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不沉沦   作者:零下八度   文案:   但我舍不得你死,所以还是我死吧。   我死了,你能爱我吗?   -   对祈云来说,月光是可以具象化的。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摘得人间月,从不曾想,在姜仪那里,最多不过一句自作多情。   -   “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姜仪笑了一声,说:“别一副我出轨的样子,祈云。”   祈云迟钝地点了下头,整个人如坠冰窖,说不出一个字。   “这样太难看了,”姜仪说:“一点都不像你。”   -   月亮悬于天空,落下来的只不过是虚幻的倒影。只是这个道理,祈云懂得太晚了。   -   1.高岭之花寡言alpha×白切黑缺爱omega 祈云×姜仪   2.不是完美人设 追夫   3.默认所有雷点 自行避雷 可以骂人物 不许骂作者 第1章 “拉黑。”   江城步入冬季,天气不太好,总是在落雨。雨势大起来,砸落在地面,溅出散开的水花。   正是高峰期,路上很堵。鸣笛声和雨声混合在一起,吵的alpha太阳穴一下一下的抽疼。他抓了下后颈,长眉不太明显地蹙起,像是在极力压制着周身泛起的躁动。   ——“来接我。”   是姜仪发来的消息。下面紧跟着一个定位,时间在十分钟之前。自从他们吵架以来,这是姜仪主动发的第一条消息。   祈云知道,这是omega态度有所软化的象征。来不及多想,他就急匆匆扔下没来得及看完的报表,火急火燎地朝定位所在地前去。   只是路上实在太堵,所以等他到达目的地,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嗯。马上来。”   ——“我到了。你在哪里?”   被拉黑的人是没办法发出去消息的。   祈云抿了下唇,视线落在屏幕上刺眼的红色感叹号,有点无措地摩挲几下手机边缘,拉开了车门。   雨水夹杂着雪,祈云撑开伞,几步从街边跨到酒店门口。他目光搜寻几圈,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   风吹得大起来,夜间的温度更是一降再降。祈云再次掏出手机,抱着点说不出的情绪,拨通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   电话拨出去的铃声成功响起,祈云握着手机,在心里默声数着节拍,节拍像是踩在心口,一下又一下,震得他胸腔发疼。   长期没有应答,好不容易拨通的电话于是被自动挂断。听见那阵熟悉的“嘟嘟”声,祈云眨眨眼,加速跳动的心脏缓缓落回原地。   他犹豫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大概已经被姜仪从黑名单拉出来,不自觉笑了笑,很有耐心地再次拨出去。   在即将被再次自动挂断之前,对面终于降贵纡尊地点了接通。像是生怕被挂断,祈云有点急地开口,说:“是我。”   他喉结滚了滚,不自觉放低了声音,问:“我到了,你……还在吗?”   那边并没有说话,只有一片寂静,混杂着呼啸的风声。   祈云耐着性子等,听见对面规律的呼吸,胸口刚刚降下去的沉闷又一次出现,疯狂刷着存在感,让他不太能自然地喘气。   “嗯,”对面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辨不明什么情绪:“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祈云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搜肠刮肚地想讲点好听的话,去哄哄这个还在生自己气的小omega。   显而易见的,他失败了。   “……路上有点堵。”祈云用力抿了下干涩的唇,干巴巴地解释:“我想给你发消息,但是发不出去。”   姜仪叹了口气。   叹气声并不算小,经过电流的压缩,清晰地传到alpha耳中。他握着手机的指尖无意识地一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白。   “好了,我在这儿呢。”omega的声音由远及近,和手机传出的相重合,一时间显得不太真实。   祈云一怔,随即急急扭过身,循声望去,看见了姜仪熟悉的身影。   omega双手插兜,棕色的瞳仁在灯光下变得有些浅,如同上好的琥珀。他穿着单薄的西装,柔软的发丝被风吹起来,看起来格外矜贵。   祈云拧了下眉,反应过来之后迅速大步上前,脱下身上的大衣,将人整个包裹在自己怀里。   空气里都是雨的潮湿气味,隔得近了,他才闻到姜仪身上的酒气,混着陌生alpha信息素的气味,刺的他没忍住别了下头。   脖颈后的腺体也随之胀痛,痉挛一般地抽动几下,檀木香透过抑制贴钻出来,在alpha自己都无意识时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姜仪被这阵沉香裹得不太舒服,他挣出祈云的怀抱,推了下对方紧绷的小臂,说:“你收收你的味,我不喜欢。”   他顿了顿,像是察觉到自己说的话不太好听,所以仰起头和祈云对视,软了点语调,伸手指了下自己的腺体,补充道:“有点疼。”   “嗯。”祈云应声,不动声色将溢出的信息素收回来,垂下眼睛,说:“你喝了酒。”   他语调没什么起伏,淡淡的,犹如客观的陈述。姜仪却莫名觉得被刺了一下,刚刚生出的一点耐心又要消耗殆尽,不太耐烦了:“喝了,然后呢?喝酒你也要管?”   他咬着嘴,自顾自开始生气,心头火起,索性甩开祈云撑着的伞朝雨里走。   祈云急忙跟上去,担心人淋到雨,伞面倾斜下去,正正好好把姜仪遮住,自己反倒有些狼狈,暴露在愈下愈大的雨幕中。   “谁要你的伞!”   姜仪一肚子火,扭头就看见祈云肩都湿了半边,整个人都说不上来的郁闷。他握着伞柄,重新倾斜回去,瞪着眼睛叉腰:“让你哄我一下这么难?你没见我还生气呢吗?”   祈云愣了一下,被骂了也不生气。他抬了下唇角,眉眼间都是对omega的纵容,弯身拉开车门,说:“先上车,等会感冒了。”   他收了伞,随手扔在后座,找出常备的毛巾,替姜仪把头发擦干。   “对不起,”祈云放下毛巾,微微低着头,神情认真:“是我不好。”   他话音停了一下,拿着毛巾的指尖稍稍攥紧,轻声说:“我不是故意要看你手机,是当时电话刚好打过来,所以我想拿给你。但是没有接通,后来正好消息弹出来。”   “我没有不信任你,也不是想限制你的社交。”   祈云垂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眼尾落下一片弧形的阴影:“只是你和别人在一起,我有点不高兴。”   姜仪环胸的手臂松下来,似乎对此不满,要开口说些什么。   在他开口之前,祈云拦下他的话头,先一步说:“这是我的问题,我会改。不会有下次。”   空气变得安静,只剩雨点砸到车窗上的闷响。空调运作着输送暖气,吹得人头脑发晕。   姜仪扯了下领带,解开颗衬衫的纽扣。他喝酒容易上脸,白皙的皮肤染上酡红,看上去柔软,也好欺负。   不过也只是看上去了。   他别过头,没有看祈云,眼神淡淡,全然没了方才那股被气到跺脚的娇纵模样。   姜仪有点玩味地笑了一下,在漆黑的车窗上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轻声说:“……那你要说到做到哦。”   【作者有话说】开文大吉!   这对是停岸的副cp~ 第2章 “孽缘。”   车内的空间狭小,不一会儿,温度就升的得很高。   姜仪双颊泛红,耳根也被热气熏上艳色。从祈云的角度,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其上细小的绒毛。   他对着车窗发了少时呆,感受到祈云近乎灼热的期盼视线,才缓缓收回了神。   他垂下眼,遮掩去眸中浮现的凉薄,哼道:“你一点都不相信我。”   “你说喜欢我,但是随便一个人出现,你就觉得我不喜欢你了。怎么,我不喜欢你,你就不要喜欢我了吗?”   omega张开唇,似乎气性还未消,却又被祈云的道歉哄的受用,所以质问的话顿了顿,半晌才有点别扭地继续警告:“你再这样的话,我不就不要再原谅你了。”   话是警告,语调却软和。黏糊糊的,像是傲娇的口是心非,尾音上扬,小钩子似的。   祈云抿着的唇角于是露出丝笑意,随即很轻地摇了摇头,说:“不会。”   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地,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些许,将手上的毛巾放回原处,勾了下姜仪垂在一旁的手,指尖细细摩挲过去,才回答omega有些胡搅蛮缠的问题,说:“会一直喜欢你。”   姜仪横了alpha一眼,伸手打掉对方触碰自己的手,微微抬了下下巴,问:“我不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嗯,”祈云点头,唇角的笑意并不明显,眸色却温和:“喜欢。”   “这还差不多。”姜仪弯了下眼,掏出手机划拉几下,拿着晃了晃,说:“我好饿,想吃饭,你给我做。”   他伸手戳祈云的胳膊,撇了撇嘴,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晚宴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吃。你和我吵架,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好过。”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还没有睡好。”   “这都怪你!”姜仪蛮不讲理地得出结论,鼓着腮帮子,打开话匣子一般嘟嘟囔囔祈云的罪过。   夸张归夸张,说的倒不是假话。   习惯了祈云的厨艺,再去吃外面的酒店,总觉得哪里不对味。不过姜仪本身也不是重口舌之欲的人,所以不过是吃多吃少的差别。   睡不好早便是常态,姜仪睡眠一直都浅。心理医生没有断过,安眠药的剂量更是越吃越大,曾经一度到了不吃药就没法入眠的地步。   和祈云在一起之后,症状倒是有所减轻。姜仪自己都觉得神奇,毕竟他素来讨厌寺庙里那股焚香味,而祈云的信息素又和那气味极为相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在这样的味道下睡着的。   他感到好奇,还特地找人买了许多市面上在售的寺庙香,一一点了去试,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催眠的效果。   最后当然是花钱买教训,以全部被他扔进垃圾桶的悲惨结局告终。   “嗯,都怪我。”祈云无奈地露出点笑,顺着姜仪的话来。在绿灯亮起之前,他转过头,看了姜仪一眼,又问:“想吃什么?”   那副样子,好像不管姜仪说什么,都会做到似的。   姜仪被看的有点晃神,很快又反应过来,撑着下巴思考,顺口溜一样地报菜名。   祈云记在心里,一边开车,一边分神应,说:“好。”   雨水落在车窗,车前的雨刮器运作得愈加快,在路灯的光线下,几乎带出黑色的残影。   姜仪挑了下眉,反问他:“你好什么?我说的你都记住了?”   好一个无理取闹。姜仪笑眼盈盈,托着腮帮子,稍稍倾身探头过去,实在好奇祈云会是什么反应。   是假惺惺的斥责,还是继续无趣的顺从?   总不会没有反应,又来一句“嗯”吧?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炙热,引的祈云有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他神色没见什么波动,只自顾自看着前方,一字不差地把方才姜仪报出的菜名复述了一遍,无声地笑了笑,又说:“……你每次都只吃这些。”   这下轮到姜仪说不出话了。他眸子闪了闪,心里辨不明是什么滋味。   “谁说我只吃这些,”姜仪恹恹地收回视线,反驳道:“你嫌我挑食啊?”   说完他又摆摆手,打断了祈云要接上的话头,坐回去靠着椅背,闭上眼说:“不说了,我有点累,想睡会儿。”   不知道在跟谁较劲,无端的,姜仪忽然觉得这场起始于自己恶趣味的游戏,没有半点意思。   鼻尖传来熟悉的乌木沉香味,omega闭着的眼皮动了动,双手环胸,整个人无意识地缩起来。他听到alpha轻声的回应,没去理会。   姜仪酒量好,宴会的性质也并非喝酒,所以顶多上点脸。但是晕晕乎乎的,大概是车内空调的温度开得太高,所以竟也萌生出些困意。   他别开脸,听见雨水溅落在玻璃上的错落声响,有点恍惚地想起,第一次注意到祈云存在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个天气。   而他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糟糕的,阴郁的下雨天。   要说他和祈云,倒也算有缘分。   高中和大学都在同一所学校,甚至毕业了,祈云还在他家的公司里上班。缘分倒是巧,只是除了听说过有这么个人,他也再没有别的印象了。   或许还有厌恶,清清冷冷的模样,和宋时微一样,让他光是看到,就觉得恶心得厉害。   不过也仅仅止步于此,姜仪倒不至于见一个讨厌的人就去针对。毕竟讨厌的人多了,假笑着去面对一个或者多个,对他来说,都没太大差别。   不过缘分来了,大概谁都没法挡住。姜仪想,是祈云自己非要撞上来。   那通打错的电话,是他祈云自己要接,所以不管什么后果,都要他自己受着。   “……快点。”姜仪死死咬住唇,整个人烫得不行,被这阵高温折磨地几乎说不出话,闭着眼睛说:“……买几针抑制剂。”   omega强撑着把话说完,就挂了电话。他半蹲在阴暗潮湿的巷口,徒劳地按住后脖颈不断溢出信息素的腺体。那处发胀发痛,刺的他整个人濒临崩溃。   如果不是最后一丝理智残存,姜仪甚至无法从那间令人作呕的包房逃出来。   而可悲的,除了闻不到任何信息素气味的beta司机,他的手机里找不出来另一个能够他信任的人。   很快……司机很快就会到的。   他紧咬着后槽牙,在压抑的痛苦中极度煎熬。已经数不清过去多久,即将失去意识之前,姜仪终于看见快速奔向自己的人影。   铺面而来的,带着陌生的,沉闷的木质香。   是祈云。 第3章 “我叫姜仪。”   陌生的alpha信息素裹挟着雨天阴暗的潮湿,刺激的姜仪下意识向后缩了下身子。   很狼狈的模样,雨水顺着风溅落在他身上,打湿单薄的衬衫,透出皮肤的肉色。分明因为骨子里的本能而感到恐惧,眸子却倔强地抬起,如同丛林中警惕的小兽。   祈云感受到这股视线,向前的步子于是顿了顿。他犹豫了一下,主动向后挪开几步,将手上的塑料袋递出去,放在omega身侧的地面,言简意赅:“抑制剂。”   空气中弥漫着眼前人失控的甜腻气味,祈云不太自在地抿了下唇,微微侧开头,别过了视线。   “……你刚刚给我打电话,叫我来接你。”他顿了顿,犹豫几秒,又补充说:“我是祈云。”   来的时候太过匆忙,祈云没有带伞。好在雨不算太大,只是这么一段时间,也足够将干燥的衣物淋湿。他抹去眼前遮挡视线的水珠,不动声色地挪动步子,站在omega被雨溅湿的风口。   “我的车就在那里,你要不要先去车上?”   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车,眉头很轻地皱着,似乎想要上前,却又碍于情况特殊和性别的差异,克制着不敢多手,只说:“……我等你打完抑制剂再上去。”   姜仪喘了口气,牙齿因为过于用力地紧咬而不自觉地发颤。   他意识些许涣散,靠着手心掐住的疼痛保持最后一丝清明,将面前装着抑制剂的袋子狠狠攥进手心,如同抓住了什么救命的稻草。   已经不再顾得上其他,姜仪撑着膝盖站起身,有点踉跄地朝祈云指引的方向走去。他掌心撑着一旁湿润的墙,勉强站直身子,和祈云擦身而过时,轻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谢谢。”   祈云避开姜仪的视线,没有说话。一直目送着对方上车,才松了下由于紧张而发疼的手,慢半拍地“嗯”了一声。   不太记得过去多久,祈云对着雨幕出神。   从接到那一通来自姜仪的电话开始,他的大脑就一直处于宕机的状态。几乎不需要思考,在听到omega明显在强忍痛苦的那一瞬间,他就本能起身,按照对方的指示,来到了导航的位置。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姜仪。   他太过无措,现场的状况也远远超出他的预料,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偌大的雨水砸进他的睫毛,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祈云这才回过神来,屈起食指,敲了敲车窗,问:“你好了吗?”   alpha的声线和他的长相一般,冷淡也凉薄。   姜仪垂着头,感受到身体内的那股躁动逐渐褪去,接踵而至的就是疲惫。他不太使得上劲,身后的腺体也酸痛得不行,让他许久都难以回神。   听见alpha没什么情绪的催促,他才骤然清醒,用力掐了一下大腿,强打起精神来,拉开了车门。   外头的风裹挟着雨水一同吹进车厢,刺激的他整个人都一个激灵:“好了。”   姜仪露出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又恢复了祈云记忆中的模样,完美的如同带上了一层假面。他抿了下唇,稍稍仰起头,用有些抱歉的口吻说话:“麻烦你了。下这么大雨,还把你的车弄脏。”   他低头思忖少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拍拍身侧的位置,说:“你先上车,别淋雨了。”   祈云没理会姜仪的举动。他伸手将车门关上,绕去了驾驶座,摁开制热的空调,才透过后视镜分去自己的目光,说:“不麻烦。”   算得上寂静的车厢里,他听见自己轰鸣的心跳和声音相重叠:“擦一下。”   是一条崭新的毛巾,甚至标签都还没来得及剪。   姜仪笑了一下,没有推拒。他简单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视线落在祈云的侧脸,目光像是打量,又宛如兴味。   “我知道你,”omega骤然开口,打破了有些凝固的氛围,像是很轻地笑了一声,嗓音带着点方才压抑过度的哑:“祈云。”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omega一字一字叫出来,祈云喉间发紧,浑身过电似的绷直,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我没想到你会来。”   抑制剂生效得很快,omega刚刚混沌的大脑也逐渐恢复清明。   他有点累,身子微微躬着,掌心托着下巴,慢慢道:“我本来是想打给司机,可能没有看清楚,所以打给了你。这么晚了,辛苦你跑一趟。”   “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见祈云不说话,姜仪顿了顿,声音含着柔软的歉意,玩笑道:“我碰上了一些意外,平常不是那样。”   “我怕什么。”祈云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打断他,说:“姜总,我以为出门携带抑制剂,是最基本的常识。”   他话音没什么波动,仿佛只是刻板的提醒。只是姜仪察言观色久了,甚至不需要多想,就知道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alpha,正在为自己的疏忽而生气。   生气?姜仪挑了下眉。   “我以为不会有事。”他笑了笑,对祈云僭越的冒犯不置可否,只好脾气地说:“你不是来了吗?”   祈云握方向盘的手狠狠抽了一下,他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原本蹙起的眉头锁的更深了:“我是alpha。我来了也不安全。”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危险吗?”姜仪歪了下头,偏圆的眸子直直看着祈云,看起来单纯,也不谙世事。   他沉吟片刻,又问:“祈云,你危险吗?或者说,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把祈云砸的头晕目眩。   “我——”   “我可以相信你,祈云。”姜仪打断他,给出自己的结论,那对看起来透彻的眸子很柔和地弯下去,说:“今晚很谢谢你,我叫姜仪,以后叫我的名字吧。”   祈云踩下刹车,心绪被这么几句话拨弄的格外乱。他神经绷着,脑子乱哄哄的,半天只点点头,说:“到了,早点休息。”   姜仪看了眼窗外,打量着周围熟悉的建筑物,眸子不自觉地暗了暗。   很快,那股暗色又转瞬即逝,只剩下清浅的笑来:“好。”   他推开车门,一只脚刚踏下去,又转过身,晃了晃手上拿着的毛巾,说:“毛巾我能先拿回去吗?明天还给你。” 第4章 “哈巴狗。”   “随你,”祈云没对此做出什么反应,看上去并不在意,只说:“上去吧。”   姜仪盯了他两秒,旋即弯下眼,眸底的笑意愈加深了点。   omega拥有一头柔软的棕色发丝,瞳仁和发色一般,映衬在路灯之下,像森林里纯澈的走失的小鹿。他微微探过头,靠近祈云的方向,用些许试探的口吻,犹豫着问:“那你能送我上去吗?”   “……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在alpha终于转过视线来时,姜仪快速地眨了两下眼,无声地透露着恳切。   祈云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握紧了。   姜仪不动声色地打量,清晰地看见其上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青色血管。   他收回视线,随即垂下眼,又在对方的沉默中艰难地开口解释,看上去有点无措,紧张道:“我可以给你支付报酬。我现在身上没有现金,也没有卡。你去我家的话,我就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祈云皱着眉,脸色很差地打断他,连方才做出来的平淡语气都要维持不住:“姜仪。”   “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alpha喉结用力滚动两下,双唇紧抿着,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才让自己没有继续说下去。   姜仪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没有计较他的越界。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在刻意引导眼前这个漏洞百出的alpha暴露。   “什么?”姜仪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眉头很轻地蹙起来,葱白的指尖稍稍捏着,泛出局促的红。   omega眸子微微瞪大,脸色带着刚刚注射过抑制剂之后的憔悴,看上去格外脆弱,让人联想到易碎的花瓶。   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姜仪都完美地符合大众对omega的刻板印象。他擅长示弱,周身的气场也瞬间沮丧下去,仿佛在为此真心实意地感到难过:“我不是那个意思。”   “抱歉,我只是想谢谢你。”   姜仪垂下眼睑,很薄的一层,轻而易举地让祈云生出懊恼。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攥得更加紧,沉默了半天,才闷声道:“嗯。”   “不要随便邀请alpha回家,不安全。”他收回视线,不去看姜仪的脸,仿佛避开对方澄澈的视线,就可以遮掩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在乎溢出:“我会看着你上去,等你家灯亮了再走,不用害怕。”   话已至此,姜仪也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   他被睫毛遮住的眸子微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嘲笑,也犹如讥讽。再抬头的时候,里头又只剩下了感激,仿佛是与生俱来的,omega对于alpha的崇拜。   “好。”姜仪说。   多么浪漫的相遇,他想。   他下了车,走进一片暗色的居民楼。这里年老失修,并不符合他姜家小少爷的身份,实际上,他也的确很长时间没有来过这里居住了。   一切都是这么梦幻。   被下药之后强行进入发情期的狼狈,恰好打错的电话,和绅士有礼并且暗恋自己多年的alpha。每一点都如同经典的小说开头,充满着巧合。一系列碰撞在一起的凑巧,而作者通常都将这称之为命中注定的缘分。   可是江城这样大,姜仪从不相信什么缘分。   一个alpha,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往往是不择手段的。他控制不住地把这一切都带上阴暗的色彩,边慢吞吞地走上弥漫着灰尘的破旧电梯,边不自觉地回忆起,自己母亲临死前都未曾心甘情愿合上的双眼。   那个可怜的空有美丽皮囊的omega,自以为是轰轰烈烈的爱情,最终不过是一场虚无的灰烬,却到死都没有认清楚这个现实。   这是他还没有被姜震云接回去之前,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地方。短暂落过脚的楼栋,自从她死了以后,姜仪就再没有回来过。   这番搅和,倒是阴差阳错故地重游了一番。   姜仪从地垫底下摸出钥匙,试图从记忆中寻找祈云的身影。一个人的时候,他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淡漠,整个人都是抽离出去的旁观者。   搜寻的结果不出意料地失败,除了长得就很让人讨厌以外,姜仪不认为自己和对方有过什么其他的交集。大概又是个自以为深情的alpha,他有点累地闭上眼,淡淡在心底给对方定了性。   不过可惜的是,他这辈子最恨狼狈地出现在人前,更不会因为这老套的英雄救美而动心。   什么都要有来有回,姜仪瞥了眼客厅里已经停运的时钟,有点疲惫地蹲下身,身子蜷缩在落灰的桌角。   他想,他才该是那个高高在上,如同救世主一样出现的人。   而想要让一个喜欢自己的alpha上钩,实在太没有难度。姜仪蹲的腿有些麻,在即将被困意占据大脑之前,手机终端终于传来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是祈云的个人简历。他粗略地扫过一眼,随后将那条毛巾扔落在地,重新闭上眼,将自己抱得更加紧了些。   这样的时刻里,姜仪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alpha永远不是保护的代言词,他们只会侵略和占有。而祈云比他们更加恶心在于,他还会伪装。   姜仪晕晕乎乎的,抑制剂过后的疲惫涌上心头,不太清明地想,不知道祈云这样的人,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如同被丢弃的omega一样,像个没人要的垃圾。   看到一贯清冷的人低头,是件太有成就感的事了。   只是想成功得到祈云,比他预想的要麻烦太多。姜仪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如愿,走进他的世界里。   而祈云的世界太寡淡,所以姜仪连伪装都不再有精力,对此越来越厌烦,本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原本就是始于玩弄的开端,一定要拿什么东西作比,大概就是橱窗里精致的商品。收获到手的那一天,就是姜仪腻味的终点。   唯一的用处,或许是他足够听话,像omega一样,尚且能满足姜仪内心源源不断的,对于掌控欲的渴望。   他哪里是什么外人眼里的,处于云端之上的高岭之花?   在姜仪这里,最多不过一条还算忠诚的,乖巧的狗。 第5章 “犯恶心。”   外头的雨逐渐平缓,姜仪迷迷蒙蒙地闭上眼,记忆走马观花一般闪现而过,混乱又复杂,几度让他头痛欲裂,连呼吸都感到痛苦。   ——“我在。”   熟悉的声音有些虚幻地响在耳畔,姜仪无意识地蹙着眉头,从嗓子眼挤出有些粘腻的哼声。他偏了下头,触碰到alpha带着温暖的胸腔。   “做梦了吗?”   祈云的声音响起来,温和也耐心。和回忆里刻意伪装的冷淡全然相反,是他面对姜仪时,独有的,真正柔软的内里。   姜仪没说话,强行忍下太阳穴处传来的阵阵刺痛,撑着皮革质地的座椅,缓缓坐直身子,静默了少时,听窗外细碎的落雨声响。   好半天,他才从那凌乱的梦中回过神,嗓音嘶哑,如同含着沙砾,摩擦着发出音,并不太好听:“……我刚刚叫你了?”   “嗯,”祈云先是点点头,在听到对方的明显带着沙哑的嗓音过后,又不自觉拧了下眉,替omega解开安全带,说:“你是不是感冒了?”   他说着,觉得不放心,伸出手背探了一下,随即得出结论:“你在发烧,额头好烫。我带你去医院。”   姜仪皱了下鼻子,身子稍稍向后撤,避开了祈云的触碰。他闻见alpha身上浓郁到有些刺鼻的焚香气味,推开对方的手,抗拒道:“我没发烧,酒喝多了上脸而已。”   “你才要去医院,是不是发情了?气味这么冲。”   omega吐出口浑浊的酒气,眼前泛起并不明显的重影。刚刚小憩过那么一会儿,头变得痛且晕,身子也跟着有点晃,神色疲倦,淡淡说:“发情就别离我这么近,我有点反胃。”   他不太舒服,连带着说话都没精力去伪装。每一个字都不经过大脑,带着原始的,未经修饰的恶意,直白到让人觉得刺痛。   那股从梦里骤然抽离的坠落感太真实了,姜仪想要吐。   他想不起来了,和祈云在一起的意义。   到底是为了什么?单纯恶趣味的报复,还是玩弄一个alpha所带来的快感?   逃避才是本能。   姜仪推开车门,任由外头的雨混着风吹进来。直到被冰冷裹挟,他才认为自己活了过来。他匆匆下车,喉结滚了两下,背对着祈云,孱瘦的肩膀细微发着颤。   逼仄的黑暗空间,alpha袭人的信息素,和靠近时滚烫的吐息,每一个,都在剥夺供给他呼吸的稀薄空气。   雨还在下着,祈云来不及为他刚刚说的话难过,身体就先一步上前,急急替对方撑开伞,遮住从空中坠落的水滴。   alpha双唇紧抿,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揽住对方正颤抖的双肩。又在即将触碰到之前停顿,指尖蜷缩起来,无力地垂下去。   他想说些什么,顿了顿,话到了嘴边,依旧没有说出口。   “回去吧,外面冷。”   雨水吹到眼睛里,祈云用力眨了几下,觉得眼膜被刺的发疼。他握住伞柄的手用力攥紧,骨节边缘透出些淡色的白。   姜仪没回头,也没说话,只迈开步子向前走。   祈云比他要高出一个头,默不作声举着伞跟在后面,氛围说不出的来的奇怪。他身上带着雨水的潮湿,混合着带着冰凉。   “去洗个澡,”他收起伞,顺手搁置在门外的世界墙角,摁开玄关处的灯,温声说:“我去做饭。”   灯光倾泻而下,落在姜仪的身上,将他灰棕色的头发渡成浅金。祈云无言注视了几秒,旋即收回视线,转而走进厨房去。   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但他不敢问,不敢碰,也不敢多说。   祈云太怯懦了,无论是从前,还在现在,都是个胆怯的人。他躲在阴暗处,仰望着姜仪,如同所有卑微暗恋者一样,连伸出手触碰,都担心惹人沾上灰尘。   alpha垂着眼,直到电饭煲煮好的音效响起,他才骤然回过神,睫毛抖动着颤了两下,将煤气灶的火拧小了些许。   姜汤的气味浓郁,弥漫在空气中,甜辣的钻进鼻尖,祈云被刺的眼睛发烫。   身后的腺体仿佛同样感受到来自主人的情绪,跟着抽痛起来,一下一下,连着他大脑皮层的神经,都跟着一起,疯狂叫嚣着存在感。   他抬手按了按,另一只手撑在案台边缘,用力攥紧,有点重地喘了口气。   毫无疑问的,omega并不喜欢自己的信息素。对于任何一个alpha而言,这大概都是一件称得上挫败的事。   祈云同样不例外。   很多时候,他都没办法看得懂姜仪。   在他这里,姜仪一直是个善良,可爱的小少爷。嘴硬心软,口是心非的时候,像只渴求被爱的小猫。即便身处狼狈,也从未低过头。   他本该是骄傲的,理应接受来自他人爱意,成为众星捧月的存在。   在那次意外发生之前,祈云从未想过他和姜仪会再次产生交集,更不会想,他们有一天会在一起。   他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人,居然会站在他面前,用那样认真的口吻,对他说着“喜欢”。祈云头晕目眩,几乎要被这天下掉落的大饼砸的眼冒金星,好半天都无法缓过神来。   姜仪到底爱不爱他?如果不爱,那会有一点喜欢吗?   他想不清楚,所以也不再想。像一个愚钝的,掩耳盗铃,将自己蒙蔽起来的老人,即便知道面前是挂着诱惑奖品的悬崖,也依旧无法克制的沉溺进去。   “你在做什么?”omega身上带着沐浴露的香气,混合着些许茶香,那是他自身信息素的味道:“姜汤吗?”   他裹着浴袍,头从后面探出来,看上去柔软又乖巧,好奇宝宝一样,不太高兴地皱了下脸,抗拒道:“我不想喝这东西,太臭了。”   姜仪的声音由远及近,轻而易举将祈云从出神中拉回来。他眸子颤了一下,旋即微微低下头,轻声说:“刚刚外面冷,你还淋了雨。喝点的话,明天不会那么难受。”   “那你自己喝吧,”意料之内的答案,姜仪无趣地摆摆手,扭过头去,说:“你不也淋了雨。”   祈云有点无奈地露出笑,他拧上煤气灶的开关,跟上前去,如往常一样哄:“不是说想吃饭吗?你喝完我给你做?一点点,我加了糖,不会很辣。”   “……”姜仪觉得烦。   他忍了两秒,脑子乱哄哄的,被祈云碎碎念一样的话吵得头疼,最终还是没能压下内心那股无厘头的火气,说:“你能不能别说话?”   祈云愣了一下,脚步也跟着停在原地,低着头和姜仪的双眸对视。姜仪的视线带着很浅的不耐,让他感到尖锐的刺痛。他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听见对方说:“我又没有求着你做饭。”   “你不愿意就别做了,我不想喝。”omega抿着唇,用力闭了闭眼,静默了半晌,才继续道:“……你去洗澡吧。”   说不上来什么心情,祈云无意识紧了紧手,嗓子涩得不像话,有点机械地解释:“没有不愿意。”   他面色没太大波动,甚至依旧带着笑,透出些温柔来。他在试图以平静,来将姜仪说的这些话变成简单的说反话一笔带过,所以语调轻也缓,道:“别生我的气,依依。”   “我没生气,我现在也不想吃东西。”姜仪闭着眼,很自然地接上他的话,仿佛也带上若有若无的笑,只是听来显得更加刺耳:“你知道我的,我闻到不喜欢的味道,就没有胃口。”   【作者有话说】   以后会稳定更新~基本是隔日更 第6章 “蠢事。”   不喜欢的味道。   祈云下意识抬手,有些徒劳地捂了下发胀的腺体,一时间没有说话。   什么是不喜欢的味道?   他不受控地想,不喜欢的,究竟是姜汤,还是他?   alpha习惯于忍耐不适,如果不是姜仪反复提及,他大概永远不会意识到,原来自己极力收敛的信息素,在空气中的存在感,还是会这样强。   “……抱歉,”祈云垂了下眼,唇角慢半拍地抬起来,反应很迟钝地得出答案,omega说的,应该是后者:“我去换个抑制贴。”   “很难受吗?”他制止自己想要上前一步的动作,转而稍稍后退,拉开了和姜仪的距离,不太明显地笑了笑,轻声提出解决方案,说:“或者我出去,明早上回来接你。”   他顿了一下,那对时常注视姜仪的眸子含着很浅的歉意,似乎在真情实切地感到懊恼,为什么自己会生出这样让omega并不喜欢的气味:“没胃口的话,我等会儿叫个外卖。多少吃一点。”   橙黄的光线落下来,洒在alpha的颀长的身形。分明在笑着,却无端生出勉强和落寂,看的人心烦。   姜仪心口被什么抓住一样,堵得不上不下,更烦躁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计较什么,明明祈云足够耐心,万事都顺着自己的心意和说法,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是他曾经夸赞过的模样。   作为一个情人,祈云的做法,毫无疑问,是完美的。饶是难哄如姜仪,都无法从中挑出刺。   可他为什么不会有脾气?顺从得久了,让人觉得无趣,也没由来地想继续过分下去,好看看他的底线,到底能够在哪里。   “我有说让你出去吗?”   他啧了一声,双臂环胸,冲着alpha有点高傲地抬了抬下巴,理直气壮地反问:“你大晚上出去想干什么?易感期到了,所以出去找别的omega?”   祈云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稍稍偏过头,没有说话。   他眼皮微微垂下,沉默半晌,又说:“对不起。”   alpha的声音太轻了,如同自顾自的呢喃,落在空气里,很快又消失不见。姜仪被他看的不自在,整个人仿佛被那无言的悲伤视线所洞穿,燎的他浑身都在过电。   很难去形容的感觉,像每一个没法入睡的夜晚,姜仪的胸腔宛如被千万只蚂蚁爬过吞噬,泛出难耐的痒。   “……我不是说你的信息素难闻,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他抿了下唇,抱起来的双臂不自觉地绷紧,葱白的指尖也跟着捏起来,思忖了好半天,才终于憋出来一句话:“……给我端来吧,我只喝一口。”   像是大发慈悲的神佛,祈云高高吊起的心脏在这一秒里重新落回原处。他一贯温润的眼眸无意识弯下去,松了口气似的,很快说:“好。”   目视alpha走进厨房的背影,姜仪环胸的双臂缓缓放下,有点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拖着步子走餐桌旁坐下,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对着桌面木纹发呆。   祈云端碗的手短暂地在空中停顿几秒,稍稍扭头观察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omega。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自己相处的时间里,姜仪越来越频繁地走神和发呆了?   感情上,他确实是个愚笨的人。明明心里想的比谁都要多,却从不宣之于口。   在祈云有限的生命里,观察姜仪的情绪,注意姜仪的动向,早已成为了与呼吸相伴的日常。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只是从来都放在心底,姜仪不提,他就识相地不去问。   看着冷冷清清,其实干过许多听起来幼稚,与外表压根不相称的事。   和每一个渴求伴侣爱意的人相同。祈云会偷偷创建小号,很迷信地转发锦鲤博文,然后认真地配文,“希望今天,姜仪可以多爱自己一点”;会做一些无厘头的所谓试题,测试他们之间的匹配程度,程度高就偷摸着匿名打赏,不高的就把人屏蔽拉黑,丝毫不讲任何道理;相信星座,也相信占卜,情绪上头的时候交过两千,企图算出他和姜仪的未来,结果当然显而易见,占卜师卷钱跑路,连句恭维的好听话都没留下。   “我刚刚过了凉水,汤是温的。”alpha放下碗,陶瓷边缘与桌面相触碰,发出有点闷的响。响声敲在姜仪心口,他眨了眨眼,这才注意到祈云的靠近:“我去洗澡,你先喝。”   似乎是误会了姜仪视线的意思,祈云露出个有点抱歉的笑意,很快向后撤了一步,拉开了同他之间的距离,垂在身侧的手局促地顿了顿,最后轻微攥成空心的拳。   他站在餐厅灯下,冷白的光线毫无保留地倾泄而下,将他整个人都裹挟其中。   姜仪这才注意到,alpha的脸色有多难看。   面色浮出红,唇却干燥,灰白色,眼下的疲倦几乎要溢出。可他自己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甚至唇角还在上扬,让人联想到了无生气的人偶。   他张了张唇,踌躇着刚想要说点什么。话音尚未出口,对方就先一步出声,说:“我滤过了,里面没有渣。我刚刚点了外卖,应该等会儿就送到。”   祈云说完,才发现姜仪的神色古怪。他看出来omega想要说些什么,于是弯了下眼,问:“怎么了?”   还是印象里的模样,姜仪睨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摇摇头,把刚刚的顾虑一股脑吞下了肚子:“没什么,你去吧。”   祈云点点头,转身去了卧室。   姜仪自顾自扯过那个装着温汤的碗,捏着汤匙搅和了两下,又气不顺地放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祈云消失的方向,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答应得这样干脆利落。   不是自诩最会看自己的脸色,这会儿怎么说去就去了?没看出来他有话没讲完吗?   汤匙碰撞碗壁的声音叮铃当啷,姜仪冷下脸,觉得面前的姜汤黑黢黢的,怎么看怎么恶心。他憋了口气,勉为其难抿了两口,就兴致缺缺地扔了勺子,没再动弹。   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掏出手机回消息,在心里冷哼出声,反正alpha天生体格就有优势,就算生病,也很快就能痊愈。   消息鱼龙混杂,多的是勾心斗角维持表面功夫的人际交往。他强忍着刚刚那个小插曲带来的烦躁,逼迫自己投入进去周旋。   刚回没两条,卫生间就传来细碎的动静。姜仪心不在焉地竖起耳朵,听到alpha步步走向自己的声响,眼皮都没有撩起来一下,看上去冷淡,也不在意。   祈云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语调温和,轻声解释:“公司出了点事情,需要我去处理。”   alpha不知何时换上正装,头发湿漉漉的半干不干,看上去是匆忙中用吹风机随意吹了两下。他笑了一下,站在玄关处,隔着不算近的一段距离,对姜仪说:“可能会很晚回来,你先睡,不用等我。”   【作者有话说】   我们祈云傻傻的…占卜怒被骗两千。 第7章 “元庭。”   “能有什么事?”姜仪锁掉手机,“啪”的一下搁置在桌面,听不出情绪地笑了一声,反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他音调不算高,一贯带着笑意的眸子也凉下去,仿佛下一秒,就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愤怒,情绪一触即燃,要因为alpha突然地离家而爆发。   祈云短暂地出神,很没有出息地想要从这阵愤怒中窥探出些什么来。他生出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希翼,停顿了几秒,不答反问:“……你是不高兴了吗?”   或许是他话里的试探实在明显,姜仪被情绪裹挟的大脑迅速冷静下来。   他吸了口气,觉得自己今晚还是喝酒喝了太多,以至于到现在,脑子都不太清醒。   居然会像个怨妇似的,因为alpha需要临时加班而生气。   他平复心情,试图纠正自己的错误。除开情人这个身份,祈云更是他的下属。   主动提出加班,于他而言,是件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更可况,他本身就并不想继续耐着性子装出柔软来。既然对方主动有事,识相地离开,他更没理由因此而不高兴。   omega的沉默落在祈云眼里,自然地被曲解成默认。他抿直的唇角不受控地扬起,原本黯淡的双眸也跟着亮起来:“我可以——”   “没有不高兴,”姜仪骤然出声,在alpha将话说完之前,收敛去面容多余的神情,拉开椅子,站起身来。他笑了笑,手顺势搭在一旁的椅背上,解释道:“我只是没有想到,需要加班的话,怎么没人通知我。”   祈云刚刚亮起的眸子再次沉寂下去。其实不算明显,不刻意区分观察,一般人并不能够发现。   他是个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不过是因为碰巧遇上了姜仪,偏偏最擅长捕捉他人的情绪变动,如同冥冥之中天注定,他们注定要纠缠在一起。   而姜仪残忍就残忍在于,他分明将一切都尽收眼底,把祈云的那点心思看得比谁都要透彻,但他故作不晓,冷眼旁观,也并不在乎。   “说是方案出了点问题,”祈云看上去依旧温和,很好地将那份失落掩饰,说:“是和元氏的合作,a5抑制剂的研发项目。”   他站在空调风口,发丝被吹得微微掠起,带了点弧度,在灯光下泛着光:“有什么事的话给我打电话,早点休息。”   姜仪不知道出什么神,搭在椅背上的指尖稍稍攥紧些许。他眨了下眼,“嗯”了一声,说:“随你。”   他不常和祈云讨论工作上的事,因为祈云足够衬手。大多时候,不必等姜仪去说,对方就已经将一切处理妥当。   某种程度上来说,比起他这个亲生儿子,姜震云甚至更偏向于培养这个一穷二白出生的alpha。   毕竟ao拥有着先天性的力量差距,在姜仪分化成omega的那一刻起,他的地位就已经注定。分明是婚生子,比不过一个私生的alpha就算了,连祈云这样的外人,都比他要更受重视。   姜仪罕见地感到踌躇,还是在人彻底转过身之前,犹豫着把他叫住。他话音顿了顿,迟疑道:“那个项目……”什么时候变成祈云在负责了?   alpha回过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若有所思,到嘴的话依旧咽了下去,只说:“去吧。”   像是心情好起来,姜仪眯眯眼,一对圆形的瞳眸弯成月牙状,隔着几步距离朝祈云笑。在嘱咐,又如同撒娇:“上次吵架,我还没有原谅你,你要多赚点钱,给我买礼物赔罪。”   记不清是多长时间,姜仪脾气反复无常的次数越来越多。   祈云站在玄关处,透过镂空的墙壁和omega四目相对。他生出点恍惚,突然分不清这样笑着的姜仪,到底是梦幻,还是真实。   他无端地生出悲哀,那股没由来的第六感在心头疯狂拉着警报,但他垂下眼皮,什么都没问,只轻声应:“好。”   祈云抬了下嘴角,看向姜仪的视线承载着难以言喻的温和,一字一句地吐出来,宛如正式的许诺:“等过几天,我们一起去商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只要祈云有。   即便是天上的星星,祈云大概都会绞尽脑汁,想办法变出来,好去哄这个矜贵的omega开心。   不过姜仪从不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也不缺那点打发乞丐的小恩小惠。   他想要的东西太难得到,所以祈云这辈子,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给得了了。   姜仪有点遗憾地目视大门被带上,听见空气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响。   那股不算浓郁的檀香味终于被风刮去,只余下些许残留。姜仪深深吸了口气,觉得五脏六腑里的浑浊都吐出去,有些恍惚的清新。   搁置在桌面的手机传来消息的震动,姜仪斜了一眼,不紧不慢地拿起来。   ——“我会帮你,也希望你信守承诺。”   ——“婚约的事情,麻烦你了。”   在看清楚内容的一瞬间,omega漂亮的眉毛眉头很轻地向上挑起。他有点玩味地把玩手机边缘,没有马上回复。   屏幕暗下去,上面的备注随着亮度变淡。   赫然是元氏的掌权人,元庭。 第8章 “爱。”   说起元庭,姜仪觉得他蠢。   明明年纪轻轻,就作为整个元家唯一的继承人,顺理成章登上掌握实权的位置,是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上天宠儿。   这样的幸运,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无法求得来。偏偏一门心思挂在个omega身上,倒贴那么多年,最终还是只得到个离婚的结局。   都已经离了婚,还不知道在固执什么,嘴上说着不在乎,身体倒是诚实地替对方守着节。   说不定还在心里做着那人会后悔挽回的美梦,蠢的简直无可救药。   姜仪抬手揉了下太阳穴,毫不遮掩地表现出不屑。那股诸事不顺的烦躁再次冒出来,生出阴郁的负面,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裹。   他不甘地捏了下拳,懒得回复那两条消息,索性锁了屏,“啪啪”两下关了灯,扭身进了卧室,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很多时候,姜仪也会想,他到底差在哪里。比起宋时微,那个让元庭死心塌地的omega。   他和对方拥有相似的容貌,听话顺从,甚至大方地表示不在乎元庭心里到底住着谁。为什么对方还要这样固执己见,宁愿守着和那人的回忆,孤独地过一辈子。   这是爱吗?因为爱,所以即便这样痛苦,也还是不忍心伤害。   他无端想起刚刚结束不久的宴会,杯觥交杂之间,苍兰味的alpha眉眼淡漠,背后是笑着交谈的人群,淡声说:“我不记得你需要靠宋时微来糊弄姜家的人。”   眼里的在乎满的快要溢出来,还要在自己反问的时候坚决否认,说与他无关。   难看又可怜,分明身处繁华,却孤寂的像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拥有。   很无法共情的,姜仪认为他在无病呻吟。可以的话,他更想拥有元庭的身份,不需要争,就能理所当然地站在高位。   而不是像自己这样,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想要的东西全部都需要去抢,哪怕不择手段,挤的头破血流,稍一不慎,就会什么都不剩下。   爱情是什么奢侈的东西,姜仪想,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变成那样。   他不需要这种无用的东西,没时间,更没有精力。或许可以成为无聊时候的消遣玩物,但永远不可能,也不可以占据去他的人生。   祈云也好,林云李云王云都好,对他来说,本质上都没有什么差别。反正最后都不会成为他的归宿,所以何必心烦,又何必费神。   但大概是空调的温度太高,气温升的人闷燥,姜仪在床上翻了个身,迟迟没有睡着。   得把空调关了才行,他想。   雨还在下,不过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裹挟着冰凉的风。   路灯一排排亮着,投下落寞的光,将祈云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拧着眉,咬紧后槽牙,没让自己闷哼出声。   痛意是持续性传递遍全身的,腺体发烫,胀痛随着血液蔓延至全身,生出的战栗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他闭了下眼,撑着一旁被雨水溅湿的路灯栏杆,脊背稍稍起伏,缓了几秒,旋即快步走进公司大楼,生怕慢了一星半点,就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   公司出事不算全然作假,只是也不至于紧急到需要祈云大半夜亲自出面。很容易拆穿的借口和说辞,alpha心里比谁都要清楚,如果对方想,绝不会不知道。   不过他注定要失望,因为姜仪故作不晓,并借此顺水推舟,笑眼盈盈地说着话,仿佛终于得到解脱。   所以说祈云总是做这些无意义的试探,哪怕内心早便有了答案,也依旧不信邪,像一个染上瘾的赌徒,即便知晓结局是一脚踏空,但除了继续孤注一掷,再没有另一条回头路可选。   从他没有经受住蛊惑,决定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那一刻开始,这或许就是他早有预料的结局。   和姜仪相识,真的要论起来,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和姜仪所以为的第一次交集不同,早在还不算懂事的年纪里,祈云就在心底,埋下了名为姜仪的种子。   是一条毛巾。干净的,柔软的,带着很清浅的洗衣液香。祈云没有家。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住在江城的孤儿院。因为出色的长相,总是优先被领养的那个。不过可惜在于,最后都因为性格太过孤僻,不够讨喜这样相似的理由,而被重新送回来。   其实也是预料中的事,但在看见院长失望的眼神时,难过也是难免的情绪。可他内心再无措,不知如何表达,展现出来的,于是也只剩下了无动于衷。   祈云孤寂又沉默,从来形影单只,独来独往。没有孩子愿意和他玩,也没有人喜欢他。除了姜仪……除了姜仪。   “你是不是要哭了?”小孩的瞳眸澄澈又干净,他举着把透明的伞,身后背着书包,看上去是刚刚放学回家:“为什么不打伞?这样会感冒的。”   小姜仪说着,努力把伞挪向祈云那侧,身子因为踮脚而有些摇晃,看上去笨拙也滑稽。   祈云伸手将他扶稳,面对这样陌生的善意,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这样的他,其实是有些奇怪的。换作任何后来的姜仪,都不会多浪费一丁点视线停留。   可偏偏一切都正正好,这时的他,尚且没有被姜震云接回姜家,也没有经历那些一个接一个的打击重创。   他的确善良,美好,也愿意对着路边这样奇怪的人主动搭话:“哥哥,有人欺负你了吗?”   小姜仪没有得到回应,也好脾气地不生气。他将伞柄有点强硬地塞进祈云的手里,自顾自地卸下书包,从里面翻出一条毛巾,仰起脑袋,将其递过去:“你擦一擦头发,哥哥。”   见祈云不接,他有点苦恼地皱了皱鼻子,随即比划道:“这个是干净的,我妈妈给我洗过了,我今天还没有用。”   “我不能再和你说话了,我得回家了。”   姜仪把书包重新收好,遮在头顶上,朝祈云弯着眼,露出个有点稚气的笑,说:“不要再难过了,我把伞送给你。你也快回家吧,妈妈在家等你呢。”   他说完,没等祈云说话,就快速冲进雨幕,顶着书包冲进破旧的小区大门。   祈云呆呆地站在原地,朝对方离开的方向出神。他看见小孩仰起头和门卫打招呼,即便淋着雨,也依旧像被阳光笼罩。   “……谢谢。”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从无意识将伞攥紧,平整的毛巾也被捏出褶皱的弧度。   祈云低下头,第一次生出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很慢很慢地想,原来,这就是书上说的,被爱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明天还有!-   其实是两个缺爱的小宝宝…我真的怜爱一下 第9章 “不记得。”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祈云都会在那个路口等待。   他没有勇气上前,亲口补上那一句没被听见的“谢谢”,只敢躲在暗处,默不作声地注视姜仪背着书包的背影。   如果不是姜仪主动发现,或许他一辈子都无法知晓对方的名字。   “伞。”   祈云憋了半天,只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双唇用力抿起,些许发白,昭示着主人的紧张。他从身后的书包里掏出折起来的雨伞,单手递过去,僵硬道:“还给你。”好怪的举动。   姜仪歪了下头,还是伸出手接了过来。他的长相自幼便可窥见一斑,可爱的,惹人心软,看上去像一团发甜的面点:“其实我看到你好多天了,哥哥。”   他犹豫了一下,弯着眼朝祈云露出个笑,好奇道:“你是不是一直想还我伞?”   祈云愣了愣,点头:“嗯。”   “那你一直等我,为什么不和我说呀?”姜仪掌心软,带着股很淡的护手霜气味。他上前一步,主动握住祈云垂在身侧,因为紧张而无意识攥紧的手,热度透过肌肤从传递过去,一字一句认真强调:“你要和我说呀,不然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还以为你是坏人呢。”他小声嘀咕,脸颊的婴儿肥随着说话的举动一动一动,像个小包子。   祈云马上否认,说:“我不是坏人。”   “知道啦,你就是有点笨。”姜仪撇了下嘴,抿出个笑来。他唇角有很浅的两个梨涡,下意识的,祈云视线被吸引过去:“你想跟我交朋友,和我一起玩吗?”   心思被人戳中,祈云身子一时间都变得僵硬。他张了张唇,急得额头都开始冒冷汗,也没从生涩的喉间挤出点动静。   好在姜仪原本也没指望眼前这个看上去有点怪的人对自己做出什么回应,所以他只是笑,随即收回手,两手抓着淡黄色的书包肩带,软声说:“我叫姜仪,生姜的姜,心仪的仪。”   “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啦,”小孩笑眼盈盈,口吻俏皮又生动,宛如森林里单纯的鹿:“你无聊的时候,可以来找我玩。不过要等我写完作业,不然我妈妈会生我的气。”   祈云傻傻的,只会点头了。他抬手挠了下头,不太自在的,半晌才说:“我叫祈云。”   “祈,云?”姜仪若有所思,很有些可爱的灵动,眨了眨眼,应道:“我会记得的。你的名字好好听。”   那天的天气很好,虽然是冬季,却没什么风。祈云记得,夕阳映出一片紫红,落在姜仪的侧脸。   可是姜仪不记得。   祈云没有再等到过他的背影,在告别之后。他有时候怀疑,其实对方只是自己因为太过孤单,在黑暗里待久了,自己杜撰出来的美梦。而梦醒了,人自然也会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会在超市偷偷对比,为了去找和那条毛巾上相同的香气;会一放学就等在遇见姜仪的路口,坐在马路牙子公用的座椅上,对着小区门口发呆,趴着把作业写完,然后背着书包回孤儿院。   奇怪又沉闷,像个不懂变通的傻子。   时间久了,连小区门口的门卫都注意到他的存在。他记得,这是姜仪每天都会打招呼的大爷。   “你说那小孩啊?”门卫哎哟了一声,思索道:“他不住这里啦!被他爸接回去了,回家过好日子哦!”   祈云没理会,第二天还是照旧来。不过换了个更隐蔽的长椅,神色淡淡,像履行程序设定的木偶。   要在偌大的江城里找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好在上天对祈云还算仁慈,才让他从报纸的一角,看见了姜仪的身影。   祈云不会认错的。他呼吸都在战栗,不可置信地捏住报纸边角,目光灼热,像是要将那处烧出一个洞。   他费了很多功夫,才凭借着足够优异的成绩,以借读的身份挤进了处处是官商子弟的私人高中。   入学的那一天,同样是个艳阳天。祈云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大概是忐忑,不安,和按耐不住的期待。   他想了太久太久,连走进教室的步伐和呼吸的频率,都在镜子前演练了无数遍。   ——可是姜仪不记得。   “祈云啊,”穿着校服的omega仰起脸,面容和几年前祈云记忆中的小孩相重合,依旧是弯着眼睛笑,说话时的语调起伏都相同:“你的名字好好听。”   姜仪托着腮帮子,手上还捏着没有合上盖子的钢笔,声音轻轻的,恍若带着笑意,说:“我叫姜仪,生姜的姜,心仪的仪。”   “欢迎你啊,新同学。”   分明是个艳阳天,祈云的心却无端觉得冷。他没吭声,只垂下眼,堪称漠然地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祈云想,不记得才是正常的。姜仪的人生本该美好,不必同他一般,需要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费神。   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是云泥之别,祈云一遍遍在心底划清这道界限,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期待,不要渴望,更不要妄想。   可名为“贪婪”的东西平等地没有放过祈云,他承受不住蛊惑,所以无论何种结局,都是他心甘情愿,自己做出的选择。从故意把姜仪送回那栋他早就搬离的老小区开始,本就是他主动迈出的第一步。   是他自己不知足,试图通过这些愚笨的细节,暗示对方想起无关紧要的曾经。也是他自己自作多情,总对omega抱有不该有的期望。   姜仪那样矜贵的人,该是云端的月亮,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其实本就不需要谈论那些爱与不爱,祈云有些粗暴地撕下刚刚贴上的抑制贴,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抑制剂,背微微弓着,抵着身后冰凉的墙面,眼皮都不眨一下地将针管扎进腺体处脆弱的肌肤。   他舌尖被咬破,应该是出了点血,所以周边的空气都弥漫上很浓一股寺庙的檀香味。   不过是一时兴起施舍的陪伴,alpha稍稍闭了下眼,再一次在心底提醒自己,不要相信姜仪的爱。   只要不相信,就不会希望落空,更不会痛苦。   祈云愿意等到姜仪对这段感情腻味,然后消失得无知无觉,像当初在路口等待一样,永远藏在阴暗处,姜仪不需要,他就不出现。   他把一切都想好,规划好每一种情况出现时的应对方式。明明都是预料之中的事,可当omega的腻味真正来临时,他却只想着,慢一点,再慢一点。   等到那阵尖锐的刺痛过去,祈云才有些脱力地靠着墙,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透出狼狈的疲倦。   他擅长等待,也擅长接受。姜仪开心的话,祈云慢半拍地想,那就怎么样都可以。 第10章 “回来陪我。”   “祈总监?”   说话的是个清秀的beta女生,她站在公司门口,微微探过头,看样子是犹豫了少时地辨认:“你……需要去医院吗?”   没得到回应,beta有点懊恼地咬了下嘴,反应过来自己多管闲事。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捏了下拳,硬着头皮补充:“你脸色很差。”   这回的声音高了些许,传进祈云耳中,带出点虚幻的回音。他睁开眼,将用完的针管捏在手心里,缓慢地扭过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不用。”他抽回神,重新站直身子,眉眼间的情绪压得很平。仿佛刚刚在无人角落处流出的脆弱,吗只是beta加班久了眼花出现的幻觉:“很晚了,早点回去吧。”   alpha从暗处走出来,影子疲惫地拖在地上,拉出潮湿的阴影。他没什么表情波动,女生却莫名觉得,对方像是变了一个人。宛如将自己封闭,生怕别人看见一点异常。   beta对信息素并不算敏感,空气中的压迫却隐隐约约,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她随意找了个理由开溜,留下祈云只身站在公司门口。其中仓皇意味不算淡,祈云扫了一眼对方的背影,又很快收回视线,没再分心去想。   祈云性格其实算的上一句好,是公认的面冷心善。即便如此,也不妨碍被他身上那股疏离的清冷劝退吗,顶多私底下讨论两句,便再没有多的逾矩。   长得过于好看,有些时候,也是距离感的开端,某种意义上来说,能替他省去不少麻烦。   和姜仪的关系并没有公之于众,祈云知道姜仪有自己的考量,自然也不会不识相地主动提。僭越身份底线这种愚蠢的事,祈云不会做。   他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置,心甘情愿低到泥土里。大概也是真的心态好,所以每当姜仪给出他预料之外的在意,祈云获得的满足感都会翻倍。   “都回去休息吧,”alpha抬手捏了下山根,强行打起精神来。他扫视一圈办公区还零零散散坐着的员工,没过多想,淡淡吩咐道:“王主管,辛苦你留一下。”   话音刚落,便响起一阵细微的欢呼,各自纷纷收拾起东西,生怕晚走一秒,祈云就要改变主意似的。   他们倒是开心了,被点名留下的王主管悻悻然站起,半分都笑不出来。   “你大半夜跑过来,就为了给我穿小鞋啊?”   他皮笑肉不笑,等着办公室零零散散的人都走空,只剩下祈云时,才走近对着alpha咬牙切齿:“就知道你来没好事。”   祈云被刺了也不生气,他抬起手,看了眼腕间运作的表,不咸不淡说:“你也知道现在是大半夜。”   王清越眼神飘忽了一下,知道对方在内涵自己疯狂连发两百个表情包,消息轰炸催他来公司这件事。   “……”他一时话哽,自觉理亏,又很快挺直腰,理不直气也壮地反驳:“我又没让你真来。”   说的也是实话,和祈云认识这么多年,王清越最经常性干的事情就是大半夜抽风。   次次十万火急,次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祈云再好的耐性都被他磨没,索性消息屏蔽一了百了。王清越只管自己发爽了,才不管他回不回。倒也没真的要祈云过来,毕竟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之前也没见祈云搭理过他。   “不是有事吗?”祈云按了下太阳穴,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说:“早点做完早点回去。”   “做什么做,我们两个人。”王清越翻了个白眼,大声抱怨:“你把人都放走了,我俩在这当黑奴吗?”   “尽给你装上好人了——”   祈云没有理会,径直走进办公室,摁开关上的灯,任由冷白的光线落在瓷砖质地的地面,衬的他原本不算好看的脸色,更加苍白起来。   刚刚光顾着碎碎念,王清越这会儿才看清祈云的面容。他哎哟了一声,下意识皱起了眉头,说:“你这怎么回事?吸了啊?”   他吸了吸鼻子,随即捂上鼻子,声音从手心闷闷地传出来:“你是不是易感期又到了,味挺冲的。”   祈云打开电脑的手顿了顿。他背脊不自觉一僵,像是突然短路,设定好的程序也无法继续运行。   alpha听不出什么情绪,只稍稍抬头,那眼神看得王清越背后发毛,轻声问:“……很难闻吗?”   王清越眨了眨眼,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跳跃地问这个问题。他看傻子一样地撇了眼祈云,说:“我又不是omega,怎么会觉得好闻。”   同性相斥,alpha排斥同类信息素属于本能。   王清越是个a级alpha,尤其被祈云这股信息素压着,太阳穴嗡嗡地疼。   他“啧”了一声,不再纠结于这个:“你要不还是去看看医生,我怎么记得你前几天才弄过这么一遭?找个omega谈谈恋爱啊,这么憋着,迟早出问题。”   祈云没看他,手上麻利地把桌面上需要处理的文件抽出来,摁着推向王清越那侧,头都不抬一下:“改好了交给我。”   他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出去,摆明了不想和他多说。   王清越暗自腹诽了几句,不情不愿接过去,反手关上了门。   他一直都知道,祈云心里有个人。喜欢了很多年,每每提到,连带着眉眼都会温和很多。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对方身上是有人情味的。   这么些年,跟守活寡似的,愣是没见跟任何omega有过牵扯,别说暧昧了,连根异性的毛都没见着。   王清越摇了摇头,觉得对方易感期变得这样紊乱,跟这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正年轻气盛的年纪,偏偏活得像个出家的和尚。虽然这样想不好,但王清越还是控制不住地联想,祈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疾,其实不行。   好在他识相地只在内心腹诽,没有摆到明面上嘀咕。不过就算被祈云听到,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祈云习惯于接受,沉默寡言,也懒得费心力辩解。   alpha沉沉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缓慢跳动的时间数值,头脑有点发昏地胀。他闭了下干涩的眼,刚生出来的困意又被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你在哪儿?”   是祈云魂牵梦绕的,熟悉的omega声线。祈云握住手机边缘的指尖紧了紧,很快反应过来给出答案:“公司。”   姜仪打了个哈欠,也不是真的要一个心知肚明的答案。他撑着脑袋,“哦”了一声,懒洋洋的:“能不能别加班啊?我想你回来陪我。”   “我睡不着。”omega继续补充,口吻理直气壮,仿佛这都是祈云的错:“喝了姜汤,胃烧得慌。”   祈云有点苦恼地皱起眉,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他喉结滚了滚,半晌挤出声无意义的闷响,说:“……不太方便。”   “这几天可能都不行,”他没握手机的那只手垂在桌面,无意识地将底下的纸张攥出褶皱的痕迹:“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再回去,好吗?”他在撒谎。   祈云屏住呼吸,如同一个无耻之徒,等待着神祇的判决。镰刀悬于脖颈之上,无形的线几乎要将他勒到窒息。   alpha有点焦躁地磨了下后槽牙,嗅到空气中躁动的焚香味,落在眼尾的睫毛很用力地抖动两下。   不要让omega闻见,这样就会少惹一点厌烦。   可以的话,祈云想要再晚一点,被对方扔开。   这时候的他尚且还抱有近乎幼稚的念想,掩耳盗铃地给自己制造可怜的假象。自然也无法预料,真正的现实从来残忍,毫无预兆地将美梦撕裂,不会因为谁可怜,就留上分毫温情。 第11章 “离婚。”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没有表态。   好半晌,在祈云被从无言逼到窒息之前,姜仪才大发仁慈,语气不善地改了主意:“好吧。”   他话音微不可察地沉了一瞬,祈云甚至能够想象出电话那头,omega骄矜的神情:“……那你忙。”   祈云垂下眼,方才高高吊起的心脏稍稍落下去,有了实感。他听见对面柔软的腔调经过电磁波的压缩,变得有些失真,传进他的耳中,带出些虚幻的意味:“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对吧?”   “当然。”alpha长睫颤了下,轻声承诺。   即便他并不知道,姜仪口中的“站在他那边”具体指代什么,他也依旧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不加思考地给予omega毫无理由的偏爱和信任。   姜仪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也不再追究那碗让他睡不着的罪魁祸首,轻描淡写地挂断电话,快的抓不住,让祈云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他臆想出来的梦。   他呆呆盯着通话界面几秒,随后用指腹摩挲过姜仪的备注,不知在回味些什么。   alpha出了会神,有点懊恼地想起,自己又一次忘记去打开通话录音。   毕竟那样直白说着想念的姜仪,现在已经越来越难以见到。   趁着没有分开的时候多记录一点,以后的分离,或许能少受一些思念的煎熬。   不关注外界变化的时候,连时间都过去的无知无觉。阴雨连绵的天气,外头的光线黯淡,被厚重的云层所遮掩。   祈云揉了下酸痛的眼,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熬过了一整个通宵。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心脏的跳动是快的,灵魂又像是出窍,剥离开来一般。   和元氏进一步的交谈定在中午,作为负责人,出席这样的场合是必然的。alpha有点头疼地关掉展示ppt,起身去卫生间整理仪容。   和王清越感叹的一样,他的脸色一度到了难看的地步。眼底微微发轻,是昨晚熬夜的产物,双唇泛着白,没太多血色。   祈云接了捧凉水,简单地捋了下额前垂下的刘海,试图用冰凉激起大脑皮层的清醒。   他不常照镜子,对自己相貌的美丑没什么特别清晰的概念。只是从旁人的口中描述去看,想来是不差的。   情窦初开的年纪开始,祈云书桌里的情书和零食就没有断过,论坛盛行的年代,祈云的名字总是高高挂起的那个。   可是现在,祈云抬起手,很长地舒了口气。他用力捂住自己的眼睛,只剩下一阵无言。   镜子里照映出来的,是一张疲惫,涣散的脸。祈云没有哪一次这样觉得,自己原来是如此丑陋。   他总认为,他和姜仪之间的差距是万丈沟壑,好像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填补。就连最肤浅的,姜仪喜欢的这张脸,祈云抿了下唇,将水龙头关上,慢吞吞地想,哪怕只是这张脸,自己都留不住。   “你在这发什么呆?”王清越的声音由远即近,从身后传来:“收拾收拾走了。”   他没察觉祈云的不对劲,大咧咧地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自顾自地碎碎念:“等搞完这笔大单,我非得睡死过去——”   “嗯,”祈云掀起眼皮,横了对方一眼,终于浮出点笑意,淡淡应道:“给你放假。”   是要入冬的季节,雨中细细夹着雪。室外的风吹的呼呼作响,刀割一样的。只是下车到酒店的短短几步距离,就让王清越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表面云淡风轻,任由精心梳理的刘海被吹得东倒西歪,嘴角含着的公式化笑容却几乎维持不住,内心疯狂哀嚎着悲悼自己的完美发型,还没出生半个小时就惨遭夭折。   “别想了,”祈云扫了眼他隐忍中带着悲愤的神情,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莫名松懈了些许。他觉得好笑,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说:“没什么区别。”   王清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瞪大双眼,压低气音吼:“你到底有没有审美?”   他困得站着都能睡着的时候,都还硬逼着自己清醒打理的头发,居然被说没有区别?这跟精心化妆被说没有素颜好看,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显而易见,至少在这个场合,祈云还没有和他理论美与丑的兴趣。   他不咸不淡瞥了王清越一眼,微微挺直身板,走进了提前安排好的包厢。不知是不是熬夜熬久了,人产生出股假性亢奋,祈云有条不紊地将一切嘱咐好之后,还有精神去听一旁王清越紧张的嘀嘀咕咕。   “元氏啊,我还第一次跟他们吃饭,你说他们那个总裁会不会来?”他边扒拉自己的那几搓头发,边和祈云分享八卦:“我跟你说,那元庭才不久跟他omega离了婚,估计正是失意的时候。你等会千万别撞到他枪口上——”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   王清越的话音于是戛然而止,他“蹭”地一下跟着祈云站起来,唇角再次挂上公式化的笑容,全然不见刚才背后讲人八卦的猥琐样子。   他偷偷打量为首的alpha,眼神在他和祈云之间流转,最后在心底得出还是祈云更胜一筹的结论。   王清越大概也是闲得慌,甚至很不道德地期待起两个人的争锋对决。   冷心冷情的高岭之花和离婚不久的笑面狐狸,究竟谁会夺得上风——?   而和他的期待截然相反,餐桌上的氛围意外得和谐。比起谈生意,倒不如说是单纯约饭的公司联谊。   一直到结束,都没见生出什么不一样的摩擦。连来之前被千叮咛万嘱咐赋予重任的同事,都没忍住朝王清越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王清越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没见到半点酒星子。……他都做好喝掉半条命的准备了来着。   很快到了散场,连演戏的热情过场都没走一下,屋里的人就零零散散走了个干净。   一直到吃完这顿饭,王清越的脑袋都是蒙的。他稀里糊涂,没搞明白为什么鸿门宴这么轻易地就能结束。   “祈总监,”正出着神,他身子一激灵,听到元庭的声音,脑子瞬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方便聊聊吗?”   祈云愣了一下,旋即走上前,行至元庭身侧,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屋内只剩他们俩,还有个徘徊不走的王清越,老老实实杵在门口,等着祈云一起离开。   元庭全程没怎么说话,笑意倒没淡下去过。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沉默了几秒,才正眼打量过祈云的脸。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目光,祈云抿了抿唇。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起,刚要斟酌着说些什么,对方就开了口:“你平常看新闻吗?”   而这个看起来温和的alpha,显然没有打算等祈云的答案。他穿上柔软的卫衣外套,径直越过祈云的身侧,抬手不重地拍了一下,说:“没事的话,多注意一点。”   他看见门外等候的王清越,对视短暂一秒,又扭过头,依旧笑着,轻声说:“或者问问那位,可以听听他的分享。”   “毕竟多知道一些事情,也方便提前做好准备,对吧?”   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元庭也不管祈云听不听得懂,自顾自说完,就越过目瞪口呆的王清越,径直走了出去。   空气一时间变得寂静,莫名被cue的王清越如芒在背,吞了几下口水,朝正在沉思的祈云尬笑了一下。   “……他是不是听到了?”王清越伸手指了一下,苦着一张脸不尴不尬:“我说他八卦。”   早知道不说了。   皮笑肉不笑的,不会背后报复他吧?   【作者有话说】   祈云(照镜子):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第12章 “美梦。”   “嗯。”祈云扭了下头,用最平淡的语气给予最残忍的肯定:“听到了。”   他收回视线,整了整有点凌乱的衬衫领口,提醒道:“他是s级的alpha。”   与生俱来的,超出常人的体魄和五感,是alpha分化之后自然提升的能力。而作为元家唯一的继承人,一个s级的高阶alpha,想要隔着那点距离听见有关自己的八卦,实在太过轻易。   祈云淡淡看了眼悔不当初,正懊恼地皱眉的王清越,很轻叹了口气,迈开步子走出门外,说:“回去吧。”   对于王清越脑子的构造,祈云不做评价。   “啧,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清越不爽了,他跟在人后面嚷嚷,不服地试图为向恶势力发起抗议:“谁让你刚开始不提醒我,你们s级的alpha都这么恶趣味吗?”   祈云挑了下眉,懒得搭理那些幼稚的追问。他从口袋掏出车钥匙,随手塞在还在不停碎碎念的王清越怀里,自顾自打断对方的指控,说:“你开车。”   “……”王清越脑子短暂地卡住,懵了一瞬才骂骂咧咧地:“为啥我开?我不回公司,这不都结束了,你不说给我放假吗?我要回家——”   “嗯。”祈云手搭在车门,终于卸下方才强撑的伪装,露出来的疲倦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吞没。他闭了下眼,嗓音也格外沙哑,看上去不单纯像精力透支,倒像是生了病,所以连睁眼的力气都难以维持:“我去你家待一会儿。”   饶是毒舌如王清越,也没法再对着这样憔悴的祈云说出拒绝的话来。   他默了默,将到了嘴边的话吞回去,老老实实地抓着钥匙,说:“行。”   “你……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王清越打量了他一眼,试探着问:“你确定你还行?”   也是个可怜见的,王清越无言感慨。可能这就是高阶alpha的苦恼,连易感期都来的比他这种人要更加频繁。   相对应的,承受的痛苦自然也更多。他有些奇怪地回想,虽说刚认识那会儿,祈云也并不规律,但是最近的频率,是不是有点高的过分了?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   毕竟事关他自己的生活,每次祈云生病,身边没人照顾,都是他王清越拖着一把老骨头跑上跑下,别的没有就是爱多管闲事,一来二去多了,居然也成了祈云身边唯一一个称得上朋友的角色。   “没事,”祈云闭着眼睛回答:“最近没休息好。”   “你就作吧,哪天病死了都没人知道。”王清越翻白眼,脚下踩油门,手上握着方向盘,恨恨嘟囔:“让你搬过来跟我住又不肯,真等到了那天你哭都没地方哭……”   跟个碎碎念的鹦鹉似的,习惯了也没觉得吵。听得多了,祈云甚至觉得回到熟悉的环境,罕见地放松下一贯紧绷的神经,无端生出些睡意来。   要说起王清越这个人,也算是缘分作巧。   看着大大咧咧的,总是热情,有着用不完的活力。二十多岁的人了,出来上班也这么久,还跟个小孩一样。光看外表,怎么都像是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所以不谙世事,才会对外人都抱有这样赤诚的善意。   而实际上,他和祈云一样,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所以才说同病相怜,连祈云内心那道常年对旁人严防死守的警戒线,都要忍不住松动。   嘴上抱怨归抱怨,动作上还是很诚实。王清越从后座扒拉出件羽绒服,扔到祈云身上,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一般嘱咐:“你先别睡,等会头疼死。”   祈云应了一声,倒是听话地把眼睛睁开了。   他转过头看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一时间又有些出神。身后的腺体隐隐作痛,兴许是和alpha相处久了,又在方才,和同为s级的元庭待了一下午,抑制剂失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想到元庭,祈云浅色的瞳仁暗了暗。他太阳穴和腺体同时跳动,抽着一下一下,竟然还合上了节拍。   “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看?”alpha沉默许久,猛地坐直身子,把正专心开车的王清越吓了一跳。   祈云不是热衷于说话的类型,王清越认识他这么久,都很少听对方主动提起什么话题。相处模式总是他一个劲地说,祈云安安静静地做那个倾听者。更别说这种好不好看的话了。   要不是亲眼看着,他真的怀疑对方是不是脑子烧坏,背地里偷偷吃了什么不良医生开的黑心药。   “算了,”兴许察觉到自己问题的不妥当,祈云迅速否认自己的话,半睁不闭地垂着眼,听不出情绪说:“我有点累。”   莫名其妙的,王清越简直二丈摸不着头脑。只是多年吃瓜的第六感又滴滴作响,提示着他,这背后存在的不对劲。   “你不会是被那个元总刺激了吧?”他一脸不信,被自己的胡乱猜测逗的直乐,连带着白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音量都跟着大起来:“你跟他比什么啊?你又不跟他喜欢同一个omega。”   “要我说,你跟他都没什么可比性。他今年都三十几了吧,你多年轻,年轻就是资本——”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祈云吐出一口浊气,脑袋里绷紧的那根弦被王清越随口两句话刺得嗡嗡作响:“没事多干事,少看点小说。”   他说完便闭了嘴,不再愚笨地指望从王清越那里得到什么靠谱的答案。   风吹着玻璃,刮擦出刺耳的声响。雨夹雪倒是停了,只有地面还依旧湿漉漉一片。接近傍晚,天却早早一片漆黑,黑黢黢的,像是破了个大口,要往下流着什么恶心的粘液。   刚毕业那一会儿,祈云被王清越死缠烂打,是和对方合租的这间房。不过后来误打误撞,同姜仪在一起之后,他就跟着对方搬了出去。   这边的房间倒还是留着,祈云搬走之前,索性一次性交清了几年的房租,靠着豪横的手笔,换来了王清越感激涕零的两声义父。   姜仪不喜欢他的信息素,所以每每到了易感期的边缘,无需对方提,祈云自会找理由离开,回这里待上几天。   一定要作比的话,这个不算大的房子,可以称得上是他的储能罐。他会在这里收拾好自己的狼狈,然后重新恢复最好的那一面,回到爱人的面前。   来来往往,这个小窝倒是真的成了个避风港。而王清越神经大条,大言不惭地拍胸脯保证把金主伺候妥当,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长相漂亮的人总归是要有些不为人知的怪癖,他对此表示格外理解。   都不用自己花钱了,他不住白不住,不住是傻子。   “你房间我没动过,还是原来那样。”王清越蹲下身换鞋,从鞋柜里掏出祈云的那双,递过去,说:“抑制剂我等会给你拿,你房里那些估计要失效了。”   他站起身,边说边拍脑壳,像是想说些什么,又骤然间忘记,所以动作停顿在空中,话音卡在喉咙不上不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不出来也不再用说,电话铃声响的正是时候,让原本就不记得自己要说些什么话的王清越更忘了个彻底。   祈云换鞋的手有点僵硬地停顿,随后才故作镇定地摸出手机,看了几秒,摁下挂断。   王清越挑了下眉,把自己刚刚要说的话抛之脑后:“谁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你不接?”   祈云摇了摇头,只说:“诈骗的。”   他扶着一旁的鞋柜站起身,朝里走去,说:“我先睡会儿,你吃饭不用叫我。”   王清越“哦”了一声,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的背影有点匆忙。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生怕被人发现什么不对劲一样。   他挠了挠头,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再纠结,扭身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此刻的他,自然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接来怎么样的炸裂新闻。   还乐呵呵的,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床,想着睡个昏天地暗,一觉醒来,就能拿奖金拿到手软。   【作者有话说】   王清越:终究是错付了! 第13章 “小苍兰。”   “你不接我电话?”   姜仪眉头蹙着,顺手将叉子扔在桌面,磕在陶瓷盘上,刮出难听的响动。   他无意识地生出烦躁,没由来地感到失控。   天知道祈云挂他电话的那个瞬间,姜仪有多想将祈云咬碎。   omega不自觉捏紧钢制的叉子,咬了下牙,神色在橙黄灯光的照映下明明灭灭,晦暗不明的,看上去心情很是糟糕。   “抱歉,”祈云反手将房门带上,脊背抵着木板,掌心无意识地撑在其上,沁出点冷汗来:“刚刚不太方便。”   房间不算大,窗户紧闭,空气里有股细微的潮湿腐朽味。   祈云没有开灯,微微垂下眼,很有耐心地同对方解释:“有人在,不是故意不接。”   他躬下身,忽略去额角传来的刺痛,缓缓舒出胸腔处积压的气,语调一如既往地平缓温和:“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很合理的说法,但姜仪就是觉得憋闷。他用力攥紧叉子,有点尖锐地反问:“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他说着,似乎觉得不解气,连听惯了的钢琴配乐都觉得吵,干脆站起来,单手摁着桌面,拧着眉:“你身边能有什么人?是易感期到了,觉得我不能让你满意,所以去找别的omega吗?”   人口不择言起来,仿佛字字都诛心。   祈云抿着嘴,鸦黑的长睫垂落在眼尾,隐没在黑暗里。他想要喘气,但好像是突然之间患了重感冒,所以鼻子也堵塞,导致通不上气来。   “是王清越。”祈云稍稍后仰,是个令人舒服些许的姿势。他后脑勺碰在床沿,撞出声不算大的闷响。   alpha喉咙发紧,似乎是被冰冷的空气呛到,咳了两声,直到嗓子没有那么痒,好半天才继续解释:“……今天太忙了,所以忘了和你说。”   姜仪才不相信。   他的第六感从来都准,想要洞彻祈云的反常,实在是一件太过轻而易举的事。不该是这样。   和祈云在一起,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再有一个月,就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   从前的每一天,祈云都是事事报备,消息框也从来没有让姜仪的话落空过。即便再忙,再不会表达,也都笨拙地表达着主动。   不会说和敷衍冷淡,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祈云发的消息不是很多,大概是刻意挑选过,总是把握着度和频率,刚好卡在不算烦人的界限。   不过这种刻意的成效,仅限于同样在乎他的人。至少对于姜仪来说,他照样认为烦。   或者不单单是烦,而是有些复杂的,像养了只足够听话的宠物。偶尔觉得欣慰,享受着对方的体贴,又厌恶于需要投入的时间,自私也恶劣。   他觉得人大多都贱,而自己同样不例外。   养成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就像他习惯于接受来自祈云的,沉默的爱意。他知道自己对于对方的意义,祈云有限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围着他转,不是应该做的吗?他可以不回消息,但是祈云凭什么不发?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擅自离开,去到自己并不知道的地方。   今天是挂断他的电话,那明天呢?了解了除他以外的人,发现其实他姜仪从来不是完美无缺,碰上别的小太阳,遇见了更加开朗热情的人,就要把那廉价可怜的爱意转接给别人吗?   姜仪胡思乱想的功夫里,祈云耐心等了很久。他胳膊有些酸,犹豫了一下,点开了外放,搁置在叠的齐整的被褥上。   alpha伸手扯开脖颈上的抑制贴,被包裹着肌肤在触碰到空气的瞬间泛起酸麻。他喘了口气,不自觉躬了下腰,眼尾溢出艳红,单手撑着床垫,才没让自己倒下。   “……你想让我回去吗?”祈云喉结用力滚了滚,终于还是主动试探着问了出来。   “你想的话,我——”   “你是故意的吗?”姜仪眉眼间的表情很淡,打断了对方明显带着渴望的问话。   他没由来地觉得反胃,所以连祈云这样的人,都会为了一点所谓的在乎,做出欲擒故纵这种拙劣的事?   “故意不给我发消息,故意玩消失,觉得这样我就会发现你的好,然后向你妥协吗?”   姜仪字字珠玑,每发出一个字音,就在朝祈云的心口捅,鲜血淋漓的,让他每一根神经都在感受痛:“我讨厌你这样,祈云。”   檀香味融合着下雨之后的潮湿,相互融合的时候,有种雨林木头腐烂的气息。   祈云死死捏着拳,耳膜像是要炸裂开去,生出耳鸣的刺痛。   “我没有,”他深吸一口气,在即将窒息之前,狠狠闭上眼,语气第一次染上这样浓烈的情绪,说:“我没有故意。”   他想说的太多,一股脑滚到喉咙,却卡在那里,半天都没有说出口。其实是悲哀的,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一个人在内心认定一件事的时候,从不需要任何解释,再多的话也是徒劳辩白,做无用功罢了。   雨点声砸在玻璃上,声音很沉,也很闷。   “我下午…和元庭见了面。”蜷缩起身子,半蹲在床边,眼神落在屏幕上闪烁的录音键,像个懦弱的逃兵,主动转移了话题:“他和我说,让我注意点最近的新闻。”   姜仪刚刚有些松懈的身子再一次紧绷,他无端生出心虚,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大概是昨晚那碗姜汤起了效果,姜仪并没有发烧,只在醒来的时候感到嗓子发紧,微微泛着疼。   只是那疼消失了一天之后,又在此刻卷土重来, 让他没有办法忽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祈云顿了顿,被问住了一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大脑像是生锈了,卡壳了许久,才终于从嗓子眼挤出声音:“……我会去看的。”   alpha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低低笑出声,话语里的祈求几乎满的要溢出来:“……我只是想,现在很多媒体,都会报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是吗?”   姜仪多么聪明的一个人,祈云的询问已经这样直白,就差没有怼着他的脸问,他和元庭的婚约,是不是真的。   他听得懂,但他不想懂。   “你在神叨叨些什么?”姜仪拧着眉,刚刚燃起的愤怒还来不及蔓延,就彻底被慌乱熄灭。他只好故作不晓,甚至对着无人的空气演起戏:“你是想转移话题吗?”   祈云没有吭声。   “……我现在在公司。”omega只好有点生硬地慢下语气,声音透过传声筒,响在黑暗的空气,颤颤巍巍传进祈云的耳中:“九点之前,我想回去睡觉。”   这便是他无言的示弱,祈云知道。他掀开眼帘,浅色的瞳眸灰漆漆一片,像是起了一层厚重的雾。   他张了张干涩的唇,低声说:“我过去接你。”   这一次,他没有追问。   问出那些问题,已然消耗掉了他全部的勇气,祈云没有那个胆量,再一次越进姜仪不愿说的雷池。姜仪在撒谎。   祈云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想起上一次和对方原本定好要去约会的餐厅,钢琴师演奏的,也是同样的背景音乐。   他想起白天见到的元庭,对方身上很轻的,带着苍兰味的香。   而同样的味道,祈云昨夜,已经在姜仪的脖间闻见。   alpha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他撑着床边站起来,刚要向外走,房门就被人从外朝里推开。   门外的灯光倾泄进来,刺的他一下子没睁开眼。   光勾勒出个人的身影,是王清越强压着怒气站在门口,压着声音一字一句喊:“祈,云。”   他手上拿着几管崭新的抑制剂,看上去被气的不轻:“你最好跟我解释一下,”   王清越抬手指了一下还放在床上的手机,这会儿一点都笑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4章 “戏耍。”   祈云浑身一僵。   显然,王清越的突然出现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大概是疼痛麻痹了他的知觉,祈云一心只沉浸在和姜仪的那通对话里,全然不曾察觉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说话啊?你看着我干什么?”王清越被气个仰倒,急得连表情都维持不住。他原地转了两圈,活像个热锅上的蚂蚁,瓜田里吃不到瓜的猹:“祈云!”   他提高音量,刺得祈云想装傻都装不下去。   alpha稍稍后撤,避免对方太过激动误伤到自己。他罕见地有点心虚,只抿着嘴,半晌才吐出一句反问:“你怎么在这?”   没等王清越反应过来,祈云就垂下眼,很刻意的回避话题:“……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他接过对方手上拿着的崭新抑制剂,似乎犹豫了一下,轻声补充道:“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这神情,这语气。王清越觉得他像个穿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有事?你有什么事?”他恨铁不成钢,单手撑着门框,堵住对方前行的路,反问道:“我没听错的话,那声音,是姜总吧?”   祈云眼神很轻地躲开,回避对方堪称灼热的视线,没有吭声。   没反驳就是默认,王清越太了解祈云这个破脾气。他气焰大涨,喘了两口粗气,摆出副说教的姿态来,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蠢货:“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还跟元庭比上劲来了?!”   “敢情我一猜一个准,你还真跟他喜欢一个omega是吧?”他和祈云差不多高,肩宽腿长的,真的冷起脸来,莫名不好惹:“妈的。”   光是说着,他都忍不住低声爆了句粗口:“亏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活和尚,其实背着我给人家当狗!”   “他让你去接你就去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你这他妈是当小三啊——”王清越越说越激动,恨不得上手把对方脑子里的水晃干净:“他跟元庭可是马上要结婚——你呢!你还当上地下情人了!”   房间里太安静了,墙壁甚至回荡着王清越的声音,旋绕在冰冷的空气里,刺得祈云耳膜生疼。   他慢悻悻地抬起手,揉了下有点疼的耳朵,过了好半晌,没等到王清越再说话,才波澜不惊地抬起眼,说:“嗯。”   冷冷清清的,看上去无悲无喜,颇有种看破红尘的淡然。   狗屁的淡然——王清越翻了个白眼,眼疾手快地反手关上房门,不容拒绝地说:“不许去。”   他拆开手上的抑制剂,冰凉的针管塞进祈云的掌心,说:“你,现在打了抑制剂就睡觉,睡醒了吃饭,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祈云垂下眼,这回没有再“嗯”了。   他的睫毛很长,落下去的时候打出一片阴影,很多时候,这都让他看上去透出不相符的脆弱,就像现在,王清越几乎要以为,这个沉默的alpha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纯粹是自己想多了。   祈云不仅不会因为他说的话落泪,还理直气壮到让他心梗:“我不想。”   alpha抬起头,语气风情云淡,让王清越无端生出一种其实自己才是无理取闹那一方的错觉:“我刚刚答应了……不能不去。”   王清越一脸冷漠,全然不为这个理由所动。   “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关系,”祈云抿了下嘴,只好说。   他目光没有实质地落在地面,仿佛早就已经想好,压根不需要王清越戳穿,喟叹一般:“……别管我了,我心里有数。”   外面的风声又起,混着雨声和轰隆的雷声作响。祈云有点出神,他握了下手中的抑制剂,随手揣进外衣口袋,径直越过王清越的阻拦,大步走了出去。   姜仪出门从不带伞,从餐厅赶去公司,肯定又要淋上雨。   他前天才吹得那么多冷风,今天再那么不注意,到时候又要生病。   而祈云不想看见姜仪生病。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死板又愚笨的人,所以不想看到自己的爱人难过和痛苦。   不过他太无能,所以只能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费心思,从给不了对方想要的。   所以其实元庭也很好。   他撑开伞,有点急地在雨中跑了两步。泥点溅到裤腿上,沾染上难看的深灰。   他想,那是姜仪想要的。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在祈云和元庭中间,选择前者。毕竟元庭绅士体贴,同时幽默风趣,除开优越的客观条件,他本身也是个具有人格魅力的alpha。   而祈云永远学不会他那样的风度,死板又冷漠,总贪心地做着无法实现的美梦。   alpha匆匆推开公司的玻璃大门,终于卡着九点跳动的最后一秒,跨入大楼内部。   大厅的灯还亮着,零零散散的,人没有走光,大抵是又被留下来加班。祈云无心再管这些事,收起还往下滴水的伞,细微喘着气,快步走到姜仪的办公室。   他稍稍平息呼吸,在原地缓了两秒,局促似地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发丝,才终于抬起手,敲了两下门。   门内无人应声。   祈云不死心地再次敲响,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认清这个现实。   他的美梦注定破碎,因为姜仪没有来。   或许是造化弄人,祈云没太多表情地低头看手机消息,置顶的那一栏刺眼地带着新消息的红——   “不用来了。我不在公司。” 第15章 “放弃。”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现在的心情,祈云用力眨了几下眼,手臂无力地下垂,伞尖的水滴一颗颗砸下来,落在瓷砖质地的地面。   声响并不算大,祈云却觉得,每一滴都砸在他的胸口。   沉闷的,潮湿的,像江城这几天都连绵未绝的大雨。   不太有出息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后,祈云堪堪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庆幸。   庆幸姜仪没有来,正好还省得淋雨吹风。本来身体就不舒服,能多休息会,总归是好的。   或许是无可救药,他嗓子泛痒,微微躬下身,咳了几声。仿佛是忍了太久,这会儿要一次性咳个够似的,很快泛出股铁锈的血腥味。   如同一个昏聩的老人,祈云觉得自己由内而外的,整个人都被困在腐烂里。   楼道的声控灯暗下去,周遭一切都陷入黑暗。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出路灯的微弱光线。   但是祈云太累了。   他抿紧唇,止住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缓慢而迟钝地收回视线。   他太累了,而光太微弱。   所以他不想再往前走了。-   手机屏幕明明灭灭,是姜仪无意识地在用手指把玩。   omega的十指纤细葱白,被偶尔一束亮起的舞台光照映,格外显得好看。   他随意滑动两下,没有看见想要看到的消息,转而又将手机扔向了腿前的吧台。台面是大理石质地,同手机坚硬的外壳相碰撞,发出声不算大的闷响。   酒吧里的灯光昏暗,即便是清吧,在这样的深夜,也依旧有些嘈杂。姜仪单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想象祈云看见自己的消息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是可怜的自怨自艾,还是隐忍的难过?   他光是想到,就没忍住抬了下嘴角。很讥讽的笑意,带上发自内心的愉悦,从内而外地透出恶劣。   “姜仪,姜仪!”旁边的长发姑娘撇撇嘴,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才将人唤的回过神来:“问你话呢,你怎么笑得那么瘆人?”   