。   不该跟出来的。他后来想。   妈妈跟司机说了什么来着?   “这个孩子怪会讨好人的,表情太谄媚看着不舒服,还会用打架这种事人吸引人注意,真是歪了,啧。”   无论是妈妈,还是关万春,他们都不懂,在养一只流浪猫之前就应该接受它会掉毛的事实。   而直到22岁的这一年,李京如才对一切的一切有了一个透彻的理解。   我不是妈妈的孩子,我也不是爸爸的孩子,我也不是哥哥的弟弟。   我是一个外人。   寄居在家里的一个灰色怪物。   病中的人本就容易矫情,李京如越想越钻牛角尖,难过得要命,于是哭到了天黑,哭到两双眼睛肿成桃子,才停了下来。   不是他哭累了,而是问题来了。   他饿得肚子咕咕叫。   【作者有话说】   [1]参考的是https://www.travelworldjourney.com/a/destination/africa/african-safari/article/african-safari/ 第20章 怎么不问你身边这位   早上只匆匆吃了点三明治就去接待玛丽,后面琼纳斯的意外到访又打断了吃下午茶的计划。   现在天都黑了,那点小三明治再能扛,也早就消化得不见踪影了。   李京如躺在床上心如死灰。   感觉胃在吃胃。醉了。   饿大发了,居然从空气中隐隐约约闻到了火锅味。   “都出现幻觉了?”他挠挠头,“不应该啊。”   那火锅底料的香味越来越真实,他实在忍不住走出了门,蹲在二楼的空中走廊缝隙处,偷偷往餐厅方向望去。   仅一眼,李京如就脸上露出了十分不知所以然的表情。   腾腾热烟中,关万春左手拿着一说明书样式的东西阅读着,右手则操控着硅胶锅铲,优雅翻炒着铁锅中的底料。   餐桌上琳琅摆满了近十种食材,还有几瓶没有开封的酱料。   这平日里矜持得要命的混血贵族子弟,即使在餐桌旁干着这样接地气的事,也不紧不慢。花花绿绿的说明书在他手里跟招标文件似的。…   李京如蹲坐了许久,手抓住栏杆,在暗处任凭眼泪决堤。   关万春本想上楼叫人下来,没想到一抬起头视线就对上了泪眼婆娑的李京如。   一个喜欢闪亮东西的男人,就连流眼泪都能反光成这样,在没开灯的连廊处脸跟电灯泡似的。   他无奈地说:“怎么这就哭了,跟小孩子一样。不是想家吗?来吃火锅吧。我刚刚去亚超买了火锅底料和食材,都是你能吃的。”   其实关万春觉得不止从何时开始,有些奇怪的东西在自己身体中生根发芽了,促生了一些幼稚的、年轻化的东西。   比如他刚刚的这句话。   潜台词是能不能先别想回家。   更深的潜台词是,再多陪我一段时间。哪怕只是在身边一个礼貌的距离。   李京如像是听懂了,但又好像是没怎么听明白,或许是没想明白。有些拘谨地站了起来,手捏着栏杆捏得特别紧,像是要把身体的重量靠在上面似的,表情不是很自然。   关:“快下来吧,怎么还站着?要我上去把你请下来吗李少爷?”   “我这就来了,刚刚腿麻了走不动。”   李京如吸了吸鼻涕,脚步一轻一重地跑下楼。   关万春凑近见他哭得眼睛也红鼻头也红的样子,哭笑不得,抽了几张纸巾来给他擦,边擦边说:“怎么发完脾气自己躲起来哭鼻子?”   李京如别开了视线,不自在地说:“干嘛呀! ”   “委屈了?”   “嗯。我就是委屈了。”话刚说完,胃就咕噜抗议了一声。   关:“你真是——算了,先好好吃饭,话可以慢慢说。”   “好。”李京如把目光投向餐桌,想做些什么表明一下自己并非白吃白住,但忙活了半天,最终也只是把桌上的餐碗换了个排列顺序。   关:“……要不,你先坐下吧。”…好吧。   李京如抱着碗坐到了关万春旁边。心里恨铁不成钢:李老三你真是个二百五,刚刚才恨着人家,现在人家给了个甜枣又眼巴巴地凑上去。   算了,他知道自己没心没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这么看你干活也没意思啊,你还是让我做点什么吧。”   “行。你先……再……就差不多了。”   “这个我可以。”   李京如按关万春的指示,往锅中加了半开的热水,又把电磁炉功率调高,嗡嗡的机器运作声中炒过的底料一点点滚上来。   接着他抢占先机开了口,“我先跟你解释今天我是怎么想的。我不了解你们家族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利益关系,在我的立场中,就是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受过那么深的伤之后,还去帮助伤害过自己的人。”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我喜欢你,我就是看不得你对前任好。   这句话李京如自知方寸地没有说出口。   关万春一丝不苟地往锅里下虾滑,说道:“谢谢你。”   “你好客套……我跟你谈心,你跟我客套!”   “没说完。我也想跟你解释一些东西,我给琼纳斯这个机会其实是早晚的事,有时候个人向家族的整体利益妥协是不可避免的。再说,如果这是一场博弈那我已经输了,我应该彻底结束这一局不再在他身上再消耗任何。总结,给他一个工作机会其实是一件简单不过的事情,但这能彻底终止我们之间的恩怨。”   “好吧。”   李京如虽然对琼纳斯和关万春到死都是一家人这件事情有所介怀,但事实如此早已无法改变,且关万春如此坦诚,他甚至感觉到一丝欣慰。   火锅的汤烧开,两人开始下菜。   关:“我有要向你道歉的。我说一家人的时候没有考虑到你的情况。嗯,就是,据你所说你也是领养的。”   “那个啊,没什么,我早就不生气了。”李京如把沾了麻酱的牛肉往嘴里送,“我知道你是无心的,当时就是气昏了脑袋嘛……真好吃!你不住在国内,平时是不是很少吃火锅?”   “嗯,是不怎么吃火锅。和母亲见面挺少的,自记事起也只去过中国四五次吧。我其实对中华文化的接触并不算很多,但无论怎么说…我总是想多了解一些。”   “接触得不多中文还说得这么好,你好厉害呀!”李京如由心感叹道。   “因为有你在吧,我最近学习了很多地道的口语用法。”关万春笑着说。   听到这句话,李京如心里美滋滋的,别人出国学习英语,他出国传播中文,真好真好。   “对了,上次答应给你带礼物,你等一下。”关万春起身去了书房。   李京如手上往锅里丢着空心菜,眼睛已经忍不住往书房的方向瞥去了——放在书房,难不成真的是商务钢笔?别吧。   是商务钢笔的话,他应该实话实说还是强装喜欢?   实话实说版——玩弄着细小的钢笔,悲伤说道:“就这?你说包我喜欢的。”   强装喜欢版——温柔安抚说道:“小钢笔也很棒了。”   李京如有时候真的服了自己。   没想到关万春从书房里提了一个纯白的箱子出来,还挺有质感。   “哇!”   李京如一下子就把悲伤的小钢笔忘了,眼睛里爆出星星来,“是什么?”   “晚上你一个人的时候开吧,我把它放你房间里去。先吃饭。”   “好!”…   这顿火锅吃了一个多小时,两人把桌上的食材扫荡了个干净,才关了火双双躺在客厅沙发里歇着。   李京如休息舒服了起身要把东西收拾一下,关万春拉住了他:“等钟点工来的时候交给他吧,我们去外面散散步。”   李京如倒退一步,“散步?不想去。”   他没来做志愿前就听说了这个国家夜间很危险的,歹徒尤其爱逮着亚洲脸薅。   在街上散步……还是免了吧!   关万春看着晚间新闻说道:“再怎么样也是本地人生长生活的地方,哪有报道说的那么惊险。而且,我就在你旁边,你怕什么?”   李京如想想也是,关万春这身高这体格,抢劫犯远远看见都得掂量掂量一下,何况这里在玛丽口中算是治安不错的一个区域。   不过事实证明这天黄历上大概写着忌夜间出门。   他们遇到了喝得烂醉的周念琦。   周念琦倒在路边的草丛里半天一动不动,要不是那一头标志性的粉毛和那个闪得要命的眉骨钉,李京如也认不出来。   这才几点?喝成这样?   周念琦一见到关万春眼睛就亮了,直往他身上靠。   “是克里斯呀,开f去不,今天我有点累了,可以给你上。”   关万春露出一个礼貌又无礼的微笑。   李京如也无语了。   这哥们怎么随时随地都在发q!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在炫耀他的工具多,这次见面又直白地邀请关去那啥。   他夹在两人中间,没好气地对着周念琦说,“喂,你住在哪?给你招个出租车。”   “达米安斯大道33号。”   “行。”   然而三个人在路边坐了好久也不见一辆出租车经过,李京如只能无聊地拿出手机看当地去看safari的旅游团。   周念琦凑过来把下巴搭在李京如肩上,又开始蹭李京如的脖子,李京如只觉一股浓郁的酒气直往鼻子里钻,更何况脖子处鸡皮疙瘩直冒。   他屏住呼吸把周念琦从身上推了下去。   周念琦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愿,一下子栽倒在了水泥地板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李京如:………   周醉得厉害,也不觉得痛,顺势就躺在了大街上,朝李京如吹口哨,问,“你要去看动物大迁徙?怎么不问你身边这位?他跟琼纳斯那年在那里玩得可开心了,从肯共和国一路玩到塔桑,拍了不少照片,让他给你看看呗……那时候你们真好啊克里斯,我嫉妒得要命。”   关万春:…………   他脑中想起不久前刚跟李京如学的中文俚语——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京如则气得牙根痒痒:又是琼纳斯!听到就烦!   正在此时,一辆出租车自黑暗中如神明般破空而来。谢天谢地。   关万春招停了车,迫不及待把还在絮絮叨叨的周念琦给塞进后座。   出租车的油门一轰,就朝远方飞奔而去。路边只剩他们两个人。   诡异的尴尬蔓延着。   关万春刚要说什么手机就响了,他说了声抱歉,接通了跟那边的人闲聊起来。   李京如则低头踢着不知道哪个流浪汉留下来的易拉罐。   好玩,好啊,真好玩,呵呵,真他妈好玩。   这条路,怎么就这么长呢?   关万春挂了电话,说道:“七八月是肯共和国的旅游旺季,每年总有一些老同学或者生意上来往的朋友这个时候来玩,他们常会联络我。”   “哦。”   李京如还在玩他那易拉罐,敷衍地回道。   散步这种事情,往往是暧昧到热恋期的情侣或者中年夫妻会做的,李京如想,那他和关关呢??   两个喜欢散步的人。   关万春见李京如半天没说什么,反倒一直在玩地上的垃圾,不禁有些许疑惑,问道:“你生气了吗?”   李:“没有。”   ——生什么气?我哪有什么资格管你以前谈恋爱的事儿?   “对了。问你个事哈!”   李京如把那易拉罐捡了起来扔进垃圾箱里,问关万春:“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差,老是动不动就暴走?”   “暴走?你平时都不怎么散步的吧,这跟脾气有什么关系?”   “暴走就是大发脾气的意思!”   “哦,不会,我觉得你很真,真实。”   李京如听到这句话,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男人!跟人好的时候说人家是‘真实’,那闹掰的时候就该说人家了。”   “跟你好?这又是什么意思?关系很好?”   “对对对,就是我们关系很好的意思。”李京如憋着笑说,关万春的中文虽然好到不像一个常年生活在国外的外国人,但一些最简单的搭配他就是不会懂。   “哦。”关万春显然发现了李京如的端倪,但也不戳破,顺带着说了下去:“那你跟不跟我好?”   李京如低头开始另踢起一块椭圆形的小石头,云淡风轻地问:“当然跟你好啦……关万春,如果我喜欢男人还向你告白的话,你会答应我吗?” 第21章 如果,如果   听到这句话后,关万春似乎是认真地考虑起这个问题,插兜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们已经散步散回所居住的街道了,久到李京如以为这个问题已经被落在他们身后了,关万春才开了口。   “不会。”他简单道。   “为什么呀?”   “因为即便你做出了这个假设,我们之间也没有能谈恋爱、或是成家的可能性。”   “什么意思?”   “首先你我各有各的人生规划,终究都是要回到彼此国家发展事业的,我不会妥协,你也没必要。”   “嗯,然后呢?”   “其次,在这个局势之下,我...无法向你承诺法定配偶的位置。再者,人心本就易变,何况——”   说到这里,关万春觉得开始有些词不达意了,换了英文继续讲:“你在最冲动的22岁,或许不理解一段感情的维系,除了激情之外,还需要责任感这些......”   年轻时的爱与恨,来的快去得也快。   对于李京如这种22岁刚本科毕业的学生,喜新厌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待他的爱意退潮之时,只剩下被抛弃的那个人在岸上搁浅。   “喂!关万春!什么‘最冲动的22岁’,你怎么能这么说?”李京如不满起来,“你把我想得太弱智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成年人了。”   关万春看了他一眼,没有表示赞同,“可抛开这个因素,只论前面那些……你知道的,也没什么可能。”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说了。”李京如咕哝着说。   心都要痛死了。   精英式的冷漠…可又偏偏句句在理!两人间的背景,规划,年纪,感情经历,处处都不相配。能相亲相爱一辈子的概率堪比彗星撞地球。   关:“对每一段感情都认真考虑过再开始不好吗?如果你要露水情缘,那倒是可以争取时间开始了——前面那个超市可以买套。”   李:“别了别了。”   关万春笑笑,没有解释什么。   灯影下两道身影并排前进,影子在两边暗黄色灯光的作用下交织堆叠起来。   李京如时不时不留意就会碰到旁边人的手,每碰一下心就烫一下,抖一下,分开一会就冷却,慢慢变成若无其事。过一两分钟又‘不留意’起来,然后再碰到,再被烫一下…..关万春的手掌肯定是温热的,但也肯定是禁忌的。   回别墅后李京如就迫不及待地冲回自己的房间拆礼物。   那乳白色的箱子静静躺在他被子上。   李京如坐到床边,将它双手捧起放在大腿上,珍重地打开扣锁。   “吧嗒。”   盖子掀开,里面物件露出的那刻,李京如不由自主捂住了嘴,眼睛都直了。是一件成衣!   “天啊……艺术品。这个亮钻的设计,这个薄纱,这个结构,还有这个腰封!!”   侧边有一张纸,李京如激动地将其拿起展开——是制作者的手写信!足足三页!   “你好,李先生,克里斯说有一个同样喜欢漂亮服装的中国男孩来这个国家的时候我非常开心,不过,克里斯居然想买我亲手做的孤品,还点名要近期最出名的那件!我真的是不想卖的,但他软磨硬泡,又给我看了你的照片,不得不说……(此处省略300字夸赞)嘿嘿,我转变心意了,卖给他就卖给他吧。不过,比起他要的那件衣服,我觉得你更适合这一套!当然啦~在原有的版型上根据你的体型做了一些修改,(此处省略300字制作介绍)心意不减哟~相信你一会喜欢的!btw,有空一起出去玩!”……好话痨的一个服装设计师。   李京如花了不少时间看完他流水账一样的信,这才终于看到设计师本人的落款——许妙知。   许妙知……好陌生但又觉得好熟悉的名字。   “不会是缪织吧?!”   李京如脸上出现了惊喜的表情,缪织是国内服装界的鬼才设计师。他刚到肯共和国时那套半截式西装外套和裤裙就是缪织设计的款式。   当初他为了抢那套衣服,网购了最新版的路由器!   而他现在手中捧着的,是缪织亲手制作的成衣!   用价值百万,有价无市来形容都不为过。   李京如把套装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提起来,跑去镜子前对着自己比划着,但看见脸上未消的乌青,还是遗憾地把它整整齐齐叠好放回箱子中。   等好了再试吧。   关万春抱肘斜倚在门框上,见李京如从见到这件衣服后嘴角就没有下来过,不知不觉也被传染上这份愉悦。   李京如是一个很纯粹的人。   自从遇到李京如之后,他觉得自己的生活越来越美好了,每当和这个年轻男孩呆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觉得世界是美好、有温度的。   就跟李京如的衣服一样,绚丽多彩。   这是他自从上一段感情失败后许久未有的。   李京如把那乳白箱子平放到桌子上,抬头见关万春正地看着自己,不觉老脸一红,清咳了几声才开口:“谢谢你啊,真的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之一。”   “能送到你所喜爱的礼物,我也像收到了礼物一样开心。”关万春说。   “对了,你怎么认识的缪织?他很出名的,而且他的真名原来叫许妙知……托你的福我才刚知道呢!”   “他是我表弟,我母亲是他…阿姨。”   “在中文里,阿姨是没有亲缘关系的那种,应该是小姨,或者大姨。”   “哦,明白了。反正许妙知最近是躲债还是什么的吧,恰好来蒙巴萨度假。上次去那边的时候我想你大概会喜欢他的衣服风格,就跟他提了这事。”   “岂止是喜欢啊,我是他的粉丝!骨灰级粉丝!”   李京如恨不得抱着这件衣服睡觉。   “骨灰粉丝?”关万春觉得这个词有些惊悚。   “是啊!就是化作骨灰都要粉他的意思。”   “原来如此。那正好,他还没走,约个时间一起吃个饭也可以。”   “好诶!”   “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要去医院复查。”   “好。”李京如脸上笑意未减,回头又贱兮兮打开箱子摸新衣服。   关万春没有立即回房间,他遥望着李京如裹在中的背影,想,如果李京如的暑假能有一辈子长就好了。这样子的话…   李京如就能一直陪他,他养得起李京如一辈子,只要没有人知晓,这段关系就能一直维系下去。   李京如只需要每天呆在家里画画,玩乐,买买衣服鞋子珠宝什么的。等他回国就把李京如带回去,藏在他住的庄园之中……   对了,时不时也可以把许妙知抓过来给李京如做衣服。   美好的愿想在关万春脑中越铺越广,在他想象力的浇灌之下长出许多嫩绿的枝节。   李京如不是今年刚刚毕业吗?   又没有工作,也不是不能留下来。   关万春觉得自己鬼迷心窍,很快就开了口:“李京如。”   “嗯?怎么了,不是说要睡吗?”李京如转身过来,眼中欣喜未消。 第22章 作为一个变态   关万春目光闪了闪,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李京如这个人视自我如命,会答应当他的金丝雀吗?不会的。   “没什么事,我真的走了,你记得自己换一下药,耳朵那里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心点别压着。”   “知道了知道了。”李京如朝他摆摆手,又抽出许妙知写的信,趴在床上翘着腿重温。…   那句‘能不能留下来’关万春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走出了门,并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有些幼稚得可笑。   李京如还沉浸在追星成功的喜悦中,把那信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才突然想起来:忘了问关万春要个缪织的联系方式了!   服了,这都能忘。   他匆匆跑到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却从门外就听见关万春在讲电话。   李京如停下了脚步,想:“算了,在做事呢,那还是不打扰他了吧。”转身就想走。   但听到卧室中传来的声音,脚下又生了根,一步都走不动。   关万春讲英语的语调跟讲中文时太不一样了,丝毫没有笨拙感。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却隐隐透着强势之意。   李京如忍不住扒拉着门缝,往里偷偷瞟那个人影。   他看见暖黄色灯光下关万春双腿交叠着靠坐在沙发上,左腿上是一本摊开的纸质书。侧脸落拓,衬衫领子微松,腰带则被随意地挂在背靠上。   关万春右手夹着烟,有些淡漠地任橙红蚕食着烟草。白色烟雾溢出,融入虚空。   手机被斜斜握在左手上。   壳子是很老气的那种翻盖款式,李京如知道夹页里总有几百零钱。   离手机不远的地方薄唇一张一合……   李京如只觉得口干舌燥,连连倒退,无声逃回了房间。   掩上门挂上锁,他再也忍不了一秒,手臂撑在门上,就着额头虚抵在门板上的姿势,手向下松开自己的裤子系带。…   释放过后,李京如顺着门板滑落,落败地坐在地毯上,眼神空虚,半天说不出什么话。   草,好他妈变态。   过了很久,李京如才重新起身,走到桌子那边拿起手机,在论坛上匿名发了一个帖子。   【求助:出国旅游的时候遇到喜欢的人怎么办】   他在详情页中补充写道:如题,我们认识的时间不久,他比我大好几岁,对我特别好。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我是颜控,他,好,帅!但是其实回国之后可能就跟这个人再也没什么交集了,心里很矛盾,是不是应该放下这份喜欢。   帖子下很快就有了回复。   “小姐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啊!老男人什么的别碰,尤其是帅的老男人!”   “对!别将来被吃干抹净还傻傻地替人家数钱啊啊啊!”   “楼上你这太纯良了,这是最好的情况啊!玩完就跑,不用搞什么承诺,更不用面对柴米油盐。”   “同意楼上,而且年上好啊,年上成熟又会宠。”   “年上怎么就好了?玩不过啊,谁谈谁倒霉。”…   夜猫子多如牛毛,这条帖子底下的评论越来越多,李京如挑了一些回复。   “谢谢你们的建议,不过我是男生……”   “我想他是一个人品很好的人,不是那种玩弄别人感情的渣男。”   因为李京如的回复,这个帖子很快成了即时热帖。   “你怎么不早说你是男的??”   “我就知道不会无缘无故刷到旅游帖子……”   评论区慢慢从正反方辩论,变成了一溜的“冲就完事”。   “不管男性女性,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其实我之前旅游的时候也有这样的经历,现在那个人已经有孩子了。很唏嘘,如果当时勇敢一点呢?或许会有不一样结果。劝帖主认真考虑一下吧,说不定这就是你的真爱呢!”   “对的。错过了就真的是一辈子。”   李京如看到这,心里感触颇深。是啊,和关万春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一辈子…对人类来说,就是永远!   乱哄哄的评论区中有一条热评很快被顶到第一。   “哥们我跟那些乱给建议的人都不一样,你以为我们是在鼓励你为爱情勇敢,大家其实只是变着法想看你跟那帅哥大战300回合,do得昏天黑地。同意的赞赞我。嘿嘿!评论字数有限制,我就不多说了,蹲个后续吧,家人们到时候记得踢我一下。对了!哥们我们同个坐标诶!”   李京如:…………   自从这评论发出来了之后,帖子就跟被传染了颜色一样,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而去。   李京如越往下越没眼看,最后关掉了手机。   这届网友怎么回事?!   李景唐出门的时候早上六点整。   本该是活力四射的清晨,但墨色的浓云压得整座城市郁郁寡欢,他坐在商务车的后座中,所望之处皆染上尘埃似的。   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麻烦您给车换个香薰,这味道闻着头晕。”李景唐对司机说,然后开门撑伞自己走了。   “好的李总。”   司机连连点头,心里哀叹连连:老板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对什么都挑剔得要命,跟电视剧里那些清高又矫情的大小姐似的。   公司还没到上班时间,只有保洁在做晨间工作。李景唐目不斜视,迈着长腿穿过长长的走廊,坐专用电梯很快到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里冷清得不成样子。   李景唐给电脑开了机,邮箱很快通知了私密邮件的送达。滴答。   解压后的文件名赫然是“李京如”三个大字。   李景唐熟练点开浏览,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意外的神色。7月16号与人起争执(原因不明),被殴打,克里斯深夜送至医院。7月17号出院。从玛丽住处搬出,搬进克里斯家。7月18号……   关闭文档,李景唐心有余悸地揉了揉太阳穴。   看到“被殴打”的那几个字眼时他差点抄起手机买机票现在就去非洲,幸好第二天出了院的消息就列在下面。   “应该没什么很重的伤。”李景唐叹了口气。   不是不关心这个弟弟,也不是抽不出空去一趟东非,只是他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弟弟小如。   不过,弟弟似乎和这个叫“克里斯”的人很合得来。有新朋友照看着也挺好,不至于孤零零。   李景唐起身走到落地窗边,透过雨水的痕迹眺望这座繁忙的国际大都城,思绪不由自主飘回飙出“弟我喜欢你”那一天。   每当想起这事,他都尴尬得想把自己的头打进胃里。   他扶额苦笑:“我也不是故意的……”   那天他刚应付过家里安排的连续三场相亲,回家就看见李京如坐在水池边淋得一身的湿——为了个小丫头片子。   本就心烦意乱得要命,更别说给李京如洗澡的时候这傻子又逮着结婚这件事不放……   结婚结婚,全世界都要他结婚。   他恨李京如是个木头,又恨他所生活的世界彻彻底底就是异性恋的天下,同性恋这新鲜概念再怎么被年轻大众接受,终究还是被边缘化的一个东西。   ——哪个大领导大企业家大明星敢明着说自己是同性恋?   而他不仅是个同性恋,还是个爱着自己弟弟的变态。   当变态对于一个不够变态的人来说是一件很内耗的事。   他真的累了,想着说出来或许好受点,就跟李京如坦白了一切。   如果要是能穿越回去,他真的想把自己当时的贱嘴给缝上。   李京如本来就单纯,大概是被吓懵了,那天之后消失了好一段时间,怎么都联系不上,他焦头烂额地丢下公司到处找傻弟弟。   当然,引来许多不满。   他哪里管的上这个,操,都他妈的要暴走了好吧。   幸好李京如在东非给他报的平安把他从悬崖上拉了回来。   不过,李京如这个举动确实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   他向来认为把这老实又天真的小老弟一辈子养在身边最稳妥。但经过这件事,他也意识到要给这个弟弟多一点空间去探索自己的人生了。   京如总是要长大的……   有这样一个机会给李京如独自一人去看看世界什么的,也算不错。   李京如不像他。他刚踏进社会的时候就被推着主持起李家未来的大局,有他在一天,李京如就有大好的人生可以享受。   但弟弟一个人在外面玩,李景唐心里再怎么样也是紧张的,还是要牵根隐形的线挂在京如这只小风筝上才放心。   “李总。”助理在外面敲门。   “进。”李景唐转身看向门口拘谨走进来的一短发青年,“小何啊,你上班时间不是八点半?这才七点。”   “李总,您最近总是来得很早,我作为您的助理早点到也是应该的,而且没有您的照顾我现在…别说能有这样体面的工作,还在被那些招聘官看不起呢。”   “行了行了这些花里胡哨的话少说,听着就烦,浪费时间!快把我早上开会要用的英文逐字稿拿给来。”   “呃…还没写好。”   “那还不快去!”   “知道了!”何铭大声应道,扭头跑了。   李景唐扶额摇头,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吃了什么药,硬是把这小伙子招了进来。除了说跟李京如长相有点相似,瞧着能缓解一下单相思之苦之外,助理的活十件有六件办得是稀里糊涂的。   不过,人倒是挺实诚殷勤的,也不算一无是处。 第23章 亲嘴,但 (1)   “不是说9点出门吗?你怎么还在床上。”关万春一把掀掉李京如的被子。   “啊!”   李京如发出杀猪般的声音。   关万春没来得及捂住耳朵,觉得整个大脑都被这声尖叫污染彻底。   他阴森森说道:“你声带里装了只蒸汽火车啊?”   “不想起床!我好困!啊啊啊啊!女人,呸,男人,你居然敢跟我叫板,看来是我昨晚对你太温柔了,下次,我一定狠狠对你。”李京如睁着水肿的眼开始发疯,腿跟兔子一样乱蹬。   习惯了时差后他熬夜熬得越来越厉害,昨天六点才睡。   睡得正香,谁叫都得死!   关万春似乎被他无语到了,站好一会拳头紧了松松了紧。   李京如愤恨地拉回被子,继续躺了回去,闭上眼睛企图将刚刚的一切忽略,再坠梦乡。   关万春从抽屉中找出他的病历本,一把狠拍在他侧脸上。   “起床。”   “哎呀!真是的。”   李京如从脸上摘下本子,烦躁地翻了几页,这才想起来今天要去医院复查了。   他挠挠脖子上昨夜被蚊子咬的两个包,不情不愿起了床。   “我要先吃饭。”   “吃什么吃,预约时间都要过去了。”   半小时后,医院一诊室里。   “&*……¥(##……”   医生的口音跟玛丽重得不相上下,全程李京如都在放空,不是巴巴瞧着电脑上的字就是低头盯着桌子底边角处的一小木刺。   反正有关万春在嘛!...就诊结束后,关万春跟他说:“你先去门口那里等我,我拿过药什么的再去找你。”   “好。”   李京如径自下楼走到就诊大楼门口,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天气真好。   肯共和国就跟没有雨天一样,每一日阳光都是一样的热烈,虽然会烤得皮肤发烫,但也能把积压情绪化成的阴霾给消杀掉。   李京如伸了个懒腰,凝视着不远处摇曳的绿叶,富有趣味地想:“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接受了被关万春照顾的这一角色。”   “我真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虽然吧,老天爷给了我个四肢不勤的体格,但也好心地赠送了会照顾我的人。”   从前是哥哥,现在又有关万春。以后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李京如舒服地闭上眼睛,眼膜上明灭的光影让他昏昏欲睡起来。   “呀,弟弟,好巧。”   一个有些陌生但又不算太陌生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接着李京如身子不由自主一歪——他被揽入一个怀抱中。   李京如猛地睁开眼。   周念琦邪笑着的脸近在眼前。   “干什么你?又来。”李京如用力把周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你这个人能不能有点边界感!”   接着他看见周念琦那漂成粉色的头发没打理,在青天白日下跟被炸过一样,不禁笑了出来。   周念琦斜眼看他:“这个椅子这么长,是公共的又不是你家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刚刚好,而且——”他举起包成粽子的一只手。   李:“我靠,你咋了?”   “你还问?你昨晚推我的那一下把我的左手干骨裂了,最好想想怎么补偿我……我说,给我干一次行不行?”   “干个屁,摔成这样是你乱亲人应得的。”李京如面无表情说,“喝成那样还没断片,还记着仇,也算你厉害。”   “我厉害的地方多了去了。”   本来应该是调情一样的话,但说出来是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李京如:“少来了。”   医院大门突然炫进来一辆救护车,从他们两人面前漂移而过。   周念琦闭嘴了一会,然后又开口说:“克里斯送你来的?你俩咋回事?”   他显然不是关万春这种字正腔圆派,东北口音一出来,李京如直接笑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干哈啊你,我是土生土长中国人好吧,瞧我这体格,东北大老爷们!虽然高中就出国了,但血脉在此,不比克里斯那洋人有意思?咱才有共同话题嘛你说是不是。”   李京如笑得停不下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可不这样,你那时候装得要命,谁知道你其实…哈哈哈哈!这么接地气!”   魔性的笑声引来不少行人注目。   “好了好了,你再不闭嘴我就要嘴你了。”   “知道了!”   “快回答我的问题,你跟克里斯咋回事啊?”   “没什么回事啊,他对我挺好的。等一下……”李京如跟发现个大秘密似的瞪大了眼睛,“你喜欢他!你喜欢关万春,所以你追到这里来,你还耍心机把他身边的人都挤掉,你你你,你人长得这么大,心眼居然小成这样!”   “你看起来蠢,还是挺聪明的嘛!”周念琦被拆穿了也不觉得难堪,翘着的二郎腿抖了起来。   “没必要吧。”   “我哪关心什么必要不必要,我开心就好了呗。反正我就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哎,克里斯这怎么就不待见我呢?10年了都。一个帅哥的人生有多少个10年啊!”   李京如低下头,心里狂翻白眼:死恋爱脑。   下一秒,他后脑勺被按住,瞬息之间眼前的阳光绿叶皆消失。   嘴唇处传来温热触感,李京如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那离他不到五公分的亮晃晃眉骨钉提醒着一个事实——周念琦亲了他。   周的吻技很好。饶是场合不对,饶是有点突然,饶是他们心意不相通,李京如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他对周这个人没感觉,大概会是一个很不错的体验。   喘息之间,周念琦舌尖勾了勾唇角,轻声说:“你上次说不喜欢男人?那可不会是这个反应,弟弟,你是gay。”   李京如听到这句话,突然惊醒。   草!他在试探老子。   他刚扬起巴掌周念琦就窜起来溜了,风中只传回一句幸灾乐祸的话,“克里斯,你的小情人嘴唇挺软的哈,还甜甜的。”克里斯?   李京如僵硬地回头,见关万春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树荫之下,手中提着一袋药品。   本来应该说点什么撇清关系的,但李京如的脑残病突然就犯了——他条件反射一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关万春慢条斯理走了过来,看似毫无情绪地问道:“在回味?” 第24章 亲嘴,但 (2)   直到两人坐进了车,李京如才回答了关万春的问题,“没有,我没有回味。”   他给早上就带来但没喝上的橙汁插上吸管。   汽车发动,慢慢驶离医院。   “跟男人接吻感觉怎么样?”   “还挺好的…”李京如硬着头皮说,“他吻技很好,反正不亏。”   关万春手上打着方向盘,斜斜看了李京如一眼,“那他要是床技好,你岂不是也能接受?直男?”   “你管我!”   李京如冷哼一声扭过头,关万春在这里阴阳怪气什么?说他们之间没有可能的又不是他。   他补刀:“反正比你刚认识那天啃我的那下好多了。”   一个急刹车,李京如差点把刚喝两口的果汁吐出来,他愤怒地看向右手边的关万春:“干嘛啊!哥们,都是耍流氓,他至少技术还好一点。”   “闭嘴。”关万春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又紧,爆出青筋。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力度捏的是李京如那根纤细的脖子。   刚在医院的时候,他才给这事儿精付过医药费,一踏出就诊大楼的门就见到事儿精和周念琦聊得开心至极。   周念琦。一个目的明确要撬墙角的人。   聊天就算了,两人居然当着他的面接吻,还说不定是个有来有回的吻……!阳光明媚,气氛绝佳,真好,真他妈的好啊!   关万春心里升起一团无名火,一脚踩下油门。   事儿精被后坐力一下子拍在车靠背上,发出一声急促的鸭子叫。   关万春满意地笑了。   等红灯的时候关万春瞥了一眼副驾驶。   事儿精坐车的时候不像其他年轻人一样爱玩手机,反倒很喜欢观察窗外的风景,正如此时,只留给他一个侧脸。   这长相当真极妙。挺翘鼻梁与尖下巴让他拥有女相的精致,但眉骨处的俊朗轮廓又给这个青年补回不少男子气概。   可偏生微隆的眉骨上又长着一对天生淡眉。   是雌雄莫辨的美人。被他用那种不知世故的天真眼神对视时,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一种神魂俱摄的力量。   只是右耳上裂开的两个耳洞很是狰狞,让这一幕的美感尽消。   一个奇异的想法冒了出来,让关万春有些应接不暇。   我在乎这个人的归属。   如果任其隐坠人海,那么未来将失去色彩,将无聊至极,将毫无意义。不。   这是一个巨大的纰缪。   李京如进门的时候见自己那双平时总穿的拖鞋没了影,于是趴在地上,企图从鞋柜缝里找它的存在,但客厅那里传来的声响让他动作僵在原地。   “琼纳斯。你来干什么?”   “克里斯,我要走了,我想来见你一面,毕竟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   “我想我也应该给我这些年的混涨画上句号了。我向你坦白。我那年做出那么荒唐的行径,归根结底是我无能,没有那个能力成为你的伴侣……在你身边太没有安全感了,你无论去什么地方都不会先告知我,你的活动都是我参加不了的……我很自卑,你对我是很好,可总是高高在上,我……”   李京如坐在鞋架前挠着脖子上的蚊子包,听着琼纳斯的话心里一刻不停地翻着白眼。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怎么每次关万春和前任拉拉扯扯的时候他都在场?!   算了,既然上天让他此时此刻呆在这里了,就让他帮他们终结一下吧。   李京如撸起袖子走到两人中间,在这对昔日老情人讶异的目光中说了声“看好了”就踮起脚尖,捧着关万春的脸吻了上去。   李京如很有分寸地碰的嘴角,但从琼纳斯的角度看来就是接吻。   “这…”   琼纳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克里斯不是说他们只是朋友吗?   李京如的这个姿势,恰好把他挠得有些红的蚊子包露了出来。一深一浅,就在领口之上一点的位置,若不仔细端详,那就是一个吻痕。   琼脸上血色尽失。…   末了,李京如搂着关万春的肩膀,转身对琼纳斯扬眉冷笑道:“你现在来这里说这些还有意思吗?只有你还在那个漩涡里,不清楚吗?琼,该往前看了,他不是你的战利品,也不是导致你不幸的人。”   说完李京如心里拊手称快:一激动起来我的English怎么突然就这么好呢!   琼纳斯那张的神采肉眼可见地衰败了下去,他嘴唇翕动着,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很快落荒而逃。   李京如目睹琼纳斯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转身对关万春说:“结束了,我指他的心思。不亲眼见到你谈个新的他是不会死心的。”   “你还挺会助人为乐的。”关万春闲散地说,走去倒了两杯温水,拿一杯给李京如。   “我只是帮他彻底断了念想,他也真的怪内耗的。这可不代表我站在他那边,而且,琼纳斯跟你的事情我哪来的立场说什么呢?”   “你没必要。”   李京如喝了几口白开水,微润的唇角扬起,道:“我就知道。反正他们都不是你真正在乎的人,从这个角度来看,你真的相当冷漠呀。”   关不解:“他们?”   李点点头:“是,一个就是刚刚那位,我就不多说了。还有就是周念琦。周喜欢你那么多年,你其实压根没有在乎过一瞬,甚至连个一劳永逸的拒绝都懒得给,因为你见过无数个‘周念琦’。”   ——不幸的是,我也是其中之一。   关万春承认:“这倒是没错。喜欢我的人,有求于我的人都很多。对每个人都花心思的话,我会很忙。我只关注更加重要的东西,单方面的爱恋……这种事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   李京如纳罕道:“真是精英人士独有的刻薄想法。我只觉得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每一份真心都要有头有尾......要是我不喜欢他们的话,也会一个个劝他们别喜欢我了,眼看他们把这份感情埋入土中才安心。”   关轻笑一声:“我们接受的教育不同,何必强求观念一致。所以,交心的事情是免了。”   李京如学他平时的样子挑了挑眉。   关万春垂眸,细长的眼尾弯了弯,“不过,倒也不是无事可做。”   “做什么?”   他伸出食指把李京如的下巴挑了起来。在这个动作之下,那灿若桃花的双唇欲拒还迎地微微张开。   “……”   关万春为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契机而略有些满意,“李京如,我有一点想要纠正,我的吻技其实还不错。”   李京如扬着下巴,看着近在咫尺的薄唇。   平时也不好意思平白无故亲人家,可要是送上门的话……虽然不知道关是为什么......他也不知道羞耻是什么东西了,贴近关万春,捉他的领带,“切磋一下。”   不知是谁先亲上对方的。   李京如晕晕乎乎地想——腿软。   除了那儿邦硬,身体哪里都化掉了。   刚刚才觉得周念琦的吻技好,但和关万春接吻的时候,李京如觉得只要碰上那两片软软的嘴唇,他就融化成了水。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原本是一个气球,平常都是堪堪扁平地摆在桌上,可一与这人相触,便开始膨胀了起来,在这个过程,身上每一平方厘米组织都地贪婪地抻开,朝破灭幻化的瞬间进军。   理智溃败,只余本能。   原来世间顶级的接吻体验也可以无需技巧,只要这个人是对的。   内罗毕的午后冬日,市区街道上仍然喧嚣,孩童乐此不疲地相互追逐,游客揣揣不安地捂紧随身衣物,步履不稳的流浪汉依然绝望。   这栋高端别墅内却安静得不像话,仅余布料摩挲声与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两个男人的身影重叠。   他们心知肚明,这只是被暂时容许的意外而已,于是尽量避免把真实的情感抒发出来,但却又从内心深处渴望更深层次的触碰,因此在看似将成为永恒的矛盾中自我折磨。   “嗯……”   唇齿交缠之时,一道不由自主的细声从李京如喉咙不慎溢出。   寂静被打破,世俗从破口中涌入。过了。   关万春头往后仰与李京如分开,瞥见在这场“切磋”中染上绯红的一张面孔。   “…”   他瞳孔暗了几分,但却偏头错开李京如再次迎上来的嘴唇。   他俯身在其耳边道:“你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再早几年,再晚几年……都可以,偏偏不是现在。”   “嗯,我知道了知道了。”李京如低声含糊地说,“败兴。”   “...别再叫出声了。”   “好的……呃!”   二人分开之时,关万春几乎是顷刻间就强迫自己回归了平静——至少表面上应当如此。   李京如大概还是晕晕乎乎的,再也分不出力气去掩饰什么,于是几乎把心事摊平了放在脸部表情上,把自己交了出去。   与李京如相比——关万春想,自己大概显得很冷静。   他绝对不会表露那样痴热却又痛苦的眼神。   一个吻,他们之间能拥有的最接近爱情的东西,就这样结束了。   关退后一步,理了理领带:“这只是一个吻而已。不代表什么。”   李京如哑着声线开口:“我明白,我懂,不用刻意强调,我不会纠缠。”   关万春沉默地思考:明白的话,你的眼眶为什么要发红呢?   为什么要一副心痛到破碎的表情?眉头皱得那么勉强。   为不可能的事物感到惋惜,岂不是在浪费生命?   为什么不能忍住呢?   遗忘总会开始的。   他用指背把李京如漫出眼眶的泪拭去,继而往门外走:“你收东西吧,待会司机来接你。”   嗓音里或许有一些失控吧,一点点超出警戒线的感性,但又怎样呢。一丝丝而已,像星星那样,用那点微光在夜空中一刺一刺的,虽然扎得他心头隐隐发痛。   但终究只被允许占据立锥之地。   再怎么样,也非燎原烈火,抑或是狂风海啸。   他的理智迟早会将这一份心情送进坟墓的。   这份心情到底叫什么?不舍。可惜,怜爱?迷恋吗。不。   他不该是这样疯狂的人。虚长几岁,要更加现实才对,李京如制止不住的,应该由他来按下终止键。   身后传来刻意压抑的嗓音:“那你呢?你去哪里?”   脚步停顿了半刻。   关万春深吸一口气,平静说道:“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不陪你过去了。”   “......好。” 第25章 我要的   “他怎么发现我喜欢他的?”   李京如在回程的车上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关万春在他身边,大概可以拿出一张A4纸帮他列出100条以上的证据。从很早开始。   偶尔对视时躲闪的眼神、强烈的自我展露冲动、面对琼纳斯时的异样情绪、以及日常中的矜持、不自觉依赖、占有欲、信任、旺盛的分享欲……   处处都是破绽。他还沾沾自喜以为天衣无缝罢了。   李京如心口酸拧起来。   这算什么呢?给一个与世无双的吻,然后拒绝得彻彻底底。   “你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偏偏不是现在。” …   李京如摸了摸嘴唇,回忆起那个完全出乎本能的吻,心脏立即像涌进一大片风一样,快速扑腾膨胀起来。要炸了。   他沐浴在车窗透进的阳光里,闭上眼睛,苦涩地勾起唇角。   我算是有点与众不同吗?在仰慕关万春的那些人中。至少得到些别人不敢想象的东西。我该知足的。   只是,真的好喜欢这个人。   “金柔!你去哪里了?!”   刚下车踏进大门,先令就从蹦床上窜了下来扯他的衣服,“我听玛丽说你去医院了,究竟怎么回事?”   李京如轻声说:“没事,只是受了点伤,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那就好。我以为你没打招呼跟我就走了呢。”先令垂下头说,“我送走好多志愿者,他们都再也不会回来了,要是你还不告而别,那真的好过分的。”   李京如被他的认真逗得乐了一下,用力揉了把他极其卷曲的黑色头发。   “李!”玛丽抱着毯子从车库那边走过来,“你看起来好多了。”   “嗯。其实也没什么大伤,不用太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那就好,对了,你要不要跟其他志愿者一起住?那间房间……怕引起你不好的回忆。”   “好,我和志愿者们一起住吧。”李京如微笑着说。   正合他意,最好离关万春远远的。   李京如开始和两个志愿者新面孔挤在一个四五平米的小房间中睡起上下床,这才发现自己之前沾关万春的光住得有多好。   这不是最衰的。   晚上睡前两个舍友聊天聊到三点多还开视频外放的时候,李京如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又开始怀念关万春这个舍友的素质。   不过,和关分开了也有好处,那就是他的志愿生活走回了原来的轨迹。   白天全心全意地投入志愿,晚上则窝在床上画画。吃饭的时候和不同国家的志愿者交流,闲暇时就和先令玩闹。Orphan孤儿他从背单词软件中学到这个单词的时候,才明白先令有一天跟他嬉皮笑脸说的“I'm an orphan”是什么意思。   先令是玛丽收养的孤儿。   李京如这才得知这个活泼的黑人小男孩,其实和他有着相似的经历。   李京如偶尔睡觉前会想,如果一开始他没有答应去和关万春一起住,而是选择去和随便一个志愿者挤一个晚上,那么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不会因寒冷而穿上关万春的外套,关万春不会带他去市中心买衣服,他不会遇到周念琦。杰克也没有机会对他上手,他不会撞破关万春与前任的过去…   当然,更是不会有那个吻。   他或许不会喜欢上关万春。   “这样的话……”   李京如想:我或许不会有觉醒性向的机会,或许会和其他志愿者一样拥有平淡但充实的志愿经历,回国之后跟哥哥认过错,就回到人生本该有的轨道上。   这一年的荒唐与失败不过是我人生中的小插曲罢了,人生的包容性是很强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升学失败与兄弟感情变质这些打击的影响会被稀释再稀释……逐渐地。   我会忘记在这个国家见过的人的面孔,直至五十多年后,我从某个地方听见“关万春”这三个字,思考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想起来这似乎是认识的某个人。   但是谁呢?不太清楚。也不太重要。   长风吹过,一世蹉跎。   “这是你想要的吗?”梦中某个高大的身影问李京如,眼神戏谑。   “是我想要的,是我想要的……不,不是!”李京如直直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呼吸。   室友还没睡,从上铺探出头来:“李,你还好吗?”   李京如表情扭曲着,汗水从额头留下:“……我很好。”   “好了,这节课就到这里了。”李京如整理了桌上的画稿,朝乱哄哄的孩子们说道,不,是吼道。   一声令下后孩子们一溜烟地往外跑,李京如心里哀嚎了起来:当老师真难啊啊啊啊啊!娃怎么这么难带!!!能不能乖一点?!!   他之前跟学校里的孩子还不熟的时候简直是新手保护期。现在莉莉没来给他坐镇,学生们不仅上课捣乱还老是打小报告,整的李京如一节课下来是全然的手忙脚乱。累了。   他把孩子们的稿子塞进包里,整理了讲台才走出教室。   清新的空气让李京如活了过来。   “京如。”有人叫了他。   声音和腔调在这些天的梦中出现得太多次,一下子就击打他的心上。   李京如转头,见关万春好整以暇站在他身后,就在教室的窗边。   八天没见,关万春看起来有了些变化,不仅剪了个利落的短发,还穿了身李京如从没见过的灰色西装。   但仍旧是那副矜贵老派的模样。   “你什么时候来的?”李京如惊喜道,心中升一丝不切实际的雀跃。   “来得不久,听了你半节课,你做得好。”   “哎,哪里好啊,我真不是个做老师的料,管不住小孩子们,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以前班主任们总要黑着个脸,不凶点还真的镇不住他们。”李京如摇摇头,“对了,你来做什么?”   “接你回去。”   关万春递给李京如一包纸,示意他擦一下额头上的汗。   李京如接过纸客气地笑了笑:“谢谢了,走回去吗?我和伊森上次一起走回去走了20分钟就到了玛丽住的街区。”   “好。”   两人像朴素的好友一般沿乡间的路往玛丽家的方向散步。   这里的空气一直很干,尘土也多,跟国内北方的气候一定意义上其实有些像,但却没有很明显的严冬与酷暑。   平平无奇就显得无聊,其实还是要有点起起伏伏点缀才有意思。   他们交谈得云淡风轻,恢复了刚认识不久那会的相处方式。   好似那个吻没有发生过,好似李京如的心事从未存在过。   路过市集时,李京如掏出钱包:“等一下,我给柔丝买点土豆和洋葱回去。”   “好。”   李京如跑去操着一口实用英语跟摊主叽里呱啦地聊了起来。   关万春留在路对面,眼神在那花里胡哨的裤子上停留,尤其注意着上面镶嵌着水钻的流苏边。   在风中一甩一甩的。   他本来无需来的,李京如不缺一个散步的伙伴。   他本来也没有时间来的,一个设备养护工人前几日操作失误,从港口钢铁架上掉了下去,受了重伤,跟他有竞争性质的一公司借此对此大做宣传,他才花了不少精力摆平。此外,正值旺季,他手下还同时运行着数个大体量项目。   只是突然有些想李京如。他就一个人坐飞机来了。   为什么不能忍住呢?遗忘总会开始的。   趁着无人在侧,他再度专注观赏起李京如的背影。   李京如肩宽腰细,大腿和臀部却长得丰满。…   几乎能想象到……不。停下来。   李京如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走吧。”走啊。走。……   关万春抱肘走在李京如后面,穿过热闹的集市走向田野,穿过田野又经过教堂,教堂后是铁门与长满荆棘的树。   