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回南天气晴   作者:落九盏   简介:   余回/简风 X 向南珺   睚眦必报除了对受温柔外真不是好人攻 X 只对攻温顺其他生人勿近少爷受   向南珺十五岁那年毅然离家出走,带着初开的情窦、未定的性向,被简风捡回家收留。   少年情动,心猿意马,所有来不及出口的心意被一句话浇熄:“你未成年。”   直至在港市重逢,那人摇身成为大佬保镖,今非昔比。   改名换姓,大佬亲切唤作“阿回”。颈上还戴着四年前同自己交换的项链,却两眼淡漠,好似不识得他。   余回主动落吻,圆他当年未遂心愿,转身却又私会靓女,还同他讲:“一个吻而已,代表不了任何。”   “我能否也做你雇主,不做保镖,只需陪我吃饭、赌马、看展——”   余回追问:“还有什么?”   “牵手、拥抱、接吻。”   为他办一场画展、太平山顶一场匿名烟火、赌上一条性命的极限飙车、远渡重洋的血红色托帕石、私人游艇上最终的孤注一掷,向南珺后知后觉,感情游戏似乎从未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一直拥有最沉默的偏爱,但偏偏余回在赴港那一刻起,就抱了从不打算回头的决心。   一场潮湿暗恋,忽而转晴。   受追攻,很粗的双箭头,前期是攻Strong。   副cp预收:CP1679682   深情偏执手段脏 vs 温柔直男白月光   潮湿的初见与重逢 第1章 “记挂一个幽灵人,痴情仔。”   春三月,回南天肆虐港市。这一年气候有些异常,南风像醉了酒,临走又杀回来,这已经是第三波回头潮。   引擎的呼啸由远及近,只眨眼的功夫,车已停在丽湾酒店落客区。定睛细看,是辆银灰色迈凯伦GT。   正副驾车门同时向外打开,两双长腿主人相继落车。车主钥匙指尖潇洒转过一圈,丢给门童前去泊车。   门童一脸淡定接过钥匙,坐入驾驶,不见多余殷勤。引擎再次发动,丝滑拐入泊车通道。   在这种地方工作,都长了双火眼金睛,一眼便可从车价识人身份。这辆车在今晚来宾里从后向前才数得上一席之地,大抵是个不重要的边缘人物。   底层打工仔也有跃升梦,全靠细致察言观色。机会要握在自己手里。   “这样大的场合,谁叫你只开GT来,泊车门童都嫌弃你低调,懒得睬你喔。”副驾距离酒店大门只几步,向南珺依旧被潮湿空气扑个满脸。   自动门感应灵敏,向南珺匆匆步入大堂,干爽的空气让他舒出一口气。   “不然呢?”梁天宁小跑两步追齐,与他并肩行。   “至少幻影咯,这样的场合,梁少舍得丢面?”向南珺打趣他。   “今晚港市叫得上名的公子少爷都要来,泊车区现在估计一片布加迪,幻影也要倒着排,和GT有什么分别,”梁天宁道,“低调点啦,我可不想还未入场就开始同人纠缠。”   向南珺假意替他惋惜:“艳遇少一半喔。”   “这话让Manda听到,今晚就是你见我最后一面,”梁天宁耸耸肩,又笑道,“有向少二十年不开张为我兜底,我怕什么?”   向南珺瘪瘪嘴,脚步加快,恨恨往里走。   下午本要前往画廊,近一个钟的地铁路程过半,接到向父一通急call,临时指定要他出席当日晚宴。   由总商会牵头,是向家的珺华集团进入港市的极好契机。本该向父亲临,无奈伦敦大雾几日不散,航班延至当日下午依旧未能起飞,向南珺被迫赶鸭上架,再不情愿也要来。   于是又急急折返,搭上返程地铁,顺便一通电话打给梁天宁,求搭个便车。   梁天宁的小小地头蛇做得合格,挂掉向南珺电话便速速接驾,从湾山别墅揸车至G大校区,比乘地铁的向南珺还提前一刻钟。   为了配合向南珺赶时间,特意从S680换成GT,一路油门踩死,速度与激情并存。   “我说向少,港市的驾驶证换下来有一段时间了吧?何至于还要我做你司机?”   “那是以防万一用的,右驾驶位我开不惯。”向南珺头一歪,斜他一眼,“拉力赛冠军喔,做我司机,这机会又不是时常会有。”   梁天宁笑笑,不与他计较。谁叫一个大陆出生,一个港市坠地,因为两家生意往来和父辈交好,区区一道海关,阻不住数十年坚固友谊。   向南珺一身白色西装,梁天宁特意带来。好在家中常备当季新款,自己又与向南珺尺码相差不多,才便宜了他。   他侧过脸多打量几眼,不禁暗叹,自己简直眼光绝顶。高定面料百里挑一,向南珺甫一出现就吸引众多目光,不知是衣和人谁衬谁更多。   半长的发依旧扎起,有了发胶加持,少些柔和,多几分有棱角的俊朗。   梁天宁感慨道:“我的造型师还是实力过硬,一小时妆造,要我五位数喔。向少给不给报销?”   “我一个大陆来的学生仔,哪有那么多钱给你。”向南珺不以为意,“先欠着,哪一日我发达,给成倍你。”   “堂堂珺华集团公子,讲笑也差不多点啊你。”梁天宁这样说着,突然佯做正色道,“不如同我打赌,今晚搭讪你的到底是俊男还是靓女更多。”   穿搭从不值得向南珺耗费心思,平日舒适至上,随便穿穿都有人夸句靓仔,换下的休闲衣裤至今蜗居在迈凯伦GT后排。   天生丽质,他有许多事要做,不愿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这身行头,衬人不假,穿不惯也是真。   “还不死心?”向南珺抚平衣角,双手伸至后脖颈,沿衣领仔细整理一圈,确认平整服帖,“从前是你亲口讲我一棵铁树,开不来花的。”   “铁树不开花没所谓啊,就怕你吊死在铁树上。”梁天宁一阵见血评判道,“记挂一个幽灵人,痴情仔。”   “也不是。”在类似的话题上,向南珺习惯了反驳,尤其话至某位传闻中的“幽灵人”,更是脱口而出,“只是没遇到更合适。”   “ok,ok——”梁天宁双手交叉挡在胸前,叫停这个话题,“你讲什么就是什么,得了吗?”   他知向南珺一向不中意这样的社交场,遑论今晚几乎是港市新一年来规模最大、人物最多的一场慈善晚宴。   他一路飞车,时间不足够向南珺对他说明原委,只知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替父出征。   “那你今晚来做什么,向叔总不能指望你一鸣惊人,替珺华拿到入会资格吧?”他沉吟两秒,评估一番,道,“没什么可能,除非你出卖色相。”   梁天宁看着向南珺,那身纯白高定与他的适配度,就好比精致的玻璃娃娃被送入同样精致的镶钻玻璃柜,没有别处与他更配。   向南珺却极不自在,好似玻璃柜上无端多了把锁。他是辛德瑞拉,诚然漂亮,但自由价更高。   “今晚我是送礼童子——”向南珺晃晃手腕,该被送出的主角不见,手心空空如也。他一拍脑门,“死啦,我落好重要东西在你车上!”   帅气门童将车泊好,恰在此时持车匙折返。   向南珺低头看一眼腕表,两步上前,从靓仔指尖顺滑取下车匙,对身后的梁天宁潇洒挥手:“你去先,不必等我,我取了东西就来!”   银灰色GT落于一众炫彩超跑中,低调至极,便是最显眼。向南珺一眼找到,按下手中遥控,GT车灯闪闪。   从副驾拿下那只包装精致的盒子,转身正要离开,不远处的承重柱后有人影闪过。   向南珺抬眼望去,只觉有几分眼熟。像一个故人,四年未见,他曾寻过却未寻到的人。   他以为自己看错,快步跟过去。可惜那人身高腿长,走起路来脚下生风,等他靠近,只看到即将消失于电梯门后的半张脸孔。   霎那间,时间仿若静止,向南珺呼吸也放缓。   太过相似,相似到好像那人从记忆里走出来,四年后重新在他面前变鲜活。   空气里一样的潮湿,那时是八月的烈日闷出的汗,呼吸间弥着苞谷香气。   遥远记忆回溯而来,连一直为向南珺所诟病的回南天气,也多了几分可爱。   手指下意识挑开衣领,指尖抚上悬于脖颈的一条红绳。而后缓缓走近,看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点攀升,最终停在举办宴会那层。   电梯轿厢残留着极淡的香烟味道。向南珺鼻翼微动,止不住想,是不是上一个高大男人留下,按沨键上又有没有拓上他的指纹。   向南珺的手指覆上去,轻轻用力,电梯离开泊车层,缓缓上升。   那块按键似有磁力,吸住他指腹。   向南珺手臂半悬,不舍得放下。仿佛这样,就能再感受当年稍纵即逝的指温。   【作者有话说】   惯例,先排雷:   1.惨酷1,尽管双箭头,但很难追。会逐渐变成一诱一钓...   2.攻有过前任,受年少时为了确认性向和异性有过亲密接触,但没do(划重点),介意速跑!   3.受追攻但作者端水,本质都互相爱得要死...   4.HK架空背景,如果一些地名雷同,是作者犯懒。   5.临近结尾有一点狗血,但不多。   6.作者粤语水平一般,看了很多TVB和港风作品补课,表达不地道之处欢迎随时批评指正!   7.你来我就很感谢,如果实在看不下去请不要勉强,但下一本欢迎回来!万一我进步了呢~   8.可以骂我写得不好!各种畅所欲言都没关系!但不可以人参公鸡!作者是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小趴菜,遇到公鸡只会抱头痛哭。 第2章 “什么孽缘,Jesus。”   丽湾坐落尖沙,坐拥半面香江。建筑有些年头,设施却与时俱进,常年无差评,连续当选尖沙TOP。   大楼电梯升降都快,眨眼升至近百层,无耳鸣不目眩。停稳,门开,梁天宁守在门边等他。   向南珺随手将车钥匙丢还,目光在场内游移,不肯落在梁天宁身上一秒。他在找刚刚在泊车区一闪而过的那个俊朗侧影。   距晚宴正式揭幕还剩半个钟,宴会厅已人声鼎沸。果然如梁天宁所说,多是年轻后生,俊男美女交错引颈,相谈甚欢。   那人身高挺拔,本不难找。但奈何一身黑色实在太过低调,放眼望去大家身着都大同小异,像墨滴进墨海里。   向南珺来回看了几圈,毫无所获。他想不通,一个顶多容纳几百人的宴会厅里,找一个人怎么成了那么困难的事。   “我看看,向叔让你送什么礼,”手里的高级绒布盒被抽走,梁天宁掀开一饱眼福,“这不是你那个处女作的全球绝版款成年礼?”   好长一串定语,为这条项链加持几分神秘。   成年之际,向南珺悄悄画下一张设计图纸,本打算压箱底做一世私藏,毕竟父母咬死不松口,决不许他抛低家业去学艺术。   父亲终究没怠慢他的成人礼,难得金口一开、大手一挥将图纸变成实物,以告慰他在一个商业世家里不被允许的艺术梦。   工艺出自珺华当年最先进的生产线,动用南非一处彩矿资源,每一颗钻石的每一个切面都斑斓异色。   珺华向总亲自赐名“星珺”,全球独一无二,时至今日,价格依旧保守估有七位数。   向南珺嘴上应着梁天宁的话,视线依旧不死心在人群中穿行:“嗯,我爸要投石问路。正经的石和他一起被困在伦敦,只好找我借花献佛。”   向明华在大陆商界也算得上人物,就算错失这次晚宴,珺华入港、将来上市,总商会的主席也未必就不卖这一分薄面。   退一万步讲,就算向明华不能及时赶到,向南珺那个女强人老妈魏凌馨就在大陆临省,过个关有多久,怎么也赶不过来。   分明刻意要向南珺在这样的场合公开露面。礼送不送得出去、送礼对象中不中意都不紧要,紧要是要向南珺从此在港市多一个头衔——   向明华之子、珺华未来接班人。   骑虎难下。   “你不是一向厌烦这种场合,怎么这回这样好说话?”梁天宁问道,“向叔出尔反尔,当年你们的‘君子协定’作废?”   「将来我的位置给你坐,这样的场合总避不开的,提前习惯也好。」   下午那通电话末的交代此时又在脑内回溯,连自己回答时的黯然语气都历历在目。   再不情愿,还是要应一声「知道了」。   失意也只一瞬,堪堪维持到电话挂断。好在今年才只读到大二,至少还能得两年自由。大不了继续申请读研,被学术荼毒好过商海浮沉。   行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   “他一个商人怎么敢?”向南珺目光收回来片刻,有些泄气,“谈判的条件又不是这个。”   “怎么说?”身边侍者经过,梁天宁顺手从托盘上取下一杯巴罗洛。   向南珺对霞多丽白伸出手,被人敲在手背上打回:“你不准饮。”   转而自报家门,交代侍者:“梁天宁。辛苦帮我把寄存在九十三层的陈皮普洱拿来,冲一泡给他。”   “不必了,”向南珺眼疾手快拦下,“阿宁你真的好严格。”   转眼换上一副恭谦态度,边商量边向托盘上的另一种酒伸出手:“那低度的,总可以了吧?”   这回梁天宁不做声,装着低度起泡酒的杯稳稳落在向南珺手心。   “你一个人在港市,我总要尽好地主之谊,不然怎么和向叔交代,”梁天宁呷一口巴罗洛,甚是满意,“当年你抗议到胃穿孔住院,我吓到魂都出窍,打飞的去探望,自此留下阴影,每提一次,我都要PTSD。”   “哪有那样夸张。”向南珺笑笑,重新话回「君子协定」,“我来港市读金融,同他们交换一个万能要求——除了拒绝接班,什么都可尽管提。”   梁天宁轻笑:“你们父子加起来八百个心眼不止,向叔假意妥协,你曲线救国,都是半斤八两。这场谈判,双方都没几多诚意,你下午不是还要去画廊?我看小向总未必,向艺术家倒是可能。向叔知道?”   的确,向南珺下午搭乘那趟地铁,目的地是黄竹坑道的一处画廊。意大利知名画家作品展,向南珺加急提交了学校课业,幸运赶上对外开放的最后一日。   去画廊不能让向明华知晓,不然君子协定作废,必然要判他个背信弃义。   偏偏电话接起,正值地铁到站,温柔女声播报,暴露他不在校事实。瞒无可瞒,向南珺连在校温习课业的谎都撒不出。   只得说自己有空,应下这门差事。   “痴线,”校内多用英文交流,广东话许久不讲,被向南珺忘记得七七八八,偶然拾起来还是骂人话最顺口,“去画廊同他有什么好讲,我不至于自己往枪口上去撞。”   梁天宁一手持酒,单手端地合上「星珺」的盒盖:“说送就送了,真舍得啊?”   “有什么舍不得,”向南珺几口起泡酒下肚,眼神又开始在人群里穿梭,“反正没戴过,不心疼。”   从小见得多,人也大方,向南珺鲜少因私有物品被莫名赠人而失落,毕竟下一件总是更好。   “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戴过?”梁天宁的话里罕见听出些吃惊,眼神瞥到向南珺颈侧露出的红绳,转瞬又是了然神情,“全球绝版你不戴,一根红绳当宝贝,暴殄天物。”   “那可是...”   珺华集团主做珠宝生意,大陆市占率年年高升,钻石黄金产品线条条能打。圈内人不止一次戏称,哪里还需品牌代言人,向南珺戴着自家产品在公共场合多露露脸,就是最好的宣传。   偏偏向家的独苗少爷不走寻常路,越是名贵越不赏光,颈上常年系一条红绳,各路媒记不论如何试探也口风紧闭,一句“护身符”之外再无其他。   要他稍做展示,也只当没听到。几年来,无人睹其真容。   有人旁敲侧击,问起向明华来。他摆摆手,笑着轻叹:“我也不知。”   众人皆以为这是父亲替儿子保密的话术,一再问起。问至最尾向明华也委屈,恨不能举起三指在镜头前发誓:我真不知啊,真的不知。   他真不知。   当时年少,向南珺也有一时冲动离家出走的时候。消失几日,归家时颈上的银饰项链消失不见,换成一条廉价红绳。   问他哪里来的,铁面如他一视同仁,亲生父亲也只能得到一个同媒记一样的答案——   路遇寺庙,乐善好施,旧的捐了,积攒功德。这是新的护身符。   向明华想也不错,从小没孤身出过远门的向南珺远行千里跨省离家,最后安然无恙归来,保不齐就是那根红绳上坠着的东西护佑。   那东西向明华偶然见过几次,金色的佛牌,再普通不过。纯金不可能,镀金都高抬,有些边角磨损严重,色泽都不均匀。   地摊上几十块钱的货色,多一分都吃亏,不知道向南珺怎么就宝贝得紧。   “是你心上人亲手送的嘛。”向明华不知道的,梁天宁有幸知道。   “知啦,”他手指点点耳朵,“你的年少心事可以不用再提,我耳朵茧都起一层。”   “我刚刚——”向南珺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梁天宁唇贴在杯边,又饮一口,还在等他的下文。身旁人久不做声,他抬眼看,却见向南珺眼神直勾勾盯住某处,一动不动。   “看什么,人都傻了。”梁天宁的手在向南珺的面前晃了晃,“除了那个一直被你挂在嘴边的,还没见你对谁这么有兴趣过——”   他也望过去。   被向南珺紧紧望住的方向聚起许多人,面上挂着阿谀,一个比一个更甚。一拨走了一拨又来,将那边装饰成观光打卡角。   除了黎耀文,全港市如今找不到第二人能端起这样的架。   向南珺盯住的却不是风暴中心,而是不远处角落里一个显眼身影。个子好高,平均海拔比周边多出半个头。那人上身伸直半秒,又慵懒靠回身后的酒台,被人群遮住。   原来是他自行吃掉几公分身高,才遍寻不到。   梁天宁顿了一秒,似是明白过来向南珺为何这样失神:“不是吧你。别话我知,那高个子是你‘心上人’?”   向南珺眨两下眼睛:“很像,要靠近多看几眼才能确认。”   “...什么孽缘,”梁天宁想了想还是说不出话来,只留下一句感慨,“Jesus。”   “你认得他?”   梁天宁点点头:“半年前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狠角色,黎耀文遭一群混血鬼佬绑架,是他舍命拖到差佬赶到,人才得救。现在是黎耀文身边的红人喔,哪个不识得。”   黎耀文,来路上他做了功课。商会主席之子、他今晚的送礼对象,正是黎耀文本尊。   “他叫什么名字?”向南珺抿抿唇,问的是险些夺去主人风头的黑衣人。   “余回?”梁天宁不甚确定,掏出电话划拉几下终于确认,屏幕放到向南珺面前指给他看,“喏,这个。”   向南珺心里在潮湿回南天里燃起的那一丁点微弱火苗,不等烧旺就啪地一声灭了。   对不上。无论是姓氏还是名字,都和他记忆中不同。   【作者有话说】   余回:改名换姓的靓仔闪亮登场~   (一切出现在作话内容最终解释权归九子所有,人物性格请以正文为准...此处大多是作者在整活【拖出去,打。 第3章 “那你食乜飞醋。”   “但是黎耀文这个人,黑白不忌,男女通吃...”梁天宁的语气见一点犹豫,“你不好同他扯上太深的关系。”   “怎么说?”   “他向上三代,商、官、社团、帮派,各种关系应有尽有,港市没几个能惹得起。娇生惯养,横行霸道,简直就是在世阎罗。”   21世纪的法治社会,竟能从一个遵纪守法好公民口中说出这样的形容,向南珺大跌眼镜。   “这么夸张?”他哑然失笑,“不知的以为你我活在上世纪的港市。”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啦。据说他曾祖父还是当年14K的开朝元老,不在明面话事也要恭称一声‘黎公’喔。”对上向南珺惊讶神情,梁天宁摆摆手,“斩草也无法一下除根,不然O记那些阿sir几年前就趁早下岗转业,哪里还用坚守到现在饮西北风。”   梁天宁说得煞有介事,向南珺从小生长在大陆,光荣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对他口中所说实在想象不出画面,脑中不停闪现新世纪伊始的港风电影,色彩昏沉、氛围暧昧。   他对黎耀文兴致缺缺,真正挂心的另有其人:“那他和黎耀文是什么关系?”   一个代词足够梁天宁精准定位,向南珺偶然装作不在意瞥去的眼神,已将他按捺不住的心思悉数出卖。   “你怕那个余回是他枕边人?没可能啦。就算男女通吃,上黎少的床就够难,还想要上黎少?简直是痴人说梦,除非不想要命,来不及脱裤就保你人头落地。”梁天宁大方替他说出心中顾虑,“那个余回人高马大,总不能是黎少上他。黎耀文同你差不多高,小鬼骑大马,好诡异的。”   话越说越不着四六,向南珺欲张口叫停。   梁天宁却话锋一转,总算恢复了正经:“非要说那个余回的身份,比起情人,更像保镖,揾一份差事。没什么背景的,留在大佬身边算是走了运。”   向南珺低头思索几秒,手里的空杯随手置于回收处,捏紧了口袋里的绒面盒子,抬步向人群走去。   是余回或是当年的人,他还是想靠过去,近一些再看一看。   港股一片飘绿、楼市形势大好、新能源如火如荼、填海造陆紧锣密鼓;谁又鸿运当头低价押中一匹顶好的赛马,哪家好好先生又高调赠予太太天价珠宝,被各路媒体争相报道。   没几步的距离,好消息听了一路。   无奈天公乐善好施,把各行各业照顾得面面俱到,家长里短也不放过,偏偏遗落了向南珺这一个。他脚步顿住,眼睁睁看着高大俊朗的男人被一位靓女以美酒一杯邀走,于静谧昏暗的角落相谈甚欢。   黎耀文身边依旧人满为患,同他打个招呼还要先排长队,夸张似当红顶流的见面会现场。   向南珺下午同向明华讲好:“出席没问题,东西不保证送得出。”   以此换来张免罪金牌。   向明华的交代早已变得不紧要,他有其他事要做。加速的心跳得不到安抚,性命堪忧。   他移步到人群外围,对身后谄媚夸赞之言充耳不闻。靠住余回方才靠过的位置,手腕抵上桌沿,小指触到一杯饮了一半的酒水。   向南珺怔了一瞬,指尖仿佛落上前个人遗留的体温。刚刚那人端着这杯轻晃,当年那人站在太阳下,一只胳膊挡住刺眼的日光,另一只手里捏着饮剩一半的矿泉水,也是这样晃。   他的目光不自觉又飘向那边的角落,靓女一身齐肩晚礼服,露出白皙天鹅颈,弱不禁风我见犹怜,再进一步就要歪倒在余回的身上。   她身高本就优秀,此时脚踩恨天高,发顶齐平余回鼻翼。向南珺悄悄望住,余回绅士手护在靓女身侧,却始终不肯将人推开,分明一副欲迎还拒之态。   向南珺突地有些不痛快。   “那个余回真的是你当年情郎?”梁天宁何时跟来,竟悄无声息。   语出惊人,向南珺下意识起身,尾骨撞上桌沿,一阵低声痛呼:“什么情郎!你发什么颠?”   旁观者清,梁天宁话里话外都醒目:“那你在这独自食什么飞醋。”   “我几时食飞醋。今日话咁多,怕不是你午餐食太咸。”否认都少几分底气,向南珺干脆偏过头去,说什么都比不过再多看几眼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不料一道柔和视线越过靓女的蓬松发顶,直直朝他望来。余回看似心情大好,眼尾带笑,看谁都像含情,细看又似无意。   予人遐思,又绝不主动出击,手段高明的花蝴蝶,最会玩弄人心。   向南珺道行实在太浅,一时招架不住,慌乱中撇开视线,举着腕子要往口中送一口酒,却尴尬发现手中空空,只有一捧空气。   又往桌上去找,好不容易寻到玻璃杯,如天大的救星。低头一看,却是余回饮过那杯。他收回手,面上一阵红白。   不知何时黎耀文身边人群散去,梁天宁上前与他碰杯:“黎少。”   黎耀文眉头轻挑,公然无视禁烟规定,旁若无人点起一支名贵雪茄。而后向梁天宁让了一让,算作邀请。   梁天宁摆摆手,将身后的向南珺让出来,主动做起搭桥人:“黎耀文,黎少。这位是向南珺,珺华集团向明华先生的独子。”   有这一句开场,角落之人终于也肯动作,舍得推开主动撩拨的美女,提步走出阴影,向这边靠近。   向南珺的掌心倏地蒙上一层水汽。   他在紧张,内心似乎早已默认将那位余回当做当年的故人。   他匆匆收回视线,对黎耀文伸过手:“久仰,黎少。”   黎耀文果然似梁天宁口中所说那样嚣张,能抽出一只手来与向南珺交握,似已是给足了天大的面子。   他从口中夹出雪茄:“不好意思,最近好忙,没什么印象了。是商会成员?”   “暂时还不是,有这个计划...”   向南珺的话堪堪说完,最后一字来不及落地,又被黎耀文一句截走:“哦,难怪没听说过。”   珺华近几年势头劲猛,与港市早有贸易往来。商会只接收本地企业,要入会只差一间分公司。   前不久向明华才荣膺「港陆贸易杰出贡献奖」,纸媒网媒轮播,向南珺才不信黎耀文一点风收不到。   下马威罢了。   看似礼貌,实则散漫无礼至极。不过是靠姓黎护佑一切,抛低个姓氏,只剩下得罪四方的二世祖。   向南珺的耐心快要耗尽,实在是他运气不佳,这号黎耀文偏偏是他最厌恶的类型之一。   愤怒之余仍不忘向明华的交代,从口袋里摸出崭新精致的首饰盒,方向调转递给黎耀文:“初次见面,一点薄礼,不知黎少中不中意。”   盒子才交到他手中,不及打开,一个高大身影从阴影处走来,脚步绕过梁天宁和向南珺,停在黎耀文身边。   黎耀文于是盖子也不曾掀开,徒手向余回的方向一丢:“阿回,打开来看看咯。”   阿回,好亲昵的昵称。向南珺不懂港市的称呼,心想要多久的交情才叫得起这样一声“阿回”。   一瞬的失神,四目交错。偷望了一晚的面孔,在此刻终于光明正大在眼前变得清晰。   好像,真的好像。   港市的气候养人,告别大山里的烈日和迥异的早晚温差,眼前的人比印象中似乎更白了些,却仍有小麦色的影子。西装很合身,一眼看出比之前更劲瘦。   向南珺不会看到自己此时的神情,有多么期待一场阔别多年后相见的戏码上演。   戏中余回那双含情目也温柔看向他,轻声招呼,说“原来是你,好久不见”。   然而并没有。   余回的眼神只是从他与梁天宁身上流转、点头颔首,一刻不多停留。   他好淡然,波澜不惊。或许真的是自己认错,余回与自己所惦念的人当真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余回从善如流,伸手于空中稳稳接下丢来的盒子,长指轻挑开绒面盒盖,将里面的东西摆到黎耀文的面前。   “好东西喔,”黎耀文还算识货,两指捏起精致链条,坠在底端的挂饰打着转,钻石切面光彩闪烁,“还不错。”   黎少金口一开,大方夸赞,却未必是好事。   果不其然,他的手指指颈间:“Kaoluco大师的定制款,春季全新。我中意新鲜货,这种有点年头的东西...”   他手臂一扬,将东西隔空丢给余回:“阿回最喜欢这些老古董。送你好咯。”   【作者有话说】   向小少爷:原以为是天降白月光,谁知道是地狱开局。   ————————————————   今天一口气更小一万字,5号前会更满3w~~感谢各位对新文的支持!!~~   老规矩,鞠一个!! 第4章 “大陆都这么保守?”   当着他这个送礼者的面,连象征打开看看都不屑,更遑论道谢。黎耀文转手把礼物赠与旁人,连梁天宁看了都觉过分,摆明了是要当众落向南珺的面。   余回伸手从空中截住,挂坠躺于他掌心,他随意翻看片刻,手顿住半秒,微微一怔。   很短暂的一瞬,无人察觉,除了一直悄悄望他的向南珺。   向南珺反而松一口气。   黎耀文当众发难,他并未放在心上,反正将来没打算见再多面。生意场不是他的天地,融入港市的上流社会,他也没兴趣。   黎耀文他惹不起。但嘴长在他身上,他可以保持缄默。   这条项链他没戴过,却至少也是他亲手设计,倾注过心血。若一定要赠出,受赠人能够珍惜,是他唯一愿望。   黎耀文之辈,生来住云端,哪里下过地,自然认不得项链尽头悬挂的吊饰。   待收割的稻谷,颗粒饱满。与此时分明格格不入的东西,余回眼里的锋芒却暗下一瞬。   高一暑假,成为一个艺术生的执念不死,向南珺同父母爆发最后一次争吵,毅然背起画板,大胆出逃。   漫无目的,票随意买,站随意下,如愿流浪到广西的一处山村。   正值稻谷丰收季,那是他从不曾接近过的大自然的气味。在那里,他记住一个至今念念不忘的名字,简风。   刚刚余回看到挂坠后怔愣的短短半秒,向南珺以为足以说明一切。   更何况,挂坠的背面还刻了一个“风”字。他的意图直接而坦率,于不知情者晦涩难明,但若是相关的人,又一目了然。   余回将东西放回盒中,应下黎耀文的安排:“好,我收下。多谢大佬。”   黎耀文刻意刁难,众人围观,只为看向南珺这张陌生脸孔如何出丑。不知哪里突然出现的大陆公子,面相看不出城府,太过单纯,架不住黎耀文三言两语,恐怕就要无地自容,而后泪洒宴会厅,夺路出逃。   向南珺语气却哪里听得出窘迫,不卑不亢:“黎少品味不凡,「星珺」能经黎少手找到适合归宿,是它荣幸。黎少肯赏面,也是珺华荣幸。”   话说得好隐晦,可在场的又不尽是傻瓜。一讲他黎耀文送出的东西自然都不差,暗里抬了一把珺华;二说黎少这一番羞辱动作不过是借花献佛,他这个送礼者反倒成了成人之美的角色;三暗示并非星珺不够格,是他黎少衬不住。   话已说出去,不日港市商界便会流传「黎少对珺华珠宝赞赏有加」的说法,无异为珺华进入港市鸣锣开路。   向明华交代的任务,算是他超额完成。   向南珺依旧面上带笑,翩翩温润。   话里话外明枪暗箭,许多年不见有人敢同黎耀文这样说话。哭包少爷的戏码没得看,这一出却比想象更精彩。   黎耀文却有基本素养,似未放在心上,不多纠缠,转身离去。   余回跟着行开。向南珺目送二人隐入更深处的人群,今晚还有堂堂黎家公子的致辞。   向南珺的目光落在余回的背影,方才与黎耀文对峙的那一点点锋芒被磨成柔光。   黎耀文口中“阿回”,同当年旧识,是一人,或不是?   天使与恶魔分边而立,各执一端他的心,不遑多让地向一旁撕扯。   如果是,他为何到这来,为何装作不记得自己。   如果不是,刚刚那一瞬的心跳过速,究竟是为昨日的简风,还是眼前的余回?   若当真遇到“更合适”,能否就让过去的记挂过去,再向前看,同怦然心动的对象更进一步,浇灌一棵铁树开花——   还是想要他记住自己,与他多讲几句,不论他此时的身份是谁。街角冰室一同吃一餐便饭,也是好的开始。   向南珺的目光在余回的身上盯了整晚。他想寻个机会,好让内心的疑惑尘埃落定。   可这机会迟迟不来。   商会主席黎婧姗翩翩来迟。此后一整晚,黎耀文都乖得好安静,与之前判若两人。梁天宁说得不错,黎耀文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在自家长辈前唯唯诺诺,装一个乖仔。   自从她来,余回似乎也不再紧跟在黎耀文的身边。   梁天宁在这样的场合朋友多,此时正忙着左右招呼。向南珺难得清净,随手置下高脚杯,往男厕走去。   行至门口,望见一个背影。盯了一晚,早已熟悉到无需看清面孔便可知是谁。   几杯起泡酒把胃喝暖起来,连带着胆子也大了许多。某个名字在心口堵了一整晚,此时竟脱口而出:“简风!”   他好似笃定口中的名字和面前的余回是同一人,后一句紧接着出口:“我成年了!”   “向少?”那背影不及转身,另有他人甩着手从男厕内现身,脸上挂着同方才接下项链时如出一辙的戏谑,“原来向少今晚到这来,就是为了昭告天下你已成年?是想要找个人同你上床,还是带你去红灯区开个荤?”   原来是在等人。   余回终于在此时转过身来,与向南珺面对着面。向南珺在尽可能礼貌的范围里多望几眼,终于近距离看清那张脸。   面孔冷峻,无波无澜,颧骨多了一道窄长的疤,细看不明显,一路延伸至耳后,耳垂上坠着一只黑钻耳钉。   一定是走火入魔,他觉得那颗耳钉都好性感,连带那道疤,似流星拖出尾巴。   黎耀文一番话仍有几分咄咄逼人。向南珺充耳不闻,只在意一个唐突的招呼有没有让第三个人为难。   黎耀文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后开口,面上饶有兴致:“认得?”   余回紧抿着唇,看不出表情,不否认也不承认。   向南珺心知刚刚那一声大抵是喊得鲁莽。   短短片刻内,足够考上港市TOP高校的大脑飞速运转,迅速做出反应:“像大陆一个许多年不见的朋友。喝了酒,不小心认错。对唔住。”   话音落了,他从两人之间闪身进入男厕。   那双他自以为还算熟悉的眼睛,初识时淡漠、疏远,后来也偶尔流露过无奈、关心;在他们相处的那短短几日里,一闪而过的笑意,更是想忘都无法忘掉。   但刚刚静默的那几秒中,向南珺什么也感受不到。余回的双瞳似乎没有焦点,视线散开了,看不出什么欲求,更不用说快乐与否。   或许真的只是他认错。大陆苦寻无果的人,没理由在港市轻易相见。   “这个大陆仔...生得都算好正喇。”黎耀文同余回走出洗手间的走廊,抚着下巴,眼底神色不明,复述向南珺刚刚的话,轻笑一声,“‘我成年咗’...大陆都这么保守?”   余回眉头向上一扬:“黎少有兴趣?”   黎耀文眯着眼睛摆手:“你也见刚刚他同我讲话那副模样,太有想法的,我不中意;没经验的,我同样不中意。我没那么多花样,听话一些的更得我心。大陆仔,还是同大陆仔更般配,我就算啦。”   最后一句似乎意有所指,余回与他对视一眼,唇角带笑,未答话。   黎耀文提步走开。恰逢黎婧姗致辞完毕,母子间一派和气,再次双双落座。   余回隐在角落的阴影里,胸口微微起伏,似是吐出一口气,眼神晦涩。 第5章 “还要跟我到几时?”   向南珺百无聊赖,总算熬到晚宴结束,好再搭梁天宁顺风车返屋。泊车门童个个机灵,先前替与会宾客都泊过什么车,心中有数。此时都争先接过超跑车匙,留梁天宁与向南珺无人问津。   梁天宁让人在酒店门口等,自己去把车开来。   向南珺手提电话电量告急,只好揣入西装口袋,默记一辆辆喧嚣远去的豪车车牌。   远远看见黎耀文跟在黎婧姗身后上了劳斯莱斯,而后门窗紧闭,扬长而去。   他东张西望,不见第三个人影。自洗手间门口见过一面,这一晚没再看到余回。   不多刻,超跑引擎声响彻酒店出口,奢华车队鱼贯驶出,目的地大概率是中环某处夜店。   GT跟在最末,缓缓开出。实在太过低调。   向南珺拉开车门,正要迈入副驾:“你是什么龟佬,再慢一些,我浑身上下都被这鬼天气浸透。”   梁天宁正要开口,向南珺却果断推回车门,一声闷响混入他极快语速:“你自己回先,不用等我!”   不等梁天宁反应,话者已化成几米外的一个背影。跑起来带风,似慢上一步就要错过天降缘分。   月老忙起来也不等人。   梁天宁疑惑,向更前方望去,顿时茅塞顿开。   更远处走着一个背影,高大、挺拔,西装外套搭于臂上,迎着潮湿的风,在路边缓行。   手指在方向盘上轮番敲击片刻,还是掏出手机。编辑讯息,发送:「注意安全。」   向南珺跟着前面人影,一边保持距离,一边回复梁天宁的操心来信:「okok,知啦,放心。」   传讯成功。不到两秒,下一条更长的又传进来:「记得买套。不知道对方的尺码,就多买几种。」   向南珺的脚步在原地顿足一秒,而后没再回复,电话落回西装口袋,转身消失在余回走过的路口。   眼看余回上了街角巴士,不容他提步追赶,车门即刻关闭,扬长而去。   港市司机从不等人,若不赶巧擦身错过,唔好意思,敬等下辆。   向南珺急忙拦下一辆taxi。后座安全带有些卡顿,向南珺边同它斗智斗勇,边交代的士司机:劳驾,请跟上前面那趟巴士。   深夜跟车,神情紧张,语气心虚,不似便衣阿sir缉凶,更像是单身痴汉欲行不轨。   司机在后视镜里打量,肤白眼亮,大抵才经历了一番疾走,额头沁汗,双颊微红。一脸正直,不见半分猥琐神色,不似痴汉,更似被行不轨那个。   于是call去警署的心按了又按,最终作罢。   港市的士司机揸车风格都霸道,一脚油门焊死,区区丰田可开出超跑气势。   这位却依着乘客要求,小心跟在巴士后,一脚油门一脚刹车,不够痛快。   龟速开了许久,后排乘客终于一句“停车”,司机如释重负。   余回腿长占尽优势,下了巴士,三两步消失在夜色转角。向南珺跟着匆匆落车,车门砰一声合上,司机只得将要找的零又放回车斗。   余回在街角的一家大排档落座。白色塑料桌椅,餐布一兜、一换,便完成新旧食客更替。   走过去,找一个距余回远些的位置坐下,像一个普通食客,点一份餐、安静吃完,也未必会被发现。   晚宴那样多人,只一面之缘,余回大概不会记得他是哪位。不过是自己一直用一个模糊的假设,徒增紧张。   向南珺几番犹豫,最终还是只敢龟缩在不远处一栋唐楼拐角。他躲入一片阴影,那边望过来看不到他,却刚好他观察余回的一举一动。   连菜单都无需看,径直走到店家收银台去,手写一份餐单,交到厨房。老板忙完其他桌的点单姗姗来迟,同他熟络招呼,他的餐在此时上桌。   余回点了一份烧鹅濑,大快朵颐。又几口速饮完一大杯冻柠茶,如风卷残云。食毕,这才放下筷子,眼神向这栋唐楼瞟来。   莫须有的紧张又开始作祟,明知他未必看得清,向南珺依旧心虚转身,藏身于承重柱后。   大排档那边人声鼎沸,有人喝酒划拳,衬得他这里更加安静。扑通、扑通——   安静到向南珺幻听,以为自己一颗心脏快要从胸腔逃逸。   他从口袋的香烟盒里掏出一支,火机却在此时无情罢工。   身侧递来一支火。另有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挡风,凑近他嘴边香烟。火光照映下,骨节分明。   向南珺将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待烟尾的那一点火星彻底活过来,才抬头对来人说了声“唔该”。   火苗尚未熄灭,这一处太暗,他辨清来人的脸花费了一秒时间。而后,确认他并未睡在路边、仍身处现实而不是梦境,又花了一秒。   手中烟灰抖落一撮,只抽了一口的好烟无声中飘至地面。   那人按下火机的手终于在此时松开,火苗“簌”地一下熄灭,向南珺重新落回一片阴影。   余回半张脸落于阴影内,另一半被昏暗的街灯照亮:“还要跟我到几时?”   这是余回这一晚首次开口同他讲话。向南珺一时有些惶然,来来回回,手指抚平了裤袢的褶皱:“你知我跟住你?”   “你在会场的眼神,分明就在讲‘等等我,有话同你讲’啊。另外——”余回向他走了一步,两双皮鞋头碰在一起。   向南珺后撤,拉开几公分,余回又逼上来。他再撤,直到背在身后的手触碰到墙壁,退无可退。   余回最后一次靠近,执意要将两人鞋尖之间的距离消除干净。他的身影叠着向南珺的,一同被压缩在阴暗的角落里。   确认他无法再退进墙里去,余回才又开口:“你知不知,白西装在夜晚真的好显眼。”   灯光太暗,向南珺看不清余回脸上的神情。却觉得将彼此间距离迫害到空气都近乎无法流通的人,又和刚刚在会场见过的余回不同。   于是他问:“你...认得我么?”   “珺华集团的向少,两个钟前才同黎少介绍过,怎么会忘。”   这不是向南珺想要的答案。   “不,”还想做最后的尝试,他坚信余回看到挂坠那一瞬的眼神不会出错,“今晚之前,我们就认得,对不对?”   余回不做声。   他没有否认。   向南珺紧接着说:“我找了你很久...”   几辆车在此时现身,朝着大排档的方向驶去。车灯直射过来,晃过余回衣领。一顿饭的功夫,整洁领带被拽得松散,领口衣扣解开几颗,颈侧有东西闪出光来。   车驶过后,余回身形前倾,手臂支在向南珺耳侧。他沉声,说:“我想向少是认错人了。”   衣领敞得更开,向南珺顾不得是否礼貌,伸手贴着余回颈侧,拽出那条银闪闪的链条,用手提电话照亮。   短短一瞬,电话电量告罄,屏幕的光跳着亮起,又跳着熄灭。   向南珺拽着衣领将人拉近,语气见几分咬牙切齿:“我才没有认错。你就是简风。”   那人颈上的东西他曾经戴了数年,也是他主动摘下来送给对方,为的是交换对方脖子上红绳系着的佛牌。   只一眼他也认得。   面前的人撑着墙壁起身,面料软滑的tie从向南珺手中轻易溜走。声音再响起时,竟能听见隐隐笑意:“和从前比一点没变,别人讲什么都信,小心被骗得人财两空。”   向南珺提了一晚的气倏地吐出去。识人戏码终于演到尾声,好在收官一幕未令人失望。   他沉默片刻,很小声地讲:“我不是谁都信的。”   余回轻声笑笑,离开他藏身的这一处角落,转身往街道上走去。   向南珺掐灭那一支烟,提步跟上。双手插进口袋,摸到一个金属物品,还残留人体温度。   他摸出来放在掌心,借街灯昏暗的光识出这是刚刚借火的那一只火机。他对着余回的背影扬手:“火机...”   余回脚步未停,转过身倒退着走:“当做见面礼,小少爷。吸烟有害健康,少抽几支。”   什么嘛。向南珺腹诽,哪有人一边送人火机,一边嘱咐吸烟有害健康。那岂不是以后每次抽烟,只要用到这一只火机,就要想起这一句反其道而行的叮咛。   他跟在余回身后,手里摆弄那一只易主不久的火机。指腹抵上开关,轻轻压下。啪地一声,火苗在夜色里蹿起,他松开手指,又灭掉。   小少爷。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这样叫自己。   有些回忆经不起推敲,想封存却找不到合适的锁,于是总留着一个缝隙,蠢蠢欲动,在某一个适宜的时刻,说醒就醒过来。   现在就是这样一个适宜的时刻,一个称呼就能将那个缝隙撬开,无限放大。然后回忆悉数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怪不得打探了许多年都没有他的消息,原来竟跑到了港市来。向南珺语言系统突然紊乱,许多话想讲,又一时理不出头绪,不知要从何讲起。   “怎么到港市来?”不等他开口,余回先问他同样的问题。   向南珺如实交代:“读书。”   余回心中默算:“该大二了吧,在哪一所读?”   向南珺有问必答:“G大。”   “很厉害嘛,高材生。如愿读到艺术?”余回回头看他一眼,向南珺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愣了一秒。   这里不是什么高级区域,同尖沙没得比,路灯都是亮一盏暗一盏,水雾笼在灯罩上,更暗。   余回的侧脸落在这样漏洞百出的灯光里,竟吸得向南珺的视线挪不开。   他回神,摇摇头,换上一副落寞神色:“读的金融。”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人财两空?那你倒是来骗。 第6章 “你...直的?”   走在向南珺前面的步子似乎顿了一顿,片刻后步速又恢复如常,只是无人出声。   走几步,远离了夜宵摊子,多是匆匆赶路的行人。一身工作装收工返屋企,或背心短裤人字拖,在楼下买过宵夜又上楼去。   百分百湿度的天气,无人情愿待在室外做人体除湿器。   土生土长南方人,二十年依旧不够向南珺习惯这鬼天气。但他此时跟在余回身后,一呼一吸依旧潮湿,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恼人。   一黑一白两套高定,行在入夜的港市贫民区,格格不入,又吸足眼球。   向南珺没想到自己一句如实回答,将好不容易搭上的话就此扼杀。他不甘这样沉默,主动开口:“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毕竟...当初我一副好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余回转过身,背着光,倒退着走。他从善如流,开口问道:“所以为什么妥协?”   “因为有了更想要的东西。”   余回停下,整个人落在路灯光里:“想要过学习艺术?”   “嗯!”向南珺毫不犹豫地点头,重复一遍,语气愈发坚定,“想要过学习艺术。”   他的眼睛里有光,好神气,连发丝都在飞扬。   有目标总是好的。少年的壮志来去都快,今夕是这个,明朝又变成那个,每一个都是最想要,永远都走在追寻的路上。   余回有些羡慕,向南珺似乎永远都迎着光走,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而他毕生枯竭得似乎只剩下一个目的,供养着树上最后一朵将枯的花。   他没有下一站。走完这一程,就慷慨落入土里,做护花的泥。   这是二十五岁生日时,余回定下的目标。   走神的功夫,向南珺几步行至他身边。余回重新迈步,两人并排,似无目的漫步。   “你呢?怎么到港市来。”向南珺侧过头,抬眼看他,“那年国庆假期我又回去,邻居那位阿婆说你卖掉了宅基地,不知道去了哪里。”   俯视的视角望下去,那张巴掌大的脸更只剩尖削下颌,唯有那双眼,总是炯炯有神。   “能为什么,为钱咯。”余回低头,碎发阴影遮在脸上,隐去眼底浮动神情,“没学历没背景,留在大陆早晚也是进厂,不如到资本主义的怀抱里放手一搏,至少现在吃喝不愁,领先大多数。”   向南珺迈一大步,将人重新截停在自己面前。余回很高,初识时尚未成年,他甚至高不过对方鼻尖。仰着头同他说话,没几句脖子就痛到报废。   后来他争气,高中毕业前又攒劲一窜,现在站在余回身侧,只略抬眼就可以看清他的侧脸。   向南珺还是要微仰着头。他伸出指尖,试探着靠近余回脸上的疤:“这是你的工作留下的?因为黎耀文?”   “嗯。”还剩下最后一公分,余回偏头躲开他伸去的手。   一个音节默认他的猜测。有一瞬间向南珺好羡慕黎耀文,他拥有余回赠予的一枚勋章。别个没有,只有他有。   不羡慕他的身世与背景,却羡慕有人心甘情愿为他在脸上留下一道疤。   向南珺顿住半秒,上扬的眼尾倏地耷下去,手指蜷曲着尴尬收回:“对不住...”   “没什么好摸的,怕吓到你。”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余回还是这样说。   向南珺的眼角就又扬起来。   摸不到也没关系,能这样并排走就已经很好。   向南珺想,还是缘分成人之美。港市说大不大,可要想在数百万人口中相遇,按排列组合计算概率,许个愿望这辈子都未必能够实现。   “到港市来谋生,名字都要换掉吗?”   “父姓改母姓,没什么奇怪。”余回面上不见多余表情,话音也松弛。   “嗯?你家人不是早...”   向南珺想起多年前,他也用这样一副表情,云淡风轻讲“家里人死光了”。   “出轨、抛妻弃子,我早当他和死了没分别。”同平常比起来,他在向南珺面前已属话多。三言两语出了差错,让仇家听去,又是不好甩脱的麻烦。   还是没有告知全部实况,比如间接杀妻,只为一本民政局派发的绿色册子。   “那‘回’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敷衍又真诚的回答,全看向南珺怎么理解。   他偏头,看余回双手各插一边裤袋,领带松垮,衣领开到胸口。换做他人距离衣冠不整只剩一步,若是余回就是风流倜傥。   向南珺暗骂自己未免太过双标。   “我到了。”余回突然停下脚步。   向南珺抬头,勉强看清街角路牌,上书三个大字,元州街。再看余回停下的位置,仅一人宽的楼梯幽幽暗暗,一直延伸到他看不到的深处去,像巨兽张开漆黑的口。   楼上是一间间不足百呎的隔间,楼外闪烁着意味不明的霓虹灯牌。   余回身后墙壁巴掌大的广告遍布,似千疮百孔的水泥巨兽打上凌乱补丁。   向南珺眯着眼睛终于认清,1栋B304室,欣欣。下面是一行联系方式。   “跟我一路,想说什么?”余回耐心等他一通打量结束,轻声开口,“不会只为了告诉我你成年了,再好心送我回家吧?”   向南珺反应不来,用一种迷惑的神色望着余回。黎家叱咤港市,动辄过亿的半山别墅,购入只是闪念功夫,定夺易过普通工薪族纠结午餐要否多加个蛋。   余回这样勤勤恳恳做人保镖,难道英俊脸上一道永久疤痕不抵一间高档公寓,何至于还沦落在贫民街受这样委屈。   他心中为余回不值。   余回看穿他无声疑问:“我不好离他太近。”   保镖也分明暗,有秘密任务的,隐藏踪迹也不奇怪。向南珺平日自诩港片看过许多,偏偏此时脑袋秀逗,转不过弯。   似乎丝毫未往这方面想,下意识便以为,哦,原来是同性恋情不好让金主父母知晓,于是只能委屈他这位“娇”藏身于此处金屋。   若有所求,便难免要拿自己同他人比较。更何况,黎耀文看起来是那样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论先来后到,他先于黎耀文;比一张皮囊,黎耀文三分风流,他七分倜傥;再说专一,黎耀文男女不拒,他这四年心里眼里却从未放过别人。   向南珺扪心自觉客观,已经很是收敛,最终结果还是自己处处加分,黎耀文负数倒挂。   换一个路人陌生评判,也是他胜。向南珺有这样的自信。   “你同他拍拖?”如果黎耀文可以,那他不该被排除在外。   轮到余回一愣。而后他嘴角勾出个笑来,摇了摇头:“我不同男生拍拖。”   向南珺一句话噎在喉口,脸色瞬间变得很奇怪。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又是字面意思,他好爱字面意思,出镜率高到仿佛一个完美借口。   不同男生拍拖——那重点是男生,还是不拍拖?向南珺宁可是后面那个。   “你...直的?”他自言自语,“可你当初明明...”   想起刚才在晚宴,余回虚拥着那位靓女,当时笃定是做戏,现在后知后觉,俊男靓女,若是真有意,也无人觉得奇怪。   人生第一次动心便路遇拦路虎,旁人自在至坐山观虎斗,他却要一人战雌雄,还两边都未有胜算。   什么叫“不同男生拍拖”,明明他们之间曾有过很多个湿漉漉的吻。   很多个。一开始是余回吻过来,后来他又主动凑上去。可当时他无声地要,余回也便无声地默认着给了。   那样的默契似乎不复存在,四年不长,却只有他独自在时光里困顿。余回轻巧脱身,摇身一变,倒成了不同男生拍拖的“直男”。   向南珺此时才回过神来,性向这件事本就私密,况且余回从未亲口承认,他中意的是男还是女,是自己凭几个吻先入为主,自认为抢占先机。   郁结间,余回跨一步过来,将他抵在墙上。两人身影紧紧交叠,暧昧蔓延至无边。氛围刹那间朦胧,欣欣的联系方式消失在黑影之中,毫不无辜。   他的下巴被人捏在手里抬起,余回覆过来,彼此柔软的唇交错相贴,微微张开,就能将对方含进齿间碾磨。   当年就是这样的开始。一个好深好深的吻,吻到向南珺喘不上气,安静又简陋的房间里只剩彼此的喘息。   空气都被彼此潮湿的呼吸暖热,温度越来越高,冷气也失去作用,只好一件一件把衣服脱掉,以获得一丝凉意。   最后是简风放开他,说:“你没成年。”   于是一切被勒停在悬崖边。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直的、弯的,傻傻分不清楚TTTTTTTTTTTTTTTTTTTTT   ——————————   连更三章每章都发布动态好像会很烦,就只设置最后一章啦。 第7章 “接吻未必就要拍拖。”   这个吻来得突然又短促,甚至不足够两人交换彼此鼻息,却比四年前更令人窒息。   面前余回身影模糊,与当年的简风渐渐重叠,连嘴唇开合的幅度都近乎一模一样:“一个吻而已,中环、兰桂坊、油尖旺、元州街,每天每日有那么多人在接吻,未必就都同彼此相识,也未必接个吻就要拍拖。”   一个人个性若太鲜明,时间也无能为力。余回就是如此,四年前后的同一张嘴,即便身份变过,讲出的话也总是无情。   而向南珺也总是被同样的一盆冷水浇熄。   他的表情变得好可怜,似不得主人欢心的落水细狗。   余回看这样一张脸,前两个钟在晚宴上同黎耀文有来有回,一样不妨碍此时委屈。   向南珺将他几乎已经埋干净的回忆重新挖出来,仿佛打通时空,将广西的某个小山村同此时的元州街连在一起。   他险些抬手抚上那张脸。   “不拍拖却可以接吻...”向南珺又在自言自语。前半句说完,抬起头来看余回,“亲吻的话...谁都可以吗?”   余回誓要语出惊人:“老板给钱我,亲得再热烈一些也不是问题。”   可他那张脸,分明又不适合讲这样的话。语气足够轻佻,却能轻易被人捉出几分刻意。   又或者才领略四年如一的“无情”,不愿在此时又承认,是余回身陷时间洪流,在这处又发生变改。   本想要人知难而退的话,却被向南珺听进去,认真思索后开口:“如果我给钱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同黎耀文接吻。”   余回心里快要笑暴毙,他本就没打算同黎耀文真心发展随时能够接吻的关系,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人怎么愚蠢又聪明,笨拙也可爱。   逗弄的心情才冒出个尖,楼梯拐角响起拖鞋踢踏声音。   两人同时抬头,女人的身影婀娜,波浪卷发盘在脑后,吊带丝绸睡裙,露出两条细白长腿,在楼梯上轻巧抬步,拾阶而下,单指勾着要丢的垃圾。   “阿回,新朋友喔?以前怎么没见过。”   向南珺下意识要让出狭窄的路来,女人却停在两人中间。   他多两眼后断定,不是中间,更偏向余回那边。她留了一阶台阶,未下到底。这样可以与余回同高,自然将胳膊搭上他的肩头。   直到她站定,与向南珺对视。昏暗灯光落于彼此面颊,供二人同时看清对方的脸。   “好劲的靓仔!”她一声低呼,握拳轻击余回肩膀,“怎么不早介绍我认识?”   “可以给你一个成年礼的地方好多,不必非吊死在我这棵树。你未成年时我说的话,这么多年过去,就不要作数了吧。我的床上没那么好玩的。”余回揽着身边女人的腰,向前一推,“让姐姐教教你,也一样啊?”   那是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面容清纯,身材又好成熟。   非礼勿视,向南珺红着脸别开头。   看着面前二人的亲密距离,刚刚羡慕完黎耀文的心思又飘回来,开始羡慕倚在余回身上的一个异性。   随意揣摩别人不妥,但向南珺下意识就是想要将这张脸对号入座到墙上的“欣欣”身上去。   女人站直了身子,手指吊着那一袋垃圾从二人之间穿过,扬手丢进余回背后不远的垃圾桶,又折返回来。   余回挑眉,语气轻快:“生意介绍你,做不做?”   女人与他交换过眼神,接下他的话:“有生意不做是痴线啦,更何况靓仔生意,是我赚喔。”   说话间挽起向南珺的胳膊:“去我那里坐坐?”   向南珺一瞬更加笃定她就是墙上的“欣欣”。尽管她身上没有料想中那样刺鼻的劣质香水味,向南珺心里依旧不自在。   他礼貌挣出手臂:“不必了。”   而后向后退开一步。   初至楼下时,想对余回说的那句“不请我去你的屋坐坐吗”也哽着不再说得出口。   “简...余回,当年要你帮我找答案的那个问题,答案我找到了。一直想话你知,但你却消失不见。现在有机会同你讲,可惜...”向南珺的眼睛里闪着光,“答案好像失效了。”   他背对路灯而立,眼底绝不是灯光落进去的倒影。   余回的喉结滚动,隐没在阴影里,没说话。   “今晚打扰了,我走先。祝你们...”抬腿迈步前,向南珺组织了许久的语言,最后似乎讲什么也不适合,于是顿住半晌也只能作罢,缓缓吐出两字,“...愉快。”   夜色渐浓,月亮高悬一轮又落下,是花好月圆夜。处处都是十里欢场,人人都能欲海沉沦,唯独他不愉快。   他的句句祝福都是违心,要他如何愉快。   他头也不回地走开,街边路灯突然变得好残忍,似高温炙烤他的太阳,要把空气中湿稠水分全都蒸出来,灌入他的眼底。   “向南珺!”   他被从身后叫住,余回迈开长腿,向他跑来。宽松的衬衫因跑动又向下落了几寸,再多一步就春光乍泄。   向南珺本不打算抬头,视线胶着在半敞的领口,比余回的脸还让人不知所措。   叫住他的人却不主动开口,空气陷入沉默,那人便放任这样的沉默。煎熬的是他。   于是被逼无奈,只能抬眼,心虚望住余回眼睛,强作镇定,问道:“还有事吗?”   手心被翻起,放入个充满电的移动电源,叠加一支私人手提电话:“号码输给我。我稍后传讯你,记得存我号码。”   他本想拒绝,同失恋一般,无力多话。无奈终于还是抵不过一个联系方式的诱惑,于是乖乖接过,输入自己号码。   将电话递还,余回已在路边替他拦下一辆的士,连目的地具体地址都同司机交代好:G大,唔该。   真当他做还未成年。   车门关闭,他落座后排,为自己拉上安全带。摇下车窗,他对车外的人轻声说:“回见。”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向南珺按捺不住回看。高大的身影还站在原地,夜色里亮起一束点烟的火光。   直到车子拐弯,他还站在那里。   向南珺深吸一口气,心跳得厉害。   余回烟抽掉半支,的士彻底拐出视线范围。他将剩下半支掷在地上,用脚碾灭,提步返回那条幽深楼梯。   婀娜的女人还靠在墙边等。   