女omega露出个八卦的笑,单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撞了下他的肩,说:“跟谁发消息呢?你那个好元总啊?”   此话一出,周遭的omega都各自笑起来,有人打趣道:“何秋,你戳穿他干什么?小心等会儿他恼羞成怒了!”   不算大的一个圈子,各自有各自的虚情假意。   姜仪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认了。   他即将攀上元庭这只高枝的消息,在前天的晚宴上传了个遍。连带着接踵而至的,就是愈加频繁的邀约,像是费尽心思要从他这里打探到些什么消息。   毕竟和宋时微结婚那么多年,姜仪还是第一个和元庭扯上关系的omega。   谁不想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当凤凰,姜仪才不会傻到把这个香饽饽拱手让人。   就算元庭不答应又如何,至少现在,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正式断掉关系之前,元庭未婚夫的这个身份,已经足够让他做上很多事。   被唤作何秋的女omega摇了下酒杯,单手搭在姜仪左肩,依旧笑眼盈盈的:“我们小仪才没你说的那么小气,是吧?姜仪。”   对方身上有着很浓重的一股女士香,说话时的热气吐息带过来,肢体的触感让姜仪生理性地感到反胃。   他联想到蛇信子粘腻的触感,但体温和周遭的一切都灼热,提醒着他,都是真实的。   所以他只是如对方所愿地稍稍垂头,有点腼腆地笑了一下,很乖巧的模样:“当然。”   事实上,他憎恶任何人喊他“小仪”。这种除开姓名代号之外的昵称,除了冒犯以外,给不了他丁点亲密的错觉。   局是临时组的,在挂断祈云电话之后的很短几分钟。   和元庭每天的共度晚餐,比起浪漫的约会,更像是敷衍了事的例行公事。姜仪乐的演戏,作为回报,元庭同样大方的选择姜家作为合作方。   目送元庭从餐厅离开,姜仪才拿出提前静音的手机,心情很有些愉悦地打算查看,今天的祈云,给自己发了些什么消息。   聊天框还停留在昨天他发出去的那句“来接我”上,孤零零的,显得可怜。   姜仪无意识地皱了下眉,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忘记把对方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他不可置信地检查了三遍,才相信祈云在没有被拉黑的情况下,整整一天没有给自己说上哪怕一个字。   愤怒是瞬间蔓延的,被这股情绪支配着,姜仪好不容易生出来的那点愉悦轻而易举地灰飞烟灭,几乎想都没想,电话就拨了出去。   挂断之后又开始懊悔,姜仪用力攥紧手,大脑跳动的神经每一下都在清晰地刺激着他的感官,叫嚣着不对劲起来。   他凭什么要为了哄祈云高兴,特意改变自己的行程?   甚至编造出这样拙劣的谎言,低声下气地,像是在求着对方来和自己见面。   他以为自己是谁?又哪一点值得他这样去做?   姜仪被愤怒冲昏的大脑迅速冷静回温,重新变得胜券在握,随口答应了这群omega组的酒局。   毕竟看见一个愚笨的alpha,在这样下着大雨的深夜,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匆忙赶去一个地点等待。   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思,不是吗?   姜仪愈想愈发感到快乐,是大脑皮层分泌的多巴胺,他恶劣至极,漫不经心地想,这才是正轨。   这是原始的本来模样,祈云就该臣服于自己,做一条随叫随到的狗。   他洋洋自得,心底的期待几乎要将整个人吞没。——“好。”   祈云的回复姗姗来迟,是姜仪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他大发慈悲地没有觉得对方无趣,而是如释重负地轻笑出声。   ——“早点休息,最近气温低。”   酒吧的灯光交错纷杂,姜仪不易察觉地长舒一口气,露出连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来:“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他眉眼清澈,不笑的时候有种和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不过很快,这股疏离就散去,像是短暂出现的错觉:“抱歉,下次再约。”   语罢,姜仪便转过身,拿着搭在座椅上的外套,径直走出了门。   外面的风在推门的那一刻倾泄而入,激的他浑身一个机灵。姜仪裹上大衣,抬起手机,简短录了段雨点坠落到地面的视频,发了过去。   门口的网不太好,圆圈转了半天,才显示视频发送成功。   消息也在同一刻挤进来,是祈云发来的:“我也没去公司,没事。”   ——“我不太舒服,有事的话,你找一下林旭,他今天加班。”   姜仪胜券在握的那颗心,终于沉到了湿漉的湖底。 第16章 “不想。”   像是老天都在嘲笑着姜仪的自视甚高,雨水溅在路边,雷声轰隆劈下,响在天际,泛出极白的光。   短暂的瞬间里,姜仪的面色被雷电的光照得惨白。   他脸色垮下来,难看又阴沉,大抵是无法接受从前随叫随到的祈云,竟然能够如此反常地拒绝自己。   分明就在前天晚上,对方还好好的,一如既往的沉默包容。怎么去了趟公司,就变成这副模样?   姜仪紧咬着牙,精致的五官在并不清晰的夜色中有一瞬间的扭曲。他胸口稍稍起伏,不受控地冒出恶毒的猜测——为什么每次易感期都要往王清越家里跑?到底是因为朋友,还是在私底下,其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毕竟两个alpha,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在一起。   光是想到这个,姜仪就无法抑制地想要呕吐。他躬下身子,干呕了几声,眸底如同泼墨漆黑,暗沉沉的,是深不见底的阴郁。   ——“可是我喝醉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姜仪很快直起身,想都没想地跨进雨幕,任由视线被坠下的水模糊:“我没有带伞,你知道的。”   他不信祈云会不来。   周围的声音嘈杂纷扰,鸣笛声落雨声和身后酒吧的音乐声处处混合,但是姜仪听不见。   他整个人被怨毒吞没,五脏六腑都因憎恨而颤动。姜仪不相信。   他死死捏着手机边缘,目光几乎要将屏幕烫穿。如果视线能够实质化,那大概是阴暗的毒蛇,在盯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你在哪儿?”   而猎物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防线。姜仪胸口弥漫的怨毒如潮水退去,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祈云再一次缴械投降,愚蠢地自投罗网了。   他咬着的牙缓缓松开,舌尖很轻地舔过鲜红的唇边,丝毫不在意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反正祈云总归是会心疼的。   姜仪嗤笑一声,那对如同小鹿澄澈的眸子重新被愉悦占满,看上去天真无邪,轻而易举地让人心软。方才的怨毒一扫而空,仿佛祈云的退让,是件能够多么让他高兴的事。   他微微垂下头,自顾自找了个角落坐下,轻车熟路地给对面发去了自己的定位。   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姜仪漫不经心地想,或许是征服欲作祟。他从不在乎,也没心思去细究原因。   不是所有行为都能用语言来解释清楚动机,姜仪稍稍抬头,看见熟悉的车停在自己身前。   而很快,alpha身上的冰凉裹挟着风而来,遮住了对面路灯洒下来的光。姜仪眨了下眼,感受到雨点的冷落在单薄的眼睑。   “祈云,”他仰着脑袋,看上去脆弱易碎,毫不设防地对祈云露出依赖:“我好冷。”   “怎么坐在地上?”祈云喉结滚了一下,垂下眼眸,另一只手递过去一把新伞,说:“走吧。”   alpha的话音太淡了,姜仪目光扫过那把没有拆开的伞,轻飘飘的,什么都没说。   他不去接,固执地和祈云僵持。   “你为什么要带两把伞?”姜仪梗着脖子,身上被雨淋得透湿,整个人狼狈不堪,好像回到了曾经初遇的场景。   姜仪还是那个姜仪,只是祈云不再是当初那个祈云了。   “我不要。”姜仪撇开头,像是在负气。他毫无压力地表演出这样的神态,熟捻地展露出大多alpha都无法拒绝的撒娇姿态,仿佛这就是他原本的性格。   好像一个被宠坏的omega,所以生起气来,也底气十足地像是嗔怪。   祈云眼睫颤了颤,唇角抿成平直的一条线,面色掩在一片阴翳之下,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递伞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没有收回来。   “为什么不说话?”姜仪咬了下唇,好半天才喘了口气,有点急地反问:“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很奇怪吗?今天。”   姜仪还是坐在台阶上,像是全然感觉不到冷,即便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也依旧动都不动一下:“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是不是。”   他说话的语气沾染上悲怆的不可置信,眼神多么受伤似的,仿佛光是说出这个可能性,就感到难捱的痛苦。   在祈云的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晰地看见omega眼中自己的倒影。   他有点茫然,几乎要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为什么明明从不在意自己的人是姜仪,现在却又要露出这样可怜的,好像自己才是要转身离开的那一个?   祈云说的不舒服是真的不舒服,发出那条消息的时候,他甚至要无法拿稳手机。   要说多么难过,好像也没有。可能是太过于擅长忍耐,不管是肉体上的疼痛,还是内心产生的痛苦。   祈云习惯于接受,所以也没有在赌气。   他很少抱有什么期待,早就过了会欲擒故纵吸引爱人注意的年纪。说自己没有去到公司,本意也只是不想让姜仪有心理负担。   后来是实在太疼,祈云想,这样的状态,要去照顾omega,没有哪一处是适合的。   他自认为妥帖的建议,落在omega眼里,好像全然曲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祈云其实并不擅长洞解人意。和姜仪所认定的一样,他的确是个愚笨的人,猜不透旁人的心思。看起来的高冷,也不过是保护自己的外罩。   而姜仪,应该算是他短暂人生里唯一一个称得上了解的人。祈云的世界大多无趣,仅有的一点爱好就是去研究姜仪的喜好。   可是即便如此,到了现在,祈云也还是看不懂。   不过顺从姜仪也不需要再懂什么别的。   祈云蹲下身,有点踌躇地想要伸出手,顿在空中,还是没有触碰到对方,虚虚地停在身侧,轻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是我做得不好,”他的声音有点哑,是极力忍过情绪之后的低沉:“我本意不是这样——”   “我只是怕你烦,依依。”   说不上来的感觉,姜仪喉头动了动,一时间竟然不敢同祈云对视。   他感到心烦意乱,明明祈云已经按照他的意愿解释清楚,事情也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你为什么要买两把伞?”   问题还是绕回了最初,姜仪直白地戳穿这层遮羞布:“……你说不是的时候,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   祈云要离开了。   姜仪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个问题,在祈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之前。   “你不关心我吗?”姜仪眉头微微蹙起,眼底折射出细碎的光,看上去如同找不到归家路的流浪宠物:“祈云,我说我很冷。” 第17章 “结婚。”   祈云被姜仪抛出来的问题堵的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唇,像是想要为自己辩解,不过几番无言,还是停下了这样徒劳的无用功。   姜仪的视线灼热,滚烫,似是要生生在他的肌肤穿出尖锐的洞。   alpha被看的受不住,好半晌,终于微微垂下头,说:“……那我们回去说。”   他伸出手,避开姜仪裸露的肌肤,攥住了不大一块衣袖:“这里太冷了,会生病。”   落雨声太吵了。   姜仪喉咙如同被什么封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挣开祈云伸出的手,猛地站起来,喘气声有一瞬的粗重。   他浑身绷的发颤,看上去下一秒就会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omega的骨架小,浸湿的衬衫皱巴巴地贴着,光是看着,就格外难受。   祈云迟钝地察觉到对方在生气,笨拙地眨去眼睫上从垂缀的雨水,有点呆地注视,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中窥探出什么指示。   他不知道,姜仪到底想要什么呢?   茫然席卷了他的心,但双唇被胶水粘住,所以也无法发出声音。祈云很安静地等待,像考场上等待开场铃声响起的考生,每根神经都紧绷,生怕错过一秒,就会无法写出正确的答案来。   可姜仪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骤然垮下挺直的腰杆,微微仰起头,站在祈云面前,用一种蒙着悲伤的渴盼同祈云对视。   omega抬起手,微微张开,索求一个拥抱似的:“那你抱抱我吧。”   祈云太阳穴撕裂一样地疼,眼前泛着重影。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听错。在易感期紊乱的时候避开omega,不去触碰对方,是已经刻入骨子里的本能。   但姜仪顿了一下,抬起的手固执地没有落下,气氛僵持住,不尴不尬的。   祈云视线聚焦,看见对方小鹿一样倔犟的眼。   他于是慢半拍地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在做梦。眼前的这个omega,是真实地,用这样渴求的神情,想要自己给予一个拥抱。   而祈云从来无法拒绝。   他弯下身,像对待什么稍不留神,就会碎掉的珍宝,很轻地把人搂进怀里。   拥抱一触即离,姜仪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惊异地发现,祈云身上的温度,居然比自己还要低。   他拧起眉,终于意识到,祈云消息里的那句“不舒服”,大概率不是敷衍自己的托词。   心跳声如同擂鼓,罕见地浸着酸,蔓延出的涩让他浑身不适。他张了张唇,到底没有选择过问。   姜仪太自私了,他不想问,也不想管。   和祈云在一起,两年多的时间,姜仪不可能不知道对方的身体状况。在接近祈云之前,他老早就做好所有的调查,称得上一句了如指掌。   一个s级的高阶alpha,易感期的痛苦,本身是得到能力相应需要付出的代价。他们比平常的alpha更加需要信息素的安抚,也更容易受到高匹配度omega信息素的影响。   而多么巧合的,姜仪和祈云匹配度意料之外得高。   客观条件上来说,祈云的易感期会紊乱成现在这样,和姜仪的信息素脱不开关系。   更直白地讲,这本身就是最直接的诱因。   像是现实版的美人鱼童话故事,和姜仪在一起的每一秒,祈云都踩在刀尖上,甘之如始接受地这种慢性毒药。   他从来不说,大概还以为自己将痛苦隐藏得很好。而姜仪自然配合地装傻,从不对此表现出丝毫在意。姜仪不愿意。   就像讨厌祈云的信息素气味一样,他讨厌天然存在的性别压制,也讨厌被当作人体抑制剂,去帮助alpha度过易感期。   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曾苦恼过,如果祈云要求自己帮他度过易感期,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拒绝,才会显得合理。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别说主动提出来一起度过易感期,祈云甚至连易感期的到来,都没有提及一个字。   姜仪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表现出丁点对他信息素气味的厌恶,alpha就会自觉地远离,以至于到现在,默认俗成的,他已经学会将自己藏匿起来,完全按照他的心意,不让他有任何的负担。   “你身上好凉。”   坐上熟悉的副驾驶,感受到温暖的空调风吹拂,姜仪才终于从那阵愣神中反应过来,说。   “嗯,”祈云握住方向盘的手稍稍握紧,和姜仪共同待在一个密闭的狭小空间让他不适,轻微的焦虑,心口跳着,昭示着那股令人心绪难平的不安:“应该是风吹的。”   他强迫自己忽略心下那股抓心挠肺的痒,嗓子发着干:“开了空调,有没有好点?”   姜仪撇过头,觉得自己刚刚褪去的憎恶要再次卷土重来了。   他漆黑的瞳仁注视着窗外被风吹得张扬舞爪的树枝枝干,仿佛那枝干是自己内心怨毒灵魂的幻影,化成实质,争先恐后的,要将这恶心人的世界撕碎。   “……”   “祈云。”   姜仪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剥离出去,虚虚地漂浮在空中,毫无波澜地观看这场闹剧。   他神情冷静得可怕,仿佛问话的人不是自己:“你说你见了元庭,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对吗?”   “你说的捕风捉影,是在问我,还是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这些话来得太突然,话题也转变得太快。祈云大脑发烫,快要运转不过来,更无法处理这些于他而言,全然超纲的问题。   显而易见的,姜仪也并不是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omega堪称冷漠地继续说着,语调似是泄愤,又像扭曲的痛:“你早就知道了吧?我要跟他结婚。”   他猛地扭过头,伸手摁下了方向盘,喊:“停车!”   尖锐的鸣笛声骤然响起,跟在身后的车子紧急刹了车,车主骂骂咧咧地大喊“疯子”,透过外界的雨声传进车内。   而姜仪对此充耳不闻,全然不复方才仰着头索求拥抱的乖巧模样。他狠狠揪住祈云的衣袖,多么不解似地,赤红着眼眶,语调却几近反常地平淡:“……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姜仪抖着嗓子,甚至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字字句句都在质问:“为什么不能继续当不知道?祈云。”   “我让你抱我,你是嫌我脏吗?”   “你现在来嫌我脏,现在清醒了,觉得我不值得了?”   他没系安全带,单手摁着方向盘,撑着祈云的胸口,是一个格外近的距离。他太激动了,甚至于控制不住的,整个车厢都弥漫上浓重的伏特加酒香。   浓烈的,席卷满这个逼仄的空间。这是姜仪的信息素。   祈云被他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砸的头晕目眩,想要安抚,又不知道该从何处答起。他肿胀的腺体被突如其来的信息素搅得发疼,其下掩盖的神经一下一下地跳动,潮水般涌来的疼痛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完全不剩思考的余地。   他微微蹙着眉,只能勉强见缝插针,靠着最后仅存的清醒,用力攥紧了姜仪摁在方向盘上的手,说:“……松手。这样很危险。”   也是个实打实的疯子,姜仪盯着祈云扭过去的,露出来的一小截脖颈,内心叫嚣着将人咬碎的欲望愈演愈烈。   他胸口用力地起伏,近乎恶劣地抬手,扯下了祈云因为这一系列动作而有些凌乱的领口,柔软的指腹摁在后脖颈的腺体上,声音慢得如同凌迟:“是和王清越在一起,发现alpha很好用吗?”   祈云被摁得浑身一个激灵,全身过电似地,抿紧的唇瞬间白下去,疼的眼睑都在颤动。   他“嘶”了一声,眸子像是浮上一层水光,转瞬即逝,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什么……?”祈云下意识地身子稍稍后撤,没有拨开对方作恶的手,像是纵容,好脾气的不像话:“我跟王清越——。”   “你怎么不嫌他脏?”姜仪感受到指腹下血肉鲜活的跳动,凌虐欲腾然而起,又在看见对方颤动的眼睑时心口一抽,下意识收回了手:“你知道他跟多少omega有过牵扯吗?”   人在极端愤怒的时候,或许是真的会口不择言。姜仪压抑太久了,他不管不顾,所有的刺尽数刺向了祈云:“易感期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把让他当成alpha,还是omega?”   “所以这才是为什么,明明之前都可以忍,现在却要走的原因。”他重新跌回副驾驶,松开攥住祈云领口的手,自己把自己说服一样:“是觉得我跟元庭结婚,刚好给了你跟我断掉的理由,是吗?”   闪电先于雷鸣声而下,透过车窗照亮一片漆黑的车厢。太难看了。   这一切,都闹得太难看了。   祈云脸色惨白,面对姜仪突然爆发的指责,胃部抽搐的痉挛让他无法完整地吐出一个字。   他灵魂被抽离一般,心头被荒谬占据满,甚至无法产生出半点实感。或许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这样,每一句话都这么让人疼。   祈云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全然缓不过神来。   他咬着唇内壁,直到喉头感受到熟悉的铁锈血腥,才愣神地松开牙,好似终于舍得放过自己。   疼痛得久了,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楚。既然是做梦,为什么还是会痛。   祈云抬起眼,过了许久,才将眼神聚焦,对上姜仪的眼。   里面满满当当的,祈云努力去辨别其中的情绪,是嘲弄,不屑,还有讽刺。   “……姜仪,”大概真的是一语成谶,美人鱼的童话在他身上显了灵。祈云觉得自己要失去说话的能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冷静一点。”   他大脑乱糟糟的,唯一能够接受到的信息,是面前这个失控的omega正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痛苦是迟来的,祈云垂下眼,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自己的冷静,甚至挤出一个清浅的笑意,替重新坐回副驾驶的姜仪扣上了安全带。   如果不是那双手正细微地颤抖,他或许真的要骗过自己,即便被姜仪这样颠倒黑白,他也全然不在意了。   剩下的路程里,车厢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连呼吸声都放得轻,姜仪闭着眼,像是无头无脑地发了一通火,终于感到疲惫,所以需要小憩一会儿似地。   他身上湿润的衬衫这会儿已经被空调的热风吹得半干,黏黏糊糊的,比全湿还让人难受。   被塑料袋包裹住整个人一样,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没有办法呼吸,全然不透气的,让他陷入窒息。根本说不清楚是哪里难受,但是这样的争吵,对于姜仪来说,半点都不痛快。   别说祈云看不懂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痛快什么。   玄关处的灯光亮起,祈云走在他身前,一如既往地按开了灯。   他蹲下身,从鞋柜里拿出拖鞋,示意姜仪抬脚:“先去洗澡吧,你身上很冰。”   祈云单手握住姜仪细瘦的脚踝,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穿好之后站起身,整个人呈现出股诡异的平静:“等你洗完,我们再继续说。”   姜仪麻木地抬起脸,不知道在问谁:“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说你想要我做什么,”祈云也低头看他,低低说:“我没想你生气。” 第18章 “别碰我。”   “……”   姜仪无法去形容祈云望向自己的眼神。   他沉默无言,在冰凉的死寂中缓慢地后退一步,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呼出的气都带着冷。   那是一潭死水,如同窗外的雨季,灰蒙蒙的。   “什么叫,我想,你做什么?”   姜仪咬字极重,齿间磨出刮耳的声响,咬牙切齿,仿佛退化的野兽,要生生把祈云拆吃入腹。   他梗着脖子,似乎是觉得好笑:“难道你做事,都是因为我想吗。”   祈云单薄的眼睑透着轻微的红,姜仪死死盯着他,以至于连其上淡青色的脉络,都看得格外清楚。   他喉间发紧,连带着吞咽唾沫的动作都感到晦涩。   声音显得遥远,短暂的时间里,姜仪先是看见祈云缓慢张合的嘴唇,而后才听见对方平静的,近乎冷淡的反问:“不是吗?”   祈云微微垂下眼。   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姜仪褪去血色的脸,挺翘的鼻尖,和因为愤怒而抿成一条直线的唇。   身体是先于大脑的,alpha喉结滚了滚,在自己意识到不对之前,先一步出了声。   空气陷入冰点,气氛也僵持不下。祈云没太多力气去做出什么表情,只是别过头,不知怎么的,甚至有点无谓地扯了下唇角:“姜仪。”   他一字一句,唤姜仪的名字,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先去洗澡吧,很晚了。”   不刻意去笑的时候,祈云连唇角的弧度都不带温度。和姜仪很模糊的记忆相重合,看上去疏离遥远,像一个终于抽身的局外人。   不知怎么的,omega的心口莫名抽动,没有缘由地感到慌乱。   祈云的声音太过平淡,以至于姜仪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回过神,相信这真的是从祈云嘴里说出来的话。   他有太久没有见到这样同自己说话的祈云了,甚至生出梦境里的不真实恍惚感:“……你说什么?”   比起问话,想要从祈云口中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姜仪的话音更像是呢喃,尚未落到实地,就轻飘飘地散在了空气里。   人在极度不可置信时,原来也会无端地想笑。   姜仪扯了个僵硬的笑,挂在那张看起来单纯无邪的脸上,显得滑稽可笑,像套了个不匹配的壳子,让祈云感到陌生。   而感到陌生的,从不止祈云一个。   “是我求着你——?”omega仰着头,那对曾经一度让祈云心软的眸子,倒映出灯光的落影:“我求着你爱我,还是求着你让我高兴?”   光却一反温馨的常态,尖锐又冰冷,激得人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   “祈云,”姜仪眯了下眼,原本急促的话音稍作停顿,旋即化作一声不算悦耳的嗤笑:“——你能别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吗?”   “我逼你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话一旦开了头,就难以再刹住车。祈云眼皮抖了两下,不太真实地感到恍惚。   兴许是已经麻木,或者并不在乎。他整个人都割裂开去,感受不到丁点的刺痛。   唯一还存在的知觉,是胸口闷堵,喘不上气,犹如一团没有凝成实质的气。   “你没有逼我。”他只是说:“是我自己想让你高兴。”   祈云口吻平静,以一种客观到让姜仪头皮发麻的语气,继续说:“但我不知道你要怎么样才能高兴。”   灯光悠悠洒下,横亘在二人中间,划出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分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硬是像分隔两极。   祈云还在说,从那句反问开始,他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形同尖锐的刀刃,字字句句,扎在姜仪的心口:“所以我想问问你,”   他像是感到不解,但因为对象是姜仪,所以连质问都显得平和:“就这样而已,姜仪。”   “是我太笨了吗?”祈云长而直的睫毛垂下,在因为熬夜新生出的一片青黑上打出乌色的阴影:“明明是想让你高兴,但是还是把事情弄成这样。”   他似乎是发自内心地疑惑,身上的平和同姜仪的扭曲割裂开去,是全然相反的对立面。   “我不太懂为什么,”他尽量客观地回想,用有点缓慢的语调说:“你说想和我在一起,所以我们走在一起。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不喜欢我的信息素,讨厌一些没必要的触碰。”   “我以为做到你说的这些,就可以让你开心。”祈云很轻地摇了下头,声音也同样轻:“后来我又发现,好像只要看不见我,你的心情就会很好。”   说出来也可笑。   面对其他人时,姜仪是个性格好,足够体面,温柔善良的omega。祈云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见过姜仪坏脾气的这一面,是因为特殊和在乎。   直到在新闻上看见姜仪和元庭即将订婚,照片上的alpha和omega挽着手,那样的眼神,里头的爱意满的像是要溢出。   祈云才后知后觉,原来那才是爱人的眼睛。   姜仪排斥的接触,针对的人,也只是自己。   “你和元庭的关系,”祈云说的有点艰涩,但依旧吐字清晰,像是在心底过了千万遍:“我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你不说的话,我不会一直问。”他无意识蹙了下眉,那股堵在胸口的气逐渐凝成团了。   面对姜仪时,祈云的勇气不算多。他停顿下来,有点刻意地缓和语气,一字一句地:“我会和你分开,不会纠缠你。”   祈云的脑子乱,说的话全都绞尽脑汁。他每个字都讲得艰难,没什么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绕了半天圈子,才终于说到他自以为的重点。   在alpha浅薄的认知里,姜仪的愤怒无非来源于自己对于元庭存在的介意——姜仪被气笑了。   他比祈云矮上大半个头,说话时需要仰起头。这样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偏偏显得高高在上。   讥讽,尖锐,难堪和不甘心,负面的阴暗的情绪盘旋涌入占据他的心房,耐着性子听完对方的话,已经是姜仪所能够忍受的极限。   他觉得可笑,也的确笑出了声:“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别一副我出轨的样子,祈云。”   窗外恰巧劈下一道闪电,将漆黑的天际照得恍如白天。光闪在祈云的脸上,衬得一片惨白。   “这样太难看了,一点都不像你。”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我的感觉,是不是很爽?”姜仪颠倒黑白,口不择言,字字见血:“少来这一套了。”   “你自以为是的那些好,我从来就不需要。”omega上前一步,冰凉的指尖稍稍抬起,描摹过alpha堪称漂亮的眉眼,轻声道:“你除了自我感动,还会什么?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你以为你有多爱我,”他笑起来,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讥讽道:“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那个给你送伞的小屁孩?”   “别恶心人了,说那些爱不爱的。”   祈云迟钝地摇了下头,整个人如坠冰窖,想要反驳,又说不出一个字。   “那是三岁小孩才会信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信。”姜仪收回手,轻描淡写的:“别把元庭当成什么良缘了,我谁都不喜欢,只要能帮我,我跟谁都能结婚。”   “你就好好的,留在我边上,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心情好了,还能装一装你心里的白月光,让你做一下得到omega的美梦。”   姜仪扯了下粘腻的衬衫领口,抬手一颗一颗地解开扣子。衣衫顺着身子落下,堆积在地面,omega主动凑上身,呼吸都带着残余的凉:“……吻我。”   这是姜仪第一次主动朝祈云索吻。   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画面,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时,祈云却没有低头。   他拂去对方攥住自己衣袖的手,好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近乎沙哑的抗拒:“别碰我。” 第19章 “我不要了。”   情绪堆积到了阈值,眼泪原来是无声的。   祈云踉跄着倒退一步,拉开和姜仪的距离。他脸色发白,呼吸声也变得急促。胸口破了个大口,正簌簌漏着风,发出难听的嘶哑。   眼泪是很无用的东西。   很小的时候,祈云就懂得这个道理。   被同伴孤立议论,数不清次数的收养退养,祈云都从来没有哭过。像是天生不具备哭泣这一项能力,祈云永远做不到像其他孩子一样,靠着撒娇和泪水去获取偏爱。   他知道自己冷漠,生硬,无趣又不讨喜。因为不善言辞,所以被误解也是家常便饭。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现在,祈云都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也真的可以做到,不再在乎别人的看法。原来不是的。……原来还是会疼,会难受,会痛苦。   痛苦到,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要生理性地掉下眼泪。   几乎是喘不上气地陷入窒息,所以需要这样用力去汲取空气中的氧气,才能勉强支撑身体不去倒下。   这样的感觉太过于陌生,以至于过去很久,他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在落泪。   比起流泪,更像是无言地泣血,一颗一颗,没有积攒的过程,径直从眼眶坠下,砸在姜仪心口,生出滚烫的坑。   “你哭什么?”他硬着嗓子,用刻薄掩饰去慌乱:“……怎么,我哪里说错——”   而这一次,祈云没有再让姜仪继续说下去。   “你没说错。”   他出声打断对方的话头,好让那些尖锐的话语停止入侵自己的双耳,仿佛这样,就可以减少一些痛苦。   祈云头一次痛恨起alpha敏锐的五感,被姜仪触碰过的肌肤染上冰凉的粘腻,传递至浑身上下每个细胞,连疼都是双倍的。   他话音急促,字字颤抖,说的快了,居然生出荒谬的笑意:“……是我的错。我不该以为我爱你,这不是爱。”   说完这句话,空气安静了很久。或许是祈云失去判断是非的意识,所以短短几分钟,在他那里,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爱不该是疼的。   祈云脑子乱的一团糟,空白的几秒里,眼泪彻底失去控制,只会沉默地向下掉。又因为低着头,所以甚至没有沾湿眼下的肌肤,就如同断线的珠,砸在木制的地板。   他说着,被冷空气呛到,或许是本身感冒未愈,骤然激动起来,咳的怎么都止不住,生生要呕出五脏六腑一般,勾着身子的模样,狼狈且不堪。   姜仪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都没动。   他想上前扶一下对方,又愣愣的,定在原处,没法伸出手去。   他听见祈云冷淡的,麻木的,生硬地开口,嗓音同那对通红的双眼割裂开去,显得寡淡又漠然。   祈云自嘲一样:“你说是自我感动,那就是自我感动吧。”   声音落不到地上,他松开攥紧的手,无声地放弃什么似的,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轻飘飘的,刮进姜仪的耳中,却刺的他耳膜生疼。   他张了张唇,裸露的肌肤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冷,浑身打了个颤,有点呆滞地问:“你什么意思。”   alpha的眼神太过于陌生,姜仪高傲的脸上出现细小的裂缝,如同强弓之弩般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高耸的王座上坠下。   祈云一时间没说话。只是缓慢地眨动发酸的眼,没有再流泪了。   他眼下不见泪痕,只有那点眼睑残余着的猩红,证明着方才断落的泪水,并非姜仪凭空产生的幻觉。   alpha蹲下身,将掉落在地的,半湿不干的衬衫捡起,不紧不慢地披在omega的双肩。   他说不明情绪的,压低的睫毛用力抖了抖,避开了姜仪投过来的眼神。   似乎还想替这场荒谬的争吵和感情蒙上一个体面的结局,祈云扯了下嘴角,抿出不太明显的一个弧度,很快向后撤开了身。   “不会再打扰你。”他轻声开口,在短暂的时间里收拾好刚刚失控的情绪,重新恢复往常的平淡冷静,唯独眼神少了点温和,像是说着什么诀别:“早点休息吧,最近天气不好,别生病了。”   “你去哪儿?”姜仪梗着脖子,僵硬的神情在祈云和自己擦肩而过时崩裂,胳膊也抬起来,很用力地攥紧对方的手。   力道很大,让祈云都没忍住皱了下眉。   他固执地要一个答案,修剪干净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嵌入手腕的肉间,印出几个红痕的弧度:“说话啊!又要去那个王清越的家里,找他去诉苦吗?”   “……”   祈云抽开了手。   “那也是我的家。”他胸口的气乱了一瞬,明明决定不再说话,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沾上点尖锐的刺:“姜总。”姜总。好一个姜总。   姜仪眨了两下眼,郁结直冲天灵盖,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流露出的脆弱被卷土重来的讥笑替代,音量也提高,褪去平日里的柔软:“行。”   他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抬起手,像骄傲的国王,下定最后的死刑:“把你的垃圾都带走——”   “丢了吧。”祈云换好鞋,重新站起身,在姜仪要说出更加难听的话语之前,主动说:“反正也没有多少。”   他面无表情,看起来整个人都陷入死寂,没有起伏,也没有情感,说:“我不要了。”   不管是留在姜仪房子里的东西,还是那些虚无缥缈,被毫不留情扔下,肆意诋毁的爱,祈云都不要了。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我都看啦,这本是追夫到结局。   至于火葬场程度,我觉得比较主观,看到不适也不用勉强自己,及时止损宝宝们~目前更新是随榜单更新,这个是补昨天的,明天还会有滴 第20章 “病。”   接到祈云电话的时候,王清越正盘腿坐在沙发,对着电视剧生闷气。   他频繁看向墙壁上挂的时钟,在时针走向“12”时,腾地一下坐直身子,刚要爆发的时刻,就被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   于是像个漏气的皮球,王清越瞥了眼备注,阴阳怪气地接通:“怎么,现在想起来回消息了?大忙人。”   “嗯。”又是“嗯”。   王清越听到就来气,一肚子火没处撒:“你就知道嗯嗯嗯,你人呢?现在几点了?你这么重色轻友,你脑子怎么想的?我不是让你接完就回来吗?你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问句跟连环炮弹似的,一个接一个往祈云耳朵里灌。   他将手机拿远了点,直到那阵头晕目眩减轻些许,才微微弓下身子,轻声回答:“没有,我在楼下。”   祈云的声音低哑,经过电磁波压缩,莫名显得可怜。王清越持续的输出堵在喉咙里,不忍心再说下去。   他顿了顿,只好消化掉那股恨铁不成钢,换了个手拿手机,踩着拖鞋走到阳台,向下看去,疑惑道:“楼下?”   “我没看到你的消息,”祈云坐在驾驶座,车内没开灯,和夜色融合一体,昏昏沉沉,是阴冷的:“不是故意不回。”   王清越语气不善:“谁跟你计较这个了?”   他眯着眼睛,从阳台窗探头看了半天,除了一片乌漆麻黑,连根祈云的毛都没看见。alpha“啧”了一声,收回探出去的头,扭身往门外走:“等着,我下来找你。”   祈云迷迷糊糊的,刚想要“嗯”,又因为刚才王清越的吐槽憋了回去。   他没挂电话,开了免提,随手搁置在一旁,不太舒服地阖上眼。   也许深夜才是发酵疼痛的催化剂,祈云不太好看地弯下腰,即便面上没有表情,也依旧让人光是看着,都忍不住感同身受的,觉得痛苦。   在姜仪面前强撑出来的平淡伪装,也终于撕开破裂的口子,绷紧的弦在寂静中绷断,祈云捂了下胸口,五指缓缓收紧,笨拙地借此缓解难过一般。   争吵爆发的时候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直到现在,就算主观上不愿意去回想,大脑也自动复盘地,一字不漏地响在耳畔。   他想,原来姜仪什么都知道。   他记得自己年幼时送出的伞,也记得那个雨天的祈云。   他只是不在意。   对于祈云来说珍贵的,需要收藏起来,连回忆都小心翼翼的东西。在姜仪那里,其实从来无关紧要,正如他自己说的一样,是连丢掉都嫌麻烦的垃圾。   燃烧的乌木香浓郁起来,盘旋在只剩祈云沉重呼吸的车厢,连信息素都带上主人的难堪一般,是灼烈的,汹涌的。   王清越隔着车门,都被这股信息素味冲的头晕脑胀。他缩了下脖子,小腿肚都在打颤,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有点急地去敲窗。   他急死了,生怕这人没轻没重的死在车里,提高音量喊:“祈云!”   也是一下子慌得昏了头,拍了几下车窗,才发现门没锁。刚拉开门,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大跳。   连捂住口鼻都顾不上,王清越那个小破胆子提到心口,一瞬间连祈云的后事都想好。   正是下雨的天,又在深夜,除去细微的一点路灯光线,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隔着玻璃窗,还没有看清楚。直到现在,祈云那张素来清冷的脸,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猛地出现在王清越面前,冲击力自然非同寻常。   “他妈的,你怎么出去一趟——”   他骂骂咧咧,从口袋里面翻找抑制剂的手都在发抖,硬是咬着牙,才强压下心底那股天生对于强者的恐惧。   王清越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冷白的光线骤然亮起来,打在祈云脸上,更显得难看的苍白。   他借着这点光线,不顾祈云什么想法,干脆利落地将人摁着,扯开对方的衣领,连着扎了三管抑制剂,才觉得心底那股瘆人的臣服感减轻下去,空气中的焚香味也终于不再如一开始那般浓郁,窒息的让人难以喘上气。   祈云不太习惯这束刺眼的光,下意识地眯着别开眼睛。他衣领有些散,唇也抿着,看上去如同易碎的花瓶,王清越再用力一点,就能轻易把人捏碎。   这一点都不祈云。   王清越愣了下神,觉得祈云出去这一趟,简直是客观意义上的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他收回手,不忍再对着这张惨白的脸说出斥责,自己默念了两句清心咒,硬生生把心头那股子火气压了下去,说:“……让开,我送你去医院。”   祈云迟钝地垂着眼睛,很慢地摇头,说:“不用。”   “不用什么不用?你发烧了!”王清越觉得人生无望,到底是没忍住吼他:“你个疯子,照照镜子看看,我不来你下一秒就得入土。”   祈云张了张嘴,看上去还要说话。只是尚未出声,就被王清越手疾眼快地推开。   他打开车载灯,轻车熟路地扯上安全带,打断道:“闭嘴吧,不想听你说话。”   没一句他爱听的。 第21章 “他在洗澡。”   时间太晚,只有急诊科还亮着灯。   医生是个长相清秀的omega,防护面罩都遮不住其下不善的视线。他随手将棉签扔进垃圾桶,冰凉的指尖捻了下祈云腺体处滚烫的皮肤,问:“你打了多少抑制剂?”   医生拧着眉头,“谁教你这么搞的?”   祈云老老实实坐在原地,对此不吭一声。倒是王清越不尴不尬地挠了下头,心虚地认罪:“……我。”   omega抿了下嘴,似乎在克制自己不要说出什么太难听的话。   他勉为其难地把到了嘴边的词汇咽下去,收回视线,握着鼠标的手很快地点了几下,边开单子边说:“先住院观察几天,去大厅办手续。打抑制剂之前看看说明书,一次性注入这么高剂量,还要不要命了?”   “知道了,谢谢医生。”王清越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他提溜着祈云的衣领,将人从诊室带出去,前一秒还皮笑肉不笑的,出了门的下一秒就敛去神色,臭着张脸,一副谁欠了他几百万的样子。   “你在这坐着,我去办手续。别到处乱跑,听见没?”   叮嘱闹心的小孩一样,王清越一步三回头,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这人就又背着自己闯出什么惊天大祸。   一个晚上,又是抽血又是挂水,祈云倒是能抗能造,愣是一声没吭。   王清越才像是那个病人,累的倒头就睡,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祈云比了两个巨大无比的中指。   好在祈云不完全是个重色轻友的人,这点让王清越那颗气愤了一整晚的心有了些许的慰藉。   “你回去休息吧,”他脸色不算好看,在病号服的衬托下,更显出几分惨白:“我没事。”   不过相比较于昨晚,算是好上些许。至少不再像个呆呆的傻子,烧迷糊了似的,被人抽去神智,连话都说不清白:“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就是这张嘴说出来的话还是让人生气。王清越冷哼一声,语气凉凉地怼他:“等你给我打电话,我赶过来的时候都能给你收尸。”   话糙理不糙,祈云的确是这个死性子。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连把姜仪那个小少爷谈了,都能憋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有透露半分。   不是王清越自己听到,估计到那人跟元庭结婚,他都还被蒙在鼓里,半点风声都不知晓。   祈云自知理亏,被怼了也不吭声,只默默收回眼神,垂着脑袋,对着手背上扎进去的针出神。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其实还是疼的。   “你赶紧睡觉,我帮你看着这个水。”王清越大发慈悲地,像是看出来对方情绪的低落,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算你幸运,碰上我正好放假。”   “等我上班,你看看还有谁能这么伺候你。”   祈云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大抵是身上的病气太浓,所以中和去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反倒显出几分温和来。   他闭了下眼,声音也轻:“下次也伺候你。”   “少咒我,”王清越瘪了下嘴:“我可不想躺在病床上起不来。”   外头的雨下了一整夜,淅淅沥沥的,一直没停过。   王清越站起身,伸手去关窗。刚刚房间空调的温度开得太高,他闷得喘不上气,去打开的窗户缝。   现在这么一吹又觉得冷,细密的雨丝打进来,阴森森的。   “这鬼天气也真是的,雨下个没完了。”   王清越一边抱怨,一边把窗户关严实。半天没听到祈云的回应,有点疑惑地回头,才发现对方这么短短几秒,已经歪着头,睡了过去。   他于是霎时收了声音,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   化验报告今天才出结果,大段大段的数据,王清越专业不对口,字倒是都认识,就是组合起来的意思半点都看不懂。   管他看不看得懂,反正不是什么好状况就对了。指标哪哪儿都超,没死都算的上他命硬。   王清越听的两眼一黑一黑又一黑,还得当孙子似地挨医生骂。说他这个伴侣当的太不称职,祈云身体都已经那样,还要火上浇油地试图标记。   这个年头,aa恋也称不上什么稀奇事。更何况祈云腺体上的咬痕未退,纵使王清越再怎么矢口否认,都洗刷不去旁人心里下定的猜测。   又当孙子又当爹,还要被扣上一顶渣男的帽子。王清越真是申诉无门,窦娥都没他来的冤枉。   而造就他这样冤枉的源头正躺在床上睡觉,让他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天公又是多么凑巧,似乎也觉得他太过憋屈,所以主动将发泄的机会送上门来。   王清越心头火起,看着祈云搁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响起,冷笑着带出门接通了。   笑话,对着祈云他不好发脾气,对着姜仪这种渣男,他还不能骂两句?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撞上他王清越的枪口,算是他姜仪踢到铁板了!   他今天倒是要会会这个狐狸精,看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把祈云那个冰山木头脸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抱着这样的远大志气,王清越冷着张脸,混不吝地靠着墙,不太客气地开口:“喂,哪位?”   “……”   王清越没听到回答,嗤笑一声,找了个清净的楼道,捏着嗓子继续说话:“你找祈云吗?”   姜仪:“嗯。”   “他在洗澡呢,”王清越似笑非笑,慢悠悠地假好心:“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omega的声音短暂地停顿一下,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上几分客套的笑意:“也不算急事,那就麻烦你转告他一下,让他早点把自己的东西搬走。”   王清越:“嗯?”   “自己都不要的垃圾,别人就更没有义务打扫了。”姜仪语不惊人死不休,语调倒是还算温和,就是每个字都带刺,听的王清越胸口堵得慌:“你说是吧?”   王清越吸了口气,好半晌,硬是逼着自己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应该吧。”   他这辈子没夹出过这么细的嗓音,嗲的自己都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过祈云哥哥还挺爱丢垃圾的,”   王清越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愣是让自己的腔调染上点甜蜜来:“我们家一直都是他收拾垃圾来着。”   “他都不愿意丢的话,要不还是花钱找个家政吧。多给点钱,总也有人不嫌脏的。”   王清越笑笑,很是惊奇地“啊”了一声,感到幸福似的:“不说了,他洗完澡了。你要跟他聊聊吗?”   回答他的是沉默几秒之后,迅速挂断的电话。   很机械的“嘟嘟”声,但王清越光是听着吗,就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主观地将其判定为姜仪说不过自己,从而破防的象征。   他很是得意地从鼻子里哼出声音,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有当绿茶小三的天赋。   反正这个渣男的名头都已经被迫按上,再多点也就无关紧要了。   王清越这么想,刚刚生出愉悦的心,一转头,就被浑身吓了个激灵。   祈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跟个电线杆似地杵在他背后,脸上面无表情,走路也没声音,凭空出现的一样,把王清越吓一大跳。   王清越咽了口口水,无端有点心虚,决定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你怎么出来了?谁让你自己拔针的?”   “回流了。”   祈云眨了下眼,伸出刚刚那只挂水的手,其中一个针眼周围肿胀起来,泛着吓人的青紫,微微红着,光是看着,就疼得紧。   祈云:“我看房间里没人,就出来找你。”   “你在跟谁打电话?”他慢吞吞地问:“什么在洗澡。”   王清越笑不出来了。   他上前两步,伸手将人往病房推着走,说:“你别管,回床上躺着去。”   祈云:“……”   祈云:“那是我手机。”   “你手机又怎么样?”王清越理不直气也壮,毫不留情地打消对方想要拿回手机的念头,冷冷道:“你不会还想跟他有牵扯吧?”   祈云掀开被子,自顾自地重新躺回床上,语气听不出来情绪,“姜仪知道你,你跟他吵架,对你不好。”   王清越瞪大眼反问:“……你怎么知道是姜仪?”   “猜的。”祈云闭上眼,眉头很轻地皱起来,似乎对这个姿势感到不太舒服,调整了几下,才继续道:“也没人会给我打电话。”   那语气,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总归不是什么好话,听的王清越不太舒服。   他有些时候真想把对方的脑子敲开看看,里面都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你自己不愿意,当然没人敢给你打电话。”王清越犀利吐槽:“他姜仪算个屁,也有资本让你当小三。”   嘴巴总是先于脑子,他观察了一下祈云的脸色,才反应过来,慢半拍地问:“……你跟他,分手了吧?”   王清越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虽然姜仪干事不道德,但是好像确实也没听祈云跟自己说过分手这两个字。   别他骂也骂了疯也疯了,到最后来一句他们根本没分手,祈云还真乐意上赶着给人当小三的话——那他可就真的是干了件大事了。   好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想法没有困惑他太久,祈云就给出了答案。   也不算答案,“嗯。”   祈云垂着眼睛,摁了一下回流处针眼的肿胀。直到手背上尖锐的疼传至大脑,他像是想起什么,低声纠正道:“没在一起过。”   【作者有话说】   我好长。 第22章 “无言。”   “啊?”   来不及细问,护士就匆匆忙忙地从外推门进来,打断了王清越没说出口的疑问。   显而易见,祈云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只顺从地伸出那只药液回流的手,默不作声地听护士的训斥。   刚清净上一点的耳朵,又再次被念叨的下一秒就要长出茧子。   王清越算是体会了一把孙悟空被唐僧念经的痛苦,无声地哀嚎一声,被这么一打岔,也就没再去追究祈云那句话更具体的含义。   这时候的他自然也想不到,真正需要他关注的,并非那一句似有若无的低声呢喃,而是更往前的现实。   简直是一语成谶,招惹上姜仪,王清越的好日子就是彻底地到了头。   打完那通电话的第二天,王清越批下的假期就被迫中止,十万火急地被叫回公司继续当牛做马,重新过上了被资本家全力压榨的悲惨生活。   说是临时有事,鬼才相信。   他就不信姜仪没有在背后刻意使坏,亏他之前还觉得姜仪是个多好的omega,敢情是尽在背后给人使绊子了!   “妈的,就是个周扒皮!”   王清越忿忿不平,坐在祈云病床边上,大声嚷嚷着吐槽:“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他内心这么险恶!”   “这么低端的手段,我能向他屈服?真以为我怕了他,我——”   祈云没再挂水,就是精神看上去奄奄的,正低着头削苹果。   他一声不吭,听着王清越唾沫横飞地把整个公司从上骂到下,从头骂到尾。提到姜仪时,对方的语调更是激动起来,活像是古代揭竿起义的农民首领,义愤填膺地如同动员祈云造反。   内容其实大同小异,祈云没怎么分神听。   他垂眸,看上去一心一意地,认真雕琢着什么艺术品一样。   “——脸色臭的要死,好像谁欠了他八百万一样。怎么,我不能当小三啊?”   王清越翘着个二郎腿,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模样:“我看是被我气的不行了,盯我跟盯仇人一样。”   苹果皮歪了个方向,随即很突然地断掉。扭曲的,掉落在地面,很长一条蜿蜒红色,像蜕皮的蛇。   祈云“嘶”了一声,冷白的指尖很快漫出鲜红的圆润血滴。   鲜血里的信息素气味太浓,王清越哎哟一下腾地站起来,瞬间住了嘴,把刚才的话题抛之脑后。   他倒退几步,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让那股信息素闯进自己的鼻子。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闷声闷气地说:“我给你拿创可贴。”   祈云有点无奈,他弯下身,抽了张纸巾将掉落的苹果皮捡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他不太在意地顺手擦去那一粒血珠,把削好的苹果搁置在桌面,示意王清越去吃:“用不着,等你拿回来,都自己愈合了。”   s级alpha的自愈能力,对于这种称不上伤口的破损,所需的时间,甚至不够王清越去一趟来回。   此番一对比,的确显得自己太过夸张。王清越停顿了两秒,颇有点尴尬地挠了下头,找补道:“我还不是因为太担心你。”   祈云抬了抬唇,露出个不置可否的笑,很给面子地没有再提。   “那你少说点话,”他语气淡淡,探讨今天天气不错一般:“或者讲点别的,都行。”   不太有出息的表现,祈云想。   大概是伤痛后的应激反应,祈云做不到大方地去提及和姜仪有关的一切。   关心仿佛已经成为本能。   即便王清越的本意并不是替姜仪卖惨,但他依旧无药可救,大脑如同被操控,不自觉地去联想,姜仪究竟是为什么,才会脸色那样差。   因为被王清越的胡言乱语气到,还是昨天晚上在雨中淋的那么一遭。   祈云闭了闭眼,觉得屋里闷得难受。他吐出口气,朝下扯了扯被褥,试图露出点轻松的笑。   不过他的演技向来不好,所以显出不自然的刻意:“我有点饿,你想吃什么?”   王清越咬了口苹果,冷眼看着祈云的举动,半晌从鼻子里哼出声音:“……”   那神情,像是早已把祈云内心的想法看透。不过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他撇了撇嘴,狠狠啃了口削好皮的苹果,到底没戳破他那点小九九,说:“我想吃的多了,跟你也没关系。”   “反正你是只能喝粥。”   祈云点头,没什么意见。   他也不是真的饿,吃什么也不太有所谓。其实没太大的胃口,真要跟王清越吃,他反而才是吃不下。   不过是随口提出的话题,不管是什么,只要不再提姜仪,就是好的。   病房的门被关上,隔着玻璃,祈云目送对方离去的背影。   他生出点无力的荒谬感,索性躺下去,眼睛半睁不闭地发呆。   或许是太过无聊,从而产生的幻觉。祈云有点慢地眨了下眼,半晌才掀开眼皮,注视面前这个毫不客气,径直推开房门,走到自己床前的omega。   他无言注视了几秒,脑中浮现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王清越的描述的确没有夸张。   脸色这样差,他想,自己的猜测没有出错。   “怎么,对着我这么没话讲?”   那幻象不冷不热开了口,打断了祈云的思绪,依旧是那副尖锐的语调,轻而易举地让祈云说不出话。   前一秒还在讨论的话题主角,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任谁来,都无法觉得不惊诧。   祈云不认为自己是个例外,只是实在无言,所以干脆闭上嘴,仿佛这样,就能彻底逃避,一了百了。   alpha扭过头,光是看见他,就感到厌烦一样。   姜仪憋了一整天的气,怎么都想不到,祈云会对自己是这个态度。   他用力咬着后槽牙,反复提醒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才没让面上的表情再度失控。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姜仪是个惯会装可怜的,他压低声音,嗓音因为感冒的缘故,带上轻微的沙哑,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好像有多么在意祈云。   其实也挺搞笑的,在一个需要躺在医院里休养的人面前卖可怜。   祈云搞不懂,明明方才还在高傲的冷嘲热讽,这会儿又是为什么,突然换了一副表情。   像是只要换个表情,就变成委屈的那一方,不管做出什么,都言之凿凿,有理有据。   “嗯,”祈云想不通,也不再去想,实话实说,顺着对方的话,淡淡应:“不想。” 第23章 “后悔。”   祈云话音未落,便翻了个身,背对着姜仪,就差没把“眼不见为净”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他再一次认为这间屋子闷得可怕,空气里弥漫的消毒药水,也被带着沾上冰凉的冷意,浸入骨子里,让人生出无端的不适。   姜仪被他两句话堵的哑口无言,脸色变了又变,眸子里头的阴鸷满的快要溢出。   “可是我想见你,”他像是并不在意祈云的抗拒,自顾自拉了个椅子坐下,视线落在alpha裸露的腺体,缓声说:“昨天,你走了以后,到现在,我一直都想见你。”   他念祈云名字的语调柔软,吐词黏糊,如同情人的低语:“祈云。你不要这样,我想你看着我。”祈云想要逃。   他铸成的围墙看起来坚不可摧,实际上虚有其表,在姜仪走进病房的瞬间就瓦解成灰。   alpha抿起嘴,仿佛这样,心就可以和眉头一样紧锁。   他第一次感谢起自己的不善言辞,所以就算内心不听使唤地动摇,嘴上也不会说出半个字。   沉默在很多时候,都是一样很好的武器。至少在这个时刻里,轻而易举地让姜仪感到窒息。   他呼吸短暂地不畅,前所未有的,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而感到郁闷。郁闷。   姜仪麻木地捏了下指关节,喉头不重地滚动两下,才伸出手去,没太用力地扯了扯对方垂在被褥上的衣袖。   郁闷,他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情绪了。   在姜仪这里,想要的任何东西,都需要去争。他想要的东西太多,所以屡屡碰壁,已经成为一件习以为常的小事。他早就当成家常便饭,甚至不愿意因此起丝毫的波澜。   就连面对曾经给自己下药的丑陋alpha,他都能眯着眼睛笑,云淡风轻地说“没有关系”。   计较只在暗地里,找人毁掉对方命根子的时候,连多看一眼都嫌脏。   一定要说的话,祈云是不同的。   姜仪并不是个愚笨的人,所以想通这一点,所花费的时间只需要短短一个晚上。   或许都不需要一个晚上。   说爱很难,但是选择很简单,一定要选择一个人,那姜仪希望是祈云。   是本能和理智在做出决定,他不能放祈云走。   在祈云这里,姜仪从来都顺风顺水,没有受过任何挫败。人这一生,想要遇见这样的一个人,概率实在太小了。如果真的只是为了一时的痛快,就这样让祈云逃离自己的世界,碰见下一个,还不知道要是什么时候。   姜仪垂下眼,漆黑的眼睫很轻地扑了一下,遮掩去那些阴暗的,难堪的扭曲,旋即被懊恼的难过所替代:“……对不起。”   他顿了顿,似乎纠结许久,因为太过难受而微微躬下身子,低声说:“我那样说你,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祈云不说话,他也不在乎,自问自答起来,声音更低下去,比起说话,倒更像是呢喃:“讨厌我也很正常。……我只是怕你不要我了。”   姜仪拥有一张极其便于示弱的脸,说起这些谎话时,甚至不需要提前打好腹稿。   他试探性地顺着衣袖,指尖触碰上祈云冰凉的手背,不虚不实地搭着,强调什么一样,咬字有点重地再次重复:“我害怕你不要我。”   姜仪半出神地数对方手背上残存的针孔,继续表演着自己的深情款款:“我太害怕了。我不敢告诉你,也没有想到你会知道,我本来以为,可以等我解决这件事,我们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问题被抛出去,祈云抽回被姜仪抓住的手,没法再避而不答:“这不重要。”   “这重要。”姜仪有点迫切地挪了下凳子,声音几乎要带上哽咽,说的急了,转而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止住,一秒都没有停歇:“……是你看我手机的那一次。是不是?”   祈云又不说话了,这次的沉默,是给出默认的答案。   他听见姜仪话语中的哭腔,身子不自觉地僵硬。好半晌,还是半撑着床垫,坐起上半身来。   “祈云,我没有想要跟你吵架的。”姜仪垂着头,抿紧的唇泛着白。他眨了下眼,泪水很听话地从眼眶掉落,滴在祈云的手背。   水花顺着手背的弧度蜿蜒下去,祈云如同被什么烫到,躲避瘟神一样,迅速将手抽了回来。   “但你态度变化得好明显,”姜仪还在说,说着说着,真的感到委屈起来。多少带了点感情,不过他垂着眼,所以将那点由心而生的愤怒掩饰得很好:“我太慌了……我怕你下一秒就要离开。”   “我不想,所以说气话。可是我也很疼,祈云。”他终于仰起头,在祈云收回视线之前,适时地将自己的泪痕暴露得彻底:“我不是想让你难过,我只是以为,这样可以证明你还爱我。”   说的并不完全是假话,姜仪拧起眉,眼泪像是开了闸,不要钱地往下掉,很快将一块床铺浸出深色。   他眼睑泛红,嗓子发干地控诉:“我想给你打电话,我很后悔。你是真的不要我了吗?你要跟王清越在一起——”   “是啊,”磨砂门被人推开,话题的主角提着一袋子粥闯进来,似笑非笑的模样:“他不要你了。”   王清越一副主人翁姿态,一屁股坐在病床边缘,很是亲昵地探了下祈云的额头,说:“亲爱的,感觉好点没?”   祈云刚刚还透出动摇的眸子细微地颤动,额头抽了抽,好半天才说服自己,敷衍地“嗯”了一声。   王清越笑眼吟吟:“我喂你喝粥,你手还疼吧?”   “都怪我,非要你给我削苹果,害你划了手。”王清越撇了撇嘴,终于注意到旁边还有个正在落泪的姜仪一样,很故作矫情地“啊”了一声,随即有点腼腆地笑了笑,抱歉道:“不好意思啊,祈云他就这样。我都说不要了,他硬觉得我喜欢。”   “什么喜不喜欢的,伤总是实打实。”王清越扯了下唇角,不知道说给谁听:“自己不心疼,我都替他心疼。”   “你说是不是啊,姜总?” 第24章 “替身。”   姜仪用力眨了下眼,适时将掉落的眼泪止住。   他抿唇不语,抬手将泪痕抹干,再抬眼时,已经俨然不见方才那副示弱的痛苦模样。   他站起身,浑身的刺都在王清越进门的瞬间竖起来,又碍于祈云的在场,所以只是有些用力地绷紧脖颈,什么都没有说。   “行了,别说了。”反倒是祈云听的头疼,抬手按了下王清越的手腕,有点疲倦地出声制止:“我想睡觉。”   王清越顺理成章昂起了头,他抬了抬下巴,对着姜仪,语调透出些许刻薄:“他说他要睡了,姜总。”   他色内厉荏的,面上愣是没表现出来一点怯场。祈云都不知道局面怎么能变成这样,戏剧性地没法收场。   “你出去吧。”他短暂地犹豫了两秒,偏过头,终于舍得看向姜仪所在的方向,眼皮子半耷拉下去,轻声说:“不用这样。”   姜仪嗓子干得发疼:“不用哪样?”   祈云抬起眼,说:“不用哭。”   许是王清越的到来,打开了他的话匣子,罕见地,他主动补上话头,仍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我现在不想说这些……回去早点休息。”   早点休息。又是这句早点休息。   姜仪暗自咬了下牙,第不知道多少次从祈云嘴里听见这句话,内心冒起的火几乎要将整个人吞没。   像是设定好什么程序的npc,每到没话说的时候就会用这句话来轻飘飘地带过。无论自己是生气,愤怒,委屈,还是伤心。   永远只会用那副堪称冷漠的姿态说着敷衍的,高高在上的关心。好像自己多么无理取闹,像个情绪不稳定的疯子。   ——但现在还不行。   姜仪用力咬了下唇内侧,直到有些尖锐·的疼痛传至大脑皮层,口腔内弥漫满血腥的铁锈味,他才捏紧背在身后的手,垂着眼,很有些低声下气地应声:“好。”   他可以忍,现在。不过是短暂地,失去这么一会儿任性的权力,姜仪眨了下眼,想,他必须得忍。   “你也早点休息,”姜仪顿了顿,顶着王清越带点敌对的目光,丝毫不受干扰地选择无视,渴求似地小心翼翼询问:“……那明天,我还能来看你吗?”   祈云没什么表情的脸露出细微的裂缝,他别过眼,不去看姜仪的脸,再一次以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会来的。”姜仪小声嘟囔,却足以让在场的人听见。   王清越双手抱臂,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咳了两声,下一秒就要开口赶人。   祈云不算重地攥了下他的衣袖,无声地阻止他即将脱口而出的难听话,先一步说:“随你。”   说完,他就不再搭理姜仪,松开搭在王清越手腕的手,自顾自问:“你刚刚出去干什么了,出去这么久。”   这是摆明了不欲同他多言,姜仪识相,所以什么都没再说。他视线蛇一般地停在两人交碰的肌肤,凉冰冰的,转瞬即逝,里头的怨毒让王清越莫名背后发冷。   “那我走了。”他垂着眼,没再过多停留,脚步微微顿了顿,反手带上了门。   背影隔在磨砂门之后,显得落寂。祈云眼皮抖了抖,挺直的背脊不太明显地泄力,僵硬少时,还是扭过头,透过透明的窗户,目光落在姜仪沮丧的身影。   他没说话,表情也没太大波动,但肉眼可见的,王清越想,他在难过。   “人都走了,你搁那当望夫石啊?”   他清清嗓子,“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一屁股挪到凳子上,几番欲言又止:“你别告诉我,他掉那两滴眼泪,你就又心软,真去重新当那没名没份的地下党啊。”   话是这么说,王清越顿了顿,语气也跟着弱下去。他难得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也不全能怪祈云没出息。   毕竟姜仪那张嘴,示起弱来,连站在病房外的他,都差点被成功说服。确实是好一手的转移重心,讲起痛苦和内疚时,那副真情流露的模样,弄得他都要险些忘记,元庭才是要跟他结婚的那一个。   怪不得是当老板的命,原来pua的这项技能,是职场和情场上通用的。   祈云像是短暂地出了个神,很快重新挺直背,浅色的眸子竟然显出些许凉薄,淡声否认道:“没有。”祈云在说谎。   不过也不完全算是谎话。刚刚买来的粥有些凉了,祈云扯开塑料袋,稍稍用力,扒开了盖的有点紧的塑料盖。   白乳色的汤水随着盖子的揭开蹦出来,溅到手腕处的肌肤,带着些许难受的粘腻。   姜仪说的那些话,掉下的眼泪,皆落在祈云心里,没有感触或者心软,说起来也不现实。   祈云并不是不知道姜仪是个怎么样的人。恰恰相反,他知道姜仪擅长伪装,擅长示弱,这当然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姜仪在自己面前,这样毫无征兆地掉下眼泪。   很多事情,姜仪自以为瞒得很好,但祈云都知道。   他知道,只是从来不去计较。   祈云同样知道自己的愚蠢,这样的行为不管落在谁的眼里,大抵都是轻贱的。因为记吃不记打,因为永远学不会记住教训,所以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很大一部分,祈云想,其实都是自己的原因。   痛苦是他应得的,他没什么资格去抱怨。像姜仪说的,讨厌或是憎恨,祈云想,那就更没有资格了。   是他自己明知结局,也依旧做出的选择。经受不住引诱的人本该遭受痛苦,祈云没认为自己多么可怜。   他总是无法做到,放任姜仪的泪水,在自己的眼前落下。所以从前的每一次,姜仪总能如愿以偿,重新得到自己想要的。   多廉价的眼泪,也只有在祈云这里,才会被当成免死金牌,珍贵又怜惜。   但这次是不一样的。   祈云捏着勺子,舀起勺温凉的粥,食之无味,咽得很快。   姜仪可以对他任性,可以不爱他,也可以随意利用。哪怕自私,用完就随手丢弃,什么都可以。   他甚至可以谎话连篇——祈云咽得急了,咽喉被饭粒呛住,咳了面容浮上血色,甚至生理性地眼睛发酸——但不该连他那样执着的,固执着这么多年的美好过往,都要被带上玩弄的欺骗。   或许姜仪说的也并没有全然错误,在祈云这里,年幼时那个盈盈笑着姜仪,是唯一的底线,是他无法僭越的雷池。   即使那个人,是姜仪自己。也同样不可以。   江城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终究还是放了晴。外头一扫前些时段的阴霾,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病房,又是新的一天。   王清越嘴上说着破罐子破摔,实际行动还是任劳任怨地去了公司当奴役。   祈云闲着没事,居然也把对方发个没完没了的吐槽字字句句看完。   看完还不忘自居上司,回了一句“好好上班”。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是王清越最讨厌的那种人。上学的时候卷生卷死,上班了也同样不例外。就连生病到住院,都不肯给自己放上半天假,愣是开了电脑,坐在病床上处理堆积的邮件。   也是麻痹大脑深陷负面情绪的一种方式,祈云希望通过无止休的工作,好让自己少一些内耗。   毕竟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爱胡思乱想。   王清越要是知道他这样的想法,估计又是一阵无言的崩溃。   工作和失恋,每一样都是单拿出来让人感到绝望的词语,在失恋的时候疯狂工作,这两样加在一起,简直就是难以想象的双倍痛苦。   也不知道是谁发明出来的祈云,居然能拥有如此诡异的喜好。   王清越撇撇嘴,对着祈云那句回复发了一阵疯,随即收起手机,转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哪里有人盯着自己,背后阴恻恻的发凉,但是找了好几次,又什么都没有发觉。   这股说不上来的奇怪一直持续到下班,才终于有了答案。   “一起走吗?”姜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凭空出现在他背后,嘴角也带着点笑,仿佛昨天跟他争锋相对的人不是自己:“你是不是要去医院。” 第25章 “你又骗我。”   “?”王清越皮笑肉不笑:“我不去啊。”   他脑中的警戒线从发现姜仪的靠近那一刻起疯狂刷着存在感,刚刚因为下班而稍作松懈的神经再次绷紧,步子不动声色地后退,拉开了同对方的距离。   “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alpha嘴角虚假的弧度很快降下,装都懒得装,扭头走得飞快,背后有鬼撵一样。   姜仪盯了他的背影两秒,辨不明情绪地笑了一下,随即提高音量,喊他的名字:“你很讨厌我?”   他上前两步,歪了下头,看上去对此感到疑惑:“我能问一下原因吗?我好像没有招惹过你。”   天色暗下来,正是下班的时间点,公司门口陆陆续续地涌出人,视线若有若无地带着好奇的打探,姜仪却丝毫不在意的,自顾自苦笑了一下,看上去在王清越这里受了什么偏见的委屈。   王清越连连后退两步,惊恐地瞪大了眼。   他瞠目结舌,被眼前这个omega变脸的速度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是,”王清越气笑了,刚要提高音量跟人来一场有理有据的争辩,祈云的名字在嘴边打了个转,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气的想笑,觉得这人就是笃定自己不会在公司大门口跟他吵架,真是有够心机的,怪不得能把祈云那个傻子当狗玩。   “姜总,你这话怎么讲的?”他确实挤出个笑,假模假样的,以毒攻毒起来:“我敬佩您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讨厌?”   “不讨厌的话,方便载我一程吗?”姜仪毫不客气,接着他的话头,得寸进尺地提解释道:“我今天没有开车。”   鬼使神差的,王清越点了头。他倒是要看看,姜仪能在这样短的路程里,再次跟他扯出什么鬼话来。   “你跟祈云认识多久了?”姜仪主动开了口,他穿着件柔软的毛衣,外套的领口带着毛绒,显得温和。   他弯了弯眼睛,适时露出些许歉意,说:“抱歉,我之前误会了你们的关系。我前天跟他闹了点不愉快,说话很难听,但那不是我的本意。”   “……”王清越瘪了下嘴,“你没误会,我俩就是纯情侣。搞aa的,公司不会歧视吧?”   姜仪唇角的笑意有点维持不住。   他第一次遇见王清越这样难缠的人,像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和祈云一样,让他碰壁都无处说理。   “哦,”王清越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还有,你为什么现在觉得我跟他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   “是因为找人查了我的情感生活?”他抬起眼,眼神隔着后视镜同姜仪对视,很快收回去,看向前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啊,我就是随口一说。误会了的话我跟您道歉。”王清越话一句一句往外冒,阴阳怪气的,恨不得全方位带着刺:“毕竟我相信姜总也不是这种调查别人私生活的人。”   不就是装装白莲花,他暗自冷哼,搞得像谁不会一样。   换作别人,大概要被这几句话气个仰倒。不过姜仪只短暂垂了下眼,便很快恢复笑意,一副不管对方怎么冷嘲热讽都不生气的真诚模样:“怎么会,也是凑巧知道的。”   “你在公司很受欢迎,”姜仪不恼,只说:“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听到一些。”   “你说这个啊。”王清越很有点无谓的样子,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说:“我喜欢omega,跟我和alpha在一起,好像也不是很冲突吧?”   车厢在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变得寂静,姜仪眯了下眼睛,什么都没说。   后半程都安静得可怕,是开了空调都无法掩盖过去的凉。   姜仪无端开始生气,堪称完美的笑容都绷不太住,变得有些阴冷。   又来了,这种被鬼盯上的阴寒错觉。   王清越目视前方,背后空荡荡地觉得冷,猜都不用猜,就知道那股森然视线,来自后座的姜仪。   医院并不算远,谈话间,已经到了门口。王清越专心致志地找车位停车,一直到解开安全带,都没听见姜仪的回答。   他耸了耸肩,把那股渣男的气质演绎得活灵活现,唯一的遗憾是嘴里没能叼上一根烟,差点意思。   王清越暗自遗憾。   “……”   他停下车,先一步扭过头,懒洋洋道:“到了,姜总。”   姜仪一声不吭的,冷眼看着他潇洒地锁上车门,好半晌,才终于说:“你很得意吗?”   王清越咬咬牙,索性演就演个爽,将渣男这个角色贯彻到底,谈论的语气,犹如在说一团无关紧要的物件:“反正现在,我只和他在一起,不是吗?”   他扭过头,很欠打地笑了笑,多的是有恃无恐的模样:“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至少我对他很好吧。”   “总比跟着你无名无份,哪天一个不小心,还要被人骂小三强上一点。”   王清越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随后在姜仪凉薄的视线之下,淡淡吐出接下来的话:“元家的手估计还管不到我这里来,我跟祈云呢,就不劳姜总费心了。”   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大通,看到姜仪不爽,王清越就爽了。   他哼了一声,差点没绷住自己的得意,漏出身后晃悠的狐狸尾巴来。   姜仪倒是才轻嗤出声,放下抱在胸前的双臂,眼睛却不是对着王清越。   他的视线透过alpha,直直落在对方身后的颀长身影上,轻声喊:“祈云。”   “他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姜仪扯起个人畜无害的笑 ,话音落在空气里,变得很轻。   姜仪再次喊:“祈云。”   祈云没什么反应,倒是刚刚还气定神闲的王清越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梗着脖子好半天,才硬撑着那股心虚,扭过头去。   “听到了,”祈云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已经入冬的天,傍晚的气温降得很凉。他随意套着件羽绒服,看样子是下来得急,所以没有来得及扣上,大剌剌地敞着,轻易让人感到冷:“你叫我下来,就是想让我听这个?”   大概是觉得太过讽刺,祈云说的自己都想笑。他看向姜仪的眼神冷淡失温,比骤降的气温还让姜仪觉得冷:“你又在骗我,是吗?” 第26章 “收场。”   收到姜仪消息的时候,祈云其实有过犹豫。   大概是摔伤这个理由过于拙劣,按照祈云对姜仪性格的了解,如果真的严重,应该会配上夸张的图片,来佐证自己说话的真实性。   如同料到他的想法,对面很快传来张鲜血模糊的膝盖照片,衬在白皙的小腿,看上去格外可怖。   来不及思考照片的真实性,祈云抿紧唇,脑中绷紧的那根弦“嗡”地一声断开,那点犹豫在瞬间被抛之脑后,在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腿已经迈出了病房的门。   远远看到姜仪站在王清越对面的人影时,方才被担心操控的神智才终于慢半拍地回笼,祈云垂在身侧的手臂慢半拍地感到发麻,很奇怪的感觉,像发酸的青梅。   脚步停顿几秒,又不死心地不愿相信,视线落在姜仪整洁的衣角,一直到对方的呼唤从空中传来,他才终于意识到,真的是假的。   那张照片,还有姜仪口中说的,被路过的电动车撞到,摔了一跤,全都是假的。   其实想想也对,现在的天气,怎么会有人穿那样单薄的衣服。图片里露出来的腿,分明和姜仪也并不是一个身形。   不过当时过于急切的担心盖过了这些拙劣的疑点,所以下意识的本能选择了忽视。   而欺骗人的罪魁祸首,却仿佛半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丝毫错误,还能坦然自若地叫着他的名字,用一种近乎指控的语调,说着王清越的不堪。   可他不知道,王清越的不堪和欺骗都是伪装的假象,他姜仪,才是那个真真正正的骗子。   祈云喉间发紧,那股想要咳嗽的欲望再次涌上,恶心得想要干呕。   “我骗你什么了?”姜仪矢口否认,如同听到什么荒谬的话,葱白的指尖径直指向王清越,多么不理解似地:“你听不明白吗?祈云。他都那样说你——”   “他说的总没有你难听。”   祈云生生止住咽喉的酸痛,直白又迅速地打断,胸口太难受了,他迫切地想要从哪里减轻这种痛苦,所以连语速都快起来:“姜仪,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和他只是朋友。”   太奇怪了,祈云死死攥着手,心口跳得很快,却丧失伤心的能力。   只有头疼,腰疼,背疼,颈椎疼。   好像哪里都痛苦,大脑又同时清醒得可怕——以至于他还能这样平静地,条理清晰地说着话:“你现在在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想要什么。”   气氛实在过于凝固,王清越左右打量了两下,有点心虚地张了张嘴,刚想要说点什么,就被祈云叫停:“你先上去吧,我想跟他单独谈谈。”   深冬的风刮起来,这么一会儿功夫,祈云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看。   王清越点点头,刚迈出步子,又掉转过头,说:“上去说,你穿太少了,等会儿大病不好小病又来。”   他的声音不算大,姿态透着旁人融入不进去的熟稔,落在姜仪眼里,扎的他浑身不适。   祈云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很快。”   和姜仪之间,如果没有王清越的插科打诨,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王清越自知劝不动,外加刚刚才背后编排被撞破,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地上还有没有完全化去的落雪,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踩过,留下肮脏的雪水。   祈云拢了下敞开的羽绒服,头一次觉得,原来人的话语,可以比深冬的风还要冷,还要刺骨,还要让人疼。   “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姜仪仰起头,再一次露出那种痛苦的表情,他喉结稍稍滚动,向前靠近几步,仿佛祈云是他多么珍贵,但又不敢触碰的人。   他的语调眷恋,情人低吟一般,念出祈云名字的时候,饱含深情:“……我做这些,不都是因为想要你吗?”   “……”   祈云不能理解:“我?”   他退后一步,拉开同姜仪的距离,好半晌,才垂下头,低叹一样的,说:“这个玩笑不好笑,姜仪。”   “为什么叫我姜仪?”姜仪寸步不让,咄咄逼人,用力喘了口气,才克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用有些悲伤的口吻:“你不叫我依依了吗?”   祈云不知道说什么。   面对这样的姜仪,他唯一的感受,好像只剩下了无力。是痛,疼,难受,感冒发烧之后的眩晕。   “姜仪。”他只好纠正,眉头微微蹙起来,陈述事实一般,说:“我们已经分开了。”   “我们只是吵架了。”姜仪反驳,硬声道:“我没有同意和你分开。”   风声吹得大起来,有一个瞬间,祈云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身上疼的更厉害了,胸口也是。   他停顿了少时,也许是几分钟,总算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祈云已经不想计较那些数不清次数的谎话,如果姜仪爱他,他可以将那些通通美化成omega的任性和娇气,也可以主动降低底线,可这些都有前提,那就是姜仪爱他。   他的包容也好,温和也好,都界限分明的,只能对着自己的爱人。   而姜仪注定给不出他想要听到的那个答案,所以谎言只是谎言,尖锐的,冰冷的,一如江城湿冷的深冬。   “就像你说的,”祈云很轻地摇了下头,淡淡陈述:“我们没有在一起过,所以当然也不需要你同意分开。你做的这些,就更没有必要。”   “是你不要我——就当放过我。”他嗓音生涩,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我不会说出去,我们什么都没有,你可以继续你的计划,不用担心别的。”   “也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祈云尝试笑了一下,恍惚间,又像是回到了从前,那副温柔以待的姿态,永远带着清浅的笑:“姜仪,都结束了。” 第27章 “前妻。”   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姜仪猛地笑出声。凭什么他祈云想开始就开始,说结束就结束?这样云淡风轻的,说得轻飘飘,显得他无理取闹,激动的像个疯子。   他觉得荒唐得可怕,单薄的身子在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情况下发着颤。   已经不知道多久了。姜仪太久没有这样情绪失控过,难堪又狼狈,那股万事不顺,一切都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不明白。也不能接受。   “凭什么?”   姜仪哑着嗓子,那双澄澈的眸子微微泛着红,隐隐透出与相貌并不相衬的偏执。   他握住祈云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着,固执地要一个答案:“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之前明明也是一样的——”   祈云脚步顿了顿,那双从见到姜仪开始,到现在,都一直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掀起些波澜,滚动着压抑的痛苦:“这不一样。”   他喘了口气,泛白的唇动了动,生出的无力感快要将整个人吞噬。   想说的太多了,反而不知从何开口。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祈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他没有自以为的那样大方不计较,会难过,也会委屈。   不过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反正姜仪总是不会懂。   他并不想听这些无谓的争辩,祈云知道。   在姜仪那里,他想要得到的回答,无非是顺从和臣服。他一句又一句的“为什么”,比起“为什么离开”,翻译过来,更应该是“为什么不听话”。   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他已经放下身段来求和,还是不能像以前一样。   本来就是豢养在笼子里面乖巧的狗,为什么只是因为踢了一脚,就会翻脸不认人?   祈云用力闭了下眼,很快压下心头涌起的五味陈杂,放弃这种做无用功的念头。   交流和沟通,原本也不存在于主人和宠物之间。   本身就不是平等的关系,所以无话可说,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他用力拂去姜仪扯住衣袖的手,像是感到窒息,所以近乎逃离地,摆脱什么一般,径直快步离去。   而姜仪停留在原地,被甩开的那只手空空荡荡,无力垂下。仿佛不管怎样握紧,都只能得到这样的终局。   没有任何东西会真正完整地属于他,甚至于祈云——连祈云,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不要他。   黑夜落下帷幕,暗色将人裹挟其中,是细密织起的网,溺死在无声的海。   “你跟他说什么了?”   一连几天,姜仪宛如人间蒸发,王清越丢失的假也重新被批回来,这短短两天发生的事,就如同他无端的臆想。   祈云还是照旧那副冷冰冰的木头样子,只有王清越一个人憋得不行,若无其事了几天,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怎么现在什么动静都没有。”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在心里连连摇头,说不上来地感到奇怪。   那么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最后就闹得这样潦草收尾了?甚至见到自己都不再用那种阴凉的视线注视,反倒衬得他像个变态,天天有事没事就盯着自己的omega领导看。   “……”   祈云对此充耳不闻,只是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他最近迷恋上看电影,坐在病床上,闲着没事看,有事的时候就播在旁边放着听声,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癖好。   “啧,”王清越拖了下凳子,凑到他旁边去,说:“跟你说话呢。”   “没说什么,”祈云只好屈从地回答:“这样不是挺好的。”   “你的表情看着可不像好的样子。”王清越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努了下嘴,说:“这电影你都看三遍了。”   祈云从善如流:“我喜欢看这个。”   “行吧。”王清越耸了耸肩,决定忍下自己的好奇,继续低头剥自己的沙糖桔,随他开心去了,应和道:“确实挺好看。”   只要不背着他偷偷复合,嘴硬一点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莫名想象祈云晚上一个人窝在被子里掉小珍珠的样子,实在太有画面感,王清越瞬间起了一身恶寒。   他赶忙晃晃脑袋,把那过于荒谬的画面甩出去。   “话说你明天请假吗?”王清越主动换了个话题,把吃剩的橘子皮扔到垃圾桶,又从柜子上掏出一个继续剥:“你今天休假到期了吧。”   祈云斜了眼垃圾桶里堆满的橘子皮,漫不经心地从王清越手上将那个剥了一半的橘子夺过来,说:“少吃点。”   他思索片刻,刚要给出答案,话头就被规律的敲门声打断。   王清越心口一颤,第一反应就是去打自己的嘴。   靠,不会真的说什么来什么,清静日子到头了吧……?   他条件发射的,“腾”地一下站起来,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向门口,用身子挡住了磨砂玻璃质地的门。   生怕祈云眼睛快,看到外面站着的人之后,又要反悔心软。   肢体动作是无声的语言,祈云手上还把玩着那个剥了一半的沙糖桔,只好咽下方才没来得及说的话,颇为无奈地喊:“王清越。”   这回轮到王清越充耳不闻了。   他转过身,探出去双眼睛,透过玻璃,试图看清外面敲门的人是谁。   而和他想象得截然相反,王清越大脑一时有点宕机。他顿了顿,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缓慢又沉重地,倒退了两步。   好眼熟的一张脸,王清越扭过身,过了几秒,才回过神似地,一脸严肃道:“祈云。”   祈云抬起头:“嗯?”   “你惹上事了,”王清越抬起手比划了一下,表达自己的震撼程度一样:“是宋时微,你知道宋时微是谁吗?”   躺在床上的祈云不慌不忙,没什么兴趣地收回眼神,轻声否认:“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王清越原地转了个圈,捏紧拳头,压低声音吼:“他是元庭前妻——”   “去开门,”祈云面无表情地把手上剥干净的橘肉塞进王清越张开的嘴里,说:“你管他是谁。”   大惊小怪的,说的像是他前妻一样。   【作者有话说】   王清越:你真没用!   祈云:哦。 第28章 “不会结婚。”   王清越吃了个瘪,“哦”了一声,开门去了。   “你好,”门外的omega稍稍昂起下巴,视线径直越过王清越,落在病床上躺着的祈云,“我找祈云。”   虽然同样是omega,但给人带来的感觉,和姜仪全然不同,王清越这样想。   那股子由内而外的高高在上,大抵是从小的养尊处优培养出来的矜贵气质,来自上位者的压迫,让人下意识地想低头。   除了在报纸和新闻,这还是第一次,王清越这么近距离地和宋时微对视。怪不得业内的名声那么差,真人面无表情的,传闻倒还真没有半点夸张。   大冬天的,拽的二五八万的给谁看。   有钱就了不起啊?呸!   王清越背过身偷偷翻白眼,内心疯狂腹诽,面上倒是客客气气地带着笑,语气那叫一个恭敬谄媚:“不知道您突然造访,什么都没准备。”   “嗯,没事。”宋时微点点头,格外自然地坐在王清越搬来的凳子上,那副理所应当的神态,几乎要让王清越误以为,自己是他专门雇佣的管家——“我有点事需要跟他单独说。”行,更像了。   使唤谁呢,真把自己当皇上啊。   王清越不尴不尬地扯了下唇角,下意识把视线投向了脸比宋时微还要冷的祈云,觉得自己快被这冬天里的两座冰山给活活冻死。   “没什么不方便的。”祈云终于舍得把眼睛从电视屏幕上挪过来,撩起眼皮,淡淡同宋时微对视:“我能听的,他都可以听。”   平淡的,但是伟大的。   王清越几乎热泪盈眶,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肯定要给祈云一个狠狠的拥抱。   这就是有人撑腰的感觉,爽!   不愧他前几天,为了给祈云报仇,冒着个怂胆,也要硬着头皮,一心致力于给姜仪找不痛快。没白疼这个兄弟!   “宋总有什么事吗?”祈云关掉正在播放的电影,病房内于是安静下来,变得只针可闻,只余几人细微的呼吸:“来的这么突然。”   这话不算客气,就差没把冒犯这两个字往宋时微脑门上戳。   不过宋时微像是完全没听懂,所以表情变都不变一下,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平声道:“因为姜仪。你是他男朋友吧?”   气氛变得实在不太对劲,僵持又生硬,姜仪这个名字一出,王清越那颗提起来的心,终于缓缓地死了。   他大气不敢喘一下,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   宋时微说得对,确实应该他们两个人谈。王清越能伸能缩,想,还是暂且不需要祈云的撑腰了。   就这个话里藏刀的质问现场,他怕他明天就因为左脚踏出房门被宋时微找人暗杀。   “不是。”眼见着王清越露出个抱歉的笑,随即欠欠儿地关上门,祈云只好收回目光,颇有点失语的,兴致缺缺地否认:“你找错人了。”   他拒绝这场贸然会面的意思太过明显,全然不把宋时微放在眼里,也压根不怕得罪人,唇角很浅地挂了抹笑,只是那笑浸不到眼底,所以显得格外假:“姜总的私事,我不太了解。”   宋时微懒得兜圈子,很直白地打断,说:“我知道你们在一起。”   他自顾自地继续:“他跟元庭会订婚,你知道吗?”   祈云拨弄了下手机,没吭声。   宋时微扫了一眼对方捏住手机边缘,微微泛白的指腹,又不动声色收回来,说:“我不会让他们结婚。”   omega话音稍稍停顿,刚要张口说点什么,就被祈云淡淡打断:“宋总,我说了,这跟我没关系。”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不太有听下去的耐性。眼睛也感到疲倦的,单薄的眼睑垂下去,那是细微的厌烦。姜仪,姜仪。   明明已经如偿所愿地不再出现在他眼前,明明已经可以选择逐渐淡忘……   上天却偏偏就是要和他作对,同他开玩笑一般,一定要提起他的名字,一定要在他面前反复横跳——好像不管祈云怎么努力,都无法成功逃离那个名为“姜仪”的牢笼。   张牙舞爪的,从每一个裂缝钻进来,嘲笑着他的无能。   “他出轨,你不恨他?”宋时微难得有点说不出话,似乎没有办法理解,所以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容,也跟着露出些许疑惑:“他跟元庭接触的时候,你们总没有分手。”   “而且你何必跟我撒谎,”omega看向祈云,那种眼神难以言说,是常年处于高处,自上而下的,夹着令人恶心的怜悯,语气轻飘飘的,轻而易举将人判定死刑:“你们哪有那么谨慎。谁不知道,你是他养的alpha?”   那个“养”字实在太过刺耳,祈云胸口无法克制的,用力起伏了一瞬。   “他养过很多alpha,在你之前。”宋时微口吻极淡,客观地陈述事实:“不过应该也不用我说,你比我更清楚。你是在他身边最久——”   “既然是养,就更谈不上男朋友了。”祈云终于停下拨弄手机的动作,看向宋时微:“没有情人会管金主和谁在一起,和谁结婚。更何况,我也并不是什么情人。”   “没有谁会一直抓着过去不放,毕竟人都是要向前走的。”祈云收回眼,面色虽然苍白,但比起前些天,气色已经好上很多,连带着话音都重上些许,一字一字,咬得清晰:“我不想浪费时间。”   祈云摩挲过指腹,补充道:“为了一些没有意义,和不值得的人。”   宋时微身子顿了顿,不知是被刺到,还是觉得难堪。   他抿了下唇,纤长的睫毛垂落下去,遮住那双一贯冷淡的眼睛。   几乎是在短暂的瞬间,祈云感到窒息。   原来这样相像,他慢半拍地想,遮去那双眼睛,宋时微和姜仪,这样毫无血缘关联的两个人,居然能够这样相像。   像到,就连他自以为无懈可击的心脏,都在窥见的刹那,无法止住地发疼。   祈云撇过头,象征着抗拒的信息素都从抑制贴下跑出来,彰显着对眼前omega的不欢迎:“没有别的事的话,宋总就请回吧。”   他第一次这样无礼,再一次因为和姜仪有关的人而轻易失控。   “你真的甘心?”宋时微因为alpha的释放的压制信息素而微微蹙起眉,很快站起身,阴影投落在床铺。   他向后退了两步,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祈云。有的时候,你和元庭挺像的。” 第29章 “监听器。”   “你们有钱人有时候也挺恶心的,”   祈云头都不抬,说出来的话语毫不掩饰的尖锐:“是因为太闲了,所以觉得这个像,那个也像。每天都热衷于找什么替身吗?”   “没意思,”祈云嗤笑了一声,丝毫不给宋时微分去视线,讥讽又凉薄,“别来烦我了。我对你们的爱恨情仇没兴趣。”   此话一出,且不提宋时微是什么反应,反正躲在门外偷听的王清越,是被吓了个半死。   全世界最有种的alpha出现了……   对着宋时微这种,甚至于并不在一个阶层的人,都敢口出如此狂言!真不怕以后在业内被封杀!   “这话你应该对姜仪去说。”   宋时微语调平平,半点不为此感到生气。或者说,是因为对于面前这个alpha,发自内心地瞧不上,所以完全不把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放在眼里:“谁才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替身,我想他自己心里有数。”   ——看来是不怕。   王清越震惊地瞪大眼,紧紧咬住牙关,没让自己因为听到这种炸裂八卦而发出声响。   这个意思,不会是那些营销号发的花边新闻,都不是假的?   圈子就那么大点,姜仪他爹还真跟宋时微的妈有牵扯啊?怪不得这俩长得那么像……不愧是豪门,玩得就是比普通人花。   “嗯,”祈云抬了下眼皮,还是那句话:“跟我没关系。”宋时微走了。   静坐着等了一会儿,祈云垂着眼,把玩手机的指尖稍稍拂过屏幕边缘,不算重地弹了一下。   王清越也在这时候探头进来,一副按耐不住的兴奋模样。   