李京如说这段路只需要步行20分钟,但他们已经走了不止半小时,大概是因为李京如走两步就有好奇的新鲜的东西去观察,一会去买个烤玉米,一会又问人家面包卖多少钱。   “你知道吗?我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大晚上的,看到这个景色还以为上错车被绑架呢?”李京如回头说。   他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眼睛发亮,在将暗未暗的暮色中像两颗明灯。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是啊……现在想想,好像一切都是很久前发生的。明明都是在这个暑假,哦,冬季。”   李京如转了回去,留给关万春一个圆圆的后脑勺,絮絮叨叨地说:“可能一件事达成了结局,人的记忆处理系统就会把事件发生的这段时间给压扁,拉长,于是呢,脑子就觉得那个‘开始’是很久之前的,这样就显得中间的细节没有那么密集,这样子呢就从容多了,哈哈哈…我在乱说些什么呀…”   关万春轻笑了两声。   横亘在别墅区上的是一条长而直的黄土路,如果从远处投来视线,就能看见日落之下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在悠闲地漫步。   前面那个矮一点,提着一袋土豆脚步轻快,后面那位高个子则走得慢一些,步伐要迈得大一点。   李京如走着走着,就去路边研究一有着黄黑相间壳子的飞虫去。   关万春在他后面提起那袋土豆。李京如大概不知道他们平时吃的土豆是有人专门来送的,才买了这些。   但他也没有提醒。   虫子飞走了,往天边逐渐消失的最后一丝霞光追逐而去。   他们继续前进,但顺序变成了关在前,李在后。起大风了。   在李京如的视角中,关万春西装的衣摆飘起,没有提袋子的右手自然垂在身侧,跟随行走的动作一会在身前一会在身后。   “我想牵他的手。”李京如想,“不算过分吧。”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在他眼前晃。前,后。前,后。想牵他的手。前,后。前…   李京如往前迈一大步,伸手去寻。落了空。   那只手千钧一发之时插进了兜里。   可惜。他惋叹道。   关万春回头时,眼中表现出对两人间过近距离的惊诧,往前一步拉开间距说:“听玛丽说你不去看野生动物了?”   嘿,他没发现。   李京如眨了眨眼,迅速平复了内心的小起伏,一本正经开口:“是不去了。我看了看,觉得自己好像对草原没有很大的兴趣,而且听说现在产业化了,对动物好像不太好。”……真实原因嘛。你跟前任拥有过美好时光的,老子才不去,晦气,晦晦晦气,呸。   关:“那你想去看海吗? 第26章 像你这样的聪明人   “海?”   李京如张望四周——全是荆棘丛生的贫瘠黄土地,随着残日隐去,默默往深黑色进化。干巴巴的。   他感到有些割裂。   “这个国家除了草原很出名,海岸也是相当美丽的,像果冻一样的海水,你会喜欢的吧,但在别的城市才能看到。所以,这周过完后,跟我去蒙巴萨玩吗?”   关万春知道自己这个邀请或许提得有些突兀。那又如何?   他在来的飞机上说服过自己。只是一起游玩罢了,不是非要怎么样,只要克制在友人的边界,就能安全地度过这个假期。   他看着李京如,期待他的允许。   李京如别过脑袋:“不要。”   ——鬼知道你有没有带琼纳斯去玩过呢?   关万春尝试说服:“你就当陪我休假。我来这个国家好多年了,之前工作非常忙,没有探索过。”   “切,你还不是跟那谁去看动物了。”李京如抬脚把一块土石踢出道路范围。   “你就是因为那个不想去看野生动物的?”   “哼。”   关认真说:“京如,那是过去式,算不了什么。且无论是谁,都不该影响你享受你的假期——”   李打断了他:“知道了,知道了!大道理我都懂,去看海是吧,走吧,看,哦,下周,好好好,去看去看,我待会进门就告知玛丽这个行程。“别再说这个了。   晚上李京如被室友打游戏吵的睡不着,打开了手机,发现他那小号新增了两万多粉丝,全是在等后续的。   他发了个新帖子。   【后续来了:和crush亲了】   “感谢大家的关注,居然因为这件事涨了这么多粉??!事情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被他知道我喜欢他的,稀里糊涂的我们就接吻了(体验感很好~~~///(^v^)\\\)……但是!   他拒绝了我!家人们我被拒绝了!我打算当朋友了。   但是又但是,他今天邀请我去别的城市看海,让我又有点躁动了hhh。我已经搞不懂了…随遇而安吧,等我有别的进展再更新吧~”   五分钟后,评论高涨至一百六十多条。   “我的单词呢??”   “劳斯你的幸福比单词更歹毒。”   “追更的人来了,楼主这些小打小闹就不用特地开个帖子告知我们了,等你们炒菜的时候再说,道上的规矩,懂?”   上次那个评论点赞最多的网友来得很快,并带起一波节奏:“友情提示:你要被吃干抹净喽。”   你要被吃干抹净喽。你要被。。李京如:!睡觉。   不知为何,这周过得格外的慢,李京如心都要扁了才到周末,二人如约搭上飞往蒙巴萨的飞机,但飞机刚落地在滑行,关万春就接了个电话。   他面带抱歉说:“客户提前到了,我要先去公司一趟,你先回酒店休息和整理行李可以吗?我大概两个小时后到酒店。”   李:“没事,走啊,我跟你一起去公司吧。反正是旅游嘛~参观参观。”   “好。”关万春点点头,又给经理回了个电话,叽里呱啦说了起来。   李京如自动屏蔽了隔壁的英语听力,拿起飞机上的旅游宣传册。   【蒙巴萨是肯共和国第二大城市,位于东南沿海,临印度洋。】   【古时蒙巴萨为重要商港,港口由阿拉伯人于11世纪修建。1895~1907年曾为E国东非殖民首府。现为肯共和国重要的工业与商业中心,其港口为非洲大陆东海岸的最大海港……特产为东非木雕……景点有察沃国家公园、拉姆岛、耶稣堡……】   大段的英语看得又慢又困,他转而拿起手机查起度娘。   “哟,郑和下西洋的时候还可能来过这呢!”他惊喜发现。   下了飞机助理开车来接他们俩,哥们忙起挣钱的事,李京如就无所事事地逛了起来,脖子上挂着关万春的工牌——从董事长办公室墙上顺走的。   老板是不需要挂工牌的,但是老板的工牌可以给小弟狐假虎威。比如。   “这不是你可以来的地方!回去工作。”   “呐,看这个。”   “对不起,您请!”   李京如觉得自己跟皇帝旁边的太监似的,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其实还不错。   从上到下逛了好几层楼,李京如兜兜转转来到底层,逛到没处去了,他推开角落里一扇白色的木门。   这是一六七平米的杂货间,货架上都盖着布,灰尘不是很多,大概平时都有人来打扫。   按理来说他是不会对这种地方感兴趣的,但主要是公司里有人的地方就会说英语,一说起英语他就浑身不得劲,尤其那个当地口音……一句话有时候他要在脑子里加工三遍才理解清楚。   那还不如来探索一些没人,没鸟语的地儿。   他沿着杂货间的摆放一边走一边转,有些后悔了:“能同时集齐这么多无聊的东西,也算你们厉害。”   满架都是些什么文件夹,什么档案,什么胶带,什么废弃鼠标的……   “哎,这倒是有点意思。”李京如像发现宝藏似的,奔向在角落里几副装裱得当的画。   “有点东西啊。”   借着百叶窗透进杂货室的光,他蹲了下来眯着眼睛欣赏。   摆在最上面的是一副人物肖像,游船玩水的造型,主人公是个年轻女孩。   对角线构图,拿捏得好,深度空间感都做得不错。冷色调,有些忧郁在里头。色彩处理得相当典雅,笔触比较柔和,带一些浪漫色彩。   再多看几眼,便会被其中如涛般的愁绪所吞噬。   艺术品之所以是艺术品,除了技法成熟之外,必然要在情感上能打动人,这个画家显然把后者做到了极致,而前者也远远高于及格线。   狭小过道里青年安静了很久,才开口弱弱叹道:“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关万春结束碰头小会后把客户客客气气送去休息,就给李京如发起信息。   [在哪里?我去找你,去酒店放行李了。]没回。   “他人呢?”   助理一头雾水:“刚刚还在这的。”   关摇摇头,亲力亲为从顶楼开始一圈圈找李京如的身影,吓得员工以为老板发癫查岗,一个个腰背挺得跟绑了直尺似的。   终于有个职员给他指了指路。   关万春朝指尖方向望去,见走廊尽头果然有间门开了条缝,他脚步放轻走了过去,隐身闪入房间。   只是杂货间罢了,李京如怎么会愿意呆在这种地方?   房间尽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是李京如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时不时就嘀咕一下。而和李京如在一起的,无疑是琼纳斯之前留下来的画。……怪不得会待在这。   正要叫他,李京如又幽幽地开口:“哥们,你在画这幅的时候精神状态不怎么样吧,怪不得会出轨…”   关万春:…………   “李京如!”   “啊?”李京如肩膀一抖,才回头,“哦,你结束了。”   “膝盖好了?能这样蹲了?”   “是啊,都过去多久了,早就好得不能再好了,来来来,跟你说个事。”   “怎么了?”   李京如站了起来,搭着关万春肩膀说:“这几幅画能不能给人家寄回去?你在这放着也是落灰,又不适合摆在大堂里。看人家花了心思的话,这说没就没了,多心痛啊是不是?”   关万春深深看了李京如一眼:“行。”   两人往外走,这过道又窄,光线又暗,挤在一起就有些暧昧。   温暖的沉香乌木味让李京如心里那湖水又开始荡漾。   公司小仓库嘛……不就是电视剧里接吻的好场地?那些办公室恋情,那些霸道总裁和小职员……是吧!   他不是小职员,但是是董事长大老板带来的小弟,也差不多吧。   这样想着,李京如突然停下了脚步,于是后面那人没刹住车撞了上来。   他嘴角勾起一抹邪笑,转身捂住嘴巴睁大眼睛,委屈巴巴说:“啊…我不是故意的。”   关万春:…………演给谁看呢?   他微笑着拉起李京如的双手,在青年瓜子脸慢慢变红的时候,反手就是一个缉拿。???   李京如半张脸贴在冰凉的瓷砖上,双手在身后被死死钳住,他眨了眨眼:要干什么?   下一秒,屁股小老弟就开了花。   不知道关是什么时候从货架上抽出一把直尺的。看准了对着他那两瓣肉就是一阵乱抽。啪。啪。啪。   单词一个一个地从关万春声带蹦出:“Stop hitting on me.”   “我没有hit你啊!”李京如控诉,硬扭头回去。   然后被用看智障的眼神扫描了好一会。   被松开时他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个扑街,维持住平衡后转身和人相对,“喂,你看你,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   “你啊,总是紧绷绷的跟个老学究似的,又有礼貌又绅士,其实骨子里坏得很,精明又恶劣,还会趁没人看见打我屁股,嗯,别老是憋着,挺好的。”   关万春听完抱肘冷笑了声,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心里。   “又演起来了,没意思极了。”李京如心想,然后无趣地说:“走吧,这里闷坏了。”明明只在里面待了小半天,但感觉空气都要被吸干了一样。   但没走出几步,手臂就被拉住了,他皱眉回头。   关:“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做了。”   “行啊,不做就不做呗。”李京如耸耸肩。   坏东西,口嫌体直,明明刚刚眼睛里就亮了一下,明明就是喜欢。   没事,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在感情里往往是个瞻前顾后的懦夫。这很正常。   小爷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两人先后出了门口,不远处那刚刚给关万春指路的小职员看着他们,脸慢慢红透了,显然是误解了什么。   关万春似有所感,朝她看了过去。   职员瞬身一抖。   ——没错了,肯定是真的!那个声音,这个眼神!   等老板和情人走后,职员狠抹一把脸皮,回到工位,上谷鸽搜索:“撞破老板和情人在公司xx怎么办?好像还被发现了!”不对。   “老板是gay有什么影响?”不对。   “老板似乎那个方面很快,5分钟吧,送什么能巴结一下?” 第27章 看破不说破   夜晚,一醉醺醺的黑人汉子脚步深深浅浅走在滩岸上。远方大海如墨,深浪耸动。   他闻到海风中的腥涩之味,皱眉右望,却被一弯高挂的新月吸引了去,随后,又注意到明光在空中失焦般扩散,被如黑洞一般的海面吞并。海是寡言的。   人类是聒噪的。   左侧不远处人声喧闹,汉子睁着迷离的眼扫了过去。   山野与沙滩的边界有个高级酒店,与沙滩相接的露天花园正如荼举行着宴会。灯光璀璨,人头流动,有大人,有孩子,男男女女推杯换盏,侃侃而谈,显然皆沉浸在愉快的气氛中。   “哦,除了一个在走神的东方面孔。”汉子呵呵道,打了个酒嗝,一步一步走远,没入黑暗。   李京如坐在一块贴着五彩瓷砖的白色石头上,瘪嘴喝着一杯苹果汁。   没想到来蒙巴萨的第一餐,居然是商务性质的晚宴。   服了关万春这个老六了。   无聊就算了,屁股上还有点痛。   他隔着三张长餐桌打量着始作俑者。关正和一个白人老头聊着天,显然谈得很愉快,狐狸眼尾都翘上天了。   “大人。”李京如口中游出这两个字。   关万春真的是个大人,平时觉得还好,谈生意的时候就格外明显了。   他和客户聊天的时候很得体,喝红酒时脖颈扬起的角度恰好,手上那块价值百万的表暗金色的,很称身份。就连表情,也有着恰到好处的虚假。   在场真的没有谁比这人还出风头了,不少人眼神都在往他身上瞥。十个女人里有五个看着看着,从包包中摸起化妆镜,然后露出了失落的神情,三个还没拿出镜子就开始摇头,两个则主动去攀谈。   每个跟他搭话的女人都能从他那里得到几句好话,心满意得地离开。   李京如眼神有些飘忽,望着餐桌上摇曳闪亮的烛台光影,不知不觉就从晚宴出走,想起他抛在脑后抛了许久的一些事情。   这样度假的安逸日子是好,可总有一天要结束的,他的回程机票早就定好了。回去之后做什么呢?   继续申请研究生?   要收他入门下的教授还是一大把一大把。但这个研究生……真的非读不可吗?有没有一种可能——   “Hello?”   “嗯?哦!”   李京如思路突然断了,这才发现原来旁边一直有人在跟自己讲话。   他连忙转身站了起来,看向来人。   是一个女生。按他以前的目光来看的话,真的很漂亮。眼睛又圆又亮,睫毛长且卷翘,亚麻色长发盘了个发髻,点缀上些小紫花。   “你好,我是露娜,现在在A国读机械工程,放暑假我就跟着爸爸谈生意来了,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不跟人聊天,大概你也是觉得这种宴会无聊吧,喂?怎么了?你怎么突然笑了?”   怎么了?收拾关万春的机会来了呗。   “没事,我只是想起来,有些算不无聊的事可以做。”   “克里斯,你这消息来也太快了吧,是市政厅里哪位告诉你的?算了,不说也没关系。我相信这次的无人驾驶集卡落地项目会顺利进行的…这前景,太可观了!期待你的消息。”   “相信我就对了,这当然会是一次双方都相当获利的合作。”   客户又客气了几句,就和男友一齐往海岸的方向散步过去。关万春收回笑容,把手中的酒杯放回侍者的托盘,不动声色观察起人群。聪明,不是。   高个子,不是。丑,不是。   傻乎乎但自以为聪明,矮但是比例绝佳,漂亮得不成样子。是。   李京如正和一客人的女儿聊得火热,那小姑娘抱着胳膊,对李京如的每一句话都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模样。   他们俩挨着坐在白色景观石上,后方恰好是养护得宜的条形草丛,两座蘑菇灯一左一右,照得两人似乎在发光,犹如仙男仙女。   更别说,李京如今夜穿了套全白西装,西装上恰好佩戴了一个紫风铃花形状的胸针,和小姑娘的头饰相得益彰。   关万春抿直了唇线。   或许是注意到有视线黏在身上,李京如眼神瞟了过来。   两人对上眼,关万春知道这个中国青年没有要跟自己打招呼的意思。   远方的青年别开了视线,笑着俯身过去喝了女方手里的鸡尾酒,侧脸映在灯下,柔和清隽,下唇在玻璃杯边缘辗转,他抬头看着那女孩,惹得她眼神躲闪。一丝额发更是落荒而逃。海风掠过。   更多头发从姑娘的发髻中跑出,有一些小装饰品掉了下去,李京如蹲在地上帮她捡,抬头对她说了句什么,那女孩捂嘴笑了起来,侧脸靠上他的肩,又挽起他的手…   当然,关万春这边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的。   李京如似乎才想起来还有人在看自己,再次转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关万春面不改色,转身往盘子中夹了块山羊奶酪。   难吃。令人清醒。   他回过神来,慢慢觉得有些好笑。   果然还是个孩子,会做一些孩子气的举动,比如适才,和别人详装亲密,特地要来掀起观众心中的波澜。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让我妒火四起呢?因为我一直都在拒绝他吗?   “克里斯,这个亚洲人是?”   一双手搭上肩膀,关侧身,认出来手臂的主人正是那姑娘的父亲。   这个亚洲人是?李京如是?   关万春在脑中搜索相关定义。   一个英语很烂但很敢说的年轻人,一个吃火锅的调料是醋加蒜泥加香菜的中国人,一个会伤心时蒙在被子里偷偷哭、连人进来了都不知道的傻孩子,一个爱美臭美的男孩,一个作画时特别迷人的艺术家……   诡异的感觉漫了出来,像鬼魂一下掐住了他的心,却又不一下子捏爆,而是慢慢地揉捻,把他的心脏控制在一种将陨落未陨落的不安中。   关万春低垂下眼眸,道:“一个来做暑期志愿的善良孩子。我带过来玩几天。”   “原来如此。我看露娜对他很有兴趣,能被你带在身边肯定是一个优秀的孩子。”那父亲说,“过几天带他一起去出海玩?”   “詹姆斯,虽然不想败坏你的兴致,但我敢打包票,他对露娜没有那种感觉。”   “你怎么知道呢?看着他们聊得很开心,不是吗?”   关万春微笑着摇摇头,拿起身旁侍者手中的酒杯。杯壁叮当相接,红色液体见底。到底还是没有人来回答这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呢?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京如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以为藏得很好,但却总是忘了给眼中的崇拜与渴望盖上一层纱。赤裸裸。   自以为精湛的演技,其实粗糙得不能再粗糙了。   关万春再一次提醒自己:年轻人的爱恨是易逝的。   对方的喜欢是有期限的,离开肯共和国的那日,就是这一份名为“喜欢”的情感凋落的开始。   不要有太多的期待,不要自顾自陷进去。   宴会的温度一点点冷下来,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关万春在会场走了三圈都没见到李京如的身影,问了工作人员后兜转好一会,才在酒店的日本餐厅里见到他。   隔着玻璃窗,李坐在双人桌里,左手拿着手机刷流媒消息,右手用着筷子,慢吞吞地,像小动物一样在吃拉面。   拉面热气腾腾,飘起来的浓稠白雾让李京如的脸庞有些模糊,却有一些温暖的感觉。   李京如总是不像他那么规矩无趣。   这个人吃东西的时候手里往往要捏着手机看,时不时会突然发出短促的笑声,腰总是斜斜倚在椅背上,一副软骨头的样子。   思及此,关万春脸上出现了一丝无奈神采。   放着楼下的餐宴不尝,跑来吃一碗拉面,但也不算意料之外,这个人总是有些奇怪的坚持。   他着插兜,隔着玻璃观看了这个年轻人吃一碗面,驻足许久。   面条上的热气逐渐在空气中消融尽,李京如才发现了他的存在,并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笑容:“楼下结束了?”   “他在得逞刚刚的伎俩,”关万春心里想,“他自以为和那个小姑娘的举动骗到了我,觉得我应该吃醋了。现在在高地俯视着我,想看我笑话。真是个孩子。”   “嗯,都结束了。”他走进店中,到李京如对面款款落座,并目睹其三两下就把剩下的面条都吃完了。   青菜放到最后不情不愿地咽。   李吃菜的时候……就跟他的小表弟养在幼稚园恒温房的那只兔子似的。   李京如抽了张纸抹下嘴巴,笑着说:“跟你解释为什么我会在这,主要是我这山猪吃不了细糠,虽然楼下的饭菜很受欢迎,可不是海鲜就是是冷盘,我不爱吃。对了,你没去过中国的农村吧?”   “是没有。”   “在我们那里,农村人过年过节或者有什么喜事的时候呢,就会举办一个叫做‘吃席’的活动,被邀请的人就会去广场那里吃饭……大人跟大人在一桌,小孩子跟小孩子在一桌,可热闹呢!我过年回老家的时候到处吃席,有时候那个主人我都不认识!哈哈哈!”   “挺有趣的,你家住在农村?”   “你…阅读理解0分!你听中文也会空耳吗?我都说了过年回老家!老家是那种……父母的家乡吧。说实话,从我记事起我家就很有钱了,rich!我从小都是在市区的高档小区里住的,好几个大明星都是邻居呢。”   “听起来还不错。”   “你呢?你家在哪里?”   “你可以称之为…山。”   关万春扯了扯大衣,漫不经心说,“具体而言算是一片山脉,你应该听过,叫Percival。那片区域从国家建立初始就属于我们,祖先们都居住在哪里。虽然自20世纪交通发达起来后,有不少人前往世界各地寻求财富并定居下来,但总归还是一家族人的根。”   李京如听完忍不住了,“我去,这要是我自己,早就让身边每个认识自己的人都知道了,你这老…板也太低调了吧。”   你这老登也太低调了吧!李京如觉得自己能作为关万春的小弟,也算是被大大抬举了。   不过,怎么话题还没到最精彩的部分呢?老关咋不问露娜的事呢?   咋一点酸酸的感觉都没有呢? 第28章 月光海岸   他有些急了,直接问:“你没什么想说的想问的?”   “没有。”   这个木头!李京如心里简直要痛心疾首起来了,他安慰自己:不急,待会再让他好看。   “好吧,那散散步不?我有点吃撑了,刚刚我在楼下看到有个人在沙滩那里走,感觉像他那样去吹吹风会很舒服。”   “可以,就是会有点冷。”关万春说。   “没事,走走就热了。”   海水拍打着岸的声音与咸湿的风交杂在一起,夹加一些未来得及消逝的白色浮沫,建构起冷峻、神秘、秩序严明的空间。人类的意外出现缓解了这份名为大海的孤独。   “冷…冷冷冷!”   海岸旁李京如走一步跳一下,手掌抱肘不停摩挲。   关万春紧跟在他左手旁身后两步,忍俊不禁:“终于冷了吗?下午出门前就跟你说过这个天气晚上海边很冷,非要穿这套新衣服……我外套给你吧。”   “哎!不用了,走,走一会就好了! ”李京如龇着打战的大白牙说,“别小看我好吧。对了,你不觉得在海岸边的时候特别自由吗?人会像个孩子一样,没有那么多拘束的感觉,好像原始人一样,好像猴子一样!哈哈哈!呼!”   跑了好几圈,身体暖和了起来,李京如回头,见关万春看着自己,表情有些奇怪,可以说得上慈祥。   “笑什么?”   关摇摇头:“没什么。”   李京如背着手慢慢走。远方天际上出现了一颗流星,懒洋洋地流动,他心头一动:嗯,时机到了。   他掏出手机,背过身在屏幕上手指不停地翻,“哎,今晚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女生,叫露娜,好好听的名字,像月亮一样。她真可爱,今晚我们都聊了在欧洲玩的事。哎,我问她睡着了没有吧。”   关万春看了他两眼,先是低下头止不住咳了两下,接着仰头毫不掩饰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京如起初觉得关这个反应有些新奇,继而意识到什么,怒火中烧。   他攥着手机,不悦地骂:“喂!你跟琼纳斯拉拉扯扯的时候我可没笑你。”   关万春眼睛盯着他,从他手中抽出智能手机,丝滑输入密码,打开信息列表滑弄起来。   “你!”李京如大跌眼镜,“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密码?”   关:“你平时玩手机的时候避开我了吗?先生?消息列表中没有一个人叫露娜的。”   “我……”   李京如一下就了哑言。关万春原来什么都知道。   被当面揭穿并不好受。他一把抢回手机,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心中止不住地乱骂。   聪明人,呵呵,真敢聪明。所以。   原来不酸是因为看透了。不。不酸是因为,因为,特么的压根就不喜欢!堕入爱河的人是没有智商的,关万春智商还在线,就说明,说明他只在岸上钓鱼!   可不喜欢......那为什么要在他受伤去医院的时候守在身边?为什么要向单独带他来这里玩?为什么要亲吻?为什么要一直照顾他?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好到…让他晕头转向了。   他脚步停住,在轰鸣作响的夜风中回头,僵硬地问:“好笑吗?”   “......”   “在你心里。我很好笑吗?”   在关万春的视角中,眼前的青年不服气瞪着他,眼睛通红。   海风从他们二人间簌簌穿过,扬起彼此额前的碎发。   “……”   似乎懂了什么。   李京如颤抖着,语无伦次地长篇大论起来:“这种事情在你眼中很可笑吗?你天天说让我别越过线,我本来就已经很难受了。我以为你对我这么好,是有点在乎我的,以为你对这种事多多少少会吃醋,你要是有点别的反应就算了,你他妈还笑,笑我!”   “......”   “所以,我像小丑一样是吧,你们那洋文怎么说?jocker!还有,loser!我这个傻逼真可笑啊,你叫我来玩我就巴巴跟来了,在这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真是…我真的——”伤自尊!   繁复的思绪化作悔意,李京如干脆破罐子破碎,坐在沙滩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关万春垂首凝神瞩目着穿一身白西装坐在地上毫无形象撒泼的这个人,突然很想把他打包带走。   李京如边哭边断断续续说:“我怎么这么low啊?我跟露娜说,我喜欢那边站着那个最贵最得体,最会装的男人,能不能帮我演一场戏……我想看他吃醋,他肯定会的。啊啊啊!我是傻逼。”关:“……”   李京如抓起手边冰冰凉凉的沙往关身上扔,但其实一点都没让它们粘到关的裤脚,然后他又好像窥破红尘一样,洒脱起来。   “算了,喜欢你的人多得很,伊森,周念琦,还有琼。他们都痴迷于你,你坐拥那么多喜爱,当然不会为区区一个人的喜欢而怎么样。就像你之前说的,这种心事自己解决就好了,我明白了。”   “……对不起。”关万春难得有些失言,明明心中千回百转,却只能挤出干巴巴的话语,“我只是……对不起。”   他能说什么呢?   不能说我也喜欢你。   也不能说更蠢的是我,为了让你来蒙巴萨陪我,编出一大堆借口,提前就精细规划过三版行程,预约过餐厅,连住处都找人来焕新了一次。   我才是那个傻子。自以为控制得住什么。   心里无法抑制地,像流起眼泪一般,灼烧着,又痛得发麻——李京如很不幸,独独喜欢他。   李:“说出来也不丢脸,我真的以为你有点喜欢我的。今天才知道你大概,真的对我这蠢东西没意思。嗨,也没什么。本应该好好做普通朋友的,我却一直贼心不死,整这一出。”   李京如没有再哭了,像是冷静了下来,用沙哑的声音说,“是我让你难做了,我才应该说抱歉。”   “小如。”   关万春蹲下来,跟坐着的青年到一个几近平视的位置。接着拿出衣袋中的纸巾,附在反光的泪痕上。   “别自己乱想,在我眼中你既不傻,又不蠢,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很珍贵的。""是吗?"   “嗯,当然是。今晚你只是运气不好被我抓到了。其实对我来说,纯粹的喜欢真的非常非常的难得。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喜欢我,是我应该感谢你才对。谢谢你喜欢我。我很感激。”   李京如露出茫然的表情。什么叫做“谢谢你…喜欢我?”   有些猝不及防,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怔愣地看着关万春,忍不住把侧脸紧紧靠在温热的手心中。   月色之下,那双平日里总是似笑非笑漫不经心的眼淬着令人向往的柔软,细看的话,眼尾有些微闪动的光。   “小如,我没有那样子看你。”关万春语气又缓又沉,犹如在深海中浸湿囚禁过一次般。他说:“只是。现实点,对不起。”   话语落下后,李京如心脏又是一颤,无数个念头闪动,他低下了头,没有立即开口,以是天地间除了他们二人仿佛只剩下海浪声。   过了很久,在风的作用之下李京如脸上与眼角上眼泪彻底蒸发,哽咽也止住了。   他抬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为彼此挽尊道:“关,你真是一个特别会照顾人的朋友,连这种丢人事都能安慰得这么好,跟给小猫顺毛似的。反正谢谢你,虽然我内心挺不好受的,但是你给足了我体面,让我不至于羞愧到今晚买张机票就从你眼前消失。”   “哪至于呢?”关万春温和地,轻轻说,“我错的比你多得多。是我的举动给了你那种错觉,做得不好的人是我。你别怪自己。”   李京如别过脸。“我已经怪了!求你把今晚这一出忘记吧。这种蠢事我肯定不会再做了,你放心。以后把我当成一个普通朋友就好了,千万别把我当成一个追求者什么的,好不好?”   “……”   “你别沉默啊,你这样子我还以为——”   “嗡嗡,嗡嗡……”   关口袋里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掏出来手机,放在手心,用眼神寻求同意。   李京如声音低下去,变成嘟囔:“以为你要接受我的喜欢了呢。”   “不要伤心了。”关万春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接一下电话。”   “接吧接吧。”   于是李京如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接电话的关先生。关大老板讲电话的效率很高,往往只挑最关键的部分说,很像心疼电话费一样。比如——   “什么时候?”“几点?”“现在呢?”“我知道了。”   不过,今天倒是有点不一样,因为大老板的脸色从淡定,到讶异,到恼火,最终到了一个高高在上的无语的状态。   好生动,李京如想。老关在外面总是皮笑肉不笑的,跟当了40年审讯官似的。   “我要去医院一趟,先送你回酒店吧。”关万春挂了电话,无奈地说。   “怎么了?”   “许妙知这个...”关万春长叹一口气,扶额道,“他酒没醒什么的吧,自己从二楼上跳了下去,腿摔坏了。”   “许妙知?缪织?我跟你一起去!”李京如“蹭”的一下从地上窜了起来。   等一下,哪里湿湿的?   “啊啊啊啊啊啊!”他扭头又低头,看见屁股上那一片白色西装布料上全是深色的水渍,沾了不少泥沙。   李老三欲哭无泪:“涨潮了,没注意。沙子都沾了水。”关:“……”   “这套西装我只穿了一次!!!!!”李京如崩溃了,不停地把沙子从身上拍下去,“幸好不是缪织的那件,差点就穿那件了,吓死了。”   关万春不知道为什么,条件反射一般捏着自己的鼻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该不该提示一下小李子他现在扭得跟麻花一样,腿是交叉的,屁股是歪着撅的,手臂是左缠右绕的,脖子是拉得长长的。   麻花上长着张又纯又傻的脸,不停发出怪叫。 第29章 这还不算喜欢你?   夜色笼罩的公路上,一辆黑色越野自海岸往医院方向急速飞驰,沿途带起的狂风将柏油公路边缘处生长的青草掀起,也将尘沙扬得漫天飞舞。   “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种车,帅死了。”李京如穿着换过的干净衣服,坐在副座,低头摆弄着车里的配件。   关万春目视前方道:“不然呢,你觉得我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嗯…?”   李京如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思考了会,开口道:“那肯定开着是商务车,不过你呢,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坐里看财经报纸,时不时接个电话,谈几千万几亿的大生意,前面你助理腰板得挺直给你开着车,然后…车速嘛,肯定不可能跟现在一样。”   关万春笑了下,说:“平时是这样没错,但那只是为了做给他人看。我虽然比你大几岁,但也没到三十,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小年轻人。如果我开着这车去谈生意,那么老板们会失去安全感的。”   李:“原来如此,你都是演的!你心眼子还真不少。”   “心眼子?”   “就是心机!心机!”   “知道了。”   “痛…呜呜呜,妈妈,爸爸,呜呜呜。”   私家医院VIP单人病房中,男人平躺在床上,不堪入耳的假哭声嘤嘤作响。   陪护护士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盯着他。   这亚洲人,好端端的大晚上自己从度假别墅的二楼阳台跳下去,摔坏了走不动,被路过的门童看见后叫了救护车铲过来的。   来了医院也不安生,一大个成年人矫情得要命,从她进屋后就以每分钟50个爸妈的速度叫惨。   就一个右外踝小骨折而已,保守治疗的话手术说不定都不用做,没两个月又能走能跑的了,楼下大爷胯骨都碎了也没他哼得多。不过。   卖惨卖得这起劲,事实上却一个好友亲人都没打算主动联系。也是个怪人。   “诶,甜心,你们医院食堂咋样啊?能不能搞点什么给我吃,我饿了,还有空调这个风对着我吹,好冷,呜呜。”   许妙知结束了顾影自怜环节,开始企图和护士攀近乎,余光见两个男人先后走进病房。   迎面这个眉眼冷峭的男人,可不就是他平时神龙不见首尾的表哥。   “克里斯?!”   许妙知下意识坐直了,瞳孔收缩,“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摔了?”   关万春淡道:“医院的人打给我的。”这么迅速?   许妙知缓了会,才回过神贱兮兮道:“表哥,你消息好快呀,不会是从我来肯共和国玩的第一天你就一直在关照着我,怕我出事吧?”   关万春哼了一声,算作承认了。   许妙知没有感到特别意外。他这表哥本事不小,明面上来了这小国家做着清清白白的跨国生意,实际上压根就没耽误过国内的正事,看似从商实则身在政局。以他的资源,要时时监控一个普通人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   许妙知没觉得这就怎么样。   他这才把目光扫向一直在表哥后面蠢蠢欲动的青年。   那双涉世未深的圆眼里,布满了崇拜爱心桃。……他俩咋能搞一起的。   许:“我知道了,你是李京如对吧!上次和克里斯见面的时候,他说要送衣服给的那个年轻人,没想到你也来医院了。套装你喜欢吗?”   李京如一下子就飞到病床边,尖声说:“太喜欢了!缪织,我是你的忠实粉丝,每次新品一发售我都在蹲点抢,你比杂志上看起来还要好看100倍!”   说完又转头担心地问:“脚踝怎么这么肿!?怎么还不安排手术?你痛吗?要跟护士要点止痛胶囊比较好吧。”   许妙知偏头微微一笑:“痛,要京如呼呼才好呢。”   李京如:!!!关万春:?   许妙知观察着两人,不由得想笑。只是嘴上占了点便宜而已,他表哥就大皱起眉头,一副要给他寄刀片的模样。   他给关万春暗递了个眼神,表示自己没有那个心思。   关万春没再理他,回头问护士:“请问手术安排了吗?”   “还没有,先等消肿吧。”   “那你还要痛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啊!”李京如怯声道,然后说了声“对了”,就凭空似的从身后拉出一个花篮,“妙知哥,这个可以摆在房间里,你现在住院看着心情可能会好一点,也祝你早日康复!”   关万春说:“快拿吧你。”   许:“哎呀表哥!”   花篮中是简简单单的向日葵,没有什么太精美的摆设。要是在国内,不过就是医院门口花店的流水线作品,一周七天,到晚上十一二点都能买到,但搁在非洲这地方,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李京如是怎么弄到的。   许妙知接过花篮,心里暖暖的,“有心了。谢谢你呀!”   “还有,我给你带了些吃的,你来得突然,这里外卖也不方便……”李京如边说着,边低头从包里掏出些面包糖果来。   “唔,谢谢!”   花篮上的藤条有些扎手,许妙知低头去弄,却看见了上面写着字的贺卡,于是把它取了下来,端详了会。   希望我们的大设计师早日康复!——超级忠实粉丝李京如长方形的卡片本来是很好写祝福语的,然而李京如的字既乱且大,一行写不完,把“如”字单独在放第二行。嗯…   许妙知盯着这个被落下的字,思考了足足两分钟,终于想到了什么,抬头斜视他哥,又瞅回李京如身上。   他脱口而出:“表哥,我有话跟李京如单独说说!”   关万春:“?”   许妙知连忙道:“呃…不是你想的那样,有点急事,请表哥可以先出去吗?哦,甜心,麻烦你也回避一下哟,谢谢!”   李京如对许妙知的心思一无所知。作为一个奇装异服的狂热簇拥者,在崇拜的设计师面前是毫无招架之力了,他只知道——缪织要跟我单独说话了!!啊!   待关万春和护士离开病房后,许妙知拉起李京如的手,凝视他的双眼,郑重地念出一个ID名:“小如真的不是宝宝。”   李京如犹疑了好一会,嘴唇抖动:“为爱而醉·傲雪情冷点朱砂?”   许妙知感觉脚一点不痛了,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个同IP的贴主原来是你?冲浪冲到自己人了,对对对我就是那个热评。所以,你的年上crush是大傻春?”大傻春?   李京如抖擞了一下,鬼鬼祟祟看向门口。   许:“没事,他去给我交钱了,而且这洋鬼子不懂梗的。”   “好吧。是的,那个人就是我,那个我喜欢的人就是他。”李京如有些羞涩。   “所以你们都这样了还没在一起?”   李京如想起今晚的丢脸事,脸热了起来,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没想到许妙知眼中出现了欣喜的神情:“如啊,要我说他哪配得上你呢?你长得这么可爱,性格又好。我表哥他这人无聊,冷得很,脾气又不怎么样。更别说活得跟个上世纪老人似的。你说你品味这么好,都把我做的衣服当日常穿了,居然能看得上他!”   李京如坚定地摇摇头,“他很好。”   “不就长得帅,有钱?男人嘛,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些。你啊,就是太年轻了见得少。而且他家背景太复杂了,这一两年肯定也要不太平起来,真不适合咱这种普通人瞎掺和。”   聊到这,李京如面对许妙知的拘谨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他敞开心扉:“妙知哥,没想到你会给我讲这些,谢谢你啊,不过,其实不管怎么样,我和他之间都是不可能的。”   “为啥?”   “因为,他不喜欢我。”   许妙知仿佛听到个笑话似的,笑得抖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他不喜欢你,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还不喜欢你?哈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   他的声响不小,这医院的隔音又不算优秀,守在门口的护士撞开门,怨气冲天:“许先生,上夜班已经很烦了,你要再给我制造麻烦或者噪音的话我就把你推下去。”   许妙知油里油气说:“好的甜心,我懂的,不会做出对你有害的事情的,你请放心!”   “砰”地一声,门被抡上了。   “怎么了?”   李京如揣揣不安。   许:“你怎么能说他不喜欢你?”   李:“我…我怎么能说他喜欢我。”   “哎,你这!”许妙知恨不得从床上跳下来敲他脑门两下,“不知道你是局中人看不清还是真的不了解我表哥这个人。”   李京如眼皮跳了跳:“呃,都有吧?” 第30章 车中   “好吧,他那人肯定不会主动跟你讲这些的。我跟你说,他妈,也就是我姨妈是关静,就是那个演《惊天》《江河北上》《鲜花侠》的关静,影后!”   李京如一头雾水:“这个我知道是知道,可是,这跟他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   “哎,先别急,听我继续说嘛。他妈跟他爹结婚的时候是秘密结的,隐婚了十几年,所以呢,我表哥作为他们爱情的结晶,也挺见不得人的。他从小就住在那坨山沟沟里,不怎么到外面。”   李京如听到这,新奇得恨不得坐许妙知床上去听。   “这就是关键了,这种环境下形成的性格!他爸妈都挺忙的,没空理他,他一个人在山庄肯定就是说一不二,久而久之变得可坏了,听说连挖人眼珠子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妈都不敢让我跟他玩!”   “啊?啊?看不出来啊。”   “后来他也不知道为啥,好像是他爹发现孩子不对劲,回来整治他了吧,哈哈哈哈,活该,反正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终于有个人样了,不过……”   许妙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说远了,反正,以前认识的都怕他,之后他性情大变后也更难接近了。你看他一个好朋友都没有。”   “你说的这些都很有意思,但是——这跟他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笨蛋!你觉得这样一个内心其实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让你黏在身边这么久,对你这么好,让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害怕,不是喜欢你难道是图养个吗喽吗?”   李京如不敢相信:“他也对你挺好的啊,对玛丽,对其他志愿者,对助理都很好,哪有谁都没放在眼里?”   “小如,你还是个宝宝。”许妙知痛心疾首,“这不一样。反正我说,既然都喜欢对方就不要放弃呗,别跟我一样,啥也没有了,失败得不能再失败。”   许妙知说完,李京如问他怎么了,他却又不肯透露了。于是话题又回到了李京如的感情问题上。   李京如闷声道:“他很多次划了界限说我们之间没有可能,就算他真的如你所说,喜欢我,也没有要跟我谈的打算。一个巴掌拍不响,就这样吧。其实也没什么,妙知哥你不用替我感到遗憾。很多事情的优先级都在恋爱之上,不是非要跟这个人绑在一起才算人生圆满的。”   “是这么个道理,就是……那你别是个要哭出来的表情啊。”许妙知拍了拍他的肩,“算了,不说这个了,伤心。来,吃水果,吃吧吃吧。”   两人把果盘中的水果扫了个精光,然后聊起许妙知的服装品牌。李京如这才知道许妙知是丢了工作,才来这里度假的。   “不是,你都这么出名了,怎么还能让那个人顶替了你的位置……”   房门口传来音量适中的两声敲击。   许妙知:“进。”   关万春推开门,“今天太晚了,该走了。明天我们再来陪你。”   许妙知:“这么紧张啊表哥?害怕我撬——”说到一半瞄到关万春的表情,不由自主禁了言。   李:“我们还没聊完呢。”关:“。”   李京如:“知道了!”   夜已经很深了,回酒店的路上关万春没开得像来路一般那么快,甚至把车窗都打开,慢慢兜着风。   “你们怎么有那么多好聊的?”   李京如不想关万春知道两人聊了他,尤其还有挖眼珠子这种像是口口相传杜撰出来的事,于是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我偶像。”   “你很喜欢他?”   “那当然。他的品牌很厉害,是国内少有的能在国际上获得热烈反响的秀场品牌,而且本人又这么有趣,我们很合得来。”   关万春轻扯下嘴角,语气微冷,“我看他也挺喜欢你的。”   李京如看了他两眼,理解了他的意思:“喂,那也不至于。”   关:“不过,我先告知你,他不是一个合适的恋爱对象。我这表弟,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闻言,李京如惊讶得说不出话:“啊?许妙知,缪织?看不出来啊,他看着真的挺正常的。”   关万春鼻子里冷哼一声:“正常人会有事没事就从二楼跳下去跳着玩?”   “那倒也是。”   “他初中自杀过一次,高中自杀过三次,大学没听说,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他家有这方面的遗传病史。”   “天啊,好惨,他好惨啊。你说是家族遗传,那你…?”   “是他父亲那边的基因,妙知母亲跟我母亲才是姐妹。”   “哦。”李京如不忍道:“他有接受治疗吧?”   “嗯。”关万春简要结束了这个话题。   李京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车经过一片无人之地,绕行环状路口,他从座椅边摸到包烟。熟练一抽,夹出一根咬在嘴边。   “你抽烟?”   “嗯……其实不怎么抽的。不过,你知道我是美术生嘛,学美术的不抽烟几乎是凤毛麟角。”   “说说。”   “高中集训的时候大家都很焦虑,有的同学急得头发大把大把掉,抽烟算是一种缓解压力的方式,老师也抽学生也抽。不过,其实我是大学才开始偶尔抽点烟的,高中的时候我被管的特别严。”   红灯亮起,车减速停了下来,关万春看向左侧的人,问:“所以你为什么抽烟?”   副驾驶位上,李京如左手夹着烟,手肘架在车窗边缘。浅薄烟雾之中,低垂的眼睫染上明灭剔透的红,犹如玫瑰化作粉碎掉落至上,平添几分瑰丽。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微动,关万春心中翻滚出一团疑云。   李京如会回答什么?   “和某一个前女友分手时学会的”吗?或者——   “泡酒吧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了呀,还能有什么其他特殊的理由?”还是——   “抽烟很帅呀,嘿,想学就学了。”   视线之中,李京如把头转向窗外,盯着远方融入黑暗的地平线缓道:“有一段时间我特别不喜欢我哥出去应酬,他酒量不是很好,每次半夜回来都吐了,特别伤身体。”   “……”   “这怎么行?我都想好送他什么百岁生日礼物了,他要是早早就上西天怎么办?我就说‘哥,钱差不多就够了,不用这么拼,以后看到你应酬成这样我就抽烟喝酒给你看,如果你还是这么过分我就跟你出去应酬,替你挡酒。’”   “……然后呢?”   关万春靠着椅背,端详着微风吹拂中发丝飘逸的映红侧脸,心想,这确实是李京如会做的事。   一个会用奇怪方式爱人的傻子。   “他不信,我当场就抽了一根,那天我还是第一次抽烟,没想到那么冲,就呛到了,但还是强忍住没咳出来,他气得眼睛都红了。”   说到这里,李京如苦涩地笑了下,头往后倒靠在椅背上,好像陷入了回忆。   高处灯牌上,红色倒计时结束。   关万春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没有立即发动汽车。后方跟上来的小轿车鸣起喇叭,刺耳焦躁的声响侵蚀着神经。   “后来呢?”他问,语气干涩。   “呵呵。”   李京如转了回来,望着泛着诡异绿光的关万春,翻了个白眼说道:“你知道吗?后来李景唐就学会了在外面住酒店,妈的,打游击战呢?”   关万春:…………   刚浮起来的带着某种情绪的泡泡,破掉了。   李指着绿灯,看着他,迟疑道:“米斯特关,您不像没素质的人啊,快走啊!”   汽车重新发动后,李京如隐秘地松了口气,他别过视线,重新看向窗外。无人知晓的黑暗中,修长指节攥住一截衣角,因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起来。   越野车载着满厢心事,沿着柏油公路蜿蜒的方向前行。先前鸣笛的无名轿车渐次成为后方一个虚无的小灰点,终被黑暗吞没。   【作者有话说】   这周还有两章,准备给他两上点强度 第31章 现在有点晕了   车停下来的时候,李京如因疲惫而睡着了。   关万春熄了火,却没急着走。   停车场斑驳的光线中,深黑发丝轻搁于青年额间,不懂事的几缕长到了与睫毛相接的地步。   往下,是恬静美好的睡颜。   关万春凝视几刻,很慢地伸出手,食指在挺翘的鼻头上隔空做了个刮蹭的动作,几乎没碰到青年的皮肤。   李京如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自己醒转了过来,他缓然掀起睫毛,懵懵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暗影,犹若一台无法处理信息的计算机,带着半梦半醒的朦胧。   手指好似被这个眼神烫到了,蜷了回去,随后手臂也收回到身侧。   “嗯?”李京如喉结一滚,发出简短音节。   关万春注视着他,淡道:“到了。”   “哦。”   李京如自己解开安全带,翻身下了车,跟在关万春后面往电梯间走。   这个酒店开业时间尚短,停车场很新,淡淡的装修遗留气味让李京如有些头晕——又或许是刚刚的烟作祟。   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骤然没了,李京如的脚步随之停了下来,他抬起头,在有限的视线中,前方的后脑勺变成棱角分明的脸。   关万春无疑是一个长得很俊的男人。因为长相太过有迷惑性,很多时候李京如总是解答不出他的表情含义——正如此时,关万春眉头微皱,李京如分不清他是怒是悲。   关万春走了回来,跟他靠得很近很近,乌木的香味窜进鼻息之中,加重了晕眩感。好晕啊。   视线都要无法聚焦了。   关万春说:“你看,耳垂上结的痂都掉干净了,心里的结也早点松开吧。”   李京如眼皮沉重,未来得及思考起其中的关窍,说话的人就径自走了。   酒店套房卧室。   关万春倚在沙发中翻阅一本二战末期写成的散文集。在他身后,酒店方为他特别定制的书柜占满半面墙。   阅读的习惯是童年时期形成的。并非是他为了附庸风雅或者完成什么学习任务而去刻意培养。只不过,算作是孤独的产物。   每个孩子都有一段敏感的生长时期,他也不例外。那是一段他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啼笑皆非的岁月。   早年父母各有各的事业重心,皆不在S国生活。   作为父亲的后代,他没有得到这个身份相应的尊重。   因为他有一双庄园中谁都没有的细长眼睛。   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华夏血统,让他被标记为异类,让他深受排挤,让他心生不快。   世界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着种族间相互排斥的故事,被歧视了当然不等于天就塌了,但对当时的小克里斯而言,这些声音还是相当刺耳的。   他曾为此在暗夜中黯然神伤,后来想法慢慢变了。   既然不受欢迎,不妨动动手指折磨他们。   其实也没有闹出什么特别大的动静,只是有两件事比较印象深刻。   第一件事。他对杏仁过敏,然而奶油杏仁蛋糕有一日被佣人堂而皇之端到眼前。   那个伺候了科尔曼家三代家主的老佣人嗤笑着说道:“克里斯少爷,看来您母亲传给您的基因有些许缺陷,科尔曼家哪有人对小小杏仁过敏的,何况,您的眼睛就算没有过敏发肿,也不可能像别人那样圆,当然,不要计较,我说的都是实话。”实话?   关万春森然一笑:“还有一句即将实现的话,您想听吗?想不想都得听——你被驱逐出境了。”   那老仆呵呵干笑,不信这样一个小瓜娃子做得出来这种事。   “您在这里呆的时间确实比我久,不过,恕我直言,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恰巧他被您的话语冒犯了。”   “……”   “今天就收拾东西走吧,注意了,你被驱逐出的是S国的境,而非区区Percival。”   听着少年轻描淡写的话,老仆竟毛骨悚然起来。他为强撑体面搬出了小少爷的父亲:“你…你这样做,你父亲,侯爵大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关万春放下餐具,兴致乏乏离开了餐厅,只留下一句话:   “兰登跟我是一体的,我的意思也会是他的意思。”   第二件事发生得要晚一些,当时有一个叫巴里的珠宝店店主,和科尔曼沾亲带故。   每当他路过那家奢华非凡的珠宝店,巴里总要来几句“杂交种”“蛮夷混血”,继而手扶太阳穴把眼睛推长推细,表达对这份外来血统的鄙夷。在他为了科尔曼家族的体面而忍气吞声的时候,又会对着他狞笑。   他生了许多次闷气,终究忍无可忍,拔出随身佩剑,手起剑落剔下了巴里的眼珠子。   不过,还是好心买下了店中所售卖的珍贵夜明珠,送给巴里当义眼。效果应该不会差。   做了这些之后,人们更爱在背后谈论他是个二世祖,皆下定结论,说他无论是气度还是心胸都未及他父亲兰登大人的千分之一,说他是科尔曼家不纯净的后代,是基因陷落的苦果。   他常常一个人呆在书房,因为书籍不会带有色眼镜看他。这稍微给了他一点慰藉。   庄园书房有几百年历史,里面总飘荡着沉香混杂着乌木的味道,他常常躺着书房的木地板上睡觉,继而错过神学课或者礼仪课…   关万春合上了书。   光走神了,书白白摊开着又有什么意思。   今晚发生的许多事情让他感性起来。   在海边的时候,李京如一开始很愉快地要捉弄他,后来因为他没上当而变得很伤心,又哭又闹,然后三言两语就被轻易哄好,遇到许妙知后李京如的心情看起来好了许多,然后一提到哥哥,又变成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烟雾裹着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顺着喉管往下,沉入心脏,那片地方浮起许多犹如褶皱的东西,又痒又麻。   关万春准备将书放置回书柜,却冷不丁发现门口站了个人。幻觉?   李京如抱着个枕头,倚在门框上。发丝凌乱,领口锁骨处泛着不正常的红,眼底水光粼粼。不知道在那里观望多久了。不是幻觉。   被发现后李京如也没有扭捏起来,他抿了抿嘴唇,用独有的像白棉花一样干净柔和的嗓音说:“我睡不着,喝了你柜子里一点酒,现在有点晕,可能是醉了吧。能来这边睡觉吗?”   捏着书封的指节一顿。   【作者有话说】   李京如:整天清醒克制又有什么用,我就不能醉一回吗?   *关万春所来自的S国是完全架空的一个君主立宪制国家。 第32章 纯情的   微寒干燥的空气使呼吸变得困难。   关万春放下书, “你是在做什么?”   “我……我。”李京如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不清醒。出去。”   “我不!”   李京如突然就强硬起来,“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在你家那里,我们不是也一起过过夜?”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又没人肯说。于是气氛陷入僵持。   李京如酒精上了头,几乎能听见自己与另一个人心跳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时而交叠,时而错落。   不妙。心情大大的不妙。   这个夜晚他的情绪像是在坐极限过山车,起起落落落起起落落落落落….从在海滩上被拒绝开始,先是死心,后是许妙知告诉自己其实关万春算是有点喜欢自己的,燃起星星之火,到还是死心认命,到因为一根烟想起和李景唐相依为命的时代。   整整一个夜晚,太不妙了。   于是,刚刚喝了酒就睡了,然后,做起了梦,就走到了关万春门口。为什么会知道这是一个梦,不用解释,是梦,他知道的。   所有平日中被刻意按捺下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地涌上来,变成粗壮的绳子,圈住他,收紧了,让他呼吸受阻,胸口闷痛。他扶着门框,忍受着生理心理双重不适,期待这种难言的不安离去。   心里有道声音告诉他:“看见没,这个人,贴近他,贴近他就好了。”   他想的,想要贴近的,但不能急于求成。   他很乖巧地说:“只是睡觉。”   房间里面的人看起来很不开心,因为嘴角绷得有些紧。不过,最终还是松了口,划定界限说:“只是睡觉。”   “只是睡觉。我进来了,关关宝贝儿!“李京如三两步跳扑到床上。脊柱放松之后后发出一连串舒服的“啊”,接着手臂背部在床褥上横向摩擦,感受着柔软的凉意。   关万春无奈地把书放回衣架,走进淋浴间洗漱,再出来时李京如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黑色后脑勺,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待他走到床边,李京如像后脑勺长眼睛似的,转了过来,眼睛像小狗一样又圆又亮,又哭又笑,泛着天真愚蠢的光芒。真醉了。   李京如欢快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看着他像看着一块肉,双眼放光,“睡吧~”   关万春侧着躺下,手支着脑袋看他。   李京如的头发很细软,总有种淡淡的香气,要靠得尤其近才能闻到。   像某种花香,柔软的,甜润的,带着一点脂粉气味。具体是什么种类却很难说得清楚。此时沾着些酒气,倒有些娇花入泥的靡靡意味。   关万春垂着眼帘,有点后悔了。大错特错,就不应该把人放进来。   什么高超的自制力,什么只要控制在友人的边缘就什么,真是高估自己了。最好就……   但理智尚且在线。   他把灯猛一关,把旁边热乎的一坨人想象成一只干净粘人的宠物狗,闭眼就睡。   李京如在黑暗中睁开了眼,嘴角一勾,闷头就往关万春身上钻。   关关,其实我不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把身边人摸了个遍,然后又用侧脸探路,一路去找他的嘴唇。   是梦,不要紧。   感觉到身边宠物狗大逆不道的动静,关万春长手一伸,把夜灯“啪”地打开。然后。   他先是见到一双潋滟的眼,后是两片因血液沸腾而通红的,唇。   关万春眼神暗了下去。   李京如糊糊涂涂,张口就是:“关,你也知道吧,我醉了。都是男人,这档子事我还能不懂吗?你真不想?你让一个喝醉酒,还肖想了你很久的男人上你的床,你,你也不正经。”   “……”   李京如越靠越近,就要得逞了,“让我香一口。”   关万春深吸一口气,把他掰了回去,手脚都放回该放的地方,“别。”   然后李京如像小学生告白被拒绝一样,哭了。泪水跟银河一样流下来,嘀咕道:“怎么连梦都不是美梦?”   关万春:“……”   原来宠物狗以为自己在做梦。   李京如平躺着陷在枕头之中,泪光朦胧,右侧的短发已经湿透,他发了会呆,然后别开视线。   “咋了。”   “不敢看你眼睛。”关万春沉默。   李京如脑子昏涨,里面什么东西都有,捡了些要紧的说:“关,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眼睛,总给我一种错觉,好像我在这里洒下种子,浇浇水,眼尾明年就会开出一簇桃花来。”   “……”   关万春心跳似停了一拍,一瞬间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他这样的眼睛?美么?   李京如泪眼婆娑,白皙的手臂伸上来勾他,拉他下去,偏头很霸道就要亲嘴。   关万春捂住他的下半张脸,把他摁得再次深陷进枕头里。   “唔…呜呜…”   李京如像失去了反应能力,缓慢地眨了眨眼。关万春把灯拉近了些,于是咫尺之间,一湾世上最小的湖泊出现在他视线中,睫毛挂着暖黄色的露珠。美不胜收。   算了,一起溺死吧。   手移开,关万春深深吻下去。   不同于初次与李京如接吻时那种天雷地火的冲动,他很是虔诚,将一切如麻心乱化作适可而止的厮磨,未料青年也有自己的主意,主动拨弄他的头发,仰头撬开他的牙关,贪婪直白不少。   喘息之间,李京如开口:“你知道吗,我一想起我哥就特别特别的难过。”   关万春:“……”接吻的时候你脑子在想谁?   他耐着要把人头锤扁的冲动问:“为什么?”   李:“你说他爱谁不行,非得爱我?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他为什么就是要喜欢我呢,他那么优秀,他要什么没有。”   “继续说。”   “我以前感到很荒谬,很恶心,现在就是替我哥不值,他一个高考状元,一个清北名校生,一个大集团总裁,前途那么光明,身边本该是和他一样优秀的人的。偏偏怎么就非他的累赘弟弟不可呢。”关:“。”   “他肯定比我还想问为什么,老天是不是妒他才给他降这一道劫,谁让这件事不讲道理。他只能认下来。”   夜灯光影打在李京如的侧脸上,映出面容的英俊与泪珠的剔透。   关万春无法回答什么,李京如和他哥哥之间的桩桩件件是另一个故事,他不是那个故事中的主角,无法介入已成定局的因果。   李京如需要的,不是指指点点和指手画脚。   李京如抓着他的手,放在胸口,“你刚刚在楼下说让我快点松开心结,但是我自己好像做不到,你来吧,帮我解开这个结。”   关万春手在空中拨弄两下,说:“现在解开了。”   “真的吗?”   “嗯。”   “真的吗?”李京如说完就要去摸,然后手腕被抓住。   “真的。关医生刚给你这个心结做了一场大型手术,你先别碰,消消炎,过几天就好了。”   “哦。好。”李京如不敢去动了。   关万春把李京如的手折叠起来,整个人拉着箍在臂弯之中。   李京如头还是很晕,被这个怀抱闷到了,就扭了扭,头顶着被子坐了起来,然后呆呆看关万春,感觉自己灵魂出窍了一半。   “我喜欢你。”他没头没脑说。   “你也喜欢许妙知。”   “那不一样。”   “你也喜欢你哥哥”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只馋你身子。”李京如认真地说,“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   关万春幽幽地看着他,然后倏地翻身压了上来,凑近了舌尖扫过他的耳廓,李京如顿时浑身过电,战栗起来。   “啊!”   关万春啃咬起他的耳垂。   “你……”李京如想问你要做什么,但话到嘴边发现已经没必要了,因为关万春往下探的手回答了这个问题。   某物抵着自己大腿根。   一阵恐惧涌上心头:进不去的。   他拍起关万春的手臂。   “怎么了?”   “别了。我害怕,我怕痛的,这么突然就要来,没做好心理建设…”   耳边传来笑声,自带混响一样的低音说:“谁说要进去了?”   李京如老脸一红,“那干嘛?”——然后突然浑身一僵。   李京如脸更红了,火辣辣的烧得慌。   但没想要拒绝。   梦里不耍流氓还得了??   他去找关万春的嘴唇。关万春头一偏,避开了索吻,反而咬起他的耳下。   “啊!”   颈侧传来的疼痛让李京如清醒不少,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压根就特么的不在梦里,于是“哇”了一声,从关万春身下挣扎着逃了下来,拉着被子把自己卷成个球。   关万春一把把球皮掀开。   “啊啊啊——”李京如见了光,发出杀猪一样的尖叫声。   关万春扑了上去,一捏住他的嘴巴:“大半夜的,你想让警察上来是不是?”   “我..”李京如睁着惊恐未消的眼,口齿不清说:“对唔起。”   他还在惊恐中,压根没有意识到关万春才是那个主动的人,以为是自己喝了酒不清醒爬了床。   “我说过不会再做蠢事的了,这是个意外。我退了!你自由了,兄弟。”   他掀开被子,窜回房间把门关了,还小心地反锁上门,以防自己又跑出来。   “……”   关万春有些无语,对着紧闭的房门挑了眉,大步跨进浴室冲冷水澡。   哗啦啦的水声带走空气中的热度。   许久之前,他以为自己一生就是这样了,没必要对爱情,对家庭,对激情有任何分外的期望,可李京如的出现像一个意外,消融了他高筑的围墙,这个青年哭哭笑笑,一步步走进他的心中。所以。   要怎么样,才能让李京如永远留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关:尝到了,想吃一辈子。 第33章 引以为傲的自持   李京如是被一道亮得能穿破眼膜的阳光给整醒的,他一看时钟才七点多,但想起今天还有事,就慢吞吞起了床,挪动到卫生间洗漱。   灯一亮,镜子里登时出现一对悲伤蛙眼。??   昨晚…昨晚干什么了成这样?哭了?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李京如趴下给自己的脸泼了几下冷水,然后扶着洗手台开始回想。   昨晚绝对有猫腻,从医院回来开始,对,他洗漱了下就准备睡觉了,但是死活睡不着,就起来玩手机了,可由于这个房间门口对着的是酒柜,他就起来拿了点酒助眠,但是由于昨晚心情不太好,就醉得很快。然后……   李京如有些崩溃:“然后呢?”   然后呢???想不起来了。   草,就说不要状态不好的时候喝酒吧,容易断片。   李京如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不过,醒来在这个房间,说明你没有去关万春那里乱搞发酒疯什么的。你自己是什么德行还不清楚吗,赖上了是不会走的。”   他松了口气,抓起牙刷牙膏开始刷牙。接着准备出门,一摸把手,把手跟被冻结了似的,一动不动。   咋回事?坏了吗?   李京如劈里啪啦又拧了五分钟,最终放弃,准备开嗓搬救兵,门却从外面开了。   他一下就噤了言。   关万春穿了套浅色休闲服,头发吹过,好像还喷了香水。味道很特别,既清新又舒爽。   两人离得很近,李京如有些猝不及防,手脚一下子就不知道往哪放了,只得讪讪开口:“哟,今天这么帅啊。”   关万春挑了下眉,居高临下说:“你不知道门被你自己锁了吗?”   “啊?”李京如纳罕极了。   关万春模仿他的语调,慢声重复:“啊?”   李京如谄媚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发现只有自己在活跃气氛,于是尴尬说道:“实不相瞒,兄弟,我断片了,这一时半会真想不起来什么东西。”   空气出现片刻凝固。   关万春冷哼一声,“一点都想不起来?什么意思?还是不想想起来,还是,后悔了。”呃!   李京如汗毛直立,脑子飞快转起来,确信自己肯定是做了什么,而且大概率是不好的、越线的事情。   他连忙补道:“您大人有大量,无论我做了啥都别当真啊,我这个人喝醉了大脑就出走,你看连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呢?”   说完后,他揣揣不安地观察着关万春的反应。只见关万春微眯起双眼,嘴唇拉成一条线。完了。   李京如:“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你——算了,没事。”   “真没事?”   “真的没事。”   “真的?”   “真的。”   李京如松了口气,说:“那准备准备快走吧,妙知哥一个人在医院肯定很孤独!”   关万春优雅扶额,像是不想跟他说话了,过了半响,才道:“现在太早了。”   李:“不早不早!快八点半了,他已经一个人待很久了,快走吧。”   关万春看他这积极的样子,不耐地“啧”了声。   虽然李京如出门前又因为选衣服磨磨蹭蹭好一会,两人到底是在九点半前就到达了医院,一推开高级病房的门——许妙知仰躺在大床上,自顾自地打着呼噜,一串口水掉了出来,在早晨的暖阳中闪闪发光。睡得真香。   关万春:………   李京如:………还是来早了。   护士姐有好事没好气地说:“同事说这病人总是说话吵人,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的,后面吃了强效安眠药,一时半会估计醒不来。”   关万春抓着李京如肩膀就往外迈步:“走吧。”   李京如脚步踉踉跄跄,“去哪?”   关万春停了下来,偏头问他:“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来蒙巴萨吗?”   “……来玩的?”   “我还挺庆幸你记得。”   李京如脑中灵光一闪,生生刹停了脚:“等一下。”   “怎么了?”   “你昨晚才拒绝了我,干嘛约我出去玩?你不会是……”李京如越说,脸越红。   关:“在这里游玩是我们先前就达成一致的约定,是在履约,而已。”   李京如瘪嘴,“行行行。”二十分钟后。   李京如趴在紧闭着的玻璃车窗上,眼神不放过路边一丝细节。找到了!   “我要吃这个!”他朝右边转过去,兴致勃勃地戳了戳关万春的肩膀。   不远处的木桌小摊上摆了一堆三角形的金黄色面包。   这种叫Mandazi的油炸面团是李京如在肯共和国的最爱,在玛丽家住的时候柔丝就经常做。她会先技巧性地揉一个早上的生面团,再叫先令来帮忙炸一个中午。李京如和大部队结束工作回来的时候就能吃上了,热乎乎的,甜甜的,有嚼劲。隔天起床拿两个跟当地的奶茶一起吃,又是一顿简单方便的早餐。   关万春找了个地方停车,端视李京如和摊主交涉的身影,在作为精英贵族的二十多年优越人生中初次感到如此渺茫。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才会对这个笨蛋产生感情?还有,这个笨蛋,为什么,那种事情也敢忘?   可他又心生一丝侥幸。昨夜的事李京如忘记了,他就可以当作未曾发生过,这换个角度想,也算是一件好事。毕竟,他又从情情爱爱与家族责任的相互矛盾中安全了。   他讶异于自己的卑劣:一边胆怯于实打实地更进一步,一边又像上了瘾一样,非要把人拴在身边。可不就是贱吗?可他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了,所有引以为傲的自持与理智早已跌落神坛,他像一条渴水的鱼,无可救药。   “哈哈!久等了久等了!我回来喽~”   李京如抱着一个大纸袋跑回车,一坐好就把纸袋放腿上展示。暖暖满满的一大袋,不仅有一堆面食,还有在另一个小摊上买的饮料。   关万春给他系上安全带,压下心里的弯弯绕绕,道:“船员那边开始准备了,我们先过去海岸那边,吃饱了就出海。”   景色开始横移,车开到离海岸不远的公路上停下,从天空往下观望,从左到右是公路、树林、沙滩、海洋,良好的天气状况使得整片海湾都色彩饱满,界限清晰。   窗一开,清爽的海风便将车厢灌了个通满。   “呼!舒服。”李京如满意极了,仰头深深呼吸,像是要把海的味道都存进体内似的。   两人开始享用早餐。关万春余光打量着李京如,青年咬面团的时候,嘴唇擦着贴在面团上,像两块软糖。   “未来你怎么打算呢?”他饰作无意地问。   “唔?”李京如嘴巴里还有东西,不紧不慢咽下去,又思考了会,才说:”其实吧,我来了肯共和国做志愿者之后,眼界开拓了,心态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嗯?”   “以前我觉得说,我条件这么好,父母的期望又这么大,不向上爬好像是天理不容的事情,不过……对了!你有去过学校附近那个贫民窟吗?”   关万春简单回答:“去过。”   贫民窟杂乱无章,紧紧相挨的生锈铁棚内里空间三四平米,是一家几口的生活起居之处,狭窄至极的渠道上满是垃圾泥水与尘土污垢,往往转角便是三五成群的瘦弱孩子,身处其中的逼仄感比网络上任何相关图片都惊心动魄。   李:“是啊,你想,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还在这些地方苦苦挣扎,有那么多人在疾病、饥饿、或者心智上的缺失面前皆无能为力,而我已经拥有了他们无法想象的东西,应该要更加努力幸福才对。”   关:“所以你想怎么做?” 第34章 水淌过脸颊的温度   李京如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问:“你知道莉莉的事吗?”   关万春在脑中搜寻这个名称可能对应的人物,想起来李京如指的应该是社区学校里那位瘦高的全科老师。他答道:“我认识她,只是具体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   李:“我也是前段时间和孩子们吃午饭聊天的时候才知道,她以前是一名大公司的会计,但是辞了职加入BaF团队。就为了帮贫民窟的孩子们。”   关万春用纸巾包起第二块Mandazi,慢慢吃,没说话。   李京如又开口:“所以,老关你看,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反正我现在觉得,无法按自己的意愿生活才是对生命的最大浪费。而搞我不擅长的学术研究就是对我生命的巨大浪费。”   李京如有些吃撑了,揉了揉胃的位置,“我打算回去就跟家里人说清楚,我才不想当什么高校老师了,那些名头都是虚的,我对写论文兴趣平平,对社会地位毫无欲望,更不是勾心斗角的料。”   关万春替他说了出来:“只是单纯喜欢画画而已。”   “对,我爱的是艺术本身,油画,插画,什么都好。我就想一辈子只纯粹地画东西,幸运的话,还能给人类留下点什么。”李京如说完,满意地拆开饮料,插上吸管慢慢吮吸。   关:“嗯,所以,你想以卖画为生?”   李京如差点把饮料喷出来,“是这个意思,不过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就怪怪的了?反正就是靠这个吃饭呗,又饿不死。你会支持我的吧?”   “我自然会。”关万春说。当然会。   不同于李京如,他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人之一。   家族责任推着他一步一步走,他像一棵在模版中长成的树,是精英生产线上的产品。他做过最背道而驰的事情便是坚持性向,那次出格没有让他长出自由的翅膀。在父亲随后的铁腕惩治下,他承认向他的阶级妥协,时至今日几乎要感觉不到这具躯体内灵魂的存在。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自由意志的难能可贵,也因此无比期盼能李京如能够如愿以偿。   与此同时,他心里开始盘算。如果李京如只想要握住画笔,那就简单了,之前的设想说不定真的可以成真:李京如愿意跟他回国的话,就可以离开那个有毒的家庭,专注于美术。李京如要什么画具,材料就买,要去哪里上课就坐飞机过去,然后过几年他再给李京如办个个人画廊,听闻数字展览还算前沿,李京如会对这个感兴趣吗?如果……   他脱口而出:“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国家生活。”   李京如被问懵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说英语像便了秘,几乎所有朋友都在国内,我也不习惯外国菜,就算跟家里人闹矛盾了,也没必要到换个国家生活的地步吧!”   幻想乍一冒出苗条又生生折断,关万春一时有些语塞。再出声时,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语气复杂的“明白”。   李京如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别扭,思维像是回到了上一个话题上,“回家后跟我爸妈要交涉呢,那肯定又是一场热战。”他撕咬了一口面点,“别说这个了,走吧,上船去。”   关万春狠皱起眉头:“上…床……”   “ch-u-án船,ch-u-áng床!”   两人:“………”   海滩是由近乎米白的沙石组成的,尤其蓬松细腻。往远望去,大海很有层次感,由沿岸的透明过度到远方的湛蓝,最后与蓝天相接。   人不多,李京如没几步就把鞋脱了,在白沙滩上欢腾跑起来,把手支在嘴边大声喊:“我慕容云海,对着大地,对着天空,对着云,对着风,对着鲜花、彩虹发誓:我这一这辈子只爱楚雨荨一个人,要让她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哈哈哈哈哈哈!”   关万春插兜在他身后漫步,想:楚雨荨是谁?   然后他又听见:“我!楚雨荨!对着云,对着风……”   关万春:“。”   “啊!”前方人影倏然尖叫起来,抱起左腿,然后站不稳,变成单足跃跳。   关万春跑过去,抓起李京如的脚,只见脚侧上有个口子。虽然不大也不深,但正汨汨流着血。   视线下移,他看见沙滩上有个搁浅的大贝壳,色泽鲜艳,直径可观。   关万春:“笨蛋,这么大的贝壳都看不见。痛吗?”   “痛。”   “船上有医箱,走吧。”   于是关万春拖着一瘸一拐的李京如往码头处走,走了一半嫌他太慢,又把他打横抱起。   路过一片休息区,几个游客对他们友好起哄。   李京如本算得上白皙的脸很快就红透了,“关,你好宠哦。你的手臂真有劲,平时有在偷偷健身吧。”   关万春欲言又止。   李京如像是上了什么发条,开始喋喋不休,一会是自己比楚雨荨还偶像剧女主,一会又是屁股对着风吹凉丝丝的,接着又说回昨晚断片的事,“我昨晚究竟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   “说说嘛。”   关万春被他问的烦了,“你手脚并用爬进了我房间,非要当我的狗,我说狗应该乖乖在狗屋里,你就爬回去了,边爬边汪汪吠。”   李京如身体一抖,差点翻身掉下去。关万春手上用力把他往上托了托。   李京如很认真地说:“对不起啊,脏了你的眼睛。”   关万春:“。”   游艇从码头上驶离,李京如一下子也坐不住,虽然脚上贴着止血贴,神经一跳一跳地痛着,却抵不过新奇,上下乱窜拿着船上的索尼相机拍个不停。   一开始海水清澈得能看清每一粒沙子的形状,逐渐地,透明如果冻的海水下慢慢渡上一层清绿,像冰沙果冻添加了一层薄荷糖浆,五颜六色的小鱼偶尔可见。   再过了一段时间,犹如大量龙舌兰糖浆注入,稀释先前所有,海全然变成了剔透的深蓝。   李京如给海景拍了几乎有一百张照片,想起来自己还没拍几张以后可以发朋友圈,就跑到一层甲板上找关万春。   关万春仰躺在躺椅上,长腿交叠,带着墨镜喝着冰啤酒。   他刚跑到关万春面前就被丢了一瓶防晒,于是坐在空着的躺椅上涂起防晒,不一会就忘记了拍照的事。   关万春问他:“你会游泳吗?夏天来的话可以试试浮潜。”   李京如正在给脸上第二层防晒,弄到了眼睛酸痛不已,什么都顾不上,就随口扯点来回答:“我不会有在这里的夏天呢,我要回家的。”   说完他意识到说错了话,把目光心虚移向关万春。   关万春把墨镜推到头顶,斜斜看他。   回家像是一个敏感性词汇,预示着一切现时美好的末端,是他们两人之间类似于雷区的东西,此时抖露了出来,甲板骤然坠入令人喘不上气的低气压中。   关万春沉默着,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纯净水丢给他洗眼睛,李京如勉强接过,笨手笨脚倒不到眼睛上,白白撒了半瓶。   “帮帮我…”他小声说。   关万春起身,拉他到水池边,让他跪下来侧着头。   冰凉的液体掉落到眼皮上,流淌过睫毛根部,在纤维膜上满溢,带走那些让他痛苦异常的化学物质,途径侧脸连着皮肤被紫外线烤得发烫。   明明这个过程算得上是一种折磨,但下巴被手掌有力稳定地托着,李京如其实感到安全。   最后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喃喃细语道:“谢谢。”   “我看看。”关万春说。   李京如还跪在地上,于是用力仰起头。为了证明已经处理完毕,即使睫毛布满水珠也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   因为背光,他瞧不太清楚关万春的表情,可似乎感觉到关万春在走神。   他问:“怎么了?”   关万春没有说话,蹲下来和他视线齐平,用指腹将他眼睛上下的水珠一并拭去,然后抽出纸巾仔仔细细擦他的脸,像对待一件贵重古董收藏。   与适才相反,近似怜爱的轻柔动作非但没有起到任何抚慰作用,反而引起灵魂深处的不安。李京如几乎能感到每一寸被抚摸过的皮肤都在滋滋起火,躁郁难当。   他说:“我真的不能不回家。”   关万春说:“我知道。”   他又说:“但我有空会去找你。”   关万春低头叠起纸巾,把干净的一面翻在外面,横着敷在他眼睛上。   所见之处变成无边无际的白,被剥夺视觉后李京如不知所以,呆呆跪立,“关……”   香水味闯入鼻息,有人亲吻了他的脸颊。   【作者有话说】   *本章有关慕容云海等台词引用自电视剧《一起来看流星雨》 第35章 从起点开始   李京如很难说得上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把时间往前拨24小时,他会为了这个亲吻而摇旗呐喊。然而此时此刻,他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回应,才发现这份喜悦并不是那么的纯粹。   他揭下眼睛上的纸巾。   关万春提出邀请:“跟我回国。”   “这是和你在一起的条件?”   “是。”   李京如盘腿坐在甲板上,“不可以。”   关:“还有时间,我等你改变主意。”   李:“我不会改变主意。现在就开始谈吧,以后我有假期也会来找你,一直……一直到你腻了为止!但我不能为了你丢下我在国内的一切。”   关万春:“你的那些东西有什么舍弃不下的?”   李:“去你妈的。就你的事儿算事?”   关万春捂住了他的耳朵,然后用英文说:“我有点讨厌你了。”   李:“我听得见,幼稚鬼。”   又说:“不同意的话你来我的国家,我挣钱能力虽然比起来差点,但也不是养不活你。”   关万春把手放下,摇头表示婉拒。   李京如:“渣男。”又说:”除了我还有谁会喜欢你?”   关:“。” 昨天还不是这个说法的。   两人回到甲板中央,齐齐在躺椅上翘起二郎腿。岸远得几乎成为一条线,海变成了全世界。关万春问:“那件事,能告诉我了吗?”   “什么事?”   “矫正中心。”   李京如拍大腿:“哦,这个啊。”   本来是攒了很多要说的,恨不得呜咽哀鸣,大倒苦水。但此时此刻躺在豪华游艇的高级户外沙发上,所见之处皆是清澈如洗的碧海蓝天,李京如像吃了很多糖浆一样,开朗得不得了。   一开口,他语气平静得犹如在讲别人的故事:“这事儿要想知道得清清楚楚,就得从很久前说起了……”   李京如3岁那年,拿着李景唐的十色圆珠笔,流着哈喇子给全家人画了套全家福。   李父李母欣喜若狂,十里八乡奔走相告:“我老李家要出第二个莫奈了。”   李母二话不说就给李京如报了2000一节的绘画课。   彼时李家的生意开始扩充规模,又赶上了好时候,正一片欣欣向荣着,一家五口搬到蓝靛厂的观景房住。   李父脾气温和,厨艺极好,李母风趣时尚,会开红色保时捷带孩子们去中山公园撒欢。李家三个孩子皆是掌上明珠,大女儿李知书冰雪聪明,大儿子李景唐早熟稳重,而小幺李京如活泼淘气。   天底下最幸福的家庭也不过如此。   七岁那年,李京如上了小学,父母开始频繁争吵,母亲尤为激动。他和哥哥姐姐躲在一个房间里,哥哥摸着他的头说宝宝别怕。   本像冬夜大棉被一样温暖的岁月淋了雨,逐渐发了霉,成为每个人的伤痕。   父母决定分居。他和哥哥留给爸爸,大姐交由妈妈带走。   李母搬走那日,李京如提前下了课回家。妈妈在客厅抽噎着讲电话,他听到“常楣云”这个名字,又从大姐口中得知这是“勾引老爸的那个贱人”,从大哥口中得知常楣云是个歌手明星。   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勾引老爸的那个贱人”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是世界上最坏的人了。   小李京如心中冒出许多恐怖猜想,一处处蚕食他的安全感。   他用哥哥的台式电脑边查红皮字典边搜索这个名字,却始终无法把音节对上字形。由于年纪太小,最终他还是在4*99小游戏的诱惑中逐渐迷失了,连关门的声响都没听见。   小英雄即将战胜怪物时,一则弹窗新闻让他顷刻目不转睛。   他那时候算是半个文盲,整行标题只认得一两个字:一个是开关的“关”,一个是青草的“青”。   游艇上,李京如莞尔:“你妈妈在红毯上穿的高定西装实在太闪了太漂亮了,我看得入迷。”   然后又说:“游戏输了,我妈把证件带走,出了门,对我的爱从此蒸发了。” 第36章 狭窄的空间,慌张的心   其实李京如不是一个沉迷于过去的人,尤其自从来了肯共和国之后,他很少会说这样去把旧经历在脑中细细摆出,过一遍。只是——因为在关万春身边,他不知怎的,生出一些类似于“想要被了解多一点”的想法,于是用力搜刮自己的大脑,像生产线工人一样勤勤恳恳地往外搬出这些过往。   幸好关万春表现得很有兴趣,方才听很认真,又问:“那件事之后呢?”   李京如托着腮再次陷入了回忆。   后来他长大一些开始懂事了,总会假设,或许那天没有打开电脑,没有蠢到打起游戏,他妈妈后来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厌恶他?或许…或许她出门前是来看过他的,轻轻地推开过门那样子,只是看见他在玩电脑,觉得他没有心,于是伤心地永远离开了。   这部分显然不适合在此时提出,李京如将其略去,选择另一分支,顺着原本的话题延续下去,“过了一段时间……”   从补习班回家的路上,小李京如指着商场大型广告牌喋喋不休:“哥,我以后要穿这种,记得给我买。”   而刚上初一,正在同龄男生熏陶下对性别相关话题极度敏感的李景唐,打量着国际影后身上那套系满水晶珠链的女式西装,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他不知该如何教育弟弟,最终学着大人的模样道:“等你考上好大学就有了。”   十几年后的盛夏,李京如早已经忘记这个约定,甚至习惯了校服的宽松普通,直至拿回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收获了塞满整个衣帽间的定制服装。   年轻有为的总裁哥哥斜斜倚在门框上,长手一扬:“都是你的。”又在他耳边低声补充道:“在外面要收敛着点。”   “你看,这世上的事都是一环一环相扣的,说不定你也在这其中,只是我们都没有机会知晓罢了。“李京如短暂笑了下,“不过,这么多年后,我妈居然和老李合起伙来整治我这个时尚毒瘤,哈,还是挺意外的。”   关万春按捺不语,然而目光如矛仿佛要将李京如穿透。半晌,他蹙眉说:“你的行为绝对没有到要去治疗的地步,这太荒谬。”   李京如表情很平淡,“我心里清楚我的行为也说不上是异装癖,但我那个时候真的非常非常苦恼……就是因为我老哥的感情变质,我就怀疑是衣着给他一种我内心是个女孩儿的错觉,恰逢我父母认为我的衣着令他们蒙羞喝令我去治疗,我就病急乱投医了,想着或许能得到一些专业性的建议呢?就瞒着我哥去了呗。”   关:“但其实没有那么简单,发生了什么意外是吗?”   “嗯,那个时候——”李京如生生打住,猛一扭头,意识到关万春一直在引诱他步步深入,把最不光彩的地方抛出来。为什么?   发热的头脑清醒不少,他说:“我尿急,去一下厕所。”然后从甲板上落荒而逃,找到洗手间。进门,关门,靠墙蹲下,一气呵成。   后知后觉的恐惧从胸口蔓延开,啃噬着四肢百骸。李京如按住胸口,眼梢微颤,“差一点。”   差一点就说出来了。   从小李景唐就教他,永远永远不要向他人吐露分享创伤——除了可以跟哥哥说。   纠正中心所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是比全身裸露还要私密的事情。这种等级的丑陋事件,就算只为了面子着想,他也应该拼尽全力压下浓烈的诉说欲。   而最要紧的……   他面对的是不是别人,是关万春,他曾和这个人分享过一些不美好的经历,也被这个人亲眼见过鼻青眼肿的模样。只是,这件事无论从性质还是细节上,都大大超过了他能接受的暴露范围。   自尊心不允许他犯这种蠢。   他最好还是尽量维持一个比较美好的形象。如果他们以后在何去何从这件事上谈崩了,无法更进一步了,他至少……至少还能是一个拿得出手的暧昧对象。   走廊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在外面敲门,关万春的声音像蒙在保鲜袋中,混混沌沌传进耳中:“你好了吗?”   李京如心中霎那失重。他从地上弹起来,“好了好了”,然后拉开门。   关万春表情很奇怪,杂糅着疑虑与担忧。   李京如呵呵干笑两声。   关抓起他的手,垂首道:“你上厕所没洗手?还是上厕所是假的?躲我做什么?”   李京如只犹豫了半秒,“我邋遢,从来不洗手。”   睫翼下眸光转淡,关万春显然没信他的鬼话,抬头将视线定格在他脸上。李京如心虚得连连后退,直到腰间抵上生冷坚硬的洗手台。   “做什么啊…?”他小声嘀咕,然后眼见关万春也跨了进来,还顺手关上洗手间的门,落了锁。咔哒——李京如连连左右乱瞅,打起了落荒而逃的注意,然而米大空间内关万春的存在就像一座山,将去路死死挡住。   李京如嘴角下拉——心如死灰,燃不起来的那种。   关万春推着肩膀让他转了个方向,然后双臂环着将他双手并拢,摆成手心朝上的姿势。   李京如想缩手,关万春就左手单手握住两只手腕,右手从侧边打捞过洗手液,食指稍一用力,散发着海盐气味的蓝色啫喱落在他手心。很痒。   背,腰,腿都严丝合缝被后面的人抵着,前面更是紧密相接,没有空间供他前进。被牵制的境况让李京如有些呼吸不上来。   他蜷起手指,为难地动了动后脑勺,“不要这样。”   关万春问:“跟我说说又怎么样?”   李京如反问:“我不想说又怎么样?”   关万春说:“不怎么样。”然后像模像样给他洗起手。   手心处的冰凉被按压揉搓,继而指间缝隙传来酥麻感,像被小动物柔软的舌尖舔舐着,电流蔓延至指尖,又从指尖流回到手心,化作一条灵活小蛇,带着恶趣味在他身上乱窜。   李京如咽了下口水,不敢看镜子里的另一个人,于是低头目不转睛盯着洗手台。   白色泡沫包裹之下,带着薄茧的另一双手在他掌心指缝敏感处游走摩擦。耳畔温热的呼吸更让他汗毛直立。   这是洗手吗??   李京如无声地阖上眼睛,期望游离出这区域。   但与预期相反,身体不由自主开始发生令他无措又崩溃的变化,意志出走计划终以失败告终。   李京如头顶直冒烟。他猛然睁眼,用力挣扎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细,“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顶到了,不,挤到了。痛得灵魂出窍。   身后人说:“行。”   大股凉水“哗”的一声从水龙头泻下,不到几秒便将泡沫一洗而尽。门往旁一移,新鲜空气奔腾涌入小小空间。   关万春退到走廊对面,抱肘靠在船壁上,微一挑眉,表示准备好了,你可以说了。   眼前人的倨傲犹如飞刺,深深扎进李京如的自尊。他心中怒火腾起,屈辱与不甘交织着轮番轰炸理智。   他没有像初次见面那样忍耐下去。   他抡拳砸向关万春的脸。 第37章 我跟别人一样吗?   关万春也没有躲,生生把这一拳挨了下来,然后抬起手背擦掉嘴角的鲜红,平静说:“扯平了,说,我想听。”   李京如倒吸一口凉气。   他只知道这个人不一般,没想过这个人还能这么变态。   他不说又怎么样?说不说是他的自由。你想听我就必须说吗?   丢了脸算谁的?   丢了脸能包分配吗?会负责吗?   李京如气不打一处来,一吐为快,“是,我当时是去了一个类似疗养院的地方,主治医生是一个奇葩,认为这一切的一切跟x冲动有关,他让我住院,然后对我进行了完全不正规的治疗,他给我看了很多很多的片,一天到晚24小时我的耳边都是啊啊啊……说不定比你这辈子看过的都多,然后给我时不时来点友情连环电击,跟折磨犯人似的。反正如你所见是没治好,但我再也看不得任何片子了。呕。”   “……什么东西啊!草!这个世界上什么奇葩事都有,反正他就是靠折磨我获得心理快感。”李京如喘着粗气继续说,“你现在知道了,以后都能拿捏我了,满意了吧?”   脸上冰冰凉,他手一抹,得了,又窝囊哭了。   关万春招了招手,李京如往前走两步。关顺势搂他,与手上为了强调安慰而加重的力气相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说出来就好多了。怎么又哭了?”   李京如趴在他肩上说:“我现在有点讨厌你了。”   关:“你应该多信任我一点的。”——青年逃离甲板前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错愕,很伤人。   李京如挣脱出来,“神经病!这明明跟信不信任就没什么关系,这是男人的面子问题!我信任你的,好吧。我的隐私很贵,你得到了,就得付出些什么。你的银行卡号,安全码,过期时间是多少?”   关万春长眉扬起,拿出钱包挑了一张信用卡,笑道:“用手机拍下来吧,随便用,是你对我坦然的奖励。”   李京如也没承让,拿出手机咔咔连着拍了几十张,然后把卡丢回去,感觉到气明显消了。   他说:“算你好运。”   关万春拉他沿狭窄走廊往外走,说:“这样的事,一个人在心里憋这么久的一定很辛苦吧。”   李:“就算别人知道了又怎么样?安慰我吗?才不是,除了让我丢脸之外不会有任何其他积极影响。”   关:“我跟别人一样吗?我心疼你。”   李京如别过头,咬牙不语。过了会,说,“我不想你也低看了我。”   关:“只是因为这样?”   李:“还能哪样?我更希望可以成为值得你依赖的人,就像你之于我一样……而不是利用你的好感祈求同情怜惜的人,你明白吗?”关万春点头。   两人重新回到甲板上,此时视野中海岸全然消失,洋洋洒洒的蓝将游艇上的人类围裹住,阳光刺眼起来。   李京如带上墨镜,蓦地笑得格外灿烂,“虽然你很担心我,但其实没事的哦,关,我不恋痛。”   就算不说出来也不会因此在心里腐烂发霉。   他说:“一件旧事翻来覆去地想,翻来覆去地品,从中顾影自怜有什么用?能让我暴富还是出名咋地。”然后音量小了下来, “我刚逃出来的时候在路边抱头想,完了,这辈子肯定都要是黑色的了。可是现在,时间哗哗地过,就慢慢地觉得,嗨,这不是过来了吗?”   到达肯共和国之前的那半年他确实活得稀巴烂。命运之轮牌的逆位于看似永不落幕的深夜高高悬挂,生活终于对他露出獠牙。   那些追尾式的无妄之灾使他不禁质疑学生时代的意气风发是否皆是幻影,从命运手中讨到的好是不是终将以戏剧性的形式惨痛回归。   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虽然过程相当煎熬,但在一次次的自我怀疑中他变得坚强,更加有韧性,第一次正视自我,大浪淘沙,检视哪些是该放手让其付诸流水的,哪些又是真正值得他守护的,从此人生清晰起来,前尘暗疮一笔勾销。   “不过,”李京如笑笑,“我突然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有个人分担也不错。”   并不是熬不下来,只不过,或许以后再遇到什么糟糕的事,他可以不用那么孤独地自我消化,或许可以在某一个深夜中边喝着红酒边毫无保留地倾诉。   在任何一个人面前执行都会被判定为冒险的行为好像变得轻松起来。   关万春似乎对这套户外沙发情有独钟,又躺了上去抱肘晒太阳,李京如跨坐到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所以,也说说你的事吧,米,斯,特,克,里,斯。”   关万春仰头把脖颈都交给他,慢道:“我没有什么能说的。”   “明明就有。”李京如翻起旧账,愤愤不平,“第一次见面你嫌弃我坐在你的床上,说对这个东西有洁癖,这不是情伤是什么?然后那个烂床你也一直摆在你家里……”   “床清掉了,别墅也卖了。你现在不是随时在我床上滚来滚去吗?”   “还有,画!”   “保罗给他寄过去了。”   “没意思。”李京如勾起嘴角道,然后跳下去跑到船尾,摘掉墨镜大展双臂,在一阵阵如涛的风声中闭上眼,仰头喊:“行——吧——那就祝我们都幸福吧!”   听到奇怪声响再睁开眼睛时,安逸平静的海面全然变了模样。   数百只野生海豚跟随着波浪的节奏,富有韵律地踊跃奔赴。灰黑圆润的身影与游艇同向疾驰,快速更迭如永不疲惫的日夜交替,生命力穿梭于波涛之间,演绎着力与美的壮丽篇章。   海浪被高速迅疾的运动打击成泡沫,如纱网般滋生舒展在这片海域上,很快将游艇包围其中。   “哇……”   李京如不由自主发出感叹。   海的咸湿席卷了鼻息。近在咫尺处几只海豚高高腾起,再空中完成转体再次落水,激起一圈又一圈蓬勃水花,登时把他淋了个落汤鸡。李京如:…   海豚群没有在船侧停留很久,所有声响最终都飘然远去。李京如脑海里的矫健身影仍新鲜可见,跟随着脉搏一同起伏。   他情不自禁回头找人,关万春恰巧在朝他走来,手上拿着相机说:“给你拍了一些照片。看看?”   李京如接过相机,显示屏中的青年专注新奇,湿发随风飘起。   他由衷道:“好看。”又说:“给你也拍几张。”   关万春没推辞。   驾驶员很有经验,过了一会他们又遇到另一批海豚,李京如拿着相机拍了一半突然想起来,应该发点照片给玛丽表示自己玩得很开心,故此连忙拿出手机。他想打开相机,却手滑把微信打开了。   他本无暇观看,急着退出,然而手上的水沫沾到屏幕上,聊天框自行往下拖拽。   虽然只有半秒,但李京如精准发现和父亲的聊天框旁竟是个红点——有未读消息。   心中条件反射般重重一跳。 第38章 放下身段与他狼狈为奸   关万春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怎么了?”   李京如摇摇头,“没事。”   他手摸衣角把水擦掉,成功退出微信时鱼群却失去了踪迹。   失望与怅然从脚底升起,向上圈圈攀绕,紧紧摄住他的心脏。   像与复杂心情呼应般,不知哪里飘来一大片乌云,化作帷幕遮去大部分金色阳光,天光压着暗下来,海面转而深沉。   李京如重重叹了口气,觉得和老天爷心有灵犀。   不久,像有双巨手从海底伸来玩弄般,船只重重颠簸起来,地板剧烈摇晃,旋即耳膜轰隆作响。   李京如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放声尖叫——不是,干嘛呢?这就太过了哈。   爆高声贝让关万春伸手捂紧耳朵,也把副手从驾驶舱中唤了出来,“坐稳了,别掉海里去了,现在可以见识一下大海的另一张脸了,哈哈哈哈哈哈………看命硬不硬的时候到了哈哈哈……”   李京如被猛浪泼了满脸水,脸色惨白扶着栏杆,腿都软了。   船陡然一斜又一拐,他彻底站不稳了,失重往后倒——下一秒,他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拥抱。关万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去室内吧,这里有点危险。”   李京如牙齿直打颤,但想起自己适才发表的要成为值得依赖的人的言论,决定抓住时机实践一下:“好,但是换我保护你。”   关万春玩味地睨他一眼,“可以。”   于是李京如搂起关万春的腰推他走,只是到最后还是挂在了他身上。   两人踉踉跄跄犹如走断桥一般,终于移动到休息室,仰头先后倒在沙发上。   李京如哆嗦着从餐台上取来小面包,夹着芝士火腿往嘴里塞了几口,咽下去,问:“你害怕吗?”   关:“不害怕。”   李:“很好。我害怕,你还是抱我一下吧。”关:“。”   海上狂风暴雨如末日降临,游艇休息厅内两人倚在一起颠来倒去。李京如抱着肌肉健壮的手臂却难得无心男色,坐不住了换了个方向跪着,一动不动趴在窗台上。   他说:“咱现在也算同生共死了,不拜个把子都说不过去。”   关:“拜个把子是什么意思?”李:“…”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水天交界处海岸的形状渐渐明朗,李京如心终于落了地,还生出些勇气与底气,拿起相机开拍。   船靠了岸抛了锚,李京如首先踏上码头木板,但由于在船上待太久了,脚下不稳差点软倒在地。数分钟后关万春、驾驶员和副手才支着伞上来。   道别后,李京如将他的伞一把丢掉。   关:“干嘛?”   李京如拉他大步跑进雨幕中,赶赴沙滩,“玩点好玩的。约翰·康斯特布尔有一幅画跟现在简直一模一样,我们这样真的很像跑进画里,哇!”   风声呼啸,混着寒风的雨落到身上很冰凉,然而手与手之间的温度却很高。关万春本来拖拖拉拉被李京如拽着走,到后面跑得比他还快。   李京如放肆地笑,将关万春推倒在地,二人如青葱少年一般滚进了泥泞。关万春抓他的肩膀,将他按在一个略微凹陷的软沙区域,又紧扣着手将其推到耳边。   咫尺之间,呼吸相错。   瓢泼大雨中两颗心脏跳动得很快,所思所想逐渐同频。一样的,美好得心口滚烫,灵魂恨不得融化烙印在此时此刻。   雨使海水变得浑浊,使白沙变得泥泞,却让感情变得清晰明朗。   他们眼中仅剩彼此,试探着相贴,继而唇齿相依,厮磨纠缠,步步沦陷。   雨水顺着脸颊淌下,让这个吻逐渐变得苦涩起来。   一筹莫展的心动,接二连三的失控,遇之难忘的瞬间。另一面却是云海深远,琐事倥偬,依违两可,一夕千念。   前程未定,无法说出一生一世在一起这种话。自我安慰道有这么一刻来追忆,也不至于抱憾终身。   分开时,李京如慢慢睁开眼睛。雨水被挡住,没有直接滴落到他身上。   眼前的关万春失去平时衣冠楚楚的神气,栗棕色发丝耷拉在额角,用料精良的衬衣布满脏污。声名远扬的克里斯先生竟放下身段与他狼狈为奸。   李京如突然就乐了起来。   “看够了没?”关万春问。   李:“没有。”   关乘胜追击,想把一些东西确认了:“我哪里长得最好?”   李:“虽然吧你这五官都挑不出什么错处,但是呢在我看来你的这双眼睛是最出彩的,谁把你眼睛生得这么好?跟狐狸精一样,老勾人了,嘿嘿。”   关万春眼梢翘起,“真的?”   李:“真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雨小了点,李京如翻身把位置颠倒过来,然后抬起关万春的下巴,“说到这个,你昨晚趁我神志不清吃我豆腐,还没跟你好好算帐。”   关万春乐道:“想起来了?”   李京如:“你亲我脸的时候就想起来了。”   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睛,良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关万春主动打破寂静:“京如。”李:“嗯?”   关万春缓道:“就按你说的,回家吧,保持联系。”   他性格中的决断色彩是要远远超过于优柔寡断的。从被李京如拉着在雨中奔跑的那刻,心中就迅速摒弃了一直以来想把这个人带回家的想法。   他万没想到自己的姿态有一日能这么低。比起满足一己私欲,他还是更想让李京如成为世界上最有资本自由的人。   李京如才大学刚毕业,正是最想法最多的时候,应该恣肆一点,应该有多多的选择余地,做出的决定也应该得到尊重。况且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比谁都清楚在一个陌生地方重新开启人生是多难的事情。   李京如不知道关万春为什么突然就变了注意,但很高兴他的建议终于被采纳了,“这就对了嘛~”   两人成为海滩上的唯二落汤鸡,就干脆坐了起来观景。   披着雨的灰海像一部文艺片,载满粘稠阴郁的情绪,像世界尽头,像末日倾轧。镜头拉远。   透过沙滩外侧的植被缝隙观看,两个湿漉漉的男人又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李京如把鞋脱下,袜子也褪了卷成两团塞鞋里面。袜子体积不大,但仍有一半露了出来。   关:“你鞋子里有别的东西进去了,把袜子顶出来了,看一下。”   李京如哈哈两声,“你难道没发现我一直在穿内增高鞋垫吗?好吧,你也不需要这个东西。”他贱兮兮地凑近关万春跟前:“关,你不觉得我们的身高差刚刚好吗?你能很自然地环着我脖子,我也能很舒服地靠在肩上……你多高啊?”   关万春有军官父亲作为对照,向来觉得自己远不够高大威武,于是别过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三分钟后,他被缠得没办法了,说道:“6英尺3英寸。”李京如拿出手机换算,然后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   关万春看他这样子,不禁摇了摇头。雨停了。   关万春站起来理了理衣领,“走吧,待会该感冒了。”   “好。”   