他终于想起把敞了一晚的西装衬衫扣好,语气依旧笑着,收了轻佻,是朋友间的熟络:“多谢Maagie姐慷慨帮我。”   被称作Maggie的女人双臂抱在一起,靠在楼梯口:“什么意思啊,骗人家?”   余回半天讲不出话,只好又点一支烟。支吾一阵,躲不过审视目光,只好含糊作答:“他不是我type。”   “骗那种乖仔的话术拿来骗我?没可能,”Maggie说话间架子摆起来,真当自己年长好多,“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不忍心搞乖仔?”   “得啦你,听你讲鬼嘢,我几时乱搞?”余回笑着把人推开,声音低下去,“他同我根本不是一路人,他一时兴起,我总不能也识不清,将他拖住。你知他考得上G大,好厉害的高材生。拉人下水天打雷劈,我总不能害他。”   “嗬,你好伟大,简直赛过耶和华——我知?我知乜啊,我只知及时行乐啦!明明好在意,还叫我落楼来同你演这出戏。”Maggie晃晃手中的电话,页面正落在余回传给她的短讯,“还担心人家电话没电让我带尿袋(充电宝)给他,下次来买新的我啊。”   “好啦,知啦,不讲了,走先。”余回丢掉手里烟头,拢拢西装外套,正要离开,又掉头,讲,“下回丢垃圾多穿件衫,最近条街醉鬼好多,穿这些,怕人家看不光?”   身后传来女人嗔骂:“还不是为了配合你做戏!”   而后又以“姐”的身份尽职交代一声:“中意就要出手,什么年代啦,不流行暗恋了!”   余回脚步一顿。   当年确起过意,向南珺年纪轻,你撩我拨,不是他的对手。火点起来,却是他自己叫停。   说什么“你未成年”,这样道貌岸然的话他从来说不出口。良心这种东西人人追求,他却最不需要。   是面对那张脸时突然漫生的内疚与负罪心情,要他悬崖勒马,最终做不成衣冠禽兽。   一身的墨,他不惧与人比谁更黑过谁。只是若靠近张纯白不染的纸,心里总有些本不该的不忍。   既已放弃做个好人,却又坏不够彻底。向南珺太干净,他最后一点良心留给他。   顿立在原地许久,终于向身后的Maggie摆摆手,消失在夜色里。   车子启动离开元州街时,向南珺电话接入电源,重新复活,开屏页亮出被咬过一口的苹果。   梁天宁的消息接连涌入,最早几条发送自他们分别后不久。最初只是好奇,到后来愈发不正经。连发数条不得回复,更是笃定他已办上正事,于是肆无忌惮调侃。   甚至猜他安全套购入什么品牌,螺旋亦或凸点,三只还是五只。   又猜对方尺码,竟激烈到一夜酣战,连他消息都不得空回,向南珺向来保守,怕是购入的套子不够用,还要到楼下士多补货。   后面尺度太过,光是看都无从招架。向南珺只得草草划完,将电话锁屏,头抵上车窗,苦涩笑笑。   事大抵是已半上不错,只是与他无关。   车子开出深水埗,向跨海隧道行驶。向南珺同司机更正,将地址换至学校附近租住的屋。   不到半个钟的车程,那一方玻璃窗里,先后填充了穷人区的握手楼、灯塔闪烁的远方海景,下快速公路的时候,还远远望到上环。   他想了许多。   他能觉察到,余回和从前似乎有些不一样。可他依旧心动不止,比从前更甚。   一颗心脏在胸腔跳动的感觉太过真实,令人无法忽视。砰砰、砰砰,每一下都令他鲜活,逐渐将他填充完整。   即便曾经的简风改名做余回,又或者他变成一个全新的、陌生的人,他的眼睛可以将人忘记,心脏却始终忠诚。   港市几百万人口,每日有人携梦涌进,也有人黯然离开。   他们却再次相遇。   向南珺在这一刻,又为过去的四年添上不一样的意义。   余回是单身吗,好像是的。   有说中意谁吗,好像没有的。   最能判他死刑的,是那句“不同男生拍拖”。不拍拖而已,不等同于不中意;不拍拖也可以只是暂时不拍拖而已,余回没说“永远”,便不是绝对。   这样想着,竟然又能盯着电话屏幕释怀笑开。向南珺一向擅长放过自己,这世界希望那么多,上帝再不开眼,也总要留一分给自己。   车停在坚尼地湾的一处公寓楼下。电话在这时收入一条短讯:「返咗?」   向南珺付掉车费,待他碰上车门,taxi便一刻也不多留,披着夜色绝尘而去。   这一晚的所有司机都不遑多让,揸车技术皆是过硬,一时竟分不出个高低。   元州街至坚尼地湾,一路畅行无阻,普通红色taxi快似乘风,气势盛过梁天宁开GT。向南珺算算时间,从余回送他上车那刻算起,二十分钟至多。   卡在这个时间传讯过来,仿佛暗示他并未同那位身材可杀人的女子共度春宵。   不然总不至于二十分钟就草草了事,这其中甚至还不算上返屋的时间。   若不是暗示,就是自毁声誉。余回再要找借口搪塞,也不至于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向南珺存下传讯号码,正欲输入备注,却在余回同简风之间犹豫得没了主意。   最后随手打下「待成年」三字,点击保存。他未急着上楼,落座海边长凳。这样的天气,离岸向岸风都同样潮湿。   向南珺动动手指,煞有介事编辑虚假信息:「到了。」   那边没再回信。他又开始无端揣测,是不是特意等他返屋,那边终于舍得开始热辣一晚。   临睡前,他又编辑一条发送:「晚安」。   有无回信无所谓,他将对面当做难得的树洞。   那一夜向南珺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四年前的夏天。   那时他还是一个才要迈入高二的学生,余回也不叫余回。   短短七日,他是“喂”、简风、风哥。   【作者有话说】   我们酷哥回亲是真的亲了,美女也是真的没摸,尊嘟不是渣男。(但对向小少爷动过的心思...确实不是好人。)   下一章会进回忆线,章节标题会有区分,请注意甄别 第8章 Seven Days -1   高一暑假前的最后一个返校日,向南珺拿着一张文理分班意愿表返家。魏凌馨和向明华本不欲干涉,向南珺要学文或学理都好,大多数高校相关专业都文理兼收,选什么都不会影响他将来接手自家企业。   夫妻二人各忙各的,向南珺苦等整整两周,终于等到三人在同一张餐桌上聚齐。   “我要学文。”他郑重宣布。   向明华与魏凌馨不曾抬头,淡定切割餐盘中牛排:“好啊。”   “我要参加艺考,做艺术生。”   语出惊人。   夫妻手中刀叉同时一顿,终于抬头,眉眼间满是犀利,默契写满二字:不准。   向南珺乖巧十六年,行至人生第一个分岔路口,终于决定要自己做一回主。固执因子一旦觉醒就决不妥协,父母要他往东,他偏背道而行。   向南珺人生第一次摔了筷子,安静的餐桌吃成烽火战场。   向明华怒极,起身离席,折至于他房间,摔下墙壁上所有装裱精致的挂画,一张张一幅幅都是他精心绘制。   玻璃碎裂,边框折断,整洁房间如台风过境,一片狼藉。   那一晚过得好安静。向南珺咬着嘴唇,将满地碎玻璃清理干净。玻璃渣从脚踝划过,他不觉得痛,却凭空掉下一滴泪来。   万籁寂静。他背起角落的画板,草草收了一背包的物品,当做他全部行李,毅然离开住了十六年的别墅。因为赌气,纸条都不曾留下一张。   正值年纪,气血上涌,分秒间做好决定。红眼航班从不缺他这样的年轻人,天亮时落地,已是千里之外。   如他所料,第二天清晨,手机里收到的短信来电似轰炸。他狠狠心,拒接的拒接、无视的无视,以表决心坚定。   他做好银行卡被冻结的准备,提前在机场的ATM机取了万元现金。   衣食不愁的少爷胚子,不知乡下柴米油盐要价几何,流浪几日、什么安排,统统没有计划。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如哪一天钱花光了,再想办法。   机场隔壁便是高铁站,向南珺没主意去哪,偶遇一个写生团队,凭身上背的装备,误打误撞混上一行人的大巴。   或许是当地的美术生,暑假集训,外出写生。一路吵吵闹闹,他窝在角落,前一晚没睡好的疲惫如潮水涌来,将他淹没在一个安静的梦里。   他被领队老师的扩音器叫醒,提醒大家即将到达写生目的地,注意收拾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大巴正途径一片稻田,田里已有人在农忙。他往远处望,天比城里蓝,云比城里多,远山绵延,连天光都亮几分。   他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掏出手机,信号姗姗来迟,圆点落在广西省内的一座山里。   车停在一片湖边,往上走有一处村落,高低错落,鳞次栉比。学生纷纷落车,在湖边架起画板,颜料工具摊开一地。   向南珺从没离开过城市。有钱人家的少爷足迹早遍布全球,亚美利坚欧罗巴,新马泰印东南亚,他早见识过各种经济中心的钢筋巨兽、高楼大厦。   却从没见过这样原始的山村,有些贫穷、有些落后,却有淳朴民风。   他听清结束时间,独自离开写生团队,向山上走。   向南珺高估了自己的识路能力。他给自己预留一个小时下山去,却直到结束前五分钟,依旧独自在山里打转。   他第三次路过同一汪池塘,鸡舍、牛棚,禽畜齐叫,哪里都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平房间矮墙隔开,有些破败的红色砖块上白漆写就,“生男生女一样好”。   这不是什么旅游圣地,普通的山村里,走遍了也不见一家旅馆,没人往这里投宿。   他随便找了处空地坐下来,内心坦荡到无波无澜,甚至悠哉看起天边的火红落日。离家出走要有离家出走的样子,天被地床,流浪四方的旅人不都这样。   最紧要不是夜晚或许无处落脚、露宿街头,而是身揣巨款消费不得,不知要去哪里讨一餐饭菜告慰碌碌饥肠。   简风拐回祖父家院落的大门前,手里捏着才同邻居讲好的合同。   他亲口承诺,自家宅基地从下个农忙期开始,全归那家使用,只需象征性给付他每年几百块的地租,四舍五入相当于白送。   没什么所谓,反正未来年岁,他没打算再分一日给这片土地。   走了就不会再回头,也没机会再回头。   “你谁?”   门前坐着的陌生面孔抬起头,颜料弄脏了白衣袖口。举起胳膊擦掉额上沁出的汗,又把好亮眼的颜色抹到脸侧。   一幅落日油彩即将完成,差几笔颜色,太阳却已无情逃逸。夜幕四起,挂上星星。   向南珺把东西一件件收回工具箱里:“不好意思,我迷路了。请问这附近...哪里可以借宿?”   简风把向南珺捡回家。   很简易的砖瓦房,只为能住,不求舒适,不贴砖、不刷漆,通体都是最原始的砖红色。   三面墙壁,一面开门,中间四四方方一个天井,行在自己家里,雨天照样要撑上一把伞。   天井左手边是一间祠堂,燃着香火。向南珺一眼望见,中间的一块牌位崭新。他意识到什么,突然觉得这样贸然闯入实在唐突:“这...”   简风已经行至楼梯口,踩上第一级台阶,回头叫他:“这边。”   楼梯也没有贴砖,一脚踩上去,鞋底扬起一片尘土。   向南珺抬头,走在前面的人有麦子色的后颈,低头时,衣领下露出更浅一些的肤色。   “喂,谢谢你收留我——我怎么称呼你?”   在二楼半的拐角,向南珺叫住肯收留他一晚的恩人,用短促的一声“喂”交换到对方的名字。   简风。   简风带他至三楼一间房门前。他前脚走进去,简风后脚将房门关上:“你和我睡这间。”   “嗯?”向南珺一时反应不来,“那么多屋...都有人住吗?”   “唯一的空调在这间。如果你不嫌热,”简风重新打开门,为他让开一条路,“请便。”   被山里的太阳毒晒一天,向南珺汗湿的衫可以挤出水来。他拉拉登山包的背带,不作声又往屋内移了一步。   简风重新把门关上,抄起随手丢上沙发的遥控,打开空调。   向南珺随意打量一眼,这还是一间套房。陈设很简单,外屋一张大床、一个衣柜、一套沙发和茶几。里屋不大,只放了另一张小床。   简风说:“你去里面。”   他就乖乖又从地上拿起画板,背着鼓囊囊的登山包往里屋去。   简风在外面坐着,没有搭把手的打算。背包被径直甩上床,那幅还没干透的画板却被小心翼翼靠在墙边。   空调似乎有些年头,冷气不足,一时半会吹不进里屋,向南珺又从里面蹭出来,与简风隔开些距离,坐在大床的床沿。   屋内还是止不住的热气。关了门,室外的热浪还是不停向内涌,冷气开得无济于事。   向南珺甚至还穿着长袖的衬衣。他手掌在颊边轻轻扇几下,依旧热得恼人。于是将衣扣解开两颗,向两侧扯开。   冷气终于溜缝钻进衣襟,他舒爽地叹出口气,抬眼,两人终于得空对视。   简风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只盯了他几秒,便似乎将他看穿:“离家出走?”   颈间露出的项链、腕上昂贵的手表、从头到脚一身名牌的行头。肤色一看便是常年私车接送的结果,晒不到一点太阳,自然白过雪。   家庭条件不错的公子哥,费尽心思离家出走,除了自由,不会有第二个理由。   向南珺点点头。   “多大了?”   “开学高二。”   高一暑期,于高中生至关重要,却在这个节点选择离家出走。   余回从虚掩的门缝望入屋内,又见那堆并非离家出走必须的装备,尤其是那一张又大又重的画板,便将这位漂亮少爷出现在此处的原因猜出十之七八。   他靠在沙发背上,视线从屋内收回,又落到向南珺脸上。颊边还沾着不小心蹭上的油彩,已经干得结块。   橘色的,像彼时的霞光落上去,留下长长一道。   小少爷浑然不觉,此时双臂撑在床边,身形后仰,正贪婪享受空调送出的冷气。两边锁骨随呼吸若隐若现,肩耸起来时形成一道窝,深得可养金鱼。   简风喉结一滚,收回视线:“去把脸洗了。”   向南珺“哦”一声,听话起身,行至简风面前,又停下:“在哪里洗?”   简风叹口气,认命带这位不速之客熟悉环境。   从沙发上起身,小腿上麻筋短暂抽动,他仿佛被提线操纵,一个趔趄,身体前倾,鼻尖蹭过向南珺额前的发。   一阵柑橘清香扑入鼻腔,是小少爷身上喷开的香水。此时距离这样近,一呼一吸都是清甜甘洌。   向南珺本要伸手去扶,却不知为何在指尖触达之前,简风却后撤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一来一回兜起了风,扑在他脸上。他闻到简风身上的肥皂香,干净又清爽。   向南珺的衬衣几乎被汗浸至透明,此时紧紧贴着他的皮肤,胸前隐约透出深于肤色的两处色块。   好在天色暗了,屋内光线不足,简风也自诩没那么变态。   于是洗脸变成冲凉。向南珺抱着全套的睡衣睡裤跟在简风身后,又一路回到一楼。   卫生间位于楼梯下方的梯形区域,莲蓬头是墙壁上探出来的一截胶皮水管,要双手并在一起,捧了水往身上泼。   水管的另一头大概连着房顶的热水器,一个耐晒的胶袋,被村里的太阳曝晒一天,用来洗澡刚好。   向南珺随简风上楼时望了一眼,那水袋的容量大概只堪堪够他一人冲凉。   简风将出水管调整至适合他的高度,连水温也替他试好,只需少爷动动手指,拨动开关控制水流。   一切准备妥当,他退出卫生间,被人从身后叫住:“你不洗么?”   “你要和我一起?”   向南珺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神色,不知想到了什么。而后他双手在胸前,摆来摆去:“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   简风不等他说完,替他关上门:“还有一个卫生间的,我去那边。”   简风冲完许久,听见另一边水声明明早就停了,却迟迟不见有人出来。夜间的风依旧带着热气,他等到又要覆上一层薄汗,终于敲响了门:“你睡在厕所?”   门狭开一条缝隙,向南珺裸着上身探出脑袋,支支吾吾:“我...忘记带内裤。”   简风在门外一脸不可思议:“少爷,你那么大一个登山包,装不下两条内裤?”   “一般干净的换洗衣物都同睡衣叠在一起,不知道这次怎么就...”   他在拿下楼的睡衣里翻来覆去好几遍,别说新的,旧的也没一条。   做家政的阿姨偏偏这次忘记。   简风上楼去,不要两分钟又下来,将未拆封的盒子递给他:“新的。尺码可能不合适你,凑合一下。”   向南珺接过,涨红了脸点头,又将卫生间门关上。将内裤套至腿间,方知简风方才那番话未同他夸张。   哪里是可能不合适,是非常、特别、十分,简直没一处合适。前边空荡荡一片,松紧带都险些裹不住他的腰;反倒是后边被撑得满满,证明包装盒上的「贴和臀型」并非虚假宣传。   更让人难堪。   他迅速套上睡衣,尴尬跟在简风身后,又回到三楼的小屋。   苟延残喘的空调在夜半时分彻底罢工。里屋的门开着,却进不去一丝冷气。向南珺踢开仅盖了肚子的毛巾被,被一层薄汗浸醒。   简风夜半翻身,半梦半醒间,忘了傍晚时分捡回一人同住。此时见床头站一道黑影,立即惊坐起身:“操!”   直到柑橘气味再次倒灌鼻腔,放肆缠住他嗅觉,半句国骂悬崖勒马,终于被他咽回肚里。   这次不是香水,小少爷审美统一,连沐浴露都要与香水同味。   他倒吸口气,压下差些冲出的怒火:“你大半夜站那里干什么?”   向南珺睡不好,情绪也不高:“冷气吹不进去,热。”   少爷说完,踢踢简风小腿,颇不客气:“这床好大,你让我一半。”   没等主人答应,抱着被子一缩,又入了梦。   “你把门关...”   向南珺的膝盖缩到胸口,呼吸轻浅,哪还有人应他。   简风认命下床,带上里屋的门。   他折返床边,贴着向南珺重新躺下。   向南珺一只胳膊伸至他脸侧,简风轻轻抽动鼻翼,闻到睡衣袖口气味。   该死,他究竟多喜欢柑橘,连衣物柔顺剂也是相同气味。此时蜷缩成一团,睡得昏沉,本身就像一颗不曾剥皮的柑橘,少爷脾气上来时酸得倒牙,偶尔脸红又甜出汁来。   简风伸手将向南珺的手臂拨开,转了个身。   一段共同记忆,连通两人梦境。   很难得,来港市这么久,余回首次不是从梦中惊醒。柑橘的气息他好熟悉,像一双大掌贴面,将他从一向沉重的梦里轻轻唤醒。   他突然明白过来向南珺明明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将他认出,却依旧要一路尾随至元州街的原因。   他有些念旧,念得有些固执。多年不换的香水、一直没能在自己身上得到的答案、被一条项链具象化的往日回忆。   可为什么会再次相遇,他本不想。   【作者有话说】   提问:如何用短短几字概括四年前一起相处的几日?请分别替对方回答。   向南珺:爆裂的柑橘?   余回:尺码不合的内裤。   向南珺:?现在合了!   余回:可那是我已经淘汰掉的尺码,真的要这样比吗? 第9章 “我来等余回。”   “阿珺,图书馆地下饮杯茶,一起讨论小组discussion?”   向南珺匆匆将书本扫入背包,抱歉摆手,只留给组员一道背影:“我有事要走先,分工什么的,阿宁拜托你,依旧传讯给我就好,我服从安排,保证一定按时提交我那一part到学习组群!”   “向南珺!”梁天宁在身后叫他。   “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多谢啦阿宁!唔该晒!”背影先声音一步,消失于教室门外。   他登上港铁,收到梁天宁短讯:「你放学习小组好多次鸽子,下次汇报拿不到最高分,我作为代表第一个谴责你。」   开什么玩笑,他梁少平日里才不在乎这几分的课业分,现在开始装模作样。   向南珺笑笑回复:「Sorry啦,真的有要紧事。」   「有多要紧?除了同你心上人拍拖这一个理由,其他都不值得原谅。」   确实是为了余回。但...   向南珺实话交代:「八字没一撇,到拍拖大概还有东土大唐到西天的距离。」   梁天宁连续发送了几串句号后,终于又见汉字:「你不都已经顺利本垒?」   向南珺看着对面传来的消息,嘴角一抽。上次见到余回喜悦过头,忘记同梁天宁解释那一晚发生过什么。   他现在大概还以为自己那夜同余回用掉了数盒套子。天大的误会。   他无地自容,最终只得在梁天宁恨铁不成钢的讯息里敷衍糊弄过去。   G大到元州街,要坐足半个钟的港铁,再步行。向南珺近乎日日都来,已持续近一周。   只可惜向上帝祈求的好运迟迟不至,刻意制造偶遇不成,连挂念的人影都未见过一次。   向南珺以为元州街那条幽深阶梯行上去,就是余回住所。通讯那样发达,他碰巧留有余回号码,要约见只需一条短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偏偏他找不到合适理由,不愿承认自己胆怯,最后假意劝慰自己,不要用这样的方式贸然叨扰。   不叨扰的结果是退一步选了一个更加笨拙的办法。   那条楼梯对面,唯一可以落脚地方是家简陋冰厅。近一周有人连续光顾,学生模样,抱一台便携电脑,冻柠茶和菠萝包是标配,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似在做课业报告,一待就是一下午。   老板替他上餐,无意间瞥见满屏的英文同数字齐飞,间中还漂浮着各种他不识得的符号,似两个街口外算命的阿公随手画出的神符。   这样的东西他不是没见过,之前难得渡江,江对岸的中环白领精英齐聚,随便行进街边任意一家静谧咖啡档,没人标配一部便携电脑,放眼望去,屏幕上必然都是相似内容。   稀奇。以元州街为中心,前后左右扩展上五六七八条街,和维港另一头,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摊贩和皮肉生意多得是,再往前数个十年,古惑仔聚集,街头斗殴争抢地盘也是常有,唯独八百辈子不见一个上层精英。   下一周小组presentation,其他人知向南珺近期忙于私事,特意全部提前做完自己一part,留充足时间给他写汇总发言。   他集中一百二十分注意力,只是偶尔抬头望向街对面的那条幽深阶梯。   大门开合,店内冷气逸出,将潮热迎进室内,扑上向南珺脚踝。他没在意。   直到点单女声在身后响起,听起来有几分熟悉:“老板,老样子,拎走,唔该。”   “每天晚餐这样吃怎么得行,”似乎是熟客,老板看清来人后向门边招呼,“煮一碗粉给你啦。”   “不要不要,”女声连连拒绝,笑讲,“减肥啦,你知女人身材好重要。”   “元州街谁唔知Maggie风华绝代,有你在选美都无人敢报名。”老板嘴上这样调笑,还是转身入了厨房,按客人所需备餐。   向南珺敲下一个句点,才好奇抬头,一睹所谓“风华绝代”。恰逢对方也望过来,四目相对,靓女先张口,比他更open:“靓仔,怎么到这来?”   是上一次与余回在楼梯口调情的风情女郎。   向南珺瞬时感到一丝窘迫,不知作何反应,两指同时在键盘上按下,将已保存的文件又保存一遍。   透过店铺的玻璃门,她身后已亮起点点街灯,接触不良,忽明忽灭。向南珺抬腕,方才发觉醉心于学术研究,竟一口气早已坐过晚间黄金档,中环兰桂坊不久后就要开张。   他此时的表情和那一晚如出一辙。Maggie生出作弄心思,落座向南珺同一桌对面空位:“回心转意,来找姐姐啊?”   听余回描述,G大高材生,脑袋灵光,看起来也商场得意,听闻前几日宴会同黎耀文都有来有回,毫不怯场,有一番风度。   只是感情上一张白纸,无论如何也经不起逗弄,一试便知。   果然,向南珺脸霎时红起来,连连摆手,已然到了不得不解释的地步:“不、不是的,我来等余回。”   不是来“找”余回,而是来“等”余回。   Maggie对眼前一张乖乖脸的大陆仔兴趣盎然。看起来与余回的关系匪浅,却又不知他根本不住这里,幻想制造一场没那么刻意的偶遇。   她顺着向南珺的话,问:“哦?那等到了没?”   Maggie穿着依旧清凉,紧身吊带裙,勾勒出胸前傲人曲线。非礼勿视,向南珺视线触及的瞬间如爆炸般弹开,重新落回电脑屏幕。   而此时屏幕暗下去,模糊映出他的局促:“还没...”   “等不到怎么不call给他?”Maggie眼珠转转,从手包里掏出自己的移动电话,“或者我帮你?”   “原来你们识得?”老板从厨房走出,将Maggie的点单置于她面前桌上,和盘托出向南珺的底细,“这位靓仔连续来了好几天,我还说是什么风吹来中环精英。”   向南珺一时不知先反驳哪一边,于是只能左右摆手,讲完“不用”又讲“不是”,忙成一片。   Maggie却觉得好有趣。眼前的乖乖仔和阿回那种“没有心”的人,根本不该认识。   这位靓仔却用最清纯方式对余回紧追不舍。好稀奇。   适逢几人结伴推门而入,她朝老板挥挥手将人打发走:“去忙啦。不要耽误我同靓仔倾闲计(聊闲天)。”   向南珺手抠抠从桌边垂落下去的书包带,又捏皱大腿上的布料,最后无处可去,只好再回到书包带上。   如坐针毡。   “G大,好厉害喔,后生仔。我和阿回都望尘莫及。”她提及余回,又话锋一转,“你住江这边?G大到这里来,好远的喔。”   向南珺以为余回同她只是一次简单的皮肉交易,可她却连余回对G大“望尘莫及”这样的细节都一清二楚。   不止一次。大概是很多次的皮肉关系,才会在事后的贤者时间里有这样深入的促膝长谈。   菠萝油早已落肚,此时却仿佛重新哽在喉咙,冷掉的黄油厚重又黏腻,密不透风地糊住,空气都无法入肺。   向南珺近乎机械地礼貌回复,却已不想多话:“还好。”   Maggie手中没拨出的电话又扣在桌上。她凑近向南珺,却不告知余回不住这里的事实:“你找阿回什么事,要替你转告吗?”   有一点点暧昧的说辞。果然他看到向南珺的耳朵又微微飘出红色。   “你们住在一起吗?可你不是...”向南珺意识到什么不对,声音戛然而止,“抱歉...”   Maggie听懂他没说完的话,却不在意:“没关系啦,确实做过。为了活着嘛,没什么丢人的——但姐姐现在不做了喔,不要误会。”   向南珺错愕地点点头,来龙去脉他其实并不全然清晰,但无暇顾及同他无关的事情,于是又问回:“简...余回,他每晚都很晚返家吗?”   Maggie心说他何时返屋企自己哪里会知,这个弟弟仔的住址或许都比自己离余回更近。却还是装模作样点点头:“嗯。你知啦,他跟着黎少做事的。这些太子爷呢,总是夜场最忙。”   向南珺点点头,看来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怪不得偶遇从没成功过一次。   他无论如何是等不到后半夜的,明日还有早课。既然如此,不如返屋安心做完他那一part的presentation。   自我期待已被辜负,不能再辜负了同组课业。   他将手提电脑合上,装回包里,起身告辞:“那我走先。”   想起刚刚老板称呼漂亮女人为“Maggie”,于是礼貌加上一句:“那回见,Maggie姐。”   只是客套两句,并未打算真的再见。   行两步至大门前,推开,却难掩脸上落寞神色。   余回不肯告知真相,自然有他的理由。但此时向南珺脸上的神色沨,Maggie不由想起那一晚,无情果决的余回脸上露出遗憾神情,讲:“我同他不是一路人。”   不知过往发生什么,但那毕竟都是别人私事,她无权替人做主。于是无法告知找不到人的向南珺余回的真实住址,也无法实话实说那一晚他所见的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不知道他信或没信,又信了几多。可她多少明白过来,余回想尽方法也要同向南珺保持距离的原因——   向南珺太干净,承不住他身上的墨。不干不净的人,就只能和同样不干不净的人混在一起,比如她,再比如黎耀文。   但实际上,将自己同黎耀文相提并论,还要算是她自我抬举。   想到这里,Maggie脸上也难得露出落寞神情。   “诶,靓仔。”她叫停已一只脚踏出门外的向南珺。不能透露余回任何秘密,她只能好心劝说,“你有余回号码吧?若想见面,还是call给他。这样等...等不到的。”   向南珺一怔,而后转身、点点头,留下一句“多谢”。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对待商场我重拳出击,对待感情我唯唯诺诺。   九子(垂首,摇头,叹气)。   向南珺:没经验我能怎么办,是你不让我多谈几段恋爱!有本事换个领域说话呢,画画怎么样!   九子:余回,你来一下。   向南珺:....那什么,hi,你好... 第10章 “不巧,我知你在这。”   向南珺并非不听人劝,只是偶尔犯犯固执的毛病——   他有资本固执。就算撞了南墙,人弹回去,有向明华和魏凌馨接着;墙塌了,也有维修队在一旁,等着重新砌起。   他有失败的机会,即便那些失败并不会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他的身上永远都是成功的光鲜,和各种令人艳羡的头衔。   不只是他,梁天宁也同样,黎耀文之辈更是。   而少爷的固执在偶遇余回这件事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四年分别,苦寻无果,却还是在港市不期而遇。这样的巧合能发生,是上帝奖励他心诚,那区区一次由他刻意蹲点制造的偶遇,一样也不在话下。   同Maggie聊过后,向南珺依旧不肯拨通于通讯录中安静躺过一周的号码。   他实在缺乏一个同余回见面的合理理由。总不能还扑上去,一厢情愿地重复,“我成年了”。   于是他依旧守株待兔,只是为了避免再次与Maggie发生尴尬偶遇,将地点从楼梯对面的冰厅换至街口大排档。   自从得知余回上“晚班”,他便不再在下课后急于离开。每日多出一个钟,刚好上交给学习小组,以作弥补。   这天小组讨论结束,向南珺又同几人挥手作别,目的地并非出租屋,而是校外地铁站。   向南珺从书包外侧口袋摸出八达通,正要抬脚迈上下行扶梯,GT从身后靠近,车窗摇下,露出梁天宁一张打理过的精致帅脸:“上车。去哪里啊向少,我送你。”   向南珺面露错愕神色:“阿宁?你今晚不是要同Manda去空中餐厅?”   “她临时有事啦,”梁天宁手肘横在窗边,“不然你同我去?你知那家book位好难,浪费可耻。”   原来是临时遭女友爽约,浪费了这一身帅到惊为天人的悉心装扮。   向南珺左右权衡,竟觉空中餐厅的吸引力不比元州街头的烟火大排档。   他摆摆手:“你找别人,我有要紧事。”   “又是要紧事?已经连续要紧两周,再无进展,黄花菜都要凉透。”梁天宁笑着看他,“给个机会我,车你去咯。万一转机就在我身上,你岂不血赚?”   话说到这地步,向南珺体内迷信因子觉醒,深觉梁天宁这番话不无道理,于是落座GT副驾。   GT拉不拉风,还是要看同谁比。在丽湾酒店毫不起眼,到了元州街却吸足眼球。梁天宁在狭窄街道缓缓前行,最终泊在转角那家大排档前。   老板先是错愕一瞬,而后笑开。有这一辆豪车做招牌,至少今夜生意红火,不必再同其他家争抢。   折叠桌塑料凳沿街摆开,食客在地上留下点点油渍,时间久了早已清理不掉。向南珺与梁天宁一身高档名牌,即便挑了最干净的那桌落座,依旧同这里格格不入。   梁天宁似乎有些年头没有光顾过这样规格的食摊,老板递来的餐单翻来覆去看上几遍,依旧没有主意。   向南珺轻车熟路,冻柠茶、烧鹅濑。梁天宁的眉头皱起,向南珺在他开口前抢先发声:“一点点冰的而已,没关系。胃病已经好了许久,不必这样小心翼翼。”   梁天宁松了口。   不等点的餐上桌,向南珺身边又落座一人。未看清来人是谁,他便下意识向一旁撤撤塑料凳:“不好意思,这里...”   抬眼,竟是余回。   只看一眼,向南珺的心脏蓦地停跳半拍,不由自主,又回忆起上一次在楼梯口那个炙热的吻。   “有人?”来者已然坐下,招呼老板点餐。冻柠茶,竹升面。待老板逐字记下,又交代道,“走冰走青。”   老板最后一笔倏地一顿:“转性喔,突然走青走冰?”   余回熟络地笑起来:“是啊,今日要食点不一样的,做就是啦。”   老板转身离开,嘴里嘟囔:“走青就算了,你猜‘冻柠茶’那个‘冻’字是乜意思!后生仔就会搞花样。”   余回一身黑色衬衣,同上次一样,解开领口的三颗扣子。向南珺偷瞥一眼,颈上悬挂的项链换了款式。   他把黎耀文赠予的那条挂在脖子上。底部镶钻的那一串稻穗,此时隐在衬衫之下,大抵正与他的胸膛相贴。   思绪不自觉向不礼貌的方向飘去,向南珺在心里说声抱歉,清清嗓子,有些局促:“好巧。”   梁天宁眼看向南珺的神情不自然起来,看戏一般挑眉附和:“是啊,好巧啊,在这里遇到。”   “不巧。”余回直言,目光盯在向南珺脸上,“我知你在这。”   向南珺的脸因这一句话烧出一大片轻红。梁天宁早就看到他频频飞来的求救眼神,却装作不知。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其实早要笑到断气。   向南珺求救失败,只能接下这句,无奈段位实在悬殊,开口便一败涂地:“你怎知我在这?”   一句“原来你特意来寻我”也比这小学生一般的简单重复强上不知几倍。   梁天宁憋笑好痛苦,强行压下想要捶桌的冲动。如果心中安装一台扩音器,今晚整条元州街都将见识到他的笑声有多放肆。   “有朋友话我知啊,在附近偶遇你好多次。”余回全似梁天宁不在桌上,陡然靠近,如那一晚的楼梯口,“上次有话没讲完,要继续讲给我听?”   「上次」。梁天宁敏锐捕捉关键字,抬头望住向南珺。   他跟住余回离开的那一晚,原以为是一晚酣战,翻云覆雨,谁想到最后得到一句“八字没一撇”作为回应。梁天宁期望落空,只当向南珺又临阵犯怂,最终不了了之。   但显然还有向南珺没有提及的故事。   “呃...”两道灼灼目光盯得向南珺失语症复发,手又伸进衣兜一番乱摸,触到一块冰凉金属。   余回亲手丢到他衣兜的火机。自那一晚从高定西装口袋里捞出,便贴身带在身上,优先级甚至高于课业USB。   情急之下只能拿出救急,尽管没一分情愿:“你的火机,我拿来...还你。”   余回眉头一挑,没有伸手打算:“讲了送你。”   向南珺舒一口气,又恐被看出心意不诚,于是从另一边口袋掏出另一只:“那...我的给你。”   轮到梁天宁的眉头挑起。   被递出去的那一只镀银镶钻,五位数的都彭新款。向南珺拿到手那天有多兴奋,此时转手送出就有多干脆。   这可比余回随手送他却被当宝贝的那只贵得多。   余回不接,却也不张口拒绝,只是抬起眼,与向南珺对视。   果然,手持都彭的小少爷又陷入无措,目光闪躲,不知要落于何处。   这是什么婚戒交换现场。梁天宁自诩直男,见不得这种场面,于是擅自替余回做主,从向南珺手中抽出火机,转移至余回掌心:“给你就收下。”   末了还要加一句:“我们向小少爷好大方的,你就是要太平山顶的云、维港水里的月,也是湿湿碎、没问题啦。”   好模棱两可又暧昧的话。是向小少爷大方还是只对你大方,经不起细细揣摩。   向南珺感激神情在眼尾待不足一秒,转瞬化成锋利眼刀,不留情向梁天宁身上飞去。   余回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拇指在已经躺入掌心的火机外壳摩挲两下:“好,那我收下。多谢向小少爷。”   他不同其他人一起喊他“向少”,偏偏要和这个四字称呼过不去。向南珺以为他是有意,企图在他的表情里发现些什么不一样的情绪,却一无所获。   “小少爷”三个字像被血腥味道蛊惑的食人鱼,紧追不舍地撕咬他的耳朵。   【作者有话说】   梁天宁:你们俩最好不要告诉我,你们两个之间的情趣play已经拉开序幕。我不要做其中一环。老子直男,别惹。   九子:哦?你尊嘟直男吗?哦呵呵呵呵。   梁天宁:??你要搞乜??   九子:哦呵呵呵呵呵呵。 第11章 “我不住这边,以后不要再来。”   不远处的路口塞了几辆的士,被未到午夜就已烂醉的酒鬼拦住去路。鸣笛声此起彼伏,越响越快,和向南珺胸腔里的跳动形成共鸣。   “向南珺,”梁天宁望向一片喧闹,调笑不停,“如果那边的红色信号灯闪到爆掉,你就立刻用这一张脸去走马上任。”   向南珺一张嘴没修炼出反驳功力,头垂下去的瞬间,眼尾扫到余回,正盯住梁天宁。脸色还是那个脸色,只是眼底似有些阴沉。   近乎等了一个世纪的餐终于姗姗来迟。三人份一次上齐,余回不做声,用自己面前的竹升面、走冰柠茶交换向南珺的烧鹅濑同正宗冻柠茶。   而后从筷筒里挑出一双,拨开、剐蹭掉多余木屑,理直气壮低头食起向南珺点来的餐。   冷面靓仔为您倾情服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要解释?唔好意思,没得。   这套动作若放在梁天宁身上,动机是“担心他的胃病复发”,尚且合情合理。   但换余回亲力亲为,总多好几分耐人寻味。   他没抬头,只顾食饭。刚收入囊中的火机置于手边,他望了一眼,开了口:“向小少爷与梁少似乎比其他人都熟识得多,认识很久?”   向南珺从这一句的语气里听出一些比较意味。竹升面韧且爽滑,错觉影响,被他闭口咬断,跌回汤碗里。   他点点头:“嗯,很久。”   “念高中前就认得?”   很敏感的时间点,向南珺下意识解释:“从小便认得,早高中许多。不过阿宁在港市生长,念书之后,很少见面。”   梁天宁听出点意思来。   对于向南珺同“心上人”的故事,他一向好奇,奈何死缠烂打刨根问底,这么些年也只有一丁点收获:高一暑期离家出走,意外相识,所有相处历程不过短短七日。   七天暗生情愫,向南珺母胎单身的铁树竟然也有一见钟情的开窍日。初次听闻,即刻被勾起兴趣,追问向南珺是不是不止开花,还不小心结了果。   对待他的逼问,向南珺一直支支吾吾。直到高考后来港,同梁天宁结伴前往夜店,再被问起,才终于松了口:对方不是异性。   直男梁天宁足足震惊一百日。   好巧合的时间点,被余回主动提起,梁天宁来了八卦的兴趣:“阿回,你连他有胃病都知。”   余回的话竟好似多起来:“嗯。少爷不识如何煮饭,怕迷路所以大门不出,狠到生生饿了自己一整日。”   向南珺为多年前的事情狡辩:“你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我找过的。”   余回又开始变得寡言:“祠堂有。”   “逝者为大,那些是贡品,怎么能吃!”   余回停下筷子,一眼望进向南珺眼底,眼神同当年终于变得一模一样,只一眼便将这些年的时光通通定格。   若向南珺变得泯然众人,只同万千富家子一样千篇一律,反倒轻松,他最不怕遇到第二个黎耀文。   偏偏遇到是多年前的向南珺,偏偏四年过去,他却好似哪里都没变过。   当年的不忍心,如今只会依旧不忍心、更加不忍心。他对别人太坏,对上向南珺便舍不得。只能短暂变得好一些,权当为自己求一个福报。   命都可以不要,此时开始讲福报,佛祖都要觉得他出尔反尔、毫无诚意。   几秒后,他收回目光,喝完最后一口冻柠茶,留下一杯底的冰块,叮当作响:“其实没所谓的。”   这一餐饭在沉默中走向尾声。余回同老板熟识,不知在何时悄悄买了单。   老板慷慨,赠送一份现熬燕窝糖水,贴心替他打包好方便拎走,用料十足、诚意满满,算做老客福利。   他转手丢至向南珺怀里:“少喝冷饮。”   短短四字,不足向南珺反应。好吝啬,多一字都不肯。   简短字句,却能听出暗藏关心。   向南珺心满意足,将那碗打包糖水收入怀里。而后望望元州街那条昏暗楼梯的方向,问:“你要...去那里吗?”   余回摩挲着衣兜里的都彭,低头看他:“今晚不去。”   本已落下的话音,片刻后却又响起:“我不住这边,以后不要再来。”   向南珺猛地抬头,消化掉这句话,也消化掉过往两周连续横跨香江、往来G大与元州街的那个愚蠢自己。   期望借偶遇到他家中坐坐,寻个合适契机,同那句讲过晚安后便再没使用过的号码时常联络。   他以为跟到了余回的避风港,殊不知却只是他偶然停靠的一处温柔乡。乡里有盘靓条顺的美女看守,无需他的殷勤。   梁天宁车匙在指尖转几圈,问出向南珺最关心的问题:“阿回住边度,我顺路送你啊。”   余回礼貌回绝:“不麻烦梁少,很近。我步行就到。”   梁天宁听懂话中意思,转身去取车:“那你们先聊。”   余回的手在衣兜里同那只都彭纠缠,拇指推开火机盖,又松手落下,啪嗒、啪嗒。   五次开合的声音消失在布料下,他开口,是个问句:“上次不是讲,当年那个问题找到了答案?”   没找到答案的问题。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向南珺抬头前暗下决心,如果能在余回的眼底看到哪怕一丝情愫,他就将心里的答案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可惜没有。余回的那一双眼黑得发亮,却好似从没动过情。   于是本无需犹豫的答案到了嘴边拐了弯。   “是吗?”他否定,“我说的是‘没有’,怕是你听错。”   “梁少他...”想问的是为何只是取个车,却这样久也不见人返来。   好正常一个问句,却引起向南珺警觉。这样的话题怎么会扯到梁天宁身上。   他果断叫停余回的话,一番解释,语速飞快:“阿宁有女友的,都拍拖好多年,毕业就要结婚,情比金坚。”   余回愣了一愣,似是没想到他这样讲。梁天宁是直是弯、同谁拍拖、何时步入婚姻殿堂,统统都不是他关心。   思及向南珺这样紧张的原因,他轻叹口气,追问:“这些年就没有遇过一个,令你特别中意?”   那声叹息里倒同几年前有些相似,听得出他好无奈。   向南珺难再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遇到过喜欢的,后来找不到他了。再后来...   再后来就没有遇到比这个更喜欢的了。   他有很多话想讲,只要余回为他打开那扇门。   可惜,余回不打算开。   其实并没关系。未来很长,他也还年轻。那扇门此时紧闭,却总有机会在以后的某一日,被他的诚心敲开。   远处已闪起GT的车灯。向南珺问起最后一句:“以后我不来这里,还有无机会再同你见面?”   又是一声轻叹。向南珺偶尔会迷惑,是不是自己带给余回太多烦恼,或者他同自己在一起时,就从未开心过。   如果对方给不出一个答案,就不该强求着非要去问到底。   于是他将沉默当答案,说服自己接受。余回在这时开口,修正他的答案:“好啊。不是同梁生走得近?与他同来就好。”   一分钟后,GT在向南珺身侧停稳。梁天宁探头,向他身后望去:“余回呢?”   向南珺拉开门,坐进副驾,扯过安全带,按进锁扣。动作十分机械,像出厂设定好的程序。   “他先走了。”向南珺有几分失神。而后深吸一口气,“走吧。”   最后一分钟,他的眼神在余回颈间望了又望,好想问个清楚,这些年一直戴着自己送他的项链是因为什么。   摘下条旧爱,换上新欢,却还是同一人间接相送,又是因为什么。   他明明可以选择不戴,亦可以选择不要在自己面前戴。仿似是明白要自己知晓的一个信号,却不肯告知这信号又代表了什么。   却始终没能开口。怕他告知自己其实好喜欢这两条项链,喜欢到同Maggie做时也舍不得摘,所以才交换着戴。   这样的答案必然令人喜忧参半。为了不听到后半句的忧,他宁愿不要前半句的欢喜。   毕竟这样的答案里,被余回喜欢的是项链,也不是自己。   那便无所谓,听与不听,都变得不紧要。   夜色从窗外飞驰而过,又望见不远处隐于夜色中的那条阶梯。Maggie风情的身材同妩媚的脸一齐在脑海中闪过。   她真是个好漂亮的女人。若自己中意女人,也一定要被她勾去几分神魂。余回同她上床,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街灯明明好昏暗,却像未燃尽的烟头,烙在向南珺的眼底,烫得生疼。   梁天宁不知他离开这段时间够聊些什么,能制造出情绪转折点。他看着向南珺的样子,未在说话,一脚油门到底,车子呼啸飞驰驶过元州街头。   远处阴影里,都彭闪出一束集中火光,点燃一支香烟,而后功成身退,隐没在夜里。   余回一直望到GT彻底隐匿在夜色里,转身离去。   苦等四年,向南珺终于找到打开梦境的钥匙。每次同余回相遇,总能在入夜后的梦里,再见当年的简风。   遍寻简风踪迹的那几年,心情越迫切,就越是一无所获。当年的回忆此时如潮水一般涌进梦里,向南珺好想一头溺进去。   一辈子、不要醒,才最好。   【作者有话说】   我们向小少爷这么粗的箭头,到底谁能扛得住啊啊啊啊啊回仔你个冷血的家伙(我的一面之词!是有原因的,揭露前只能让他strong。)   余回:.....多谢你体谅。唔该晒。 第12章 Seven Days -2.1   第二天醒来时,简风不知所踪。向南珺转头望尽四周,既没有做好的早餐,也没有一张多余的字条。   冷气一直开着。前一晚洗掉的内裤挂在风口被吹得来回晃动,早已经干透。向南珺取下来,还是决定换上这一条唯一尺寸合适的内裤。   他坐在床边后仰,两只脚离地,手指扒在两侧腰际向下褪。刚抽出一只脚,房间门从外面被打开。   向南珺动作一顿,另一条腿还在半空悬着。   简风在楼下冲了个凉,上身半裸,擦着半干的头发打开房间门,只看见两条细长的腿和浑圆的屁/股。   原本遮住腿根的布料卡在向南珺的腿弯,两人对视,“你你我我”了一通,谁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简风一把带上了门。关门声很大,压不住两颗狂跳的心撞出的交响。   向南珺把衣服换好,待脸不那么烫了,再打开房门,简风已不在门外。楼下的卫生间传来水声,他从天井望下去,看到正走出大门的背影。   他张口,想把人叫住,问简风做什么去、什么时候回来。日头升起来,送来一阵热风,他忽地就又想起刚刚简风错愕的模样。   哪里的线条都很明显,双臂和脖领各有一道明显的界线,将他原本的肤色与太阳暴晒后沉积的色素隔得泾渭分明。   将叫出口的名字瞬间被咽回去,向南珺看着那抹身影融进熹微晨光。   一开始还疑惑才认识一日的陌生人怎么放心让他独自在家,楼上楼下转过一圈,才发觉这一户用家徒四壁形容毫不夸张,除了楼带不走外,最值钱的是那台动不动罢工的空调。   向南珺的肚子叫起来。是他想得太过简单,以为身揣现金就没有难题,只在混上大巴前吃了一餐麦当劳,没买任何食物带在身上。   简风前一晚似乎是吃了回来,他没问起有无食物,对方也没主动邀请。   到此时,他的肚子已经空了多半天。   向南珺下了楼。   当真是家徒四壁,童叟无欺。徒到厨房空空如也,没有冰箱,找不到任何存储的食物。不求新鲜,连常温放上几个月不会坏的地瓜也没有。   唯一能吃的东西摆在一楼的那间祠堂。蜡烛燃着幽幽火光,一炷香还没燃尽,大抵是简风点了才走。   向南珺站在天井里,盯着祠堂看了一会,掌心轻按上腹间的肋骨。   思索了一会,他挪开脚步,终究还是没有进去。   简风和隔壁阿婆又最后下了一次自家的地。阿婆嘴里感谢不断,他摆手,再三强调自己本就有离开打算,转让给她不过只是顺水人情,不用太客气。   阿婆却不罢休,路过自家的时候,非给他装了一袋新蒸出锅的窝头,说是礼轻情意重。   盛情难却,简风接下,怀里揣着一袋人民大众赠予的粮食,赶在太阳毒辣的午后前回到了三层自建楼。   室外的空调外机还在转。   他径直上了三楼,推开房间门,向南珺在床角窝成小小一团。他以为交换过名字的陌生人借宿只一晚,所以早上临走前不说告别,就当最后一面。   此时看到向南珺还未走,心里却像放下一块石头。   很奇怪。   手里拎的东西放上茶几,他坐在床边,拍拍向南珺的弓起的背:“还没走啊,少爷?”   向南珺从鼻间挤出一声“嗯”,轻如蚊蚋。简风觉得有几分像当年带回家的流浪猫,大快朵颐后瘫倒在地上,餍足地那一声喵——   如果他的呼吸没有一轻一重、偶尔还会轻飘出“嘶”的抽气声的话。   “你怎么了?”简风眉头一皱,扳着肩膀不敢用力,把人翻过来。   向南珺双手叠在一起捂着左腹,额上沁出冷汗,唇色已经见白。   他话都说不痛快,一顿一顿吐出气音:“有...胃药吗?我没敢...乱翻你的东西。”   “你没吃东西?”   “还说呢,哪有能吃的东西留给我,”向南珺的眉心依旧是一团,无论如何也舒展不开,“祠堂里的东西我怎么能动,大不敬。”   “我以为你早上会走。”罕见地,简风的语气里似乎藏了些愧疚的情绪。   不可否认,家财万贯的小少爷,娇生惯养是有一点,却不见多少嚣张跋扈气。简风对人的印象刚好转那么些,心里一点柔软的怜悯便接踵而至。   于是起身,到里屋门后翻找一阵,捏一板药出来。   确认过保质期,抠出两粒,倒杯温水,双手开弓,一左一右递到向南珺面前:“把药吃了先,我带你去卫生院。”   “不用...老毛病,缓一阵就好...”向南珺痛得话都不连续,乖乖吞了药,水杯递还给简风,又在原地缩成一团。   很疲惫,连眼睛也不想睁开。   昏暗里一双手靠过来,打开他瑟缩的身体,精准摸到两处穴位,分别在他的手腕和腿上轻柔按压。   “别动。按一下就不痛了,忍一忍。”简风的话音很轻,动作也很娴熟,仿佛同向南珺是病友。   缓慢的几分钟过去,果然好了很多。向南珺拾回精神转头,简风的动作未停,却不知在想什么,想出了神。   “好多了,”向南珺抓他的腕子,将按揉动作叫停,“你也有胃病?方法好管用。”   简风收了手,也回了神:“一个朋友之前也胃不舒服,他教我的。”   几天前就做了离开的打算,好不容易清空了祖父生前囤下的众多食物,本想即日启程,谁想到不知从哪天降了一个少爷给他。   绞尽脑汁想不出哪里还存放着能吃的漏网之鱼,那一袋被隔壁阿婆强行塞来的窝头成了唯一救命干粮。   他起身,捞过那一个布袋。天气热,里面的东西还冒着气,蒸出粮食最原始的清甜味道。   “不问,也不知道自己出去找东西吃?”他从中掰开一个米黄色窝头,递给向南珺,语气强硬,“吃不惯也吃。”   不知道这东西在小少爷眼里是不是等同泔水一样的存在。   “手机信号不好,搜不到便利店,”向南珺乖乖伸手接过半块窝头,两手来回倒了几次,轮换着捏两边的耳垂,“好烫!”   简风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翻了一个白眼。山里哪有便利店,总不能到这来还指望遍地资本主义的罗森全家7-11。   只有小卖部,还是自家的门脸当副业经营,谁会费那个事正经去工商局登记,在高德地图上追求一席之地。   生活经验几乎等同于零便罢,还细皮嫩肉。他怀疑向南珺的手上是不是甚至连一个握笔留下的茧都没有,皮肤才娇嫩得如此不耐热。   半块窝头怎么递出又被他怎么拿了回去,置于掌心,摊开在嘴边,徐徐地吹气,一口又一口。   边吹边听小少爷说:“手机信号不好,我怕走远了找不到回来的路,就没出门。”   伟大iPhone,进了山一样和失联无异。资本主义再伟大,此时也无能为力。   后来向南珺坐在床边,先吃了简风吹过的半块窝头,然后又接连捧着一块两块三块,细嚼慢咽啃足了一下午。   山里没添加过防腐剂的东西比他想象得更好吃一些。比不上家中阿姨的手艺,山珍海味吃多了,却觉得朴实无华的窝头也是人间珍馐。越嚼越甜,最后沁得满嘴都是,牙缝里也塞满甜丝丝的味道。   晚上,向南珺不作声自己爬上外屋大床,很自觉只占了三分之一,留大部分给简风。   简风没赶他下床,枕着手掌平躺下去。说床更像炕,大到没边,两个人放开了躺,中间依旧能多纳一个人。   向南珺在一侧翻来覆去。简易的板床,木板上一层薄薄的垫絮,平躺背痛,侧躺胯骨痛,怎么都不够舒适。   简风就下床,从里屋搬出那张小床上的被褥,抛给向南珺:“垫着,豌豆公主。”   向南珺慢吞吞铺好,躺下去之前,简风问他:“打算在这里赖到什么时候?”   “赖”字很巧妙,好似在向南珺的身后追,敲打着向他讨债。   他立刻反应过来:“哦,对,我住在你这里,还没有聊房费。我...”   “我不收房费,”前一晚还大大方方半裸着上身睡觉的简风,这一晚不知为何扭捏套上一件短T,此时盯着天花板,顾自说道,“只是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向南珺想起下午去里屋看前一日的油彩干未,在门后找到打包好的行李。他以为是简风在外求学,暑期带回的物品。   结合简风状似赶人的语气再想,那些行李代表的或许并非归来,而是离去。   他的语气一下变得有些抱歉:“我是不是...耽误了你原本的行程?”   “是。”简风毫不客气,替不速之客下了最后通牒,“七天。最长七天,你离开这里。离家出走也差不多够数了,但要回去还是找下一个住处,随你。”   “哦...好。”被明确下了逐客令,向南珺心情不见低落,甚至为了这七日的恩惠,慷慨报以一句谢谢。   【作者有话说】   很多年后的余回反省:人会因为看过一眼别人的皮鼓而一见钟情吗?   【To 审核88】 您请看,是有人换内裤不小心被看了一眼,就一眼,非礼勿视者当即就回避了,没有发生任何下一步实质动作,申请审核通过,谢谢您,祝您端午安康!!   (也祝大家端午安康,实在对不住这一章可能要晚一点才能放出来了,审核可能过节不上班...怪我犯懒忘记放存稿了!!斯密码喽!!) 第13章 Seven Days -2.2   向南珺学简风同样把手掌交叠起来枕在脑后,两人之间不再说话,只听见机械表在耳边,滴答、滴答、滴答地响。   身边人的呼吸不是睡熟的频率,自己的也不是。向南珺在被子上蹭两下,裤腿蹭上去,露出踝骨明显的脚腕和一截小腿肚。   他决心和未来几日的房东搞好关系:“七天是从今天开始算,还是明天?”   简风轻笑一声,眼睛没睁开:“你是昨天来的,为什么不从昨天开始算?”   向南珺正经谈判的语气:“那我们各让一步,今天是第一天,可不可以?”   “随你。”   为问路投出去的石子就这么没了水花。向南珺安静了一会,又问:“你多大了?”   仅有名字是他们主动交换,对方的信息他一无所知,自己却已被猜个透彻。向南珺怀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明显,他的一切都被写在脸上。   对于躺在身侧这个人,他的好奇心多过山村里抬头看到的星星。   简风没有一丝困意,就顺着他的话答:“二十一。”   向南珺脑子里作差计算:“那就是...大三?”   “我不念了。”没有前因,只有结果。短短四个字点到为止,身边人不打算多说。   “那你从这里离开...是要去打工?”   “嗯。”惜字如金。   向南珺却问得乐在其中:“那你要去哪里?”   简风沉默了会,似是在考虑目的地,再开口时却还是说:“没想好。”   有问必答,每句答话都提前为下一个问句画上了句号。   向南珺迎难而上:“三层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住?”   “不是,”简风似在用平静的语气讲一个鬼故事,“其他人都死光了。”   向南珺浑身一抖。手臂摊向一侧,触及到另一人的温热手掌,神游的心终于归位,抛净脑中丛生的灵异故事,想起楼下祠堂中的崭新牌位。   “昨天才过我爷爷的头七。你来早一天,这里还是灵堂。”简风的语气依旧好平静,仿佛宣布的并非自家人的死讯。   向南珺家底雄厚,隔代长辈均都健在,不曾经历过生离死别。他看看这栋三层的毛坯自建房,恍觉并非厄运专挑苦命人,只是苦命人大抵都贫穷。   真正的好运是高端医疗技术带来,而其恰好与金钱挂勾。   富人活到后半生,血管里流的是金水。   向南珺小声又说抱歉。   “问完了?”   “嗯...”向南珺绞尽脑汁,再想不出还有什么可问,“暂时问完了。”   “睡觉。”对方才不留恋他们之间的对话,火速画上句号。   简风察觉到自己比以前耐心许多。那些不耐似乎成了一粒豌豆,压在层叠的被褥底下,被向南珺压住,没有爆发的机会。   睡着前,视野里旁侧有光亮起。他眼睛悄悄眯起一条缝,余光将向南珺偷望过来的视线抓个现行。   好分明的棱角,高挺鼻梁,长睫、薄唇。薄唇无情,简风一向看不出情绪的瞳仁似乎也这样说。   