他压低嗓子,激动死了:“靠!大新闻!我已经理清楚他们的关系了,想不想听?”   王清越挑了下眉,一个箭步冲向床边的凳子,混不吝地朝祈云抛了个媚眼。   祈云骤然被空气呛到,没忍住咳了好一会儿。他止住咳嗽,终于忍无可忍地拧了下眉头,说:“闭嘴。”   alpha脸上嫌弃的表情溢于言表,王清越刚要不满地嚷嚷,话音就卡在嗓子眼里,半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你什么时候带的这种东西。”   祈云捏着张面积不算大的芯片,眼神不太看得出情绪,稍稍用力,便将其折断,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王清越懵了一下,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这啥?”   祈云言简意赅:“监听器。”   他顺手将手上一直握着摩挲的手机扔进王清越怀里,棕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被纤长的眼睫遮盖,难以窥探出其中神色。   “监听器!?”王清越接住对方扔过来的手机抱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惊得瞪大双眼,第一反应就是给自己洗脱嫌疑:“我靠,那可不是我弄的,我不搞这些。”   “嗯,”祈云有点疲惫,他眼皮都懒得掀一下,重新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声音被电影女主的哭泣微微盖住:“我知道。”   “……”王清越还是震惊,他欲言又止,低着头反复观察,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这幅样子实在傻的过了头,祈云只好继续说:“别猜了,我知道是谁。以后把手机看严实点,别到处随便放。”   王清越没缓过神:“……”   他欲言又止,好半晌,才从脑子里筛选出个名字,试探着问:“姜仪?”   王清越等了两秒,没等到对方的否认,于是心领会神,音量都跟着高昂起来:“不是,他怎么拿到我手机的!我跟他在公司面都碰不到——”   他愤慨的声音戛然而止,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那天,姜仪为什么要和他一起来医院?明明前一天,还在那样不对付——   “那你怎么确定是他?”王清越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感到费解:“……你猜的?”   “能查。”祈云心不在焉,将搁置在一旁的电脑关机,说:“我知道他有这个。”   他是不想再就这个话题多言,大抵又是什么不能多说的,独属于他和姜仪之间的秘幸。   想到什么不太愉悦的回忆似的,祈云周身的气压略微低下去,沉沉的,把王清越没有说出口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王清越打了个马虎眼,“所以你早发现了?那你还挺厉害的。”   这个叫什么来着,反侦察啊。   那他不应该在这小庙当高管,应该去当警察啊!为国家做贡献,说出去多有面子!   “他不会还给我安个针孔摄像头什么的吧?”王清越思维跳跃,一惊一乍地叫:“我洗澡的时候带手机了!”智障。   祈云被他说的有点想笑,身边的沉闷散去了点。他也真的露出点笑,摇摇头,很有耐心地解释:“没有,我检查过了。”   见祈云没再陷入那股令人窒息的阴郁,王清越才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不再过问了。   他重新坐下来,干脆从对方手里抢过遥控器,换了个搞笑的综艺节目:“行吧,那换个台看看。”   再成天看那些压抑的文艺情感片,没病都要憋出点病来。   他扒拉过柜台上的一袋子沙糖桔,放在祈云面前,心安理得地使唤:“给我剥一下,我等会儿指甲盖全黄了。”   祈云这会儿倒是不拦着他吃橘子了,能用吃的堵上嘴,总比一直叭叭个不停,吵的人不得安宁好。   他“嗯”了一声,垂下脑袋,专心致志扒橘子皮去了。   忽略祈云是个s级alpha的事实,倒有种别样的温顺,半点都看不出来,不久之前,他在宋时微面前那副牙尖嘴利的模样。   话说的那样难听,王清越这时候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或许这难听话并不是要讲给宋时微,而是对着监听器的另一侧。   只不过他的到来,刚好给了祈云顺理成章,将这些话说出来的契机而已。   想到这里,王清越又觉得,祈云还是脾气过于好了。换作他的话,不得趁这个机会把姜仪全家骂个底掉。   真是够有病的,连装监听器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估计是知道这种手段在祈云那里太过明显,所以才把歪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   他默默内心吐槽,很是偏心眼地护短。半点都不去想,祈云是因为什么,对于这种东西的出现,会没有丝毫的惊讶。   甚至仿佛是因为过于熟悉,所以意料之中一般,才能表现得这样游刃有余。   【作者有话说】   王清越:还能因为什么,我兄弟天生就聪明呗。知不知道什么叫天才,这就是无师自通的天才,没见识的东西。 第30章 “别发疯。”   姜仪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祈云一直都知道。   刚在一起的时候,姜仪是很黏人的。他事无巨细地询问祈云的行程,像是没什么安全感,所以迫切地想要将眼前这个alpha抓紧。   祈云那时候天真地把这归结于omega对自己的爱,所以即便后来机缘巧合下发现对方的监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故作不晓。   他没有选择质问,只走出手机店,打消了原本想要换一个新手机的想法。   装了监听芯片的手机,运行起来容易发烫,使用起来并不顺手。但祈云被爱情蒙蔽双眼,这些年来,都没有将那部手机丢下过。   如果omega没有安全感,如果这样的东西可以让姜仪感到安心……那其实没有关系。   姜仪的心思和手段,真的论起来,都并不算高明。一定要说,至少对于祈云而言,想要知道来源,查起来实在太过轻易。只不过祈云爱他,所以心甘情愿地落于下风,也从不去计较这些小事。是的,小事。   他不在意被监视,也不在意被爱人掌握行程动态。这些常人不能接受的手段,在祈云这里,如果缘由是因为对他的爱,那一切就都变得合理。   甚至在分开前的前一晚,祈云都还在说不上来地庆幸,至少姜仪还没有取下这个监听器。   那就说明,他还是在意的,不是吗?原来并不是。   听见王清越第不知道多少次抱怨自己的手机不好用,才买多久就发烫得厉害,打个游戏都卡时,祈云那根隐蔽的神经很快被挑动。   他掩去内心的情绪,拿过那部被王清越频繁抱怨的手机。看见熟悉芯片的短暂时刻,祈云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是一如曾经,什么都没说。   他不动声色地重新装回去,握在手中把玩,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看见门外的宋时微时,没有马上将那监听器扔去。   双唇不受控制的,吐出那些话语。他有点恍神地想,姜仪听见,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会愤怒,还是无谓?   毕竟宋时微说的也并不完全是错的,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物,顶多待得久了一点,就真的把自己当回事起来。   连那点虚无缥缈的占有欲,都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橘子的汁水溅到指腹,祈云愣了愣,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世界上有很多种情感。   而掌控欲和偏执的占有,也可以不是因为爱。   至少对于姜仪,这一切只是扭曲的欲望。   像他自己所说的一样,他不会爱上任何人。也不会去爱任何人。   而多么显而易见,祈云不是例外的那一个。   祈云接过王清越递来的纸巾,擦去指腹上橙黄的汁液,垂着眼睫,将脏了的卫生纸团起来,随手投进垃圾桶。   早该丢掉了。没意思。   “你确定你能行?”王清越不太放心地跟在祈云身后,单手推着个行李箱,嘟嘟囔囔地碎碎念:“我说你要不还是请假,反正现在公司也没什么事情。”   “不用,”祈云摇了摇头,说:“我很多事情,是你没有事。”   “你什么意思?”王清越不爽:“我也很多事好不好。谁有你这么拼命,真把公司当家了。”   江城下起雪,应该是前天晚上落下的,积攒在地面,覆盖满灰枯的枝头,一眼望去,整个城市,全然蜕成白色似的,漂亮得紧。   太久没有呼吸到外面的空气,祈云有短暂的恍神。双手插兜,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说话时呼出的气缭绕在空中,微微泛着白。   “我先走了,”祈云呼出口凉气,朝王清越摆了下手,又想起什么一样地叮嘱:“记得买点菜,等我回去再说,别一个人炸厨房。”   “你说谁炸厨房?”王清越理不直气也壮,转头又被老妈子附体:“你真的行啊一个人?不用我送你?”   祈云扭过身,用行动回答了对方这个从昨晚上念叨到现在的问题。   他拉开车门,很是冷漠地隔绝了对方的念叨。   骤然处于一个这样安静的环境,没了王清越穿透力极强的叽叽喳喳,祈云闭了下眼,久违地感到阵耳目一新。   他收起面对王清越时勉强扯起来的嘴角,身上那股原本就强烈的疏离感,更是要将人吞没。   路过的地方都自动噤了声,似乎几天没见,祈云的可怕又变得更上一层。   不过祈云本身也并不在意底下的人怎么想,所以半个眼神都没分出去,一心扑进工作里。那副认真的模样,不管多么严厉的老板看见,都不能在这种态度上挑出刺。   只是这些老板里,并不包括姜仪就是了。   “祈总监,”门被人敲响,是跟在姜仪身边的alpha秘书。见祈云抬起头,对方微微露出个笑,轻声说:“姜总有事找您。”   “……”祈云顿了顿,指尖敲下回车键,发出声不算大的,清脆的响。   他大病初愈,身上尚且带着股病气,脸色苍白,面容也没有表情,看过去的眼神格外冷淡。   林旭被盯得莫名心底发颤,连脸上的假笑都要维持不住。   这样的眼神攻击性太强,阴森森的。他暗自腹诽,简直比昨晚上那阵雪还要冷些。   “嗯,我等会儿去。”祈云收回眼神,说:“现在有点事,在忙。”   秘书内心冷哼,表情没变,只说:“姜总叫您现在就过去。”   祈云眼皮都不抬,干脆利落:“没时间。”   “您别为难我……”   “你也别为难我——”祈云顿了一下,像是察觉到自己语气并不好,看了对方一眼,意识到自己的迁怒。   过了少时,祈云站起身,说:“抱歉,我知道了。”   他合上电脑,有点长的发垂在脑后,半遮不遮的,挡住颈间缠绕的纱布。   林旭愣了下,像是没想到祈云会突然道歉,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笑了一下:“没关系。”   这回的笑倒是带了点真心实意,没有方才看得那样假了。   “姜总在里面等您。”林旭犹豫了几秒,还是轻声喊住了祈云,压低声音:“他应该心情不太好。”   他抬手指了下自己的后颈,那处是alpha腺体处的位置:“您注意一点。”   这是点到为止的提醒,祈云“嗯”了一声,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嗅到那股熟悉的伏特加烈酒气味,他反手关上了门。耳畔是omega沾染着湿润的热气,有一双手攀住了自己,祈云闭了下眼,伸手制止了对方的靠近。   姜仪疯了,他想。 第31章 “听话。”   “祈云……”omega的声音粘腻,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依赖而恳切。他稍稍踮起脚,那对纯澈的眸子里头清晰地映着祈云的倒影。   像是笃定他会来,所以等着猎物自投罗网,房内没有开灯。   窗帘拉起来,隐隐透出外面雪的白光,弥漫满柔和下去的信息素,在堪称昏暗的环境,显得暧昧旖旎。   “姜总。”而祈云微微偏开头,背后抵着门板,避开了姜仪主动凑上来的吻:“有什么事吗?”   昏暗的光线总是能给予人说不出来的勇气,无论是内心欲望的发酵,还是什么别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祈云的语调太过冷漠,所以连借着这些说不明心思的姜仪,都没忍住,身子轻微地抖了一下。   如果屋内足够亮,姜仪能够看见祈云的眼神,他会发现,alpha的眼底清明一片。即使自己动情的信息素已经凑到他的眼前——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祈云眨了下眼,凭借着记忆中的印象,抬手按开了办公室的灯。   冷白的光线倾泻而下,横亘在祈云和姜仪之间。姜仪的呼吸细微地凌乱,白皙的面容泛着些许潮红,如同攀附着自己的浮生木,他没有放开攥着祈云的手。   “你不能走,”他喘了口气,面上的红蔓延到那对眸子里,像是下一秒就要掉下泪:“祈云。”   “我需要你,这不算重要的事吗?”姜仪微微垂下头,不太设防地露出洁白的一小节脖颈,像是无声的蛊惑,昭示着主人的示弱:“……我难受。”   只是这示弱转瞬即逝,下一秒,omega抓住祈云手腕的五指就用力收紧,用一种质问的语调,话音含着不算明显的哭腔,隐忍而愤怒地:“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比我的信息素好闻,是吗?”姜仪葱白的指尖顺着祈云的手腕,抚上对方因为躲避,而微微凌乱的领口:“你不是说你爱我吗?祈云。为什么要和别的omega见面?”   “为什么要丢掉?”他咬着牙,齿间弥漫出夹杂着烈酒味的腥甜,思绪有些紊乱,但还是固执地继续:“你后来还跟他见面了吗?你们做了什么?有什么不能让我听见?”   他眼眶泛着红,里头的偏执毫不遮掩,在灯光的照映下,隐隐透着疯狂:“你不是我的alpha吗?”   祈云拂下姜仪的手,胸口起伏了几下,身后的腺体被omega争先恐后冒出来的信息素勾的胀痛。   他忍下那股刺痛,冷声否认:“不是。”   alpha蹙起眉,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同对方争辩这些无意义的问题,索性稍稍用力,扣住了姜仪的双手。   “别动,坐好。”他拧着眉头,将人摁坐在一旁的沙发,口吻呵斥一般,带着天然的,alpha对于omega的等级压制。   姜仪不太舒服地抿起唇,他讨厌被人这样命令。祈云不该这样对他,他憎恶地想,这是alpha令人恶心的本能,而可憎的,原来连祈云都没有例外。   他咬着唇内壁,死死盯着对方转过去的背影,觉得自己也变得粘腻。   像黏稠的触手,也要靠着这样的天然吸引,想要用信息素将对方绑在自己身边。   他多么了解祈云,只要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个无关紧要的标记,那该死的责任心,就能轻而易举地将alpha留下。   这样的生理绑定,总比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意,来得可靠得多。   他根本不了解祈云。   祈云凭借着记忆,拉开一贯存放抑制剂的抽屉,发现其中除了整理好的报表,空无一物。身后席卷而来的酒味细细织成一张网,很快将他整个包裹在其中。   他掌心握住抽屉有些尖锐的边缘,借着这点疼痛,冷眼转过身,同懒洋洋倚着沙发后背的姜仪对视:“姜仪,你是故意的吗。”   话是问句,语气却并不是。   问出口的那一刻,祈云就已经不再需要对方的答案。   他扯了下嘴角,露出来的神情,让姜仪觉得不懂。   “没有抑制剂,”姜仪仰起脖子,即使处于矮处,眼神也依旧没有半分仰视,仿佛这是一场恩赐。他动了动唇,轻描淡写的样子:“我丢了。”   祈云没说话,只从口袋里摸索几下,没有再多说什么,熟练地拆开包装,拨开散落的发尾,推着针头,扎进身后的腺体。   体内被撩拨而起的燥热随之褪去,祈云撑住办公桌边缘的手掌稍稍握紧,短暂地,生出些脱力的恍惚。   等到那阵晕眩过去,祈云才重新站直身,像是不想再多停留哪怕一秒钟,径直向外走去。   “我锁门了。”   早就料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姜仪因为难耐而微微躬起的身子缓缓坐直。他意料之中地咳了一声,旋即抬高嗓音,仿佛祈云才是那个需要被标记的一方。   祈云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走,直到用力压了两下门把手,才不得不相信,姜仪所说的锁门,不是用来唬住他的谎言。   空气中omega的信息素气味愈加浓郁,祈云双手插兜,无意识地摩挲过口袋里尚未开封的抑制剂。   他默默盘算着自己能够撑过去的时间,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话都懒得再说一句,那副漠视的样子,光是看着,就让人格外窝火。   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姜仪最恨的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无视。   这不是祈云。祈云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他撑着沙发,挺直腰杆,站起身,努力仰起脖子,好不让自己落于下风:“你是在躲我吗,为什么要躲我。”   祈云瞥了他一眼,实话实说:“因为你不应该靠我这么近。”   他还算冷静,至少在抑制剂的作用下,没有受到信息素的影响:“姜仪,没有抑制剂的不是我。”   就算锁起门,痛苦的也不会是他。   所以,“随便你吧。”   祈云收回视线,松开一直拧起的眉,又不再说话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想说。   跟一个并不清醒的omega掰扯这些,祈云不想。   他搞不懂对方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为,干脆封闭起来,很简单粗暴地选择躲避。   姜仪怎么可能如他的意,他半跪在沙发,一反从前尖锐的姿态,视线落在祈云缠绕着白色纱布的后颈,说:“那我可以咬你吗?”   他张了下唇,舌尖很轻地舔了下犬齿,像是回味着记忆中咬破alpha肌肤的触感。   “……”祈云掀起眼皮,眼神是无声的凉薄。不论是人或事,骤然失去情感加成的滤镜时,都让人感到陌生。   祈云忽然觉得不认识姜仪,是有多么不可理喻,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就算是物件,都不该被这样随意地对待。他收回眼神,再一次用沉默故技重施。   只是这一次,他没能成功了。   冰凉的液体从手臂蔓延开去,透过血液传遍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发软,陌生且失控。   他尝试着放出压迫的信息素,而为时已晚,祈云为自己方才的心软付出了代价。   姜仪缓慢地直起身,随手将那注射完的针管扔落在地面。“啪嗒”一声,砸在瓷砖质地的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响。   他冷眼注视着祈云的脸,葱白的指尖划过对方单薄的眼皮,面容上的潮红淡去,在祈云失去意识之前,重新恢复平常。   “你太不听话了。”陷入昏沉的最后一秒,祈云听见姜仪的低喃:“早这样乖一点,不好吗?”   而他后知后觉,闭上眼的时刻,才终于想起,姜仪的发·情期,根本不在这个时候。   姜仪当然胜券在握。   从踏进这间屋子,没有立马扭头离开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全身而退。   是祈云慌了神,无论装的怎样不在意,都到底心软,做不到干脆利落地割舍。   是他自己犯蠢犯贱,所以才会落进这样漏洞百出的圈套。毫无悬念的一场博弈,而祈云面对姜仪,输得一败涂地。   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经全然暗下。窗外漆黑一片,窗帘虚虚拉起来,透过缝隙,祈云看见,夜幕没有月亮。   兴许是注射药剂的后遗症,祈云嗓子干得发疼,如同含着石头沙砾,硌的他光是发出沙哑的气音,都需要耗费许多气力。   他动了动手腕,靠着床静坐少时,直到体力稍稍恢复,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房间不算小,东西却很少,显出几分空荡。   简单扫视完毕,祈云很快得出他从未来过这里的结论。比起住人的地方,更像是临时买下的房子,没有半点生活气,空气里弥漫着没完全散完的封闭气味,不太好闻。   房门没有锁,轻轻一按,门便被推开去。客厅开着灯,祈云肩膀抵着墙,身上没什么力气,借着这样的力,才没有让自己狼狈地倒下。   他捏了捏指节,稳住身形,视线追随光源而去,落在姜仪盘坐在沙发上的背影。   察觉到身后的注视,姜仪稍稍眯了下眼,很快扭过头去,同祈云对视。   “你醒啦?”他笑了一下,声音清软,那对偏圆的眼眸倒映着灯光,因为笑而弯下去,极具欺骗性地,显得柔和。   仿佛这只是个平常的午后,而他们之间出现的问题,产生的矛盾,和说出口的伤人话语,统统只是祈云睡着时做的一场梦。   “你饿不饿?”姜仪站起身,朝祈云的方向走去。他穿着柔软的睡袍,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香,头发没有吹干,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完澡:“我叫了外卖,有粥。”   如果真的只是梦,祈云想,那一切多美好。   姜仪的忽冷忽热,欺骗和隐瞒,刻薄和伤害,都只是他梦境中无端的臆想。梦醒了,伤害就会不复存在,他还是能像从前一样,毫无保留地去爱。   可发麻的手脚,干痛的喉咙和陌生的阴暗环境。赤.裸裸的现实,无一不在明晃晃地昭示,他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   “姜仪。”祈云终于开了口,他嗓子发哑,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刀割般生疼:“你在干什么?”   姜仪充耳不闻:“……再不吃就冷了,我去给你温一下。”   祈云有点站不住,光是说话,就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药剂的后劲太强,姜仪下手的时候,压根没有半点收着。   他喘了口气,才缓慢地摇了下头,说:“我的手机呢。”   “关机了。”姜仪无谓地笑了下,语气轻哄:“我帮你收起来充电。”   “还给我,”祈云没有动,站在原地,很平淡的语调,“我有事。”   “有什么事?”姜仪敛起笑意,抬起手,有点用力地揉了下祈云被拆去纱布的柔软肌肤,腺体·没有完全恢复,泛着吓人的红肿。   他眸子褪去伪装的和善,戏谑的讥讽从裂缝中钻出来,轻而易举地让祈云感到刺痛:“指望那个王清越来救你吗?你都这样了,祈云。”   姜仪眯了下眼,在看见祈云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时,很是快意地笑出了声。   他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轻声说:“你的易感期还没过吧,他一个alpha,能帮你什么?”   “但是我可以。”他松开手,仿佛祈云是什么足够心爱的玩具,有点幼稚地强调:“只有我可以,你听见了吗,祈云。”   ◇ 第32章 “锁。”   祈云喉结用力滚了滚,尖锐的疼痛牵扯着神经。他下意识地耸起肩,好半天,才忍过那阵难捱,咬着唇壁,硬生生将声音憋回去,没让自己表现得太过狼狈。   他双唇紧抿,脑子也乱哄哄的。不争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但是祈云不敢相信。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大概都没有办法坦然接受。   姜仪的意思太明显了,祈云垂在身侧的手松了紧,紧了松,直到掌心被指尖戳出凹陷的痕印,才堪堪抬起头,神色维持着冷静:“报个平安。”   他的退让来得太快,反倒让姜仪措手不及起来。祈云蓄了点力气,重新站直身子,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拉开同对方的距离。   他等了一会儿,见姜仪没动作,才动了干涩的唇,像是微自己的话解释:“我和他约好了,一直联系不上我,他会报警。”   这倒是句真话,毕竟王清越不是没有干过这种事情。   他比祈云大两岁,所以即便性格称不上成熟,却总自认为祈云是需要自己照顾的那个。   还在上大学那会儿,祈云总是忙的连轴转,最夸张的一次,连着三天没有合过眼。   那阵结束之后,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到宿舍,硬是躺在旅馆里,睡了整整一天。   恰巧王清越有急事要找,怎么都联系不上对方,他找遍了祈云可能去的地方,最后脑子一热,直接打给了警察。   民警找上门的时候,祈云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开门就迎面一张王清越的臭脸,看样子对他格外不满,压着多大的火气。   从那以后,不管王清越消息发的有多烦人,祈云都顶多开上免打扰。他甚至专门设定了个闹钟,提醒自己,记得定时回复他的消息。   他们的关系从此开始缓和,一直到现在,都维持着奇怪的和谐。   只是这样的往事,自然不必同姜仪解释。   祈云不认为自己有赘述的必要,也不认为姜仪对他的过往会产生什么兴趣。   所以他只是淡淡垂下眼,朝姜仪伸出手,直接了当的:“我给他打个电话。”   姜仪盯了他两秒,好半晌,从鼻子里哼出声冷嗤。   他昂着下巴,眉眼再次弯下去,笑得生动也漂亮,语气体贴,让人生出他格外温顺的错觉:“不会的。”   omega顿了顿,自顾自转过身,话音轻飘飘的,回荡在空气里:“我和他说过了,他一直给你打电话。”   祈云蹙起眉:“……说了什么。”   “说你还在易感期,我陪你过。”姜仪拉开餐桌的椅子,用有些俏皮的口吻,双手捧着脸,对着祈云所在的方向,露出个笑来:“你当时在睡觉呢,我怕他一直打电话,会吵到你。”   对于这样满是槽点的说辞,祈云无言以对。他看了眼桌子上放着的外卖袋子,懒得去询问其中细节,不再试图争辩什么,只收回视线,扭过身,回了身后的房。   门被关上,发出不算重的声响。像是无言的抗拒,又像是认命的妥协。可不管是哪一种,祈云的态度都太过奇怪了。   那么平静,那么冷淡。   甚至对于被莫名其妙带到这样陌生的地方,看上去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离开的这件事,都表现不出任何反应。   唯一一件惦念的事情,不是姜仪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是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明明已经虚弱的连说上一句话都困难……却还是固执地要求,和那个劳什子王清越打上一通电话。   姜仪牙关紧咬,胸膛因为无端的气愤而起伏。搁置在大腿上的双手紧紧攥起,如同感受不到知觉,一直到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闷响,他才骤然从那股不甘中回过神。   后槽牙被咬的发疼,姜仪站起身,因为对方毫不在意的态度浑身发抖。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祈云会这样。仿佛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没有办法,让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可那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东西。他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不应该是这样的。   姜仪扶着桌子边缘,手腕的青筋绷出来,指节泛出用力的白。他很轻摇了摇头,像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赌徒。   祈云应该愤怒,应该挣扎。应该朝他发火,向他低头,或者像从前一样哄着他。   不管是哪一种,姜仪都会让他离开。   唯独不该的,就是这样的不在意。他明明知道,自己最讨厌的是什么!他就是故意的!   指尖战栗的幅度太大了,姜仪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微微低下头,被什么电到一样,猛地松开神经质攥紧的手。   这是祈云自找的,是他不听话的惩罚。   事情之所以会演变成这样,全部都是祈云的错。   这样想着,姜仪不受控制着快速跳动的心脏,才终于缓缓平复,逐渐冷静下去,没有方才那样,下一秒就要从胸腔中蹦出来的错觉了。   睡袍被发尾落下的水滴浸的有些湿,黏在肌肤上,让人格外不适。   他盯了两秒尚未拆开的外卖包装,又扭过头,视线落在那扇被祈云关起,紧闭的门。   他觉得可笑,对于祈云毫无意义的举动。   这整个房子,哪间不是他姜仪的?就算将门反锁又怎么样,难道不知道,他可以用钥匙开门吗?   姜仪胸口发胀,被不知从哪来的情绪驱使,鬼使神差地,提着外卖袋子,走到祈云门口。   他对祈云无处可去这件事感到满意,所以大方地不再计较,对方令他不适的冷漠。   心情好的时候,姜仪不介意装得善解人意一些,重新披上温和的假面,声音也放软,透过门板,传进祈云的耳里。   他像是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像是包容着祈云反复无常的坏脾气:“你不吃饭,会不舒服。”   “本来就在生病,”姜仪口吻轻斥,多么关心祈云身体一样,嗓音里带着细微的不满:“吃点儿再闹脾气。”   “……”   姜仪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房内没有半点声音。   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那股气再次席卷而来,他逼迫着自己扯了扯唇角,声音轻的,不知是说给谁听:“你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钥匙在锁孔转动,发出难听的声响。   祈云闻声看过去,眼神很淡。   姜仪站在原地,如坠冰窖。他忽然觉得,就算自己有再多的钥匙,也没有用。   他根本打不开这扇门。   他的钥匙,失灵了。   ◇ 第33章 “滚出去。”   白炽灯的光线冷白色,悠悠落下来,将姜仪的影子照映落在地面。姜仪眨了下眼,忽然觉得眼睛疼。   早知道光线这样刺眼,就该换个护眼的灯。   他抬起手,很用力地揉了几下,直到眼睑泛出红,眼球也蔓上吓人的红色血丝:“祈云,我眼睛疼。”   被叫的人没有理会,只是漠不关心地扭过头,重新看向一片漆黑的窗外。   姜仪也不生气,主动走上前去,将冷掉的外卖放在一旁空荡的桌面,自顾自坐到祈云身侧,姿态亲昵的:“你能不能帮我吹头发?你知道的,我总是吹不好。”   他伸出手,柔软的指腹很轻地搭在alpha有些的手背,诉说着主人的依恋和渴求:“你生我的气生了好久,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姜仪适时地露出些许委屈,和祈云记忆中一样,那样擅长撒娇和服软。只是心境变得不同,所以连从姜仪的口中,听到从前,都觉得不适。   像虚假的甜蜜,裹上糟心的外壳。祈云开了口,说:“出去。”   他抬起眼,语调寒的如同淬了冰。   姜仪不为所动,甚至得寸进尺地弯了下眼,笑眯眯地:“不要。你又生气了,是不是?”   他稍稍歪了下头,思忖着什么似地,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凑近祈云的侧脸,双唇一触即离。   姜仪的动作太迅速,像偷腥成功的小猫,为此感到多么得意似地,笑意从眼睛里跑出来,亮晶晶的。   祈云下意识睁大了眼,他向后撤了下身,想躲都来不及。姜仪身上带着点凉气,湿润的水珠顺着发尾,因为他的动作落在祈云的脖颈,是冷的。   祈云狠狠抹去那滴水珠,眉间紧蹙:“……”   姜仪才不管他什么表情,他站起身,后退了两步:“你不要这么看我,祈云。这样太凶了,我不喜欢。”   “你也别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姜仪伸出手,手动堵上了祈云的嘴,打断他要开口说的话:“都是我不爱听的。你让我先说完,我说完就会走。”   见祈云没有抗拒的意思,姜仪才收回手,背到身后去,说:“虽然不太公平,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姜仪微微低下头,精致的五官在灯光的照映下,投出片阴影。他蹲下身,双手有些犹豫地,交叠在一起,很轻地搭在祈云的膝盖,语气和眼神一样,真诚且恳切:“你不想看见我,或者原谅我之前做的事情,那我们能重新来过吗?”   omega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仿佛光是说出这些话,就耗费了全身的勇气。   他似乎蓄意已久,多少带着点惴惴不安。所以需要一直停顿,才能完整地将打好的腹稿说出来:“我可以再追你一遍,祈云。你看我的表现,再拒绝我,可不可以?”   姜仪的眼神太诚恳了,真心实意的,多么具有欺骗性。   祈云低下眼,在那双眼眸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曾经的那个姜仪好像在这一刻回来了,他身上拥有生机,说出来的话掺杂蜜糖,出口的那一瞬间,仿佛真的就是永远。   可假的就是假的。不管说的有多天花乱坠,都是哄骗他达到目的的手段。   祈云别过头,不得不提醒他这个摆在眼前,板上钉钉的事实:“姜仪,你还记得你要结婚吗?”   祈云又叫他姜仪,又要说起结婚。   这个认知让姜仪蹙起眉,他伪装的表情微不可察地扭曲一下,暗色又很快被掩去,转瞬即逝,快的难以捕捉,就像祈云的错觉。   “我会解决的,你给我一点时间。”姜仪有点急促地接上话头,不给一点祈云思考的时间,生怕对方回过神,就会再次抛他而去:“祈云。你相信我。”   说出这样毫无可信度的承诺时,连姜仪自己,都感到想笑。   或许是信念感太强,所以不仅没有笑场,反而因为紧张的急迫,带上点真情实感。姜仪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不知道是因为说谎,还是因为入戏太深,所以牵连着神经,都一起紧绷起来。   不过也不全然是假话,姜仪出了会儿神,想,至少在和不和元庭结婚这件事上,他并不能主导结局。   事实上,自从他和祈云争吵以来,他就再也没有和元庭打过交道。想到这一点,姜仪才猛然意识到,他已经因为祈云,浪费了这样多的时间。   甚至连虚伪以蛇的逢场作戏,都变得漫不经心。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做,才能将这个不再受控的alpha重新掌控在自己手里。   如果祈云想要的是他的关注,姜仪收回漫远的思绪,抬起眼,突然开始不解。   或者说,是不满。   ——那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因为祈云的无理取闹,短短的一段时间,他已经放弃了很多原本属于他的机会。反倒让那个私生子钻了空子,还平白无故落人口舌,他都已经这样,祈云还想要怎么样呢?   做到这个地步,还不足以证明自己的在意吗?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祈云无法忽视。   喉咙变得更痛了,祈云撑在床垫的五指稍稍用力收紧。像是被姜仪所说的条件动摇,连带着看向他的眼神,都褪去了原本的冷硬,带上点久违的柔和:“姜仪。”   他缓慢地,咬字清晰地念出omega的名字,恍惚间,让姜仪以为,祈云终于闹够,和从前每一次的争吵一样,选择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这一次,他所需要付出的时间,更加久一点。   只是很快,他面露的期待,就被祈云轻飘飘地打散:“用不着这样。”   “装笑不也很累吗?”alpha说话的时候,其实并不带太多情绪。只是因为过于平淡,反倒透出别样的讥讽,尖锐又犀利,刺得姜仪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温和,在瞬间分崩离析:“没有必要这样,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你哄着我,也不用在我面前卖可怜。”祈云顿了顿,等到干痛的嗓子稍微恢复,紧接着继续:“我不会被你关在这里关一辈子。”   祈云抬了下手,从姜仪搁置的掌心将手抽离:“你也不需要我信你。我信得够多了。”   房间没有开空调,夜也已经很深。除却呼吸的破漏声,空气都如同凝固,没有任何的其他声响。   姜仪沉下脸,腿蹲的有些麻了。他撑着膝盖,缓缓起身。   沉默没有止尽,就在祈云以为,omega会马上离开时,姜仪张开唇,极力克制着什么,好半晌,才终于出声:“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姜仪顿了顿,露出个有些扭曲的笑,语气刻意放缓,眸子再次弯下去,温温柔柔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停顿压根不存在:“你不信我,也没有关系。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祈云,我很认真。”姜仪主动向后退了一步,重新挂上祈云记忆里熟悉的笑容,“我哄着你,是因为我愿意。是我想对你好,你不要不给我这个机会,好不好?”   说出这些情话,姜仪像是毫不费力。想要欺骗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愚人当然简单,可是祈云早就不是那个,只要他勾勾手指,就能主动凑上前的alpha。   他前所未有地失望,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这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的失望,源自何处。   或许是针管里的药水太凉了,祈云感到疼。说不清楚是哪里,但祈云痛到想要干呕。   哪怕说出来没有出息,可是实实在在的,至少在姜仪没有将针头推入他的血管之前,听见姜仪这番情深意切的忏悔,祈云是真的有可能心软。   不过这种可能,已经被姜仪亲手磨灭。   人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原来可以这样冷静,甚至于头脑清晰的,可以将曾经发生的,平日里来不及思考的一切混乱串联。   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时,祈云想了很多。那些平常刻意回避的,不愿去想的东西,全都此刻冲破他大脑设下的禁制,一股脑地涌出来,让他不得不去面对。   姜仪太出格了。   他囚住的,不止是祈云的身体。还是他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从未被姜仪当回事过的尊严。   放在从前,祈云还能自欺欺人地替对方找补,将那些伤人的话,美化成他并非有心。只是娇惯久了,本身性格如此。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才恼羞成怒,小孩子一样任性,单纯的口不择言,想到什么说什么。   可是任性总是要有一个限度,这早就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任性,就能轻轻揭过的事情了。   祈云看着眼前的人,分明还是同从前一样,这个人。却又哪里都不一样了。   “可以,”祈云垂下眼,眼皮遮住其中多余的情绪:“你把手机给我。”   他笑了一下,似乎预想到姜仪能够给出的答案,声音还是轻,针扎似地,戳进姜仪肌肤的毛孔。   不疼,但堵得慌:“不愿意就算了。”   祈云起身,他比姜仪高上许多,却没什么压迫感。   alpha被疲倦裹挟,不欲多言,只是扭过身,背对着姜仪,淡淡将话留在空气:“出去吧,你可以锁门。我不会走。”   像是直接跳过反抗的环节,直接进入到了逆来顺受。那副平淡无波,逆来顺受的死气,压得人不上不下,让姜仪怀疑起,这是不是自己无端捏造出来的梦境。   只有梦境会如此不真实。他用力掐了几下自己的手心,疼痛蔓延至大脑皮层,刺激着感官,他才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祈云真的听了自己的话,无论要做什么,都需要经过自己的应允。甚至活动的范围,都由自己一手操控。   这在一开始,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为什么还是高兴不起来?心口还是那样,千斤石头用力压住,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的,喘不上气,难受窒息。   姜仪慌了神,只能故作镇定。他反复默念着不重要,很快冷静下来,得出了自己只是担心对方趁自己放下警惕心,从而偷偷逃走的结论。   他是知道祈云的,不是吗?   除了对待自己,其实也是个高傲的性子。就连三年前,他都选择了虚假的追求,而不是简单方便的包养。   从前的祈云就尚且如此,发生了这样一系列糟心事,还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接受被自己圈养在家,当一只被牢笼禁锢的金丝雀?   祈云一定留了后手。姜仪暗自咬牙,自己把自己说服,理所应当地将那阵慌张,安上了防止祈云逃脱的由头。   “我不想说第二遍,”祈云拧了下眉,语气变得不太好,终于不再是那一生死气沉沉:“出去。”   姜仪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再抬眼时,变得有些拘谨。他小心翼翼的,像恶龙看管着自己的宝物,生怕稍稍不对,就惹得对方不顺心:“你……我去给你热一下。”   “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再叫份外卖。”   他这时候又表现得多么担心祈云的身体,全然忘了,造成对方现下如此虚弱,甚至不像一个alpha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姜仪抿了抿唇:“我明天请个阿姨过来,好不好?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和她说。”   “现在太晚了,冰箱里没有菜。”姜仪说着,试探着上前一步,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想要伸出去,又还是害怕什么的,收了回来:“多少吃一点。”   祈云闭上眼,很重地喘了口气。   他抬了下手,低声说:“滚出去。”   ◇ 第34章 “逃。”   这样的话,姜仪从来没有听见祈云说过。   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姜仪在对方的脸上,看见这样凉薄的眼神。   甚至找不到用来形容的词汇,姜仪无法接受这种落差。心脏跳动的声响太过剧烈,一下又一下,用力敲击在单薄的耳膜,振聋发聩,让他想要堵上自己的双耳。   他张开唇,刚要出声说上些什么,电话铃声就凑巧的响起,催命铃一样,堵上了姜仪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这种被打断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在祈云面前。姜仪下意识拧起眉,伸手想要掐掉这通来的不是时候的电话。   祈云漠不关心地坐着,在余光的视野,窥见omega试图挂断的指尖顿在空中,很清晰地,透出主人的犹豫。   他于是在那一瞬间判定,这是一通,对于姜仪来说,很重要的电话。   感受到姜仪有些刻意的,偷摸摸看过来的视线,祈云无端地想要笑。   他默声在心里数着数,近乎笃定地想,最多数到“3”,对方就会借着身子的遮挡,扭过身去,捂着听筒口,选择接通。   而如他所料,姜仪很快收回打探的小心翼翼,长而直的睫毛垂下去,在眼尾落下一片黑色的阴影。   哦,还没等他数到三秒。   其实也是个很称得上眼熟的场面,不用动脑子,祈云都知道对面是谁。   太拙劣了,以至于他恶劣地想要将这伪装拆穿。   祈云淡淡看了眼被厚重窗帘遮住的窗户,漫不经心地回忆起从前,姜仪接到电话之后,是不是都会找各种理由,然后匆匆忙忙地,选择离开。   alpha的五感敏锐,祈云没有偷听旁人打电话的癖好,不过他突然生出好奇,毕竟在这通巧合的,元庭的电话打进来之前,姜仪还在含情脉脉地对自己表着深情。   他觉得很有意思,想要听听这一次,姜仪会说出什么样的借口。   比起从前那些拙劣的谎话,会不会因为上了心,至少说出的理由,能多上一点信服力。   “……好,我马上过来。”   祈云挑了下眉,听见omega压低声音,拖着的步子,重新停在自己门前。   似乎在思考和斟酌,所以这一次,祈云等的有点犯困,虚掩上的门,才终于被人从外面推开。   “祈云,”姜仪捏了下手机,靠近侧躺在床上的祈云。   alpha闭着眼,呼吸很平稳,像是已经睡着。   姜仪盯着对方的背影看了少时,顿了顿。即使知道祈云此时并看不见自己的神情,但他还是做戏做全套,适时地露出了些许愧疚,道歉一样的,轻声道:“我家里出了一点事情,必须要我回去一趟。”   他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隔着祈云身上些许单薄的衣物,虚虚地勾勒出alpha精瘦的手臂曲线,不轻不重地搭着,生怕惊扰了他一般:“我很快就回来。”   姜仪说完,很快站起身,在原地停留几秒,没再说什么,只弯下身,替他关灭了床头的灯。   祈云没有睡着,只是不想同他交流,姜仪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半天没有动作。   像是较着劲,一定要等到些什么回应。   很幼稚的,从前嫌烦的,那些来自祈云不放心的念叨。这个时候,全都变成了自己还被在意的证明。   姜仪想要看见祈云不高兴,因为自己。   不过他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反应,祈云最擅长做的,就是习惯沉默。   反正现在急着走的人不是他。   祈云睁开眼,很罕见地生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想,他也很想知道,姜仪会不会在有关元庭的事情面前,因为冲动和赌气,而做出不够理智的事情。   “我知道你没睡,”显而易见,在姜仪那里,优先级别格外泾渭分明。他率先败下阵来,还不忘替自己找补:“我等会叫人过来,别因为我不吃饭。”   伏特加的轻微酒味从空中裹挟而下,是omega缓缓低下了头。他冰凉的唇落在alpha的发顶,如同情人之间缱绻的吻。   祈云差点笑出声。   他好像隐隐能理解姜仪之前的感受了。不算完全,但是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笨拙地卖弄爱意,确实也是件好笑的事情。   或许姜仪也是这样看他的。所以会说出“自己对他从来不是爱”这样的话。   房门彻底被合上,祈云等了一会儿,听见大门传来落锁的声响,才重新睁开闭上的眼。   他缓缓坐起身,抬手用衣袖抹去额头处,omega留下来的陌生触感。   祈云掀开被子,按开房间的灯,等双眼适应房中光线,才起身去拉开窗帘。   他简单向下打量,环绕四周,目视着姜仪的车愈行愈远,最后完全被黑暗吞没,连车尾气都不再得见。   单独成栋的别墅,楼层不算高。祈云推开窗,在内心估量了下离地面的距离,得出了从这里跳下去,应该不会死的结论。   他探出头,像是等待着什么,在一片漆黑中找寻着。而没有让他的期待落空,来自手电筒的细小光束在庭院外骤然亮起,照进祈云的眼里。   祈云大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他抓着窗台边缘的十指也因此舒展开去,手上绷起的青筋褪去,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逐渐平和。   他眯了下眼,借着细微的光,勉强看清楚,光源的地方,是庭院外,不算明显的一株草丛。   光束晃了晃,像是握着手机的人开始手舞足蹈。这回祈云实在看不清楚,索性不再拖沓干脆将窗户推到底,口子开到最大。   他犹豫了少时,眼前还泛着点晕。药效的后劲太足,以至于拆掉床上的被套,打成结从窗口扔下,都耗费了他不少气力。   可惜床单太过单薄,远不够支撑一个成年alpha的重量。即便早已做好准备,祈云还是没忍住,在骤然触碰到地面的瞬间,痛出了声。   额头的冷汗随之冒出来,祈云用力喘了口气,愣是将那尖锐的疼憋了回去。   王清越在等他。   意识到这一点,他狠狠咬了下下唇,没让自己倒下。直到整个口腔都被血腥味占据,祈云终于撑着身子,勉强站了起来。   他不是被豢养的鸟,从不是任何人的宠物。   ◇ 第35章 “不再见。”   “你他妈脑残啊!你是不要命了是不是?”   王清越骂骂咧咧地将人安置好,反手锁上了车。他坐在驾驶座,握着方向盘的手神经质地发着颤,喘了几口气,才没让自己因为过于紧张,而直接倒下身去。   他捏了捏紧绷的十指,不敢回头看祈云的模样。   那太狼狈了,比前些天,经受易感期紊乱折磨时,还要狼狈。   再多看上一眼,他都怕自己承受不住这种刺激,气晕过去。   “……对不起。”后座上的人动了动唇,安抚他情绪似的,试图为自己做出辩解:“……我不是故意要跳,不小心的。”   王清越信了他才是有鬼。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那个场景,光是想到,都控制不住的心梗。   看见祈云的身影从半空中坠下的那一刻,王清越呼吸下意识的停止,心脏都不会跳了,停在胸腔里,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静止。   他倒宁愿这是自己做的,一场有点离奇的梦。不然怎么会又是囚禁又是绑架又是跳楼,一件接一件的,密集的让人喘不过气。   而现实离谱起来,往往比梦境还要疯狂。   祈云那声压抑的痛哼声紧随着落地声响一同传来,王清越才被拉回现实。   他张大唇,脑瓜子“嗡嗡”直响,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冲上前去,没让对方因为体力不支而倒在地上。   疯了疯了都疯了,全都他妈的疯了!   什么狗屁爱不爱的,这他妈就是两个疯子!全都得关去精神病院!   “你不小心什么不小心!你就是算好了那个距离死不了!”王清越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好狠狠砸了一拳方向盘。   车子发出声巨大的鸣笛声,彰显着主人的愤怒。   祈云自知理亏,眼观鼻鼻观心地不敢再吭声。他缩了下肩,因为过于疼痛,而微微躬下身子,抿着嘴默默听训。   庭院的围栏不算高,其上装了电网。这样的高度,对于一个正常体格的alpha,想要翻越,不算太难。   只是祈云的情况特殊,所以变得格外艰难。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成功。短短几分钟的路程,祈云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比起累,更是疼的。   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只有一张唇,还稍稍泛着点红。还是因为忍痛硬生生咬出来的。   血腥味混着焚香味的信息素,蔓延在有些狭小的车厢。王清越油门踩得快要冒烟,被那股高等级的信息素压得脑门疼,他是服了祈云这个活爹,一天到晚真是会给他找事。   信息素等级这么高能干什么用?被一个omega欺负成这样,好的没学会学会跳楼了,怎么没给他摔死。   不争气的东西。   才出医院一天,就再次回到了老地方。   王清越黑着张脸,承受着来自老熟人护士的视线,听都不用听,就知道自己的名声,会在背后被她们诋毁成什么样。   折腾这么半天,已经彻底是深夜。祈云在车上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被王清越背着拖来拖去的,才终于悠悠转醒。   眼皮子刚睁开,就对上alpha那张满是怨念的脸,祈云同他对视了一秒,选择了继续闭上。   “怎么?不敢看我?”王清越非常重地冷哼出声,话里的阴阳怪气简直浓的直冲天灵盖:“现在知道心虚了?觉得对不起我?”   “嗯。”祈云捏了下被子,不知道说什么,顿了半天,还是那句苍白无力的“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   此话一出,王清越寻思自己也是昏了头。刷短视频中毒颇深,连这样下意识的接话都脱口而出。   祈云看了他一眼,确定对方没有同自己开玩笑的意思,只好垂下眼,努力组织语言,以表自己认错的态度。   他这种绞尽脑汁思考的模样,配着那身条纹病号服,实在显得可怜兮兮。   王清越心头的火本身也不是对着祈云,这会儿已然消了大半。他有点想笑,但还是压着想要笑场的唇角,极力扮演着严肃的模样。   “不该去找他。”祈云指腹很轻摩挲了一下,纤长的睫毛垂着,遮去眸底的情绪,反思着一样样陈述:“不该自作聪明。”   以为提前在手机里装上定位和监听,就可以这样有恃无恐,明明知道姜仪不对劲,却还是因为心软,就放松掉警惕。   “嗯,”王清越熟门熟路地拉过板凳,一屁股坐下去,很臭屁地点了下头,说:“还有呢?”   “以后不会了。”祈云抬了下眼,背靠着身后的床板,主动结束这个话题:“我不会再跟他见面。”   此话一出,倒是让王清越懵了一下。他成功被带偏思路,有点犹豫了,很敏锐地听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问:“你要辞职?”   “之前就写好了,还没来得及交。”祈云口吻平淡,这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腿上被打了石膏,挂在空中。这样的姿势,祈云不太方便动身。他有点不适地稍稍拧眉,等那阵尖锐的阵痛过去,才吞了下涩痛的咽喉,又开口:“我总不能一直在手机里装监听。”   王清越沉默了少时,觉得氛围不合时宜的,突然变得沉重。他不太喜欢,一时间有点喘不上气。   “那你的手机呢,我明天给你再买一个?”他略带生硬地转移话题,说:“别提他了,你赶紧休息。”   他的表情实在刻意,祈云不自禁笑了一下。alpha稍作停顿,偏长的眸子里映出王清越的倒影。   “不用,我还有。”这是说手机。   祈云斟酌少时,思考该怎么提出,才能让王清越不那么生气:“我得出院,不能待太久。”   在对方眉毛高高挑起之前,祈云迅速补充:“姜仪会来找我。但我不想。”   ◇ 第36章 “结束。”   不想。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祈云很快地松了口气。他松开稍稍捏起来的指,因为攥紧,而泛出轻微的白。   那样的神情,王清越看不懂。   他自认为了解祈云,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   王清越知道祈云冷淡外表下掩藏的柔软,沉默和疏离,往往都只是不会表达。本质上,却是个性子温和,也容易心软的人。   情绪稳定到让他几度称奇,至少从他们相识以来,王清越从来没有见过祈云生气的样子。   在他这里,祈云一直都是白莲花圣母的代言词,不管被怎么对待,都不会表现出怨怼似的,活生生一个披着冰山外皮的棉花。   所以祈云对待姜仪的态度,王清越生气归生气,倒也不算完全不能接受。   按理来说,祈云终于下定摆脱姜仪纠缠的决心,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但祈云的前科实在太多,王清越主观臆断,唯一的想法是不信。   他狐疑地挑了下眉,双臂环胸,是一个有些警惕和防备的姿态:“你确定?你怎么知道他会来找你。”   “大晚上的,你腿都瘸了还想往外跑?”王清越撇了撇嘴,毫无信任可言:“你别是后悔了要回去找他。”   好大的一口黑锅,祈云实在承受不起。   他顿了顿,一时间说不出话。   也确实是不知道说些什么,祈云头疼地闭了下眼,试图挽救一下自己愚蠢的形象:“我不会。”   “我要找他,就不会跳下来。”   王清越似笑非笑:“现在承认你是自己跳下来的了?”   “……”祈云说不过他,只好转移话题:“我腿疼。”   “痛死你活该,怎么没给你骨头摔断。”王清越冷嘲热讽,抬起下巴:“你有什么好跑的,现在法治社会,他还真能来医院把你绑了?”   祈云这回点头了:“嗯。”   他很简单地举例:“今天就是。”   “也不全是。”祈云摇了下头,轻声继续:“不是害怕,是不想,不喜欢。”   “我觉得……”他轻微停顿一下,而后的词汇如同胶水,粘腻在嗓子眼,让祈云光是说出口,都感到火烧的疼:“有点恶心。”   王清越短暂地懵了一下,没过脑,几乎是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虽然他发自内心地赞同,并且认为“恶心”这个形容,非常适合姜仪的所作所为。但是经由祈云的口说出来这件事,还是不可避免的,让他感到震惊。   “我很不想,”祈云重复着强调,他指腹反复摩挲过病号服的衣角,直到因为过度摩擦而发烫到有些疼:“我不想和他见面。不想被知道我在哪里,也不想……我很烦。”   比起身体的疼痛,祈云更觉得烦。那股从心口涌起,汇向胸腔的焦躁,是无法克制的。无法洗去的,隐形的脏污一般,祈云讨厌被黑暗窥视。   他垂下眼,到底松开了手,又说:“也不想在医院,我想回家。”   这是个离谱的,任性的要求。不像是祈云会说出来的话,但他偏偏就是说了。   王清越沉默了几秒,到底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他注视对方少时,像是想问点什么,又及时止住话头,没有追问下去:“……行。”   他站起身,椅子角在地面刮擦出不太好听的声响。响在安静的空气里,有点刺耳。   能把祈云这样好脾气的人,逼的这样抗拒,光是连提起,都要重复强调着厌恶。王清越都不敢想,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姜仪到底是做了些什么,才会让从来习惯于忍耐的祈云,变得这样反常。   某种意义上来说,姜仪其实也挺厉害的。算是给王清越开了眼界,让他知道,疯子不仅仅只存在于精神病院里。   甚至还能披上伪善的皮,常年笑着,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活得比谁都要好。   祈云“嗯”了一声,不符合形象的,让人觉得乖巧。   而乖巧的alpha露出个清浅的笑容,目送对方走出房门,又在背影消失的在门后的瞬间,唇角扬起的弧度很快渐趋平直。   面容的肌肉有点僵硬,祈云眨了下眼,再次变回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会结束的。这些烂透了的,令人不安,痛苦,内耗的一切,都早该结束了。   伴随江城彻底来临的深冬,祈云如愿离开对他来说压抑的医院,时隔一个星期,再次回到家。   几天没怎么住人,屋里飘着灰尘的气息。临近年关,小区里叶子掉光的树枝头被挂上红火的灯笼,显出人情味的喜庆。   祈云没再去公司,转头不知开始忙起些什么。看样子在捣腾些邮件,密密麻麻的,王清越也不去问。   只由衷地羡慕起这样自由的生活,第不知道多少次给祈云发消息,求跳楼但摔不死教程,渴望这个无良公司能够大方地让他带薪休假。   他八百条消息不提一个姜仪,像是全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而事实上,从他踏进公司的第一步,就在自己的工位上,看见了姜仪的身影。   只是这些,就没必要再让祈云知道,平白惹得他烦心了。   既然决定了要走,就走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被这种倒霉事缠上身。   王清越不提,祈云也默契的不问。   他安心躺在家里修养生息,倒也难得的清净。得亏于他处理工作的效率高,只短短几天,就将事情安排妥当,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签证的下批。   饶是早就习惯了祈云的闷声干大事,都没忍住吃了一惊。这也确实超出了他的想象,毕竟在短短几天的时间,给自己找到一个这样合适的下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很早就联系过了,”祈云拄着拐杖,关掉煤气灶,单手拿起锅,收汁摆盘。他端着盘子,示意王清越开饭:“没定好时间而已。”   “?”王清越捧着个空碗:“很早是多早?”   祈云不太熟练地摆弄拐杖,他还是不喜欢使用这个工具:“好几个月了。”   他没什么胃口,所以干脆放下碗筷,把菜朝王清越的方向挪了一点,说:“因为没确定好离职时间,所以拖到现在。”   ◇ 第37章 “再见。”   “好几个月?”听到这里,王清越不淡定了。他咽下嘴里的饭,脖子探出去点,再一次表示自己的震撼:“你那么早就要辞职?”   “嗯。”祈云点头,语气淡淡,说着外面天气不错一样:“不是跟你说过吗?”   他收回筷子,在王清越满是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很淡定地替对方回忆:“十一月八号,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跟你说了,意大利。”   十一月,十一月……八号?   王清越努力回想,没搜寻到半点有关的记忆。他瘪了下嘴,理不直气也壮地反驳:“这都二月了,你那么久之前说的,谁能记得?”   祈云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我记得。”   “哦,”王清越审问的气焰于是顺理成章地灭下去,仿佛刚刚的嚣张是祈云产生的错觉:“那你也只是提了一嘴,我以为你开玩笑呢。”   “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祈云一时失笑,看上去有点无奈地摇了下头:“我没有当无业游民的兴趣。”   “那你……你还挺有先见之明的。”王清越抬了下筷子,欲言又止的,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称赞:“运筹帷幄啊。”   “别贫了,吃你的饭。”祈云收回眼,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十一月八号。祈云扒拉两下米饭,想起那天的,和王清越提起这件事的场景。   他的记性一直很好,具体表现在,不管是多小的事情,多久之前见过的人,和偶然得知的名字,都能留下足够清晰的印象,并在再次相遇的那天,精准地将人和事匹配。   大部分时候,这是一项很加分的个人能力。不过万事总有双面性,就像现在,祈云有点出神,再一次认为,记性太好,也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他清晰地记得消息震动的手机,记得在浴室里洗澡的姜仪,水流声像在耳边,祈云看见手机界面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不论怎样,我是你父亲选的,你的未婚妻。”   下意识将手机关上,想要放回原位的那一秒,祈云记得,自己看见屏幕上标着的数字,是十一月六号。   再就是水流停止,有些混乱的,姜仪裹着浴袍,站在他身后,用有些尖锐的声音质问,为什么要偷看他的手机。   祈云忘记自己是什么心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点进那封来自遥远国度的越洋邮件时,他鬼使神差,而心脏跳动得规律而冷静。   准确来说,过了凌晨,已经是十一月七号。   王清越说的有句话是没有错的,那就是祈云办事的效率,从来都高。   想做什么事的时候,祈云一贯迅速,譬如那封存在邮箱草稿里没发出去的离职信,也譬如他第一次给出的,对猎头公司的回应。   十一月八号,他联系好后续事宜,在敲下最后一行回车键发送去简历之后,对王清越说出自己即将离职的决定。   那原本该是他的告别。   只是告别没有说出口,就像他终究没有狠下心,所以还是存在草稿箱里的离职信。   他舍不得割断。   犹如每个被爱情蒙蔽头脑的愚人,最后的关头,祈云没能果决下去。他合上电脑,给姜仪照旧发去了消息。   仿佛什么都没有变,他还是同从前一样,用近乎卑微的姿态,哄着姜仪,恳求着对方的原谅。姜仪又哪里能想得到,这场单方面的,平常的闹脾气,在祈云那里,早就成了离别的倒计时。   他给自己设下的最后期限,是静静等待,直到姜仪真正和元庭结婚。   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不用姜仪开口驱赶,祈云会自己离开。而在此之前,祈云自欺欺人,想要再多贪恋几天。   只是闹成现在这样,显而易见的,贪恋没有成功,转而变成了庆幸。   祈云放下筷子,顺手将空了的盘子一起收进厨房,收回飞远的思绪,这样想。   他还算是幸运的,至少早早的,提前为自己预留了退路。离开姜仪,总不算无路可走。   当是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或许是不同的,一种新生活。祈云打开水龙头,听着熟悉的水流声落入水池,摁下不受控的回忆。   隐隐约约的,他生出些期待。压在胸口的气散去些许,祈云靠着灶台边缘,沉沉压下了眼。   出签当天,王清越提前翘了班。他比祈云还着急,推着人就送去了机场,生怕再晚上一点,就错过了什么天大的机会,走不了一样。   这和祈云的计划并不一致,但他的反驳在王清越的强硬面前,自然毫无言语权可言。   祈云拄着根拐杖,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伤筋动骨一百天,祈云显然并不具备在两个星期内恢复完全的体格:“……马上过年了。”   “你一个人过?”   王清越倒是没想到这茬,往年确实,都是他们两个没娘的alpha抱团取暖。只是在离开江城这件事面前,王清越哭笑不得,觉得祈云能因为这种事拖拉,也是不知该做出什么评价。   不上不下的,有点感动,还有点无语。   “你可别,”他做了打住的手势,只好残忍地揭露这个客观的事实:“我可不跟你一样万年寡王。”   说完又觉得形容的不够精准,毕竟姜仪那个糟心的事儿,还真真算不上寡王:“我不差omega陪,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行。祈云收回视线,不想理会王清越这种带点欠的言论。   “菜谱我写在笔记本上了,文档在电脑里。”alpha顿了顿,想起什么的转身交代:“药箱我前两天用了,在我房间里,抑制剂你记得补。”   “行行,知道了知道了,”王清越耳朵生茧,双手推着祈云的背,催着人登机:“你可快点的吧,本来就残了,等会飞机不等人。”   祈云“嗯”了一声,只好作罢。他扯了下有点皱的衣领,走了几步,扭过头,看见王清越朝自己挥手。   “谢谢,”他抿了下唇,声音不算大,在嘈杂的机场被吞去。   他说:“再见。”   【作者有话说】   这个补昨天的,明天还有~   ◇ 第38章 “桃花。”   飞机落地时,正处意大利的深秋。   气温不算太高,风吹得有些大。祈云衣角被吹得掀起,空气新鲜的,带着陌生的凉。   “是祈先生吗?”alpha双手插兜,眉眼温润:“我是和您联系的负责人。”   祈云闻声扭头,像是没有想到,抵达之后见到的第一位同事,也是中国人。他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微微低下头,说:“你好。”   “我叫方知宇,你可以叫我小宇。小方也行。”alpha上前两步,接过祈云一边的行李箱,视线落在他手边的拐杖:“公司安排了住处,我先送你去安置下来?”   方知宇眸子弯下去,带了点笑意:“其他的先不着急,你休息好了我再跟你交接。”   “好,”祈云点头,跟在刻意放慢脚步的方知宇身后,道:“麻烦你了。”   “你真客气,”方知宇似乎觉得有意思,所以扭过头,很自来熟地和祈云并肩走:“你是江城来的吗?我听jason说,你来自那里。”   祈云:“嗯。”   方知宇挑了下眉,用些许夸张的语调表示惊叹:“多么巧啊,我也是。或许你知道吗?我们应该算老乡。”   “jason刚说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呢,没想到能这么碰巧。我出国很多年了,很少能碰见你这么纯的中国人。”   “你的简历很优秀,他们都想见识一下你。”说到这里,方知宇俏皮地眨了下眼,很骄傲一样地抬起下巴,说:“不过还是我来了,他们都争不过我。”   很直白的热情,祈云拄着拐杖的手紧了紧。   他抿了下唇,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该做出怎样的回应,才不会让对方的话落在地上。   而面前这个热情的alpha满脸期待,显然不打算继续开口,一副等着祈云夸赞的模样。   祈云只得开口:“……嗯,你很厉害。”   方知宇笑出声,满意了:“你真人比照片还帅,他们肯定会嫉妒我,然后为你着迷的。”   祈云想就地挖个洞钻下去。   他双唇嚅嗫两下,对此感到无助,觉得这段路程实在太过漫长。怎么能有人的嘴比王清越还要碎,还要能说?   甚至不给人缓冲的时间,就倒豆子似的哗啦哗啦。看上去,他才像是那个对中文不够熟练的。   祈云闭了闭眼,很努力地蹦出回话:“没有那么夸张——”   方知宇笑意愈加深,兴致勃勃的样子:“你真有趣,祈云。有人说过你像大学生吗?”   “什么?”祈云稍作思考,步调都因此跟着有短暂的停顿。他摇了下头,否认道:“我毕业很多年了。”   “不,不是年龄。”方知宇比划了一下,解释道:“是形容你有趣的意思。”   他打开车的后备箱,将祈云的行李箱塞进去,而后靠着车身,笑眼盈盈地继续补充:“要不是你资料上写的性别是alpha,我真要以为你是个可爱的omega了。”   这回祈云听懂了。   听懂也没用,没他插嘴的份。方知宇拉开车门,说:“你眼睛漂亮,让我想到冬天的雪。”   “说起来,现在的江城应该是冬天吧?”   话题回到正轨,祈云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松了口气,应声道:“对,今天也正好在下雪。”   “那你会拥有两个冬天,意大利马上也要入冬了。”方知宇爽朗地笑出来,他扯下安全带,在这个间隙扭了下头,朝祈云说话:“恭喜你,冬天的孩子。意大利的雪很美,如果你相信我的拍照技术,我可以给你留下合影。”   祈云“嗯”了一声,唇角溢出点笑,很捧场的:“我很期待。”   方知宇眨了下眼,又把头扭回去了。   他握着方向盘,觉得冬天的雪不足以形容祈云的眼睛了。更像是春天的湖泊,带着笑的时候,简直有别样的生动。   纯澈,他想。alpha也会这么漂亮吗?   漂不漂亮的,祈云不太关心。他只低下头,第一次连着给王清越发去了这样多条消息。   可惜时差太大,王清越错过了这样一个千古难逢嘲笑祈云的机会。彼时的他正倒在床上,捂着被子睡的昏天暗地,哪里想得到,这边从来利落能干的祈云,会碰上这样一遭难以应对的情况。   ——“我到了。”   十分钟后,“你在干嘛,有时间吗?”   ——“有人一直夸你怎么办。”   半个小时过去,“你是不是睡了?好好休息。”   两个小时了,“你有夸过我漂亮吗?”   ——“算了,睡吧。晚安。”   没有亲身体验过这种事情的人,是永远无法得知王清越看到这零碎几条消息时,是什么样的心情的。   天知道他有多激动,眼睛瞪的比铜铃都要大,恨不得当场买张机票飞去意大利,好亲眼看看,是什么样的奇才,能把祈云变成这样。   无助都快从屏幕里溢出来了,这么有实力?   他都没把祈云逗成这样过。   王清越是个脸上不藏事的,高兴了就恨不得把高兴两个字刻在脑门上,这股子激动劲,活像是学生面对即将来临的长假,躁动又期待。   换谁来都得高兴,终于把祈云成功送走,刚去第一天就疑似有桃花到来。   搁爽文里都不敢这么写,王清越得意洋洋地坐在工位,一天第不知道多少次打开手机,就等着对面的祈云回复。   今天再碰到姜仪,哼哼,看他不硬气起来,把他气死不可。   他已经不是前几天装傻充楞生怕说错话被姜仪抓住把柄的那个王清越了,他现在是无事一身轻,腰板比钢筋还硬的王清越!   “姜总,一个人?”说干就干,王清越不怕死地,端着饭盆子,屁股就往姜仪旁边一坐:“我也一个人,一起吃个饭吗?”   姜仪唇角的笑意稍稍褪去,再抬眼时,彻底消逝不见。   不过很快,意识到食堂旁人有意无意投过来的视线,他重新挂上笑,看起来温柔又得体:“不是很方便。”   “王总监,你是不是忘了,我有未婚夫。”姜仪视线轻描淡写,轻声提醒:“被他知道了,可能影响不太好。”   【作者有话说】   祈云:我是你们e人的玩具吗?-   连更结束啦~后面就是隔日更哦   ◇ 第39章 “放他走。”   出师未捷身先死,王清越的表情很快扭曲了一下。   他算是见识到姜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实力。像是全然忘记前几天坐在他办公座位上,堵着问他祈云的去向,活像个催债的恶鬼的事实,反过来倒打一耙,指控起他的过错来。   做人能这么双标?他来找自己的时候,怎么没见他在意过别人的评价?   “……”王清越越想越气,一口气噎不顺,差点被空气呛到。他硬生生压下那股翻白眼的欲望,无声在心里念了几遍清心咒,才勉强挤出个笑容:“应该也不差这一次。姜总这么不拘小节,真有点什么,哪轮的上我。”   多直白的阴阳怪气,就差没指着姜仪的脸开麦。   “你自己知道就好。”姜仪放下筷子,话音依旧温软。他声音不大,只足以他俩听见:“也不用这么强调,让所有人都知道轮不上你。”   “不过被我拒绝也很正常,你不用太自卑。”   说到这里,omega再次露出个笑容,轻轻柔柔的,落在王清越眼里,却嘲讽力拉满:“毕竟你也不是第一个排不上号的。对吧?”   姜仪敛去笑意,眸子垂下去,里头的情绪被眼睫所遮挡,看起来格外平淡。   不太对劲的状态。   王清越顿了顿,方才被气愤裹挟的大脑逐渐褪去高温,灵光乍现的,意识到什么。   他挑了下眉,也不生气,反而混不吝地露出个笑:“也对,光是在我认识的人里,我就已经是第二个了。”   “不过人也总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就不劳姜总操心了。”王清越捏着筷子,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盘子里的菜,说:“优秀的人找一个合适的伴侣,还是挺容易的,是吧?”   姜仪捏着筷子的指有点用力地收紧,指腹显出凹陷的形状,边缘泛着白。   他掀起眼皮,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姜仪不太明显地舒出口气,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心中的郁结,再次噙上抹笑,问:“跟我打什么哑谜?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说着,低下头,仿佛没受到半点影响,自顾自吃起饭。   “啊,”王清越喝了口水,故作讶异地叹了一声:“很难听懂吗?”   “我记得姜总之前问我,祈云去了哪里。我以为您会对这个感兴趣呢。”王清越眯了下眼,盖上水杯,端着饭盘站起来,装都不装一下,周身毫不遮掩的,发出如愿以偿的愉悦:“既然没心情听,我就不打扰您用餐了。”   “您慢用。”alpha做了个请的姿势,微微颔首,径直扭过身,走了。   姜仪没理会,头都懒得抬一下。唇角敷衍的笑依旧噙着,丝毫不受王清越一番话的影响。   如果不是另一只垂在大腿上,用力到几乎将裤子布料捏的变形,任谁来,大概都发现不了,他极力压抑的情绪翻滚。   王清越太得意了。   那股得意,穿透姜仪的肌肤,尖锐地刺痛着他的五脏六腑。哪儿哪儿都不适,如同野火燎原,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把那个人抓起来。   他猛地松开手,好半晌,才将低着的头抬起。   有什么好得意的呢?姜仪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擦去唇边,并不存在的污渍。   他想。是他放走祈云,不是祈云逃离他。   姜仪目光追随着王清越消失的方向,刚刚咽下去的食物在胃里翻滚打转,生出干呕的欲望。   元庭很少主动找他,唯一的情况,就是元父提及和要求。姜仪没有放弃这株摇钱树的想法,自然更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好处。是不需要犹豫的,姜仪主观认为,没有一个人,会不明白其中利弊。没有人会不做出与他相同的选择,那是触手可及的利益。   他想过很多种会发生的情况,祈云会跳窗逃走,也是他预想的其中一种。顶多是千算万算里比较坏的一种,姜仪不是完全没有猜到。   是他自己的失策,没将位置选在足够高的楼层。也是他高估了祈云对自己的信任,马虎到连那样明显的定位器,都没有及时察觉。所以才给了他可趁之机,那样轻松的,离开了他的禁锢。   祈云的社交圈太窄了,他闭着眼睛,不用动任何脑子,都能猜到他在哪里。   每一个员工的地址和住处,都在公司的档案中登记。除了王清越的家,祈云不会有任何地方可去。   不过是一时脑子没有转过弯,骤然间得知祈云辞职的消息,才会短暂乱了神,被王清越抓住了可以嘲笑的把柄。   如果不是因为元家那边太过不好糊弄,宋时微又一个劲地给自己找茬,他忙的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再分出去。祈云怎么可能那么顺利的,就那样没有后顾之忧地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甚至离职成功,转头就去了另一家公司报道。   王清越提早下班的那天,姜仪敏锐地从其中嗅出点什么,一路驱车跟随其后,而果不其然,隔着单面玻璃,他看见祈云的脸。   只几天,却像是瘦了许多,气色并不好,手上还狼狈地拄着拐杖。面上却是带着笑,姜仪很久没有见过。   那样的笑容,姜仪握紧方向盘,恍惚间出神,祈云已经多久没有对自己露出过了?   心脏也不像是属于他,是酸涩的,不太规律地抽着疼,喉咙泛起苦。姜仪想打开车门,想不管不顾地冲下去,像上一次一样,把祈云带回去,锁起来。   这回他不会那么粗心大意,会加上镣铐,不会再让他找到漏洞离开。   可他的肢体不受控制,姜仪只是跟在了王清越的车后。   目的地是机场。他看着祈云笑着同王清越道别。隔得太远了,他听不见祈云的声音,只在对方扭过头的瞬间,看见些许笑意。   说不清楚感受,姜仪呆愣着,甚至于王清越的离开,都没有发觉。是他没有拦。   他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将祈云,将他的所有物,强行留下来的,不是吗?   可他太忙了,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姜振云的电话就打进来,催着他回老宅,同元庭一起。   有谁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浪费心思和时间,对姜仪而言,从始至终,重要的,不都是近在眼前的利益吗?   至于什么宠物不宠物,区区一个alpha,就算走了,他也能再找一千个,一万个。   会这样反常,最多不过,是有点不甘心罢了。   ◇ 第40章 “后悔。”   这样想着,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欲望才总算是减退了些许。   姜仪不太明显地躬下身子,捏着筷子的指节几乎要因为过于用力而生生握碎。omega肩膀痛苦地耸起,肩胛骨顶着单薄的肌肤,透出明显的形状。   他喘了口气,那点可怜的食欲也因此消失殆尽。   食堂做的饭越来越难吃了。姜仪沉下眼,空余的那只手覆上正抽疼的胃,很不讲道理的,憎恶起面前令人恶心的食物。   光是看着,就提不起半点精神。   他垂眸看了少时,端着饭盘的手转过方向,径直倒扣进回收的垃圾桶。   恶心。姜仪抿了下嘴,再次想。   “没胃口?”元庭抬了下眉,稍稍侧过身,离他的距离近了些许,声音压低了,轻声说:“你看上去不太舒服。”   晚宴的灯光照的人头晕目眩,姜仪眨了两下干涩的眼,很快摇了摇头:“没有。”   “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去,你脸色很差。”alpha同他的距离有点近,是一个落在旁人眼中,足够亲密的程度。   气息里带着不算重的苍兰气味,那是元庭的信息素。姜仪喉结滚了滚,克制住想要扭头躲避的下意识,只垂下眼皮,说:“我没事。”   他停了两秒,眸子弯下去,还是那样盈盈笑着的模样:“这两天有点忙,可能没休息好——你爸在看我们呢。”   听到这里,元庭身子不太明显地僵了一瞬。如同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姜仪看见对方无意识攥紧的手。   他瞥了一眼,又像是被什么烫到,迅速收回视线,眉目有些阴沉。   元庭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只朝姜仪递出胳膊,那是一个方便对方挽住自己的姿势:“不用管,我送你回去。”   姜仪没说话,元庭才微微露出个笑,温声说:“我想他挺乐意见到的,我们一起离开。”   这话算是彻底拿捏了姜仪的心思,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姜仪张了张唇,大脑却不受控制的,说出的话与心中的想法背道而驰:“……我让祈云来接我。”   脱口而出的瞬间,姜仪感到空气的静止。一旁钢琴的弹奏没有停过,旋律流动而欢快,但他没有心思去听。   “祈云?”而元庭对他的出神毫无察觉,只轻轻蹙起眉头,旋即松开,摇摇头,笑了一声:“你记错了吧?他不是出国了吗?”   姜仪捏着衣袖,眼皮抬起,面无表情:“出国?”   “你该休息了。”元庭愣了一下,深深看了他一眼,得出这样的结论:“你昨天和我说的,我以为你会去送他,不过你说你们已经分手了。”   alpha看了眼四周,确认自己的声音不足以为旁人所听见,才继续下去:“早点回去吧,我让林伊送你。”   姜仪出了点神:“……”   直到元庭扭过身,再次朝他递出手腕,他才条件反射地弯下双眸,轻声应话:“好。”   因为提前离席,时间并不太晚。往常正是晚高峰的时候,本该堵的车水马龙,或许是天气的缘故,又开始放假,江城反而空起来,显得空旷。   空中落下雨夹雪,照映在路灯下,橙黄色,看上去温馨,透着细碎的柔光。   “这几天我来解决,你调整好状态。不过除夕可能不太方便,你能抽出空吗?”元庭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上去有些疲惫,用劲掐了下山根。他摁灭亮光,看向姜仪。   虽然话是询问的语气,但姜仪并不觉得自己有可能会拒绝,也并不觉得,可以有拒绝的权利。   “当然,”omega撑着脑袋,这会儿又是那样盈盈含笑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会儿在宴会的失神,是元庭累昏头产生的错觉:“我也用不着调整状态,元总。”   “要调整的人,应该不是我。”姜仪懒洋洋地收回眼,半睁不睁的,在昏黑的后车厢,面部光影错落变换:“您的父亲很喜欢我,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元庭挑了下眉,一时有点失笑。   他没再说什么,还是那句话:“不太想。”   前面的建筑变得熟悉,车速慢下来,姜仪自觉坐起身,手刚刚搭上车门,就猛地顿住:“我见过他几次。你没有告诉他,我们之间的事情吗?”   “什么?”   “你们是因为这个分手的?”元庭敛去笑意,深邃的眸子在暗处,折射出外面细微的光:“我早就提醒过你,你的方法行不通。”   “……”姜仪笑出声。   “有什么关系吗?”他手心向下,推开车门,站直身子,颇有些高高在上的不屑:“这是我的私事。”   又出现了,那种刺猬一样的尖锐。   “您是对我产生兴趣了,所以介意他的存在吗?”姜仪抬了下下巴,从鼻子里哼出不算重的嗤笑,淡淡道:“除了这种情况,别的,还是请您别过问了。”   这话说的不好听,是高高竖起的围墙。在元庭面前,姜仪大部分时候,不会表现出这样的状态。   比起别的,元庭想,“你之前说的占有欲,是说的时微,还是你自己?”   “你不会后悔吗?”他连连追问,每一句问话,都不给姜仪留喘息的余地。仿佛是法庭上公正的判官,揪着姜仪,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他注定不会得到自己想听到的回答,姜仪转过身,说:“占有欲是占有欲,人各有志,为什么要后悔?”   他关上车门,微微笑着,陈述道:“元总,您今晚的话好多。”   聒噪死了,比夏天的蝉鸣还要让人闹心。   姜仪大步走进电梯,没有回一下头。他的身影被黑暗裹挟,直至完全吞噬殆尽。   什么后悔不后悔,姜仪快步走着,逃离什么束缚似的,到了后面,甚至小跑起来。他抓着门把手,反手将大门扔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根本也不是在问他,只是想从自己这里要一个宋时微的答案而已。   恶心,恶心,恶心!   头痛的快要爆炸,他蹲下身,蜷起身子,唇边泛出铁锈味的血腥。去他妈的宋时微!他的人生,他一切的所有,永远都逃不开宋时微!   是祈云骗他!说什么会永远在?和宋时微见了一面,就恨不得飞到天边去,扔垃圾一样的,将他甩掉!   什么狗屁爱不爱,他低着头,用力咬住食指尖。只有痛苦,憎恨。   后悔。他怎么后悔?他能后悔吗?他拿什么后悔?有什么可后悔?   已经输成这样,他还能后悔吗?   他元庭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话?明明自己也就只活成那样,需要靠着自己应付父亲的催促和逼迫,装什么假好心,假高尚?   一出生就到达多少人到不了的顶峰,脑子里却只有宋时微,自己离开爱就活不了,就把所有人都想成他自己那样没出息吗?   指尖被齿尖啃出血,血珠堆积着流出来,顺着骨节的弧度淌下,晕染在白皙的衬衫衣角。   后悔?姜仪冷笑出声。   他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后悔。   那是上位者才有底气做的事。而他从始至终,都一无所有。他没资格回头,更没权利后悔。   ◇ 第41章 “苟延残喘。”   雨停了。   屋内安静窒息,姜仪没有开灯。黑暗将人压的喘不过气,但他还是佝偻着站起身,凭借着记忆,独行进了卧室。   夜里温度降得低,房子朝北,在不开空调的冬季,是有些阴冷的。   但omgea已经一连几天没有合过眼,所以即便在这样并不够温暖的,带着寒气的环境里,昏昏沉沉的,他也依旧闭上了眼。   指尖黏腻的血迹干涸,凝结成痂。姜仪无意识地摩挲两下,双膝屈起来,面向墙壁,彻底坠入了梦境。   他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那张留在他年幼记忆里,自以为深刻熟悉的,永远不会忘记的女人的脸,在这场久违的梦境里,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妈妈,”他看见年幼的自己,乖巧地站在病床旁边,仰着脑袋同虚弱的女人说话:“爸爸为什么不来看我们?”   “我们回家好不好?”小孩踮着脚尖,扒着床铺边缘,试图捧起她白的近乎透明的手:“回大房子里面,那里有医生。”   女人形同枯槁,面容惨白。她努力转动眼珠,望向了小姜仪所在的方向。   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走廊上的护士说,她没有继续缴费。不知道是不想治了,还是负担不起这样昂贵的费用。   又有人说,还有个那么小的孩子,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谁舍得死呢?反正是治不好的,还不如把治病的钱留给小孩存着。   至少这些钱,可以让他未来的路,好走上些许。   小姜仪想要哭,记起女人说的坚强,又用力撇了撇嘴,重新憋了回去。   “对不起,”她挤出个笑容,没什么温度的掌心握着他的手,轻声说:“你再陪陪妈妈,好吗?”   “过几天,妈妈再送你回家。”女人摸了下姜仪的脸,那对漂亮的,一贯温和的眸子,在此刻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像是拼尽全力,想要把他的模样记在心里,分明含笑,却犹如诀别:“回了大房子,依依要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姜仪太小了,他听不懂。原来这样平常的嘱咐,就是大人口中的诀别。   他隐隐觉得不安,可究竟在不安什么?他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要听话。   只要他听话,一切就会好起来。听爸爸的话,他就可以来接妈妈回家,妈妈也不会像那些白衣服的人所说的那样,这样轻易的死掉。   按照女人教导的步骤,拨通电话的时候,姜仪还这样想。他天真的,就算惴惴不安,惶恐害怕。   是他不够乖吗?   他哭着求着,才七八岁的年纪,把嗓子都喊的沙哑,最后听到的,却是来自陌生女性的轻笑。而他的亲生父亲,丝毫无动于衷,不等姜仪把手机递给女人,就径直挂断了这通来电。他够乖了。   可听话从不能左右生死,因为生死是多么大的事。又多么小。落在旁人的口中,轻描淡写,最多不过一顿饭后谈资。   除了姜仪,没人会记得,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一个omega。   她善良,漂亮,温柔。只是因为她是一个omega,因为爱上了一个alpha,所以就连死,都要那样不体面地死去。没有后事,无人在意,狼狈匆匆地落幕,死在本还娇艳的大好年纪。   她单纯地爱,全心全意地付出,以为是爱情可以战胜一切,以为自己是那个独一无二。   她是姜震云不顾家里所有人反对,那样轰轰烈烈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婚后失去自由,也心甘情愿收起锋芒,专心做起对方想要她成为的菟丝花。   这是理所应当的,世俗所认定的顺理成章。   可她的真心只是笑话,是低劣的仿品,破碎的花瓶,衣领上碍眼的污渍。在真迹出现之后,多呆一秒,都会无所遁形。   一生可怜可悲,最后烂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结束得如同轻飘飘吹过的风。   连姓名都不为人所记。   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都在告诉姜仪:“……你听他的话,依依。他来接你……你一定要乖。”   或许是察觉自己即将油灯枯尽,女人死死抓住姜仪的手,用力到让他疼。她说话从来轻柔,姜仪从未见过她这样激动的模样,可他不敢哭,更不敢说不,只呆呆地任由泪水从眼眶滑落,止不住地点着头:“妈妈照顾不了你,依依。你不能记恨他,你好好长大,活着!活着最重要,知道吗?”   “你答应我,依依!”   “依依!”   “!”   姜仪猛地坐起身,胸口起伏着喘息。脖颈冒着细密的冷汗,好半天,那股从悬崖失足掉下去的恐慌才渐渐消退。   方才咬破的地方,不知怎的又被撞破,再次流出血来。好疼。   他低下头,在冰冷的漆黑深夜,自虐一般地摁着伤口,让其更大的撕裂开去。好疼。他死死抵着牙关,憋着胸口的闷,压抑着翻滚的情绪,没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直到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混合着掌心流的血,顺着手掌的线蜿蜒蔓延,姜仪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才终于舍得断裂。   他好疼……划破手的时候,为什么会这么疼?祈云会疼吗?   从窗户逃出去的时候,摔成那样,是不是要更疼?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腺体缠上纱布的时候,和拄着拐杖的时候。   他流了很多血吗?为什么脸色那么白?……   耳边混乱喧嚣,滋滋冒着杂音。姜仪试图捂住双耳逃避,手抬到半空,又生生停下,转了个弯,用力拭去了眼下的水渍。   姜震云才是那个疯子,他才是那个疯子。   害死了他妈妈还不够,还丧心病狂地继续找,往家里娶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各个都照着宋舒茹的模子,还想让他变成另一个宋时微,简直无药可救。   他被比较了这么多年……他被比较了这么多年!姜仪捏着冰凉的被角,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骨头错位声响。他不能就这么输。   姜震云拥有的一切,他都要全部夺过来。那些阻拦他的,他都会通通除掉。   他不是他的母亲,只能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一无所有。   姜仪会为了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会一步步向上爬,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独独不会重蹈他母亲的覆辙,把所有情感加注于一个alpha,去赌一个未知的结局。   ◇ 第42章 “哑巴。”   只是无论他怎么想,都已经和远在他国的另一位主角,彻底无关了。   一晃几个月过去,意大利正式迎来冬季。   祈云的腿脚恢复得不错,很顺利地完成了工作上的交接。和方知宇说的一样,这里的景色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美。唯一遗憾的,是罗马迟迟没有落下雪,几乎每隔上几天,对方就会不甘心地嘟囔几句,表达对老天的不满。   日子过得清闲,除开来自方知宇热情到难以推脱的邀约外,祈云的生活简单到如同提前步入了老年生活,每天两点一线,连刚见面时身上尚且带着的病气,都逐渐褪去。   看上去一切都在变好,生活平淡地走上正轨。这是一个正常人会拥有的生活,祈云觉得满足。   很偶尔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起前几年发生的一切,是否真实地发生过。那些痛苦和撕心裂肺,不过短短这么些时间,就这样淡忘虚化,仿佛姜仪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于他的世界。连他自己都快要记不得,那样的疼,心口究竟是什么感觉。   姜仪……姜仪。   他真的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人的消息。彻底地摆脱了过去,生活在了当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是方知宇端着酒杯,甩开身后的众人,朝祈云走来。他笑了一下,双臂搭在阳台的栏杆,扭过头看向祈云的脸:“今天欢迎的主角是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   “透会儿气,”祈云太阳穴有点发胀,被室内混合着暖气的酒气熏的晕。他舒了口气,罕见地露出有些稚气的笑:“顺便逃酒。”   他摇了摇头,一副意料之外的无奈:“再待下去,明天你在公司就见不到我了。”   方知宇猝不及防地被逗笑,说:“他们是一群酒蒙子,你不要搭理。你身体还没好,跟他们胡闹什么。”   “早就好了,”祈云横了他一眼,眸子蓄起点水光,看着像是喝醉了,眼睑透出红:“我又不是omega。”   “alpha又不是不会生病,和这有什么关系?”方知宇不认同地撇下眉,晃着手中的酒杯,旋即将其中猩红的液体一饮而尽,说:“走了,我们偷偷回去。”他狭促地眨了下眼,说:“他们还不知道要多久才结束呢,这会儿人多,一起逃。”   不论是什么事情,用上“一起”这个词汇时,在这样沾染着酒气的环境里,都容易变得隐秘,带上独有的特殊意义。   祈云顿了一下,在对方澄澈的眼眸里,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   他恍然间出神,很不讲道理地明白自己的奇怪在何处。是空了一块,来自身体,灵魂。他似乎得到了安稳的生活,但与此同时,他失去再次接触有关爱情的能力。   “好。”祈云垂下眼,稍稍抬手,动作很轻地从方知宇手上接过那个透明的高脚杯:“那你刚刚不该喝酒,一起走的话,没人能开车。”   “你家离这里并不远,不是吗?”方知宇如愿得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毫不遮掩地笑出来,坦坦荡荡地对上祈云的视线,邀约道:“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回去。”   “大概二十分钟,这里晚上的空气很不错。如果你愿意,或者你可以把它当成我们共同的散步。”   他的视线太灼热了,祈云迟钝地想。   但他还是点了头,应允对方的靠近:“好。”   祈云不想失去这项能力。他不能允许自己困在过去的虚无,既然已经选择来到新的城市,总该做些改变。像王清越说的一样,接受来自旁人的示好,也许并不是一件足够难的事。   可变故总是骤然横生。祈云神色微变,身形也跟着停了一瞬。   “怎么了?”方知宇察觉到他沉下去的气压,停下正在说着的话,朝对方望了过去。   祈云笑了笑,挂在唇角的弧度没变。藏匿去外露的情绪,对于祈云来说,实在太过轻易。他轻车熟路地掩去那点惊诧,微微侧头,避开了alpha因为关切而伸出的手:“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说的,有点不可思议。”   “你看上去不太像不会说话,”他顿了一下,组织措辞:“你很会表达自己,擅长做很多事情。”   这句倒是祈云的真心话,但显而易见,这并不是他此刻顿下脚步的理由。   方知宇跟着不再前行,无声地盯着他看了几秒。   “你的脸好红,有人夸过你的眼睛好看吗?”他收回被对方避开的手,稍稍抬着下巴,毫不在意地照旧笑:“祈云,我总觉得你有魅力,为什么有人笑的时候,眼睛却并不高兴呢?”   祈云避而不谈,他摇了下头,提醒道:“别人没有,但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不早了,回去吧。”他向前几步,想到什么似的,又转过身,说:“谢谢你陪我,我今晚很高兴。”   方知宇弯了弯眼,没说话。   他注视祈云一步步走远,没再冒犯地试探。   祈云真是个好脾气的,轻轻一句话,就将人哄得高兴的人。方知宇吹了声口哨,想,就是界限感太强了,哪里都差一点儿感觉。   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曾经拥有过他呢?他突然间好奇,那个完整的,没有缺失的祈云,又会是什么样。   祈云好会说谎,方知宇挑了下眉。   明明眼睛一点都不高兴。   “他是谁?”   祈云扭动钥匙的手没停,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抽出钥匙,撞出清脆的声响。   “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祈云推开门,反手就要将门扔上。   楼道的声控灯突兀地亮起,照的一片惨白。祈云脸色极差,还是在门砸上姜仪扒着门框的手背之前,拦住了门板。   姜仪扫了一眼对方的动作,终于露出有些扭曲的笑容。他喉结滚了滚,仰起头,直勾勾地注视着祈云的脸,目光阴郁而病态:“他是alpha。你知道吗?”   祈云闭了下眼,什么狗屁淡然都抛之脑后了。   他伸手,用力拂去对方握在门框上的掌心,干脆利落地将人推出去,反手关上了门。   这一次,姜仪没能成功拦下。   他听见碰撞的刺耳,接踵而至的落锁,独独没有祈云的声音。   一个字,都没有。   ◇ 第43章 “善解人意。”   熟悉的,渗入身体本能里,令人恶心的伏特加气味。   那股小麦涩苦如同挥之不去,缠绕在他的鼻尖,久久不散。祈云维持着关门的动作,僵直的脊背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松缓下去的迹象。   是真的,不是幻觉。   他如同被电到,扶在门把手的手猛地松开。后槽牙因为过于紧绷而牵扯到太阳穴的神经,一抽一抽地发疼。腺体也跟着生理性地跳动,为这刻印在其中的印记。   姜仪为什么会来?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问题太多了,一个个从脑海中冒出,接踵而至,祈云不愿意去思考。他狠狠闭了下眼,抬手开灯,一边将手上的东西扔到一旁的沙发,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是时候要多备一些抑制剂。   门不太隔音,即便已经走进客厅,还是能隐约听见外头传来的声响。这个时候,祈云又觉得,alpha的听力太好,果然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他神情没太大变化,紧抿着的唇却昭示着主人压制的极度不悦。   也该换一个门板。alpha这样想,很是逃避地走进卧室,砸出声极重的响。带着宣泄出的,压抑的狠。   “……我会等到你愿意见我。”   声音彻底被门隔绝之前,祈云听见被门框撞碎的,来自姜仪的最后一句话。   祈云关掉灯,咬紧的牙关在骤然倾泻而下的黑暗里卸下力道。他睁着眼,直直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一直到眼皮发酸,涨得生疼,才终于闭上。不会。   他翻了个身,枕套的布料擦过身后的腺体,肿胀发烫的,生出些轻微的疼。   其实还是疼的,就算只有一点点。   祈云不想再疼,所以不会愿意。   天边泛起鱼肚白,光透过窗帘缝隙闯进屋内。昨夜下起雪,地面覆上薄薄一层莹白。   祈云醒得早,那层雪白还没来得及被路人的脚步践踏,幸以被他收入眼底。