李京如边散步边回头,海与天之间的空间又被清了空,暖金色的夕阳在云层间半遮半掩,余晖坠落,漫渗入海水,在游浪的拎推下缓缓流动。   太美了。应该画下来。连着前面那个男人一起。 第39章 你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两人驱车吃了顿海鲜晚餐。餐厅老板是个南欧人,认识关万春。李京如听老板热情介绍了他的创业事迹和餐厅故事,又被送了只风味不错的特级圆白。店里的龙虾和牡蛎烹饪得格外好,鲜美细嫩。   只是他念着许妙知,吃了个五六分饱就催关万春去医院。   关万春看他的眼神带着丝丝怨恨。   到了病房,李京如先是见到一只打了石膏的脚,然后是在床桌板上的平板。智能笔在屏幕上飞速左右滑弄,劈里啪啦作响。   目光再次左移,许妙知带着降噪耳机,几乎是没有表情地盯着平板,很专业笃志的模样。   Vip病房中护士不见踪影,许妙知独自做着工作,看起来很是清冷孤寂。   李京如心里感叹:这就是高手的寂寞吗?   他走近一些,看清平板屏幕,才发现许妙知其实在玩飞机大厨。   李京如:“………”   他发现抛开那些数不胜数的荣誉与光环,许妙知其实也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比起偶像……好像相处相处着,更像他朋友了。   许妙知手狠拍把平板盖在桌子上,发出清脆响亮的一声“砰”,然后冒出一句中气十足的:“操,这个b班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许妙知揉着太阳穴抬头。   三人六眼相对。沉默。   最后关万春松开搭在李京如肩上的手,语气不善开口:“京如给你打包了些吃的。”   许妙知尴尬的时间很短。他吹了声口哨,夸张娇羞起来:“表哥,如儿,你们对我真的好,没想到你们这么挂念我,居然又来看我了,这,这多不好意思啊。”虽然这么说着,但手上拆食品包装的速度堪比剃头刀拆纸——飞快。   许妙知补充:“只是正好饿了。”   李京如:“妙知哥你别觉得不好意思,这都是应该的,你一个人在这异国他乡骨折了,肯定很不好过。我们又不忙,肯定是要来看你的。”   许:“京如宝贝儿……你真的是哥的甜心。太喜欢你了。”又说:“不过你们放心啊。我过两天就回国,很快就不用麻烦你们喽。”   关:“有什么要紧事吗?”   许妙知客气笑笑说,“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家里楼下的湘师傅烧烤了。”   这显然是个借口,但也没人再说什么,于是许妙知借着桌板吃起饭,一边吃一边唠嗑,“小如啊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李:“我刚大学毕业,准备做自由职业。”   许:“自由职业可不好做。”   李:“是不好做,但我比较幸运,前几年最容易做的时候入了行做自媒体,还算顺利吧。我也没什么野心,钱够用就可以了。”   许妙知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挺好的,野心太大人太紧绷就容易不择手段,最后不仅伤了身边人,还会把原本的自己也走丢了。你这样就很好。”   李京如看这怕是触发到了许妙知什么伤心事,于是迅速拿出手机,“妙知哥,给你看看我的账号。”   名为JINGRU_HIHI的账户,发表过两百多个绘画作品,拥有一百八十多万粉丝。   许:“什么?嗨嗨居然是你?世界真小。我们京如真厉害!”   李京如骄傲:“嗯!”然后回头说,“关,快关注我!”关万春坐在远一点的沙发上,抬头看了他一眼。   许妙知一把抓起李京如的手,说道:“如儿,等哥东山再起了,我们做个联名吧。”   李京如反握许妙知做出无数件艺术品的双手,双眼发光,“真的可以吗?”   许:“真的!”   两人激动得鬼狐狼嚎,差点起来跳一段交谊舞。身后传来两声音量适中的咳嗽。   李京如:“小气。”然后恋恋不舍放开了许妙知的手。   关万春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信息,说:“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们聊。”   门一关,许妙知立马开启八卦模式,用气声说:“如儿,你们不对劲。”   李京如眼睛瞪大,讶异于许妙知的敏感,“这都被你发现了?”   许咳嗽两声:“哥可不是吃素的。你说你短短一天进步神速啊。我要去你那个帖子下面留言说小如不是宝宝终于跟他未来老公搞一起了,哈哈哈哈……”他掏出手机迅速解锁。   李京如五官出走,“啊妙知哥你怎么这样?”然后去抢手机,两人绞作一团,一时胜负难分。   另一边,医院走廊。冷白色的灯光打在关万春侧脸上。   “晚上好,兰登,有什么要事吗?”   “最新消息,里斯特家族提出的新航线提案已经交了上去了,只要瞒过老塞勒斯,埃里克一有机会上台就会立即会给他通过。”   关万春眉心蹙起,“是爱德华·里斯特提交的?这么急?他和埃里克想敛财想疯了吧,这种阴损项目都敢放到台面上来。还当是大航海时代?”   “他们会包装得很好看,至少民众都会以为是个百利无一害的福利项目。”   “我明白了。”关万春背靠在瓷砖上,看着对面的磨砂玻璃窗淡道:“我明天去一趟南非。”   “可以。”   “老塞勒斯还有多久?”   兰登沉默了一会,沉重回复道:“绝对不到一年。”   关:“明白。”   兰登:“这几年辛苦你了……我一直反对你的性向,想让你为此吃些苦才把你流放到肯共和国。没想到你竟能一边给家族开拓海外生意一边暗中当我的帮手。”   关万春滴水不漏,“您也很不容易,父亲,我没有耽于玩乐的道理。”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响动的声音,然后兰登再次开口,“克里斯,你什么都做得好,就是总在感情上犯糊涂,你的婚姻让你妈担心了许久。”果然。   关万春揉了揉眉心,谈到:“你知道的,兰登,就算结婚我也不能是个像你一样的好丈夫,为何一直要求我要结婚?”   “你想法变了……还是爱上了那个中国青年,是吗?”   关万春往病房的方向望了一眼,眉梢温柔几分,低声承认:“是……”   “我一定程度能理解你。我爱上你母亲的时候也是排除了万难将她娶回了家。但你不同,你结婚是在所难免的。”   兰登长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继续说:“你太年轻,没有无名指上的戒指融入不了议会里那些跟我一个年纪的男人。况且S国绝不能有陷入同性恋情争议的新议员。这个坎你必须迈过去。不管你是真结婚或者协议结婚,都是策略而已。”   关万春一股气憋在胸口上下不得,“无论我有没有为投入政治激流牺牲婚姻,历史仍会按照它的规律轮转。百年之后史册只会将这一切一笔带过……我应该有我的个人幸福。”   “冷静点。你看不下有人因劳民伤财的新航线而陷入苦痛,就注定了不可能置之度外。”   关万春咬牙不语。   对方语调变得深沉,“你是科尔曼家族这一代最优秀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儿子。塞勒斯老了,风暴马上就要席卷起来,坚持住,只是几年的事情而已,等局势稳定下来你怎么做都可以。但你若是执意不结婚…那个孩子很喜欢画画吧,像是除了会画画别无所长,他的右手一定很珍贵吧。”   关万春皱起眉头:“父——”嘟嘟嘟…   对面已将把电话挂掉。   关万春闭眼深吸一口气,紧握智能手机的手因用力而冒起青筋。   兰登是一个强大严肃的军官,是一个周全的父亲,更是一个不择手段的政治家。   他们不仅是父子,也是队友。与兰登战线统一时兰登是最好的合作伙伴,可忤逆了兰登的意愿则会遇到最棘手的处境。   关万春明白光靠语言无法说服兰登,他必须主动出击。   他要一步步使得国家法律乃至社会氛围包容性少数者……要到无人可指摘的程度,他们这些人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   但这不可能一蹴而就。   困难之处在于,若是要做成这一件事,他要先得到力量——第一步就是要融入整个权力系统。   兰登其实说得不错,就目前为止,他仍旧需要一场婚礼来获得进会邀请。   他只怪自己的羽翼还不够丰满。除了感到压力之外,心里还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感。他从来没有对这一切如此厌倦过。   过了不到五分钟,关万春拨通另一个号码,语气恢复到一贯的冷静,“记得我先前提过的结婚吗?考虑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关:“Fa——F*ck!” 第40章 宝宝   钢琴演奏背景声缓缓流淌,女人的妩媚声音淬满万般风情,几乎能想象到是怎样幽雅奢靡的景象,“我差点就忘了这回事了。怎么,你等不及了?”   “谁都有无奈之处,布里吉特。”关万春适时示弱。   布里吉特·福勒来自S国另一名门望族。两人在H大校友捐赠仪式上正式结识,随后合作了不少项目,除了商业往来之外也有一些私交。   布里吉特是一个极度聪明的人。和聪明人的合作很高效,很安全。   通话另一端酒杯碰撞的声音有些刺耳,关万春把手机拿离耳边。   说话声变得模糊,“……既然你求我,作为老同学我不帮你也说不过去,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看吧,只有老朋友才是最可靠的。我为了你,可牺牲不少。”   关万春轻笑一声,“你难道从中获益得少吗?各取所需罢了,把这都美化成人情也未必太贪婪了。以后我们还要扩大合作空间,你现在想多拿点也可以……有很多机会还回来。”   布里吉特慢悠悠开口,“精明的男人就是这么无趣,我还是喜欢没脑子的。让你助理把协议拟好发给我吧。”   关:“我会亲自拟好。这次加上期限。有什么额外的需求发邮件告知我。”   “真贴心。我要和我的小宠物们享受夜晚了,再见。”   “玩得开心。”关万春挂断电话。   有名无实的婚姻遍地都是。就像参加名品拍卖会,明明都只是作秀,明明要丢进池子里的钞票堆积起来像座山,明明……这淌污水仍然有人前仆后继踏入。   各取所需、混沌为之、不得已而为之……都没有什么区别。   他曾经接受了这样同质化的命运,可如今心里动摇起来,贪心渴望起一些最普通,又最珍贵的东西。   李京如是他的阳光。也是他的劫。   这条路会很长。很辛苦。他甘之如饴。   关万春进门,李京如和表弟聊得正开心,他也就没有打扰,在旁边的沙发上用手机浏览邮箱。许久,时针指向十一,他督促李京如回酒店休息。   “又要走了吗?”   “走吧。”   李京如看着很恋恋不舍,但还是收拾好东西跟他走了。一出门就小声问他:“关,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关万春看了李京如一眼, “怎么看出来的?”   李京如用力搂了搂他的腰,“你刚刚去接电话回来后就没再笑过了,咋了?跟哥们说说。”   关万春避开询问的视线。   他一时说不出口。   以李京如的成长环境他必然理解他这场婚姻是出于策略上的一种考虑。但关万春自行惭愧的是:他,克里斯·科尔曼,居然也是那些被逼着结婚的人中的一员。   在李京如心中他应该是永远高高在上、强大、无懈可击的。这才值得信赖,值得携手同行。   他不知道李京如能不能接受他偶尔也有局促的时候。   他对自己的良心忏悔坦白:“原谅我,短暂逃避一次。”然后拉起李京如的手握在手心,微笑道:“没事。”   青年嘴角耷拉,“好勉强。”   关万春笑了 “你要做的就是开开心心地玩,什么事情我都会解决。”   李京如:“好吧,你李哥我暂且相信你的鬼话,但别太辛苦了哈。”   回程车上李京如随便点了首歌,歌词大部分都是日语,关万春唯一能听懂的是女歌手的一句“Oh, it’s so silly”。   这首歌循环播放了七遍,他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难言之隐。   ——李京如是这种喜欢上一首歌就要一直单曲循环的人吗?这有些打破了他的认知。   他总以为李京如是一个很随意跳跃的年轻人,这种特质体现在音乐上应该是随机播放的点播方式。他有些欣慰。   这现象说明了李京如其实很专一。   逃避的空档已经有过了,关万春坦诚,“刚刚那个电话是我父亲打来的。我要结婚了。不会是一个实质性的婚姻,只是一个形式,你明白吗?那种。”   副驾驶上李京如像被这个消息给震惊到了,不言不语。   关万春心里一沉,继续说:“我知道你对我的喜欢里有一大部分是因为我在这里显得优越从容,但我目前还不够有资本在S国政界随意叫嚣……”   “无论是我还是科尔曼家族都需要这个婚姻……”   “最多五年,我向你保重,我会从其中脱身,会用最快的速度推动同性合法条例,到时候无论是你我还是其他相爱的人,不论性向,都能在S国取得合法的伴侣身份。”   李京如理都不理他。   关万春想:是,李京如是该生气的。生气他的先斩后奏,生气他的无能为力。   这件事他做得很不好。   他把车稳稳当当停在停车场,终于把视线投向副驾驶,问道:“……你觉得呢?”   在他左侧,青年的脖子像一根弯曲的橡胶,粘着无力垂下的头颅。李京如嘴巴微张,呼吸平稳,睡得很香。   关万春:“……”   他无奈摇头,拔走钥匙下了车,从副驾驶座中把李京如抱下来往电梯间走,李京如玩了一天精力耗尽,睡得很沉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迷迷糊糊道:“关,我们到家了吗?”   关万春愣了瞬,睫翼下眼神变得柔软。他亲吻李京如的眉心,轻声道:“嗯。”   五分钟后,李京如被轻放到客房床上,关万春出了些薄汗,撤手便要离开。李京如伸手搂了搂。他顿了下,返回坐在床边,给青年掖被子。   没人开灯。月光借着阳台上的瓷砖将房间映得很清楚。李京如很安心似的闭着眼,应该是又睡着了。   关万春看了很久,最终无声地开口,“宝宝。”   他把这个称呼重复了一遍,然后又一遍,又一遍……最后用气声说出三个字。   安静冰冷的房间陡然有了一丝温度。   李京如从梦境中含糊听到了声音,口齿不清问:“嗯……谁在说什么?”   “没什么……晚安。”   关万春合上门,离开这个房间。   皎月西沉入山,朝阳寸寸爬升。阳光再次铺满东非大地。昨日已从指缝中滑走,新的一天到临。   李京如睁开眼睛,然后发现周围特别安静。   他满屋巡逻,发现关万春居然不在,但餐厅上面有张纸条写了串数字,纸条下是一张菜单。打通电话后李京如给餐厅小哥报了一串菜名,然后走进淋浴间洗热水澡,他出来的时候恰巧服务生按响门铃。   “来喽!不是,Wait一下。”   服务生礼貌进门,不到几分钟就把餐布好离开了套房。李京如顺势坐下边玩手机边吃饭。   某软件一直在发送点赞通知。   李京如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点进去。30秒后——   “许,妙,知!”雄浑有力的怒吼把水晶灯吊坠震得摇了摇。   要是在一个星期前李京如听人说以后他会毫不客气喊出许妙知的大名,他肯定会吐槽那个人胡说八道。但现在…   李京如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关万春说起许妙知时语气里总透着一种淡淡的鄙视了。   大国际设计师了!怎么还能这么贱??!能不能稳重一点?   许妙知在之前那个帖子下又发了新评论。   “大家都知道我和楼主同个IP吧,首先在肯国的华人还是不算多的,这个圈子就这么大……楼主crush是我表哥,你说这个世界真小呢。然后呢,由于我第一线吃瓜,楼主已经和他crush搞一起了,而且他们昨晚和我聚了之后一起回了酒店,小如宝宝,以我阅男无数的经验,我表哥是很强嘟,你很性☆福哦~”   下面的其他评论依旧很肮脏。   楼主刷了两下不想看了,气得把咖啡一口干下,苦着脸撸起袖子把回复删掉,然后打开微信给许妙知发消息。   “妙知哥你*#%^=!……”   微信是昨晚在医院的时候加的。   李京如昨天想,反正在游艇上已经不小心点开了,用用又怎么样?加缪织老师联系方式的机会反正是很宝贵的。   加过微信后他顺手把李父的消息点成不显示。   想到这里,李京如突然觉得桌上的早餐都不香了。他长长叹了口气,走回卧室摊在床上,搜索“老李”,点开聊天框。   【作者有话说】   李:后院着火我睡觉。 第41章 好不好?   老李是个表情很冷漠,说话很直接的集团董事长,但李京如没想到老李还会气急败坏到这个程度。   [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别忘了没有李家你什么都不是。再自以为是就别回家了。][你哥对你多好?因为你你哥最近压力多大?别害了你哥。][你和你哥都是没良心的东西。]……   不知道为啥,李京如没有臆想中的难过,倒是扑哧扑哧乐了起来。他坐起,捏着手机捧着肚子仰头大笑。   李景唐肯定为了他和老李吵架了,不知道吵了啥,但肯定把老李呛得不行。   至于老李——对于他曾经敬佩的能白手起家的父亲,李京如只想说:您老除了会放狠话,还会干什么啊您?   距离产生美,李京如人生前十几年曾经是很崇拜老李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从无到有捞那么多钱。但随着他长大,他发现老李其实……是个水货,而这饭桶能挣到那么多金币,完全是因为踩在了风口上,不知不觉就翩翩起飞。   老李搭着时代春风,先是搞乡镇工厂后是搞房地产。然而这一切战略都跟他没有关系,因为是他老婆的眼光。   老李原配天生商业圣体,然而心里有个贤妻良母的梦想,带废物老李创业成功后退居二线,把股份都让给了老李,专心养育两个亲生孩子和一个领养的小儿子。   和老李离婚后,李母原地黑化,毅然带大女儿进军酒店行业。   一个大企业是很抗造的,但也抵不住长年累月地败。只是风消失后,老李竟没有摔死。   这个男人幸运地发现大儿子继承了母亲的商业头脑,于是放心把集团扔给大儿子。自己则负责提供一些无关紧要的“关键建议”。   一个幸运的男人最大的不幸就是以为自己不是因为幸运才成功。   如果老李能意识到自己的成功纯属是大风吹来的,继而老实本分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或许会有家和万事兴的一生。可惜老李心里的镜子早已扭曲,把他自己照成内地版比尔盖茨,现代版范蠡…他照着照着,渐渐膨胀,自恋,大男子主义,好为人师。傻逼。   笑累了,李京如觉得身体里的力气全都被抽了空,疲惫身躯再次倒在床上。   既不想笑了,也不想哭。   甚至不想思考。   过了许久,他从身体里抓住了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丝力气,重新摸出手机给老李打电话。时差六个小时,这时候老李大概在遛狗。   “爸。”   “汪!”….真的在遛狗。李京如嘴角抑制不住抽了抽。   老李没感到难堪,“呵,回国了”   “没有。我有事问你。”   “给你三分钟哈,别耽误我时间。”   “爸,你跟妈离婚是不是因为我?”   电话那头迟钝了一会,然后鸭叫一样的咒骂声劈头盖脸袭来,“蠢东西,大老远打电话就为了问这个?你以为你是什么重要宝贝?大人的事你也有资格问?”   汪。汪。汪汪汪…   李京如遇强则强,冷笑一声,“哥哥说我是领养的,但我知道不止如此,以前我妈对我的态度不对劲,你也不对劲。现在就我们两个……”   李京如深吸一口气:“我想问,我到底是不是你和那个什么常楣云的孩子?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存在后使诡计把我送去福利院,又做了一场戏把我领养回家?你得了谁的指导?常楣云是不是我亲生母亲?”常楣云。   一个从前常出现在各种知名歌唱节目的美艳女人。一个在哥哥姐姐口中破坏了父母婚姻的第三者。一个高度疑似他亲娘的人。   老李否认得很快,但李京如从他变得心虚的语气中知道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草。   李京如毫无逻辑破口大骂:“你这个恶毒的自私的…去你的,贱人!现在把你丢进厕所,厕所都能炸了。”   在第一声哽咽溢出喉咙之前,他挂断了电话。与此同时,脑中响起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常楣云诶,你知道吗?那个常楣云,她看起来这么年轻,其实孩子都22了,听说还是刚出道的时候跟一个有老婆的男人生的,那贱种还养在男人家里,有钱人家真的是没点道德底线啊,哈哈哈!   常楣云诶,你知道吗?那个常楣云诶,她看起来那么年轻,其实孩子…   哈哈,那个贱种就是我诶。   李京如躺着把手臂贴在眼前,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关万春回到酒店的时候,李京如仰躺在床上,眼神涣散,面朝天花板失神落魄。   “京如?”   李京如转了过来,露出一点茫然的表情。   关万春拉他起身,让他靠着自己,然后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问怎么了。   李京如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他飘忽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跟你回家,好不好?” 第42章 在纠缠的风中   “跟我回家?”   李京如睁着还水肿的眼睛迫不及待说:“嗯,我想去你的国家生活。”   他先前之所以坚持要回国,大部分是因为觉得好端端被培养了这么多年,说走就一走了之算什么男人?但现在——报答什么,那都是老子应得的。   除此之外李京如还有其他私心:他希望离李景唐远一点。李景唐值得找到他真正的爱情,踏上幸福人生之路,如果他一直在李景唐身边……   那不是人形路障是什么?   至于其他的。什么人脉,什么什么什么,他都不在乎!只要人还在,就没有什么是无法重新开始的。   “我很高兴你做出了这个选择。”关万春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改主意,这就答应了。   但李京如不说也不爽快,“好吧,其实我刚刚跟我爸联络了,然后骂了我爸。”   “骂什么了?”   “这个不重要……”   关万春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见识一下。”   “好吧。”李京如心虚道:“你这个恶毒的自私的,去你的,贱人……现在把你丢进厕所,厕所都能……哎呀,算了算了,你听这个干什么啊。见证我的不孝时刻?”   关万春笑了声,“这么狠毒的话都说了出来,你果真是个不孝子了。你父亲做了什么让你记恨在心?之前纠正中心的事件?”   李京如摇摇头。   “纠正中心那都是小事。还记得之前我说的吗?我爸出轨把我妈逼走了,我之前就觉得其中隐隐约约有和我有关的地方,结果今天我逼问了他,才确认了,我真的是我爸的私生子,我亲娘居然就是那个常楣云。”   关万春总觉得常楣云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所以你愤怒的原因,是父亲把私生子包装成孤儿,以福利的噱头名正言顺地领回家的行为?”   “对。”   关沉默了会,然后轻语道:“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别让他们上一代人的恩怨影响到你,你有你自己独一无二的人生,明白吗?”   “…嗯。”   李京如有被安慰到,青白的脸终于恢复了些神采。他打起精神问:“跟我讲讲你们国家吧。”   关万春一向很顺着他,很快就介绍了起来:“S国是一个坐落于北温带的滨海国家,国土面积有四分之一个中国那么大,气候还算宜人,人们对外国人很友善,你想住在Percival也好,首都繁华一点的地方我也有一些房产……”   李京如听着听着开始走神。是。   我要离开家,投奔关老板了。   我们会有一个由自己亲自打造的家,不会有背叛,不会有欺骗,只有我们两个,相知相爱,体验人生百味。   这个认知让李京如心中的土壤再次肥沃了起来,仿佛洒下什么种子都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了。   他生出些力气,翻身下床,乐道:“走吧,带哥出去放风。”   关万春说:“不急。”然后变出两个丝绒盒子,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先被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钻石耳钉。   李京如最喜欢这种闪亮玩意,涉猎颇深,看得出来这批钻石的品质很高,“这种级别的钻石来做这个可惜了。”   “不可惜,你戴着会很好看。”关万春一边给他戴上,一遍说:“我昨晚去了一趟南非,本来是办事,但路过一个很有名的老店……你喜欢吗?”   关万春举起镜子。   李京如很快就看呆了。   上次杰克把他两个耳洞给扯坏,现在他最多一次只能戴四个耳钉。本来也不算什么,但他一想起那件事就来气,现在已经很久没什么心情戴耳饰了。   可此时,透明无色的收藏级钻石镶嵌在他白皙的耳朵上,在水晶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不断变幻着色彩。比他以前那套宝石还要亮上不少。   李京如心如雀跃,“这…我太喜欢了。”   “非常漂亮。”关万春放下镜子,把另一个礼盒递到他手心,“刚刚那些钻个头小,不算什么。这才是我想送给你的。你打开看,配许妙知做的那件衣服,是不是刚刚好?”   李京如从镜子上移开目光,看了他一眼。   耳朵上的这些都不算什么?你是要送什么?月球土壤?火星石?暗物质?   他半信半疑打开盒子。   一道柔光溢出,胸针款式的高级珠宝安静躺在丝绒之中,数排钻石簇拥着一颗鲜亮的粉钻,像花瓣铺垫在沉睡的阿芙洛狄忒身侧,爱与美交辉,如神迹降临。   李京如只欣赏了一会,眼泪就都要感动出来了。他合上盖子,木楞颤声道:“这肯定很贵,真的给我吗?”   关万春微笑道:“除了你还有谁?”   李京如温声说:“谢谢啊。我最喜欢粉色了,又时尚又温暖。”   关:“把这些放回房间吧,准备一下出门玩。”   李:“遵命!”   这天两人驱车逛了椰稣堡,香料市场等地,看了当地人的露天表演,随后在关万春朋友的私人海滩上散了一会步,一群人喝着酒欣赏夕阳西下,晚上去了当地有名的另一个餐厅吃饭,这才慢悠悠各回各家。   李京如一进门把挎包随便一扔,人就倒在沙发里,“速刷蒙巴萨也太爽了吧,不过,虽然我们今天去的那些地方很有当地特色,但都没有出海那么刺激,我还是觉得昨天的海豚群是最惊艳的,……”   关万春帮他把包捡起来挂回房间,然后一出来就看见他兴奋地从沙发上弹起来,铿锵有力道:   “一起洗澡吧!”   关万春长眉高挑,“你确定?”   “对啊!那有啥的,我们那澡堂都是乌泱泱的人。我给你搓个背。”李京如跑去行李箱那里,翻翻捡捡拿出一条猫咪图案的搓澡巾。   “放水,走。”   两个人光溜溜淌进浴缸,然后李京如一本正经给关万春搓起了背,一边搓一边拉着嗓子情景表演:   “哎呀,李师傅在澡堂子干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一次性下这么多泥的小伙,万春啊,你以后可得经常来李师傅这里搓……这样吧,您办个卡吧,给里面冲个百八十万,偷偷告诉你——”   他凑近了一点:“冲到白金卡能解锁新服务哟。”   关万春忍着笑,“李师傅,解锁什么服务?”   李京如轻佻道:“当然是李师傅的色情服务喽~”   他早就心猿意马得不成样子,说完这句话手就开始往不正经的地方走,热气也往关万春耳边呼,关万春被他搞出反应了,转了个身来挠他的腰。   李京如那里有痒痒肉,就扭着咯咯乐了起来,手一拨,就泼了关万春一脸水。   浴缸很大,水光连着天变成一个晶莹剔透的泡泡把他们罩在里面,把每个人的皮肤都照得白皙透亮。   李京如看着脸上淌水的关万春,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真帅啊,怎么有男人这么帅,帅得他心尖发颤,看一次心动一次。   他率先伸手从水下攻击关万春,两个人缠着亲了起来,从浴室湿淋淋地一步步到卧室,滚到床上。   两人一上一下瞅着对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扑哧一下都笑出了声。   李京如想一出是一出,“我看网上说肯共和国的酒店有好多可以近身接触到动物的,有长颈鹿什么的,下次我们去那里亲热亲热不?”   关:“现在终于想去看动物了?”   李:“切,这是坐立在东非高原上的肯共和国诶!撒哈拉以南,印度洋之西。草原,狮子,大象,猎豹,长颈鹿!还有各种各样的部落……都没去的话多浪费机会。反正来都来了。”   李京如畅想着草原之旅,笑得眼睛都弯了。   “好,就依你。”   关万春压了下来,开始轻吻他的嘴唇,然后是侧脸,耳朵,顺延而下,慢慢变成轻轻的舐磨,带上情欲的意味。   李京如闭上眼睛微微喘气,心脏越跳越快,很快他的欲望就被如雨一般落下的吻撩动起来。   两道呼吸声渐渐粗重。   “做吗?”关万春在他耳边醇声低语。   李京如睁开眼睛。身上之人很性感很性感,声音,眼睛,水珠,额发……性感得快要酥掉。李京如觉得自己的心要从胸膛跳出来……不,高温融化掉了。   他点点头,“嗯。”   关万春笑了笑,没有继续撩拨下去,反倒坐了起来,从床头柜中一件件地扔出东西。   李京如看清后就结巴了,“你……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些?”   关万春侧对着他给产品拆包装,随口回答:“上次你喝醉来我的房间之后。”   李京如想到那天晚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就打了个太极,“哦……那次啊,你还真有先见之明。”   关万春把东西摆好放在一旁,看着他,“我上你,你有异议吗?”   李京如摇摇头。   这辈子第一次睡男人,就是这样个帅气多金的家伙,还是在都喜欢对方喜欢得要死的情况下做,妈的,真的值了。比起这些,谁上谁下又算得上什么要紧事?   大灯暗了下来。   关万春的瞳孔颜色变得很深,化成《夜间黑海》那幅画,而他变成画中那艘小小的行船。黑海危险未知,而爱欲的月光挥洒而下,包围他,渗透他。   李京如紧张起来。   他呼吸变得很轻,捂着心脏,在纠缠的风中找到那片温热的嘴唇。   明明和这个人接吻过许多次,但带着复杂心情,相接之时李京如心理上的反应竟格外强烈。   血气上涌,全身细胞叫嚣。是他没有体验过的毛骨悚然。   他阖起湿润的眼眸,睫毛颤抖着,昏昏沉沉,化身人类最原始的渴望,融入热切的虚虚实实之中。   枕头旁突如其来亮起一道白光,刺了两人眼睛——是关万春的手机。   李京如翻身去给他息屏,看见了助理发的消息:“戒指挑选好了,我稍后给您发。”戒指?   李京如脸烧了起来,心中腾起幸福的火焰,又暖又热烈,“早上是耳钉和胸针,现在又是戒指……你在准备向我求婚吗?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这样会不会太心急了一点。”   关万春:“不急。本来也是要跟你说的,我有个婚约……算是一场政治性质的合作。”   李京如脸色瞬间变了,一把推开他,难以置信地惊呼起来:“什么?你要和女人结婚?”   【作者有话说】【下戏后】   带资进组/偶像派/玻璃心李老师:不是导演,你之前说我拿的是甜宠轻喜剧剧本!我身都献了一半了,你你你!你骗我 ,你虐我(气炸) 第43章 要流多少眼泪   关万春没有打算瞒他,也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瞒着的事,“是。”   李京如很慢地坐到床沿边,披上衣服,哑声道:“我不能接受。”   精美奢华的居室里气氛急转直下,没人再提得起心情想那档子事。   关万春套上浴袍从后面搂住他,“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以后我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不…不不。让我冷静一下。”李京如嗖地窜了起来,和他拉开了点距离,然后问:“你未婚妻知道你喜欢男人吗?”   “这不重要。”   李京如心里哽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过了一会,才道:“那你们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京如,你改变一下观念,这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婚姻能为我换来更多的砝码——”   李京如激动起来,打断了关万春的话,“停!”   这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那是对你而言好吧。   他压抑下冲上去揍关万春的冲动,急道:“这对你来说自然好了…你特么的!你不仅收获了老婆,小情人,还有蒸蒸日上的事业。你老婆要是不知情不就是同妻?而我,不仅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重新开始,还这么不光明正大。我怎么识大体?怎么改变观念?一但被知道我他妈的人生就完了。”   关万春闷声道:“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会把你保护得很好,至少你一定会过得比我好。”   李京如气得牙齿直打颤,“我怎么知道呢?你现在已经要结婚了,如果你又打算生孩子,或者有一天想回归正常家庭享受天伦之乐了……我该怎么办?我都已经没有了退路,我在那个国家唯一仰仗的就是你的爱。”   关万春紧盯着他,坚定道:“你放心,你担心的这些都不会发生。她对这段婚姻也只是利用,也决不允许孩子的出现。”   李京如别开了视线。   他对此并不乐观。   就像这场婚姻,如果可以关万春肯定不愿意结。人一旦有了顾忌,就只能一直妥协,关万春再强悍,也总会再遇到无能为力的事情。   到时候他就要为自己此时此刻的心软付出代价。   他很轻地说:“我知道大部分事业有成的男人都有许许多多的女人。没想到你也没有逃脱这样的局面,更没想到我自己居然差点踏入这个漩涡,差点……和别人共享同一个男人。”   “这不一样,你就是我唯一的爱人。”   “不是的。”   李京如神情变得晦暗不明,“这算什么爱人?这就是情人。我的爱人必须只能只有我一个。他法律上的伴侣绝不能是别人。我不想像……我不想做别人婚姻里的脏东西。”   关万春看着他。   李京如嘴唇抖动,眼眶发热,“我不想…我不想子承母业。”   关万春拉着臂膀将他用力扯进怀中,狠厉道:“你不是!”   李京如眼泪止不住横流,“我最恨小三。你别让我当小三。关,你知道的,这一切。如果你真的为了我好,就别让我这么委屈,你放我自由。”   关万春手臂收得更紧,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除了这件事,别的我都能答应你。”   李京如胸堵得慌。明知道不可能,他还是问出了口:“你能不能不结婚?”   关万春沉默了。   沉闷的气息弥漫在房间中,如乌云压城。   “那就这样吧。”   李京如颓败地推开他,退后几步,啜泣道,“我没办法改变你的选择,但是我希望我能走更有尊严的道路。”   两人对视着,希望从对方眼中看到退让或者妥协的神采。   但没有人做出让步。   李京如心里升起无名火,口不择言起来:“仔细想想,既然我能对第一个男人心动,我就能对第二个男的心动,我换个身边只有我,不会被催婚的男人多容易,我和他可以找个允许同性结婚的国家领证,然后永远——相亲相爱!”   关万春的眼尾霎地红了。   李京如看着他这样,心中顷刻冷风凄凄,刀割火烧。   但对他而言,退缩妥协了才是深渊。   他强颜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又不是那种喜欢上谁就非要跟他在一起一生一世的那种狗皮膏药。谈不拢就结束吧。”   “……”   眼泪终究还是没能停下来,视线慢慢模糊,他哽咽着吼道:“我们没戏了!”他落荒而逃。   “别——”关万春心道不好,追着抓住李京如的手臂,可李京如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甩开了钳制,然后瞪着他把门狠狠甩上。   不久,墙内传来压抑至深的呜咽。   敲门的手停在半空。   关万春隐隐咬着牙,心脏像在玻璃碎中滚了一遭,血淋淋抽动着痛。   “京如。”他颤抖着声调喊。   “……”呜咽声变小了。   关万春慢慢垂下睫翼,“我走就是了。”   酒店套房的气氛冷到了冰点。   关万春眸中毫无温色,像黑色鬼魂一样飘荡到客厅。   头顶神经疯狂跳动,不安情绪笼罩在心头,直觉中这件事隐隐约约的有哪个地方不对劲。   他拿出电话簿,打通其中一个标着星的号码,语气冷沉:“你帮我查的一个人……没说错,就是他……对了,还有新航线的计划书也给我弄来一份。”   门开的声音敲打在心尖上,关万春挂断了电话,等脸上所有的阴沉消化得一干二净才回头。   李京如竟从门中走了出来。   浅淡眉毛下挂着一双红肿的眼,可怜兮兮的,像被雨淋湿过一样。   两双眼睛对视上,关万春怕他又要说出什么狠心的话,想先声夺人,结果李京如生生冒出句:“那明天还玩吗?”   关万春有些意外,走上去紧紧地拥住他,“你想通了?”又亲了亲他的头顶发丝,“明天还玩。我们可以慢慢谈,别因为这件事毁了一趟旅行。”   李京如沉默了一下,应了声好,接着沙哑道:“今晚抱着我睡吧。”   关万春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当下便把他横打起来放到床上,圈得不容半丝空气进入。   李京如眼底藏着困倦,“关,我给你讲故事。”   “嗯。”   “15岁那年我去了一趟西藏。那时候网上总是鼓吹什么自由,我和同桌都觉得说天天在教室里学十几个小时的日子跟在猪场里当猪没什么区别,所以偷偷买了火车票,去西藏徒步。”   “然后呢?”关万春引导他继续说。   李京如像是想到什么趣味的东西,语调略微轻快起来:“我们坐了三天的绿皮火车才到拉萨。太糟蹋人了,三天没洗澡呢…”   关万春配合地笑了一声,”辛苦你了。”   “我这辈子哪里受过这种苦?但最吐血的是,还没来得及拿50块纸币打卡布达拉宫,就在火车站门口就见到李景唐——他坐飞机来抓我们。”   李京如想到他哥当时气得七窍冒烟的模样,就笑得停不下来,笑得眼泪横流。   关万春拿纸巾给他细细擦眼泪,温声道:“那时候你哥哥年纪也不大吧。”   李京如吸了两溜鼻涕,“还好,他那个时候已经考上大学了,那时候我觉得上了大学就是大人。我跟你说,我哥他可厉害了,他是高考状元。哦你听过了。哎,反正他从小就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是我最为之骄傲的哥哥。”   关万春静静听着。   李:“其实刚到肯共和国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会跟那次一样,来这边抓我回家,但没想到现在了也没个声响。”   “或许是他认为你已经是成熟的成年人,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了。”   李:“或许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怪失落的。好像一个对自己那么好的人,突然就从生命最中心的那一环退出了……你知道吗?我在今天之前,一直以为那会是最后一次。   关万春知道他在说什么。心里生出些矛盾的想法来,但最终没有把它们端出水面,他亲吻青年的眉心,眼睛,又用手背将青年脸上剩下的泪花揩走。   “那就是最后一次,我不会退出你的生命。睡觉吧,晚安。”   “…好。”   过了很久,身旁之人呼吸渐渐平稳,李京如知道是睡着了。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转动身体直到背对着人,才不争气地又流起眼泪。李京如。   差点就知三当三。   他其实,真的有那么几个瞬间是想要妥协的。   一回到房间脑中就有个声音在急着解释:“关万春都说只是政治婚姻了,他挑选和他同样有婚姻需求的女人,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互不干涉。”   有钱人哪家是干净的?看着华丽的睡袍里面都爬满了虱子。   那声音很尖,在崩溃的边缘:“你究竟在期待什么?相比之下这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他只有你一个情人,他喜欢的只有你,是吧?”   会得到幸福吗?   会的。会的,会的吧。只要他们…   可如果不自欺欺人来说呢平心而论呢?   另一道艰涩的声音说:……不会。   还是接受不了。   李京如眼泪掉得更凶了,干了的泪痕吸食他皮肤上的水分,新鲜泪水又覆盖上去,最终满脸冰凉,狼狈不堪。   就算一时答应了当关万春的地下情人,他内心的道德之绳也会时时刻刻鞭策抽打自己。   再者,不够光明正大的感情总会在时光迁移中被折损。更不幸地,或许有一天他们会被恶意曝光,最后漫天的口水将这份感情送进坟墓。   像他那个管不住下半身的渣爹和愚蠢的亲娘一样。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感情。   退一万步,就算一切真如关万春所说的那么美好理想,他也不想当一个有妇之夫的情人,即使他们有爱,有感情,但他不是他可宣之于口的伴侣。这就不行。   试想,今后关万春牵着他夫人的手在某个慈善晚宴中露面,而他在电视机前吃着冷冰冰的西餐,目睹众人对他们热切献上祝福,然后屏幕中他的男人与妻子牵着手相视一笑……受不了了。想不下去。   毁灭吧。李京如有些崩溃了。   自己怎么不能只是一根d呢?只需要掌握发射技能就行,不需要装备脑子。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贪恋着这个人,像上瘾了一样。不然也不会从房间中折返。   但绝不是妥协。   泪水慢慢止住,李京如眼神微暗,挪回和关万春面对面的姿势,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的味道。   为什么……这个香味好像比初见时变浅了不少。   他难得失眠,直至天将亮的时分,才沉沉睡去。 第44章 疼   因为李京如对上次的海豚情有独钟,第二日关万春又带他早出晚归出了一次海。   他们在瓦塔木国家海洋公园见到六七头迁徙至此的座头鲸,李京如后来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还是潜了次水,在当地教练的帮助下欣赏浅层的珊瑚花园。   末了还抓走几斤龙虾扔车后备箱里准备回酒店烤。   身体疲惫但内容充实的一日之行落幕,天际下越野车披着月色,奔驰在长而细直的海岸公路上。   李京如用手机连着车载蓝牙放歌,人扒在窗上观察高速公路旁的荒野。   位处东非的这个国家无论是镇上还是野外,一到晚上就都是黑乎乎的,安静得就像一切生灵都同时陷入沉睡。看不到什么就算了,真发现了什么身影也不是什么好事。   李京如精神亢奋,难得没有在车上睡觉,而是陪关万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其实这么长的路途加之紧凑的行程,最好是雇个司机来开车的,但关没有这样做。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有种他们已经成家多年,毛孩子都六七岁了,但夫妻俩仍然恩爱如初,时不时会排除万难出来享受二人甜蜜世界的既视感。   但这种既视感只是他的想象,眼下更现实的是他们不会有所谓第一年第二年这些东西。   甚至连下周都难以保证。   歌曲音量时平时低,穿插着叮叮咚咚的消息提示音,回到蒙巴萨市区后熟悉的街景开始出现。   经过某片安全区域时,越野蓦地大幅扭转方向,急停在路边。   后方装着龙虾的箱子发出晃荡撞击声,驾驶座上压抑至深的声音紧跟其后,“你明天要走?”   “什么?”李京如没反应过来。   关万春瞳仁中翻滚着浓烈情绪,他拿起他的手机敲醒锁屏。高清屏幕上俨然是一则出票通知——从蒙巴萨到内罗毕的机票,早上十点一十起飞。   李:“哦。本来想今天早上就走的,但想想,来都来了,该玩的还是得玩吧。”   “为什么今天一整天都不说?”关万春看着他。   李京如直视他的目光,慢慢露出一个微笑,“被先斩后奏的感觉,是不是很不好?”   关万春反应过来,嘲讽地笑了笑。   李京如从他手中抽回手机悠悠放进包里,“我没说改变主意了,更没有‘想通’什么。只是就像你说常谈的,不要因为什么而毁掉旅途一样,既然来了就把该玩的地方都去一遍,不枉来一趟,而你——”   他顿了一下,然后很轻说:“也没必要为了我而改变原先的计划。该奉命结婚就结婚嘛。“关万春听懂了,这是要彻底分道扬镳的意思。他冷道:“你还有别的要告知我的…一次性说完吧。”   李京如并不露怯,“确实。听你助理说你最近的工作会很忙,也好,在我离开肯共和国之前请你辛苦一下,不要再去见我。就自然而然地…”   分手,不太对。   分开,也不太准确。   他道:“就自然而然地诀别就好了。”   关万春冷不丁问:“如果我不结婚了呢?你会不会跟我回去?”   “会啊。”李京如轻松答道,然后语气一转:“可你现在能坚定地说不吗?”   “如果你——”   李京如捂住他未说出口的话,摇了摇头,“你有要做的事吧。不要因为我的出现而与一开始的初心背道而驰。这件事我想了又想,还是没办法妥协,也希望你别恋爱脑。”   两个人没再说话了,各自看着各自的方向。酸而苦涩的气氛在车厢中缓缓漫开。关万春觉得心脏上出现了一个洞,刺骨寒风往里扎着。   李京如忍受不了这样的安静,偷偷转回去打量关万春。冷白色的路灯灯光下细长眼尾有点红。是在难过吗?   李京如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转而压下心里的低落,用轻快语调说道:“好啦,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我们有过不少美好回忆,而且今天已经开开心心玩过了,就没什么遗憾的,现在呢,珍惜一下时间回去吃龙虾呗。”   他抛出早早就准备好的这段话后再次观察起关万春。这会没看出个什么来,男人眼梢的红消失了,仿佛刚刚那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李京如思绪飘荡起来。   他自认不是个妄自菲薄的人,但用了一整夜思索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从功利一点的角度上来看,无论是考量性别还是背景,他确实都没办法成为关万春身边的那个伴侣——由他率先提出放弃,居然对关也是巨大的好事。   是,心里就是很疼。但执着不该执着的执着是愚也是蠢。   关会有一个成功的人生,而他,那时候说不定也会遇到一个新的开始。或许又不会,就一直孤单下去。没关系的。   本来人类失散的概率就很大,烛短遗憾长的故事不计其数。不如从未真正开始,这样便可以避开所有的悲伤,不舍,难以忘怀。   至少等到相忘于江湖的时刻,彼此的释怀会轻松一点。   关万春一言不发踩下油门,巨大的离心力让李京如后脑勺顷刻撞在座椅头枕上,没受伤但有些闷疼。他摸了摸,没敢说话。一路安静。   刚关上酒店房门,关万春便略有些粗鲁把他拖拽去主卧,脱了外衣压着他密密实实亲吻。   床垫同时承受着两位成年男人的重量,凹陷了一大片区域。   “嗯……”   李京如手不自觉地往上环。   奇怪,没喝酒啊,怎么会有醉意。   关万春拉下他的手心推到头顶,复而撬开唇齿,扳着下巴侵占他的口腔,但怎么渴求都不够,于是挫败似的在唇上狠咬一口。   两个人同时尝到了淡薄的腥甜,更多的,是身处漩涡中心的晕眩感。   关万春伸出舌尖,像动物给同类疗伤一样,把溢出的红色舐走。   李京如自咽喉发出一声闷哼。他早已恍恍惚惚,潜意识里需要躲避,于是侧着抬头扬起下巴,但这个动作下脖颈曲线与漂亮的喉结变得一览无遗。   整片皮肤白皙透明,毫无瑕疵。   这份纯净并不圣洁,反倒诱惑着观者对其加以施虐。   在畏惧与情欲交织迸发的呜咽中…不,不够。在徒劳的崩溃哭泣声中,观赏者必然能得到高抛上天堂的心理快感。   点到即止的疼痛是一种艺术,文艺作品中所描述的爱情便常常以极痛为至美。   关万春忍住了并不光彩的冲动,并没有真的采取行动。他把耳朵紧紧贴在李京如喉结旁的凹处,听青年脉搏的跳动。   这个姿势说得上温情。   李京如像是从怔忪中抽身而出了,低低笑起来,细语道:“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你就是那样咬的我,我气得不行。”   喉结的震动引起共振,将浓到将要凝滞的情感传达到一个人的心脏。   关万春没说什么,手支着侧躺下来,又收手把李京如拉近些。于是从天花板往下看,两人从上下交叠的姿势变成左右面对面。   靠得这么近,是听得见对方心跳的。   关:“你现在就放弃了,如果将来我有机会得到自由呢?你舍得吗?”   李京如被戳中软肋,受不了了猛地坐了起来。然后回头看他,嘴唇抖动,眼中慢慢溢满滚烫的泪水。   他嗫嚅道:“不说了,我洗澡去。”继而踉踉跄跄跳下床,跑了出去。   关万春叹了口气。 第45章 还你   关万春本以为他会一去不返,准备等彼此冷静些再去谈谈,没想到李京如洗完澡后很快返回。   并非空手而来。   青年把丝绒盒子轻轻放在桌上,“耳钉我很喜欢,胸针我就不收了。”   “不喜欢?”   李京如摇头:“不是,太贵重了,我不该收。”   关万春带着奇怪目光看向青年。   李京如的世界简单,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种非黑即白的执拗,像得了洁癖般不容许半点杂质。或许是因为太过重视感情,所以当遇到不如意的事时会比寻常人更加受伤。   归还礼物这个做法,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抵抗与谴责。   桌上,礼盒仍保持着首次亮相时的典雅高贵。房间中一片安静,两道目光胶着对峙。   半晌,关万春别开视线,淡道:“该不该的我说了算,收下吧。”   这话多多少少带有刻意惹怒的成分——他知道李京如向来讨厌被独断处理,只求李京如不要这样平静又失望地处理他们的关系。   出乎意料的是,李京如并没有被激怒,反而用几乎无忧无喜的语气回应道:“留着给你那位吧。”...关万春深吸一口气,没想到受到反噬的竟然是自己。但看到李京如表情的瞬间,心中燃烧的怒火顿时熄灭。   一滴泪从青年眼角慢慢形成圆润的形状,沿着侧脸轮廓顺流而下,继而在下颌上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李京如真的很爱哭。   关万春向来排斥哭泣这个行为,认为是软弱的表现,却唯独抵抗不了从李京如这双漂亮眼睛溢出的所有泪水。   他走了几步来到李京如面前,提起他们之间的初次见面:“7月2号那天夜晚没有月亮,本来该是很黑的,奇怪的是你全身上下都发着光。那一刻,我的脚步完全无法停下来,就那样,如你所见直直迈向你。”   李京如皱起眉头,像是不解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关:“你有没有想过,做出了这个决定,明日就是我们今生见的最后一次面。”   李京如反问:“不然呢?”   “虽然肯定有不舍得吧,”青年坚定道:“但我去意已决。”去意已决。   李京如狠话放过转身离开,但刚走出房门便被拉住,他被迫停下脚步,带着不满的情绪回头。   关万春没有看他的眼睛,反而抬手拭掉他鼻尖挂着的一滴泪,顺势将食指伸进他口/腔,按在舌/尖上。   李京如瞳孔微微紧缩。   关万春这才和他对视,表情带着不动声色的偏执:“你走不了。”   哭声从朦胧的幻想走进现实,画面犹如电影开幕般渐渐清晰。   李京如的脸在痛苦中涨得通红。他主动性全失,一切尽然掌握在他人手中,然而行刑者并没有让他从这场忍耐力考试中顺利交卷的想法。   