不食人间烟火的向小少爷,睁眼迎来山村第三日。简陋的条件比想象中更好适应,没有都市的摩天巨兽、豪车尾气与光污染,呼吸的空气都无比新鲜。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蛮好——误打误撞的地方蛮好,善心大发将他捡回家的简风…也蛮好。   尽管两人约定的时间倒数只剩五天。   大床上不见第二个人影。   向南珺听到声音从卫生间探出头时,嘴里还塞满了牙膏泡沫,来不及漱口。   简风推一辆燃油摩托到门洞停好,听见水声抬眼望过去,四目相对。向南珺一头鸡窝乱发,唇边一圈白色泡沫,电动牙刷滞在手心,塞在嘴里胡乱震动。   他收回视线,行至洗手间前,丢给向南珺一个崭新盒子:“应该是你的尺码。这里没什么好东西,你将就下。换完就上楼来。”   向南珺才洗净了脸,猝不及防接在怀里,手上的水扬了简风一身。   他低头,新内裤。两条装。   前一天换内裤的窘境又在脑袋里跳出来,向南珺红着脸摔上卫生间的门。   简风到公里外的早市上买回早餐。向南珺自此后一顿不落,受过伤的胃被呵护备至。   整顿早餐他的视线都向简风偷瞄过去,原来面冷的人也有细致一面。   “我很好看?”   简风头也不抬,最后一口粥咽下,抛出突兀问句。   放凉的粥突然烫了嘴,向南珺咳起来:“没有、没有看。”   心里却说,是很好看。可男生夸男生好看,不太对劲。   日头比前一日更盛,他不想出门,赖在简风房间东看西看。   他在门后发现一个书架,上面整齐摆着很多书,大学教材、科普读物、亚非拉美文学,海纳百川。   他随便抽几本出来,每一本上面居然都有认真做过笔记的痕迹。他将抽出的书依次放回去,不小心蹭落一本画册。   向南珺捧在手里翻开,线条凌乱,色彩阴翳,看得久了,心里像压上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连翻了几张,都是这个风格。   向南珺眉头拧在一起,还要再翻,画册被人从身后伸手抽走。简风气息温热,话语冰凉,全喷在他的侧颈:“不要乱翻别人的东西,这点礼貌都没有吗。”   “对不起...”他下意识道歉,“我抽了两本书,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掉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就翻开看了看...”   向南珺缩进墙角,垂着头,发丝被干燥空气中的静电吸起来,像一只乖训小狗。   他好委屈。但似是又怕被自己扫地出门无处可去,所以咬着唇忍住不反驳。   简风怒气散去,眉头依旧紧锁,卸掉他手里捏着的两本书。一本满是翻阅痕迹,被不同颜色的笔迹密密麻麻写满。   封面几个大字,《物理化学》。   另一本崭新,似乎只是用来填充书架的装饰。张爱玲的《倾城之恋》,被向南珺翻开了两页,简风进入房间的时候,他正看这本。   简风把书塞回书架,面色似乎舒缓了些:“知道你无意,没有怪你。”   无论是教材、文学还是画册,都已经没了意义。没必要迁怒一个只相识了两日的陌生人。   他的脾气早已好了许多。   再回头时,向南珺正巧抬起胳膊,手背在眼眶边上蹭。简风本还有些阴翳的脸一下笑出来:“不是吧,少爷,在家里没被爸妈凶过,这也要哭一下?再说,我可没有骂你。”   “别叫少爷了,”向南珺第一次反驳他这样的称呼,手背蹭出一片湿润却笑了,“我知道你没在骂我。”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回忆,两个人还没有在港市相遇,所以叙事风格没有刻意保持学到的所谓“港风”了,不知道区别明显嘛~ 第14章 Seven Days - 3   后来移动网络莫名好了那么一下的时候,向南珺忍着龟速搜了那本被笔记覆满、他却一字不懂的书。   图片识别要好久,图书信息跳出的时候他吃了一惊——国内某TOP高校化学系的考研参考书。   怪不得简风和大多数留守儿童不那么相像,原来也是有壮志雄心的一名高材生。   他却说不读了。   当然好奇因为什么不再念书,那些书页上的痕迹证明他曾认真翻过一遍又一遍。早做辍学打算的人不会认真至此,这般程度就算TOP不收,也至少有书可读。   可向南珺不能张口问。话题曾行至过相似处,对方那时紧闭了嘴,不打算袒露,此时就不会因为这一本无端出现的书而选择开口。   向南珺无声替他惋惜,幻想会不会一个化学新星就此陨落。可回头想想是简风主动决定,不及有人捧他,便自行隐没在遥远天际。   不曾升起过,何谈陨落。   大抵知道房屋的主人不久要走,屋顶的两个储水袋用兢兢业业几年,却在这个关头被晒爆了一个。   两人共用剩下的一个,总不能要少爷吃亏。简风让向南珺先去,自己等他洗完,再用光那些渐渐失温的冷水。   向南珺擦着头发回来,比前两日冲凉的速度快了五分钟。简风没有讲话,默契擦肩下楼。   简风话少,不会主动开口,但每每被说起问起,还是会悉数接下向南珺的话,不论真心还是敷衍。   向南珺觉得他其实很温柔。爱屋及乌,又觉得他声音也好听。于是在简风回来前的空隙,平躺在他那一侧的大床,绞尽脑汁想一会要说的话。   门被推开来,想说什么尚未酝酿完毕就胎死腹中。   门开门关,气流在半空浮动,掀起两人身上不同的沐浴露味道,相互交融。   向南珺身上依旧是柑橘香味。比先前少了些香水的浓郁,只剩沐浴露的淡香。   清晨时分他还从行李中翻出,想要再喷,却被简风莫名压下手腕制止。   他不解,对方说呛鼻,闻不惯。又骂他,离家出走内裤都不带一条,却不忘香水。   莫名多话,还是不常见的吐槽。向南珺有些奇怪,还是听话将香水瓶塞回背包最底层。   他没问,简风就此收声。如果他问的话,简风已经准备好回答:这个味道总让他想起前一日清晨,向南珺那一双白皙长腿。   简风关灯、躺下。两团沐浴液香气离得更近,纠缠得愈发难舍难分,恨不得就此融为一体。   向南珺心知再不开口,或许今晚的夜谈机会要就此溜走,于是没话找话:“我的那幅画干了。但总觉得还缺点什么,那天太阳落山太快,没来得及画完。”   然后听见简风开口:“明天带你去田里。”   向南珺轻嗯了一声,话尾音调上扬,表示疑惑。   “那里的落日,比你坐在家门口看到的好看。”   向南珺意会,笑得眉眼弯起来,又情绪高昂地嗯了一声。   “想要学艺术?”难得简风主动开口,将第一日的猜测首次付诸口头验证。   向南珺的回答很坚定,不似分岔路口前迷茫十分,只是为了吸引父母注意才故意背道而驰的叛逆少年:“是。”   “什么方向?”   向南珺被问住,这他没有想过。目前的精力全部用来同父母据理力争艺术路的合理性,不足以支撑他这就开始思考大学选何专业。   他心知抗争未必就有结果,多半还是小小水花一朵,两大商业精英权当他又少爷脾气作祟,等那朵水花落下,一切照旧。   但他看见那一本《物理化学》后,突然开始认真想这个问题。   他给了简风一个答案:“设计吧,珠宝设计。”   “背着画板,画油画,脑袋一转又要学设计,”简风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向南珺感知迟钝,却知道那不是嘲笑,“还真是少爷脾气。”   “我没有兄弟姐妹,妈妈也不想再生,所以他们达成一致,都想要我未来进入公司。”   家里企业做珠宝生意,走画家之路与公司风马牛不相及,他受到简风的启发,同样是学艺术,如果是珠宝设计,就不能算他不关心家族生意。   算他们彼此各退一步。   金贵小少爷,未来继承人。除了这种背景,无有学生会高一的暑期就头痛未来的路如何走。   “有钱人不都这样,不是还有职业经理人,又无需你亲自打理。”简风话匣打开,彼此间有片刻短暂的推心置腹,“一个位置而已。坐上去,你从前的逍遥日子也未必就会受到影响。”   物以类聚,向南珺身边同他背景相似的所谓朋友很多,十几岁的年纪便像足了纨绔,生日礼物张口已懂得向父母索要超跑,于车库中整齐排列,只等成年手握驾照,在海滨大道兜上几圈,一举成名。   出身相似的公子哥想法都空前一致,连同劝向南珺的话术也如出一辙:不要自己想不开,同家中作对没有意义,念商科金融有什么关系,拿到毕业证就是自由人生。   到时呼风唤雨,再继续上演理想不死,也为时不晚。   他曾真诚过,无人将他的想法当真。他所谓理想,在那个富少圈里仿佛一个笑话。   他当着简风又讲一遍:“我不想。我讨厌应酬、讨厌商场、讨厌生意。捧一颗心给人,未必得到珍惜;而为了自保态度犀利,又总怕要无可避免地伤到人。”   简风没想到十几岁的少爷口里会讲出这样的话。   生意场上多不诚实、不纯粹,他没机会亲历过,却不少在新闻见过许多合伙人因一点意见不合便一拍两散。   哪里有真心,不止生意场,去别处寻也是难事一件。向南珺像白玉浸在墨里,出水的那一刻让他刮目相看,突然变得好不同。   纵使出淤泥不染,还是太单纯了些。   简风自己十六岁时,随父母去城里上学。校内那些顶层富二代同向南珺这种大城市公子比上不足,身价几百万却也不是问题。   金钱助人迅速建立世界观,未成年有什么问题,早早知道家大业大,迟早都是自己囊中之物。于是年纪轻轻便可以随心所欲,无人在财富面前选择叛逆。   简风有短短几秒惋惜。向南珺空有一颗不欲伤人的善心,却在玻璃塔里被保护太好,来不及知道这世界其实物欲横流,你不伤人,却未必无人伤你。   但身份过于悬殊,他只好点到为止,好让这话听起来不那么像一番说教:“身上带刺不是为了攻击,是自保。”   向南珺怔了一怔。原以为简风张口,也要和那些同龄人说一样的话,劝他短暂杀死自己理想,曲线救国。   简风却像怕自己吃亏似的,要他不要拔掉身上的刺。   那时的向南珺,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聊了许多,他枕着简风第二日要带他去田边的承诺入了梦。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一见钟情就是那么一个瞬间通了电,醍醐灌顶,突然就开窍。   余回:嗯,对。   向南珺:是吧,英雄所见略同——(愣住)等等,你对我难不成也是...   余回:(起身,沉默,走开)   下一章预警一下:有三行笔墨带过向小少爷曾经为了确认性向和异性之间的亲密互动(但没发生实质行为),介意的宝宝请自行排雷!!   向南珺:(?!)大!!骗!!子!! 第15章 改.多年深藏不露,你是基佬?   向南珺在坚尼地道的屋里醒来,起身时胃部有不明显的一瞬抽痛。胃病调理了很多年,本已几近痊愈,只是近一段时间,突然开始受情绪牵动,时不时会刺痛那么一下。   就像刚刚。   几年的时光过去,不曾见过一面的人,仍记得他曾经痛得嘴唇发白。于是不做声地换掉他加了冰的柠茶,和油光四溢的烧鹅濑。   可他同样忘不掉同余回初见,在黎耀文面前,他明显一副不熟的神情。字里行间、行为举止,都透露出他们彼此不过有过几面之缘——如此浅薄的情分而已。   向南珺靠在床头,腹部再次不着痕迹地向内轻缩一下。他按着当年简风替他按过的那三个穴位,打了圈地轻揉。   他一时竟分不清是胃痛还是心痛。   又或者是自我防御机制引发痛楚转移,防止他哪一天因为心痛死掉。   向南珺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矫情。他与简风,或者说余回的故事,还远未发展到该心痛的地步——他甚至不曾告白,根本无法扮演一个受伤者的角色。   但这些年来,每每想起简风,他的心总是酸酸的不曾舒服过。   不论是高考后再找上门却发现人去楼空,还是重逢后明明认出他,却要在其他人面前装作毫不熟络。   又或者更早,从在简风家门口初遇的那一刻开始。那时简风本已经选好未来的去路,却被他这个不速之客耽误了七日。   是他打乱了简风的计划。所以简风才不告而别,未来四年隐没于茫茫人海。   他只是一个匆匆出现的过客,简风从不需要为了他停留。他却仿佛被困在某一年的暑期,再没走出来过。   重逢那一刻,他意识到,他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无论是对过去的简风,还是现在的余回而言,都是如此。   所以现在已是最好的状态,算多年来的找寻终于得偿所愿。不要告白、不要打扰他同其他靓女拍拖、甚至结婚生子。   不要拥有,就不会失去。那些已有的疼痛自然也会到此为止。   不要矫情,向南珺。他劝告自己,你已成年,别再做那些看起来好幼稚的事情。   可说服自己本就好难。不甘心就是不甘心,惦念那么多年,不论是人或物,总归都还是想据为己有。   人的劣根性,戒不掉的私欲。他不是什么大罗神仙,哪里逃得脱。   他只需要一个许他侥幸的可能性。一点点的机会就好,给到他手里,他就会紧紧握住。   又是满课的一天。其他小组在台上做汇报,一个字也不入向南珺的耳。满脑子都是余回的脸,同数年前的简风重合在一起,侧脸的那道疤时隐时现。   他轻扯扯身旁梁天宁的衣袖。   梁天宁同样没在听,从电话屏幕上移开视线看他:“什么事?”   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简...余回,他脸上那道疤,你知不知道怎么来的?”   “之前同你讲嘛,黎耀文被仇家暗算,绑到废弃码头去,不知道他从哪里突然出现,消息比黎家人都灵通——”梁天宁说起来摇摇头,“具体细节我哪里知道,事后黎家封锁消息比谁都快。但据说是对方要毁黎耀文的容,最后阴差阳错,疤却到了余回的脸上。”   向南珺有一瞬怔愣。   “但传言嘛,你知,同明星八卦一样没有依据,我这样说,你也听听就算。还有说他原本就是参与绑票的其中一员呢,见色起意一见钟情,才临时决定牺牲自己救下黎耀文。”   “见色起意?可是那晚他明明还...”去元州街同一位靓女春宵一度。向南珺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是余回的隐私,他不该透露。   “都同你讲不可信,有人当面惹不起大佬,就只能在背后编排嚼舌根。这种轶事,当然沾点桃色才最有听头。也只有你这种真的会对人一见钟情的纯情男大才会信——”梁天宁想起前一晚余回在餐桌上讲过的话,反过来八卦他,“昨晚余回讲的都是真?”   向南珺的思绪还在同那一则桃色轶事缠斗,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梁天宁颅内飞速算过向南珺向他摊牌的时间:“你高一遇他,高中毕业才承认中意的人是他,中间隔过两年,当真是一见钟情?”   那两年里除了学业,还填满青春期的少年心事。每次难以抑制的生理冲动,粗重的呼吸声从房间散去,万籁俱静,他脑中依旧是简风的模样。   他的手掌握住自己,闭上眼睛,仿佛还是当年简风帮他做一件羞于出口的事情。   也曾打开小众网址,却看不过几秒便皱着眉头关闭。   向南珺揣着虚假的安心一直等到高考结束,在同圈少爷即将启程前往美国留学的欢送party上,同一位千金凑到一起。   接吻、抚摸,明明都好正常。   比独自看片的时候状态好很多,至少足够自证并非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被人包裹在手里,对方的掌心太小,五指张开,握不住那个家伙的全貌。   有人同他讲过,有反应就可能喜欢——   但不是的。   那一刻向南珺确认,当年的山村里,那人同他撒了谎。   身体永远诚实,一颗心就未必。   如果缺少如擂鼓一样急促的心跳,还能算喜欢吗?   向南珺闭上眼,突然怀念起简风的手。有些粗糙,手指与掌心相连的部分有细小的茧。   他将近在咫尺的女孩推开,对方泪流满面,他不知所言,开口只有一句又一句反反复复的“对不起”。   他匆忙逃离那间房,返屋后将自己反锁,颅内白光闪过,照亮简风那张淡漠的脸,下垂的眼尾强压下欲//望的光。   而后轮到他泪流满面。   次日,他自我放弃一般对着梁天宁承认,他中意的人不是女性。   梁天宁惊呼,这么多年深藏不漏,原来你是基佬?   向南珺为难,回他,应该也不是,比如我对你就没什么想法。或许只是许多年未再见过,太过记挂他。   而思绪回返至当下,面对梁天宁此时提问,给出什么答案其实都无关紧要。向南珺嘴唇蠕动,轻声道:“不算吧。”   “对嘛,我就说吧——”梁天宁一副“果然”的神色,“你这种纯情仔都做不出‘一见钟情’这样老套的事,余回对黎耀文一见钟情?不要讲笑了,不如讲他图黎少的背景,当他做摇钱树咯。”   摇钱树吗。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他需要的只是钱而已,那自己也有。   可如果他要的是黎耀文,自己何以取代,他同黎耀文分明没一点相像。   转念又想到另件事,也同样紧要:“那黎...耀文,对他有...那个意思吗?不然...怎么会要他做保镖。”   那次在慈善晚宴上向南珺曾观察,黎耀文的周边总会有不同的面孔出现,只靠一双眼也可辨认出是经年训练过的体格。   这样精密的安保,为什么又偏偏要余回随时跟在身边。   “之前的保镖死的死走的走,那一段时间刚好是空窗期,不然你以为黎少怎么会被人钻了空子。”梁天宁面色淡定道,“后来又来了新人,其实余回可有可无,但...聊得来吧?余回刚好缺一份差事,黎耀文只是多开一份工资,还不是湿湿碎。”   向南珺想起之前梁天宁说黎耀文虽男女通吃,但不做下面那个。又说余回人高马大,也不太像是下面那个,不然小人骑...   向南珺的脸又腾地红了。脑袋空白一瞬,才抓到梁天宁方才话里的重点:“你刚刚说...黎耀文之前的保镖都...死了?”   梁天宁点点头:“他妈咪黎婧姗的祖父,当年叱咤港市的风云人物,差佬和英国佬都要给几分面,真正横着行。做那个行当的根哪里除得尽,表面的砍完,深了只会更多。况且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让活人给你卖命——祖上的债算不完的,要他和他老母还咯。”   他又重申:“所以话你不要和他走太近啊。凭我阿宁罩你在港市横行不是问题,但碰到黎耀文,梁家也没一点用。”   每次提到黎耀文,画风总像上世纪末的街头古惑仔电影。向南珺只觉好夸张:“不是法制社会?”   “是法制社会啊。你看,”梁天宁比划着同他解释,“你花钱雇了A,A杀了B,法律判A有罪。公不公平?当然公平啊。等价交换,杀人者偿命,法律依旧高高在上,不损威严。好公平的交易。”   似乎早习以为常的语气,同向南珺先前的想象有些不同。   或许只有真正的平民才活在所谓的法制社会,那些光鲜的上流阶级,拥有游离在这些约束之外的权力。   在他们眼里,人命、律法,不过都是一场交易中的商品。   真正令人吃惊的,是这些游离从前光明正大,如今低调藏匿起来,反倒令人防不胜防。   向南珺有片刻的麻木,只希望余回的角色不是某一场交易中的陪衬。这样想,即便他真的同黎耀文之间有些什么,也可勉强说服自己释怀。   没什么比命更重要,他希望余回可以平安一生。   或许是余回脸上的那道疤,实在太令人心悸。向南珺有些自责,是不是自己当年任性,非要用一条昂贵项链换走余回颈间佛牌,才害他至此。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花痴脸》:Waaaaaaa,我lg猴赛雷。   宁仔:你们基佬能不能...收敛一点。 第16章 改.“没有理由突然加好友。”   梁天宁突然将电话伸到他面前,某个群聊里有人发出一张图片:“哎,这是不是你盯好耐那幅画?”   向南珺点头:“是,在国外的拍卖网站预挂好耐,两日前却突然撤掉,后来就再也搜索不到了。这是哪里的消息?”   “黎少发的喇。几日后他名下游轮出海,船上拍卖会公开的拍品。”   那幅画的作者是个很小众的作家,配色和线条的使用都不算主流,曾有人公开点评,直言作品中色块拼配很杂乱糟糕,并不算高水平的作品。   但独入了向南珺的眼。   那个作家喜欢画系列作品,向南珺刚开始学画的时候就出于兴趣收入了七七八八,整个系列只差这一幅,他已经盯了许久。   国外知名的拍卖网站,走完一套官方流程至少需要几个月时间,更不用说这幅一个多月前还只是预拍,根本没有开放交易通道。   说话间就在港市境内了,摇身一变成为几日后的拍品。   向南珺第一次如此直观感受到黎家的实力。   东西就在眼前,向南珺有些蠢蠢欲动:“黎耀文的私人拍卖会?什么时间?能不能帮我搞一张邀请函来?”   “你要去?”梁天宁抬眼看他,“上了他条船,价格不会低喔。向少预算几多?”   向南珺比划一个数字。   “你这个数,后面几个零?”   向南珺挑眉,惊讶道:“六位数还不够?这个系列最贵的也只花了我四十八万八,没听说最近有谁在炒这幅。”   “向小少爷,”梁天宁亲昵叫他一声,“有时间天真,不如出门多睇睇这个世界喇。你以为这只是个拍卖会?谁不知黎少船上的拍品,至少比市场估价都多出一个零,但还是有人抢破了头叫价,为什么?”   向南珺身在豪门,却日常游离于豪门。那些少爷做派没有一个同他对得上频,圈子虽大,说到底也只有梁天宁这一个至交好友。   他眨眨眼,回问道:“为什么?”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梁天宁一语道破天机,“所谓拍卖,不过是给多黎少条路赚点零花。把价格做高,中间佣金都抽好多。你知价格到了这个位置,出得起的有哪个还在乎money,巴结到黎少可是身份的象征,机会失不再来——和赛马道理都同的。”   向南珺还是对网站上的“预拍”流程耿耿于怀:“但我一直都在关注国外的拍卖网站...”   “他曾祖父,当年替英王室做事,明不明?瘦死的骆驼大过马,要你外站一幅没拍出的画,还不是洒洒水。况且,”梁天宁手背拍拍向南珺的肩膀,“人家的报价不高过你好多?就算走流程,你一样没胜算。”   向南珺消化了新增知识点,试图在网路上搜索此场拍卖的相关信息,未果。   黎耀文的内部消息,梁天宁电话上还在向外蹦出对话的群是唯一来源。   他问:“余回...在这个群里吗?”   梁天宁瞥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操作几下。向南珺的电话亮起来,点开,梁天宁推来一张名片。   他反应了好一会,明白过来。然后轻声道谢,将同梁天宁的对话框关闭。   梁天宁大脑宕机半秒,近乎咬牙切齿:“你能不能争点气?从前找不到便算,现在人都在眼前了你...”   向南珺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没有理由突然加好友,很唐突。会吓到他。”   “吓到他?”梁天宁似听到天大个笑话,“你问问你的好友申请和在他脸上留一道疤的刀子,哪个更吓人一点?”   向南珺抿抿嘴,不再讲话了。   梁天宁心里浅浅咯噔一声,怕是不小心一个口无遮拦,又戳了向南珺的心窝。   他一定在想,那未必是黎耀文要求保护才留下,而是余回自愿挺身而出,才会在那张几乎找不出缺点的脸上留下那样一道似勋章一样光荣的疤。   自己喜欢的人,却自愿为别人留下缺憾。   梁天宁收声,轻轻拍拍向南珺肩膀。认识这样久,向南珺想什么,瞒不过他的眼。   向南珺无声的伤心并未持续太久,似是早习惯这样的心境。   “带我进去喇。”他的语气恢复如前,同梁天宁提出要求,“对梁少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邀请函倒不是问题。”梁天宁审视他,质问道,“但你到底是为了那幅画,还是有其他目的?”   向南珺正要否认,梁天宁抬起电话对着他,手指落在群里的某条讯息上。   黎耀文@余回:「阿回,一起去啊。」   才盯着看了好久的头像紧接着跳出,只回复单字,如发讯本人一样寡言:「好」。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见面、推拉,回忆穿插,一共就七日!很快就能结束,就是得小心斟酌放出的部分...稍不留神就卡审核了...   向小少爷:Step1,先确认他到底是不是直的。   男或女,边个才是你中意? 第17章 改.“出黎少老千,你不要命?”   几日后,向南珺手持邀请函,同梁天宁在码头登船。挂在黎耀文名下的游轮,可商可私。不久前才斥巨资购入,拔得港市头筹。   梁天宁私下同向南珺讲,船上有位贵客,澳岛赌王公子。   半月前低调抵达港市,港市澳岛双太子爷,不知暗中谋划什么大事。如今大抵是事情谈成,又动用黎少的私人游轮将人送回。   梁天宁向来不爱太热闹,临近开船时刻,才携女友Manda姗姗来迟。   一对佳偶身后跟住一位向小少爷,全无三人行的尴尬,亮出名帖登船,大方坦荡。   游轮准时离港,全船范围三语轮播:拍卖会将于次日晚进入澳岛海域后开启。   一行三人,梁天宁一身浅色西装,美女黑色礼服长裙,挎他臂弯。郎才女貌,想是好事将近,向南珺跟在二人身后,也满脸笑意。   俊男美女赏心悦目值得一笑,想到此时他与余回同在一条船上,亦足够令人激动。   梁天宁同Manda皆轻车熟路,想来之前没少参加这样的场合。不去高层的套房,径直奔着地下某处而去。   两扇厚重大门洞开,门后一派金碧辉煌,站在门外有多安静,门内的世界便就有多喧嚣。   一间隐蔽于游轮负一层的豪华赌场。落座者非富即贵,多数年轻人,都是向南珺来港后常在媒体上见过的熟悉面孔。   港市禁赌,原来所谓拍卖会也不过是个偷梁换柱的幌子。   甘心在黎耀文拍卖会上出价者,登船目的皆为巴结。且不说黎耀文的船无人敢查,即便是差佬查来,上过船的人巴结还不及,又有哪一个会嘴不够严,将事情败露出去。   荷官都是一副精致面孔,恐怕还要经过层层严格选拔,堪比入了选美现场。   一眼望去丈量不出这一方赌场多大,向南珺只管跟住梁天宁向里走,深处几张牌桌,异域面孔渐多。   黑墨镜、花衬衫、络腮胡,指间夹一支雪茄吞云吐雾,面前筹码堆积如山,眼也不眨一下全部allin;身后站几名大汉,身材壮硕,肌肉近乎要从上衣中迸出来。双手皆背在身后,昂首直立,步与肩齐宽。   向南珺路过时,不禁向那边多看两眼。对方捉住他望去的视线,眼底深色变得暧昧玩味。   梁天宁眉头一皱,似乎认得那些人,却没料到他们竟也在船上。他携Manda快速向前一步,将向南珺挡在二人身后:“不要随便乱睇,行快些。”   向南珺应一声,快步跟上。刚刚那几人的气场强到令人心惊,向南珺说着玩笑话平复心情:“刚那几位大佬,只睇面相都不好惹,不知的还以为他们随时要从后腰掏把枪出来。”   “他们真的有枪。”梁天宁同他讲,“所以离他们远点。”   向南珺手心蒙一层冷汗。他向回头再多看几眼,梁天宁又叫停他的动作:“别回头。”   于是两边还有什么,都不看了。向南珺同Manda各走梁天宁一边,他低头,生怕被人读走唇语:“那是什么人?”   “远东的军火商,”梁天宁压低声音,并无隐瞒,“不知为什么会在这条船上。黎耀文搞什么。”   “军…火?”又是一个距向南珺好遥远的词。他突然觉得有钱与有钱的概念也不尽相同,港市的富人总是似有冻结时间的能力,一不小心就好容易回到古惑仔横行的街头,时间仿似不曾流逝过。   又是澳岛太子爷,又是远东军火商,黎耀文的一艘游轮藏龙卧虎,来头十足。   向南珺自从听闻那些人后腰藏着的真枪实弹,手心便捏起一层汗。不为别的,只是担心:“同这样的人打交道...余回会不会有危险?”   “先忧心你自己喇,还有功夫替他想?”梁天宁被他舍己为人的精神折服,没好气道,“他比你更识得自保。”   向南珺又绷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行至最深处,终于得见几张熟悉面孔,围坐于一张牌桌前。博弈正在进行,如火如荼。   余回立于黎耀文身后,牌桌三人,玩的是骰子。黎耀文、常见于报道的澳岛赌王公子,还有一张向南珺有些眼熟、却叫不出名的半陌生面孔。   黎耀文是庄家。看面前推出的筹码,玩得并不大。   荷官是个秀气男仔。白皙手腕持骰盅,轻摇几下,听过清脆响,又置回桌面。庄家未押大小,却已有一只手先按上桌面。   余回俯下身去,将荷官尽然笼入一片阴影,压迫感十足:“喂,你真是好胆粗,敢出黎少老千——嫌命过长?”   荷官唰地一下变了脸,和黎耀文对面的闲家一起。两脸慌张,面露蜡色。   从向南珺此时的视角望过去,余回双臂撑于牌桌同荷官对峙,错位似在接吻。一高一矮,硬朗与柔软交错,连赌场的明朗灯光也凭空变得暧昧。   余回伸手,握上荷官细瘦手腕。向南珺不自知,同样握住自己腕上的跳动脉搏。   却不想余回那只大手却不懂怜香惜玉,一瞬间青筋陡然暴起,年轻荷官失了血色的面容渐渐扭曲,却无人为他讲一句话。   余回冷声道:“费这么多功夫做什么?不想做这行就直讲,我帮你啊。”   说完手上力气见大,向南珺在一侧皱起眉,生怕那荷官的腕子下一秒就清脆一声断在众人面前。   余回同他一起时尽管气场一向也足,却没此时这般凌厉过。语气纵然总是平淡,话也不多,却见隐忍呵护,他从不同自己动气。   向南珺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听似轻挑,细细推敲后却只剩冷漠,看似亲昵的动作背后随时可见血。   向南珺一边凝住眉,另一边却想,自己之于余回,或许有那么一些特殊。   他克制住想要上前的脚步。敢在黎耀文的地盘做事,没有一个是心思单纯的白兔。大家同为成年人,一举一动都深思过、熟虑过,要自行负责。   更何况,黎耀文的场子,哪里轮得到自己替人出气。他不是什么白莲花,路见什么不平都要拔刀相助。   一番权衡,向南珺一动未动,眼神依旧锁在余回身上。   年轻荷官一双凤眼里溢出泪,痛呼着否认:“没有、我没有!”   “没有?”余回一手擒住他,另一手指向他手底按住的骰盅,“那里面的骰子如果没有灌水银,我今晚倒贴你三根手指。”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那个荷官那么好看,你都不手下留情的?   余回:他不够好看。   向南珺:你审美不要太苛刻了吧??   余回:没你好看。   向南珺:?!嗯,那、那你下手轻点。   9:痛心、疾首,儿子是墙头草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另,我好像写错更新日期了,以为昨天是周五呢呵呵呵呵班上得人都傻了,今天当加更吧,周末两天正常更嗷。这周一共四更(我都这么努力了!收藏海星都是情,求求点点行不行QAQ,这本我有机会顺V吗55555555给个机会吧青天大老爷们!) 第18章 “自己选啊,傻仔。”   余回留了疤的那一侧脸向外,此时蹙起眉、说狠话,竟还真有几分凶神恶煞。   赌王公子显然见过更大世面,面上云淡风轻,也不见被扰了兴的愠色,抱臂在一旁,事不关己。   “哎,阿回,别那么激动。”黎耀文点一支雪茄,靠上椅背,向身后摆摆手,“骰子有无问题,找人验一验不就知啦。”   船上什么东西都力求精致,连一杆巴掌长的秤都是纯金打造。普通骰子落入一边,余回掀开骰盅,捏出一颗,要放入另一端。   年轻荷官突然起身,扑上余回的手,以胸膛压上牌桌。白色衬衫束进裤腰,弯下那一刻勾勒出细窄腰线。   余回忍住未用全力,声线里压下怒意:“松手。”   一个赌场的小小荷官,大抵还不至二十岁的年纪,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张我见犹怜的巴掌脸早已哭得梨花带雨,说不出话来,只顾摇头,吐出稀碎的“不要”、“求求你”。   验与不验都已不重要,这样的反应无异于承认出千事实。   争执间,他胸前的衣扣崩开两颗,滚落地面,声音被厚实绵软的地毯尽数吞吃下去,无人注意。   胸口更不见光,比脸还多几分白皙。黎耀文视线穿透面前烟雾,颇有些玩味地盯于那一处。   他突地唇角一勾,似是来了兴趣,朝余回摆手:“阿回。你都唔知怜香惜玉咩?你听听他叫的那个样,唔知的以为我这处角落演活春宫给人睇。”   余回从善如流,手上果真不再用力。奈何依旧被人死死攥在怀里,他眉头轻皱:“松手。”   对方才松了力,他立刻将手抽出,一副其实并不喜欢同人亲密接触的模样。不着声色,却被向南珺看得清楚。   在这样紧张的事态下,他居然还能想起他同余回之间的那几个吻。每一次都好轻柔,余回指腹略过他的腰侧,似羽毛样轻柔,混着粗粝的砂。微痒、酥麻,两人都乐在其中。   余回从不抵触同他的亲密接触。   或许这是他的特权,又或者真的是因为这位年轻漂亮的荷官得罪了黎耀文,所以惹得余回十分不快,连一个虚伪绅士都不愿做。   黎耀文勾勾手,荷官弱不禁风,轻轻一推便踉跄至他面前,余回便退居他身后。他将荷官下巴捏在手里,眼神轻佻似对待件玩物,动作却又好轻:“你在我这里做事,是对薪水不满意?”   荷官眼神雾气迷离,下意识向闲家位置瞥去一眼,咬着下唇含泪摇摇头。   “那...就是有人指使咯。”黎耀文不紧不慢,似乎早已手握剧本,只按部就班将剧情徐徐铺陈开来   仍端坐在牌桌另一头的人身形一晃,眼看就要稳不住。   偏偏黎耀文的声音就这样追过来,悠闲语气却似厉鬼索命:“我说得对不对,周生?”   那人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间塌得彻底,如软骨动物从椅中跌落在地。只一句话功夫,男人膝下黄金被毫不犹豫捣成一滩烂泥:“黎少,我唔是有心,我、我是实在没法了...求你放过我啊...”   故作镇定的一张脸猛然间涕泗横流,在其最落魄时分,向南珺才想起这几分眼熟的面孔是何方神圣。   才来港市不久,惊天巨闻见报,港市前实业大亨周氏不及产业成功转型,便猝然离世,驾鹤西去。家产被独子接手,谁也不料,只一年光景,便落魄成这副模样。   黎耀文忽视他的求饶,一脸人畜无害:“玩得又不大,不必要这样不给我面吧,周少。缺钱?缺钱同我讲啊,港市谁唔知我最热心做慈善,最出名的那几处基金会都挂我名下,你开口,不要讲十万,百万、千万,白送你都唔系问题喔。”   话尾声音渐渐沉下去,没有明显怒意,压迫感却十足:“可你不够醒目,偏选这最费事一条弯路。”   这话里传递的消息实在不好。昔日也是豪门少爷,如今却放下颜面跪地膝行,只求黎耀文阴晴不定的脾气今晚网开一面,放自己一条生路。   他急着辩解:“黎少,我...”   “啊我记得了——”黎耀文两手一拍,不听他讲,突地一副恍然大悟状,“家中老豆得病,是为治病,家财散尽了?”   周姓年轻人心知黎耀文是故意,却又不得不答:“他老人家...前年就离世了。”   “对对对,出殡当日占满媒体头条嘛,‘实业帝国风雨飘摇,周氏独子能否力挽狂澜’...对吧?”黎耀文食指敲敲太阳穴,装模作样费力思考,“整个版面都是黑白,同日我购入整栋恒润大厦的消息,见报都被压一头喔。”   他实在太擅长落井下石,看人越落魄他就越开心,接着又道:“看来,周少这个‘澜’挽得不怎么样嘛。”   向南珺在一侧看着,眉头轻皱。又是这样的语气,同初见时不将人放在眼里的不屑不遑多让。骨里带的劣根性,似生来就有。   什么样的人会因逝者的讣告占了新闻版面而这样阴阳怪气,将一则见者悲痛的消息视作同他抢风头?他根本不懂得一点尊重。   向南珺悄悄望一眼余回,他到底如何同这样之流混在一起。   “既然不是为老豆治病家财散尽...”黎耀文慵懒倚上靠背,夹烟的手臂轻架于扶手,“那就是同人拍拖咯。你条女败你家,要你养?”   千不该万不该,那个已然全身冷汗的所谓富少,不该在这个时刻福至心灵,同俊俏荷官默契对视一眼。   周姓男子似乎不欲否认。荷官便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一双看不出心机的眸子里又是水光一片。   “你既然这个时间出现在我条船上,大概也是为了明晚的拍卖会。拍卖会未开始,身家已经输咗?还是说...”黎耀文前一秒遗憾敲敲表盘,下一秒目光便钉过去,凌厉生寒,“周生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来我条船上行骗?”   拍卖会的与会人员都要提供有效资产证明才能被允许登船。黎耀文不缺钱,却不愿招待闲杂人等来白白吃喝。资本家都如此,不做没有价值的事。   不留...没有价值的人。   向南珺思绪没一刻安定待在原地,此时又想,对黎耀文而言,余回的价值是什么,值得留他在身边。   黎耀文很聪明,向南珺觉得余回身边的人没有哪个不聪明。   只一眼便够他看破真相。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手指在周姓男人同荷官间点了又点:“你条女,没得,但你同他有一腿。我讲得可对?”   两人的脸色均是白得不能再白。   “你睇睇,他到现在都不肯承认是自己孤注一掷,好赌才拖你下水,反而一句解释都无,要我们误会是你败他家。”黎耀文指尖挑起荷官下巴,对上雾气蒙蒙的一双眼,“你不够醒目,何必同他搞这些手段。跟我,都好过现在啊。”   小荷官终于抬眼,同黎耀文对视。他下唇被自己咬到血色尽失,一片苍白时终于开口,却仍在替跪在地上的男人求情:“黎先生,求你...不要为难他。”   黎耀文左手持雪茄,右手五指张开,轮流敲在牌桌上。他陷在座位里,而荷官站着。明明此时更矮上一筹,却只一个表情就令人喘不过气来:“现在还替他讲话,他是救过你全家?我看你不光不醒目,就是个傻仔。”   事已至此,阎王终于缓缓开出他的条件:“陪我一晚,我放他走。不陪,他留,你走。”   一簇烟灰从他指尖抖落,像不起眼的生命于无声处悄然流逝,无人在意。   “自己选啊,傻仔。”   【作者有话说】   带向南珺上船这件事,梁天宁是这个时候开始后悔的。   梁天宁:太他妈曹丹了,黎耀文这个人似乎一天不搞事情就会死。   新书又来到冰冷的前期...为了避免数据焦虑,九子回归设置存稿后即消失模式,评论可能回复不及时请见谅(当然也可能没有评论,哈哈、哈哈哈哈...)(这么明显的乞求语气,再不给一个评论窝真的会尴尬的!!)   哎,蒜了,莫强求,强扭的瓜不甜...(摇头、遗憾离席、一步三回望...) 第19章 改.“向少想玩什么?”   向南珺目不转睛盯在荷官清秀脸上。无人会不知在这样的局面前该如何选,自身都不保,哪里来第二种选择。   小荷官却不答,转头望向一跪不起的男人。那人簌簌抖成一团,甚至不敢抬头与他对视一眼。   一直困在眼眶里的泪突然掉了下来,滚落在牌桌,留下一团湿渍。了无痕,甚至没有划过他的面颊。   他的泪落得毫无痕迹,或许心碎也同样。   连哭都是无声,他终于低下头,肩膀抽动,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将牌桌的颜色都砸深一层。   连续抽噎偷走他好听的声线,再张口时尽是嘶哑,却依旧讲:“我答应您...黎先生。请您...放他走。”   向南珺双手垂在身侧,松了又握,似他被什么揪紧了的心。为什么爱人要爱到自我献祭,爱到明知塞壬是海妖,却依旧被他的歌声蛊惑。   傻仔,傻仔。   这是黎耀文一整晚说得最正确的一句话。   牌桌前后人皆沉重,唯有黎耀文一人,十分愉悦。他将房卡丢给面色惨白的荷官,又对地上的男人使个眼色:“大家都散去,各忙各的喇。”   牌桌又安静下来。   “无趣。”黎耀文瘾没过足,向后瘫倒在软椅中,同澳岛赌王公子交换过眼神,“只你同我玩,好没意思。”   却有人声在此时响起:“不如我来。”   向南珺敛去一脸惋惜神色,不等众人反应,已然落座于周生方才所坐席位:“黎少不会介意我败了你的兴吧?”   几道目光同时投在向南珺身上。两道担忧,两道玩味。梁天宁同余回同时转头,对视之间,似受到对方质问,为何把向南珺带到这来。   余回在黎耀文身边时长说短不短,大多时间都十分淡漠,无人能从他脸上读出情绪来。   此时面上却怒意分明。   他不过只是太子爷个跟班,无权用这样的眼神看梁家少爷。不够格。   那样会睇人眼色的人,此时似终于被触到逆鳞,有些压抑不住。   黎耀文愣了片刻,看清来人,脸上又是饶有兴致的神色。余回偏偏怕这样的表情,让黎耀文感兴趣,不知是多少悲剧的开端。   他递一个眼神给向南珺,向小少爷却根本没往这边看。人已坐在牌桌上,强行拉人下来,是不给黎耀文面子。在场的没几人能做这种事,他忍下来。   最担心的是黎少出尔反尔。之前说不中意向南珺太有主意,谁知会不会临时变卦,今日就点名这样最辣,合人胃口。   黎耀文做得出来,他才不管床上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   谁会嫌床上美人少,双飞也几好。   好在他只是问一句:“好,向少想玩什么?”   余回暂时松一口气。   向南珺这晚并未扎发,有碎发从额边落下,遮住他的视线。他双手捋到脑后,取下腕间黑色皮筋,随手绑在一起:“复杂的我不识,怕搞没了黎少的兴致。不如简单些,猜点数,接近者赢。”   梁天宁无声移至他身后,低声斥责:“你几时识得玩这些?上什么头,他如果兴致来了同你赌大的,你家底败光都赔不起啊。”   警告未完,黎耀文却先应下声来:“好啊。这样玩,看来向少不想玩钱。那玩什么,你讲。”   这问到向南珺的心坎,他打算顺水推舟将那幅画请上牌桌。   “不过向少登我条船,恐怕不只是想同我玩两把这么简单——是为了拍卖会还是...”不及他开口,黎耀文回头看一眼余回,轻吐一口烟雾,又讲,“‘认错’的老朋友?”   向南珺面上冷静应对,实际上仅仅听到余回被提及,心就足够漏跳一拍。   “黎少这样问,好像我带着目的来——”向南珺笑笑,面上不见惧惮神色,“那我同你讲实话,我想要明晚拍卖会上那幅画。朋友提点我,提早同黎少讲声,能少行好多弯路。所以我就不请自来了。”   “画?什么画?哦——你说我从外站拿来那幅...不巧,阿回对那幅画也有兴趣,我已在登船前就赠给他。”黎耀文思索片刻,指尖抖落雪茄烟灰,隔一层烟雾,眼神不明地在向南珺和余回之间逡巡两圈,道,“你们两个...还真有缘。”   向南珺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句答复。   照梁天宁的话说,于黎耀文而言,那不仅是一幅画、一件拍品,一旦拍出,他更能抽走定价80%的巨额利润。   至少标价八位数的拍品,就这么被他云淡风轻转送余回。豪掷千金,博君一笑,现在难不成已跃至这样的戏码?   八位数,要他掷也并非掷不起,只是还要同向明华打过招呼,由家中的户头开出一张支票。   但他也知,八位数是他目前能给出的极限。向明华和魏凌馨宠他,不等同可以放纵他倾家荡产,只为博美人一笑。   更何况美人性别为男。   或许是他高看了自己,黎耀文说话间说给就给的东西,他却要斟酌好久,又或者根本拿不出。   梁天宁刚刚也提点他,若黎耀文同他玩真的,他赔上家底,也未必能玩得过港市大佬。   黎耀文是港市呼风唤雨的铁腕,他是什么,G大金融系大二学生。说出来像个笑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作比。   更何况,若他固执己见,绝不染手家中企业,做一位孤独艺术家,或许连独立收入八位数的能力都不见得有。   “如果阿回没意见,那我就暂时借来做赌注——”他又偏头去问余回,“阿回?”   余回似在犹豫。若向南珺还未上牌桌,他大可以借机拒绝,再私下将那幅画赠予向南珺。   但偏偏人已就位,今晚骰盅不响,这场筵席便不会散。他若拒绝,这幅画做不成赌注,黎耀文大可以要求向南珺换一个。   但很明显,登船者就是为那一幅画而来,目的明确。换了赌注,即便赌赢,也是一场空。   他只能回一个“好”字。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你爱咋说咋说吧,反正你说我为余回来我就说是为了画,你说我为了画那我就是为了余回,反正我的心思你别猜。 第20章 改.“我要你颈上那块护身符。”   向南珺的视线终于投到余回身上。眼神有些复杂,似质问他为什么对这幅画感兴趣,或者只是单纯感谢他的慷慨。   得这一声回应,黎耀文有来有回,也提他的要求:“如果向少输了,我要你颈上那块‘护身符’。”   向南珺一怔。黎耀文要什么都可以,为什么偏偏盯上自己颈间的那条红绳。   「护身符」,是他对外的说法。因为看起来与他的身份实在不够相称,公共场合不止一次被问起,后来愈发频繁,他不堪其扰,只好编纂一个虚假故事。   护身符的真相,只有他同余回才知道。其实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块佛牌。若黎耀文不够客气,大可以唤那块佛牌一声“垃圾”,怎么在这时候入了他的眼。   向南珺嘴角的笑有些僵:“我点名要黎少八位数的画,只用这条来换,价值未免太不对等...”   “不重要。牌桌上玩得尽兴,就是最大的价值。”黎耀文终于舍得灭掉手里那支雪茄,双肘撑上牌桌,交叠垫起下巴,“既然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向少却这样宝贝...难道是向少同人的定情信物?如果是这样,那我不好要的。”   向南珺一时语塞,只觉答什么都不对。讲不是,他就要拿去做交换,一不小心输掉,就再不属于他;讲是——   是...   他想起那晚在元州街,余回同他讲,未成年时听过的那些话不再作数,然后转身同美女翻云覆雨一整夜。   他若此时说是,尽管隐晦,却足够余回知晓他心意。对于一个不打算让另一个男人走入生活的男人来讲,这会成为一种困扰。   向南珺不想余回困扰。   于是纵然百般不情愿,也只得讲:“不紧要。黎少中意,就赌给黎少。”   却暗下决心,不论以后还上不上牌桌,就算以后局局输、把把输,这局也一定要赢下来。   那块佛牌贴在他的心口,他与简风告别了多久,就听了多久他的心跳。   他不想就这样拱手让人。   黎耀文又招呼一番澳岛太子,对方却觉他同向南珺之间这一场对局有些意思,退下牌桌,在一旁做起了看客。   上一位披着桃色离场,此时荷官位置紧缺。黎耀文就近寻人:“阿回,你来。”   于是余回被迫走马上任。他解开袖口,将衣袖挽至手肘,露出一截小臂。   与前一任荷官不同,余回的骰子摇得行云流水,力量感十足。向南珺空有一颗好胜心,却没余回那样好的耳朵,只听一听就知骰盅里有古怪。   他只听得骰盅里一片纷乱,骰子相撞的声音都是一个样,而后戛然而止。   怎么可能听得出具体几个点。   显然余回并不是个合格的荷官。骰盅中的声音才停下,他便举起双手后退一步,还叫一声梁天宁:“Sorry,人有三急,实在等不到各位下注,我得走先。不如梁少替我开点,公平、公正。”   他匆匆离席,从路过的侍应生手中的托盘拾走三颗新鲜荔枝。   一切尽被向南珺收入眼底。有余回的地方,他的视线总去不到别处。他印象里的余回并不是做件事会半途离席的性子,等这一局结束再去卫生间亦不会失禁,就这样走难免让人觉得有失礼貌。   那就是一定有非离开不可的理由。   向南珺看清那三颗荔枝。   或许是本就没相处过太久时间,所以每分每秒于他而言都好珍贵,在无人的时刻被他拿出来回顾千千万万遍。   一颗荔枝代表一个五点,因当年简风请他饮过五角钱一瓶的荔枝汽水。那是他们同荔枝之间唯一有过的联系。   但三颗不能够尽都是五,数字一样会判庄家胜。   余回帮他到这里,在最后一个数字上,却又好像给他留了白,要他自己定夺。   小于五的有四个数字,大于五的却只有一个。余回一向淡漠却心细,在这样容不得犹豫的时刻,他如果真有意相助,留下的不会是选择题,而是唯一一个正确答案。   不论是余回还是简风,有他在身边总是格外令人安心。这一点向南珺从未质疑过。   帮的是否是自己,端看余回想不想那块佛牌留在他的脖子上。   向南珺一向尊崇规则。作为权力的既得者和受益者,他比其他人更知,规则对弱势群体有多重要。   上位者制定规则,下位者却要靠这些明显有失偏颇的规则来得到保护。   他时常要求自己做一个普通人。没有雄厚的资产背景、不用肩负家族企业的继承责任、可以随心所欲走上一条或许本不赚钱的艺术道路。   普通人最明显的特质是遵守规则。他一直这样奉行,直到得到余回如此光明正大的偏爱,明目张胆为他另辟一条蹊径。   即便是牌桌上的博弈,也须得公平公正。几分钟前向南珺还这样想,却不想黎耀文径直点名要他胸前的那块佛牌。   他决定走余回辟开的那条路。这是余回抛来的橄榄枝,要他打破原则也可以,他得接着。   他接住了,才可能有其他更多故事。   他想了想,如果恰好押中,会不会也太过巧合。但若黎耀文也就那么正好猜到了16,那他大一点或小一点,那块佛牌最终都将易主。   他不再犹豫,押上16。   【作者有话说】   笑看老千夫夫的风云人生。   阿回你是生不逢时,早生个几十年高低得和发哥平起平坐。 第21章 改.“从前我最中意你这款。”   黎耀文稍稍吃一惊,这样猜点数的玩法,一般折中最为稳妥。向南珺一口气几乎押到最大的数字上,如果骰盅里有偏小的数字,他将同胜利彻底say goodbye。   黎耀文略保守一番,跟了一个15。比向南珺只小一点,但凡骰盅里的数字没那么大,一点亦足够保他赢。   余回回来前,梁天宁掀开骰盅,五五六,十六点,不多不少。黎耀文眉头轻轻一跳,若有所思,却没讲话。   仔细琢磨,向南珺这样一把就恰巧押中的几率,算是天降的好运。若不allin,属实亏过头。   余回在这时回到牌桌,双手未来得及擦干,还在向下滴水,以证明这趟洗手间上得是真的很急。   他不是习惯发问的角色,无需开口,只多看几眼,场上局势便了然于心。   一局定胜负。如今结果既定,黎耀文主动起身,打算离开。   “恭喜。”头一句同向南珺讲,尾一句又转向余回,“真是我不好,送出去的东西,转头又答应给别人。现在可好,还输了。Sorry啦阿回,就辛苦你带向少去取那幅画,我转头再送别的给你。”   余回点头,侧身为黎耀文闪出一条路来:“不要紧。多谢黎少。”   “是我多谢你啦。”黎耀文面上不见输过的愠色,似是想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反倒有些春风得意,“那祝各位...都有愉快的一晚。”   “啊对了——”走出两步,他突然转身,“向少知不知道,从前我最中意你这款。”   语出惊人。在场人皆一怔。   望向余回的目光至半路被迫召回,向南珺的笑在嘴角滞了短短一秒,而后又勾上去,伙同眼尾一起,瞥向黎耀文:“我哪款?能入黎少的眼,大概我都不算差。”   “当然。生得靓、有性格、不服软。我最中意有人同我斗嘴,恃靓行凶。就比如——从我手里要走已被我送出的东西,完全不顾我的面,够刁蛮、又霸道。”   能让黎耀文这样评价的人不多。毕竟如果他若是真心这样说,他开口时,被评价者便多半成了猎物,凶多吉少。   真惹黎耀文生气可不是什么好事,哪怕人再靓也不行。他一定睚眦必报。   用调笑的语气说这样的话,还算是头一遭。   “看来我今晚夺人所爱,搞到黎少不开心。我道歉先,真是对不住。”向南珺面无惧色,又或许是因为对黎耀文知之甚浅,于是决定将祸水红颜的角色扮到底,“不过黎少都讲是从前喇,现在...”   “年纪大了,口味总是会变的喇。不是向少的问题,我觉得刚刚那个好可怜的小荷官就足够好,”黎耀文晃晃手中雪茄,火光迎风又亮,照尽他脸上慵懒神态。他突然偏头,问道,“你讲是不是啊,阿回?”   余回只是淡淡笑笑,不作声。   黎耀文的专用牌桌片刻无人。梁天宁同余回各站向南珺一边,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似是都有话要说。   Manda眼色跟得快,从梁天宁怀里钻出:“来了不上牌桌,手总有些痒。”   男人总是会因女人的懂事而十分受用,他欣然应承:“刷我的卡,赢了归你,输了记我账。”   Manda转身离开,柔顺长发扬起时如黑缎,紧身礼服勾勒下的身材风情万种:“我不贪梁少这一点富贵。留低买库利南送我啊。”   “痴线,我要不要去偷英皇权杖给你?”梁天宁笑骂道,却一脸受用表情,“别个条女败家,你要我命。”   Mandy同他摆摆手,婀娜着来,又婀娜着走了。   地下一层的热闹来自于赌场,甲板上二层有另一处欢场。镭射灯球旋转着闪,舞池俊男靓女,攀比谁身上布料更少。上了黎少的船,直入天上人间。   向南珺被余回和梁天宁一头一尾夹在中间,穿过混乱舞池,一路双眼紧闭,非礼勿视。终于抵达深处卡座,喧闹声消失一些,双耳却仿佛已经震聋,恍恍惚惚。   他落座,眉头拧紧,扯扯梁天宁衣袖:“非要来这么?我看甲板的露天餐厅就不错...”   “给我一个你、我、他——”梁天宁手指在三人之间轮番点过一圈,“在一起吃饭的理由?”   向南珺不以为意,上流社会也无权剥夺他人正常交往权利。   余回却开口:“任何一个朋友同他人走得比自己近,都会引起黎耀文的注意。”   上位者的掌控欲。向南珺理解一点,却不能完全理解。   比如,露天餐厅同喧闹PUB有什么分别,不还是他们三人。   “餐桌有什么意思,除了谈生意,就是培养感情。我们三个没什么生意可谈,黎耀文忌惮的是后者。”梁天宁双臂摊开,倒入卡座沙发,“这里好好,drug、sex、alcohol,you can enjoy everything,就是不谈感情。”   向南珺依旧似懂非懂。   侍应生拿着餐单靠近,一男一女,可爱妩媚,风格迥然,唯一相似一点,是身上布料少得可怜。   毫不夸张,近乎只遮了三点。靓女一截水蛇腰吸足了睛,却不想那位男仔竟也不遑多让。   好细,细到人发慌,似乎只需伸掌便可握住,用力就要掐断。   这种风月场向南珺并非没去过,但穿多穿少是你情我愿,情到深处开一间客房,关上门来闷头办事,都无可厚非。   只是公共场所服务人员都这样一副打扮,他突地就不自在起来。   不自在到第一时间要把眼神投到余回身上去,关心他有无被靓女的好身材吸走视线。   看到他低头认真研究餐单,才莫名放下心来。   其实他管不到这些。就算余回同那位靓女一眼对上电波,当众激吻也无关他事。要身份是余回合法另一半,才有权力制止这样香辣热艳的画面。   而他是谁。   即便余回以故人身份大方同他相认,却屡次三番回避旧事重提。短短七日,真要讲起片刻就够讲完,余回却无心叙旧。时至此刻,他甚至还算不上余回一个光明正大的朋友。   余回似感应到来自身侧的目光,从餐单移开视线,转过头来。向南珺于是匆匆低头,做无用掩饰。   【作者有话说】   作者自己的粤语也是半斤八两,尚在学习中!如果有哪里有什么语法错误,欢迎大家帮忙指出订正!!谢谢每一位看到这里的宝贝!   感谢大家的包容,祝阅读愉快 第22章 改.“你站哪边?”   视线回到手中餐单,一口气翻至无酒精页。黎耀文太会做生意,普普通通冻柠茶搬上他条船来,身价一下暴涨十倍不止。   街边老板辛辛苦苦切片、捶打,一番纯手工炮制仅收十五蚊,到这却似镀了金,明码标价二百蚊,童叟无欺。   向南珺点下一杯,没了声音。两道视线无声望过来,似在等他下文。   走冰。   才不,他绝不说那两个字。这二位将他夹在中间,费心程度比肩向明华,争相做他老爸。他调理至今只剩下慢性胃病,医嘱不必完全戒冰,二人却如临大敌。   余回不语,立刻点下他同款,吩咐一旁近乎半裸的靓仔:“走...”   “都不走冰!”话音未落被向南珺半路截停,将故技重施的企图无情扼杀。余回无声接下一记眼刀,余光见向南珺两腮鼓起似河豚,将头压低,似在忍笑。   梁天宁不欲加入这二位的游戏,中规中矩点一杯低度鸡尾酒。   女侍者兢兢业业,跪于余回膝边,抬头问道:“记哪位老板的账?”   向南珺望过去,年轻女孩身材丰满,吝啬布料几乎要挡不住胸前春光。   他早知自己对这样的美景无意,怕的是余回有心。于是他抢在另两人之前开口:“算我的。”   一来一回的对话时间,足够塞一张名片进那处轻薄布料。至今一无所获,她终于知道脸上有一道浅浅疤痕的冷酷靓仔,今晚她钓不到。   也没什么遗憾,这个不行,下一个更好。   她转身离开。   向南珺提心吊胆一整晚,此时终于再得暂时安稳。   “我以为你会点酒。”当初去一趟村里的小卖店,他拿一瓶饮料,余回拿四罐啤酒。   “工作时间,不可以碰酒精。”   工作时间。   黎耀文的保镖。   “哦...随时待命,是吧?嗯,我懂。”   不知道为何气氛突然变得好尴尬,连一向活络气氛替他解围的梁天宁此时也突然沉默不讲话。   点好的酒水迟迟不来,向南珺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左边是余回,右边是梁天宁,听见他发声,一齐抬头望他,均已做好让路准备。   向南珺行动先于大脑,迈出左腿。   矮几同卡座间的距离设计太不合理,完全未照顾到身高腿长的成年男性。通道本就狭窄,余回一双长腿阻拦,更是不留几寸空间给向南珺通行。   他侧身,踮起脚尖,一点点蹭过,膝盖抵上余回的膝盖。   这样逼仄的空间,走起来就不要停,一鼓作气,才能顺利挤出身去。   余回身上似有磁铁,向南珺对万物绝缘,偏偏靠近余回就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动作只是稍稍一顿,身体就失了平衡。余回紧贴着卡座的小腿也在此时屈起,顶上他的膝盖。   向南珺小腿向后抵上矮几,上半身因为惯性前倾,慌乱中还记得不要扑到余回的身上,腰部用些力气紧急调转方向,降落目的地是余回身旁的空位。   一只手臂揽上他的腰,力气很大,肌肉几乎要从面前的黑衫里爆出来,足以将他偏转的方向又带回正轨。   近两秒内皆是本能反应,回神时向南珺两手撑于余回身后的靠背。两副膝盖抵在一起太痛,余回还贴心将两腿分开,将他锁进中间的空隙。   半封闭的卡座,周围已有人看过来。有几人识得余回这张脸,起哄速度比向南珺的脸红得更快。   他终于后知后觉,自己此时的姿势落在别人眼里,是他正骑在余回身上。   “还好么?”余回的脸同他的胸口齐平,一句简单问候,唇齿间热气突破身上一层薄衫,从衣扣间的缝隙趁虚而入,一口气吹得向南珺浑身都软麻下来。   余回的手依旧揽在他的腰上。   向南珺用力撑起身:“没事,我去洗手间。”   落荒而逃。甚至没有注意,平日里他这样窘迫时一定会开口打趣的梁天宁,此时也陷入了沉默。   梁天宁目送向南珺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暗下目光,停于余回脸上。以为向南珺终于要铁树开花的愉悦心情还未退却,转眼却发现黎耀文可能在私人游轮上密会远东军火大佬。   今日与异域亡命徒同登一艘船,安德烈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在向南珺身上都足够令人胆寒。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枪支、军火、毒品,那些看似早已死在法治社会中的腌臜生意,黎耀文要碰,却只是几句话的事情而已。   危险系数拉升,颅内警报四起之时,偏偏黎耀文毫不避讳,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半胁半迫骗一位荷官上他的床。   最坏后果,是向南珺误打误撞入了他的视野。若黎耀文有意,刚刚向南珺便已成为虎口中另一块鲜肉。   只是当下不为难不代表永远不为难。黎耀文刚刚看向南珺的眼神不算清白,即便不是情色思想,只做个朋友也一定不是全部真心。   早该想到,黎耀文事事将余回带在身边,他若不清白,余回只会比他更黑。他从未查过余回底细,从前是因为他是黎耀文的人,之后是因为他是向南珺旧识。   向南珺一心扑在他身上,做朋友的,怀疑来得没有立场。   但前提是,向南珺扑向的是光,不能是火。   他的表情不再客气,却被余回抢先开口,话里怒意似乎比他只多不少:“你带他来这做什么?”   梁天宁在港市好歹亦是个人物,怎么容得下余回这样同他说话:“我点知安德烈也在船上!”   他环视四周,压低声音:“你伙同大佬聊大生意,没人同我讲,鬼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阿珺讲他中意那幅画,我先带他上船。如果我早知安德烈之流也在船上、知他可能被黎耀文盯住,我死都不会带他上这条船来!你知那鬼佬用什么眼神睇阿珺,好咸湿啊!”   余回原本冒火的神情,突然静了下去。再开口时,竟有些内疚:“我都是登了船才知有外国佬在,黎耀文先前未同我讲。他们因何登船、黎耀文有什么计划,我同样都未收到通知。”   “你睇到喇,黎少对阿珺的态度算不得客气。”梁天宁紧追不舍,丢出一道难题,“有一日如果黎少针对阿珺,你站哪边。”   余回却言他:“向南珺脾气好好,不会同人起冲突。”   “他一定不会做主动挑衅那方,就怕大佬不放过他,”梁天宁话里有话,“你知,尤其是感情纠纷,最难搞掂。黎耀文的脾气我不同你多讲,总之我提前话你知,要做大事可以,不要牵扯无辜人。阿珺不属于这个圈,拉他入伙,没好处。”   余回抿唇,未再讲话。他起身向洗手间的方向去:“向南珺好耐未返来,我去睇下。”   没入阴影,他的心像坠下深崖。梁天宁话未必中听,却讲至他痛处。若向南珺只是个普通陌生人,他才无需替人多担一份心。可偏偏他知向南珺这张纸有多白,白到他这样恶劣的人,竟也舍不得染指。   向南珺很简单,简单到短短七日就能将他识透。而这些年来,他似从未变过。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注】 “咸湿” ≈ 猥//琐、下liu(审核亲亲,我注释一下而已,不要锁我嗷,跪下磕头。)   求求大噶了,求点评论收藏和海星TTTTTTTTTTTTT(汤姆跪地、双手合十.jpg) 第23章 改.“先生,自重。”   向南珺俯身在池边洗手,屁股被人从身后轻拍了一下。   他下意识先后撤一步,再警惕回头。西装革履的眼镜绅士向他微微一笑,无需开口,便礼貌离开,仿佛那一下触感分明的相碰真的只是意外。   向南珺有些嫌恶地皱皱眉头。   向外走,又遇到一位。肤白貌美,长发及胸,有像极未成年的生涩与清透,却转身进入男厕。身形娇小,靠近了矮他半头。定睛一看,原来是漂亮男仔戴假发。   同刚刚那位正装绅士相比,天上地下两副风格。瘦削肩膀一路露至脖颈,低腰热裤卡在脐线之下。   有头脸的少爷手持请帖受邀出席,不会这副打扮。是给人作陪,已名草有主,又大着胆子到外面来偷吃一口。   向南珺了然。良禽择木而栖,若有机会飞向另一棵高树,大好机会无人愿意错过。   娇软身躯大胆贴近,年轻的优势尽显,大胆、热情,同之前那位的含蓄相比,奔放太多。   也更难拒绝。   向南珺不好发作,轻轻将人推开,对方却比他想象中更加难缠。才分开几公分的距离,又再次黏了上去。   向南珺捋一把额前碎发,换一副冷漠面孔,声线骤降:“先生,自重。”   此时余回已找到男厕门外。他闪身藏于向南珺的视线盲区,恰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他未再向前走,转身到通道口去等。几分钟后,瘦弱男孩现身,面挂一副受伤表情,三分真心,七分演绎。   那男孩重归于喧嚣人群,余回却始终不见向南珺身影。他疑惑再次转入通道,却见向南珺前脚从男厕出来,后脚又被异性缠住。   他好受欢迎,却不自知。生一张勾人面孔,却偏要挂无害表情。引男人女人皆想搭一句讪,却又冷漠无辜将人拒于千里之外。   用黎耀文的话讲,恃靓行凶,没一点错。   余回仔细打量应付成群莺燕的向南珺。半长的发扎于脑后,一半帅得飒爽,一半美得勾人。他似是所有人的理想对象,无人会不喜欢他这一款。   有礼貌,笑起来如沐春风。看起来好乖,又不是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在所有阈值里,是最令人舒适的那一小块。   连拒绝也说得温柔,方才皱过的眉此时舒展开来,不再说得出“自重”这样的话。女士脆弱的心思更要小心呵护。   却不动声色拉开两人间距离,委婉的话讲完便果断转身,没再给对方下一句话出口的机会。   你看他多情,却最是绝情。他有他的目的地,一路春情都不入他的眼。   向南珺身上是有这样的魔力,从很多年前就很明显。凭借这一点,在重逢的晚宴上,余回很早就发现他就是当年的离家出走到山村里的那个少年。   向南珺拐过洗手间外的拐角,撞见余回双手插兜,靠在墙上。两道视线相遇的那一瞬,向南珺眼底的光分明闪了一下。   他脚步一顿:“你也来...洗手间?”   刚才那样游刃有余应对天降艳遇,此时又这样小心翼翼,判若两人。自己这副模样好明显是在等人,他却都不敢径直问出口。   余回心里蓦地升起一些说不清的滋味。   他话不多,出口只有简短几个字:“怕你被人拐走做艳遇,所以特意来揾你。”   向南珺却因这一句话,肉眼可见又变得局促。余回轻声命令:“过我这边。”   向南珺就听话靠过去。   余回扯过他的手臂,一步调换了二人位置。向南珺不及反应,后背触上墙壁,被裹入一片高大阴影。   光线太暗,看不清什么,唯有向南珺抬头的那一双眼是亮的:“...怎么了?”   余回的手绕到他身后,抚上他的臀。向南珺身形一怔,四肢霎时僵住,不知该如何动作。   这是在做什么,搜身亦或拥抱?他又该作何回应,以不变应万变、紧贴墙壁,又或者...抬手环上余回的腰。   最后一个选项他敢想却不敢实施,那是僭越。他没有那样做的理由。   喜欢?单方面的喜欢不是通行证,没有对方的准许,哪怕最简单的触碰都是冒犯。   对直男更是大忌。   向南珺抬起的手最终只敢保留二指,轻捏在余回衣角,是他当下能做出最大胆的事。   余回仅仅只是两指探入他的裤兜,夹出一张名片。烫金,印刷着名片主人的大名,和一个光鲜得不知多少人艳羡的身份。   向南珺回神,是最开始那位男士顺手塞入。   余回轻瞟一眼,便甩腕丢入一旁垃圾桶:“让人占了便宜还不自知,痴线。”   随即转身就走。向南珺从身后追上来,语气竟有些轻快:“我没想到黎耀文船上的人都这么...open,我下次会注意。”   好像一句保证。余回浅浅“嗯”一声,不动声色把他让到自己身前去走。又有几人迎面行来,往洗手间的方向去,同他们打了照面。   几人认出余回,同黎耀文一样,称呼一声听似亲昵的“阿回”。而后眼神落于向南珺身上,毫不避讳上下打量。   余回鼻翼抽动,闻到一股很淡的、不甚明显的异常气味。而后抬起手臂,虚掩在向南珺身侧,彻底粉碎为首者欲要同向南珺擦肩而过的显眼计划。   那人转身,面上似有不悦:“阿回。你知黎少不中意自己人三心二意,别越界,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说】   存稿充足快完结,数据好起来就日更,且xql后面玩很大...尊嘟,给九子点助力上个好榜解锁吧55555555555555(鞠躬、拜谢、感恩) 第24章 改.“别蹭了,痒。”   十分明显的警告意味。余回在黎耀文面前混得再风生水起,落入这些公子哥的眼,依旧不过只是一个来路不明、没有背景的无名之辈。礼貌称他一声“阿回”,不过是给黎耀文面。   平日里靠虎作威的狐狸,有一日竟也想在他们面前护其他人的短。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手伸得太长,早晚要给些教训。   短短几秒,余回暗中做了判断,望住几人离开的方向,蹙起了眉。   向南珺心里已替余回算清了这一笔账,按下余回手臂:“不紧要,有阿宁在,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我只是从未在这样的场合露过面,他们不认得我,也正常。”   分明刚刚面对他手足都无措,恨不得一颗心脏从胸口跳出来给他看,此时倒是又恢复一副淡定模样。   他虚揽的手向内一收,向南珺脚下趔趄,扑进他怀里。胸口贴着胸口,两颗心都好似跟着舞池中音乐的重音跃动。   音乐声、人声,千篇一律。PUB换到哪里都一个样,余回却第一次觉得好吵。   他俯身到向南珺耳边,怕其他人听到,又怕向南珺听不到。于是音调沉下去,音量却变大,强烈的气流直往向南珺的耳道里灌:   “还以为向小少爷不食人间烟火,这样的地方来了都要面红害羞才对。没想到应付起那些对你有意的人,这么得心应手。”   向南珺一颗心脏要飞出胸腔,却依旧要维持面上镇静:“你都叫我一声‘少爷’,这样的场合总还是要去过。”   原本人来人往的走廊突然不再有人经过,余回也像一反常态般讲了许多话:“很常去?”   向南珺未敢同他讲,高考结束后,自己又回到当初见面的那个山村去寻他。隔壁还是当年阿婆,身体健朗,记忆力也不错,还能将他认出。   只是那栋简陋的红砖瓦房却荒废,空荡荡像一座鬼楼。向南珺空揣了满怀期冀,却不等再次见面便又落空。   回到城里,那些公子哥玩不出什么花样,十次聚会八次去这样的地方,再叫他,他便不拒绝。   「不是想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男生?对我能起这么大反应,现在知道了?」   简风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用同样的标准对待见过的许多人。   他的目光总多流连于男性,似在寻一个人。身边的富二代并不多怪,只是调侃他审美万年不变,找来找去都是那一个模子。   他从未主动过。有人找上来,他也试着接触看看,却未有过一个可以令人满意。或许是对高考后那位千金心中有愧,自从知自己一颗心早就放在简风身上,就似对任何人的亲近有不自觉的抵触。   不讲更进一步的接吻、拥抱,就连有人敬他杯酒,不小心手指相触,他也要倏地一缩,像做过什么亏心事。   和谁都不对,怎么都不行。哪怕遇到过一个同简风生得好像,但等到靠近了、坐在一起、再开口讲几句话,又不是当年那个味道。   或许是只垂涎却从未尝过,所以心心念念,舍不得放。又或者是那个年纪太过恰好,他情窦初开,一不小心就撞在了那人身上,撞丢了魂。   某一年的小山村的矮屋里似乎有一个怪圈,他那一年陷了进去,从此再也没出来。于是在这个快餐爱情横行的时代里,他不仅一见钟情,还长情。   顺理成章成为他人眼中怪咖。   “也没有几次。”从记忆里抽身,他这样说。   “不同人好好拍拖,去这样的地方找人上床?”好低的气压。   几乎下意识地,否认的话到了嘴边。他好怕余回误会他,尤其在这方面。   但转念想起余回刚刚的措辞,“得心应手”几个字里的情绪捕风捉影。他心知一定是自己又心生错觉,不然怎会闻到酸味。   但偏偏被错觉鼓舞,吞下嘴边的话,又道:“好多人追我,俊男靓女都有。拒绝的话说到习惯,也不见哪一个合心意。”   余回嘴角一勾,轻笑一声,将人推抵到墙上去。他又将头压得好低,即将到那一夜吻上的距离。   向南珺一把抓上流连在腰侧的手指:“别、别蹭了…痒。”   对方喜闻乐见他一副窘迫模样,靠得更近:“不是好多人追?小少爷没同他们做过吗,这么敏感?”   向南珺不喜欢有人用“少爷”称呼自己,很早之前就是。唯独这一声从余回嘴里喊出来,指尖原本单纯的酥麻竟又像带了电。   向南珺把下唇咬得一片红,被迫交代实话:“不合心意,做了也没意思。”   余回在此时抬起头来。原以为会有更亲近的举动,向南珺的猜测再一次扑了空。   他从没完全懂过余回的心思。   余回的视线越过向南珺肩膀,望向远处。他们在这里一番厮磨,几分钟过去,放个水的时间足够,却始终不见刚刚进到卫生间的那几个公子哥出来。   余回只抬头未起身,身影依旧笼着他,呼吸的热气洒进向南珺衣领。   也不知是心跳哄暖了这口气,还是温热的气息唤醒了他那颗心,那些从前在pub期待却从没遇到过的感觉,一瞬如海水倒灌回他的身体。   身体的记忆总是最诚实,年少时第一次动心,他的肢体替他记了四年。   他的手终于抵上余回胸口,以制止这一场在错误地点变得不受控的心跳加速:“我们回去吧...简风。”   余回视线落回向南珺开合的双唇,失了一秒的神。另一个两字姓名从向南珺口中讲出,是插入过往的时光之匙。   那是他想抛却的名字,唯独向南珺叫起,他不反感。   见余回不为所动,向南珺话音落了,又紧跟一声杀手锏:“…风哥。”   嘭。   密集的鼓点突然爆炸,成为悬在心口的一朵烟花。   四年前敲动心脏的那一声称呼,如今依旧适用。人不能反复踏入同一条河流,他却险些在相同地点再次跌倒。   余回只得暗骂自己徒增了年纪,却不长记性。   【作者有话说】   余回:我就蹭蹭,不....(低头,把手拿开)逗你了。(盯住向南珺)你脸红什么?   向南珺:痒、痒的。   审核大哥...我这章就改了几句话,之前过审的是啥内容现在还是...求你了给我过吧,强迫症睡不着觉了都 第25章 改.天都生妒,遂以利刃吻之。   短短几秒,余回从某个久违的称呼中回神,收回手臂,将向南珺让至自己身前:“你走前面。”   向南珺就走到前面去。灯光昏暗,只一瞬的擦肩,不够看清余回脸上微变的表情。   余回又回头望一眼卫生间。   依旧没有动静。   刚刚是他失态,忘了在黎耀文的场,梁天宁的大名比他的冲动逞能更有用。为护一个故人而对黎耀文的客人态度生硬,消息传到黎耀文耳朵里,应付那个古怪脾气,又好费心神。   黎耀文心思重,最多疑。那几人同他算不上深交,却时常能组局玩到一起。这些人行事乖张,口无遮拦,哪一天同黎耀文喝上头,将今日看到的添油加醋一番,必定节外生枝。   到时不止是他的麻烦,向南珺一样会有麻烦。   闪烁的灯光滚过向南珺的后颈,光滑、白皙,漏出一截同他装束格格不入的红绳。那一束发这一日扎得很随性,比慈善宴那晚少些刻板发胶,将人在视觉上变柔软。   每次黎耀文花好久时间做造型,要他在一边等,就会讲,阿回你唔明白,商场其实同娱乐圈没边度唔同,都系站在镜头前,娱记和商业版头条都没分别。永远要紧系脸面,造型若靓过大多数,就赢咗一半。   余回这时候一般会讲,那我脸上这道要好好遮一遮。   说到底黎耀文也重情义,每次听他这样讲,总是念记起当初是余回救他一命。于是被反驳也难得不气,至多摆摆手说几句随你随你。   余回那张脸天生生得端正,是老天爷赏饭吃。偏偏为了救他,被一道天降的疤砸坏饭碗。   黎耀文很少夸人,却常对他说,也只有阿回,脸上落道疤,同样劲过港市大多人。   帅到天妒,才会被命运用利刃亲吻。   余回收了心神,原来向南珺其实同自己一样不喜欢太多粉饰。   向南珺曾说过实在不喜欢商场的阿谀与虚伪。因此年少时免遭这样污浊环境的浸淫,他脸上大多时见慵懒,没有纵横的物欲,才依旧维持一种清透的少年感。   原以为他好单纯,在这样的场合里难免吃亏,实在放心不下,才跟上来。   亲眼目睹他接连应付过不同艳遇,依旧面色不改,余回才意识到他早已不是当年需要自己帮忙确认喜欢男生还是女生的迷茫少年。   可他依旧会对着自己红起双颊,一双眼里含光,仍有渴望。向他投来的眼神里总有尖利的钩,要拉他下眼底的那一片深海。   本不想与他靠近,却往往事与愿违。   离开也没有很长时间,走到卡座的分叉路,向南珺竟不识得来时方向。   无意中瞥见前方有人掌心躺着几颗药丸,各色皆有,一片缤纷。手腕翻转间落入杯中液体,转瞬溶化,消失不见。   转头看这边有人吞云吐雾,那边已衣不蔽体。无人在意是否保密,又会否被人看见。   这是黎少的船,船上一世界,船下是另个世界。只要够格上了船,黎少保你玩到尽兴,无忧无虑。   余回将他拉到身侧,闭合手掌,虚掩在向南珺眼前。他凝视远处交叠的赤裸身影,交代讲:“不要去那边。”   这样指路没什么意义,于是拉起向南珺手腕,亲自带他走:“跟住我。”   行过一片烟雾区,向南珺鼻翼微动,空气中似有十分稀薄的、甜腻的味道。   “不要深呼吸。”余回手上用力,将他又拉近些,低声叮嘱,“尽量别吸气,如果实在忍不得,就慢慢呼吸。那东西吸多会上瘾。”   “上瘾?”向南珺难以置信,这种东西如何得以明目张胆现身船上,“毒品...吗?”   “不算,”余回带他快步走出烟雾,才讲,“新型化学合成物,类似兴奋剂。还没有列入管制,他们最会钻空子。”   他留了一半没说。并非无人食粉,只是另有其人。他将向南珺带回卡座,顾不上坐下,便交代梁天宁:“我有事离开下,你睇好他。”   他去到刚刚那几位富少坐过的卡座,桌上散落着燃过的“新型化学混合物”。他多张望几眼,深入卡座搜索一番,一无所获。   起身折回洗手间,走廊闻到的那股淡淡甜味,在这里变得浓郁。   余回逐个隔间听过去,在一间被反锁的几步距离外,捕捉到熟悉人声。游轮设计极尽奢华,连男厕的隔间都要修建这样大。   能够同时容纳几个成年男人,只可能方便聚众淫乱和食粉。   他闪身进入隔壁空间,窸窣的动静依旧不停,他坐上马桶盖,静静地等。空气里的味道太浓,醒目仔抽一抽鼻子就明这里正进行什么勾当。   是黎耀文之前都没能拿到手的货色。有人越过黎耀文拿他的货,犯了太岁大忌。横行惯了,他眼里最容不下这样的钉子。   若要防止日后有人在黎耀文面前添油加醋制造麻烦,须得先发制人。   余回闭气,呼吸越来越缓。   思及那些彩色药丸和仍未上桌的酒水,他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最终从兜中摸出电话,从通讯录里找到「梁天宁」。   他在空空如也的对话框里打下第一行字:「梁少,帮向南珺试下酒水有无问题再饮,唔该。」   那边回信很快:「你事办完返来亲自帮他试。我同侍应讲晚些再上。」   还要发些什么,隔壁在此时响起抽水声。余回来不及再回信,将电话塞回口袋。   又过许久,再响起开门声。几个人食粉都食嗨,无人注意隔壁何时落了锁、又是否有人。   确认人全部离开,余回闪身进入刚刚食过粉那间。都是经验十足的食客,上了头都足够谨慎,工具、包装无一遗漏被带走,空气里的气味再浓,亦无法当做证据。   口说无凭,光靠一张嘴去黎耀文面前讲有人越过他拿了他都不得的货,好容易被人反将一军,说他挑拨离间。   余回蹲在地上,于马桶的边缘轻轻按压手指,沾起部分白色粉末。   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长指又在地面上轻蹭,同样有白色粉末遗落。他抽出几张餐巾纸,将东西捏在纸张中心,只一点点就够。   而后折了又折,在最外再裹上几层,才小心收进兜里,在洗手台将手洗净,离开洗手间。   【作者有话说】   有人口嫌体正直,一边骗lp一边护妻。   (一记眼刀袭来)sorry我收声。 第26章 改.“是因为...前任?”   来来回回近半个钟,待余回返回卡座,酒水亦姗姗来迟。视线对上梁天宁,终于明白那条回讯不是同他讲笑。   向南珺似乎在同梁天宁讲起刚刚去卫生间那几起不得人心的艳遇。中间插一句抱怨,讲速度好慢,不走冰的柠茶再等下去也要变温。   梁天宁抬眼瞥见余回,不知方才是否听向南珺说了什么,态度比起初缓和了些,自然将话引到他那边:   “如果你挺身而出,说向南珺是你正牌男友,凭你余回一张冷脸和圈内名声,简直不知能帮阿珺挡掉多少烂桃花。”   饮料在余回面前摆开,他没回梁天宁的玩笑,又屏开向南珺伸来的手,捞起个空杯,从向南珺杯中倒出一口,自己先饮落去。   向南珺一下明白过来,余回担心他的饮料被人投落那些色彩各异的药丸,所以亲自替自己试这杯冻柠茶有无问题。   向南珺意会,同他讲:“其实你直接饮也可以,我不…”   又不是没有喝过同一罐饮料。   余回这才喝一口自己的冻柠茶,想起刚刚的一时冲动,回梁天宁道:“那样黎耀文会找他麻烦。”   言语间的重点并非不愿。   余回仰靠在软座里,轻轻揉按眉心。刚刚那东西实在过劲,他的头到现在还有些昏沉。   偏偏向南珺这时开始纠结梁天宁刚刚玩笑话里提及的“正派男友”。   余回态度忽远忽近,他不敢贸然提起Maggie大名,只好旁敲侧击问道:“你现在还是单身?”   余回抬眼,递他一个疑惑眼神,而后轻轻点头。   “那...你同我相识那时就是单身,这几年一直都是?”   听似在重复一个问题,只用点头摇头就可以回答。于是他又点头。   这么多年不曾拍拖,向南珺不信是没人来追。他的眼光足够刁钻,能让他惦记四年不忘的人,想同他拍拖的人恐怕从港市排到南太平洋。   “是因为...前任?”   向南珺想不出其他理由,只能归结是上一段感情伤他太深。这问题他早想问,但当年没那样熟,亦怕问过就要被暂时收留他的房主扫地出门。   但有收留关系的是他同简风,又不是余回。现在他们二人平起平坐,即便捅了他心窝,也未必就要追责到自己手中的刀。   于是他大胆问:“当年看落日的山腰,同你吵架那个?”   余回两指顿在眉心,没讲话。   向南珺后知后觉,是不是又问到余回不愿听的话。吃过短暂甜头,人总是容易得寸进尺。   梁天宁在一旁看着,不动声色。他知一个人动了爱人的心思,最难悬崖勒马。感同身受,他亦未打算劝向南珺,要他一腔热意就此作罢。   余回并非无分寸的人,梁天宁看出他对向南珺不同,却无把握若针尖对上麦芒,他还能倾向向南珺几分。   本想下最后通牒,要他离向南珺远些。但看到两人一起回来,向南珺脸上比谁都明媚的笑意,又收回这样的打算。   别人感情上的事,他不好插手。就当他下注,赌向南珺这样赤忱的热情,无人会不买账。   余回也一样。   梁天宁与Manda青梅竹马,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走在一起顺理成章,没机会体味单恋的苦痛。此时见到向南珺面上的落寞神情,又难免替人心酸。   小心翼翼,却不敢继续再问。话题进入冰点,冷过杯中起雾的冻柠茶。   他叹口气,只能帮向南珺转移话题:“阿珺今晚运气好过头喔,黎耀文都拜你下风。”   “不是我运气好,是…”向南珺终于拾起话头,转向一旁的余回,“多谢你帮我。”   “他帮你?我以为纯粹是你运气太好,耶稣都保佑。”梁天宁话间想到向南珺一点不差的16,压低音量问道,“怎么帮啊,出千?”   向南珺偷看一眼余回。得到但说无妨的示意,才点点头。   梁天宁一脸讶异:“骰盅揭开之前他已经离开牌桌,怎么可以变换点数给你?难不成他操控骰子,再将几点话给你知?”   向南珺默认。   梁天宁正要深究,余回却将柠茶置回桌面,平淡开口:“何生一晚不语,他早看出我的把戏。”   梁天宁一愣,赌王公子,见过的千大抵多过他们食过的饭。他问:“那他为什么不讲?”   “大概他以为我做手脚,是为了帮黎耀文。”   “但黎少还是输了,”梁天宁道,“那他若同黎少讲起,你不就死喇?”   “他们两个点数相差不大,讲巧合未必就无人信。”余回眼神暗下去,“况且我同何生未有过恩怨,多一事当然不如少一事。放心,不会有事。”   话是同梁天宁讲,保证却像是说给向南珺听。   “所以,你到底怎么出的千?”   向南珺讲:“他离开时,从果盘取走三粒荔枝。一粒代表一个五。按照规定,三粒骰子不可以相同,所以我只需要估最后一个数字。五上面只有一个六,往大个边估,最稳妥——”   他一顿,不自禁望向余回:“除非,是他不想我赢。”   梁天宁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向南珺从他迷茫的神情里获得了小小的满足感——   他至少同余回之间,拥有别人不曾知晓的秘密。   向南珺头有些发昏,谁知道是那些甜腻的味道侵蚀了他的神经,还是余回坐他身边,一杯冻柠茶都令人饮上头。   他向梁天宁的方向扑过去,手掌深陷在软皮沙发里。余回眉头又皱起,却下意识再伸出手,握住向南珺侧腰,好让他不至于像个醉鬼,形象尽失。   向南珺朝梁天宁勾勾手指:“你来,我同你讲。”   梁天宁附耳过去。   向南珺指指余回,掌心张开比出数字五,又点点自己:“他请我饮过一瓶汽水,荔枝味的。你知几多钱?”   梁天宁不以为意:“五蚊喔?”   “五角。”向南珺回头去同余回确认,“是吧?五角。我记好清楚。”   这等情境,梁天宁实在骂不出一句“痴线”。谁会在意微不足道的五角钱,不过是痴情仔用尽一切可能也要留住同另一人之间的联系。   若是这个目的,五角也弥足珍贵。   向南珺回过头来,又同他讲:“真的。五角的人民币,你见过未?铜黄色的一枚硬币,背面有一朵莲花。”   梁天宁将人推回余回那边去:“好喇,他四年前请你饮五角钱的汽水,你现在回敬他二百蚊的冻柠茶,足够扯平还有剩。”   “谁要扯平,我才不要白请。”向南珺突地蛮横起来,六亲不认,指着余回,“现在是你欠我,要还的。”   谁能想到身价数不清几位数的向南珺,此时要为了二百蚊同人斤斤计较。   余回几乎笑出声:“怎么这么小气,一杯茶而已,都要同我计较。”   “不可以,”向南珺义正辞严,不容置喙,“有借有还。”   再借不难。   若他说这杯他请,那请了便是请了,余回不会主动再请回他,那一切都会到此为止。   他想不出其他更合适的理由同余回再见,所以哪怕只是区区二百蚊,也要计较到底。   二百蚊在此时无价。   余回似乎看穿他心思,于是开口道:“好,那下次——”   “不要,我不要你还。”向南珺自相矛盾地讲,“你就一直欠着我。我们随时翻翻旧账,但你不要还。或者你请回我两千,我再给回你两万,你再...”   梁天宁看不下去:“向少,套娃出门转左,俄罗斯纪念品专柜有售,两件八折。”   “你们两个身上全是同对方交换的东西,还讲什么欠不欠,账算得清?”他看看向南珺,目光又移回余回身上,“他玩,你都同他玩?”   “不一样的,那不一样。”向南珺直起身,掌心按在胸前,按出一块佛牌的形状,压低声音,面对梁天宁认真道,“这块是他送我,怎么可以用来计价。”   梁天宁心想这话你同身后那人讲,同我讲有鬼用。   偏偏向南珺连头也不敢转一下,被梁天宁在心里暗中嘲笑千千万万遍。   向南珺的神志似在这一刻重回清醒,仿佛刚刚那一通胡言乱语是遭人夺了舍。   于是更不敢同身后的人对簿,习惯性拉梁天宁来做挡箭牌:“我同你讲,便宜没好货,那个荔枝味的汽水真的好难喝,同化多了糖的甜水没任何分别,甜得人只差在地上打滚...”   【作者有话说】   梁天宁:一个避而不答一个欲盖弥彰。你们大陆人都这样拍拖吗?(划十字)Jesus 。 第27章 Seven Days -4   梁天宁初次听向南珺讲起那一生中最难忘的七日。在黎耀文私人游轮的PUB里,讲述人的语气同故事里那瓶汽水一般甜,却不自知。   前一天,简风答应带他去稻田里看落日。   小少爷被触到兴奋神经,清晨简风醒来时,身边空空无人,向南珺竟然已经从房顶看了一轮日出回来。   约好看的是落日,却在上午不约而同走出大门时,无人异议。   向南珺抱着画板,跨坐在那辆摩托后座,手掌裹入山间的晨间风、午间风和黄昏风。   到水稻田边,满目青黄相接。简风才把车子停好,上了年纪的阿婆着布衫、戴草帽,操着向南珺听不懂的方言,将两人赶走。而后矫健跳上收割机,熟练操控,高效收割。   偏头看沨过去,太阳已经斜斜挂在山头。   简风催向南珺再跨上车后座,这次将油门拧到底,开上山间的坡路,扬起的尘土漫过两人的脚踝。   车开得快,风从耳边蹭过,像人在说话。向南珺大声在简风侧耳喊,要和呼啸的风声比高下:“刚刚那个阿婆讲什么?”   迎面的风替他把声音送到向南珺的耳朵里,所以他讲话不需要那么费力:“农忙,过两天下大雨,他们要趁这两天把早稻收完,不然就来不及下一季播种了——让我们小年轻的去别处玩。”   向南珺笑:“阿婆好像把我们当成了同学。”   简风没有答他的话,向南珺以为是自己说话声小了,被扑来的风吹散,没有进入简风的耳朵里。   他没再问,金贵的嗓子多喊几句就要生痛。   其实简风听到。望着即将到达的山头,他心里在想,其实我也好想回到你这个年纪。太多他不喜欢、不中意、不愿回忆的事,都发生在他考上大学之后。   车尾一路扬尘,简风开至百米高的山腰,停好车子远望,落日不等人,马上就要坠进田里去。   霞光将远处的天铺红,刚刚赶人的阿婆还在田里,弯着腰,缩成他们视野里的一个点。   画板重新支起来,等向南珺最后的神来之笔。他席地而坐,新鲜的颜料重新把纸张打湿。   兴趣缺缺,绘画这件事是向南珺之蜜糖,到简风这里却成砒霜。他与向南珺并肩坐了一会,看笔刷蘸取无比相似的颜色一层一层叠加在原有的画幅上。   琢磨不出名堂,他起身,走到向南珺视野边缘。他知绘画构图很重要,担心因自己站错位置而毁了一副好画。   天际越来越红,像山林里失了火,烧得连天。红日触及地平线,留在视野里的部分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消失,换上一袭漆黑夜色,又似黑水破灭了火,天上闪现的星像向南珺一样,是隐在墨里的玉。   向南珺满意收了笔。简风闻声转过身,却发现那幅画里不仅有落日,还多了一个背影。   “之前就觉得少了些什么,现在圆满了。”   向南珺转身收起铺开一地的工具,简风重新搬起那块画板,近距离端详。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掠过,像是纸片,“啪”一声有重量地摔在地上。   他又放下画板,弯腰去捡。是一封信,淡蓝色的信封,封口的双面胶被撕开,收件人大概已经洞悉了信件内容。   向南珺的私人物品,出于基本礼貌,他不打算拆开看,只是觉得封面上的字体和落款处的人名,都像出自男生之手。   小少爷谁不喜欢,被男生女生表白都不奇怪。先入为主,简风站在有男生给向南珺写情书的基本立场上,望过去的神色变了变。   向南珺将东西收好,转身撞见简风指尖捏着信,向他递过来。他低声惊呼,瞬间将信抽回:“你看到了?”   “没有,”简风的语气很淡,“掉在地上,只是捡起来而已。这是...”   手机在这时响起,国产机总是比向南珺的苹果信号好太多。简风看一眼来电显示,走到好远的地方接起来。   如果没有被这通来电打断,他没讲完的话或许是个问句。被问起没关系,只是向南珺答不出口。他离家出走为两个问题,都事关自己的前途。   一个是未来走什么样的路,一个是未来爱什么样的人。   身边富少情情爱爱早已参透,伊甸的禁果都尝过几颗,唯独他后知后觉,就算尝也不知要同亚当还是夏娃。   前一个问题他当简风做长辈,三言两语聊出个“珠宝设计”可做个勉强合格的答案;可后一个,他面对简风,不知如何说起。   简风的背影在平台的边缘,被车灯照得很长。他与电话另一头交谈,一些字眼出了口被微风切碎,送进向南珺耳朵。   “我无所谓,是你活该。我们报应都相同,我有什么好后悔。捧你上天堂不要,那就一起落地狱。听到你后悔,我就开心。”   这是他拼凑出来的句子。向南珺以为这并不像他所认识的简风说出的话,所以归咎为自己听力太差。   简风挂了电话,向南珺正对着手机的收声筒发送语音消息。大抵都是报平安的话,却就是不说具体位置在哪。   简风大致猜出对面是谁。他的神色看不出异常,问:“有信号了?”   向南珺接连几个短句发出去,手机揣回兜里,不再理睬。重新搬起画板,落座摩托后排:“可能离基站近吧,反应快了好多。”   “不等回信么?”   向南珺摇摇头:“不用,我爸。吱个声就行,让他不至于报警。”   一日最要紧任务完成,两人又披着夜色回去。路过来时那片水稻田,阿婆似乎早已满载归家。   向南珺指挥简风停下,跳下地里,捡起几穗漏网之鱼——向南珺指间捏着断掉的稻梗,稻穗斜挂着,向一边倾去,压弯了整一条。   他小心将捡来的东西当做宝贝揣进衣兜,轻快跳回摩托后座:“走吧。”   途径菜市,简风问他想吃什么。   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让冷寂许久的灶台重新生了火。向南珺才知道原来简风会做饭,还尤其擅长复杂菜式。   从不需亲自下厨房的向南珺后来用了许多年,才勉强学会了一道芋头烧肉。可不论他怎么改良配方,也始终做不出简风手艺那个味道。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果然,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PS:这周隔日更(四六一三),都是20:30嗷~(更新后不会用置顶了,在这嗷一嗓子。) 第28章 Seven Days -5.1   吹过田里的风,看过山头的落日,向南珺终于发现其实走出简风家那扇大门原本不难。   赖到第四天,向南珺后知后觉,简风对他说“家里人死光了”并不是一句过分的玩笑话。这几天来,除了山头那一通电话,简风近乎没有过任何社交。   完成了所谓的“田地交割”,他无需再出门去见邻居,亦无人再来找他。三层的自建房很大,但空了两层,显得尤其空荡。   向南珺很难想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外人在这里借宿,简风一个人会有多孤独。   难怪他想要离开。   那一瞬间,他自以为读懂了简风的内心活动。尽管他忽略了,十六岁与二十一岁之间,其实还有五岁的年龄差。   向南珺不知道其他人会怎样评价简风,也不知道什么人才会和他在电话里产生冲突。他下意识觉得一定是对方的错,因为简风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只是话少。   他说的所有话都能得到回应,提的要求也不会被拒绝。   比如,他想让简风带自己在村子里转转,那人沉默了两秒,就当真立刻同他出了门。   他对这个物质条件极其匮乏的山村萌生出好感。   村子里的便利店,冰柜里的雪糕都是劣质糖水冻成的冰棍。向南珺吃惯了纯动物奶油冰激凌,稍微化一些,入口绵软,像一团云裹在舌尖。   他盯着雪柜看了许久,实在没有什么能入他的眼,索性放弃:“算了,不吃了吧,其实也没那么热。”   他转头在冷藏柜里拿出一瓶饮料。   小小一瓶,不及手掌大。300毫升,粉红色的印刷纸在瓶体绕一圈,很低劣的设计,上面写着“荔枝味汽水”。   他问简风:“你要吗?”   简风摇摇头,从他手里抽出瓶子,又从冷藏柜取出几瓶他同样没见过的啤酒,一起放到柜台上。   向南珺跨步到简风身前,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柜台里的阿公:“我来吧...”   简风家里的条件他目睹了数天,此时身为万元现金大户,于情于理都不该贪简风的便宜。何况简风不收他的住宿费,那几瓶啤酒也理应自己一同结掉。   阿公看着他手里的纸币,笑着连连摆手:“这么大,可找不开啊找不开...”   简风从兜里摸出四个一块和一个五角的钢镚,放在玻璃柜台上。   向南珺悻悻然,重新把那张红色钞票揣回兜里。   小卖部的对面是一片小广场,简陋的健身器材坏得七七八八,无人来修。大抵是上级乡镇积极响应基层文体设施建设,只顾完成指标,不管售后服务。   向南珺在滑梯底端坐下,端详手里起了层雾的汽水瓶,惊叹于乡村的物价:“五角钱的汽水,一块钱的啤酒?恐怖如斯。”   简风靠着一旁的单杠,俯视他。   他将瓶盖垫一层衣服拧开,气体从瓶中逸出,“呲”地一声。   向南珺五指握着瓶体,指尖被水雾濡湿。仰头要喝,却先向简风递过去:“你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瓶。”   被问到的人不解释,只是讲:“你先喝。”   向南珺不同他客气,一口灌下去。冰凉液体侵入喉咙,喉结在白皙脖颈上下翻滚。   两秒后,清爽散尽,汽水原本的味道泛在舌根,向南珺皱着眉嫌弃拿开:“哪里有荔枝的味道,不就是甜度超标的糖水?”   向南珺心想果然便宜没好货,又呸呸呸在心里暗骂自己嘴太刁蛮,不懂得民生疾苦。   而后他似乎明白了简风“你先喝”那一句听似礼让的回复里的意思。   他递过去,有些心虚:“你...要不要尝一尝?”   简风什么话也没讲,接过去、仰起头,手腕倾斜间,透明液体在瓶口与他的唇间划出一道清澈瀑布。   有一滴汗滚落麦色的颈,在喉结上起伏,最终没入衣领,形成一滴圆形水渍。   他将瓶盖旋紧,又折回小卖部,将空瓶放上玻璃柜台。五角钱的饮料,空瓶还剩几分钱的价值,他反哺给孤家寡人的阿公。   靠近向南珺时,他正在讲电话:“我没事,好得很。”   “不是给你发消息了吗,还要位置干嘛?”   “过段时间我自己就会回去的,你们不是忙吗,不用管我。”   声音跟着情绪走,少爷脾气上来,耳背的阿公都探出头来看:“你管我吃什么住哪里!都比在家里好,好得很!我在这过得特别舒服,就是不想回去!”   这次没再给对面讲话的机会,果断挂了电话,还不算完,扬起手臂竟要把才发售不多久的新款机型向地上摔。   抬眼看见简风在一旁抱臂看他,也不拦。   向南珺又徐徐把胳膊放下。   简风一双眼能看穿世间万物,连他与谁通话这样的问题都省去,席地坐在他身边,从手中拎着的大红色塑料袋里掏出一罐啤酒,扯掉拉环,一口饮下去,才说:“逃避可耻。”   一通不过两分钟的电话,向南珺听烦了向明华的望子成龙心。翻来覆去说,不知哪来那么多话术,殊途同归,终归还是要他接受早已铺好的路。   心头正烦,向南珺把简风的一句话当成他与父母同仇敌忾的劝说,于是没好气:“但有用。”   “暂时而已。”简风拆他台阶,“赖在这一辈子么?开了学不还是要回去。书不读了?”   【作者有话说】   小朋友和成年人的交际:你喝汽水我喝酒。   向南珺:?我也可以喝酒。   余回(头也不回):我不和死人交际。   向南珺:? ?? ??? 第29章 Seven Days -5.2   向南珺沉默,他当然没有简风的魄力,考上的高校说不读就不读。   哪怕他也不知道简风究竟因何不打算再读。   却还是赌气,换上一副真正纨绔的说辞,口是心非:“不想读又怎么样,总归不会饿死。”   脾气之所以闹得肆无忌惮,无非是因为每次都有人来哄。不论是对是错,少爷的情绪大过天。   显然简风不吃这一套。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兀自喝着手里的啤酒:“那建议你这两天找好下家,别到了七天,没地方住。”   向南珺从没应付过这种人,一时语塞。天天口头上叫他少爷少爷,其实心里没一点诚意。   和向明华尚能吵得有来有回,遇上简风只能吃哑巴亏。他方才对着向明华的怒气似乎消减了些,想明白原来是因为在乎才会同他争吵。   相对地,也想明白,简风的云淡风轻,是因为没必要在乎一个相识不过几日的陌生人。   这种认知比和向明华大吵一架更让十六岁的向南珺无措。   “喂,”他向一边伸出手去,以此作上一个话题的终结,“给我喝一口。”   简风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手里的啤酒。望他一眼,淡淡回一句:“村卫生所做不了穿孔手术。”   “我自己的胃我自己知道,喝一口没事的,”向南珺手伸着不放,“给我呀。”   简风当他的面,手腕一倾,大有一饮而尽的意思。向南珺又要开口,握着易拉罐的手终于递过来。   他狐疑接过,在耳边晃了晃。简风当真只剩一口给他。   向南珺头顶正冒火,仰头就往嘴里灌。等易拉罐里那点液体全顺着喉咙滑下去,牙齿习惯性闭合,咬上罐体边缘,才终于反应过来,双唇从易拉罐上下意识弹开。   简风坐在一旁,向南珺的双唇无意中印上他饮过的那一片区域,他用余光看了个完整,却不做声。而后看着他悄悄松开唇,又悄悄红了脸,再悄悄装作若无其事。   “呃,其实...”小少爷的一贯套路,先发制人,转移话题。   简风放他继续说下去:“我不光是因为我爸妈不让我学艺术才不想回去的。我都想好了,这件事就用学珠宝设计同他们谈判。”   简风点点头:“嗯。”   嗯的意思就是要他继续说。   “昨天那封信,你看到了吧?”   向南珺其实并不很想把这件事搬出来说。但他不想再说刚刚那些简风漠不关心的事,也不想和简风无话可说。   于是只能搬这件似乎还算有些噱头的事情出来,当做谈资,贱卖给他们之间第四日的友谊。   “嗯,”单音节落下,简风又开一罐啤酒。气体喷出的声音在山村夏日里听起来好清爽,向南珺的心莫名轻了一拍,“男生写的吧。”   他点点头。   果然,简风洞穿他的一切。向南珺有些惊奇,却似乎又习以为常。   短短几天足够习惯简风的料事如神,仿佛他就是有什么神奇能力,于是连为什么也不再执着去问。   于是轮到简风问他:“你喜欢男生?”   他惊慌抬头,对上简风淡然神色,又渐生迷茫。于是奉上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不知道。”   话音落了,又费力把模糊的答案打磨清楚:“我还没谈过恋爱,我不知道。”   很少有人能与他讨论这些听似清纯的问题。   平常来看,是单纯;要是同那些少爷团成员讲起来,少不了一番嘲笑,用词主力是“守身如玉”。   对他们来讲,这可不是多好的词汇。   简风握着易拉罐的手指向内一收。很轻地,并不足以被察觉。   “同班同学?开了学不还是要见,在这里待下去,有什么用?”他的声音沉下去,似乎还是漫不关心的语气,向南珺却敏锐捕捉到一丝不同。但也就到此而已,他说不出那些不同是什么。   “是。但分了班,就大概率不是了。”向南珺偏头看过去,“你不觉得男生喜欢男生...不正常吗?”   简风的眼神飘远,收回,又是一口冰酒入喉:“不觉得。”   心里却在冷笑,同性恋的圈子里,玩得最花的就是你那个圈里的富家少爷,同人玩到尽兴,再豪掷千金做封口费,拍拍屁股转身走人,揽一位美女肩膀步入教堂,听一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但他觉得向南珺大概是不知道这些的,未来也未必会知道。   再退一万步,到底还是周瑜打黄盖。他决定还是不要同他讲。   没有反问,没有说教,没有长篇大论。答得好言简意赅,明了到向南珺一怔。   他似乎很苦恼:“那我要不要答应...”   “喜不喜欢,你自己不清楚吗?”简风轻睨他一眼,只觉得刚刚入口的那些啤酒被胃暖热了,却不往下走,就那么堆积着,坠坠沉沉,“你总不至于因为害怕早恋被抓而苦恼。”   “我没有对谁有过很特别的兴趣,不论男女。”向南珺很认真地思索过,然后笃定开口,“那就是不喜欢的。我不是很喜欢他。”   “那就不要答应。”消化通道突然顺畅起来,淤滞的酒液又顺着胃管滑下去。   向南珺望简风一眼,获得转瞬即逝的领悟——如果有感觉特别的人,或许也可以不是写信来的那位。   “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生、女生还是...都可以。”向南珺话题突然变转,偏过头来问他,“风哥,你谈过恋爱吗?”   简风比他大五岁。这五年里,可以塞下许多丰富的情感经历。向南珺有些好奇,只是不知道简风愿不愿与他讲。   简风似乎有一段不愿提起的恋爱。向南珺没有他那样敏锐的观察力,这是他能推测出的唯一结论。   至于进行时还是过去式,简风的表情转瞬即逝,他无从再推断。   天边闪过一朵阴云,遮住方才还耀眼的落日。简风手里握着啤酒罐起身,拍拍裤子落上的灰:“要下雨了。回家。”   向南珺不经意的一声“哥”叫得好亲昵。砸在心上,他有些猝不及防。   向南珺跟在简风身后迈入大门时,一道惊雷在远处,劈开半昏的夜幕,跌落而下。   【作者有话说】   梁少:这就是你讲的“亲到他”?间接接吻都能算吗,不好这么纯的吧向少。   向南珺:你懂什么!这才哪到哪!你收声!(右哼哼) 第30章 “向小少爷,装够没?”   四年前某两天里发生的事,向南珺如数家珍。几乎精确到每一分钟都记得清楚,洋洋洒洒不间断,讲够足足两个钟。   最后讲到喉咙实在生痛,脑袋也昏昏沉沉不再清醒,近乎趴倒在梁天宁肩头,也还是不肯将人放过地讲个没完。   当然没完。   他同余回之间的故事,他不希望有结局。从前不肯同梁天宁讲,是因为总共就七天,他讲出花来,也总有讲完的那天。   但现在当年的简风就在他眼前。如果他握得住,他们之间,可以发生足够令他讲不完的故事。   向南珺在震耳欲聋的PUB里扯着嗓子也要讲,讲到喉咙冒烟,人也疲惫。   终于睡倒在梁天宁的肩膀,却是讲到最精彩的一块:“最后一天...我亲到他。你知他的嘴唇好冰,亲好久也不暖,却好舒服。好想再...同他接吻,可我不敢。”   不知是否听清他讲话,余回在这个时候靠过来,从梁天宁肩头将人捞起:“今天就这样,梁少。我送他返屋先。”   梁天宁有短暂不放心,持续一秒便烟消云散。Manda恰在此时传短讯过来,炫耀整晚战果,筹码兑毕可添置一辆玛莎拉蒂。   然后又是一条,催他在甲板见面。讲深夜的海风好冷,她忘披肩在赌场,懒得返回去拿,此时只得抱臂瑟瑟发抖,等他等得好辛苦。   梁天宁一时心软,想余回并非趁人之危之辈,交给他总比其他人放心得多。于是短短交代、匆匆离开。   余回一路将人拖至五层。电梯门开,向南珺依旧不作声靠他肩膀。有人路过还要夸他一句酒品好好,喝多了不喊亦不闹,无处揾到个朋友省心过他。   但向南珺只饮了一杯冻柠茶,零酒精,怎么醉。分明是第一次吸入甜腻味道,体质亦敏感,暂时被麻痹了神经。   从PUB出来,上甲板,一路行至电梯,皆有海风吹拂。昏睡的人都该吹醒,更何况这位少爷根本都是装的。   踩上绵软地毯,余回动动肩膀,拱起倚在身上的那张俊脸:“向小少爷,装够没?差不多行了,房号几多?”   他嘴上这样说,却没有要推开的意思。于是向南珺合理得寸进尺:“我是真的有点不舒服...”   余回闻言当真不再拖他向前走,停在墙边,体贴备至地问:“哪里不舒服?”   “头晕,”向南珺煞有介事地讲,“可能是受了刚刚你说的那些什么新型合成物的影响...”   余回也不同他客气,单手径直探入衬衫,在向南珺腰侧的皮肤上用力一掐。   向南珺错当调情,一时疏忽被钻了空子,从余回的怀里跳开,嘴里大喊着疼。   “真疼?”余回抱臂,靠在墙上看他。   “真疼,”向南珺眨眨眼,将眼眶里的泪挤出,“好疼,疼得快死了。”   “疼?”余回凑过来望住他,“那东西好劲的,指甲盖一丁点就好大力,吸了那个才感觉不到痛。有人扭你一下,你爽到天灵盖都发麻。”   “呃?”向南珺一瞬间的错愕,眼底原有的那点迷离尽数散去,无比清明。   余回轻笑,直接转身离去:“既然向小少爷没事,那请自己回你房间去,我走先。”   “哎——”衣袖被人从身后扯住,向南珺作戏不成,又同他讨价还价,“那送我到房门口,行不行?没几步路了,就在5112——”   余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转过身去,朝向南珺指住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向南珺会心一笑,迈步跟上。同余回行至并肩,听见身边人说:“几时学会撒娇。”   “有用吗?”向南珺走在他左侧,抬眼望上去,就是他侧脸那道淡粉色的疤,他的心突然抽紧了一瞬,连带声音都压低,“有用我以后就多用,得不得?”   感受到那一道目光盯住自己的侧脸,余回伸臂,将人换到里侧去走。   “你的脸...”   “到了,5112。”   那一道伤口的由来,向南珺还是好奇。却不等他问出口,便已到了房间门口。于是只能被迫把话吞回肚子里去,这已是第二次。   他在裤兜里摸索一番,变了脸色:“我的房卡不见了...”   余回这回不讲话了,靠上门框,微微低着头看他。眼神里似在说,又在玩什么把戏。   “刚刚明明放在后口袋里的...”向南珺对上余回狼来了的表情,因为有前科,此时百口莫辩。于是屁/股向上一抬,后侧裤兜送到余回手边,“真的不见了,这回没骗你。不信你摸。”   他双手扶着门框,腰ta下去,tun却抬高,直往余回手里送。   这姿势实在太不对劲,没等余回开口,向南珺自己先十分尴尬。若裤兜里真能摸出房卡,是不是难逃主动勾引、欲拒还迎之嫌。   虽然时隔多年依旧对余回抱有桃色幻想,无数次午夜梦回都因为眼前这张面孔湿成一片,可他还是好怕余回误会他其实很放荡随便。   向南珺立刻转身,靠上门板:“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的,只是怕你不信,我的房卡真的不在口袋里...”   余回比他淡定得多,面上依旧看不出表情,向南珺只能从他的语气判断:“误会什么?”   一时竟分不清是真不知还是装傻。   误会什么,这要他怎么说。怕你误会我要勾引你,暴露其实好想同你上一次床的心思。想重温四年前同你之间未做完的事,这几年来每日都在想,想到要发疯。   该死。若余回根本没那意思,这样一番辨析剖白,岂不是自寻死路。   即便当年他们之间有过不止一次的亲吻,重逢后余回依旧可以主动吻他,再用一句“接个吻而已,代表不了什么”这样的说辞来搪塞他。   同他是只可以接吻的关系,却可以同Maggie上床。   当年的吻吻到他动情,简风的反应骗不了人,不然他也不会记这么多年。   如果不是那句“你未成年”,他早已在十六岁的伊甸园里尝到禁果。   十六岁的伊甸,是热带风光,彼此身上汗涔涔的,年少的冲动包裹在一片湿漉漉的潮热水汽里。   如果他那时知道如何做,才不会在意简风到底说了些什么。   有些话他不敢贸然地讲,怕一步走错就没有重来的机会。   但凡能从余回的目光里捕捉到哪怕一丝动情,他亦可以果断用成年人的方式将人留低,终成眷属还是一夜欢愉,中间只差这样一个肯定眼神。   余回没给他这样的信号。向南珺权衡许多次,他很贪心,想要的很多,不止一夜笙歌,也不愿同余回只保有肉/体关系。   肉/体算什么,身材同余回相似的人世上有千千万万,可那颗心只在面前人的胸腔里跳动。   这个没人能替。   说多错多。他静下来,决定不再解释,于是往外走:“我还是回PUB去看看,可能就掉在卡座。”   余回在身后叫住他:“后半夜场,PUB里的人果体多过穿衣,你只要顶着这张脸进去,立刻就会被人剥光。”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好险,差点误入人趴(东北发音)(没有冒犯东北宝宝的意思只是作者怕被卡审核在玩梗请不要介意啊啊啊啊扑通跪下道歉)。 第31章 “不要学他。”   “不...是吧,”向南珺回头,“真假?刚刚我们离开的时候不是还...很正常?”   “还记得刚刚带你离开时发生的事?”余回在这时开始同他算旧账,“不是头晕得很,站都站不稳?”   是自己说漏嘴,向南珺放弃负隅顽抗:“就是想让你送我回屋,不可以?谁让你先装作不识得我。”   没想到余回声音低下去,竟像是在认真答他这句:“可能你之后就发现,也许还是不认得好。”   “什么?”   “没事,”余回从墙上起身,“不必再去PUB,你的房卡分明是被塞你名片那位顺手牵羊换走。客房部有备用房卡,去前台拿下就好。我陪你去。”   这些举动看似暗藏玄机,向南珺却永远在状况外:“他...拿我房卡做什么?”   “钓你啊,小少爷,还不懂吗。”余回凑近他,十分缓慢地讲,“等你拨给他名片上留下的号码,他就拿这张卡来开你屋门。离开时,自然会把房卡归还你床头。”   向南珺依旧不解。明明就是寻觅一夜情,附加这么多繁冗步骤,仪式感在此时变得好多余。   毕竟再如何粉饰也不会是光明正大事情一桩,何必:“我明明有备用房卡可以用,这种方式根本没有意义。”   余回放开他,向来时的电梯口走去:“所以要你情我愿,让这个方式变得有意义。”   向南珺的脚步突然顿在余回身后,不再动了。   他回头去看:“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我的备用房卡在阿宁那里。我传讯给他去拿就好,你走先,不用陪我等。”   这时候到是口松得快。   余回不喜欢推拉,既然向南珺这样说,他连让一下都懒:“好。”   向南珺早知余回一定好难追,暗示他一百一千次未必会给回应,但一旦有路可退,他随时做好全身而退的准备。快到如一阵风,捉摸不透。   要追他,只能步步紧逼,要他无路可走。当然,这还是他也有意的情况下。不然只凭一腔热血的莽夫,只可能死无葬身之地,玫瑰花的婚礼变葬礼。   要余回主动追什么人,怕是更不可能。那大概要他很喜欢才行。余回一张嘴金口玉言,不是用来说花言巧语用的。   他转身,按下电梯按钮亦利落,而后开始不作声地等。还是向南珺又跟过去,同他讲:“那我陪你等电梯。”   余回只当是他少爷脾气又犯,道理类似于,细路仔吸引注意力失败,于是又自己出现在对方视野,强刷存在感。   电梯在这一层停住。余回走进去,转身,却发现向南珺站在外面,笑得好开心。眼都弯成窄窄一道。眼里的光挤出来,落在嘴角也好看。   两扇门迟迟不肯关,似被向南珺靓到故障。余回一刻等不得,抬手在按钮按重重几下,终于把向南珺关在门外。   黎耀文私人包间在客房顶层,用他的话讲,“不过”百呎而已。却足以大过港市多数人奋斗毕生之心血。   黎耀文留隔壁一间给余回,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绵软地毯将脚步声吞尽,他行至自己房前,走廊空无一人,落针可闻。只隐约听到最豪华那间里传来隐忍人声,十分嘶哑,似乎已经叫了好久。   是刚刚赌场那个荷官。   类似事情发生在黎耀文房,余回早见怪不怪。有人坐拥一切,却偏偏中意夺人所好,以彰显自己多么不可一世。   换做往常,他顶多只想,可怜人也必可恨,怪只怪你招谁不好,偏偏惹上笑面阎罗。   但想起不久前在赌场发生过的一切,他突然觉得这世上人心易看,但难明。   与人谈情谈至痴心,一心一意付出、给予,却不求回报。自我感动得久,以为自己当真浸在爱里。从未想过就算主动开口去要,对方都未必肯愿意给返分毫。   感情的天平若不对等,结局注定悲壮。   余回无心听人墙角,手伸进裤兜摸自己房间的房卡——   触感变得不同,掏出一看,不知何时变成一张名片。   「向南珺」三个大字,堂堂又皇皇。下面跟一串数字,联系方式正静候他拨通。   好聪明的小少爷,现学现卖玩至他面前。   余回不知自己蓦然叹出的那口气是为什么,提起脚步又行向电梯,打算去客房部拿备用房卡。   上电梯后鬼使神差,他再次按下五层按钮。电梯停稳,门开,他向走廊深处张望一眼,5112房门口果然坐着一个孤单人影。   接近一米八的个子,却能缩成小小一团。   讲什么要梁天宁送房卡给他,又在骗人。如果此时拎起向南珺的电话,同梁天宁的对话框一定空空如也。   梁天宁比他们还先行一步,更何况有美人在怀,即便短讯发出,看到也都已是后半夜。   若自己铁了心去拿备用房卡,他是不是要在这静坐一晚上。   恪守所谓的钓鱼游戏规则,向南珺拿走他的房卡,就绝不做先拨通电话的那一个。   小少爷亦有撼不动的原则。   向南珺的心思好懂,他拿走房卡本意未必是同他人相似的性暗示,不然不会连翘个屁股都要支支吾吾解释半天。   在这方面,他有既不符合身份、又不符合年龄的单纯。   余回自诩不是什么好脾气,话少、面冷,纵使非他故意,保持沉默在他这里也轻而易举变成冷暴力。这帮他解决很多棘手问题,许多人误解他,他也从未想要解释。   这样一来,再有勇气也要知难而退。余回从没想过,偏偏有人要在他身上练习锲而不舍。   他拿向南珺完全没办法。总归不能动手,对方远不知他的恶劣,况且他亦不舍得。   最难承认一点,他扪心自问,是他竟还企图在真面目被看穿前,留低向南珺一个还算得上不错的印象。   他认命般走出电梯,往5221的方向走去。几步路,停住,他张口叫那团身影的名字:“向南珺。”   话音未落,地上的人就抬头,满脸惊喜望上来,面上还沾着刚刚眼里挤出的星星。   余回伸手:“房卡。”   却没说其他。   向南珺雕虫小技被识破,凭空生出些局促。   无奈他现学会所谓套路,对方却不是循规蹈矩的角色。正主不打电话给他,却亲自找上门来,伸手向他讨要被顺走的房卡。   没有提到丝毫他这个无房可归之人的去处。   他不情不愿将手心捂热的房卡递交出去。   余回捏一个角,将卡从他手中抽走。而后没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脚步沉稳。绵软地毯兢兢业业,又将一切复归无声。   向南珺垂头,心跳仿佛亦被吸走,连胸腔中的失落都是无声。   视线落于两腿之间,他觉得自己好无趣。把戏玩成这样,自讨苦吃,丢人都嫌不够。   余回的声音却从走廊里传来,轻轻地,只够他一人听清:“房卡给回我,人却不打算同我一起来吗?当真要在走廊露宿一晚,豌豆少爷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当然不行啊,不然怎么叫豌豆少爷。   “来了!”向南珺从地上跳起来,抬腿跑向已经再次走入电梯的余回,“等等我啊,简风!”   向南珺是他见过最没脾气的少爷。生气失意都似小孩子的玩闹,如风球过境,转瞬又天晴。   开心时会忘掉余回这个名字,脱口唤他简风。   这世上早无人在意简风这个人,向南珺是最后一个。   余回带向南珺回到黎耀文的隔壁。他行事一向小心,这样做已是冒险。   或许是今晚那杯二百蚊的冻柠茶,叫人喝上了头。   两人在房门前站定。只是抬手感应房卡的功夫,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里便飘出窸窣声音。   比刚刚下楼找向南珺之前更放开了一些,却也更破碎。   放肆地叫也不要紧、叫多大声也没所谓。   只因这艘船的所有人是黎耀文,无人会吃了豹子胆从黎耀文的手中英雄救美。   不要说是听,就算目睹一场鲜活春宫,也只会说自己当晚不幸罹患白内障、健忘脑,什么也睇不见、记不清。   走廊尽头的房间不论发生什么,都将成为死在八层的秘密,不会泄露出去一点。   黎耀文的手段屡试不爽,无论是床上还是床下,总有千百种手段要人开口。   无论对方的嘴里是说不出的秘密,抑或是痛苦呻吟。   若要评一个世上最少管闲事的人,余回当仁不让。话少、事多、没有强烈的求知欲、好奇心。   雇主最中意的品格之一。   黎耀文在隔壁正忙,没机会见到余回此时在向南珺面前的几分心虚模样。不然难免大跌眼镜。   余回深吸口气,智能门锁的感应速度仿佛都变慢。余光撇向一旁,向南珺脸色逐渐苍白。他命令道:“捂住耳朵,不要再听。”   向南珺似乎已失去思考能力,木楞地听话,抬手遮在双耳外侧。   门锁终于完成识别,余回将门推开,拉人进入,抬手按下墙壁开关,室内一片灯火通明。   向南珺尚未回神,靠住墙壁,双手虚掩住脸。那些声音依旧断断续续,从未关严的门缝趁虚钻入,撞击向南珺的耳膜。   余回手按上门背,重新落锁。而后转向靠在墙边的向南珺,双手覆住他手背,用力向内收紧。   向南珺感受到一副温热掌心,抬起头去看。   余回用了很大力,听觉彻底断开连接,亦将余回口中的话隔绝。向南珺堕入失聪真空,只能通过口型费力辨认。   好在余回的话并不长。向南珺认出来,他对自己讲:“别怕。”   他反复讲很多次,直到向南珺意会,确认地点点头。   余回的手终于放开。   向南珺开口时,神情依旧有些讷然:“他们...”   “不要听、不要想。”余回拉他往房间深处走,语气沉下来,命令道,“刚刚的事情,全都忘掉。”   天下富人都大差不差,向南珺早耳闻过一些公子哥有特殊癖好,大都上不了台面,所以只私下说说。   但一件事,耳闻与目睹终究还是不同。刚刚那些隐约的叫声有些凄厉、有些绝望,像一地的碎玻璃渣落在心里,不多痛,却留下很多痕迹。   不是忘不掉,只是怕不容易。   这许多年,他只期待过一场感情。向南珺望望余回,从没掩饰过眼底的期冀。他只是不说。   对于某场暂时未来、以后也不一定会来的感情,他没有强求一定要一个圆满结局,至少不要鲜血淋漓。   许久、许久,在黑暗和沉寂里,向南珺低着头轻语:“好傻啊,他。”   余回长臂绕至他身后,将人轻轻带进怀里。   一个并没有多紧的拥抱,两人的胸膛之间尚有几公分的留白。向南珺额头抵上他肩膀,两人默契缄口,屋内重回一片寂静时,隔壁声响亦消失殆尽。   仿佛刚刚的痛苦不过是向南珺一场梦境。   他听见余回的声音响在他的头顶:“不要学他。”   【作者有话说】   向小少爷,你留宿余回房间是高兴得意笑呵呵了,删改累死娘。   向南珺:今晚拿下!目标是让余回爽死在chua...   (捂嘴,拖走)求你了,给你妈留条活路,别瞎说...妈给你跪下了,乖。   入v了! 老话还是得说,追读订阅就拜托大家了!对俺很重要!入v之后更新频率会升上来的,一周万字打底,榜好会再多更,请关注每晚20:30(如果不更,大概率是周三或周四)!已经全文存稿了,请各位放心!给大家鞠躬!!感谢对九子的支持,各种夸夸批评意见建议依旧随时欢迎,请畅所欲言,助力九子反思进步!比心! 第32章 "要摸吗?”   “不要学他。”   这话听起来,八分像一剂预防针。没有主语,不知道是打给向南珺还是自己。   向南珺突然有了被洞悉的窘迫。心脏开始膨胀,一跳一跳要顶破胸腔。   还未言语,却似乎已历经一次淋漓告白。劫后余生,他因为余回的特赦喘着粗气。   什么叫“不要学他”。他都还不具备成为飞蛾的资格,如何去扑爱情的火。   向南珺希望永远也不要懂,余回话里藏住的话。爱是件甜蜜事,他不要吃爱情的苦。   他希望余回也是。   空气越来越静,他突地生出能听到余回心跳声的错觉。向南珺胆子大起来,双手攀上余回腰侧,那人惯穿的黑色衬衣在他掌心起了褶。   他的手臂先于意识,要环上余回后腰,将单纯倚靠变成紧紧拥抱。   余回却悄无声息后撤一步,语气似质问:“能忘掉吗?”   向南珺手臂失落放下,轻轻点头。   余回不是周生,他自然也不会学那个傻仔。   只是爱情面前,无人持有特权。如果余回不辜负他的一腔热忱,当然是这世上最好不过的事。   很大的套房,各种设施应有竟有,豪华备至。浴室都有两个,床却只有一张。若有第二人入住,便只能与余回同床。   似是笃定余回不同人亲近的习惯,这间房只许他一人使用。   向南珺从浴室擦着头发走出,备用床品已送达,余回正往客厅的沙发上铺。   品牌的真皮沙发,用来待客已过分宽敞,但余回的身高要躺上去,还是有些勉强。   “你要睡这里吗?”向南珺明知故问。   “嗯。”在他冲凉的时间里,余回大抵抽过一支烟。烟草的味道淡淡的,随着向南珺的视线似被具象化,在余回大敞的浴袍领口钻进又逃出。   浴袍带子松垮垂在腰间,被向南珺捞进手心,攥了又攥。   余回在这个间隙铺好了沙发。没听到他说话,就坐下来,也不催,安静等他。   向南珺的视线落点随着余回下移。他俯视过去,胸口的衣领似乎敞得更开,再向两边扒开一些,能看到结实的胸肌。   目光中,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攀上衣领,像洞悉了他的想法,指尖向一边又拨开些。   向南珺似是忘记了自己还有没问出口的话,目光直直落在余回的胸口,脑袋空空如也。   “还要继续看吗?”余回的声音突然响起。向南珺一切行动全凭直觉,在能反应过来前,已经先点了点头。   他听见余回一声轻笑。   回了神发现尴尬已经碎了一地,他好局促,甚至不知该从哪片捡起。   他实在不想余回以为他只是个见色起意的色鬼,尽管他的确对余回抱有暂时说不出口的非分之想。   不等他组织起解释的话,余回挺起上身,将浴袍脱了下来。   一分钟前还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向南珺眼底。麦色的肌肤,将每一根线条雕刻得更加立体。   余回从袖管中抽出胳膊,浴袍从他身上滑落,堆叠在腰际。向南珺愣在原地,与他重新抬起头的视线撞个满怀。   眼睛都看直,几乎是无意识地,舌尖伸出短短一截,濡湿了双唇。而后喉结重重地上下滚动一圈,像开启了什么开关,从脖颈到耳后泛起一路的红。   余回依旧看他。向南珺把那道视线当做审视,好像刚刚吞口水的那一声都被听到。   他急忙后撤一步,手在胸前摆得好急:“我没有那个意思的,你不要...”   “误会”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下去。刚刚在自己房门口已讲过类似的话,再讲难免被人当做欲擒故纵。   “没有那个意思吗?”余回俯身下去,十指交握,手肘抵住膝盖,视线依旧盯在他脸上,“可我觉得你就是这个意思。自你从浴室走出,到现在为止,一直都盯住我睇。”   向南珺立刻将视线转投向窗外。可外面夜色太黑,将落地窗变成面巨大镜子,尽管照得朦朦胧胧,抬头却依旧能望见余回身影。   可惜他戴有色眼镜,看什么都暧昧。   顺便还看到了自己。他站在余回面前几米开外,脑袋低垂,似犯了错正被训话。   心虚到极致,只好企图伪装出理直气壮的模样,侥幸翻盘。向南珺这样做了,从窗上移开视线,挺直脊背,直视余回:“没有的。你都没有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话被余回接住:“所以是你一直在睇我,才知我有没有睇过你。”   向南珺自诩能考上G大的自己怎么也算不上笨,但对上余回,却总能因为这样一个简单的绕口令就落于下风。   语言库失灵,调不出更多反驳话讲。说多错多,他干脆不再出声。   余回又问:“要摸吗?”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把你的爪给我收回来!(亲妈的呐喊)   这周五到下周二连更五天!!全文存稿!!你们的追读和订阅特别特别重要,鱼不能没有水,人不能没有氧气,你九不能没有追读5555555555追得多更得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来追更吧【wink】(作者已疯,康复中!) 第33章 “那里有点敏感,刚被你碰到。”   “什么?”向南珺愣住一瞬,而后才反应过来方才的讨论对象似乎是余回的胸肌。他脱口而出,“可以...吗?”   思维和语言已被余回拆成两套系统,前者胡言乱语,后者放任不管,任他信马由缰,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不要误会”几字没必要再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会越抹越黑。   向南珺自暴自弃,换一种思路,继续抵抗:“你线条练得好好,想摸一下也...都是好正常的吧。”   声音越讲越低,连说服自己都难。   余回却不再拿他打趣,似是信了他的说辞:“给机会你啊,要不要?”   话音落下,抛来一支药膏。向南珺反应迅速接下,垂眸,看到塑胶软管上几个大字,祛疤除痕。   余回拍拍自己另一侧空位:“过来这边。”   向南珺行过去。视线落于余回侧腰,顿住:“这是...”   有道疤纵穿他腰际,有近二十公分长,颜色深过麦色肌肤。   见过余回脸上那道,向南珺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样以身犯险的烙印一旦有过,便一定不止一处。   可眼前这个长度依旧令人心惊。   要如何才能留下这样的疤,刀子从腹部插入,一路纵深划至胯骨,似要将人剖开。   如果不是胯上骨头够硬,生生卡住刀刃行进路线,这道疤或许还要更长。   余回抬头,眼前人定在原地,自己腰上那处陈伤似乎成了热源,向南珺的眼底被蒸起一层雾气:“怎么,被吓到?”   向南珺终于回神,摇摇头,拧开手中祛疤软膏的盖子,却发现封口锡箔都不曾撕掉。   他轻轻抠去那一块圆形贴纸,斟酌许久,才问:“这一道同你脸上...”   问至一半,声音戛然而止。不论在元州街,还是刚刚的走廊,每次他企图问起脸上那道疤痕,余回总有一种淡淡的回避和抗拒。   情绪不激烈,却刚好足够他察觉。   所以还是不要问才好。   向南珺挤出一粒药膏到指尖,冰冰凉凉,有草药清香。他立于余回身侧,弯腰,俯身至一排结实腹肌前,手指角度别别扭扭,不好操作。   于是他蹲下身去,凑近那道疤,命令道:“你往那边靠些。”   余回向另一边侧过去,手臂撑在身后,腹部肌肉完全舒展开来,让那一道疤完全暴露于向南珺的视野。   药膏沾于向南珺指尖,点上余回肌肤。温暖触上温暖,前后夹击,膏体缓缓融化,亦变得温热。   那处疤痕狭长一道,缝合痕迹十分明显。针脚似蜈蚣,顺着主干的边缘丛生。先是手指轻触,慢慢将膏体涂满整块皮肤,然后指腹轻轻按压,一点一点至药膏完全被吸收。   “痛吗?”向南珺抬头,却发现余回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不知道何时开始看他。   脸上的疤逆着光,变得不那么明显。眉头放松了些,不再似晚上在赌场那样带着刺。纵然看向他的神情依旧算不上热情,至少温和,不至于冷冰冰。   余回的薄唇开开合合,唇角说话间上扬,似是在笑:“都愈合很久了,怎么会疼?”   向南珺看着,手顿在原处,开始一圈一圈无意识地重复动作。   不是余回,此时他面前的是简风。   很多人讲余回冷漠,梁天宁每次同他提起,亦这样说。向南珺却始终不这样想。尽管意识到重逢后他似乎有意疏远,但那个躯壳里装填的一直都是简风的核。   如果能窥探到他更多就好了。比如他同Maggie的关系,比如他现在的感情状况,再比如...当年发生过的那一个吻。   “你再按着那一块地方揉,就要痛了。”余回的话砸在向南珺头顶,将人唤回神。   一肚子话想问清楚,但时机似乎尚未到最合适。   掌心换下手指,一寸一寸轻按过余回那道疤。轻轻重重,向南珺没再说话,直到湿润的药膏被全部吸收。   “好了。”向南珺从地上起身。   “没有好,”余回叫停他要拧回祛疤膏盖子的手,点点自己颊边的那一道浅痕,“还有这里。一起落下的疤,亦要涂。”   向南珺用了几秒钟时间消化这句话。而后后知后觉,这似乎是对他没敢问完的那个问题的回答。   向他坦诚那道疤痕的来源,亦是对他抚摸动作的准许。   向南珺一时没能想明白这突然的转变来自于哪里。   他又挤出一点点药膏在指尖,上前一步,在距余回脚尖两公分左右的位置停住。而后手臂支在空中不再动,等余回起身。   余回却不睬。眼神晦涩不明地望过来,向南珺读出要他再靠近些的暗示。   反正谁也没有讲话,即便理解有误,也不是他一人的错。   于是他又靠近一步,抬膝抵上皮质沙发的边缘。没有药膏的那只手扶住靠背,俯身凑近余回的脸。   向南珺有轻微的近视,但不严重,在家都随便戴一副低度数眼镜,平日里都是隐形,或者干脆不戴。   今日登船,戴了隐形,只不过刚刚已经摘掉,被他丢入浴室的垃圾篓。几分钟前敢同余回对视,不过是因为视野半清半糊,看不清就当做不怕。虚假的勇气。   他指腹触到余回的脸。在元州街没能实现的行径,在此时捡到成真的机会。   那道疤并不十分明显,只有灯光极亮的时候,才照出浅浅一道。比如此时。   向南珺专注于那一处浅痕,心无杂念。食指将那药膏轻点在疤痕附近,再用掌心托住余回的侧脸,大拇指腹轻轻将膏体涂抹开,一路从颧骨轻蹭到耳后。   为了让药膏干得快些,还鼓起两颊,轻吹了吹。   余回突然将头撇开。   向南珺条件反射一般收回手:“弄痛你了吗?”   “没有,”余回的呼吸似是重了一瞬,不够向南珺分辨清,就又恢复了正常频率。他将脸重新凑近向南珺的手,云淡风轻,“那里有点敏感,刚刚被你碰到。”   敏感...   向南珺暗暗在心中记下,余回的敏感区在耳垂后那处浅窝。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不知道余回到底i男i女只好小心翼翼...   (?你管这叫小心翼翼吗宝宝,你们的小心翼翼还尊是蛮不同喔...)   【】请,审核霸霸看这里】是耳朵敏感啊55555555不是其他啥敏感,两个宝宝就涂了个药捏。放我出来!!(咆哮。) 第34章 “急什么,好像我要食你入腹。”   向南珺又认真涂完指上剩下的药。目光集中而专注,像当年在简风门口支起一副画板,整副身心都投入到远处的落日中,没有听到有人从身后靠近。   他凝视着那一处疤痕,眉头微微皱起:“你为了黎耀文弄成这样,只是为了赚钱?”   “是,”余回毫不避讳,“你知他身份。他给好多,我没法拒绝。”   向南珺这次没思考太久,似是顾及勇气积攒太久反要消失,于是不管不顾先问出口再说:“那你要不要考虑...”   钱我亦可以给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不要再为他做事。   可惜,上头时长不足以说完一句话。只一半,他又开始退却。   “考虑什么?”   勇气告罄,他暂时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向南珺保持缄默,余回便不追问。好不容易将手中的事做完,向南珺偏头对上余回视线,又开始躲闪。   “好了。”他以通知掩饰心跳过速,撑在靠背的手掌用力,想要起身。   他并非不敢与人对视,也未必害怕余回洞悉他的心思。只是怦然的心动有些陌生,他被这样的心情支配,茫然得无措。   久不经情场的弊端暴露得淋漓尽致。以往每一个被他婉拒过的邀约,都为此时余回那一侧的天平增添一个砝码。   与谁对峙都好,至少大脑能够冷静思考。同余回不行,面对他,心和脑只有一个能正常工作。心脏率先一步狂跳不停,大脑便彻底失去发挥空间。   G大高材生又怎么样,金融科的必修课里没教人如何恋爱。   恋爱经历为零的向小少爷来不及为自己惋惜,视线垂落,与余回的胸膛相撞。   浴袍依旧堆叠在他的腰侧,来不及拉上。那么近的距离,每一条纹路都看得清晰。   向南珺动作一顿。余回随他一同起身的动作也跟着一顿:“怎么了?”   “没事、没事...”   他讲了两遍,一遍是给余回的答复,另一遍声音很小,像是反复强调和自我洗脑。   “没事就好,”余回这样说,却没收回护在他腰侧的手,“我以为你要倒在我身上。”   “不会的。”向南珺否认。   他膝盖跪在余回大腿边,踩在地上的那只脚落在余回双腿间。余回后仰在沙发的最左侧,他从右侧靠近,本就十分别扭。   为了不在同一晚梅开三度,他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谁想余回却突地起身,本就不剩多少的距离更是瞬间被拉近。余回的脸在视野中放大,向南珺下意识向后躲闪,为了以防两人双唇贴到一起的万一。   为了躲闪,上半身彻底失去平衡,直直向后跌落。余回一直悬在他身后的那只手臂似乎只等这一刻,用力揽住他的腰,将人捞回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   果然怕什么就会来什么,向南珺在余回怀里回神,两颗心脏隔着彼此的胸腔共鸣跳动的那瞬间,这样想。   近乎跪坐在余回的膝盖,他的手无处安放,莫名勾上余回后颈。   “向小少爷,第三次了。”向南珺头都抬不起来,从后颈到耳后一路飘红。   每一句都精准打击。余回应留低大陆,替考生押猜高考题目,必定赚得盆满钵满。来港市做黎耀文的保镖才是屈才。   向南珺放弃抵抗:“我不是有意,你信吗...”   “现在还信。”余回近乎以一种面对面的姿势,抱他起身,眼神示意,“如果你再向前些,就说不定。”   向南珺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原本撑在地上的那条腿因前倾抵上沙发,此时余回直起身来,再往前一些就碰到他的裆部。   而那里被散落的浴袍虚掩着,有没有穿内裤都未可知。   向南珺向来礼貌,此时歉亦忘记道。从余回身上弹起身,撤退一步,后膝窝又撞上矮几,响好大一声。   他咬下痛哼,转身跌坐在余回身边的空位。   “急什么,好像我要食你入腹。”余回的声音又似带着笑,他用这样的语气同向南珺说了一晚的话。最易引人误会的语气。   他似走入幻境,而面前是被幻境剥离出的简风。   如果这是幻觉,向南珺开始沿着回忆追溯,心中疑惑,那是几时进入的幻觉?   同余回搭电梯来到八层的时候吗?   亦或是余回送自己回到五层那时?   还是更早,后面发生的一切其实不过都是吸入了那些药品燃烧后的甜烟而产生的副作用。   怪不得那么多人中意,明知会上瘾也要吸。这东西仿佛能看穿人心,知晓每人最想要的东西。   梦寐以求放在一刻欢愉里,值不值,当然值。值到但凡有机会就要重温,就算清醒时分的无数刻都是假的,也总有一刻是真的。   “磕到哪里,腿伸过来给我睇下。”说这话的是四年前的简风,在他胃痛到嘴唇发白的时候,替他一寸一寸揉过每一个穴位,问他,“痛不痛?”   于是向南珺将腿伸过去,垫在余回的膝上。   分不清梦境现实,话才敢说得大胆。他强行给面前人安上一个港市无人知晓的身份:“简风。”   那人轻轻嗯了一声。   竟然得到回应。   【作者有话说】   阿回,你知不知拒绝一个人的最好办法绝不可能是一边装直一边给人家轻轻轻轻揉膝盖... 第35章 “说了不要同我撒娇。”   矮几是昂贵的石料,质地坚硬,棱角虽然磨钝,杀伤力亦十分可观。向南珺腿窝撞上正中,瞬间泛起一片淤青。   余回的大拇指腹按进去,一轻一重地替他揉开积聚的血瘀。   “有点痛。”向南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聚起雾气,“很痛。你为什么装作不认得我。”   余回轻叹口气:“说了不要同我撒娇。”   “没有撒娇,”向南珺否认,“我在很认真问你。想要一个答案地问。”   余回的手依旧轻压在他腿窝里揉:“因为黎耀文。为了省掉不必要的麻烦,不管为你还是为我。”   向南珺还要问:“他...”   余回却不等他讲完便打断:“不要问太多。对你没好处。”   向南珺只能压下心中好奇,安静地任余回揉他的腿窝。   气氛实在太静,恍神间,向南珺才察觉,隔壁那间的声音似乎已经有许久没再响过。   没话找话一般,他讲:“你刚刚好凶。”   余回难得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上几乎下意识收了力:“弄痛你?”   “没有的,”向南珺急着否认了,才又解释,“我是讲,刚刚在楼下赌场,你对那个荷官...好凶。”   “你去随便问边个,我一向都系呢个样。”余回不经意回他一句,又低头去看他撞出青的腿窝。   “不是的。”向南珺的声音放得很低,“你从没那个样子对我讲过话。”   声音很小,语气却笃定,不容他这个被评价者置喙。   余回的动作一怔,这次被向南珺捉到。   “明天淤青就会消。”他顺势把怀里的腿放出去,重新陷入沙发,斜着眼尾睨着向南珺,“我向来这样讲话。是你迟钝,讲你坏话也未必听得出。”   “怎么会。”向南珺坚持不懈地否认,不允许任何人说余回或简风一句不好,即便他本人也一样。   他开始枚举,比上交的小组课业更有条理:“你收留我、带我去看落日、给我做饭、替我买早餐、为我推迟原定要离开的日期...很多。”   余回却轻笑一声,眼神越过玻璃窗望住夜色,没看过来:“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少爷,家里养那么多人,这些都好容易就能做到。太容易被感动不是好事,别太好骗。”   向南珺想反驳,直白地告知余回,那些和你所说的都是不一样的。   心意藏久了,再没直白和隐晦之分。哪怕他其实是个胆子好小的人,爱人的冲动悄然积聚、酝酿,最后也化成一朵云,笼在心头,轻飘飘的,直往嗓眼去钻,只等找到机会就宣之于口。   心动是人之本能,若意志坚持要克制,那一颗心在怦然到极致时会替你开口。   也曾想过悄悄喜欢就好,曾经的七日他当做宝贝,简风却可能早忘得一干二净,过上新的生活。   但若没能再见,其实也没什么所谓。记忆里简风,即使照片都没有一张,也一样被他记得清楚,一样高大、帅气,一样美好。   蠢蠢欲动的心思始于元州街头撞见的婀娜靓女。恍然间意识到或许自己对余回的性向存在误会,延续了许多年。毕竟当初在山腰偷听到的那通来电,里面隐约传来是男孩的声音。   而多年后再会,他亦未曾想过,自己其实与余回中意的模样天差地别,甚至连性别都不对。   向南珺有自己的骄傲。家财万贯,人生短短,其实早已不缺什么。过惯众星捧月的日子,也收到过许多告白。   他没尝过渴望却求而不得的滋味。往往要什么没有,只需张张口。可简风成为他人生中第一个不定数。   丽湾酒店的一眼是炸开的烟花,向南珺跟住他的路上,已经想好要说些什么,为自己尚是一片空白的恋爱经历添砖加瓦。   烟花在港市的上空炸开一夜,将向南珺的心情照出一片明亮,最终彻底消湮于元州街头。   但他此时还是没做声。如果说出口,或许对方会回以一句“为什么”,这样刨根问底。   他知唯一的答案是什么,非常笃定。   中意而已。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就是看余回怎样都好。他甚至将余回视为自己彻底变成一个gay的罪魁祸首,偏偏他还无法开口问责。   现在不能讲,他始终在意Maggie的存在。   他不愿做任何感情里第三个人。他需要确切地求证,十分十分急迫。   一旦能够确认,他绝不再甘心默不作声。他对余回总有说不出口的旖旎心思,不情愿一辈子做暗恋者。   如果有机会,还是想要得到。握在手里才最安心。   但余回至今没给他这样的机会。   心中播放完毕一部默片,最终却什么也讲不出。向南珺十分不甘,似生闷气一般,干巴巴挤出一句:“反正不是的。你不要这样讲。”   没什么杀伤力,像后颈已经落于人手中的猫,被拎起来才开始挥舞的爪。   还要剪掉了指甲、衬着软绵绵的粉色肉垫。   “我才不是什么好人。是你不知,总带着滤镜看我。”余回的语气难辨,总给人一种在讲笑,却又好认真的感觉,“若我真有你想那样好,就不会到了七日一定要赶你走,更不会对一个未成年硬起来。”   只听了前半句,向南珺终于抬头看他,脸上表情气鼓鼓,又被那只熟识的河豚附身。   他似乎要等余回说完,然后痛快将他骂醒。   却没想到余回的后半句直白到有些招架不住。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前一秒)我拳打南山脚踢北海,怎么可能撒娇。(后一秒,眼含泪光)余回,痛...   (............) 第36章 Seven Days -6   前几日田里那位阿婆说的大雨如期而至,下了一整天。简风家某间屋朝南的窗子有绝好视角,向南珺原本打算在窗前支起画板,记录一幅绝美的雨中山景。   可惜前一晚起了风,上了年头的窗框摇摇欲坠,被一阵强风吹拂后,彻底报废。   此时风裹挟着大雨向屋内浇。向南珺只得搬起装备节节后退,叫来简风要协力将破窗封好。对方却沉默一阵,盯着地上渐聚起的水洼,平静地讲,不用管它。   两人又窝回最初的那一间屋,分坐沙发两头。一人看书,一人画画,达成默契般谁也不讲话,一时间只剩窗外淅沥雨声。   向南珺换一支铅笔出来,在纸上涂涂画画。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画设计图。绞尽脑汁,灵感似同他有仇,绝不向脑袋内涌进一丝一毫。   枯竭间,铅笔头被他塞进齿间轻轻地咬。手伸入衣兜,摸到两日前在路边拾回的那一串稻穗。   向南珺把那一支残杆捞出来,在掌心摊开。颗粒已经有些干瘪,他看着看着竟看出了灵感,按照稻穗的样子在图纸的底部加了一串坠饰。   气温随一场大雨骤降,连轴转了几日的空调终于得空休息。房间大门和里屋的房门同时打开,凉爽的穿堂风掀起向南珺衣角,甚至有些冷。   他将画本合上置于身侧,手臂环在腿前,偏头望住简风。他想起前一日在小卖部前的广场上,莫名戛然而止的话题。   “简风,”他的头垫在膝盖上,提高了音量,以盖过窗外的瓢泼雨声,“是昨天我擅自叫你‘哥’,你觉得我们还不算熟,所以不高兴了么?”   简风翻页的手一顿:“没有。”   “那你介不介意我这样叫你?”   简风放下手里的书,房门关上。瓢泼雨声被隔绝开来,屋内重归安静。   “你随意。”似是觉得这样的回复太简单,于是他补充道,“我不介意。”   “那是介意我问起你感情的事?”   为已经尘埃落定的往事介意,更不必。他摇摇头:“不是。”   他话音落了,向南珺小心翼翼,又唤了一声“风哥”。   他将书扣在膝盖上,也转过头去:“要说什么?”   “你有没有喜欢过人?什么感觉?”向南珺这样问,抬头碰上简风的视线,还是有几分冷冽。他轻咳一声,“如果、你不介意讲的话。”   简风长了一张不太会同人谈论起感情的脸。他的嘴角时常是微微向下的,眼型略几分狭长,看人的时候会露出一部分眼白。   生起气来大概十分凶神恶煞,向南珺想。   但他实际上又很柔和,关于让他发脾气的阈值,向南珺探不到一分。也或许是不在意,所以不屑发火。   但此时这样一张脸似乎正在认真思考他这样的问题。   简风一条腿折在沙发上,垫在手肘下面,终于开了口:“什么事都会想到他,不管好事还是坏事。什么都想同他一起做,会不自觉想很多‘以后’。”   向南珺对号入座,企图以此套说辞作为标准,检验那位写信给自己的男同学。   事实上,到信封不小心从画板夹层掉出来那日止,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过对方了。   是不喜欢的,他用简风的方法确认。   “如果遭到背叛,会恨不得杀了他,又舍不得他独自去死。所以会有‘干脆一起死掉吧’这样的心思——”简风的声音很轻,情绪也很平,“想和一个人同生同死,这样的想法也是喜欢。”   “嗯?”向南珺无法继续对号入座,只发出错愕一声。静默两秒,似是猜到些简风这样说的原因,“所以你...”   “以前这样想过。”简风没什么遮掩,将话落得大方,“或许你不明白,但不明白最好。也不要去问你那些所谓的朋友。”   “以前?”向南珺被保护太好,年纪轻亦洁身自好,话里那些澎湃爱恨,确实不足以他通晓。但他真正关心,亦另有其他,于是反问道,“那现在呢?”   “不在乎了。是生是死都没什么所谓,不会再想了。”简风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似乎到此为止,重新翻开手里的书。   不在乎。向南珺突然想起简风在他面前接过的那一通电话。如果按照简风所说,那通电话里的情绪或许不止一种。   曾经喜欢、喜欢到生恨的地步,又终于放下。这样的感觉。   向南珺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你在山腰上接的那通电话是不是就是...”   话未说完,简风一道凌厉目光射来,砍断向南珺到嘴边的话。他平静的眼尾里藏了许多故事,可向南珺十六岁的世界太单纯,读不懂。   他突地一僵,觉察到自己无意中又冒犯了对方,张口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偷听,只听到了几个音节,具体内容也是我瞎猜,可能是我猜错、你...”   “是。”简风头重新低回去,承认得干脆,“你没猜错。”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   “风哥。”几分钟后,向南珺又开口。   “我在这里也是做什么都会想到你。画画、兜风,看落日、听雨声...都同你一起做。以后...”他的声音一顿,“也想过,我离开这以后,会不会有机会同你再见。”   说者无心,听进成年人的耳朵,未免就有些暧昧。   简风一页未看完,又匆匆翻至下页,语气依旧淡然:“是因为这几日只有我陪同小少爷做游戏。换其他人也一样。”   向南珺这次反驳好快:“我十六岁,又不是六岁,不至于连自己怎样想都分不清。是你总叫我‘小少爷’,真当我做小孩。”   简风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却再看不进去一字。   他眼底浮过一丝不明朗的神色,而后用这样的神情望住向南珺。脑中闪过的首个念头,是向南珺身为他的同类,正用拙劣的手段欲擒故纵。   向南珺此时却已经重新把头低了下去。   简风将书抛到一边,起身,略过彼此之间相隔的两人空位,在向南珺面前站定,而后双腿分在两边,双臂撑上墙壁,俯下身去。   向南珺视野变暗,被裹入一团黑影。他抬起头,眼前是简风放大了数倍的脸。四面退路都被简风四肢困住,腹背受敌。   逃是逃不开,只好后背绷直靠住沙发,音节亦变最简:“哥...”   尾音变调,不知是否为了求饶。   还要再动,后脑落入温热掌心。简风手腕只轻轻用力,便将两人之间距离缩至咫尺。   向南珺瞬间屏息,彼此呼出的鼻息都在无声碰撞,撞得心脏共振,似刚全速跑过一千米。   恐惧只一闪而过,简风的神情有些冷峻,却少了些恫吓的威力。有那么一瞬的光景,蓝色信封主人的脸从眼前闪过,和简风的脸重合在一起。   向南珺双手抵上面前的胸膛,用了力气,想要推开。   一恍神,变回简风的脸,手又松了劲。   而后那张脸开始慢慢靠近,面容渐渐不再变换。向南珺一双眼睛几乎钉在简风那一双薄唇上,动也不动。   简风的T恤在他手里被揪成一团,忘了松开。   他的喉结紧张滚动,舌尖甚至无措舔过唇边,留下湿漉漉一道,似在无心勾人。   他好紧张。心脏扑通、扑通,好大声叫嚣,自己都听到,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胸腔,一路逃逸到外太空。   简风五指插进他发间,靠近、再靠近,直到两人几乎鼻尖相贴。向南珺的后颈依旧在下意识地用力抵抗,身体的本能反应不是迎合,是无措躲闪。   箭在弦上时总有破绽,可他的反应青涩依旧。   不是装的。这是他遇见过最“干净”的一位少爷,虔诚与他讨论情爱,又将情爱分得好开,他甚至还未等到欲望来敲他的门。同龄人谈跑车谈女人,他用同样的神情同自己讨论绘画与艺术。   简风从没见过这样像白纸一张的人,甚至能在他的身上闻到最原始的木浆香。   如此一来,向南珺刚刚那一段话似钟椎,终于敲在他心上,发出一声闷响。很沉重的一击,比那一声哥更甚。   克制住要替向南珺擦掉唇上那些闪光的冲动,又浪费了简风三秒。   他终于从向南珺身上起身,径直走向门外。   刚刚竟然和一个未成年探讨这些话题,大概是疯了。   【作者有话说】   一见钟情且多年未见的初恋,buff叠满,不怪向小少爷这么死心塌地。 第37章 Seven Days -7.1   最后一日。雨停天未晴,远处还是一片昏沉。前一晚夜里又降温,如从高空坠机。薄毛巾被不够保暖,睡到半夜,向南珺缩成一团,瑟瑟地抖。   迷蒙间胡乱摸到一处热源,便屈从本能地不停往上面靠。好像有人坚持不懈将他推开,他便亦锲而不舍靠过去。终于不负有心人,热源不再避他不及。   向南珺陷入适宜的温度,像回到温暖的茧房。   醒来时身上多了一床薄被,大抵就是前一晚的热源。或许是简风看他冷过头,所以特意拿给他。   向南珺转身,要同身边人道谢,却不见简风身影,不知去了哪里。他跳下床,找遍所有房间,三楼、二楼,一直找到一楼的卫生间,和空空如也的门洞。   简风骑着摩托出了门。   这次没带他。   向南珺突然变得莫名失落,颓然向回走,路过厨房却闻到饭菜香。好丰盛,是他一人三餐的量。   他跑回三楼的房间,看到简风藏在里屋门后的行李未动,才放了些心。   太阳落山之前,简风仍然未归。   向南珺没了画画的心思,关了室内的灯,等天完全黑下去,就抱膝在一片黑暗里安静地等。   其实有过后知后觉,是不是他做错或说错什么,所以简风在约定的倒数第二日,开始选择躲他。   他想了一会,想不出来。答他话的是简风,主动靠得那样近、害他心脏狂跳的也是简风,他想不出自己是哪里让对方感到不舒服。   原本以为又可以和简风待一整天。他想等简风回来以后谈判,问他能不能把这近乎虚度掉的一天补偿给他,多收留他一日。   要问的话还没想好,已经能想到简风拒绝的样子:他们之间并没有一定要在一起度过才算一日的约定。他只提供住宿,又不是托儿所。少爷的无聊时光,他亦无义务帮忙谋杀。   向南珺没有找下一个住所。如果同简风的谈判失败,明天就不得不离开。   他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快过。   他等到快要睡着,下楼去洗了个澡。忘记拿浴巾下楼,无人递给他,于是只套一条简风买给他的内裤,近乎全裸地跑上楼去,发着抖用被子将自己裹个严实。   在被窝里回暖,不可避免又开始打瞌睡。   快睡着的时候又从床上跳起来,将还钉在画板上的那幅画拆下来,卷起来塞进随身带的海报筒,又把海报筒塞进简风的行李箱。   画得不多好,怕的是面对面送出太正式。越正式,对方拒绝的理由就越光明正大。他的心思迫切又难藏,总觉得要留下些什么东西,对方才不好忘了他。   向南珺又躺回床上。房门终于打开时,他半梦半醒,早已分不清到了几点。简风没有开灯,只是径直拿了换洗衣服,又下楼去冲凉。   空气里飘着几缕未及散去的烟酒味。简风下楼去的脚步稳健,听不出酒精渲染后的虚浮。   那点淡淡的味道将向南珺的睡意掠夺干净。他触亮手机,已经近乎第二日。   他在空荡的房间里愣了会神,楼梯上响起一阵拖鞋的踢踏声。有人开门进来,带着一身雨后的凉意。   简风长臂一伸按上床头的开关,一片大亮,向南珺抬起胳膊挡在眼前,对上简风望下来的视线。   简风从他上方俯身下来,挡住头顶刺眼的灯光。向南珺移开面前的胳膊。   一身沐浴后的清爽气,烟味却比方才更浓重。   他冲过凉后又抽了烟。   山村里出售的劣质香烟的味道,他其实并不很喜欢。但因为是简风身上的味道,又觉得没有那么反感。   他没意识到自己张口时是下意识的询问:“你一天...去哪了?”   简风不答,只是低头看着他,无声地。眼底泛着红,目光直直射下来,像要把他刺穿。   “明天要走了,你那个问题想明白答案没?”   “答案?什么答...”向南珺片刻后反应过来,与父母的分歧早有了据理力争的说辞,需要他找到答案的不过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其实他觉得他是找到了的。   但十六岁的年纪,最擅长的是做试卷上的选择题。如今面临的题目他没有做过,即便有了模糊的答案也不敢落笔。   于是在简风问他“要不要我帮你排除一个错误答案”的时候,他连连点头。   他没想到简风就这样吻下来。   反应过来前忘记推开,反应过来后又不愿推开。   淡淡的酒气在两人唇间辗转,又觉得这样醉了也无妨。   其他人每每大胆提起亲吻的美妙触感,向南珺只有做一位听客的份。他不愿将初吻随意交代,于是只能保有绮丽幻想。   简风的那一双唇明明那样薄,却又这么软。唇上一片冰凉,不知是酒的凉、夜的凉,又或是他体温的凉。   薄荷牙膏味、低劣香烟味,都随着他的唇渡过来,被挡在向南珺的齿关外。   是他主动松开上下齿的缝隙,将味道混在一起让进嘴里。   初吻没有循序渐进,过分深入让他浑身发软,却还是义无反顾追上简风的舌尖,与他纠缠。   他不知道这样的方式如何排除错误答案,但亲吻于他而言,却意义非凡。那些朋友不止一次地讲起,无人非要执着地给这样的互动方式一个亲密的名义,不过是欢愉前的某种形式,可有可无。   简风放开他的唇,在耳边问他:“讨厌么?”   头顶的灯光好亮,把简风的脸照得好清楚,他不敢直视。只好偏过头去,轻轻晃晃:“不讨厌的。”   “那抗拒么,想不想把我推开?”   向南珺继续摇头:“没有的,都没有的。”   简风的意图似乎告一段落,听他讲完这句便要起身:“你...”   “风哥。”向南珺却急着打断,攀他手臂叫停后退动作,“把灯关掉,行不行。”   他余光瞥到简风看他一眼,却依旧装作不知道。而后简风起身,“啪”一声后,室内只剩门缝里漏进来的一缕月光。   心又开始狂跳。黑暗里一片温热靠过来,滚烫的鼻息喷上他侧颈时,跳得尤其厉害。   “你...”简风似乎要把先前那半句讲完。   向南珺挺起上半身,寻到简风的后颈,将人拉下来,主动吻上去。   简风的动作一顿。而后来自掌心的温度靠近他的腰侧,半悬着,那人还要绅士地问他:“可以碰么?”   向南珺胡乱地点头,又意识到简风看不见。似乎已经丧失了发声的能力,于是握上简风的手腕,将腰际与他掌心的距离缩短至零。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怎么现在看起来,当初有人好像不太够矜持...(心虚ing) 第38章 Seven Days -7.2   向南珺小腹绷得死紧,身体却软成一滩,极好摆弄,毫无还手之力。简风的手拉着他的脚腕向一边轻轻一撇,将他的腿分至两侧,自己则在正上方俯下来,望住他。   薄被早不知被撇到哪去,睡衣被推上去,一截侧腰暴露在空气里,向南珺冻得一缩,又被掌心的温度捂热。   简风的手掌来回游走,只是轻轻蹭过他腰侧,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抚摸动作,保持一种绅士又色情的距离,好像只有皮肤上竖起的汗毛在和他的指尖亲密接触。   向南珺难耐地扭扭腰,突地生出一团火。   火势生猛,沉睡的某处被唤醒,无声顶住简风。他有些难堪,伸手轻推了推。   黑暗里听见简风问他:“和男生接吻,其实有感觉,是不是?”   身体的本能是收不住的东西,像燃起的火碰上酒精,不烧完不会停。年纪轻太容易躁动,多得是听完那些风流事后压不住火的时候。   很多次向南珺尝试克制,最后都躲不过靠一双手自我取悦。只是这种悬崖勒不住马的感觉,他第一次同人一起尝试。   就在他烧起火的时候,简风竟再次撑起手臂,这次是决意拉开同他之间的距离。   向南珺下意识扣住他胳膊,拉下他后颈,又亲过去。黑暗里却找错了位置,一口吮上简风耳垂。   他听到很明显的一声抽气。   找不对位置,向南珺索性不再找,下意识将身体往温暖的地方靠。摩擦之间,某处又变夸张,彻底脱轨,走上不归路。   简风将他按回床上:“可以了。别闹。”   向南珺突然有些委屈,话出口听似软了好几分:“明明是你先开始,把我弄成这样,怎么就停了?”   说完又像不服气,重新用唇去蹭简风的脸,好似耍赖:“我不确定是不是有感觉,你再亲亲我。风哥。”   睁眼说瞎话。简风在心里这样骂,却蓦地想起第一日向南珺手脚笨拙换内裤时,那一双细长的腿和饱满的屁股。   理智一瞬脱缰,从一百到零,是由云端坠地的速度。在向南珺的唇精准摸过来的时候,他顺从含入嘴里,舔过唇珠,再咬一咬,像给予小孩子的抚慰。   那火不知怎地就从向南珺烧到了他的身上。像两片相接的森林,一场山火,一损俱损。   向南珺意识迷离间,有什么东西起了变化,隔着内裤和睡裤,戳在他大腿上。   简风的喘息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粗重,动作粗暴起来,彻底与绅士告别。向南珺被他按回被子里亲吻,吻到喘不上气。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睡衣薄薄一层布料,发了疯一般地顶。像发泄,又像报复。   如被煮沸的夜晚,在向南珺终于忍不住一声喘息出口时,又倏地静了下来。   那一声把简风唤醒,像裹了刀子的糖,好甜,却在说痛。他回神时才发现刚刚似发了一通无人管的疯,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双手却带着向南珺的裤腰落了一半。   他从向南珺身上翻身下来,最终用手帮他解决。向南珺眼底蒙一层雾,在他掌心沾满了东西转身要走时,从身后拉住他的手腕:“你...”   或许他要质问,为什么箭在弦上还要停下。   “你未成年。”简风说,“不是想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男生?对我能起这么大的反应,现在知道了?”   向南珺问出口的话都没了逻辑,是下意识发声:“接吻有反应,就会喜欢吗?”   简风亦像失了魂,同他一问一答似踢皮球:“接吻都没反应,还谈什么喜欢?”   那你也有反应,你喜欢的是男生吗。   向南珺来不及问出口,简风已经关门下了楼。不多久,卫生间又响起熟悉的冲水声。   简风躺回床上时,向南珺还没有睡。他那边的动作窸窸窣窣,像是犹豫了一会,终于在简风睡着之前下定决心。   “风哥。”他伸过手来,轻声说,“你张手。”   简风顺从摊开手心。一串链条落入掌心,还带着向南珺的体温:“这个给你。我明天就走,就当...留作纪念吧。”   简风又打开房间的灯。向南珺的脖子空空如也,自己手里躺着的正是他原本戴着的那条。   他手腕一翻,要还回去,却被人快一步抽回了手:“都到你手里,我就当你收下了,还给我也是不要的。如果你非要想还——给我点其他什么,当做回礼吧。”   简风后知后觉,或许向南珺一开始动的就是这个心思,想要去自己的什么东西,留作纪念。只是不好直接开口,所以才用自己价格不菲的项链,投石问路。   他浑身上下,唯一可以给出去的,是同样于颈间用红绳悬挂的一块佛牌。小时候母亲去山上的庙里,求的阖家欢乐。   如今他一人欢乐就算是阖家欢乐了,这佛牌上寄托的美好祝福于他无用,还不如换个人承续下去。   他把佛牌从颈上取下来,交换到向南珺的手里:“给你这个吧。没多少钱的东西...”   小少爷才不在意这些。他要的是一份心意,如果为了价值连城的回报,他不会在这个地方、更不会同简风求。   向南珺将佛牌当着简风的面挂上自己的脖子,承诺自己一定好好爱惜。他笑得好开心,连入了梦嘴角都高高翘起。   向南珺睡着前,他叮嘱:“以后…不要这么轻易就答应同人做这种事。”   小少爷迷迷糊糊应了一句,也不知听没听清。   简风支起身,端详向南珺的睡颜。对未成年没兴趣,他自己都觉得这样正人君子的说辞虚伪得可笑。前男友同他滚到床上的时候,同样不满十八岁,那时谁在意过。   这样白纸一张,染脏了才最好看。   却偏偏在听到向南珺那一声痛哼的时候悬崖勒马。一匹脱了缰的野马,难得竟然有能被拴住的时候。   真奇特啊。绅士,装你妈的绅士。简风,你真没种。   心里骂着自己,又重新躺了下去。   但是希望你阖家欢乐,是真的。如果可以,回去也做个和朋友一样的人渣最好,为难谁也不要为难自己。同男人玩一玩,也可以和女人逢场作戏。   永远没心没肺,就永远不会被人抓住感情的把柄。   向南珺没那么精,是他见过最傻最单纯的富二代。一副一定会捧着真心给人的模样,将来必然要在感情上吃过亏,才会长记性。   那一晚睡着前,简风送给向南珺无声却真心的祝福,藏在心底,没有发声:小少爷,祝你未来做个幸福的人。   七日。这是他踏上早就计划好的路、摇身一变成为“余回”前,最意外也最令人留恋的七天。一直被他封存在记忆最深处,却不想在港市遇到向南珺,成为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第39章 “可不可以让我也留个印记?”   向南珺走了个时间很长的神。眼前记忆频闪,将他同余回度过的所有时日重现。   “滴”一声响,是冷气遥控将温度调高。   从一场绮丽春梦中醒来,五月的港市气温已过三十摄氏度,屋内冷气运转,他依旧蒙上一层薄汗,如同才被从水中捞起。   潮湿连绵的雨天,粗重的喘息、交缠的躯体,一切都蒙着一层暧昧,年少的冲动裹挟着期待,多迈一步,就收获如雷轰顶的爽麻快感。   十六度的冷气兢兢业业,落在那一层薄汗上,向南珺一个激灵回了神,才觉到冷。原来人不动一步,也可以靠心脏的兵荒马乱,燥出一身热汗。   身侧沙发位空空无人,抬头,碰上余回从里间走出,手里拿着薄毯。   “醒了?”见向南珺醒来,于是略去了温柔的盖被动作,伸手将团成一团的毯递过去。   除了薄毯,另一只掌心握着一罐啤酒。当水喝的人从不亏待自己,插针的缝隙也要抓紧,冰凉的液体面包入了喉,才算安心。   醒早了些,向南珺只有遗憾。不然梦继续做下去,当年求而不得的最后一步或许便可以实现一次。   酒能浇愁,亦能壮胆,不论是什么,总之和余回待在一起的时候,他都需要。   于是他向余回讨手里那罐,坚定的动作,商量的语气:“这罐可不可以给我。你再去拿一罐新的。”   “不行。”被拒绝得太干脆,向南珺才转醒的脸蒙上一层淡淡失落,看上去好委屈,任谁睇一眼也不会相信是因为一罐啤酒。   余回拉开拉环,拨开向南珺伸来的手,直接抵到他唇边:“只许一口。”   向南珺眼睛翻上去看他,乖乖点头,手垂下去放在身边。余回拭去罐壁水雾,双手将冷气捂到散去,才缓缓抬起罐尾。   冰凉液体润湿向南珺的唇,他本想大口饮,奈何嘴巴容量却小过贪心。来不及落入喉咙的,沿着嘴角留下一道水渍。   余回说到做到,单手将易拉罐从他唇边撤离。另一只手拇指指腹从向南珺湿润的嘴角一路推上去,顶起颊边的一团软肉。   向南珺嘴里贪心的果实还没咽下,鼓起的腮侧又忙着同余回的手指对抗,凹下去,再顶出来。   余回的动作突地停了。向南珺余光在客厅的落地镜里看到自己飘红的脸颊。而后,又亲眼目睹余回在他刚饮过的罐边,擦也未擦一下,又将自己的唇覆上去。   他不介意同自己共饮一罐啤酒,不介意亲吻,甚至直言不讳会对着自己硬起来。前面的九十九步他都统统不介意,唯独不肯同自己走最后那一步。   这种事当然要你情我愿,向南珺自以为已给出足够暗示,再紧追不舍,难免让人看低,觉得他轻浮浪荡。   或许是余回做戏太真,赌场相助、元州街拥吻,不过都是他的精湛演技。但与人做爱是本能,再完美的演出,落幕后也不必再违心。   掰弯直男、成为第三者,字字诛向南珺的心。颊边酡红不落,他只好寻个其他话题,转移彼此注意力。   “我刚刚...睡着了吗?”   他只依稀记得余回一句不遮掩的话燃起他脸上的火,烧得同此时不相上下。再往后,思绪飘回了四年前的山村,在回忆里不知第几次度过最后两日。   这次醒来得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干脆。