兴许是喝了酒的后遗症,他摁了摁刺痛的太阳穴,试图借此缓解身体残余的疲惫。   只是身体的疲惫尚未消除,心头的无奈就被迫再上一层。姜仪没有走。   omega坐在冷硬的瓷砖地面,身子蜷缩起来,靠着门边的角落。看上去可怜巴巴,像条流浪的,被丢弃的丧家犬。   如果此刻有任何一个陌生人在场,大概都会指责起祈云的狠心和不负责,能够忍心让这样漂亮的,脆弱的omega在寒冬的季节,关在门外过夜。   祈云头痛地蹙起眉,站在原地,隔着距离,视线落在对方身上。   姜仪穿得单薄,正睡着,脸埋进膝盖里,整个人显得格外小。   他垂下眉,稍作迟疑,想要上前将人叫醒的动作收回,还是选择了转身视而不见。   算了,爱睡就睡吧。   抱着这样的心思,刚没走出去两步,就被身后带点沙哑的声音叫停:“……祈云。”   他闻声转头,步调也因此停滞,对上姜仪带着些许红血丝,通红的双眼。   “好冷啊,”而那一瞬的阴冷仿若祈云的错觉,姜仪很快垂下眉眼,用一种低声下去的渴求语调,轻声说:“能给我件衣服吗?”   祈云没说话,姜仪也不气馁:“我头好疼,应该有点发烧。”   他继续说,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但并未同祈云触碰:“你家有体温计吗?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又来了。这幅想要靠近,又不敢向前的模样。   祈云扫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再继续开口的意思,后撤两步,收回眼神,什么都没说。   他不吭声,唯一的动作是伸手按亮电梯键。仿佛与姜仪并不处于一个空间,所以对他做出的行为也好,说的话语也好,都不会有半点反应。   楼层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姜仪眼皮子抖了抖,径直跟了上去。这个举动在祈云接受范围之内,alpha低头看手机,没制止。   “我钱包丢了,手机关机,没有电。”他咳了几声,止住嗓子眼里那阵突如其来的痒,才继续埋下头,说:“这里的人,我只认识你。”   沉默。姜仪第一次这样恨起祈云的沉默。   “我找了你很久,祈云。我知道这样很冒犯,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他扣着手指,有点焦躁的不安,“我昨晚上和你说的话,你有听到吗?”   “叮”的一声,地下一楼到了。   祈云径直走出去,对身边人的话充耳不闻,权当自己喝酒喝多了幻听。活像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机器人,让人挑不到半处地方下手。   “我没有和元庭结婚,我和他没有关系。我不想失去你。”   他急急拦住对方要关上的车门,白皙的手肘被压的很快泛起红肿,蔓延开去。姜仪没有理会,只轻微皱了皱眉,一副要哭的语气:“你之前答应我,说我可以重新追你的。”   姜仪眼睛依旧红着,在地下车库有些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变得更加严重,隐隐约约的,甚至透出水光:“……我来晚很多吗?你和他要在一起了?如果没有在一起,我还有机会吗?”   一个又一个的,毫不相干的问题,接连钻进祈云的耳朵,吵的嗡嗡作响,烦人而聒噪。   大概是气极反笑,祈云松开拉车门的手,视线落在对方泛起红肿的胳膊,到底抬起眼,张嘴说了话:“去医院。”   姜仪刚要咧开的唇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僵住,不多时,又强行扯上去,带出弧度来。   他喉头稍稍滚动,咽下生痛的口水,有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送我吗?”   “嗯。”祈云别过头,目视前方。   姜仪也跟着安静了一会儿,手臂的疼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但他伸手摸了摸,还是没忍住,很轻笑了一声。   只是马上,他就笑不出来了。   “你要去哪儿?”姜仪扯住祈云的小臂,仰起头,他喘了口气:“你要让我一个人在医院吗?”   祈云拧了下眉,这回眸子里透出不解。   他拂下姜仪的抓着自己的手,语气轻飘飘的理所应当,和眼神一样,比外面落下的雪,还要让姜仪觉得遍体生寒。   “我交过钱了。”他说:“挂完水,你可以直接走。”   ◇ 第44章 “报警。”   姜仪似乎是不可置信,眸子因此而略微瞪大,唇角抽搐一般地动了动,攥住alpha衣角的指尖同时用力到泛白。   他声音不大,看上去在极力压制着情绪,语调却临近破音的边缘,隐隐透出些扭曲:“……你觉得我是为了钱?”   omega停了停,怎么都没办法理解这一想法,疑惑而不解地再次重复:“你觉得我是,因为钱,所以不让你走?”   他猛地站起来,全然不顾手上插着的针管,因为动作过大,输液被牵扯的开始回流,挂架也微微晃动,装着透明药液的吊瓶荡出点波漾,一如omgea浮躁的心:“祈云!”   太胡闹了。祈云冷眼看着被扯着的输液管,只手摁着对方的肩膀,用强硬的动作,将人推回了原位。   他双唇紧抿,反手按下床头的护士铃,待到那阵铃声过去,才重新扭过头,目光有点空的,落在姜仪那张漂亮的,精致的脸。   他唇角平直,眉头很轻微地皱着。即便并不明显,但仔细去看,还是能看见那张绷直的嘴角,弧度是轻微向下的。这样的神情,在过去的时光里,姜仪很少在祈云的脸上看见。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是祈云在不耐烦。往往是在听见不太妙的消息,或是面对难缠的客户,和棘手的,迟迟没有进展的项目。独独没有的,就是对着自己。   就算姜仪任性,娇纵,冷战和争吵,祈云也从来没有流出过这样的神情。哪怕是皱着眉,眼神也都温和,永远带着笑意,比起斥责,更像是没有底线的纵容。   姜仪总是喜欢看祈云露出这样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喜欢祈云因为自己退让。却忘了,没人会愿意一直忍受痛苦,祈云也早就不是从前那个祈云。他对自己的好脾气,早就已成为如烟的过去式。   “不然呢。”   祈云稍作停顿,反问:“你不是没有手机和钱包吗?”   他松开眉头,幅度很小地吸了口气,说:“别闹了,有意思吗。这样。”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是管床的护士进来,姜仪头昏脑胀,任由对方抓住自己因为回流而血管肿胀的手。   护士语速有些快地念叨着什么,听语气像在训斥。但语言不通,姜仪选择充耳不闻,只固执地盯着祈云,张开唇,用克制到沙哑干涩的声线,硬声道:“我没闹。”   “你不是闹吗?”祈云闭了下眼,低头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再度抿紧唇,很平淡地陈述事实:“我和你不一样,我要去上班。但现在因为你,我会迟到。”   “你拔针管,和我争辩,你在威胁我吗。”祈云还在继续,他掐了下山根,光是陈述这些,都让他感到疲惫一样:“你说你没闹,但现实就是你造成了麻烦。不仅仅是我,还对医护人员。你很擅长制造麻烦,也很擅长添乱。”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地址,我在的地方,我都请你以后别来找我。还是因为你,我会考虑换一个住处。如果你一直找,我会一直换。你觉得你这不是在给我添麻烦,也只是你觉得而已。”   “我不想看见你,姜仪,不要再来找我。”祈云放下手机,视线浅淡,“我会报警。”   这话说的太严重了,姜仪不能接受。   他牙关咬的发疼,身上的肌肉都不听使唤地绷紧。   再听不懂语言,护士也能从这两人的氛围中察觉到不对劲。她显然对祈云有印象,和姜仪沟通无效,转而去同祈云交涉。   像是沟通顺利,护士很快出了病房,再次留下单独两个人。空气变得格外生硬,姜仪感到窒息,无法呼吸上气。   针口的疼混着被车门夹伤的痛,他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又说不清楚原因。眼前的祈云让他觉得陌生,是他没有见过的,更无法想象的。   又如同情理之中,他一直知道祈云是这样的人。处理起问题来雷厉风行,毫不手软。只是如今,他姜仪也变成了需要处理的问题而已。   “那你报警啊,”姜仪咬字清晰,每个词都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听的人直起鸡皮疙瘩,毛骨悚然得紧。他眼眶泛红,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甚至能笑出声:“你让警察把我抓起来好了,干嘛还要送我到医院?”   “你心软什么?你报警啊。”姜仪笑的弯下身,猝不及防地被空气呛到,咳了好半天,直至眼泪都出来,才堪堪止住。   嫌手上的针管麻烦,他再次抬起手,将刚刚安置好的输液管拔去,鲜血很快从针孔流出来,顺着手背淌在地面。   看上去惊骇,可怖,没有理智。   但这一次,祈云没有再按响床头的铃声。   “你报警啊!”姜仪步步逼近,伸手夺过祈云不加防备的手机,仰起脸,加深了唇角的弧度,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平静:“你不敢,我帮你打。”   omega举起手机,血液里那股浓重的,泛着苦麦甜气的伏特加味争先恐后地钻进祈云的鼻尖,霸道而浓烈地彰示着存在感。   他划开页面,葱白的指尖沾着血,将屏幕对准祈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祈云,眼皮都不眨一下地,按下了拨通键。   “你个疯子。”   祈云眉头紧锁,劈手拦下他的动作,好半晌,才嚅嗫着唇,吐出这样一句评价。   他话音刚落,扭身就想走。姜仪才不要善罢甘休,他索性不再装可怜,彻头彻尾地撕去遮羞布:“把我关起来不好吗?你不报警,我会一直跟着你。你报警,我出来也会跟着你。”   “你为什么拦着我,你心软吗?狠不下心吗?”他字字句句,步步追问:“你早上为什么要停下来,看见我生病,你还是会犹豫,是吗。”   祈云后知后觉,冷声说:“你根本没睡。”   姜仪简直要笑出声:“我当然没睡。我博你同情而已,你可怜我吗?你以前会关心我冷不冷的,现在这一招对你不管用了,是吗?”   他说着说着,发自内心感到悲哀一般,眼睫垂下去,遮掩去视线,看不清楚神情:“你不能再可怜我了吗?”   祈云不想再回答。他合了下眼,替姜仪按下了拨通键。   “我不想听。”alpha举了下手机,近乎冷漠地打断姜仪的话头:“有什么话去跟警察说吧。”   ◇ 第45章 “到此为止。”   多戏剧的场景,荒诞而虚幻,却真实地发生在祈云眼前。   祈云有些糟心地闭上干涩的眼皮,怎么也想不到,时隔几个月,自己和称不上前男友的omega见到的第一面,会以双双进入警察局的结局收尾。   “听不懂。”   而更糟心的,莫过于明明情况已经闹得这样难看,他还要被迫充当翻译官的角色,冷着脸麻木地替姜仪解释警察说下的话。   稀里糊涂地闹了一通,姜仪全程拒绝交流,左右他也听不懂,索性当成没有听见。祈云反而变成话多的那个,语言系统切换个不停,任谁来看了,都要说上一句稀奇。   好在这样的场景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来了另一名警察,开始用英语交流。   祈云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不再掺和这场荒谬的闹剧。   说是执法,其实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讲出去也很莫名其妙的一件事。毕竟客观意义上,姜仪才是那个看起来更加惨的一方。   一个是在医院里打着吊瓶的虚弱omega,一个是完好健康的高阶alpha。怎么看,祈云都不像是受害的那一个。对于姜仪,除了没什么实质用处的思想教育,也再不会有什么惩罚。   哦,或许还是有的。   “可以,我同意。”姜仪不太说话,全程都保持极端的沉默。很偶尔地点头,看起来可怜,没什么精气神。他面色发白,手上的伤口结了血痂,女警有点不忍心看下去,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放慢,大概是把他当成了什么为爱做出不理智行为的痴情人:“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姜仪没吭声,只推开椅子起身,径直走到祈云面前,将那张单薄的,手写的保证书递至他眼前。   他微微扯出个笑,僵持到祈云抬头看向自己,才缓缓开口,轻声吐出气音:“不。”   祈云拧了下眉,没懂:“什么?”他收起手机,看了眼那边正朝自己看的警官,才反应过来姜仪的意思。   如愿看到alpha的脸色冷下去,姜仪指尖微不可察地停顿,旋即加深唇边上扬的弧度,笑意却不及眼底,看上去割裂,是有些奇怪的。   他声音很轻,只够彼此听见:“我说我不,祈云。”   不等祈云回答,姜仪就自顾自坐下,挨着祈云身侧,透出几分亲昵:“不看看吗?我写的保证书。”   他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样,葱白的指尖不算重地弹了下祈云手中单薄的纸张,用天真的,带点抱怨的娇嗔口吻,说:“不过我好久没有写过这种东西,你不要嫌弃我写得不好。”   omega说话的时候侧着头,凑得近了,那股隐藏在抑制贴下的烈酒味直往祈云鼻尖冒,并不重,却尖锐。   那是攻击性的,祈云不喜欢,于是别过头。他拿着那张单薄纸张的手略微收紧,什么都没说,只站起身,居高临下,轻飘飘地将那张所谓保证书丢下。   纸页很轻,在空中旋了几圈,落在姜仪搭在腿上的手背。   有点痒,姜仪沉默地垂下眼,盯了几秒,直到眼皮开始发酸,才有些迟钝地用力撑开。   针扎的地方,怎么还是这么疼?不是已经结痂了吗?他慢吞吞地站起来,拖着步子,跟在祈云身后。   “你为什么不看,”他流出些不解,那双曾经一度让祈云着迷的眸子,覆上了很厚一层迷茫,雾蒙蒙的:“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已经道歉了……”姜仪跟着祈云停下步子,注视着眼前的alpha转过身,声音融进萧瑟的风声里,微微发颤,到了最后,甚至有些劈开:“你还要什么呢?”   这是真的入冬了。雪花飘落下来,停在姜仪的肩头,发丝,和微微张开的唇。凉丝丝的,化开去,变成湿润的水珠。   “我担待不起。”祈云张开站定在原地,隔了几步台阶,自下而上地同姜仪对视。   怎么会有人讲话,能够这么疏离呢?姜仪不懂。他觉得祈云会消失,平淡的,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雪一起,彻底的,再也无法见到。   双耳泛着轰鸣声,混杂着街边的车笛,一阵一阵,如果可以堵住耳朵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听见祈云的话。   “用不着,姜仪。”祈云像是叹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摩挲两下,依旧是那副清棱棱的样子,分明近在咫尺,却如同隔着不透明的玻璃,即便努力睁大双眼,伸出手,也还是看不清,触碰不到:“我不需要道歉,我需要你不要打扰我。”   “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他说:“我记得你之前挺忙的。是现在不忙了吗?”   “可我现在很忙了,”祈云摇摇头,说:“都是成年人,体面一点吧。何必这样难看。”   姜仪咬着牙,字字紧绷:“我不觉得难看。你要我怎么体面?互不打扰,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吗?我不愿意,我不愿意,祈云。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你离开我。”   他走下台阶,梗着脖子,一点点低下头,苍白的面容因为过于急促的语速而终于带上点气色,“可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你。”   omega用力摇了两下头,仿佛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都觉得痛苦。他恳切地,再一次露出那样狼狈的难过神情,在远离故乡的陌生国土,试图用语言诉说悔恨:“我没想过分开。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没有办法。”   “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做。”他抓住祈云的衣角,眉头用力蹙起来,仰着头,如同即将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求生的浮木:“没人教我怎么办。我不知道。别对我这样,祈云,好不好?”   “你这样,我好害怕。我不想失去你。”   多么恳切的话,伴随着一颗又一颗接踵而至的眼泪,多么恳切的态度。字字句句,都像敲碎重组,是姜仪的高傲,他终于从铸建的王座走下来,像现在一样。   可惜的是,祈云不信。所以他抽出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也是信的,祈云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想要反驳得太多,尽数堆在嘴边,反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到了最后,只汇成一句极轻的反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他觉得姜仪不可理喻,甚至感到费解:“你一直在说你想,你有问过,我想不想吗?”   “为什么好像一副为了我低声下气的样子,姜仪。你难道觉得,你做的这些都是我在逼你吗?”祈云拧着眉头,话音很重地顿住,一时之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姜仪的鼻头和眼眶都泛红,看起来被祈云说的尖锐刺到。又是这样的无辜受害者,祈云想,疲惫的浪潮在骤然间裹挟全身。   他觉得跟对方争辩的自己也很无趣,莫名其妙,像个傻子。   “算了。”祈云戛然中止,收起那些外露的情绪,双手重新插回风衣口袋,一直紧凝的眸恢复平静,说:“回去吧。别再来了。”   “你写了保证书,我接受你的道歉。”他平声说:“我们到此为止,别让我讨厌你。”   【作者有话说】   等会儿还有   ◇ 第46章 “我恨你。”   “算了?什么算了?”姜仪眼睑透着刺眼的鲜红,泪痕留在眼下,被裹着雪的寒风吹干。他不肯放手,执拗的盯着祈云,面部因为过于绷紧,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他猝然笑出声,明晃晃的双眼弯下,皮肤白,映衬在飘落的雪景中,显得格外漂亮。   “你忘了吗?我刚刚说的,我不会。”姜仪双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一字一句:“你别想甩开我。我们不可能好聚好散。”   他张开唇,似乎还要说些什么,话音将要落下,就被人先截了胡:“怎么站在外面?”   “下这么大雪,不先去里面躲躲。”来人声音爽朗,是方知宇。他撑着伞,扔上车门,快步朝这边的方向赶来,隔着遥遥一段距离,声音就先一步传了过来。   他像是兴奋,高兴的情绪不加遮掩,通过眸子透出来。和姜仪周身的压抑截然相反,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的阳光。外向的,情感充沛。姜仪喉结滚了滚,想,和当初的自己多像。   游刃有余地表达爱意,丝毫不为祈云的冷漠所挡。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自己是装的,而眼前这个alpha,却令人嫉妒的,真的与生俱来地拥有这项能力。   “哈,我和你说过的,这里的雪格外漂亮。”方知宇对现场的暗潮汹涌视而不见,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你看,是不是没有让你失望?”   “我昨天还在惋惜,今天就如愿见到了。我真幸运,是不是?”   祈云被成功转移注意力,眉眼很快温和下去。他配合地点头,很捧场的,露出笑来:“是很漂亮。”   “你看起来并不这么觉得,”方知宇伸出手,替对方拂去肩头的积雪,终于舍得把视线分给一旁的姜仪些许,说:“有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祈云没说话,反倒是姜仪先一步笑出了声。   他盈盈然,眼睫落在眼尾,打下轻微的阴影:“看我做什么。”   “觉得我惹他不高兴了,你要替他出头?”姜仪不太有所谓地撩起耳边落下的头发,整了整方才因为纠缠而凌乱的袖口,好遮住自己有些狼狈的手背:“不过你这么问他,他不会告诉你的。”   “比起他,你可以直接问我。”姜仪唇角的弧度加深,他挺直腰身,全然不见方才的声声恳切,甚至礼貌地递出那只完好的手,说:“久仰大名,方先生。”   方知宇来了兴趣,不自觉挑了下眉。他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挡去姜仪再次朝祈云的靠近,问:“你认识我?”   “在江城,应该很少有人不知道方家。”姜仪答非所问:“很早就听闻您的事迹,没想到会有这个缘分。”   在这个地方遇见。   冤家路窄,姜仪这样判定。   “知宇。”祈云合上眼皮,出声制止这场愈演愈烈的闹剧,他微微笑一下,不太用力地扯了下方知宇的手腕,低声道:“jason刚刚一直在催我的方案。”   他伸手拦了一下方知宇的动作,难得说了句玩笑话:“再不回去,我的假期或许就要泡汤了。”   方知宇于是心情很愉悦地笑出声,扭过头去:“你是不是在学我说话?”没等祈云回答,他就自己给了自己答案,说:“看来我的幸运被你学到了精髓,不过我很乐意见到你高兴。”   “走吧,jason不会克扣你的假期。”他眨了下眼,说:“没人舍得在初雪这天对你发火,我相信他很乐意见到我为你拍照。你没有忘记吧?”   话题转得太快,但祈云一贯记性很好。他快速从脑海里找出这句问话的由来,随即好脾气地点头:“当然。”   他们并肩而行,方知宇单手撑着祈云的肩膀,看起来格外亲昵。那是熟稔,而姜仪失去了这个资格。   其实祈云才是真正残忍的那个,姜仪不自觉将手握紧,生生攥出白色的骨节,发出错位的声响。   祈云不拒绝方知宇的靠近,在姜仪彻底失去靠近自己的资格之后,任由旁人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展示着熟稔。他们平常会有这样吗?没有。   这样拙劣的,刻意的炫耀,根本就是演给姜仪看的。方知宇就是故意的,可是祈云不知道吗?他分明知道,可他默许,他配合。他没有拒绝。   “祈云,”姜仪骤然松开手,卸去浑身紧绷的力道,肌肉如泥石流滚动,松懈下去。他痛苦,却连表达都不能说出口,只在喉间堵着,半天才扯出个滑稽的弧度:“你不和他介绍一下,我是谁吗?”要体面。   姜仪死死念着这几个字,努力遏制想要不管不顾,说些话将方知宇吓退的念头,直到指腹被指甲尖生生掐破,才咬住唇,没再让自己发出声音。   方知宇适当地流出些好奇,重新转头,看向了姜仪。   他没让祈云开口,抢先一步做出回答:“不用介绍,我知道你。”   “你和我一位朋友长得很像,”方知宇撇了下嘴,眉头也因此拧起来。他有点纠结地“嘶”了一声,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出国之前,我们应该在一个学校。”   “和你说的一样,我们很有缘分。在江城,应该也不是很多人不知道姜家。”方知宇脸色微变,说不上来是讥讽还是同情,褪去了面对祈云时的笑意,那样的眼神,让姜仪几乎作呕。   同情,怜悯。姜仪呼吸短暂地停滞一瞬,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   “行了,别说了。”话题越来越歪,空气里的火药味冲的争锋相对,祈云听不下去。他无可奈何,只好说:“走吧,有点冷。”   方知宇自然顺从,他“嗯”了一声,旋即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祈云的双肩,凑过去说了句什么。   祈云还是没有推开。   姜仪用力盯着,心口翻起惊天骇浪。他并不想哭,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刺眼。雪下得好大,他被冰寒的空气呛到,止不住地咳嗽,这太冷了。   好想反胃,好想吐。   祈云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这样?他不是最护着自己的吗?明明最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和宋时微相像,明明知道,自己最恨成为宋时微的影子的,不是吗?   他怎么可以,让方知宇说出这样的话,还不咸不淡地同他一起离开?   “没意思。”姜仪松开手,用手背抹去唇角溢出来的,不知是咬破还是呕出的血,突然追上前去,提高音量喊:“你没意思透了,祈云!”   祈云步子愣怔少时,没有转头。   “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个游戏我玩够了。”   还好他没有转头,姜仪说不出来地庆幸,至少在这个时刻,祈云不会看见自己的狼狈。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情感,更分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一切的发生都是顺理成章,说出的话,吐出的字,全都麻木不仁,不经思考,随着本能脱口而出:“知道我为什么会追你吗?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喜欢我。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吗?”   “你知道你和宋时微最像的一点是什么吗?就是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好像给别人的爱都是施舍,可我不是乞丐。你可怜我什么?我最恨别人可怜我。”   “你说我变了,你才是那个变了的人。说什么永远不会给我怜悯,你早就被同化了。和宋时微像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是你啊,祈云。”   祈云张大眼。他在发抖。   即便撑着伞,雪花却像是拥有穿透伞面的能力,浸透到他的五脏六腑。他在对姜仪抱有什么希望吗?他从没有。决定离开的那一刻起,祈云就没有想过姜仪会后悔。   他从不想要姜仪的道歉,因为从没想过要重新开始。   一直以来,从分开,到现在。祈云都认为自己对姜仪足够死心,所以就算偶尔会为对方的话感到闹心,也都在他认为的承受范围之内。   这些都只是时间问题,一时半会没有办法做到全部免疫,也是人之常情。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管姜仪再说什么,他都以为自己不会再感到多么痛苦了。   因为伤害自己,让自己痛苦的权利,早已在他抽身而去,收回爱意的同时,被一同禁止。彻底不爱,全然不报有任何期待的时候,姜仪还能让他疼吗?   而现实告诉他。是可以的。   “别回头,”是方知宇的声音。他稍稍用力,握住祈云紧绷的肩膀,说:“别回头,祈云。”   一个烂到骨子里的人,不值得回头。   “你恨我。”可祈云听不见。   他失去了听觉,好像什么都不复存在,视线也模糊起来,唯一活生生存在的,是疼痛。心脏在收缩,提醒他,告诉他,他的存活。   这已经不再是问句,祈云喉间发堵,久违的,再一次感到溺水般的窒息。他不知该作何表情,分明麻木,却无端让人觉得,他整个人在破碎。   灵魂被火燎一样的,他太疼了。痛的不会哭,所以只剩下空洞,只会重复这一句话似的,祈云还是转过身,同姜仪四目相对:“你恨我。”   他不知是哭是笑,用力喘了两口气,背脊却挺得笔直,像立在风雪里,坚韧的松。   “你恨我。”他一遍一遍,这么长时间都没法解开的疑惑,突然间迎刃而解了:“你恨我,所以报复我。”   “你把我当宋时微,你让我低头,你驯化我。你感到得意,你不爱我,所以忽冷忽热,所以觉得我恶心。”祈云字字珠玑,比起审判姜仪,更像是给自己这些年来痛苦的解释:“所以你说我不爱你。因为宋时微,怎么可能爱你,是吗。”   “你把我关起来,囚禁我,现在追出国,站在这里,全都不是因为你爱我。是因为你失去了宣泄的容器,看高高在上的人为你痛苦,你满意了,是吗。”   姜仪咬着嘴,被祈云这样的视线灼烧地承受不住。   不是的,他想否认。可双唇不受控制,他迎上了对方的视线。   他听见自己说:“是。”   “我从来没有怜悯你,是你自己觉得你自己可怜。”祈云压低声音吼,这个时候,才终于迟钝地红了眼眶,好几个瞬间,姜仪都要以为,眼前的这个alpha会哭,可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掉下一滴眼泪:“没有任何人可怜你,从始至终,都只有你自己在可怜你自己。”   “现在你满意了吗?”祈云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讥讽的,像是自己多么低贱:“我就是贱,可以了吗?”   祈云疲惫地闭上眼,“你的报复成功了。我没用了,你放过我。”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宝宝们,因为评论区一直被吞发不出去就在作话发一下。   由于我自己的失误,没有记清楚榜单任务字数,加上最近太忙家里一系列的变故,所以禁榜两周期间可能会少更一点。   我确实是忙昏头了连字数都能看错,非常抱歉。   就趁这两周我也调整一下状态,尽量存点稿子,捋一下大纲什么的。我作息也不太规律,会努力改,不要那么拖延。   还是怪我太粗心,再次抱歉。   ◇ 第47章 “重逢。”   姜仪做不了回答。   他最恶毒的诅咒落在了自己身上。这场足够失败的,荒谬的可笑报复,唯一成功的,是搞砸这一切,成功让祈云恨他。彻底的。   太久了,距离这一次争吵过去。久到姜仪以为自己甚至要忘记。可他忘不了。   忘不了,所以反复在记忆里上演。以至于祈云说出的所有话,每一个字,乃至停顿的语气和望向他的眼神,都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去,反而愈来愈清晰,是他走不出的囚牢,摆脱不掉的枷锁。   二零二六年十一月冬,姜仪又一次梦见祈云的眼睛。   眼眸浅棕色,纤长的睫毛沾着细碎的雪,眸底泛着光,痛苦,眼睑透着血的红。   里面满满当当,尽是堆砌的失望,和压抑的控诉。   “……你放过我。”   祈云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注视自己,话音落下的下一秒,鲜血从他的眼眶流下,滑成两道蜿蜒的痕。   姜仪张开嘴大喊,紧闭的双眼猝然睁开,胸口剧烈起伏,如同溺水的亡徒,在生命的尽头,做着最后无望的挣扎。   可他只是用力张着唇,喘息着吐出急促的气,除却压抑的抽气,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死死扼住自己的脖颈,直到窒息感袭来,才终于放过与自己较劲,骤然松开了手。   两年了。这是他终于放过祈云的第二年。   等这个冬天过去,就是第三年了。   比他们确定在一起的时间,还要久。   肌肤毛孔冒出的冷汗将身后的布料浸透,姜仪眉头不太舒服地拧起,细碎的刘海也被额角的汗浸湿,黏腻的,轻易让人感到不适。   这是他第几次做有祈云的噩梦?   第五次吧,或者六,也可能是第七次。   太久远了,数不清楚。   姜仪撑着床垫起身,做梦之后的余恐迟迟不散,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他在发抖。   真正说起来,从那次足够激烈的,彻底撕破脸皮的争吵之后,除了最开始的几个月,姜仪很少再梦到关于祈云的一切。   他近乎漠然地从情绪中抽身而出,仿佛没有受到半分干扰,重新在商场上游刃有余,一步步扶起属于自己的势力,将那些算得上嚣张的私生子气焰生生打压,不留半分余地。   姜仪真的得偿所愿,在祈云彻底离开之后。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这里面包括姜氏,包括越来越壮大的权利,包括数不清的金钱,也包括姜震云的落败。   独独不包括,那个曾经爱过他的,沉香味的清冷alpha。   他们明明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分道扬镳,各自过着自己的,满意的生活。   姜仪猛地抬起头,接了捧冰凉的水,让那阵刺骨接触到发烫的双颊。流动的水带走令人恶心的汗液,才终于唤醒了些许他飘远的神智。   祈云不该回来。   他双手撑住洗手台的边缘,骨节因为过于用力而透出骇人的苍白。镜子里的那张脸不受控地扭曲,在水滴的滑动痕迹下,被分割成破裂的几瓣。   祈云不该回来——他不该回来。   可他还是回来了。   姜仪唇齿稍稍张开,舌尖滚动少时,好半晌,才从那张鲜红的双唇中,吐出字句:“祈、云。”   他缓慢地扯出笑容,弧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增大,落在对面的镜中,显得诡异。像诡谲的艳丽的凋零玫瑰,漂亮,却隐在黑暗。   是祈云自己要回来,而这一次,姜仪不会再放他走。   他不再拥有被绊住的软肋,不需要靠放弃一样去夺得另一样。姜仪松开握住洗手台边缘的手,不自觉舔了下锋利的犬齿。   姜仪一直是个目的明确的人,他野心勃勃,是欲望和贪念的载体。想要得到的东西从不会主动来,那他就去争。   只是这一次,不同以往,他要争夺的对象不再是冰冷的金钱,而是祈云。   如果注定忘不了,那就抢回来好了。   得不到的才会一直在心底作祟,姜仪沉下眼,慢条斯理地想,再得到一次就可以。他不再像从前一般幼稚,会更有耐心,也会更加细致。就算闹的难看又怎样——omega眯了下眼,纤长的睫毛在浴室灯光的照映下投出片弧形的阴影。他攥了攥指节,很突兀地想起祈云看向自己的眼神。   冷淡,漠然,隔着宴会的众人,轻飘飘地落在自己身上,只一眼,便重新收了回去。像是从不曾认识自己,比起有过牵扯的情人,更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的过路者。   很平常的社交晚宴,是薛家为长子举办的成人礼。说是成人礼,实际上是在为这位继承者挑选合适的结婚对象,受邀来的名流或多或少,都带着利益往来。   真诚的皮囊下涌动的是虚假的交易,姜仪有些慵懒地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晃了下手中的红酒杯。他眼神凉凉落在正冷着脸,满眼不情愿和被迫的倔强omega,又重新收了回去。   又是一个被宠着长大的小少爷,他禁不住内心的冷嘲热讽,很冷眼旁观地觉得可笑。   只是很快,他就没法再分出心情,去管这什么劳什子宴会了。   人群吵闹纷杂,每个人都打扮的光鲜亮丽,聚在一起。姜仪一如往常站在人群中央,游刃有余地举杯畅谈,他擅长这些必要的社交,而。或许是酒店大堂的灯光太过晃眼,以至于他出现了什么幻觉。   几乎是在瞬间,omega就停下唇边的客套笑意,来不及做出思考,身子先一步地拨开围着的人群,径直朝着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大抵是近乡情怯,哪怕是素来胆大的姜仪,也不能免于俗套地感到迟疑。他该说些什么?   该要怎样的寒暄,才配得上他们的如今?   “这位是……?”而往往先于脑中所想,姜仪的身体比他更快一步地,提前帮他做出了选择:“从前没有见过您。”   omega还是那张脸,褪去记忆里的青涩,笑容却一如既往的,带着熟悉的恶劣。   祈云不动声色地抬起眼,在对方漆黑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们中间横亘了整整两年,都在朝着彼此愈来愈远的方向前行。   身边的人很有眼力见地热情介绍,面上带着些许谄媚的神情。姜仪忍住内心翻涌的恶心,依旧是温和的,看起来亲昵而谦逊的笑意。他主动伸出了手,朝着祈云。   “……”   而alpha只扭过身,冷淡的神色,同两年前的鲜红全然相反。对方动了动唇,轻声同身边的人说:“不认识。”   那是有些晦涩的意大利语,只是这一次,姜仪听懂了。   ◇ 第48章 “认识的。”   梦境不断变化,姜仪的睡眠很浅,所以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心脏跳动得太快了,一下一下撞击着,在胸腔震动,发出疼痛的共鸣。   醒来是在半夜,他闭了闭眼,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旋即关灭了灯。   暗色重新袭来,空调的暖气不知何时停止运行,偌大的客厅内,每一寸的空气都格外冷。   姜仪光着脚,垂眼系好身上浴袍的衣带。他径直走向沙发,身子横卧在一片柔软,没系严实的领口大敞开去,接触到冰凉的空气,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但omega恍若不觉,只森森然坐着,甚至有闲情替自己开了瓶红酒。   他不再是那个会躲在房间角落哭泣的姜仪了,但依旧会坐着为自己开上一瓶酒。   拜这一面所赐,那些封存起来的尘封记忆,在这场零碎梦境之后,全部一股脑地挤进了他的脑海,让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开去。   除了姜仪自己,没有人知道,两年前的冬天,他其实去过两次意大利。   一次是爆发近乎惨烈的争吵,还有一次,则远在这之前。   和元庭分别过后的那个夜晚,姜仪去了从前和母亲居住的老房子。像是奇怪的恋痛癖,姜仪在里面待了很久。和这个时候一样,他带去了名贵的红酒,摆在擦得一尘不染的桌面。   那样腥红的液体,他呆呆地晃动,学着礼仪课程里老师的优雅模样,眼神如单纯的孩童,是拙劣的,上不得台面的仿品。这样子一定很蠢,姜仪知道。   红酒的后劲很大,姜仪没有喝。和两年后一样,但他光是看着,就感到滔天的醉意。   他想,是的,他喝醉了。   喝醉的人是不需要有理智的,可以像低等动物一样,单纯地追求本能。   那天是元旦节,江城也如天气预报所预测的一般,同往年一样下起雪。外面的红灯笼挂了一排又一排,老城区的热闹也并没有因为恶劣的天气有丝毫减轻。   这里还是有着浓厚的人情味,吵吵嚷嚷的,隔着隔音效果不算好的墙闯进姜仪的耳朵。   元庭遵守他自己的承诺,一直到这天,才给他发来询问的消息。语气公式化,就算带着美化过的伪装,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也毫不掩饰地透露出来。   大概是第一次,姜仪心底的抵触和厌恶变得实质化,不理智地占满整个头脑。   但他只是醉了。醉了的人,做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是可以被原谅的,没有人会同一个醉鬼计较对错,不是吗?   他放下酒杯,很突兀地站起来。老房子没有浴缸,姜仪稍稍抬手,眼皮都不眨一下,将其中液体全部浇向自己,鲜红的液体很快顺着身体蜿蜒流下,像要将他整个人浸透。   omega按了下身后发烫的腺体,那里正散发出浓烈的,苦涩的酒香。他被包裹在其中,所以轻而易举地感到醉意。   “我要一张飞往意大利的机票,现在。”   姜仪被冲动驱使,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在不冷静。可他并不想放手,待在那间老屋的每一秒,他的眼前都在浮现祈云拄着拐杖,同王清越说着告别的场面。找的私家侦探技术也足够专业,给出的地址和传来的照片都清晰。   就是太清晰了点,姜仪好恨。   祈云身边从来都不缺优秀的人环绕,他一直都知道。可太多了,嫉妒的情绪要将他整个人都彻底淹没。那个alpha,为什么可以那样自然地流出那样的眼神?他们会在一起吗,会接吻,会上床吗?   是了,alpha也可以做的,不是吗?   从前的祈云会因为他的存在选择远离,现在还会吗?   在对方决定离开的时候,他明明发现了,明明可以拦,为什么不拦?为什么要成全?……他自己都从不曾得到成全。   姜仪掐断元庭打来的电话,眸中明明灭灭,什么都没说。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坐在飞机上的几个小时,姜仪想,他可以给对方想要的答案。   他有好多话想要说,想要对祈云说。   他要说他的不喜欢,他根本不喜欢元庭,根本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对这所有存在的一切都感到厌倦,厌恶所有的束缚,也厌恶口是心非的自己。   姜仪想说,他反复打着草稿,在内心默念了千万遍。   现在追过去,还都不算晚。祈云看着面冷,其实是最心软,耳根子软的人。他的疏远和冷漠,都只是因为自己的不诚心,只要他足够真诚,他会愿意听的。   omega反复想,所以指腹不断摩挲。这是他从祈云那里学来的,一紧张或者思考问题,就会不自觉的做出这种动作。原本只是称不上逗弄的玩笑,不知不觉的,对他来说,竟然也变成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照着手机上的地址打车过去时,姜仪把自己伪装得很好。他在公共厕所的镜子面前整理仪态,像一名青涩的,等待初恋情人的omega学生。   他仍然记得那一天的天气,意大利没有下雪,空中的风也是温软的,乘着阳光的暖。   这是第一次,姜仪称得上有耐心,在路边飘着落叶的长椅,坐了一整个漫长的下午。   很落俗的,姜仪嗅了嗅衣衫领口的红酒气味。他还是止不住想,见到自己的时候,祈云会做出什么反应呢?姜仪唇角浮出点轻微的笑意,他垂着脑袋,目光落在年老失修的木质板凳,这上面掉了漆,是很旧的设施了。   应该会生气,然后拿着素来面对陌生人的态度,选择无视。或者用那张足够漂亮的,亲起来饱满的唇,说些他觉得难听和刺耳的话,用所谓的刺,将自己围起来。   其实祈云很像一只刺猬,或者一朵漂亮的月季。   多么奇怪的,也不算小的年纪。但他就是能够保持心头的那份柔软,有着近乎天真的澄澈,同尖锐的外表全然相反,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来爱他。   有谁可以不被这份矛盾吸引?姜仪不可以。   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吗?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而姜仪最擅长的事,就是学习。他知道,因为他很聪明。但他不去做,总在将人向外推远,这是他的愚蠢。   或许换一种说法,这是他自以为是的聪明。   姜仪从来都不是不懂,他只是残忍。他想的话,是可以做到滴水不漏的,毕竟祈云那么心软,那么好骗。   他甚至不需要姜仪多么坚定地去选择,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被哄好——   “姜诗年来公司了,王家那个竞标是你让给他的?”对面的人语速有点急,像是偷跑出来,话音有些嘈杂,匆匆忙忙的:“你的办公室,他让人搬空了。你现在在哪儿,你爸在找你。”   可姜仪选不了他。   他站起身,骨节快要生生将手机捏碎。屏幕砸在地上,那边的人似乎还在不停讲,但姜仪已经不再听得进去。   他只能隐约听见熟悉的,alpha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好,不用送我。”   然后狼狈地,用力地蹲下身去。红酒的酒气掩盖了原生腺体的信息素,姜仪庆幸起自己的多此一举,就算祈云路过,也只会觉得自己是个醉倒街头的陌生omega。   他不会知道自己突如其来的造访,也不会知道,离开他的姜仪,过的一点儿都不幸福。   胳膊怎么能拧的过大腿,迎接姜仪的,只有不再属于他的办公位,和那张同自己有着相似脸庞的alpha的嚣张眼神。   那是姜震云的私生子,又在分化成alpha的第二天,被认领回了姜家。   恶心,肮脏,愚蠢。   这是元家对于自己临时毁约的小小惩戒,这就是叫他感到窒息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现实。姜仪要有多忍气吞声,多么卖乖赔笑,才从那些alpha中跻身而出,以一个omega的身份站在这样的位置。   却甚至,或许只需要元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轻飘飘的,能让姜震云转头选择下一位。   他从来没有选择的资本。因为他贪婪,他既要又要,他无法舍弃。如果只是为了那些落不到实处的爱意,姜仪做不到。从母亲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背负上了仇恨,姜仪不能和解,也过不了普通的人生。   他要纸醉金迷,要高高在上,要看着从前耀武扬威的人朝自己摇尾乞怜。他和祈云根本不是一类人。   得到的同时总该伴随失去,姜仪做不了选择,所以他让祈云选。   来年春季,姜仪再一次踏上飞往意大利的飞机。   他扮演了一个足够令人生厌的疯子。没人比他更懂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姜仪感觉自己分裂开去,他想要落泪。   说出那句“我永远不会放过你”的时候,姜仪努力回想,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真真假假的,有谁能分得清。那才是真实的,他压抑的自己,也许。姜仪自己也不懂,祈云转身的那一秒,他到底想要听到什么回答。   如果祈云选择上来抱抱他,他还能放过吗?   不过现实没有如果,姜仪也不是个合适的爱人。他对祈云的感情从不纯粹,他没资格做出这些念想,左右再无交集,爱和恨也没有太大差别。总比相安无事地忘记好上许多。   祈云选择背道而驰,这符合姜仪的目的。   他说了许多恨,也是真的恨了。所以姜仪怎么能不算成功,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他都成功地算计了所有。   ——“不认识。”   姜仪骤然睁开眼,整个人从深陷的回忆里抽身而出。他深深喘了口气,犹如迟来的梦魇,活活要将他溺毙。   太无趣了,他放下晃动的酒杯,很随意地扔出去。   装着红酒的杯子摔在大理石地面,发出尖锐难听的响。液体汩汩四散,流淌在地面,姜仪盘腿坐起来,看不出悲喜。   太难受了,他太难受了。他执着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真正把握到手里的时候,姜震云亲手被他送去精神病院的时候,他都一点儿不快乐。   他只感到无趣,原来得到,也是这样痛苦的。   姜仪裸足踩上摔的破碎的酒杯碎片,感受尖锐从脚掌蔓延去刺痛,才终于压抑下胸口震动的闷痛。   不该学什么狗屁意大利语的,还不如听不懂呢。   不认识……他嗤笑一声,去他妈的不认识。姜仪张开双手,任由身子向身后的沙发倒去,后脑勺撞到哪片柔软,弥漫开点疼。   他翻了个身,全然不管脚掌上的鲜血淋漓,摸到扔在一旁的手机,像得到了什么心爱的玩具,笑眼盈盈地,拨通了那串早已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喂?”   铃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通,alpha兴许是在睡觉,嗓音还带着梦中的哑:“你是?”   “你猜一下。”姜仪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挡住眼睛,看不清神色。有点痒,也疼,他抬手揉了一下,才笑着接上后半句:“真的认不出来吗?祈云。”   “我们今晚才见过的,”他不自觉缩了下脖子,这时候后知后觉地感到冷,也感到流血的疼了:“我是依依啊。”   祈云吸了口气,“……姜仪。”   “好嘛,你又生气了。”姜仪笑了,声音低下去。他换了只手,两只手一起捧着,尖瘦的下巴搁在膝盖上:“别生气,我挂了。”   他没再犹豫,说挂就挂。   他们才没有不认识,姜仪曲了下身子。他反驳道,祈云都叫的出他的名字,怎么可能不认识。   ◇ 第49章 “恨。”   漆黑的夜幕,只余空调运作同电话被挂断的声响。哦,祈云慢半拍地想,电话挂断只有一声。   多出来的,都不过是他自己,在这个称得上孤寂的夜里,无端生出的错觉。   那是战栗,alpha闭了闭眼,无声吐出口浊气。就算主观上并不像承认,祈云也不得不认清这个事实,他的确忘不掉。   甚至不止是忘不掉。   更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就像现在,祈云无法再次入睡。他犹如陷入极端的平静很久,连自己都意识不到这一点,却在隔了很久之后,骤然被惊起巨大的波澜。   姜仪举着酒杯,坦然自若朝自己走来的那刻,生理性要泛出的反胃,在瞬间席卷了祈云的整个大脑。   他轻而易举地感到痛苦,光是看见姜仪熟悉的身影,和听到一句简单的声音。   在自以为早已放下,能全然做到坦然面对以后。   祈云很久没有回过江城,往昔的记忆,也一同随着时间掩盖,变得不再清晰。   大部分清醒的时候,祈云并不会想起有关这里的一切。在那次堪称爆发的争吵以后,祈云第一次很有些任性地做出不算理智的举动。   他请了很长时间的假,把自己关起来,度过了漫长的,全然与外界失联的生活。   而在此之前,祈云还维持着最基本的平静,在起伏的胸口缓过来之后,朝方知宇挤出了个笑:“让你见笑了。”   “不用担心,我没事。”   祈云沉默少时,在方知宇欲言又止的担忧神色里,轻声选择了安抚。   他的确看上去不在意,仿佛刚刚那个在风雪中红着眼眶同人争吵的alpha不是自己。丝毫不被情绪左右似的,甚至可以出色地处理完堆积的公务,将一切繁杂琐碎都处理妥当,才提出需要休息一段时间的请求。   方知宇不会忘记,再一次见到祈云,是在半个月之后。   他没太大变化,没有如想象般变得狼狈,也没有瘦的不成人样,甚至气色红润些许,比起失恋后的自我调理,反倒像是真的趁这段时间给自己放了假。   谁都察觉不到,或许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   但切切实实的,祈云靠着床头,感受心脏的剧烈跳动。他想,事实上,他很难再睡上一个好觉了。   枯坐时的时间流逝格外快,天边泛起鱼肚白。alpha缓慢地眨了下干涩的眼,在生理性眼泪从眼眶坠落之后,才终于迟钝地从床上起身。   他想起决定回国前的最后一晚,金发碧眼的医生正有些严肃地坐在他面前。   “您有属于自己的omega,我的建议是,让他陪您一起配合治疗。”   “祈先生,药剂只能作为辅助,但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再适合吃药了。”医生推了下鼻梁的镜框,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摇摇头,说:“我是您的医生,我希望您能信任我。”信任。   祈云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他徒劳地捏了下拳,感受到指关节的错位声响,依旧是沉默。   这是他换的第五位心理医生,但显而易见,这次的结果仍然失败。他无法重复那天的经历,甚至闭口不谈,关于姜仪这个人。   治疗无疾而终,但面对方知宇的再一次回国邀请,祈云终于点了头。   “不认识。”他说。   如果是真的不认识,那就好了。   而事实上,他们不仅认识,在相隔的两年以后,祈云还是可悲的,能在喧噪人群中,一眼分辨出那个令人可憎的omega。   那样熟悉的调笑眼神,祈云不自觉捏紧杯脚,在短暂的工夫里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成为了姜仪的猎物。   原来是这样的,祈云想。原来这是足够明显的,从一开始,姜仪就没有隐藏过自己的目的。反倒是他自己太愚蠢,所以错把恶趣味当成爱意,弄成如今的模样。   但祈云不再乐意去当任人宰割的猎物。他只想当一个正常人。   可以不用吃药,不用在每一个漆黑的夜晚,被重复的梦境所惊醒。难道是他不想忘掉吗?他抬手,很轻抹去额角溢出的冷汗。   头发长得有些长了,发尾堆在颈间,柔软的,刺的有点痒。   “我是依依啊。”听见这声带着黏腻的模糊话语时,祈云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顺着肌肤惊起一片,如同在他耳畔诉说,像纠缠不放的,冰冷的蛇。   祈云如鲠在喉,不知隔了多久,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姜仪。”   他再一次喊出这个名字,带着疲惫,厌烦,和憎恶。   是,他恨。每一个重复梦到姜仪的夜晚里,他的恨意都在加深。他无法放过自己,更没办法像离开江城时自以为是的那样,相安无事的分开。他曾经真的以为,就算当时会难过,情绪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淡。   就算姜仪的存在,曾贯穿过他有限人生里的大半光阴,他也有信心做到——但姜仪太狠了。   他把祈云所有的尊严踩在脚下,把他摔断重塑,刻骨的,让祈云永远地困在了那场意大利的大雪里。   姜仪多恶劣,他得不到爱,就将一切摧毁,获得了祈云最深刻的恨。   就连最后的分别,都轰轰烈烈,掌控在他的手里。祈云受够了这样被姜仪掌控的人生,他不要让姜仪如愿。依依。   祈云松开被攥的发麻的手指,慢半拍活动了少时,终于讽刺地想起,其实姜仪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小名。   “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那还是在追求他时的姜仪,用干净的,澄澈的眸子朝祈云露出有些落寞的神情:“我不想总是听话。”   “我妈妈给我取的,但是她去世以后,就没有人这么叫我了。”姜仪拥有一头柔软的短发,他微微歪着,发丝拂过祈云的手背,适时流出了些依恋:“我也可以听话的。”   姜仪说:“真的。我可以很听话。”   “不用,”祈云稍稍背过手,他被姜仪的眼神戳中,他真切地体会到难过,于是恨起自己的不善言辞,只能说:“不用听话。”   他小心翼翼地,指尖碰了碰对方的发旋,轻声说:“依依……很好听。”   姜仪歪了歪头:“不用听话吗?”   “不用。”祈云说:“只是很好听。没有别的。”   “那会一直这样吗?”   祈云抿了抿嘴,说:“嗯。”   姜仪的眼睛太漂亮了,祈云为里面的光亮信以为真。他真的以为一直就是一辈子,每声喊出的“依依”都是自己还算特殊的证明。   但事实截然相反,祈云想,爱是假的,那声声切切,都是不加掩饰的恶。   姜仪大概感到得意,因为自己愚蠢的信任。   哪怕是闹得这般难看的如今,都还能最准确地戳到他的痛处,提醒着他,他付出的感情,有多么轻易地被践踏。   ◇ 第50章 “原谅?”   碰见姜仪,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   外面的天泛起鱼肚白,天空灰蓝色,透过窗帘的缝隙闯进来。   祈云拉开厚重的帘布,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向下,看见了omega站在楼下的身影。   颀长,纤瘦,立在风雪之中,同祈云记忆中一样,像是这两年来,没有任何变化。   像是拥有默契的心灵感应,对方原本低垂的头颅稍稍昂起,隔着两层楼的距离,很浅地勾出了点笑意。   祈云扇动了下纤长的睫毛,捏着窗帘的指腹不太重地摩挲两下,在omega裸露到有些直白地目光里,转过了身。   窗帘被再一次拉上,房内重新陷入暗色。   祈云的动作幅度不算大,但尾指处的肌肤依旧蹭到起雾的窗,带来一阵湿润的凉。空气中的温度达到设置的气温,在提示音响起之后停止运作。   他起身,借着细微的光线摁开了屋内的灯。冷白的光线倾洒而下,没有缓冲的时间,其实是有些晃眼的。   但祈云对此早已习惯,所以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他垂眼,系好睡袍的衣带,只露出苍白的瘦削锁骨。   门铃如期而响,祈云落在衣带上的指尖不太明显地停顿,直到铃声暂停,他才终于站起身,起身开了门。   熟悉的,渗入他骨子深处的酒气,顺着门打开的缝隙钻进来。强势的,带着主人汹涌而来的想念,裹挟着潮湿的空气,直逼得祈云向后退了两步。   祈云松开握住门把的手,整个人被笼罩在玄关处的灯光之下。   omega仰着下颌,似乎想要努力看清这个alpha的模样,目光寸寸梭巡,想要将他刻在心里,好让自己再也不能忘掉。   祈云皮肤白了许多,姜仪很慢地出了会神。冷白的光线穿过他的发丝,漂浮在空气里,落在肌肤上时,姜仪莫名生出,对方下一秒就会在自己面前消失的错觉。   “很久不见,”omega不动声色地掩去眸底的局促,扯出点笑意,垂在身侧的手背在身后,不易察觉地发着颤:“……祈云。”   他顿了顿,眼神划过对方裸露出来,形状漂亮的锁骨。再下面一点,那里有颗痣。   “你瘦了。”姜仪收回目光,轻声叹。见祈云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姜仪也不恼,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我能进去坐坐吗?外面好冷。”   祈云没说话,只让开一条路,足以对方走进屋内。   “怎么突然回来了,”姜仪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直白的,贪婪的黏在祈云的后背,语气却与眼神表现得截然相反,真的如同多年好友之间的寒暄:“后面还走吗?”   祈云坐在客厅的沙发,眼皮因为疲惫而叠出褶皱,没什么姿态地,靠向沙发背。他耷拉着眼皮,虚虚地垂落在姜仪葱白的指尖。   那是枚黑曜石色的袖口,看起来有些旧了,但保养得很好,在灯光的照映下,泛出漂亮的光泽。   祈云横了一眼,没什么情绪,收回了视线。   察觉到祈云的目光,姜仪下意识躲开了手。他稍稍抿唇,停了两秒,才放松下紧绷的双肩,笑了:“还记得吗?这还是你之前送我的。”   他说着,试探着上前两步,索性把手伸到alpha面前,如同恶龙展示着什么珍宝,语气得意,炫耀似的:“很漂亮,是不是?很多人都说适合我。”   “……不走。”祈云有点突兀地抬起眼,打断姜仪说到一半的话头,稍稍坐直了身子。alpha系好的睡袍领口因为这个动作而敞开,露出大片袒露的胸口。   他垂眉看了一眼,旋即不太有所谓地收回视线,继续接上方才的话:“不会走。”   姜仪张开的唇一时间维持着微张的动作,愣住了似的。   他没想到祈云会搭理自己随口一问的寒暄,受宠若惊的神色都没能掩饰住,所以流露出不符合形象的傻。   姜仪其实变了挺多,至少在外表上。一个人的气质,是青涩还是老练,都是极易分辨的。而姜仪大概是真的经历了许多变故,所以连蜕变,都如此明显。   “有什么事吗?找我。”祈云没给姜仪太多的反应时间,他自顾自伸手,重新打开了停止运作的空调,举手投足都自若:“现在还没到八点。”   是了,姜仪终于舍得记起。祈云这次回国,还是为了工作。   “我没想和你谈公事。”omega艰涩地吞咽口水,喉头泛起尖锐的,酸涩的疼。他捏了下拳,好半天,才有些生涩地吐出声音:“祈云。”   “好。”alpha点点头。他原本也没想得到别的答案,“那就是私事。”   祈云头发是真的长了,细碎地散落下去,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他随意拨弄了一下,指尖挑起一簇,又不太有精神地撂下:“但我们有什么私事?”   他没有笑,只从喉间轻哼出点声响,更像是嘲讽,刺得姜仪耳膜生疼。   姜仪咬了下后齿:“我——”   “你后悔了,你觉得自己做错了。”祈云依旧坐着一动不动。他甚至未曾眨眼,说话时呼吸都没怎么停顿:“当时太幼稚,但是现在成熟了。”   这些话流利地从他嘴里吐出来,犹如在腹中演练了千百遍,平淡的,不带任何情绪。   他明明应该憎恨,应该咬牙切齿。但什么都没有。   而姜仪最害怕的,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有。爱没有,恨也没有。   “是。”可姜仪从不露怯,所以他弯下眼,甚至于在祈云面前蹲下身,用一种臣服的姿态,轻声说:“我舍不得你。”   他拥有足够厚的脸皮,姜仪想,或许这也算一项技能。   所以说实话,从前祈云说的那些所谓尖锐,在姜仪这里,从来排不上名号。他经受过的挫折太多了,多少对于omega的偏见和折辱,他都能忍受过来,又哪里会在乎那些连半个脏字都不带的推拒。   “所以你打算原谅我吗?”姜仪伸手,很轻地搭在祈云的膝盖上。他咧了咧嘴角,喊:“云哥。”   这是太久远的称呼了,祈云僵硬地转了转眼珠。   他觉得自己像生锈,所以连转动头颅,都发出吱呀的响。但生锈的机器还是记得自己早已设定好的指令,所以露出了见到姜仪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alpha睫毛直而长,像蝴蝶。这蝴蝶在姜仪的心上飘过,连声音都如做梦般虚幻。   姜仪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努力睁大眼,试图通过唇形辨认是否是自己听力出现了幻觉。   “好。”他听见祈云说:“那我们住在一起。”   ◇ 第51章 “圈养。”   “什么?”   姜仪双唇发颤,眸底的惊诧满的快要溢出。他向前挪了一步,发出的声音也带着轻微的抖:“你说什么……云哥?”   祈云扣了下手,睫毛向下垂。他无意识朝后躲了一下,想要避开对方的靠近。但动作很轻,只一秒,就及时停住。   “我说,”祈云顿了顿,眼神没有焦点地,同姜仪满是压抑渴求的双眼相对:“我原谅你,我们住在一起。”   说到这里,alpha甚至笑了一声,语气温和,恍惚间,让姜仪回想起从前。他咬了下没什么颜色的唇,而后才泛出些红润,浮现出齿印的形状。   他手松松地握起来,腕间的线条紧绷着,青色的血管衬着冷白的肤色,让人联想到展馆里精致的石膏像。   “你觉得,怎么样?”祈云的指尖很凉,触碰到姜仪搭在自己双膝上的手背。他向前倾身,微微低头,散落的发丝顺着动作滑落,垂在姜仪颈间。   有点痒,但姜仪脊背挺得很直,丝毫没有侧开。   “我觉得很好。”   他喉结滚动几下,下颌因为紧绷而显出利落的线条,说出的每个字,都犹如从嗓子生生挤出。但他全然不觉,反手握住了祈云冰凉的指尖,像抓住湍急水流上的最后一根浮木,用了很大的劲,甚至让祈云感到迟钝的疼:“……这很好。”   “……”他犹如喜极而泣,先是狠狠喘了口气,转而才别过了头。   好一会儿,omega才堪堪将呼吸平复,及时抑制住身后腺体溢出的浓烈信息素,半跪着向眼前这个alpha贴近。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一起?现在吗?”   姜仪死死攥着祈云的手,生怕松开一点,对方就会再次消失:“……住我们原先的房子,还是再看看别的?你有没有喜欢的,我现在让人去买,好吗?”   他深吸了口气,几乎要维持不住站稳的身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姜仪猛地站起身,转而握住祈云的肩膀,话音有些急促地:“我现在就叫人——”   祈云微微蹙起眉。他稍加用力,还是不太能适应。   “姜仪。”他拧着眉,出声制止:“我还要上班。”   他抬了下手,示意对方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提醒一个事实:“马上八点了。”   姜仪手上骤然一空,直到对上祈云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他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他落在空中的,空着的手,不甘地蜷起少时,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他牵出个笑容,这个时候勉强找回了点属于自己的理智,仿佛刚才的激动只不过祈云的错觉:“好,那等你方便。”   姜仪主动后撤一步,借此表示自己对于alpha话语的认可一般,唇边重新挂上刚见面时的客套笑意。他背过手,很好脾气的模样,“我太冒犯了,抱歉。”   祈云“嗯”了一声,他低头看手机,指腹在屏幕上滑动少时,最后成功在图库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是我的行程表。”他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说:“我们加个好友,我发给你。”   “不要找人跟着我,”确定姜仪看清了上面的图片,祈云收回手机,才站起身来,说:“我不喜欢。”   “你……”姜仪下意识地想要反驳,眼眸因为惊诧而瞪大,联想到什么,才又顺从地低下了头,话锋一转,说:“好。”   这句话倒是带上了点真心实意,眉眼透出明晃晃的笑意。姜仪抿了下唇,识趣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你一直都知道吗?”   祈云没说话,姜仪也不恼。他只自顾自说着自己的猜测,为此感到小小的窃喜:“我找人跟着你,你不生我的气吗?”   祈云闭了下眼,声音很轻:“随便你。”   他撂下这句话,便同姜仪擦身而过,转身进了里间。姜仪跟了上来,但alpha并未出声制止。他解开睡袍的腰带,全然无视身后姜仪粘腻的视线,套上了挂在衣帽间的毛衣。   “以后不会了,你别生气。”在祈云系好大衣的最后一颗纽扣之前,姜仪终于组织好自己的回答,向alpha做出了承诺:“我会让他停。”   祈云抬眼看了眼桌上的闹钟,对着镜子调整了下自己领口,才舍得分给身后的人轻飘飘的一眼:“可以。”   他等了一会儿,没看见姜仪有离开的迹象,于是主动开口,问:“你什么时候走,我有事。”   “我能留着吗?”姜仪犹豫了一下,很快又感到懊恼,话头一转,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收东西。”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一起住?”他仰着头,说:“我不忙,只要你有时间,我随时都可以。”   “你的工作很忙的话——”   祈云听了会儿,停下动作,没什么前兆的,轻声打断:“我可以不去上班。”   “……什么?”今天,姜仪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祈云弄得措手不及了。他心口狂跳,心脏几乎要因为超速运转而跳出嗓子眼。   但显然,祈云对此毫无察觉。或者说,他并不在意。姜仪的任何反应,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过姜仪的吃惊太明显了,所以祈云还是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他同姜仪对视,这一回放慢语速,说:“我说,我可以不去上班。”   alpha简单扫了一圈身后的房间,又收回来,说:“我记得,你有栋别墅。我东西不多,不会很麻烦。”   他说着,又不太舒服地拧了下眉。似乎想到什么不太愉悦的记忆,所以表现出些不适来。但他靠了下身后的桌子,单手撑在桌面,没让那阵不适出现太久。   “我想住进去,”祈云顿了顿,这时候才抬起眼,勾了下唇角,对着姜仪。笑意不深,姜仪沸腾的血液在这个眼神下逐渐冷却凝固:“你可以把我关起来,如果你想。”   “不用找人监视我,也不用装那些软件。”祈云阖起眼皮,一次性讲这么多话,让他感到脑子很累:“你可以自己看着我,我不会走。装监控也可以,但是我有时候想出去走走。”   他想了想,看起来大发慈悲,象征性地给姜仪选择的权利:“看你。门在你后面,你可以反锁。”   祈云才是恶魔,姜仪这样想。   他交出诱饵,看似体贴,甚至贴心地为姜仪做出多种方案。可他分明知道,这个可恶的,占有欲极强的恶劣omega,做不出任何别的选择。   这是宙斯的潘多拉魔盒,但姜仪无法拒绝。   “不要去。”这是开卷的命题,姜仪在落锁声中背过身,弯下眼,轻声说:“我看着你。”   ◇ 第52章 “笼中鸟。”   两年了。而在他们分别的,即将跨入第三年的开端,姜仪心满意足地扭过头,看见祈云的侧脸。   他们一同坐在车后座,空气少有的和谐。他努力去回想,上一次和祈云坐在同一个车厢,是在什么时候。   好像是又一次争吵,姜仪想起来,是有点深的夜晚,他在情绪的驱使之下,在alpha的腺体上,深刻地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牙印。   可标记无法真正成形,因为他没有注入自己的信息素。所以是单纯的撕咬,带着疼痛的血,但祈云没有拒绝。祈云不拒绝来自他的伤痛,苦难,让姜仪很多时候都产生一种被无底线包容的错觉。   他的恶趣味总在放大,面对祈云的时候,姜仪纵容自己发泄所有负面情绪。他知道这并不公平,但他恶劣惯了,理所当然地认为无谓,却在姗姗来迟的此刻,后知后觉地感到后悔。   “疼吗?”姜仪扭过头,盯着祈云的侧脸,目光停留在对方垂着眼睫的眼角,骤然发问。   omega抬了下手,指尖很轻地拨弄了下祈云的衣领。那里面再往下,就是alpha最隐私的,不容他人触碰的腺体。   祈云并不例外,他颈间的肌肉绷紧,想要躲开,又生生克制住似的,愣是没有动。   “什么?”这回轮到祈云不理解了。他循声转过头,对上姜仪的眸子。   姜仪的长相其实很占优势,他拥有一双足够会爱人的眼睛,认真看一个人的时候,往往让人生出自己就是全世界的错觉。   就像现在,姜仪那双偏圆的,湿润的眸子里全是祈云的倒影。他眨了下眼,里头被心疼和懊恼浸满,轻而易举地流出深情:“疼的,是吧。”   祈云被他盯着看了几秒,大概懂了对方指的是什么。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逼着自己开了口,问:“你说腺体?”   姜仪没说话,但眼神已经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祈云默了默,先一步别开了眼。   他应对不了姜仪的注视,让他感到森林里被豺狼盯上的恐惧。阴暗且潮湿,连里面的爱意,也带着腐烂的腥臭。   “还好,”祈云思忖少时,说:“没什么感觉。”   他以为姜仪说的现在。   这样的语气,姜仪呼吸一滞。他缓慢地感受到心脏的钝痛,因为祈云的无所谓。   他不说痛或不痛,像是连感受痛觉的能力都失去,只用近乎轻描淡写的眼神,轻飘飘地说“没什么。”   是真的没什么,还是其实疼,但不在乎?   “是我的信息素泄漏了,让你觉得不舒服吗?”姜仪哽着嗓子,需要稍稍张开唇,才可以顺利呼吸,不至于因为缺氧而背过气去。   他有些急切地向前探身,又想到什么,抬手摁住了自己脖颈后的抑制贴,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信息素少溢出一点。   这样有些幼稚的动作,哪怕是刚学生理知识的小孩,都不会做的出来。可姜仪偏偏做了,大脑不会运转和思考一样,因为担心忧切,所以短暂失了神。动作幅度不算大,但落在祈云的余光中,每个动作都像刻意放大放慢——虚伪。祈云很慢地想,好虚伪。   其实姜仪这样的人,哪怕不去争抢这份家业,在别的领域,也一样会做得很好。他多么擅长演戏,祈云不太有耐心地撇过头,觉得比起领导公司,他或许更适合去做一个演员。   不过自己也逐渐潜移默化,祈云摇了下头,抬手握住了姜仪的手腕。   祈云没太用力,就将姜仪的手从脖颈上抓了下来。他抿了下干涩的唇,说:“不是。”   没什么多余的表情,alpha喉结滚动一下,笑意并不明显,看起来疲惫:“我想睡会儿,放着吧。”   他的脸色白,带着病态。晨间的阳光是暖的,透过车窗洒在祈云面容。姜仪离他的距离近,能清晰地看见光落下的形状,和其上细碎的绒毛。   “好。”姜仪呆愣愣的,他觉得祈云的肌肤是透明的,如果可以触碰,一定是柔软的。和表现出来的性格全然相反,让人抑制不住的想要亲近。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不太有出息地勾了下唇角。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只是单纯看了对方一眼,就为此心跳不止,只要对方一个眼神,就什么都愿意做似的。   “你是不是冷?要把空调温度调高点吗?”omega不舍得挣开对方握住自己的手,于是任由对方牵着,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有些笨拙地揭开抑制贴的边角:“这样的可以吗?你要多少信息素?”   “可以。”但祈云主动松开,唯独留下丝冰凉,尾指很轻地擦过姜仪的腕骨,如同轻浮的羽毛。   他坐在车的另一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身子歪着,靠着窗户:“够了,不要太浓。”   这是alpha对于omega信息素的渴求,是生理上的本能。他们的匹配度很高,嗅到熟悉的气味,不论是alpha还是omega,都会感到安心。   他们不对认可的伴侣设防。而姜仪几乎要笑出声来。他想,祈云果真没有忘记自己。   他第一次感谢起性别间天然的联系和束缚,因为这比记忆更深刻地,替祈云记住了自己。   至少他对alpha还算有用处,那就可以。   姜仪不怕利用,不怕憎恨,甚至不怕报复。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所以接受惩罚,全部都是应该的结果。   omega听话地收回点浓度,试探性地朝祈云身侧靠了靠,祈云闭着眼睛,没有看见。偌好的阳光落下来,隔在他们身子中间。看起来漂亮,温馨,犹如一幅裱起的油画。   祈云倒是真的累了,从意大利飞到江城,没有来得及倒完时差,就匆匆去参加晃眼的邀约。他风尘仆仆,如愿看见姜仪朝着自己走过来之后,才终于将心脏落回心室。   太累了,所以难得地没有靠药物入眠。运气好的话,他应该会睡上一觉,一直到清晨的闹铃响起。   不过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运气好,毕竟在一开始,祈云没有想过自己的打算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是姜仪主动打来的电话,而他不过顺水推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姜仪选择了接受。   祈云如愿得到自己想要的正常生活,他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如果获得睡眠的条件是配合姜仪演戏,那他可以接受。   祈云向姜仪低头。他能够放弃尊严,放弃自由,只做姜仪豢养的鸟。飞出牢笼的代价太惨痛了,祈云还不想变成疯子。   装的温和,体贴,做一个合格的爱人。   祈云陷入久违的黑暗里,茫然地感到幸福。他垂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alpha想,他认输了。   ◇ 第53章 “我爱你。”   心理医生说得是对的,有了omega信息素的安抚,祈云这一觉睡得很沉。再一次睁开眼,已经是下午两点。   祈云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虽然梦境破碎虚幻,反复横跳,但比起从前,已经要好上太多。他是被omega推醒的,耳边同时响起对方的轻唤,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梦境和真实。   “祈云,醒醒。”姜仪再一次弓下腰,伸手推了下迟迟不肯睁眼的alpha:“去床上睡吧,这儿睡久了不舒服。”   他另一只手抬起,一边替对方挡去正午有些刺眼的光线,一边垂着头,直直看着祈云睡熟的脸。   像是怎么都看不厌,目光寸寸梭巡,占有而阴暗。这样不设防的模样,祈云的模样,姜仪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了。他试探地伸出手去,还是没胆量惊扰对方,只得静静看着,用眼神示意司机先下车。   只是一直到现在,祈云都没有醒的迹象。姜仪将人的头靠到自己的肩膀,又小心翼翼,挪到腿上。动作不算重,祈云哼了两声,没有醒。他动了下头,养长的发扫过姜仪裸露的肌肤,带着细碎的痒。   姜仪看的心头发软,他努力忍住去戳一下对方脸颊的欲望,用最后的理智,轻声喊:“现在有点晚了,要不要先吃完饭再睡。”   车厢是密闭的,充斥满苦麦的伏特加酒气,光是闻着,就感到醉人。姜仪的信息素是少有的高阶,这么迟缓地放了一上午,放在闹市,这会儿应该要被投上社会时事热点新闻,引起慌乱了。   好在祈云选了个地段偏远的别墅,整一片,都只属于姜仪。   安保系统放在整个江城都算得上顶尖,姜仪又开始发散思维,早知道现在这样,当初就不该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将人放走。不如索性一开始就强留下来——祈云身上好香。   他没得到回答,只被祈云不太耐烦颤动的睫毛勾的心里发痒,到底没抵得过内心的低语的驱使,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想要嗅嗅alpha身上的气味。   但祈云纤长的睫毛抖了抖,在姜仪凑近的最后一点距离时,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并不清明,是尚未从梦里回过神的惺忪:“……别说话。”   靠得太近了,祈云眨眨眼,没反应过来。他先是张了下唇,而后才拧起眉,撑了下座椅垫,从姜仪腿上起身了。   反倒是姜仪被骤然睁开眼的祈云吓到,有点夸张地,向后撤了点幅度。他心虚地滚了滚喉结,一时间有点结巴,红霞很快弥漫上他的耳尖,衬着白净的耳垂,是格外惹人心软的。   祈云坐了会儿,眼神有点呆,他缓了缓,才终于转了下无神的眼珠,看向了一旁的姜仪。   “到了吗?”祈云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视线穿过姜仪,看向他身后的窗外:“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他嗓音依旧带着懵懂的睡意,看起来不太清醒。原本听话的头发也糟蹋得有些乱,堆在颈间,在外头阳光的照映下,泛出棕黄的金色。上面有光点在跳跃,分明是温馨的场景,落进姜仪眼里,却莫名地感到冷。   是天气的温度有点太低了,姜仪耳尖的红缓慢褪去,那点青涩的羞恼也像是他一个人演绎的独角戏,是个令人发笑的笑话。   “没有很久,”姜仪张了张嘴,没让自己的失神表现太久。他熟练地扯出个笑来,仿佛刚才的羞怯和慌乱,只是祈云没睡醒时不小心做的一场梦。他听见自己有点僵硬开口,声音柔软而黏腻:“累吗?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没,”祈云摇摇头,重新耷拉下眼皮,说:“走吧。”   “好。”omega笑着应下,收回自己的信息素,帮人推开了车门。外面同车内的温差极大,乍一打开,还是冻的人一抖擞。姜仪缩了下脖子,转身踮起脚,趁人没反应过来,将围巾围上alpha裸露的脖颈。   他弯了下眼,说:“有点冷,外面。我刚把围巾捂热了。”   祈云被围得猝不及防,跟着对方的动作向下看了一眼,下巴被围巾挡住,声音也因此变小些许:“谢谢。”   “没关系。”姜仪眉眼向下些许,对此很受用一般:“我让王妈开了空调,屋里不冷的。”   祈云点点头:“嗯。”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别墅楼,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走完之后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姜仪的方向。   alpha停在原地,眼睛看着地面,像在思考着什么。而姜仪很有耐心,等着对方对自己开口。   他没等来意料之中的话,只有祈云朝他伸出的掌心。   alpha眼神很淡,姜仪看不透,更参悟不懂。   他看不透祈云的心了,明明自诩是最会观察别人情绪的人。就像现在,omega无法懂得,为什么alpha一边用这样淡漠的眼神看着自己,一边又对自己伸出手,说着这样纯情,轻而易举惹人心动的问话:“要牵手吗?”   他总有一天会懂,姜仪不愿去细想了。他愿意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愚人,像从前祈云所扮演的角色一样,糊涂地享受当下,至少对方在此刻,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   “要。”所以他堪称愉悦地伸出自己的手,搭上祈云冰凉的,不带温度的掌心,轻声作答:“我手很暖,可以帮你暖手。”   至少现在,他感到满足。   就算是虚幻的梦境,又有什么要紧。人死之前也要有段幸福的回光返照,姜仪这样告诉自己,当做是偷来的时光,就很好。   他不去问原因,不想,也不敢。他承认自己是个可憎的胆小鬼,自私得可怕,所以连偷来的日子也提心吊胆,永远不得安生。   他暗暗的同自己鼓劲,咬咬牙,试探着穿进祈云的五指,缓缓扣在一起。   祈云没有拒绝。   姜仪贴着祈云,走路间挨得很近。他顿了顿,还是侧过头去看祈云没有埋进柔软围巾里的半边侧脸,说:“祈云。”   祈云闻声转头:“嗯?”   “我爱你。”   姜仪敛去唇角的笑意,声音有点低。他有点紧张,抓了下对方的手指,但表现得并不明显,所以祈云也不会察觉。   祈云早就不是那个会时刻关注他所有小细节的alpha了。   “嗯。”祈云的确不知道,他只很快地蹙了下眉,似乎对姜仪突如其来的表白感到意外,或许还有突发情况难以处理的懊恼。   他张了张唇,想要对此做出回应。但显而易见,祈云还没有熟练掌握说谎这一项技能,所以还是陷入漫长的沉默,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有点冷,你冷吗?”他答非所问,只好有些生硬地转去话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做。”   多熟悉的问话,姜仪有些愣住了。他低头苦笑,硬生生按捺下胸口泛起的酸,再一次笑出了声:“这话该我问你,我现在学会做饭了。”   他圆眼向下弯,里头亮晶晶的,是湿漉的,犹如最后一片没有受到污染的纯净湖泊。姜仪认真地,握紧对方带着凉意的手掌,口吻带点俏皮:“想尝尝吗?”   “我来做。”但祈云没有看他,姜仪精湛的伪装毫无发挥之地,只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习惯了。”   距离不远,他们很快站在门前。有中年妇女听见动静,从里面走出来迎接,是姜仪口中说的王妈。   “你忙你的就可以,”祈云还在继续,语气平淡:“这是我该做的。”   ◇ 第54章 “疯子也能爱你。”   “什么叫你应该做的?”姜仪不满地皱起眉,他抿了下嘴,试图说些什么来反驳,话到了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王妈已经行至眼前,在围裙上揩了揩手。她脸上带笑,目光落在祈云身上,打量了少时,才笑着开口:“少爷,祈先生。”   祈云被这样不加掩饰打量的眼神看的不太舒服,但对方并无恶意,看起来这样和善,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稍加颔首,说:“好。”   “……”姜仪被这个插曲堵的不上不下,但固执地没有放弃,不肯放开祈云想要松去的手。他双唇抿成平直的线,压低声音,补上了后面的话:“……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这话显然不太符合祈云的心意,不过碍于旁人还在场,祈云没有对此表示不满,只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再一次说:“随你。”   姜仪听到这句话就心口发颤,他很快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漂亮alpha在对自己生气,于是识趣地松开手,这才转身同候在一旁的王妈低声说话。对方没再多呆,简单交代了几句物品放置的位置,就脱下围裙,无声地离开。   “王妈刚刚收拾过了,厨房里有菜,都是你喜欢吃的。”姜仪换了个话题,试图轻松一下空气中凝固的氛围,他笑了下,再一次放缓声调,问:“你是想先去休息,还是先吃点东西?”   祈云状态不太对劲,刚刚休息过后的太阳穴又开始疼痛地抽动,从踏进这个陌生的领域开始。上一次来到这里,祈云没有心情观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再一次打量起这座偏远的,堪称孤僻的别院。   “这里没有窗户?”祈云四处张望了一圈,大脑终于在几次观察之后得出结论,迟钝地意识到了他感到不适的来源:“为什么不装。”   姜仪愣了一下,被问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思考了几个解释的措辞,最后全盘否定,索性再一次转移话题:“你的房间有。”   omega避开对方注视的视线,怕自己再说下去就要承受不住,干脆替他做了决定。他很轻笑了声,说:“先吃点东西怎么样?别饿坏了身体。”祈云不说话。   他本身也不是爱多说话的性子,从前面对姜仪时,总不自觉多说上许多。哪怕是分别后的几个月,姜仪在意大利见到他的时候,他也会因为愤怒而对姜仪说话。姜仪没见过这样寡言的祈云,他准备好的说辞无处施展——祈云不再开口了。   说话,吃饭和睡觉,都成为祈云生存下去必要的存在,一定要拿一样东西作比,大概是空气。   姜仪笑得有点勉强,但他依旧逼迫自己维持这样得体的表情,手腕不太受控制地发颤,他因此而恐慌。是的,恐慌。   omega稍微向后一步,后腰抵着身后的桌角,终于找到一个借力点,紧绷的身子才得以松懈少许。他别过头,好让自己的情绪不要外漏太多,其实是自作多情,因为现在的祈云,不管他表现出什么情绪,只要没有把话直说,他都感受不到。   但姜仪要自我欺骗,这让他心里好受些许。   细听过去,姜仪的嗓音在发颤。他不去在意,仿佛只要自己装作不晓,那么一切就都还正常,所有事,所有人,都没有发生丝毫改变:“那就先去休息。”   偌大的房间里,除了他尾音带颤的话,什么声音都不再有。   太空荡了,姜仪又一次想要蜷缩起来,他喉咙生疼,光是说出这些还夹杂笑意的话语,都让他感到身体被割裂的痛苦。他扯起唇角,还是那副笑眼盈盈的模样,站在祈云面前,微微仰着头,说:“……你觉得呢?云哥。”   他又这么喊自己,祈云的出神被这句称呼唤了回来。他漂亮的眸子因此而聚焦,最后停留在姜仪带着恳求的脸上。   恳求?姜仪在恳求什么?   他什么都成功得到,也成功拥有了一切,他还需要恳求什么?   他不够快乐吗?不够幸福吗?他明明已经逃离,站在了光亮底下,只有自己被抛弃落在阴暗的潮湿之中,或许这一辈子都只能苟活于此,到底是谁应该恳求?   祈云眉色阴郁,他退了一步,好半天,才压抑住内心不断翻腾的憎恨,好让自己尚且能平和地同对方讲话。他吸了口气,肮脏的空气在胃里肺里翻滚一遍,随后吐出来:“别这么叫我。”   他抬起神色暗沉的眼眸,这一次,才是真的在看姜仪:“不要叫我云哥,”   祈云说:“叫我名字。”   这样的注视,姜仪说不出话。他如坠冰窖,只会站在那里了。   “为什么?……”他想要追问,可是祈云不会给出答案,或许沉默也是答案的一种,所以姜仪停下无谓的问题,胸口起伏一下,转而笑出来,顺从道:“好,那就不叫了。”   他若无其事地上前,轻声说:“那我想个别的,怎么样?我觉得只叫名字好生分。”   姜仪停了停,那对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祈云的脸。他不易察觉地哽咽,有些说不出话,但依旧大着胆子,含笑问:“……你还能叫我依依吗?”   祈云眼睛有点疼。好奇怪,他想,其实哪里都疼,连呼吸都痛。每一下,皮肉下的,心脏的抽动,也是疼的。   姜仪是怎么可以问出口的呢?他不能明白。他永远也明白不了,所以他做不了选择。   他自以为是的逃离,原来是姜仪亲手打造的吗?   他怎么从来没有发觉,那扇窗户,是姜仪为他留的,是吗?祈云哪里可以玩得过姜仪,他才是真的无法读懂姜仪的心。   “好,”祈云累的想倒头就睡,他浑身都没有力气,四肢是软的,酸疼,被情绪一同侵蚀了,挣扎和反抗都需要精力,而这个东西,现在的祈云已经没有了:“可以,都可以。”   “依依。”alpha熟练地从嘴里喊出字音,还是同样的语调,但不一样了:“我想睡会儿,你看着我吗?”   再也不能一样了。   姜仪直愣愣地盯着,他松开紧握的手,嚅嗫的双唇无法组织出哪怕一个字的音节。好久,好久。他们已经隔了好久,祈云还是那样漂亮,高冷,出尘。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祈云这么唤自己。   可他原来一直都记得。他清楚地记着祈云的吐字发音,记着他喊自己时宠溺的,温和的,纵容的眼神,记着他唇角的弧度,和那双饱含爱意的双眸。   所以有了偏差,是这样的,哪怕只是一点,都是天差地别。   祈云再也不会看着自己,再也不会叫自己的,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特殊。祈云说着原谅,可他不会原谅了。因为他伤害的是自己,他憎恨的,折磨的,通通都是自己。   alpha转过身,没等姜仪的回答了。他照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到那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将属于自己的房间,自顾自推了进去。   姜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感到害怕。   他真实地,前所未有地生出颤栗的第六感,猛地提高声音,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从嘶哑的嗓子里挤出声音来:“祈云!”   祈云回过头,眼神有点茫然,问:“怎么了?”   “你的信息素,”姜仪落在腿侧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他声声泣血,每个字都在生生剐他的心。他感到割裂的凌迟,而脖颈上的刀迟迟未决,是罪人临行前最后的忏悔和挣扎:“你的信息素,我闻不到了。”   “我闻不到你的信息素了,祈云。”omega呆愣愣地,眼泪串成线,径直从眼眶里落下来:“我闻到药味,好多药。你的信息素,不是乌木香吗?”   “是我闻错了,是不是?”   祈云“啊”了一声,被姜仪突如其来的眼泪砸懵了。他再一次失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下意识地拧起眉,对此感到苦恼,因为眼前这个不打招呼就掉下眼泪的omega。   “但是,”alpha确实理解不了,他只好先说出自己的疑问,想不明白姜仪为何会突然情绪失控:“不好闻吧。”   祈云隔着点距离,低声同姜仪讲话:“你不是讨厌吗,闻不到的话,没什么的。”   这样的轻描淡写,这样的陈述。字字句句,呼吸的停顿都在戳着姜仪的五脏六腑。姜仪第一次这样痛恨起自己的口不择言,想要说话,又被骤然吸入的空气呛住,弓着腰咳了许久,才止住那股想要干呕的欲望。   “……”他向后倒退几步,讲不出一个字。   沉默,沉默,没有止境的沉默。   沉默里的每一秒都是锥心,是祈云扎向他自己的刺。不对,那是姜仪自己亲手扎进去的,沾着流淌的鲜血,蜿蜒的,终于在两年后的今天,穿透祈云的血肉,刺进了姜仪自己的身体里。   “不,不。”姜仪迟钝的,用力地摆着头。他停止落泪,只会呆呆地看着祈云了。他努力地想要从对方眼里看见什么别的情绪,譬如厌恶,譬如憎恨。   可是没有,他只是单纯的疑惑,单纯的发问。   祈云自己都不在乎了,他坦然接受自己的信息素不为姜仪所喜的事实,当成理所当然,这是客观的事实,他是真的无所谓。   “……你是生病了,是不是?”姜仪弓下身子,他不能站直,站直需要耗费太大的精力,他好想捂住自己的眼睛,也想捂住耳朵和嘴巴。封闭无感的话,还会这么难过吗?   他自说自话,狠狠锤了下喘不上气的胸口,眼睑通红的吓人,整个眼皮都泛着红,看起来一点都不体面,没有任何风度可言。   姜仪装不了,他根本一秒都装不了。他早就把自己逼疯了,他是个疯子。伪装什么时候会这么累,面具戴久了就真的以为自己变成那样了吗?   他会吓到祈云的,omega面部神经质地抽了两下,因为过于紧绷。他死死咬住后槽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只努力吸气,想让情绪平复下来:“你只是生病了……休息好了,就可以恢复了,对吗?”   “我看着你,你是想要睡吗。”姜仪直起身,生生逼着自己弯下眼睛,用平静的语调轻声哄:“祈云,别害怕我。”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请夸我,我三更~想要海星~   ◇ 第55章 “自杀。”   祈云平静地,注视了明显情绪已经处于失控边缘的姜仪一会儿,不太明显地勾了下唇。   说不上来什么情绪,但是无端的,祈云想要笑。   他张了下嘴,想要出声讽刺两句什么,还想说“别演了”。心底压抑不住的恶毒从五脏六腑席卷而来,嘲笑姜仪此刻的狼狈。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祈云只是垂下眼去,双唇动了动,说:“没有。”   他很轻抬了下嘴角,身上的肌肉松懈下去,靠着身后的门框。身子掩在房间角落的阴影下,落在暗处里,看起来覆上一层挥之不去的薄纱,摸不着,更看不透。   姜仪感受不到实感。他在商场上勾心斗角这么些年,其实早就对虚情假意司空见惯,明明是最擅长伪装的人,却在面对祈云时候,骤然失去了辨别真伪的能力。   所以他真的笑出来,说“好”。   只要不害怕他,那就是好的。   “进来吧,”祈云转过身去,用行动替他让开一条路,他背对着姜仪,omega看不见他的眼神,只听见声有些疲惫的:“想睡了。”   很没什么起伏的一句话,但姜仪犹如得到指令,眼眸在瞬间被点亮,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他抬手,指尖触上脖颈的腺体,那里微微发烫,因为对alpha轻描淡写话语里,对于自己信息素的渴求。短时间内释放了太久的信息素,不管再高阶,也都是需要耗费精力的。腺体隐隐作痛,姜仪稍加用力,指腹向下压了一下,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那里的疼痛,逼迫似的再挤出一点来。   后知后觉的总才是痛的,姜仪眉眼压着,有点出神地想,原来释放长时间的信息素,也是会疼的。   他记得从前每个睡不着的夜晚里,最后伴随自己入眠的,都是熟悉的,带着乌木沉香的焚香味。   姜仪不承认自己对alpha信息素的贪恋。他别扭又扭曲,从来没说过,那样的气味,对他来说其实是独特的。安稳而沉寂,常常盘旋在鼻梢,浸透夜晚的梦境。   那个时候,祈云的眉眼从来温和,宽大的手掌覆在他的脊背,很有耐心地哄他睡着。他没说过疼。   那自己就不能疼。姜仪再一次调动腺体,放出温润的酒香,无言地蹲下身子,趴在床的边角,同祈云相对。   “蹲着不累吗?”祈云睫毛扇了扇,闭着眼睛都感受到来自姜仪的,有些灼热的视线。他没睁开,依旧闭着眼,但轻声道:“上来吧,躺着。”   那股灼热的视线短暂地停滞了少时,祈云闭着眼,所以听觉格外放大。屋内拉着窗帘,黑暗中的窸窸窣窣声响传来,是被褥被人小心翼翼地掀开,弓着身子缩上来的动静。   姜仪壮着胆子,脸蒙在被子里,还是没敢和人对视,只缩在其中,用气音说:“好。”   他顿了顿,又问:“你冷不冷?空调温度够吗。”   其实够热了,姜仪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出汗。但大概是过于紧张,又或许是激动,亢奋的肾上腺素作用下,导致身体连感受温度的能力都失去。   “没,”祈云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意识到现在一片黑暗,所以还是出了声。倦意已经席卷他的大脑,他拧着眉头,声音带着慵懒的沙哑,终于染上了点算得上鲜活的情绪,那是睡觉被打扰的不耐:“别说话了。”   姜仪攥了攥被子角,眼睛弯了弯,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祈云还会对自己发火,这是好事。他忍了一下,没让自己发出声音,只稍微张了张嘴,用口型说:“好。”   这一次,祈云睡得很沉。   姜仪不敢动,怕惊扰了对方,直到祈云平稳的呼吸声传来,他才敢稍稍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动作很轻地扭过头,看祈云哪怕睡着,也依旧皱起的眉头。   他挪了下身子,朝alpha靠得更近了点。习惯了黑暗,姜仪能借着窗外细微的光线分辨出祈云的五官。omega抬了下手,指腹拂过对方蹙着的眉间,又被肌肤上沾染的凉意所惊。   姜仪的神智因此而回笼,手背探了过去,感受到祈云额头上温热的体温,提着的心口才松下去,无声地舒了口气。   他陪了会儿,确保祈云已经睡着,没有惊醒的迹象,又掀起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祈云的行李箱里装了很多药,瓶瓶罐罐的,样式很多。放在行李箱隔层,姜仪早上的时候就尽收眼底。有些他认识,有些不认识,认识的那些他也吃过,甚至一度发展成离不开的东西,直到遇到祈云,那种重度依赖才有所好转。   而多么可笑,现在的症状转移了对象,失眠的变成了祈云,一切都转换过来,说起来也是滑稽。   姜仪带上门,动作格外轻。他面无表情,径直走出去,打开了祈云放在客厅,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密码是原始的,姜仪没费什么心力,很快打开来,如愿在其中翻找到了那堆混杂的药物。   “对,帮我查查这些功能是什么。”姜仪压低声音,眉头紧蹙,同那边的人讲话:“没有名字,上面没有字。”   那边说了句什么他不爱听的,姜仪不太有耐心地“啧”了一声,歪了下头,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还是按照对方所指示的一样,拧开了药瓶的盖子。   “黄色的,”他倒了一粒出来,描述药片的模样:“椭圆。”   “……”   “我明天给你,现在不方便。”姜仪越听越心烦,干脆打断了对方的话,说:“挂了。”   实在是被这种无厘头的烦躁架得不上不下,姜仪最后的声音有点没压住,尾音抬起来,是有些高的。   他意识到这一点,迅速收了声,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房门,怕自己的声音将alpha吵醒,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竖起耳朵听房内的动静,没发觉什么不对劲,这才放下心来。   姜仪收好地上摊着的行李箱,将那些药每颗拿了张纸巾包着,找了个盒子装起来,一切收好妥当,才重新回了房。   而房内的景象与他所以为的全然不同,祈云早就醒了。   姜仪浑身冷汗,全身发麻。   他呆怔在原地,喊:“祈云。你在干什么?”   “把刀放下。”姜仪不敢上前,只克制着抬起手,只会看着对方了,他吞了口口水,用生涩的,痛苦的嗓音喊:“祈云。”   哀求。他想要下跪,祈云的眼神太空洞了,他想跪下,想要求饶。   “祈云,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姜仪努力笑,但效果全然相反,他笑的比哭还要难看:“你听见了吗?把刀放下。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多写点但是痛经太疼了 打不动字 等我明天或者后面好点再补多点   ◇ 第56章 “杀了我。”   祈云没说话。   他盘腿坐在窗台边上,冰凉的刀刃在手上打了个转,听到姜仪连着几声的呼唤,才后知后觉地,有些迟钝地扭过了头。   锋利的刀刃在窗外路灯的光线照映下折出刺眼,落在祈云有些苍白的脸,让姜仪在短暂的几个瞬间里,好几次感到濒临窒息的绝望。   “哈?”   alpha面无表情的,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在昏黑里与这个看起来提心吊胆的,可怜omega对视,许久,才从喉头挤出声类似笑意的嗤声。他重新低下头去,神情隐在黑暗里,全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好半天,他才缓慢地背过身去,将那扇打开的窗户,口子推开得更大。   外头带着凉气的风闯进温暖的屋内,顺着风口砸在祈云裸露在外的肌肤,才让这阵属于冬天的湿冷有了实感。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祈云转头,堆积得有些长的发丝被外头的风吹得扬起,精致的五官打出些许轮廓。   外面下雪了,细碎的雪花顺着窗口洒进来一点,飘在alpha的肩头,浮在乌黑的头发表面,又很快为室内的温度所化去。他笑了一声,不太有所谓地把手中的刀扔向地面。   刀柄同地面撞出难听的响声,落在姜仪的耳朵,却如同大赦的福音,让他再一次有机会,活了过来。   祈云没穿鞋,自顾自从大理石质地的窗台上走下来,背脊靠着身后的墙,好整以暇地睨着姜仪,声音不大,但足够对方听见:“害怕我死吗?”   姜仪没说话,但眼神和表情将他暴露得彻底,祈云也不需要他给出肯定的回答。   “没有。”像是观察够了姜仪的反应,而此刻的他已经对逗弄对方失去兴趣,所以恹恹的,多么没意思似的摇了下头,罕见地还在笑:“我没想死。”   这时候,姜仪才终于恢复五感,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喘了出来,浑浊痛苦。他动了动不自觉伸出的手,感受到十指的僵硬,试探着想要上前,又担心自己的哪个举动,刺激到对方的神经,踌躇不止,迟迟没敢上前。   这份意愿实在明显,祈云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儿对方的动作,又在忽然之间,感到索然无味。   alpha垂下手,放弃了一般,径直越过那把扔在地上,闪着寒光的刀,主动回了床上。   他掀开被子,重新钻进被褥,声音恹恹然,不太有精神气,说:“收起来吧。我就看看。”   屋里只剩死一样的寂静,姜仪连喘气声都不敢用力,好半天,才只轻声吭出来:“好。”   他蹲下僵硬且紧绷的身子,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出了一身黏腻的冷汗。分明站在风口,窗户被祈云开得那样大,黑黢黢的一个破烂的大洞,正呼呼朝房内吹着冷风。   