他被带着惩戒意味地/操/纵着,每当即将登顶便从陡坡上急速坠落。   这场单方面的拉锯让李京如神经崩坏。折磨漫长得犹如没有尽头。   也不只是痛苦...生理性泪水染满视线。   李京如费力挤出不成调的话来,“你先让我...”   关万春没停下动作,并在他惊恐的视线中打了通电话。   不是接电话,而是主动打通了电话。   李京如把下唇咬到出血才没有当场咒骂出声。   关万春和电话对面的人寒暄几句,便进入真正的主题:“是,他操作退票时总发生故障,大概是软件和手机的兼容问题,麻烦帮我把他明天的机票取消掉。”???   李京如胸膛剧烈起伏起来。   关万春把电话挂断,扔下手机观察李京如。   青年出了汗,反抓着枕头的手用力到接近青白,他不再抵抗,而是带着哭腔求饶般喃喃:“关,我爱你,不走了,你让我……”我爱你。   明知这只是暂时服软之举,关万春还是猛不防被这句话烫到,像是轻易又意外地得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他怔愣一瞬,俯了下去。   李京如哪里经历过这个,闷哼一声后便在铺天盖地的空白中湮灭。既听不见自己的哭声,也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灵魂在知觉系统受到山崩海啸般的冲击碾压后发生断裂。   碎片被高抛挥洒至空中,在五颜六色的光芒中叮叮当当作响,世界是温暖美好的一片混沌。   李京如从幻像中睁开眼。   他猛地弹起,存劲对着关万春的脸就是一巴掌,然后急匆匆把裤子穿上,红着眼狠盯着他,“你——你有病啊!”   关万春觉得他这样子像个刺猬,可爱极了,于是抱着李京如又滚回去,亲吻他眉骨上的皮肤,“你哭的时候真漂亮。”   李京如身体尚未完全冷静下来,不由自主抖了抖。   他越发地屈辱,咬牙切齿道:“死变态。婚是你要结的,现在又来羞辱我。”说着说着,心里的委屈织出一张大网,密不透风把他笼罩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李京如难受地吐了口气,鼻子涌起阵势不可挡的酸楚。他哭了出来,再也无法止住,最后变得一塌糊涂,“我拿到手机就继续买票,我明天就去机场,你停得了我一张机票停不了我一辈子。”   关万春给他拍背,苦笑一声,说道:“我的宝贝,这个世界上哪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结婚那些我拼命想办法就是了。你怎么能放弃得这么轻易?”   是想着为我好吗?可牺牲爱人得来的一切怎么可能是真正的好。   李京如哭得脑子混沌,压根就没有听到这句话,一会念叨“我讨厌你”一会又是“我要回去”,最后因为疲惫而昏昏沉睡过去。   关万春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却走到阳台点燃了烟。远处黑到极致的深海上有微光点点——那是夜渔的行船。   他在朦胧烟雾中想起在Percival的许多个夜晚。   万籁俱尽,他爬到钟楼的最高处,平躺在瓦片上放空大脑。星空恒远,山脉深沉,苍穹之下少年难得寻到安定。   春去秋来十几次,时光快速轮转,少年的身影抽条,成长,演变成高大的男人,五官由青涩倔强过渡到成熟立体。男人只身长立于高级酒店露台,面朝印度洋广袤的黑暗,心中千回百转。会有办法的。   一道闪电劈开深不见底的浓夜,天地静止数秒后闷雷才轰隆作响,顷刻海底林间万千生灵惊醒。   良久,人影不再,一截彻底凉掉的烟安静躺在古董烟灰缸上。   【作者有话说】   没有吞章节,这一章连着44 第46章 他对这个男人的迷恋   天空万里无云。   机场广播中的声音已有些急躁,“航班OL7389即将起飞,请…”   该航班舱门旁一空姐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几乎把不耐烦写在了脸上。她朝对讲机迅速说道:“还差一个人,又一个临时买票的。没办托运,五分钟没到就不等直接飞。”四分钟。三分钟。   时间缓慢得几乎能发出声音。   空姐的怨气呼之欲出——已经晚于起飞时间接近半个小时了。   最近这几天总有人玩迟到这一出,让整机人等等等等个没完没了…两分钟。   她冷笑着拉上机舱门。   等个毛,飞。爱拖拉浪费彼此时间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就当给他长个教训。   廊桥拐角闪出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脚步声由远及近。   空姐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下,时间拉抻得更长更慢了,门缝越来越狭窄,乘客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啪。   空姐松开手,时间恢复原有速度,舱门的关闭停止下来。她双手重新交叠在小腹前,换上标准笑容,“这位乘客,下次可要早一点哦。”   “是的..好的,不好意思女士。我妻子今天早晨突然去世了,所以急着要赶回内罗毕就买了最近一班机票,只是我自己腿脚不太方便了,出门时拐杖还被路过的狗抢走…给您带来麻烦了!”   头发花白的沧桑老人略有些难以为情。   “我的天…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卷发空姐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快进去吧,小心点。”   她扶老人移动进飞机内部,又亲自目送其落座,挺得过度笔直的后背才松了下来,“早知道不那样说了…”   飞机舱门彻底关闭的最后半秒,一小阵来势汹汹的风钻进机舱,直冲,右拐,咻咻飞过机舱走廊,然后被迎面走来的另一位空姐撞碎得无声无息。   空姐按顺序检查旅客的安全带佩戴状况,她右手旁侧有一年轻男生,正咬着从酒店自助早餐上带来的面包。   男生滑弄手机,扭头跟同行好友道:“你看新闻了没?那个我们本来打算去住的国际酒店昨晚发生了爆炸性火灾,死了八九个人,还有一个游客没死成,但脸都烧烂了,之前长得白嫩着…可怕。”   时针快速往回拨动。   16个小时前。   “起床!”关万春举手对着李京如的脸一阵狠拍,“起!”   李京如扭起来:“来亲——”   “亲什么亲?”关万春掀走被子扔地上,把李京如从胳肢窝举起来,跟晒衣服一样用力抖了抖。   李京如这下彻底醒转了过来。他莫名觉得整栋楼都特别吵——这很奇怪,明明房间隔音向来很好的。   他挣开牵制,站稳了问:“怎么了?”   关万春恨铁不成钢:“刚刚那两声响成那样,你是一点都没听见?”   大约是三点十五分的时候,他在书房处理白天堆积的邮件。伴随着几声巨响楼微微震了震。他心跳加速,从抽屉中摸出U盘,给重要文件拷备份,期间楼层下方的尖叫声与哭声越来越清晰。   文件尚在传输。   他返回卧室,拍醒了李京如。三点十八分。   关万春扔给李京如一个提包,长话短说:“火灾在往上蔓延,这里消防没那么快到,你回房间收东西,五分钟内出来。”   李京如听到火灾后“卧槽”一声,这下再困也睡不着了,急匆匆跑回房间。   两人各司其职,迅速行动。   关万春从衣柜里抽出几件大衣丢进浴缸,水哗啦啦喷洒下来,很快衣服被均匀沾湿,李京如也夹着鼓囊囊的包回来了。   他扯起其中一件扬起披在青年身上,又把桌上的丝绒盒子取来递给青年,“放好。”   青年神色微动。   李京如怀揣着焦虑心情跟关万春出了门,穿过无人的走廊,找到逃生楼道并往下快速跑。   层数才下降两个数,往上逃命的人就堵住了他们去路,劝阻道:“不能下去!下面堵死了全是烟,晕倒了好几个人。”   关万春表情凝重:“另一个救生楼道呢?”   看着是酒店工作人员的姑娘双眼怒睁,“火就是从那边烧起来的!F*,6楼的餐厅炸了,连带着同一楼的瑜伽中心一起烧,然后就止不住了,下面现在跟火海似的,我的手刚刚还……”   五分钟后,天台。   “老关,我们是不是要死了。”李京如面如菜色。   “也不是可能。”关万春把袖口捂在鼻腔上。   “人的生命在大自然面前,可真是脆弱。”李京如张望四周,无声呢喃。   天台上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年轻人坐在地上绝望地嚎啕大哭,有老人在不停抱怨人生的不公,也有从火海中冲出来的一家人在相拥而泣,恐慌气息弥漫着。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气中的烟火味越来越浓重。   李京如握紧了拳头。   他看过许许多多报道重大火灾的新闻,但身处其中的真正心情是任何报道都无法传达的。   对死亡痛苦的极致抗拒,对生命流逝的痛惜,对蔓延灾祸的畏惧。以至于手心生出密实的汗,心头悸动。   都说生死有命。不幸的话,他这一辈子就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夜晚到头了。   李京如手心全是汗,心提在嗓子眼下不来,不明白为什么关万春能如此平静,到这个时候仍然很镇定地讲着电话,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或许是身后事的工作。   在惶惶作乱的人群中犹如一座巍峨挺拔的高山。   奇怪的是,像被传染了一样,李京如心中的惊慌一点一点地被身侧这个高大的男人抚平。   他举起手机示意,然后走到绿植与栏杆相交的角落里,开始给哥哥发消息。哦,发遗言。   -哥我现在遇到火灾,可能屏幕上的字一个个被敲出来,然后又飞快从右到左消失。   李京如抿了下嘴。   算了,如果本少爷死在这个时候,李景唐又恰好看了手机,还得实时参与自己的死亡。太残忍了。   他食指向上拨弄。   上一则消息是:“哥我来非洲玩了,别担心。”   上上一则消息是:“哥我想吃杏仁蛋糕,你回家的时候买回来,要刘师傅的…”   再上上则:哥我……   李景唐回消息回得很少,给他的打电话居多。   从前从来没想过有和李景唐几个月没交流的情况。一开始他觉得李景唐肯定生气了,不理他也是情有可原,可后来再怎么样,气都得消了吧?   为什么一个消息都没有回?是不是已经对爱逃避的他失望透顶了?   他换做用邮箱,并把发送时间定在明天晚上。   哥,我遇到火灾了,如果你能看到这个大概率我已经噶掉了。哥你一定要好好的啊,对不起,从小到大我都在给你惹麻烦,为弟心里希望你别因为我走了就一辈子难过。但也别太快忘了我,每年都要给我烧很多的钱让我买奢侈品,我也在天上求玉皇大帝保佑你健康,别跟我一样早早就上西天……   李京如越打越无厘头,编辑到后面开始心怀感伤,最后草草发送。   世事难料,这种时候在身边竟不是哥哥,而是一个数月前还互不相识的男人。   他看向三四步外恰好挂断电话的关万春。   不知何时,他对这个男人的迷恋变得如此无可救药。   以至于被困在这个地方,他竟生出一缕算得上是愚蠢的侥幸:我大概不至于明天就得离开他身旁。   他想起睡前他们做的事,不禁脸红心跳起来。那么过分的身体接触,就那样发生在他们之间。   然而一点都反感不起来。   关万春朝他迈步。   李京如脸变得很热。   “怎么了?”关问,“被熏到了吗?你的脸很红。”   算了,或许都要死了。   还要我怎么样呢?   什么性向被不容,什么无法成为他身边的人,这些都是活得好好的时候才需要想的东西。真到命悬一线的时候,人总是要撇开那些,面对真实的自我。   李京如拉起关万春的手,把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   能不能去抢婚?   抢婚应该怎么做?   抢婚那天他穿什么才拉风?   关万春唇边漾起带着几分暖意的笑:“不跟我保持距离了?”   “不了,我要黏在你身边。”李京如慢慢说,“要不是你,我肯定害怕得腿都在抖,尖叫得比谁都厉害。关,这个时候,我觉得我比以前任何时候还要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我真嫉妒你老婆。”   一想到这个人,在后世所有的记录中,配偶处写的都不可能是他李京如的大名,就觉得苦涩难当。   像被动灌下一碗熬的浓郁的中药,苦得满嘴抽搐,可又无力改变,只得拧住眉头,生生咽下。   关:“都这个时候了还想这些?等活下来了慢慢说,事情没有那么令人沮丧。去那边,这里太燥了,烟越来越大。”   李京如应了声,跟他往一前一后往楼梯口旁一个无人的水池区域移动。   在他们经过的走廊上,装饰绿植边一男子跪在地上仰躺嘶吼,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凭什么是我遇到这种事,我一辈子积善行德求一个福报,却连这种概率低成这样的灾祸都能碰到???为什么?为什么!!!”   李京如的大脑对英文有着天然屏蔽性。他无知无觉地往前走,很快将这个人甩在身后。   但领先他几步的关万春却频频回头看向那个人,眼神并不友好。   李京如跟随他的视线转头。发现那男子看着自己,鼻孔剧烈张合,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在脑海中蔓延开。李京如意欲要逃,但脚下却像被冻住般,一时怎么都拔不开。   那男子突然从地上跳起猛奔过来,手里…那男的手里有把金属材质的锐器!   “要是我死了,你们也别想活。”猛兽一般的嘶吼响彻楼层。   李京如眼皮狂跳,脑中猝然闪起一句话:   “他的目标,是我!”   【作者有话说】   *看了后台多了好多个海星,谢谢给我送海星的宝! 第47章 危险!   卧槽啊啊啊啊!!!!!   李京如连连倒退,没想到遵纪守法二十余年,我不犯人人却来刀我。   那男子速度很快。   身后之人的脚步也很快。   眼见寒光风驰电掣逼近,李京如条件反射般往后仰。湿透后变得极重的外套成为负担,他踉跄着几乎要摔倒,然而接下来的一切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刀尖本是冲着自己来的,结果在将要扎进脖子的那一瞬间却突然调转了方向。注意力随之转动,只见刀刃带着寒光与猛烈风声往关万春脖颈上劈去!声东击西!   李京如的思维出现霎那空白,寒彻骨髓的敌意与恐惧化作爆鸣声在脑中彻响。砰。   那把刀生生拐了个弯,脱了手,应声而落。   是关万春千钧一发之际用包把利刃挡开。卸了武器后他又一脚踹上男子腹部,把人踢飞出几米。男子重重跌倒在地。   四周尖叫声迭起,以刀刃与男子为中心人群自动划分出大片空白。   李京如活在治安指数五颗星的大中华,从没遇过这种动刀动枪的事,整个人压根没反应过来。   “在这里等我。”关万春冷声说。   关万春过去跟男子说了句什么,捡起利器,从身上割下块布将其包起来,放进包里。   李京如发现人们看向关万春的表情带着畏惧与躲闪。他走了回来。   “你下手真狠啊。”李京如余惊未消。   关摇头,反倒皱眉观察着那个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人可能是断了根骨头或者扭到筋骨,在痛苦嚎叫,音调凄厉至极,犹如陷入绝境的困兽。   关万春道:“离他远一点。”然后给李京如戴上口罩。   口罩上沿蹭着卧蚕,痒得不行,李京如扯了扯,同时点头如捣蒜。   ——不说我也知道啊,难道要去采访那哥们的受伤感言吗?   若说之前人们还能稍微控制情绪,但从这个人的暴动开始场面就有些失了控。此起彼伏的喧闹越来越尖锐,诺大天台上气氛越来越压抑。   从远处看,往常安静巍然的玻璃建筑像块烧红了的碳。刺眼火光冲天,浓重烟雾缭绕。   街道处几声警笛刺破天空。预示着危险发生的声音传回天台,敲打着每个当事人的心灵。   李京如艰难地咽了口水。   “别害怕。”   关万春攥紧他开始不停颤抖的手掌,“我们不会有事的。距离事发时间并不长,火离烧到上面还很远,这栋楼也不会因为这点爆炸就坍塌倒下。按这里和消防局的距离最多十五分钟消防车就到了,我们会得救的,等一等,好吗?”   “嗯。”李京如紧皱的眉心平和不少,“你在这里我觉得还好,就算害怕也不是吓得失去理智的那种…在对谁摇头?”   “没事。”   空气的温度不寻常起来,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火势在向上逼近——那是死神在靠拢。人群的恐慌与危险的灰雾共同构成炼狱般的景象。   有个年轻男孩心理防线被摧毁,巴拉在栏杆上几欲想要往下跳,被旁边几个酒店工作人员扯了下来。   人太多了,空气逐渐稀薄。   李京如后背被热得直流汗,口渴起来,眼睛也不太舒服,但生生把身体的不适忍耐下去。   “救救她——”一道突兀的尖叫声冒出,很快淹没在嘈杂的其他声响里。   李京如神经一紧,朝声音来源望过去:一个瘦弱妇人倒在地上,在呼救的女生正是他们在逃生通道见到的那位,手臂上有块杯口大的擦伤。   “有医生吗?”那个女生拔高了音量,“她晕倒了!有没有医生??”   无数道目光流连在她们身上。   “我去看一眼。”李京如说。   关:“你可以吗?”   李京如紧张深吸一口气,难得严肃起来:“可以。我学过相关急救,现在没有专业医生站出来,我能帮得上忙。”   他争取时间跑了过去,问女生:“她倒下多久了?”   女生很急躁:“不久,就刚刚!你行不行,不行去给我叫人。”   “可以。”一滴汗从李京如的鬓发边落下,他凝神观察这个妇女的胸腹部,拍打她的肩膀:“您好?还有意识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看人家的大胸?”旁边一旁观的卷发男刻薄评论。   “闭嘴。”   关万春抬头看人,眼神不善。   卷发男看到这男的就想起他刚刚打人的样子,一下就安静了。   李京如没有注意到这一小插曲,他摸了摸妇人的颈部摸了一小会,焦急对关万春说:“她胸口没有起伏!没呼吸!我需要马上做心肺复苏,关,你在这里帮我守着附近,叫救护车,尤其注意那个男的。女孩,是的,你!去看有没有……哦,Aed!”   那个女生立即站了起来:“Aed?”   关:“是!快去!”   李京如迅速在脑海中把相关知识过一遍,双手叠掌在合适的位置,伸直了手臂,垂直向下按压,心中计算着速度与深度。   这动作看起来简单但实际上特别累,李京如戴着口罩呼吸也很闷,不一会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我来。”有个冷静的女性声音响起,“你这样按的角度是对的,但力度还不够。”   “我…你可以吗?”李京如看向发声者,一个戴眼镜的女人。   “我是医生。对病人状况的判断会比你专业。”   李京如也没有再犹豫了,把病人交给她:“累了就换我。”   戴眼镜女人很利落就处理了妇女的口鼻,继续按压胸口,她比表面看起来要强壮得多,连续的高强度动作之下一点都不带喘。   昏倒妇人很快有了清醒的迹象。女生气喘吁吁也回来了,抱着一个自动体外除颤器。   几番处理,一条生命被众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稀拉的鼓掌声响起,李京如顺势瘫倒在地。   妇人虽然清醒了过来,但还是十分虚弱,躺在地上。有人递了个垫子,手上有擦伤的那个女生给她铺上,又给她顺气。李京如给她喝了点其他人送的水。   奇怪…那个见义勇为的女医生像凭空消失一样,找不到了。   李京如对空气低语:“谢谢你啊姐,要不是你其实我心里还悬得…”话还没说完,李京如的呼吸瞬间凝滞——刚刚那持刀行凶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到了关万春身后一两米的地方,双目猩红,从栏杆抓下来来的铁刺马上就要落到关万春后背上。   “躲!”   李京如心中警铃大作,抓着关万春的裤腿就是一扯。关万春脚下不稳,身体往右前偏移了半分,终究是没有被刺中。   事情败落,通红的眼怒睁,又扑了上来,嘴上放声念叨:“这个社会让我处处失意,现在又让我经历火灾,我这辈子就没有安安稳稳的一天,你们有钱人得死在我前面!”   关万春迅捷侧身再次避开黑乎乎的铁刺,目光变得沉郁。   这里人太多了,容易伤及无辜。他余光搜索到右侧三四米左右有片空地,有意后退躲闪引男子过去。   而原地,李京如再迟钝也能感觉到那男子的不对劲——他就是冲着关万春来的。   李京如心里紧张得要命,连忙从地上连滚带爬了起来,到处找可用的武器,看能不能帮上一点。   他在角落里找到个圆头圆脑的锄头。   “……”   虽然吧,看起来是笨重了些,但杀伤力应该蛮大的。他扛起锄头原路返回,抬头一看眼睛都直了。   “卧槽。”   关万春一米九的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动了起来,脚下生风,手上一抡,那男子霎时被撂倒了在地,地板被这动静震得颤了颤。男子刚爬起来就被关万春狠厉几拳砸得不省人事。   这一幕与平时斯文优雅的关先生相去甚远。这身手——锄头脱落在地,李京如恨不得原地跪下喊一声“男神”。   关万春这次没再心软,技巧性卸了男子手脚的力,然后用手机怼他的脸拍照。   李京如跑上去,表情夸张地惊呼:“男神,你好帅啊!”   关万春:………   “不是,你怎么会这个的?”李京如上勾拳下勾拳一阵比划。关:“……”   贵族子弟防身必备。   “等一下,你外衣什么时候喇了!”李京如大呼一声,手指直直就往洞里钻。   关:“……”痛。   李京如掏出一中指血的时候,瞳孔颤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关:“我被刺伤了…别对我竖着一根带血的中指行不。”   李京如如梦初醒:“哦哦!好好好!对了,我们下楼吧,房间里有肯定有纱布什么的。”   关万春闻言环视一周天台,起火那一侧的栏杆边缘已被黑烟熏满。他点头默认了李京如的提议。   李京如返回去跟在照顾妇人的女生说有事可以来楼下A1房间找他。   于是两人沿楼道下了一层,回到套房后用湿毛巾把门缝堵上,房间不在起火的那一侧,烟雾浓度要低不少。   李京如简单处理了关万春锁骨下的伤口,说:“出去后记得打一下破伤风啊。”   关万春不认识这个名词:“破伤风?”   李京如用手机翻译,点击播放,电子女声朗读得毫无感情:“tetanus shot.”   关万春说好,然后二人齐齐待在客厅等待救援。   事实证明,在这样既闷热又危险的情形之下,每一秒钟都是很难熬的,李京如只得通过聊天来缓解内心的焦灼。   “老关,你怎么不崇拜我一下?”   【作者有话说】   【下戏小剧场】   实力派关老师:打戏?顺手捏来。这下李老师不得被我迷得死死的,呵呵。   偶像派李老师(重点偏移):导演我再投资几个广告,你也给我加点帅一点的戏份吧,什么徒手撕霸王龙的,求求了!   导演:你当奶妈挺好的。 第48章 滋——   关万春带着笑意看他。   李京如觉得他笑得莫名慈祥,像看女儿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妈妈,也像看孙子一口气吃了三碗饭两碗红烧肉的奶奶。   “喂!”他不开心了,扯下口罩。   关万春缓道:“嗯,你真的很厉害,要是我只能束手无策在旁边。”   “好吧,放过你。其实我会这个也是机缘巧合。”李京如挠了挠脸。   他靠在沙发上,絮絮叨叨:“之前在学校上一个健康急救课,大家都没怎么认真听,那个老师在上面讲得特别认真,底下的人却老在玩手机,你也知道我脸皮薄,第一节课主动回答了他的问题后就不好意思不听了,后面有一次他带了个隔壁医学院的假人来,喊我上去讲台亲手教我这个。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你知道吗……”   李京如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一刻离开窗外,语速因为紧张而比寻常快些,因此嘴唇的张张合合要频繁许多。   从关万春的角度上看,李京如那活泼过头的模样与周遭的摆设一动一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话语之间,李京如不经意间吸咬了下唇。那块小地方顷刻变成亮晶晶一小片,像挤满山楂果酱的琥珀糖。   为了把漂亮糖果卖出去,数个世纪前男性企业家们便把吃糖买糖的需求与甜蜜宠爱挂钩,根植进女人的脑袋中——但其实男人要比女人更嗜甜。甜蜜,宠爱…   他捏着下颚迫使青年转向自己,随即将其说了一半的话堵住,像享用一块特别优质精美的糖果一样很熟练地品尝他的嘴唇。   李京如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从善如流,哼哼唧唧舒服得要死了。   怪不得恐怖片里俩主角到最紧要的时候总要来天雷地火一发。越是刺激的关头从这种事上得到的快感越是成倍的多,多到所有的神经末梢都在霹雳啪嗒地响。   像是楼下的火已波及到此小小的接触空间,唇齿就此融化在一起。   呼吸声逐渐湍急,隐入这个不平静的黑夜。   从玻璃窗看出去,消防车正在几公里外向目的地疾驰,执勤消防员太阳穴渗出薄汗,目标建筑的高顶已从黑夜逐渐显露。   车窗之外,侧畔风声超过消防,抢先一步到达火焰狂舞连天的三角洲国际酒店。   这是全市最显眼招扬的建筑,以其一线级别的奢华规格与超高质量服务招揽着来自全世界的达官显贵。此次火灾对其造成的损失初步预计将达数千万。   ——这个数额对居住在附近的随意一个工薪家庭而言,无疑于是天文数字。再往远,几十公里开外,还有无数人苦恼于医治传染病的那几百药费。   然而对有资格住在这座酒店顶楼的顾客来说,这个数字可能只是一个顺手买下的小胸针的价格。   肯共和国既能是穷人的宁古塔,也能是富人的纽约。两个世界混织成为既混沌又秩序严明的一片神秘区域。   防弹级别的玻璃窗映着两道男性身影,混血面孔的矜贵男人伸展长腿,坐在客厅沙发的边缘,另一年轻亚裔骑/坐/在他身上,小口喘气。   嘴唇上的水渍并不清白。   他们刚接过一个不算长的吻。   关万春抬头礼貌问:“你刚刚在说什么?什么课?”   李京如平复下呼吸,看着细长双眼里的愉悦,立即知道自己被耍了——刚刚那些水课啊大学趣事啊…姓关的一点都没听进去。   “神经。”他骂,然后短促了笑了声,“如果我们是电视剧里面的男女主,弹幕里肯定在吐槽了——”   他从关身上跳下来,坐上咖啡桌,尖着声音像模像样演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谈情说爱?”   关万春被他逗得乐了乐,然后收起笑意,说起他觉得应该让李京如知道的事:“天台上那个男人是冲我来的。”   李京如看了他一眼,“为啥?你拖欠人家工资了?”他身体往后仰:“这样我可就不喜欢你了啊。”   关万春摇头:“他奉命而行,是个素质很强的谋杀者。”如果不是那男子有意隐藏实力的话,他自认不是对手。   李京如很错愕。   谋杀者?你不说谁会往这方面想?还素质很强?   他道:“我完全看不出来,感觉他就是一个怨气特别重的普通人罢了,恰好你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比较出众,他就把生活的不如意发泄在你身上。害,不总是有那种报复社会的新闻吗?你怎么说人家是杀手?哪有杀手这么窝囊,被你框框两下就打倒……”   关万春否认他的猜测:“他在藏拙。”   李京如听不太懂他是什么意思,“藏拙?既然他都能把你打趴下了,为什么还要藏拙?”   关耐心解释道:“这是个深思熟路过的谋杀计划。因为有心演习,他一直是‘普通群众’而非‘杀手’。试想如果我没有幸运避开那两击,倒在血泊里,今后看来就完全是一个‘意外’——正如你说的,是个报复社会的事件。”   遇到这样的事谁都只能认栽。   李京如嘴唇抖动:“我明白了,没有人…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场蓄意谋杀!”   “再者,就算失败了也不是毫无获利,在场那么多人在录像,如果在关键时期放出去一段断章取义的我‘殴打普通人’的视频,再加之通告。多多少少都会对我产生消极影响。”   李京如这下彻底听明白了,自己又琢磨一小会,道:“真复杂。”   又问:“你和人没什么仇吧?怎么有人要这样谋杀你,又抓你小辫子。”   关万春看了眼外边,道: “谋杀的动机不是仇恨,而是利益。利益一旦冲突,取人性命压根就不算什么稀奇事。”   李京如吓了一跳:“不是吧?这是现代社会。”   关摇摇头:“这个社会的灰色地带并不比任何一个时代少。”   李京如本觉得不切实际,但看关这样子也不像在开玩笑,他想了下,确实如此。就算他没亲身经历过,也不代表没有。   ——那些为了几十万元而杀人舔血的新闻,那些夹在娱乐头条里令人唏嘘的世情报导……都在提醒着这个社会离真正“文明”的距离有多远。   两人沉默了会,然后李京如问:“所以你跟谁有什么利益冲突?能说吗?”   关万春招招手,他凑了过去,然后关在他耳边低声道来。   “S国实施二元制君主制,有两个王子是下一任国家元首的有力竞争者,埃里克和布罗迪。埃里克背后是里斯特家族,而我们家族是布罗迪最有力的支持。”   姿势很暧昧,但李京如无暇顾及在温热气息下竖起的耳廓绒毛,反倒瞳孔紧缩:“你们两方势力之间不合?”   关:“不错。因此他们要我的命来打击整个家族。我是我父亲唯一的继承人,可以说是家族下一任顶梁柱。当然,主要是为了对付布罗迪。前几年我来了肯共和国开始经商,他们以为我无心参与进这场斗争,放松过警惕,现在我要回国的消息传出去,那边急了。”   李听完感叹颇深:“你,你这贵族也有贵族的烦恼,这动不动就要你命的……关,你能活这么大也不容易,以后还是惜命一点吧,出门别一个人了,多带几个保镖。”   关万春没说话。   有便衣的,你没发现而已。   关万春表情很平静,翘起腿,淡道: “刚刚那些都是国家机密,换别人听了肯定要遭人暗杀。你已经全都知道了,如果敢离开我和别人苟且,是要被我为了保密做掉的。”   “啊?”   李京如脸上的血色齐刷刷褪下,过去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又又被耍了。   “你——”他几乎是无语了。   关万春把他圈进臂弯中,咬他的耳朵道:“我怎么舍得把你做掉?”   李京如嫌热,把他推开了。   空气中的燥热在节节攀升——是死神的体温。李京如心里微微一动:虽然关总是说没事,不会死,但按照这个热浪席卷速度和当地办事效率来看,很有可能只是在安慰他。   或许……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眉毛低垂下来。   可能真的要死了。奇怪的是,真当觉得死到临头,好像没一开始那么害怕了。   他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窗边,把玻璃窗开得更大一些。   他们住的这一侧与火灾爆发点的布局一左一右。从天台看的时候爆发点上面的栏杆都熏得黑了,而这里开了窗竟还有一些清爽的凉风吹进来。   在染上橙光的夜色中,李京如回头灿烂一笑:“关,或许这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了,你一定要诚实地回答我,别让我死不瞑目啊。咳咳,如果可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那几声咳,纯纯为了营造氛围。   关万春紧抿着唇,不知道是有点被他的矫情无语还是在做思想斗争。   李京如决定加一把火:“喂,你说啊!为什么这个时候都不说!这很难吗?你——”   话还没说完,在他的视线中,关万春的表情变得尤其惊愕,与平时那副稳重的模样相去甚远。?   “怎——”   还未来得及思考出个所以然,他就被楼下消防车滋进来的水淋了个狗屎临头。   李京如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陌生的酒店房间让他有些失神。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边打开电视边拉伸有些酸痛的肌肉。   “昨夜3点,三角洲国际酒店惊现爆炸事件,灾情持续了…”电视里主持人在播报他们昨晚遇到的火灾。   火被消防车用水枪浇灭了后,消防员上楼把他们带了下去,关万春的助理把他们接到现在这个酒店,而原本住的那个套房要等专业工作人员检查确定后才可以回。   现在这个酒店在度假村里面,平心而论非常漂亮,昨晚来的时候车窗外一路简直能媲美皇家花园。但李京如胆战心惊了一个晚上还没恢复过来,完全提不起心思参观。   劳模关先生早上八九点就出了门。   李京如把电视关了,去卫生间洗漱,边刷着牙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往下机械性划拉着。   给李景唐的那个邮件自然是取消了发送,微信里最后依旧是 [哥我来非洲了]那条聊天记录。   李京如心中凉飕飕的。   反倒是许妙知给他发了消息,李京如把嘴巴里的泡沫吐掉打给他语音电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二十多分钟才说了拜拜。   电话刚挂门铃就响了起来。   李京如以为是送餐的,穿着睡衣就飞下楼,厚重木门往后一拉——台阶处贸然出现一头精致冒香气的粉毛,旋即粉毛面积减少,小白脸露出来,“我来看看你咋样了。”…   两人面面相觑。   “咋还是你?”周念琦暴躁地抓了把头发,“他人呢?”   李京如想起每次遇到这个人都没啥好事,不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出去了。”   周念琦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肉眼可见地失落下来,“这样啊…我老担心了,大老远赶来,没想到面都见不到。”   李京如看了看他,道:“他好得很。”   “行吧,没事就行。”周摊开手,然后好似想起什么,突然凑近全方位盯李京如的眼睛,拉长语调问:“弟弟,昨晚你们一起住酒店?”   他的言下之意其实是这样的:你们睡了?   李京如被他一双琉璃般的桃花眼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脸热起来,斩钉截铁:“是!”   是一起住。没毛病。嗯。   就算你会误会。   周念琦缓了一会,酸溜溜道:“…也挺好的。你是个很好的弟弟,他很喜欢你也不奇怪。”   李京如觉得这场面很奇怪,有点情敌见面的感觉,但又莫名和谐温馨。   他问:“坐会?”周摇了摇头。   李京如“哈”了一声:“你知道人家没事就行了?一眼都没见到就舍得走啊?”   周死活不承认自己一片痴心无私奉献,开始在嘴里跑起了火车。   “怎么?想留我过夜嘛?怎么……想背叛你男朋友跟我在一起?也可以啊。我挺喜欢你的,我看楼上的阳台…”   “喂!”李京如对这个人最烦的就是骚扰了,“第一,不是男朋友,第二,别打我主意!”   “周?”   不远处传来男声。   李京如视线越过周念琦瞬间变得紧张的肩膀往后探。 第49章 怎么是你   灰板岩铺就的长街上,几十个保镖护着位气度不凡的白人中年男性,朝他们快速涌过来。   那声“周”,便来自为首之人。   李京如表情一变。   这个男人……打眼就和“普通人”这三个字不沾边。   他至少有一米九五,魁梧而精悍。深色风衣威风凛冽。因为气场过于吼人,没有人会分神探究他的五官。男人的表情隐藏于皮肉之下,看不出个所以然,带着长居高位的人才会有的冷淡感。   两队人的距离缩减再缩减。   李京如强忍住想把门甩上的冲动,堪堪站住,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周念琦。   ——这人认识你,是不是你招来的?说!   周念琦给他回了个“我也很无辜”的眼神。李京如:……   所以,这老哥们是谁?   不速之客的头目停下脚步。   老哥一开口就是雄浑的气泡低音,口音非常老派:“周,好久不见。”   “呵呵…”   周念琦笑得很干,很干,很干…   老哥恬淡道:“明年他回国,你常来陪他。”   “嗯。嗯好。”   李京如的眼睛在两人之间巡回演出。明明有几十号人填在午后的阳光花园里,但气氛冷得几乎能结冰。   周念琦在他面前难得拘谨成这样,和冷老哥没聊几句就抵不住了,随口找个借口要逃:“我,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必须走了。”   又切换了中文:“弟弟,下次见。”   “喂——”   李京如一句话还没成型,周念琦人就嗖地没了影。他暗骂不仗义后,也只能迫使自己看向冷老哥。   到我了到我了。   不知为何,李京如有种和周念琦是一个流水线上的犯人,等着长官点名谈话的感觉。   “我是克里斯的父亲,兰登。”冷老哥拿着他的低音炮如是说。   如果有人此时为李京如送上一面镜子,那他一定能看到自己瞳孔在明显颤抖,像进了迪厅。   他早听说过关的父亲是一个相当有名望的军官——这和眼前这个人倒大致能对得上。   可这个男人跟关万春几乎没有相像之处。无论是眼睛,嘴唇,鼻子,都相当各长各的。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他们的头发都是深棕色的,然而细看的话,明度也不太一样。   李京如抖擞着嘴唇,软软道:“他不在。”   兰登踏上台阶,“我听不懂中文,用英语说吧。”   李京如诧异地偷瞧他一眼。   ——你老婆是中国人,你混血儿子普通话也六得飞起,你居然连个“他不在”都听不懂。   他用英语重新说:“他不在这里。”   “没有关系,进门吧。”   李京如还没反应过来,兰登的风衣便只剩个角,下一秒消失在门缝中。   他也不知道为啥,明明人家说得上一点都没把他放眼里,但他是一点都不敢生气。   保镖们不动声色围过来,李京如以为他们也要进去屋里坐坐,做了个请的手势,结果保镖们鸟都没鸟他,在门前很有纪律地分散开。   李京如无奈关上门。   他还没转身。黑溜溜的门板抛过光,他看见自己脸上浮起淡淡的死志。   李京如回头,兰登坐在沙发上等着他,淡定自在得像在自己家里。就是那眼神跟长了矛一样,有把他钉在门上的威力。   李京如感觉后背汗腺开始发力。见老丈人。   哪有不紧张的。   而且这老丈人十有八九还不同意这门婚事。话说回来……   兰登知道他和关万春的关系吗?   应该…不知道吧。   李京如给自己打气:别太紧张,大概率人家既不知道你是谁,又不知道你和他儿子是睡在一张床上的野鸳鸯,只把你当他儿子的朋友看呢?   “你为什么一直在哪里站着?害怕?”兰登对他露出一个还算友好的微笑,但如果李京如经常收看S国国家新闻,就会知道这个笑容出现在这个中年男人脸上常常意味着——不友好。   “李京如。”   兰登生疏地叫出这个充满东方情调的名字,旋即在李京如毛炸起的空隙直捣要害:“我并不支持你和克里斯在一起。”   李京如条件反射摸了摸手臂,上面因惊悚而冒起的鸡皮疙瘩坚挺得几乎能削土豆。   ——兰登真知道。   “我…”李京如一时有些怂,但很快不知道哪里生来了一束勇气——或者是怒气,让他妙语如珠起来:“我想和他在一起,但他就要去结婚了,我并不想成为什么秘密情人,您大可以放心,您儿子会如你所愿步入‘美好的’婚姻。”   他自嘲地笑了笑。   要不是兰登,他几乎要忘了,他是怎么因为这件事和关万春吵架,又是怎么订了飞机票被取消的。   一场火,好像把他脑子里有关这件事的记忆烧了个精光,让他心安理得地留在了关万春身边,花着他的钱住豪华度假村。   现在梦也该醒了,火灾给他们制造的幻想泡泡嘟嘟破灭。   什么老丈人,什么野鸳鸯。   都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   他想说句硬气点的话,但一瞅到兰登的衣角,又觉得有些虚,最终道:“您应该满意才是。”   兰登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乎要刻进皱纹中:“看来你还不知道他大张旗鼓取消婚约的事情。”什么?   李京如猛地抬头。   什么意思…关万春,不结婚了?   “你说——”   眼前一切突然变得透亮,李京如回头,左手去挡住变得刺眼的阳光。   本没这么夸张的,但和兰登的相处时间实在太难熬,此刻就算来的是他爸李民信也像天神下凡。   灿灿金光将关万春包围。   关的眼下带着休息不足后的些许疲惫,但精神面貌仍然清爽抖擞。李京如这才察觉到这对父子间总归是有些像的。在骨子里。   但关万春右手单手圈着一个近半米高的环保纸袋,左手提着包,像从公司归家顺带买了菜的丈夫。这接地气的感觉又很不一样。   关万春无视了自己父亲,直直朝他走来,把热乎乎的超大纸袋交给他,用相识至今最温柔的语气道:   “你去房间里呆着,给你买了好吃的。听到什么声音都不用出来。” 第50章 别在这里......   李京如把纸袋都扣烂了。   半个多小时过去,楼下父子俩的说话声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这指定没什么好事。   但这酒店隔音隔得是恰如其分,听得见有人在簌簌交流,说的是什么又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他又急又担心。   关万春取消婚约的消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这人安慰时说的“事情没那么地令人沮丧”,居然是直接就弃了这个打算。也没想到关万春的阻力居然是兰登这种等级的。   他以前一直以为关是自己想结婚谋利,如今看来,事实上关老板只是没能免俗,被长辈逼婚逼得紧紧的。   他不禁怀疑自己真的值得关万春忤逆他父亲吗?   忤逆兰登的后果不会是被扫地出门吧?到时候关万春什么都没有了,再也不是贵族人家的克里斯少爷,更没办法成为什么家族继承人,除了一个拖后腿的李京如之外一无所有,两人在大街上喝西北风。   况且兰登这人一看报复心就很强,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给儿子下绊子。   这对任何一个处于事业上升期的男人而言,简直是致命性的打击。   李京如冷静下来。   要不…劝一下关万春先向形式稍稍低个头?到时候他等个六七年,要是对方还有意思就再在一起。要是实在不行也就算了。   再怎么说,这种家庭一般小辈巴结老辈还来不及,关万春要是为了他也变成不孝子,那他真的是走到哪祸害到哪的妖精了。   楼下究其突然的一声脆响让李京如全身汗毛唰地竖起,他大步冲向房门。接着,   “哐——”什么东西猛地刺进墙中,发出带回声的闷响。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李京如动作像被冻住了。   他是奇装异服爱好者,但CS也从1.3玩到了2。因此毫不费力就认了出来:这是用过消音器的枪声。   关万春身上不带枪,所以是兰登。   怎么聊着聊着动起了手,还用上了枪???   关万春不会有事吧?不会有事吧?   千万不要受伤!!   李京如像疯了一样夺门而出。   他的脚步停在最后一段楼梯上,楼道下方的人背对着他,耳尖后是一抹很鲜明的红。   关万春转了过来,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阴翳让人感到害怕。但李京如看他不像中了子弹的样子,心放了放。   “你来得刚刚好。”关万春突然说。…什么李京如右眼皮跳了跳。   很快一只快如闪电的手拽着他的睡衣下摆往下扯,他失去平衡从楼梯上直着往下跌,然后关很稳地接住了他,把他扛起往房间中央走。   天旋地转,再看清时李京如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沙发背沿上,关万春站在他咫尺眼前,腰卡在他双腿之间。   沙发很高,靠背的宽度又不算厚,他坐不稳,稍一踉跄后背便往直直后倒去。一只有力到骇人的手掌托住他。   李京如借力重新坐直,后背那只手却没有再离开。   “怎么了?”他很小声地问。   关万春眼睛里的神采很奇怪。正当李京如想再问一次,下巴便被捏着抬起,旋即雨一般的亲吻落下。?   李京如未料事情的发展竟会是这样,整个人都僵住了,隐约的血腥味扑入鼻息,而应接不暇的吻落在嘴唇上让大脑更是一片空白。等一下…兰登还没走!   他瞪大了眼往外张望,猝不及防撞见壁炉旁一双像鹰一样狠厉的眼睛。   视线下移,那有一把乌黑的枪。   “把眼睛闭上。”关万春在他耳边嘶哑道,手指在某处拧了拧。   李京如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用力摇了好几下头。   闭上眼睛人也在那里啊…   他疯狂扭动,“别在这里……”   但背后关万春的手把他紧紧扣住,压得几乎没缝隙,他越挣扎两人间的距离越紧,直至严丝合缝。   睡衣在这个过程崩了两三个纽扣,大片皮肤裸露出来,温热呼吸在耳下游走。   这无疑是脸红心跳的一角。   与之相反的是,厅堂中的气压低到令人呼吸困难的地步。   李京如胸腔受到挤压,又被刚刚的吻卷走口腔中的大部分空气,除了胸闷气短也没别的感觉。很难说能从这样的亲密接触中得到什么快感。   他明白这不过是关的戏码,最好配合一下,无奈他再不就得到空气要晕过去了。   李京如仰头大口大口地喘气,接连求饶,却不知自己这个模样落在他人眼中是何种景象。   潮红脸颊,红肿而屈辱的嘴唇,衣不蔽体,修长小腿下的痉挛指尖。以及——破碎的求饶声,与‘情动之中’攀上情人肩膀的一只手。   他似乎瞄见兰登的额头上有青筋冒起,一时间觉得自己像GV演员,唯一的观众还是个儿子已经二十多岁的直男。   哦,他搞的还是他儿子。   声音已然变了调:“可不可以不要了…”   “把腿分开一点。”   关万春打断了他,用的英文。   “啊…” 李京如没听清,下一秒头顶疾风飞驰。是子弹。   李京如哇地吓得要哭出来了,但关万春置若罔闻,动作不带停。   兰登怒气冲冲离开了,门很重地被拍上,连脚下都震了震。   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安静了。空气中的灼热逐渐平息。   李京如心脏重重落地,连忙呼吸了六七口新鲜空气,这才恢复了些清醒,但很快就发觉后背上他人的手掌在抖。这种现象往往象征着精神疾病、帕金森、高血压,或者——单纯的生理性恐惧。   颤抖渐渐蔓延到肩膀。   关万春…也会害怕成这样吗?   可就算是害怕,也没有向他父亲松过口。   李京如当即从沙发上跳下来,很用力地抱紧他,“别怕!我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很安全。”   “不是害怕。”关万春很轻地说,然后他抬起头,眼底弥漫着克制的疯狂。   “是兴奋。”   李京如怔在原地。   关万春呼吸不算平静,“我需要发泄。非常非常地需要。去房间吗?”李京如愕然。   是他想的那个发泄吗?   现在,不太好吧。再者他的第一次才不想那么草率。   他婉拒:“正好房间里还有些吃的,你肯定还饿着肚子吧,我去上面给你拿下来吃,坐会啊。”   关万春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李京如。”   “啊?”   “你在怕我?”   本来不怕的,但听了这句话后李京如吓得连连退后。   哥们。你那差点崩了我们两个的头的恐怖老爹,刚刚也问了差不多的问题。   “有点。”他实话实说。   “死笨蛋。”   关万春走上前来抬手削了两下他脑袋,拽着他就往楼梯走。   手还连着,但李京如蹲了下去表示抗议。   关万春回头:“……”   “不做行了吧。看你嘴巴白的……”他话语停顿,笑了起来,把李京如一整个抱起。   “倒是很适合吃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下章可怎么过审.. 第51章 绑   李京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听信了某人的谗言。上楼了,躺平了,手还被拉着用条领带绑在床头。   浴室的水声哗啦啦。关万春很注重卫生,这是个不错的迹象。但是这个时间足够让他浮想联翩并开始后悔。   吃东西。吃的什么?   躺下来。能怎么吃?   李京如以手腕为中心扭起了手,很快就挣扎出来。   他轻手轻脚把自己挪下了地,往外走。但走了一半又改了注意,想给自己绑回去。   李京如原路返回,无声地侧躺在床上,开始研究领带与手腕形成捆绑关系的可能性。   他没想到,松开容易,绑又怎么都绑不回去了。   他叹了口气,开始解自己的纽扣。   刚刚衣领松的时候关的眼神明显变了。希望他看在他主动献殷勤的份上,别计较这点小事。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把第三个也解了,关万春围了片浴巾出来。   通常来说,关万春洗完澡后出来穿的是浴袍,但今天有了变数......李京如觉得意图浅显堪比司马昭之心。   ——他在勾引我。   关万春走去把窗帘拉上,然后打开了室内灯,坐到他旁边。   李京如很敏锐地感觉关的心情有一些亢奋,关万春这个人亢奋起来和别人很不一样,别人会写在脸上或者话变多,他不会这样,但是变得很奇怪。   李京如识时务,很主动地低下身凑了过去。   “不是这样,躺好。”关万春捏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起来。   李京如顺势躺了下去。然后看见关万春扔了浴巾,身材依旧非常的好。但昨天夜里被刺伤的地方贴了块白色的东西。   “你这样…要不算了吧。”李京如敲起退堂鼓,但其实他只是说着玩,表达一种矜持与关心。   未曾想关万春真就算了,把睡衣一件件穿上,又帮他把衣服扣子一个个系上,躺在他旁边,一副清心寡欲的姿态,“你不欢迎就算了。”   我哪有不欢迎?是你没心思了吧!李京如这下真的有些失望了,“你自己洗澡的时候解决过了?没感觉了?”   关再次拒绝:“你会不舒服,不要了。”   “我颞下颌关节不紊乱,怎么会不舒服?”李京如急得张开了嘴巴,把三根/手/指并排放在前面,然后想起什么,贱兮兮道:“这么把持得住。不会是你现在..起不来了吧。”   李京如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物理意义上的。   关万春倒是舒服了,单手扶墙开始发表讲话,语气很平静:“我母亲是情人上位,砝码就是我。而我也不是我父亲唯一的儿子,虽然是法律上唯一的子女。”   李京如被这句话激得喉咙一滚。   关万春的手伸下来拍了拍他的脸:“别这样吸。”   “唔——”   “在我人生的前十几年,除了父母与Percival的一些居民,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从开始拥有为人的智识起,我便比父亲的其他孩子要聪明许多,恰巧身体又特别健康,父亲对我有些另眼相看。但还不够。母亲告诫我要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随后她一走了之,利用父亲允诺下的人脉与渠道铺就道路。”   关万春说回自己:“我明白爵位的继承人只能有一个。为了成为那个孩子,我付出了许多的努力,忍受了非凡的孤独,这对一个儿童,或者少年而言实在很难,但也过来了。15岁那年父亲终于承认,我是他所有孩子中最优秀的一位。”   李京如的嘴巴卡得很难受,但他很卖力地讨好关万春——显然获得了很好的效果。   如果现在他们旁边架起一高一低两个摄像机,上面那个就是《面壁》,下面这个就是《破壁》。   他对关万春所说的并不是没有兴趣,但被强加之的物理性阻碍让他头晕脑花,这或许是关万春想要达成的目的。   “那年母亲陷在事业低谷,索性向父亲求了婚,父亲又恰好有将我培养成继承人的想法,因此应下求婚,我们母子那时才成为父亲法律上的妻与子——对外便是你能听到的,所谓隐婚多年终于承认。”   “得到机会后我更加珍惜,几乎没有违逆过兰登。兰登也对我表现出一定程度的信任与宽容。”   关万春突然闷头苦干了起来,过了好几分钟才继续道:“除了性取向。”   “我是个天生的男同性恋,但为了不对自己在兰登心中的价值估量造成负面影响,我起初很好地隐瞒了这一点,后来和琼的恋爱也没告诉他。”   他/猛/送/一下,然后说:“有一天他还是知道了,我不知道他从哪个渠道知晓的。”   他让李京如放松了一下口腔,然后重新填了进去。   “于是我被一张机票送到这里,大概就是中国话里的‘流放’。然而毕竟我已经是他‘唯一的儿子’了,候补名单也被我大学期间断断续续解决掉——别激动,只是断掉他们的可能性。我不干那种事。”   “他除了再次选择我别无他法,但有许多机会让我难过。”   