或许是知晓这回醒来,有梦中正主等在面前,不必独自面对黑夜茫然无措。   “睡着?你那样子不像睡着。以为你睡过去,要抱你到卧室去,却遭到激烈反抗。”余回伸出胳膊给他看,“这是证据。梦到什么好东西,这样不许人靠近。”   他的胳膊上落下几道红痕。   向南珺低头看看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心想大概是用了好大力才红成一片,有些难以置信:“是我抓的?”   “不然?这屋中还有第三者?”   第三者,好奇怪的称呼。   余回一向不关心这些琐碎的事,此时却饶有兴致问起:“所以梦到什么?”   向南珺一怔,脱口而出:“忘了。”   至少也要认真想过一番,才好确认是真的忘了。答得这样快,明摆告诉对方自己在敷衍。   但梦到什么,真的不好同余回讲起。   要怎么开口,讲梦见差一些同你做到最后,但每一次都逃不过你的那一句“未成年”。每一次都好清晰,清晰过你所有含情的喘息。   往日的梦境总是做一次少一次,向南珺也不从不知自己陷入回忆时,会这样抗拒外界的接触。   说服自己不过是个梦而已,实际上却好怕被打断。   向南珺将余回的话回味一遍,抓到另一个重点:“你原本要...带我去卧室吗?”   一个抱字而已,余回说得顺利,到他嘴边却变多几分心虚,刻意将字意变模糊,才好讲出口。   碰到这些词汇,他总是怀揣着目的,所以做不到余回那样坦荡。   又多一个遗憾,痛失一次同余回拥抱的机会。   确实不算睡着,向南珺抬眼看腕表,半个钟还不够。   原来那些他珍藏的往事碎片,被以这样的形式拿出来回顾时,也不过只半个钟的光景。   “嗯。”余回重新坐回他身旁的空位,“要去睡吗?”   有钱人总喜欢做大尺寸以显示自己出手阔绰。购屋要万呎豪宅,有无用不紧要,房最少四间,两厅是最低标准;豪车要多辆,总有至少一台做车库看守,落灰也绝不开出家门,这是原则。   同理,此时这张沙发必定也是富人手笔。两人坐得都不算端正,却还是隔了不止一人距离。   向南珺苦苦找寻一个靠近的理由,视线胡乱地扫,答着余回的提问:“不吧。还没多晚。”   视线落于面前矮几,上面安静躺着一管用掉一半的药膏。向南珺抓到救命稻草,指过去:“这个。之前没有用过吗?”   “嗯。”刚刚起过身,睡袍从腰间转移回肩膀,松垮挂着,依旧露出余回三分之二胸口。   像刻进记忆,余回近乎半裸的身体映在向南珺眼底,总是伴着隐约雨声。   向南珺的视线同余回肌肤间似天生无有摩擦,落上去便打滑,于是他只好移开:“为什么...现在突然要涂祛疤膏?”   “怕吓到人,”他转过头,淡淡瞥一眼过来,“不想留了。”   向南珺有一瞬自作多情,忍不住想,余回说怕吓到的对象,其实是自己。   他诚实答道:“其实并不可怕的。”   “不觉得丑吗?”   “不会。”向南珺答得很虔诚,没有一点敷衍意味,“那是你的图腾,很帅。”   他最初想那是余回为了保护黎耀文才受封的勋章,可他现在不想那样说。   黎耀文是个值得被人羡慕的角色,只不过有人眼红他的背景,有人眼红他的身家,向南珺不敢讲,他只眼红黎耀文身边有余回,危险时分余回舍己救他。   他也想拥有余回为他留下的什么痕迹。不要受伤,哪怕是允许他画在手背的一块表也可以。   或者留在自己的身上,也可以。   他问:“可不可以让我也留个印记?”   余回不解,反应却快。他仰起脖颈,手指点点自己喉结,出口的话似调戏:“什么印记,用嘴留在这里吗?”   【作者有话说】   以后更三休一,还是晚上20:30,从周四开始,就是四五六、一二三、五六日、二三四…这样以此类推凹!以后都这么更吧,也不用费心看榜单字数觉得字数更少了对不起追读的宝宝更太多又自己觉得亏了...(这样周更应该有一万多字,短期内应该排不到大榜的,先这样试行几周),我就先偶尔消失下,这本更着,我去写下一本存稿了,大概一到两周出现一次回复大家评论!再次感谢大家的追读和评论,鞠躬! 第40章 改.“Topaz。”   “我的意思是,你为救黎耀文留下的那道疤其实很酷,因你身上唯有这一处同他联系好紧,与旁人都无关——你真无需在意太多。”向南珺很认真解释完,又对他前一句表示质疑,“真的不介意吗?在喉结留下吻痕...遮不住的。”   谁都明那是句玩笑话,余回知向南珺有分寸,才这样同他讲笑。能考上G大的聪明后生却偏要装傻,揣着明白作糊涂,同他玩一场文字游戏。   答案显然不必明说,被余回刻意揭过。他笑:“想在我另边脸亦留道痕迹?艺术家是不是都喜欢对称美?”   “不是的,”向南珺仰头望上来,目光好虔诚,像做礼拜的基督教徒望住耶稣,“如果我的希望有用,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受伤,无论为谁。”   余回怔住,又在被向南珺发现前恢复如常。   他刻意略过向南珺的愿望,将话题拉回最初:“你想留什么印记?”   “随便画两笔就好,”向南珺重新拾起桌边的祛疤膏,“就用这个,可不可以?很容易就能洗掉。”   余回盯住他,彼此之间维持几秒沉默。而后他面露难色:“可我已经冲了凉,怎么办?”   向南珺也轻怔住一瞬。他似乎被轻轻地、不着痕迹地拒绝了一次。   或许不该对余回提什么要求,他将这些视为负担,连多冲个凉都觉费事。   “那就...不画了吧,”向南珺像是在自我说服,“嗯,不画了。这药膏很贵,不要浪费。”   没想到余回却说:“你用那东西画,就算不洗,一晚过去,都会挥发干净。你想留的印记,一晚就够了么?”   当然不是。   向南珺不敢讲永远,那东西从口中讲出来,听起来总是好虚浮。他只能期望,独属于自己的印记如果真的有存在的可能,那就越久越好。   他心中有种奇怪的攀比欲,不求地久天长,久过余回身上的疤就足够。   却还是说:“够了的。”   不要讲一晚,哪怕只是一个钟、一个字,也比从没有过令人满足。   余回俯下身,从矮几的柜筒摸出一支马克笔,贴心帮向南珺拔掉盖子,递至他手中:“用这个画。我觉得一晚不够的。”   其实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分别。药膏一晚会挥发,换一支水性笔,就算多待上几日,只要沾过水,一样会慢慢变淡,直至消失。   但向南珺没有考虑消失之后的问题。属于他的印记在余回身上停留的时间被延长,这是意外惊喜。   “画在哪里?”他又抬头,问余回。   余回向宽阔梳发的一侧扶手倒下身去,留涂过药膏的那一片皮肤给他:“这里吧。”   “可是这里才涂过药。”   “不要紧。”向南珺想是不是自己的担忧令人厌烦,他以为余回的语气变得不耐。匆忙抬头去确认,头顶那张脸孔却在吊灯的光下变得好柔和,轻声同他讲,“你只管画。”   “好。”   向南珺应声,在那一道疤痕上落下第一笔。看起来他的手法应该算不错,刚刚涂上去的药膏已被完全吸收,余回的皮肤此时依旧有些潮湿,但并不影响落笔。   余回向回缩了一下。向南珺这个时候反应很快,笔尖立刻提起来:“是后悔了吗,现在洗掉还不晚...”   “落笔可以重一点,这样会很痒。”余回轻声讲,“画吧。”   于是向南珺又落笔。   似乎不是十分复杂的图案,余回看不到全貌,只感觉笔笔分明,没有纠缠不清的线条。   “手可不可以放这里?”他抬腕,搭上向南珺因认真创作而低下去的头顶。   皮肤上的笔尖一顿,而后那颗脑袋轻轻点了点。   向南珺的头发留得长,吹得也草率,摸上去还有些潮湿,发尾正黏黏糊糊搭在后颈。   余回并未想向南珺想象那样,将他头顶当做承力点,而是轻轻地,五指插入他的=发间,翻出一片洗发香波的味道,又抽出来、再插回去。   发尾随着余回的动作被甩来甩去,拍上皮肤,留下一片湿意。   在终于凌乱地落在向南珺耳根的时候,他的肩膀轻轻缩了一下。   头顶响起短促气声,发稍的湿意通过余回的手指停留在向南珺的耳垂。   流畅的笔画突然在某一点变粗,画出一道锯齿状。向南珺终于暂时停下笔。   耳垂被人捏在指间轻轻摩挲,没有多少戏弄味道,余回的语气听起来竟也认真:“不小心找到向小少爷的敏感区,原来也是耳朵。”   其实算不上敏感区。向南珺自己捏过许多次,同梁天宁偶尔玩笑开得大一些,也被报复过几次。   原本都没什么感觉的。   真正的敏感区不是耳朵或其他什么地方,是余回而已。   余回是敏感钥匙,可以随时、随地,打开任意一个区域。   他的手依旧没停,向南珺只能轻轻偏头躲开:“有感觉的,好难忍。再摸下去会出事。”   余回向后靠去:“好,那你继续画。”   向南珺又俯过来。   借位有时很绝妙。从余回此时的视角望下去,不太能看清向南珺正画的图案,却可以看到他侧着脑袋,视线倾注在腹部的那一道疤痕,后脑对着他操作,呈现出个十分引人遐想的角度。   好像他趴伏在自己身上吃什么东西。   马克笔尖在腹部皮肤上划过,有些催情效用。好在意志力还算不错,余回从不该看的地方收回视线,落上向南珺的发丝。   图案不难,向南珺很快画到尾声,此时应该是在进行补充的点睛之笔。   余回忍不住问道:“画了什么?”   “Topaz,我的英文名字。”未经允许在别人身上写自己的名字并不算礼貌行为。向南珺意识到,抬眼,指指余回颈间悬挂的那条项链底端的吊坠,“还画了那个。”   余回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失礼行为。   “我还是第一次听。”港市人中意称呼别人的英文名,他却从未听梁天宁这样叫过向南珺。   “在学校会用英文名称呼同学和老师。课后好少这样叫,阿宁他们没有这样叫的习惯,我父亲也都还不用我外出替他应酬。”   “梁天宁叫什么?”余回突然这样问。   “Chapman,”向南珺有问必答,还附送轶闻一则,“之前被一位发音不标准的印度籍留学生念错,听起来好似‘Cheapman’。他讲这样好跌份,就很少再用。”   “Topaz。”余回唤他的名字,向南珺应声抬头。   余回的英文咬字很清晰,比他平时的声音更低沉一些。如果当初没有辍学,应当亦是一位英文出众的尖子生。向南珺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样好听。   他知余回绝不会只叫一声他的名字。于是抬着头,看着余回,等他没说完的下文。等待也无怨言,眼底盛满耐心,亮亮的,像星星沉入河底。   “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余回再开口时,这样问他。   兜兜转转,话题又回到他的身上。好似起初的目的地就是这里,为了不引起怀疑,所以曲线救国。   “十一月的生辰石,寓意是友情、希望和幸福。”这些东西信则有,说出来倒有了些迷信的意味,向南珺又跟着解释,“我爸做珠宝生意,会比较信这些。”   “很适合你。”余回低声说。   【作者有话说】   托帕兹,你矜持一点托帕兹。 第41章 “唔使那么深。”   得到了很中肯的评价。余回又问他:“十一月的生日?以前没问过你。”   如果无目的,没必要问起生日。尽管还有多半年才到,也或许那个时候余回大概率并不会记得这个日期,向南珺还是一下有了期待。   他点头,语速都放慢,刻意强调:“嗯,十一月二十三日。”   生怕余回只是问问而已。   向南珺画完最后一笔,将笔帽盖回,随手丢至桌上:“到时候会有我的礼物吗?”   余回一怔,似是没想到他这样说。又转念一想,不过是小少爷的惯用手段,同他撒娇,要来一句承诺,到时如若他真的忘了,又该怎么算。   于是他低头笑笑,却不答向南珺的问题:“同样招数用第二次,边个会总上你钩。”   向南珺却坚持要问:“会有吗?”   刀枪不入、软硬不吃,也总有破绽。向南珺很幸运,找到余回的破绽时刻。   向南珺尚未起身,跪伏在他脚边。余回的腿莫名向内收了收,向南珺的手臂垫在他的大腿上,跟着向前膝行了一步。   余回的声音蓦地哑下去:“如果没忘的话,会的。”   向南珺看着他,依旧没动。   啤酒罐被余回置于矮几边缘。向南珺伸手捞来,在耳边轻晃,还剩下一个罐底。   余回这时拦也无用,他早已仰头,一饮而尽。其实不剩多少,还多不过刚刚余回喂他那口。   他的手指贴在余回腿根,轻轻拨动两下,而后顺着肌肉线条向上划,钻入他浴袍掩盖下的一片天地。   余回全程盯着他的脸,没讲话,眼底却渐渐阴翳。   向南珺不肯停手,继续向前,直到受阻停下。疑惑要实践解答,他破解刚刚一道未解谜题——浴袍下穿了内裤。   “你有感觉了。是吗?”手指挑开内裤边缘,继续向里探,而后停住,向南珺自问自答,“是的。”   他的胆子突然变得好大。向南珺追究原因,大概是因为那一场梦、一口酒,和余回待他明显与对其他人不同的留白与温柔。   相爱对象是男是女亦有分别,享受快乐却不必在意这么多。   其实仍有不多的担心,毕竟此时依旧未明余回是否同Maggie拍拖,他这样的行为又是否属于插足别人感情,生生拆散一对善男信女。   又说服自己,大抵不过只是露水情缘,楼凤同恩客的关系,总不能发展出真情。   拍拖什么,或许只是他自己多想,亦说不定。只这一件事,余回既不给他肯定答案,亦未坚决否认。   但余回此时不推开他,他亦没有停下的自觉。就当他背德,一厢情愿无用,亦需有人许可,这罪不该他一人担。   只当拿到了万能通行证,做主除去余回腰间系带,分开他衣襟,门户大开。   酒意上涌,在向南珺眼底腾起一层雾。他指尖修剪得干净,顺着余回腹部线条一路蜿蜒向下,轻轻一勾,有什么逃出,被他拦截于掌心:“我帮你。”   余回手指埋进他发间,收拢,轻力将他向上提起。却不讲任何重话,只是唤他名:“向南珺。”   向南珺一时迷惑,分不清这一声是制止还是鼓励。   他又低下头去。   这个时候除了“停下”的意义是停下,其他任何字句都是继续。   许多人中意酒精,酒后最好免责。等明日若被问起,一句“喝多了”、“不记得”就万事大吉。   他自问了解余回,若要拒绝,自己此时就会被推开。若没推开,第二日、第三日、以后的每一日,他亦不会主动再提。   只是片刻对峙,向南珺的手已经覆上去。   干燥的掌心,相碰的触感同样干燥。太干了。手边无有润滑,向南珺洗澡时亦特意找过,未见其踪影。   诸如此类安全用品,游轮上该是必备,更遑论这是黎耀文的船,隔壁房间亦正如火如荼,要什么没有,怎可能只遗漏余回一间。   只能是有人特意交代,禁止余回在这间房种一夜春情。   向南珺动作许久,掌心之物依旧是一副半醒不醒的模样。余回自制力惊人,刻意克制,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让他好知难而退。   向南珺松了手,伏低身子,换嘴唇凑近。   余回的反应明显慢了半拍。手指再次钻入向南珺发间将人拉起时,已有滚烫鼻息扑上皮肤。   他的语气终于见一丝怒意,依旧短短三字姓名,却变严厉警告:“向南珺。”   “不要拒绝我吧。”知道余回似乎真的有气,向南珺没再敢抬头,“当年你帮了我,就当回礼。”   头顶无声。他做默许,伸出舌尖,柔软同坚硬相触。   他不松口,挑起眼尾望住余回。余回眼底怒意未消,却蒙上一层薄薄欲。   酒劲哪可能来得那样快,与他对视瞬间,向南珺知他其实什么都看透。发间卸了力气的五指是余回无声纵容,顺着滑下去,从闭紧至张开,完全裹住他后颈。   受不了重度酒精的是向南珺的胃,不是大脑。发疯还知找个由头,其实清醒过那杯酒落肚之前。   向南珺趴在余回大腿,并不舒服。于是顺势滑到地上去,两膝跪低,将头埋低。向南珺嘴巴近乎张到极限,喉口有些不适,想干呕。   余回大腿肌肉绷紧,抵住肩膀推他:“可以了。不需要那么深。”   向南珺压下生理性泪水,双手按在余回大腿微微用力,又将人压回沙发里去。   向南珺头慢慢抬起,又放下。下巴几乎都要脱臼,却从鼻尖溢出轻吟。   分跪在地上的双膝向内收了又收,他一手按在沙发边缘,一手悄悄下移。   却被人看破企图,捏着大臂从地上捞起。   他眼尾含泪,动作未停,却依旧敢望上去看余回,似娇似嗔。他知自己神志近乎迷离,再清醒时未必记得,于是肆无忌惮。   他其实好想问,我同Maggie比起,哪一个技术更顶、让你更舒服。   向南珺一边含住,一边暗骂自己想法龌龊。   他终究无法问出口。同一个女性在这方面作比,他的脸皮还是薄了一些,亦觉得即便他同Maggie是情敌关系,这样想还是不够尊重。   气氛渐渐潮热,余回却似乎习惯了压抑,连喘息都听出几分克制。向南珺觉出动作速度渐快,脑后的大掌附了力气。   只是幅度依旧不大,甚至算得上隐忍。每一下都控制着分寸,总是在他刚察觉出难受的临界点停下。   再抬眼时,脸上多了些东西。浑浊的白,挂在他的颧骨,顺着他泛着粉的皮肤流一道下来,陷落在嘴角,又继续向下。   余回仰在沙发靠背,气息粗重,腹部那道疤上的新鲜图案随着胸口起伏。   向南珺转身抽几张纸,将余回小腹落上的液体擦拭干净,却似是故意,偏偏不去管自己脸上那一道。   明明那才是落得最要命的地方。   “接吻不算什么,起反应才可能喜欢,是不是?”向南珺嘴角还挂着一道白色痕迹,擦也不擦,就这样抬起头,将余回当年的说法,以牙还牙地问回去。   他舌尖舔过嘴角,勾一片余回的味道进口腔。而后一字一顿地陈述事实:“你起反应了,风哥。对着我。”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几次过审。   有删减。 第42章 “再吻一次,好不好?”   勾人的眼神、勾人的称呼、勾人的画面。向南珺的口技其实算不上好,好几次险些将他咬痛,张口便知是第一次做这事。   余回看他卖力的样子,不舍得揭穿。   同当年躺在床上,无措到只会等人来帮的样子一样清纯。只是长多几岁,听多见多欢场的风月事,又添几分色情。   余回隐隐有些后悔。但轻舟已过,或许还有其他止损办法。   他洞悉一切,却因这短暂的失神,错过向南珺的得意。   疑似直男,好好笑的概念,存在有如悖论。从余回不再坚定推开他的那一刻起,向南珺心头阴云便渐渐开始散去。他知这可能只是余回编撰的一场骗局,起因未知,动机不定。   却予人希望。   他要嘴角的白色液体成为他的武器,替他的身心和眼睛蛊惑余回。   在心上人面前,勾引失败一次,就如同死掉一回。即便他是九尾妖狐,也只有不过两只手足以数过来的机会而已。   “风哥。”等同于杀手锏的称呼,向南珺再迟钝也要知,“其实你不讨厌的,是不是?”   他依旧跪伏在地上,余回手握在他后颈,拇指蹭过他耳后。   近乎一样的区域,向南珺也像他刚刚那样缩起肩膀。   内裤快要胀到爆炸,却不敢讲。   他撑起身,酒味浓重,蹩脚的借口依旧能够玩转于股掌。他从余回掌下脱身,攀着他的胸口,一寸一寸上移,直到两人对视。   他就这样看着余回,目不转睛。嘴角还留着湿润痕迹,轻声开口问:“再吻一次,好不好?”   余回掌心裹住他侧脸,拇指用力按上颊边酒窝,将那块白色抹杀于指尖,而后兜一圈,又返来,压上向南珺的唇,撬开齿关向内钻。   向南珺近乎骑跨在余回身上,彼此小腹凑在一起互相厮磨,攀比谁的肌肉更多一分硬挺。正难受着,却想也没想张开嘴,将余回的手指含入,舔了个干净。   去扒自己衣物的动作过于急迫,让前面所有步步为营功亏一篑。向南珺的语气有些焦急:“我成年了。其实我也可以...”   话未说完,被人勾着后颈压下脑袋。余回的吻比从前都更具有侵略性,舌尖探进来,有淡淡烟草味。   来势汹汹,席卷向南珺肺内仅存氧气。   吻完,余回离开他的唇,擦净他嘴角。似是刻意无视他刚刚的话,语气又听不出起伏:“去睡觉。”   “可是...”   余回未再讲话,抬掌覆上他发顶,轻拍几下。   原来刚刚的吻不是两个成年人之间交换qing欲的信号,更像为了安抚小孩子而不吝给出的糖。   向南珺垂下头,有些丧气,九尾狐尾巴在身后轻摇几下,又掉落一根。   今晚饮的酒是免死金牌。哪怕只有两口,还是啤酒。而现如今发展到这个地步,下次再同余回一起,自己就未必还能获得饮酒的准许。   机会失不再来。九尾狐最怕爱情在第十次降临,他亦担忧到最尾沦落至手里无有一分筹码。   向南珺脸皮薄,却还算个懂得如何抓机会的人。   其实心里已在打鼓,鼓点早盖过心跳。却还是拱腰在余回身上乱蹭几下,引他的手往下:“那你也帮帮我,好不好。”   余回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破绽和弱点,不然不敢只身到港市来。此时有些沮丧发现,向南珺的眼眶里打转的闪光,似有成为弱点的潜质。   同样是将落未落的泪,放在其他人眼里他只觉得不耐。赌场荷官长得够靓,梨花带雨亦够可怜,他却只剩厌烦。   怎么向南珺就有特权。   是他十六岁遇到自己,未成年情窦初开,热情上头理智抛低,错认成爱情,一时壮志亦可赴汤蹈火。   可他都年过廿五,早情场走过一遭,还未能落得什么好结局。如今一只脚迈入三十大关,又和小五岁的人玩起纯情游戏。   不该。教训早就吃足,同一处若跌倒第二次,才是不长记性,傻瓜一个。   况且吃亏还要拉人一起,功德耗尽亦不够抵。其实偶尔他亦迷信,下一世祈求投个好胎。   至少有一段好一些的感情,比如十八岁遇到向南珺。好心不该只能被辜负,况且傻仔不懂情爱,在原地等人那么久亦无一句怨言,心再硬也要不受控地跳过一次。   他盯住向南珺的瞳孔颜色渐深。向南珺被看出几分心虚,不知如何处置,又贴上去找他的唇。   余回倏地起身,拖住向南珺腿根,将人往身上带。向南珺双臂在余回颈后自然收紧,整个人在他身上紧紧挂住。   余回几步走进卧室,将人丢进柔软床里。没有开灯,向南珺视野被一片高大身影遮罩,强劲手臂挑开他浴袍下摆。   他落入余回带着茧的掌心,和当年同样的姿势。那些茧被打磨得更加粗粝,向南珺下意识将腿收起,又被用力压住,分向两边。   比起他只能专心同一处周旋,余回比他更游刃有余。一时间,向南珺下方失守,胸前亦沦陷。   来自不同方向的浪将他夹击,而他是光荣殉在交错浪里的一尾鱼。明明还在水里,却仿若窒息,一瞬天堂一瞬地狱。   浪来得太快,褪去时一样猝不及防。向南珺重新睁开眼,借微弱灯光,看余回愣了片刻,而后盯住刚忙完那只手,嘴角似乎勾着轻笑:“比我想得...快些。”   透明夹杂乳白,淋漓糊了他满手,灯光下似一张复杂蛛网,在余回指尖缠绕,动一动延出断不尽的丝。   向南珺脸侧刹那间蒸红,一边为难启齿的时长羞愧,一边转身向床头,抽几张纸巾,慌乱递向余回:“是、是我的错,你...快擦干净。”   余回擦净掌心残留,又转而替他拭去身上痕迹、穿上内裤,再拉好胸口衣襟。而后没有一声招呼,转身往室外走去。   向南珺从身后扯他手腕,为自己正名:“这不是我正常水平,我...”   意欲自证终究还是难以启齿,话说至一半被腰斩于唇边。   用过的纸巾被余回在掌心攥成一团,他半转过身,浸在暖黄色床头灯光里,轻笑:“向小少爷,你其实都没有必要同我解释这些。”   “要的,”向南珺几近将自己全然塞进被里,“呢件事关乎尊严,要讲清楚。”   “总之多几次你就知,今晚是我紧张...”这下薄被拉过整张脸,话尾落入柔软织料里,又多几分羞。   向南珺陷入薄被下的黑暗,从高潮里回神,回顾刚刚做过的事,暗骂自己怎么敢。   有脚步声从浴室折返,靠近床边,替他将踢开被角拉回,覆上他白皙脚背。   而后余回转身,似要离开。   向南珺从密不透风的被下空间探出一只手臂,摸索扯住余回衣角。仍不肯露出脸直视余回,声音被粉饰过,亦沉闷:“睡这里吧。”   各自释放过一次后再说“睡”字,多数时候不止是闭眼睡觉那样简单。   余回似在抽手,拒绝意味明显。互相解决生理需求已算他过界,若非要求一个心安,尚能将罪责撇一半给向南珺的刻意蛊惑,一晚荒唐由两人共担。   但不该再继续。   坏人亦有坏人的底线。   向南珺本未对这一晚抱有期待。同住一间就很好,后面跟住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口冰啤酒喝对了时机,意外收到吉日馈赠。   上床这种事,未被他列入这一日计划清单。其实在他心里,亦觉得还早。所以遭到无声拒绝,也并未觉多少失落。   “什么都不做,就睡觉,好不好?”向南珺松开余回衣角,终于决心不再做缩壳蜗牛,露出双眼睛,借光盯住余回。   从前是有人处心积虑爬他的床,如今却要自我设计与他人同床共枕。   换做他人要倒贴,他却还要给余回一个合理说辞:“那张梳发再大,也睡不下你的身长。”   他不确定以进为退是否适合他们的关系,也不知道能否起作用,只是面对一直沉默的余回,孤注一掷地试一试:“或者我睡沙发,也行的。这个长度,睡我大概刚刚好。”   说完就要起身。   “好,”余回妥协,将他按回床上,盖好薄被,才又走开,“我去睡另一边。”   那一晚向南珺很难说睡很好,大抵是明知余回睡在身边,躯体紧张所以无法进入深度睡眠。   似乎谁也没有刻意,双人床中间却空荡荡隔出了一人位。一整晚,无人越过一寸。   【作者有话说】   写文难,过审更难,难难难,难上加难(一声一百二十分贝的叹息)。 第43章 改.扑海蝴蝶   第二日清晨,向南珺醒来,海风拂起窗帘,身边空无一人。   是同余回共枕而眠却无事发生的一晚。   向南珺很知足,依旧将其视为跨世纪的里程碑。   他环视四周,余回大概离开得急,甚至不曾来得及留给他写有只言片语的便利贴。   甲板上似有些喧闹,鼎沸人声从左手边打开的落地窗缝隙钻入屋内,另一侧的八层走廊却依旧安静如斯。   向南珺起身,伸个懒腰。薄被跟住他的动作滑落,堆在腰间,露出大一片光裸肌肤。好在无有明星嫩模在旁比较,不然日日保养在向南珺面前都要黯然失色,面上挂不住。   隔壁就是黎耀文房间,若被人看到他从余回屋内走出,将是麻烦事一件。   而在黎耀文面前扮作不熟,是规避这种麻烦的有效手段。余回前一晚已是明示,他识得清。   捞起床头的电话,电量满格,不知何时余回帮他拿去充好又归还原位。   屏幕亮起,徒有梁天宁打来的两通未接来电。   向南珺回拨过去,另一边几乎立刻接起。向南珺问道:“喂,阿宁,你好早call来,找我什么事?”   “阿珺你醒了?睡眠质量好好,我好大力敲你房门都无人应。知你睡熟,就没刷卡进入打扰喇。”   还好梁天宁没贸然刷卡,不然一大清早就不在房间,真的不好同他解释得清自己究竟去了哪里。   “前一晚好累,就一觉到天亮。”梁天宁那一侧的背景声有些嘈杂,向南珺便问起,“在哪里啊你,好像好多人。”   “你刚醒来当然不知,出事了。昨晚被黎少带走的那个荷官,一大早跳落海去,到现在都生死不明。”   向南珺一恍神,电话险些从手中跌落:“什...么?”   梁天宁的语气亦有些沉重:“我同Manda来时已睇不见人影,据讲有人试着去拦,但未能拦住。”   向南珺立刻跳下床,换掉身上浴袍:“黎耀文也在下面?”   “当然,这艘船他话事...”梁天宁声音沉下去半秒,再开口时有不易察觉的轻蔑,“没他命令,谁敢乱动。”   “我就来。”向南珺交代完最后一句,撇低手中电话,迅速打理好衣着。   知黎耀文不在房间,无有被人发现的风险,向南珺迅速闪入幽深走廊,搭电梯落至甲板。   甲板上已好多人。有人嗨至天亮,彻夜未眠,有人睡眼惺忪,只睇够热闹就返屋去补眠。脸上无不是轻松神色,全然看不出有人跳海的沉重。   能受邀登上黎耀文船,大都非富即贵。家财万贯,拥有越多,便越显得一条命无足轻重。一个荷官落海而已,激不起他们一丝怜悯,亦不足够令人惊慌。   对他们来讲,只要落海的人不是黎耀文,都不过是小事。   向南珺脊背发凉,宁愿相信这些人只是不知情才如此反应。   寻晚同黎耀文坐同张台,好多人唔识他个样,却知可以同黎耀文玩上一局的,都多少有些背景。于是没多费力,向南珺一路绿灯通行,穿过层层人群,出现在最前一排,找到梁天宁和Manda身影。   黎耀文站在甲板尽头,无声望住面前的海。看背影依旧松弛,甚至还有心情为自己点上一支雪茄。   他脚边遗落一双客房拖鞋。不是他尺码,是与他共度一夜的跳海者留低。   向南珺怔愣间,似能看到那道瘦弱身影跳落时如何毅然决绝。   他心莫名一下抽痛,说不明是因为什么。   那位荷官或许还有最后一丝幻想,以为前一晚在赌台上将他遗弃的男人,会因为他的死讯痛心,再望他最后一眼。   从八层楼高的房间跌落甲板,难免死相狰狞,不够体面。所以隐入海里,不必让最后一面太过难堪。一切都由他背,甚至不留给那个负心汉一点内疚机会。   没留下一封绝笔,更不必讲遗言。他为爱情给出一切,一条命亦交付得心甘情愿。   向南珺环视四周,几圈后终于放弃。应该笑自己天真,非要给生死未卜的跳海者续一盏希望的灯。   无人满足他最尾一个心愿。深海与甲板同样冰冷,徒有无情看客,等不来温情一眼。   向南珺该心知,怎可能还能再见到负心周生的身影。一个荷官落海,或许亦会再有第二、第三个荷官出现在他的世界。   逝者成为过客,生者却仍有好长路要走。这一跳除却海面上稍纵即逝的一朵浪花,其余什么都留不低。   船头大佬淡然自若,顾自低头食着手中雪茄。围观众人自觉,同他拉开些距离,中间隔着几步空旷甲板,遥遥相望。   一条人命跌海,黎耀文却一身松弛,听闻消息之后,仲有心情着装整齐,先至慢慢行到。名贵腕表精致领夹,一应俱全。   精致到仿佛没有心。   黎耀文背影才不孤寂,几步之外黑衣保镖成列排开,余回就在他一步开外,沉默住,负手而立。他面上看不清表情,又返到同前一晚判若两人的模样。   余回在此时转头,捕捉到向南珺身影,眸中光影闪了一闪,似乎未想到他亦会寻到甲板上来。   向南珺视线穿过无声空气,与余回对视。海风阵阵,彼此目光却动也不动。   余回似在向南珺眼底拾到一抹哀伤。向南珺比他想象中更能同人共情,不过他不共上,偏偏共下。   或许他能看透这世间本黑的道理,只是不接受。他改变不了,只有选择不去靠近,敬而远之。   所以才会在如此近距离见证一场悲剧时,痛心疾首。   梁天宁拍拍向南珺肩膀,打断他继续望住余回的视线:“楼落得这么急,连衫都忘记换。”   “是...”向南珺顿觉几分局促,怕梁天宁看出他一夜未归房的事实,话锋一转问道,“那位荷官...还是没有消息?”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已经跳落去一个多钟,”梁天宁望住远处海面上进行打捞作业的船只,“就算黎耀文已经好快派人去捞,恐怕都系凶多吉少。”   向南珺紧锁的眉心轻轻抽动。不忍看他这幅模样,梁天宁开口道:“游轮离岸不远,如果运气好...”   话至最尾,声音亦低落去,未讲完的部分消失在牙关,被他吞回腹中。   这样的安慰说服力有几多,他自己亦说不出口。   向南珺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抛低胆子大小不讲,黎耀文为了省去应付警署的麻烦,至少都要开出港市领海,赌场先至能够营业。   最近的公海距港市二百多海里,就算海浪都有心助力可怜荷官返家,跳落去一个钟,点讲都无可能靠岸。   还怎样生还。   爱情这东西,入口蜜糖,落腹就变成砒霜。向南珺心里替那位荷官惋惜,你爱他爱到豁出一条命去,那人却不顾膝下黄金,抛低男人尊严,面对黎耀文磕两个洪亮响头,欢欣接下同施舍般递来的钞票,在你饱受折磨前便早早落船,夹尾而去,不知又去哪里苟且逍遥。   要原谅他吗,肯就这样投入轮回,开启下一世的新生吗。   你甘心吗。   向南珺忍不住抬头望住余回。遇上任何同爱情有关的事,思绪总能飘到余回身上去。他无焦的视线在杂念消失那一瞬恢复清明,而后发现余回也在看他,不知看了几久。   他第一次未觉得被余回望住令人惊喜,反而想逃。黎耀文抽烟望住海域的模样优雅却恐怖,像个站在其他人生命尽头收割的刽子手,自己却不染一滴鲜血。   一瞬间有无数恐惧沿脚底攀升。一时难辨是担心余回有一日成为他的刽子手,还是自己不知何时也同那个荷官一样飞蛾扑火、葬身海底。   如果有机会追在简风身后,他从没做过停下脚步的打算。   可他从没想过,成为余回后的简风,走的还是不是同从前一样的路。   如果那条路的尽头是深海——   你还要不要走,向南珺。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有被吓到,要抱抱。 第44章 改.“平平安安才好,小少爷。”   似是黎耀文对余回说起什么,却没得到回应,于是他也转过头来,顺着余回来不及收回的目光,视线落在向南珺脸上。   他扯起嘴角,抬起夹烟的那只手,远远对着向南珺挥了挥。   刽子手的礼貌。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其实尽是伪善。   向南珺转身离开。身后响起梁天宁的声音,他只摆了摆手,未再停住。   返回五层房间,向南珺开门后即刻冲入卫生间,跪坐在地上,对着马桶一阵干呕。   单纯是一种心理上的不适,更多不如说恐慌。   一种看到他人在情海浮沉、为爱献身、一番挣扎却不得要领、轰轰烈烈无人问津、最终只得葬身海底鱼腹的悲剧后,正在自己身上蔓延滋长的恐慌。   醒来后未进过食,胃里空落落,似又要再犯旧疾。向南珺不会同自己过不去,出了卫生间,用客房的座机叫一份早餐,而后才又折进去冲凉。   许多人围观、却无人关心荷官死活的空荡甲板,混着前一晚隔壁的声响,闭上眼就不停往脑里钻,仿佛从头顶正浇下来的水是裹着荷官随处漂流的海浪。   这一场凉冲得无济于事,向南珺擦着湿发出来,愈发心烦。   敲门声恰好在此时响起。想说客房服务响应速度这样快,拉开门发现是梁天宁更先一步。   他晃晃餐厅打包来的早餐:“你刚刚那个样睇一眼就知没食早餐,阵间(等下)又要胃痛。”   “多谢,”粥香四溢,向南珺食欲回春,打开包装舀起几口,“Manda未同你一起?”   “同她几个姐妹待在一起。你都不知她们心有几大,还在讲等船在澳岛靠了岸要去哪一间赌场继续落注。”   向南珺在碗中拨弄的匙羹一顿,眉头皱得有几分厌恶。   那是梁天宁女友,他不好评头论足。   只好了片刻的胃口又一下子消失个干净,向南珺手掌按在胸口压下不适,才问:“黎耀文还在甲板?”   “没啊。事情都解决,他留在那做什么。”   “事情解决?”他回到房间不过不足一个钟,一条人命怎可能就这样解决?   “找到了荷官尸体?还是讲...”向南珺都讲不好为何对昨晚一面之缘的荷官这样上心,大概全船无人比他更希望荷官此时还活着。但希望过于渺茫,他问得亦小心翼翼,“他还活着?”   “人是死是活,对黎耀文来讲,不过都只是签张支票的功夫。那荷官没背景、没关系,就更加好息事宁人。”梁天宁也有几分无奈,“讲到底都是普通人,没几个同钱过不去。黎耀文一出手,保几多家庭衣食都无忧。”   向南珺还是觉得不适,心都在替人隐隐抽痛:“那是一条人命,黎耀文就没一点内疚?未免都太没人性...”   “不要天真喇小少爷,你同黎耀文讲人性?”梁天宁拍拍他的肩膀,似在安慰,又似在等他看清,“在这里,钱就是人性,黎耀文就是人性。”   话是规劝,却能听出其实梁天宁对黎耀文亦有不满。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你同他行得太近?”梁天宁这样同他讲,但向南珺知这个“他”此时指的并非是黎耀文。   “你明知那个圈子是什么样。你不融入,都未必可以全身而退。我当然知你不会同黎耀文有什么直接关联,但你只要接近,就有被牵连的危险。”梁天宁声沉下去,“而余回,就是吸你入局那个眼。”   手中瓷勺开始颤抖,撞上碗壁,响得好清脆。向南珺控制不住,只好将匙羹丢回碗里。   “阿珺,有些话无需我讲,你自己本就睇得清。我不劝你,只是提醒,”梁天宁起身,拍拍他肩膀,向房外走去,“扑光可以,我只是不希望你扑的是火啊,阿珺。”   梁天宁讲完,便自行离开,要他好好休息。向南珺未再出过门,在五层的房间窝了一整天。   那个荷官于他似是警告,又同时是一桩启示。独处的时间里,向南珺难自控地不断想起,反反复复。   神经高度紧绷,到了日落时分,胃炎又有发作征兆。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温水送服两片随身常备的胃药,向南珺看看表,决意缺席一小时后的拍卖会。   本就是为那幅画而登船,现在画以赌注的形式到了手,会场不去也罢。   他终究和黎耀文之流的气场合不来,若真起什么冲突,为难的是梁天宁。   不见最好。   电话屏幕在这时亮起。向南珺重新窝回柔软床铺,拿起来看,是通讯软件上的好友申请,很寻常。   不寻常的是发送申请那人。   余回。   没有废话,不讲来由,公事公办的自我介绍,除了名字再无其他。   向南珺的手指在「Accept」按键上停留足足三秒,才轻轻按下。   装作不在意,不主动发出第一条讯息,先点开对方头像,如视察一般简单翻阅。果然展示出的社交圈也如其人,界面简洁至极,内容空空如也。   余回整个人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无孔可入。   对方似守在电话前,瞬间发来讯息:「怎么没见你人?」   连询问都是一贯风格,他似乎铁了心立一副冷面人设。   向南珺不擅长撒谎,找不到其他理由搪塞,只好实话实说,回复:「有点不舒服。画已搞掂,其他拍品我都没兴趣,就留在房间睡觉。」   隔了好一会,向南珺头昏昏沉沉,等待回复几乎等到睡着,对面的消息先至慢慢送达:「好。」   余回一向吝啬问候,大抵是人不在面前,这样一句隔空的嘘寒问暖,并没什么实际意义。他好似从来都做比说多。   寻晚也一样,向南珺在余回面前磕伤膝盖,余回会不由分说拉他过去,替他将膝窝里的淤青一点一点耐心揉开。   但若无法面对着面,哪怕只是一句问候都是多余。   余回以为那不切实际,却不知矜贵少爷其实一句话就可以哄开心,成本实在好低。   尽管知道余回一向是务实到有些可恨的人,向南珺依旧凭空生出几分落寞。点可以这样不解风情,连多打几字哄人开心亦不会。   向南珺不灰心,仗着生病好提要求,道理等同撒娇。于是他又打字,道:「很久都不胃痛,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些没。」   余回落座拍卖会首排,那幅被向南珺看上的画被临时撤下拍品名单,此时进程过半,拍卖台中央正展出一只珐琅彩牡丹盌。   是上些年纪的成功人士最中意的拍品之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轮番举牌,转眼间叫出数千万天价。   「因为那个荷官?」   几番推拉下来,各位富豪竞争激烈,每次举牌加价五十万,心照不宣。余回身后一位率先没了耐心,再次举手,加价十倍。   万众瞩目。聚光灯立刻转去,从余回身上扫过。黎耀文立于台边,顺势望过来,余回未输入完成的消息只能匆匆发出,留一半未说完的话,不动声色将电话扣上大腿。   徒留向南珺一人面对形单影只的消息发怔。他觉得余回这样的语气有几分漠不关心,叫人摸不透他的意思,不好回应。   但说到底他人的生命也轮不到他来惋惜,有人舍生取义,有人为爱殉情,终究都不过是自己的选择而已。   他不准备再回复,这是他第一次无视余回的消息。   在这件事上,他没法同余回再向深处讨论。他有些怕从余回口中听到与黎耀文相同的论调。   其实内心深处,他还是好忧心余回近墨者黑,曾经的一缕风刮入港市,就彻底无影无踪。   锁屏前,却收入另一条新讯息:   「他有他的选择,你不必想太多。只要记住我同你讲过,学谁莫要学他。」   胃中有些翻涌,便裹挟着情绪一起,变得不那么稳定。向南珺回:「不要学他怎样,那样奋不顾身爱一个人,还是爱得太过头,丧了命也甘心?」   回过来的消息变好长,却接连向他抛来好多个否定句:「不要学他不顾安危,不要成日为无关紧要的人忧心,不好爱别人太多,最要紧是好好爱自己。」   紧接又传一条来,对前一句补充:「平平安安才好,向小少爷。」   【作者有话说】   就差把担心写在脸上,嘴上却偏不说,身体也要推开的口嫌体正直。   有人就是仗着有lp追Strong,怎么有这样的人啊!天啦!   回(飞来一记眼刀。)   嗯,谴责,必须谴责!(逐渐收声、后退,悄悄离场。) 第45章 改.“生我气?”   向南珺窝回床里,突然不知要如何回。后面传来那句语气多几分亲昵,换做平时向南珺早咧嘴笑得开心。   此时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握着电话靠近胸口,没有过速跳动,反而腾升起一股酸胀情绪,轻飘飘溢出心室,顺着血液流动、流动,最后滞淤在喉咙。   关于他的感情落点,余回不讲;奋不顾身爱上了谁,亦避开不问;就连一句如常的劝解,同样要用“别个”模糊掉对方身份。   连发几条对情情爱爱始终只字不提,余回向来会这样避轻就重。   最重一处,却只是道,要他平安。   电话又震,余回传来最后一条:   「拍卖结束后,游轮会在澳岛岸边停多一日。本想邀你落船行下,既然你不舒服,那就改日。好好休息。」   那一口酸胀气息太甚,剥夺他打字力气。向南珺阖上眼皮,跌落发信人的梦境。   拍卖甫一结束,游轮便离开公海,径直向澳岛方向驶去。黎耀文足够谨慎,驶出公海范围,赌场就歇了业。   泊岸已是夜半时分,依旧拦不住许多人落船。澳岛线下赌场通宵营业,纸醉金迷,筹码交错,多行一步,黄金钻石统统不再是梦,无人能抵住此等诱惑。   提示落船的温柔女音共敲门声一同响起。向南珺一觉醒来,正在浴室冲凉。   发梢湿润,慵懒覆在颈后,不得空去吹,湿润手指攀上大门把手,轻轻一扭,迎上梁天宁含笑面孔。   向南珺有些意外:“你不落船去玩?”   “本没什么打算,是Manda嘈住要去。”分明满口恋爱酸臭,偏要一副为难模样,“你讲,为什么女人香车宝马都不够,偏偏中意这金银场?戳她身价不够多,还是她男人我好吝啬?”   “你少得便宜卖乖喇。”向南珺闪身到一边去,为梁天宁让出进屋的路。   “对不住,忘记向少还爱而不得,饱受相思折磨。”   这才不是一句同于往常的打趣,分明是要在荷官跳海事件后点醒他。向南珺假意没听到,正要关门,梁天宁身后又现出一人。   双手并用,捧一鼎砂锅。砂锅两翼垫了隔热材料,他手背依旧被热气炙出隐约红色。   向南珺赶紧把人让入房内,关上门:“你这又唱哪出?”   “知你未必会主动叫晚餐,那澳岛人好识做生意,知道这处是游客码头,夜宵档早早开起,这一间食铺香到几英里外都闻得到,就差人打包来给你尝下。”   醒目仔做事稳妥,轻手轻脚将砂锅置于室内餐桌,掀盖,顿时热气弥漫。盛出两碗,对称摆放,一切做妥,才顾上搓一搓微微有些烫红的手。   “不是吧梁少,我有没有蠢到会饿死自己的地步啊?”向南珺惊叹,“至少知道肚饿要落楼去餐厅喇,你不要这么夸张。”   梁天宁不睬他:“我信你有鬼,饿过头就要打瞌睡,一觉醒来胃又穿窿,你出了什么事,我爸要丢我去山上祭祖啊。”   难得梁天宁有心,向南珺收下好意,开始赶人:“知啦,我一定乖乖听话,饮到一口都不剩,得不得?快走啦,不要让Manda等你这么久。”   梁天宁指指桌上的两碗热粥:“我那碗都还没饮...”   向南珺向外推人:“我替你饮喇。啰啰嗦嗦,当心Manda有日要厌烦你。”   梁天宁行至门边,转身话:“黎耀文落船了。余回未跟住他。”   向南珺关门的手顿了顿,梁天宁没再多讲,转身离开。   门从向南珺掌心脱手,被人从外面带上。   砂锅粥实在太烫,向南珺没喝两口就放在一边。抬头已是午夜,下午睡饱,此时毫无困意。   向南珺无心落船,从衣柜捡出一件绸缎衬衣,同样垂顺的阔腿西裤,将柔软衣摆收入裤腰。   他想去甲板兜兜海风。   海水涨过一次潮,此时渐渐褪去,拍打在船体上的声音渐弱。   鬼使神差行至甲板尽头,向南珺双手撑上边缘护栏,那个位置早上曾安静放住一对再无人穿的拖鞋。   依然未有下落,清晨还勤勤力力的打捞队伍此时早已收工不见,徒留海面上微浪起伏。   无人知那个爱到破碎的荷官被海浪推向大洋深处,还是在无人在意的时刻,悄然沉入海底。   “不留在房间,是觉得好点了?不回我消息,却自己一个人跑到甲板来。”   不用回头,余回的声音早成为他脑中烙印。向南珺五指张开,将栏杆握入掌心。   夜晚风急,甲板的船头尤是。一缕一缕从海上吹来,钻入向南珺开低的领口,将他衫向后吹起,前襟紧贴上胸口,在背后鼓成一团。   好似风在他身体里有了形状。   从侧面看他的腰好薄,十分平坦,吸气时甚至有些内凹。   衣料也飘,裤料也飘,半湿的发梢都不甘落后,被风吹得四处乱飘。   一身柔软。   余回却不必等他答话,径直行至他身边,与他同吹一捧裹住水汽的风:“那幅画返港市后会收至画廊,等你得闲,我与你一同去取。”   向南珺面上乍一抹喜色闪过,同意的话却迟迟不肯出口,犹犹豫豫,才好勉强挤出一个“好”字。   余回笑问:“这么不情愿?”   “你同我一齐去,我当然好乐意。不过...”向南珺迟疑一下,终于讲出心里的话,“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同黎耀文行那么近。”   余回手腕劲瘦,戴一支深黑色卡地亚,修长手指托住高脚杯底,淡色香槟随轻晃挂壁,再落下。   他的手腕停住,侧过头来,问:“生我气?”   语气好包容,好容易令人误以为是情人间的亲昵细语。   其他人这样同他说话,向南珺巴不得退避三舍。但换做余回,又自甘向前,投身入那一处不见底的黑洞。   “气。”他张口应下,明知别有心思的是自己,同余回讲话却就是有持宠而娇的底气,于是理直气壮辩驳,“你明知那个荷官的死,黎耀文一定脱不了干系。”   “要替他讨回公道?”余回说,“但如果不是周生负他在先,这个空子,黎耀文钻不到。怎么能将所有账都算在黎生头上?”   这话没错。黎耀文当然不是悲剧的缔造者,说起来,他的行径顶多只是顺水推舟、落井下石。他一贯擅长做这些。   但向南珺始终耿耿于怀。黎耀文是压死荷官的最后一根稻草,出了人命,理应算在他头上。而早上同他站在甲板同一侧的所有人,皆是他的帮凶,难辞其咎。   恨屋及乌,雷打不动的原则,却总对余回失效。哪怕面前的余回是错的,套上简风滤镜,是非对错又要排到第二位去。   还突然改口,唤那罪大恶极之人“黎生”。向南珺撇撇嘴,吃味甚重:“你这是为他讲话?”   “不是啊,我只不过讲句实话。”比起向南珺,余回似乎更难在这种事关他人性命的话题上产生共情。他面上依旧淡定,说,“那样身份的人,本不该和周生搭上关系。不是同个世界,偏要勉强,结果就是这样。”   向南珺却执意同他赌气到底:“那你又算不算勉强?”   身世普通的荷官搭上前制造业大亨之子是勉强,那内陆一个山村出身的辍学青年,站在黎耀文身边,又算不算勉强?   余回愣了一愣,却又笑道:“我同那位荷官所求又不同。”   对,接近黎耀文是为求富贵,余回亲口讲过。   可自己要在余回身上求的,却和那位荷官如出一辙。   一句话问出口,再往下便是怎么也不可能停的了。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谁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于是向南珺继续问下去:“那如果是我同你,又算不算勉强?”   背景一样天差地别,同样剧本套上他与余回,只能算他自降身份,又不是余回高攀。怎么能算勉强。   余回不讲话了。   突然陷入一片沉默,向南珺终于生出几分心慌:“你就当我没讲过,也行的。”   余回却突然又道:“什么都敢同我讲,是不是真对你太好,所以胆粗到不怕我同你发脾气?还是那些人口中对我的可怕形容,要亲眼见识一回先至算数(才肯罢休)?”   【作者有话说】   阿回好像也是有点dom在身上的吼。不敢想那啥会有多凶。不敢想。 第46章 改.“爱错人,都难有好结果。”   几分严肃的语气,提起来不是吓吓他而已。向南珺心中警铃大响,暗道是自己太过得意,以为自己对余回有几分不同,便掂不清自己到底有几多斤两。   这回恐怕是真将余回惹毛,没得收场了。   向南珺知道低下头去,乖乖认错一般的态度:“怕的。”   同余回硬碰硬没把握,服软却是永远的强力杀手锏。余回才硬起几分的语气又淡下去:“你明知我留在黎耀文身边,同荷官对周生的心意完全不同。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比较。”   余回一身黑色T恤,牛仔裤。好休闲的打扮,和这艘游轮、甚至手里香槟都格格不入,却阴差阳错扫去几分身上阴郁,说是他同系学长,一样会有人信。   应该是黎耀文落船去,终于迎来私人时间,才换下一身工作装束。   向南珺似惊弓之鸟,余回刚刚那样的语气他听过一回便不敢再轻举妄动,担心余回是否又在前路为他下一个套。   他偏过头去,悄悄观察余回面色。当真一如平时,不再见丝毫愠色了。   投过去的视线被人捉个正着,向南珺来不及收回,怔然与痴迷神色落入余回眼底。   几分尴尬。他转眼将话题移开:“好夜喇(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你啊。”余回直白起来,令人招架不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知你心底过唔到(过不去)。”兜兜转转还是要讲回荷官落水话题。   向南珺沉默,张口似是要说服自己:“是他运气太差,撞正(遇到)黎耀文。”   余回却好似故意拆他的台:“爱错人,就算未撞正黎耀文,都难有好结果。”   又来,听似暗示,实则明示。余回同梁天宁都一样,总是这样言之凿凿,未给他一个铺陈心意的机会,就将他的告白扼杀于萌芽。   要爱谁明明是他自己心意,他其实什么行动都还未有,怎么一个两个就好似已看破他未来结局,出口的话就已都要他悬崖勒马。   那些路他自己行都未行,谁说不好走,他都不想听。   向南珺装作不懂,将话题引上岔路:“爱个男人是错?”   杯中液体似有片刻震动,而后又复归平静:“我没这样讲。”   “那爱女人同爱男人,哪一个更加错?”   余回因他的步步紧逼有些无奈:“你在偷换概念,我是讲周生...”   向南珺刻意忽视,终于一口气说出心中所想:“我同Maggie,哪一个更错?”   轮到自己做主角,向南珺反而说不出那个“爱”字来。他怕还是太高估了自己,在余回心里,他本配不上那个字,更何况还不自量力同Maggie相提并论。   但人性的恶劣总在类似时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向南珺不止一次想,真要作比,他年轻、不缺钱,皮囊亦是老天肯赏脸,他自诩不比Maggie差。   最重要是,他过往廿年过得清清白白,都不曾同他人拍拖,大方将初次kiss送给简风,后来连亲吻都几乎未再有过。   而Maggie...   每次想到这里,思绪总是戛然而止。他不是有意要去用彼此身份比个高低,这样的行为好低劣。从前有人这样做,他还觉不齿。   此时却轮到自己瞧不起自己。   只是在爱情面前,大家会变得一样小气。怎么比他都不输,若余回偏偏就是钟情风情那一挂,他亦可以努努力。   当下难题是他究竟同余回中意的性别相不相符。只剩这一个问题需确认,前路通途,亦只有这一块绊脚石亟需铲除。   余回消化过几秒钟,最终哑然失笑:“你?同Maggie?不好这样比较的。”   “你不要管好不好比较,”向南珺非要问出个答案来,“你只要讲,是我还是她?”   原本在探讨什么是错,乍然却好似变成二中选一的人生择偶题。向南珺知就算明确给定两个答案,也依旧难能困住余回。   所以他也只是打算问问而已。   如果余回不抵触他这样试探,以后就还多得是机会。   但这样的手段,余回显然高他不知几段。他一张口,就要将向南珺才铺好的后路全部断送:“爱我先至(才)是错。”   未提及Maggie,一句话却让向南珺如坐针毡。他目的是要探求余回同Maggie间的关系,无有在此时就向余回坦诚“其实是我错”这样的打算。   向南珺一时矛盾,其实分明同自己讲过,未明确余回性向前,不该透露出丁点对他的非分之想。可前一晚发生的种种,却早已一脚破开插足他人感情的大门。   好似被人看穿,将他暗藏数年的心意曝晒在郎朗月光之下。向南珺张口便要反驳,后知后觉或许他并未暴露,于是继续试探开口:“所以Maggie有错?”   余回摇摇头:“没啊。”   向南珺大脑濒临宕机,近乎丧失所有思考能力:“你不是同她拍拖?”   “我几时讲我同她拍拖?”余回耸耸肩,眼神好无辜,轻眨一眨就将过错全部转移到向南珺身上。   “那你那晚还同她...”   “黎耀文随时会call,所以我从未在外面过夜。”听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话尾是余回反问眼神,向南珺话至嘴边戛然而止。   一次多久问出来难堪,前一夜向南珺的嘴巴最清楚。   所以从深水埗搭taxi返屋那晚,余回传他那通简讯,不是事后。短短二十分钟,甚至不足够让他前晚近乎脱臼的下巴复位。   向南珺恍然明白,脸上似有愠色:“那你那晚为什么故意引我去元州街,还要我误会你同她...”   “想叫你离我远点啊,傻仔。”余回背靠上护栏望他,“早讲你中意那幅画,张口我就送你。谁知你脾气这么倔,明知我同黎耀文关系,却偏不来找我,还自作主张招惹上黎耀文。”   向南珺大脑有片刻宕机,未识出余回话中其实暗藏他不给人听的偏爱,只一心扎进某个关键的名字里:“那你中意黎耀文?”   余回被这一晚的问题接连袭击,反应亦慢半拍,笑得都好无奈:“又关他什么事?”   向南珺实在过分喜欢在这种事上钻牛角尖,余回怕他多想,又追加一句解释:“我要是真中意他,是不是该好在意自己的脸。又怎么会为他留低条疤。”   若心有所属,便会格外重视自己外貌。哪怕是糙汉一条,也一样。   向南珺被说服,自知理亏,敛了脾气。知余回同Maggie无名无实,心情更是莫名大好。   不为儿女情长牵绊,终于想起名义上早已为他所有的那张画来:“你从黎耀文那要来这张画,一开始就为送我?”   “不是。”   余回向黎耀文张口,是他登船前的事。向南珺知这大概率是个巧合,该与他无关。但听对方亲口否定,依旧难免有些伤神。   很隐秘的暗恋心思,总难逃在类似的事上胡思乱想。本与自己无关的种种非要强加莫须有的希望,最终演变成一场无妄之灾。   然后他听见余回又开口,将他从这一场灾难中拖出:“之前听你提过这个画家。难得碰到,想自己收藏。”   上一次提及这个画家,还是四年前的暑假。那时向南珺实在不懂得怎么寻找话题,又不甘同简风之间陷入沉默。于是东拼西凑,讲什么都磕磕绊绊,唯独在绘画领域如数家珍。   简风看出他提及其他话题时的局促,于是贴心道:“绘画之类的话题如果让你自在,那就多讲。”   这位画家他应该并没用很多口舌去解释,被一句话带过的名字,难为简风记到现在。   向南珺又觉得自己在余回的记忆里似乎并非无迹可寻。   沉默间,身旁的人伸出手,指尖贴着他的脖颈,轻勾出前一晚被黎耀文点名当作赌注的红绳。   尽头坠着的佛牌暴露在夜色中,磨损许久后失去光泽,有些暗沉。   【作者有话说】   余回(疑惑):这大宝贝在乱拉什么郎... 第47章 改.“余回,你会不会骗我?”   这似乎是向南珺第一次听余回讲起私事:“这块佛牌,我妈当年去庙里求来,寓意是‘阖家欢乐’。对你有没有用?”   向南珺顿悟,余回赠他家庭幸福,生辰石予他友情和希望。