姜仪双膝发软,骨头磕到木板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响。但他对此浑然不觉,失去感受疼痛的能力,单膝跪在地面,一步一步挪向那把,被祈云随意扔在地面的刀。   上面还带着对方的体温,微微的温热,姜仪双手发颤,看见其上沾染的血迹。   他没在房间里放过刀。   做工精致,上面花纹漂亮,比起用来自残的刀具,更像是一把供养起来的艺术品。   “你……”他努力咬着牙关,发出的声音破烂嘶哑,像三伏天在沙漠中绝望的旅人,姜仪感到自己叠灵魂正在被剥离开去,在炙热火炉中暴晒:“祈云——”   “我没死。”祈云甚至还有闲心翻了个身,胳膊被划伤的刺痛并没有让他如同以往一样感到心安的困意,反而升起更多的烦躁,像是心口长了刺,一闭上眼,就如同坠崖的难安:“我想睡觉。”   他还是没能找到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索性在最后一次翻身之后,径直坐了起来,在黑暗里同半跪在地面的,看起来格外狼狈的姜仪四目相对。   而祈云对omega此刻的失态犹如全然不见,只是看着,甚至逼迫自己压下心口的烦躁,很轻笑了笑。   他放缓声音,像在诱哄,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引诱,姜仪对此没有哪怕一点抵抗力:“我能睡觉吗?你不看着我,我睡不着。”   分明姜仪才是跪着那一个,他仰起头,看着祈云朝自己微微低下身,如同虔诚的信徒,而姜仪即便已经如此狼狈,也依旧承载着他不可亵渎的信仰,是这片暗色里,唯一能救他出去的光。   是外面的风太大了,姜仪被雪花迷了眼睛。   他对自己掉落的眼泪无知无觉,只傻傻地扯起唇角,再一次说“好。”   这是祈云自己买的刀。可他不敢问。   姜仪没有身份,没有资格。他管不了祈云的生活,掌控不了对方的想法,其实他才是那个沦为阶下囚的可怜人,他才是被祈云关起来的鸟。   “把窗户关上吧?”祈云凑近跪坐在地上的姜仪,弯了下眼,如愿在对方渴盼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alpha主动伸出手,离得近了,姜仪才看见他手腕上已经快要干涸的血迹,蜿蜒曲折,一路烫到他的心里。   可祈云半点都不在意,他只想要单纯地把姜仪拉起,然后说着很平常的对话:“外面的风吹着好冷。”   “地上凉,”祈云轻声念着:“来床上吧。”   “你刚刚走,我就醒了。”他的手冰凉,贴着omega的掌心,和语气一样,汲取着对方的温度:“我没想死。”   “外面的雪下了,两年前也是在这里。”祈云难得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姜仪不敢喘气,连胸腔起伏的弧度都放轻。他注视着祈云诉说的双唇,浑身都发麻,耳朵“嗡嗡”直响,是难听的白噪音。   但他依旧努力竖起耳朵,想要规避掉那些嘈杂,将祈云的话,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你当时还没有给窗户装铁栏,”祈云直接了当,叙述事实,稍稍转了一下眼珠,视线穿过姜仪,落在还开着的窗户上,说:“我不会跑了。姜仪。”   “……”   姜仪眼神骤然凌冽,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反手抓紧了祈云的手。   “……疼不疼?”他这时候回过神了,迟钝的急躁蔓延遍布全身的血液,omega撑着地面,不顾膝盖的酸痛,努力直起身,口吻有点压不住的难捱:“我叫医生过来。”   “等会再睡,好不好?”omega用哀求的语调,睁大双眼,想要看清对方手腕上的伤口,究竟伤的有多深,只是光线太暗了,他得不到答案。   他甚至闻不到血液里的信息素气味,那股焚香的沉寂像是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姜仪脑子混乱,要忘记如何呼吸,只闻得到血腥的铁锈了。   其实还是有的,可那太淡了。在血腥的对比之下,已经完全不得见。   “或者我给你消个毒,你嫌麻烦的话——”姜仪话音稍作停顿,自己先一步下定了决心。他撑着床边站起身,想要出去找医药箱,只是腿尚未迈出去,垂在身侧的手,就先被一步被祈云抓住,再不得动弹:“别走。”   “我好累。”祈云力道不大,但是姜仪丝毫无法动弹,只会定在原地了。   他感受到祈云的靠近,身上带着凉气,凑近他的手臂,让他半边身子都跟着麻木:“我不想看病。不想看见医生。我只想休息。”   他连着说了好几个不想和想,姜仪拒绝不了。   他对祈云说的话没有半点抗拒的余地,姜仪说不出一个字。他是祈云操纵的,听话的傀儡,只会点头和认同。   但理智尚在,所以姜仪在点完头之后,还是挣扎着从中反问:“那起码让我看看……我给你包扎一下,可不可以?”   祈云很慢地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姜仪提出问题的可行性。   “疼。”alpha说,他松开攥住姜仪衣袖的手,说:“包扎,会很疼。”   姜仪再一次觉得窒息。他今天一天要把这一辈子没流过的眼泪流干了,落泪伴随呼吸而生一般,只要开口,就会向下滑落:“……那你流血的时候,不疼吗?”   祈云没思考:“嗯。”   他又觉得跟姜仪讲话累了,收起笑容,眉头也跟着拧起来。   有点长的头发有些乱,堆在身后,有几簇钻进衣领里,生出烦躁的痒,如同爬虫在肌肤上大肆生长。   “你出去。”祈云背过身,不再看姜仪,重新钻回被子,仿佛刚才那个笑着让对方陪着自己的人,是姜仪过于痛苦,而最后产生的幻觉。   姜仪知道,他又惹祈云生气了。   他恨起自己的笨,恨起自己的不顺从。“对不起,别生我的气。”姜仪挤出笑来,他惴惴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有点急促地上前几步,蹲下身去,对着祈云抗拒自己的背影,如同说着最忠诚的忏悔:“我太笨了,对不起。”   “我不出去,我陪着你。”姜仪伸出手,最后停在同对方背后的几厘米处,不敢触碰,虚虚地隔着被子,仿佛只是这样,已经足够让他满足:“我不叫医生。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垂着眼,睫毛被眼泪打湿,落在被子一角:“你做什么都可以……祈云。”   “杀了我,也可以。”   屋内黑漆漆一片,风声凄厉呼啸,如同死命纠缠的恶鬼。杀了姜仪。   祈云睁开眼,眸底黑漆漆一片,暗不见光,没有任何情绪。   ——杀了姜仪?   “你恨我,对不对?”   姜仪蹲麻了,他手按了下麻木的双腿,拖着躯干走向窗户,情绪一时间起伏太大,双臂有点使不上劲,连关上窗户,都试了好几遍。   合上的瞬间,姜仪浑身脱力。他几乎要站不住,扶了一会儿窗台边缘,以此维持自己的身形,不至于因为脱力而倒下。抵着墙壁的时刻里,姜仪弓着身子,生出想要呕吐的欲望。   他低下头,蓦地笑出声,声音不大,不知是在笑祈云,还是笑自己。   “我知道你恨我,云哥。”姜仪自顾自笑了一会儿,生生压下那股胃里翻江倒海的欲望,语调算得上平静,像是在短短的几秒里,捋清了发生的一切。   他算得上平和,甚至站在空调风底下少时,将温度再次调高几度,直到暖风将刚刚吹进室内的凉气彻底盖过去,才清了下干痛的嗓子,走回祈云的床边。   蹲得太久了,姜仪缓不过来。他顿了顿,索性直接跪下去,双手扒在床边,有点懒散地将脸趴在手肘上,直直盯着alpha的背,尽量用平直的语调叙述:“你怎么恨我都可以,不要伤害自己。你什么时候带的刀?”   “你杀了我,行吗?”他哑着嗓子,面上还带着笑,如果不听话里的内容,任谁来,都不知道这样一个看起来温顺的漂亮omega,分明在笑,却能这样轻描淡写地将杀人脱之于口:“但你不会杀我。”   姜仪摇了摇头,眼底的雾气再一次不听话地冒出。这让他少了些虚张声势的稳重,带上茫然无措的青涩。他做不到,就算他能面不改色地把姜震云送进精神病院,能笑着把那几个私生子送进监狱,他也照样做不到,在祈云面前装出胜券在握的模样,不显山不露水——因为他在乎。   他太在乎了,他害怕失去。他恐慌,畏惧,这些情绪快要将姜仪所有的心理防线冲破,他没有办法,他真的没有办法。他根本控制不住,他怎么控制得住?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可你别伤害你自己。”姜仪咬着牙关,趴着的手无意识攥起来,,指甲因为过于用力嵌入掌心,压出生硬的指甲印。他无力地,用叹息的,处于崩溃边缘的口吻,渴求对方放过自己:“你怎么恨我都行,云哥。你当我求你,我求求你,行吗?”   他的声音在发抖,和双手,全身的肌肉一起发抖。多绝望的颤栗,姜仪从来没有陷入这样痛苦的泥潭,坐在意大利的长椅上,等待祈云回来,接到那个急招回国的电话时,他都没有这样痛苦过。   因为姜仪尚且还能做出选择。上一次这样无能为力,是他徒劳地站在母亲的病床前,年幼的小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逝去。   那时的他,什么都不曾拥有。所以无能为力,所以可以接受。   可现在,他已经拥有了一切,不管是钱还是权。他可以提供优渥的生活环境,可以给全顶尖的医疗团队,如果放在现在,他的妈妈并不会那样可怜地死去,连一个体面的葬礼,都没有人操办。   但相同的场景再次上演,姜仪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渴求没有用处,他得不到任何回应。像石粒沉入海底,祈云恍若未闻,犹如姜仪一个人上演的独角戏。   “你如果觉得不解恨,你可以慢一点,不要让我死的那么快。就算折磨也没关系,祈云。你折磨我,别对着自己,行不行?”   姜仪哽着嗓子,膝盖嗑在冰凉的地面,生疼麻木,但他愿意自我惩罚,只要祈云可以不再将刀刃对向自己,那姜仪什么都可以做:“祈云……祈云。”   他声声恳切,每个音都在祈盼对方回头,只要一眼,哪怕一眼。   “你理我一下,行么?”omega跪地求饶,不用祈云的一个眼神,就痛苦的缴械投降。他想要臣服,却连臣服的机会都不被给予,因为祈云先他一步,对他低下了头颅。   他从前是被祈云捧在心尖的王子,现在也依旧高高在上,只是从王子变成了被临行架起的查理九世,是断头台上的国王。   而那个刽子手的刀,却并不对准国王本人,他将利刃对准自己。   残忍杀人不过诛心,祈云太狠了。他狠的不是姜仪,他对自己狠心,像是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   祈云的身体,健康,尊严,所有的一切。都被他自己当成伤害姜仪的工具,他的确成功让姜仪感到痛苦,可他没有自我——他原本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原本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是谁把他变成这样?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我为什么要折磨你?”祈云终于舍得张开唇了。   他觉得听姜仪讲话,未尝不是一件好笑的事。这个人,就是能每一句话都说得轻而易举,不管什么,都可以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   ——“我为什么要杀你?”   祈云笑出声。他又一次嗤笑,幅度有些大了,所以脊背都在抖:“姜仪,我不恨你。”   alpha没睡着,他翻了个身,头发压在脖子下,扯的有些疼,但他丝毫不在意,只想知道姜仪怎么想的了:“我不恨你。”   这份好奇甚至压过他无法再次入眠的烦躁和痛苦,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他看清了姜仪的姿势,但祈云不在意。他是真的不在意。   “我也不想死,姜仪。”祈云觉得有意思,他真的觉得有意思极了。有多久,他没有这样想笑过,原来看着曾经坐在云端的人跌落谷底,是这样的感受。   原来姜仪当初是这样的心情吗?可祈云笑不出来。他只觉得累,心累,头疼,还有困。或许也有讽刺,但那都不重要了:“你觉得我故意报复你,拿自己的命来吓唬你,因为我恨你,是吗?”   姜仪没有否认,那就是肯定了祈云的猜测。   太好猜了,原来姜仪的心思。   祈云说不上来的心情,那股塑料袋套住头的感觉又来了,他挣扎不掉,抗拒不了,所以只能接受。   “那只是一把刀而已。”祈云没表情了。   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巴埋在枕头上,歪着头和姜仪的眼对视。除却一开始的惊诧,这会儿就只剩下解释的疲倦和麻木:“我说了,我没想死。你可以拿走,不让我看见。”   姜仪拔高音量,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反驳:“今天是刀,那明天呢!”   他眼睑因为泪流得太多而泛起肿,但他依旧努力睁开,仿佛这样,就能通过看清祈云的脸,从而得知他捉摸不透的心:“我根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带着的刀?祈云!”   姜仪想要握对方的手,跪着向前爬了两步,多么卑微,但祈云冷眼相对,生不出半点动摇。   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想,原来自己的曾经,也不过真的是一条狗。   “你太高估自己了。”他扯了下嘴角,感到肌肉紧绷,于是不再费力,又将唇边放了回去。他确实感到费解,只好顿了顿,喊:“姜仪。”   祈云问:“我有必要吗?”   因为你去死。   ◇ 第57章 “因为我想。”   姜仪呆呆地昂着头,双唇嚅嗫了几下,颤抖着,吐不出一个字。   他被黑暗裹挟,被祈云简短话语里含着的,更多的含义击溃。   而祈云摇了下头,显然不觉得这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他不为姜仪所流露的痛苦感到爽快,更多的,是姜仪怎么会这样以为的不解。不过他足够聪明,也足够了解姜仪,所以很快,就回过神来。   不自知的反问才最让人感到刺痛,祈云觉得头发被压的疼了。他单手支着下颌,视线直直的,停在姜仪隐在黑暗里的脸。他拨弄开垂下来的碎发,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了:“啊,我知道了。”   alpha歪了下头,因此而弯下眼,说:“你觉得有必要,是不是?”   是了。姜仪怎么会和他一样,姜仪对祈云的爱和在乎是最自信的。就算跪在地上,就算泪流满面,也还是能这么理所应当地觉得,祈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好像在祈云的世界里,除了姜仪,就没有了别人。   他太理所应当了,所以让人生恨。   “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去死,”祈云还是那样平静的语调,但已经失去耐心,姜仪熟悉这种语气,这是他面对纠缠不休的客户时,会下意识流露出来的态度。旁人看不出其中差别,但姜仪从来都知道:“我没那么幼稚。”   “你不是看到了吗?”他甚至于笑出来,全然不觉得自己说得话有什么问题,也不管自己的话会在姜仪的心里掀起怎样的哗然大波:“我的药。你刚刚出去,是想看我在吃什么药吗?”   姜仪被看得太透,以至于无所遁形。他指尖颤了颤,第一次发觉,原来祈云带着温度的视线是这样灼热的,他承受不住,所以避开眼眸,像个狼狈的小偷,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祈云倒没什么所谓,他原本也没想瞒着:“我想死的话,不会等到现在。也不会吃药。”   他坦诚地,撩起沉重的眼皮,毫不隐瞒地说着自己的内心,对着姜仪:“我吃药,就是因为我还不想死。姜仪。我要去死的话,不会等到现在。我应该会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不会当着你的面,不至于。”   “你也不用求我,是我在求你。”他松开托着头的手,手腕长时间撑着,肌肉有点酸疼。祈云似乎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说法可笑,但事实如此,他在姜仪面前,本来也就没什么尊严可言,本身已经轻贱了,也就没有一点和很多的区别了:“我求你,因为我离不开你,离开你我就会死。”   “我不是恨你,是我爱你。没有你我就活不了,姜仪。”祈云闭了下眼,干脆坐起身,手掌撑着床铺,锁骨因此而绷起,露在空气中。   姜仪这才发觉,祈云居然已经这样瘦。他匆忙错开视线,不敢再盯下去,脑子也停止运转了,他想,这或许又是一场梦境。而就算在梦里,祈云也有多久,没有说过爱他了?   “你说我的信息素,”祈云又想要笑了。他很少这样多的笑,但一定要说的话,内心其实照旧如同死水,起不了任何波澜。但是控制不住的,像是掩盖死水的心情,所以还是扯出弧度来,轻描淡写的语气:“那种东西,早就没有了。”   他抬起眼,哪怕说着这样的话,也依旧没有太多波动:“药吃多了,精神类的。我睡不着觉,拿刀不是为了死,是那样能转移注意力。疼的话,我能睡一会儿。”   一个alpha,失去了最能彰显身份的信息素,为什么还能这样平淡?   他是残缺的,破碎的。客观意义上来说,连信息素都没有,还能算alpha吗?   “我连这样,都可以接受。”   祈云很轻地摇了下头,唇角还是笑着的。只是房里的光线太暗了,所以并不得以看清。姜仪也没有心情去看了,他有太多问题堵在喉咙,可是太多了,所以争先恐后,最后只呛出止不住的咳嗽。   咳的狠了,姜仪口腔里尽是血腥味。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内壁早已被咬破,所以渗出鲜血。裹着浓烈的伏特加酒香,带着悲伤的苦,信息素里的情绪都是低落,所以让人不适。   祈云感知得到。他其实该庆幸,因为他曾经一度失去辨别信息素的能力,但仅仅是在姜仪身边,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就能辨别出对方其中的情绪为何。   “是苦的,”祈云低声说,短暂地被这点意外岔开思路。他眨了下眼,很快又从中恢复神智。盘腿坐着有点累,祈云调整了下坐姿,收回一直撑着的手,靠向身后的床头,继续说。   他连变成一个不完整的alpha都可以接受,他还有什么不可以接受。   “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祈云说不上什么心情,看着姜仪麻木的跪着。   他想,姜仪是在干什么呢。是在忏悔,还是在演戏,其实应该感到得意,毕竟他还什么都没有做,祈云就自甘堕落,甚至可以说爱他。   祈云得爱姜仪才能活下去。依附于一个爱的人,总比离不开一个仇人更能让人接受。反正爱和恨,本身也没什么差别,祈云想,既然姜仪还想要他的爱,那他就爱好了。   能两全其美的事情,祈云也可以演。   很乱,其实祈云说的。牛头不对马嘴,没有逻辑,没有关联。但姜仪听懂了。   他知道祈云的意思了,他终于,终于懂了。   他想要哭,可是连哭都哭不出来。原来是这样,姜仪想。原来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把人逼成这样,他做了些什么?他甚至让祈云,逼的他想要恨都不行,只有爱才可以。   对于祈云而言,姜仪早就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人,他是自己可以活下去的载体,是寄托精神的对象。这样的一个存在,他只有爱着,才能维持自己的鲜活,才能接受自己被姜仪所管控。   因为这样,或许还能算得上两情相悦,还能在名声上变得好听一点,祈云还能呢个再自我欺骗一会儿,他可以包容自己的爱人。因为他爱姜仪,所以承受来自爱人给予的痛苦,不至于那么下贱,是吧?   “对不起……对不起。”   姜仪张着唇,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感到自己浑身都鲜血淋漓,被祈云短短几句话戳的快要死去。   他想自己现在应该泣不成声地祈求对方的原谅,可眼泪流得太多了,已经在刚才的时间里全部流干,和干瘪的腺体一样,再怎么样,都不再挤的出来一星半点。   “你别爱我,我错了。”姜仪已经称得上空洞,他不要了。这样让祈云绝望的爱意,他不敢要了。   “你恨我,你恨我吧,祈云。”他伸出手,只会摇头,想要抓住祈云的手,想要通过这样的举动,传递自己的悔恨,可是什么都做不到,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徒劳地恳求对方放过自己:“你恨我,不要爱了。我不要……我不想要了。”   但祈云不接受了。   他冷眼注视着姜仪的抗拒,只咧了咧嘴,沉默了许久,才落下最终的宣判:“可是我想。”   他推开姜仪伸出来,渴望自己回应的手。缓慢地从口中挤出声音,拒绝也显得云淡风轻,漠然的,“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姜仪。你不想要就不要,想要就要,你刚刚不是还说,要我爱你吗?”   “我想自己选。”祈云扭头,看了眼被姜仪用力关起的窗,有些出神了:“不要强迫我。”   “来这里,没有自由,也只是我想。”   ◇ 第58章 “别跪着。”   祈云在美化他的痛苦。   争吵也好,挣扎也好,他自欺欺人地将这一切都美化,冠上爱情的名义。   他恨的哪里是姜仪,他恨的分明是自己。   “我想被你监视。”祈云收回手,他的眼睛被黑暗掩盖,姜仪看不清。他似乎是笑了一声,声音放轻了,如同呢喃:“我让你选了,不是吗?”   “你选把我带回来。”alpha淡淡陈述,平静地对姜仪说着这样一个事实:“我只是听了你的话,姜仪,我本来是要去上班的。”是了。   是他自己关上对方走向外面的门。   是他选择把祈云带回来。潘多拉的魔盒生效了,姜仪想,他受不住诱惑,所以这份痛苦,全部都是他应得的。他不能生出半分抱怨,他没资格,也不配。   祈云折断了走向外面的翅膀,用心甘情愿的姿态,听从姜仪的话,匍匐在这座与世隔绝的房子。是富贵堂皇的笼中鸟,是姜仪自己选择的报复。   “别跪着了,地上不疼吗。”这个善良的alpha还能露出个漂亮的笑容,说着如此让人心动的话语,仿佛戳痛姜仪的并非自己:“上来吧。”   他主动掀开被子,身子朝里挪了挪,主动为姜仪让开位置,用行动示意对方:“别着凉,你最容易生病了。”   原来这才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姜仪站起身,丝毫无法拒绝。他不再恳求,不再抗拒,不再挣扎。   祈云指责的是对的,一直到刚才,他都在用“他想”去限制对方。“我会改的,”姜仪垂着头,如呢喃般承诺:“我会改。都听你的。”   祈云没有回答,只是无声躺下,背过身去。   空气又一次恢复和谐,安安静静的,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仿佛刚才的争执全都不过幻象,他们之间从不存在问题,中间的两年也不过是短暂两分钟。什么都没发生,他们是相爱的,亲密的爱人。是吗?   姜仪闭上眼,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莫名生出想法。他想,如果用那把被扔在地上的刀,捅进自己的心脏。祈云会感到快乐吗?   空气里的伏特加气味变得浓郁了,祈云在信息素的裹挟之中再一次睡过去。姜仪听见身侧人安稳的呼吸声,微微偏过头,很近地打量对方熟睡的脸。   他知道答案的,祈云不会高兴。甚至不会爽快,姜仪最懂了,不是吗?   他其实知道的。他能看得懂祈云。这是他唯一可以自夸的东西,那就是感同身受。姜仪从小到大,活了这么多年,唯一坚持的东西,就是向上爬。   向上爬,得到整个姜家,然后把姜震云掰倒,让他也躺在病床上,感受一下当初相同的,他的母亲的绝望。姜仪知道,这才是他真正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他从来没放弃过,因为早就成了执念,而二十多年了。   他的执念有朝一日,终于在他放弃一切的时候实现,他真的实现了。   他不高兴,甚至犹如大梦初醒,怅然若失,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一个没有目标的人,没有牵挂,没有爱意也没有恨,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姜仪想不清楚。   他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他比谁都要去清楚,他看似得到一切,实际上,他失去了祈云。那是他一心复仇的人生里,唯一一个超出原本规划的意外。   如果他已经成为祈云同样精神寄托的存在,那祈云或许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那样轻易的死掉。   他要接受折磨才行。国王的心脏不是祈云想要的献礼,送礼本来也该投其所好。姜仪转了个身,面向祈云背向自己的身影,张了张嘴,无声用唇形描摹:“祈云。”   他无声地献上自己的承诺,微微屈起身子,额头抵着对方只剩下骨头的脊背,说:“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祈云睡着了,没有回应。他幅度不大地动了下身子,厚重的被褥随着被牵动,姜仪感到心惊,为对方只是躺着,就凸出来的脊骨。他这时候才知道什么样的情绪叫做心疼,心口抽起来,是闷的,混杂在一起,跳的发慌。   都没有关系,这都没有关系。以前祈云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祈云可以把他的胃养好,可以把他养胖,他也同样可以。姜仪已经学会如何做饭,学会意大利语,他学得会爱人,因为祈云曾经是真的在用心爱他。   他被太好地爱过,所以用同样的方式去爱,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只是他把一切都想的太轻易,真正做起来,姜仪根本就束手无措。他想,当时对自己千依百顺的祈云,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哄好的?   “别看着我,”祈云搅弄了一下碗里粘稠的胶状粥,看着表面一层因为放凉而凝固的乳白,胃里翻江倒海,不自禁拧起眉头,反手将手上的汤勺扔回碗里,恹恹然:“我吃饱了。”   说罢,祈云推开凳子,站起身来,看样子又要回房。   姜仪脸上哄人的笑还没展示完全,就凝固在嘴角。他急急跟上去,想要将人拉住,又到底没敢去碰对方的手,只好自顾自搓了搓衣袖,说:“是不是味道不好,我记得你以前喜欢——”   “没,”祈云还是顺从地停下了步子。他感到烦躁,无端的。大概因为姜仪那样黏腻的视线,看自己的时候像在看什么需要小心珍视对待的宝物,这让他不适应,也想要吐:“别这样看着我。”   他讨厌,可是不知道自己在讨厌什么。   “算了,”祈云紧皱着眉头,自顾自停了一会儿,还是改变了自己的目的地,重新回到了饭桌前坐下。他埋下头,端起碗,看着里头熬的饱满的粥,试图找回自己的一点食欲。   那副认真的模样,让人联想到考场上奋笔疾书的学生。姜仪一头雾水,他提心吊胆,辩不明祈云这样的举动是为何,只知道总归不该是高兴的。   “……那我不看你。”姜仪眼皮颤了颤,逼迫自己收回视线,有些局促地捏了下手指,补充道:“你多少吃一点。”   “嗯。”祈云眉头还是松不开。他撞了一下陶瓷质地的勺子,强迫自己压下心口憋着的气,勉强道:“可以。”   ◇ 第59章 “玩具。”   别扭的,但是莫名可爱。   姜仪喉结滚了滚,不自觉捏了下拳。他克制地,在心底小声地说了声对不起,反复警告自己,只是看一眼,很快,祈云不会发现。   然后抱着这样的心理,像青春期打量自己暗恋对象一般,飞速撩起眼皮,扫了眼对方认真注视那碗粥的,低下去的脸。   晚上看不清楚,姜仪跟着坐回祈云对面,这会儿又很突然地发觉,祈云好白。   他想起在意大利的那次见面,方知宇说着祈云的眼睛漂亮。就算他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但也依旧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祈云的眼睛,比他所见过的每一年初雪,都要漂亮上百倍。被全心全意注视的时候,姜仪无法对祈云生起丝毫气。   在那段称不上恋爱的恋爱时光里,姜仪往往虚张声势,可他其实最爱的,就是祈云沉默时温和的双眸。   他又开始出神,联想起上学时候的祈云,碰上不会做的题目,会是什么样的呢?也会像现在这样,蹙起眉头,明明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脸却要皱起来,受了什么委屈一样,轻而易举地让人感到心软吗?   “姜仪。”   姜仪被这声吓到,叫回神了:“嗯?”   祈云懒洋洋地撩起眼皮,说:“我说你别看我。”   “哦。”姜仪坐直身子。他赶忙收回视线,低下头去,不敢看了。自己又一次没出息地对着祈云发呆,明明还是熟悉的脸,但姜仪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想念:“对不起。”   “没关系,”祈云顿了顿,不太明显地抿了下嘴。这是他不太好意思的表现,似乎没想到姜仪会因此而道歉。刚刚睡醒没有多久,大概连脑子一并睡没了,祈云反思了一会儿,又有点懊恼了:“你看吧。”   他舀起一勺粥,垂着眼喂进嘴里,直到那阵温热的粘稠米粒顺着食道咽下,才重新张开嘴说话:“你不用道歉,是我的问题。”   姜仪刚要庆幸,一心等待着祈云会同自己说出什么话来,猝不及防得到一句道歉,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的心情,哪怕从过山车最高点坠落,姜仪想,都不会比这个更让他害怕了。   “不是,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不该答应了不看你还要看你——”   “姜仪,”祈云又一次放下勺子,突然打断omega有些激动的话,很平静的模样。但他歪了下头,觉得这么端坐着有些累,索性身子向前,单手托腮,没有丝毫前兆地发问:“我能在你这里住多久?”   “……什么?”姜仪还陷在祈云突然对自己道歉的惶恐里,没缓过神。   他懵了一下,偏圆的眼睛透出点茫然,终于让他看起来有了从前熟悉的澄澈了。omega思考了一下,有点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回复,轻声试探着问:“你想走吗?”   祈云没说话。姜仪试图挽留,嘴巴尚未张开,就又把挽留的话吞了回去。他难得开始需要在说话前斟酌用词,好半天,才生涩地说出话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走的话,也随时可以走。”   “那就是很久。”祈云点点头,这回有反应了。   他看着姜仪,想了想,说:“如果一直都不看我,好像也不太现实。你看的话,我可以慢慢适应。”   这话说的,让姜仪想到合约情侣,因为自己付了钱,所以祈云一板一眼地同他交流,比起爱意,倒像是公式化的模板。   “你不舒服的话,我可以不看。”姜仪发现了,他好像并不擅长谈恋爱,任何事情,只要牵扯上感情,真正动了真心,就会不知所措,愚笨的要命。但是涉及到谈判,就变得思路清晰:“你只用做你自己,开心一点。”   “这样对你公平吗?”祈云眸子里弥漫起疑惑的云丛,他这时候又看起来像个单纯的孩童,很有点固执地同对方争论:“我也不会不开心。但是你做了饭,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只是住在这里,什么都不需要做。”alpha说着说着,又为此感到介意,说话的声音都跟着大起来:“那如果价值就是让你观赏,你因为我的原因,让自己不看。一天两天可以,时间长了呢?”   他正襟危坐,那点虚假的笑意也不再得见,只剩下绷紧的,变成一条平直线条的唇:“我很快会失去我存在的意义,你会腻味。玩具也要有玩具该做的事吧?”玩具。   这样的词汇,是怎么从祈云的嘴里说出来的?姜仪几乎是在听见的瞬间瞪大了眼。他屏住呼吸,脑子对此晕眩了,他向来擅长的谈判也败的找不着北,他甚至无法再说出什么话。   “你不是玩具。”姜仪用力地,十指抠进掌心的血肉里,刻出深深的指甲痕迹,昨晚上刚刚恢复的伤口再次崩裂,祈云闻到了。   alpha收回手,视线顺着信息素的来源往下,落在对方垂在桌面下,放在大腿上的双手。   他抬手指了指,没什么表情,又平淡地陈述事实:“你流血了。”   但这话让姜仪羞耻。他想要钻进地面缝隙里,因为自己在祈云面前的无所遁形。他好狼狈,就算这样衣冠楚楚的,光是坐在alpha的对面,都让他感到灵魂的赤裸,他羞愧,难堪,想要落荒而逃。   姜仪放开拧起的手,只能说:“不疼。”   不过祈云当然不相信:“你不是最怕疼吗?疼吧。”   他的温柔,总是这样不经意。哪怕是现在,也依旧记着姜仪的琐碎,很多事情,姜仪想,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他们错过了很多年,而错过的根源,全都是因为自己。   “你不是玩具,”   他只得再一次重复强调,想要拉回偏离的对话。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过,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姜仪在过去的无数个深夜里打过无数次腹稿,电脑里创建的文档都已经不知道堆了多少份,可真正到了实践的关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没把你当过玩具……我之前说话太难听了。”姜仪咬住唇,他的眼睛其实很疼。昨天哭的次数太多了,久别重逢,就算表面上装的再怎么不在意,心口的激动也不是能轻易散去的。   他压根睡不着,身边躺着自己心心念念记挂这样久的alpha,换做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他都不相信对方可以坦然入睡。   “不要这样说自己,祈云。你别这样。”姜仪说着,那股心痛的情绪又要往喉头上涌,但他憋住要再次落下泪的冲动,简短缓了少时,尽量用克制过后,听起来还算平静的口吻:“我不想替自己辩解,但是你一直都很珍贵。没人能把你当成玩具。”   “你没有吗?”祈云听笑了,有点好奇地反问:“那我是什么?你养的宠物?”   其实字字尖锐,每一个字,都是带着砒霜的刀。那砒霜是曾经的姜仪自己抹上的。   “我以为一般只有对着自己的宠物,才会装上监控器,哦,监听器。”祈云身子稍稍向后,抬手揉了一下眼睛。他懒散的,说这些话的时候,面容都不曾抽动一下,心情平静如同湖泊表面,惊不起半点波澜了:“我说这个,不是要怪你。”   祈云有点苦恼地皱起眉,觉得自己只是讲述事实,却莫名每句话都像带刺,故意让姜仪不好受似的:“这个没什么好争论的,其实。”   “我没有不能接受,我觉得很正常。”alpha比划了一下,看见omega流出悲怆的眼,还是试图解释:“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假惺惺的,不是吗?”   “不管什么东西都有用处,没有谁没有所图。”祈云放弃所谓的解释了,他停下来,收回手,不再争辩:“那就不是玩具。我说错了。”   “你觉得我是什么?”祈云把问题抛回去:“我们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古希腊掌管爆更的神……夸夸我!   ◇ 第60章 “廉价货色。”   什么关系。   姜仪被这一句问懵了。他张了张嘴,本该是不假思索就能脱口而出的话,到了嘴边,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omega坐在对面,终于罕见地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是啊,他想。他们是什么关系?   从一开始,就没有清楚地在一起过,所以哪怕到了分开,也都不明不白。甚至于现在。   而就算是曾经的祈云,都不会执着于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现在的他,自然就更加不会做出这样天真而幼稚的事。   问出这句话的目的,本身也不是为了要一个答案。祈云顿了顿,在察觉出对方的停顿后,很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吃饭吧,快冷了。”   “你不用去上班吗?”alpha眨了下眼,重新握起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还剩大半碗的白粥。他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张开了唇,逼着自己吃了两口。   没话找话一般,祈云感到苦恼似的,稍稍拧起眉,等了少时,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姜仪?”   “嗯,”姜仪这才回神,意识到眼前这个alpha正在叫自己的名字。他走神的双眸因此注入光彩,骤然反应过来,说:“我在。”   他声音提高了,条件反射一样,连带着音量都提高许多,下意识地笑起来,眉眼弯下去,这是他面对祈云特有的模样:“怎么了?”   但这样太虚假,祈云也不喜欢。   不过祈云并不觉得自己拥有喜不喜欢的权利,至少在这一点上,祈云认为自己尚且可以忍受,所以他还算得上有耐心地重复一遍,说:“我说,你怎么不去上班?”   “我记得你之前很忙。”祈云百无聊赖地重复进食的动作,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现在的话,应该比以前更忙吧。”   姜仪又一次地说不出话了。祈云每一次这样轻描淡写地提及从前,都是在他心口戳着一根又一根的淬毒银针,提醒着他,他曾犯下多少罪孽。   是,这是罪孽。至少在这几秒里,姜仪觉得自己身处地狱。他浑身血液都凝固倒流,刚想要张口,就被冰冷的空气呛住,卡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在追求你。”在称得上煎熬的时段之后,姜仪终于止住快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的动静,沉静了少时,咬字有点用力的,一字一句,悲恸而哀切:“行吗?”   “什么?”这回轮到祈云反应不过来了。他愣了愣,才意识到这是姜仪在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哦”了一声,才说:“可以。”   说完又想起什么不对,慢半拍地再次重复问:“什么?”   这是个超出他理解范围的答案,祈云身子都向后挪动了一下,带着椅子脚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难听的刺响。他抿着嘴,试图理解姜仪说出这种话的意图:“你追我?”   “……不行吗?”姜仪的心高高挂起,为祈云捉摸不透的态度。他小心翼翼,垂在大腿上的十指用力蜷起,那股烦躁不安再一次席卷血液,他惴惴不安,还是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那,那你再给我一段时间,行么?我多了解你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祈云听不下去了,他只好打断,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同对方陈述自己的看法:“但是,我不需要你追吧。”   alpha甚至好脾气地笑了一下,让姜仪生出一种曾经的那个祈云回来了的错觉:“其实你想是什么关系都可以,我不介意。”   “你想的话,那我们就是伴侣。”祈云想了想,简单地举了个例子,方便对方理解:“这些都看你。我都可以。”   “如果你觉得太快了,那就当是我追的你。”他很轻摇了下头,不知是自嘲还是别的什么,不太明显地扯了扯唇,说:“没必要纠结这些,不是吗?”   很熟悉的话,姜仪极力忽略左心房一下一下传来的钝痛,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祈云讲出这些话的时候,是不是都带着曾经自己的影子。   而姜仪的理智终于在此刻回笼,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杀死过去的自己。他无法以死谢罪,在他还具有用处,祈云还需要他信息素的时刻里。   最该死的也不是现在的姜仪。   所以他斩钉截铁,确切而坚定的,看向祈云没太多情绪的双眼:“有必要。”   他顿了一下,再次重复道:“有必要,追你。也有必要,纠正我们的关系。”   “是我做错了,我做错很多事,在这件事上,也错得很离谱。我胆小,瞻前顾后,没有正视过我们的关系。”姜仪一口气说完,认真而恳切。   他想要扯下唇角,好缓解一下这样凝重的气氛,却又实在笑不出来,所以不尴不尬的,显得有点难看。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改正,但是如果你还愿意,这一次,我是认真的。”姜仪咬了下嘴,用尽了这么多年浸润商场的力气,才勉强不让自己的心跳声将自己的声音掩盖,有点干涩地说:“我想说,你不是玩具。真的不是。”   “我没这么想过,”omega第一次恨起语言的匮乏和贫瘠,面对祈云时,姜仪的口才像是同脑子一并消失了,什么都不剩,只能愚笨地说着苍白辩解:“之前找人跟着你,是因为我太想你了,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想见你,可是我——”   “可是你脱不开身,因为你有你自己的事。”祈云实在是听的有点想笑,所以自然而然地接上了姜仪的话。   他撑着脑袋,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就是不肯体面地下了自己给出的台阶。一定要这样较真,仿佛自己有多么深情。   既然这样,祈云只好遂姜仪的愿,说:“因为你没时间,没有精力。一切都很重要,是吗?”   “姜仪。”   祈云头疼得不行,那股该死的白噪音又开始闯进他的脑子,刚刚强迫自己吃下的饭也在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干呕出声。   这个时候了,祈云还能维持着他的平静,唯独声音冷淡下去,姜仪听得出来,这是祈云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用的语调。   “我说的对吗?”   对吗?其实是对的。   一切都重要,公司重要,权势重要,复仇重要。在祈云和这些之间,姜仪没有回头地选择了后者。   所以他最没资格说什么认真的话了。   因为所有东西都要排在祈云前面,“如果我说的对,”祈云淡淡扯出个笑来,轻声说:“那你的爱还真有够廉价的。”   ◇ 第61章 “没资格。”   廉价。   先于姜仪一步的,祈云被自己的尖锐刺痛了。他抿了下嘴,下颌绷出瘦削的线条。alpha的喉结稍动,很用力地滚了两下,这是他感到懊恼时不自觉做出的动作。   “抱歉,”祈云别过脸,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替主人示弱一般:“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正对着阳台,外头的光透过玻璃倾泄而下,而姜仪的视线落在alpha形状突出的锁骨,很突兀地说:“你好瘦。”   omega像是全然没听见对方将才说的话语,先前的无措趋于平静,只直直地盯着祈云别过去的侧脸,再一次说:“你是不是瘦了很多?”   话题冷淡下去,空气也陷入僵持。   祈云无法理解姜仪的脑回路,又鉴于方才自己说出话并非本意,所以忍了忍,好半晌,还是稍稍缓和了语气,没让自己说的过于刻薄:“嗯,应该是。”   “本来就是。”姜仪似乎是痛苦,但语调还算得上平淡,看起来割裂突兀:“你说的没错。”   他后知后觉地松开手,那股伏特加的酒味溢出来,是尚未愈合的伤口再一次崩裂。有血顺着指缝流下,而omega不在意,他唯独靠着这点疼痛维持大脑的清醒:“就是廉价。”   “你说的没错,祈云。”omega说不上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说:“是我自私,懦弱,胆小。我知道,我说得太晚了。”   姜仪喘了口气,一下子提不上来,卡在咽喉里,像是简短地顿住,空气也跟着停滞。他像是忘记呼吸,或者说,连呼吸都如同带着刺痛的利刃,好疼。   原来这么疼,叫人看穿的赤裸。姜仪想,祈云是个多么聪明的人,他分明知道,比谁都要清楚姜仪是个多么不值得的人。   “但我没想过……”他如鲠在喉,也真的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有点慢地出声:“我没想过再去找你。”   这话是实话,而真话往往都并不中听。   姜仪知道,但姜仪想说。他前所未有地想要将自己摊开在祈云面前,像腐烂尸体在阳光下暴晒,等待临行前的最后决判。他忐忑的,颤抖的,犹如罪犯服刑前的临终忏悔——“我没想过你还会回来。”   是真的。从那张等待的长椅上站起来,选择回国的时刻里,姜仪就没想过祈云还会回来。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他没有选择祈云。   哪怕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依旧病态地监视着祈云的生活,是阴暗的自虐,他无数次想过放手,可人终究贪念难止,最根本的,还是舍不得。   压抑的欲望太久了,姜仪知道自己的卑劣。祈云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或许会因为爱意低头,那当爱消失之后,他还能接受吗?——不被爱的时候,姜仪连说爱都没有资格。   可不是廉价吗?放不下,舍不得,割不断,从没坚定过,犹豫纠结优柔寡断,他的心不够诚。   这样的姜仪,哪来的资格说爱?这样的爱,也是爱吗?   “我以为你会一直在意大利,因为照片上的你,看起来过得很好。”   姜仪手搭在大腿上,下意识地又想攥起,掌心的痛已经麻木,但是祈云冷淡的视线存在感实在无法忽略,姜仪感到灼烧的烫,所以逼迫自己松开了手:“……我听人说,你打算在那边定居。”   “我知道我现在再来说喜欢,后悔,或者爱你。听起来都挺好笑的,很贱吧?”姜仪自己也这么觉得,语气甚至带上些许轻快,听起来讽刺至极:“所以我不敢,我没脸去找你。”   姜仪提了口气:“但是——”   “但是我自己回来了。”   祈云再一次自然而然接上omega的话,像拥有极度默契的完美伴侣,他双手搭在餐桌上,十指虚虚地相互交握,是一个很有点放松的姿势。   他看着姜仪低垂下去的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话语卡在喉咙里,无法吐出来。正常人听到这些话,大概率都是会难受的。毕竟对方都没想过再找来,连被辜负以后都要主动送上门践踏,该是多贱,才能做出这种掉价的事。   不过祈云的感受良好,他还有心情认可地点点头,简单调整了下坐姿,好让自己稍微舒服点:“你找人拍了我什么照片?”   alpha稍稍偏过头,浅色的眸子被窗外的阳光照的清透,看起来像漂亮的琉璃。他慢条斯理地眯了下眼,被光线照的有些模糊:“你没有全看吧?”   姜仪如同被击中,脊背随之挺直,有点僵硬了:“……”   无声就是最好的应答,祈云了然地勾了下唇,轻声说出答案:“那就是了。”   “拍了为什么不看,私家侦探价格也不便宜。”祈云突然来了胃口,他松开手,重新抓起筷子,目光落在桌面上的餐碟,搜寻着自己想吃点什么似的,不太在意地同姜仪说话:“我在你那里还挺值钱的。”   像是开了个无关轻重的自嘲玩笑,但姜仪半点都不觉得好笑。   “不要这么说自己。”姜仪抿住嘴,冷不丁地吐出话来。是突兀而生硬的打断,不经思考的脱口而出。   祈云有点惊异地挑了下眉,动作短暂地停了一瞬,才不太明显地笑了一声,说:“行。”   这样的神情,姜仪从前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祈云。他喜欢他们拥有不同意见时alpha有些温和的妥协,好像不管他做什么,都可以得到对方无底线的包容。可是不一样。   妥协除了在意,原来也还可以是由于不在乎。   姜仪呆愣愣地分了会儿神,思绪有些飘远。祈云的声音也由近及远,他听不进去。   “姜仪。”alpha稍稍抬高音量,屈起食指,不算重地敲了两下,提醒对方回神。他摇了摇头,瞳色很浅,沉默着注视一个人时,很轻而易举地让对方无法说出话来:“……”   omega的忐忑满的快要溢出,祈云注视了两秒,最终还是将那口憋在胸腔的气叹了出来。   饭已经彻底冷了,祈云放下筷子,站起身,决定离开这片有些窒息的环境。   而在离开之前,像是想起什么,他还是停下步子,稍稍扭过身,说:“看看吧。”   “过得好的,从来不是我。”   ◇ 第62章 “疗养院。”   ——“姜总,照片发到您邮箱了。”   像是为了映证这句话,接踵而至的,就是电脑里传来邮件的“嘀”的一声轻响。   办公室没有开灯,外面的天色暗下去,电脑的白光投落在姜仪的面庞,映出鼻梁的侧影。光将他的肌肤照得惨白,密不透风的,如同针织的网。信息素的浓度太高了,带着炙热,围在omega周身,几乎要将人彻底溺毙。   显而易见的一件事,他的发情期,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提前了。   姜仪拧着眉头,下唇被生生咬破,其上印着深深浅浅的,来自omega自己的牙印。很奇怪的一件事,分明处在发情期,面色却苍白如纸,见不得半点血色。   他没什么表情,身子蜷着,躬身缩起,微微趴在桌前。维持了好半晌的一个姿势,直到听见电脑发出的提示音,才终于在长久的停滞之后有了点动作。   找的侦探足够尽心尽责,发过来的邮件内存很大,加载了好一会儿,才全部接收完成,有点慢地依次将内容浮现。   姜仪单薄的眼皮发烫,只是粗略一眼,就飞快收回视线,不敢再多停留哪怕一秒。   “到底是我真的过得好,还是你觉得的。”祈云的声音很轻,飘在空气里,颤颤巍巍的,穿透过姜仪的耳膜,带来猛烈的钝痛。是尖锐的刺,生生扎进他的心:“你不看,是因为不敢,还是因为比谁都知道?”   “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真的痛苦吗?姜仪。”   祈云淡淡的,没有停顿太久,很单纯地发问,语调是平的。他不是想要一个答案,更像是简单的陈述:“别拿不知道当说辞了,很假。”   “也别演给我看。”alpha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刻里,他的眉头不自知地蹙起,像是明明已经极力想要克制情绪,但是因为实在无法忍受,所以还是不受控地说了出来:“有点奇怪。我不想陪你演戏。”   “姜仪。”祈云再一次唤出他的名字,姜仪抬起头。他视线有点失焦,看上去被祈云说的有些麻木。祈云的声音变得遥远,但omega依旧听得格外清楚:“你可以不在意,也可以不纯粹。但你总把人当傻子,这一点,好像从来都没变过。”   想到这里,姜仪惨白的脸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抽动了一下。他打了个激灵,肩膀神经质地抖了抖,从那阵如同梦魇的画面中抽离出来。   照片里的是各种各样的祈云,真实的,遥远的,被相机定格在那一瞬间,时隔两年,再一次出现在姜仪的电脑上。   是被封存的记忆,姜仪在漆黑的窗户上看见自己如同鬼魅般的倒影。   他喘了两口气,用力吞咽干涩到发疼的咽喉,那里火辣辣的刮擦着生疼,但还不够疼。   omega呆愣愣的,只会盯着屏幕流泪了。   他觉得自己心被剜着疼,大概是太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浓烈的情感了,姜仪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自己并不具有心疼和同情的能力——他一贯只认为自己悲惨。   可照片上的祈云太瘦了,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疗养院后庭中发呆的场景,像个了无生气的木偶。   对比起来,现在的祈云已经好上许多,至少没有那么,让人光是看着,就生出无穷尽的绝望。   而他多可悲,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却还是要回到始作俑者身边,连遭受的痛苦,都要被反复拎出来重复,视若无睹,故作不晓,像从始至终,哪怕到了现在,都没有把他当过一个会疼的人。   姜仪从不正视他对祈云的伤害。   他自欺欺人,所以说的那些弥补也显得可笑讽刺,没有哪个拥有理智的人会信的。   他也根本怪不了祈云不信,毕竟从始至终,不坦诚的那个人都是他姜仪自己。   ——“收到了。”   omega咬着牙,拂去额角沁出的冷汗,罕见地选择了回复那条消息。   他停在屏幕上方的手指微顿,最后还是点进了那串没有备注,但是早已烂记于心的号码。   呼吸声随着电话铃的提醒,一下又一下浮动。或许还有急促的心跳,震动着鼓膜,姜仪眼睛一眨不眨,只死死盯着屏幕,生怕下一秒,那边就会因为过长时间的未接听而自动挂断。   而判决的铃声意料之外地转化成接听之后的沉默,屏幕上小灰字在短暂几秒后跳转为数字,记录着通话的时长。   “……”   沉默是致命的,祈云在黑暗中翻了个身,床褥上带着阳光的气味,他嗅了嗅,决定主动打破这个僵局:“什么事?”   听见熟悉声音的那一刻,姜仪骤然松了口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呼吸,窒息感几乎将他整个人溺毙。   身后的腺体一阵阵发疼,特制专供的抑制剂就放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柜子里。但姜仪一动不动,自虐一般地享受这种生理期失控带来的疼痛:“……我可能会晚点回去,”   omega短促地喘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临时出了点意外,我听王妈说,你没怎么吃东西。”   祈云把头埋进枕头里,眼皮耷拉着,很长时间没说话。他闭着眼睛,好半晌,才从喉咙里哼出声“嗯”来。   摆在表面上的敷衍,姜仪却对此恍若未闻。他用力咬着指尖,让自己稍稍弯下眼去,轻声说:“你在睡觉吗?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祈云顿了一下,将手机扔出去,声音闷闷的,透过枕头的布料传出去,沙哑的,通过电磁波的压缩,变得沙哑:“我没睡。”   有些安静的氛围,姜仪突然生出无与伦比的眷恋。他很想很想说点什么,很想讲述自己的疼,想要告诉祈云,自己已经听了他的话,真的去看了从前没敢看的那些照片。   但话到了嘴边,姜仪抬起头,眸子里映衬着窗外的光,还是转过弯去,只说:“外面下雪了,很漂亮。”   祈云扭过头,“嗯。”   “我马上就回来,”姜仪垂下眼,临时改变了主意,轻声说:“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 第63章 “血。”   “嗯……嗯?”   祈云挑了下眉,从一开始平淡的语气才有了些许波动。他窸窸窣窣地翻坐起身,重新把手机握起来,尾音不易察觉地上扬,隐隐的,像是来了兴趣,连带着声音都高了点:“现在吗?”   这是为此高兴,所以罕见地含着点温和,姜仪紧绷的肌肉也随之松懈下去,他总算还算得上有些许用处,也终于做了一个算得上正确的决定。   “对,现在。”   姜仪放下蜷缩在办公椅上的腿,一边举着手机贴向耳边,一边有点急地伸手去够那个装着抑制剂的抽屉。   他低低笑了一声,表情不太大,藏在暗色里。其实声音不大,但是周遭太安静了,所以响起时格外有存在感。通过听筒传过去,混着撕开塑料包装的声音,放大了几倍似的,祈云握着手机,因此听得清晰。   他没多想,只在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应了声:“嗯。”   同样的回答,但姜仪就是能听得出来,这其中情绪的区别。   他真情实感地扯了下唇,颇有些熟练地将冰凉的针管扎进身后的脖颈。   液体顺着血管流进身体,带着排斥的,令人不适的凉。姜仪从前不喜欢这种触感,和祈云在一起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快要忘记注射抑制剂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祈云总是无微不至的,姜仪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种照顾,所以也忘记这样的针,刺进一个人最脆弱的腺体时,会有多疼。   他是真的忘记了吗?是真的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会疼,不知道祈云没有说出来的时候,在承受些什么吗?   他恨的咬牙切齿,连注射药剂的动作都因此变得粗暴,尖细的针头沾上血,随着随意抽出的动作,滴下地面。   还不够疼……还不够疼。还不够疼!   姜仪将那针已经注射空了的针管握在自己手心,力气大到生生把那管玻璃质地的抑制剂外壳捏碎,细碎的碎片扎进肉里,又痛又痒,但omega一声不吭,甚至于还能笑出来,放缓了声音:“……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带回去。”   “不用,”祈云想了想,选择实话实说:“我想睡一会儿。”   “那也不能不吃东西,”姜仪站起身,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刚刚被自己打乱的桌面,语调是不自觉放低的柔和,像耐心地哄着年幼的婴孩,他用和缓的语调,说:“吃完了再睡,你太瘦了。”   “我问过医生,那些药是不是有副作用。”姜仪还是平静的说话,只有里头的颤抖暴露了主人的内心,他指腹焦躁地摁着扎在掌心的玻璃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痛苦稍稍得以缓解:“厌食是吗?”   祈云眨了下眼,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让人看不出这个漂亮的,苍白的alpha在想些什么。   说实话,他什么也没想。唯一称得上想法的,不过是惊叹于姜仪查得信息的速度,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对姜仪权利和地位的变化有了真正的实感。   “不太清楚,应该吧。”他短暂地震惊了一下,而后才作出回答:“这儿吃的很多,不用买。”   祈云对自己的身份认知还算清晰,所以斟酌的时间不到两秒,就给出了姜仪想要的答案:“我等会吃。你先回来。”   “……”   姜仪快要直不起腰,因为祈云这样简单的,直白的,微不足道到让他觉得可笑的要求。   他要的太少了,而就连这点要求,姜仪都无法满足,要用他乖乖吃饭作为条件,才能得以换取。   “好。”omega低着头,低着头拔去嵌入手心的玻璃渣,声调不因为疼有半分抖动,说:“那你吃饭。最多半小时,我回去。”   “嗯。”祈云点点头,又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人并不能看见,转而出声道:“路上小心。”   听来客套的一句话,姜仪听得太多了。可从现在的祈云口中说出来,意义就太不一样了。   他无法抑制地感到心口狂跳,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好半天,才重重地点了下头,颇有些郑重的:“好。”   “行,”祈云不太明显地打了个哈欠,伸完懒腰,才接着把剩下的话说完:“挂了。”   姜仪于是扯出个笑容,即使知道对方并无法看见,也还是固执地想要笑。   可笑容尚未展露完全,电话被挂断的声响就“嘟嘟”地响在闷热的空气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声音了,姜仪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祈云挂断了他的电话。   但是没有关系,他的alpha今天,已经主动对他说了路上小心。   而他这一次学得聪明,在电话接通之后,就立马按下了录音键。他可以反复听很多遍,每一遍都当成那一刻的祈云在关心他。   alpha不喜欢见到血,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暴力的,身上带着血的omega。   他要快点把自己变得干净,然后回到祈云的身边,好让自己的alpha快些入眠,不要再经受半点痛苦。   睡不着的难受,姜仪比谁都要清楚了,不是吗?说来可笑,也算得上是因果循环,祈云逃不掉这个劫。   反复检查了好几遍,姜仪往自己身上喷了些遮盖气味的香水,站在门口踌躇少时,才深吸一口气,抬手打开了门。   屋内没开灯,只有二楼的灯还亮着,那是祈云住的房间。   唯一一扇窗,朝外界透着橙黄的光线,证明着这栋房还存在着活气。   姜仪感到心安了。他吃了几片阻隔的药片,打了两管强力药剂,找出专用的信息素催发剂,才让自己看上去勉强像一个正常人。   他可以让祈云安然入睡,不管是通过什么方法,他都必须拥有这项能力。   “回来了?”   姜仪心口发颤,被这一声问的眼眶泛红。他顿了顿,主动走上前,半跪着坐在床角边缘,低下自己的脖颈。   祈云吸了下鼻子,眉头跟着稍稍蹙起来。   他像是辨别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又得出结论:“你吃药了?”   姜仪心脏提起来,试图为自己争辩一下。   他想说就算吃药也不会影响信息素原有的安抚作用,除了加强不会有对效果产生影响;还想说并不疼,手上的伤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没有半点事——但这些显然都只是他一个人的无端臆想,祈云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懒散地收回了视线。   他说:“上来吧,我好困。”   ◇ 第64章 “那睡觉。”   祈云无视了姜仪那样明晃晃的,暴露在空气里的伤痕。他甚至没有多看后者依旧带着针孔的腺体,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如同没有实质,眼前的omega就是一团空气。   这样的反应不在姜仪预料之内。他想象的祈云,或许会因此而愤怒,或许会不咸不淡地客套两句,不管怎么样,都不该是现在真实发生的,表现出来的不在意。   这种不在意甚至是无需经过思考,是人最本能的反应,无法伪装。而又正式因为足够真实,所以才足够伤人。   不,不是伤人。   omega勉强扯出个笑,用力咬了下后槽牙,不太明显地摇了下头。他努力松开攥紧的手,爬上alpha的床侧,轻声应答:“好。”   这不是伤人,姜仪无声地想。   这该是一件好事。   祈云不再关注姜仪,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他从前浪费在姜仪身上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了,姜仪低着头,他都替祈云感到不值得。   为了他这么个自私自利的omega,压根就不值当。   现在是该他来还回去,就算无法弥补,也至少该把从前祈云为他做过的事情尽数偿还。   只要祈云还需要,只要姜仪还有。   “感觉怎么样,还行吗?”omega停下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缓了两秒,缩在床边的一侧,不太明显地扭过视线。   他在趁机偷偷打量祈云的脸。   “嗯。”祈云被这股酒香包裹,舒服地闭上了眼。他扯了下被子,没什么实义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声咕噜。   这样的感觉,姜仪被这反差的柔软骤然击中了。   他停了一会儿,才克制住想要凑近对方,伸手揉揉alpha头发的欲望。   “那就好。”姜仪心满意足,压根不管身后腺体持续冒出的刺痛。他抬手按了两下,正常情况下微微胀出的腺体此刻已经有些下凹,干瘪的。   一定很不好看。他抿了下干涩的唇,很有自知之明地意识到,下一次笑的时候,双唇大概率会流出干裂的血。很丑。   姜仪突然间后悔起自己回家之前,没有对着镜子照上一照,甚至匆匆忙忙的,没有来得及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裳。   好在灯光昏暗,祈云顺手把主灯关了,只留了一点点微弱的,足以在黑暗中视物的光线。   “把灯关了吧?”姜仪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脸,动作又生生顿在空中,转而侧回头,细声说话:“这么开着,是不是睡不着?”   祈云没出声,但闷在被子里,缓缓摇了下头。   他摆动的幅度不大,但姜仪一直盯着,所以将其尽收眼底。“那就不关。”姜仪沉吟一秒,说。   他其实有点说不出话。   嗓子太干了,一时之间有点失声。饶是一贯逞强如姜仪,也不免顿了少时,才勉强用自己的声音说了句完整的话。   他有点太疼了。但是说不清楚哪里痛。应该是喉咙,腺体,还是心脏。   分不清楚,索性是哪里都一并痛起来了。姜仪没忍住,即便尽力压制着,咳嗽声也还是没被拦住,闯进一旁alpha的耳中。   他咳的有些止不住,生生要把肺呕出来似的,光是听着这个声音,就让人头皮发麻:“怎么了。”   是祈云在说话。这样明显的咳嗽声,只要不是聋子,都没法再坐视不理。祈云抿了下嘴,眉头微微蹙起,果然看过去,说:“你不舒服?”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姜仪的状态像是不对劲。脸色确实憔悴很多,身子也紧绷着,看起来正生着病,连说话语调,听着都有些没力气。   但是房内的灯光实在有些暗,祈云不太看得清。他于是抬手,把卧室的主灯打开了。   “没……”   “你——”祈云皱着眉头观察了一下,和姜仪同时开口:“受打击了?”   不过可惜在于,祈云有心无力,所以即使开了灯,他也没猜出来姜仪出去一趟就变得这么狼狈的真正原因。   “公司发生了什么不顺利吗,还是别的。”alpha顿了顿,这回的视线终于抓住重点的,落在omega手上深深浅浅的,不知何处寻来的手腕伤痕了。   他似乎想着想着,感到苦恼。反倒操心起别人的生活来,说:“你迟到太多了,那些董事对你有意见?说你了?”   除了这些,祈云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可以严重到姜仪不顾自己的体面,将这些裸露的伤痕暴露出来。   姜仪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更可悲地发现,自己又忘记了一件事情。祈云没有信息素之后,其实感知的能力也会下降很多。   放在从前,产生标记的伴侣,都会有生理上的感应。却在现在,这个标记他的alpha,甚至不知晓他的生理意义上的omega,此刻正在经受着发情期的折磨。   原来是不知道。   不知道的话……是不是意味着,知道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姜仪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心口灭掉的火焰又一次地燃起。omega跃跃欲试,心脏的跳动如同淋湿的鼓点,在沉寂的夜里一下又一下地彰显着存在感。   “不是——”   祈云没得到回答,于是默认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他躺在靠着墙的那侧,说这话的时候又向里缩了缩:“那你别管。”   姜仪这回说清楚了,他有点急,重复道:“不是的。”   祈云扭过头,“嗯?”   姜仪在这样的注视下,方才组织好的语言又一次被抛之脑后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在骤然之间清醒过来,就算自己说了,祈云的反应也已经注定,不会有任何变化。   “……没什么。”他声音低下去,其实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低落,但凡有一点上心,都能够感觉得出来——   “那睡觉吧。”祈云淡淡颌首,声音轻飘飘的:“明天别再迟到了。”   可是祈云不会再在意,所以哪怕知道,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样的事,其实曾经的姜仪,再擅长不过了,不是吗?   ◇ 第65章 “你发烧了。”   全都不过是因果循环,风水轮流转的报应。姜仪徒劳无果地张了张嘴,在短暂的时间里被潮水般涌动的悲恸和哀切所淹没。   人在骤然无措的时候,是会失去思考这项能力的。姜仪呆呆地看着祈云背过去的后脑勺,没有再发出半点声音。他徒劳地抬起手,指腹摩挲过脖颈后发烫生疼的腺体表面,连合上眼皮的动作,都做得迟钝而生硬。   “好。”姜仪还是这样说。   omega终于学会收敛自己的坏脾气,照着曾经记忆里自己被爱的模样,笨拙地模仿着如何对爱人多上一点耐性。   只要还有时间……姜仪舍不得闭上眼。适应黑暗之后的眼睛可以模糊地描摹出祈云背脊的曲线,他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么告诉自己,他们还有时间。   至少在此时此刻,这个不愿意接受自己的alpha,还真实地躺在他的身侧。   他凉薄的视线,起伏的背脊,和温热的呼吸。都发生在姜仪眼前,一伸手就能触摸得到。而不似从前的虚幻,一睁眼时,能够得到的只有无尽黑夜里的稀薄空气。   这么想着,竟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真的算起来,姜仪也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的睡眠向来都浅,需要想的东西太多,整日整夜活在猜忌中,就连睡梦都难有清闲的时刻。祈云离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姜仪甚至连合上眼皮这件事,都生出无端的抗拒。   只要闭上眼,就没法抑制地渴求那股从未消散的檀香气息。那是alpha身上独有的,只对他敞开的怀抱。姜仪避免不了这种通病,他唾弃自己的卑贱,所以从不承认自己的依恋。   姜仪幼稚愚笨,说的那些话哪里是说给祈云。   比起恶毒的贬低,更多的,大概是对自己的提醒和警戒。可他分明比谁都要了解,他近乎痴迷地爱着祈云身上那股不算浓郁的,好闻的香气。清冷,不染红尘,如同只为他一个人停留。   而半睡半醒之间,姜仪无意识地抓了一下被褥,仿佛再一次嗅到了记忆里的气味。   是乌木的沉香,织成一张无形的网一般,将他安心地包裹在其中,犹如过度美好的梦境,姜仪沉溺其中,迟迟不愿睁眼。   ——姜仪是被热醒的。   肌肤滚烫灼热,他迷迷糊糊的,大脑一瞬间短了路。不过一秒,就马上打了个激灵,吓得坐起来,手抽离开去,第一时间去确认自己的抑制贴。   空气里的信息素混杂,浓到近乎呛人。omega瞪大眼,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第一反应是自己还在做梦,因为梦里祈云的檀香味太过让人心安,所以才会哪怕醒过来,那股熟悉的信息素味道,不仅没有散去分毫,反而愈加浓烈起来,直往姜仪的鼻尖里钻。   “祈云,祈云!”   身上是凉的,他反手握住自己的手腕,确认了那阵灼热的来源不属于自己,才动作有点急地,伸出手去探身侧人闷在被子里的额头。   “祈云!”姜仪跪着向alpha凑近,音量也跟着抬高。他这回是真的慌了神,声音都无措起来,姜仪不敢太用力,可祈云皱着眉头,压根不愿意醒:“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   “……”祈云还在睡梦里,只听得见朦胧一点响动。他被吵的烦,于是抬起手蒙住双耳,试图用这样简单干脆的方法隔离去姜仪吵闹的动静。   可omega不依不饶,这种方法压根不管用。   祈云只好抬手,手动堵上了对方喋喋不休的嘴,深吸一口气,说:“别吵。”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其中浓厚的倦意一瞬间让姜仪失了声。不过怔愣只是一秒,就旋即被理智唤回神。姜仪咬咬牙,索性抓住对方伸出来的手腕,低了点声音:“等会儿再睡好不好?先量个体温。”   “你身上很烫——”   祈云还是没睁开眼,他声音透过被褥的布料,闷闷的传出来:“一直都这样,不用管。”   但姜仪怎么可能真的不管,他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急,连态度一同变得强硬起来:“祈云。”   叫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顿了顿,干脆放弃了劝说对方听从自己去医院检查的想法,翻身下床,用简短的语言命令:“让林晨过来一趟,快点。”   “嗯,有人发烧。”姜仪皱着眉,语气冷硬急促:“是。”   祈云听不下去了。   他抽出被姜仪禁锢的手,反手抽过正在通话的手机,没带犹豫地摁了挂断:“不用。”   alpha这是被迫清醒了,他也跟着坐起来,落在肩颈的发睡得乱糟糟的,身上带着尚未睡醒的惺忪:“我没发烧。”   他扣下姜仪的手机屏幕,身子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紧绷,锁骨的线条绷出来,裸露出一片冷白的胸膛。   姜仪一低头就能看见,他喉结滚了滚,略带匆忙地别过了视线,没吭声。   “易感期而已,”祈云没管姜仪,自顾自地解释。他松开手机,重新递过去,说:“假性发情了,我自己待一会儿就行。用不着叫医生。”   外面的天蒙蒙亮,姜仪这时候才发现,祈云原本颇白的肌肤被红晕所占据,连一贯清冷的眼眸,都在黑暗的映衬下,沾染上些许不清明来。   alpha说话的语调还算平静,连说自己正经历着假性发情这件事,都没有表现出半点波澜。   如果不是姜仪自己经历过,知道这样的感觉究竟是如何,恐怕就真的要被他语气里的不在意所哄骗,以为这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平常事了。   他听见了,祈云的尾音在发抖。   而对方陷入这场痛苦的诱因,姜仪太清楚了。他指尖发颤,一时间不知是该向前还是后缩:“这怎么会没有事?”   姜仪的嗓子发干,他跪在祈云身侧,不敢再离得更近了。   空气骤然间升温一般,搅和着凌乱的信息素,混合在一起,在昏暗的,逼仄的房间角落相互交缠,无端地生出暧昧。   但他们不是可以享受这种暧昧的关系,所以姜仪踌躇不前,他只想逃离。分明他才是那个omega,暴露的信息素却让他莫名生出对祈云的冒犯。   是的,冒犯。他怕祈云认为自己冒犯。   “那……很疼吧?”姜仪喉咙又开始发干了。只是不算疼,在安静到只剩下呼吸的房间里。omega无意识搅弄了下手指,直到指腹被自己捏得发红,才梗着脖子,还是说:“……我叫他过来。”   “要抑制剂吗?”他无措地扣手,眼皮垂下去,像是要将床单盯出一个洞来,有点难以启齿地,声音愈加小下去:“他是beta,我让他带几针——”   话音戛然而止,姜仪抓了下手下的床单,睫毛颤了两颤,很突兀地停顿了:“我先出去。你不舒服的话叫我。我就在门口。”   祈云抬起眼:“嗯?”   他抿了下嘴,似乎觉得姜仪的表现出乎意料,好半晌,才有些笑出声。   “姜仪,”祈云抬起手,不太用力地攥住对方垂下的衣袖,比起扯,更像是随意的勾:“你在说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祈云尚且还沉浸在被迫叫醒之后的起床气余韵里,缓了一会儿才堪堪有心情去解释:“抑制剂对我没用,所以医生不用来。”   除开身体上的生理特征,alpha的神情和语调没有半点处在诱导发情的征兆,甚至还能微微露出点笑:“我比你清楚我自己的身体,不会有事。也不会疼,我习惯了。”   确实是习惯了,比起从前真正易感期来临时忍受的痛苦,这样的痛楚压根不为祈云所在意。比起这种难耐,祈云更想多睡上一会儿。   alpha稍稍往后靠了一点,调整了下躺着的姿势。但是握着的手维持着,依旧没有松开。甚至连带着将姜仪一同拉向自己,不太明显地踉跄一下:“不用出去。”   祈云闭着眼,身子微微侧过去,对空气里浮动的檀香混合烈酒的信息素恍若未闻,和姜仪不处于同一个空间一般:“怕我疼的话……”   他接着说:“我想闻你的信息素。”   像是预料到了姜仪会说什么,所以没等对方张口,祈云就先一步掐断话头:“不是这样的,姜仪。不是这种信息素,你知道的。”   和情欲无关的,祈云需要的,只是温和与安抚。   这是姜仪唯一的用处,姜仪掌心撑了下床板,好让自己不要因为身形不稳而倒下。   他没有资格同祈云触碰了,这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不该伸出手去亵渎的神灵。祈云最讨厌别人不问他的意愿做事了,姜仪想,他已经很让对方讨厌了。   但是可以的话,他还是想要这份讨厌能少一点。一点点也可以。   万一……万一时间够久,这份厌恶还能散去,祈云或许会发现,其实他也没有曾经那么令人憎恨,又或许,也还是有一点点喜欢的呢?   姜仪压下躁动的,难耐不断抽疼的神经,逼迫自己收回在alpha信息素催动作用下溢出的难堪,略微低着头,用服从的姿态,有些熟练地释放着安抚的温和酒香。他是个疯子。   可疯子也会为爱人低头。   【作者有话说】   审核老师他只是发烧不是发情……真的。别卡我了求你了   ◇ 第66章 “他没有信息素了。”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从祈云选择住进这间密不透风的房子开始,姜仪就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的不要越界。他想他再也承受不起一次alpha的离去,也不想再亲眼看着对方将尖锐的刀刃对准自己,眼中的无所谓,像是压根不在乎,那把利刃是否会刺痛自己。   刀尖在手腕上打转的时候,祈云难道就真的如他所说的一样,半点没有想过去死吗?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姜仪不允许。   他能留住alpha的只有这点堪称廉价的信息素,上天还算庇佑他,所以仁慈地给他留了这样一项,没有人能替代的机会。   祈云又一次睡着了。   他闭着眼睛,呼吸重新归于平稳,胸膛安静地起伏着,让姜仪无端联想到,年幼时没能被他守护住的娃娃。   那曾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娃娃。算得上他母亲留下来的最后一个礼物,会在每一个漆黑的夜晚陪伴他入睡——但被姜震云扔掉的时候,他连反抗的欲望都无法腾升。   人不该同一个娃娃类比,可姜仪短暂的这二十几年的生命,真正算得上属于过他的,也只有那个没有思想的玩偶。   他总在把事情弄砸,不管是什么。   就像现在,当下,他弓着身子,堪称痛苦地缩成一团,蹲在床边的地面上,如同濒临窒息的鱼,挣扎绝望,却找不到哪怕一滴可以赖以生存的水源。   力气消失殆尽,姜仪双目眩晕,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泛着没有实际画面的重影。他蹲在床边缓了一会儿,好半天,才终于有力气支撑自己站起来,压着步子走了出去。   他没把门关完全,留了门缝,好让自己的信息素还能通过缝隙传进屋内。   alpha太敏锐了,姜仪不敢再赌。他是真的怕了,也真的承受不起半点变故,在对待祈云这件事上。他没胆子去赌。   像过度保护的病态管控者,是无时无刻不入侵他大脑和心脏的惶惶不安。就算收掉了那一把刀,会不会还有别的?   姜仪知道自己精神不正常,就算表面上还看着像个正常人,实际上连厨房的刀都要用完之后收起,远远地扔在祈云接触不到的距离以外才能勉强安下心——   “你确定需要看病的是他吗?”林晨拎个药箱,没好气地扔在茶几上,发出不算小的一声响。他刚要坐下,又被对面那个omega阴森森的一眼瞪的收回自己的屁股,不情不愿地重新将药箱摆正,这才降低了音量,一副老实样子:“我建议你尽早治疗吧。”   “没跟你开玩笑,我认真的。”beta耸耸肩,自顾自坐下身,很不太客气地顺手拿起桌上摆着的草莓,顺势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我辅修过心理学,你这就不正常。”   姜仪脸色沉下去,他面色不算好看,在屋内的黑暗里尚不明显,在亮堂的客厅就暴露得格外彻底。   没有半分处于发情期的潮红,他双唇惨白,看不见丝毫血色。   “放下。”姜仪双唇微张,声音不算大,他其实没剩什么力气,但背脊依旧挺得很直,他早就不是需要在别人面前弯腰的那个omega了:“要吃去厨房拿,自己洗。”   林晨一脸莫名其妙,搞不懂这有什么区别。他不理解但尊重,秉承着给钱的人才是大爷的原则,嘟囔着起身:“这个贵点吗?”   姜仪掀起眼皮,身上不太有力气地靠着沙发后背,轻声说:“这是给祈云的。”   他食指稍稍抬了一下,没再说了。   挑给祈云的,都是最好的。也是只属于祈云的。别人碰不得,哪怕只是一颗草莓。   剩下的话姜仪没说完,但林晨听得懂。   他无话可说,好半晌,才勉为其难地自我安慰,可能这就是他永远不会懂的爱情。beta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到底还是没忍住,偷摸着翻了个白眼。神经……   “所以呢,你叫我来。”beta清清嗓子,还是决定履行自己作为一名合格私人医生的职业素养:“我的病人在……?”   姜仪这才舍得分给他一个眼神。他微微侧头,视线看向没有关严的房门,是无声的示意:“他在睡觉。”   林晨忍了忍,想要骂人。   他受不了这个委屈:“?所以我过来是为了——”   就算是资本家也不能这么剥削人吧?这么大清早的,他姜仪知道现在才几点吗?六点!早上,凌晨六点!   姜仪不知道,他也没兴趣知道。omega不咸不淡的,在林晨愤怒起身之前,语调平平地说着平地惊雷:“钱我打你卡上了,三倍。”   但是话又说回来——林晨坐回去了。   他笑的真情实感,连连道:“姜总这话说的,这是我分内的事,谈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等祈先生醒了我再看。”   姜仪摇摇头,他很疲惫了。   他抬手捂了下腺体,那里正源源不断地,还在往外释放着小麦酒气的信息素。因为距离远了,所以需要的浓度更高,每多放出一点,脑海里神经的疼痛就更深一分。   omega痛的说不出话,那股被抑制剂生生压下去的热潮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迹象,可他不能停下。他有点用力地抿紧唇,好一会儿,才重新出声:“不。”   “不是他,是我。”姜仪又闭上眼,他眼前泛着眩晕,其实不太看得清前面的东西,所以眼神显得空洞,没什么焦点:“你声音小点,他在睡觉。”   林晨不动声色挑了下眉。   他站起身,神色终于开始凝重起来:“你?”   beta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这才想起什么的,双唇微微张开,又在姜仪制止的眼神下重新闭上,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骂:“……你是不是发情期提前了。”   beta是闻不到信息素的,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为什么面前这个omega脸色会这样难看:“你不要命了?”   “你发情期跟alpha待在一块?”林晨越说越觉得荒谬,语速快起来:“我给你开的抑制剂是今年一整年的——”   “我放不出信息素了。”   姜仪突兀的,称不上悲凉地扯了扯嘴角。   他抬起眼,在beta不可理喻的注视里指了指自己已经干瘪下去的腺体:“林晨。”   姜仪第一次用这样无助的语气说话,林晨从来没见过:“……我不能没有信息素。”   他不能没有信息素。他不能……姜仪的手紧攥成拳,他不能没有信息素。更不能……   更不能没有祈云。   ◇ 第67章 “哪里有以后?”   很难形容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应该是无望,蜷缩在那张办公的椅子上时,姜仪干坐着想要流泪。   他无数次想,这或许真的就是报应。   是苍天对他心不诚的惩罚。所以要让他在刚刚看到一点希望之后,又要残忍的,连那么一点渺茫的希望都不存留。   “我打了信息素催生剂,”姜仪靠着沙发背,说话时的情绪没有太多波动,也是太累了,连痛苦的力气都生不出来,只平铺直述的,尽量用最简短的话来描述:“加强的效果一般,但他不能闻不到这个。”   “他的情况不是很好,被我诱导假性发情了。我刚刚测了一下体温,他有点发烧。睡得不太安稳,一点动静就要醒,我的信息素淡下去,他就会不安——”   林晨越听越不对劲,他皱着眉头打断:“你先说你自己。”   他顿了顿,试图理清楚姜仪寥寥两句话里的信息。做私人医生这么多年,林晨自认为还算经验丰富,什么样的奇葩事都多少有点耳闻,毕竟有钱人总是会多一些小众的癖好。   但这么折磨自己,把情人高高挂起这么供着的,恕林晨没见过世面,他是真的第一次碰上。   “你用了多少?”他眉头就没松开过,语速都急促不少:“我不是跟你说了一次用量最多三分之一吗?”   从他接触姜仪开始,这人就是一副对自己身体无所谓的态度,但是基本也都还算遵守医嘱,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哪有人发情期紊乱成这个鬼样子,还敢这么乱用催生剂的?   “太少了没用,”姜仪对林晨的话自动过滤,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直气的人牙痒:“我要快点的。”   “你自己身体什么样你不知道吗?”林晨无语了,不自觉抬高了声音。默念了几遍清心咒,他才勉强压下那股子对牛弹琴的憋闷,缓了缓语气,尽量客观地说:“那是调理的功效,不是急性催生剂。功效不同,不是那个用法。”   姜仪听懂了:“那急性的呢?”   “……”   “那是管控药品,”beta抿了下嘴,后悔自己的科普了。他是真的高估了这个omega的理智,其实完全就是个不管不顾的神经病:“不能随便用。”   姜仪眨了眨眼,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他无声坐了一会儿,依旧是那副没什么精气神的模样。林晨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看在三倍工资的份上,好心提醒道:“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调理,以后的时间还长,不急在这一时。”   “最近睡眠还好吗?大概从几点到几点。”以后?   姜仪没什么反应了。他懒得做出反应,也不想管自己这副破败残缺的身体。如果不是祈云突然回国,他最有可能的终局就是一个人腐烂发臭,最后选择一个最舒服的死法去死。   他想不了以后,姜仪说:“我没那么多时间。就现在。”   “还是管控药就代表有生产,有的话我就要用。”他淡淡合上眼,语气同神情一样,无所谓,不在意,“我不管怎么来的,但我要用。”   他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想以后,没有现在他就压根没有以后。   祈云马上就会发现他的无用,他的平庸。除了那点因为曾经所以稍占优势的生理信息素以外,他什么都没有,祈云会走的,他抓不住。   但不该是现在,姜仪就是自私透顶,他想要将这些偷来的时间再延长一点,至少在他能够做到之前,他还不想让祈云走。   大抵是被他眼底隐隐的疯狂所吓住,林晨欲言又止,没再说话了。   “你……”beta劝诫的话在喉咙里卡了壳,其实说了也是无用功,但他还是继续说:“你先考虑清楚吧。”   林晨犹豫了一下,打开放在一旁的药箱,翻了两下,从底下掏出来两瓶药,搁置在姜仪面前的桌上,说:“之前给你开的吃完没?这个还是按剂量吃。”   “有时间的话来我诊所看看,”他“啧”了一声,说:“我认识几个还不错的心理医生,你有需要的话,也可以去咨询一下。”   这话不是第一次听了,姜仪左耳进右耳出,点了头:“嗯。”   “他的呢?”他睁开眼,说:“药箱留下吧。”   林晨懵了懵,没太反应过来姜仪的话外之意:“啊?”   “你可以走了。”姜仪头疼,他自顾自打开那个箱子,在里面翻找了少时,看见熟悉的止疼药,眼睛都没眨一下生吞下去,坐了一会儿,才觉得那阵撕裂的痛楚减轻了些许。   他分出精神去看还坐在那的林晨,说:“最迟今天晚上,我要拿到。”   “这个还能够我用多久?”omega拿起里面的针管药剂,粗略估摸了一下自己需要的用量,下意识拧起眉:“不是让你多带点吗?”   “……”   就算是头牛,也不是这个用法啊。   林晨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去和面前这个人解释。他嚅嗫了两下唇,刚组织好语言,话就卡在喉咙眼,憋不出半点声音了。   beta的视线穿过姜仪,落在其身后。那副样子实在明显,姜仪拨弄药箱的手即刻僵在空中,显而易见,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姜仪脊背僵直,不过几秒,omega浑身肌肉就都跟着紧绷起来。好在他反应还算快,这些年也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姜仪在短暂的时间里迅速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将拆开的药扔回药箱,随即才站直身子,顺着林晨的视线,扭过了身。   “吵到你了?”姜仪放低声音,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温和:“怎么醒了。”   祈云懒洋洋靠着门框,肤色冷白,即便身处暗处,俊挺的五官也依旧被勾勒,身形颀长的,发丝有点凌乱地堆在颈间。林晨默默收回目光,想,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有这么个长相的alpha,稍微疯点也正常。   ◇ 第68章 “欺骗和占有。”   “还想睡吗?”姜仪迎上前去,姿态温和得不像话,仿佛刚才的痛苦和冷淡都是假象,压根没存在过:“我陪你睡。”   祈云摇了摇头:“不睡了。”   他视线清浅,从茶几上的药箱上轻飘飘地拂过,又收回,轻声问:“医生吗?”   姜仪迎上前的步子稍作停顿,他向后看了一眼,眼神在林晨和祈云两人之间流转,才应道:“嗯。”   他转移话题:“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做。”   “还没刷牙,”祈云低下头同他讲话,神情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却肉眼可见的,肌肉松弛下去。他感到安心了,只说:“你们聊吧。”   alpha没向前走,还是半掩在房门之后,让人无法完全窥得见。仿佛他这一趟出来,只是为了确认姜仪的存在,而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不再需要进一步的动作。   这是难得的,祈云的主动。姜仪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他回去,他两步并做一步上前,在alpha关上门之前,先一步拉住了对方的手腕:“聊完了。”   “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要不要看看?”他抿紧唇,松开之后沾染上点红,是有些刻意的小动作,祈云尽收眼底。但他没有拆穿,只是盯着对方拉着自己的手,无声的。   姜仪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看过去,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不太好意思地松开了自己的手。他低着头,先是向后退了一小步,才轻声说:“不好意思。”   祈云眸子动了动,没想到眼前的omega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道歉来。他罕见地停顿了一下,掀起眼皮看了眼站在客厅里,偷偷摸摸往这边打量的beta医生,站在原地思索少时,反手拉开了半掩的门。   “说什么呢,”他笑了一下,久违的,姜仪一时间看呆了。   祈云没管姜仪是什么反应,主动牵起omega垂下身后的手。alpha清瘦,但骨架总归是比omega要大,握在手里时,其实刚好能把姜仪的手包在手心。   他睫毛不翘,但很长,直直的落在眼尾。扫过姜仪的那一眼,姜仪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漏掉的那一拍:“这有什么不好意思。”   祈云拉开门,向前走了两步,完全暴露在光亮中了,牵着姜仪一起。他稍稍提高了点音量,这回是足够林晨听得见的声音:“我不想看医生,我没事。下次再看行吗?”   说这些话时,alpha其实并没有什么表情波动,声调也是平的,但落在姜仪眼里,就是格外的软。他主观地认为这是祈云对他独特的撒娇:“不想吃药,苦。”   姜仪承认自己没出息,他抵抗不了。改变念头最多不过一秒,omega马上改口:“那不看了。”   “你先回去吧。”这句话是对林晨说的。   beta面无表情,实际上后槽牙都快被自己生生咬烂。算了,算了。   他闭着嘴,攥了攥干涩的手,好脾气地应下,很符合形象地叮嘱:“好,那有需要再给我打电话。我就先走了。”   林晨弯下身,很有眼力见地接收到姜仪眼神里的信号,将桌上被翻的有点乱的药品收拾进药箱。他不太看得懂这两个人的操作,说爱好像也爱,说陌生也陌生,疏离又割裂,奇怪得很。   再奇怪也和他没什么关系,林晨内心默念,他什么都没看见,可千万别少了他的钱。   少一分钱他都要去报警。   而那个长相漂亮的alpha像是具有看透人心的能力,目光穿透性的,直直投过来,毫无征兆地:“等一下。”   林晨去提箱子的手于是一个激灵,莫名想起上学时玩手机被老师从窗外抓包的恐惧。   他尬笑两声,决定下次接到姜仪的电话,一定不忘记把价格翻倍。   “还是看看吧,”祈云笑了笑,唇角的弧度不太大,是非常留于表面的客气:“怎么称呼?”   被alpha这么一盯,林晨觉得自己心也跟着一颤了。他直起身子,不忘客客气气地笑,说:“我——”   “他姓林,林晨。”姜仪冷不丁地冒出话来,声音不算大,但足够将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很乖地任由祈云抓着自己的手,微微垂着脑袋,贴在alpha的身侧,说:“你叫他林医生就行。”   祈云成功被吸引去视线,点点头,说:“好。”   “林医生,”alpha还是稍稍笑着,语气淡,是询问的句式,但事实上同于陈述,压根也没给林晨拒绝的机会:“我能看看吗,这个药箱。”   “啊?”林晨下意识想要征求姜仪的意见,眼皮还没抬起来,箱子就先一步被对方打开,尽数暴露在他眼睛底下了。   而做出这些举动的人,显然没有半分认为自己这个行为不妥的想法。他神情泰然自若,骨节分明的指随意拨弄了两下,然后精准地把藏在最底下的针管拨了出来。   透明的针管颜色偏蓝,液体中的气泡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在光线的照映下显得格外漂亮。   alpha漫不经心的,眸中的情绪似笑非笑,盯了几秒,又重新放了回去。   “怎么了?”姜仪喉头一紧,不过他向来擅长伪装,所以只是做出有些疑惑的模样,轻声说:“哪里不舒服吗?”祈云放下了。   玻璃质地的针管与茶几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那声音落在omega胸口,砸出点心惊的水花。   “没,”祈云摇摇头,他扯了下姜仪的手,不重地捏了下,说:“我去洗漱,你们先聊。”   他还是笑着,似乎对空气里的凝固浑然不觉,安抚一般地拍了下omega的手背,转过身走了。   祈云倒是松弛自在,徒留姜仪和林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林晨如芒在背,他无端觉得背后发寒。因为祈云注视那管药剂的眼神,戏谑玩味,看起来毫不在意……他眯了下眼,不自觉多看了两眼祈云走远的背影。   漂亮的人或多或少都要带上点刺,脾气古怪一点也值得包容。这一点林晨一贯认同,毕竟带刺的玫瑰才更能激起人的征服欲。   可比起带刺的玫瑰,林晨感到不适的古怪。   他又想起那个眼神了。光是想到,都要打上一个寒颤,能露出这种神情的人,真的会心甘情愿,被关在这样一座暗不见光的牢笼里吗?   阴森森的,了然于心的。林晨皱了下眉,若有所思:“他应该知道这个。”   姜仪:“知道什么?”   林晨抬手指了下茶几面,那是刚刚被祈云摆上的信息素催生剂,形单影只的,孤零零的,正反着亮到有些刺眼的光。   “催生剂,”beta敛去笑意:“你和他说过吗?”   ◇ 第69章 “谎言和放手。”   姜仪反应不过来。他觉得自己脑子大抵是生锈了,所以怎么都转不过弯来。   他指尖发颤,连着心尖一起。这个时候,姜仪才有点理解,什么叫做十指连心了。为什么手没有力气,发抖的却是毫无关联的心脏?   “嗯,提过。”但他理智尚存,用不太在意的口吻说:“应该是在哪看见了,觉得眼熟。”   omega将桌面上的针管收起来,顺手放进口袋,做完这一切,才重新抬起眼,看向站在一旁的林晨,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对,不对劲。还是奇怪。   林晨拧了下眼,想到姜仪说的“来不及和没时间”,又想到祈云走近时姜仪下意识地紧张,无意识的反应没法骗人,但这和林晨无关。   他言尽于此,各人自有各人自己的选择,林晨不觉得自己有权干涉。他笑了下,说:“没有。”   “嗯,你坐会儿吧。”姜仪点点头,他头有点晕,但是手心里alpha的温度像是还依旧残留,温热的,像是终于带上暖意。他觉得值得,哪怕是假的,也是值得的。   祈云太懂得怎么让姜仪爱他了,姜仪想。他还是那样,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也想着在外面给足姜仪体面。   他分明可以不用配合姜仪的,可他愿意牵起姜仪落空的手,愿意主动踏出那扇掩上的门,因为林晨在这。就算是演的,那又怎么样呢?只为了这一刻的安心,姜仪愿意付出一切。   他甚至愿意去死。omega握紧了手,那里的触感还像是未曾消失,足够他再回味一百遍一千遍。应该戴上手套再洗草莓的,这样的话,祈云的触碰还能留的再久一点。   姜仪有点懊恼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半点不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变态,真情实感地遗憾了少时,才又继续将手上的草莓沥干,装进盘子里。   他熟练地开冰箱,从里面拿出在林晨到达之前就准备好的早餐,刚想要放进微波炉,又顿在空中,放了回去。   其实没所谓,林晨善意隐晦的提醒也好,别的什么都好。姜仪全不在乎,心口的颤栗比起被利用的痛苦,更多的或许是自己并非全然无能的兴奋。   但与此同时的,他仍然感到恐惧。祈云知道的话,是知道什么呢?他会嫌弃靠药物维持的信息素不够纯正吗,会觉得自己满口谎言不够坦诚吗?会觉得自己迟来的忏悔廉价吗?   恐惧因爱而生,姜仪不认为自己可怜。林晨眼里的怜悯其实掩藏得并不好,姜仪只认为自己可恨。他承受的痛苦比不上祈云曾经受过的万分之一,可没人能够怜悯祈云。   因为他们的关系压根见不得光。祈云连被同情的资格都不曾拥有,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没有过见证者,痛苦的时候永远都是一个人,姜仪不爱他,不心疼他,所以他的痛苦都无人知晓。   可没有说出来的痛,就不是痛了吗?   明明他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只是因为这么一点自愿的事,就能被冠上可怜的标签。姜仪“嘶”了一声,是刀因为走神而切到了手。他想,好可笑。自己可笑,后知后觉的浓重愧意也可笑。   祈云就是太心软了,祈云为什么这么心软?   为什么都到了现在,还不能对他狠一点,连恨都做不到彻底。表面清冷的疏离的,内心又柔软的不像话,还要给他留面子,做出这些妥协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委屈?   姜仪将那点溢出的血珠挤掉了。他把破损的那根手指放在水龙头底下冲,直到发白的肉外翻,不再向外溢血,才伸手关掉。   答案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了,那就是不会。祈云从不心疼自己,他如果心疼自己,还会觉得委屈,就根本不会答应待在这间暗无天日的房里。   是他一边想要关住祈云,一边又想要他追求自由。   这本身就是无解的矛盾命题,千错万错都是姜仪的错。爱情里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可他们这一段迟来的,连磁场都没有对上的劣等爱情里,甚至不曾有过公平。   “嗯,现在好点。”   外面是祈云的平稳的回答,他正襟危坐,靠着沙发扶手,声音是熟悉的好听,直往姜仪耳朵里钻。   “不会,还好。不是特别疼。”祈云换了身衣服,带着毛领的白色毛衣,衬的他看起来柔软,鬓边的碎发因为洗漱被水沾的湿,结成一缕缕的,垂在耳边。“嗯,我知道,我有在吃药。”   “对,”这个问题似乎把他难倒了,所以中间停顿的时间有些长:“……应该是心理原因,我看过了。”   和主观上第一印象判定的不同,林晨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他合上病历本,有点惊奇地发现,相较于姜仪表面装出的好脾气,祈云是个温和的性子。   他不太抗拒,也算得上有问必答,至少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是个性格很好的病人。   “看过什么?”姜仪擦了擦手,没忍住出声插嘴,他把草莓端在祈云面前,眼神贪婪的,就没有离开过alpha的脸:“怎么没听你说过。”   后半句话他刻意压低了音量,林晨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听见。他这回学老实了,不再惦记那盘专属于祈云的草莓,不尴不尬地移开视线,决定单方面结束这场会诊:“后面找个时间来诊所一趟吧,情况我大概了解了。”   “药也下次一起开给你,我就先走了,后面还有事。”林晨礼貌起身,收拾东西刚要走,就被姜仪出声拦住:“一起吃个饭吧。”   omega微微笑了笑,莫名让林晨不寒而栗:“林医生。”   苍天良心,在此之前,姜仪从来没这么叫过他。