关万春的声音得冷静像一汪夜色下的湖水,跟他正在做的事情完全背道而驰。   “我没有沮丧,而是很好地利用了这四年。直到今年兰登终于主动来找我,开始从利我的角度说服我结婚,当然,这是一个重铸父子关系的机会,我答应了。”   “他会因为我悔婚而如此生气也不让人意外,但这四年过去我变强很多,从前除了仰仗他别无他法,如今多多少少有资本与他叫嚣。”   关万春的声音闷了许多。   “我说过你来得其实很不是时候,但时至今日才发现你来得恰是时候……你听得进去也罢,听不进去也就算了,这些本来就跟你没什么关系,只是一些家庭秘辛而已。”   关万春没再说话了,过好了一会他退出来,拿来纸巾给李京如擦嘴。   李京如嘴外面一整圈都红了,关万春给他掏干净后去冰箱那里拿了块冰,用布包起来轻轻捂上去。   捂了四五分钟,李京如感觉没那么酸了,大概是冰麻了。   他开口:“关,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嗯?”   “周念琦和你爸有一腿。” 第52章 何骍   晴空万里,微风徐徐,土黄色的乡间小路上全是垃圾,仅剩的几块好皮被人们踩得塌了一半。   两个年轻亚裔男子沿路绕行几座山高的垃圾堆,鞋子都早已连汤带水。   前面的男生很是熟练地捂鼻子跳着走,后面那位攥着手机,屡次想举起来,皆被前面那个及时发现并制止。   李京如第五十次回头:“喂,别拍照,拍了就得买——哎!不是说了吗?你好他不是故意的,好吧,薯条怎么卖?什么,300先令?早上才80先令!”   李京如已经回内罗毕好几天了。   兰登出现后的几天关万春直接忙得不见影,每天他一醒来人就不见了,等到万籁俱尽的半夜才披着一身疲惫回酒店,洗完澡抱着他就睡。   李京如觉得自己和工作抢男人抢出了一种偷情感。   他心疼老关天天这样跑,但二十多岁的男人嘛,狠下心来奋斗才好。像他这种天天吃吃喝喝玩玩的,就做不成狼一样的男人,只能是巴哥、腊肠犬这种。   反正蒙巴萨该玩的该吃的都已经尝试过了,老是大灾小祸的心里也累,李京如这样兜着过了几天觉得没意思,就回来做志愿了。   反正他心里知道,这下无论再发生什么,他都不可能离开关万春了。结婚?他去抢婚。父母不同意?他偷情、地下恋、暗恋行了吧。   他的志愿生活也迎来了新篇章,因为,终于来了一个纯纯的中国人,何骍。   何骍是前天晚上到的,才十七八岁高中刚毕业,其实浓眉大眼高鼻梁的,也是个小帅哥,就是烫了个锡纸烫有点非主流。   今天这小年轻兴奋得跟猴子似的,恨不得拍一百张照片发朋友圈。   李京如能理解,毕竟他来肯共和国的前几天也是对什么都很好奇,问艾薇这的那的。   ——不知不觉,他已经是现在所有志愿者里面的资深老前辈了。   本来在异国他乡遇到一起做志愿的同胞因该是很开心的,但何骍让他感觉…烦!   “这边这边,对,没错,这真是路。”   李京如立足于两栋橙黄砖石楼前,身后是半米宽的缝隙。   何骍:“京哥,这路能破成这样也是人才哈,你看要胖点都挤不过去,这里的黑人幸好不是住在A国的那些又肥又粗的。”   好想给他嘴缝上。   一方面,何骍非要叫他“京哥”,还带上个四不像的儿化音,听着怪拗的。另一方面,何骍这娃……   嘴上没个把门就算了,还有少爷病,什么都不乐意做。住宿费有一半还是李京如看在是同胞的份上垫付的——何骍说他的现金被偷了。   事实上这何骍也不像是没钱的样子,明明穿着奢侈品,拿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三只不同色的轮着玩。   李京如有些无奈,十七八岁,猴子还没长成人,他忍!   晚饭的时候何骍又在旁边坐着看他切割土豆,也不晓得给他搭把手。李京如哼哧哼哧产出一大盘递给另一个志愿者。   何骍这才悠哉游哉开口:“京哥,你这来是这当奴婢来了?”   李京如抬头仰天,含泪微笑,告诉自己不要跟毛小孩一般见识。   何骍倒是给他擦了擦汗,又问:“你给了这么多钱,怎么干这么多活?白天要上课带孩子,晚上还要做饭,这是付费打工来了?傻不傻啊。“李京如把机器一推,“你这也不干那也不干,白天在学校就坐那里抖腿,晚上大家都在准备晚餐你又在抖腿,志愿,你懂志愿精神是什么吗?你什么都做不了,干嘛来这?”   何骍耸肩:“看不出来吗?离家出走啊!”   触发到“离家出走”这个关键词,李京如脸上的表情出现了裂缝。   难道之前我在别人眼里也这样二?   睡前李京如在视频通话,正开心着就有人敲了门,李京如装死,那门又咚咚响了三四分钟。   关万春的帅脸在屏幕里像个冬瓜,“你去看看吧,说不定有什么要紧的事?”   李京如在被窝里扭了扭,用气声说:“不要~而且不开门我都知道是谁,好烦。”   “那个什么骍?”   李:“是啊,连你都知道他的德行了,他都没看出来我烦他,还天天黏我。”又说:“你觉得我二——”咚咚咚咚咚……   “哎呀!知道了!来开!”李京如扯着嗓子喊,又跟关万春说:“挂了哈,你快睡吧。”   他把睡衣睡裤穿上,去开了门。果然是何骍,手里拿了两瓶冰啤。   “你怎么有啤酒?”   “冰箱里拿的。刚刚你去哪了京哥?”   李京如面不改色:“厕所,拉x。”   两只守夜的大狗在后面转着就要进门,李京如连忙说:“先进来!”   何骍也不是客气的人,三两步就从阶梯下跨进屋子里,然后说:“不是,京哥你怎么住的那么好?我们那都是上下铺,你这豪华标间啊!”   李京如:“倒也不至于,沾了我朋友的光罢了。”   何骍也没往这个话题深挖,反倒诉起了苦:“哥,你跟你说……”   两人一人一啤,李京如从毫无逻辑的叙述中拼拼凑凑出何骍的故事。   原来是何骍成绩一直不好,高三这一年父母直接给他请了假在外面机构辅导功课,这机构教学质量特别高,管理却不怎么严,而且地址坐落在大学城,附近都是什么酒吧、小吃街和购物中心。   这下何骍心思压根就没法在学习上,每天晚上从机构的后门溜出去玩,天蒙蒙亮才回寝室,上课忍不住打瞌睡,考试就纯靠作弊。   父母不知内情,看着何骍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好,欣慰至极,每当他周末回家就给他准备大鱼大肉补充营养,还在亲戚面前使劲夸他懂事。   这都映在何骍眼里。   他有了些许愧疚,但他这人从小就好面子,好几次”爸妈我错了”溜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来,况且他确实抵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越是想学习,那游戏、美食、剧本杀、麻将就越是吸引人。   机构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告诉他爸妈——不然何父何母必然给何骍找其他机构。   就这样,何骍在不安与亢奋的交织中度过了高三那一年。   高考?他压根没去。   李京如听完,捂着额头一阵说不出话,白天才挤出个:“你………“人才啊兄弟。   何骍:“好吧,然后我爸妈知道了就边哭边削了我一顿,我也受不了啊,谁大老爷们呢还能被家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呢?说出去面子往哪放?我就跑了,谁知道刚下飞机就尿急,在路边厕所被勒索了,钱都被一把撸走了。“李京如决定扮演一下正经大哥哥的形象,开解一下小年轻:“这件事你本来就做得不对,这考多考少不要紧,考了就是顺利。你爸妈也是为你好,你就一个高中学历的孩子,以后要怎么在社会上找工作生存,是不是?“何骍像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茫然一会,干巴巴道:“我家在广州,收租,十五栋楼。我是独生子。”   李京如:………   要不你还是同情一下我吧。   何骍的脑回路显然和常人不一样,“我爸妈肯定到处说这件事,我也没脸回家了,就在这,挺好的……啊!好想死啊!”他说着说着开始干嚎。   李京如又扶了一下额头,然后说:“单单就因为放不下面子跑这么远?你爸妈又不算什么魔鬼。面子真就这么重要?我还真就理解不了。”   何骍:“当然重要!我是男人!”然后有些扭捏起来:“好吧,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理解。京哥,我说实话,你真的有点娘,你懂不,你那个衣服跟伪娘……”声音在李京如凶狠的眼神中戛然而止。   李京如觉得开门这个决定大错特错了——哪来的熊孩子!能不能轰回家??   他说:“我尿急上个厕所,你快点回去吧,困了,改天再跟你聊。”他没等何骍回话就嗖地钻进卫生间,然后朝外面喊道:“快走吧,早点睡啊!”   潜台词:快滚吧。   等到外面没动静了,李京如才鬼鬼祟祟走出来,迅速锁上了门,然后三两步倒在床上。他无奈地发现,自己已经不懂得男高中生的脑回路了。老了。   是不是关万春平时看自己也是这样幼稚不可理喻啊……   李京如决定以后还是成熟一点吧,不能轻易被娱乐性的东西诱惑,也要听别人的意见。杀马特?更是万万不能碰。   第二天是周六,他被何骍软磨硬泡叫去商场编脏辫,在花花绿绿的发饰中很快就忘记了睡前的自我警醒。   “这条给我加点绿色假发。”   “这里来个带吊坠的环,这里也要,大一点的,这个十字架就挺好的。”   发型师略带为难:“一般大家不会这么花哨的。”   李京如:“你懂什么?给我加。”   【作者有话说】   熬成大哥/熟练工/志愿队长的李京如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志愿服务期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第53章 和脏辫的爱恨情仇   其实李京如想尝试脏辫很久了。   起因是七月份一个偶然的周末,他和玛丽的老公亨特都醒得很早,到餐厅的时候柔丝还在烧奶茶。于是亨特招呼他一起看早间新闻。   看着看着亨特就捏起他的头发说:“你应该尝试*&%@?”   李京如愣神:“*&%@是什么?”   亨特慈祥地笑了笑,为他拼了出来:“D-R-E-A-D-L-O-C-K-S。”又指了指电视里的男人,“看一下他的头发。”   图文并茂,音频加持,教学效果当真很好,李京如一下子就会意了,说:“我会试试的,如果时间允许的话。”   他是真想试试这种非洲风格浓郁的发型,只是这几个月里各种各样的事件纷至沓来,什么杰克、琼、出海、火灾……说真的,他都有点忘记这个小插曲了,直到何骍求他陪搞头发求了一个早上。   其实何骍要拉个人一起去市区,无非是因为英语压根出不了门,没个随身翻译不行。幸而李京如也很随和,考虑着头发长长了不少,确实是最好的时机来接假发。   就这样,他踏上探索新发型之路。   出租车经过一片绿茵大道,阳光穿过绿植交错的缝隙铺在他这边,李京如把手肘架在车窗上,手掌挡着紫外线,闭目养神。   然而一道灼热的视线在他身上不停打转,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   李京如从细碎刺眼的阳光中勉强睁开眼睛,发现何骍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眼神都要涣散了。   他伸手拨弄拨弄两人间空气。   何骍身体抖了下,然后含糊不清道:“京哥,你长得真漂亮,刚你那个睫毛跟染了天使圣光似的,要你是个女的……”他慢慢回过神,挠了挠头发,眼神躲闪,“我这高低得迷上个三五年。”   李京如拍了下他的头:“我谢谢您嘞,毛头小子。”   不同于他们平日里在贫民窟旁见到的小破理发店,市区理发店的装修风格跟国内完全没什么区别。   不过,差异在其他地方体现了出来:国内理发店美女都在搞层次感洗剪吹,帅哥都在烫发染黄毛,这里顾客做的项目有一大半是软化头发,另一半是拆发编发。   两人很快跟前台沟通好项目,被各自的理发师领走。   李京如的发型师很外向,一开始听他的挑了一些发饰,逐渐聊熟了就兴致勃勃给他科普:   “脏辫是一种信息的载体,慢慢演变成文化符号。很久以前人们靠脏辫来辨别人的阶级与财富等级……到某个时期,奴隶们通过不同的编发路径来传递逃亡路线与指示……到了现代,则成为人们表达自由、叛逆与个性的方式之一。”   李京如上学的时候就是个乖学生,眼神专注不时点头已经是基本操守,发型师看他这样更来劲了,大张旗鼓讲起非洲各国历史——李京如很快就睡着了。   “好了。”发型师拍了拍他的脸。   李京如眉毛动了动,然后缓慢地掀开眼皮子。要不是想起旁边有人,他差点就伸了懒腰。主要是好久没睡得这么熟了。   他看向镜子——然后闭上眼睛。   “去付钱吧。”发型师语气友好,拉他站起来。   李京如腿有点麻,像踩在云里一样飘着移动到收银台前,“A145和A146一起付。”   他边刷卡边往回探,那边何骍才搞了一半,坐着用手机玩游戏。   李京如一个人自己出了理发店,找到另一楼层的公共厕所,左拐右拐坐到马桶盖上,然后坚强不了了,眼泪射了出来。   那个理发师在他睡着的时候,给他多编了八种颜色的假发在头上。   本来编就编吧,颜色好看就行。但荧光绿和土橙色就是不搭,加上玫红和芥末黄……   “呜呜呜呜呜呜呜……”男人绝望又空洞的哭声响彻在厕所间。有没有品味?   这让他以后怎么抬头做人?   他掏出手机给关万春打电话,半分钟后才接通。关那边很安静,“喂?怎么了?”   “啊~~~”   李京如像在外面受委屈的小孩找到妈妈一样,不分青红皂白一顿嚎。   关万春的音量很低,然而语气沉着令人安心:“怎么了?京如,你冷静一下,我在这里,别怕!没事的,怎么了跟我说说,是兰登去找你了吗?”   李京如湿哒哒地说:“不是,我不是今天出来搞头发嘛,然后那个发型师把我弄得好丑啊呜呜呜…”   关:“………”   李京如难过了好一会,慢慢也没什么眼泪了,就拉了点卫生纸擦擦脸,然后问:“你在干嘛呢?”   “在聊事。”   “哦,那不浪费你时间了,晚上视频的时候再说吧。”   “嗯。”   关万春放下手机走出隔间,看向主位上的美艳女人:“早做定夺吧,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你耗。”   “丈夫不想做,倒是想做幕僚,你越来越有趣了,要不……”   “请自重。这或许是你此生唯一的机会。”关万春抬手看腕表,随即回身向外走,门一关,伫立在走廊的助理就为他披上外套。   高级会议厅中央,女人目光停留在关离去的方向,裸色指甲敲打在桌面上发出规律的踏踏声,阵阵回音响彻厅堂。良久,女人睫翼低垂,掩盖住眸底昭然若揭的野心。   李京如想着何骍那头发要搞完肯定还要两个小时打底,就打车去了之前关万春带他买衣服的那家商城。   他过了安检,遵循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一家重奢表店前。上次他就注意到了这家,不是旗舰店但应该也是官方授权。   他想给关万春买个礼物,谢谢他这段日子的照顾。   在柜姐的帮助下李京如挑了块表。   暗金色表冠,棕色表盘,做工很精细,在专柜白金色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细腻的光芒,低调中蕴藏着骄傲的高贵。什么都很好,就是价格得是他现在存款的大半了。   李京如比来比去,觉得只有这块表才配关的身份。   他咬咬牙,掏出卡:“就定这个吧。”   只见柜姐道:“嗯嗯,这个款式现在没有现货哦,你看看这些你还要买什么?”   李京如:“没现货?把我放候选单吧,到时候排到了叫我。”   柜姐面露难色,“你看你这个消费记录……”   李京如:“这款是什么时代珍惜绝版典藏版本吗?我加价行不行?”   柜姐:“不行的哦,你要是想能排队,得消费到这个数。”她伸出好几根手指。   李京如几乎当场要晕倒了,然后说:“行了行了,好麻烦,不买了,我去别家买行了吧。”   柜姐招招手,他把头探过去,然后柜姐凑近他耳边,小声道:“你去隔壁商场负一层,最里面有一家表贩子,价格稍稍溢出一点,但有这个款式的现货。”李京如:……   合着现货都被偷了是吧。   姐你黑白通吃啊!   李京如刚踏出店门就撞见周念琦在前面的专柜逛街。他像脚下被烫到似的节节后退,朝柜姐窝囊道:“再,再看一会。”   三分钟后,他手里摸着表,眼睛止不住往玻璃窗外瞟。   那一天兰登和周念琦站一起时那种毫不避讳的眼神、若有若无的丝连暧昧、淡淡的尴尬……以及逃跑前兰登在周念琦脸上看似毫不在意抹的那一把——简直就跟他前女友和小三在他面前时的表现同出一辙!   那男的是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有次他跟凌思佳去蹦迪,遇到了就浅浅打了个招呼,后来有一次野餐又拼桌拼到那个男的,刚好三个人座位连一起——就是这个感觉。   当初他迟钝没细想,甚至顾着跟朋友打牌都没怎么注意那男的。不到三个月,奸情就被他撞破。   他是慢慢淡忘了前任的劈腿,但眼下…   他真的没办法直视周念琦和兰登了。一个自称喜欢关万春n年的变态舔狗,一个是关关他老爹。找代餐呢?   周念琦并没有发现李京如的存在,身影一路远去,直至消失。李京如飞速逃离柜台,下楼,出商场门,打车,再次回到理发店。   没有买到心仪的礼物他本就失落,对着镜子更烦了,于是小李子萎靡不振坐在商场大厅树下的喷泉旁等何骍。   何骍搞完找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吹了声口哨,然后才道:“哥,果然是你的风格啊。”   李京如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他黑着脸拉何骍出门,在何骍的软磨硬泡下才去了音乐餐厅吃晚饭。潮男何骍自己拍了一百张照片,然后又拉着他拍了一百张合照,李京如用手挡住头发只露出个脸。   吃吃吃,逛逛逛,这才回了玛丽家。   李京如第一次发现:带娃真累啊。   刚进大客厅,先令就翻了个侧手翻到他面前,然后说:“金柔,这头发才对嘛!”   柔丝紧跟其后,对他竖起大拇指。   玛丽和几个志愿者正好从外面散步回来,围了个圈分析他这个五彩菠萝发型的精妙之处,还让他推荐理发店,纷纷要去办卡。   李京如被夸得飘飘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妄自菲薄了。   所有人都说好看,那应该是真好看。只是他自己当下不习惯才觉得丑陋吧。粗看的话…嗯…虽然颜色不太协调,但凑在一起的话也有种花团锦簇的感觉。   主要是脸帅着呢。   他的自信又回来了。   “下午说要给你看我的发型,呐,帅吧?”   李京如缩在被窝里,举着手机绕头360度。再定睛一看,关万春的眼皮合上了,嘴紧紧抿住,眉头皱得中间能夹菜。   “喂!他们都说帅!你怎么一副便秘的表情?喂,喂喂!就算你觉得丑也不用一直闭眼睛吧?”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卡。。住了。”   【作者有话说】   何骍电子日记:我晚上去撸狗,路过京哥住的地方时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好像是手机里传来的。   说什么宝宝,你怎么样我都(听不清),什么可爱。然后京哥就发出甜美的笑声。   京哥也看言情肥皂剧吗?   不知道他看的是哪一部,改日请教请教。 第54章 大钻石失窃   何骍开始帮忙拿碗筷削土豆的那天,李京如欣慰得像看见自己孩子第一天上幼儿园——还没有哭。   其实这几日接触下来,他发现何骍这个孩子心底是很善良的,就是家里人给他宠得太过,让他有点无法无天了。   但何骍年纪轻轻,开始修建枝桠一点都不晚。   当天吃饭的时候李京如用脚尖在桌下杵了杵何骍:“变形记来了?这么勤快?挺让人意外的哈。”   没想到何骍一下就变了脸:“京哥你说什么呢,你帮我付钱带我吃饭,平时照顾着我,有时候还开解我……难道是把我当小孩子了吗?我成年了,勤快点不是应该的吗?”   李京如心想:难道你不是小孩吗?   他也没当回事,毕竟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也很想别人把自己当大人看,于是道:“知道啦,快吃饭吧你,都抢不过先令。”   先令捕捉到自己的名字,竖起了耳朵,然后被李京如夹了块鸡肉塞嘴里,“Fast, eat.”   先令:“No!”   李京如:“Go!”   一大一小打闹起来。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何骍手上的餐具放下后再没拿起来。他望向这二人,表情逐渐染上晦暗的落寞。   李京如吃了个七八分饱就跑回房间掏出平板——最近这段时间他开始以个人名义为学校所在的社区募捐。   李京如庆幸自己是个自媒体博主,在网络上有点影响力。他每天画一些插画,又附上数个志愿故事,路过的网友有的就点击玛丽提供的链接,进去捐个一块两块。   一块钱能为一个孩子购买豆子午餐,两块就是一个漂亮的本子。从善,积德!   搞了两三个小时,李京如草草点击发布,随后洗了个澡钻进被窝,开始等待关万春的电话。于此期间他熟练地点开网站寻找心仪视频。   今天不太幸运,他还没有挖到宝关万春就打视频来了。   李京如脸捂得热热的,声音也好像冒着气:“喂。”   屏幕中的冬瓜说话:“怎么了,发烧了?”   “不是。”李京如双腿在被窝中拧成麻花:“我想做我想做我想做了!”   “等我们都有时间?”   “可以啊,那个跟你商量一下,先让你来,你来一次之后让我也搞一次呗。”   冬瓜拒绝得很坚决:“不行。”   “求你了。”   “你不行。”   李京如急眼了,“行!行得很!小…小马也可以拉大车!”   关那边开始装卡,看来是无师自通了这个俗语。李京如发现自从上次视频卡顿了一次后,每当说到关万春不想回应的或者必须说no的,他就会开始装卡。   “不想回应”的内容包括了“你开会的时候会不会突然想到我给你x的场面”以及“你觉得我帅还是你帅”。   “no”的内容则是些什么“以后家里能不能多装几个大房间?我哥和妙知哥可以来住”以及“找个附近卖杏仁蛋糕的房子行不行”。   李:“讨厌,又装卡。话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压低了声音,嘟囔道:“我好想你啊。”   李京如心里清楚,其实自己挺黏关万春的。最近几天他们都没见到面,隔着屏幕既闻不到味道,又感觉不到体温,一点都不开心。   关万春把手机拿近了些,眼神流露着浅淡的耐心与温柔。他道:“我也很想你。”   李京如带着耳机,感觉关的声音好像一把柔软有力的刷子,让所有的不开心和纠结都清扫掉了。   浑身的燥热也冷了下来,内在稳稳的安心像被子一样,把他围裹住,为他输送源源不断的温暖。   “好吧,原谅你,你去休息吧,我要去睹物思人了。”…   挂了电话李京如钻出被窝,拉出床尾小柜上的抽屉,只是左翻右翻都没找到丝绒礼盒。   他只觉浑身的血好像一瞬间就被冻住了,脚后跟一路凉到头顶,心脏更是重重一跳。   闪亮大钻石胸针不见了!   李京如抖着手把抽屉拉上,摸到床沿坐了下来。   因为怕关的资料被谁翻了还是拿走,他出门前都会仔细落锁,其他人在休息时间也不来打扰他。除了何骍…   何骍几乎每个晚上都要来找他聊天!   李京如想起来,何骍明天是请了假的,说卡在附近的atm机刷不了,要去市区取点钱。   他之前太过信任何骍,没意识到这个理由的漏洞这么多。首先何骍要是有卡早就用了,他们又不是没有去过市区,何骍这好面子的娃也不像乐意欠别人钱的样子。其次就何骍这大聪明…出门肯定要拉着他的,怎么会单独去市区?   李京如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什么取钱,明显是拿老子的大钻石换钱啊!   他像发现儿子偷钱去打电玩的爹,浑身血液涌上大脑,冲动之下夺门而出想把娃拍死,无奈没走几步狗子开始围着他叫了。   李京如退而求其次。   算了,今天好晚了,每天再教训他吧。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晚上,次日一早李京如就裹着关留下的定制大衣,包上羊绒围巾,坐在大门旁的蹦床上守株待兔。   果然,八点十分左右志愿者小屋的门吱呀开了,何骍背着个包偷偷摸摸出来,把门合上,经过走廊并路过他们房间,从别墅后门进了厨房。   李京如双手抱肘,翘着二郎腿等待正面碰上的那一刻。过了四五分钟,何骍拿着两片考得刚刚好的面包出来了,嘴里还哼着小曲。   李京如微笑:“你好啊,这么早去干什么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   半秒后,何骍扭头冲了回去。   “我看你哪里逃!”李京如追了上去,两人绕着别墅里里外外跑了六七圈,最终穿得厚厚实实的李贵妇不敌青春洋溢何小伙,落后七八个身位。   李京如心一横,膝盖一软倒在地上:“哎呀,我摔倒了。”   何骍下意识去扶,李顺势扣住他的手臂并把自己拉了起来,放狠话:“拿出来。”   何骍紧紧咬住下唇。   李京如加重语气:“拿出来!”   何骍退后一步挣开钳制又想逃,李京如上去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一个东西塞到他手心里:“何骍如果你要钱的话,卖这个吧。”   何骍低下头,摊开的手掌上是一条项链。   李:“胸针是我对象给的,对我来说不可割舍,要是缺钱的话这个你拿这去卖钱吧,我之前在欧洲买的古董。应该也值几万,这种款式在市场上也流通一点。要是人家叫价叫低了你就跟他犟….哎你怎么哭了?”   何骍的眼角肉眼可见变红了,鼻子还抽了下。他背过去不让李京如看。冷静下来后才转回来,娓娓道来:   “我很有生意头脑的,之前在大学城为了来多点零花钱玩游戏,靠倒卖机构资料和投资奶茶店赚了五十多万。”   “我本来想拿你一个东西,不到一周我就能挣到两倍的钱,到时候再赎回来,拿着多的钱好好感谢你,至少要请你吃好吃的饭吧。”   何骍从包里拿出丝绒盒子,和古董项链一起放回李京如口袋里,“我现在知道错了,对不起京哥,是我冲动了。” 何骍像逃亡一样拔腿狂奔,消失在走廊尽头。   李京如:“你——”   这个时候微信铃声响了,李京如看清来电人后讽刺地“哈”了一声。[凌思佳]还打的是视频电话。   他高抬起手按下接听,下一秒,尖锐的笑声从屏幕里唰地刺出来,直奔云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京如你这个死头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李京如的表情:(°_°)? 第55章 割舍不下   李京如猛地把手机放平,于是摄像头对上天空。他凑近麦克风,挤压着声音怒道:“别!笑!”   然而手机那端,凌思佳脑中的画面挥之不去,笑声像跟机关枪上了膛一样一阵阵飞出。   李京如把电话迅速挂断,音效声过后屏幕恢复黑暗。他长长舒了口气。   ——他清楚自己笑点低,再听下去肯定也要跟着哈哈起来。艹,那真的会被凌思佳嘲笑一辈子的。   电话再次打进。李京如犹豫一会,再次按下绿色接通键。透过模糊的画质他发现虽然凌思佳眼尾的眼线还高高翘着,但嘴角已经在疯狂下压了。这还差不多。   凌思佳甜腻腻道:“在干嘛呢?宝宝。”   李京如很冷酷:“宝什么宝?我妈另有其人。没干嘛,有话快说。”   视频那边凌思佳用个圆刷子在脸上点点点,想必待会是要出门。他忍不住多嘴道:“这个腮红很偏橘,暖成这样和你嘴唇上灰冷色调的粉一点都不搭。”   未料凌思佳把这视作关心,笑着说:“是还在生气呢?宝宝我跟他分手了。他虽然是很帅吧,但又穷又low,宝宝我现在总算知道你的好了,上次带他去澳洲你都不知道穷酸成什么样?真带不出门啊,宝宝还是你最好……我看你朋友圈也没有新人。要是待会有空的话,八点你家门口见…吃完饭我们一起去把你头发摘掉吧。”   李京如:“………”   他平复一下心情,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肯接你电话吗?”   电话那头凌思佳贴上睫毛,凑近镜头“啵”了一下,把李京如吓得脖子往后一抽。随后她露出一个害羞且了然的表情,“你还在乎我,是不是?我就知道。宝宝你最好啦!”   李京如强忍住不适,道:“不是,因为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很久了。”   凌思佳期待得瞳孔几乎生出小星星:“宝宝……”   “我有男朋友了。”…   李京如看见凌思佳的眼睛因惊吓而瞪大,大直径美瞳甚至沾不上眼眶边,然后是永无止境的嘴角抽动:“你….你……你…”   他很喜欢这个反应,并决定再添一把火,于是道:“还有,再加一件事,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比他更low?又low又自以为是,你劈腿还断崖分手还无缝衔接,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你压根就不配任何一个正常人,呵,呵!”   他指尖迅速起落迫使通话结束,然后闭上眼睛勾起嘴角,陶醉在不知哪里来的喜悦中。   当初怎么就咽下那口气了呢?   早知道骂起来会这么爽,他早就干了。   李京如沐浴在阳光中,从草皮下摸出钥匙,熟门熟路打开了庭院大门的锁。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路口悠悠拐过来,车牌号越来越清晰。   李京如看清牌子上的数字,然后惊喜喊起来:“关!”   车在五十多米外的空旷处停下,关万春推开门下车朝他走来。好几日不见,关万春的脸消瘦些许,这平添了不少凌厉与肃穆感。   他在外面的时候真的很不一样。   李京如突然鼻子一酸,刚要迈出的脚步停了下来。不知为何,在本该迎接幸福的时刻,心中却抗拒起来。   或者说,隐约产生了恐惧。   望向关万春的眼神虚了焦,李京如内心涌起一阵强烈的陌生感。   有时候他会有这样不真实的感觉。看向一个熟悉的人,却觉得恍惚:这是谁,他是这样的吗?   这种距离感……仿佛是上天把他从时间轴上提起,扔去第一次见面之前的某个节点。   他想起第一次为关万春画作时,灵魂深处升起的别样预感:[时间失去了秩序,一世光阴皆于此刻凝聚,他就是知道这个人对他而言很重要,无法割舍。]如果有一日,命运严词喝令他将这个人从生命中割舍去,让所有的一切退回到原点,他将如何?   如果必须把关万春割舍掉,他会得到一个在余生里不断流血的伤口。他的生命力与爱人的能力将从这个缺口源源流失。   他会一直等待他的归来。   如果这个空白预示着永远……   明明站在大天阳底下,李京如竟感到手脚发冷,像沉入某个深湖的中央漩涡里。!   不不不,在想什么呢?   李京如猛地从游离中惊醒,神志从四面八方潜回这座躯体。他感到诧异。   怎么突然会出现这样悲观的想法?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天。天色晴朗,空气干燥,早醒的困意让他有些乏,何骍和凌思佳的声音在脑海中也还未失真。   李京如用力摇了摇脑袋,欲以此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脑外。他三两步跑着扑向关,“能见到你真好。”   身体热度的碰撞很真实,关万春稳稳接住他,收紧了力度。   李京如像轻度应激的小动物,埋在衣领中疯狂吸取关万春身上的木之精华灵魂香气,直至血液中都流淌着那股味道,才被安抚得安然下来。   他抬头问:“怎么有空来了?”   “想见你。”暖阳中关万春的呼吸带出白气。   李京如感觉到关用脸贴了贴他的头顶,然后替他理了理几根跑到脸上的假发。   关万春温声道:“一会就走了。”   “这样啊。”   李京如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又靠了上去。   “你们……?”   何骍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把小锤敲在李京如后脑勺上。   李京如“卧槽”一声,从怀抱中手忙脚乱跳了出来,搓了搓手,说:“哦,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跟我一起住的朋友。他叫关万春,你该叫哥。”   何骍站在大门边,黑不溜秋的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最终停留在关万春身上,露出一丝警惕。   他早几分钟想叫李京如去吃早饭,却转来转去都不见人,他看到大门敞开就凑了过去,没想到看见京哥跟个外国男人抱在一起。   这男的大高个,深眼窝,细眼尾,打眼城府就很深,绝不是个善茬。不知道京哥为什么要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李京如:“快叫人啊你这孩子。”   何骍双手插兜,用鞋头把脚下的泥块碾成渣,然后才不情不愿道:“万春哥。”   关万春微笑道:“你是何骍?京如跟我说过你。”   “哦。”何骍的目光再次回到李京如身上,犹疑道:“你们很久没见了吗?怎么……”怎么刚刚抱得那么紧,手还在对方腰上?他回过神觉得哪里很奇怪,朦朦胧胧的说不清楚。   李京如的神经这时候又粗了起来,完全没感觉到小年轻话里话外都别扭着,他道:“是啊,很久没见了。”   这几天度日如年呢。   何骍这直男脑袋也没往那边想,只是酸溜溜道:“那你们关系真好。”   李:“那是!我刚来的时候跟你一样,什么都怯怯的。就是老关一直帮我的。”   何骍:“原来是这样。你们聊吧,我先去餐厅了。”   关万春捏住李京如缩在袖子里的左手,望向何骍变小的背影道:“他吃醋了。”   李京如嘴角一扯,不可思议:“哈?他?吃醋?你想多了吧,他就是个毛孩。”他扯着关万春往房间的方向拽,“别浪费时间,走走走。”   门刚落锁李京如就环着亲上去。然后大衣从肩膀流下去,掉到地上。   “等等等一下!”关:“?”   李京如蹲了下去,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宝贝,塞回柜子里,然后才重新亲他,手也色狼起来。   “别弄。”关万春抓住他的手,“老实点。”   “行吧。你不想要的话就给我那个,给我那个!我早上洗过澡。”李京如跳上床,朝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关万春把西装脱下挂在衣架上,轻笑道:“色鬼。”   这个词是他最近才学会——从李京如出口成的章里捡回来的。   类似的还有好色之徒、色狼、臭流氓、咸猪手、淫/魔……   中华语言博大精深,这方面尤其五花八门。饶是他借着血统上的优势,成为海外人士中的佼佼者,也时常觉得词汇量需要再精进一些。   冬日早晨,微寒袭人,小院中的平房仍是灰砖白窗棂,与以往每一日皆无不同。玻璃窗后是窗帘的层层遮掩,白天路过的话完全看不出内里是在开着灯或是未照明。   穿过墙壁,世界像铺上了一层薄纱那般,任凭谁努力想要看清,仍有隐形眼镜滑片时那种朦胧感。   犹如电影开幕,薄纱以很慢的速度隐退。   “慢…好…….等一下…”   模糊声响溢出,画面在音量的提高中渐次清晰。   李京如陷在柔软又暖烘烘的床褥里,睫毛不由自主轻颤。   他黏糊糊道:“好舒服。”   关的服务意识很好。   他感受得到自己的体温慢慢爬升,好像置身蒸笼之中,透明热气腾腾飘上来,身体被一点点蒸熟,发生奇妙的变化。   化学反应发生的地方若被看清,大抵会被打上难登大雅之堂的标签。   他管不上那么多。   小小蒸笼容纳不下堆积的感官刺激,他的快乐扩充得有一座城那么多,最后城墙沦陷,敌军倾轧,他的世界炸成一片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的白。…   李京如躺着双手架在脑后,还在脑中有滋有味地回想。他翘着腿,称赞:“你越来越会了。”   关万春在卫生间漱口,探出个脑袋,意有所指道:“进步大的是你。”   李京如弹坐上来,气急败坏:“你xx&*……&¥#¥”   他第一次要求关万春给他x是在蒙巴萨离开前的那个夜晚。那天他太过激动,导致土枪到处乱指,把关万春生生戳到干呕。   关万春被他猴急的样子惹恼到,当场就拍拍手不干了,说:“我现在知道你之前那个女朋友为什么出轨了。”   李京如气得要死,忍气吞声到半夜,然后把睡熟的关万春一脚踹下了床。月光下关万春脸黑成平底锅,牙关紧闭,很像是要把他杀掉。   关万春出门的时候恰好又碰上那个叫何骍的小朋友。   何骍并不喜欢他,他看得出来。   让一个男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排斥感,光靠友情可远远做不到。   “你跟京哥的关系很不普通,是吗?”何骍叫住了他。   “是啊。”   关万春轻声回答。   当夜。通往机场的道路上,一辆低调的商务车平稳行驶。   后座,关万春一半侧脸陷在黑暗之中,看不出表情。他交叠着双腿,手自然交叉,问道:“兰登回国了?”   助理在开车,道:“根据探察到的航班信息,是的。”   “很好。”关万春在手机上输入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嘟…嘟…嘟…   “之前让你查的那个人,对,兰登·科尔曼,查到哪里?”   “您让我往情人关系与夜间活动这个方向查,确实有许多段突兀的空白,像是人为抹掉的痕迹。从这方面入手得到了一些线索,我发送至您邮箱。”   关万春的语气很淡漠:“别发那个邮箱,另一个,你知道的。”   “明白。”   关万春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视线探向玻璃窗外。   肯共和国有大量地区并没有设置路灯,以是在夜间,车灯照射到的小范围外尽是无差别的黑暗。   前路暗得没有一丝安全的气息,令人惶恐,呼吸困难。   关万春将目光收回车内。   以虚焦的夜路为背景,后视镜映照出助理的上半张脸,黑框眼镜后探查的眼神略带警惕。   沉默犹如窗外浓稠的夜色,释放着危险与未知的信号。   半晌,关万春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第56章 无名指的存在感   十二点多,房间里的灯早就关了,李京如正听着白噪音酝酿睡意。窸窸窣窣的声音里陡然掺进道突兀的响动。他眼皮掀开。   赫然有个黑影子在背对着他关门。   “卧槽。”   李京如吓得一激灵,反手就把台灯拍亮。突如其来的光照让他眼睛闭了闭,这才适应。   他看清不速之客。   何骍穿着蓝色卡通款睡衣,腋下夹了床薄被子,就站在门边,头回了一半。   李京如倒吸一口凉气,没好气道:“干嘛啊你?太吓人了。我都要睡了。”   何骍走近来,往他床上一倒又一滚,就凑到李京如眼前,“我睡不着,来你这里睡觉。”   李京如用力摆动被压到的脚,从重压中抽了出来。他撇嘴:“起来起来,我室友有洁癖,我睡的还是他的床,你先起来啊啊啊。”   何骍翻了个身,粗眉毛蹙起来,用奇怪的语调问:“你睡他的床?”   李京如心虚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何骍语气很坚定:“那我睡你的床,这不就行了。”   李京如坐直了叉起手,表达无声的抗议。   何骍烦躁地扯了扯头发,仰面重重倒下,问:“为什么你们能在一起住我就不能?他又不在这里你还给他留位置。你不觉得你们太亲密了吗?那天我看到你们在外面…外面……”   “抱着对方”这四个字好像很难开口。   他换了种说辞:“两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可以…”   “搂对方的腰”这五个字也蹦不出来。…艹。   他把身体转向李京如,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他。   何骍的眼睛很圆,瞳孔又很大,跟贵州那边的金丝猴似的。李京如被他盯得心里发毛。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嘴笨。说什么?   因为我们是那种能亲嘴能睡觉能乱搞的关系啊,抱一下算什么?   因为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啊?   因为他是我……   李京如硬着头皮迎上何骍探究的视线,却抿紧了嘴唇,两人就这样对峙起来。   李京如心里发苦。   他难道不想把自己和关万春的关系告知天下吗?肯定想啊!如果可以他甚至想买串鞭炮来放,拉个横联写着【李京如关万春(克里斯)99不88】。   关键是…他对关万春的处境并不是一无所知,关系的公开对关而言不太有利。他并不是一傻到底的人,该懂的方寸他也懂。   “可能我们认识得早吧。”李京如直愣愣道,然后飞快转移话题:“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行吧行吧。要睡在这里就睡在这里,那张床谢谢。我困了,你自便。”他躺了下去,背对着何骍把头埋进被子中。   他吸了吸鼻子。   短暂的幽会后关万春出国了一周。直到下周四早上关万春才发来消息说会来接他。   那天李京如跟着其他志愿者去参观女性之家,那是个庇护所,给家庭暴力的受害女性建立的。关万春来得有些晚,他一个外国男性也不好一直呆在女性之家,于是在超市里转到关万春来接。   本该是两人的世界,但何骍找了借口硬是挤了进来。于是关万春开车,他坐副驾驶,何骍在后座。   车里安静得连语言导航的声音变空灵了。   李京如知道这两个人有点不太对付,一说起话肯定是寒冰射手对抗樱桃炸弹,于是规规矩矩坐好,绝不点炮。   何骍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京如哥,昨晚你磨牙了。”李京如:!!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   关万春把车停下来,问:“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晚上一起睡觉?”   李京如举起三根手指在耳边:“绝对没一起睡!”   何骍懒洋洋的声音从后方再次传来:“一起睡了,房间里反正也空了个床嘛,有人聊天也挺好的。”   李京如神速接上:“看,没睡一起。”   李京如回头,连连挤眉弄眼示意何骍别说了——主要是关万春今天心情不好。   李京如从上车时就发现了,关今天整个人都挺紧绷,肯定在外面哪里受气了,要不就是项目不顺利。   关万春:“你问我,我们的关系是不是不普通,是,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他把李京如的下巴扳起来,用力亲了下去。李京如:!   后座的何骍:?!?..!!   李京如头顶完全冒浓烟了,差点听不见关万春分开后轻描淡写的一句“他是我的人”。   剩下的路程像死了一样寂静。   何骍下车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背着书包踉踉跄跄还被块石头绊倒,很快消失在铁门里。李京如叹了口气,说:“你看你干的好事。”   他伸手解安全带,关万春把他的手摁住,“你别走。”   李京如:“?”   关重新发动汽车,一直开出这个区域,一路来到社区教堂之下。   这座教堂是方圆几里最巍峨的建筑,李京如每日出门都要途径这里。教堂五彩玻璃贴片的色泽随着光线变化而变幻。   此时大片玻璃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如血般艳冶的红。   停了车,李京如迫不及待说:“人家高中刚毕业的直男,你这…人家晚上得恶心得睡不着!”   关万春挑眉:“恶心?你觉得这个恶心?”   “不是那个意思,那人家从小那个生活环境就没有这些东西,我还想旁敲侧击慢慢说,你一下子就搞这么猛,他怎么接受得了?”   关万春:“你觉得这是说不出口的关系吗?”   “草!”李京如火了,“你过分了啊。”   关愣了下,然后挫败似的把脸埋在掌心里,“……对不起。”   李京如没想过他会是这个反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很缓慢地把手放在他肩上,捏了捏那块肌肉。   他意识到,关万春可能遇到了很难解决的事情,以至于只身飞回肯共和国来找他,又控制不住心情。   关万春缓慢地吸了口气,拉下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戒指套在无名指上,随后注视他的双眼道:“我只是希望,在你的朋友面前你可以大方承认我的存在,我爱你。”   关万春吻了吻他的手背。   李京如张了张嘴,有很多想说的,却什么都不说不出来。   无名指的存在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像是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压在上方。   这,这真的是前所未有的。   他把手腕抬起来瞧。戒指像是照着他无名指长成的一个有生命的圈圈。   “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李京如的眼眶在发热。好酸。情绪从心脏涌出来,疯狂挤压他的泪腺。   关万春的声调说不上平稳:“京如,我或许是急着用什么来栓着你……算了,太急了,你还年轻,可以慢慢考虑,如果你觉得这对你而言太严肃了…..”   李京如打断了他,“为什么还要犹豫呢?我是期待的。”   他解开安全带,从副驾驶座小心翼翼爬到驾驶座,跪坐在关万春身上,趴下去。   两人靠了会。他在关万春的耳边轻轻说:“你不是身边那人际关系挺复杂的嘛,我也怕说出来对你有不利的影响。”   关万春咬了咬他的耳垂。   “关,你今天好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李京如稍稍坐直,面对着面问他:“是不是最近压力特别大?”   关万春没有瞒他,点头默认。   李京如亲了亲他的嘴角。   关是李京如见过最早熟的人。对比同学周念琦,他像年长的哥哥。就算是李景唐,李京如心里最高大的存在,在26岁时也难掩青涩。然而关万春就是毫无痕迹地成为了一个内敛而强势的男人。   关万春很拼命。李京如见过通宵伏案工作的他,见过从会议回来后累得说不出话的他。李京如心疼他,有时候又不解道:一定要这样吗?人这一世就活八九十年,让自己轻松一点不行吗?   正如此时。李京如眉心微动:“要不跟你老爹认一下错什么的吧,都是一家人嘛,跟他犟肯定不如一起干。”   关万春摇头,然后说:“你抱我。”   李京如又趴了回去。   鼻息在他颈边萦绕,那片皮肤热了起来。关万春收紧了搂他的手。   贴在一起很舒服。两个人的体温逐渐融合,像一个小窝里相互给对方取暖的小鸟。   从车窗往外望去,这片大地上的暮色美景已至强弩之末,仅余的光辉在世间万物上快速流动,从荒芜原野上弓背警惕的狮群,到柏油公路裂缝中自在飘逸的野草;从刚踏入家门的稚子学童,到集市中收摊最晚的年长零售者。   最后一缕夕阳掠过李京如脊背,消失在风中。浓夜将至。   李京如动了动肩胛骨,身后那双手下定决心般利落松开。短暂的脆弱表露犹如一场幻觉。关万春像蜕了皮的蛇,恢复神采奕奕的精英模样。   李京如认为他又带回了社会化面具。   关万春眼神中流淌着光芒,比教堂的多彩玻璃还要再闪耀。亢奋的象征。   “开房去吧。”他说。 第57章 来来回回好几次   “痛吗?”关万春问。   李京如涨得满脸通红:“痛,几分之一了?”   身后关万春沉默了会,大概在测量,过了会才绷着声音回应道:“……六分之一。”   “才六分之一?”李京如想哭了。扩了半小时,挤了半小时,才六分之一?连主题都没开始。   他猛地回头,嘴唇抿成一条“一”,带着赴死的决心说:“直接来吧。”   关万春摇头:“不行。”   他点头:“行。”   “不行。”   他作势倒下,“那不来了,我要回去睡觉,何骍还……啊!——”   李京如眼泪不受控制地大批量涌出——怎么能就这么挫了进去?火辣。火辣辣。   简直痛得失去知觉。他面朝枕头,双手像在做平板支撑一样,打着颤支在两侧,低头抽抽嗒嗒地哭。   有只手搭上他的肩胛骨,一下一下地给他顺气,然后有些凉凉的水滴在下方。过了约莫十分钟,一切好像走上了正轨,顺利了起来。   “有感觉吗?”李京如哑着声问。   关万春让他回头,碾着接了个吻,然后咬他的耳朵低声浅道:“有。”然后说:“流血了,对不起。”   李京如伸手一摸,定睛一看,马上欲哭无泪起来:“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都在里面捣捣捣,捣这么久了。”…   凉意逐渐融化成顺延而下的温热。从某个时刻开始李京如开始从中得到乐趣。他主动配合。   他被翻了个身,一下没反应过来,有点冷。他拉个被子角搭上肚脐眼。   天花板上水晶灯一直在带着虚影晃动,过了一会,李京如觉得视线确实有些模糊了,断断续续说:“我好像被摇晕了,还是什么,反正好晕啊……”   有滴汗从关万春的额角滑落,经过下巴滴到他心脏上方的皮肤,和薄汗融为一体。   关万春俯下身勾了勾他的下巴,笑得很缺德,“憋着点,别虚。”...第二轮。换回一开始的姿势。   有一瞬间他们心有灵犀地想:“为什么不从见面的第一天就这么干?”慢慢地。   整件事变了。纯良与温馨一去不返。李京如又要抬头往前挪,关万春抓住他的头发,把脸摁进枕头中。   失神的哭泣声闷闷传入耳中。   他缓慢吸了口气。   头皮发麻,所有的神经都在疯狂叫嚣。   他真的不算一个温和的人,他所处的世界对男性的规训与作为继承人的压力让他变得沉静,然而性格中神经质的那一面一旦找到机会,便出来抢占他的理智。   青年烂熟彻底的模样映在眼中,脑中响起警告:差不多该停下来,适可而止最好。   然而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沉溺其中,不知道哪来的想法,他把这个过程延长再延长,就能给青年打上一个永不褪色的标记,让他永远只能在他身边。…   青年的睡颜透着深深疲惫。   关万春无声端详。   李京如有着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气质,从不知天高地厚中抽条了出来,比青涩多一点阅历从容,但还没有被金钱权力所腐蚀。   关万春在他眉心间落下很轻的吻,继而亲吻他的眉骨,然后是眼睛睫毛,侧脸。   他轻轻捏着青年的指尖,抬起来。   戒指在闪着精细的光。戒指圈住的手指也很秀气。   李京如身上每处地方都漂亮干净得不像话,皮肤像是从小泡在牛奶里长大的一样细腻。   但比起外貌,更为可贵的是这个青年有担当,有想法,从不随波逐流,又宽容、广阔。   李京如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有着这个肮脏世界中难得的纯善。缺根筋。   关万春突然失笑。   “你还不睡觉吗?”李京如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眼尾仍旧是湿润的。   “刚从外面回来。”   “几点了?”   “四点。”   李京如才反应过来,“你出去了啊……”   “嗯,白天有点事没做完。”   李京如展开手臂,“你好忙。”   “我去洗个澡再过来。”   关万春本以为洗完澡出来时李京如会再次睡着,然而当他擦着头发走进房间,李京如立即就拥了过来,把他压在墙壁上仰着头亲吻。鼻尖相抵,呼吸交错。   衣物沿路掉落。   青年欺身而上,跪立着真挚道,“关,你肯定是我此生最喜欢,最喜欢的人了,一想到你我的心都烫得要融化掉,如果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肯定……”   他注视着关万春的眼,很慢地一点点坐下。   关万春抓来他的手,指节穿进他的指缝,像把两只手掌缝在一起一样,慢慢弯曲手指,将其扣住。   李京如曾经以为自己到了这一日会觉得害臊。   在此之前,他只将这种事当作是生儿育女的前提。学生时代上生理课时,同龄男生的嗤笑与老师的避讳莫深都让他对这种事产生畏惧。   他不会跟任何一人谈这种事,他那时候还是一个得体的乖学生。   青春期探索出网站看片时,他会躲在房间中,反复确认门是锁上的,被子是捂得够紧,每个角落都是不可能突然出现一个熟人的。   那么羞耻,那么克制。   后来他发现自己似乎是在这方面有缺陷,于是感到低人一等,认为是自己的错误才导致前任的出走。   李京如有些冷,拉来睡衣穿上。他知道自己速度和力度一定控制得很烂,但关万春看起来乐在其中。   许久之前。他窥见关万春于灯下烟雾缭绕的模样,有了反应于是跑回房间将罪恶放了出来,事后觉得羞愧万分:自己怎能那么不知廉耻?