许多人愿意给他美好祝福,却无一个祝他爱有所得,与心上人一生厮守。   或许是觉得他再怎样也不至于沦落至孤独终老,所以从无人这样祝福。   于是此时轮到他在余回身上吃苦。   就似刚刚,在背后提起别人名姓终究不是礼貌行为。若余回真的介意,他们或许早一拍两散在这豪华游轮的船头,独留他一人饮尽海风。   之所以抓住Maggie不放,并非介意她的存在。余回中不中意女仔,他不很在意。他只在意余回有无可能中意男仔——   他想知道自己完全没有机会,还是有可能争取。要一直按捺不动,还是寻一个突破,步步紧逼。   当年是简风一时猎奇、却被他误会,还是双方有意却无人挑破的无奈结局。   向南珺时常觉得自己矛盾。他向来不缺人爱,更不缺人追,对于感情这回事,他一向是主动方,不需要做什么,甘愿为他倾尽一切的人,绝不在少数。   只是他偏喜欢有挑战的事,放着万众瞩目的小少爷不做,偏要尝试主动爱人,成为被挑选的那一个。   纵然再有一个有恃无恐的身份,也须得在感情路上行得小心翼翼。   可余回真的摸不透,好难追。   “爸妈对我好好,只不过有时候会将生意看得重过我。”语气似抱怨,他讲,“不知佛祖会不会赐人姻缘?”   余回斜睨他一眼,又是话里有话:“佛祖只保佑善男信女的姻缘。”   向南珺啊了一声,转瞬落寞。他同余回之间,未必都是善男,却绝无信女。   余回却嘴角轻勾,予人创伤后又递上一颗糖:“心诚则灵。可能佛祖都有破例的时候。”   “那不如去信希腊众神,阿波罗就不会搞性别歧视。”向南珺瘪瘪嘴。   太阳神也难逃情爱法网,智者不入爱河,一动心便是同性,同人争抢一位美少年,分不清谁才是第三者。   “那你要他护佑你的过程,不必摘他的果。”   向南珺有些诧异,余回竟听闻过阿波罗的传说。   神跌入情感漩涡,一番争斗的结果,是心上人骤然陨落。爱人的血同他的泪共浇出一株风信子,被他带回,就此盛开于德尔斐神殿。   这才是故事真正结尾。   向南珺望住海面,又想起跳海荷官。一瞬竟觉他同这故事主角也有几分相像,只是他徒留心头泣血,无爱人哭他不告而别。   “如果我偏要向他求一个好结果呢,他会不会给?”向南珺对着余回问这句话,好像余回是上古阿波罗转生。   “那要看你决心做谁的雅辛托斯。”余回只一句话结束回答,再开口就又从古希腊神话回归现实,“你不应该上这条船来。”   向南珺听倦了这样的劝,但因对面是余回,还是耐心问回去:“为什么?”   “羊入虎窟,有什么好结果。女人对你虎视眈眈,男人都一样不安全。”   向南珺笑笑:“你想多喇,我有什么好,港市话都讲不通顺。”   “现在开启一个全船最靓投票好不好啊,睇下有无人同你抢风头。”   “你这样觉得?”   余回的答案模棱两可:“所有人都会这样觉得。”   “我是讲你,”海风吹起向南珺的发丝,被他一手撩至头顶,露出光洁额头,“我不关心其他人怎么想。”   余回看着他,浅浅“嗯”了一声。而后抬腕,唇印上手中高脚杯。喉结滚动,送一口冰凉酒液入胃,圈住过路的风,成为向南珺心跳声的忠实听众。   他望向余回,神情好认真:“如果你这样想,那我同你一样。”   一样什么?觉得自己好靓么?余回轻笑一声,四年不见,变自恋的小孩。   但对上向南珺眼神的那一瞬,又觉得他似乎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一样?   ——   如果你觉得我是全船最靓,那么我同样也视你为全船最靓。   “不,”在他的注视下,向南珺脸红一瞬,又霎时逃逸,修正方才的说法,“我一直都这样觉得,无关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余回突然觉得,这些年月过去,他变得不会同向南珺讲话。   那道颧骨上的疤扯痛他神经,他对着这样赞美的话,竟然笑不出来。   他动作一顿,心中警告自己数次,不要多做无用功,却还是想辩解多一句,修正自己在向南珺心中的形象:“我讲我同黎耀文不同,你信不信?”   向南珺却坚定点头,如小鸡轻啄一地的米:“你讲,我就信。”   “对你来讲,我同他唯一的共同点——”余回若无事发生,却贴近向南珺的耳朵,向内吹口气,“是都应该离远些。越远越好。”   “我不要。”向南珺突然有了底气,“你讲你同他不同,我就不必离你远一点。”   “你不要永远都这样信我,真是好容易骗。”   “你会不会骗我?”向南珺望住他,问,“害我到撕心裂肺的那种骗,要我命,做下一个雅辛托斯?”   五月的海风,吹化余回杯中的冰。他将酒杯置下,又燃起一支烟,隔着烟头的火光,以视线描摹向南珺模样。   胆小时明明如缩进壳里的蜗牛,胆子大起来,又好似没有什么可怕。世界末日、海水倒灌、风球高悬不落、哥斯拉灭绝人类,都是湿湿碎。   他的勇气也并非来得莫名其妙,一支烟、一口酒,似乎都行。   要讲“会”,讲越重越好,要这个天真少爷知难而退,从此不要再同他发生任何纠葛。   吹尽了海风,杯中的酒都变常温。很漫长的沉默,漫长到向南珺等一个答案等到忐忑。   而后他听到余回说:“不会。”   很轻的一声,来不及落到地上,便被再次吹来的海风卷去海面,两人之间留下的空隙不足一人,此时充满了海风湿咸气息。   向南珺侧头看他,余回指间夹一支香烟,靠在船头,站位同那一日黎耀文在甲板上立住的位置没什么分别。   却因为余回这句话,两个身影再合不到一起去。   余回是余回,黎耀文是黎耀文。眼前人就算不再是简风,也不会是黎耀文。   余回在他身侧,俯身靠近,拿烟的手伸到很远去。无知觉间天边竟现出一丝暗白,像被烟头的火光融破,漏出一丝光来。   向南珺有些激动。当年同余回在矮山坡看日落,如今又要在澳岛边看到日出。   许多恋人拍拖,甚至等不及同看过日出日落便一别两宽。   其实已经足够幸运,可惜他是个贪心小孩。   手伸向那只未饮完酒杯,被余回手腕一转,轻巧躲开。   他不肯放弃,余回将杯换至拿烟的手,伸长臂展。原本近在咫尺的酒杯,眨眼远到了天边。   向南珺还不死心,誓要与余回饮到同一杯香槟。他手臂从余回身前环过,无奈臂展不及余回,指尖堪堪碰到,却握不到手里。   一来一回间,这姿势像极了他在船头予余回一个深情拥抱。   他侧脸近乎贴上余回胸膛,抬眼望上去:“给我饮一口,我同你讲一件事,好不好。”   还没喝便像醉了。余回本欲坚定拒绝:“不行。你下午才食了药…”   “我睡前食的,剂量好少。”向南珺看看腕表,“现在已经差不多过去半日,早都应该消化完了。”   余回盯他半晌,才松了口,像从前那样,将杯中酒饮剩至最后一口,就住向南珺倚在怀里的姿势,将杯边抵住他两片薄唇。   向南珺仰头,杯中液体顺畅滑进喉咙。他擦擦嘴角,不及余回将酒杯拿远,便开始讲:“黎耀文算你雇主,是不是?”   他的酒劲来得向来都快,上不上头,都是他眨眨眼睛说了算。   假醉鬼比真醉鬼更不好缠。余回只好顺着他的话讲:“嗯,算我雇主。”   “我知你同他有约在先,不如他叫你之外的其他时间,你来陪我——”向南珺强作镇定,生怕余回拒绝,连接受的理由都替他想好,“他给你几多我一样给,谁会同钱过不去。”   【作者有话说】   好,这一卷终于尾声了。   珺:你自己讲来港市是为钱,那如果我是你雇主,就可以酱酱酿酿酱酱...   回:确认不是被酱酱酿酿酱酱?   珺:..............   关于章节里提到的:   阿波罗不搞性别歧视是因为太阳神是个双,谈过男(雅辛托斯)也谈过女(达芙妮);   呃,雅辛托斯和阿波罗谈前其实有对象,严格来说算他出轨,太阳神相当于是被小三,还为了雅辛托斯和正派男友西风神展开决斗,最后小雅辛和太阳神跑了,西风神气不过把雅辛托斯杀了(好狗血)...风信子也是用小孩的名字命名的,花语是永远的怀念。   就俩人恰好聊到这了,没有把任何人对号入座的意思嗷...(叠甲)我们小南不可能出轨做3的... 第48章 改.“你到底中不中意女仔?”   “你知他会随时call我。”   “我不在意。凡事都讲先来后到,做生意都是。他如果真叫住你,只要不是再为他拼命,我答应一定会放你走。”向南珺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谁让我来得明明早过他,但还是输在起跑线上。”   余回空闲那只手轻搭于向南珺侧腰:“真的只是同我做笔生意?”   向南珺避免肯定答复,他的私心当然不止停留在生意那样肤浅:“我不需要保镖,我们做点其他。”   “比如?”余回斜倚上护栏,似预料到他要讲什么一般,提前打一针预防,“先讲好,所有可以用钱衡量的事情,都得。但向小少爷,你不可以问我要定不出价钱的东西。我不是什么都给得起。”   他话其实已讲得足够隐晦。可惜彼此都各有各的聪明,这话说给聪明人听,就是淋了血的刀子。   向南珺自然听得明白。余回警示他,不要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换他一颗心。不要喜欢、不要爱,他的一切感情,自己都无法回应。   向南珺当然知道,他也不认为余回的感情仅凭金钱就能交换。倘若真那样,会变得廉价不入他的眼,自然也对不住他对余回这些年来的执念。   余回于他无价,他当然也不会企图用这样的形式,拿真心做金钱交易。   向南珺将他的话听过,放在心里,不再深究,转而又对答如流:“比如——饮酒、赌马、睇画展。”   余回答得爽快:“可以。”   “如果有空可以带我逛下港市,来这里念书之后只识得两个地铁站的距离,上环是最远。”向南珺开始安排行程,“维港我不太熟的,太平山我都未去过。”   画风转折,突然变成情侣间的约会安排。   余回还是笑着说好。   向南珺还没说完,语气却变得有些犹豫:“拖手、拥抱…”   余回眉头一挑:“还有什么?”   “接吻,”向南珺自暴自弃,双眼紧闭,“睡、睡觉。”   “是我想到的那个睡觉?”余回笑着问他。   “嗯,前晚没能够睡成的那个睡觉。”   突然行至敏感区域的话题。性同爱总放在一起讲,一夜春情的续集往往就要表露心意,最终结局逃不出你爱我、我爱你。   所以才彼此约定不会将真心同金钱混为一谈,不知是谁先在这问题上心虚。   余回低头望住他,眼里似乎含着笑,逆光,向南珺看不清:“你好执着同我做呢件事。”   日光从远处的海平面升起,洒一片橙红色晨光在向南珺脸上,隐去那一抹莫名生出的绯色:“无人会不肯为好靓的皮囊埋单喇,你就当我是见色起意。”   余回脸上未现出不自在的神情。似乎在他原本的认知里,性本就可以同交易挂钩,只有爱不可以。   “所以见色起意的向小少爷,”他逆光望过来,晨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当年那个问题的答案,确认是男仔?”   再被问起性向,向南珺答得坦荡许多:“嗯。我对女仔...没感觉。”   余回的目光却不放过他,身形慵懒,望住他时却压迫感十足:“没感觉是...”   “什么感觉都没有,”向南珺移开视线,远处的海面上恰巧掠过一只洁白海鸥,旭日下竟也像被染了红色。他心情蓦地放松下来,如实道,“生理上的、心理上的...都没有。”   余回捡他的话,却似是故意钻其中的空子:“听落似同好多女仔试过。”   试过是真的,却未必是好多。做过的事,向南珺没什么不好承认,亦不想对余回有什么隐瞒。   横竖是没做到底,还是余回自己亲口讲,要有反应才是喜欢的前提。   他语气轻松,甚至伴一声轻笑:“哪里有好多?只不过是想知自己有没有可能中意女仔,谁知道弄巧成拙,那阵还以为自己患了ED。”   “ED?”余回跟着轻哂一声,“寻晚向小少爷可不像...”   “后来明白是我对女仔根本硬不起来。”向南珺打断他的话,目光却游移,“知不知啊?当年的问题正确答案只有一个,我做不到多选题。”   余光感受到余回的视线从斜上方投下来,带着火,似能将人灼穿。   向南珺垂下眼帘:“其实要怪你。”   同凌晨时分相比,晨间的风已回暖许多。但冷不防被突然一吹,向南珺还是轻轻打了个哆嗦。   余回恰巧在此时轻挪一步,将冻人的风屏在自己背后。向南珺一下逃离萧瑟的寒风地狱,霎时回暖,像被拥进一个温热怀抱。   余回稳住身形,声音从他的头顶浇下来:“怪我什么?怪我亲了你,亲到你变做个gay?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天生就中意男仔?”   语气好似玩笑。只是这样的场合里,向南珺不敢确认。   性向如若天生,他当然无可能怪得到余回的头上。   就算余回真是个只爱女人的直男,当年同他在淅沥雨声中交换的深吻也只是一时兴起的把戏——他爱男人这件事,也依旧怪不到余回身上去。   起反应就可以喜欢,这种说法他未能够完全赞同,听起来讲轻浮太过,却总归不似负责人的言论。   但他不曾讲,如若起反应是动心,直到此时,他心动的对象也只有余回一人而已。   讲出来实在太过纯情与荒谬,别说余回,他自己都未必会信。   于是他也一句玩笑话抛回去:“怪你啊。亲过之后转头就走,主动撩人却不负责。见面又亲,亲完还叫人误以为你中意女仔,正在同人家拍拖。”   话讲得风流一些,好盖过心中无边纯情。   却还是要看在谁面前故作风流。   这些年不见,一个住的是城堡,一个行的是社会。备受保护的豌豆王子同人间尘土里摸爬滚打之徒终究不同,短短几字就原形毕露,班门弄斧,更不必说几个来回的交锋。   余回却不揭穿,笑着应下:“好,你说怪我,那就算怪我。”   向南珺双手拾上他的衣领,将人拉得微微俯身躬向自己。离得好近,眼神却依旧躲闪,不敢同人对视。   于是双唇凑到余回耳边,语气大胆,话里却一番小心翼翼:“所以,你到底中不中意女仔啊?”   这问题总归还是要问,要问出一个确切明白的答案。   余回手臂用力,勾着向南珺的腰,被拉起的上身又靠回护栏。向南珺被惯性送到余回身上,胸口紧贴住胸口,却只有他一人的心脏跳至乱作一团。   余回偏头,便同样能咬上他的耳朵:“向小少爷想我中意,还是不想?”   当然不想。想你只中意我。   向南珺伏在余回肩头,盯住他背后渐渐完整的那一轮初升暖阳。勇气加载至半程,终究只敢说出心声的前半句。   腰被人揽在臂弯,余回只一吐息,温热的气流似乎荡遍他全身,那一点冷风吹来的寒意,刹那间消失殆尽。   “那就不中意。”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那我要开始追夫了。   9:你不是暗恋咖?   珺:对啊。我不告白,不就是暗恋。   9:挺明目张胆、光明正大的暗恋呢,呵呵呵呵呵呵....   雇佣关系亦想换一颗真心 第49章 改.“向小少爷,我不做鸭。”   “‘那就不中意’,又是什么意思?性向是男是女,怎么可能因为我一句话就变,”似是得了理,向南珺终于抬眼看向余回,语气都强硬几分,“分明就是你从前一直骗我,问你还不承认。”   “都同你讲,你好容易骗。”余回话沉下去,似是对他的叮嘱,“不要太轻信别人喇,没那么多好人的。”   没那么多好人,我也不是。   但我尽量,不让你觉得我是一个坏人。   “我都同你讲过我也不是任何人都信。”向南珺从他怀里撑起身,原想在他身后环拢的双臂,顿了顿还是只置于他身侧的护栏,“但如果我最信的人最后都要骗我,那也要怪我,未能让他觉得我重要到绝对不可以骗的地步。”   中意个人的心情其实好简单,无论点样睇住他,都完美至挑不出一丝错。伤心是自己不够努力,得不到回应亦是时机未至,就连遭到欺骗,也要自欺讲句,是我未够好,没能够叫他心疼。   别个眼里看是贱格,却只有自己知从酸楚中捞一颗糖有多令人慰藉。   “因为...”他仰头,望住余回,“中意一个人是不舍得骗他的,一个字都不会。”   面对他的视线,余回从不躲开。此时却也不说话,就沉默住同他对视。   “其实四舍五入,你我岂不是都是gay?”余回两秒的默然,让向南珺钻到空子,话题转眼又回到有些桃色的交易,“我见色起意,要你埋单,不算强人所难喇。”   余回笑,搭在他后腰的掌心无意收紧,向南珺一痒,下意识又往他身上拱去:“那这件事我不好收钱的。”   太近距离的接触擦起向南珺浑身电流,一不小心思维就宕机短路,以为这又是余回新的拒绝措辞:“为什么...”   “收你钱做这件事,是不是算我卖身?向小少爷,我不做鸭。”   无人的甲板金光笼罩沨,高层已有几间房的窗帘拉开,很快就要人声鼎沸。   余回的嗓音经几支烟浸过,有些嘶哑低沉。钻入向南珺的耳朵,竟让他生出种白日宣淫的慌乱。   不觉羞耻,心里反而像在打鼓。鼓声密集,一下一下,仿佛要卷起滔天海啸。   “可你刚刚明明答应了...”他愕然,又问,“那还怎么...”   同我睡觉。   余回却只说:“睇你心情,睇我心情喇。”   模棱两可。在这件事上,他的心情当然一直都是好的。可谁知道余回难测的心,什么时候才兴致高昂。   话音落了,太阳完全跃出海面。   “天光喇,你不返屋?”   “返我那间。”一改商量的语气,契约既成,向南珺说话都多几分底气,“现在黎耀文不在,你要听我的。”   余回愣住片刻:“这个是来自雇主的命令?”   向南珺点点头,掐掉他手中的烟,丢在地上用拖鞋底捻灭,拉起人的胳膊离开甲板:“口头上讲好了,就要生效的。”   未踏入PUB一步,却又混来满身烟酒味。两人围坐在餐桌前,加热过一遍的海鲜粥香味不减,两人分食当做夜宵,却不想混入粥香,身上烟酒味更甚,仿佛又痛饮狂吸过一回。   余回行至浴室门前,半转过身望住他的雇主。   他很懂得眼神传递的分寸,望着向南珺的神色,说是无声的邀约也可以,若他偏说不是,要这样否定起来,一样挑不出什么问题。   其他人擅长划线,而余回擅长做那条线。   向南珺拿他没一点办法,只能等余回自愿偏向他这一边来。   向南珺突生局促,这间是他自己屋,同余回一起,他亦待得浑身紧绷。   视线落在客厅那张沙发,自己同身着浴袍的余回,两人身影交叠,隐隐约约又在眼前闪现。   嘴唇突然就有些发干,被向南珺伸出舌尖舔湿,却无丝毫缓解作用。   他将头撇到一边去:“你、你先洗。”   余回得了答复,转身走入浴室,却不关闭大门,只拉上淋浴间磨砂玻璃门,隔开向南珺投来的视线。   水声立时响起,余回身影被勾勒在玻璃门上,抬臂调整淋浴喷头的时候,还能隐隐看到手臂上健康的肌肉线条。   向南珺自觉非礼勿视,匆匆移开视线,落上空空如也的浴缸。很大,坐落在窗边,日光洒进来,一片光亮。   余回同他的身影又凭空出现在容得下两人的浴缸里。他被人圈在怀里,那双肌肉饱满的手臂覆满泡沫,在他头顶轻轻揉搓。   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对别人意淫,向南珺又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龌龊。   但不妨碍骂完了又继续想。   还在出神,空荡的浴缸在他眼里放满温水,漂浮着玫瑰花瓣。沐浴球在水面打着转化开,丰盈的泡沫漫过两人肩膀。   他向后靠在余回怀里。   淋浴间却在此时被拉开。即便只是冲凉,这个速度也未免太快。向南珺来不及收回视线,慌乱中同淋浴间内的人又对视一回。   “你洗好了?”他从沙发扶手上跳下,“呃,好快。”   余回浴巾系在腰间,是他刚刚顺手拿进去。后背覆满水珠,前半身却一片干燥。他指指那一晚向南珺亲手画上的图案:“不想让这里沾水,可以帮我洗头发么?”   “那你昨天都怎么洗头?”   话是这样问,脚步却已在向浴室走。   “没洗啊,”余回靠在门边,放出一屋淋漓水汽,洗手池上方镜面转眼一片模糊。他随手拨弄几下头发,讲,“送去楼下后厨,都可炒盘菜出来。”   向南珺在干湿分离区脱掉鞋子,赤脚走到刚刚还盛满旖旎光景的浴缸边,半蹲下来:“那你来这边。”   余回迈入空浴缸里,贴壁坐下来,后颈枕上边沿,而后折起一条腿,对着窗外。浴巾下风光一片,向南珺看不见,全落入窗外飞鸟眼里。   向南珺拍拍他的肩:“你这样对住窗边坐,全部都要走光。”   “八楼,哪里有人睇。”余回头半侧过去,蹭过向南珺胸口,作势要转过身来,“那我面向你坐?”   “不用喇,”向南珺按低他肩膀,轻声拒道,“你自己不觉得羞,我哪里管得到你。”   于是余回不再动了,头向后仰,自己不用一点力气,全靠向南珺的掌心拖住。   他试过水温,轻轻淋在余回头发上:“会不会烫?”   “可以烫点。”余回闭住眼,任由他拨弄自己的头发,“是你太中意用温冷水冲凉,好容易受冷。”   话讲成这样,被不知情的人听去,恐怕要误会他们才共沐过鸳鸯浴。   洗发香氛在掌心打出泡沫,向南珺的手腕一偏,险些糊上余回眼睛:“你怎么…”   余回头向侧边一偏,躲开这记突袭:“当年每晚都跟住你后面冲凉,成日被你留低的水温激到一身鸡皮。”   “以后我将水温调高点。”向南珺应下他的话,终于将满手泡沫平安抹上余回头发,想起自己正为余回洗头的缘由,心跳漏了一拍,“你总不能一直叫人帮你洗头。马克笔画上的,终归要掉。”   “我有方法,”余回将整个脑袋的重量全部寄托于向南珺的手上,掀起眼皮看他,“只要在船上护好它,落了船就不会掉。”   【作者有话说】   世界未解谜题:关于向南珺究竟是天生的gay还是被余回掰弯这件事。   -   这章发出的时候不出意外应该在老薛的演唱会上!!   大家都周末愉快鸭~~~这么愉快不给9子丢丢海星咩(星星眼,祈求)。 第50章 改.“我的命,大到你估不到。”   向南珺没再追问有什么样的魔法可以让马克笔的痕迹在皮肤上永久居留。   他竖起手掌,将温热的水流隔绝在余回眼前,好让他肆无忌惮地睁眼看向自己。动作轻柔而小心,没有一滴水溅入余回眼眶。   余回却主动追问回来:“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一定要留低它?”   丰盈的泡沫跟住向南珺的手背被冲至地面,打着旋流入水漏。一时间洗发香氛的味道被放至最大,和前一晚余回靠近时弥散开的香气如出一辙。   余回的眼神始终盯在他脸上。   他这样躺下来的姿势,后颈被自己托在手里,视线除了自己的脸,恐怕也无处可去。   向南珺自我说服,避开与他对视的机会,冲净他发尾的最后一捧泡沫,不答反问:“你中意?”   “那条疤我早都没有感觉,但每次在镜子里睇到,还是会想起受伤那阵的情形。”余回抬起手臂,在空气里比划出一个长度,“大概这么长,那把刀可能才开过刃,第一次见血,所以特别锋利。速度太快,先见到血,跟住见到一条缝隙在肚皮上裂开,接着才慢慢有了痛觉。”   向南珺正将他的发尾攥在掌心,轻轻挤干上面残存的水珠。突地动作顿了下,附着些力道,扯得余回头皮一痛。   他没做声,忍下这转瞬即逝的刺痛,又以言语恫吓不曾见过那样血腥场面的向小少爷:“你知你在流血,不是因为痛,也不是来自你睇住它的视觉。而是你觉得好热的一道,黏糊糊由刀刃同皮肉之间淌出来,甚至痕痕地(有一点痒)。”   来港市的许多年,他从未在人面前主动述说曾经的伤疤。他没觉得这有什么好提起,毕竟这背后藏着不能为人所知的目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此时却对向南珺袒露心声。并非他有意想要在那张精致的脸上惊起苍白神色,只是潜意识里觉察到向南珺一定是一个可以替他保守秘密的人,守口如瓶。   意料之中的沉默。他再抬眼望上去,向南珺有些怔住,正用两根缠着水汽的手指,轻搭上他脸上那道并不明显的疤痕。而后从头至尾,小心翼翼地描画,一遍又一遍。   他任向南珺这样轻触那道无人碰过的痕迹,喉结上下滚动过一圈,才又发声:“但你画的东西遮住那条疤,我再在镜中睇到,都好似想不起当初那些画面同痛处了。”   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会让人变知足,向南珺不知道。但他将余回的话自行加工出另一种解读:在曾经遭受过的痛楚面前,因他留低的这些痕迹,余回变得好过许多。   不过几句话,他仿佛在这段单向前行的感情里重新找到自己的价值。最令他觉到受用的,是因为那个图案好似被赋予不一般的意义,变得不只是个图案而已。   那是他的名字,印上余回的侧腰,像一种隐秘宣誓,和只有他们彼此才心知的、情人间的窃语。   他很想说,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护着。如果你中意,我可以再画给你,随时、随地。   向南珺走神,指尖的动作顿住。余回偏头,自行起身,抄起浴缸边的干净毛巾,擦去发间的湿润水汽:“所以说,既然有条路行,做个艺术家不好么?明明讲过一点都不中意这样的商场,却还是义无反顾一头栽进来。”   有几分无奈的语气,似在责备他不够坚守。   向南珺却笑开,搭上他头顶毛巾,顺着他的动作在发丝间轻揉:“都同你讲,我没得选。同我爸交换的那个条件,重要过好多事。”   不知是谁的手先动,本隔着两指距离,几番擦拭,指尾竟搭在一起,藏在毛巾下,无人看见,便都装作不知。   向南珺动作大些,垂坠的衫从肩后向前倾落,露出胸前大片光洁肌肤,被落上的几滴水沾湿,显出一片透色。   余回将头上毛巾撤去,转身,入眼便是这样一副光景。   向南珺偏头,在一旁的盥洗镜中捉到自己此时模样。慌忙将衣领提回原本位置,蹭过胸前水渍,却是更透,如拢一层薄纱,弄巧成拙,还不如完全袒露。   他迅速起身:“我去拿风筒。”   “不用。你冲凉,我到外面去吹。”   向南珺系紧浴袍衣带走出浴室,余回发丝恰巧吹至半干。行至大床靠窗那侧,背对余回坐上床沿。才穿好不足两分钟的浴袍又被扯开,沿着肩背曲线缓缓滑下。   他未敢回头,径直钻入空调薄被。   脱衣其实是他故意。仅一日过去,这间屋内曾生出的旖旎都来不及散去。遮光帘拉得好严,分不清黑夜白日,若彼此各有情意,发生些什么根本无需借口。   身后风筒声音果然停住。下一秒,脚步声响起,竟是向门外去。他身段已放至如此之低,这样蓄意勾引,余回却依旧不为所动。   向南珺挫败更甚。心知在这艘船上必不可能有进一步的故事发生,余回的心坚定至硬过铜墙铁壁,凭他的道行休想攻破。   于是只得抛低那些暧昧心思。   而后以雇主身份出声,声线平静,手指却在视线盲区将床单被套绞在一起:“余回,陪我睡一下。我知黎耀文明早才会返来。”   行至门边的脚步声又返回床边。而后,大床另一边陷下一块。   向南珺翻身过去,面向余回。正要讲话,被人先一步开口打断:“闭眼、呼吸,睡觉。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   出口的话来不及落地生根便被人无理截断:“谁讲睡就可以睡得?细路仔还有睡前故事听。”   余回轻笑:“你是细路仔,还要人讲睡前故事才肯睡?”   “简风。”私下只有两人时,向南珺依旧习惯这样叫他。余回有其他雇主,做事讲话要思虑再三,简风却不会。   简风可以予他无限纵容。不明显,向南珺却能感知。   不动声色向大床另一侧挪动几分,向南珺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问出好奇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到港市来?”   “不为钱谁到这里来,”余回目光直指天花板,“你好中意问,话你听又不信。”   “那为什么一定是黎耀文?”向南珺心底总对这个人有种莫名的抵触,愈演愈烈,“港市不是只他一个富人。”   余回对他的质问不以为意,轻声出口,似敷衍般哄:“那你给多我几个离开的理由?”   “我...不知。”向南珺如实交代,他确实讲不出什么合理理由,“只是觉得他不是好人,同他待久会有危险。”   “所以要你离他远点,却有人不肯听啊。”余回侧过头来,目光从天花板落在他脸颊,“他不是好人,死后要堕十八层地狱,难道我就可以好过他?”   普通人不会无事总将生死挂在嘴边,即便有,也无人将合计自己死后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作为日常消遣。   做什么活计要时刻想到后事,黎耀文分明是斥巨资打造一根纯金丝线,高悬空中要余回行。   没有回头路、也不得半途停住。他只有一次机会,不到终点,不止不休。   向南珺眉头皱起来。余回自命是什么大罗神仙,说到底也不过普普通通肉体凡胎,命只有一条而已。甚至比不上妖狐九尾。   这样云淡风轻讨论生死的言论他听不得,于是出口制止:“你不要这样讲。”   余回却从薄被下探出手来,拇指揉开他眉心一团:“逗你下喇。我命好大,大到你估唔到。所以不用费心,替我担心这些。”   “所以现在还好好活着,只不过留低两道睇住就令人心寒的伤疤,是吗?”向南珺难得冷嘲热讽,“那余先生命还真是好大。”   来去几句忘记方才还被困意缠身,厚实窗帘蓦地抖动,漏进一束晨光,照出向南珺其实一副担忧眉眼。   于是余回慷慨原谅他的不善语气:“原来向小少爷也有要在嘴上讨便宜的时候。”   向南珺以为他一句话讲完,还要张口同他计较,却被下一句堵得哑口无言。   “我全家被我克到死光,只有我到现在都好好活住。你讲我命大不大?”   【作者有话说】   珺:我lg怎么这么可怜啊,更爱了。   回:....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第51章 改.“现在我是雇主。”   “生老病死都不是人可以左右...”向南珺凭记忆算尽,也只能数出余回母亲一人。祖父祖母,老人家到了年纪寿终正寝,再怎么算,也不能强行算他“克死”全家。况且——   “你父亲他不是...”还健在。   “我有过阿弟和阿妹,都死了。”余回突然讲,声音淡淡的,似在讲别人故事,“他们从小就讲我是克星,就算将来命好,都要用别个好运来换。这种人长大,身上都是背住命债的。”   向南珺没想过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家庭,就是如此沉重的话题:“你阿弟阿妹...为什么会早夭?”   “一个落水,一个车祸。”余回语气中终现出些起伏,“发癫。我细时长大的地方不知有几多个池塘,自己学不到游水,还偏要去玩,我只不过迟了几分钟找到他,将他捞上来,这都可以怪到我身上。”   向南珺想起,当年在村子里曾看到过许多反对重男轻女的宣传标语。他听闻过山里的风气,一个如假包换的男孩身份,即便再罪大恶极,也如持有免罪金牌,做过什么都可以既往不咎。   他笃定余回未讲完的故事里,还有更多他不知晓的细节。   “你是家中长子,怎么会对你有这么大意见?”   “不乖、不听话喇。”余回一笔带过,“我们那边,养个逆子衰过折十年寿,回趟家,村头的狗都恨不得多吠几声。”   向南珺想不出有什么事会让余回在那样的村子里成为众矢之的:“你做过什么事…”   “打架斗殴,将人打到差些入土,我在少管所坐足三个月监,这还不够?”   家中长子被父亲视为眼中钉的原因自然不能只是斗殴。落后山村,香火重过自己性命,免罪金牌不是说说而已。只要不是杀人偿命,男仔年纪轻轻,气血方刚,只是做事冲动,没什么不能原谅。   但他总不能对向南珺如实说,其实是他升至初中就早熟,不看A片看G片,还偏偏被抓个正着。   笨重台式机反应速度太慢,他爸打开屋门,刚好看见白花花的屁股吞吐擎天巨物,好巧不巧,屁股的主人还有一根一模一样。   他爸急火攻心,一阵干呕,脱了鞋甩上他身,口不择言说没他这个儿子,巴不得要他死。   然后言出必果,不赶他出家门,却也当家里没这个人。从此两人兢兢业业,日夜无休造新人,还真让他们碰中,三年得两胎,初中毕业那年,余回二三岁的弟妹刚好能排排坐。   后来前仆后继双双送命,一道轮回报应不爽,临近成年,他又成家中独子。   向南珺了解不多,却也能大概猜出这说辞里有几分是杜撰。但既然选择相信,余回不讲,他便不再深问。   看出余回的回忆似乎并不令人开心,他便顺着余回的话讲:“只是打架斗殴喇,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余回笑看他,“难道你同人动过手?”   “呃,”向南珺垂下目光,似孩童认错,“同你分别返去之后,见义勇为。但那时心中有火,下手重了些。后来意外发现,好像我受伤的时候,他们会格外关心。”   “他们”当然指的是父母,余回太了解他的心思。   “所以你自以为找到人家命门,故意弄伤自己,吸引注意、交换条件?”   向南珺点点头。   “傻仔,”余回想象不出向南珺这一副乖仔模样如何同人斗殴,是不是如猫爪拍在人身上,用了力气也似撒娇,“你一眼睇落去就好乖,这样搞,谁都可以睇穿你在玩把戏。”   向南珺大脑一时没能转弯,下意识将余回一句话处理成大对小、高对低、犀利对扑街的蔑视与挑衅。他几乎脱口而出,否认道:“其实我都好能打的。”   余回一怔,旋即笑开。从胸膛起伏程度判断,腹部肌肉也一定因发力而虬结成块。   “你这是在同我炫耀,向小少爷?”笑一会停住,再看眼前人,已被他笑得无地自容,实在不知要如何继续反驳,索性双眼紧闭。   闭不过两秒,再睁开,似又舍不得就这样睡过去,错过同余回难得的闲聊时光。   “能打就好喇,都不用别个再替你忧心。”   向南珺眼睛睁大,从他的话里挑拣出重点:“你吗?你担心我吗?”   “向小少爷,我讲话是不是都好难明?”   虽是个反问句,话讲得却有些直白。在向南珺无措时,余回转回身去,重新平躺在他身侧:“聊也聊够了,豌豆少爷,睡喇。”   向南珺眼皮早已重过千斤,只要闭合超过三秒,便能立刻入梦。   却还是强撑精神蹭到余回身边去,一寸一寸挪动,直到两人间只剩一臂距离。   余回双眼紧闭,只口中吐息,一半无奈一半宠溺:“又要做什么?”   可能无奈是真的,宠溺只是向南珺在脑中擅自杜撰。   不过此时也不是那么重要。   向南珺从余回身侧撑起身。空调被轻薄,顺着他颈肩的弧度缓缓滑落,堆叠在光裸腰际。   在有所动作前,他率先出声,似警告:“余回,现在我是雇主,你不要动。”   余回当真不动,掀开眼皮望上来。   向南珺俯身,缓缓地、缓缓地靠下去,却在距他双唇一公分处偏移,最终将吻落在颊边。   私心驱使,唇角轻碰过唇角。   却听余回语气几分轻佻:“向小少爷真是好nice的雇主,出手大方,要求又不见得多高。”   向南珺听出这话里意思,反问道:“可以吗?”   “你是雇主,你话事喇。”   话是这样讲,人却先向南珺一步贴过来。向南珺被一双大手托在颈后下压,四片唇贴在一起,却再不曾深入。   蜻蜓点水便分开,不够向南珺数一数这个吻究竟进行几秒。   一直怔愣到被按住肩膀重新平躺,陷入绵软被褥,又被人在颈间塞好被角。   手指在薄被下寻到余回手臂,试探搭一指在他手背。   不敢再多,再多怕他觉得遭到冒犯。   于是像小孩子玩过家家游戏后的拉钩,他与余回小指交叠,轻声唤出一句“晚安”。   该是早安。   不过不紧要。同余回一起,黑白颠倒、日夜不分都不紧要,这一觉睡不醒也不紧要,回不到港市一样不紧要。   唯有指尖那点真实温度,最令人心安。   余回肯松口,他便有机会。既然他并非只中意女仔,那自己在他身上寻到的那些欢喜,便不是打扰。   或许真有人能做到一辈子不打扰、不触碰、不相交,只是远远看着,便可满足。但即便全世界所有单恋者都变成这样的痴情人,也一定不会是他。   他一定会被剩低,做人类史上最贪心的一位暗恋者。   余回肯纵容,他就愈发贪得无厌。余回待他不同态度、默认给予他许多特权;讲他希望自己不中意女仔,便可以不中意;甚至同他一起胡闹,共同扮演一场有求必应的雇佣戏码。   难道不是予人希望,难道不是欲擒故纵,诱出他内心贪痴无尽的恶魔,将人性中最不堪的一面全部暴露。   他中意,自然想要,况且从小他什么没得过。   他不做圣人。   爱上余回,还怎么做圣人。   天堂地狱,他都不会再却步,余回不成为他的,他是不会再罢休了。   谁叫他是少爷脾气。都这样说了,总不好叫人失望。   【作者有话说】   什么直男初中早熟看G片呢我请问,有人猪鼻子插葱,装得还挺像(撇嘴)。   回:你写吧就,一写一个不吱声,横竖我早都晚节不保了。   -   关于男孩子早熟介个事,最一开始我写的是十岁上下,因为之前我弟上小学的时候,邻居家同龄小孩去他家玩电脑,后来被家长在浏览记录里发现了那种网站...当时我一个大吃惊,那会我弟四年级,那个邻居也就十岁上下吧...   然后就写了,但是想想十岁看G片还是太超过了点...改下改下,风哥也唔好玩咁大喇... 第52章 改.“余生,再会。”   向南珺一觉睡过黎耀文返船时间,再睁眼时,身边已然空空。   他心中生出几分落寞,像不得不把借来的玩具还回一样不情不愿。黎耀文之外的时间才归他,明明是亲口讲出的约定,真要践行又想反悔。   只想余回的时间完全属于他,不再需要从谁那里偷来借来。   他同余回共度的时光似偷情。见不得光、不可以叫更多人知道,只能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暗自生长。   现在连属于别人的时间也要用偷这样的低劣手段。   客房广播在此时响起,温柔女声提示,游轮将在三个钟后泊靠港市。   本次出行本就低调,黎耀文将泊岸时间同样定于深夜,无人知他的私人游轮曾出过公海。   睡过一天,向南珺彻底困意全无,立于窗前,盯住海面不知看过几耐。尽管空无一物,一片漆黑里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登船短短几日,竟将作息过成日夜颠倒的美国时间。当年去暑期游学,归国后刻意调整时差,都没这样快。   梁天宁简讯在此时传入:「你落楼喇?」   向南珺拉着行李行上甲板,迎上深夜海风,鼓吹起他另件浅褐色丝绸衬衫。   已几近可以望见港市灯火。他直接在落船区等候,手指在键盘上轮番敲击,回复讯息:「在甲板上等。梁少要车我返屋?」   梁天宁向来不中意发讯息,直接致电更方便快捷。但偏偏向南珺最讨厌同人讲电话。   于是传来简单二字,两人间通讯就此告终:「等我。」   不足五分钟,梁天宁在身后出现。甲板空间偌大,非要挤他身边的一亩三分地,肩抵着肩,手臂也贴在一起,而后压低声音讲:“你同余回上床了?”   向南珺明白过来,梁天宁出现这样快,是来问罪。   他摇摇头,否认:“没啊,你想多喇。”   “我返船时,见到他从你屋离开。”   向南珺如实相告:“只是在同间屋睡了一觉。”   梁天宁偏要咬文嚼字:“不一样是睡了。”   向南珺知他又在怪自己同余回走太近,于是沿用余回的说法,笑着解释:“真就只睡觉喇。闭眼、呼吸,一夜过去那种睡觉。你不要同我咬文嚼字,好犀利喔你。”   梁天宁伏上栏杆:“从前见你一心挂念个人,我好欣慰,总希望你能同心上人终成眷属。现在却只怕你做多事、做错事。”   一辈子其实不长,有人这样替他着想,向南珺心中微有负担,更多是觉得幸运。他轻声应道:“知你为我好,我有分寸。”   驴子犯起倔来,顺坡赶轻而易举,却无可能妄想反方向将他拉回。   劝也无用,在一切涉及余回的问题上,向南珺一向听不进任何劝告。他只是叹一口气出去,声音听似几分无奈:“一定要是他吗?”   向南珺却答其他:“我种下四年的树,你总要让我睇睇究竟可不可以结出果来。”   “如果我早知你心上人是黎耀文身边人,当初无论如何,都不会讲一句鼓励你的话。”梁天宁担忧不减,“铁树一世不开花,也好过融成滩铁水。”   向南珺早知黎耀文不是个简单角色,耳闻目见皆有佐证,一个小小荷官令他心悸至现在。   “你就让我试一试。我不是非要在南墙撞死的人。如果实在不行...”向南珺抿抿唇,却还是讲,“我就放弃。”   放弃放弃,讲起来容易,古今那么多人,有几个在感情这件事上说放弃就放弃。   维多利亚多情,亦接纳过许多冰冷尸体;摩天大楼高耸,同样多得是人一跃而下都不做留恋。   情字难写,情关难过,在这面前,人命都是小事。   “黎耀文好疯的。”梁天宁只能把话说尽,“当心些,不要让他疯到你身上。”   见他松口,向南珺总算轻松些,嘴角扬起,笑开:“记住喇。我不会主动招惹他。”   但事实上,他已经向黎耀文口中的肉伸出了手。   他说服自己,在他同余回的第二契约这件事上,只能算他们彼此双向奔赴。你情我愿,黎耀文不能讲什么。   况且他也做了让步。   感情不是细路仔手中的糖果,没必要让来让去。余回同黎耀文之间又无公开的关系存在,成年人想要,总要自己伸出手去。   梁天宁眉头不见松弛,似乎妥协得不情不愿:“余回是不是下蛊给你啊,人冷、面又不善,黎耀文是活阎罗,他都至少是头厉鬼。港市这个余回,同你当年讲的那位简风,根本就是两个人。”   越说越要信这样说辞是真,于是质疑出口:“你确认你当真没认错人?”   向南珺坚定地摇头。共用许多段相同记忆,细节都毫无差错,怎会认错。   余回在其他人眼里的形象倒是如出一辙。向南珺心中更加受用。   他视线盯住岸边灯火,不自觉勾出笑来,反驳道:“他不是你讲那样。”   梁天宁还要开口,被他堵回:“真的,你信我。余回好好,至少对我是这样。如果大家对他看法都同你一样,却只有我见过他温柔一面,难道不恰巧说明我对他特别?”   梁天宁不买账:“也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滤镜太重,看他怎么样都好。”   “阿宁,你凭良心讲,我哪里是那样恋爱脑的人。”向南珺欲将话题截止于此,“我向你保证,至少不会为了爱他,伤害自己。”   身后此时传来熟悉声音:“梁少、向少。早早等在这里,是迫不及待要落我船?”   即便梁天宁还有话要讲,在黎耀文面前也只能作罢。   向南珺转身,对上两张熟悉面孔。一张一日多不曾见过,另一张清早还同他在一张薄被下浅眠、在他唇上落下蝴蝶般轻吻。   余回脸上又不见任何表情,仿佛他在众人面前戴上的面具。   那副面具下的面孔,只有自己见过。   只一个自我安慰的由头,便足够向南珺再次换上轻松心情。   他回道:“黎生不好这样误会我的。只是快要靠岸,提前落来甲板,再吹吹海风。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得。”   唤他一声黎生,客套足够,藏几分疏远。   “梁少同阿回都是我好友,而他们两位又同你是旧识,那我们也都是朋友喇。”黎耀文话音一顿,似乎有意打量,“我黎耀文对朋友都好大方,向少如果想,这船单独为你再开一次都无妨,怎么就没有机会?”   向南珺不欲同他奉承,大方靠上栏杆:“好啊。既然黎生开金口,那我就当真喇。如果我真有这样的想法,一定不同你客气。”   醒来时天色都好昏沉,得知不几个钟便要靠岸,更无需费心打理形象。此时向南珺的发尽数散开,直逼锁骨。   夜间海风吹得凶,就算快要靠岸,气势依旧不减。一头细软的发被吹上脸颊,和身上的衫沿同个方向飘。   他五指插入发中,向上撩起,重新露出张精致面孔。借动作掩映瞥一眼余回,亦在他眼中捉到柔和神情。   面具戴上他脸,却忘记将眼神一并伪装。向南珺垂头,悄悄笑过,再抬头时又已藏得无踪。   船在此时泊岸。黎耀文手腕轻甩,余回头也无需侧过,只用余光,便精准接下抛来的车匙。   向南珺读懂这一套无声动作,心知余回要担起车黎耀文返屋重任,一声未出口的告别须在落船之前。   主人先行,黎耀文脚步已迈出去,向南珺和梁天宁自动闪身至一边。   余回同他擦肩而过,只留一个无声眼神:改日再会,亦或是后会有期。   向南珺望住并排离去的背影,心知并非一定要有一句告别,沉默最适合此时。   但他无法保持沉默。要讲出口、讲出声,这几日的相遇必须要句号都完美。   “余生,”他脱口而出,二人的背影一起顿住。向南珺心道糟糕,祸从口出。于是紧跟一句,“黎生,再会。”   黎耀文闻声转身,眼尾许多玩味,眼底暗下一些:“当然。我们应该还有好多面要见。”   【作者有话说】   黎耀文:....你俩要不要直接当我面领证啊?   向南珺(点头):好啊好啊!   梁天宁(把人拉走):我紧拦慢拦拦不住你怎么还赶鸭子上架???我同你讲要不是几十年前我爷爷让着你爷爷,宜家港市就不姓黎喇你知唔知啊? 第53章 改.“殷勤太过,当心输满盘。”   黎耀文留下这一句,同一行人浩荡离去。向南珺不急着走,依旧趴住游轮护栏,目送黎耀文那辆迈巴赫终于消失于码头拐角。   视野重归空空,而后才意识到,他叫住余回的那一声称呼,似乎不那样简单。   余生,他的本意是同余先生这样的称呼划等号。却因为少了一个字,意义天差地别。   余生。简简单单两个字,讲出婚礼现场宣誓的气势来,像是要把自己的未来都许给眼前这个人。   余生,余生。   余生我可不可以拥有你,你不要再同别人并肩一起,来我身边,与我共行。   好在除他之外,无人觉得这一声称呼有什么不妥。   向南珺长舒一口气。并非他故意,起初是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余回。叫起名字,他总是觉得简风更顺口。阿回,那是那些少爷叫的名字,在陌生人眼里,他们还没有熟络到那种地步。   刚刚叫黎耀文一句黎生,够疏远也不失礼貌。既然要在人面前保持距离,不如称呼也保持一致。   便这样叫了。   陌生脸孔接连下船,直到无人再行,向南珺同梁天宁走在最尾。   梁天宁先他一步:“走喇,车你返屋。”   “Manda呢?无需你送?”向南珺跟在身后问道。   “你是我车来,送佛送到西,当然要再车你回。”感受到身后两道目光不曾移开,梁天宁讲笑道,“我的GT不入大小姐的眼,Manda有她姐妹的阿斯顿马丁车回。况且同你一东一西,都不顺路喇。”   轮到向南珺心情爽利,笑他:“我早讲你有幻影不开,成日揸辆低调GT,早晚要遭嫌弃。”   GT启动,载向南珺驶离码头时,他回望一眼。那艘挂在黎耀文名下的庞然大物,正安静泊靠在岸。   他方才恍然想起,登船首晚在pub企图将他拦住那几人,后来再未见过。   或许是有事在澳岛落船,便未再返嚟。   他这样以为。   向南珺一周未与余回联系。这周课业不忙,他有数次机会可以独自前往画廊,却都被抛至脑后。   这已经是他不知第几次在课上开小差,拿起电话又放下。梁天宁终于看不下去,开口讲:“实在惦得紧,就传讯过去喇。横掂是他应你在先,怎么就这么纠结。”   不说还好,这样一讲,向南珺反倒干脆将电话倒扣于桌上:“是啊,明明就是他先应我,凭什么要我先传讯他。”   “就凭是你想追他,不是他要追你啊。都一周无音讯,要不要找面镜给你睇下,你现在是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啊?”梁天宁睨他一眼,说尽扎心话,“非要我讲明,不怕面上挂不住?”   向南珺索性不再做声,横竖梁天宁不是第一次拿他的心事打趣。   电话屏幕在此时亮起,不久前才被二人反复念起的主角竟主动传讯过来:「这几日不在港市,等我返嚟同你去取画。没自己一个先去吧?」   向南珺将电话藏至桌下,敲字回复:「没有,但是以为你忘了同我之间的约定,刚刚都已经在考虑要几时去喇。」   「又在发脾气,向小少爷?」   向南珺敲得手指都痛,为口是心非付出代价:「哪敢。」   「应过你,不会爽约。」   「你人在哪里啊?几时返嚟?」   这样问多少有些越界,似查岗。可他同余回又偏偏还来不及发展出任何暧昧关系。   接过吻而已,路人都可以,他还不够格拥有过问太多私事的权力。   更何况亲吻也不多次,理由更多几分苍白。   却不想另一端并不见被冒犯的不耐,有来有回答他的话,讯息回得都不多几分耽搁:「在拉市,两日之内飞返。」   怪不得几日无音讯,原来悄无声息就到大洋彼岸,于亚美利坚的土地上豪赌一场。同谁前去,不言而喻。   又是工作时间。   他没再追问,打开天气app,未来两日恰巧挂上风球预警。   「那你落地call我,我车你返屋?」   游轮一别之后,不过短短几日,一双手可寥寥数尽。余回却似身上带蛊,不说几日,哪怕只是一觉醒来不见,便如同三秋已过。   向南珺自省,也觉得好像是过分了些。仿若中了邪,到油麻地找神婆诊断一番,怕也束手无策。   上一条讯息发出,向南珺突地反过神来,指尖又卷起一阵疾风:「哦,你是不是要车黎耀文返屋先?那我...」   字未打完,那边传讯回来:「好啊。」   对面应得痛快,他省得多嘴问一句,问得余回又变了心意。   于是逐个将打好的字删去,回:「后日见。」   向南珺脸掩半张在桌下,全程笑意不落,尽收梁天宁眼底。抬起头来,正撞上审视目光,语气不咸不淡:“‘向小少爷’驾照终于不用再压箱底,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显然是看到信息内容,称呼模仿余回,一句可喜可贺也意味深长。   向南珺紧急按下锁屏,将电话藏回口袋:“后日我去取画,车他顺路。”   梁天宁收了声,目光却不动。似是揭穿他:大佬,从G大到机场,哪里顺路,难不成画廊开在迪士尼。   睁眼扯谎,当他未在港市土生土长。   向南珺被盯出一阵心虚,只好坦白:“你也知是我想见他,主动一些也应当喇。”   梁天宁只得善意提醒:“殷勤太过,当心输满盘。”   “知啦,”向南珺同他讲笑,语气似埋怨,“你真是好操心我。讲这么多,好话都嫌你唠叨喔。我尽量收敛,不学你对Manda那般殷勤。”   黎耀文去拉市这件事,未同任何人讲起,梁天宁加入的那个群聊亦未收到过风。   电话在此时响起,是自家物流公司的内部消息:「黎耀文名下某处码头被警署查实走私,但是因人在国外,所以无事发生。」   他大概明了黎耀文此时去拉市的原因。讲什么手痒赌一把,不过都是借口。   余回亦跟住同去,黎耀文手中勾当他是当真不知还是同流合污?梁天宁心里拿不定,偷偷将电话屏幕背过向南珺。   【作者有话说】   梁天宁:我求求你了,能不能不要在违法犯罪的边缘疯狂试探啊?(汤姆跪地求饶.jpg) 第54章 改.“想要我私照?”   这一日课毕,向南珺特意车梁天宁返屋,将人安全送达,又心安理得开着那辆GT扬长而去,用作次日去机场pick余回的座驾。   美其名曰,送佛送到西,当即就去4S店提车太过仓促,购车当然要精挑细选。临时用下,还是坐熟的车最有手感。   追不上时光脚步,遥远西半球已是日落时分,东八区新旧日才姗姗更替。余回同黎耀文搭私人飞机,连航班都无从查起。   电话迟迟未有余回传来的航班信息,向南珺在一片漆黑里望穿天花板,心中一半担忧,另一半被即将见面的欢欣填满,失眠整晚。   好后悔,接连几日的游轮之行,真算起厮混的时刻也有,偏偏忘记留一张合影做纪念。   余回不是喜爱玩社交软件的人,他里里外外翻遍,一无所获。   想念在深夜里渐浓。眼福无处满足,也只得干望着漆黑的天花板,靠脑中剪影聊作慰藉。   近乎辗转至天亮,终于收到跨洋来信,语气似报备,告知已登上红眼航班,落地要当地时间傍晚。   向南珺敲出一个「好」字,不及发出,又删掉,重新输入:   「这次去拉市,有未拍几张靓照赠我收藏?」   对面却就此沉寂,似顺从开启飞行模式,当一个没有网络的原始人。   向南珺业已习惯,想来余回电话中留有靓照存档的几率,低过梁天宁一个私人车队拿到WRC(世界拉力锦标赛)年度冠军。   于是前一句话便权当玩笑,追加一句「一路平安,等你」,电话丢至枕边,就此沉沉睡去。   一夜梦深,梦里落了一场大雨。断断续续,落至空气中湿度满分,再无攀升余地。经年爱意深埋在土里,被浇透了,冒出一颗嫩绿的芽。   次日午后,太阳落山前,向南珺便将车泊至机场落客区,比预计落地时间提前足足两个钟。   他在GT车厢里看过一场落日。而后夜幕四起,新界的夜比不上闹市区半分,无有什么睇头,只剩各司航班准时起飞,在空中留低短暂轰鸣。   而后一架私人飞机乘着夜色划入向南珺视线。   港市富人再多,私人飞机都多是租来。能完全收入私囊,还额外养起个专业空乘团队的,屈指可数。   机场上空这一整晚也就出现了这么一架,机上乘客身份甚至无需多认。向南珺即刻传讯至余回号码:   「出口右转拐角,我揸梁天宁那辆GT。不好落车去接你,黎耀文恐怕多心。」   讯息传出,电话丢至副驾,视线从此落于出口,再挪不开。   直到熟悉的高挑身影出现,伴在黎耀文身旁,长风衣、深色墨镜,低领口露出颈间一片金属光泽,将人衬得更加有型。   向南珺目送他将黎耀文送上全球限量两位数的私家车,一刻都不愿多等,一脚油门驶至余回身侧。   及至摇下窗那一瞬,按下心中欣喜,终于换上被遗忘已久的紧张。   余回轻拉两下车门,纹丝不动。于是将墨镜微微压下几公分,视线擦着镜框边缘望来,语气之自然,仿佛昨日才见:“向小少爷这是什么意思,主动要车我返屋,却不打算让我上车?”   天公都给足余回面子,有雨都要推迟,以防误他落地。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天气,眨眼间电闪伴着雷鸣。阴云乘着风推进,降下一片甘霖,颗颗大如冰雹,余回靓仔外型眼看就要毁于朝夕。   向南珺这才从呆愣中醒来,俯身靠近,向外推开车门。   余回终于得以落座副驾,身上却已然一片水汽,对着后视镜拨弄一头湿发。   向南珺抽几张纸巾,递至余回手边,被人伸手接过那一瞬便缩回手臂。   再亲密的事都做过,阔别一周,却好似重新识过,要保持些聊胜于无的绅士距离。   是他欲擒故纵。   于是伸出手,重新以一副少爷口吻强行按下愈跳愈快的心脏:“去一趟拉市,没礼物赠我吗?”   被雨浸过的发丝再悉心打理也无法恢复原状,余回只擦掉大颗水珠,便将额前湿发尽数捞至脑后,饶有兴致看他:“主动车我是你,现在车都未行,就伸手问我要礼物?”   向南珺再次哑口无言。他以为自己对余回尚属特别,至少值一份跨洋礼物。不需多贵重,哪怕余回赠他空罐一个,话他里面装的是拉市新鲜空气,他也一样欣然接受。   听他无言,余回主动望来:“想要我私照?”   “啊?”向南珺一愣,“这、这不合适吧...”   “私照”这样的讲法乍一听没什么错。但向南珺问心有愧,难免想入非非,渐生旖旎心思。   脸上又一阵燥热。空调风力已是最大,扑在脸上一阵冰凉,却好似依旧无济于事。   “不是你在我登机前问有无靓照相赠?”   被潮气裹挟的餐纸瘫软在余回掌心,轻轻一握,便成一团。他拉下安全带,插入锁扣,又贴近向南珺几分:“难道你讲的不是相片?”   “哦、是,靓照嘛,你没回我讯息,忘掉也是自然...”向南珺几分尴尬,手要落下车窗,又被大雨拦住,眼神飘忽几圈无处停靠,被迫对上余回视线,“那你有没有?”   “没有,”余回果然不令人失望,冷漠给出一个否定答案,“你知我不中意拍照,也不习惯留影像。”   拍再多昨日,也挡不住明日到来。他没有兴趣用这样的方式徒劳挽留。   “那...”向南珺手指握住方向盘向内收紧,余回的脸就近在咫尺,他却不敢再靠近一寸,“现拍也可以...”   福至心灵,勇气又突然归位,说话底气都多几分,接着就要摸出电话来:“要拍一张吗,同我一起?”   果然,总是有目的的人更有行动力。   余回望住他许久,向南珺看他的眼神,仿若下一秒就要扼杀那仅存的方寸距离,深吻下来。   梦想总经不住考验,存活两秒便要破灭。余回带着一身的水汽靠回座位:“下次吧。你这样精致,我却好似落水狗一条,天上地下,差别不要太大。”   向南珺知他无这个心思,也不再勉强。启动车子,小心行驶,却还是要反驳余回听似妄自菲薄的话:“你不要这样讲。要讲也是落水靓仔,靓过我见过所有港市男仔。”   说完对这个范畴并不满意,于是又做补充:“大陆也无人靓过你。”   