林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是真的不懂姜仪的想法,但他懂得金钱的力量,所以心甘情愿地改了画风,非常为五斗米而折腰:“啊,那麻烦了。”   姜仪才不管林晨是怎么想的,他只是单纯的卑劣而已,为了想要的,稍微委屈一下别人,本来也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他忽然发现了叫林晨过来,是一个称得上正确的选择。于他而言,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因为祈云会在这时,短暂地表现出爱他。   如同让人上瘾的大麻,姜仪心甘情愿成为无可救药的瘾君子。   和他想的全然相符,祈云无微不至,完全和记忆里的模样重合,他闻得见alpha身上干净的香皂气息,姜仪一度想要落泪,因为这种举手投足之间的亲昵,原来祈云没有忘。   他还是知道如何爱一个人,还是那个姜仪所熟悉的,温柔的祈云。   祈云没有变过,是姜仪不懂得珍惜,把那个爱他的祈云亲手弄丢了。是他亲手毁了,他眼瞎心盲,一定要在这时候才能发现从前随处可见的好。也是够贱的。   “我收拾就行,你去休息会儿。”姜仪关上门,很有点虚假地同林晨礼貌告别。他转过身,有些刻意地撞进祈云的怀里,这力度控制得刚好,是个不会疼,但是能感受到触碰的程度。   姜仪的大胆仅限于此,他很快向后撤去,一触即分,觉得身后的疼也半点没有存在感了。   这是他幸福的证明,姜仪乐在其中,并以此为荣:“累不累,刚刚说了那么多话。”   omega的心思太明显了,不过祈云还不至于去揭穿。他收敛起一直扯起的唇角,神色淡下去,其实演戏也挺耗费精力的,祈云忽然想,怪不得姜仪从前总是那样累。   时时刻刻那么戴着面具,每一秒都在扮演着虚假的陌生人,确实有够累的。   其实他从来没见过真实的姜仪,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哦,还是见过的,祈云慢半拍地想,说出那些伤人话语的,将他拿去和宋时微一同类比的,或许就是真实的姜仪。   他爱不上那样的真实,祈云不认为自己有别样的受虐癖。   “你是在发情期吗?”祈云看了眼关上的门,没有理会姜仪撞上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转身坐在沙发上,冷不丁地发问:“他不是为了来给我看病的吧?”   饶是姜仪这个向来说谎不打草稿的老手,也不由得愣住了。他其实想到了祈云会发问,但他也确实想不到,对方会一秒间隙都不给,上一秒还温和地对自己笑,下一秒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发问。   但这也是祈云温柔的一种。   他不爱就是真的不爱,连演戏也明码标价,该多少就多少,明明白白的。姜仪垂了下脑袋,自我说服了这一点,他想,祈云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   “我看到了,你不用瞒着我。”alpha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憋着,他落落大方,所以才更显得姜仪的猜测卑劣。   姜仪无地自容,他想要钻进地缝,或者哪里都行,至少不要这样。让他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这样无所遁形。太狼狈了,他想,太狼狈了。   祈云没有停下,他自顾自说着自己的想法,平铺直述的,用最简单的语言说着堪称尖锐的质问:“那是信息素催生剂吧?不用骗我,我知道。那东西对身体不好,尤其是omega。”   “你本来身体就差,以后别用了。”他没看姜仪的脸,但凡他说话时抬一下头,都能发现omega的脸色惨白,在听到这些直白的话语之后,血色褪尽。   “我确实需要你的信息素,我回来也是因为医生说了,建议我找自己的omega。”祈云还在说,他声音挺平的,淡淡继续,像是叙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我是心理原因,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在你身边接受治疗。我挺久没睡好觉的了,所以很想休息。”   “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没想到你也会受我影响。”祈云这次抬起头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又一次看向姜仪,姜仪的心跳还是会漏掉一拍,可这一次不是因为心动:“如果我睡觉的代价是你做这些事,那我不希望这样。”   “这不是我的本意,姜仪。”祈云放下搭在腿上,交握在一起的手。他这回笑了,是有点轻松的笑,犹如释怀,让姜仪发自灵魂地感到颤抖:“别伤害自己,这样挺蠢的,也不值得。”   ◇ 第70章 “放手和离开。”   “不值得?”姜仪下意识地摇头,他想要反驳,但说不出话。   好半天,omega才终于脑子转过弯来,唇角的笑意僵硬住,不尴不尬的,停在那里,比哭还难看。他的声音极轻:“什么不值得?”   但偏偏姜仪自己像是意识不到这一点,还在努力维持着唇边的弧度。仿佛只要自己不表现出来,他们之间就还是正常交流,平常的,普通的,最多不过讨论外面的天气。   其实就是自欺欺人,姜仪站在原地,嗓子一瞬间发不出声了。   他用力掐了下自己,好让疼痛刺激大脑,不要因为心口腾升的不安而生出难看的失态:“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姜仪听不懂。   他太想当做听不懂了。   祈云顿了顿,他没想到姜仪会这么说。但愣神不过短暂少时,很快,alpha就反应过来,好脾气地笑了笑:“没什么。”   “你不舒服的话休息吧,我来收拾。”他敛起笑意,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说:“躺一会儿。”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转移话题,疏离客套,姜仪的心几乎要因为紧张蹦出来。那把悬在头顶的刀又一次刷新了自己的存在感,他没法再故作冷静:“值不值得是我的事,祈云。”   omega嗓音发干,他径直上前,攥住祈云的手腕,一字一顿:“我觉得值得。”   “……”祈云看了眼姜仪握住自己的手,选择顺从了:“那就值得。”   但他的顺从没能换来姜仪的松手。反倒变得更加紧。   alpha耐心等了一会儿,没能如愿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只能再一次在对方固执的眼神注视下开口,好打破这种僵持。   他不算重地叹了口气,劝诫似的:“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行了,松开吧。”祈云很轻蹙起眉,说:“我去洗碗。”   姜仪的任性应该适可而止。他如果会看人的脸色,就应该点到为止,进退有度,像他这么多年来所伪装的一样。   这分明是他向来擅长做的事,却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总是失灵。姜仪的灵魂被灼痛,他没有松开:“你为什么认识,祈云。你为什么知道那是什么?”   为什么能一眼认出这样普通的,市面上随处可见的针管;又为什么,能在没有任何标识的情况下,那样轻易地识别出来,里头的液体,就是他所说的催生剂?   如果不是林晨暗示的那样早有预谋,那会是什么?还能是什么?   ——“祈云……祈云。”姜仪连喊他的名字都感到痛苦了。   是揪心的疼,他不知道该怎么宣泄,更不知道如何表达,只能把这个名字在牙关反复蹂躏,最后含血带泪,从唇间吐出:“你是用过。你用过,所以知道,是不是?”   祈云为什么可以那样理所当然地说疼?他怎么知道会疼。   姜仪真的喘不上气了。他应该又在没出息地落泪,这样子肯定难看至极,可他完全没有心情顾及,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可是那答案他在问出之前就已经心知肚明。   他想要的是否认,想要那一点残存的渺茫的希望,想要祈云说恨,说厌恶,说报复的快意。   可祈云避而不谈,他只抿着唇,用那副深邃的双眼注视。眼神里可以包含的东西太多了,姜仪久违地生出冷。   他不敢看,更不敢问。多么显而易见的事了,一切都呼之欲出,每多问一句,姜仪就要多恨起从前。   懊恼,无助,痛苦,绝望。   “……是因为我,对吗?”姜仪僵硬地,麻木地,扯起弧度来。他抓着祈云的手,像抓住救命的浮木:“是因为我。”   “姜仪,”祈云无可奈何,他听不下去了,也没法再做出这副无动于衷的姿态:“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姜仪用力摇着头,眼泪因此被甩开,溅到祈云的手臂。带着滚烫的温度,祈云愣了一下。他想要抽开手,又被姜仪佝偻下去的身躯所拖,一时间忘记剩下的动作,下意识变成搀扶了。   “没过去,不该过去。”姜仪弯着身,他笑不出来,半点都笑不出来。omega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每个字都从牙关生生挤出:“祈云,算我求你,你别当这些过去了,行吗。”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他想下跪,想恳求对方的原谅,可那太难看了,也没有半点诚意,是懦弱的,最无能的人才会做的事。姜仪哽着嗓子,一度有些失声:“你恨我,讨厌我,都可以。我没觉得不值得,这是我欠你的——”   “……”   祈云不知道说什么。   他无话可说。alpha没感觉,看着姜仪现在这样,他真的没太大的感触了。   释怀也是很莫名其妙的,眨眼不过一瞬间的事。说不上记恨,可是看着姜仪这样痛苦,祈云想,他也没有多开心。   更多的是冷漠的麻木,冷眼旁观,他自己就好受吗?这原本也不是他的初衷,他们在一起,真的算起来,痛苦的时间比快乐的时间要多上太多了。   爱会这么让人疼吗?他想起姜仪从前哭着说自己不会,没人教过他。可是也没人教过祈云。   祈云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爱是什么。   如果现在不恨,那他真的爱过吗?那样的在一起,是真的爱吗?到底是执念还是爱意,祈云自己也分不清了。他只是心软,没出息的心软,哪怕到了现在,他也还是心软。   他不想要了,不想再和这些一团乱麻的东西纠缠在一起,分不清的就扔进垃圾桶,不该听医生的,再回来折腾这么一趟的。   折磨,这是折磨,他们两个人都不好过。   “算了,姜仪。算了。”他那口没叹完的气还是叹了出来,连带着没有说完的话一起,一次性说了:“你这样是在干什么,我们这样,也很奇怪。”   “不用给我道歉,也不用觉得亏欠。”祈云拨开了姜仪的手,他后撤了一步,到了这个时候了,说话的神情还是那样:“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不要为了补偿我,做这些事。”祈云说:“把我做过的事再做一遍,也不会得到什么的。”   “下场不太好,其实我不会感动。”他还是在说,实话实说:“应该跟你之前的心情一样,我没什么反应,只觉得这样有点蠢。”   “所以我说没必要,”alpha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说着多残忍的话,他甚至还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补上最后一句:“反正我也是要搬走的。”   吃或不吃的,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 第71章 “诀别。”   最坏的猜想还是验证了。   姜仪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手。他向后退了两步,在祈云那对标致的眼眸里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   挽留的话卡在喉咙里,他说不出口。姜仪拦不住,他早就失去干涉祈云决定的权利——“……走?”   祈云如同抽离在外,情绪从始至终都没太多变化。他点点头,其实是临时起意的想法,但经过他的口说出来,就像早已对离开做好准备,他从未想过长留。   那不是演出来的淡漠,被注视的那一秒,姜仪就知道,终局是注定的,他无力改变。   空气变得死寂,不过是转瞬间的事。分不清过了多久, 姜仪没情绪了。   他缓慢地,迟钝地站直身子,注视了祈云好半晌,又无声地垂下眼去。   “什么时候,”omega敛去所有暴露的失控,甚至主动向后退了两步。   客套的,像久别重逢的好友在短暂的叙旧之后,带着疏离地询问对方未来的何去何从:“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很着急吗?”   祈云笑了一声,摇摇头,说:“没有,只是先说一声。”   他不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了,也没有开启新的话题,是沉默的擦肩而过,和默契的告别。   不同于两年前的撕心裂肺,这一次足够平静体面,姜仪想哭都哭不出来。他已经穷途末路,再没有任何招数可以施展。   太突然了,没有半点铺垫。祈云真的像他的名字一样,是空中抓不住的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好,知道了。”   姜仪点点头,说:“走的时候提前和我说一声,我送你。”他终于学会在祈云面前变成一个成熟的大人,让一切不再那样难堪:“对不起。”   这声迟来的,藏在姜仪心底两年的道歉,还是在此刻,落入了祈云的耳。   重逢之后,姜仪说过很多声抱歉,祈云从来没有应过,哪怕他嘴上说着不恨不在意。可或许是现在的气氛太宁和,让人生出无端的,和谐的错觉。   祈云身形稍作停顿,随后声音很轻地说“好”。   他没有回头,但是屋内太安静,所以声音清晰可闻:“都过去了。”   姜仪扯了扯唇角,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祈云的背影,想要将人刻进自己的记忆里,好这辈子都不再忘记似的。   他从前看得太少了,往后也再也没有时间,姜仪没有机会了。他放手。   让祈云记住自己的方式太过惨痛了,祈云真的被困住,原来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么多。   那姜仪宁愿祈云忘记。   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地面上的雪都被融化,像上天都在为祈云的离开铺路。祈云的行李不多,他孑然一身的来,也同样孑然一身的走。   姜仪给他买了很多东西,但祈云都没要。姜仪没有坚持,只是最后递了件衣服。他说:“天气冷,多穿点。一件衣服而已。”   祈云于是没再推辞了。他接过了,没有穿上,很淡地从眸子里透出点笑,在阳光下被照成浅色的琥珀。   “说什么呢要这么久?还走不走啊?”是王清越来接的人,他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靠着车门,等得不耐烦了:“拿了东西快点走行吗,在那磨磨唧唧的。”   搞的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知道的是旧情人一拍两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燕尔依依不舍。   祈云摇摇头,他循声扭头,将那件沾染着姜仪信息素的羽绒服搭在臂弯,说:“那我走了。”   “嗯。”姜仪没伸手,他背脊挺得很直,什么都没说。真正的分别,来得时候原来这样普通,连悲伤都如此淡。很难用语言去描述那种心情,但姜仪觉得自己的心脏连同祈云的转身一起,被抽离开去,空了一块。   是阴雨连绵的潮湿,还没来得及反应的隐痛。   “祈云,”他喊:“等一下。”   祈云停下了。他微微侧身,阳光穿过他的发丝,勾勒出棕色的金,发丝垂在肩颈,像副构图完美的油画。   姜仪被这个画面看得晃了神。他还是想要握住祈云的手。   “以后,别再碰见我这种人。”但他还是笑了,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如同横亘了几个世纪:“你说过去了,就把我忘了。”   “走吧。”   走了,就不要再回头。   姜仪站在原地,他没有上前。和往常的每一次都一样,他再一次站在不远处,看着祈云一步步离开自己。这座为他建立的牢笼,从来没能困住他想困住的人。   姜仪画地为牢,假戏成真,作了一场自己无法逃离的局。   他张了张唇,还想说点什么,堵在喉咙里,又重新吞了回去。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没必要了,阴暗的日子过够了,祈云这样的人,原本就该活在阳光下。   也不要再想起他,不要再拘于过去的痛里,让自己也成为一具傀儡。   不值得的从来都不是姜仪,痛的,受伤的,永远也都是祈云。“不值得”原本该是姜仪对祈云说的,只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   他想祈云幸福。真切的。   祈云微不可察地颔首,他顿了两秒,见姜仪话已经说完,没再多停留,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没有再回头,那扇曾经禁锢过他的铁门如今也被打开,畅通无阻。   本也不是拘起来任人观赏的鸟,祈云想,他今晚也许能睡个好觉。   “怎么,舍不得啊?”王清越剃了寸头,迷恋上了健身,不说话时看起来挺凶悍一个大个,一开口还是熟悉的屌丝味道,祈云有点无奈了:“没有。”   “没有你往外看什么,看空气吗?”他冷哼一声,这么多年还是看姜仪那么不顺眼。   所谓恨屋及乌,祈云一同被纳入攻击对象的列表:“你回国就回国,怎么一回来又跟他勾搭上了?国外两年那么多帅哥靓女的,就没一个合你的心意?”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这世界上又不是只剩下他一个omega了!”   “嗯,”祈云认可地点头,他拧开瓶水,很贴心地递过去,说:“渴了没,说一路了。”   祈云神情淡淡,不咸不淡地把话补上:“润润嗓子。”   ◇ 第72章 “逼迫。”   就是气死人不偿命,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王清越觉得自己瞎吃萝卜淡操心,就多余管他跟姜仪那点破事。   “还是去我那住?”他劲劲儿地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的,看祈云这个样子就想挑刺:“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你这样哪像个alpha?一阵风都能给你吹倒了。”   “嗯,去你那。”王清越开车喝不了他递出去的水,祈云的本意也不是真的让他喝水。他其实也有点恶趣味,故意的招惹一下,最后还是自己喝了:“那你把你那些蛋白粉卖给我。”   他拧紧瓶盖,很轻地笑,分不清是个什么语气:“我按斤吃,也去增肌。”   王清越气笑了:“滚。”   “嗯,我眯会儿。”兴许是羽绒袄上熟悉信息素的味道作用,也兴许是看开了之后的坦然,祈云久违地生出些轻松。他同王清越调侃了两句,困意就席卷上头,闭上了眼睛。   消息提示音也是这个时候响起的,急促挨在一起,接二连三的,响个不停。   祈云挑了下眉,翻了下口袋,意识到是自己不小心压到开机键,关了这么久的手机才像是终于活过来,惹的王清越没忍住侧眼:“你这是堆了多久的消息?”   祈云摇摇头,人清醒了。他掏出来解开,大致翻了一下,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除了……alpha眼神短暂停滞,凝视落在屏幕上。   除了,方知宇。   “之前上班用的,备用机。”祈云收回目光,没再过多停留,只说:“辞职了就关机了。”   “啊?”王清越没反应过来,这是真吃惊了。正好碰上红灯,他踩下刹车,下一秒头就凑了过去:“你不是来谈生意的?什么时候辞的?”   “嗯,回来就辞了。”祈云不欲多言,他简单概括:“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理由随便,但具有信服力。王清越勉强接受,他“哦”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问:“那方知宇呢?不是跟你一起回来的?”   “他还给我发了消息来着,问你去哪了。”   祈云眨眨眼,看不出太多情绪,只问:“你和他说了吗?”   “没,”王清越摇头,他皱了下眉:“我说我不知道。”   祈云:“嗯。”   “你俩怎么回事,之前不还是好好的?”王清越搞不懂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二丈摸不着头脑:“吵架了?”   “没吵,”祈云若有所思,他不自觉摩挲了下手指关节,垂着眼皮,神色一时晦暗下去,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没什么,不用管。”   王清越原本确实没打算管。   但他平生最恨的事就是别人吊他胃口,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简直让人恨的牙痒:“不用管?你不是跟他谈了吧?然后你跟人谈了发现自己还是喜欢omega,所以要我帮你打掩护——”   王清越越说越来劲,他觉得自己接触到了事情的真相,说的唾沫横飞,正要继续审判时,祈云抬了下手:“绿灯了。”   “回去说,我睡会儿。”祈云哭笑不得,他思路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半点都没法连贯了。   不过久违的吵闹也并不烦人,祈云换了个姿势,扯下皮筋,那件姜仪给他的衣服依旧搭在臂弯,看起来有种莫名的乖。   王清越最是颜控,他横了祈云一眼,也觉得自己的猜测过于离谱了。   “行,你闭会眼睛,到了叫你。”祈云是个什么样的人,王清越认识他这么多年,其实最了解不过。   是个认死理的,喜欢就是喜欢,点头的那一刻,往往都是想好了一辈子。可惜遇人不淑,所以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别墅在郊区,距离算得上远,不多时,祈云真的睡了过去。   他其实很少做梦了。在意大利的那两年,祈云过得不算好,也没什么好梦的,愉悦的时间少,时间除了耗在公司就是医院,枯燥难熬,像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寒冬。   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大概真的有点道理。   他觉得自己的运气确实很难说,不论是碰上的人还是遇见的事,一环扣着一环,好像无论到哪里,都摆脱不掉。   祈云短暂地做了个梦,梦里是方知宇带着笑的脸。   “没关系,生病不是你的错。”他声音拥有诱哄的魔力,由远及近,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同身受:“我可以陪着你。”   后面的祈云记不太清,混杂在一起,最后被无尽的暗色吞没。   而上天似乎最爱捉弄,凑起这些并不令人惊喜的巧合。祈云靠在车边,等着王清越提下自己的行李箱。他还没从那阵浅眠中回过神,下巴缩在围巾里,显得有点呆。   “祈云。”熟悉的声色,祈云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没太大反应,似乎对来人的出现并不意外,其实只是睡的有些晕,在想是不是自己做了梦中梦,还没有睡醒,所以方知宇才会在这里出现。   不过风实在太大,祈云感觉得到冷。所以他还是抬起头,循声望去了:“嗯?”   “我听jason说,你前几天递交了辞呈。”方知宇开门见山,眉头拧起来,他第一次在祈云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没有笑:“我联系不上你,像消失。这样的玩笑不好笑。祈云。”   祈云没有马上说话,他稍稍侧过头,看向正好关上后备车厢的王清越。那alpha正弯着身子推行李箱,对上祈云的视线,有点心虚地笑了:“他不也是担心你吗?”   就算是个alpha,性别上差那么一点,但至少真心实意,怎么也比姜仪强吧。   祈云看他那个眼神就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劳什子,他收回目光,这回开口了:“我身体不舒服,去休息了几天。”   “不是开玩笑。”他顿了一下,嗅到对方身上不算浓重的信息素,下意识地向后退开,又把围巾埋得更深了些。   直到omega身上残余的伏特加气息将那股气味盖过去,祈云才稍稍松开点眉头。   “那你怎么,没有提前和我说?”方知宇一时间有点卡壳,但他还是坚持追问:“我们不算朋友吗?”   祈云“啊”了一声:“抱歉,当时走得有点急,忘了。”   “是姜仪逼你的,是不是?”方知宇沉不住气了,他两步上前,有点用力地抓住祈云的手腕:“他还在——”   “没,”祈云还是那个笑,很淡,压根不及眼底。他拂开对方的手,不为所动:“是我离不开他。”   “你知道的,我的病,留在他身边才能治。”说到这里,祈云才撩起眼皮,把问题抛了回去,似笑非笑的:“怎么,你不想我病好吗?”   ◇ 第73章 “背叛。”   最怕的就是空气凝固,王清越左看看右看看,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没想到场面会变成这样。   方知宇显然没料到祈云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他露出有些受伤的神色,无言盯了祈云几秒,好半天,才说:“……行。”   “我哪做错了,你可以告诉我。你不说,我不知道。”他吸了口气,这次没去拉祈云的手了。话音稍稍停顿,是他在调整情绪:“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祈云有点想笑,讲真的。不过他向来不爱拂旁人的面子,所以到底也只是停顿了一下,还是没有把情绪表露出来,淡淡说:“没。”   王清越看不下去了,他小声啧祈云,伸手撞了下祈云的胳膊,对他这样冷淡的反应表示不满。他上前一步,主动说:“你在这等多久了?要不一起吃个饭?”   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方知宇此刻没心情寒暄。他脸色微不可察地阴暗下去,快的转瞬即逝,仿佛那一刹只是王清越眼花产生的错觉。   王清越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这回看见的是方知宇熟悉的,有些落寞的脸了:“……”   “祈云,”方知宇还是固执:“你心情不好,我可以等。”   但祈云没有再理会了。他转过身,朝王清越喊:“走了,我还要收东西。”   “哦……来了。”王清越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跟上了祈云的招呼。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说不上来的奇怪。他想,那真的只是自己生出的错觉吗?   “你跟他……?之前不是还好好的。”王清越其实和方知宇不太熟,仅有的两次见面都是在过年时的匆忙交集,他去找祈云时,方知宇总是跟在一侧的。   不同于大部分alpha,他的性格开朗外向,行为却总细节体贴。王清越自认为性取向正常,但他想,只要不是眼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方知宇对待祈云的特殊。   那双眼睛里明晃晃的喜欢和偏爱,满的快要溢出。这么两年的时间,就算是石头,也总该有点被打动的迹象了吧?   王清越盘腿坐在沙发,边想边说:“那就算你不喜欢他,也不至于态度那么差啊。多条朋友多条路嘛,他后面可是方家,你把人惹了,后面的日子都不好过。”   祈云充耳不闻,时隔两年,他还是对这间房轻车熟路。他接了两杯水,这回真心实意地递了过去,还是那句话:“喝点。”   王清越白了他一眼,手动住了嘴,他喝了两口,刚要继续说,就见祈云也跟着一起坐下,也盘起腿来,有点懒散地向后靠着。倒是松弛许多,不像从前那么死板,不知怎的,多了点活人的气息。   “你有个地方,说得不对。”祈云拨了下因为松而有些散落的碎发,不似面对方知宇时的冷淡,虽然表情依旧,但神情散漫,是易于靠近的:“他不喜欢我。”   “啊?”这话王清越听了都想笑。他无语了,不知道眼前这个木头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还不喜欢你?你有受虐症啊,折磨你才是喜欢你。”   祈云沉默了一下,王清越以为他是被自己说服,刚要继续起劲,就被对方一句话熄了火。   祈云只是在组织语言:“你知道他和姜仪认识吗?在认识我之前。”   王清越哪儿知道,他之前甚至没听过方知宇这个名字。   他想了想,从还算新鲜的记忆里扒出一段,问:“……你之前问我方家跟姜家?就是问这个?”   “嗯?”祈云思绪被打岔,很快反应过来,点头:“嗯。我后面自己查了。”   alpha放下手中的杯子,落在茶几上。他短暂思考了一下,又因为室内的闷热,这时候才解开围巾,露出白皙的一截脖颈。   他扭了下头,拨开自己的衣领,简单指了指,示意王清越看过来:“我没病。本来。”   “也不能这么说,还是有点问题。”不知是自嘲还是别的,祈云看开了,他能够消化这些事。如果不是王清越执意要问,他其实并不想提:“但刚开始只是生理性的,易感期紊乱。我一直都这样,你知道的。”   这个王清越记得,他还因此被冠上同性恋的名号。何等奇耻大辱,王清越誓死不会释怀。   “他给我介绍了医生,”祈云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他想,自己确实不够聪明。方知宇太真诚,而他却总是忘记,真诚除了发自内心,还可以是因为精湛的演技:“开了挺多药的,说是管控药物,所以分装,没有名字。”   听到这里,王清越坐直了。他神情跟着严肃起来,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其实就是舍曲林和氟西汀,”祈云想笑,他摇了下头,那股神经压制的刺痛再次熟悉地传来,提醒着他的愚蠢:“还有点别的,记不清了。换了个包装……我吃了多久,快一年。”   他想了一下,又纠正道:“一年多,我都以为是我自己的问题。”   祈云真的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他想,或许真的是他太脆弱,所以这样无用,因为姜仪,一辈子都要这么痛苦地活着。   他要怎么才能想到,这一切的源头,压根不是自己,也不是因为姜仪?   而是那个,从相识到现在,都看起来绅士体贴的方知宇。   他要如何相信,又要怎么怀疑?他到底为了什么?祈云不明白,他花了一整个晚上去想,他都想不明白。方知宇图什么。   “你说,这是喜欢吗?”祈云倒还算平淡,陈述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食指,突然很想叹气。   倒不是在意那点喜欢是真情还是假意,但他是真的把方知宇当成过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吗?”   “这药你吃了多久了?你曾经有过抑郁史吗?”是最后一任的心理医生,在他家临走前停下的脚步:“你确定你的病是因为忘不掉吗?”朋友。   祈云想,好一个朋友。做出那样一副可怜,难过,痛苦的模样时,方知宇真的知道,“朋友”这两个字,如何书写,意义为何吗?   “我不认识他。”alpha不愿再想,他叹了口气,说,“就当不认识吧。”   ◇ 第74章 “那是他的一切。”   王清越惊呆了。   他双唇嚅嗫着,张张合合,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够想象的范畴了,祈云这是什么运气,怎么碰上的一个两个全是这种精神不正常的神经病啊?   “草,他他妈的有病吧?”王清越火了,他脑子气的嗡嗡作响,就没见识过这种荒谬事,恨不得穿越回去给前分钟还在替他说话的自己一拳:“那他装成这样?他图什么啊这疯子?”   “妈的——”   祈云猜到了王清越会是这个反应,他抬手,精准拦住对方起身的动作,先一步说:“都过去了。”   他的目的本身也不是要对方知宇怎么样,何况:“你也打不过他。”   祈云倒是看得挺开,他盘起腿,稍稍躬身去抓放下的水杯,很自觉地放到王清越手里,笑了一下:“帮我接杯水,有点渴。”   王清越情绪不上不下的,有种无端的憋屈。祈云讲得还算云淡风轻,但内容实在炸裂,他抿着嘴,干脆把整个水壶提到茶几上来。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爽:“谁说我打不过他?”   alpha的攀比心虽迟但到,王清越撸起袖子,很有点臭屁地朝祈云展示自己健身的成果:“就他那身板,我一根手指都能给他摁进地里。”   祈云熟练地选择对此无视,他嗓子疼,头也是。应该是感冒的前兆,刚刚在车上睡的那一觉睡出的后遗症:“没必要,不是吗。”   他双腿屈起,撑了下下巴,精神不太好,恹恹地笑了一下:“其实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本来就是他们之间的事。”   祈云,最多不过是他们之间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可以利用,失去价值之后便没有了半点用处。   想到这里,祈云不受控笑了一下。他想,方知宇实在是有点笨了。   把他拿来当作报复姜仪的跳板……他是真的选错人了。   兴许是那股嘲讽的冷笑寒意太重,隐隐约约的,王清越感到背后发凉。   他看不太懂祈云的神色,但祈云言尽于此,不再说了:“我等会再收拾,先去躺一下。”   王清越不再过问了。他知道就算问也不会从祈云嘴里问出什么,所以干脆不再白费力气,只点点头:“行,你房间给你收拾出来了。”   “去睡吧,等会吃饭再叫你。”他抬手看了眼时间,说:“你还能再睡两个小时。”   祈云点头,摆了摆手,顺着王清越指的方向走去。他确实累得慌,从走出姜仪的房子开始。   他不得不回到现实,被迫回到这个于他而言过于残忍的世界。方知宇的到来对他来说其实半点都不意外——他怎么坐得住呢?   祈云太想笑了。他终于彻底映证了自己心底的猜想,在看见方知宇站在面前,用那副虚伪至极的嘴脸,说着“是不是姜仪逼你”时。所有猜测完成闭环,他知道自己想的是对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那份遥远的,来自意大利的offer会来得那样及时;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方知宇的敌意就满得近乎溢出;怪不得……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探听他和姜仪的从前。   喜欢,不过是为这一切诡异行为套上的,最合理的外壳。   多缜密的手段,多明显的目的。   祈云闻到被褥上的阳光气味,是温暖的。他闭着眼,躺了一会儿,还是认命地坐起来,伸手去够姜仪那件外套。   被熟悉信息素包裹的时刻,祈云才终于闭上眼,有了点腾升的困意。   “你还是忘不掉吗?”是还在罗马的一个午后,普通的,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方知宇坐在他的对面,咖啡馆里放着休闲的音乐,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脸上,他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转而看着祈云:“你们曾经很相爱。”   祈云那时候不懂,他摇摇头,不想谈论这个问题:“这不重要。”   “这怎么不重要?”方知宇不赞同,他拧着眉,身子微微前倾,情绪也因此有些激动:“你现在的病,你变成这样,不都是因为他吗?”   “他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   他们刚从医院出来,医生给出的诊断不算好,又开了许多药,说了些熟悉的注意事项。祈云自己都不在意了,但显然方知宇不这么认为。   他有点控制不住声音,微微上扬。他抓住祈云的手,说:“他不值得,他对你说的那些话!这是他的错,不是你的!”   祈云对方知宇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惊诧,但他只是无声抽出自己的手,依旧选择了轻声安抚:“是谁的错也没所谓。医生不是说了,继续接受治疗就可以。”   他不太在乎,自然也忽略了方知宇眼底的不甘。或者说,他其实看见了,但从未多想。任谁来,能把这两个表面上看起来毫无交集的人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的祈云后知后觉了。   他想,原来从那么早开始,方知宇就将自己的意图表现得那样明显。   他借着朋友的身份,将这一切推给姜仪,祈云的病也好,痛苦也好,通通归咎于姜仪的错。就算祈云再不在乎,听得多了,也该潜移默化地认为自己这样,全部是姜仪的错。   姜仪确实错了,但祈云原本不用承受这份痛苦。   他有多想让祈云恨姜仪?方知宇,祈云从梦中惊醒了,他坐起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方知宇……他有多想让自己恨姜仪?   好乱,好乱,好乱。   祈云头痛欲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安,他想不清楚。   心脏跳得太快了,几乎要从胸腔蹦出来。口干舌燥,他抬起手抹额,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惊出一声冷汗。   羽绒服因为他猛地起身的动作滑下床,砸到地上,发出声闷响。   祈云缓了会儿,待到五脏六腑归位,才收回神,想要将那件衣服捡起。   而伸出的手顿在空中,好半晌,才犹豫地抓起。祈云抿了下唇,刚刚平复的心脏又开始鼓噪。   只是被捡起的并非衣服,而是个款式普通的信封,老式的。从羽绒服的夹层掉出来,露出大半个边角。   是几张签好字的财产转让书,而受益人的名字,赫然填着“祈云。”   那是姜仪名下的所有,是他能给出的一切。祈云知道。   ◇ 第75章 “不会打扰你。”   祈云捏着那纸合同的手不自觉握紧,好半晌,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他微微弓着身子,耳膜被堵住了,心口生出无端的不适。   那股不适盘旋占据,顺着血液弥漫开去,说不上来是哪里,但哪里都空落,祈云不懂。他沉默着盯了少时,直到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都泛出边缘的重影,才一声不吭地将纸重新叠好,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   很烦。祈云想。   这种不打招呼,自以为是的付出,像黏腻的甩不掉的幽灵,伴随而生的蛆虫。祈云如鲠在喉,连呼吸都短暂的,停滞在胸腔里,呼不出去。   他压根不想要。一点儿都不。   明明说好了没有关系……祈云站起身,几乎要被这种无言的逼迫压到窒息。   外面的天黑了。   那口迟迟没叹出来的气还是吐了出来。   alpha面色隐在窗帘落下的阴影之后,他认命一般地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串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打出去的电话。   铃声迟钝又要命地响起,姜仪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座椅把手,微微阖着眼,视线落在地面。他面无表情,阴郁的厌倦,几乎将整个人淹没——直到屏幕的亮光将他的脸照亮,是祈云打来的电话。   手机躺在他的掌心,机身是黑色,同肤色相衬,透出肌肤的白。青色的血管微微绷着,透过皮肤,泛出细微的弧度。   七点四十八分,姜仪稍作犹豫,在简短两秒内做下判决,还是听从本心地按下了接通键。   还有几分钟,他想。就听听声音,不管是什么,他还想再听一下祈云的声音。   “姜仪。”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平静的,温和的。姜仪眼睫用力一颤,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又一次为此漏了一拍:“我不需要。”   “我没想过要你的东西,别这样。”祈云的声音穿透过电话,落进姜仪的耳朵。他明白祈云的意思:“你还需要的话,我给你寄回去。不需要的话,我就扔了。”   “扔之前我会搅碎。”祈云顿了顿,像是怕姜仪担心,所以后知后觉地补充上这个可能性。   贴心地将所有情况设想好,预料到姜仪会说出什么样的话一样,先一步地把这些堵上。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姜仪第一次恨起自己的不够迟钝。但他要故作愚蠢,总归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自私,omega摩挲了下手机边缘,感受到那里轻微的发烫:“你扔吧。”   “嗯,”祈云那边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姜仪努力辨别,脑海里开始想象,他知道,那大概是alpha起身时发出的响动。然后开门,关门,走路,启动碎纸机:“以后别再这样。我不需要。”   这是第二次,祈云说他不需要了。   姜仪生出无力的悲哀,不过他现在没有精力去分神想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想要掩藏也不是件难事,姜仪一贯把这种事做得很好。他笑了一声,说:“知道了,对不起。”   “我只是想给你,”不给祈云的话,他也不知道还能给谁。   “就算你说过去了,我也还是感到亏欠。可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除了这些。”姜仪抬手看了眼表,时针缓慢地指向“8”,他不太明显地加快了语速:“我知道你没想要。但是你可以自由一点……至少想做什么事,”可以没有负担地去做。   世界上大多的苦难都来自于贫穷,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时,做什么事都寸步难行。痛心无力和绝望,姜仪体验够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可救药地认为,钱可以解决一切。   他也的确买来了很多想要的东西,无论是物质还是爱意,都前仆后继地朝他涌来。可他感到自己在失去,他买不回祈云的爱意。原来这样赤忱的东西,是无法用钱权来衡量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姜仪及时收了声,他嗓子有些发干,生涩地解释:“我想让你开心一点。”   “我们没有别的关系,”祈云头疼地捏了下山根,他站得累了,所以倚着办公桌,单手撑在桌面,切实地感到疲惫了:“你知道怎么做我会高兴。”   “姜仪,我说过很多次,不要这样。”alpha注视着那几张合同被搅碎,团成一团投进垃圾桶,在机器运作的声响中冷下脸去:“自作主张的为我好,挺让人困扰的。”   “你有什么跟我本来也无关,这是你的事情。”   他不要姜仪的爱,不要姜仪的钱,所以也不要姜仪这个人了。   “以后,”祈云还在说:“我不想再知道。很烦。”   姜仪灵魂被穿透了,血肉生出尖锐的疼,细密的麻木的,他低着头,身后的腺体泛出刺痛,像千万根针扎进,所以疼的喘不上气。他有些狼狈地捂住脖颈,才低低“嗯”了一声,说:“好。”   “不会了。”他轻声承诺:“我不会打扰你。”   ——“好久不见。”   姜仪抬起眼。他喉结用力滚动一下,在听见声音的瞬间敛去那些因为痛苦,而流出脆弱的神情。   omega没有理会,他背过身,自顾自单手拧开针管,动作熟练地将那针抑制剂推入身后的腺体,还是对祈云说话:“……你不要烦我。”   祈云拧了下眉,alpha的五感一贯超于常人,姜仪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混合着呼啸的风声,他不太确定,但没心情细问:“嗯。”   他没有同别人闹得过于难看的习惯,姜仪这么说,于他而言,这件事就算过去。   至于他要做什么,会做什么,变成什么样,就不是他需要管的事了。   想归这样想,祈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摁断电话之前,道:“做事情之前想清楚,别冲动。”   大概算是隐喻的劝告,姜仪愣了少时,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手机听筒便传来挂断的“嘟嘟”声。他抿了下唇,想要转身,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落泪。   他想,祈云还是心软。他还是这样心软。   可他总是学不会,姜仪吐出口浊气。他抬手用力擦去那狼狈的泪痕,仿佛那几滴泪压根没有存在过。姜仪一直都是那个冷漠的,没有心和软肋的姜仪。   他转过身,冷眼漠然,一副阴郁的模样。来人倒是还算悠然自得,他双手插在风衣口袋,懒洋洋地站着,朝姜仪挑了下眉。   姜仪终于开口:“方知宇。”   被唤的人笑意加深,没忍住嗤笑出声了。他高高在上,说着嘲讽的话:“你在学他吗?姜总。”   是的,姜仪早就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逐渐向祈云的模样靠拢。   “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跟你那个没用的妈一样。”方知宇还是笑,他像洋洋得意的胜者,可以撕开伪善的面具,轻声说:“徐阿姨在天之灵,一定很为你感到骄傲。”   “毕竟如出一辙,”alpha操着那副风轻云淡的调调,倒是不嫌弃地上脏,自顾自坐下了,“这么多年,骨子里的贱也还是改不掉。管子里流的血是一样的,所以永远只会有一个结局。”   “姜大总裁,”方知宇拖着下巴,身后靠着墙,盈盈笑道:“我说得不对吗?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 第76章 “他去死。”   方知宇在得意,即使姜仪不懂他在得意什么,又有什么好得意。   而alpha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像乘胜而来的大将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快意,面对姜仪的快意。   “这就觉得难听了吗?”他饶有兴致,就算是仰着头看姜仪,也半点不觉得自己落在下风:“别这么看着我,宝贝。你的眼睛多漂亮,不该为他瞪着我。”   姜仪无动于衷,他的耐心彻底告罄:“说完了吗?”   见他这般,方知宇也不恼。他压根不在乎了,只要看见姜仪痛苦,他就能得到快感。方知宇足够自信,他对接下来的好戏胸有成竹,alpha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扭曲的笑容。   这么多年了,他想,这么多年了。   终于该轮到他来看姜仪承受这一切,方知宇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腕间的袖扣。   姜仪的目光成功被那枚袖扣吸引,他没说话,但方知宇是故意的。他指尖停在那枚泛着光的黑色袖扣,稍稍摩挲少时,才有些刻意地掀起眼皮,同姜仪对视:“你也觉得好看吧?对吗。”   “……”姜仪喉结滚了滚,没理会。   他捏了下指节,骨头因错位而发出清脆的响,光是听着,就令人牙酸。   方知宇根本不需要姜仪给出回应,姜仪越是这样,他越是知道对方此刻的在意。他弯着眼,一如那年冬天,在他面前,径直走到祈云身侧时一样,看起来开朗外向:“祈云送我的,你喜欢吗?”   “他送过我好几个款式,因为我说我喜欢这样的。”方知宇歪了下头,这是他从祈云那里学来的动作,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叫嚣着他们之间的熟稔。alpha似乎还嫌不够,他视线虚虚地投向姜仪垂下的手,说:“啊,应该也送过你吧?”   “不带是因为不喜欢,还是弄丢了。”他自顾自地猜,其实哪里是猜,就是在说明摆着的事实:“这几年只带那一个,是因为只喜欢那个吗?”   姜仪重新坐回去了。   他不太想讲这些事,或者说,他不想和方知宇讲。站在高处以后,需要姜仪费劲口舌交谈的事也越来越少,他已经对不停争执这件事感到足够的疲惫,没有意义的人,根本不值得他浪费半点精力。   “姜总,你知道你输在哪儿吗?”方知宇不坐着了。他的笑容没有回应,于是彻底收了回去。   alpha的刘海有点长,因为起身的动作微微垂下来,半遮不掩地挡住半个眼睛,同这个阴郁的,废弃的工厂相融合了:“你输就输在你太没有耐心了。也不会装。”   “你何必这样排斥我,因为你也觉得自己恶心吗?”方知宇眉眼压下去,没有表情的时候生出无端的可怖,但他似乎感到可笑,所以很慢地勾了下唇:“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姜仪,你面具带多了摘不下来吗?”方知宇比姜仪高上许多,他身形颀长,再怎么也是个alpha,一步一步缓慢逼近姜仪时,多少让人生出心慌:“装得太久了,你就真的把自己当成正常人了?”   “别搞笑了——”   “别拿我跟你比。”姜仪半步不退,他直直盯着方知宇的眼,再怎么也是沉浮了这么多年的人,方知宇让他生不出半分恐惧,甚至没缘由地想笑:“我至少没被送进精神病院。”   “我的履历上干干净净,怎么不算正常人?”   “我妈妈爱我,就算我有病,也不会送我进去。”姜仪开始说话了,他没避开方知宇憎恶的视线,一字一顿:“因为她舍不得,她爱我。”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被爱,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妈妈。”他稳坐不动,讲的有点犯困,缓缓地打了个哈欠,说:“你也挺可怜的。”   “方知宇,你真的好可怜。”omega微微弓下身,他讲得累了,音量很低,极轻地落在空中,虚无缥缈的:“没有祈云的话,我都不记得你。”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在拿什么立场恨我?”姜仪停顿了,他重新直起身子,到底将那声嗤笑还了回去:“没人在乎你,可你不该把祈云一起拉进来。”   不该。恨姜仪的人多了,方知宇原本排不上号。姜仪亏欠的人,利用的人,陷害的人,他自己都要数不清。   他可以接受那些多多少少收过他伤害的人来讨得一点无关紧要的利益,姜仪不介意。人到了什么都拥有的时候,也会生出可笑的慈悲,尽管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但他不欠方知宇的。   那些陈年旧事,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就算连带着将那份恨按在他的头上,也不该把祈云牵扯进来。   祈云是因为他才受到的伤害,姜仪又一次想到祈云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罪不可赦,祈云碰上他像是在历劫。   不过……不过他会解决这一切。他会处理好的。   姜仪不自觉摩挲衣角,他没有把那枚袖扣别在手上,这一回摘下放在口袋里了。边缘被磨的多了,变得圆滑许多。他应该还祈云一个安稳的,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这样阴暗,没有一日活在阳光下的潮湿。   这是他应该做的事——   “为什么不能?”方知宇好奇地反问:“你利用他的时候,想过不应该吗?”   “而且我做什么了?”他蹲下身,看上去温和极了,还是那副清澈的模样:“我不是学着你一样对他好吗?”   “他确实挺蠢的,都被你骗过一回了,搞的那么狼狈。还是没有学聪明,姜仪。亏欠他的人是你,他变成这样,也都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认识你的话,他的人生会幸福很多。当然也不会碰上我。”   “是你毁了他,别这个时候假惺惺的,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方知宇微微仰起头,他伸手,冰凉的掌心虚虚捧着姜仪的侧脸,很轻地笑了:“不过他也没有那么蠢,因为他没有爱上我。”像爱你一样,爱上我。   “要是……”方知宇垂了下眉,他摇摇头,打住了自己的话头,转而轻叹:“可惜了。”   “本来他只要爱我就可以,”alpha指腹摩挲过姜仪的脸,姜仪拧着眉头,有点厌恶地别开:“可惜现在,我等不了了。”   “他只能去死。”方知宇强硬地,扣住姜仪的下颚,逼迫他看着自己:“而这全都是因为你,姜仪。”   ◇ 第77章 “你是灾难。”   方知宇的人生,像华丽的袍。表面光鲜亮丽,人人艳羡,出生就站在金字塔尖,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日子。可他早就烂透了,他知道自己烂透了。   他从不幸福,不过这世界上不幸福的人多了,所以也轮不上他来说这样的话。没人会觉得他不幸福,除了他自己。   名门望族的少爷,成绩优异,分化之后更是具有先天优势的高阶alpha,父亲是商业大拿,母亲是贵族千金,年少订婚,感情和睦,怎么都该是人生赢家的配置。可他不幸福。   家从来都不是家,是从记事起就要争夺的财产,抱着孩子找上门的omega和永远一片压抑的空荡。   是唯一会拿正眼看他的母亲,这世界上最恨的人,就是他。   方知宇总想,人生来得到什么,就会同时失去什么同等价值的东西。他得到了生来具有的地位,所以失去获得爱的权利,这是一项等价的交易,没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至少方家大少爷这个身份,已经在这个社会上,对他给予了足够的便利和偏爱。   他可以没有爱,他可以认同,习惯,最后同化。   他还拥有他的母亲,就算没有正眼,也足够了。没有关系,只要他多努力一点就可以,只要他再努力,变得听话,变得优秀,就不会有人不喜欢他,不在乎他,不爱他。   不过事实总是残忍一些,方知宇背着书包,不得不认清,其实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再努力也是做无用功,爱你的人自会爱你,一切都因为感觉,并非努力就能实现。   他忘不掉,方知宇忘不掉。姜仪只是站在那里,抱着那个丑陋的兔子玩偶,不过抬了下头,用再平常不过的语调喊:“阿姨好。”   那个幼小的男孩,甚至不过弯下眼笑了一下:“我记得您,妈妈总会和我说起你。”   就能得到他此生,这一辈子,快要三十年,都不曾拥有过的怀抱。   他的,他的妈妈弯下腰,因为姜仪这样一句话泣不成声,搂着那个素未谋面的人浑身颤抖。他从前不理解,是因为什么呢?后来长大了,他多么好奇,一直想要知道,也终于如愿得到了答案。   什么商业联姻,全都是大人用来遮掩那些难堪的谎话。虚假可笑,他的体面的,看起来衣冠楚楚的父亲,不过一个彻头彻尾的强奸犯。踏实努力怎么会有一步登天来得更加诱人,摘下那伪装的外壳,谁又知道谁是个什么样的内里?   他的母亲,是多坚强的omega。方知宇从来都知道,他崇拜他的母亲,就算得不到爱,他也爱着他。他时常感到亏欠,因为他的母亲从来不曾对他责怪。   那还不如责怪。分明是他带来这一切灾难,可他的母亲依旧选择将他带来这个世界,这本身已经是爱,不是吗?这是最深刻的,与生俱来的爱。没人应该伤害她,他的父亲不可以——那个曾与她相爱,又转头爱上了另一个alpha的omega,也不可以。   那是姜仪的母亲。多可笑,他的妈妈,会爱上那样一个没用的,因为一个alpha就要死要活,连自己的命都守不住的omega。   “徐芷,她叫徐芷。”女人的声调柔和,视线黏在照片上,是怎么都化不去的柔情。她很少对方知宇笑,那是第一次,他从自己母亲的眼神里见到如此的温和:“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   “嗯,很好听。”方知宇点头,他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但是他害怕。本能在告诉他,应该要说点什么,必须说点什么才可以,他绞尽脑汁,竭尽全力,才踌躇着上前,用尽所有积攒的渴望和勇气,很轻地搭住属于自己母亲的,带着温和香味的小臂:“很好听……妈妈。”   他快速急促地念,尾音收在咽喉里,生怕慢了一点,就会被对方制止这种暴露的贪欲。   他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   “知宇,”女人身上是温热的,和他从前见的不一样,带着让人想要流泪的体温,和香甜奶油味的信息素:“再喊一声,不要怕。”   “……妈妈。”他也是真的流泪了,那个夜晚好静谧,他天真的以为自己被接纳了:“妈妈。”   方知宇小声的,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默念,他以后都能在这样的信息素里睡着吗?   我爱你。他想,等到以后,他一定可以说出来,再也不会怕了。   可是没有以后,他怎么等得到以后?他亲眼看着女人死掉的。割腕死的,鲜血淌了一地,顺着白色的床单,连生命的结束都像绽开的玫瑰。   他不害怕,方知宇一点都不害怕,他不该害怕,如果他害怕了,那还有谁会在乎他的妈妈?   他甚至不曾出声,安静得诡异,一点一点,擦去了渗入地板的血迹。女人的身体好轻,他明明准备了十分的力气,却花不到七分,就能把她抱起来。他换了床单,擦去腕间骇人的鲜红,熟练地替她将伤口包扎,陪在旁边坐了许久,一直到警察上门。   方知宇凭什么不能恨?他凭什么不能恨?   他第一次同父亲发生争执,可是反抗无力,年幼的alpha在位高权重的alpha面前如同蝼蚁,脆弱的不堪一击。方知宇凭什么不能恨?连夜被送去国外的时候,有谁会认为他不幸福?   他得到的东西,需要他付出这样痛苦的代价吗?让他拥有和失去的时候,他能够做什么选择吗?这根本不是他想要选的。这根本不是他想要选的!   他恨死姜仪了,他恨死姜仪了!如果没有他,他的妈妈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的爱人过世,没有他,他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可他不能死。   这么多年了,方知宇从来没有停下过,他监视了这么久,他要看着姜仪爱上,要看他失去,要让他一无所有。   姜仪……姜仪,方知宇死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他永远记得。从祈云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姜仪会爱上他的,没有人会抗拒得了一个暗恋多年,深情而忠诚的狗。   何况姜仪这种严防死守,利益场上浮浮沉沉,哪里见过这样的真心?他怎么抵抗的了。   方知宇当然得意,他得意地为自己开了数不清的红酒,看着那头的监控画面,他快要得意的死掉了。   雨夜,狼狈的omega和英雄救美的骑士。误拨出去的电话,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是他早就差人改好的备注,是他联系好的人,这本就是专为他设下的局。   姜仪拿什么跟他玩?这就是他失去之后应该得到的东西,因为他姓方,所以即便远在国外,也能轻松地掌控一切——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方知宇感到满足,他切实地快乐,因为此时此刻的袒露一切:“你该感谢我,你们都该感谢我。”   如果不是他,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相遇,祈云他这一辈子都不敢触碰姜仪,姜仪也压根没机会被人真诚地爱上那样久。是水中不可触得的天上月,他是他们的恩人。   人和人之间哪里会有那么多机缘巧合,不过是有人推波助澜,不过是有人暗中安排。他们算什么天意,有什么爱不爱的,他姜仪又有什么资格来恨自己?没有他的安排,他们谈何相爱?   如果不是因为他不被允许回国,方知宇哪里等得到现在。他就是疯子,他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个事实,他迂回地策划这么久,而现在,就是他验收成果的时刻。   方知宇深吸一口气,猛地撇开姜仪的脸。光是多看一眼,他都要感到恶心,这里的空气恶心,但他的心情太过畅快了,所以也还算能够忍受。   “是我给他工作的机会,姜仪。”方知宇说:“如果不是我,他甚至走不到你的身边,这就是生来的差距,但我给了他弥补这种差距的机会。他应该感恩我,你也是。你不是爱他吗?”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方知宇直起身子,他笑得不行,还是佝偻下去:“你太配合我了,我原本还想,我要怎么才能让他来我身边,但你自己把他赶走了。”   “你亲手把他送到我边上来,让我顺理成章地留在他身边,让他以为离开你,可以碰上友善的,真挚的爱。”方知宇长舒一口气,多少年的积压终于在此刻释放出来了:“你不是来意大利找过他吗?你后悔吗?”   “等待的滋味好受吗?我看着你从天亮等到天黑,亲手推开的人想要挽回,痛苦吗?”   姜仪一直没有表情的眸子终于颤动了。他麻木地扭过头,近乎笃定了:“是你故意的。”   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了,姜仪说不出话。他静静地注视,漆黑的瞳仁半点无光,姜仪咬着后槽牙,他伸手揪住方知宇的衣领,用力拉向自己,omega狠狠向下砸去,他控制不住:“你他妈故意的!”   从不是元家,是他方知宇暗中使绊,故意在他好不容易想清,在他终于要放弃一切,明明就差那么临门一脚,就差那么一点……如果他早一点,他早一点,祈云就不会落在这个人的手上——!   “哈,”方知宇别过脸,牙龈被被这一拳打的出血,嘴角应该肿了。他不气反笑,还称得上慢条斯理地,伸手抹去唇边的血迹:“……你自己选的。”   他冷漠的,平静的,再一次对姜仪强调这个事实:“是你自己选的。”   “你明明有很多种选择,姜仪,你比我幸运多了。”方知宇想,这就是折磨。而他隐忍的这么久时间,他对姜仪的折磨,才刚刚开始:“明明是你自己不珍惜,你有爱自己不珍惜,你是最没资格说我的人!”   “你那么多选择,我他妈对你够仁慈了,是你自己不珍惜!”alpha如愿露出扭曲的笑意了,他转过身,因为直冲天灵盖的快感而笑的快要倒地,这种肆意指责的感觉,太爽了,而他说的全部都是事实,姜仪根本无力反驳:“你大可以留下来挽回他,是你自己要回国的。你舍弃不下你的一切,所以你的爱就这么廉价,知道吗?”   “你的所有都不值钱,但是我可以!”方知宇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他情绪激动地:“我可以放弃一切,我连命都可以,但你不行。你为什么输给我?你比不过宋时微,你当然只能上不得台面。”   “宋时微……”姜仪有点失神了,他依旧没有表情,可是他嚅嗫着双唇,还是逼迫自己发出声音:“宋时微,你救他……不,你设计的?”   “我设计什么了?”方知宇饶有兴趣,他兴致勃勃地抬起眼,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他的事?”   姜仪知道了:“也是你故意的。”   方知宇觉得他没意思,收回笑容。这些事于他而言都是尘封的过往,如果不是姜仪提起,他甚至都想不起来:“是啊,所以呢?你半辈子都比不上的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攀不上的高枝,拼了命想要得到的所有,我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失去。这是我和你的差距,但我给你机会了,你看你现在拥有的,不都是因为选了回国吗?”   “是我给你选的,你不感恩我吗?”   “姜仪。”方知宇一字一句:“这是你给他带去的灾难。你的每个选择,都在推他进深渊。”   ◇ 第78章 “失控。”   “……”姜仪深吸一口气。   站在这里时,他本该为自己辩驳。至少这样一场同方知宇交锋,他不能落在下风。他原本也没想过落败,可方知宇他说不出任何狡辩的话,因为在内心深处,姜仪自己也这样认为。   他完全的认同方知宇,他知道这里面没有一个字冤枉自己。全都是他的错,祈云的苦难就是由他而来。   他无法反驳,哪怕是现在。   姜仪说不出任何话,即便是一个“不”字。   方知宇还在继续,他已经停不下来,像精心介绍属于自己的孩子,他想把所有的一切细节摊开,彻底刺进姜仪的心脏。   姜仪死了多简单,方知宇才不要他那么简单地去死。那样太轻松了,姜仪不配。   “他去找你了吧?”alpha停下笑了,他掏出手帕,细细擦过自己唇边又一次溢出的血,轻声说:“那你知道,他为什么,离不开你吗?”   “他生了好多病啊,是不是?”方知宇口吻轻佻,他语气轻飘飘的,尾音跟着上扬些许:“心疼么?因为你。”   “方知宇。”   姜仪咬牙切齿,他牙关因为用力而溢血,omega忍无可忍,他快要把全身骨节都捏碎,想要把面前的这个人杀了,可他不能。   他必须听完,这里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份痛,他都必须听完。他要逼迫自己记住,他应该永远记住。   他要让自己一辈子记着,他都欠了些祈云什么。   “是你做的,你给他下药了。”哪怕他已经知晓,姜仪知道。可他知道得太晚了。   祈云早就提醒过他了。即便到了最后的时刻,待在他身边的时候,明明那么痛苦,明明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祈云却还是在提醒他。   他想他到底在辜负一个怎么样的人,他究竟又错过了什么?姜仪忘不掉,他永远记得祈云的眼神,在阳光下多么好看:“去看看吧,你不是拍了照片。”   他说他过得不好。可他分明最不会说自己痛了。   姜仪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后悔才可以,看见那些照片,姜仪已经因为愤怒,痛苦和绝望而想当场叫方知宇去死。   他更恨的是自己,他恨自己的胆怯。为什么已经叫人拍照监视,却还是不敢看,但凡他有哪怕一次没忍住思念的苦,翻开邮件看上一看,他都有无数次机会阻拦。可他偏偏没有。   姜仪走的每一步都出错,每一步都让祈云那样疼。   而后悔是最无用的事,伤害早已造就,祈云却没怪他。   祈云那么聪明,他会不知道吗?   他只是总被爱意蒙蔽双眼,或者说自欺欺人。他那么优秀……姜仪笑了,是的,他爱这个alpha。   他爱的alpha本身就是个足够优秀的alpha。   “你欺骗他,你因为他信任你,害得他现在这么痛苦。”姜仪从见到方知宇开始,一直都没有表情波动的脸终于掩饰不下去了。他说的眼眶泛红,情绪比方知宇还要激动起来,俨然一个不理智的疯子:“他做错什么了?你恨我,你为什么不冲着我来?他那么信任你方知宇!”   “他难道不信任你吗!?”方知宇不再装了,他血液都加速流动,全身亢奋起来,音量越来越高:“你不还是要跟元庭结婚?!”   “你不也他妈的那么对过他!我就算伤害了他的身体,至少我没有让他因为我伤过心,我装也装到现在了,我还能接下去装一辈子,你能吗!?”   方知宇笑的喘不上气:“我没有你恶劣!姜仪!我可以伪善一辈子!”   姜仪无话可说。他觉得面前这个疯子无可救药,而跟这个疯子多费口舌的自己也同样无可救药,方知宇说的没错,他们的确是同类人,他没资格五十步笑百步。   一时之间无人开口,空气里的尘埃漂浮着,弥漫着多年失修的腐烂气味。这处是座废弃的工厂,背后就是墓园,那里是徐芷的墓地。   也是方知宇母亲的。   “不过没必要了,”方知宇缓了缓,他呼出气了,理智也跟着一起回笼。他笑了,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终于舍得掏出来——是把形状流畅的手枪。   黑黢黢的枪口冰凉,抵上姜仪的额头,他轻声说:“别怕,我不杀你。”   他站起来,不顾身上的灰尘,像个兴奋的孩子,炫耀什么新鲜玩具似的,掏出手机来:“要死的不是你,姜仪。”   “我不需要再装什么伪善了,因为需要看我这样的人啊,”方知宇可恶地停顿住,有些亢奋地拉长语调了:“……因为他祈云呢,马上就要……”   方知宇凑到姜仪耳边,轻声说:“——死啦。”   他语罢,止不住地笑起来。笑的急了,连眼泪都生生呛出来,方知宇还是可惜。   他知道,他还是感到可惜。   如果祈云爱上他就好了,如果祈云爱上的是他就好了。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他本来可以不用死。   方知宇想起今天早上的祈云,冷冷淡淡的模样,他知道啊,他知道祈云猜到了。祈云一定对他很失望,可他都那样失望了,都没舍得对自己说一句狠话。   方知宇想,他明明可以幸福地被埋在鼓里,至少那两年,过得真的快乐。可他偏偏自己发现了,闹的现在这样,为什么就不能笨一点呢?   算了,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方知宇解开锁屏,屏幕上的画面立刻动起来,是一段有点模糊的监控录像。   “看见了吗?”方知宇抬手,指尖触到屏幕,很轻点了点:“这辆车,上面坐着的,就是祈云。”   “马上会有另一辆,你看。”方知宇唇角的笑意加深,他点点屏幕,露出有些期待的光:“你看,他们快碰到了。”   “红灯会失控,刹车会失灵,”方知宇没有放下手枪,他讲解故事一样,声调抑扬顿挫,屏幕中的画面的确同他说的一样,红灯闪了几下,跳成了灰色。   可车辆无一失控,照着原定的方向,直直地擦肩而过。   方知宇的指尖停住了。   “然后呢?”姜仪面无表情,他抬起眼,扭过头,双眸同枪口对视,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扯了扯嘴角,轻声问:“……你的计划失控了,对吗?”   ◇ 第79章 “蠢货。”   意识到方知宇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一张又一张的照片经过加载过后缓慢浮现出在姜仪眼前,他如鲠在喉,在短暂的晕眩过后,握着鼠标,近乎僵硬的手指才终于有了知觉。迟钝的,麻木的,开始向下滚动了。   几乎每一张,祈云外出的照片里,都有着方知宇跟在一旁的身影。   他先是感到心脏的抽痛,被腥咸海水淹没的窒息,如果方知宇一开始的目的是这个,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成功了。   方知宇掩藏的太好了,但他的得意来得太早,连姜仪生出的嫉妒和心酸都因此而有所消退。   那股窥探的挑衅意味太浓了,姜仪握着鼠标的手在看见的瞬间停滞。omega的呼吸急促一下,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是阳光普照的午后,方知宇略带焦急地握住祈云搁置在桌面的手。他身子因为担心而微微前倾,分明是有些担忧的姿态,却偏偏扭过头,眼神直直地透过窗户,同镜头相对视。   比起发现姜仪的窥视,更像是计划终于得逞的快意。是半点不加掩饰的挑衅,姜仪内心隐秘的弦被挑动了。   这样的眼神实在眼熟,姜仪拍了拍脑子,努力想要回想,是在哪里见过?   ——是的,他灵光乍现,这不是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方知宇不是第一次流出这样的眼神。早在他追去意大利,将一切事情都搞砸的那次碰面,方知宇就是那这样的眼神瞧他。   只是彼时的他被悲痛冲昏头脑,半分都没有意识到这其中有什么不对。他只是以为,是单纯的排挤和瞧不上.…..或是情敌的争锋相对,原来不是。   隐隐约约,有什么要挤进他的脑子。混合的,交杂在一起,尖锐的耳鸣刺得姜仪脑袋生疼。姜仪吸了口气,这回是真的有点烦了,鼠标被他滚的飞快,他急切地想要从这些零碎的记录里找到什么来印证他的猜想。   他怎么会忽略呢,他不该忽略的。   这个时候,姜仪感谢起自己当时的固执了。至少他的偏执,还能在此刻为他提供上一点头绪。omega放大再放大,终于从在视频一晃而过的角落,看清了方知宇手上拿着的药品名字。   那些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还能是什么?他联想到祈云的嗜睡,想到他总精疲力竭地闭着眼,轻声说“头疼”。   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浮现,姜仪忍住颤抖和呕吐的欲望,理智及时替情感管控了他的大脑,成功在此刻夺取了姜仪的身体操控权。   他坐了一会儿,等那阵无法缓解的情绪化解开去,不再一团糟地提供藤蔓缠绕,才堪称漠然的,拿过桌面上的手机。   “对,方知宇。”姜仪声音平稳冷静,丝毫看不出来此刻的这个omega,正在经受着那样可怕的发情期。他的冷汗挂在额角,渗出来,流个不停:“帮我查一下,他出国前后和哪些人有过联系。嗯。”   “还有他和我,”姜仪想了想,补充道:“我和他之间,有什么关系。”   而事实再一次证明,钱能替他办成很多事。就如同现在,不过半小时,所谓豪门的秘密就能全然地暴露在他这个曾经的蝼蚁面前。   不管是多久之前的陈年旧事,都能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因为他可以给那些人比封口费更加丰厚的报酬。   真的是陈年旧事了,姜仪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会有这样一段情感经历,而那个痴情的女人,是否是因为自己随口一句话殉情,其中内幕,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是真的假的,姜仪内心都毫无波澜,他对此毫无兴趣,只草草看了几眼,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下剧情,不想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废话。   “说重点,”姜仪听烦了,也看得眼睛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知道什么,索性打断道:“跟着他。”   他确保不了祈云的目的,那至少现在的祈云,还在他身侧。   不管方知宇是什么目的,他都能把祈云完整的保护好。他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没权没势的弱小omega了。   姜仪一直是个聪明的人,不然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他承认方知宇心思缜密,可是他错就错在对自己太过自信了。   “你太久没在中国待了,”姜仪勾了下唇,不咸不淡地说:“所以一定忘了,有句俗语,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后,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提早庆祝。因为所有事都会发生变数,承诺是世界上最不堪一击的东西了。   “输的从来不是我。”姜仪在方知宇有点错愕的目光下缓缓站起,他指尖稍稍用力,将那把抵着自己额头的枪更近地推向自己,哑声说:“多天衣无缝的计划啊,方知宇。”   “你太自视甚高了,”姜仪不屑地嗤笑,他一直紧绷的神情和肌肉在亲眼看见那场原本该设计好的车祸如自己预料的一样,顺利化解之后,才终于如泥石流一般滚动松懈下来,有了多余的精力去讲话。   他站起来,冰凉的掌心推着方知宇的手,像在逼着对方杀掉自己,这才是更加不屑的嘲笑:“你以为姜春那个蠢货能干出什么实事?”   姜春,就是那个总是一副信誓旦旦要抢自己东西,俨然一副自己的母亲是主人,所以未来的一切就都是属于他的高傲姿态。其实可怜又可笑,这世界上谁不知道?他们的母亲都不过是低劣的,上不得台面的仿品。   “怎么也是方家未来的继承人,何至于穷酸成现在的样子?连借刀杀人这种事,开出的条件都这么廉价。”   姜仪摇了摇头,双唇微微张开,接着说:“你以为他这么容易收买,就替你卖命,真的要去制造这么一场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车祸吗?”   “你高估他了。”也低估了他对活下去和钱财的渴望。   姜仪想,确实没有钱不能解决的事,如果有,那就再加两倍。   “没有哪个傻子会不同意的,”姜仪掀起眼皮,同方知宇相对视:“不用去冒这个险,还能拿更高几倍的钱。”   “你说是吗?方总。”   ◇ 第80章 “遗产。”   方知宇张了张唇,他一时没说话,好半天,才稍稍别过头,没忍住笑了。   “你都知道?”他连连点头,有点用力地撇开那把握在手里的枪。枪身砸落在地面,滚了几个圈,碰出有些沉闷的响。   是废弃多年的老厂了,地上的灰尘堆积起来,只是这么一滚,都溅开去些呛人的灰。方知宇没分出眼神,他只是盯着姜仪,试图从他的眼睛里得到点否认的答案:“是祈云告诉你的。”   “这重要吗?”姜仪不想同他过多纠缠。他稍稍扯了下嘴角,用行动给出自己的答案:“不。”   “……”omega的眼神很淡,但这一回,轮到他染上那股清浅的嘲笑了。   他视线顺着那把被扔至地面的银色手枪,短暂停顿了少时,里头的嘲弄还是没能控制住,从漆黑一片的眼底,蔓延到表层来。   地位急转直下,姜仪收回打量那把做工精致的枪身的眼神,有点不解:“为什么要扔了?”   omega无视方知宇的注视,自顾自将那把被扔去的枪捡起。他蹲下去,看了两秒,有点想笑:“方总,没人教过你,开枪之前,要先拉保险吗?”   方知宇面无表情,眼皮都不曾因此有一秒的抖动:“所以呢。”   他原本也没想杀他。   姜仪快速地从喉咙里挤出声轻嗤,急促嘲讽,他伸手擦了下沾灰的枪口,很轻呼了口气,吹去其上的尘埃,旋即仰起头:“你知道这个厂,原先是做什么的吗?”   “是个烟花厂,”他顿了顿,在方知宇缓缓移过来的目光里开口:“方总。”   “我妈妈离世之前,一直在这里上班。”姜仪说:“她是很坚强的人,别用你的狭隘,来评判她。”   很老旧的废弃厂区,窗户已经严重破损,外头的风声混着钻进来,其实是夹着细碎的小雪,带起姜仪垂落的发丝。他被吹的有点痒,不太舒服地眨了几下眼。   天彻底没有光亮了。周边的一切被黑暗吞噬,连着落在地面的影子一起。   这么多年的漆黑黏腻,难堪痛苦恶心和仇怨,都该被第二天的光亮淹没。   无论是什么恩怨情仇,都他妈的早该结束了。……   闹钟如期响起,祈云翻了个身,拧着眉头在床边摸索,凭着身体的肌肉记忆,精准地将其拍灭。是王清越嚷嚷着特意为他去楼下买的闹钟,说是为他身体着想,睡的太久了会让身体出毛病。   其实是联系了快递员上门取件,再不起来会错过寄件的时间。   电话已经提前打了好几个,王清越实在是放心不下他那台退货的电脑,去上班的几个小时功夫,借着拉肚子的理由跑了好几趟厕所:“你千万包装好了,别磕坏了。我那可贵了,碰坏了我赔不起。”   听的祈云耳朵生茧,他闭着眼睛应声,最后迷迷糊糊的,硬是睡到定好的闹钟响起。   其实睡得不算安心,断断续续做了许多破碎的梦。但没有理由的,祈云不想睁开眼睛。他心口说不上来的,堵得发慌,所以干脆留在醒不来的梦里,可以让那股没由来的慌张稍微缓解些许。   或许是被子盖得太厚,抑或是空调的温度开得太高,祈云感到极度得闷热。他拧着眉,坐起来缓了许久,掌心又生出凉意,alpha想,他该吃药了。   无缘由的心慌缓缓降去,祈云将这归咎于自己记不清画面的噩梦。   抿了下唇,有些散乱的发堆在颈肩,放在床头的手机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嗡嗡”震动,他抬手揉了下酸疼的眼,伸手接通了:“知道了,我醒了,寄出去我给你发消息。”   刚睡醒的时候声音还带着哑,祈云眼睛没睁完全,他估计有些水肿。人还尚未完全清醒,半梦半醒地掀开被子,低头找鞋。   他清了清嗓子,大脑有一丝清明了:“现在就上门了吗?我没听到有人按门铃。”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少时,又很快捡起职业素养,不尴不尬得笑了一声,说:“您好,是祈云祈先生么?”   祈云穿鞋的动作停了下,他“啊”了一声,这才有点迟钝地反应过来,这通电话并不如他所想的一般来源于王清越。   alpha拿下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上面是串陌生号码:“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是姜仪先生委托的律师,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方便我们见面谈谈吗?”那头的律师等了等,没有等到祈云的答复,过了少时,又很快补充:“是关于他的遗产分配,他的财产继承人,填的是您的名字。”   祈云觉得自己脑子里刚刚生出的清明,再一次地消失了。   空白是转瞬即逝,一瞬间的事。他短时间无法发出声音,张了张唇,好半天,才有些生涩地透出疑惑:“……遗产?”   祈云觉得自己听错了。   但那头自称律师的人斩钉截铁:“是的。”   他那边传来翻阅纸张的声响,祈云听力很好,所以即便隔着电话,也依旧尽收耳底:“具体的事宜,我们当面详谈可以吗?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呢?”   祈云冷起脸,他不认为这样的话好笑。可今天并不是愚人节,也没有旁人来整蛊的必要。   可他除此之外想不出任何理由,姜仪已经成年了。这是他私人的电话号码,除了身边亲近的人,旁的很少有人会知道。   也许是还在梦里,祈云迟缓地放下手机,他用力闭了两下眼睛,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你打错了。”他抿了下唇,在牙齿咬破舌尖的时刻感到血液的湿润。是刺痛的,被针扎了一下,但钻心的疼:“我不认识你说的人。”   “啊?”饶是身经百战的律师,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见过冷漠,见过痛苦,更见过掩藏不住的兴奋,唯独没听说过“不认识”。   不认识才奇怪了!就算真的不认识,也不该对这么一大笔财产无动于衷吧?   “先生,我不是诈骗的——”   被迫扣上诈骗头衔的金牌律师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打击,他听着听听传来的两声“嘟嘟”,许久才有点无奈地摇头。   名不虚传,律师认命了。   他想起那个在电视上些许不可一世的高傲omega,用有些疲惫的哀求口吻,说:“他不会不接你的电话。”   又似是想起来什么,紧接着想到另一种可能:“如果不接的话,你再打这个。”   omega脸上脸上鲜少生出这样的无助和局促:“也可以去这个地址,找他。”   “他有点内向,但是性格很好,不会不见你的。”   ◇ 第81章 “消失。”   祈云不得不承认,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不愿意相信,所以甚至做不到听完,就先一步地将电话挂断。沉默的,空白的很长几秒钟,祈云的手都在细微的发着颤。   幅度很轻,可是祈云感受得到。他觉得自己没出息,明知道这或许又是姜仪常用的苦肉计——但听到“遗产”这两个字时,祈云还是不受控地,心脏短暂地漏了一拍。   其实是和他没有关系的事,他想,从自己走出那栋别墅的一秒,他们就失去了一切关联。所以不管是死是活,都和他扯不上半点关联。   那些所谓的遗产,财产股份公司钱财权利,姜仪爱给谁给谁,他不稀罕,也不想再有半分牵扯。   祈云想,自己该干脆一点,果断一点。他想起姜仪站在阳光下,omega朝自己说“以后不要再想起”的场景,他感觉得到其中的离别。   很多事情是有预感的,只是祈云当时想不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他一边想,大概率是卖惨来获得他愧疚的手段,一边又忍不住想,万一呢?   如果真的想不开,他算是在见死不救吗?   “你管他死不死的?”王清越翻了个白眼,他低着头剥橘子皮,觉得祈云这个人简直圣母得离谱:“跟你有半分钱关系啊,又不是你拿枪逼着他死的。”   王清越盘着腿窝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电视台,腮帮子因为吃橘子一鼓一鼓,含含糊糊地说话:“我真瞧不起你,一个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   “你今天心软明天担心的,你俩一辈子别断了。”alpha拍拍手,简直被他无语地想笑:“就他的话你也信?他那么多钱能舍得死早就死了,早不死晚不死等到现在?”   “他们这种有钱人最不可能死的,我这么痛苦我都坚持着呢,”王清越撇撇嘴:“不行就把钱给我,我倒是要看看有钱没爱的日子过的是什么滋味。”   成天死不死的,他没钱没爱的不照样活的好好的?   简单直接的仇富,祈云配合地笑了几声。他靠在身后的沙发,单手撑着头,指腹不重地摁着太阳穴,那里正跳着,泛着尖锐的钝痛。   他到底没有回拨过去那通电话,手机安安静静躺在掌心,祈云认可地点头,没再就这个话题发表观点了。   王清越观察了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祈云这个样子,也不是会再继续犯傻:“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别接那乱七八糟的电话。”   “等我放假了出去旅游散散心,成天跟这群神经待在一起迟早抑郁。”   alpha还要说,他光是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就抑制不住大放厥词。刚要站起来指点江山,就被骤然响起的铃声打断。   他闻声看去,又是祈云的手机。   “——你”   “姜仪的律师。”祈云及时察觉到王清越投过来到视线,他把玩了下手机,在手里转了几圈,才抬起眼,淡淡说。   他知道对方还会打来的,祈云说不上来,但他一贯把这种当成自己精准的第六感。   “别接了你,”王清越拧着眉,第一个反应是劝阻。他不太认同地摇头:“指不准又是什么烂事。”   祈云抿着嘴,电话因为长时间的无人接听,“嘟”的一声,自动挂断了。   “还会打来的,”祈云垂下眼,在铃声又一次响起之前,轻声说。   他知道。祈云对自己也想笑,这个时候,他忽然间发觉,其实他对姜仪的了解,已经刻进骨子里,压根不需要过多思考,就能做出下意识的判断。   而果不其然,祈云话音未落,紧跟着响起的铃声就划破了一时有点寂静的空气。   这一回,祈云接通了。   他开了免提,所以男人的声音在空气里传开,一板一眼,格外清晰:“打扰了,祈先生。”   “我是姜仪姜总委托的律师。他临走时给我留了您的联系电话和地址,冒昧打扰,但是事情紧急,您方便的话,现在方便下楼,我们详细谈一谈么?”   深冬的天气,从空调房里出去,骤然冷的人刺骨。祈云现在怕冷,他不表现出来,但将那件棉袄裹得很紧。   一直到地址显示的咖啡馆,里头的热气拂来,那拉紧的衣服才稍稍得以透气。   祈云拉开一点拉链,他果不其然,如同姜仪的预料,还是选择了下楼:“你好。”   “请问怎么称呼?”   和电话中表现的并不完全相同,律师不免多看了祈云几眼:“王琪,您可以叫我王律师。”   “嗯。”祈云颔首示意,他抬了下手,同服务员娴熟地点单,是照顾惯了旁人的绅士:“想喝点什么?”   即使没什么表情,但是骨子里的温和依旧透出来,律师想,或许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那么冷漠。   但是同样矛盾的,他对于姜仪这份遗嘱,没有反应到了极点。正常人听闻一个同自己有过关系的人的死讯,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伤感吧?   这人怎么能这么冷静的,都坐在面前了,还能半点窥探欲都没有?   再怎么想也不过是公事公办,律师没再过多纠结,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文件。那资料码得整整齐齐,挺厚的,很有分量。   “姜总没有子嗣,按法律条款来说,他名下的一切财产都将过户于您。”律师翻了一下遗嘱的内容,口吻平淡:“这稍微会有一些麻烦,他去世之前——”   “去世?”祈云打断了,他不太能理解这个词:“他现在才二十七岁,从哪去世,怎么去世?”   alpha慢半拍地扯了下唇角,他还是那样安稳坐着的模样,只是语气有些讥讽了:“遗嘱不能随便乱立吧?”   “辛苦您转达一下我的意思,”祈云说:“我说了,我不需要,我只需要他别来打扰我。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一切都好说。”   “至于这个,”祈云食指指腹摁着那沓文件,重新推了回去,声音寡淡凉薄:“告诉他,别来恶心我。我最恨别人威胁我。”   律师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他听过的难听话比这个多上太多了。他十指交握,搁在桌上,冷静地陈述一个事实:“我很乐意帮您这个忙,但恕我不能从命。”   他推了下眼镜,轻声陈述事实:“姜先生不在了,我也见不到他。”   ◇ 第82章 “他的底牌。”   很模棱两可的说法,祈云挑了下眉。他垂首喝了口还有些烫的咖啡,热气半遮着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其中情绪。不过本身也没什么情绪,祈云问:“不在了?”   他放下那杯咖啡,陶瓷质地的杯底与桌面相触碰,发出不算悦耳的一声脆响:“你的意思是,他死了?”   祈云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如此刻薄,他说出这些话时内心毫无波澜,只是唇角抑制不住,说不上来情绪地想笑。大概是讥讽,麻木,总归是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的冷漠:“死了就去通知家属,我对他的死活不感兴趣。”   alpha张了张唇,说:“用不着通知我。”   “至于这些东西,”他短暂地停顿了下,像是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个有些棘手的问题。不过很快,祈云就给出了解决方案:“我会找律师解决。”   “我不想为这些不必要的事情浪费时间,至于这些所谓的遗产,我想我有权利拒绝继承。”祈云站起身,他重新拢起衣领,声音淡淡:“王律师,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麻烦您跑一趟,后面和我的律师联系就行。”   这是全然拒绝沟通的态度,律师第一次感到头疼。他不太坐得住,干脆一同站起身来,难得同情起那个性格阴晴不定的omega来:“祈先生,他至少也算您的伴侣。”   “哪怕是得知陌生人的死讯,”他声音微微抬高了:“都不至于这么冷漠吧?”   祈云离去的步子稍作停顿,他微微扭过身,似乎对此不解:“王律师,这好像不是你的工作范围吧。”   “替别人打抱不平这种事,挺没必要的。”祈云一句接着一句,格外尖锐:“而且我和他之间,从来都不是伴侣。”   “别和我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alpha眉头紧皱,他扯了下围巾,语速稍稍加快了:“跟你也没有关系。”   自我感动这种事,祈云做的够多了。   他突然间发现原来这种事这样让人生厌,alpha难得生出些脾气,他说不上来心口那股浮躁从何而来,仿佛永远都被绑定,逃不开扔不掉:“别自我感动了行吗。”   “我没有要求他给我任何东西,”人在生气的时候原来能笑出来,他感到沟通困难,一切都荒谬死了。祈云抬高音量,不得不再次强调一个事实:“是他自己要把这些给我,但我不要。”   “首先我不认为他会死,其次,就算他真的死了,也是他自己的事。”   祈云一字一句,丝毫没有卡顿,他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表情是有点阴郁的。无端的,律师生出种自己在同从前的姜仪交谈的错觉:“怎么,把原因归咎于我,可以让你们觉得好受一点吗?”   有够莫名其妙的。   他深吸一口气,是熟悉的,但那股伏特加的信息素气味开始变淡了。   祈云的心落不到实处,他觉得自己割裂。他说出憎恶的时候是真实的憎恶,可是他不感到好受,刺痛的话语伤害的不知道是谁,他就不该下来。   不该见到这个所谓的律师,然后听一些不知真假的死讯。   明明昨天还因为这件事通过电话,祈云捏了下指关节,他知道自己在迁怒,眼前的这个律师,就是他迁怒的对象。   可他的愤怒甚至找不出来源,alpha感到悲哀。他为自己感到悲哀,因为往往下位者才会这样徒劳地,通过这些表面的平和来证明自己的无所谓。   理智告诉他不要在意,可是心呢?情感要怎么才能控制,他喉结用力地滚动,生出干涩的疼痛。   外面的雪下得太大了,祈云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任由裹挟着大雪的风吹到脸侧,刮起一阵又一阵的疼。   他呼出的气埋在围巾里,带起湿润的雾气,祈云看不清楚。他好不容易才从那阵雪里走出来的。   为什么冬天要这么久?他讨厌冬天,更讨厌这些永无止境的,漫长的雪季。   他还能见到春天吗?   “……”律师愣在原地,但他的发愣没有太久,很快,就反应过来,跟了出去:“不然呢?”   ——“祈先生,他原本就是为了你。”   律师其实不应该多管闲事,可是他替姜仪感到痛苦。他忘不掉那个向来高傲的omega从未见过的低声下气的,彻底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就连赠予都带着卑微的恳求:“一天,如果我后天没有联系你,你就可以开始安排了。”   “先不要让媒体知道,如果有相关的消息,让公关部压下去。”   姜仪捏了下手,他有条不紊地继续说:“如果他实在不愿意接手姜氏……”那个不可一世的omega笑了笑,他摇摇头,声音忽然柔软下去,说:“那就随便吧。”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乱成这样。”姜仪闭了下眼,说:“给姜春。我死了他就是合法继承人。”   律师翻合同的手微微一顿,他只好提醒:“您确定要这样铤而走险吗?”   姜仪摆了摆手,他没什么可怕的。他不想多言,对早已确定好的计划也没有改变的打算,是生是死于他而言本来也没有意义,他唯一的担心是祈云不愿意要。   “法律上,祈先生有资格拒绝接受这份财产,”律师抿了下唇,说:“这样的情况,可能——”   “他会签的。”姜仪撑了下下巴,他果然还是这样的一个人,恶劣自私。他唇角带着笑,但律师看着,总觉得这个人的眼里流出的是悲伤。   “……”omega低下头,他似乎在纠结,可他其实没什么好纠结的。因为除了利用祈云的心软,他早就无计可施。   归根结底,他就是从本质都烂透了的人。所以就算是打定主意,要让方知宇彻底消失……   他可以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他应该做的事。   如果换做别人,或许会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藏起,默默付出,严防死守,不让祈云有半点知情。可他不是别人,姜仪做不到。   “他不要,你就告诉他。”姜仪站起身,他身形很瘦了,即便在这个严寒的冬天里,裹着那样厚的羽绒服,也还是那样瘦:“……我给他写了信。”   “你也可以给他。”omega没有底牌了,他只能这样赌,他手心出汗,是冰凉黏腻的,姜仪说:“他看了以后,会签的。”   律师停顿了一下,他看见那个站在雪地里的alpha,一动不动,肩头落上一层单薄的白雪。   对方还是看了过来,眼神波澜不惊,可他在里面看到茫然。   路灯的橙黄光线从身后落下,律师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从包里掏出把黑伞,撑开了:“祈先生,姜总是真心的。”   “不要辜负别人的真心。”   不要辜负别人的真心?   祈云歪了下头。换做几年前,他或许还会因为不公而追问,辩解。到底是谁辜负谁的真心。但已经时至今日,祈云已经不想做这样无意义的事。   他一言不发,只想听听眼前这个人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既然是姜仪委托过来的人,那么说的话多少也带着他的意思吧?   “他和方先生,”律师稍稍组织了下措辞,他清清嗓子,在祈云的视线里开口了:“方知宇,姜总和他见面了。”   “……”   “姜总嘱咐我,如果他二十四小时没有和我联系,就来找您,处理他的后事。”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叙述事实:“现在是,第三十八个小时。”   “他给您留了一封信,如果您看了之后改变了主意,可以再联系我。”   ◇ 第83章 “凭什么。”   信纸单薄,是印花的粉色,带着香水的气味,祈云甚至能闻到其上混合的信息素香。   “所以呢?”他接过来了,没有看。江城的温度是低的,但是祈云觉得那封信烫手。他其实应该扔掉,但他没有。祈云脊背挺得很直,他只是微微低着头,还是那句话:“我没有让他这样。”   律师无话可说了。   祈云说的才是事实,他从来没有让姜仪这样。   方知宇的错,他没有半分推给姜仪过。祈云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很少让自己怨恨,说到底,都不是太重要的东西。   如果真的要恨,从小到大,他要怨恨的人和事就太多了。那么多值得痛恨埋怨的,上天从来就没有公平过,祈云压根恨不过来。   大多时候,他都在让自己不要计较,过去了也没有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alpha总是这么想,他一贯以为这是自己唯一还称得上优点的,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心态。   说句实话,他也没有多恨方知宇。至少在相识的那两年里,是方知宇陪在他的身边,他真的把他当成朋友。方知宇对自己挺好的,不管目的是什么,又是出于什么。   事实是祈云感受到了在意,并且在里获得了价值。所以即便做不到原谅,他也让自己不要恨。   知晓自己吃的药有问题之后,祈云不是没有查过背后的前因后果。这不算多么难猜,姜仪的过往他算得上了解,所以要把这一切联想起来,对他来说压根不算一件难事。   他知道那些扯不清对错的恩怨情仇,知道自己的存在最多不过一个报复的踏板。从始至终都是假的,所以也说不上什么值得不值得。怨恨解决不了任何东西,他的恨也好爱也好,对于旁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恨是最没用的,祈云的运气不算好,所以即便生来碰见很多人,但是得到的善意也依旧寥寥无几。   他能做的大概是珍视。可惜珍视无用。   祈云比姜仪要更早知道,他们之间来源于方知宇单方面的憎恶。他觉得姜仪被蒙在鼓里,像是从不曾察觉这一切。他原本没想过提醒,这不是需要他多余插手的事——但他还是没忍住。他总是忍不住,做些多余的事。因为心软,因为担忧,因为舍不得,因为放不下。   想要让对方注意,至少多留一个心眼。   多可笑,不是么。明明自己才是被迫卷入其中,受害的那一个——而他的好心暗示,却变成了造成这一切的根源。   祈云要怎么才能说服自己,这是为了他?   因为方知宇是个疯子,他要用自己的命来威胁姜仪,完成真正的报复。所以呢?   他只想问,所以怎样。   律师给不出答案,祈云也不需要他的答案。他自己将剩下的话补充完全了:“所以他怕我受伤,只要方知宇活着,他就不会停下伤害我。”   “但是方家他没办法扳倒,所以他决定自我牺牲。只要方知宇死了,就不会有人能威胁我,你是这个意思吗?”祈云上前一步,他的眼里有光,折着路灯倾泄而下的光线。   alpha终于暴露了自己的情绪,他感到愤怒,失语,胸腔被燃烧的火焰侵占,是荒谬,不可理喻:“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把一切都规划得完美无缺,还决定把自己的所有留给我,这一切还是为了我好,是吗?”   祈云形容不了自己的压抑,他的痛已经渗进了血液,这股无处可说的难过,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没有让那股负面情绪将自己吞没,他几乎要笑出声了:“所以我就应该感恩戴德,最好哭的控制不住自己,后悔自己误会了他,然后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吗?”   他上前一步,在喘气的间隙里,止住了眼眶要蔓延开去的通红:“凭什么。”凭什么。   祈云很想问,他想问问姜仪,这到底凭什么。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需要承受这些本不该承受的疼。只是因为知道他心软,知道他做不到拒绝,就要来逼他?分明就在昨天,还用那样释然的笑意对他说着抱歉。   姜仪说出那句“以后不会再打扰你”时,心里真正在想什么?他到底是真的想不会打扰,还是为自己的计划感到得意?他真的有过愧疚吗?还是愧疚了,因为知道自己即将做出什么。   他凭什么要活在姜仪死去的阴影里。凭什么要被迫接受这份爱,凭什么要在全然不知情的时候,担上一个人生命的重量?   他只是想单纯的活着。简单的,普通的,平淡的生活。   就这样的愿望而已,可是为什么,祈云已经这么努力了,还是没有办法得到?   “别再来找我,别再打扰我的生活。”祈云喉结干涩地滚动,他吞下那股被刺堵住的疼,声音不大,吹在风雪里,很快消逝不见。他没有表情,站在那儿,同身后的大雪相融一般,说:“我不要。”   祈云头痛欲裂,他推开律师举过来的伞,没有半分停留,大步转身离去。   那副样子,仿佛再多一秒,就要忍受不了——律师上前追了两步,他喊:“祈先生。”   祈云不想听,他不自觉捏紧那封单薄的信,纸张在手心内揉皱:“很抱歉。”   是律师低下头,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语的不妥,不再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了:“是我先入为主,带了偏见,抱歉。”   祈云不做理会:“……”   他没回头,只攥紧了那封信。