怎么能为了那一瞬间的爽快而做出这种事?   可是,这件事本身明明可以如此销魂蚀骨。   为什么要那么想呢?   他把主动权再次交还关万春。   为何要感到羞耻?   他好喜欢关万春,他想跟他更进一步,一起探索。   有什么错。有什么好值得自我批判的。   遵从作为人类的本能罢了,他是一个活人,他有和人口口口口的原始冲动,他能从中得到快乐,他做足了准备,他在安全的情况下做的。   何必要感到羞耻呢…要湮灭了。   预感再次逼近。   他道:“我差不多了,你快点,一起吧。”   和关万春的缠绵/悱恻就是一座深池,他曾触碰到冰冷的池水后连连后退,这次他终于鼓起勇气,毫无怨言闭眼往前一倒——扑通一声。幽水四溅。   此生再也没有从与这个人的爱/欲中生还的机会。   拥抱在一起的至高点,同频颤抖让两颗心脏互作镶嵌,枝桠长进对方的血肉。…   两人筋疲力尽,清洁后便睡死过去,直到闹钟把他们叫醒。   李京如难得清醒得这么快,他看向关万春阳光下浅棕色的瞳孔,有些怔愣,旋即生出许多期待。   如果生命的将来,每一日醒来都是这一幕,多好。   多美好。像活在天堂一样。   关万春在他额上烙下一吻。起了床,洗漱完出来道:“我要去一下办公室,给你点了吃的,你好好休息。”   李京如捏住他的嘴,把两片薄唇捏得略微变形:“好的关妈妈,谢谢你的关心,我又不是小孩。晚上你可以去玛丽家一下吗?我有东西给你。”   “好,晚上见。”关万春走了几步,又折返:“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工作。”   人一步三回头地终于走了,李京如收回了面上的从容。   “啊啊啊啊——”   他扣着床单,痛呼着慢慢坐起来。   他的那啥痛得要裂开了。跟导弹轰炸后的废墟一样岌岌可危。   关老板真不愧是伊森心心念念的猛1,硬件棒,体力好,会调情。   唯一的不足,就是这种事真的对腚帮子实在太不友好了。是涂了药的,但......妈妈啊。   他花了接近十分钟才起床穿好衣服,吃了饭,又睡了会,才晕晕沉沉打车。   内罗毕是一个国际大都城,现代化的高层写字楼与殖民时期留下的房屋相错排列。   车在街道边停了下来,一个白人顾客上了车。   李京如打量着这个人,心生疑窦:按理来说……网约车一次只能接待一个乘客吧。不好!   他疯狂拉另一侧的车把手,想要逃窜下去,无奈车门已被狠狠锁死,而下一秒,他闻到一股腥甜,当即意识模糊了起来,手脚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气。   去你爷爷的,真被害了。   失去最后一丝理智之前,他听见身后那个新来的“乘客”朝司机说:“打给长官说人弄到了。”   【作者有话说】   可能会有错别字的情况,因为审核一碰就:——哔——已经气急败坏,眼睛一闭就是传 第58章 难道他贼心不死?   关万春把签署好的一摞文件交给助理,又把桌上简单整理下,开窗抽了根烟。   灰蒙蒙的天有些闷浊,无风,树木干巴巴罗列在楼下街道处一动不动,隔壁园区栅栏上的灰积得很厚。死气沉沉。   和他与兰登的关系一样。   他算是把父亲得罪透彻了,然而非但没有于心不安,反倒庆幸不已。   从他私自调查新航线的那一日起,父亲的形象在他心中日益坍塌。   那条深受里斯特家族推崇的航线,并非是兰登描述的那般劳民伤财且一无是处,反之,其能创造的经济价值与为民众提供的工作岗位数量超乎想象。   兰登究其反对,无非是他一个陆军军官害怕在海事分量崛起后失权,希望借此打压对手。   以上这些并不难理解,令他震惊的事实其实是:兰登本人,他的亲生父亲,母亲的丈夫,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   他像天下大多数子女一样,没想过调查自己的父亲,但没有想到真相如此触目惊心,称得上三观推翻。   他不愿意做承载兰登个人意愿的影子,他再无法回到过去,兰登一声令下就像个士兵一样闷头干活。   他重新联系布里吉特·福勒。其母亲安娜是国王老塞勒斯的小女儿。安娜早年嫁给商业大亨福勒,借此婚事老塞勒斯为皇室揽收了不少福勒产业的股份。   S国以男性为轴心的继承传统与恐同情结一样根深蒂固。国王的外孙女几乎没有继承的可能性。   然而这并不要紧。   万事总有先例。   看似荒唐的事情只要真的发生了就能变得无可指摘。   他更加愿意让布里吉特成为新一任国家掌权者。不管是男是女,由他亲手扶持的就是真正的“自己人”。   幸运的是,相比两个儿子,布里吉特不知怎的,似乎更加得老塞勒斯的欢心。   他最近这么忙,是在给在肯共和国的工程做收尾工作。在这个国家度过了许多年的光阴,或许是一直明白这不是终点,要离开的时刻他心中并无不舍。   也没有感到轻松。   他知道从这里离开之后,人生真正的考验才拉开帷幕。   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车库。汽车流进居民区。夜色正在加载铺垫,街道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等绿灯的间隙,一个男人在斑马线上卖艺。   他塞给男人的同伴数张钞票。   如果不是兰登一怒之下将他流放到这个国家生活了四年,他或许不会明白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在温饱线上挣扎得如此辛苦,又或许无法理解怎么有人明明穷困潦倒,却始终无法提起动力去挣取多点生活费用。   这个国家走到哪都能遇到破碎的人,远不及S国安静太平。   然而也就是在这里,出生于贵族家庭的他第一次意识到,人民不是一个假大空的名词,而是代表着活生生的、一个又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类。   也许他的父亲兰登看来,池子是上位者才有权瓜分的,因此上位者的利益高于普通人。   可是他还有良知,就注定无法跟随兰登的脚步。   他明白一个庞大机器的运转不该被这样的人群控制。   一个国家是会堕落的。   他一定要做什么。   即使失败了,为此失去一切了,他也不用愧对良心。   关万春独自开车前往玛丽家。今天的天气很奇怪,闷得心头不安。   进了庭院大门,荧光绿色的足球率先映入眼帘。何骍和先令在空地处颠球。   何骍看见他就停了下来,把先令赶去跳蹦床,走过来,语气别扭问道:“我昨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想问你,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   关万春挑眉,复述:“哪种关系?”   何骍不爽地顶起腮帮子,“老子问你呢!”   “你不是知道吗?”   何骍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才硬压着嗓门挤出一句:“操。”   关万春往他身后看去,问:“李京如呢?”   何骍别开视线:“你问我干嘛?不是你带出去的吗?”   关万春从这话里品出些不寻常,“他没回来?”   何骍:“不然呢?他要在我会跟先令在这里颠个破球?会来问你那个事?”   关万春意识到不对劲,打李京如电话。没接。再打。再次没接。   关万春眸若寒冰:“他出事了。”…   李京如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大脑像泡了水一样肿胀呆滞,等他好不容易从强烈的不适中恢复了一些,忍着痛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于完全陌生的房间。   这是一件无窗卧室,开着紫红紫红的暗灯,有着裸露着红色砖块的墙壁,铁制生锈的床,床头柜上有只断了把手的红塑料杯。   正和他连着绑着的,是一张有靠背的椅子,椅子上拴着一条大铁链,蜿蜒到角落的管道里。   除此之外,橱柜上摆着的许多情x用品也难以忽视。这是哪里?怎么就……   对了!出租车!   记忆像涨潮一般回了笼,他想起来,自己本来是要从酒店打车回玛丽家的,半路上突然多了个乘客。他要逃但是失败了,大概是被弄了麻醉还是什么的吧,然后就到了现在这种境地。   所以,被绑架了。   还是一场有预谋的绑架。   还是一场携带着变态色彩的绑架。   李京如坐在铁椅子上,被麻绳绑着的手腕有些过敏,那片肉痒得越来越不容忽视,他扭着手胡乱蹭着麻绳,并飞快思考起自己究竟招惹了什么是非。没吧。   作为一个弟中弟,他向来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来犯我我找哥哭的处事原则,绝对没有结过这种要以绑架结尾的严重梁子。…   他脑中浮现一个很离谱的猜想。…不会是兰登吧。   毕竟兰登看不惯他儿子克里斯搞基。说不定认为从这里入手,把他搞脏了儿子就会扭转心意。   一声无声的叹息从他口中飘出。   登啊,男人是源源不断的,你儿子有这个心思的话是抵不住的,不要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嘛…   我很害怕的……   正当他感觉过敏了的皮肤马上要肿起来,终于有个壮汉出现。李京如一看清来人的脸,顿时觉得血要喷出来。杰克?!草泥马。   难道不是兰登,而是他贼心不死?   杰克,具体而言是手上拿着一根粗鞭的杰克,进屋看他醒着,便存力狠甩了一鞭子,直直掼上他的腰腹。   “哇啊!”   带风的鞭子抽起人真不是说着玩,被波及到的皮肤登时烧了起来,李京如尖叫了一声,旋即眼珠子一转,表现得很吃痛,跟被丢进了油锅似的,不要命一样“哇哇”大叫。   非洲这里没人敢住荒郊野外,附近肯定像他每天路过的那片毛坯居民楼一样,如果能引起外围路人的注意说不定有人会报警。   要是有警察恰好在外面巡逻就更好了。   但李京如毫无演技地“哇”了五分钟,也不见一个人来救他。他心急火燎起来,愤愤不平地看着杰克。   幸好这个傻吊智商有缺口,看不出来他有一半在演。算了。   李京如认清借此获救的想法不现实,不耐地问杰克:“喂,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我没有…我只是……别人……”杰克挠头解释,但半天结结巴巴说出个所以然。   不是杰克绑架的?   李京如皱眉问:“别人是谁?”   杰克闭嘴不说话,眼神中流露着警戒。于是李京如换了一种问法:“他们要你做什么?” 第59章 逃   “做什么?”杰克重复了这句话,然后横眉竖眼指着橱柜提高音量道:“你不知道?”   李京如骂了句很脏的话。   杰克的胸脯剧烈起伏,又狠抽了他一鞭子。   “草!”   李京如这次是真的痛得灵魂出窍。   “很快你就不知道痛了,呵呵。你会很开心,会哭出来,会……”杰克背身过去,悠哉游哉点燃了蜡烛香薰,甜腻到恶心的味道登时充斥在这小小的房间中。   李:“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   他特意把声音拉得又长又尖又扁,决心提升自己的性缩力,任哪座摩天高楼听了都得软成绿舌头雪糕。   杰克:…………   “嗯,我是觉得,这种事情你也不能强行进行,我们得先培养一下感情,是不是?”李京如冒着冷汗,强装冷静说,“你真的不聊一会天吗?”   先拖一下时间吧。   下一秒,鞭子又往他锁骨呼了过来,鞭尾喇在侧脸上,那片皮肤立即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打我的脸?脸!!   “&%¥(78#^%E……”杰克的祖宗十八代在李京如脑中瞬间过了遍。   “你想要聊什么。”杰克找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李京如:“……”他忍。   “聊你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呃——”杰克挠挠头,站了起来,拽着鞭子无所适从,满屋乱晃。   “嗨,你自己也知道吧,一个正常人是不会对这种事情有着如此病态的执着,你他妈的有什么创伤?”   “我……”杰克有点生气了,又抽了李京如一鞭子。   李京如硬接了下来,冷下脸:“你这样不配合我就不想听了!除了我肯定也没有人肯了解你。”   杰克:“我说。”   杰克在成为一名散工之前,曾经有过一份得体的工作。再往远,在学生时代他还是个好学生,毕竟读中学的那些年,他的科学与人文分数总是很高。   但他认为自己不是最优秀的学生。贾玛尔才是。   贾玛尔是他的天才朋友,不仅品学兼优,还很帅气英俊,不像自己那样因为个子太大而爱弓腰弯背,头发和皮肤的光泽更是惊人的好。   贾玛尔很受欢迎,早早就结了婚。   杰克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这么优秀的人,当然是很抢手的。只是很羡慕他的妻子。   中学毕业后,他有分寸地退出了贾玛尔的生活,他考上了大学,但提前找到工作就辍了学。   他再次“见到”贾玛尔是在他的葬礼上。说不上是个葬礼,只是潦草的一个对着黑白照片的祈祷会。   来悼念贾玛尔的人不多。   他的妻子爱丽莎一直哭。   杰克拍拍她的肩膀,道:“别哀伤了。”   爱丽莎打量这个陌生人一阵后,惊呼道:“是你?”   杰克皱眉晃头:“你认识我?”   “是,他总对着毕业照说说你是他最好的伙计。”   杰克的心跳顿了瞬:“是这样的……吗”   爱丽莎把他拉到一个角落   “他是给人抵罪,被工头害死的。”这个矮小的女人语出惊人,“那工头说只要他替他认了罪,就给他一大笔钱,我那时候又怀孕了,真的是需要钱的时候。那工头说他只要去牢里几年就能出来了。没想到他认罪了还没去牢里,就被活活打死了,在家里!!天啊,一定是那工头干的!他怕贾玛尔说出去!”   爱丽莎说完这些,脸上惊恐的表情还未消,又痛苦地掩面哭泣起来,“他整个脸,在血里,看都看不清……可那个工头,又建了新的豪华别墅村!”   爱丽莎把照片拿给杰克看。   太血腥了。图片中的人他不敢称之为贾玛尔,那人大概头骨裂成了五六段,有一片锋利的骨片从鼻子和脸颊之间裂开的缝隙中戳出。   “不……不应该!”杰克双手捂住了脸,连连摇头,然后跑到沟渠边呕吐起来。   从贾玛尔和爱丽莎的家回来后,杰克就生了病。他发烧了许久,又因为旷工丢掉了工作。   他顾不上,他一直在做梦。   一会是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贾玛尔,一会是血泊中黏腻的扁眼球,画面一转,又变成无所适从的自己,他在贾玛尔与自己的少年时代走马观花。   贾玛尔的脸随着年月更迭模糊了,变成路上随意遇到的任何一个少年的脸,变成收银台前的年轻顾客的脸庞,变成玛丽家新住客的面容……   医生说这场发烧太浩荡,太持久,以至损坏了他大脑中的某些东西,可能会让他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他感觉得到。他变坏了。那又怎么样?   是,他的病永远都不会好了。   李京如听完,拍了拍杰克的肩膀:“哥们,我很抱歉听到这样的故事。”   杰克点了点头,然后视线慢慢下移,定在李京如的手掌上。   李京如笑着说:“啊,终于被发现了,现在不痒了。”   “滋——”   刺耳尖锐的电流声陡然迸发,接着杰克全身一抖,抑制不住地剧烈痉挛倒地。   他这大壮身形不是虚的,很快就恢复了些力气,狰狞着要扑上来。   “妈的,操!”李京如从椅子上弹起来,胡乱给他补了好几下。   “滋——”“滋——”“滋——”   杰克白眼一翻,昏迷了过去。   “我知道你的过去很悲伤,但我现在需要救自己,不好意思了。”   李京如用脚尖点了点地上一动不动的傻黑大哥,不禁叹为观止,“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被防狼利器救了。”   肯共和国的网约车接单和到达速度都很慢,刚刚等车的时候他逛了逛酒店楼下的便利店,看见居然有卖防狼电击器。他想着要不买来试试看,反正好用的话就采购几箱给妇女中心。   于是他真的买了,刚刚揣在兜里一路,杰克这个傻的也不知道搜搜身。   好险啊……幸好拖时间的策略是对的,绳磨着磨着结就松开了。   他掏出兜里的手机,1%的电量明晃晃冒着红,下一秒手机就黑屏了。   李京如:………呵呵。   刺激得要死了。   他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房间外是一间简陋的起居室。从起居室开了门出去,迎面就是长长的走廊,连接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李京如愣了一下,退后一步,把门合上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恐怖!   怎么就晚上了??这走廊也是毛坯的,上开着许许多多的深绿色的门,沿路摆着灰扑扑的鞋,可是——一点人气都没有。   安静得……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第60章 真正遇到麻烦的人   李京如暗骂一声后返回房间中,用绳子迅速把杰克五花大绑起来,悲愤交加之下又往他身上狂抽几鞭子。   杰克吃了痛,嗷嗷醒了。   李京如狠狠问道:“这里是哪里?”   杰克别开脸抗拒回答。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旋即李京如破口大骂:“我知道不是你绑架的我,但是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就先他妈的抽死你!说!这里是哪里?谁绑架的我?你为什么认识他们?”   情急之下他的表情失了控,染上房间里幽暗的紫色灯光,大片阴影打在侧脸上让其面部的每个拐角都狰狞深刻,乍看犹如魔鬼,与平时温和阳光的李京如相差甚远。   杰克被喝得一愣,打了个寒噤,哆嗦道:“他们说不能说,不然…不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浑身不由自主地发抖。   这都死活不说?   李京如烦躁起来,把黑鞭一卷,跟发脾气似的一次次往杰克身上招呼。   血肉绽开的声音回响不绝。   杰克被抽得火气越来越大,当即就开始卖力挣扎,大有要逃身而出的趋势。   李京如扑上去拿着电击器又点了他十几下,杰克在怒吼声中又晕了过去。李京如看着他边抽搐边流口水的样子,抽自己几个耳光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是杰克绑的架,那是谁?为什么歹徒想要把他丢给杰克玩得不成人样?等一下!   他在昏倒之前听见有人说“打给长官”。长官长官,他就认识一个长官,这不特么的就是兰登吗?   所以他刚开始的猜想…大概是对的?   但动机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兰登是想要拿他的狼狈模样给宝贝儿子看,那刚刚外面肯定有人守着,也绝不允许他这么轻易就能离开。   把他当成一个弃子任由杰克玩弄,最多起到一个心理上愉悦的作用。   所以其实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他,他完全是一个附带产品。   真正要遇到麻烦的,是关万春!   想到这里,李京如倒吸一口凉气,额头冷汗直下,都说虎毒不食子,这个结论让他觉得荒谬。但结合关万春最近亡命之徒那样子,真特么的还不算意外。   不行,他必须回去玛丽家看看!   念头一冒出来,李京如便争分夺秒拔腿往外狂奔,开门又是适才那恐怖如斯的走廊,他咽了下口水,默诵着核心价值观就往前冲。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   从楼梯上一路莽着往下冲,到了楼下,李京如却一步也迈不出去,反倒苦笑不止——荒无人烟的野地将这栋土楼包围,而他唯一的选择,是眼前连路灯都没有的小径,杂草丛生,阵风掠过,一整片哗哗啦啦地响,传递着阴森的气息。   恐惧与战栗从五脏六腑中升起。   哥们,这是非洲。   哥们,我真的怕。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京如只得硬着头皮往外走,心里飞速给遗嘱起草。   首先,在我的葬礼上绝不能放学信网信息采集的那张照,要放我在海牛体拍的那张精修。   然后,别哭,尤其是哥哥,多点点好吃的跟到场的大家一起分享,别不搞入场券这一套,谁来都可以吃一口,钱呢就从我卡上划。对了,我尾号为****的银行卡里的钱……   走了五六分钟没遇到什么危险,李京如的戒心好不容易稍稍放下,迎面就走来四五个街溜子。几人脚步乱晃,服装色彩浮夸,黑色的皮肤衬得眼白像发光电灯泡,电灯泡上伸出的眼神钉在他脸上,大有要围过来敲打敲打的意思。   李京如紧张咽了口水,警惕地把电击器藏在袖子里,半举起来,露出一个含糊的圆柱形状。   群人面面相觑,为首的朝他吐了口痰,就散走了。   李京如绷着精神继续往前,走出巷口后迎面就是几栋高层楼房。他定睛一看,发现是和艾薇从前透过学校泥墙洞口看见的那几栋高级居民搂!!   “天无绝人之路啊……”李京如大气一出,差点变成软脚虾跪倒在地。   与此同时,砖石楼。   杰克缓慢睁开了眼,三两下挣扎掉身上的束缚,慢吞吞走到某个角落中,从破陋的砖头里掏出针孔摄像头。   粗鄙嘶哑的声音响荡在房间中。   “看,他比你想象中聪明,自己想办法跑掉了,报酬给我,我要回家了。”   李京如很快就回到熟悉的路线上,速度稍慢了下来。   上次步行经过这段路是在很久前了。那一次……   他神智开始游离。   眼前黑暗褪去,黄昏笼罩,幻化成的人影在他身侧穿梭游行,喧喧嚷嚷的声音充斥整个耳边。   那一日,关万春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社区学校,在破旧走廊里长身而立,鼻梁上映着暮光。   关万春夸他做得很好,又说其他志愿者已经走了,要接他回去。   “明明就是因为喜欢我,想和我待在一起。”李京如心中想道。   他们两人在慢吞昏黄的夕阳里散步,把学校到玛丽家的这段路从暮夕走到黑夜。   其实在买小吃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身后总有一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只是他那时还未曾与关万春确定心意,既不敢确定这道目光是否真正存在,更不敢回头去检查。   那时候关万春在想什么呢?   其实不管关万春在想什么,他那个时候就很喜欢他了。他记得最后那段路自己一直很想牵关的手,却在鼓足勇气的瞬间阴差阳错没有碰到。   那一刻,庆幸的失落掠过脑海,如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种感觉。   人流络绎不绝的市集影像越来越淡,虚影与声音隐去,浓夜之中只剩一张张木桌。和他一人。   长街上李京如裹紧了外套,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往前迈步。   时针随着思绪再往前拨弄。   几个月前,他初次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个夜晚,也是如此黑。   他离家出走时觉得自己是一根燃尽的烟,曾经猩红闪烁,如今到了尽头只剩个被厌弃的黯淡烟嘴。   不过,迈出机场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与洒脱。   他坐上一辆沉默的车,一路的安静与他心中的恐惧水涨船高。   然后他初次见到先令,柔丝,放下了防备,又在屋后遇上一个高大的男人,那个人直直走来,携带着干净贵气的味道,用带着口音的中文问他:   “中国人?”   “听说你叫李京如?”还有:   “一个人来的?胆子很大,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   是,胆子能不大吗?现在都敢半夜三更在非洲郊区大马路上跑了。   李京如回想这一切,鼻腔中净是难言的酸楚,声音细如蚊喃:“还不是为了…为了你。”   如果关万春有什么不测…如果…   他咬牙狂奔起来。   李京如绝不是一个擅长运动的人,不间断跑了十几分钟后,便心跳过快,双腿发软,唇齿泛苦。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微寒的空气进去肺气中形成刺痛,却不敢因此停下来。因为害怕。   李京如仰起头,发现居然自己单枪匹马跑到教堂了。   这是他每天都要经过的T形路口,是一条长长没有尽头的直路横着穿过教堂,而教堂门前的土路则直通别墅区大门。   他在这段路上坐过Tuktuk车,坐过出租车,坐过关万春的商务车,没想到会有如此不体面的一次。   “真,真牛啊你。”   他在两路交界处停了下来,大口喘气。   热汗从额头淌下来,流进眼眶,模糊了视线。每一次呼吸都带动胸腔热辣地痛,李京如知道自己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可不敢多歇一回。   他想继续前进,脚下不慎一软,登时失去平衡往前倾倒。   “呃——”他吃痛闷哼一声。   膝盖摩擦过碎石时裤子登时破了口,血腥味涌了上来。   李京如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发现双手都磨去了一块皮,戒指甚至压得变了形。他喉间一梗,继而心中的酸楚生根发芽般火速扩张。   好狼狈,从来都没有过。   先前鞭子带来的红肿疼痛更是没有停止过。   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泪水好烫,好酸,和汗水混杂在一处,黏腻又凌乱得一塌糊涂。   他吸了一口凉气,跛着一瘸一拐继续走。   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还是长夜将尽,这条路越来越亮,好像时空穿梭的前奏。他听到身后传来轰隆隆的机械运转闷响与砂石滚动的咔嚓声。越来越近…   他却因疲惫与疼痛迟迟未能做出反应,身体像生了锈一样淤滞。   一辆从未见过的大型黑色SUV在他离他手边不到一米处急刹停下,掀起一阵卷带着沙土的风,面向他的车门自内利落打开,清爽凉气袭来。   李京如揉了揉眼睛擦去眼泪,呆呆抬头。   关万春俊朗的脸在驾驶座上映着光,“原来你在这里。”…是幻觉吗?   李京如懵懵道:“真的是你吗…你没事……我的心跳得好快。”   关万春桀然一笑,“遇到我说明你也快死了,还不快跳上来?没看见后面有几辆车拿着枪在追吗?” 第61章 苍穹之下   李京如跳上车,还没关好门车就轰地发动了。   两人迅速交换信息。   他得知关万春这个下午的经历也不寻常。关察觉他出事后出来找他,何骍非要跟上,路上他们遇到一辆货车无征兆地变道向他们逼夹过来。   虽然有惊无险,但关万春觉得这辆货车不对劲,让便衣保镖先把何骍送了回去,自己则换了辆车来找他。天暗下来的时候关发现自己再次被盯上:一辆银灰色的车很隐蔽地在尾随。下高速公路时,尾随的车增多到三辆。   关万春刻意引导车队往这片社区开,兜兜转转再次遇到他。   李京如跑了一路累得想死。系好安全带后瘫软在靠背上,说:“关,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我才担心你。一会不见就被人给套走了。”关万春空出只手来跟他牵在一起,“对不起,我本该找个人送你的,让你在外面受苦了。”   李京如扣扣他的手心,“那就以后请你好好补偿我的精神损失费、皮肤修复费、戒指破损费、屁股费、跑步费、累费……”   车速已经飙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李京如毫不犹疑:如果不是这段路真的破到每米都是减速带,大概车都能飞出去了。   “这是什么特殊的车吗?”他问。眼前的车内饰和他见识范畴内的有很大出入。   “不是什么特别的车,只是玻璃车身还有功能都经过改造。那种特装车辆没办法在这里上路。”   关万春突然横打方向盘把车生生拧到另一条道上。   李京如猝不及防重重摔上靠背拐角,被鞭子抽打的伤口被压到,刺啦就是一痛。他“哇”了一声,心想:你们这也没有很目有法纪吧……   关万春努努下巴:“拉开你前面那个抽柜。”   李京如照办。柜中黑压压的看不清是什么。关万春松开牵着的手,伸进去掏了掏,扔出个东西给他,“拿着,自己研究一下怎么开。”   李京如低头刚看清那东西的轮廓便倒吸一口气——枪!   他感觉那一片被枪体碰到的肌肤都烫了起来,于是心跳变得更快了。他福至心灵,从倒车镜中查探后方。三辆车咬得很紧,但没有主动发动攻击的意思。   李京如摩挲着拿起枪,小心翼翼问:“是兰登吗?”   “嗯。”关万春点点头,又说:“别害怕,他们的目标不是你。有必要的话我会死在你前面,这样你就不会有事。”   李:“闭嘴!”   车外的风景更迭得非常快,像裹上了黑色电影胶卷的边在嗖嗖滚动。经过一段桥路时,突如其来的巨响自右侧响起,陡然间车猛地一震,烟尘袅袅,李京如眼前的一切好似被打包塞进高速运作的滚筒之中。   他闭眼前最后一个想法是:完了,翻车了。   四面八方的强烈撞击让他有那么一瞬间陷入昏迷,但很快意识从中拨出一丝缝隙,他费力睁开眼,剧痛犹如潮水般从全身上下奔涌来,挤压他的神经。   “呃。”李京如吃痛闷哼一声,但顾不上痛得散架的身体,赶紧去查探驾驶座上的人。   ——如果他没有感受错的话,关万春那一侧是率先遭受撞击与落地的,而且翻滚的时候他还护了他一手。   果然,关万春皱着眉头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瘫倒在车门上,侧脸上鲜血直流,像一只只蜿蜒爬行的细蛇沿着脖颈没入衣领。   “关万春,你还有意识吗?”李京如费力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关万春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大概是撞到头后晕过了。这让李京如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   他只得拧自己大腿一把,打起精神来观察周围。刚刚轰炸车的不知道是装的什么装备,他们的车虽然从桥上翻了下来,但河流在这个季节干枯了,车只跌进泥泞河床。   时间突然变得很安静。声音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像末日片中灾难来临前的短暂安宁。   那三辆车很有秩序地先后停在桥上,李京如把枪死死抓在手上,手背青筋暴起。突然!   “砰——”   “砰——”   “砰——”   李京如脸色骤变:这不是他打出的枪声!   还未反应过来,前挡风玻璃便如爆裂的烟花般炸开。他只顾得上用手和身体去遮关万春,顷刻过后,手臂上破了不知道多少个口子。   玻璃破碎的余响悠悠回荡在荒野上。   痛,痛得要命。搁往常他早就嚎了起来。   李京如紧咬牙关抬头望向小桥。一辆黑越野在另外数辆车的簇拥下缓缓亮相,车队停下后走出一个高大冷厉的男人。   李京如猝不及防和男人的鹰眼对视上。那双眼睛里什么感情都没有,显得更加毛骨悚然。   李京如抖擞着嘴唇道:“那可是你儿子。”   男人的手从风衣口袋中移出,缓缓举起,鹰眼眯起——李京如从喉咙中挤出的声音几乎变了调:“这是你儿子!!”   风声骤然变得猛烈,带着消音效果的枪声闷然炸起!下一秒,狂烈的血花于眼前绽开!湿热的液体撒了李京如满脸。   “不!”李京如目眦欲裂。   腥味漫开。关万春的身体被那一枪的后坐力弹得抖了一下,接着一动不动,再没有任何动静。   兰登对自己的枪法自然是很有自信,岸上的人如流水般开始撤离现场,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自桥上响起,但传到李京如耳朵中好像蒙上了一层雾。   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   喧嚣流尽,车队远去,呼啸的风停了,寂静再次笼罩这片土地。   他与另一人留在原地,无人问津。   李京如几乎是无意识地伸手去探关万春的伤口。   血液最热最粘稠的地方在心脏周围,西装破了一个洞。李京如骤然抽手不敢再碰那个地方了,他从口袋中摸出关万春的手机,找到助理的电话打过去。   “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打不通。   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号码。   打不通。打不通。打不通。打不通。打不通……   绝望化作浓雾弥漫在逼仄的车厢中——这只手机,打不出电话。   李京如害怕得很想用哭泣来发泄,但发生了一切已经超出了他能哭出来的范畴。   天上的乌云拨开,月色侵染到这片无人知晓的小角落,为这辆顶部凹陷进去的车蒙上一层冰冷的残忍。   失去了玻璃遮挡,车内人物暴露在郊外的空气中。   李京如十指痉挛抱着浑身浴血的关万春。苍穹之下,任何声音都失去了存在感。对他而言,世界只剩下泪雨,血,与逐渐变得微弱的呼吸。   怎么会这样呢?   这个人,明明十几分钟前还生龙活虎地跟他聊着天…   “你还好吗?”   “你怎么样了,说说话好不好?”   “很痛是吗?”   “关,你别睡过去……”   他带着几乎变了调的哭腔一遍遍问,但怀中的人像是听不见一样,始终无意识地紧闭着双眼。生命力迅速凋落,脏污的血将二人浸浴。   他没有维持这个动作很久。   周遭的静谧被自远而近的轰鸣声打破,一辆机车单枪匹马停靠在岸上,驾驶者翻身下车,踩着泥水朝他走来。   李京如举起枪对准那人,眼神狠厉,声音冷酷严厉得不像他自己:“滚!”   来者摘下面罩,举起手微笑道:“李先生,好久不见。” 第62章 超载   李京如愣住了。这是…   酒店起火那日接他班做心脏复苏的那个女人!   “我叫劳拉,把他交给我吧。”   “不!”李京如握枪的手紧了紧,“我怎么能知道你是好人是坏人?”   劳拉冷笑,然后说起中文:“大哥你是什么先天疗愈圣体吗?你这样抱着难道他就不会死了吗?给我还有点活下来的机会,不给的话我今天晚上就去找下家了哈!”李京如:……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关万春从驾驶座上移了出去,然后劳拉猛撅一下就把关抗起来。   她回头对李京如道:“我只能带一个人,你自己找救援吧,乖~”   李京如眼睛都长在关万春身上:“你不要这么暴力!”   劳拉细眉高挑,揶揄道:“时间才最要紧呐弟弟。”   李京如:“那快去吧。”他声音颤抖着又问:“他能活下来的吧。”   劳拉背对着他边走边道:“难了!不过他一直想要做的…顺利了……也算是一个好事,不知道对你来说算不算一个安慰……”   李京如在那句“难了”之后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一记重锤敲在头顶,太阳穴嗡嗡作响。   油门轰鸣声再次响彻狂野,随着尘雾散开一切恢复安宁,似乎这个小插曲从来没有出现过。   李京如望着机车远去的方向伫立良久。   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千万要活下来……要活下来…   他头痛欲裂,既不知道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明白为什么兰登要对自己的亲儿子赶尽杀绝,只是后知后觉地感到全身肌肉发痛,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啪地掉下来。   他脱力跪倒在地上。   泥土与血液混杂的味道迫进鼻腔,大脑出现了暂时性的空白。他不知怎的,像是失了忆一样突然就彻底忘记了此夜的桩桩件件。   他躺下了下来,头顶的星空就那样在半秒之间霸占了他的视线,星光筛得很细,洋洋洒洒灌满了夜空。是他在北京几乎见不到的场面。   思维唰地被清空,他好像退化成了这片高原上的动物,不带任何杂质地仰望天穹。   过了不知多久,星星们错开又重叠数十次,他才感到意识眼中早已蓄满液体,一摸,脸上布满温热。   李京如呆呆地转了转眼珠。   泪水还在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流进鬓角。犹如麻醉药剂失效,滞后而绵长的痛滚碾过他的心脏,是如此的鲜明清晰。   他发自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摁在心脏上的那片皮肤上。   “好痛啊……”   声音飘入虚空,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以前很多时候,他只要说一句“关,我这里痛”,关万春就会停下手上的东西来关心他,有时会带着微怒教训他毛手毛脚让自己受伤,但更多的时候会立即拿来药箱为他擦拭伤口。   他好像总是受伤,而关万春总是给他兜底:出海时给他处理过脚下伤口、在别墅中为他消毒了擦伤的膝盖......那么多的鲜活时刻自脑中走马观花般掠过,男人的脸清楚了又模糊,无数个亲密的瞬间化作幻影,画面最终定格回此时。   河床崎岖不平,青年横卧在骯脏的泥水沙土中,身躯止不住地颤抖,呜咽最终冲破禁锢化作痛哭。…   李京如麻木地从地上爬起来,借月光一看,手臂上淋漓的鲜血枯竭了,化作一片片深色污渍。他平静地打开后座车门,爬了进去。   后座空间并不算大,李京如只能缩起腿曲起身体来睡。他抬头就能看见车窗外的点点星光。   它们恬静地闪耀着,是唯一没有攻击性的事物。聊胜于无,给了他一点的心理抚慰。   李京如紧抱着枪,眼皮已沉重不堪。   他感到内心的河流在慢慢干涸。   沉入昏睡前最后一个想法是:“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吗?”   东非高原上的阳光有着不带遮掩的猛烈,如若皮肤一动不动地暴露在赤日下,不久就会有灼烧感。黑夜过去了。   青年皱了皱眉,继而艰难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凹凸不平的车顶。   李京如动了动几乎要散架的四肢,坐了起来。他往车外张望,土黄色的荒野上只有干巴巴的小草。   他眼底毫无波澜。   李京如沉默着,凭借记忆往玛丽家走。他认路很厉害,一般经过一次的路就不会忘。大概走了快一个小时,终于看见熟悉的铁门。   他轻车熟路推开铁门,但异常的是,往常最爱在前庭玩闹的先令以及其他志愿者的身影都没有出现。阴沉压抑的气氛无形穿透在这所庭院中。   李京如甩了甩脑袋,往里走。   激烈的争吵透过别墅的门窗传出。然而他昏沉的大脑没能立即辨别出其中一道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他在门口玄关换鞋,低头轻声道:“我回来了。”   争吵声戛然而止,像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安静。李京如抬头。   只见满屋子的人同时闭上嘴,咔擦转过头,目光齐刷刷打在他身上。   他皱着眉头,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分析不出这其中的含义。这很奇怪。   李京如的视线流连过一脸菜色的何骍、半张开嘴的玛丽、看戏的志愿者们…最终停留在沙发上唯一坐着的人。   男人的气场稳重而凌厉,长腿一交叠便把布艺沙发坐出了总裁办公室的感觉。他五官深峻,阴沉的脸色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柔软下来。   李京如愣在原地,比肢体更先做出反应的是话语。他的声音哑掉了,夹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哭腔:   “哥。” 第63章 摘不下,忘不掉   李景唐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只是坐了半天的飞机,弟弟就不见了。没错。   他落地才知道李京如失联了。   在此之前,他只是从父亲口中得知弟弟离家出走之前被送去个什么异装癖纠正中心。   一声字正腔圆的“胡闹”吓得父亲抖了三抖。   他被这些年越来越糊涂的李民信气得发抖,当即就把眼下的工作推掉,连夜飞来非洲。   那12个小时他想过许多。   他想问问弟弟能不能原谅自己没能把父亲防住、能不能告诉自己那时候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忘记他说过的那句“弟,我爱你”,以及——几个月过去了,有没有回家的意愿呢。   谁知怀着满腔忐忑的心情滚了一路破路,却从负责人口中得知李京如从昨天就失去了联系,慈善机构和警察局找他找到焦头烂额。   “你们怎么能允许他夜不归宿?”李景唐真的醉了:“他连英语都说不利索!”   志愿组织的总负责人玛丽安慰他道:“李先生别担心,京如是和克里斯先生一起出去的,后来克里斯发现他失联后又出去找人。他一定会找到并保护京如的,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没事了。”   李景唐讽刺道:“真官方。怎么可能不担心?我弟弟不会主动惹祸,说不定就是那个男人引来的祸端,什么克里斯,他都自身难保吧…保护我弟弟?笑话。”   一个黑人小男孩走近来怯怯说道:“你要是真的担心,就不该一直消失直到这个时候才来。”   李景唐狠力搓了搓男孩的头发,感觉这头像个柔软材质的钢丝球。   他烦躁得要死,出口就是:“你懂什么?”   小男孩被吓到了,退到人群后方。   李景唐揉了揉太阳穴,眼前乌泱泱的一片全是人,看热闹的无动于衷的全是没用的人。   ——他自己也是没用的废物。   头特么的痛得要去世了,要不是玛丽一直阻止,他真巴不得马上去警察局闹。   焦灼气氛被一道细如蚊喃的轻语打破。   “我回来了。”!   李景唐很难形容自己时隔几个月再见到弟弟的心情。   期盼,又有些望而却步;苦涩,又夹带着酸楚……所有复杂心绪杂糅发酵,最终融入见面那刻恍惚涌起的——心疼。   他尽自己所能塑了一个蜜罐把弟弟泡在里面泡了二十二年,把李京如养得像只甜美的小白豚,从来没见过李京如有这样脏兮兮的时刻。   如果不是凭借着对弟弟的极致熟悉,他可能会以为这是个流浪数年的无家可归者。   脏,乱,且臭。   玄关处李京如抬头,动作滞了滞,从生锈喉咙中再次挤出句嘶哑的:“哥。”   李景唐拒人千里的样子早已消失殆尽,他冲上去慌不择言:“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失踪?”   李京如的表情有些呆滞,眼神在清明与混沌之间摇摆不定,“我不知道……哥,我很乱……”   弟弟的眼皮猝然一翻一闭,整个身体砸进他怀里。李景唐被他撞得一踉跄,旋即紧紧拉住他,掐他的人中,“京如!你别晕!”   李京如微张开眼皮,然后打掉他的手,闷闷道:“哥你个笨蛋,我没晕。我就是太不舒服了。”   李景唐的心稍微放了放,连连道:“好好好。”然后轻声问玛丽:“请问他的房间在哪里?我带他先洗个澡休息一下。”   玛丽看了他一眼,示意小男孩给他们带路。小男孩不敢上前,倒是一个亚洲面孔站了出来,用中文道:“我跟你们去。”   李景唐点点头。…   浴室中李景唐把弟弟破烂的衣服一扒,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交错的鞭痕简直是触目惊心!   他抓来外套披在李京如肩上,道:“去医院。”   “不想去。”李京如不假思索就反驳掉这个提议,他把外套拉下来,疲惫地说:“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李景唐很想惊呼一句“这还不严重?”,只是一看到弟弟憔悴的脸立即说不出口了。他采取更加迂回的方式:“不去医院看会留疤的。”   李京如眼睛一闭,头往后一倒就是很累的样子,“留就留吧。”   李景唐沉默了。   别说身上这些伤痕了,李京如的右脸甚至破了相——他自己刚刚路过镜子时肯定也能看到。   让视美如命的弟弟连破相顾不上,事情究竟有多严重?   他尚且不知道李京如失踪时经历过什么,心中的担忧疑虑一层重过一层,细想皆是毛骨悚然,只是眼下显然不是一个打听的合适时机。   李景唐无奈之下只能拿着湿毛巾给李京如擦走脏污。其实抛开那些伤口,他弟这些日子好像是长了些肉。   他很快发现锁骨下的一道印记。是吻痕。   李景唐的手顿了顿,神智陡然有些恍惚。   他其实知道弟弟和这个外国男人之间的关系。   ——在私家侦探发来的行踪里每一卷都布满了“克里斯”这个名字。弟弟和克里斯之间的接触远远超过了朋友能亲密的程度,以他对李京如的了解程度,大概就是恋爱了。   他压下心里的波澜,边给李京如擦拭手臂边试探性地问:“克里斯去找你了,你有见到他吗?”   李京如听到这个名字呆了呆,然后别开了视线,下巴一抽,转过去吸了吸鼻子。   “宝宝。”李景唐叹气道:“别哭。”   李京如声音像是已隐忍到极致,“哥,他可能已经死了。”   李景唐被他骇到, “什…么?”   “字面意思。”李京如把脑袋靠在他膝盖上,虚弱地眨了眨眼睛,泪水很快就跟开了闸似的往下坠落,打湿他的裤腿。   李京如紧闭上眼睛,秀气的眉毛拧起来:“别再说这个人了,好吗?”   尾音隐约透着悲哀,似乎再说下去就是刹不了车的崩溃。   李景唐很快应承:“嗯。不说。”   李京如把脸掉了个方向背对着人,然后发着抖小声道:“哥,我记得我签证要过期了,我们明天收拾东西快点回家吧。”   李景唐低头凝视弟弟的后脑勺,不知道这个脑瓜子里现在在想什么。弟弟的灵魂离他很远,也离这个世界很远,像是从躯体中抽走了一般。不知道飘去哪里。   李京如头上那些钩针的脏辫被他全拆了下来,他捋了捋李京如洗过水的柔黑头发,回应道:“好,我等会就买机票。”   如果知道李京如出来后会变成这样,他肯定在发现弟弟离家出走到非洲的那一天就把他抓回去。   悔不当初。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给弟弟多一点空间去探索自己的人生?   真的是.…..脑残中的脑残!   他用浴巾给李京如仔仔细细擦过身体,给他穿上睡衣,然后抱着他放进被窝,盖上被子拍拍后背。   李京如很快就睡着了。   他注意到李京如回来之后手上一直带着个戒指,大牌里面的奢侈款式,没个百八十万下不来,洗澡的时候也不见李京如愿意摘掉——行,算那个克里斯有钱,但这个戒指圈口已经变形了,扁扁的凹进去一点。   李京如无名指上的皮肤被挤压得泛红,细看已经破了块皮,不摘掉必然要流脓。   他上手捏住戒指轻轻往外旋。睡梦中的李京如好像知道有人碰了戒指似的,用另一只手掌紧紧捂住那个地方,怎么掰都掰不开。   李景唐叹了口气。   良久,他把李京如的手臂放回被子里。 第64章 就连你也要离开   门自外响了两声。李景唐过去开。   “他怎么样了。”亚洲面孔的青年瞪大了眼睛问:“还好吗?怎么回事啊?!”   李景唐掩上了门,“睡着了。”   东非七月午后的阳光跟国内的毒辣完全是两回事,照在人身上很温暖,甚至落到眼皮还叫人昏昏欲睡。   青年自我介绍道:“我叫何骍,骍是小马的马加一个辛拉面的辛。我是京哥的好朋友。”   “我叫李景唐,他哥。”   何骍很自来熟:“哥,我就知道那个男的肯定没那么简单,真是祸水…京哥这次的事就是跟他有关。”   “哦?”   李景唐展现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哥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是那种关系?”何骍抽出两根手指,隐晦地对对碰。   李景唐淡道:“知道。”   何骍:“卧槽你也看出来了?你就没有那种…那种炸裂的感觉吗?”   “何骍,爱和喜欢有时候就是很存粹,只是灵魂间的碰撞与相互守护,跟是男是女没什么关系。”他停顿了一下,严肃道:“如果我弟弟受伤的时候你还有心情评议他这方面的作风,就请你不要把自己当成他的朋友。”   “不是不是!我关心他的!看到他这样子我也难受。”何骍支支吾吾说:“其实我就是…自从我知道这件事我一个人都没敢说,一直憋在心里憋坏了。”   李:“不说是对的,但没必要把这放心里,世界上离奇的事情多了去了,同性恋算什么?”   何骍十七八岁的直男小伙谈起这种事还是有些别扭,跟他聊这几句大抵是没得到什么疏解,挠挠头回去了。   李景唐返回房间把窗帘拉上,又躺在李京如旁边。弟弟皱着眉头睡的,不太安稳。   “梦见什么了?”李景唐无声问道,自然没有得到回应。   他平静地注视着弟弟。   从今年开始,弟弟就开始有自己的主见,也慢慢在心里藏了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李京如在长大。   他想起弟弟第一天到李家的样子。   都说这个奶呼呼的小孩是父亲为完成公司年度慈善而收留的孩子,但他毕竟同是男人,早知道父亲的德行烂到骨子里了,这孩子的来历不可能这么简单。也就只有母亲会相信父亲。   他一开始是有点讨厌李京如的,因为清楚这真是个定时炸弹。   然而,父母那一代人的恩怨看起来并没有对这个小孩产生负面影响——李老三从小就特别可爱。   别人上幼儿园第一天还在哭着想回家找妈妈,李京如已经滋着大牙交了四五个朋友。   这个小男孩学习很认真,小学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板直着做作业,但从四年级开始他的文化成绩就无法挽回地越来越差,还越努力越不幸。要不是在画画上有天赋,估计得早早吃出国留学的苦。   李京如初二的时候跟同桌女生一起去步行街打耳洞,他连打了四个孔女生还没敢打,最后女生预约的那两个耳洞位不能退钱也到了他耳朵上。戴六个耳钉上学的不良行为让他被班主任叫抄了十遍《芦花荡》,一整个国庆假期在夏威夷白天笑着玩水晚上哭着抄书。   李京如过年回老家喜欢跑去吃席听瓜,因为喝不过别人被分配到小婴孩那一桌。   李京如从高中就开始偷偷做激光脱毛,别的男高中生长毛胡子的时候李京如以其干净的脸蛋在女生中深受欢迎,但也因为毫无阳刚之气失去成为校园男神的资格,退而求其次变成妇女之友。…   他这个哥哥在这二十年的相处中早就忘记了一开始对李京如的排斥。   什么时候喜欢上弟弟的呢?忘记了。   意识到不道德情感存在的那个深夜,他只是平淡地在想:“哦,原来如此。”   岁月流转,那些美好得在记忆里变得悠长的时光一去不返,李京如从小萌孩抽条成清秀少年,再由少年褪去青涩成长为温润的青年。   弟弟再也不会什么都来依靠哥哥,李景唐虽然有些失意,但也为弟弟感到骄傲。   那个做什么都很搞笑很失败的孩子已经能独自来非洲做志愿几个月了,说出去他这个哥哥多有面子?   ——即使弟弟终于是爱上了一个陌生男人。   他不开心,可又能怎么做呢?   毕竟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千变万化的,昔日如胶似漆的恋人是今日尴尬的陌生人,多年夫妻难到临头也会东南独自飞。他已经把弟弟圈在身边二十年,得到了弟弟独一无二的依赖,再不舍得也该知足。   李景唐叹了口气。   弟弟从下午一觉睡到了第一天清晨六点,醒醒睡睡,昏昏沉沉。中间发了次烧,早上起来又退了,看起来像从混沌的状态中恢复了些许,开始能带着浓重的鼻音跟人说话。   李景唐想帮他收行李,被制止了:“哥,我自己来,这里的东西放得乱,你不知道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他的。”   李景唐刚想反驳道你是我养大的小白豚我能分不清你的东西吗,但环视一周,又觉得这个房间里的物件盘根错节放得他确实分不开类,于是作罢。   李京如缓慢地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放进行李箱中,又把自己在这里穿过了不想拿回家的衣服摞好准备让玛丽捐赠出去,然而还没交代玛丽就自己找上了门。   “李先生,我和京如说些话。”玛丽提着个袋子道。   李景唐识趣地点点头,退出了房间。经过早上的争执他对这个负责人要说有什么好感也没有,但弟弟在这里几个月肯定不是一点照顾都没受到,如今安全下来他再唱白脸就是没素质了。   