掌心冰凉僵硬,祈云几近逃离,他越走越快,像身后有人在追,直到彻底来到僻静的角落,才迟缓地感到淹没的潮水。   alpha弓下身,他个子高,这样弯身时,犹如被什么压垮,击溃了一般。   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落在纯白的雪地上,他疲倦地蹲下身去,什么都不想再管,也不愿去想了。……   祈云双手掩面,呼吸埋在双膝,任由自己的视线被黑暗吞噬。死?   祈云想,这么多年了,姜仪还是一如既往的狠。   死了的人怕什么,活着的人才要经历这些折磨。他甚至无法计较,也说不出对错。因为连那个产生源头的对象,都彻底不见。只有一封信。   爱恨都成幻影,祈云得到的,能真正捏在手里的,只有这封信。   ◇ 第84章 “诀别信。”   致祈云:见字如晤。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你还在我身边躺着,睡得很熟。我不知道你还会愿意在我身边留下多久,其实本该在你走了之后再写,可是我怕没有时间,更没有这种平静的心情了。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看见这封信,其实我也不一定会有这个勇气给你。   如果你看到了,那应该是我还是做出了你不喜欢的决定。对不起。   祈云,对不起。我对不起你的太多了,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可我一直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你离开的两年,我无数次想要弥补你,可我又发现我的匮乏,我的无用,因为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过去的两天里,我都想在你的面前,从头至尾的,向你好好坦诚一次。不过要花费的时间太多了,我始终平复不下我的心情,也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现在想,其实写下来也是一种方式。   只是我太久没有抬起笔,写过这样长的文字,也许词不达意,提前和你说一声抱歉。   两年前,我曾说过很多伤人的话。在意大利的那次,我口不择言,因为我的幼稚,想要让你记住我。我说,从一开始,我就憎恨你,因为你和宋时微的相像,我恨他,所以我恨你。   但没有。不是这样的。祈云,你和他从来都不一样,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和他完全不同,你柔软,善良,温和,也包容。   是我太过任性,接近你时,心思不正,爱意也从不纯粹。   我很恶劣,你说的没有错,我自私自利,在利益面前,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第一选择。我爱你,可我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   我总说反话,用伤害你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不在意。后来我想,我或许是想看你的痛苦,来得出你对我的在意。我想看到你为我流泪,为我痛苦,因为我不确定。我不确信,我已经这样恶劣,你怎么会爱我?   我在钻牛角尖,我想你其实爱的从不是现在的我,只是爱着回忆里的那个姜仪。是那个善良的小孩,而不是我。这么多年,我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单纯,天真,对什么都保持热情和善意。但现实往往是不能,我切切实实地变了,再变不成你爱上我时的模样,就算再怎么伪装,也改变不了我的本质。   我太作,我想要不在意。   无数次,我都在告诉我自己,你对我并不重要。所以我否认你的价值,否认你的付出,乃至身上拥有的一切美好的品德。   我是不是没有说过,你的信息素,其实特别好闻。   遇见你之前,我很难睡得着,就像你现在一样。我体验过那样的感受,所以我切实地心疼你,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你还能就着我的信息素睡着,我很高兴。我想,是上天眷顾我,至少你还愿意信赖我。我的信息素,还能够让你感到安心么?   然而后悔总是最没有用的东西,我是被你宠坏了。意识到你的不可失去,已经太晚了。人总是要在失去后才能意识到自己失去的是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感受。   我做了很多错事,多的我甚至数不过来。可是在那两年里,我没有忘记过。桩桩件件,我都记在心里,我不敢忘。   我应该向你忏悔。第一次去意大利找你的时候,我说的所有话,都是我故意的。理由就是你说的,我还是选择了我想要的,没有选你。我不能放弃,我努力这么多年,我只差一点就可以得到,我做不到。   我想让你恨我,你从这间屋子出去的时候,其实我看着的。我总想,你早该逃离我,可我又怕我不甘心,我怕我会舍不得,会控制不住再去找你。我怕我的忏悔,更怕你心软。   祈云,你很好懂。你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我,那时候。我每每回想起来,你在医院时看着我的目光,我都会感到心颤。   我总在想,如果……如果有如果的话就好了。如果那时候我抱抱你,如果我不那么装,不那么将你朝外推,我们会不会还有一点缓和的可能。   我害怕你太轻而易举地原谅,但是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待在我的身边,你什么都不会得到。所以你不该爱上我,还不如离我远远的,最好彻底对我死心。   但我高估了自己,我很痛苦。每一秒,我都很痛苦。我想起你的脸,想起你和我说过的话,我永远记得你对我说的“姜仪就是姜仪,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替代”,我早就爱上了你,在我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刻里。我嘴硬,犯贱,所以不承认,不相信。演的多了,连同自己一起骗过去。   我后来还是去找过你,我没有和元庭结婚。祈云……我不想走他这个捷径了。我只想见到你。   不过还是你说的,我的爱和想念都廉价。所以就算我的心告诉我,去了一定要见到你。我也没有那个勇气。我在最后的时刻里收回了我踏出去的步伐,是我懦弱。我不配拥有什么真心了。   说句好笑的,我从前觉得方知宇和你相配。你说我找了侦探监视你,可我没有看过。不是的。最开始的时候,我只能对着照片缓解对你的思念。   但你和方知宇总在一起,他从不掩饰他的爱。我嫉妒,憎恨,我恨他。可我没有任何立场,我比谁都清楚,是我自己亲手推开的你,所以我没资格阻止你的身边出现其他人,造成那样的局面是我自找的。   我唯一的办法是不去看,不看就不会想。   可我错了,祈云。我发现,每一步我都错得很离谱。明明有那么多机会,我可以让你过得不那么痛苦的,你的病,我知道了。是他做的。   但凡我早一点发现,或许你都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我从前觉得你在我身边不幸福,可我现在又认为,你离开了我,好像也没有幸福。   在宴会上看见你的时候,我的呼吸停止。我疯了一样地想你,祈云。我的呼吸停止,所有的克制,在真实见到你的那一面,我发现我大错特错。是我,是我没有办法离开你。   我自欺欺人,我在想,万一呢?   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赌博,我还是在赌,万一有这个可能呢?你瘦了这么多,如果你离开我也还是不幸福,那我还有这个弥补你的机会吗?起码,最起码,我现在已经不再如同从前,被那么多东西绑着。   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成为我走向你的阻碍,但是太晚了。最大的阻碍,是我们错过了。   我好想你,祈云。   你和我在一起,像是你的劫难。可我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omega,我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做,才可以让你好受一点。   我替你感到痛苦,我想让你亲手报复我,如果你恨我。   可我还能在你的眼里看见痛苦,隐藏的,压抑的痛苦。装作不在意地留在这里,其实也让你感到窒息,是不是?这原本不是你应该承受的,无论是我也好,方知宇也好。   你是因为遇见我,才被迫卷入这样的生活。你本该拥有幸福的生活,是因为碰上我,所以毁了你的一切。我没法还你……我可能就是这样的体质,总是在给别人带去不幸。   我想,你应该是知道了。不然也不会那样隐晦地告诉我。你的暗示,其实很容易懂,我能读得懂。也正因为这样,我感到心疼。我越来越恨我的不珍惜,我还想和你待得再久一点。   现在的每一秒,都像是我偷来的时光。   祈云,写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看着你。我前所未有地感到幸福了,光是看着你,就是我幸福来源的一种。   我查清楚了,方知宇所做的一切。我不会让他伤害你,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避免,但未来,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我可以做到,现在已经不是两年前了。我拥有的东西,可以让我偿还你一些,让我心里好受一点。我不会让他威胁到你,祈云,你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   原谅我的自私,我还是想要按照我的计划去做。   你和我说过很多次,想让你开心的话,不是我想。可是原谅我,不对,你不用再原谅我。你就憎恨我。   这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我再任性一次。我想要保护你,而不是什么都不做,如果你再次因为我的疏忽,而受到任何伤害,我都会崩溃。我会死。   我想不到别的方法,但我不会留下任何把柄。你可以安枕无忧地活下去,像你想要的一样。   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除了钱。其实到了现在,安静的时刻,我想起从前我的很多选择,都是错误的。   但后悔已经是无用功了。我知道,我给你的话,你肯定不会想要。我没有别的意思,祈云,我知道你从不是想要我给你任何东西,钱也好权也好,可是除了这些,我一无所有了。   我很矛盾,太矛盾了。我还是不想被你忘记,我想留在你的记忆里。就算是恨我。   可我又不想你因为我过得这样痛苦。这几天,你睡着的时候,大多时间我在看你。你会做噩梦,不安,你总抓我的衣袖,好像抓到我,就能够变得安心。   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可能你是无意的,但我有点舍不得死了。   我总在生出渴望,就是万一。万一这个词,太准确了,我明白了那些殊死一搏的赌徒,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想要试上一试。   求你了,祈云。   收下吧,我给不出东西。我总还想发挥一点作用,还想让你觉得我是有价值的。和我在一起除了痛苦,我更想看见你露出笑来。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要离开,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或许是明天,或许等不到明天。   我还想说我爱你,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还想当着你的面,最后说一次。   我能有这个勇气吗?我不知道,其实我想说的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不知不觉居然写了这么多,哈哈,是不是太烦了。这么多都没有说到什么重点,乱七八糟的,我只想你别怪我的任性。   要恨就恨我,我又一次不顾你的意愿,把这些强加给你了。对不起,我真的好坏。如果还能有下一辈子,我绝对不会这样了。   我脑子里好乱,我一边想让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一边又不能接受自己从此在你那里成为陌生人。   我们甚至还没有好好相爱过。好遗憾,祈云,你看到这里,会不会更讨厌我?   我太胆小了,做出的事却从来没有分寸,好割裂吧。我也觉得,但我去看病,医生说我没有精神分裂,我还很庆幸,因为我是正常人,我是作为正常人的时候在爱你。   还有一件事,如果你没有那么恨我的自作主张的话。林晨那里有我的信息素样本,你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稍微用一点。我想,或许还能有一点用处。   他的联系方式我写下来了,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不知道这封信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我想一起塞在羽绒服里,会不会太明显了。我怕你提早发现,哎呀,还没有想好。希望能够体面一点,我爱你,祈云。   我的爱来得太迟了,可能你也不再需要。但我还是想说,想补上之前每一声没有说出口的话。   账户的密码都是你生日,前两年的生日礼物,我放在别墅的屋子里了。以后的生日,我都准备好了,贴着标签,如果你想看,可以找王姨拿钥匙。   对不起,对不起。祈云。   我爱你,是我太差劲了。我想,我大概是会死,尸体都是难看的,举办葬礼的话,你不要来看我,行么?   我又忘记说了,你的名字好好听。本来就是自由的云,我不该绑住你。我记得你曾经说,你想和我一起去环游世界,我想,我存下的钱,足够你去好好玩一段时间。   祈云,我希望你快乐。我没法兑现那时答应你的话,你也应该不再记得。   但是好好出去走走吧,你本就是自由的。   ◇ 第85章 “我不会死。”   冬天是会过去的,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下。痛苦也好,煎熬也好,都会过去。   废弃的工厂突然失事的新闻还是被报道出来,沸沸扬扬的,闹得很大。网络上炸开了锅,占据了好几天的当地头条。而偏偏不巧,警察赶过去的时候,碰上骤降的阴雨,说是燃起的火,爆炸的积压多年的烟花通通被埋藏,只有混乱泥泞的雨水。   证明着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一起悄无声息的事故。   手机的视频再一次陷入重播,不知循环着第几遍的介绍,如同恶魔的低语,绕进祈云的耳中。听多了挺烦的,alpha摁灭屏幕,又一次用被褥将自己蒙起,受够了。   这是他待在房间里的第二天,信被扔在床角,祈云没再看过。其实也就是断断续续地睡觉,从梦里的黑暗醒来又重新陷入屋内的暗色,晕晕乎乎的,分不清白天黑夜。   王清越真怕人死在屋里,嘀嘀咕咕半天还是敲响了他的门:“活祖宗,出来吃点饭呗?”   “知道你困,再困也不是这么个睡法吧?”他拉长语调,双手环胸,靠着门框边的墙:“姓祈的,你没死就吭个声,我好提前给你定棺材。”   依旧是无人回应的沉默,王清越有一搭没一搭踩了两下脚,在内心的数字数到“3”时,如愿听见里头窸窣的声响。紧闭的房门从里拉开,祈云张了张嘴:“没死。”   他站在门边,身子大半掩在暗不透光的里屋,显出几分阴翳:“想吃什么?”   祈云撩起眼皮,他吸了口气,旋即又喘出来,像是通过这种方式将周身的郁气散去,不太明显地笑了笑:“还有菜吗,冰箱里。”   “没了。”王清越放下手,他不自觉朝祈云靠近两步,亦步亦趋跟在人身后,实话实说:“本来还剩俩鸡蛋,但是我刚刚做了。”   原本的想法是煎俩蛋安慰一下眼前这个alpha,不过理想丰满现实骨感,最后的余粮也在他的手上灰吹烟灭,成功以进入垃圾桶作为最后的归宿。   “……”后面的话王清越没说,唯独看向垃圾桶的眼神将他出卖。祈云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神情淡淡,心下了然了。   他垂了下眼,只说:“我出去买。”   “搞那么麻烦干嘛,出去吃得了。”王清越大手一挥,他手搭在祈云肩膀,笑嘻嘻地:“我请客。”   “仅此一次,机不可失。”他比了个一的手势,证明自己话的真实性。   祈云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说:“走吧。”   他拢紧衣服,径直走向玄关,很自然地蹲下身换鞋。   平常而普通,王清越唇边的笑缓缓收回了。他注视对方削瘦的背影,顿了顿,想要说点什么,几番欲言又止,还是没有出声。   祈云表现得太正常了,仿佛那个把自己关在房里将近两天的人不是自己。他语气如常,甚至露出个笑:“怎么不动,”   alpha站在玄关处,微微扭身,顶光的橙黄落下,照出睫毛的阴影。他半开玩笑地:“还没出门就打算赖账么?”   可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才让人觉得奇怪。是诡异的割裂,王清越宁可见到祈云为此痛苦,哪怕是没有出息地落泪。   ——而不是这样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宁静,王清越心揪得紧。   他“啧”了一声,音量提高了:“你王哥是那么小气的人吗?问的什么话!”   王清越大手一挥,径直上前,愣是喊出了一掷千金的气势:“走,带你吃贵的。”   祈云双手插兜,颇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王清越全程观察,总觉得这种眼神不自在。   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压下心里那股不适,转移话题:“你……”   “嗯?”祈云闻言侧眸,他下巴埋在围巾里,说话时呼出点白色的雾气:“怎么了。”   王清越又问不出口了。   他摇摇头,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问话憋回去,道:“没什么。”   “你要是不高兴,可以说出来。”王清越顿了顿,觉得祈云的心思比皇上还难猜:“没必要一直憋着。”   外头的雨还是在下,天黑得早,灰蒙蒙的,透过车窗向外,只有不断倒退的景色,化在暗色的雨水里。   好压抑,祈云抬了下手。他伸出食指,指腹同起雾的车窗相触。有点冰。   他拉了下掉下的围巾,声音不算太大,是轻的,听着没什么情绪起伏,但王清越对他还算了解,所以他还是听出感慨:“没什么憋着的。”   祈云得声音透过布料传出来,听着有些闷:“习惯了。”   “啊?”这话说的,王清越的大脑有点跟不上。   他卡了壳,没太听懂祈云的意思。   “什么习惯了?”王清越嘴比脑子快,他眼睛瞪大:“他之前也死过?”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话刚出口,王清越就想扇自己一个嘴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等他意识到不合时宜已经为时已晚。   不过祈云倒是没什么反应,毕竟姜仪意外离世的消息已经不算秘密。新闻铺天盖地的,想不知道都难:“我说的意思,是习惯他这样。”   想一出是一出,永远不顾祈云的意见,永远自私,然后冠以“爱”的名义。拒绝不了,无力抵抗。   祈云做不了什么自由的云,他到死都得被这种名为愧疚的东西困住,因为他还有道德。   姜仪就是算准了他的软肋,所以那么笃定,祈云会妥协。   “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没事。”祈云笑了,他转头,尚且还有心情同王清越打趣:“不用担心我去死。不至于。”   这话算是正中王清越下怀了。   听到这样的承诺,他那颗提着的心终于稳稳落了回去:“行。”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王清越点头,只要不死都行。   主要是那股忧愁的死感,实在让人看的心头发怵。   祈云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算作回应。   确实不至于,祈云不说假话。死是最容易解脱,但最无能的做法。他经历的苦难足够多,所以最擅长的事,就是忍受折磨,然后活下去。   他有点想笑,因为好像总是有人认为他会死。   姜仪也是,王清越也是。   “我不会,”祈云再一次重复,他说:“我有我的生活。”   ◇ 第86章 “他不信。”   祈云有自己的生活。   他说不准是什么心情,只觉得阴雨连绵不绝,轻易地让人联想到,那处泛着泥土焦灰气味的废弃工厂。   黑黄色的警戒线绕在外围一圈,原本是堪称荒凉的地方,此刻却被各家争着报道一线新闻的媒体围着,透出与环境不相符的嘈杂。   而祈云坐在有些暗沉的车厢,隔着车窗,无声地注视。他的表情太平淡了,出现在这里也显得奇怪。不过没人能发现他,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没人知道祈云来这里的原因,也没人会知道他曾经来过。新闻铺天盖地,抱着好奇心理过来一探究竟的人不在少数。alpha没有过多停留,他眨了下酸痛的眼,缓缓摇上了车窗。   来得时候悄无声息,离去的时候也没有半分响动。看起来不带情绪,犹如短暂停下,却对此提不起半分兴趣的过路人。   如果真的是过路人,那就好了。闷在房间里的每一秒,祈云都在这么想。漆黑的梦境是没有内容的,祈云总认为自己在做梦。他其实不太有力气,睡多了眼前泛重影,比起休息,更像是强迫自己睡觉。   不要去想,不要因此有愧。祈云反复同自己告诫。   那封信他只看过一遍,里头的内容却像是自动钻进他的脑子,随便问一句,祈云都能毫不费力地脱口而出,紧接的下一句内容为何。   “难过也正常。”王清越其实觉得祈云逞强,他在等红灯的间隙抽空瞥了一眼,说:“毕竟年纪轻轻的……哎。谁知道会突然发生这种意外。”   还是初恋情人,就算闹得不算好看,也是祈云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爱过的omega。   爱恨都落空,王清越自我代入,觉得姜仪死的太是时候了。照他对祈云的了解,或许说,不只是祈云,任谁来,都无法忘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哪怕他恶劣,肮脏,都深刻地印在心里,怎么忘得掉。难以释怀的黑月光,简直了。   “不是意外,”而祈云摇摇头,他轻笑了一声,似乎想缓解空气中有些凝重的氛围。但话一出口,效果便适得其反:“他自己设计的。”   “前几天,他的律师找过我。”祈云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重新落在虚无的空中,看向王清越的方向。alpha言简意赅,说:“关于他的遗产。”   “什么?”王清越不感慨了。他一扫遗憾,音量都跟着抬高:“什么遗产?”   祈云垂下眼,“公司,股份,钱。”   王清越嘴巴张开,半天,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来。果然人是没法理解思维以外的东西的,原来有钱人都这么疯?他赚不到大钱是因为他抬保守了?   “那……”   “你觉得我该要吗?”祈云撩起眼皮,他大概猜到王清越会说什么,所以先一步问出口:“我应该接受。是不是。”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普通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财产,祈云想,会是什么样的蠢货会选择拒绝呢?   落在旁人眼里,或许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他确实该感恩戴德,因为没有人会和钱过意不去。   只有不懂人间疾苦的人会这样放着送上门的钱不要,“爱和钱总要得到一样,不然图什么。”   王清越深以为然:“他给你就拿啊,那么多钱。”   不是什么小数目啊,他痛心疾首了。多实在的东西。   祈云懂得这个道理,但他傲惯了。说假清高也好,别的也罢,他不稀罕这些。他从不是个有野心的人,那么多年,把自己忙成那样,不过是因为姜仪想要。   他可以为姜仪铺路,为了配得上自己心爱的omega,活得成功或失败都不过别人的评判,他本身没有太多物质的欲望。   “再看吧。”祈云无意义地笑了一声,对这个话题感到疲倦了。他想得够多了,被恨意束缚,又被道德绑架,无力感。这种挣脱不开,逃脱不了,徒劳无功地恨着的无力感。   “再看什么?”王清越再粗大条也意识到祈云的不对劲了,他把车停在靠边,被祈云的拧巴急死了:“你不想就不做,虽然没人会和钱过不去,但是也没人会和自己过不去吧?”   “如果你觉得难受的话,那就不要。”他顿了顿,收起开玩笑的神色,难得带上认真来:“祈云,这种问题你得问自己。”   “嗯,”祈云点头,他听见自己的灵魂被撕扯成破碎的两半,可现于表面的,还是那个冷静的,理智的alpha:“我知道。”祈云知道。   他骗的了任何人,甚至于骗过自己。冷漠不过是当成不在意的面具,祈云早就没法认清自己的心。   律师的话还在耳边回旋,他记得那人站在自己面前,雪从身后飘落,风吹得他脸生疼。   可是声音依旧落在风里,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透过耳膜,刺进他的心。   “……如果您不愿意,姜总的意思是,让姜二公子接手。”   姜春是什么样的人,祈云在姜氏的高层待了那么多年,说不清楚是不可能的。他知道他们之间的仇恨敌对,知道那人的无能狂妄,落在他的手上,就等于姜仪这些年的心血,全部毁于一旦。   他这么多年的争执都没有意义,因为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都在最后给旁人做了嫁衣。   祈云当时说“与我无关”,可他怎么做到与他无关。   “别忍了,想哭就哭。”王清越看不下去了,这种压抑的氛围不是他能承受的。他伸手,绞尽脑汁的思考安慰人的词汇,好半天,憋出来一句:“我又不会笑你。”   大概是太久没见过这股真挚的笨拙,祈云一时出神,被逗笑了。   他想说自己真的没事,但嗓子犹如被哑药堵住,所以说不出口。   王清越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竭力抛开那一大笔遗产对自己的诱惑力,最后还是没忍住想笑,他抛不开。   恶心人的前任死了还留下一大笔钱财……王清越抿住嘴,说:“你还放不下他吧?”   除了这种可能,他有限的大脑想不出别的答案。爱恨的界限从不分明,他问:“你恨他?”   “已经死了,”祈云解开安全带,他鼻尖那股伏特加的气味开始淡了。只有越埋越深,才能再捕捉一点残余:“恨不恨的没必要。”   祈云突然间无比清醒了,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这一点。是姜仪已经死了。   他的痛苦也好,挣扎也好,压抑也好。都是无用功,荒唐至极,可笑得要命。   是他愚蠢,这个时候了,哪怕嘴上坦然地聊着这些话题,行动上也依旧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他不相信。祈云无意识地摩挲衣角,他觉得自己病得不轻,可是他总还是不信。   姜仪那么自私……不达目的从不罢休。   他甘心吗?他会甘心吗?祈云不知道,他本来也看不透姜仪。   或许是他无可救药,可他不信。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出了点事情 这是补的昨天的 因为有点卡文所以有点晚了 抱歉宝宝们然后评论区我也看了 大家和平交流不要吵架 吵起来我会删 感到不适及时止损 讨论剧情和提出建议都很欢迎 看文开心最重要 都友好一点 尊重评论区有不同的意见哈   ◇ 第87章 “成全你。”   最后一场雪化去,江城终于迎来了又一个春。   那场曾一度冲上热搜的爆炸式新闻,也在时间的推移之下逐渐悄无声息。一切重新步入正轨,没人再去关注这件事的后续。取而代之的,是祈云以一封遗嘱,摇身一变,成了姜氏最大的股东。   他毫无征兆地取代姜春,回到自己曾经熟悉,现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的公司。生生将这家因为失去领头人,股价暴跌的颓势逆转,大刀阔斧的,不带半点情面。   看清楚来人的那一瞬间,王清越下巴都快要跌破。他任谁来都想不到,前几天还在要死不活的,和自己住在一块的知心朋友,转头就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随时能把他开了的那种。冷着一张脸,说一不二的模样,仿佛从头到尾变了个人,脱胎换骨似的。王清越想,原来这就是死了老公的寡妇感。   但他才是应该觉得自己死了老公吧?这人收入不知道是他的几倍,他还咬牙忍住心在滴血的冲动,本着安慰对方的宗旨,请对方吃了一顿金子做的饭,他也死了老公啊,钱就是他的老公。   妈的,他暗自咬牙,在心里记下这笔账。看他不把这人敲诈死,正好今年还没来得及涨工资——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至少生活向好,拥有着和平的表面。无人知晓其后的潮流涌动,正如祈云同王清越说得一样,网络上清一色全是艳羡,毕竟突然暴富这个愿望,没人不想做这样的美梦。   而这种美梦切实发生在了祈云身上,代价不过是点虚无缥缈的爱恨。也称得上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或许也算不错。过往的阴暗通通掩去,伤痛也自会被时间抹平。   祈云自己也这样以为,时间久了,坐在那间这间曾经并不属于自己的办公室时,都会生出本该如此的恍惚。站在这样高的楼层俯瞰外面的车水马龙,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经历过什么。   脑子里是空白的,大概是人体的保护机制,有关姜仪的记忆总是模糊。他记不起那些疼和伤痛,只有麻木,不知道是过于难受还是别的,更多的是没有感觉。   他不太懂自己做这些的意义,很多个时候,祈云都这样想。   姜仪没有什么亲近的人,葬礼办得倒是风光,祈云没去。他说不上来自己在坚持什么,大抵不去亲眼看见,就是还有点渺茫的希望在。   “他没死吧,”在合同上签字的时刻,祈云冷不丁地冒出话头,问的律师都跟着懵了一瞬:“是失踪?”   “法律上没有他的死亡证明,现在的水平,难道做不出鉴定么?”alpha垂着眼皮,看不出来在想什么,他合上笔盖,连同那份文件一起递过去,轻声问:“失踪一年成立死亡,所以不算继承,最多是委托接管。”   律师张了张唇,神色难辨。他不自觉流出些同情,估计是觉得祈云从前的冷漠都是伪装。实际上是无法接受姜仪的死讯,所以精神都跟着失常,做起这些小说情节一样不切实际的梦来:“祈先生,节哀。”   祈云也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并不靠谱,落在不知情的人耳中,比起直觉,更像是陷入梦魇走不出来。“嗯。”他整了整衣袖,说:“麻烦你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祈云决定送客。   照姜仪临死前的嘱托,他的坟墓同他母亲一块,安葬在同一家墓园。具体的祈云没有过问,他没去看过。   说冷漠算冷漠,在旁人眼里,活脱脱一个上位的凤凰男,人死了之后,都不愿意抽空多看哪怕一眼。说深情算深情,至少林晨看不明白。   姜仪从前的私人医生,或许也算是他唯一一个,还算得上朋友的存在。   “你说你图什么?”beta真的不懂,他完全没法理解姜仪发的什么疯,死就死活就活,非要搞这么一出,“你真把自己当皇上啊,现在不是古代了姜总。”   真出了死亡证明,就是黑户了。连个身份证都没有,以后还要不要过日子?   电线短路当然不是意外,多少年前的烟花库存早就被掉了包,燃起的火焰很快将偌大的工厂充斥满,方知宇没有动。那把没来得及上膛的枪落在了姜仪手里,屋里的浓烟呛的人睁不开眼,但姜仪眼皮都不曾眨一下,他扔开那把枪,但子弹依旧穿透alpha的头颅,精准的。   “抱歉,”姜仪微微张开唇,他很轻地笑了,“你知道的,我不是君子。”   所以做不来什么当面血拼的公正事,能花钱找来的雇佣兵,为什么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方知宇,你蠢透了。”   自以为是的蠢货,带了把无用透顶的枪,招数拙劣的像过家家。姜仪扯起嘴角的弧度,他恶劣地蹲下去,轻声说:“还以为你有多难对付,”其实都多余找那个雇佣兵,白白浪费了他花的钱。   太容易看出来了。这个疯子,来赴这场所谓的约时,就压根没想过活。他的唯一目的,就是让自己痛苦,愧疚,最好像他一样因为信仰的失去,而彻底丧失活下去的想法。   但姜仪早就习惯了。他最多允许自己软弱一秒,就该站起来。他不能不站起来,因为姜仪还要活。   他再该死,也不该死在方知宇的手上,那也太没用了。   “我成全你了,听见烟花声了吗?”omega站起身,徒手拍去身上沾染的灰尘,他收敛起唇角的笑,全然不在意身边升起的热浪:“为你放的,你死的也不算孤单。”   还免费送他上了个热搜,多恩将仇报。姜仪掸去火场里沾染的污渍,直至彻底走远,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咳出声来。他跪在地上,疼痛后知后觉地侵蚀他的心脏,最后蔓延浑身血液,他觉得自己也肮脏透顶。   录音笔还别在领口,姜仪喘了口气,数不清多久,才伸手将其取下。天陷入一片漆黑,唯余身后的火场燃起一大片光亮,直冲天际,烟花一同燃起,映在天幕里,是惊心动魄的漂亮。   他抬起头,很突然地想起祈云。他想,和祈云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他们还没有一同看过一场烟花。   如果祈云这个时候能够看见的话,那他们是不是也算一起看过了?   ◇ 第88章 “逃不开。”   录音笔匿名寄给了宋时微,姜仪相信对方的手段。毕竟是素来不讲情面的宋家,那个心高气傲的omega,能容忍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转身,变成了加害者吗?   如果不是无心关注,姜仪其实还挺期待看见宋时微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可惜方知宇已经早早命丧黄泉,不然按照宋时微的性子,或许更加无法好过。也算是他幸运了,姜仪这么认为,死的如此利索干脆,还平白无故耗费他的精力。   “我有身份证——”姜仪百无聊赖,他梗了下脖子,“嘶”了一声,中断原本要说的话:“……轻点儿。”   林晨翻了个切切实实的白眼,他秉着给钱的才是上帝的原则,放轻了手上的动作,说:“行。”   “嗯,”姜仪点头,他难得生出点紧张的情绪,因为有求于人,所以少有地流出忐忑,问:“祈云呢,王琪怎么说。”   林晨皮笑肉不笑,他收起包扎的纱布,搁置在一旁的床头柜,就等着对方问一般,说:“当然不要。”   姜仪没听懂:“什么?”   林晨扯了个凳子坐下,他是真的好奇了。这是什么现实版豪门虐恋啊?   是不是有钱人的脑回路都要奇特一点,如果他也好好取经争取早日变成一个神经病,也能从此走上致富之路吗?   “我说,他没要。”   beta叙述事实,没有停顿,很快将组织好的语言脱口而出:“祈云没要你的东西,王琪找了他好几回了,电话都打不通。那天堵上门倒是见了,收了你的信,别的没听说,估计是不会要。”   他还算考虑姜仪的心情,很善解人意地将祈云说的话省略,尽量客观地陈述事实:“说明他不图你钱,跟你在一起是因为爱。”   姜仪点点头,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抬了下手,忽然觉得刚才那一下也不是很疼了:“……还有别的吗?”   他顿了一下,又掩去那阵不易察觉的失落,从病床上坐起身来,带着点期盼似的追问:“他有别的反应吗?”   林晨被问懵了,他飞快眨了几下眼睛,没反应过来omega想要的反应是什么。这不在他的准备范围之内,脑子转了几圈,才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你说他伤心还是……?”   omega没说话,林晨也没说了。   无声就是最好的答案,姜仪舔了下干涩的唇,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地点头了。   上位者的蔑视骤然转换成卑微的渴求时,多少都让人感到不适应,无端生出点同情的不忍来:“你……”   “没事,应该的。”姜仪捏了下手指骨节,他短暂地出神,很快找回自己的情绪,犹如往常一般,淡声说:“我先休息会儿,有点困。”   或许是注射药物的后遗症,姜仪想,所以格外犯困一点。话已至此,林晨也不好过多停留,他简单嘱咐了几句,没再说别的,转身退了出去。   不难过才是好事,姜仪觉得自己矛盾到了一定的境界,下贱,无论怎么都不满足。他到底想要什么呢?omega低着头,又一次感到心口不顺,他一边说着要祈云忘记,说着永远不要记起;一边又要让对方记住自己,无论是利用那份愧疚,还是别的,他的行动不想让祈云忘记。   他一边说着没有关系,不在意才是最好的,一边又为此感到失落,想要看见祈云因为自己的死流露出哪怕半分痛苦。   至少不要那么冷淡……至少不要,那么不在意。就算庆幸也好,就算是高兴和快意,也好过这样的不在意。   姜仪控制不住自己,他想的太多,他很少做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但是他突然觉得后悔。其实他有很多种方法的,可是他偏偏选了这一种,偏偏这样愚蠢,要用这种看似壮烈的,同归于尽的方式,在祈云的生命里,留下最后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好蠢,omega冒出许多种想法来。这些思绪快要将他整个人占据,他想,祈云一定觉得自己很神经病。   也不怪他没有反应,换做是自己,也一定会感到嘲弄。又一次这样,用自我感动的作为,做些对方根本不需要的事。   但他总改不掉,像失了智的蠢货,姜仪喉头用力滚动,他在火场里待得太久,所以说话也感到费劲,确实是实打实的疼,但姜仪不太感知得到。   他舔了下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因为太过用力,而将其咬破,正朝外流出血珠,泛出夹杂着铁锈的血腥。小麦味的酒含着苦,姜仪想吐。   这样也好,他伸手关灯,任由黑暗将整个病房吞没。就该这样,姜仪缩进被窝里,分不清自己的想法。   他消失才是最好的选择,祈云可以彻底摆脱,真的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没有难过——但他原本的计划里,其实会稍微难过一下的。   但是没有更好,姜仪自我安慰,这样祈云会更开心。他算过自己能拿得出来的流动资金,有点懊恼为什么从前没想着多攒上一些。   如果多攒一些,或许祈云可以过得更好。不过祈云本来也不缺他的钱,又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遗书……姜仪不知道还能拿出什么了。如果他的死都不能换来祈云的半点波澜,那他的确毫无他法。   要与不要都成定局,姜仪由觉得腺体疼。也分不清哪里疼,应该是哪哪都疼,哎。   可是祈云不要,他还能给谁呢?他谁都不想给,早知道该直接给王清越,让他照顾好祈云了。   死都死了,姜仪想,早知道这样,他其实不应该死得这么早。   晚点死就好了,至少要让祈云从自己这得到点什么才行。而不是这样,两手空空……算了,至少得到了点清净。   看见祈云接手姜氏的消息时,姜仪无数次怀疑自己在做梦。   是随手打开的午间财经新闻,姜仪一下从床上坐直,他太久没见过祈云的脸了。那张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时,他点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发颤。   明明才短短几天,却早就恍若隔世,电视里的祈云一身西装,面无表情地从一众媒体中穿过,他身上褪去那股病气,唯独剩下雷厉风行的淡漠。   真是赶巧,林晨刚要跟姜仪汇报这个重大事件。他觉得自己的高薪拿的非常心安理得,因为他同时还包揽了私家侦探的活:“今天上午联系的王琪,说同意接手姜氏。”   姜仪眨了眨眼,他的手不太有力气,声音也是哑的,但omega一贯不把伤痛当回事,所以他依旧抬起下巴,努力出声:“说原因了吗?”   悄无声息了一个星期,骤然凭空出世,林晨哪里看得懂这种操作。alpha的心海里的针,他钻研不来,只能实话实说:“没说,突然改口的。”   他摇摇头,补充道:“本来姜春都要上任了,他签完就开了发布会,姜春这会儿哭都没地方哭。”   “那群老头有没有为难——”   接触久了,林晨已经对这个喜怒无常的omega称得上几分了解。他学会了提前预判,没等对方问完,就先一步作答:“董事会多的是不满的,现在情况挺乱的,我也搞不清楚。”   林晨后悔当年上学的时候偷懒,没有再多辅修一门经济学。不然还能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把人哄高兴了还能再多赚一笔。   不过他再不懂,也知道离开了姜仪的姜氏是个什么烂摊子,股票跌成那样,谁都知道是烫手山芋。   不过饿死的骆驼比马大,祈云……也不算亏吧?   “网上挺多人骂他的,说他图你的钱。”林晨“啧”了一声,手指随便划拉了两下,最后给出自己的评判:“你不出去替他解释解释?”   说完想起什么了,到底还是没忍住挖苦出声,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说:“对,忘了,你现在已经死了。想解释也没身份。”   姜仪正是五味陈杂的时候,他淡淡横了明显看戏的beta一眼,对方眼观鼻鼻观心,收敛神情,识趣地不说话了。   其实他还是觉得祈云不像表现的那么不在意,真像网上说的那样图钱,直接按照遗嘱上写的拿钱走人不就行了,非要顶着这种压力去接管那破公司干什么?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姜仪皱着眉头,有点用力地咬指尖。   事态的发展超乎了他的预料,祈云的每一个做法都不在他的预想之内,他慌的手足无措,又再一次感到无可奈何。   “我知道。”他喉咙疼,带着烟熏过后的后遗症,嘶哑难听,说多了话就止不住地咳嗽,omega自顾自咳了一会儿,没接林晨递过来的水:“我知道。”   他徒劳无措,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陈叔那边呢,让他去打点。我和他说过,”姜仪短暂失去的记忆找回来了,他理智重新归笼,有条不紊地试图安排:“照我之前说的做——”   “他都开了,”林晨低头翻手机,不尴不尬地笑了一声,索性把手机递过去了,他说:“估计用不上你替他打点。”   那些在会议上多说一个不字的,通通被强势请了出去,说一不二的,姜仪看着手机上的那段短暂录像,感到熟悉的陌生。   他想起来了,祈云怎么会需要他保护?   没遇到自己之前,他原本就是一个足够优秀的alpha,只是心甘情愿归于自己麾下,他他办事罢了。   工作时的祈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强大的,本该这样耀眼。而他却妄想将这样一个人捆绑,囚于不见天日的屋子。真是疯了。   “他应该,”林晨犹豫了一下,他看姜仪整个人陷入呆滞,不知道该不该说,直到对方抬起头,才缓缓提出自己的猜测:“他想帮你吧?”   林晨顿了顿,说不上来心里的诡异在何处,就是怪。很怪,哪里都差点什么,他觉得自己夹在这里,莫名其妙来分析这些的举动也很怪异,这本来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嗯。”姜仪指尖微妙地在手机屏幕上一顿,他摁灭屏幕,感到一切的荒谬。   他自以为是的天衣无缝的计划,以为凭借自己对祈云的了解,就能算好每一步。   也天真地认为,自己的死就是还给他自由。   可祈云不仅没有得到他想要给出的自由,反倒为他的任性付出代价,又一次被迫和他绑定,再一次被困住。   名为姜仪的牢笼,姜仪活着的时候他逃不开;姜仪死了,他还是逃不开。   ◇ 第89章 “相遇。”   举办葬礼的那天,姜仪其实偷偷去了。   说不上来是种什么奇特的经历,omega想,估计也很少有人会有这样的机会,在活着的时候,亲自参加自己的葬礼。   阴雨连绵的天气,氛围是近乎窒息的压抑。姜仪混在人群之中,眉眼压在宽大的帽檐之下。他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站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往的宾客。   他的期待轻易就能被人看穿,只是他注定得到失望的结局,因为他看不到那个想见的人。   祈云没来参加他这场迟来的葬礼,大抵是意料之中的事,姜仪目送走最后一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距离那一场刻意设计的事故,已经过去一年了。   姜仪无数次生出懊恼,生出想要见到祈云的冲动。冲动总是生于无人的寂静深夜,又被第二天的光亮掩盖,如此循环往复,omega还是不敢。他的莽撞,疯狂,早就在那场绚烂的烟花里,一同被燃成了掉落的灰烬。   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姜仪从未想过。或者说,他刻意不去想,会有这样一天。他再也不能见到祈云,哪怕是照片。他答应过的,不会再去监视,所以姜仪失去看见他的权利。   alpha似乎不太喜欢露面,姜仪反复翻阅财经杂志上那张曾经熟悉的脸。他看不到祈云最近的动态,只能通过这些途径试图搜寻,可是太少了,不够。   他想,这才是最残酷的惩罚,可想念从未减少,在姜仪能够呼吸的每一秒钟。时间的推移从来没有让他忘却,反倒愈演愈烈——“他没来?”   林晨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他好整以暇地双臂环胸,靠着身后的墙,“啧”了一声,说:“你说你图什么?”   这个问题林晨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但是姜仪一如既往的没有给出答案。   他也不太明白自己要什么,只缓慢地点了下头:“嗯。”   姜仪蹲的太久了,大腿有点发麻,神经扯着疼。omega站起身,他拉下帽檐,说:“我随便看看。”   下了几天的雨断断续续,这会儿已经停了。林晨后面说了什么,姜仪没有再理会。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beta的声音融进雨声里,变得有些虚幻。   姜仪无端生出自己犹如一副行尸走肉的实感,他五感都跟着封闭,心也是麻木的,没什么知觉。空荡荡的,omega觉得心空。   他得不到什么了,原来这样的放手会这样疼。或许不是疼,姜仪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受,可他甚至无处诉说,有口难言。人在空闲的时候才更加容易胡思乱想,他越来越能共情过去的祈云,方知宇死前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的心里扎根疯长,冒出尖锐的刺。   懊恼悔恨交织,姜仪抬起眼,可他多么惹人厌烦……大概是近乡情怯,omega垂在裤旁的手不自觉捏了捏,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声。   而那点声音在车厢外呼啸的风声里,轻而易举地被掩盖过去,很快消逝不见了。   熟悉的地方,omega抿紧唇,视线掩在帽檐之下,透过车窗往外看去。   “就停这吧师傅,”太长时间没说话,姜仪的声音带着点哑。他清清嗓子,像是没想到自己的音色会这样嘶哑:“我下车。”   “这不让停车的呀帅哥,”师傅操着口江城口音,语气刚有点急起来,就被姜仪伸过来的手打断。   omega的手指葱白纤细,指尖夹着的红钞票,更加衬的皮肤白,格外抓眼得很:“麻烦了。”   师傅声音卡了壳,他顺势收下,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小心点后面的车哈帅哥!”   “嗯。”姜仪压下鸭舌帽帽檐,似乎觉得不够,又将卫衣的帽子扣下些去,只露出个苍白的下颌。   外头的风有些冷,姜仪拢起领口,好让风不至于灌进太多。是有些萧瑟的景象,姜氏门口的那棵梧桐树依旧屹立,和姜仪记忆里的全然相同,一切都宛如从前,看不出半分变化。   他一瞬间生出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   像是他做的一场梦。姜仪缩了下脖子,他朝前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顿在原地停了少时,最终转过身,拐进了对面的咖啡厅。   大概是天气的原因,咖啡厅的人并不多。店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姜仪抿了下唇,没让自己的愣怔表现太久。   他其实并不太喜欢喝咖啡,那味道太苦了。但是忙的时候,总是分不清白天黑夜——祈云在这点上,其实同他是一样的。   可这间咖啡厅……记忆争先恐后地朝他脑子里翻滚。祈云来得最频繁了。   他明明爱吃甜食。   姜仪不自觉摇了摇头,他越来越容易陷入回忆中走不出来了。这不算一件太好的事,除了徒增痛苦没有半点用处。虽然对现在的姜仪而言,这是唯一能够让他切实见到祈云的方式。   餐品很快上齐,姜仪戳了两下图案漂亮的甜品,狭长的眼睫颤了颤,盯着上面的樱桃发了会呆,还是推开,端起咖啡杯,酌了一口。   没有加糖的纯咖,姜仪太久没喝过,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他总是有这样的习惯,尝不喜欢的东西之前,眼神比动作先一步出卖他。   还是熟悉的味道,omega稍稍出神。他坐在角落的位置,靠窗,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亮着灯高耸的写字楼。   那座曾经代表着他全部心血,付出一切也要争夺得到的产业,虽然仍然冠着姜氏的名,却早就不姓姜了。   姜仪一层一层地默数,在数到十八的时候停顿,如期看见那处亮着的灯。   十点了,其他楼层的亮光陆陆续续地暗灭,唯独姜仪一心望着的那一盏,还在亮着。   他止不住自己的情绪,心头开始涌起说不上来的烦躁。   因为自己在那个位置坐过,才更加拥有深刻的感触。他搭在大腿上的手收紧,感觉不到疼,只有无穷无尽的烦躁。   这么晚了。姜仪几乎可以想象,祈云是被多少事情缠身,才会从他坐下的五点到现在,一直没有起身过。   他累不累?有好好吃晚饭吗?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因为这样忙,忙的抽不开身,才会不来参加他的葬礼?是吗。   姜仪的思绪混乱纷杂,乱哄哄,分不清具体是什么。咖啡太苦了,omega喉头稍滚,将最后一口咽下。   苦的想要落泪,姜仪垂着眼,觉得那苦沁到了他的心。   “一杯冰美式,不加冰。”   omega如遭雷劈,他压住帽檐的手在这一瞬间僵直了。   手脚发麻原来是这种感觉,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又害怕自己的呼吸过于粗重,叫人看出端倪来:“打包,谢谢。”   是祈云的声音。由远及近,真实的,那么近。响在空气里,传进他的耳中。   江城的雨,又落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   ◇ 第90章 “你不是死了?”   身体先于大脑一步做出反应,姜仪屏住呼吸,连同脊背都一起僵直。他喉头发紧,有点狼狈地别过头。   分明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姜仪知道,自己坐的地方足够隐蔽,如果不是刻意找寻,压根不会对此生出半点注意。可omega无端生出自己衣不蔽体,他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姜仪扭过身,不自觉抬手压下帽子,好让自己的面容全然被遮掩。身后的腺体隐隐冒出躁动,原本的冰凉也被说不上来的躁意取代。   姜仪捂住自己的脖颈,指腹反复摩挲着表面有些粗糙的抑制贴,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主人的不平静,尽管他已经竭尽全力地故作镇定。   “先生,您的咖啡。”服务员脸上挂着笑,有点公式化的口吻:“欢迎下次光临。”   omega眼帘颤了颤,他脑子嗡嗡响,理智短暂地被不舍压制,他想看一眼。姜仪想见到祈云,就只一眼。   他攥紧手,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胆怯原来已经这样无可救药。   不会发现的,姜仪内心默念,祈云不会发现他。在祈云那里,自己已经彻底死去,最多不过一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过路人,祈云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是看一眼,所以算不上打扰。   姜仪自我洗脑,一直僵硬的肌肉才稍稍松懈下去,他许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心脏在胸腔一下一下地跳动,沾染上窗外的雨一般,沉重潮湿,敲的耳膜生疼。   “嗯,谢谢。”alpha点点头,他很淡地扯了下嘴角,如姜仪所料的,没有察觉这家店里另一个人的存在。祈云收起手机,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推开门,独独留下一个背影。   姜仪迟缓地抿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他坐在窗边,有点急地试图从窗户找寻alpha离去的身影。动作太急了,所以磕碰到桌角,撞出声闷响,锋利的边缘划开手腕的皮肤,蹭开层皮,很快渗出单薄的血迹来。   omega“嘶”了一声,眼神贪恋地在祈云的脊背停留,直至彻底不再得见。   十八楼的灯持续亮着,姜仪眨了眨眼,盯得太久了,所以双眼酸疼,流出生理性的眼泪。是的,伤口太疼了,他低下头,用指腹抹去那块红色,好半天,都没法从再次亲眼见到祈云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先生,先生?”是刚刚给祈云打包的前台,对方微微弯下身,见对方终于看向自己,才收回晃动的手,再次露出客气的笑容,轻声说:“您好,是这样的。”   “我们店这会儿快打烊了,能麻烦您先把账结了吗?”店员略带歉意,解释道:“我们要算一下今天的流水。”   “好。”姜仪点头,他站起身,那点溢出的情绪也跟着收回去,快的如同错觉,就这样轻飘飘的,从一个人身上出现,又在转瞬之间消失。   确实很晚了,姜仪收起手机,拉了下衣领,什么都没说,转身想要走。只是尚未来得及推开门,就被方才的店员叫住:“等一下。”   对方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主动上前,伸出手来,朝姜仪递去一包纸巾:“加油。”   姜仪顿了顿,这举动确实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人站在高位时,总是会收到源源不断的善意,但他一贯对此嗤之以鼻,因为从不纯粹。   小恩小惠,omega看不上这些,总觉得一切皆有所图,是掺杂着利益往来的。接受就等于要付出,所以他不信祈云的爱,他没感受过,祈云为什么会非他不可,就因为一把廉价的雨伞么?原来不是伞。   姜仪说不出话,他一身黑衣,帽子叠戴,身形颀长,在这个落雨的夜里,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大多人都会避之不及,姜仪迟钝地理解祈云过期的爱,不是雨伞。   是一颗善良的,纯粹的,干净的心。可那远远不是爱,是接近的执念,是靠近的理由,祈云曾经说过很多次的,他真正爱着的,是相遇以后的,鲜活的这个姜仪。   可是姜仪没信过,也没有放在心上,他错过了太多的契机,只会自顾自地蒙上自己的双眼和耳朵,就连恍然大悟,都只能在这种时刻。   “……谢谢。”姜仪接过了那包纸巾,那段年幼时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唤醒。   店员很轻地颔首,看样子是松了口气,她重新挂上客套的笑容,说:“祝您生活愉快。”   姜仪不自觉攥紧手心,很轻“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晚间的风是有些凉的,路上没什么人,看起来些许萧瑟。omega的身影被暗色吞没,被衬的更加落寞。   店员压下内心的好奇,她探头看了几眼,想起刚才这人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对着桌面发呆的模样。明明面无表情,却无端让人感到压抑的痛苦。   眼神恨不得跟着那个alpha一同走了,大概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其实眼泪从下颌掉落,光是看着,就能一同体验到那般的心酸。   应该是失恋了,店员摇摇头,内心有点同情地想,面对祈云这样的alpha,失恋也是一件见怪不怪的事。   这个月……她脑子转了转,来咖啡厅坐着,只为等待那位年轻有为的总裁,借此见上一面的人,他应该是第六个。   不过同之前不一样的是,这位看起来有着更加深的渊源——毕竟眼神最不能骗人。可惜,她抬手关掉店内的灯,不再过多去想了。   看起来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单方面的痛苦,从来都是最没有意义的蠢事。   而此刻的她,自然不会想到,接下来的每一天,这位看起来奇怪的omega,都会时不时来店里坐上少时。   从不说话,也不玩手机,很单纯地坐着,偶尔抬头,就是盯着对面的公司发呆。   说是等待什么人,好像也没有。来的时间也不固定,有时候很长,有时候又是短短几分钟,一定要形容的话,倒像是游戏里随机出现,刷新任务的npc,是个看不透的怪人,她暗自下了定义。   “你猜他今天还不会过来?”同事拍了她一下,嘟囔道:“他再不来,我们都要关门了。”   前台摇了摇头,她看了眼门口,没看见人要进来的动静:“估计不会。应该有别的事。”   “你说他图什么?为啥呀。”同事不太认同地笑了一声,说:“都三个月了,跟打卡似的。”   “我觉得他会来,你信不信。”同事嘻嘻笑,摸了下下巴,说:“今天姜氏全员加班,他不来亏死了。”   前台问:“亏什么?”   同事挑了下眉,他用眼神示意对方看门口:“喏,你说亏什么。”   前台懂了,是再次见到祈云的机会。   江城进入初春,但夜里的温度依旧低。alpha有几天没来了,但依旧算得上熟络:“一杯冰美式,加冰。”   “好的先生,还是打包吗?”店员停下交谈,话虽然这么问,手上的动作却先一步做出了选择,习惯使然是人的本能,不过这一次,祈云简单环顾了下店面,略微停顿,道:“不用。”   “就在这,麻烦了。”   他说完,没等店员给出反应,便自顾自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下。店里人寥寥无几,除却刚进来,祈云没再抬眼看过周边。   犹如单纯的一时兴起,祈云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坐在那儿,低头回复消息。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店员没忍住多看了几眼。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但单单看坐在那儿的气质,其实有种莫名的想像。   恍惚间,如同重合了,都是那样淡漠,唯一的区别,或许是一个西装革履,而另一个全副武装,仿佛什么在逃的犯人,生怕谁看清了他的面容。   祈云感觉的到这股打量,但他并不在意,也懒得抬眼去看。一个人的时候,alpha不太乐意笑,更不想浪费时间做出任何表情,沉默或者放空,才是他习惯的事。   他百无聊赖地放下汤匙,看着腕表上的时针走向“10”,在停顿的那一秒,重新站起了身。   祈云整了下袖口,一如既往地走出门,风迎面吹来,alpha下意识闭了下眼。他揉了下眼皮,只一秒,那股疲倦就再次被他掩下,重新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手机消息的提示音传来,响在风里,祈云低头看了一眼,旋即摁下静音,没再理会。他停下脚步,双手插兜,终于舍得出声了。   祈云撩起眼皮,轻声喊:“姜仪。”   面前的人蹲在地面,面容低向地面,像极了掩耳盗铃,仿佛只要自己不抬头,祈云的话就不是对他说的一样。   “你不是死了吗?”alpha依旧站着,他语调很平,交代着什么工作任务一般:“为什么还有影子。”   姜仪浑身僵直,他抬不起头,有什么东西遏住了他的动作。   但祈云并不在意,只是陈述事实,“哦,那就是没死。”   alpha淡淡垂下眼皮,语气平平:“姜仪,说话。”   ◇ 第91章 “你没有心。”   空气里有流动的风,但姜仪喘不上气。周遭的一切他都感受不到,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祈云有些淡漠的问话:“为什么不说话,姜仪。”   他每一句话都要带上姜仪的名字,犹如重锤敲落,每一声都是对姜仪的凌迟。omega灵魂都因此颤栗,他只想蜷缩起来,好借此躲避祈云那样凉薄的注视。   数不清多久的僵持,姜仪恨不得立刻起身逃离,他脑子乱哄哄的,毫无预兆的相见让他大脑唯余一片空白。如同没有丝毫准备,就被临时通知现在就要参加高考的考生,姜仪手脚冰凉,除了想逃,生不出半点别的想法。   祈云是怎么认出他的?祈云看见了他?   为什么会被发现?明明自己已经藏得很好了,为什么会被发现?   如果发现,那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一个应该已经死去的人突然出现,他会这样笃定和冷静,没有半点犹豫,就能如此确定?   祈云的眸色棕黑,他头其实很疼,但是因为已经习惯,所以半点不曾将这份疼流露:“……”   “姜仪。”他又一次喊。   祈云像是轻声叹了口气,很轻,快的让人无法察觉:“……算了。”   alpha眼睫颤了颤,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的情绪,说不上来的沉默:“你走吧。”   姜仪脑中的混乱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顿住,这才发现自己连唇都在发抖。   他想说点什么,但想问的太多,姜仪又实在懦弱,所以哪怕已经陷入这样的尴尬局面,话音都依旧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半分声响。   “……”祈云等了少时,从喉间挤出声气音,很轻的嗤声,没什么含义,落在讲义的耳中,就显得格外刺耳。   alpha闭了闭眼,不再想等了。他转过身,耐心彻底告罄。   姜仪哑着嗓子:“对不起。”   他害怕看见祈云的背影了,蹲的时间太长,这样猛地站起来,大腿处的神经扯着发麻,但他顾不上了。   omega咬着牙,急着追了两步,理智被恐惧打败,统统抛之脑后了。他本能地想要拉住对方的手,又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停在空中,又犹如被火焰烫到,匆忙收了回来。   “对不起,我不是——”   “姜仪。”祈云身子停住,他背对着omega,没有转身,“你只会说这一句话吗?”   “死过一回的人了,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他笑了一声,“除了对不起,还会说什么。”   姜仪张了张嘴,又一次想道歉。他也确实不知道说什么,更没什么好说的,他能说些什么?   “……抱歉。”omega用力咬住下唇,尝到那股熟悉的血腥,提着的心口才终于稍稍缓解了点难耐的焦虑,他不自在地捏着衣角,每个字都是从嗓子眼里生生挤出来,“你别生气。”   “我不是……”姜仪难以启齿,他太久没有讲过话,似乎真的如同祈云说的,死过了一回,所以丧失了与人沟通的能力:“我不是故意的。”   “?”祈云没说话,这回转过身了。   他只是看着姜仪,似乎单纯感到荒谬,又或是单纯想看看姜仪还能说出些什么离谱的话。   姜仪被这样冷淡的视线看的承受不住,他又想抬手将帽檐压低,他受不住。太煎熬了,站在这里,呼吸的每一秒都格外煎熬。   “不是故意让你看见,对不起。”   姜仪又说对不起了,他及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要收回已经为时已晚,只能匆忙找补:“抱歉,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你别生气,”omega手足无措,他用力攥紧衣角,几乎将布料捏的变形:“我会走的。我没想打扰你。”   “我就是路过……我不是故意想跟踪你。”他努力组织语言,搜肠刮肚地找寻辩解的词汇:“我没有想监视你,真的。”   祈云没说话,姜仪也停下。他头恨不得低进地底,羞愧和难堪要将他整个人淹没:“抱歉。”   “……”祈云收回注视姜仪的目光。他别过脸,任由空气陷入这片死寂中了。   “抱歉。”祈云缓慢地,平静地,一字一句:“抱歉?”   他很轻地扯了下唇角,音调微微上扬:“就这样么。”   “还以为你能说些什么,”alpha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又重回那股死水:“没意思。”   “走吧,”祈云拢起衣领,抬手看了眼腕表,大概也无法接受自己还会在这件事上浪费掉如此多的时间,他不再分给姜仪眼神,用有些厌倦的语调:“以后别来了。”   姜仪抿紧唇,“嗯。”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大概是狼狈,祈云一定更加厌恶他,说谎连篇,令人厌恶至极的:“我不是只会说这个,我是不知道说什么。我知道我让你讨厌,我——”   “闭嘴吧,”祈云不想听这些,他稍稍蹙起眉头,直接了当:“你不知道死人怎么当的吗?”   祈云掀起眼皮,他还是决定再浪费一点时间,所以转过身,把没说完的话补充完了:“要死就死干净点,姜仪。”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他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可笑,为姜仪没有意义的苍白语言,也为自己:“好玩么?我问你。”   姜仪脸色发白,他双唇微颤,不敢抬头看祈云的眼睛,“什么?”   “别装了,行吗。”祈云感到累,他前所未有地累,累的想要去死,讲不出一句话,可是愤怒无法抑制地在胸腔堆积,他疲倦,所以无力维持平和的假象了:“你累不累?”   祈云“哈”了一声,隐隐约约的,有什么要穿透缝隙,从他压抑的内心跑出来。   他一步步逼近姜仪:“告诉所有人你死了,留下一封似是而非的遗书,消失了那么久,好像一切都是对的。可是哪里都是漏洞,你故意的吗?”   “你在想什么,你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真的要死,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到底要做什么?很有意思是吗,这场游戏——”   祈云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了。   “算了,”他又一次笑,伴随着吐息一起,“你永远都不会玩够。”   “永远都是这样,”祈云说:“姜仪。”   他顿了顿,“你从来,都是个没有心的人。”   ◇ 第92章 “因为我贱。”   难过和痛苦都是祈云的,没意思透了。姜仪多干脆,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他光是想到,就止不住地要笑。   原来笑也不只是因为开心。   祈云已经记不起自己上一次因为高兴露出笑是什么时候,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是忙的晕头,所以才会做出这样不清醒的事。   “你走吧。”所幸理智很快回笼,他平复心绪,又是那副平淡的,无波无澜的模样:“别再回来。”   “我不想看见你,”祈云冷淡的,决绝的,说着这样斩钉截铁的话:“我就当今晚没有看见过,你还是死的彻底。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联系。”   他一字一句,不知道是说给姜仪,还是说给自己:“除了阴阳两隔,我们没有半点关联。”   这话太狠了,姜仪被每一个字节压垮。   他低着头许久,才低低挤出来点气音:“好。”   他抿紧唇,直至唇壁被齿尖咬到麻木,破烂不堪的血肉,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不知过了多久,皆是无声的沉默。或许很久,久到姜仪几乎以为对方已经离去,omega才敢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和预料之中的空无一人全然不同,姜仪一时间傻了眼。   看清眼前人的时刻,姜仪全然愣住。毫不夸张的说,是完完全全地丧失思考的能力了。真的。   “对不起,对不起。”他匆匆上前,又急又慌,连话都不会讲了,这会儿才是真的将那点理智抛至九重天以外,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去,想要替眼前这个alpha抹去眼角的泪:“你别哭。”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姜仪讲的慌乱,他顾不上什么逻辑和顺序了,只会一个劲地道歉,“全都怪我,你别哭。我马上就走,祈云,不要哭——”   “你他妈现在就走!”   祈云狠狠拂去姜仪触碰到自己眼下肌肤的手,他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抬起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用力别过眼去,才缓下语调,说:“别碰我。”   暴露了,全都是一团糟。这荒唐的一切。   祈云后退,他喉结滚的生疼,哪哪儿都疼,可是心是最疼的。刚刚一口气喝完的咖啡在这个时候反胃上涌在食道,让他生出干呕的欲望。   他喘了口气,在这样空旷的角落里,感到无与伦比的窒息。alpha极力克制着胸膛的起伏,他牙关紧咬,死死地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不能再失态了,祈云生生笑出来,他抬起手,说:“现在就滚。”   姜仪没动。他这回不低着头了,只是看着祈云。   祈云抬高音量重复:“滚!”   这回轮到他受不住这样的注视了,alpha维持不住平和的表象,到底谁能维持?   他恨死了,他真的恨的快要死了!他凭什么要忍受这一切,凭什么?这烂透了的,令人痛苦,恶心的一切!   “我让你滚,你听不见吗。”   祈云怒极反笑,他眼底的红没有褪去,甚至因此愈加明显,如同血液,刺眼地扎进姜仪的心。   路灯的光照耀着,尽职尽责地亮着,照出alpha眼底的光,很快一瞬,但姜仪看得见。   他鼓噪的心脏跳得格外快,可是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听见了,姜仪想回答,可是不是“滚”,也不是“死”。   祈云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他的眼睛,在用什么样的神情望着姜仪。那是痛苦,压抑,和克制的渴求。   他在渴求,像濒临窒息的溺亡人,渴求着最后一点上岸的希望——而能拉他一把的人,却是亲手将他推下的加害者。   他多么憎恶,所以宁愿在汹涌的水里死去,也要用犀利的话,亲手将姜仪推开。   “不。”姜仪摇头,他不知从哪来的勇气,omega上前一步,他其实不够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是他别无选择,这是他最后放手一搏的机会:“不走。”   他哽着嗓子,用刚才被祈云拂下的那只手,又一次攥住了祈云垂下的手腕:“我不走,祈云。我哪儿都不去。”   祈云在落泪,他明明不是爱哭的人,可每次都因为自己落泪。   姜仪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内心的痛,或许麻木了,所以失去知觉。可他终于看懂了祈云的眼神。他看见里面残存的渴望,omega应该早点抬头的。他不该这样胆怯,他是错的,过往的每一个决定,姜仪都是错的。   但这一次,他还是想要赌一次:“你不要哭,祈云。”   “我和你道歉,你别算了。我有心,”姜仪越握越紧,他仰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言语听起来流畅,“我有心的。我不是没有心的人,你和我说,我都可以听着,你不要算了。”   “你恨我,是不是?”姜仪许久没有一次性讲上这么多话,他嗓子扯着生疼,每说一个字,眼眶都生出酸意,他也想流泪。   太心疼了,姜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难受的感觉,看见祈云克制的眼泪,他也想跟着一起哭。如果疼痛可以转移就好了,omega追悔莫及:“你恨我你骂我好吗?你打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祈云咬着牙,“闭嘴。”   他要抽开手,但姜仪拽的太紧了。祈云不知道一个omega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松开。”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姜仪不管不顾了,他使出浑身的力气,不肯让祈云再一次将自己甩开:“你有。”   “我没有。”祈云矢口否认,他今晚失态的次数太多了,已经全然超出了他的预期,这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不该是这样:“我们没关系,早就没了。”   姜仪不松手,他还是仰起头,“可你接手了姜氏。”   很多话一旦开了头,就变得轻易了,姜仪抑制不住自己视线的模糊,他其实不该哭的,可他真的忍不住:“祈云,你为什么要接手?”   “你很累,你这么累,你为什么要管?”姜仪不自觉提高声音,他尾音都在发抖:“如果真的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管?!”   情绪是会相互传染的,祈云的冷静早不过是一层随时可以戳破的伪装。他说不出来的悲哀,而姜仪的话,毫不留情地捅破了他最后的防线。   “……”祈云切切实实地笑出声了。   他吸了口气,分明是笑着,眼角的泪却顺着眼眶掉下来,颗颗分明,砸落在姜仪的手背。   他说:“因为我贱,因为我上赶着犯贱,行吗?”   祈云太痛了,他轻贱地把自己踩进土里,因为他的感情从来不被珍惜,连他自己都没有珍惜:“因为我还是他妈的舍不得,放不下,所以我自找的,你满意了吗?”   “高兴了吗?”祈云笑着落泪,他也是个疯子,压抑得太久了,其实心病成疾,可无人能医:“姜仪,耍我是不是很有意思,是吧?”   “看我跟个傻子一样,这么多年了,都还是没有半点长进,你是不是很得意?”   “你有心,你有什么心?”   祈云字字句句都在朝姜仪心口戳,也在朝他自己戳:“你说的有心,就是这么自以为是地把这些东西留给我,自己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   “你把我当什么啊?姜仪。我问你,你把我当人吗?你有什么资格问我累不累?”   “你要我幸福,要我高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高兴?凭什么觉得我能幸福!?这就是你所谓的自由,你当然自由,你从来,从来都没有替我想过。”   祈云几度哽咽,他不想装了,他不在乎了,他认清自己的命运,接受自己的没出息,所以这是他应得的代价:“到最后,你都只想过你自己。”   “就算现在,你也只想过你自己……可我不是人吗?”祈云扯着僵硬的嘴角,前所未有地露出这样的茫然,他真的不懂,所以认真地想要从姜仪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为什么。”   他看着姜仪,诉说着内心的不甘和疑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姜仪?”   姜仪张着唇,他泪如雨下,第一次这样直面来自祈云的委屈。每一条每一点,桩桩件件,都让他疼的发抖。   “你没错,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omega牙关紧咬,他竭力遏制住哭出声的冲动,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而行动比言语更先一步,他伸手抱住这个无措的alpha,很紧,像要将人生生勒进自己的血肉:“是我自私,从来都没想过。”   “你很好,祈云。”姜仪说:“别这么说自己……”   姜仪哑着嗓子:“我求你了。”   ◇ 第93章 “不会走。”   拥抱的触感这样真实,姜仪没法用言语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祈云怎么这样瘦?他的泪都要流干了,因为祈云鲜明凸出的脊骨。他甚至不敢用力抚下,每一寸都在灼烧他的掌心。姜仪又嗅到alpha脖颈间的信息素了。   依旧混着药味的苦,几乎要将原本的檀香味盖过,姜仪喉间发堵,omega其实说不出话,他也没有心情说话。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流泪,只有眼泪可以倾泻疼痛,释放那么丁点压抑。   可是他不可以,姜仪必须得说话,他不能停下。他不理智的时候够多了,“……换个地方,慢慢说,好不好。”   他犬齿摩挲着烂透了的血肉,清晰地感受尖锐的刺痛。姜仪必须冷静,至少此刻,哪怕是装,也要装出冷静:“祈云,你可以慢慢说。”   祈云双唇动了动,他只是站着,犹如灵魂被抽离,任由姜仪抱着,没有反应:“……”   alpha一次性说了太多话,但这些情绪的发泄,原本就压根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纤长的眼睫垂落在眼尾,睫毛因此湿润黏起,沾成几簇,顿了顿,声音重归平静:“没什么好说的。”   祈云回过神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大抵什么都没想,发泄之后唯有世界隔离开去的死寂,沉默。他推开姜仪,结束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我还有事,你走吧。”   这是第三次,祈云让姜仪走。   但姜仪前所未有地坚定,他只是摇头,改变了主意:“那就在这说。”   他顿了顿,被推开也不气馁,只是稍稍低下头,抓住了对方的手。祈云没有挣开,他无意识地蜷缩,姜仪微微用力,更紧地迫使祈云同自己十指相扣。   “我不会走,”姜仪一字一句,他吸了口气,抹去残存的眼泪,有些固执地仰着头,他的眼睛里只能看得见祈云的脸。   “祈云,我不会再走了。”   他前所未有的,终于感到,自己能看清一点祈云的心。   “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因为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很痛苦。”姜仪努力整理头绪,他混沌的大脑久违地开始运转,“我不知道我留住你,到底是不是正确。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是我太蠢了。”   “你说要走,我不敢拦着你,我怕你不高兴。我没想再束缚你。”   姜仪不自觉摩挲过祈云的掌心,他触到一片冰凉。于是双手一同伸出去,想要传递点暖意:“只是我总是不知道要怎么样,好像只要我出现……你就没有办法幸福。”   祈云垂着眼,他口吻陈述,看着姜仪紧握着自己的手,淡淡道:“所以你就去死。”   他扯了下唇角:“你要远离我,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姜仪抿紧唇,他感到无所遁形,这种把一切摊开的对话,如同灵魂在烈日下接受拷打:“……因为我想你。”   他直白的,说着最真实的念想。胆怯的时候够多了,姜仪袒露自己的懦弱,他又一次重复,而这一次,犹如强调:“我想看看你。”   “所以——”   “我原本没想过你会发现。”姜仪急促地,有点快地打断了祈云的话头,他替祈云说出口了:“但是我知道,是我太想一出是一出,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在自己骗自己,总是抱着侥幸心理,想万一,也许,可能。”   “我一直在向你许诺,可是什么都没做到。”姜仪没有准备,但是说出这些话却不曾丝毫卡顿。   他想,其实祈云多么好懂。是他自己看不清,“说要把你留在身边也是,放你离开我,也是。”   所以闹成这样不上不下,因为姜仪做的事,从来都不够坚定。他不知道祈云想要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一错再错,铸就成现如今的难堪。   “我不走。”姜仪直直地盯着祈云,他茅塞顿开,什么东西一旦开了头,就变得简单起来:“不会再这样,留你一个人。”   他换了口气,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姜仪在短暂的时间里做出判断,他看着祈云的眼,试图从其中得到反馈的情绪:“不管你恨我,还是厌恶我,我都不会再走。”   姜仪稍稍松开些许,他垂了下眼,意识到自己过于用力了:“……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他看见祈云的手背泛出红,“你瘦了很多。”   比电视新闻里看见的,还要瘦。   “嗯。”祈云收回手,他看不出什么心情,回答了这句话:“镜头显胖。”   姜仪没料到祈云会搭理自己,他又有点手足无措了。不过心情已经这样一波三折,所以这点惊喜也被对比的不算什么。   他松开紧咬的下唇,微微点头,说:“不胖。”   祈云这回没理会,他向后撤开身子,拉开同姜仪的距离。眼中的泪停了,但眼睑依旧带着余红。   他本身也并不喜欢同别人争吵,刚刚的失控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争吵之后的平静是空荡的,祈云的心空。   他不知道说什么,也没什么想说的。   “公司还有事,”是祈云受不住这股直白了,真正被人看透的时候,alpha才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只想离开。“我先走了。”   “别走,”姜仪鼓起勇气,稍稍上前。他抓住祈云的衣角,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我能抱你一下吗?”   祈云被问的措手不及,他拧起眉,没想到姜仪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态度转变得太快了,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姜仪于是顺理成章地把沉默当成默认,他稍稍踮起脚尖,环住了祈云的背脊。   不同于刚才的疼和长久,这一次,姜仪只虚虚抱了一下,就知足地松开手。   “很晚了,”姜仪尝试着笑了一下,他太长时间没做过这种表情,所以显得有些僵硬。他抿了抿唇,声音不太大,试探着说:“你还要回公司么?”   祈云:“嗯。”   “我能跟你一起吗,”姜仪问:“很多事吗,我可以帮忙做点。”   祈云瞥了他一眼,这会回过神了:“不能。”   姜仪“哦”了一声,脚步却诚实的,跟在祈云身后,寸步不离。   祈云拧起眉,他停下步子,看着姜仪,用眼神诉说自己的不解。   姜仪捏了下手,在内心默默给自己鼓气,迎上alpha不满的注视,愣是扯了扯嘴角,说:“那我陪着你。”   ◇ 第94章 “牛皮糖。”   祈云哪里见过姜仪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那一场架吵的他脑袋发懵,所以连同反应也变得迟钝。   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自己说话已经这样难听,拒绝的话语更是说了一遍又一遍。   按照他的预想,姜仪应该会重复一些翻来覆去的道歉,然后用那种看起来受了天大委屈的,忍辱负重的眼神,做出令人发笑的所谓放手。   而不是……祈云抿紧唇,看向面前这个正弯身替自己倒水的omega——而不是现在这样。   “姜仪,你在干什么?”办公室的灯光是冷白色,光落下来,犹如锋利的刀刃,割裂开透明的空间。祈云脑子混乱得很,他不知道情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想干什么?”   姜仪不自在地捏了下指腹,他舔了下干涩的唇,借此掩饰自己的紧张。   “给你倒水,”omega直起身,他摘下卫衣宽大的帽子,那对掩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眸因此露出来。他眼睛稍稍向下弯去,说:“你嘴巴起皮了。”   说的煞有介事的样子,祈云被他笃定的口吻说动,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摸自己的唇,以验证他的话是否属实。   抬手抬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这样的举动实在过于傻气,于是顿在空中,好半晌,才动作有些生硬地将手收回去。   “哦。”alpha决定眼不见心不烦,他对那杯摆在桌边的水视若无睹,自顾自坐下去:“不需要。”   他一贯擅长把人当空气,如果姜仪愿意配合,像从前一样,不来打扰的话。   但万事没有如果,姜仪能配合才怪。   他好不容易厚着脸皮缠上来的,“那你需要什么?能跟我说吗?”   姜仪其实挺长时间没和人沟通了,更多的时间里,都是一个人待着。但什么东西只要重新开了头,就都变得顺畅起来:“是不是竞标出了问题,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omega四周扫视一圈,入目依旧是熟悉的布局。这是他从前的办公室,而出乎姜仪的意料,他以为祈云不会愿意待在这里。至少怎么也要换个装修——“你困不困?”   “有什么想吃的吗,眼睛酸不酸?”姜仪有太多话想讲,他小心翼翼地,在心里挑了几个重要的,优先讲了出来:“一直对着电脑难受吗,他们怎么不知道给你打印出来。”   这是要找无辜下属事的节奏,祈云淡淡横了姜仪一眼,对方眼观鼻鼻观心,识趣地噤声了。   omega笑了笑,抬手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稍稍向后退了两步。   祈云这才收回眼,只是刚没安静两秒,那边就又一次出了声:“我能坐会儿吗?”   姜仪眨了两下眼,指了下身后的沙发,小声道:“我不吵你。”   祈云呼吸很轻地停顿,他闭了下眼,“嗯”。   他输就输在不善言辞,大多时候,情绪都憋在心里。伸手不打笑脸人,祈云一辈子的难听话都在刚刚说了个完全,这会儿冷静下来,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弃抵抗了:“随你。”   “好,”姜仪满足地露出个笑,虽然祈云看不见。但是他还是想要笑,原来这样就是幸福,光是看着祈云的背影,他就真切地感到幸福:“谢谢。”   那声道谢很轻,姜仪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alpha的五感一贯超于常人,所以祈云听得见。他动作未曾停顿,像是一心停在工作上,姜仪的存在,压根不能影响他分毫。   “我先出去一下,”姜仪闲不下来,他低头扒拉了会手机,又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轻声开了口:“很快就回来。”   祈云没抬头,姜仪不气馁。   “你……”omega有点踌躇,他其实心里没底:“我能留个门吗?”   他喉结稍稍滚动,想要替自己争取一下:“我很快。就十分钟。”   祈云受不了了:“……”   他又要忍不住对这个有些恶劣的,得寸进尺的omega口出恶语:“不能。”   祈云忍了忍,眼皮很淡地撩起:“离我远点。”   姜仪这回反应很快,他好像体会到了一些厚脸皮的乐趣:“不要。”   “那我不走了,”omega重新坐回沙发上,一副进退自如的模样,被赶了也笑:“我不想离你远。”   祈云:“哦。”   姜仪继续表白:“我就想看看你,你别生我气。”   祈云抿住唇:“你能闭嘴吗?”   姜仪摇头:“我想你。”   很莫名其妙的一段对话,祈云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对牛弹琴了。而他对此无可奈何,只能把那阵烦躁转移到电脑键盘上,敲的力道都不自觉加重些许。   姜仪见好就收,自动熄了火,主动闭嘴,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不再吭声了。   太安静了祈云也烦躁。他咬了下唇,不知道那股愈演愈烈的气从哪来,好像怎么都不对劲,浑身上下都别扭。   很讨厌的感觉,祈云说不出来。姜仪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祈云就是会止不住的,情绪不稳定。   明明他是个平静的人,大部分时间,都不太会有什么情绪起伏,也鲜少生气——   “我叫了个外卖,”姜仪打破空气中发酵的沉寂,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试探一样的,指了指祈云手边的座机:“能让前台送上来吗?”   见祈云不说话,姜仪又主动补充:“我可以下去拿,能不能不关门。”   他露出有些祈求的神情,祈云太久没见过姜仪做出这种表情了。很少有的鲜活和轻松,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是痛苦居多。   “……”祈云不知道说什么,他不想说话。   姜仪等了一会儿,想了想,主动结束这个无解的命题:“没事。你忙吧。”   这不太符合姜仪做事的风格,祈云顿了顿,还是转身了:“买的什么?”   姜仪没想到祈云还会搭理自己,他毫不掩饰地瞪大眼,流出惊喜来:“一点吃的——”   “随便。”祈云语速有点快,他在姜仪笑出来之前扭过头去,避免看见姜仪的笑脸:“别烦我。”   ◇ 第95章 “还给你。”   这是无声的默许,姜仪没忍住。他唇边的笑意彻底压不下去,眼睛也亮晶晶的,兴奋也跟着一起跑出来:“不烦你。”   他站起身,低头看了眼手机的消息,正要拉开门,就被祈云的话生生拦住:“马上十二点了。”   “嗯?”姜仪转过身,他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你想睡了吗?”   祈云抿了抿唇,他眼型偏长,不刻意做出笑意时,看起来很冷:“你打算去吓谁。”   alpha推开办公椅,也站起来:“所有人都认识你,这外面。”   姜仪脑子转了转,他懂祈云的意思。“好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过刚才上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人看见了。”   姜仪转了下手机,指腹摩挲过手机边缘,想去那位曾经当过他内助的alpha望见自己的时候,一瞬间瞪的比铜铃还要大的眼,“我本来想让林旭送上来的。”   “哦。”祈云想要问点什么,顿了顿,还是憋了回去。   姜仪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看着心思缜密深谋远虑,实际上想一出是一出,压根不管自己的举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祈云觉得自己的担心纯属多管闲事,人家自己都没想过,他又有什么好插手。   这么想着,祈云顺理成章地坐了回去。他打定主意不再掺和,任由姜仪去了。左右是他自己的事,祈云乐得清闲。   最好是人尽皆知,然后顺理成章地把这些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拿回去。   祈云回复邮件的指尖一顿,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拧紧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一次被姜仪牵着走。办公室陷入安静,没了omega时不时的搭话,祈云的心得以沉静下来。   发现姜仪的凝视,其实是件过于简单的事。样貌,行踪,气味通通可以掩藏,但是眼神不行。   甚至跳过怀疑的步骤,祈云对那样的注视实在过于熟悉。回国以来,在那栋别墅里待着的日子,姜仪总是用那样的眼神凝视他,很多个半睡半醒的时刻,祈云都感觉得到。   他总是在想,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彻彻底底的消失了一年,在他都快要真的相信之后,突如其来的,没有预兆地出现。   如果回来,那又打算什么时候来找他。   祈云本来没想过戳穿,但人归根结底还是个感性的动物。alpha没有忍住自己的冲动。   姜仪的躲避实在太过拙劣,他知道对方是害怕同自己撞见。可祈云克制不住腾升而起的恶劣情绪。   大概是太长时间的被事务缠身,所以疲惫的负面占据上风,祈云只想要刺痛姜仪。   那一刻,他想看见姜仪的慌乱,痛苦。他没想过问姜仪那样离去的原因,因为他自己内心拥有答案。   在决定揭穿这一切可笑的事情之前,祈云真正所想的,是还回这原本属于omega的一切,一刀两断,从此脱身,再没有任何关联。   但预想和现实总是不同,出入太大了。见到姜仪的瞬间,祈云气血上涌,他看起来理智,冷漠,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想杀了眼前这个人。   是真的,太恨了。他宁可姜仪是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他还能找出一点安慰自己的理由,还能美化一下这些年的痛苦。就算是怨恨起来,都会因为对方的死去而缓解些许憎恨。   但他活着,并在此刻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的,又一次用那副可怜的,全世界都欠他的模样选择逃避。   祈云还是没出息,他还是想问原因。万一呢,祈云想,万一真的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无可救药,祈盼着姜仪给出一个合理的借口的他才是最无可救药的。   不该这样,祈云垂下眸子。电脑的屏幕还在亮着,发出冷白的光线。而祈云已经没有心思去管那些没来得及回复的邮件。   这不对,这地方原本就是姜氏。   这不是属于他的地方。   既然原本的主人已经回来,理所当然的,该归还回去。   这么想着,祈云反手锁了屏,索性把手机撂到桌面,身上紧绷的肌肉也如同泥石流般一股脑松懈下去,倒在椅背上。他短暂地在脑中理了下思路,简单组织了需要说的话。   很快的几分钟里,祈云在心里大概做出自己应该有的规划。   不要再被姜仪打断了——“在想什么呢?”   虚掩的门被人推开,是姜仪回来了。他走得有点急,说话时带点喘,胸口也因此微微起伏,白皙的面容上浮出很浅的红:“附近没几家店开门,太晚了,所以可能口感没那么好。”   omega边说边带上门,他罕见地露出些腼腆,祈云还从没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色。从前的姜仪,往往是游刃有余的,哪怕是在追求他的一个月里:“……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一点。”   祈云的目光成功被那两大袋外卖吸走了。   他喉结滚了滚,问:“什么?”   “一点甜点。”姜仪把袋子摆在茶几上,他耳尖微微发红,自己也知道这样的举动有点蠢。omega低着头,顿了顿,才尽量用平静的语调,把剩下的话补充完整:“你不喜欢吃苦的。”   “咖啡太苦了,”姜仪舔了下干涩的唇,接着说:“……我记得你之前喜欢吃蛋糕来着。”   不得不承认,姜仪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其实挺会注意细节。但祈云只淡淡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我不喜欢。”   “啊,”omega眨了眨眼,他朝外掏东西的手稍稍停在空中,停滞不过一秒,就重新回复原状:“那你现在喜欢什么?”   他笑了笑,“能告诉我吗?我想慢慢记。”   祈云:“没什么喜欢的。”   alpha吐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在姜仪有些失落的眼神里,给出了答案:“清静。”   他说,“我想清静一点。”   这话让人接不上,姜仪唇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他身子微微躬着,一时间没说话。   祈云没什么表情,那点因为姜仪举动而溅起的波澜转瞬即逝。姜仪不给回应才是最好的,alpha顺畅地将组织好的话语说出来:“你没死的话,这些产业当然也该还给你。”   “这是你的东西,”alpha还是坐在椅子上,他目光很轻,落在姜仪的背影,声音很轻,但并非商量,而是最终的宣判:“你回来了,我还给你。”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方便的时候,我找律师联系你。”   “好。”姜仪点点头,他直起身,语气平淡,看起来心情不错,依旧是那副笑眼盈盈的样子:“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omega想了想,口吻沾染上些许试探:“……那我能加你的联系方式吗?”   他捏了下衣角,手机攥在手里,“我换了手机,但是号码没变,你方便的话,可以直接用以前的那个联系我。”   祈云没想到事情进展会如此顺利。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从来都不够了解姜仪。   “我会让律师找你。”   “那我能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姜仪不肯死心,他咬着唇壁内侧,第一次这样直白的:“我不打扰你。”   祈云:“不。”   姜仪垂了下眼:“好吧。”   倒也不至于太过失落,他捏了捏拳,突然走上前去,将手心摊开,落在祈云眼前。   祈云被这一下弄的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皱了下眉,向后躲了躲:“?”   “眼药水,”姜仪干巴巴的,他嘴角抿出个上扬的弧度,声音有点小了:“屏幕看久了眼睛酸。”   omega抬起手,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祈云:“你眼睛有点红。”   ◇ 第96章 “舆论。”   祈云没想到这一茬,他都不知道姜仪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变出来的这瓶眼药水。   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人压根没有听自己讲话,“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姜仪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他倚着办公桌,一心将那瓶眼药水的包装拆开,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你想要清静一点,要把公司还给我。”   这么说好像也对,祈云挑不出问题。他有点不解地皱起眉,只好压下心头无处言说的怪异:“嗯。”   “你要我帮你滴吗?”姜仪终于将那有点难撕的塑料袋成功拆开,他露出有点轻松的笑,像是终于解决一个难搞的问题,如释重负一般:“还是你自己来。”   祈云知道这股奇怪在哪了。   在姜仪那里,好像公司这么大一件事,还比不上他手里那瓶刚刚拆封的眼药水:“我自己来。”   事实上也是这样,对于现在的姜仪来讲,他的确更在乎祈云的眼睛是否难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姜仪有点苦恼地皱了皱鼻子,他还是想要挣扎一下:“这里没有镜子,要不要我帮你?”   祈云冷下脸,他站起身,将搭在椅背上的风衣搭在臂间:“不用。”   “你要回去吗?”姜仪也跟着直起腰,他有点懊恼地抿住唇,早知道不多嘴问那一句了,“你自己滴吧。别生我气。”   祈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谁生你气?”   他发现姜仪总是能精准地将它他原本的平静心情搅乱:“我不需要。”   “好吧,”姜仪挠了下后脑勺,他忽然觉得祈云像一只炸毛的猫,这样说话的时候也可爱得紧,想摸一下。   omega借着低头的动作掩去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怕惹得祈云更加不高兴:“我一直有关注新闻,是不是这段时间都很忙?”   祈云不欲理会,他自顾自收拾桌面的文件,纸张叠在一起码齐。姜仪自问自答:“对不起,我刚开始没想到会这样。”   “以后不用了,”姜仪憋了口气,他搜肠刮肚的,想要做出些什么靠谱的承诺,但是好像祈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我可以给你很多清净。”   “?”祈云已经数不清这是今晚上他第几次无语了:“很多什么?”   