玛丽在里面待的时间不长,出来时两人擦肩而过,默契地没有说什么话。   李景唐再回到屋里就看见李京如坐在床尾,手上多了一件文化衫和一堆小小的手串珠子特产。   “纪念礼物?”   “是啊。”   李京如把东西收起来然后轻声说:“哥,对不起,大老远你过来找我带我回家,给你添麻烦了。”   李景唐走到弟弟面前一掌削在他头上,“说什么说什么?不许说这种话!你就是跑到月球把国家的飞行器撞坏了叫哥哥来擦屁股也不用跟我道歉。”   李京如扑哧一声,捂着脑袋低低笑了起来。   这是李景唐自再见到弟弟后第一次听到他笑,心都要化了。   李京如笑累了就躺下去小心翼翼地叫他:“哥。”   “嗯?”李景唐坐到他旁边。   弟弟侧脸上的一条伤痕从耳尖横亘到下颚线,狰狞着蜿蜒实在不太好看,但李京如却好像看不见这条丑陋伤痕一样,并不在乎。   李京如没头没脑直白问道:“……你还爱我吗?”   “我是你哥,我当然永远爱你。”   弟弟摇了摇头:“不是这个,你知道我说的什么。”   李景唐顿了下,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他最终叹了口气:“对不起。”   李景唐知道自己必然伤害过把他单纯地当好哥哥的李京如,但一言既出无法追回,他罪恶之余,除了一句对不起可说,也只能用一生去弥补李京如的心理阴影。   只是他对弟弟的喜欢早已成了心理惯性,无法顷刻间就忘记这种感觉,即使他已经在尝试着拥抱新的阶段。   弟弟忙不迭道:“喂。你也不许说对不起。”   他扯了下唇,刚想说这不是一回事,脑子却拐了个弯想到另一张每天七点半准时出现在办公室的年轻面孔。   李景唐语气不详道:“弟,其实这些年我也挺孤独的。有另一个人出现在我生活中…我可能会和他试试。”   闻言,李京如脸上慢慢晕开一个浅淡而真诚的笑容:“李老二终于老树开花了啊。我真为你高兴,哥哥。”又眯着眼睛把头埋进被子里:“还有时间,我想再躺半个小时,你也睡会吧。”   “嗯。”李景唐心里复杂,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们离开的时候一些人出来送别,那叫先令的怯生生小男孩很舍不得李京如,说:“金柔,就连你也要离开了。”   李京如身上穿着那男人在衣架上随意挂着的一件毛呢西装,不方便蹲下,于是使劲把先令抱了起来,“会再见的。”   先令大概早已从许多志愿者的离去中得到永恒灵验的定律,啜泣道:“不,不会了。”   “会。”李京如点了点他的额头,然后把他放下,“只要都愿意,总会再见的。就算再也见不着,我们也有很多像宝石一样开心的记忆不是吗?”   先令一下子就哭出了声。   何骍拉起他的小手表示安慰,然后看向李京如踌躇道:“京哥,以后有空的话……国内聚?”   李京如应了他。   李景唐拉着弟弟和两个行李箱出了门,约的车已经到了。   李京如回头望向那扇平平无奇的铁门,从李景唐这边的侧面能窥见眼神中流露出的贪恋,夹带着微微涣散的温柔,似乎创造出一个失神的空隙把自己送回到某些时候。   黄土大道上凉风习习。   少顷,李京如竭力扬起头来,大口大口并不流畅地吸气,睫毛和肩膀因过度用力而剧烈抖动。   李景唐明明并不懂,却好似在愣神间被弟弟心中排山倒海漫来的浓烈情感撞得心尖一颤。   一念之间,他慌乱抓住弟弟冰冷的手心,“要赶飞机,走吧。”   李京如把脸藏进厚实的围巾中,被牵着挪上车,声音裹着水汽:“嗯。”   【作者有话说】   哥哥弟弟就这样回家了 第65章 第一年   大兴机场。   李景唐拉着弟弟的手腕往接机处走。   李京如几乎是从飞机开始滑行的那一刻就开始睡了过去,直到落地才醒,连饭都没起来吃。   从下飞机到过海关他都没说什么话。   国内已经很热了,李京如像没有感觉一样,还裹在那件巨大的毛呢外套中。   围巾把他半张脸给挡住,耷拉着的眼皮微微水肿,透着类似大病初愈的病态。   李景唐给他松了松围巾,让空气自由进出。   助理来接他们两个。   平常总套着T恤牛仔裤的助理何铭难得穿了一身正式西装,见到他们后露出欣喜的表情,却只叫了李景唐:“李总。”   李景唐对他点点头,又伏在弟弟耳边轻声道:“这是我的新助理何铭。以后你会常见到他,你们年纪差不多互相叫名字就好了。”   李京如掀起眼皮,沉默了下。   这不明确的态度让何铭梗了梗,他抬起下巴主动出击:“你好,京如。”   李景唐拍拍弟弟的肩膀,“叫人。”   机场人来人往,左右侧乘客行走而生的风在三人之间流转。   半晌,羊绒围巾中传出青年犹疑的声音:“嫂…嫂?”   李景唐的呼吸陡然停了瞬。   何铭很快从脖子根红到耳朵,“不不不!我们还没确定…”   李京如低低笑了,眼睛眯起来像月牙,他走过去拥抱何铭,这下语气变得坚定,“嫂嫂!”   上了车都不用李景唐出声提醒,何铭就把空调调低了些。   李京如窝在后座,对熟悉的街景视若无睹,从兜里掏出一个腕表反复把玩。   李景唐侧目打探。这个腕表显然远远超过了弟弟的消费水平。   他斟酌着语句问:“他送你的东西吗?”   “不是。”李京如从围巾中抬起头,眼珠映着阳光像透明的琥珀,“是我本来准备送他的礼物。”…   回国后的生活平淡得李景唐都有些讶异,好似因风暴而掀起波澜的海面终归恢复平静。   李京如回家后成天把自己关在画室,除了他谁也不见,只是废寝忘食地画画,画什么也没让告诉他,他也没有进去看。   他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守在家里给弟弟添画具、送饭。   弟弟有一天突然说想吃西红柿炒鸡蛋,然后破天荒下了次厨。好不容易做出来后又说不是那个味道,却也没有浪费食物,一人安静地扒完一盘西红柿炒鸡蛋,然后在花园里散步消食,给在深秋里日渐萧瑟的花浇水。   他没再见弟弟哭过了,李京如摆出淡然的姿态,吃饭,睡觉,画画,一次都没有提起过克里斯,似乎把所有的伤痛记忆都打包留在肯共和国。   弟弟的期待放得如此低,李景唐潜意识里觉得克里斯不会再回来了。   或许真的是死了。如果还活着…   他查过克里斯,那种阶级的人只要愿意,可以随时招来几十个差不多的男孩选秀。   他不懂弟弟和克里斯之间的羁绊,但懂男人。   在李京如这种社会经历不多的孩子看来,这或许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但在克里斯那里,只怕弟弟只是他某个假期中的消遣,或者经年之后当作谈资的异国艳遇。   弟弟会忘记那个猝然消失的克里斯,接触别的人吧?会慢慢将一切忘却,拥抱新生活的吧?   一切尚且堕云雾中,答案还没有落定。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他能从李京如口中得到谜底。   入冬后不久李民信找上门来。骂李京如中秋的时候不回老家害他被亲戚看低管不好孩子,又骂他三弟回国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跟长辈说,以及谴责李京如上次脑子残了居然敢骂父亲是贱人,还扯到两个孩子二十多没一个成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李京如听到动静下了楼,在旋转楼梯上拿着把尖刀直指父亲,冷脸吼道:“闭嘴。别逼我。”   李民信被寒光一摄,即刻就噤了声。   饶是李景唐都被锋芒毕露的李京如吓了一跳,毕竟印象中他弟弟要么呆萌可爱,要么就是可怜兮兮。   他早已有了一家之主的气势,走过去挡在两人中间,话语中透着隐隐约约的威严,“爸,你别糊涂。”   李民信讪讪退后几步,抛了几句狠话后走了。   李景唐给管家打电话让换锁。   李京如把刀放回去,然后垂着脑袋道:“哥,我真讨厌咱爸。”   “我也是。”   李京如:“还好有你给我撑腰。”   李景唐无奈地说:“又在客气,你真的是学坏了。反正现在家里握实权的是你老哥,这不是等于你最大吗?”又问他:“你今年快生日了,想怎么过?”   弟弟玩得好的朋友实在太多,以往生日都会风风火火连办三场,提前半个月就得开始准备。   李京如略作思考,然后问:“叫你男朋友来吃饭吗?就我们三。”   李景唐眉心一动,“好,想吃什么?”   “火锅吧。”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北京恰好全城飘雪。柔软的雪花如同天使的羽翼散落,悠悠触碰这座古老的城市。   李京如许愿的时候李景唐给他拍了张照。面容温和的青年合上眼睛,连睫毛的尾端都写着虔诚。   吹过蜡烛,火锅的香气溢满餐厅,李京如的脸颊在热气熏陶下变得红彤彤。   桌上的手机亮着,不停弹出各种各样的生日祝福,但他按了静音。   “哥哥,嫂嫂,我有话想跟你们说。”   “嗯?”李景唐从热腾腾的油锅中夹了块七分熟的牛肉,沾了沾辣椒面送进何铭嘴巴里,又捞起另一片九分熟的牛肉,裹上麻酱放进弟弟的碟子。   李京如吃了牛肉,愉快地眯了眯眼睛,然后说:“我准备出门一趟,可能几年吧,不知道。”   李景唐愣了愣,然后应承。   晚上何铭留了宿。   李景唐喝了些酒有些感伤,在阳台沙发上搂着男朋友的腰,埋在他颈窝处。   眼前飘雪簌簌,怀中暖意汩汩。   他红着眼睛说起弟弟:“在带他搬出来住之前,京如在家里过得很辛苦。”   父亲那时仍拥有令兄弟两感到畏惧的威信。他对阴柔得特立独行的李京如很不满意,没有说过一句好话。   母亲和父亲分居后好似完全忘记了还有这号人,几乎不闻也不问。   “每年的年夜饭京如总是坐在我旁边,长辈都是看我爸眼色的人,问近况的时候常常掠过他,他像外人一样拘谨地目睹李家阖家欢乐。过了18岁他就无师自通给小辈发红包了。”   李景唐偶尔会想,他的乖弟弟是否常常夜深人静的时分自己舔舐伤口,才换来如此豁达的性格?   “我那时候才发现,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好像没有人真的爱这个小孩。如果我还不爱他,他就没有一个亲人了。”…   当天凌晨两三点。别墅里骤然响起很小的一道推门声,继而是行李箱轮子滚动的一连串明显的骨碌,骨碌声不到五秒钟就停了下来。本是很轻微的脚步声变得重起来。   何铭小声问:“要出去看吗?”   李景唐摇了摇头。   过了很久,声响消失了。李景唐说道:“睡吧。”   一夜风雪漫卷。   早上人们醒来时,北京已经披上了料峭的雪白,在冬日的照耀下刺得眼睛发疼。   李景唐路过走廊,发现弟弟出门前把画室的门打开了,他走了进去。里面打扫整理得很干净。   两幅没见过的画摆在中间架子上。   一个隐约的侧脸,一个朦胧的背影。   他只需一眼,就被笔触间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情感击中内心最柔软的深处。   李景唐不是美术专业,但因为弟弟的原因也懂油画。这几幅画的水平绝对远远超过了李京如任何一副作品,甚至许多造诣深厚的大师也难以达到这个标准。   ——徒有高超技艺的小孩真正懂了如何落笔。   李京如把面孔处理得很模糊,但不难看出主角是同一个人。   素未谋面的克里斯。   许多微妙的情感交杂在一起,愕然、犹疑、不甘、心疼……最终化作滚烫的热流涌上他的喉咙。   其实弟弟这两个月一秒钟都没有忘记那个人吧。   是想念?还是怀念?抑或是怎么都不肯褪色的爱恋?他不知道。   但在画这几幅画的两个月内,李京如大概在脑海中和那个男人从头相遇了一遍又一遍,又重新相爱了一次又一次……与此同时。   他清楚地明白,亲爱的弟弟,京如,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家。   保姆管家们昨天放了假,今天还没到上班时间。李景唐自己下楼扫了门前的雪,然后就在三人群里收到了弟弟的消息。   小白豚:[两位帅哥,小弟已经走啦,早上起床看不见我别担心哦]小白豚:[图片]是一张自拍,弟弟比了个耶,眼睛里亮闪闪的。   何铭很快就在下面回复了两朵玫瑰花。   李景唐冲二楼阳台喊:“醒了?快下来吃早餐。”   何铭从阳台探出头,朝着敷雪的花园缓缓伸了个懒腰,雪后初晴之中,青年的脸颊闪闪发光。   李景唐突然觉得心里的浓重晦涩的一篇重重翻了过去。 第66章 步步皆是回首   四年后。广州。   西关大屋古色古香,半层高处打开的满州花窗里溢满暖黄的灯光,隐约见得一桌桌食客觥筹交错,温馨聊着家常琐事。   窗外低些的地方铺着亭台楼阁小池塘,连廊蜿蜒顺着包围起来,虎尾芒与条穗苔草从水边假山的缝隙中刺出。   大片立体的景色折叠在小小的画布之上。   李京如收了笔,把架子和颜料收好,拿起手边的星冰乐猛吸一口。   还没咽下去,一阵凉风就匆匆袭来。他闭上了眼睛受死,很快,刺破骨髓的冻感在肚脐眼开炸,猛地像人抓了把冰制钢丝刷遍他全身。   李京如牙齿簌簌打颤,不是因为星冰乐,而是因为风冰悲。   ——11月都笑嘻嘻穿短袖的时候怎么没人告诉他,广州12月会忽地这么冷???   李京如本来今天打算给永庆坊那栋戏楼写写生的,谁料明明已经穿上了最保暖的羽绒服,还是被无孔不入的风击得连连倒退,他只能暂时打消写生的想法,找到街道一家星巴克苟苟。   没想到这家星巴克连着广州酒家,风景那真的是好。他就在外走廊把今天的练习做了。虽然时不时还是有些歹毒的风,但不至于顶不住。   他挎上包打车回到住的地方,刚进门就看见何骍在客厅打游戏。   李京如来广州也有半年了。   起初只是想来南方稍微落个脚,无奈何骍实在太热情,拽着他疯玩了半个月。一来二去他也有点喜欢上这座生活气息浓郁的城市,于是在这里长租了个房子。见了面一聊,房东居然是何骍的爸妈。   这下何骍直接三天两头来找他耍。   何骍听声音知道他回来了,但眼珠子还盯在游戏画面上,就随口抛出句:“哥,我晚上在这吃,来的时候买了菜。你煮煮呗。”   “行。”李京如走去厨房,拆开购物袋熟练处理食材,起火烧水。   经过这几年的锤炼,他已然是一个成熟的厨子了。   四年前下初雪的半夜他离开家,开始全国疯玩。   第一站去了内蒙。他大学有个好哥们是内蒙人,带他从呼伦贝尔一路玩到鄂尔多斯,内蒙的天很高,满目纯粹的冬随着南下演化成干净浪漫的春天,沙尘暴来临前他离开了,朋友嘱咐他一定要回来见一次金秋。   从内蒙离开后他约上几个高中同学去了新疆。这时期他那两幅留在家里的画被他哥放出去炒作了一番,他一夜之间就出了名,短短半个月互联网粉丝翻了数倍又数倍,名气带来的高收入逐渐能满足他随心所欲的支出习惯,他甚至开始有了存款。   在新疆的生活很惬意,时间慢了下来,他一不留神就在路途上睡了两个月。   新疆太大了实在玩不尽,他审美疲劳就去了西藏。到达的时候是夏天,他如愿去了少时想去的珠峰,感受了一把自由而稀薄的空气。   拉萨城区很小,没两天李京如都能不开导航从城北走到城南。   他在西藏画的几幅画意外地红了,这让他走进不怎么玩画的大众眼中,知名度迅速发展。   许多高校和机构向他抛来橄榄枝让他去讲课。快钱不赚白不赚,他就这样全国巡讲巡画飞了一年半,把东部沿海说得上名字的城市都溜了个遍。   期间他和许妙知见了好几次,把之前随口一说的合作真落了实。   后来他去了川渝,在那里呆了几乎有半年时间。李京如喜欢那里的生活尤其是火锅,无奈夏天对他而言实在太热了,他就扭头去了贵州支教。   本来只打算教一个学期,但他舍不得那些睁着水灵灵眼睛的孩子们,就申请多呆一年。   然后,他就来到了广州。   李京如给处理好的多宝鱼放进蒸锅,回身去切待会要洒在上面的葱。   在一墙之隔的客厅,何骍结束了手上这把游戏,从沙发上跳下去跑去厨房,隔着玻璃李京如围着围裙侧对着他。   袅袅烟雾之中,纯白的毛衣把腰线隐匿了,却勾勒出宽肩的形状,往上是白皙的肩颈和干爽柔顺的黑发。   何骍盯着李京如圆润的后脑勺,突然有些迈不动步。   他觉得这些年李京如变化挺大的。   先前在肯共和国相处时,李京如对他来说是一个孩子气、没有社会化的哥哥,他可以跟对同龄人一样和李京如打趣玩闹,还可以拉着他去搞花里胡哨的脏辫。如今再见,他真觉得李京如是个哥哥了。   太稳重。太收敛。太温和。   就像多年的磨练打包塞进这具身躯之中,经过敲打内化成坚强的内核,却只轻描淡写地呈现出来。   说不上好,因为总让人有距离感,怎么挤都没办法紧紧相贴。何况,偶尔他还能从李京如表情中看出冷峻的意味。   ——这明明是那个男人的作风。   厨房灶台边的人突然猛地抽回手,弓着背紧紧捏住食指。   何骍拉开玻璃门冲了进去,只见红色的血液从李京如指尖漫开流下。他把火掐了捂住李京如的眼睛,“哥,别看!”   他知道李京如看到血人就不行了。   上次他嫌塞车就骑电动带李京如出去买菜,半路地上打滑他们摔了一跤。他膝盖破了个大口血大把大把地流,还没站起来呢李京如直接晕了过去。   等李京如好了点,何骍连让他先回客厅休息,自己把剩下的饭菜迅速弄完,一盘盘端出来。   两人边看夜间新闻边吃饭。   李京如没滋没味地喝汤,心情挺低落的。   何骍憋了很久似的,陡然开口:“哥,上次我没敢问,是不是因为之前那事?”   李京如顿了下,点点头,“多多少少有些创伤应激吧。”   那夜铺天盖地的血太过浓重,让他这四年来的夜半时分都犯心悸。   何骍把筷子一拍,站了起来:“不是,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李京如没说话。   “都四年了。”何骍简直恨铁不成钢,提高了声音:“他都死了四年了!”   李京如放下手中的碗,平静抬头:“没人说他死了。”   何骍看他这样心中不禁微微发慌。他真的不知道李京如哪来的执着,这坚持甚至说得上是固执的程度。一个四年没了影的人有什么好等的?   这些年李京如跟催命似的跑这么多地方,不就是觉得等待的时间太难熬,要找些能大量消耗精力的事情干吗?   何骍真的不懂,李京如长得好又年轻有为,怎么就这样栽在一个外国人身上?   “如果他不是死了,你怎么可能收到那么一大笔钱?那么多钱不是遗产是什么?”他沉痛地叹了口气:“清醒点好吗?哥。就算不是遗产也是分手费啊。”   李京如盯着碗沿沉默许久,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道:“你的关心我意领了。我晚上还要去上跆拳道课。”   这是赶客的意思。   何骍又叹了口气,把剩下的饭三两下扒进嘴巴里,擦擦嘴就出了门,丢下句:“我明天早上来找你。”   他爸妈明早要去山庄吃走地鸡,特地嘱咐何骍一定要把这北方朋友带上。   李京如:“行。”   送走了何骍,李京如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只有稍急促的呼吸提醒着他并不是行尸走肉。   三年多前,他在珠峰脚下上头晕脚软想买瓶氧气,却意外发现卡上多了一笔钱款。惊人的数值让他直接怀疑自己是不是缺氧出现幻觉了。   他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第二天何骍带他坐了两三个小时的车到大山里,吃过鸡煲后又喝茶喝到下午,傍晚摘了柑橘,又赶去另一个农庄吃晚餐。   在外是月光稀薄的深冬荒寒,小小的包厢内则暖意浓浓,香气四溢。   李京如放下汤勺,微笑道:“阿姨叔叔还有何骍,这段时间感谢你们的照顾,我想跟你们说个事。”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下周要离开广州了。”   “啊?你要走了?”何骍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咽下嘴巴里的番薯叶,“这么突然吗?因为我昨晚说的话让你不开心了?”   何父拿筷子怒指着儿子,“你说什么了你?长这么大一直口无遮拦的,把小李都吓走了。”   “不是。”李京如怕父子两误会,立即解释起来:“不是因为何骍,何骍他对我特别好,叔别冤枉他。”   他想起什么,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我哥跟他对象要在在S国领证结婚,我得去一趟。” 第67章 解读错误   李京如手里捏着香槟的杯梗,懒懒倚在延伸台边缘。   举目之处皆是一片深灰。高地上带冰渣子的寒风呼啸过灰调的岩石面,枯树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身后是哥哥的婚礼。   李景唐和何铭租下一座城堡,只邀请亲近好友见证婚姻神圣的一刻,适才已交接过戒指。   酒过三巡,宾客们也入乡随俗了,跟随着交响乐团翩翩起舞,逐步跳成混乱的一锅粥。   S国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国家。当地人友好热情,治安极其严谨,秩序俨然。且在现代科技的挤压下,把风俗和古建筑保留得很好。   “嗨。”   李京如转身回头,“你好。”   跟他打招呼的人是这里一个侍者,长相是中规中矩的棕发棕眼,但行事非常细心。刚刚提醒过他上一杯酒的酒精度很高,给他换了现在手里温和的香槟,口味恰好是他喜欢的。   侍者端着温和的微笑,不紧不慢告知他:“先生,站在这里容易头痛,还是进去吧。”   李京如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生疑窦:这么热情的吗?   自从到S国之后,他总阴差阳错遇到好心人。   比如他落地的时候有点肚子疼,只是跟接机司机随口一说,那司机就把他拉到首都第一医院做了全套检查。然后超级资深医生给他开了不少爆难买的好药还没收钱。最后司机轻飘飘解释道,S国近期为了鼓励外国游客来访特地颁布了福利政策,呼吁全民为旅游经济行动起来。绝对没有针对他。   李京如知道自己挺讨人喜欢的,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眼神一瞥,他发现侍者棕色的卷发下有一只无线耳机。   这里的服务员都带着个耳机,但这只好像不太一样,规格有点小,好像更高级一点……   一道灵光刷地闪过去。不会吧。   李京如只是犹豫了几秒,嘴角就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诶,跟你说个秘密。”   侍者微微倾身,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李:“我老公死了好几年。我正在接触新的人,你对我感兴趣吗?”   还没等侍者回应,他就跟醉酒了一样悠然倒在侍者身上,然后缓缓抛出媚眼,“嗯?”   侍者的身体直接僵了。大概跟外头浇筑阳台的水泥一样。   借这机会李京如听见耳机里有声音,语气还挺不悦。   侍者连把他推开,“李先生,我,我……”   李京如跟八爪鱼一样再次贴了上去,踮起脚尖凑近耳机,模仿周念琦的浪荡语气道:“你知道我姓李啊?我跟你说,我老公给我留下了一大笔钱,我们以后可以拿这笔钱一直玩,你喜欢这座城堡吗?我们可以买一栋。”   侍者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一样,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退了又退,“不不不,我们不合适。”   李京如看着他对耳机疯狂解释的背影,心情好得是不能再好了。   他提前离场,经过长长的城堡走廊,一路蹦蹦跳跳吹着愉快的口哨回到房间,感觉一下年轻了好几岁。   “嘘~~嘘~~呼呼~~~”   他捞起衣服踏进淋浴房,头顶的浴间音响很有时代感,水一开就放新闻播客。   “布里吉特于在xx宣布与R国建交,打破了S国与R国50年来……”几个小时后。   黑色高跟鞋一步一响地敲击着大理石地面,往上是女性优雅得体的身姿。布里吉特越过拱门,赫然愣了一下。   会客厅中没开灯,边缘皆隐入黑暗,只有居中的大屏电视映出的幽幽蓝光。   大厅中央,高大男人斜斜坐在沙发上,长腿随意搭在咖啡桌上,全身一色厚重的黑几乎与沙发靠背融为一体。   燃到一半的烟虚待在左手,摇摇欲坠,仔细一看其实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男人异常英俊的面孔上毫无表情,透着沉郁的冷感,但傲慢也毫不掩饰地展露了出来。   ——是每个长期浸淫在名利场中的人都有的面貌。   布里吉特每日在议会见到的克里斯都是如此漠然,从灵魂深处发散出来的厌倦感怎么都遮不住。   当他无意间说起自己有一位平民身份的异国爱人时,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神经错乱了。   此时此刻,这人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看起来相当落寞。   她不禁调侃道:“科尔曼先生在干什么呢?想念爱人?”   她走到他身后,把一叠机密文件丢下后,手顺势扶在座椅靠背之上。电视中的监控画面清晰出现在视线中。   嗯…终于见到了。那位所谓的爱人。   应该也不会是其他人了吧。   她并非随意推测。   在踏进厅门的那一刻,克里斯被蓝光映亮的眼睛中显然有几分难掩的深情。只是情绪在看到来客的半秒之内,便沉入湖底。   她的目光在二人间巡视,有些意外。   ——没想过这个令克里斯拼了老命都要结束乱局的人居然是这样的。   这两位的组合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屏幕中的男生开心美满得像童话里镀着天使光的王子,而克里斯…   也在童话里吧。黑童话。   她并不是不能理解这份心情,毕竟人总会疯狂迷恋上与自己相反的人。   画面不断回放。小小的人一遍又一遍地从长廊中穿行而过。   布里吉特的耐心很快消失殆尽,讥讽道:“我们可都没时间可以这样浪费,自从兰登失势后我们上了位才稍微有了喘息的机会,要在五年内垄断到他们没办法卷土重来的程度。”   克里斯突然按停了电视,声音被情绪沾染上沙哑:“我知道,可是我很想念他。”   又自顾自说道:“我离开得太久。他好像已经准备迎接新生活了。”   布里吉特的大脑以飞快的速度分析起来。答非所问。   难得的感性吐露。非常伤心。   并不明亮的光打在她侧脸上,描摹出难察的妖冶。她笑了笑,但那笑意不达眼底。   她优雅说道:“我知道你们很久没见了。可我们付出了多少才爬到这里,总不能让人抓到机会反被拿捏吧。我都多少年没去会所玩了?请你别拖我的后腿。别忘了现在多少眼睛都盯在你身上。”   克里斯把烟摁在烟灰缸上,将话里话外隐晦的警醒一并收下。   “北方商路的开拓,和R国的新合作……这些大事都需要你。三年的量你总不能一年半就做完,是吧?”   克里斯冷淡道:“不需要用平时驭下的话术来敲打我,该尽的责任我都会做到。”   对话到此就没必要再继续。   克里斯拿起遥控器按下播放,那青年又开始流动,如同泡在水晶灯中的小人,美好得像在另一个世界,可望不可及。   布里吉特不懂这种幼稚的行为是为了什么,她也没心情探讨。   她径自往门外走去,身后人却在她即将踏出大厅前冷不丁开口问:“他这是……开心吗?”   声音回响在高大辽阔的厅堂之中,圈圈荡开,让人感觉冷清。   她不解地回头:“这不是开心是什么?会有人悲伤时候笑着蹦蹦跳吗?”   下一秒,她隔着长桌,望见克里斯眼尾徒然爬上诡异的红。   和冷脸实在太违和。   布里吉特离开了会议室,不久之后,由十辆武装车组成的车队缓缓离开山麓。   在第六辆车的车厢后座上,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在手机上翩飞,夜间新闻从屏幕上快速更迭。在浏览到一则肆意渲染着皇室秘闻的不入流新闻时,指节微微一顿。   【爱情?还是王位?最叛逆皇室主宰者布里吉特左右为难!】   无名新闻社又在给她编绯闻以博取流量,题目一次比一次中二。布里吉特顺手就举报了,然后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   在她的理解中,着迷是激素分泌的产物,婚姻则是保守稳健的经济活动,人类总给这类行为冠上爱情的高帽,美化自己的一己私欲。   然而适才在会议厅,有一刻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高过自我的迷恋行为。爱情?   克里斯那种人?   她难得有些惺忪。   李京如本以为他这样了老关肯定急得跳脚杀来找他,可接下来好几日都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婚礼亲友团们该吃吃该玩玩,转眼他在S国的一周假期都过了半。   李京如只觉得前几年的等待都没有这些天来得憋屈。   明明近在咫尺,却没办法贴脸质问。   隔天亲友团坐观光车去了S国北部,几个旅游向导是在当地的留学生,用中文给他们解说。   “这座山脉横亘在国家的北部高地,独特地势使其抵挡了来自极北之地的寒风,一面银装素裹,一面又暖如春。”…   “有趣的是,这所山脉却归一个神秘又有很高话题度的家族——科尔曼家族所有,之所以神秘,是因为他们把控着国家命脉,有着很高的社会声望,却十分低调,世世代代都秉持着光华内敛的原则。而说这个家族话题度高的原因,则是……我们熟知的影后关静,就和这个家族上一位当家人缔结了婚姻关系!这是这个神秘的家族第一次走近国际视野……”   观光车在服务区停下的时候李京如下去逛了逛购物店。两个衣着光鲜看起来像管家的人物刚从山上下来,在游客赏景区小声抱怨。   李京如真不是有意要听,但耳朵自己就立了起来。   “这两天他怎么老是发脾气?就一角杏仁蛋糕而已,不说都看不出来有杏仁,怎么就气得桌子都要掀掉了。”   “这几天他心情不好你没听到风声?你不准备杏仁蛋糕不就没关系?这不都写在单子上?”   “但亨利少爷不是喜欢吗?”   “搞清形式现在这里谁说了算。”   “行行行,下次不这样了。”   “知道就好,这么高薪的工作现在在外面可难找,千万别丢了。”   “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嘀咕着远去。   李京如没听到想听的内容有点失望,但感觉还是挺好笑的,不知道哪个得宠的贵族小公主又在闹脾气。   他把外套拉了拉,从众望向游客们都在观赏的景色。   山麓之上有许多S国风格的住宅。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那一栋由砌成的巨大古堡,灰色的砖墙使其具有古朴感,细节处用浮雕与雕塑修饰着,尖锐的塔顶直指天穹。   快门声不绝于耳。   在大量游客的注视下,古堡主露台上出现了一个特别小的人影。作为整片山脉的主人,那人不带一丝感情地从山腰俯瞰底下芸芸众生。   惊呼与讨论声迭起。   李京如的呼吸陡然停滞。   下一秒,风声从千里之外呼啸而来,倏地灌进他的身体中,李京如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噬骨蚀心的愤怒挤得要爆炸。   人影自然没注意到山脚下人群中一个普通游客的异样,转身就隐入拱门。   等李京如反应过来,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的肉,痛感滞后几秒才到达。   第二天他就买了机票回国,狠心把S国远远甩在身后。   温暖的机舱内,李京如盖上毛毯侧身躺下,他所乘坐的民用飞机向东飞速疾驰,一头扎进亮得刺眼的云朵里。   于此同时,一架相反方向的私人飞机从云朵中脱身而出,透过扰流板上的玻璃小窗,乘客动作清楚可见。   关万春恰好把手机屏幕掐暗,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李京如把在社交软件上拥有数百万赞的一个置顶帖子删掉了。   画上的人面孔模糊不清,但他自然知道是自己。   为什么要删掉?   他像个毛头小子止不住地乱想。   最后一点连接也失去了吗?原来真的单纯来参加婚礼的吗?提前离开,是不喜欢他的国家吗?拿怕他没底气从乌烟瘴气的家里独立出来而转过去的钱养别的男人了吗?S国除了那个棕发线人之外没有任何吸引他的地方吗?不想要多留吗?   那句愿意过期了吗?......关万春摁亮了屏幕,从李京如的账号页面退出,点开自己的主页。   他没有头像,名称是一串乱码,是JINGRU_HIHI这个账号九百万粉丝里怎么找都不可能找到的一个关注者。   【作者有话说】   爱情,一款很好的降智药等待,一种很好的暴躁剂高浓度的爱情与超多等待相混合,让人变成愤怒的傻子。 第68章 “京如。”   李景唐结婚后就从别墅搬了出去,李京如一个人住,哥哥和何铭每个月都来这里陪他住几天,就这样匆匆一年过去。   李京如今年27岁,自由职业,知名画家,拥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钱,是个有才华的年轻富豪。   他过着清闲的生活,画画,种花,上跆拳道兴趣班。偶尔才会想起来,大学毕业那年离家出走跑去肯共和国的事件。   ——毕竟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李京如一开始每时每刻都无法安宁,常常在夜里翻来覆去地想念关万春,为了熬过这样难熬的时刻他全国跑,希望在疲惫的旅途磨掉自己多余的精力。   慢慢地生活涌起其他事情,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想念的频率自然而然就淡了。   第四年在广州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已经要反复在心中擦拭记忆,才不至于模糊关万春的长相。   李京如确实没想到自己为了自由离家出走,最终却因为一场意外收获了他此生最痛的荆棘,长刺的藤条就这样围困着他,在前四年间每年收紧一些,终是在他跟去S国观礼的那几日刺伤他的灵魂。而这一年……   他得到了另一个答案。   北京又一年冬。跆拳道馆内。   学员陆陆续续收拾东西打卡回家,李京如也背起包,把羽绒服拉链拉密实后往外走。   教练留住了他,“真的不去参加比赛吗?你现在的水平挺高的了,双飞踢和侧踢都做得很好,不去比个赛拿个奖杯多可惜。”   李京如愣了下,然后说:“不啦教练,反正揍人的时候可以来个飞踢就不错了,而且我最近……”他飞快地眨了下左眼:“有事忙呢。”   等他走远了后,教练跟其他教练闲聊又说起他:“哎!真是好苗子啊,一点就通,怎么不从小学呢……”   教练A:“咱实话实说啊,那小伙人是不错,就是穿衣服怎么那样啊?”   教练B:“是啊,你没看他羽绒服大的跟吐司大面包似的,屁股下面就不包了,只扎着带钻的丝带,谁家羽绒服长这样?”   教练C:“我也觉得忒怪了,他是不是心里……”   李京如的教练连站出来维护优秀学员:“你们这些老古董都不懂,现在年轻人就是爱追求与众不同,不就衣服猎奇了点吗,他穿起来好看不就得了。”…   从道馆出来后李京如自己开车回了家,今年的冬天到目前都不是很冷,水池上只结一层薄薄的冰渣子。   他洗漱后窝在沙发里,和许妙知聊了会微信,提起最近一个办在朝阳的展览。   跟国际接轨的大型数字画展,参展的画作都得经过严格筛选,开展首日的剪彩活动听说会来不少官员富商和业内超级大咖。   李京如送展的是从肯共和国回来后闭关画的那两幅画,毕竟目前为止那依旧是他最心爱的作品。本来不抱什么希望,但没想到居然入围了终评。这个机会他一定要紧紧抓住,毕竟会是他事业上的一个大飞跃。   许妙知听过之后发语音夸张“哇哇哇”了好一会,才笑嘻嘻道:“我刚好要去北京办事,剪彩那天跟你一起去。”   过了一个月,李京如去机场接许妙知,稍作整顿后一起出发去画展。   上场雪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天空亮得很明朗安静。   两人这几年聚了挺多次,李京如知道许妙知感情也挺不顺的,跟个人拉拉扯扯好几年。   之前许妙知让他妈去跟关静打听过他儿子的情况,但关静嘴巴严,只是说S国情况很严峻,没有透露过他儿子的半点消息。   许妙知当时说:“你看哪,人呢就算是亲戚,杵在不同阶级中间自然会升起密不透风的墙。你跟我表哥这好事还得多磨。”   没想到一磨就是这么多年。   许妙知说的时候李京如还没什么感觉,但在S国往上望见小小人影高立于山麓的那一眼,这句话化作回旋镖重重击中他的后背。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关万春和自己是不同阶级的人,因为关万春在这方面从来没有任何让他感到不舒服的行为,但那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以一种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方式呈现出来。   李京如只是……气得肺都要炸了。   ——我要自卑吗?放屁。甭管他是什么大老爷,在我这他就是小关子。让我等他这么多年明明就是他欠我的。他凭什么还在上面懒洋洋晒太阳?   李京如终于意识到,不,他不能为了别人失去他的时间和精力,他明明是为了自由才去的肯共和国的啊,怎么能到头来反倒遇上个人被困住了呢。   说白了,他们之间之所分开这么久,那完全是因为关万春的问题,压根就不是他的错。他没第一年拿他的钱去包养男模就算厚道了。   他等老关这么久,纯属是对他还有感情,该有危机的是关万春才对啊!   想明白后他就把等待当作一件寻常事,有条不紊地主持着自己的生活。   有趣的是,他在这件事情上把情绪放淡了之后,关万春的形象在心里又重新清晰起来,甚至超越了前面四年,好像潜意识害怕他真的越过这一关,用尽手段留住他对他的感情。   李京如只是觉得好笑。   忘不了的。害怕什么。   大腕多场面就是大,场馆外保镖多得两人感觉像在进大牢探望友人。   这个博物馆建得挺有艺术感,从阶梯上去后进去是二楼大厅,大厅幕墙后的地板打空了,通过空中走廊可以直接看见一楼。   两人刚进门就觉得脚底下闹腾得不行。   二楼人已经挺多的了,所以楼下大概是水泄不通的程度。   两人与一对情侣擦身而过。   “给你看刚刚拍的这张照片,你看画的人跟那S国外交官轮廓是不是一模一样,我草真特么的帅。”   “喂,这哪里帅了?”   “不帅难道你帅吗?你尿是哑……”   李京如脚步钉在原地,怎么都走不动了,心跳速度迅速攀升。   “我,我不去了。”李京如心虚说完就要倒退。   许妙知拖着他往前走,“没门!你都期待这么久了,不想看自己作品摆在重要画展上的样子吗?”   李京如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了,但被许妙知大力拖着脚下一步都没法停,他小声抗拒道:“不不不,不想看……”   许妙知人瘦高瘦高的力气手上出奇的大,三两下就把他拽到空中走廊上。   然后许妙知手上的动作顿住了,“诶?表哥?”   眼前一幕让李京如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的画作恰好摆在一楼的三四点钟方向,不是很好的位置,但他初出茅庐,比起其他成名数十年的画家,能挤进来就不错了。可出乎意料的,画前观众竟是最多的。因为……   画中人倒退着走了出来,落入这个次元。   男人一席名贵西装,静静伫立在这幅创作者资历与其他大家相比不够骇人的画作前,卓然气质与高挑身材将他从乌泱泱的人群自然而然地凸显出来。   他的外形气度实在是太出众了,即使他注意力全然在作品上,只留给后方人群一个背影,仍有大批游客为其聚在二楼的玻璃走廊,不断猜测其来历。   这是真的、近在眼前的关万春。不是假的、梦的、臆想中的他。   李京如身体无法动弹,呆呆张着嘴巴说不出什么来。   助理在关万春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立即转身抬头望向二楼。   周围炸起一圈惊呼。   李京如的心瞬间空了。   混血面孔上是疏离冷淡的眉眼,目光巡转一周后死死锁在他身上,眼中的漠然很快四分五裂,深藏多年的温柔从眸底晕开。   这一眼,隔了五年。   “京如。”   李京如听见他说。   其实楼下某个人的声音他是不可能清楚听见的,但这两个字从这个人口中出现过无数次,只要他一张开嘴唇做出嘴型,李京如立即就能在脑中誊印他的声音叫自己名字的情形。   事实证明任何需要用理智建设的心理安宁可以在一秒钟内完全溃败。   五年来刻意压下的情绪瞬间化作滔天巨浪扑向李京如,他有太多要说的,可完全失了语,整个鼻腔中灌满了酸涩的气息。   他逼着自己变成一个看似独立自主的成年人,可一见到关万春,才惊觉自己还是那个22岁的自己,蒙巴萨的海风时隔五年又掠回他的耳畔。   他其实一点都不稳重,一点都不成熟,其实有那么多辛苦想要哭诉。   委屈死了好吗。   他的眼眶早已溢满温热的泪水,如果多留在这里一秒,他就会失态。   不不,楼下楼上还有那么多人,不可以。   所有人都在看着。不可以。   李京如转身就飞快跑起来,好像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一样。   身后传来一阵喧闹,但落在李京如耳中已是朦朦胧胧的一片氤氲。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起雪,地面站不住脚,他穿着不合脚的皮鞋滑倒在最后一级阶梯,手心摁在地面上冷不丁冻得生疼。   “呃!”一声闷响从他喉咙溢出。   他整个大脑都是发热的,很快挣扎着爬了起来,奔赴到停车场,不管三七二十一开门挤上驾驶座,捂着脸抽泣,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   许妙知小跑跟了上来,敲他的窗,李京如把门打开。   许妙知道:“傻小子,你不是等了他很久嘛,怎么见到了要这么难过?”   李京如脑子出现了缺氧一样的发晕:“不是难过,我就是,就是……”他抽噎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觉得在许妙知面前这样也挺丢人的,就低下头不去看他。   许妙知抽出好几张纸巾按在他眼睛上,“他刚刚跟在你后面追到门口闹了好大动静,助理硬是求他回去才没下来。”   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不过我们都看见你摔了个屁股蹲儿。   等李京如冷静些后他又说:“好啦,你去副驾驶,我先送你回家。待会主办方要是想邀请在场的李老师讲两句,你却滴滴答答哭鼻子,羞不羞?”   车发动驶出停车场的时候后面跌跌撞撞出现一个人影。   ——是关万春的助理。   李京如带着哭腔连道:“妙知哥快停车!”   许妙知车技很差,一脚就把刹车踩到底,两个人差点呕出来。   李京如缓了缓,下车跟助理拥抱,“好久不见,助理先生。”   助理还在气喘吁吁,白气从口中一团团地冒出:“李先生,我有话跟你说。”   “嗯?”   “他不是故意不跟你联系的。他受伤之后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醒来后他一开始瞒着兰登自己还活着的事实,什么马脚都不敢露。但害怕你担心他的安危,暗中给你转的那笔钱是他向你报的平安,其实他自己那时候的处境真的很难,尤其是第一年他身体一直不太好。”   “他第二年才重新出现在众人眼中,很快给了他父亲致命一击。他从父亲手里抢夺过权利手柄,恰好老国王去世了,他卷入王储们的斗争之中,好在他帮助布里吉特获得胜利,但他又受了次伤,差点把命丢了。”   “一开始他们的位置并不是那么的稳固,别人一直盯着他,想从他这里找到弱点去打击新国王,他常常想事情想到夜不能寐,第二天又得恢复精力充沛的模样连轴应接事务。”   “这一年政局才慢慢地稳定下来,他等不了了,主动辞去议会里的高级职务,来到你的国家成为一名外派外交官。”   “他最害怕的事情,是你离开他。”   助理换了拗口的中文诚恳道:“请你原谅他吧。他这些年,不比你好过。”   李京如的泪水早已决堤。 第69章 雪   李京如到家的时候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许妙知把导航关掉后捏起他的下巴,“哎哟哟,小伙子见到老公后魂都飞了嘞。”   “哎呀!”李京如把头扭过去,吸了吸鼻子。   窗外天光渐暗,时间已近傍晚。   因为许妙知总是变错道开错路,他们两在路上耽搁了两个小时,但时不时的聊天让李京如感觉人好点了。   许妙知问他:“你有别的车吧?这车借我开出去,后天还你。”   李京如很诧异:“有是有,但你去干嘛呀,不在我这里吃饭吗?”   许妙知神秘地笑了:“艳遇。”   李京如听他有约就不强留了,只道:“好吧,但下雪天你开车小心点啊。”   许:“放心吧我很强。”   李京如:“。”   李京如踩着薄雪往家里走,回想着助理说的话心里痒痒的。   他是为了我来的。   那他是不是会来找我?   所以今天,其实是他想给我一个惊喜吗?   李京如更加赧然了。自己真的没点长进,在画展的时候怎么就哭了呢?不应该跟电视里一样,很帅气地淡然点一点头,用沧桑的眼神富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吗?哎。   李京如刚进家门就闻见爆辣的水煮鱼味,脑中想法顷刻清了空,他两眼发光奔到厨房,“啊!好香,好香好——”   李景唐和何铭贴在一起你侬我侬,嘴唇都要贴上了。   李京如:“。”   他偷摸退出厨房。   吃饭的时候李景唐发现弟弟心不在焉的,“今天怎么样?”   李京如茫然抬起头,脸有点红,“啊?还可以吧。”   吃完饭李京如上了楼,焚香沐浴刷牙后穿上丝绸睡衣,铺上新画布把架子挪到阳台。   他知道自己除了一开始的激动之外,多多少少有一丝甜滋滋。   雪啊雪,真漂亮呀,水灵灵的,柔软纷飞的……   就是关万春怎么还不来找他啊?离见面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   时针准确划过11点。   “哗啦!”   李京如暴走撕掉四张画纸,直接恼羞成怒。   明明五年都过来了,这几个小时怎么痛苦成这样,他这下真切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如坐针毡。   他把笔一扔,气急败坏跳起来,吼道:“艹,死男人!”又骂:“不要下雪了行不行?脏兮兮的!”几墙之隔。   李景唐仰着头久久才从xx中回过神。   “喜欢吗?”何铭站起来搂着他的腰低头亲吻他的嘴唇,“你待会可别说只有我一个人x到。”   他亲着亲着突然扭了下身体方向,奇怪道:“景唐哥,有人来了。”   李景唐兴致陡然被打断多多少少有些不悦,道:“哪里有人来了?”   何铭指出去:“大门。”   李景唐眯起眼睛,只见花艺铁门处有辆黑色的车停在外头,一个肩宽高大的混血外国人站在车前,五官英俊,表情有些落寞踌躇。   “景唐哥,要去看一眼吗?”何铭不确定地问。   语音刚落,局促的跑步声响彻整个二楼,途径他们房间往楼梯方向远去。   李景唐拉着何铭往里走,并把阳台门拉紧。   “不用。是认识的人。”   一粒落在窗棂上的雪花被关门动作生出的风卷飞,摇摇晃晃从楼上掉下来,跟随风势往门口悠悠飘去。   人影从小道上窜了出来,直奔大门方向,很快铁门被急躁解开,雪花听见一阵劲风袭来,自己的身体就被重重击中。   “啊——”它碎了。   李京如甩开铁门后当即一记飞腿扫向关万春脑袋。   手机号注销了,不是很拽吗?   五年一点消息都没有,不是很拽吗?   在古堡上俯瞰众生,不是很拽吗?   让他今晚等到十一点,不是很拽吗?   这一腿他已经为关万春准备了三年。   关万春的身体赫然倒进阿姨晚上扫起来雪堆中,发出一声厚实的闷响。   李京如拍拍手,叉着腰爽快地笑了起来,可笑了好一会倒下的人都没点动静。   李京如想起助理先生说的那些身体不好、差点丢了命的话,马上慌了。   他连跪下来,“关,你没事吧,怎么了?”   关万春面无表情的面孔就在眼前,李京如想起五年前的那个血夜——那时他也是这样把他搂在臂弯里的。   李京如脸色苍白,脑中闪烁起许许多多最坏的后果,悔意上冲当即就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他把关万春托起来,但透过婆娑泪光定睛一看——关万春勾起的嘴角已经藏不住了。   李京如把他往地上一摔,“你装的。”   关万春眼见败落,欺身压上去,把他压到身下。   重量覆上自己的那一刻,李京如想的是:幸好穿了外套,不然得冻死。   漫天飞雪,白霜铺地。严寒中有一把火直接烧进李京如心里。   他瞬间就把刚刚的事情原谅了。   不说别的,单是闻到关万春身上阔别已久的味道,他就已经开始心猿意马。更别说靠得这么近,几乎是抬头就能亲到他形状饱满的嘴唇。   真不怪他不争气,真的是想太久了。   只是没想到关万春开口就是指着他恶狠狠的一句:“你跟谁在上面接吻?”   “什么?”李京如懵了,接吻?小爷五年没碰到你,嘴巴都上了五年锁。接什么吻??   “你看错了吧?”李京如简直气笑了,“那肯定是我哥哥和他老公!不然就是我家保姆和管家!”   关万春:“………”   他站了起来:“你不是一个人住吗?”   “你这都知道?没少视奸我哈。”   “偶尔而已。”   “他们只是有时候过来陪陪我罢了。”他吸了吸鼻子,“身上怎么一身酒味?”   关万春记得李京如不喜欢身边人喝得醉醺醺的,有些抱歉,坐起来和李京如拉开些距离道:“初来乍到入乡随俗一次,没有喝很多,以后不用了。”   还有一个理由,他需要一点酒精来面对见到李京如后可能的一切。   两人沿着长街慢慢散步,像以前很多次那样。   关万春心里一点都不平静。   他在想,按李京如去年和人搭讪的积极样子,现在可能都已经有稳定的感情了吧。如果是真的,那他应该怎么办?   刚刚看到那一幕,他还以为……   “多久就要回去?”   青年的话打断了思路,他看着李京如近在眼前真实的脸怔愣了好几秒,才道:“十年内我都会在这里承担高级外交官的工作。”   李京如沉默了会,然后说:“挺厉害的啊。”   两人无言对视。   暗夜中两道心跳皆乱套了,胡乱撞进对方的频率。   李京如心里的小鹿乱撞压根没停过。他现在又在想关万春的眼睛真很好看,说话的时候闪着细碎的光。   其实李京如觉得关的变化挺大的,他看起来成熟特别多——不是外表上的。他以前就蛮稳重,但那点意气风发的潇洒好像被磨掉了。   李京如这样想又有点不开心了。   关万春突然发现了什么,抓起李京如的手,看了看,苦笑道:“来得晚了,戒指你已经去掉了。”   李京如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挺伤心的。   “它压变形了。”李京如说,然后另一只手从领口中掏出了项链,“在这呢。”   关万春看到项链后眼神稍微亮了,但想到什么又暗了回去。   “我有件事想问你。”   “问呗。”   “……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啊?”李京如不解,“你什么意思。”李京如真的不懂他问这个是在做什么。   关低下头说:“你好像从很久前已经在开始接触新的人了。”   李京如瞧见身边人眼眶一点点红了,他有点分不清是酒精烹红的还是难过。   难过什么……?接触新的人是什么意思?   他很快想起来,自己一年前好像因为想要刺激他,假意勾搭了S国那个侍者,关万春不会把那个当真了吧?   李京如要乐死了。   “你是在说S国那个服务生?我那是说给你听的啊!”李京如眼睛都笑弯了,“他不是你的人吗?你怎么会以为我真的在勾搭别人呢?”   关万春长眉一跳,眸间染上暖调的路灯光,“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当然了!你傻啦?又是怕我摘戒指又是怕我勾搭。你好像不是很没有安全感的人吧,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   关万春俯身下来摄住他的嘴唇,大手穿进外套环过他的腰。   “唔。”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时隔五年的吻,两人竟有些生疏,身体压得密密实实牙齿一下就磕碰到。但烈火蓦然砰地腾烧起来,很快就侵占了大脑,两人只恨不能把对方吞吃入腹。   喘气的空隙李京如道:“我这辈子只可能等你这一次……以后你要是对我不好就死定了。”   “明白。”关万春说。   “明白就行。”李京如勾住他的肩膀又吻上去,舌尖探了探,很快彼此的口腔被对方的味道占领。   该做点别的了。   ——他们都是这样想的。(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就这样火辣辣地完结了,感谢大家的支持!连载期每一个收藏还有评论都曾经是作者更新的动力,真的谢谢大家呀(非常真诚地)!   后续会写番外,有缘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