人无语到极致也是会想笑的,祈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是姜仪需要去医院看看脑子。   而显而易见,他的耳朵功能健在,并且非常健康。姜仪浑然不觉自己的愚笨,就算察觉他也不在乎:“清净。”   他这样认真去说的时候,看起来是有些傻的:“你不是说你喜欢吗?”   “可以买座海岛,你喜欢看海吗?”姜仪小心翼翼的,但眼睛里有光。omega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仿佛只要祈云点头,他下一秒就能将这句话兑现:“或者去庄园,都挺清净的。”   “……”祈云无语了:“你现在闭嘴,我就很清净。”   一口一个清净,祈云都要不认识这个词了。   他顿了顿,没把电脑关掉,转而稍稍侧开身子,好让姜仪得以尽收眼底:“你没事干就把这些邮件回了。”   “计划书被窃取了,现在要临时赶工,”祈云压下眉眼,简单对姜仪介绍:“迎峰那边催得很紧,最迟一个月。”   “你先看吧,不懂的明天问我,”alpha舒了口气,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说:“我走了。”   姜仪还想再说什么,被祈云一句话打断:“别跟着我。”   “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离我远点,”祈云又一次打破了那股冷淡表面,语速都变得更加快起来:“我会跟你交接完再离职,至于你的私事,不在我的负责范畴之内。”   “你最好想想怎么跟媒体解释,你——”   姜仪收敛笑意,“我知道。”   他摩挲了下指腹,:“你回去休息吧。”   “这里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不用担心。”姜仪露出个安抚的笑来,他眼皮耷拉下去,音调也一同跟着变低:“祈云。”   祈云闻声看去。   “你怎么总是这么好。”姜仪笑了一声,说不上苦涩,大抵是对自己的嘲弄,他声音不太大,是低声的感慨:“其实你可以不用管的。”   就连他自己,都从来没打算管过。   祈云讨厌听到这样的话,他眼神冷下去,觉得自己选择停留就是最大的错误。不过今晚犯的错太多了,至少阴差阳错,他口头上摆脱了困住他一年多的责任。   alpha越过挡在身前的姜仪,“确实。”他说,“跟我没关系。”   “所以我管够了,用不着你提醒。”   姜仪张了张唇,他急急摇头,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替你不值得。”   “我配不上你这样好,”omega低下头,他是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不过过去无法改变,姜仪又仰起脑袋了。   他眼睛稍稍向下弯去,又一次露出笑容,不知是对祈云承诺,还是在给自己打气:“但是我会努力配得上的,祈云。”   “以后,我剩下来的所有时间,在我能活着呼吸的每一秒,我都会努力配得上。”   祈云脚步又被迫停顿了,他很想反驳点什么,说不上来的情绪充斥满整个胸腔,alpha很想宣泄,但话到嘴边就收了回去。   他想说晚了,想说为什么这些话从前不知道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说。   到底是亏欠还是爱意,祈云不想分辨。   所以停顿也不过一瞬,祈云没有再回头。他推门而出,一步一步走出阴影,再也不见身影。   如他自己所说的,项目基本的情况他做了简单的整理,做完了大多的对接。   姜仪不知道从哪找的水军,提前几天就开始造势,营销号和写手全部联系好,铺天盖地的全是水稿。知道的是姜氏做房地产生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专业传媒公司。   编出来的故事倒是合情合理,符合他这一生颠沛流离的人设。倒是又强行卖了一波惨,添油加醋的,引起一大片同情。   其实挺好笑的,祈云不操心这种事。他不太看微博,自然也不知道,舆论的发展又变成了他们天作之合,祈云深情等待终于没有错付。   买的通稿在后期一水儿的变成祈云这两年的接手全是为了为了姜仪守住属于他的位置,凤凰男一朝变成深情好alpha,风向变得比京剧脸谱还要快。   甚至刷出了个“误解祈云,实名向他道歉”的词条,热度一度盖过了影帝官宣新剧的热搜,看的人五味陈杂。   不过这些事,祈云都是从王清越口中听来的。   彼时他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手上的书页。   不用听都知道是姜仪干的手笔,祈云偶尔应声,对王清越大吼的义愤填膺:“这群人就听风就是雨,不是那会儿冲到你微博底下骂你的时候了!”   “一群神经病,谁稀罕他们道歉,还实名呢,我呸!”王清越抱着个手机骂骂咧咧,他翻拔眼的速度已经跟不上吐槽的速度了:“你可千万别就这么原谅他们啊,他们今天跟你道歉明天就还能骂你——”   祈云被王清越这幅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他摇摇头,左右看不进去了,干脆合上书页,身子也跟着坐直:“想什么呢。”   “我都没管过那些。”虽然王清越一直认为祈云是在故意逞强,但祈云确实发自内心地不在意。   不是王清越每次都看的特别生气,边骂边和他说,然后还要用一脸同情,用一种祈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温情声调,说“不要伤心,网络一线牵,无需在意”的话——祈云想,或许他都压根不会知道,自己在网上还能引起这样大的争议。   “你拉倒吧,你别躲被窝里偷偷哭。”王清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划拉着手机屏幕,自己把自己逗笑了:“你还别说,我还真没见你哭过。”   王清越想象了一下祈云顶着这张冰山脸流眼泪的模样,没忍住打了个寒颤:“算了,想象不出来。”   “你闲的?”祈云放下手上的书,他抬头看了眼时间,“要吃什么,今天。”   “排骨,糖醋排骨。”王清越“腾”一下就站起来了,他嘿嘿笑两声,接着讲:“你买了鸡翅吗,还想吃可乐鸡翅。”   “嗯,”祈云起身,他挽起袖子,说:“鸡翅没了,还没买。”   “哦,那你随便做点。我都行。”王清越跟在人身后,看了眼冰箱,说:“是不是该买菜了,我去买点?”   祈云扶在冰箱门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想了想,还是说:“明天吧。”   “为啥?”王清越不明所以:“现在不是挺早的。”   祈云关上冰箱,他转身走进厨房,言简意赅:“楼下有人。”   “你不怕碰见的话,你就去。”   是姜仪,祈云闭了下眼,无声地想。   这是他等待的第二十一天。   ◇ 第97章 “破镜难重圆。”   从姜氏卸去职务以后,祈云从王清越的家里搬了出来。   王清越早被祈云养的刁钻娇气的胃因此被迫吃了将近一个月的外卖,“我快死了你知道吗?”   王清越愁眉苦脸的:“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些天都吃的什么东西,我真的快死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他撇撇嘴:“我来的时候没看见他在下面啊。”   “叫个跑腿吧,”祈云摇摇头,他关上冰箱门,拿出冷冻室里的菜品,有条不紊地摆在厨房的台面:“想吃什么自己买。”   alpha反手推上厨房门,面色平淡:“沙发上坐着,别跟进来。”   一只脚刚要跨进厨房的王清越被提前预判了动作,他悻悻然摸了下鼻子,“哦”了一声,说“好吧。”   他还想问些什么,想了想,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还是乖乖坐了回去。   其实祈云这个体质也让人称奇,王清越想,不是这个跟着就是那个堵着,碰上的一个两个都没个正常人。   借着现在的热度去写一本传奇人生的自传,说不定还能再一次爆火,版权大卖。   他顿了顿,还是没憋住自己好奇的心思,踩着个拖鞋从阳台上往外看了半天,也没找到祈云口里说的那个,所谓的有人等待的影子。   “你是不是看错了?”王清越扒拉开厨房的磨砂门,探了个头进去,有点疑惑:“我没看见底下有人啊。”   油烟机运作的声响嗡嗡的,祈云盖上锅盖,这才分出眼神看了眼王清越。他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不用管,没什么事。”   “我当然知道你现在没什么事,”王清越扒拉着门框,他拧着眉纠结了一下,还是说:“但是以后呢?这不变态吗。哪有人一天到晚都在楼底下堵着的?”   “嗯。”祈云不想过多将注意停留在这个话题,他简单应声,说:“我后天的机票,去走走。”   “还回来吗?”王清越成功被转移了话题,他继续问:“你要玩多久?能不能给我写个菜谱再走。”   很奇怪的关注点,祈云听的想笑。   但是笑都感到疲惫,祈云揭开锅盖,锅里的汤汁翻滚着冒出裹挟着香气的气泡,他顿了顿,唇角的弧度微微发僵,还是收了回去,拉成一条平直的线。   “嗯,前两天整理了。”祈云关上火,边将锅里的菜盛出装盘,边说:“等一下把文档发你。”   王清越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他有点没反应过来,“你真给我做了啊?”   “嗯?”祈云掀了下眼皮,他拧开水龙头,声音淡淡:“你不是说你要吗。”   得,王清越也算能理解姜仪死了都要爱了。   “你要是omega就好了,”他禁不住感慨,稍稍拉高声音:“我真舍不得你走。”   “嗯,跟我一起走。”祈云面无表情地点头,他说这话时情绪毫无波澜:“可以去国外结婚。”   王清越:“?”   ”你真暗恋我啊?”他挑了下眉,“虽然我也觉得你很好,但是我是直A,不搞同性恋。”   祈云懒得搭理这人的抽风,王清越也乐颠颠往上凑:“不过也行,你打算养我吗?我跟你一块去旅游你报销不?”   “我辞职了你能给我开工资吗?”   油热时溅起的声响散开去,祈云稍稍后退半步,躲开那阵热油。他瞥了踩着个人字,剃着寸头,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王清越,眼睛都没带眨一下,说:“滚。”   “哦。”王清越看着眼前被毫不留情关上的门,彻头彻脑吃了个闭门羹。   他扣扣鼻子,小声嘟囔:“不报销就不报销,这么凶干嘛。”   祈云听得见,“你还吃不吃饭。”   “吃吃,我吃。”王清越瞬间笑脸相迎:“我说说玩的,我不烦你了。”   这话挺耳熟的,祈云想起那天晚上,跟在自己身后,像个牛皮糖一样,怎么都撵不走的姜仪。   截然不同的语调,但相似的语句。   祈云短暂地出了会神,又一次,他又一次想起了姜仪。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alpha磨了下后槽牙,他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想到什么来什么,立下的flag注定是要被打破的。   王清越举着手机敲厨房门:“你有电话。”   在祈云开口之前,他提前口头为自己写了免责声明:“这不是我打扰你哈,别克扣我的伙食。”   祈云有点无奈地笑了,他擦干手,伸手接过手机,“缺不了你的。”   “航空公司的,你看看。”王清越伸了个筷子夹菜,腮帮子一动一动的:“不会是航班取消了吧。”   祈云“啧”了一声,他一筷子打掉王清越闲不下来的手,单手拨出未接听的来电:“你好。”   “你还没跟我说呢,打算去多久。”王清越靠着门框,他收敛起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你上次去意大利也是这个时候。”   “今年还回来过年吗?”   祈云摁断电话,手机传来“嘟嘟”的电话挂断声。他抿了下唇,在这样的氛围下,忽然感觉周边的灯光暗。   人的一生,大多数时候,都是有根的。祈云也想有个扎根的地方,可现实是,他总是被迫成为漂泊的浮萍。   “应该不回来,”他低了下头,纤长的眼睫在光的照映下落出一片弧形的阴影:“到时候再说吧。”   “不知道多久,可能看见合适的地方会住下。”祈云顿了顿,自从接受来自姜仪的遗产之后,他的话越来越少,像是把自己全然封闭起来,任何人都进不去。   除了面对王清越时会多话一些,也很少像这样,一次性主动说这么多话:“也会回来。”   “喜欢就早点定下来,”祈云抿了下唇,他继续说:“柏子仁那小孩挺不错,你别耍人家玩。”   祈云第一次提起这些,他不太擅长劝诫这些有些隐私的情感话题。但或许临别在即,再不说就没有了机会:“我看他哭了好几次,公司里。”   王清越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个名字会从祈云的口里蹦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祈云似乎想起什么好玩的,嘴角不明显弯了一下,说:“别错过,珍惜当下。”   事也好,人也好,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不是所有的破镜都能重圆,祈云摩挲了下手机边缘,忽略了那通来自姜仪的未接来电。   伤害已经造成,苹果树上打下的钉子拔出来也合不起疤痕。   分明是小学时就该学会的道理,偏偏有些人,要拿漫长的几十年,乃至一辈子,悔不当初时,才能看清。   ◇ 第98章 “Ctrl+cv”   机票临时改签,改成将近凌晨的票,祈云没让王清越来送。   他的行李不多,只简单带了点衣物。酒店预留的信息传到手机上,和刚巧蹦出来的弹窗相重叠,垂在屏幕上的指腹稍作停顿,又很快移开,没再过多停留。   ——我在机场外面。   但发消息的主人显然并不打算就此退缩,消息收进来的提示音接二连三,不断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能送送你吗?——祈云。   祈云手心被震得发麻,他抿紧双唇,索性将手机关了静音。眼不见心不烦的。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效。   祈云有点懊恼自己没有改签成更早的票了。   他没想到都已经这个点,姜仪还会那么固执地等在楼下,下楼的时候,正巧撞了个正着,像怎么都摆脱不掉的包袱。   “祈云!”姜仪蹲的时间太久了,他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大腿根处牵扯着发麻,omega脚步因此踉跄了一下,紧接着露出个笑来:“……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   不过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过多余,因为祈云手里的行李箱足够显眼。   愣神没有太久,姜仪缓慢地眨了下酸涩的眼,连带着声调也一同生涩起来,响在夜空里:“是要出远门吗?”   祈云低头看了眼手机,他约好的车还没有来,“嗯。”   “去机场吗?”姜仪攥了下手,他脑子有点空,其实压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可是他必须开口。omega上前一步,他扯了下唇角,面容掩在深夜的阴影里,有些看不清:“我开车来的,要不我送你。”   祈云没否认,alpha视线没停留,只是看着面前的虚空:“我叫了司机。”   “哦。”姜仪点点头,他顿了两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表现得平静:“王清越呢?怎么没送送你。”   祈云横了姜仪一眼,他挺想让omega看看现在的时间是几点,但是问话转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和姜仪解释这些,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祈云不说话,姜仪也不停,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你打算去哪儿,还会回来吗?”   停下的车打起双闪,刺眼的灯光划破了这一片暗色的空间,祈云走上前去,没有再回头。   姜仪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这个时间的江城是安静的,窗外的景色飞速向后倒退,祈云收回眼神。   他没想到姜仪会追上来。——对不起。   又是一条新的信息闯进来,祈云不自觉蹙起眉。他喉头滚了滚,搞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偏偏就能碰上姜仪,偏偏就是这么凑巧。像是老天爷同他开的天大的玩笑——   “祈云,”正如此刻,这个omega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用有些局促的语调,轻声说:“你看见我发的消息了吗?”   祈云:“……”   他稍稍抬起头:“你怎么进来的。”   “我买票了的。”姜仪笑了一下,候机室没什么人,他自来熟地坐下,沙发因此凹陷下去。祈云感受到身边的重量,没吭声。   姜仪眼观鼻鼻观心,无意识地抠手指:“你别生我气,我没查你去哪。”   他说:“我随便买的票,就进来坐坐。”   “不用跟我解释,”祈云合上手上的杂志,他转过头,语气自己都没察觉地,不太明显的沾染上冲:“跟我没关系。这是你的自由。”   姜仪咬了下干涩的唇,他身子往alpha那侧不自觉挪了挪:“那我能跟你买一班机票吗?”   “?”祈云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事实显而易见,姜仪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你想去哪啊,能带我一块吗?”   “我也能自己买票的。”   “姜仪。”祈云张了张唇,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形容这种荒唐。他道德感太强,所以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停了半天,才终于说:“不能。”   “好吧。”   姜仪自顾自地点头,他识趣地转移话题:“我这段时间有点忙,但是公司的事都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   “嗯。”   姜仪:“你养的那盆绿萝我带回我们原先的家里了。没有枯掉。”   祈云:“嗯。”   “礼物你收到了吗?”说到这里,姜仪有点紧张,不过并不明显,只短暂卡壳了一瞬,“你喜不喜欢?”   这回祈云没再说“嗯”。他突然憎恨起身边这个恶劣的,得寸进尺的omega。   他知道对方的礼物指的是什么,是那封信里,说到的往年的生日礼物。   “扔了。”祈云不自觉加重语气,他抿着唇,第三次看向腕表上显示的时间。   “没关系,我再给你送。”姜仪还是笑眼盈盈,他顺杆往上爬,只要对方还愿意搭理自己,那就什么都不是大事。   不理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事,姜仪心里都快要笑出声了。   因为祈云真的去看过……他又开始觉得懊恼,为自己的愚笨和懦弱。的确是个不开窍的蠢货,“你不需要就扔了。”   “我不需要。”   姜仪充耳不闻:“那你就扔了。”   他想起自己在如何哄好omega上看见的教程,愣是没表现出半点不好意思,“你说了,这是我的自由的。”   行,祈云别过头,再一次下定决心。   无论姜仪说出什么离谱的话,他都不会搭上一声腔。   祈云从来任何一次这么想要逃离这里,姜仪为什么有这么多话?好像打开了什么机关,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他几次三番想要出声制止,又觉得这样才是真的着了姜仪的套,还是生生憋了回去。   没有关系,飞机马上就到。祈云第不知道多少次低头看时间,才终于等到广播响起的女声。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刚站起身,姜仪就跟着一同站起来。   活像个复制粘贴的跟屁虫。   祈云扭过头:“?”   姜仪整了整坐乱的衣角,有点腼腆地露出个笑。他伸出手,将手中的机票递到alpha的眼前:“我也是这趟航班,好巧。”   祈云双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看起来想说点什么。姜仪提前预判,他先一步解释:“我没有调查你,我是都买了,我没骗你。”   确实不算骗,只是附近时间的所有航班,他都一次性订下了而已。   姜仪没有那个能够刚巧和祈云遇见的运气,他只能用漫长的时间等待,用最笨的方法,确保自己的答案没有出错。   “哦。”祈云说不上来心情,或许是又气又想笑,所以放弃抵抗,甚至还能夸上一句:“厉害。”   别的没有,小聪明倒是挺多。   姜仪背着手,眼巴巴地跟上去,“谢谢。”   “我帮你提行李箱。”他步子稍稍加快,说:“谢谢你夸我。”   祈云没话说,“不用。”   “真的要谢我,就离我远点。”   omega才不,他摇摇头,也不吭声了:“我不谢你了,你别赶我。”   ◇ 第99章 “有病就去治。”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句话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彻底完成了升华。   祈云坐到位置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个防噪的耳塞,他终于拿正眼看向姜仪,说:“我要睡觉。”   “我醒之前,不许跟我讲话。”祈云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约法三章:“不许出声,落地后不许跟着我。”   前面还好,最后一条,姜仪还想挣扎一下:“可是我没有钱。”   “你自己去换。”祈云已经有点习惯眼前这个人的胡言乱语了:“自己想办法。”   “好吧,”姜仪也觉得自己找的理由有点扯,他老老实实坐回去,半晌又探了个头出来:“我只是想跟你一块,不是需要你照顾我的意思。”   祈云凉凉扫视他一眼,将毛毯稍稍向上扯了扯,合上了眼皮。   姜仪被这一眼看的噤了声,他缩回脖子,安静了两分钟,还是没忍住,重新转过头,轻声说:“晚安。”   声音很小,是刻意压低的气音,比起让祈云听见,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的心口发软,因为祈云一本正经说着“不许”的样子,无端戳进了姜仪的心窝。   祈云大概以为自己板着脸的样子格外凶,但姜仪半点都没觉得。或许是滤镜加成,alpha露出这样一面时,姜仪只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对方柔顺的发丝。   不凶,很可爱。像只色厉内荏的猫。   alpha的头发养得有些长了,落在肩上,偏棕色,看起来格外柔软。和故作冷硬的眼神对比鲜明。   祈云的眼睛,他有点出神地想,好漂亮。还是透彻的,在橙黄的光线下,照出偏浅的底色。睫毛好长,姜仪特别想伸手去触碰。   他觉得手痒,还止不住想靠近。确实闲不下来,姜仪活了二十几年,却迟来的在此刻,在心底为自己确诊了多动症。……   姜仪来得太匆忙,实打实地临时起意,除了手机就只带了个人。下机时的消息和未接来电一蜂窝挤进来,接二连三的,震得姜仪手心发麻。   他眼皮都没眨一下,反手就重新关了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公司的那些破事。   生怕他不知道重要性似的,消息一条一条,像是天塌下来的大事都没他现在事重要,姜仪一路献殷勤,从出舱开始嘴巴就没停过。   “闭嘴。”祈云切实体会到了热暴力的可怕,他骤然间发觉姜仪的嘴比王清越还要碎,耳朵都被迫生出茧来:“不许再说话。”   姜仪十几个小时没闭眼,但依旧精力充沛,半点看不出他熬了个大夜,兴致勃勃地跟在祈云身后。他撇了下嘴,小声试图反抗:“你刚刚说只是飞机上不能说话的。”   “现在也不行吗?”   祈云面无表情,他停下步子,手搭在行李箱的杆上,无声看了对方两秒,才忍无可忍地开口:“你再说,就以后都不要跟我讲话。”   “啊?”姜仪皱起鼻子,他眉眼向下,一时间音量都因为过于惊异而跟着提高,尾音收不住了:“为什么啊。”   姜仪很少做这么大的表情,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平淡的。从祈云去意大利开始,在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时候,他的处事和风格越来越向祈云靠拢——死寂的,沉默的,波澜不惊的。   祈云记不清上一次看见姜仪这样的鲜活是什么时候,他一时间有点愣神,嚅嗫了两下唇,尚未发出声音,姜仪就率先说话了:“那我不说了,不,我少说一点行吗?”   他这时候又露出身上的商人本色,试图凭借着自己出色的交际本领来同祈云讨价还价:“我一分钟和你讲一句,你觉得呢?”   祈云没想过姜仪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拧了下眉,没懂对方是什么样的脑回路。   这样的神情落在姜仪眼里,就变成拒绝。他小心翼翼地收回手,声音也跟着轻了,还在挣扎:“……那两分钟一句?”   祈云:“……”   祈云被气笑了:“姜仪。”   机场内人来人往,其实是有些嘈杂的。但姜仪一心只剩下眼前这个人,他条件反射似的战直身子,眼睛弯下去:“我在!”   这副笑脸相迎的模样,祈云被架的不上不下的,更哭笑不得了。他刚刚酝酿出来的情绪又一次被憋回去,唇角不易察觉地动了动,过了几分钟,才终于压下去,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冷淡模样:“……你正常点。”   “我很正常。”姜仪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祈云,就差没把喜欢写在脸上:“我想和你讲话。”   祈云抿紧唇,他吐了口气,口吻有点固执:“你不正常。”   alpha感到别扭,他不太习惯omega这样炙热的,坦诚的视线。没有阴暗的痛苦和贪欲,而是纯粹的,单纯的爱恋。太青涩了,祈云感到不自在:“你不是这样的。”   姜仪歪了下头,他稍稍收敛起唇边的笑,雀跃浮起的心脏沉回胸腔,“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   他脑子里隐秘的神经隐隐跳动,姜仪上前一步,说话声音都跟着轻柔不少:“祈云。你和我说说,行吗?”   祈云眉头紧蹙,他长舒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被姜仪这样的低姿态弄的无名恼火:“谁要跟你说。”   姜仪猝不及防地被可爱到,他又想笑,刚要开口,就被祈云堵了回来:“闭嘴。”   “别吵我,”祈云转过身,他咬了下牙,说:“再吵就别跟着我。”   姜仪只好乖乖说“哦”,他恹恹低下头,刚要把手机开机,盘算着让助理订间酒店,缓了两秒,才又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祈云话里的意思。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不自觉瞪大,连呼吸都跟着放慢了。惊喜这种情绪,对于姜仪来说,已经很少拥有了。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幸运,发生的一切都这么不真实,omega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   他极力压制着即将溢出嗓子眼的欢呼,逼迫自己不要那么没有出息,但欣喜依旧从眼睛里跑出来,亮晶晶的:“你是说……我不吵你就能跟着你吗?”   祈云唇角抿成平直的一条线。他“啧”了一声,第不知道多少遍在心里默念清心咒。   不要做这样幼稚的事,不要做这种无谓的争吵——“我让你不跟你就不跟吗?”   还是没忍住。祈云推着行李箱往前走,他觉得自己一碰上姜仪就没好事,连情绪都这样一波三折。   姜仪被吼了也不吭声,他急匆匆几步跟上前去,将刚刚拿出的手机塞回口袋。   “我不跟着你,我们是凑巧。”姜仪油嘴滑舌,他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话术:“因为我们有缘分,所以才会什么都在一起。”   祈云懒得搭理,但姜仪早已无师自通了自说自话:“是天意,这叫天赐的良缘。”   “虽然我们还没在一起。”姜仪讲起这些话来眼皮都不带眨一下,脸皮厚到自己都在内心惊叹:“祈云,你给我个机会吧,让我再追你一次。”   “姜仪。”祈云从来没有这么全方位地体验到什么叫做骚扰,他受够了:“你是不是病的不清?”   “你在说什么?”alpha彻底折服了,他欲言又止,搜肠刮肚都找不出词汇来面对此刻的场面:“你能不能正常点。”   “不能。”姜仪破罐子破摔,他抬了下下巴,有点强硬地从alpha手中拿过行李箱,说:“我给你推。”   “你身体不好,休息一下。”omega坦然自若,他笑了笑,“你订好酒店了吗,要不要我现在订。”   祈云懵了,他脑子没转过来:“我不需要。”   姜仪比祈云还笃定:“你需要。”   他不知道从哪来的自信,仿佛那是他的行李箱:“我也没有不正常,我爱你。”   “我一直都想这么做,只是我之前不敢。”姜仪模样认真:“我怕你讨厌我。烦我。可是比起那些,我更害怕失去你。也怕你难过。”   “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姜仪稍稍低下头,说:“祈云。”   ◇ 第100章 “红与黑。”   祈云被这一连串的表白说愣了。   他沉默半晌,才别过头,回答姜仪的前一个问题:“订了。”   “单人间。”祈云跟着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强调道:“我一个人住。”   姜仪眯着眼笑,他其实也瘦了挺多,只是之前总一身黑衣裹得太严实,所以不太看得出来。这个时候,才格外明显:“我知道呀。”   他不自觉拖长了点语调,心情好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愉悦,很难得的,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平和的氛围。   文莱的阳光很好,祈云被刺的下意识眯起眼睛。姜仪挺爱笑的,从前时候,从来都是面上带笑,但总是隔着层薄雾。这样全然发自内心的,真挚的笑容,祈云没有印象。   原来是这样的,和上好的阳光一样。   这个时候,祈云才有一种这个omega也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哦,他也是的。   他们都还是这样的年纪,却已经早早经历了这些,祈云突然说:“你知道我多少岁吗。”   很突兀的问题,但是姜仪没愣神,他说:“二十八,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生日了。”   “那时候我就二十九了。”祈云垂下眼去,时间过得太快了,悄无声息的,从指缝里溜走,一日复一日,叫人生不出实感。他停了一下,说:“再过一年,我就三十了。”   姜仪笑了笑,他笑起来其实好看,眼眸很亮,璀璨。是很容易惹人心软的纯澈,这曾经是他一贯擅长利用的长处。   但此刻,姜仪卸下所有的伪装,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纯粹地感受过轻松和这种爱人的快乐了:“祈云。”   “那我们认识,到现在,有六年了。”omega也跟着低下头,他想去看祈云垂下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情绪:“今年的生日,我能陪你过吗?”   但祈云的睫毛太长了,落下去的阴影总是遮住其中的感情,像拥有黑色翅膀的漂亮蝴蝶。   “我浪费了好多时间。”姜仪略微的感到沮丧,但是那很轻微,他紧了紧拳,呼出口气,没让那点沮丧表露出来,转而笑了:“以后不会再浪费了。”   祈云愣了愣。想要说一些反驳的,伤人的话其实是简单的。他张了张唇,应该说“我们之间没有以后”,或者“轮不着你来浪费,少自作多情”,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没法成功说得出口。   好半天,他才无实意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哼,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表态。   “那就是我们认识的第七年。”omega靠近祈云,眉眼弯弯的,“我之前选的你不喜欢,那我今年再送新的,好不好。”   “不用。”祈云神情没太大波动,他还是那个话:“你更应该送我点清净。”   “海岛我在让人联系了,”姜仪的耳朵会自动翻译,从祈云嘴巴里说出的话落进他的耳中,无论好赖,一律当成好话:“不过那不算生日礼物。那是我之前答应你的东西。”   好一个对牛弹琴。祈云数不清自己失语的次数,他已经懒得再去生气了。   “不是第七年。”   约好的车已经到达,姜仪上前替祈云拉开了门:“嗯?”   他紧跟着坐进后座,挨着祈云一起:“不是第七年吗?”   “十一岁,遇见你的时候。”祈云靠在车背,他肩膀有点酸,伸手捏了两下:“应该是第十七年。”   姜仪的视线不自觉落在alpha骨节分明的手上,他朝祈云那边挪了挪,说:“我帮你按按。”   祈云身子后撤,稍稍向后躲了一下:“不用。”   姜仪学会了对祈云的“不用”免疫,他对此自动过滤,自顾自上手,凭借着刚刚祈云按的位置,说按摩就真的按摩了。   “我专门学过的,你相信我。”姜仪说:“舒服吗?是不是这个位置。”   不得不承认,力道确实很适合。祈云被带的成功转移注意力:“你怎么会这个?”   姜仪这次没回答,他抿着唇沉默,按了几分钟,好半晌,才用有些干涩的嗓音,说:“对不起。”   祈云没明白:“什么?”   “我记错了,”姜仪没停下手中的动作,他还是说话:“你是对的,我们认识的第十七年。”   其实是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姜仪不受控地想到方知宇讲的那一切糟心烂事,他想,祈云会知道吗?   他们从来没有什么缘分。桩桩件件皆是强求,走的每一步,都是强求的设计和布局。   姜仪和祈云,从不是上天看好的一对。至少在姜仪这里,他一直都这么以为——都说故事的开头会决定结尾,他早就做好了永远不被祈云接受的准备。   一个精心设计的相遇,背后腌臜至极。可是这不是他们的初遇。   “对不起。”姜仪没法在这种话题上再装疯卖傻,他的言辞在这样的时长面前,全都显得苍白无力。   即便从前的时间与他无关,可他光是想到,就感觉难言的窒息。   “为什么要对不起。”祈云听懂了。他没再厌恶这句重复了无数次的道歉,第一次选择了平静的追问:“我只是说我和你认识的时间。”   “可是十七年。祈云。”姜仪实在笑不出来,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别过脸去,试图用窗外的风景来转移自己陡然间临近失控的情绪:“……”   omega呼了口气,他又要止不住开始怨恨自己的过去了。原来无力是这种感觉,人甚至不能共情过去的自己。   “心疼我?”   祈云身上的肌肉稍稍放松些许,疲惫褪去点了,被姜仪叽里呱啦吵得太久了,这样的熟悉模样居然让他生出点稀奇来。   他半阖着眼,手肘撑在车窗旁,拖着脖颈,微微侧头,看向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姜仪。   这样的情绪也挺好猜的,祈云索性帮姜仪说了:“是吗?”   “嗯。”这个词说的对,姜仪知道那种揪心的酸涩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祈云很轻地扯了下嘴角:“你也会心疼吗?”   姜仪呼吸一滞,他联想到祈云说的“正常”和“不正常”,很无厘头地问:“我这样,对你来说,才是正常的,对吗?”   祈云沉默了两秒,他想,他知道姜仪想问的是什么。   alpha可以不给答案的,但他依旧说:“是。”   “那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   姜仪努力去想,他努力整理头绪,梳理少时,才说:“你不愿意告诉我,那我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对错?”   祈云没说话,姜仪知道这是无声的默认。   “我自哀自怨,一直道歉,从不主动,没有实质性地表达爱。”姜仪回想:“嘴上说着怕你不高兴,但事实上从来没让你高兴过。”   “总是我想,不问你想。问了你想,也不能设身处地替你考虑,一边假装大方,又一边没法真正舍弃。”   姜仪声音不大,字字句句,都格外清晰。他停了几秒,又说:“我不会心疼你,只会认为这一切都是你该做的,和我无关。”   又一次更长久的停顿,姜仪问:“你觉得这样的我,是正常的。”   祈云眼睛酸,大概是在飞机上没有睡好,眼眶很胀。他抬手揉了一下,在脑中过了一遍姜仪的话,如同在思考。   其实没有很长的时间,但姜仪的心吊起来,这是精神上的酷刑。   “嗯。”祈云点了头,他停顿了少时,说:“差不多。”   这样的平静时刻,祈云刚刚没说完的话,也顺理成章地吐了出来:“你也没有那么多话,对我。”   他很平淡地说:“刚开始接近我的时候装得很假,后面是没有话讲,再到后面,就是每一句话都是重复。”   在别墅的日子里,姜仪每一句话都要带上道歉的悔意。或许是发自内心的忏悔,可是祈云并不觉得痛快。   甚至听多了感到烦,因为他需要的从不是那么一句轻飘飘的歉疚。   “你很多时候都很理智,虽然总是笑,看起来很好相处。”祈云说:“很冷漠,也不择手段。”   姜仪静静听着,他笑了一下,又有点想哭:“我很坏,对你太坏了。”   祈云表示认可:“是的。”   他点了下头,很平淡:“为了想要的东西,好像可以付出一切,甚至于自己的生命。。”   “你不顾一切的时候,挺有魅力的。”祈云说:“所以我相信你真的敢去死。”   “你人不坏。”祈云摇了下头,他声音很轻:“只是对我很差劲。”   姜仪无法言喻的心酸,他声音全都卡在喉咙里了。   他终于懂了祈云的心。   原来那么简单就能形容——姜仪对祈云不好,正常;姜仪对祈云好,不正常。   可是仅仅是这样而已,姜仪别过眼,“我一点都不好。”   哪怕是现在,也远远称不上好。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啦   ◇ 第101章 “我恨你。”   并不是旅游旺季,祈云提前打过电话,一次性订了两个月。姜仪一时间没法订到这样长时间的空房,被迫留在了酒店大堂。   在车上的交流不算太愉快,姜仪短暂地陷入了沉默里。他没再厚脸皮地跟上去,只低下头,停下了前行的步子。   他在一旁找了个位置,刚要打通远在国内的助理的电话,眼前就落下了一片阴影。   “怎么不过来。”是折返的祈云,他不太明显地歪了下头,看上去像一只有些疑惑的猫:“坐在这?”   “啊。”姜仪慢半拍的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握着手机的指腹不自觉摩挲过磨砂的边缘,他还是会在这样的时刻里感到紧张,心口的不安快要跳出来了:“祈云。”   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下意识地喊出alpha的名字。   他没想到祈云会应声:“嗯。”   “可以跟着吗。”姜仪有些局促地搓了下手,他站起来,依旧仰着头,像是眼睛里只有祈云的脸:“可以跟着你吗?”   “你要一直在这坐着吗?”祈云不太理解,他微微蹙着眉,补充道:“这里的治安并不好。”   姜仪又一次低下头去,他更加彻底的,也如此具象地感受到自己的不好了。   “……”   omega停顿了很久,他头脑如此清醒,不得不提醒祈云一个事实:“可你不用管我。”   “这不是你必要做的事。”姜仪不太笑的出来,他被心口涌起的悲哀湮没,所以声音也变得轻:“你对我太好了。”   但祈云本不需要对他这么好。   “你不用对我这么好。”姜仪抿了下唇,他的指腹被磨的生疼,火辣辣的:“祈云,你对你自己好点。”   祈云没再说话,沉默的几分钟里,他后悔起自己折回的举动。   他心累,也不想再同姜仪讲话了。   “行。”alpha吐出一口气,他点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他不再做停留,重新转过身,径直走远。   他还有点想笑,但终归是没有笑出来。   姜仪反应慢了半拍,他敏锐地抬起头,僵硬的脖颈迟钝地抬起,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胡言乱语。   他脚步稍作迟疑,旋即快步跟了上去,赶在电梯合上的最后一秒,将手扒在了电梯门边。   “姜仪!”祈云被姜仪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他不自觉拧紧眉,音量也不受控地提高了:“你在干嘛!”   姜仪如愿赶上了喝祈云同一班电梯,他松了口气,看起来还在庆幸自己的反应还不算迟钝,以至于错过继续跟着祈云的机会。   “我想跟着你。”   电梯的反应足够快,所以没有真的夹到。姜仪后知后觉挠了下后脑勺,他有点心虚:“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是什么,”祈云实在忍不了自己的脾气,他禁不住冷哼出声,“你到底想干什么?姜仪。你知道你自己要干什么吗?”   电梯“叮”的一声,楼层到了。   “你就是这样的人,恶劣,似是而非,烦不烦?”祈云受够了,他压抑的愤怒,克制的委屈,全都被姜仪那个要死不活的态度点燃:“你他妈现在说你不是故意的,算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祈云踏出电梯门,没有回头:“永远这么任性,想一出是一出。你到底几岁?”   “我爱你。”姜仪突兀的,跟上前去。他提高音量:“祈云,我爱你。”   “你说的没错,我任性,想一出是一出,不坚定。我也对你很差劲。”omega追上前,声调有点急促,带着快步时的喘息:“我因为爱你,所以会心疼。我不想麻烦你。”   姜仪低下头:“……虽然我已经麻烦你很多。”   祈云刷上房卡,他眼皮都不抬,反手要关上门。   而姜仪眼疾手快,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悲春伤秋了。   “你给我十分钟好吗,祈云,五分钟也行。”omega快速的,急促的恳求,他用力扒着门框,用身体做堵,说:“让我说清楚。”   “不要生我的气,我刚刚是没有反应过来。你总是替我考虑,所以我觉得亏欠。”姜仪有点哽咽:“我不想你总是这样累,这种事情,我可以解决。我不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祈云利落地打断:“是我多管闲事。”   他眼神冷下去,用平淡的语调说着控诉:“你说那么多爱,从中国追到这里,麻烦的事情,还差这么一件吗?”   “不管是什么事情都能动摇你的坚定,你的话,至于这么廉价么。”祈云的话越说越尖锐,他不知道原来自己能拥有这么浓烈的怨恨:“姜仪,我恨你。”   姜仪卡在门框里的手没有松开半分,他直直看着祈云,说:“我爱你。”   omega上前一步,他的身体在这个时候不受大脑控制,做出最本能的反应——他略微踮起脚,强硬地从门缝中闯进去,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扯住祈云的衣领,将人拉向自己的唇。   这是一个久别的,陌生的,生涩的吻。   没有温情,不算缠绵。混着铁锈的血味,祈云尝到姜仪信息素里小麦的苦。   舌尖顺着牙关描摹,祈云向后撤开身子,他低骂了一句:“你疯了。”   “我是疯了,”姜仪想哭,他紧追不放,死死抓着祈云的手臂,像这辈子都不会松开。   唇角的血迹鲜红,他半点不在意,只看着祈云,眼角比那抹血还要红:“我早就疯了!”   他咬牙切齿,抓着祈云的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放:“你应该恨我,应该永远都不原谅我。要我去死,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祈云。”   姜仪的泪是滚烫的,滴落在祈云的手背。他声声泣下:“我还是想要你爱我。”   “我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omega颈间的脉搏用力地跳动着,连同心跳声一起:“过去的事情我改变不了,可是以后,我真的会改的。”   “我没有退缩的意思,你相信我,祈云。”姜仪咬着牙,他带着祈云的手,收紧对方的五指:“你随时都可以让我去死。我的命,归你所有。”   姜仪说:“我从来,从来没有觉得你在多管闲事。我只是心疼你。”   “我想,你多爱自己一点。”他嗓子发酸:“没有人比你自己更重要。祈云。”   ◇ 第102章 “脸红。”   祈云向后退了一步。   他无意识地抬起手,那股温热的触感似乎停留在双唇,湿润的,挥之不去了,炙热又滚烫。   alpha的冷静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冲散。他拂去姜仪的手,近乎咬牙切齿:“……疯子。”   他的声音不大,一时间有些沙哑,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喑哑的,争先恐后地往姜仪耳道里钻。   姜仪沉寂许久的心底腾升起隐秘的,几近扭曲的快感。   不得不承认,他快要被祈云这副抗拒的,辱骂自己的模样迷晕。   果然,他还是那个本质恶劣的自私omega。再怎么也改不了原始的掠夺本性:“那你来惩罚我。”   ——惩罚这个冒犯的,狂妄的疯子。   姜仪舔了下被咬破的唇边,伤口的刺痛细微,反而徒增快意。他紧跟着其上,步步紧逼。   他沉迷于刚才那个短暂的吻。如同令人上瘾的罂粟花,叫人欲罢不能。   姜仪又想故技重施,他顺利地攥住祈云垂在身侧的手腕,将人摁坐在柔软的床铺边缘。   祈云没有躲,他不推开,也不反抗,只是任由姜仪做着这样逼近的举动:“姜仪。”   被喊出名字的omega微微侧了下头,他的鼻尖擦过祈云的侧脸,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带去些许痒意:“嗯?”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祈云还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他很轻地拧着眉头,但是唇角却扯起来,那是个有些凉薄的弧度:“需要我提醒你吗。”   姜仪靠近的动作在空中顿了顿,攥住祈云双手的手微微松开,弓下的腰更深地弯下去。   他又一次将祈云揽入了自己怀里。力道很大,像要将这个alpha揉进自己的骨髓。   omega的下颌是有些尖的,他稍稍侧过些许,埋进对方的肩窝,如同久别归家的流浪猫,眷恋地吸着对方身上的气味:“你身上好香。”   触感结实的拥抱,祈云很久没有和别人这样近距离的亲密接触过。   他愣了一下,垂下的手不自觉动了动,想要抬起。又在即将触碰到姜仪背脊的瞬间收回,重新放了回去。   祈云抿紧唇角:“……”   姜仪低下头,额头抵在祈云因为瘦削而突出的锁骨:“什么。”   omega抱够了,所以松开一点力道,身子也跟着后撤开一点,声音很轻:“你想跟我说什么?”   祈云眸子动了动,他语气生硬,说:“滚出去。”   他眼神很冷,垂放在床铺的手指用力收紧,将纯白的床单攥的发皱:“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人觉得很烦。”   “对不起。”姜仪对答如流地道歉,但他身子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半点他们之间这个距离,实在过于近的意识:“那你想要我怎么样,才会不那么烦。”   “我已经说了,滚出去。”祈云松开抓着床单的手,他稍稍仰起头,眉头也拧起来:“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这个不行。”姜仪垂着眼,很轻地笑了一声。他摇摇头,神色掩在屋内的昏暗里,说:“我不能离开你。离开你我会死的。”   祈云被气的牙痒。他别了下头,鬓角的碎发因为这个动作落下来,垂在胸前的锁骨:“那你就去死。”   “跟我没关系——”   “祈云,”姜仪实在没忍住,他还是想要笑。omega的眼睛偏圆,所以笑意往往藏都藏不住,从里头跑出来,“你怎么这么可爱。”   “?”祈云没反应过来,他眸子微微睁大,看起来有点茫然的纯澈:“什么?”   “我说你好可爱。”姜仪克制了一下,还是没有成功克制住。他遵从内心地伸出手,如愿以偿地触到了对方正向下颤的眼睫。   和他想象的一样,alpha的眼皮是热的,睫毛很长,扫过掌心时,带着细微的痒。抓心得紧:“你是不是不太会骂人?”   所以即便说着这些听起来伤人的话,语气也生涩,看起来有点一字一句的笨拙。像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宠物猫。   姜仪尾指勾了下祈云的侧脸,很轻:“但是我还是很伤心,你能别让我死吗?”   “我还想多活几年,多看看你。”姜仪笑起来,他笑起来是有梨涡的,只是大部分时候,都不太出现:“要死也只会死在你手里,那样的话,我才心甘情愿。”   祈云都懒得开口去骂了。他感觉自己招惹上了一个难缠的牛皮糖,“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姜仪眼皮都不带眨一下:“不要。”   他看了眼窗外,天色暗下来了,风声混着海浪的声响,有节奏地传进屋内。   姜仪自然地坐下来,紧挨在祈云身侧:“这就是我正常的样子,我正常的样子就是这样。现在是,以后也是。”   “你现在不信都没关系,总有一天会信的。”   他欲言又止,实在受不住这些一句又一句的胡言乱语,“我叫人帮你订房。”   “我可以睡沙发。”姜仪舔着脸,反应很快:“睡地上也行。能不给我单独订房吗?”   祈云没吭声,低着头看手机。眼神都没分出去半个,姜仪于是知道了alpha的答案。   但他依旧贼心不死,转而退了一步,“那能给我订个近点的吗?”   “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我一个人住害怕。”   “我们近一点,能互相有个照应。”   理由层出不穷,祈云听的耳朵疼。他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放下手机,声音冷下去:“你不住就睡大街。”   “好吧,”姜仪沮丧了一秒,又抬起头,想要说点什么。   刚要开口,就被眼前的alpha打断:“我不想听你说话。”   祈云放弃抵抗。   姜仪说的没错,他确实不太擅长骂人。所以说出来的话总是少一些攻击性,“而且我现在看见你很烦。”   但是真诚往往才是必杀技,祈云还是比较习惯于实话实说,“我记得我没有说过,你可以这样跟着我。”   “你现在这样,是在追我吗?”   姜仪眨了下眼,他有点好奇祈云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我没允许你追我。”祈云站起来,他一板一眼,“你的举动很冒犯。”   姜仪顿了一下,祈云顺理成章的认为姜仪终于被自己说服。   但很快,不过下一秒,姜仪就打破了祈云的幻想。   omega的梨涡又一次浮现,他抬了下手,说:“可是你脸红了。”   姜仪凑近祈云的脸,鼻尖几乎快要挨上,他声音很轻,是有点沙哑的气音:“因为空调开得太热了吗?”   ◇ 第103章 “还喜欢。”   祈云的皮肤从前就白,这两年过去,比起以前,反而更白了些许。   这样净白的肌肤上,染上其他的颜色,所以格外明显。   姜仪莫名懂了祈云的别扭。   这是他从前从未发现的一面。在他这里,祈云永远温柔可靠,脾气很好,是包容一切的。   好像无论姜仪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成熟而稳重,和现在的模样截然不同。   可姜仪切实的,他感到开心。这样的变化也是变化,姜仪很想看到祈云的各种样子。   被爱的人才有资格任性,姜仪认为祈云推开自己的举动,全是验证自己是否爱着的测试题。   而他势在必得,一定会交出满分的答卷。   祈云不该患得患失,姜仪看着alpha蔓上红霞的耳尖,双眸弯下去:“怎么样才可以追你呢?”   “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可以,你能教教我吗?”   祈云咬了下牙,他刻意忽略掉omega眼里藏不住掉笑意,恨起自己没出息的耳朵来。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显得愚蠢又滑稽。他压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穷追不舍的omega。仿佛又变回了从前的,一开始那个姜仪,死缠烂打的,怎么都甩不掉。   或许这样形容还不够准确,祈云禁不住想要扶额,现在的姜仪,比他认识的任何一个阶段,都要难对付很多。   “怎么样都不可以。”祈云听见自己牙齿磨动的声音,传到耳道里,是有些刺耳的。   “那我就再努努力。”姜仪揉了下眼睛,他从善如流地点头,说:“我会一直问你的。”   祈云“啧”了一声,他松开床单:“问就是不可以。”   好幼稚的对话,alpha不自觉蹙起眉头。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在被姜仪的节奏带跑。说出这些压根不符合他年纪的话,像两个正在斗嘴的小学生。   “那我不问了,”姜仪蹲下身去,他托着腮帮子,仰着脑袋看一脸冷漠的祈云,心头不自觉发软。他伸出手去,指尖极轻地落在alpha膝盖上,指腹打转:“求求你了,让我追你一下,好不好?”   omega刻意放低声音的时候,听来是格外软的。   撒娇和服软一贯是他的拿手好戏,只是自从他们吵架以来,姜仪就很久没有做出过这样的举动了。   如果姜仪一直自怨自艾,强硬和不讲理,祈云自然可以用冷漠的,乃至刻薄的语言去刺痛他。   可是姜仪实在聪明,他学得乖巧,一会儿强势一会儿退让,得寸进尺又还算有度,永远都带着诚恳的笑,让祈云压根发不起火。   分明是同样拒绝的话,放在之前那样有效的句子,现在反而变成了调情。莫名有种他在无理取闹,而姜仪无条件包容的诡异感。   祈云的感情经历少得可怕,他哪里有脑子能想的明白。稀里糊涂的,心又软,最后莫名其妙变成这样。简直荒诞得叫人摸不着头脑。   好在酒店的管家足够给力,没一会儿就敲响了木质的门。   是来给姜仪安排房间的。   祈云如临大赦,他有点急地站起身,即便面上表情不显,肢体语言也依旧暴露了主人此刻的逃离。   姜仪这下彻底丧失赖在这间房里的理由,被迫请了出去。   祈云终于得到了耳边的清净,他关上门,反手拉上锁,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沉默下去。   太吵了,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喋喋不休,吵到这个程度。可是还是吵。他低垂下头,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又能听见耳膜里心脏的跳动。   祈云捏了下手,坐在床边,沉默地盘腿靠了床头少时,还是拿起了搁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睡了吗?”   ——“姜仪跟我一起过来了,怎么办。”   十分钟后,祈云犹豫了几秒,继续发:“我怎么让他回去。”   ——“他说要追我。”   剩下的话没发完,王清越一个电话就敲了过来。他超大声嚷嚷:“你是在跟我秀恩爱吗?”   “你第一天知道他在追你,”王清越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隔着手机传过来,“你不会这就答应他了吧?”   祈云开的外放,一时间被震的耳朵疼。   他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摆在面前,脑子乱,更没想到王清越会是这个反应:“什么?”   “什么什么的?”王清越真是觉得有意思,他饭都不吃了直起腰来,想把祈云的脑子挖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你之前说的那么斩钉截铁,不会是因为你不知道他在追你吧?”   “你现在在哪?到酒店了?”   “他怎么知道你去文莱了的,就算是追着你去也没这么快吧?”   王清越说着说着,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他侦探附体:“去文莱的航班最近的也是明天的点,你说他过去,他跟你一起去的?”   “你下机了没跟我说,他在你边上?”   “他现在在哪,跟你一个酒店?”王清越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音量跟着提高,几乎破音:“他不会跟你睡一间房吧!”   祈云被对方的话堵的半个字都讲不出声来。   他脑子卡了壳,喉咙也一起卡住了。   字字句句都准确的像是装了监控摄像头,祈云眨了两下眼,连反驳都挑不出半个字的不对:“……”   王清越急死了:“说话啊。”   “嗯。”祈云只好,虽然过程跌宕起伏,但是确实都是客观的事实:“但是不是一间房。”   “他的房间离我很远,不在一个楼层。”   王清越:“……”   王清越无言以对。   他起了两次话头,实在是无语到没边,生生气笑了:“祈云,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你想不想笑。”   “嗯,”祈云扣了下手,他当然知道这很荒谬。如果不是太超出他的计划,他也不至于去找王清越说了:“我知道。”   “你知道啥啊?”王清越干着急:“你知道分寸还告诉他你去哪?”   “我没告诉他。”祈云顿了顿,这不是他的侧重点,他脑子很乱,其实是空白的。他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这不重要。”   “你就是还喜欢他。”   王清越翻了个白眼,他一语点破:“这个最重要是吧。”   祈云沉默了两秒,冷不丁的:“我不喜欢。”   王清越服输了,换做别人,他指定要说上三千字的论文,以证明自己的论断有多么正确。   但这个纠结的人是祈云,王清越决定把自己的推断放回肚子里。   他才不要当推自己兄弟入火坑的月老,“那你跟我说这些,是想我跟你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祈云对着空气出了会神,他不太用力地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很徒劳。哪怕走得再远,也都是这么徒劳。   好像不管做什么,祈云都最终会失败。只要碰上姜仪,结局就注定会是这样。   “变成什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想不想。”王清越无声了少时,刚刚得知消息的震惊消散,也不再贫嘴了:“本来什么事情都是不受控的,一切都按照计划走的话,不也很没意思。”   祈云很少有这种状态,他并不太爱说自己的痛苦,所以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冷淡平静。alpha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承受,哪怕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消化。   他太过封闭自己的情绪了,这样不是件好事。   王清越想起从前,祈云说着自己的病是因为方知宇给出的药。但实际上,他是真的病了。心理上的。   王清越不想辜负这份信任。他知道,因为祈云对他足够信任,所以才愿意同自己说出来:“你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心走。”   “嗯。”祈云垂着眼,他下意识的应声,停了几秒,才又说:“我不太懂。”   “就是你怎么样高兴,就怎么做。”王清越坐下来,他倒了杯水,说:“不用管别人怎么想。除了你自己以外的,都是别人。我是,姜仪也是。”   王清越顿了顿,问:“你现在,高兴吗?”   祈云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是姜仪带笑的脸。高兴,很陌生的情绪了。祈云想,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似乎都没有真正的感到过高兴。   就算是在笑,大多也是带着疲倦的。很难形容的沉重,那是他为自己设下的沉重枷锁。   祈云不想承认。他最大的枷锁——在于自己。是遭受创伤过后的保护机制,祈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在意,更不愿意承认他对于姜仪的在意。   太丢人了,也对不起自己。祈云宁愿相信自己是因为信息素,因为原始的生理性因素,因为自己认为亲密的朋友故意陷害的药,也不愿意相信是因为自己走不出来。   很经典的自欺欺人,alpha呼出口气。他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可是为什么要高兴?”   祈云看向窗外,他太没办法理解自己的感情了:“我为什么要觉得高兴?”   “……”王清越成功被问倒了。虽然他主观上很不想说出答案,但是答案显而易见。   “这个,”他磨了下牙,到底是皮笑肉不笑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句完整的话:“还是你自己去摸索吧。”   祈云没说话,他正陷入思索的困恼里。   这种情感上的难题,王清越毕竟还不是局内人。他不好多说什么,自己的感情也还弄的一团乱呢,哪里有资格去指手画脚别人的:“喜欢一个人也没啥丢人的,其实。”   王清越说话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变成不太满的嘟囔:“用不着给自己设限,喜欢就去做。”真要说起来,姜仪也算得上香饽饽,重点是足够有钱,也舍得花钱。   其他的暂时抛开不看,总体上也还算有救。   祈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习惯性摩挲过指腹,因为过于频繁,有些火辣辣的疼。   “知道了,”他说:“谢谢。”   王清越摆了摆手,虽然祈云看不见:“你跟我说什么谢谢。”他嬉皮笑脸的:“跟姜仪说让他给我涨点工资,喂?喂——喂!”   电话被迫中断,最重要的一点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迫掐断了生命。   祈云拧起眉,他将手机放下,看向门口笔直站立的,正一脸笑意,朝自己打招呼的omega,实在是笑不出来:“?”   “我那间房热水器坏了,我刚刚叫前台去修。”姜仪理直气壮,他眨巴两下眼睛,继续说:“估计一时半会修不好,但是今晚上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所以我过来找你。”   “能不能借一下卫生间啊,”omega边说身子边往房间里挤,身体力行地表演了什么叫做厚颜无耻:“我不会说这边的语言,出门在外,都是中国人。”   “行吗?”   ◇ 第104章 “我在追求你。”   祈云还在思考,姜仪就已经半个身子跨入了房内。   看样子也压根不需要祈云给出的答案,询问和找出的借口也不过是象征性地走个过场。   alpha叹了口气,索性向后走了几步,侧开身子让行了。他转身走向沙发,人坐下去,已经不想再管姜仪会做出什么事了。   不管做出什么事都在祈云的接受范围之内,他想,现在的姜仪完全就不是他从前所熟知的,了解的那个omega。完全就是一个新的,全然不曾了解的陌生人。   而这个陌生人,对自己有着极大的热情和爱意,祈云开了口:“洗完澡就走。”   姜仪转过身:“好。”   他笑了一下,看起来纯洁极了。来这一趟是真的只为了借个卫生间一样,眸子和笑容一样,格外纯澈。   但祈云一丁点都不信。他现在对姜仪的所作所为都有了一定的接受能力,“你在看什么?”   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下,姜仪边走边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水珠顺着脸颊和锁骨一路向下,祈云闻到对方身上沐浴露的香气。   果然,祈云没掀眼皮,他甚至不需要猜,就知道姜仪不会走。   “手机。”祈云摁灭屏幕,黑色的屏幕倒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完全的废话文学。但是姜仪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祈云愿意搭理自己,他就觉得高兴:“和别人聊天吗?还是看明天去哪儿玩的攻略。”   “我可以叫人整理一份详细的攻略出来,叫个私人导游怎么样?”   一开口就说个没完,祈云揉了下山根。但事实上,祈云不觉得厌烦。   他是个不太擅长寻找话题的人,也不讨厌热闹。相反,他喜欢这样的氛围,是鲜活的,在面前这个人身上,祈云看得到鲜活。那是他没拥有过的生命力,如果是这样的姜仪,祈云思考出自己的答案了——他不讨厌。   “姜仪。”祈云打断了对方的话头,他停了停,这回抬起眼了。   “你觉得你这样,是在做什么?”祈云还是问,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提出这样的问题,但姜仪敏锐地察觉出来不一样。   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姜仪的心口不自觉发颤。他张了张唇,凭空出现的第六感在告诉他,这是个关键的,事关未来的提问。   唯一的一次机会了,这是祈云的软化,是他必须要牢牢抓住的,不能再一次错过的机会。   “……”他吸了口气,那股刚刚重逢时的紧张又一次卷土重来,甚至于麻痹了他的大脑,让他止不住地身子发软。   手里拿着的毛巾也掉下去,姜仪没有去捡。他其实没有准备好答案,这是突如其来的命题:“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在追求你。”omega还是逼迫自己说了出来。   他有点站不住,也没有那个勇气坐下去,索性蹲下身去,一步步挪向对方的身前,还是那样的,仰望的姿势,如同虔诚地望着天上皎洁的月。   祈云才是姜仪的月光,“虽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是认真的。”   “我想要追求你,我们错过了很多年。我想为自己,为我们再努力一次。”他无端有种自己在求婚的错觉,因为酒店里这样昏暗的灯光,因为外面此起彼伏的,听来浪漫的海潮声,更因为alpha那双温柔的,注视自己的双眼:“我一直都很笨,不知道你要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追求,怎么才算对你好,怎么才算爱。”   “在这个方面,我很多都欠缺。但是我爱你,我想要再去补充完整。”姜仪吞了口口水,他太紧张了,但是话语神奇地没有磕绊,或许因为都是肺腑之言,甚至几度,omega想要哭。   每一次回忆起从前,他都懊恼和悔恨,哪怕理智上知晓,从前之事不可追。不过现在显然不是一个追忆往昔和忏悔的时机,姜仪双手搭上祈云的膝盖,他扬起脸,同祈云对视,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脸:“我总是做错事。就在之前,说着爱你,也还是一意孤行。没有让你真的开心过。”   “但是现在,我想我算知道该怎么做才可以,”姜仪手紧了紧,他吸了口气,因为长时间的憋气,omega大脑有点缺氧。他晕乎了一下,随后才说:“……我现在在做的,是慢慢补上之前没做的,做我想做的。而我想做的,就是看到你高兴。”   即便祈云从来不说,但是姜仪看得出来,祈云是高兴的。   他的推拒,伤人的话,不过是保护自己不再一次被伤害的面具。就这样简单而已,可姜仪却那么愚蠢的,从来都没看懂过。   祈云对姜仪太好了,从来把答案就摆在他的面前。换任何一个人来,都能轻而易举的交出一份满分答卷。可在姜仪这里,偏偏要绕上那么一大圈,才能在这个迟来的时候,摸到一点答案的边框。   哪怕这样,也都够了。对祈云来说。   他的偏爱太拿得出手,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好。”祈云闭了下眼。他声音很轻,落在空气里,很快就被窗外的海浪刮去,消失不得见了。   alpha低着眼,他喉结滚了滚,在姜仪的眼里看见自己的脸:“我相信你。”   他的声音轻,清楚地落进姜仪的耳中,却如同惊涛骇浪,骤然溅开的水花一般,几乎让他怀疑自己正在做梦。   “……什么?”姜仪跪在地上,有点急促地向前挪了几步,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其实压根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omega分不清脸上到底是因为激动落下的泪,还是刚刚洗好,发根处流下的水:“祈云,祈云。”   “你说什么?”他太想保持冷静,但是什么冷静都是狗屁,姜仪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手,捂了下自己的耳朵,想要看看是不是正在耳鸣,“什么意思?你告诉我。你再说一次,行吗。”   “嗯,”祈云稍稍弓下身,他不太明显地叹了口气,笑了笑,顺从对方的要求,重复道:“我说,我相信你。”   ◇ 第105章 “追我。”   耳旁是喧嚣的心脏鼓噪轰鸣,姜仪傻傻地抬着头,连呼吸都没有声音。   看起来像是彻底懵了,所以思考的能力都彻底失去。他浑身上下都发软,提不起半丝力气。   平日里那般精明算计的omega,在这个时候,却像个彻头彻尾的愣头青,看不出半分城府。   祈云等了一会儿,面对着这样呆愣的傻子,无端地生出心软来。他顿了顿,到底没忍住,轻声叹了口气,唤他的名字:“姜仪。”   “怎么不说话,”alpha太久没用这样近乎温和的语气同自己说过话了,姜仪怎么能舍得眨哪怕一下眼睛。   他双眼酸疼,是长久的睁着导致的涩。祈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极浅地笑了一声,问:“傻了?”   姜仪终于舍得眨眼了。   他很快伸出手,抓住祈云晃动的指尖,如同什么绝世珍宝,攥在自己手心。omega的力气有点大,这样用力握着,其实是有些疼的。   但祈云挑了下眉,什么都没说。他微微弓下身,好方便对方更加紧地贴近自己,“没。”   姜仪摇了摇头,他喉结滚动了两下,额头贴着alpha有些凉的指尖,仿佛对方是拯救自己的神祇,呼吸也一同变得粗重。   “没有傻。”他抱着祈云的手指,好半天,才用有些哽咽的声调,平复下去自己的情绪:“……我爱你。”   “谢谢,”姜仪太没出息了,他多想让自己表现得不这样狼狈,可是人在真的激动的时候,原来是完全无法克制情绪的:“……谢谢你,祈云。”   “没傻吗?”祈云食指稍稍屈起,他的指节微弯,很自然的弧度,顺势将对方勾向自己,姜仪挪不开眼,直勾勾地跟着祈云前倾:“那怎么一直哭。”   alpha的睫毛不翘,很直,也长。打下的一片阴影,姜仪光是看着,就心口发痒。   他愣了愣神,过了两秒,才迟钝地抬手,想要看看自己是否真的如同祈云所说,在不自知地流下眼泪。   他犹如生锈地机器,所以连这样的一个动作,都没能先于祈云一步做出来:“不许哭。”   祈云抿了下唇,他收回替对方抹去眼角泪珠的手,身子向后撤了些许,脸微微别开:“我现在还不太想哄你。”   他这话说的别扭,看起来正自己跟自己较劲,那股劲儿太可爱了,姜仪特别想上手摸一把他的脸。   他单膝跪地,其实大腿有些麻了,但是姜仪不在意。omega跪着向前挪了两步,他仰起头,双手捧住alpha的手掌,牵着对方,很轻将alpha宽大的掌心搭在自己的半边侧脸。   “不用你哄,我哄你。”姜仪无意识地轻蹭几下,声音也一般轻:“以后都是我哄你,好不好?”   “我没跟你说要有以后,”祈云停了一下,他没抽开手,任由姜仪这样摩挲自己的手腕,说:“你想跟我有以后?”   这样的问题,在姜仪这里,不会有第二个答案了。   “我想。”姜仪哽着嗓子,他说话时的热气吐出去,喷洒在祈云的掌心,微微带着湿润。   他眼睛是湿漉的,呼吸藏进屋外的海浪里,祈云从嗓子眼挤出声无实义的哼,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不拒绝就是同意,姜仪秉着这个真理,用近乎灼热的视线盯了祈云半晌,如同丛林里等待猎物的狩猎者。   注视不加掩饰,祈云不禁想笑。   他也的确笑了一下,屋内的光线不亮,只有几盏昏暗的灯。光线在这时将氛围都衬得暧昧,“姜仪,你一直在看着我。”   姜仪用力眨了下眼睛:“什么?”   祈云抽回手,声音冷下去:“不许看着我。”   他张了张唇,嘴角的笑意尽数敛去,“出去。”   姜仪停在空中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无声诉说着主人的不甘。他喉结滚动几下,吞了两口唾液:“我不走。”   但alpha已经站起身,祈云拢了拢浴袍的领口,不打算再在沙发停留:“但我要睡了。”   这话将剩下的话头都堵死,姜仪索性也不再说话。他干脆跟着起身,两步并作一步,再一次扯住了祈云的手。   姜仪堵住对方的去路,直接了当:“我能亲你吗?”   “就一下。”他伸出食指,笔了个数字“1”。   祈云拧了下眉:“不。”   他低头看了眼姜仪拉住自己的手,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姜仪打断了话头:“我刚刚话还没说完。”   姜仪一鼓作气,他上前两步,和alpha的距离挨得极近:“我想跟你有以后。我们也会有以后的。”   “不管是怎样的以后,我都不会跟你分开。我会一直,一直跟着你,无论你需不需要我。”   祈云成功被姜仪岔开了话题,他垂下眼,“我讨厌你呢?”   “那我就努力让你不讨厌我。”   祈云反驳他:“但是讨厌这种事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   姜仪捏了下手,他脑子还有点空,“那就努力让你少讨厌我一点。”   “我之前也很努力,但是你越来越讨厌我。”祈云平淡地举例,事实上他是故意的,他等这一刻太久,原来这就是肆无忌惮任性的感觉:“你有时候也会心疼我吗?”   “不过你总让我觉得,你恨我。所以当然也不可能会心疼。心里一定也还在嘲笑我,觉得我很可笑,你和人说过我活该吗?”   姜仪有点急地想辩解:“我没有这么想过——”   但祈云的声音抬高,所以将omega的争辩成功压下去:“这就是你做过的事!姜仪。”   祈云一字一句,他稍稍俯身,说:“这就是你对我做的事。你从来都不珍惜我。”   “我相信你现在爱我,但是你怎么保证以后还能爱我,怎么保证不会再这样对我。”   “你能给我什么?你可以永远都珍惜我吗?”祈云字字珠玑:“可是你自己说的,永远这个词太绝对了,不会有什么事会是永远的。”   姜仪一时间哑口无言,祈云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他尚且没那么快反应过来。   “但是我给你机会。”   祈云松了口,这场临期的考试,主考官还是大发慈悲,在最后关头选择了给考生提示:“我给你机会,姜仪,你可以追求我。”   “现在,我允许了。”   ◇ 第106章 “吻我。”   允许。一个微妙的,难言的词语。   分明是高高在上的恩赐,却无端显得温和。姜仪刚刚攥紧的手无意识松开,紧缩的心脏也跟着一起,一下又一下,震动在耳膜。   窗外的海浪一波晃过一波,姜仪已经无法分明自己的心情。   这曾是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场景,而如今,真实地发生在他眼前。   祈云清晰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用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好。”   omega喉结很用力地滚动,说出来的话却格外轻,像是音量稍微大上一点,就会吓到对方一般,“……祈云。”   “永远就是永远。”他越来越觉得言语的苍白无力,因为承诺总是带着不确定性,可时间足以证明的一切,都在他曾经的所为中一步步走向更深的错误。   “我不可能不爱你。”姜仪说。   祈云说的没错,这样过于决定性的词语,姜仪一贯是不去相信的。他自己不信,所以也自私地不允许别人信。   可直到此刻,姜仪前所未有地笃定:“祈云,你最后相信我一次,就这一次。”   祈云比姜仪高出一个头,低下头时,姜仪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抿了下唇,任由对方审视的视线将自己的灵魂穿透。   灼热的,冰冷的。姜仪头皮发麻。爽的。   祈云细微地皱了下眉,他抬起手,蒙住了omega的眼睛。   “姜仪,”alpha的口气不善,他有点恼:“你在高兴什么。”   姜仪顺势抓住祈云的手,虚虚搭着,很轻的痒,反过去问:“不能高兴吗?因为你说我可以追你。”   “还有,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很漂亮。”他顿了一下,略作纠结,还是选择说出了口:“我很高兴,你还愿意正眼看我。”   不再是凉薄的无视和空洞,而是带着温度的。像会说话,像在说————“也允许吻我。”   后半句话,姜仪识趣地没有说出口。   他微微踮起脚尖,手腕稍稍用力,拂去了对方蒙在自己眼皮上的手,抓着衣角,献上自己温热的,还尚且带着水汽的唇。   这动作来得太过突然,祈云稍稍后仰,惹得姜仪下意识地跟着追上前去。   alpha从咽喉里哼出声轻笑,很闷。沿着相触的双唇传递给姜仪,引起一阵后颈的颤栗。他抬起手,很自然地抚上对方的脖颈,指腹摩挲过去那阵肌肤,“没有追求者会这么冒犯。”   他们之间的距离格外近,是说话时的热气喷洒,都能感受到的程度。   姜仪有点茫然,他眨了眨眼,手上却依然抓着祈云的衣角,半点都不愿松去:“……对不起。”   “你的对不起真没用。”祈云挑了下眉,他笑了笑,转瞬即逝的弧度。其实是有些刻薄的话,又因为这分似是而非的笑意,染上几分莫名的温和。倒无端像是什么宠溺和纵容:“明明只会得寸进尺。”   是的,姜仪承认,但他依旧想说:“我会更爱你的。”   他不是只会仗着祈云的爱意为非作歹,如果祈云愿意,他也可以学着电视剧里那些alpha的模样,将祈云宠上天。   虽然祈云大概率不会太愿意——   “不想听,滚出去。”祈云合上眼皮,他有点困了,脚步刚要转身,又短暂地做了停顿,改变了自己的主意:“算了,你进来。”   换作任何一个人,看见这样的场景,都该是要惊掉下巴的。毕竟姜仪是出了名的笑里藏刀,手段一贯的没有下限,除了祈云,大抵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对他讲话:“好。”   但这个名声在外的omega半点都不在意对方的变脸,只顺从地凑上去,“是不是困了,我陪着你。”   “嗯。”祈云点头,他收回手,承认得还算干脆:“留下来。”   伏特加的酒香,在主人足够心情愉悦的时刻,原来也可以是甜的。   醒过来的时候,姜仪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外已经半亮,泛着微微的雾霾蓝。天还是些许黑,但已经有细微的光线照进房里。   他原本还睡意惺忪的双眼即刻睁得老大,那点劳什子睡意也跟着烟消云散。   他什么时候爬上祈云的床的?困昏头了?   可是睡着的时候,omega努力回想,他记得自己明明是趴在祈云的床边的。没有喝错酒的情况下,不至于连自己做了什么事情都不记得吧?   另一种可能浮上心头,光是想到,姜仪都无法控制得住自己的嘴角。   虽然很像变态,但是姜仪还是止不住在脑中做出想象,是祈云在他睡着之后,主动将他抱上床的吗?   和他看的《追求omega108式》里写的一样,哦不对,好像是《如何俘获omega的心》。   姜仪脑子晕乎乎的,他回忆起书中的内容,上面画着的插画,就是alpha将娇小的omega抱起,温柔的模样,像是那人就是自己的全世界。   想到这里,姜仪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红。还有点轻微的烫。   他吸了口气,抑制住自己即将笑出声的欲望,很轻地咳了两声,重新小心翼翼地躺了回去。   祈云还没醒,似乎正在做什么不太好的梦,眉头不太明显地皱起。姜仪定睛看了少时,还是没忍住,伸出手去,想要将alpha的皱起的眉峰抚平。   “……”但祈云睡得并不算沉,所以他纤长的睫毛抖了两下,精准地抓住了姜仪伸出来的手:“姜仪。”   祈云的声音略微带着沙哑,是还没睡醒的慵懒,“别乱动。”   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之前,姜仪想,那时候也是这样,语气里尽数都是熟稔和自然。他动了动,朝着祈云那侧蹭得更近些许:“好。”   “还很早,你再睡一会儿。”   祈云没掀开眼皮,他扭了下头,翻过身:“嗯。”   “别碰我。”alpha拍开姜仪的手,迷迷糊糊的警告。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没有半点威慑力,身后有些长的头发也被睡得翘起,像只炸毛的毛绒玩具,身上还冒着温和的热气。   即便嘴上说着抗拒的台词,身体却又诚实地诉说着想要靠近。矛盾而割裂,惹得人极度心软。   姜仪心里被甜蜜充满,他眼神一丝都不肯错开,突然很想咬一口祈云的脸。   会是什么味道,蜂蜜味的吗?   “不碰你,我就看看。”姜仪信誓旦旦,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一样,他向后挪开了点自己的身子,用行动表明自己对祈云的言听计从:“你睡你的。”   祈云有点想笑:“……”   人在太无语的时候,也是会莫名变得笑点很低的。他没忍住叹了口气,忍无可忍,还是翻过身,抓住姜仪那只正把玩自己落在枕套上发尾的手:“不要玩我的头发。”   姜仪有点心虚,眼巴巴地松开手,好半晌,才低低“哦”了一声。   他以为祈云的头发那么长,不会对此有什么感觉的。   到底是忘了祈云毕竟还是s级的高阶alpha,对什么都敏锐得紧,五感远超于常人,一点风吹草动都感受得清晰得要命。这样近距离的玩弄头发,自然跟抚摸肌肤没什么区别了。   omega的不服和委屈表现得有点明显,祈云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会蹬鼻子上脸。   他试图讲理,义正言辞地想要为自己讨一个说法:“头发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祈云一板一眼:“你不能因为我的头发没有神经,就不认为这属于我的身体。”   说得太有道理了,姜仪看着骤然坐起来,挺直身子的祈云,缓慢地抿了下唇。   他也跟着爬起来,跟面前的alpha大眼对小眼,无声对视了少时,姜仪鼓了鼓掌。   其实omega已经快要被迷晕,祈云怎么能这么反差,看起来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也会在没睡醒的时候犯这种把人可爱到死的傻:“是的,你说得对。”   “你好聪明啊,祈云。”他哄小孩儿一样,弯着眼睛笑,看起来像个可恶的,逗趣一样,觉得好玩的成年人。   祈云不出意料地被这笑意惹恼:“……”   他一生气就不吭声,想要说点什么,又自己都感到奇怪的幼稚,索性换了个话题,连带着一起控诉了:“你昨天也这样。”   这是alpha又要生闷气的节奏,姜仪汗毛竖起,不自觉挺直背脊,这下笑不出来了:“什么?”   他大脑极速运转,但是一片空空,除了自己趴在床边,半点想不起别的:“……我做什么了吗?”   祈云闭了下眼,才不咸不淡瞥了对方一眼,似笑非笑的:“贵人多忘事,姜总。”   太离谱了,祈云甚至不知从何说起。他被姜仪折腾的没脾气,人生头一次碰上被自己的信息素灌醉的,还醉的那么深,演都演不出这样的效果。   偏偏还断片,第二天睡得全然忘过去,只留下他一个人记得那些糟糕的片段:“……你为什么在我的床上,你心里没点数吗?”   祈云皮笑肉不笑:“还要我再提醒您一下吗。”   姜仪这下是真懵了,他上一秒还幻想着是不是祈云嘴硬心软,下意识地不过脑子,一时嘴快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不是你抱我上来的吗?”   “?”他抱姜仪?   这下换祈云懵了。姜仪的表情太过理所当然,好像昨晚喝醉的是祈云,失去那段记忆的人也是祈云,“行。”   祈云顿了顿,思维一时卡了壳。他抿了下干涩的唇,想起醉后晕乎乎的omega,跟个树懒一样挂在自己身上时,确实是他怕人摔到地面,将人扔上的床:“行,你这么说也行。”   “你醉了,你知道吗。”祈云想到就忍不住黑脸,他舒了口气,要被眼前这个傻子气笑了:“你被自己信息素灌醉的。放的什么浓度你自己感受不到吗?”   醉就醉了,别的不知道,倒是知道挂在他身上扒他衣服。祈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有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无措。   而这个醉鬼,嘴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叨着自己的名字,说着一些稀里糊涂的土味情话,像程序乱码的机器人,又好气又好笑,祈云真的认命了。   姜仪的的确确是他的克星,他拿这个人没办法,也拿没出息的自己没办法。   祈云一想到又来气,他觉得自己嘴巴笨,跟姜仪争辩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或者说,他其实擅长同人讲道理,但是不擅长同这种死皮赖脸,完全不要脸的人讲道理。压根就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纯属浪费时间给自己找气受。   alpha越想越无语,他抬起手,索性指了指地面。冷声呵斥:“给我下去,我现在不许你追我了。”   这么幼稚的话语,放出去被别人听到,都得笑掉大牙。小学生都不再说这样的话了,小孩子早熟——但祈云就要说,因为他骂不出别的,从小到大的素养让他说不出半点脏字,这已经是他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让姜仪不舒服的话。   确实只有被爱才有筹码,就像现在。   姜仪确实被这句话震慑到了。   因为在乎,所以害怕失去。omega急死了,他才是真的拿这个alpha束手无策,哄都不知道怎么哄,不过他乐在其中,“为什么呀?”   “我让你不高兴了吗?”姜仪还是没想起来,他努力回想,试图从alpha刚才的指控里梳理出一点头绪来,好哄哄这个临时改变主意的alpha:“你跟我说好不好?我可以改的。”   “我不是故意要笑你的,祈云。头发确实是你的一部分,是你的身体,没有错。我是真的想夸你,因为你这样说话,我觉得你很可爱。”   姜仪顿了顿,他停了停,说:“我不是在嘲笑你。”   “是我太重了吗?我减肥好不好。”omega一脸诚恳:“以后我抱你,不让你抱我了,好吗?”   ◇ 第107章 “云云。”   哄小孩一样,这般语调。   祈云被omega说话时喷洒的热气惹得发痒。他一时间有些恍惚,更不自在。他无端生出种自己才是omega的错觉。   一反世俗眼光里的刻板印象,祈云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一段关系里,比起被照顾的那一方,他更加习惯于扮演需要照顾别人的那个角色。   祈云也的确足够可靠,往往把一切都做得很好。而人大抵都具有劣根性,长此以往,总把这些好当成理所当然的默认俗成,连祈云自己,也潜移默化地这样认为。   没人这样哄过他,或者说,这样幼稚的,好像他也值得被重视。   “……”   姜仪还在眼巴巴地望着,他话音落地,其实是有些紧张的。心脏的跳动震的人眼前发晕,他喉结滚了滚,干涩的嗓子眼连吞咽唾沫都艰难。   祈云淡淡的,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抬起一点。他眨了几下眼,最后才将视线落在对方脸上:“可以。”   alpha不太自在,好在房内的灯光昏暗,他的别扭刚好能被掩盖:“你不重。但是很胡闹,我只是答应你追我,这样不对。”   姜仪震动的心脏跳动的速度放缓,他不太明显地呼出口气,看见alpha掩在昏暗里,微微发红的耳尖。   太可爱了,原来祈云是这样一个祈云。看着面无表情,实际上也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害羞。   这样强烈的反差,明明已经是成年人,却意外的纯情。看着不清晰,让姜仪想要伸出手去触摸,看看对方的耳垂是不是真的发烫——但祈云说了,这样不对。   “是觉得太快了吗?”姜仪想了想,他试图理清楚祈云说的话:“因为我亲你了,是不是?”   “还是我牵你,”omega搜集回忆,一件件说着,“对不起,我有点没控制住自己。”   祈云闭了下眼,他听不下去了。“别说了,”alpha耳尖发烫,他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耳垂,这是他紧张时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小动作:“不许说。”   姜仪眼睛亮了亮:“你害羞了吗?”   祈云不吭声,姜仪得寸进尺:“你好容易害羞。”   omega上前一步,步步逼近。祈云被逼的无奈,只好向后退了几步,但沙发角只有这么大的空间,所以很快,他就再无向后躲避的空间:“姜仪。”   姜仪才不怕呢,他笑了笑,眼睛弯弯的,伸手摁着祈云的肩膀,没花多大力气,就将人摁坐在身后的沙发:“我在呢。”   “是不是我醉了以后干了别的事情,”看祈云这样欲言又止的表现,姜仪再笨也知道事实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了。他抿着唇,转了转眼珠,开始猜测自己会干的事情:“我又亲你了吗?还是别的。”   “那我跟你道歉,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姜仪的眼睛清澈,眼型偏圆,这让他看起来格外诚恳,连带着说出的话也多了几分信服力。   太容易让人心软了,姜仪用这样的眼神和语调同人讲话时。但祈云并不好哄,他无师自通了经典的对话:“你还想有下一次?”   这回心软的人变成姜仪,怎么这么萌。omega想,他真想上手捏一下祈云的脸,顺道摸摸带着体温的耳垂,像一个柔软的,冒着甜气的雪媚娘。   但这样的形容,他也只敢在心里偷偷想想,要是让祈云知道,估计会生上他的闷气,然后许久不理他了。   “没有了,没有了。”姜仪连说几声,他曲起膝盖,小狗一样地蹭过去,求饶似的:“我说了的,我只听你的。”   “我只是不懂分寸,但是你和我说的话,我都会听的。”   姜仪小声恳求,轻声说:“没有你同意,我不会越界,你相信我,不要讨厌我。”   祈云身子僵了僵,他喉结稍动,垂在沙发上的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半天,才有点用力地摁住边缘,凹陷出一个柔软的弧度。   “嗯。”祈云的睫毛很长,垂下的时候像一对漂亮的蝴蝶翅膀。他呆呆的时候会这样出神,姜仪很喜欢。   只是他从前不说,因为说不出口,更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层防备。   而现如今,他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喜爱,原来夸赞自己的爱人,是一件这样让人幸福的事:“你好漂亮,云云。”   “什么?”祈云有点懵,他过了两秒,才意识到姜仪是在叫自己:“你叫我什么。”   “云云,”姜仪稍稍仰着头,他笑了一下,才继续说:“可以这么叫你吗?”   “我很早就想这么叫你,你的名字很好听。有人说过吗?”姜仪蹲下去,他托着下巴,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个终于不再抗拒自己靠近的alpha:“我也一直觉得,你像一朵云。”   “我以为你自由的,不该被任何人绑住。前几年,我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看天上的云。”   然后会被刺眼的阳光刺痛,直到泪腺流出不受控的生理性泪水,他才会收回神来。失神的很多个瞬间,姜仪都没法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他很难受,也很痛苦。   每一分,每一秒。他不该去触碰这无法握在手里的阳光,但是他贪恋温暖,所以他必须要有那个跨出的勇气:“但是我还是绑住了你,我很抱歉。”   “没有,你是第一个。”祈云没有移开视线,他眼神很平淡,语气也是,陈述事实:“我不会被绑住。”   “你的抱歉不成立,因为我不会原谅你。”   空气变得安静,只有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   祈云顿了顿,他身子稍稍前倾,手臂搭在膝盖上,这样的距离,是一个近到有些暧昧的距离。   alpha在姜仪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我想吃蛋糕了。”   他有些无厘头的,突然说:“甜的,我想吃。不要芒果。”   ——我不会原谅你。但给你机会。   姜仪大脑一片空白,身子打了个激灵。他浑身过电,几乎要喜极而泣:“好。”   “我现在去买,很快。”姜仪爬起来,因为动作太快,撑了下沙发边,才没让自己摔到:“你等我一下,就一会儿,等我。”   ◇ 第108章 终章   祈云终于开始学会对他提出要求。   姜仪无数次梦寐以求,做梦都在渴望的事情,终于在毫无征兆的此刻,真实地发生。   这样深的夜里,除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大多店面都关了门,要找出还开着的蛋糕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街上没什么行人,夜里的风有些大,姜仪简单同前台沟通了几句,最后摇摇头,拒绝了对方等白天再出去寻找的提议,很有些固执地走出了酒店的门。   这是陌生的领地,他从未涉足。所以即便再如何家缠万贯,这个时候,姜仪也不过是世界上一个最普通的,为了爱人提出的要求而忙碌奔走的omega。   他低下高贵的头颅,用着虔诚的姿态,努力在这个语言不通的地方试图沟通。   这不仅仅是一块蛋糕,姜仪喘了口气,他不敢有分毫怠慢:“您好,麻烦了。”   店主摆了摆手,她操着不算流利的英文,说:“冰箱里还有冷冻的蛋糕胚,其他的都没有了。”   “如果你需要更多的款式,可能没有办法提供。”   姜仪跟在女人身后,一前一后走进了店面。他抿了下唇,稍稍停顿少时,又问:“我可以自己做吗?”   店主没想到omega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不过惊异不过一秒,她就坦然地选择了接受。   毕竟比起大半夜不睡觉,到处找蛋糕店,想要自己亲手做蛋糕这件事,也算不上特别奇怪了。   她脑子还有点晕,其实不太清醒。彼时她正巧想要起床喝水,就碰上了工作号打来的电话。   对方似乎没想到这通电话会被人接通,所以语气也在惊喜里变得有些急。   是一个为了求得爱人原谅的可怜omega,店主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松口:“可以。”   对面的眼色和神情都太过恳切,“谢谢。”   姜仪衣着不凡,看起来是个矜贵的人。店主无声打量了他几眼,还是没有忍住多问:“旁边的便利店也有蛋糕可以卖。”   omega抬了下眼,他拇指蹭上奶油的渣,有点粘。姜仪抿着唇,他摇摇头,说:“那样的不算。”   店主有点疑惑,她还想说点什么,不过现下不是一个适合同人争辩的好时机,她还是决定少说少错。   赚钱不易,店主默默点头,算是对姜仪说出话语的认同。   但眼前这个怪人却似乎心情很好,唇角跟着微微牵起来,被勾起了诉说的欲望:“他不喜欢吃。”   “那为什么不等白天补上呢?”店主有点疑惑,她还是没法理解:“现在很晚了。”   姜仪没再吭声。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补上的东西也不一样。”   他做错的事情太多了,也有太多的后知后觉,论起补偿,已经多的数不过来,能在当下做的事,姜仪不想再挪到往后。   往后太远了,永远数不完的明天。姜仪不想这样。   屏幕上的数字跳动,凌晨三点了。   祈云食指很轻地点了点,即将暗下去的手机光线重新亮起,在昏暗的房间显得刺眼。   alpha眼睛细微地发酸,他有点困了,等待的过程总是无聊的,他不是第一次做出等待的举动了。   但和以往的每一次等待都不同,祈云不再惶惶不安,他有着确切的答案,即便姜仪什么都没说。   祈云眨了下眼,门外响起有些急促的脚步,他听到了。门铃伴随漏了一拍的心脏声一同响起,alpha喉结滚了滚,过了几秒,才拢了下浴袍,站起身来。   “抱歉,”姜仪吸了口气,他大概是一路小跑回来的,额角在这样冷的环境里挂上汗滴。omgea尽力调整了下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糟糕:“……回来的有点晚。”   他的目光在祈云敞开的领口短暂地做了停顿,随即压低声音:“是我吵醒你睡觉了吗?”   祈云斜了omega一眼,只是让开身子,放对方进来,没开口。   姜仪一时间有些无措,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双手抱着那个蛋糕包装盒,看起来格外局促:“我给你发了消息——”   “我知道,”祈云没有看别人不安的爱好,他的本意也不是这样:“我看见了,你说你要晚点。”   姜仪嗓子有点干,他没太明白祈云的用意。   “我没睡觉,”祈云坐下来,他稍稍仰头,看依旧站在那,看起来有点愣的omega:“我在等你。”   祈云顿了顿,他声音不大,却如同惊石,骤然在姜仪的心里掀起骇然大波:“……”   “看不出来吗。”alpha很平静,询问的句式,语气却轻飘飘的,像陈述。   姜仪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张了张唇,只发出带着生涩的气音。   祈云并不想为难他,omega呆愣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内。他抬起眼,在暗色里和对方对视:“姜仪,你有时候很聪明,现在又很笨。”   “总是要我等,”alpha话音停了停,很轻的声调,咬字却更加用力,像是沉重的强调:“你总在让我等。”   姜仪慌了,“对不起。”   他越在乎越笨拙,想要上前,又止步不敢,只好蹲下身去,像只虔诚的小狗:“我不是故意想要这么笨……你还想吃蛋糕吗?”   “我太慢了,但我想做得更好一点。我没有想要你等我这么久——是不是很累?那等你休息好了,再吃东西,好不好?”   祈云没躲开视线。他低下头,去看眼前这个漂亮的,曾经不可一世的恶俗omega。   他说:“不好。”   祈云说:“我不想再等你了。”   姜仪喉头一哽,但他还是说:“那我来等你。”   祈云摇头,“你也不用等。”   他看了眼手机,又很快摁灭,声音很轻:“我其实讨厌等待。你走的时候,和我说很快。我想,最多等你十分钟,但是过了十分钟,我又想,可能超市太远了,再等十分钟就好了。”   “一直到现在,三点了。”祈云叹了口气,“这很没必要,像你说的一样,我不需要等你回来。”   alpha不知道怎么说,他想了想,问:“我在自我感动吗,姜仪。”   “不,不是这样的、”姜仪腿蹲的有点麻,他咬了下唇,用力摇头,“我很高兴…你能等我,我很高兴。但我也怕你累,所以我说我会有点慢。”   他别过头去,把盒子拆开,仰起头,双手捧着算不上精致的蛋糕,口吻小心翼翼的:“街上没有还开门的蛋糕店,我自己做的。”   “我尝过一点,不算很难吃,你要试试吗?”omega说:“我以后给你买好的。”   祈云的注意力于是被那块丑蛋糕吸引过去。他目光顿了几秒,开口却是突兀的,毫无关联的问句:“能有多久?”   “你这样,”他微微蹙着眉,像在为此而纠结:“算了,”   alpha抬起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塑料勺,“我不会再等你。我也不想吃蛋糕了。”   姜仪张了张唇,他奇怪的没再感到心慌,反而从祈云的眼里看见了出乎意料的沉稳。   安静,还有宁和。   “我爱你,会很久,永远。”omega红着眼眶,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心脏不断的鼓噪,还有祈云那对温和的眼眸:“我想一直爱你,无论要付出什么。”   “我可以给你我的一切,我的所有,时间,生命,都属于你。”   “你听听我的心,”姜仪想要伸出手,他想去拉祈云,但是又止在空中,因为祈云没有允许:“你想要什么?你和我说,我都给你。”   祈云要被这股灼热的恳求烫伤,但他还是说:“……抱我。”还有,   “不要再骗我,我不想再等了,”alpha喉结滚了滚,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哑:“依依。”   姜仪应该是要喜极而泣的,他也的的确确地流泪了,“好。”   外头的海浪声静谧,但没人再去听。   月光依旧沉寂如水,从遥远的天空落下,为地面蒙上厚厚的乳白纱。   而那轮皎洁的,温润的月,兜兜转转,终于还是被姜仪揽进怀里。命运的齿轮交合,他们再也不会错过。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   你势力,庸俗,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是读到毛姆的《面纱》,感觉很适合形容云云和依依之间的感情^ ^这本书到这里就完结啦~番外会有的,大家想看什么呢!   还有很多话想说就不放在这里了~休息一段时间会开隔壁的《踏雾来》,大家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   因为写这本的后期状态不是很好,所以下一本会存稿了再开的!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