昔日在黎耀文船上夸他“全船最靓”,如今他以“冠绝港市”回赠,是否也算礼尚往来。   余回轻笑,问他:“要我私照来做什么,好背住我偷偷换掉你电话内页的背景?”   向南珺一脸被发现的窘迫:“诶?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你偷偷用当年画我那幅背影做屏保?”余回不留情戳穿,“元州街输你号码就发现了。”   眼前人无愧是个傻仔。当年相处短短七日,未有时间同他拍一张合影,做背景那幅或许是将画偷送他前留低。   一幅油彩画,画的还是背影,其实无有人可以睇得出画的是谁。   却还是欲盖弥彰加过层层滤镜,模糊到都近乎看不清笔触,才只敢偷偷放在内页。   当作珍宝一般。   【作者有话说】   余回:刁,这少爷怎么纯纯的。想...   简风: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   通知一则:原本更三休一本周六是休息日,但下周的榜单有1.5w字,歇了字数更不够,所以周六照常更哈,连更一周不间断,谢谢大家一直在!   看在日更的份上! 有没有海星评论来一波!(伸手乞讨) 第55章 改.“偷画我啊,向小少爷?”   被人发现秘辛一件,向南珺驳无可驳,只得一脚油门冲入雨幕。雨势渐大,雨刷器勤勤恳恳,亦要屈服。   雨水渐渐糊满前窗玻璃,瞬间刮过,又瞬间一片朦胧。   余回侧头,望着向南珺说:“可以不必开这么快。大雨天,一百二十码,可以算你危险驾驶。”   提示人注意行车安全,语气却听不出埋怨,害怕当然更是没有。向南珺心知一定又是滤镜作祟,他竟觉得余回的语气有几分温柔。   话音落了,时速降至一百一十码,聊表诚意。   向南珺专心揸车,目不转睛地问:“现在几时?”   “原来你揸车这么凶,猛过弥敦道上的夺命taxi。”余回却任他这样开,身体向后松弛靠上椅背,抬起手腕慵慵懒懒,“差一个字八点。”   原来善意提醒不是自危,是担心他。边讲他危险驾驶,边保有这般风度,或许从前不少坐他人飞车。   “不这样开,要赶不及到画廊。”   “几时讲过一定要今晚去取?”余回扭头看他,眼角似笑,“除非你车入别人店里,否则这样大雨,无论怎样都难免会湿。”   向南珺看他一眼,又将头撇回去,目视前方:“那你住址讲给我,我车你返屋。取画的事就...改日再约。”   就算今日未能待多几个钟,来日方长,也是好的。   “你就这样开就是,方向没错。”余回不答他具体地址,三言两语话又扯至别处去,“不是讲你平日不揸车,真开起来又生猛成这样。”   “只是不开,又不是不会。”不急着去画廊,向南珺将车速渐渐放慢,“这辆GT车主玩遍国内外大小拉力赛,手持国家认可车手执照,好犀利的。在他手下受够磋磨,谁坐在这油门都要狠踩一脚,才够过瘾。”   即将驶下机场高速,一左一右两条岔路。向南珺正要问余回家住哪处,撇过头,却发现那人面向自己这侧,已酣然睡熟。   想是怕倒时差不易,干脆一夜未睡,生捱到此时。   向南珺也不忍将人再叫醒。于是双手全交予肌肉记忆,载着两人一路朝着坚尼地湾驶去。   余回醒得恰是时候,视野中闪过一瞬海景,窗外依旧疾风骤雨。待完全转醒,GT已泊入某处公寓楼盘的天价车位。   二人视线相对,向南珺愣住片刻,竟第一时间先拔下车匙。好似这楼余回无论如何都要上过才行,如果铁心想要返屋,不好意思,没车可用,请自行冒雨叫一辆taxi嚟。   一番动作意图明显,却还要多此一举解释:“你睡好熟,就没有叫醒你。你未话我住址,暴雨一时亦不会停,只好车你回我屋。”   余回此时已完全清醒,顺他的话打开门落了车:“不住校舍,在这里租屋住?前次元州街帮你叫taxi,也未见你纠地址的错。”   似乎没有反悔要跑的意思。向南珺心情顿时明朗,三两步追上去,将前往电梯间的人拉回:“搭这部。”   是一处需要刷卡才有乘梯权限的隐蔽lift。   梯门关紧,他按下楼层按钮,“56”透着红光亮起。   单身公寓,坚尼地湾近几年新秀楼盘,足足五十八层高,落地玻璃窗,尽享绝佳海景。   单套仅百余呎,最适合年轻男女独住。只是寸土寸金, 单层塞入数十户,返工返学高峰时期,白领学生一齐挤入电梯,热闹过集体宿舍。   开发商体贴足够,留最高几层,专供独居富家子。几百上千呎各种尺寸,专梯入户,任君挑选。   向南珺无心做全栋最显眼,却一样不愿热闹太过。于是中规中矩,租下五十六楼一间套房,一室一厅,有厨有卫,独住足矣。   数字开始跃动,一瞬失重感袭来,向南珺咽下口水,答道:“细软太多,校舍是公共空间,总不好用自己的杂物都占住。”   说完提示音响,电梯门再洞开,已至五十六楼。   无人邀请,无人主动,回过神来,似乎都已默认余回这晚就在此处借宿。   向南珺从衣兜摸出门匙,打开屋门,迎面扑来浓烈油彩气味。他恍然“哦”了一声,灯亦未顾上开,摸黑疾步行至窗边,一下开至半扇,被扑入屋内的疾风骤雨击退,匆匆又拉回,只狭一条细缝。   湿润空气涌入屋内,将艺术气味置换。   余回跟在向南珺身后,顺手打开屋内顶灯。   暖黄灯光泼下,淋上一屋气味来源,入目皆是琳琅画作。右侧那面墙上挂满已完成作品,每一幅右下角均写有“Topaz”的落款,无一例外。   经几年沉淀,向南珺的绘画技艺又比当年见长好多。余回盯住观赏,一番比较后,确认至今还留他屋内的那幅乡村落日,笔触确实略显稚嫩。   当年脸上漾着笑坚定要学画的男孩,如今可无愧担一声“艺术家”的称号。是余回真心这样想,绝无半分奉承意思。   “这四年来的所有作品都挂在这里?”   “没有,”向南珺答,“来港市之前的都留在家里,近两年的...屋里放不下,都寄存在画廊。墙上挂住的都是最近随手画的。”   “这个也是最近刚画的?”余回从地面捡起被大风卷落的一叠纸片,在掌心摊开,竟满是铅笔画下的人物速写。   接连画了好多幅,是四年前他同向南珺相处经历过的日常。模特仅有一个,无人会熟过他。   而显然,模特本人也是才知道自己无偿做了人家model。许多年过去,他一概不知,甚至不曾拥有哪怕一份拓印件。   他晃晃手腕,纸张碰撞在一起,沙沙作响:“偷画我,有未给付我肖像使用费啊,向小少爷?”   向南珺紧张上前一步,要抬手抢过,无奈余回手臂对住天花板伸直,即便他跳起来也无能为力。   “偷画你是我错,”向南珺垂头,有几分丧气,“你可以追究我侵犯你肖像权,但不可以将这几页纸回收。”   哪里是认错态度,简直理直气壮、义正词严。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气急败坏):不给拍照就算了,我画画怎么喇!怎么喇!!!(跳起来打) 第56章 改.“这个做报酬,值不值?”   余回又低头翻看,张张清晰。   他于落日下靠在机车上抽完一整支烟;烈日下仰头喝光整瓶冰镇矿泉水;又或是单调雨天,被困于家中无法出行,窝在角落里安静读一本书。   被他刻意遗忘了的过去所有,托向南珺的福,独独四年前的那个暑期夏日在记忆里活过来。   历历在目。   “画中是我,我该有处置权。”持有速写的手臂依旧举高,绝不因向南珺脸上的焦急神色放水。   向南珺飞扑过去:“是我画的,我更有权!”   仿似车轮话,转来转去几圈,都转不出个标准答案。   近乎已是胡搅蛮缠,短短失神瞬间,手中画纸已被人夺走,死死护在怀里,神情动作似他夺下什么绝世罕有的宝贝。   一同回神时分,四目相对,余回跌坐沙发,向南珺跌坐余回身上,额头与额头、鼻尖距鼻尖不足短短数公分。   几经跳跃后的呼吸粗重,夹带热气扑上余回面颊。向南珺视线落于那两片薄唇,魂都似被勾走。   亲或不亲?   理智同欲望战至不可开交,腰侧却被人轻轻一握:“画落去你手,要画还是要我?”   余回在他这个雇主面前自行做主,要诱他吻下去,交换手中速写。   向南珺偏不上钩。   他撑起身,轻吻换个去处,落在余回额头。而后利落跳开,脚落于地面时仍觉虚浮。   “当然是都要。我不做选择。”   好大的口气,少爷脾气惯会享受,从小什么不是想要便有,要他二中选一,没可能。   他有这样的资本。   向南珺得空,终于开始细细查看,唯恐几张珍藏数年的宝贝被飘入屋内的雨浸湿。确认完好,才长舒口气,放下心来:“你不曾同我合一张影就算了,我留几张画做纪念,怎么都不准。”   两分抱怨,八分委屈,余回心里被这一句搅得酸甜并行。身为雇主还要顾及他心情,委屈不敢多过抱怨,小心翼翼至极,旁人看了,都要怀疑究竟谁收钱、谁给付。   余回此时却又不再紧逼,痛快应承:“下次同你合影。”   良好的雇佣关系需要共同维持,有进有退,才能始终保持在彼此都能够接受的舒适区。   逼得太紧、退得太多,都会让这段关系迅速变质。   向南珺若要侥幸越界,他便多退一步。   于是此时便退着问了:“画得这么好,没想过举办私人画展?”   “自娱自乐就算喇,你以为画展不要成本的?又没人睇,搞来做什么?”向南珺盯住他,似在听什么天方夜谭,“有钱都不是你这样花喇,要是让我爸知道,一定话你败家到无地自容。”   余回靠回沙发,摸摸鼻头,没再说话。   左面墙上,不同于向南珺自诩不配沨私人画展的作品,一眼可辨是名家大作,价值不菲,四处收集也要费上一番功夫。   中间一处空白虚位以待,观其四周,多半位置是留给此时还身处画廊的那幅。   窗边一副画架落地,上面那幅刚画至一半,阳光落于海面,波光粼粼,恰是向窗外望住坚尼地湾的风景。   是因要从机场接人打乱了计划,又或许是突至的大雨预警阻住艺术创作的脚步。   倘若未来几日连续不见晴日,这幅画的灵感或许就此一去不返,画也跟着废了。   本以为至G大学金融,是向南珺将梦想抛弃、对家里的妥协。   现在看来,这几年来,他从未停过画笔。   一边这样坚持,一边面上迎合,令余回更加好奇,他同父母谈好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向南珺整理好窗边散落画笔,抽一张湿巾擦拭手上颜料,至衣柜翻找出一身适合余回尺码的衣物:“我不久前才买了你的码数,你试试看...”   俨然一副替人拿了换洗衣服、邀人留宿的模样。   可他还未问出口余回是否也有此意。   “如果我没记错,今晚是我初次到访你屋企。‘不久前’...买我码数?”果然余回抱臂,靠上餐桌,眉头一挑,“我以为你是请我上来饮咖啡。”   才讲过为了时差一夜未睡,怎可能因为贪杯免费coffee就随人上楼。   奈何向南珺偏偏对他每句话都深信不疑。   他聪明的脑袋从不用来思考这些。   就好似手中那套尺码不属于他的睡衣,只是路过看到,觉得无人比余回更适合,便想也不想买下。   若余回穿不到,只做收藏也好。就是如此简单的心思。   向南珺一秒恢复面上表情,尽力自然将睡衣交至余回手中,转身摆弄咖啡机:“该请。”   多布一份咖啡粉,浓度多一shot,补什么觉,倒什么时差,他恨不得余回同他一起的每一分秒都是清醒。横掂余回不肯同他上次床,那他宁愿余生不要黑夜,只剩白昼,起码可以牢牢拓下彼此的脸。   深色咖啡液缓缓流入杯中,向南珺注入牛奶,再打双份奶泡。咖啡提神,牛奶助眠,怎么不算功过相抵。   咖啡机敬业贡献两杯coffee后归于寂静,向南珺端杯转身,余回就靠在身后,手中抓着他递去的睡衣,抱臂靠在桌边,耐心地等。   他递一杯出去,留一杯在自己掌心。不疾不徐先饮一口,眼看余回那杯也贴近唇边,饮落一口去,实在是无可抵赖了,才讲:“我请的咖啡不可以白饮。”   咖啡不似美酒,必须要细细品,越久才越醇香。囫囵亦有囫囵的饮法。余回仰头饮尽了,将杯置回桌面:“只不过一杯咖啡,向小少爷家大业大,还要收我报酬?”   “要的。”他家大业大,物质不缺,当然也不会同余回去讨。   向南珺垫脚,在余回的唇上轻轻一贴。短短一秒,报酬收讫,方才跌入沙发的未竟心愿也就此得到满足。只有唇与唇的接触,无需舌尖参与,尚未调动味觉。转瞬即逝,来不及捂热雨天拓上去的冰凉。   吻落得正是地方,将余回嘴角奶泡复制一模一样一圈,浅浅勾在向南珺唇边。   却不急着擦去,先讲:“这个做报酬。你觉得值不值?”   怎么可能不收报酬,当然要收。你不知道我在你身上有几多贪心。   在余回面前,他只想做个至精明的商人,赚到盆满钵满也不会嫌多。恨不得赚到余回身上再无可赚,最尾最好是亏欠他,欠到无其他来还,便只能用自己去抵债。   他视线下垂,微微撅起上唇,企图看清唇边挂上的那一圈奶渍。尝试几次,依旧以失败告终,只能放弃,换舌尖试探去舔。   直觉有误,舌尖于唇边迅游一圈,未能将白色痕迹勾进口中,反而推远。再伸长舌尖去舔,却是怎么也够不到了。   本是无心,落在余回眼里却只剩故意。他抿唇,低头,指腹按上向南珺嘴唇,将那块被他顶远的奶渍用力抹去:“同向小少爷的雇佣条件相比,不亏。”   同雇佣条件相比?   向南珺静默片刻,终于想通——   哦,吻一吻可以,上床还是无可能事情一件。   向南珺转身,又向咖啡机走去:“要不要再饮多一杯?”   心跳超标,暧昧未满,良辰好景时刻,余回却不解风情,轻轻后撤一步,礼貌回绝:“不了。饮这么多coffee,晚上怎么好睡。我还要倒时差的,向小少爷。”   说完转身入了浴室,不多时便响起花洒水声,留向南珺一人在原地失神。   他惯是如此,总能在临门一脚敲响退堂鼓。向南珺时常惊叹怎会有人有如此克制力,情爱面前多得是奋不顾身之人,怎么就不能多他余回一个。   当年被一句“你未成年”拦回的惨剧,时隔五十多月,梅开二度。   若真想要第二个亲吻,又怎么会被一杯coffee做借口拦住。   分明是他不愿、不想。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我都这么明勾暗引了,他是不是不行...?   余回:?我看看还有多少章你就知道我行不行了。   9:?那不是该我干的事吗?你替我看了,难不成我得替你...   余回:? ?? ??? ???? 第57章 改.Topaz,祝你拥有爱情。   窗外夜色深沉,混入淅沥雨声,如向南珺心中从未散去过的潮湿,将他重新裹住。   可以暧昧,可以亲近,或许还可以做任何他想同余回做的事。   唯独那颗心是他最想要,余回却最不可能给。   浴室内水声停止,门缝狭开窄窄一条。余回目光探出,对上门外的向南珺,手中抱一条干净浴巾,正安静等他。   余回意会,却只将门又往后拉开一点,仅供浴巾递进去的宽度,而后停住不再动了。   尤其是向南珺曾亲手画上自己英文姓名的侧腰,之前在黎耀文游轮上还大方袒露,此时却遮遮掩掩藏于门后。   不知是担心那道狰狞伤痕再吓他一次,还是怕他看到昔日亲手画上去的记号消失不见而黯然神伤。   向南珺不喜欢勉强。   于是他只是将东西递入余回掌心,转身离开。   余回还未从浴室出来之际,他翻出备用门匙,轻轻丢入余回裤袋。   不敢讲。别个拍拖,赠予屋门钥匙,好浪漫事情一件,既然敢赠,就笃定对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收下便讨到极好彩头,接下来便应该商量婚期,计划蜜月。   向南珺却只得偷偷摸摸,不敢同余回讲,只战战兢兢等他隔日在裤袋内发现,再主动揾到自己质询。   他的暗恋与旁人不同。别人极力按下不可言说的心思,生怕对方知道,他却笨拙到近乎天下皆知,光明正大至只差一句直接告白。   他已学会不再从余回身上期待什么,在甲板上得知他曾用Maggie做幌要自己误会,便清楚自己这场隐秘暗恋,或终要成为一颗吞不下的苦果。   不求他有同样回应,却怕自己的一番心意送不出去。亲手赠出门匙,该如何同他解释其实并非迫切想要同他私定终身,只是想他偶尔路过,可以多一处停留休息。   至深夜,他再次动用雇主身份,同余回并排躺于床上。单身公寓屋小,少爷习惯了在床上打滚,要够大才舒服。都不好购入,是他专门找人定制,安装之后占去卧房一半空间。   窗还开着。雨后轻柔的风、坚尼地回头的浪,混合敲打着向南珺的五官,他双眼紧闭,却迟迟无法入睡。   两人盖同一床薄被。其实有备用,打开衣橱,就在最显眼的地方。他却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讲,唔好意思,被只有这一床。   之前替余回拿备用睡衣时,衣柜大开,那床备用或许他早都看到。但受骗者眼睛睁只闭只,行骗者当然就怡然继续招摇。   脚在薄被下试探贴近余回光裸小腿,向南珺蹭几分过去,悄无声息,尽是故意。   余回用了他的沐浴露,两人浸在同一片气味里。柑橘香从他身体里逃逸,又钻入余回的身体,灵魂共融进那一团空气,比做过一场更加淋漓。   他的心思向来都直接剖开来给余回看见,还如何装作不知。   脚趾轻蹭过他的膝盖,即将触及大腿敏感区,作乱脚踝被一只手握进掌心:“向南珺。”   向南珺早有准备,甚至能想象余回眉头微皱的面部表情。他怎可能不制止,受雇的身份未必已经习惯,拒绝却早都轻车熟路。   “你难道未同别个做过?”余回不松手,向南珺便任由那条腿停在余回膝盖,感受他掌心温度,“换作我怎么就不行?”   余回默然。   他确同别人做过,但也已是许久前的旧事,甚至早过同向南珺的初遇。   十几岁时谁不曾单纯,也信奉过情与欲合一,发誓要做个身体同真心绝对忠诚的合格爱人。   可后来发现,身与心终无法同时得到欢愉。   肉体的放纵若加持一颗怦然的心,如堕崖溺水,无有退路。   再无法控制也需按捺下去。心动后情动,最为致命。害人也害己。   所以宁可不做。后来这些年是如此,面对向南珺更是。   他答:“谁都可以,就因为是你,所以不行。”   搭在膝盖上的脚心似乎骤然结冰,一下冷了下去。或许是那一瞬心连了心,他总有感应。   向南珺从他手心抽出脚腕,未再言语。   知他又被自己伤了心。可他就是要向南珺误解。   向南珺必须误解。   他侧过身,背对向南珺。   过好久,入眠前夕,他听见风雨潮声里,身后有人悄然靠近,额发埋进他的肩窝,手臂轻环过他肩膀,虚搭在前胸。   似是等了很久,怕扰了他的清梦。   可身后的人,自以为他已睡熟,才敢有这样一番举动,却依旧不敢将他抱紧。   心上的洞突然涌出热来,不知是那一团死气终于复活,还是早已结痂的疮疤,重新渗出血来。   深夜,余回像陷入场噩梦,一向睡得安静的他突然挣动起来,嘴里念着细碎的“不要走”。   向南珺被他闹醒,条件反射般将人先揽入自己怀里,而后才慢慢清醒。   他反应过来,余回不停反复的那几个字不是港话,而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一遍又一遍。   他下意识以为是余回母亲时隔多年来给他托梦。   他轻拍着余回的后背,呢喃着亦用普通话附和:“我不走,我在的…简风。”   余回后来安静下来,头枕入他的肩窝。亦重新昏睡过去前,他听到颈边有人细语。   “什…么?”   他仔细去听,依稀觉得那是声“小少爷”。   后来再想起,那晚的记忆恍恍惚惚,他也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境。   原以为彼此默许次日一同前往画廊取画,前一晚便无需再三确认。却不想醒来时依旧只剩独自一人,向南珺抓着早已无另一人体温的薄被,怅然若失。   余回在床头柜留下便签一张,压在个红色绒布盒下。字迹工整,笔力刚劲,要他醒来后回电。   向南珺先拨出号码,而后才掀开方形盒子。   看清盒中物品那刻,他眼底闪过惊喜,电话恰好同一时间接通。   他默认余回知晓自己已见到他留在床头的东西,于是连多余的招呼也省去,好似正同人面对面说话:“你留下的这个是..”   对方语气弯绕,似在复刻他曾索要礼物时的话:“去拉市一趟,怎么可以没有礼物赠你。”   向南珺一时有些失语:“但是这个...”   不是普通礼物。太贵重。   方盒正中赫然躺着块血红色的托帕石,切面工整,鸽子蛋大。向南珺从盒中取出,占据他半个掌心。   尺寸和颜色都稀有,可遇不可求。因与他同名,向明华数次差人去寻,为讨个彩头,却屡屡无果。   向明华求不得的东西,竟由余回赠他。前一晚心头雾气未散,如今又射入一束明朗日光。拨云见日,他心中怨气不够坚定,过一夜便散尽。   向南珺哀哀喜喜,心情交错似坐过一列飞车。   “拉市慈善拍卖,被我碰巧撞到。”余回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不起不伏,“之前你讲这块是你的生辰石,就试下,碰碰看运气。能被拍低就是有缘,看来它本来就该属于你。”   向南珺讲不出话。是碰巧或故意,还如何开口去追究。这颗托帕石是碰巧,之前船上拍卖的那幅画亦是碰巧。   那是否同黎耀文去拉市也是碰巧,他一掷千金,却无人同他争抢,一样是碰巧。   这世上哪有那样多碰巧的事。   碰巧无法回应自己的感情,却可以挥金如土,赠他这样贵重礼物,博他开心。   余回不是这样讨好人的性子。   他将Topaz亲手绘在余回小腹,余回便回赠他一颗绝世稀有的托帕石。红得通透,当真如鲜血浸出,色泽均匀、质地光滑,一骑绝尘。即使无人竞拍也一样开出天价,一颗抵得上他拍下数张名画。   “这个实在是...好贵重。”专业知识尚未来得及应用于商场,此时先助力他内心飞速计算,“不然你话我知几钱,我好开张支票给你。”   他心中亦有其他顾虑,想问余回是有黎耀文相助,还是凭己之力独自拿下。明明之前推心置腹,坦诚讲过赴港是为财而来,如今便有如此夸张存款,难不成跟着黎耀文揾这份差事,当真如此一劳永逸。   “向小少爷是不是不知道‘赠’字什么意思?我讲赠你,你就要开支票给我,践踩我心意事小,是我不愿做二手商贩,你就不要再强人所难。”   余回似仍在路上,无人监听,话里便听不出什么顾忌:“况且用它置换向小少爷屋企门匙,明明不亏有赚。”   原来余回已摸到前一晚自己偷丢入他口袋中的门匙。听这意思是欣然收下,向南珺又多几分欢喜。   他向来健忘,若眼前有更多欢欣,往昔的不快便可抛之脑后。如果余回肯不吝啬予他快乐,那他便弃掉所有不快,不想、不沉湎、不回忆。   也不会再痛。   向南珺抿抿唇,昔日郁结便烟消云散。他将那颗托帕石在掌心捂热,颜色看上去就愈发红了几分:“多谢。”   余回不再在这个话题同他纠结:“我还有要紧事,今日不得闲再同你去画廊。你几时得空,我们再约——”   向南珺还未算清日子,电话那头似出现不速之客的声音。   能有什么要紧事,第一雇主最要紧。向南珺乖乖应声,不做纠缠,挂了电话。   不甘心又能如何,当初「只要不为黎耀文拼命,就不会不放你走」的承诺是他亲口立下,此时是他践诺时刻。   他望住掌心的托帕石出神。不再只被寄予友情与希望,他这一颗在此时拥有新的意义。   这是世界上唯一一颗象征爱情的托帕石——于送人者未必,却是他暗藏那些情绪第一站得到回应的归宿。   似是在对他低声耳语:Topaz,祝你早日拥有爱情。   【作者有话说】   回:我的箭头够不够粗,但我就是不能回应你感情。   9:我发现了,余回的标签不该是隐忍,别扭更合适。   回:?我的难言之隐难道不是你设定的。   9:.......对不起,我是阻碍xql在一起的千古罪人。 第58章 改.“这幅,物归原主。”   错过那一日,向南珺正式进入Finals Week,全球top高校双学位,容不得一丁点水分。   各种paper和report缠身,向南珺连轴转够足足一月,才总算应付完毕。也是此时想起,他同余回竟有这样久不曾联系。   “今晚有什么安排啊——喂!”   学期末最后一门test终于结束,梁天宁同向南珺并排从教学楼行出,不及问出假期首日如何安排,只见向南珺背影匆匆,挥臂离开。   梁天宁恨铁不成钢,直骂那单恋的滋味怎就这样好:“你又有要紧事!要紧要紧,余回比谁都要紧!见色忘义,不要忘记我叮嘱过你什么啊!”   迈不出两步便又折返,梁天宁对上向南珺正脸,感慨终归还未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孺子可教。   却还不及开下一句口,便被人拉起腕子,火急火燎赶往泊车场:“有什么都你来安排喇,我今晚不得闲,有事回头再讲,今日先车我去4S店。”   “4S店?”梁天宁反应不来,还要附赠向南珺一句开窍,“谢天谢地喔,向小少爷终于醒目,放我一马,知道自己买架车才是上策。我同你讲...”   向南珺却没同他娓娓道来的心思,看过腕表,步速未缓,口气却多几分乞求:“可不可以快些喇,阿宁?我约余回今日去取画,再不快些,可能要迟到。”   梁天宁一口气郁结,顺从被人拖至车边,坐入驾驶位:“你到底知不知你这样的症状叫什么啊?”   “什么?”问这一句完全是礼貌修养给梁天宁面,并非好奇正确答案。于是不等答复,又忙着催促,“开车啦先。”   梁天宁一脚油门到底,恨向南珺实在太不争气:“恋爱脑啊你!”   无人料想到向南珺提了一辆大G。梁天宁车人到地,立即惨遭抛弃,目睹向南珺手持驾照钻入新车,一路扬长而去。   毫不留恋,甚至未转头道谢,同他说一句“回见”。   彻底领悟什么叫做见色忘友,痛彻心扉。兄弟如衣服,爱人才是手足,他梁天宁原来只是工具人,召之即来、挥之即走。   这恐怕是余回最好约的一次。时隔一月的通话未道尽寒暄,向南珺一再坚持,终于问到余回具体住址。   地段好过他的单身公寓,步行可至半山山脚。想来黎耀文若在半山别墅小住,这里最方便他随叫随到。   黎耀文的安排。   向南珺将车泊在公寓楼下,心中有些吃味。   港市不大,住哪里都不会超过一个钟车程,有什么要紧事,非要为他将住处安排在步行范围内不可。   余回没有私车,深夜公共交通不便,住得足够近才可以随叫随到。   可深夜叫人去别墅做什么,向南珺才不信是黎耀文心中无想法。   胡思乱想间,副驾驶位被拉开,如那一日在机场接到风尘仆仆归港的余回,许久未见却没有生疏神色,终于开口,又换来一句“好久不见”。   余回又是一身休闲装扮,看来今日告假,无需待命,一整日都是私人时间。   黑色短袖,牛仔裤,一成不变。半条小臂裸露在外,多一条链做装饰。   向南珺定睛看去,是早先他赠给余回那条。如今颈上有了新欢,便将旧爱一圈圈缠于腕上。   链条银光闪闪,同余回手臂上青筋格格不入。却经不起揣摩,只停住视线多看几眼,又面红耳赤,是一种无意的色情。   面红也要调情,无有哪个时刻比当下更适合。   向南珺手臂搭至方向盘上,侧身问道:“学长出来休假喔?姓甚名谁,在哪个科系就读?不如同我happy之后,我再车你返校喇?”   从前不好意思,许久不见,便可放开玩一番情趣。余回后仰,靠入崭新座位,偏头看他:“是啊。既然学弟有心,我都不好再同你客气,那就唔该晒。我叫简风,如果你不介意,叫我声‘风哥’都得喇。”   向南珺原以为他这一句余回不会接。却不料对方比他更大方些,一句回复丢来,倒弄得他面红耳赤。   仍在纠结那一声“风哥”究竟要不要出口,余回贴心,将话锋调转:“睇不出,向小公子居然中意大G这款。”   话题回正,向南珺颊边绯红褪去,终于点火,踩下油门:“什么叫‘睇唔出’?我该中意哪款?”   “少爷口味不都大同小异,要拉风、够酷炫,恨不得一秒飙至两百码。”向南珺撇过头认真开车了,余回依旧保持原状看他,“只是没想到向小少爷审美这么霸道。”   “你不要用黎耀文审美来同化我。”提供寄存服务的画廊久负盛名,坐落于香江对岸。向南珺左打方向,将车驶入海底隧道,“是喇,我审美就是与众不同,别人不中意的,我偏中意得紧;别人都讲不好的,我就觉得好好啦。”   又是话里有话。忘记何时定下守则,讲话必然要双线并行,明里一个意思,暗中另个意思。   表面讲车,实则说人。所有人都视余回为罗刹,他却一头扎进阎罗殿,誓要同小鬼作伴。   余回笑笑,没再讲话,终于将头转向窗外。   可隧道的窗外什么也没有。   画廊坐落维港边,隔江望回去,金碧辉煌的中环写字楼正忙得如火如荼。   寸土寸金之地开起画廊,能在此出入的画作未必出名,却一定价格不菲。昔日未去成的黄竹坑道,不可同日而语。   向南珺将车暂时泊至路边,同余回并排走入画廊,却觉出哪里不对。高奢画廊,受众有限,客流量总不会太大,但午后时分,总不该冷清至空无一人。   贵宾接待处放置一幅包好的画。画廊负责人迎上来,引他们四处随意看看。向南珺唯恐这些不在余回的兴趣范围,轻声回绝,讲我们取画就走,有空再看其他。   余回却提步向内走去:“睇一下有什么关系,来都来了。”   向南珺收回伸向画作的手,跟上去:“我是担心你对这些没兴趣...”   不及话讲完,脚步顿住。终于知道这画廊为何奇怪,毕竟不会有哪家画廊将所有珍藏作品收起,全部换成他的手笔。   他原本寄存于另一处画廊的画作都挂上面前展厅,包括他家中墙壁上的那几幅,也一同被挟持来充数。   展厅正中的玻璃柜里,他在四年前于简风家门口绘就,最陌生也最熟悉。   是那幅分了两次才完成的山村落日。里面有他私心,后来加入了余回身影。   临别那日,那幅画被慷慨留下,是除了那条链之外,年方十六的向南珺赠简风的第二件礼物。   现在却出现在这里。   “这个是...”   他家门匙只两人拥有,其中一把还是一月前送出。总无可能是他自己梦游将家中画作搬来,于是只能回头,质问唯一疑犯。   “这么多画,不让别个睇睇,怎么想都好小气。”余回先斩后奏,却为他留足余地,“通知暂未释出,展览内容也还没有公开,要不要展,决定权都在你喇。”   一番布置都已做好,分明只等人来。此时才讲他有权说不,未免为时太晚。   “你是不是钱多到没处花?”向南珺音量都抬高,听不出几分愤怒,娇嗔却十足,“这种惊喜送人,当心变惊吓啊!”   的确惊吓,他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业余画家,在这处办个私人画展,恐怕无人关心他艺术造诣,皆知是以财力服人而已。   画家?向南珺不敢自诩画家,差得远。   “心疼就接受喇,横掂老板公道,讲够十日就是十日,早一日都不会将这里出再租给别个用,已经收过的钱当然都不会退给我喇。”余回手插裤兜,靠一侧玻璃展柜,歪头看他,“向小少爷,你自行定夺。”   定夺定夺,话都讲这样明白,不接受便是重金打水漂,一去不返。还有什么好定夺。   向南珺狠狠点头。转眼想到什么,又换一副忧虑神色:“你同黎耀文...”   鸽子蛋大小的血红色托帕石在前,现又是天价画廊的私人画展,余回在他身上砸下的钱,不可谓不重。   是他的全部家当,还是又同黎耀文做什么交易。余回为他家财散尽,于他而言还不抵一夜云雨。精尽人亡好过倾家荡产。   他可以做风流鬼,余回不能做穷死鬼。不然简风来港市一遭,岂不是一场大梦,尽皆竹篮打水。   余回似知他问什么,开口打断:“这些按下先,稍后再讲。”   他便乖乖闭上嘴巴。   余回指指正中那幅落日,又讲:“这幅,物归原主。”   向南珺立即肉眼可见地慌了:“什么叫...物归原主?”   【作者有话说】   晚上向南珺闭上眼都是:什么呀,青筋的胳膊上缠我送的银链子啊...干嘛啊...这人也太涩了吧...   -   勾没勾到小少爷不知道,反正我是冲动了,余回把胳膊上那条解下来,缠到向南珺脖子上,单指伸进去把人勾过来,贴着他的脸说:“做我的苟...”   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儿子们,我好脏....(捂脸,狂奔)   余回:......我没意见。   珺:???????…………………………别给人看,我也没意见。   9(踱步回来):合着不好意思的只有我一个是吗,羞愧的只有我一个是吗,自我反省的只有我一个是吗,你们都已经在我之前想好怎么play了是吗???儿大不由娘,服了。 第59章 改.《不是爱人》   余回垂下头,眼神便隐于一片晦暗里,向南珺识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听得他讲:“当初是你遗落,我便替你收起。宜家刚好有机会,画展结束,你便可以拿回。”   “那不是我不小心遗落。”向南珺不愿同他兜弯,直入地讲,“是我想要赠你,不想你忘记我。”   余回倚于玻璃展柜,一双长腿抵于地面,两脚交叠,沉默不做声。   向南珺便明白过来。如果继续读书,余回有一个根本不输他的脑袋。   他哪里是不懂得那幅画、那两条项链、包括一颗掺不下任何虚假的真心,都是自己自愿赠他。   他都知。是他不想要、不肯要,同那日在他屋被刻意回避的一夜春情,都是一个道理。   向南珺欲言又止:“但你...”   分明将这幅画保存得完好无损,即便四年过去,颜色都一如昨日刚画下一般鲜艳。   余回一向都是个坏人,只不过在他这里的坏,又不同于别处。他默许自己渐行渐近的九十九步,却总要在最后一步将他推开。   或许他也舍不得自己,只是有一个不得不走开的理由。所以赠至他手边的一切,都要先收下,在手心握至有了温度,再还回来。   向南珺生出类似动物筑巢的误解。   若真如此,害怕被忘记的何止他一个。   不顾画廊经理在场,他声音有几分低哑,开口问道:“铁心要同我一刀两断?我赠你的一切都要还回来是不是?颈上的、臂上的、裤袋里的门匙…和所有的吻。”   他的语气突然刚硬起来,细听之下又似赌气:“那我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吻多你几次?横掂你都要还回来。”   说完才想起心虚斜一眼经理,若他一样同黎耀文关系匪浅,此时情境足够尴尬,有如现场捉奸。如果有人知晓他同余回间的秘密关系,余回从此会否不太好过。   却没想余回竟在此时抬起头来,嘴角勾着笑,看他:“好啊。”   他笑得不及从前万分之一的好看,向南珺想,似残阳,下一秒就要跌落地平线后,没再升起的机会。   不论简风还是余回,在他面前都从未有过此时这般悲观。   轮到他沉默。余回沉默是回避,他沉默只为麻痹心脏,很轻的一句话音都能扯痛他,他无力自愈。   画廊经理礼貌提醒,打破这一场无边沉寂:“请问向生,有无决定好要不要公开展览?”   “要,”向南珺答音落下,却不看他,眼尾飞至玻璃立柜另一侧的高挑身影,“都不用我出一分钱,不要才是痴线。说不定我借到这块风水宝地,听日就名扬港市,一战成名喇。”   “展出作品都需有个名,只差这幅。”经理指尖虚点向展厅正中那幅橘红色调,“向生,劳驾起好名后话给我知。”   每一幅画都有个名,十六岁返家后养成的习惯。那些已经陈列在墙上的无一例外,画作左下角用树脂材料随手落下,伴一串英文字母,Topaz。   所有名起得都随意,灵感多为乍现,一时不珍惜便不会再有下次。所以那些名不论好坏,多是一气呵成。   唯独此时开始犹豫。   为期十日的画展,向南珺一次未再去过。还是梁天宁后来同他讲起,去看展的人好多,在港市艺术圈也算掀起一时波澜。   闭展前最后一日,余回去过一次。不为其他,只是好奇向南珺为那幅画起个什么名字——   《不是爱人》。   画中他同那台机车一起变得孤零零。落款不再是艺术家Topaz,被一个代表真实身份的“珺”取代。   同其他不同,画者给予这幅明显私心,除去名称和落款,后面还紧跟住几个字,写得很小,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觉。   「To 风。」   画展收官那日,向南珺亲自驱车至画廊,取回所有参展画作,包括《不是爱人》。客厅双侧墙壁终于又被填满,不留一处空缺。   他的心却似缺掉一块。   从未在他人处揾一份差事,却知钱多难赚。真只为钱之人绝不会如余回那样出手大方。   不该多管闲事,却笃信余回赴港一定另有其因,而这个因,可以解释余回为何一直将他推开。   向南珺陷入客厅沙发,夜幕四起时,借窗外灯火按亮电话屏幕,给大陆的某位好友传讯:   「辛苦帮我查一人。」   难得余回主动传讯给他,尤其前次在画廊不欢而散,便更是难得。   向南珺至今记得那日从画廊离去,又恰好飘落小雨。如今已是有车一族,免得再忧心名画要被淋湿,向南珺同余回赌气,抱起防水纸包好的画,转身离去。   “回见”都吝啬留一句。   大G呼啸离去,瞬间飙至上百码,划开空中雨幕。车子没有情绪,但车主有。   向南珺的视线不自主飘向后视镜。余回跟住行出画廊,伸掌心试探过雨势,发现并不能立刻走得。   于是悠哉靠住玻璃门,从兜内摸出支烟,含于唇间,用火机点上。   那只都彭落回余回衣兜前,向南珺打死方向盘,又驶回画廊。   最终还是亲自将余回送回半山山脚的公寓楼底。一路怎样沉默无话,至今历历在目。   不怪他被发信人那一栏的「未成年」吓至恍神。   余回问他,不是讲从未去过太平山顶,本周四晚向小少爷有无安排,能否赏光。   他作为雇主,对余回的要求是随叫随到。太平山顶、维多利亚,诸如此类约会圣地,统统被他收入雇佣条例。   而如今他主动发讯来约,是否意味这正跨过交易界限,余回主动撕开他们之间的那一层纱,将不得已变成甘愿,预备好也向他袒露一颗真心?   向南珺激动过头,忘记什么叫欲擒故纵。匆匆回信,好似晚上一秒,运营商就要切断他通讯,害他错过一场完美约会。   那时他未想过为何恰好是周四晚上。   若余回主动约他,应是无需同黎耀文见面的空闲时间。向南珺特意前往商场购入一身休闲装束,黑T仔裤,余回最爱之标配。   又将半长发抓起一半,仔细打上发胶,再剩另一半覆于颈上。要显出他足够重视,但也不必太过正式,徒添紧张。   要考验彼此默契,将这一日见面包装成学长同学弟间的浪漫约会。着情侣衫,仪式感都满满。   约定好谁也不要揸车,在太平山下的缆车站见。   可以行步道落山,再拖手畅游中环。兰桂坊太过喧闹,一家坐落角落的清吧最好。及至微醺,天星小轮可看尽维港风光,海风拂面,小酌的那一杯便可尽数消化。   渡过海港,便再乘港铁返屋。完美一日,向南珺每每听起同学讲述周末date的愉快时光,许多人都这样安排。   这一日他只想做一个普通学生,无需天价跑车和名贵的衫,或许未能将书读完的余回也期待这样一日。   计划做得都好好,唯独忘记同余回约定时间已是好晚。余回不知为何定要约他乘最后一班上山缆车,至山顶时都是深夜。   缆车站外并无很多人。向南珺紧跟在余回身后,向前行出几步,看到写着“芬梨道”的路牌,路过一处观景亭,余回脚步却不见停。   他似有目的地,只径直地行,直至下行的山道。维港灯火璀璨,多得是人寻欢,又同这边中环写字楼的灯火通明是不同种热闹。   八月的港市只有两种风,一种是维多利亚的海风,另一种是太平山风。入了夜也不够凉爽,毕竟身边人自带温度,仅仅是手臂相贴,向南珺便热得有些受不住。   他双臂扶上山道护栏,偏头看余回侧脸:“深夜约我至山顶,只为吹八月晚风?做我一晚导游收不收费,收钱我未免太亏。”   余回同他并排,也弯腰靠下来:“向小少爷一向好大方,怎么每次同我谈价格,就这样精打细算。”   【作者有话说】   这一头余回:不知道向南珺给这幅画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在想什么,心里酸酸的。   那一头向南珺(没心没肺吆喝):前排贩售——情侣约会一日攻略喇,欲购从速。 第60章 改.余回,二十六岁生日快乐。   精打细算当然是怕之后再无生意可谈。有来有回才是生意,痴线才会一次性把账算清。   向南珺耿耿于怀:“前次在画廊态度都好坚决,今日又反悔主动约我,怎么,还想将什么东西还我?这个....”   他手指攀上余回腕上缠绕的那条项链,又拽着他颈间的金属链条,将人拽向自己:“还是这个?”   余回脸上似闪过他不曾见过的神色,同那日在画廊露出过的那个奇怪的笑,异曲同工。   “如果我要还,你就都收回去咩?”   “收个鬼喇。”向小少爷原来也有硬气时刻,指指护栏外一片漆黑,语气不善,“我会从这里丢落去,谁中意回收,谁就去。”   余回轻笑一声,视线重回午夜海港:“今日不还,你的心大可以放回肚里去。”   不再同向南珺提起“归还”这件事,就是最好的哄。   此时却不中用了。   “不止今日,听日、后日、以后的每一日,都不要还我。”向南珺手指依旧勾住他颈间项链,却低下头去,难掩语气中失落,“余回。如果我赠你的东西你不想要,就悄悄丢掉。不要让我知,也不要亲手还我。”   不顾余回有无回应,他继续道:“如果有一日你觉得我靠近你让你觉到累了,都同我讲。我可以尽量...不再来烦你。”   余回却抬腕看看时间,似未听到他话一般讲:“要不要同我合影?”   对上向南珺错愕眼神,他将亲口应过的承诺践行到底:“之前不是要同我合影?”   向南珺分秒回神,从口袋摸出电话,调整至前置摄像模式,指挥余回站在自己身前。手直直伸出去,却还是无法将余回完全放进取景框里,他真的好高。   余回伸手取下他手里电话,将镜头对准两人的脸:“可以吗,我拍了。”   向南珺还没说好,咔嚓一声,相册新增一张。   他转过身去,张口要责备余回不够认真,又是咔嚓一声。   终于对上身后的眼睛,余回低头看着他,在笑。第三声。   这时的笑便不似刚才了,那些陌生的悲观情绪散尽,他是真的开心。残阳变朝阳,转眼又朝气勃勃。   向南珺被那一个眼神吸引,脑袋一空,踮起脚,捧着余回的脸吻上去。   深夜的太平山也总是得人青睐,人迹罕至,却不代表没有。仅有几人路过,恰巧撞破两人亲吻。   双手下意识抵上余回胸口,施力欲把人推开,是腰间凭空攀上的一只手阻住他退路。   第四声在此时响起。   山风吹过,维港的夜空蓦地炸起一朵璀璨烟花。紧接着,又是第二第三朵。众人被沉闷的声响吸引去目光,纷纷猜想是港市哪一个说得出名姓的太子爷又为博美人一笑,在维港造出这样大的势。   除了跨年外的任意时间,烟火出现在此处,都是大事一件。   彼此的唇依旧相贴,余回没有放开他的打算,向南珺便不愿主动中断。却不抵烟火声声诱惑,悄悄睁开眼,斜过目光去看。   好大、好亮,照得整个维港同太平山都亮如白昼。   也照亮向南珺眼底。   而后他听到第五声响。   余回终于肯将他放开。他夺回电话,低头查看刚刚拍下的那几张照片。   最后一张他同余回接吻,彼此各露出一半侧脸,一齐被天边好亮的烟火照住。   他仰头献吻,余回便低头承住。   向南珺一边对照片甚是满意,一边又有许多不解:“现在怎么会有烟火,又不是在跨年。”   “有钱鬼都可以为你推磨喇。”余回讲,“你好歹都是个少爷,身价都不知够给几多人烧出这样一场烟火。平日里不要过得太节俭喇,连这都不知。”   向南珺低头摆弄那几张相,爱不释手。听到余回这样调侃,他漫不经心回道:“那你中意不中意呢?你中意的话,我找人去放给你睇。”   余回没再讲话,只是摸摸他的发顶。   那几张照片被向南珺翻来覆去看过数次,却总觉得还是少些什么。   他偏头,捉到余回似正望住远处烟火,不知想什么正想到出神。   向南珺将手背到身后,摸起手掌大的石块,趁余回不注意,反手在墙上写下彼此姓名,而后要求余回再拍一张。   余回不解,却还是照做,终于拍到向小少爷满意。   向南珺偷偷点入相册,将新鲜出炉的几张照片逐张全点一遍红心。然后点出最新拍的那张,有他和余回,以及被他偷偷写在墙上的彼此的名字。   写得歪歪扭扭,即便余回眼尖看出,他也可以解释是随手一画。   其他人更不会发觉,因他写的是“风”,不是“回”。   他把简风写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中间因为私心,画了一颗十分不起眼的心。   这是他最朴素的愿望。   同维港这一晚某个“有钱人”的烟火一起,他永远难忘。   向南珺沨终于想起询问余回约他这日相见的原因:“怎么今日约我?难道仅是因为工作日,中环白领无人提前落班,人少求个清净?”   远处烟火在此时落尽,余回抬腕看表,差一个字便是下一日。   还算准时。   他接下向南珺问询,却不急着答,裤袋摸出香烟一支,再用向南珺相赠的那支都彭点上。   含入口前被人凭空拦下,向南珺置于唇间深吸一口,将香烟顶端一点微弱火光引燃,而后递还给他。   凑得太近,烟雾从唇间溢出,扑上余回面颊。余回便等那片雾散尽,双手懒至不想举起,只凑脸过去,双唇张合间,接下向南珺指间夹住的香烟。   待两人身上都浸透同样的气味,他将头撇回维港那侧,仿若刚刚那场烟火尚未结束:“可能是感应到有大佬要在今晚放一场烟火,所以想同你一起睇。”   向南珺转头看他。无人再多言,烟火却似跌入向南珺眼底,其实从未消失过。   他未同向南珺提起,过了这最后几分钟,他便二十六岁,从此四舍五入都要划入而立人群。   生日当天一定会被黎耀文高调招待,如果要因私事离席,有人不快有人生疑,不如暗度陈仓。   于是提前一日将人约出,向南珺在不知情时成为同他迈入生日的第一人。   自己庆生,却送一场烟火给向南珺。但他望住向南珺那张笑开的脸,又觉得过去二十五年,无有哪一刻胜过此时快乐。   他要来向南珺的手提电话,将刚拍下的那几张合照drop给自己。   谢谢,很好的礼物。   连道谢都要敛在心底,悄无声息。   他怕一旦发出声响,向南珺会报给他十倍热情。   他承不住,也还不起。   所以就这样,就很好。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你怎么偷偷过生日不告诉我啊!   余回:告诉你你不得把自己送我?   向南珺(眼睛一亮):好主意。   9:儿,为娘真怕你哪一日j尽人亡...   余回:多虑了,这辈子不可能。 第61章 改.“不紧要,我们也在拍拖。”   “余回,”向南珺在此时轻声叫他,不等他应声,又是一声,“余回。”   余回见他还要叫下去,忙应下来:“嗯。”   向小少爷不知又要玩什么情趣,不讲正事,只是接连叫他名,一声接一声不断,余回、余回,叫个不停。   换做他人耐心早已耗光,偏偏眼前是向南珺。似乎早已习惯被这位少爷叨扰,他没觉得烦。   他抄过的那几本心经,和此时的维港烟火,一动一静,截然不同,却竟有相同效用,让他有用不完的耐性。   不知唤了多少声,他也没数。向南珺抬他手腕看一眼时间,终于唤够了,抬眼望住他眼睛:“我同你讲件事,你今晚听完,明日就忘掉。能不能做到?”   他要说什么,余回心里大概有数。平时不该放任他讲,此时只当自己过生日,纵容一次也无妨。   于是应声:“好啊。我只当刚饮过忘情水,你今夜说过什么,过了零点,我统统都不会记得。”   他向来说到做到。   于是向南珺反过身去,同他面对着面,攀他的脖颈,又咬他耳垂:“好中意你,风哥。”   话前忘记看表,未及说完指针便越过零点,将日期翻新的一页。   灰姑娘尚未坐稳,南瓜马车便匆匆启动,于是落下一只玻璃舞鞋。   余回将那只舞鞋拾起、收好。不留一个信物,日后如何同与他共度过一夜美景的灰姑娘相认。   哪怕他从未抱有同灰姑娘相认的打算。王子不只有一位,随便哪个都是极好归宿,他不是最佳选择。   时针未能将向南珺口中几字尽数抹去,秒针就再次转动,一圈两圈过后,竟将向南珺说过的话全部拨回,一遍又一遍,印象加深,镌刻进在他脑袋。   他记得了。   第一次对向南珺食言,但或许也没有那么紧要。   两人走那条坡路下山。   向南珺听闻过这条路的传闻,芬梨同分离,若情人携手走过,终难逃分手命运。是天公发难,无人躲过。   他却大胆拖住余回的手,五指嵌入他指缝。两截小臂均裸露在外,再如何藏,十指交握都是既成事实。   即便无人观赏,也想要在这寂静时分,将心中隐秘情事昭告天下。   余回没有甩开,他亦未再提报酬来煞风景。   未曾想过,这样的深夜,下山路上果真遇到人。女生裸露脚踝肿起好大一块,大抵突遭横祸,无法再行,只能伏于男生背上。   以为夜间下山路不会有人经过,于是正旁若无人,互咬耳朵,讲什么亲密话,彼此耳边都飘着红。   直至身后两人交错脚步靠近,才慌张分开,视线同向南珺两人交汇,两脸尴尬。   向南珺举起同余回交握的手,轻声笑道:“不紧要,我们也在拍拖。”   面上云淡风轻,直至擦肩而过,心脏才后知后觉开始打鼓。   余回未在陌生人面前拦他,许他将原本一场梦境变为现实,他当真如同一个普通学生,同校内学长悄悄拍拖。   后来听梁天宁同他讲,维港周四周五连续两日燃放烟火,中环加班的每一位白领都是人证。是哪位大佬手笔,至今无人认领。   两位小弟也吵得不可开交,一位大骂另一人记错时间,周五烟火周四燃放,害他平白遭到大佬一顿痛叼;   另一位不甘示弱,自证他接到的消息定是周四晚不会有错,大佬身边人亲口交代,点会记错。   没所谓,反正无对证。   有痕迹的只向南珺同余回电话里那相同的五张照片。   慈善晚宴后近数月,珺华港市分公司终于剪彩。一时间电台纸媒争相报道,占尽风头。   几月来向明华讲是忙碌,抽不开身,最近才传出要亲临港市的消息,约见商会话事人黎婧姗,商讨入会事宜。   向南珺佯做不满:“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那场慈善晚宴,我去不去本就没分别。骗人一场,您信誉堪忧。”   事实上怎会不满。无那场慈善晚宴,他不知何时才能同余回再见。   本是商务性质的宴会最终拖家带口,变成家宴。向南珺再三推脱不掉,不情愿却也只得同黎耀文落座同一张餐桌。   距离约定时间仅剩不到一个字,别说黎家三人,连个鬼影都睇不见。   迟到当然不可能是黎会长习惯,分明是黎耀文作风。但黎会长这样默许放纵,向南珺当下心里就分明,珺华入港,对方还是有意设置一道门槛为难。   等待时间里,向南珺眉头越皱越深。几次三番想要干脆离席,被向明华按下。再看父亲那张脸,依旧云淡风轻,商场人早习惯了这些。   向南珺只好再坐下来,成身上下没一处舒服,又低下头,无聊翻看同余回之间的通讯记录。   有过太平山上拖手拥吻,那之后向南珺同余回间的联系愈发熟络,得闲时传一条简讯查岗,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当然,都是向南珺主动传给余回。   但余回向来都是有信必回。   几日前,深夜零点三十分,他在床上辗转难眠,又给余回传讯,问他在做什么。   余回同他寒暄:「都好夜喇,怎么还未睡?」   向南珺笑着打字:「当然是挂住你喇。睡不下。」   那边沉默住片刻,再回复过来的消息变得正经好多:「为大佬站岗。」   随讯息传一张夜拍照片,是黎耀文的迈巴赫,旁的还有一辆超跑同样亮眼,可惜只拍入一半。向南珺觉出几分眼熟,于是任性要求余回再专门拍一张传他。   橘粉色阿斯顿马丁,全球限量发售,Manda的闺蜜就有一辆,登船那日他还亲眼见过。   他无心再同余回逗趣,传回一条「你专心工作喇,都好耐未见你,忙完传讯给我。都是工作,切忌顾此失彼!」   对方罕见回他个遵命的表情包,看上去有些滑稽,总之不像余回会用。   向南珺被逗得几分开心,拨通梁天宁号码:“阿宁,之前在黎耀文条船,你不是话我Manda姐妹得辆阿斯顿马丁,是什么颜色?”   那头梁天宁的语气倒是玩味十足:“怎么,向小少爷这是突然开窍,转性玩起超跑?”   “是呀,”横掂都是套话,向南珺索性应下,“入市需谨慎,了解下行情先喇,万一入手后不中意,岂不亏晒。”   “橘粉色喇。”梁天宁话他,“但全球限量9台,这次你是没机会了,等下辆,我替你多关注下。”   “好啊。”向南珺醉翁之意不在酒,转而又问,“你在忙什么,同Manda约会?我是不是打扰你二人时光?”   “我独自在家,明日DDL,课业未交谁得闲dating,期末肥佬咗(挂科),我爸怒发冲顶,谁都不要想好过啊。”   Manda未同梁天宁一起。但是否同阿斯顿马丁的车主在一起,同样都是未知。   无证据的事终究不可以只靠臆想,不然要造成多少起冤假错案,代价惨重。   【作者有话说】   很久之后,还在吵的两个小弟   A:一定系你记错喇,阿回亲自交代我,“周五烟火提前至周四燃放”,点可能会出错!!   B:没可能,大佬都未同我讲!系你的错!   A:我执行命令都有错?你背锅!   B:我不背,你背!   A:&¥¥%……&&……%¥!!   向南珺:他们为什么吵架?   余回:没事,咸的。 第62章 改.“我替他饮。”   黎耀文一家三口姗姗来迟,终于将向南珺从几日前的回忆里唤回。   向南珺初次见黎耀文父亲,只觉好眼熟,这份眼熟却不尽然都来自于黎耀文。   黎耀文更像他生母一些。   食至过半,无人再动筷。入商会已再无异议,下一步便是豪掷千金,挑一匹骏马,一鸣惊人。   一路杀入马会,才算固住港市立足的身份。   只是入会亦有硬要求,要四位马会成员引荐,才好获得审核资格。   对黎家当然不是难事。只是向家毕竟外来,黎婧姗有意先下马威,讲,大陆企业入马会没那样简单,商会当然可以行方便没问题,黎家也可以给出三个引荐席位,只是剩下最后一个...   明面上处处都是礼貌,实则铺设一路陷阱,踩不到算你本事,踩住就自求多福,无非是破财免灾。   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当然都算不得问题,只是对商人来讲,散财没所谓,但散掉意料外的财,就未必是好事一件。   钱是小事,这种博弈,最尾是要人心里落不痛快。   如果还未入港就被将一军,珺华势头要被削减一半。   不枉黎耀文与她同姓黎。只是黎耀文段位太低,都是面子,睇一眼就知七八分,女人的蛇蝎心却都是藏在底子里。   置多少业、买几匹马、花费几多揾边个来填补剩那一位引荐人的缺,黎耀文兴致缺缺,向南珺同样不甚关心。   集团的事就交给向明华定夺,他一日不入商场,就想多逃得一日清闲。向南珺暗中正做打算,思索揾个什么理由做借口离席,才不算喧宾夺主。   同向南珺比起来,黎耀文显然没有这样的顾虑。他食毕,置下筷子,慢条斯理用餐巾擦净嘴角。而后向后倚上座椅靠背,将餐巾叠成工整四边形,慵懒丢回桌面。   跑马地他是常客,支招不难:“商会是马会的企业会员,我、外公、妈咪都有私人会籍,向少不是同阿宁关系好好?再多他一个这事就办得啦,湿湿碎。”   黎耀文被家里宠惯,其实未必听不出黎婧姗是刻意为难。   母子连心,此时他本该同黎婧姗站一边。只是更急切在向南珺面前压他一头,才间接送向明华一条捷径。   “我食好喇。你们聊长辈间的公事,后生辈不方便听,我同阿珺就走先。”他起身离席,还好心救向南珺一起离开这场无趣饭局,再同向明华打过招呼,“向叔,回见喇。”   步入lift,黎耀文按下地下泊车层:“揸车未?”   向南珺摇头,按亮一层按钮,打算叫部taxi返屋:“没,搭我爸部车来。”   却不想黎耀文伸手消掉他按下的按钮:“我车你喇。”   向南珺对黎耀文从无有过什么好印象。此时苦于无法回避,只恨电梯落速太慢:“不顺路,不劳烦黎生。”   黎耀文的心思他没兴趣猜,总之不会信是他真心要邀自己建设虚假友谊。   “你知我要到哪去,就讲不顺路?”黎耀文对他讲了什么丝毫不介意,低头看看腕上的表,又道,“才几时,急住返屋做什么?屋中有靓女等你共度春宵?”   他话至此,向南珺索性便顺着讲:“是啊。所以黎少不要再强人所难,不如就放我返屋喇,良宵不等人的。”   说话间落至负一层,向南珺已错过再按亮一楼的机会。   黎耀文不见外搭他肩膀,将人挟至电梯外:“你条女啊?”   越说越不着边际,向南珺却无心同他解释,含糊应下:“是喇,脾气差,好难哄的喔。”   “既然是你条女,就更不差这一晚喇。”黎耀文几时这样热情,向南珺实在难适应,“都同你拍拖,还不准你一晚自由时间同朋友happy?你同她讲,靓女都不会这样不醒目的喇。”   及至被人挟至豪车边,同黎耀文一同落座后排,终于明了这一番殷勤果然不是无端。   驾驶位坐着余回,从后视镜中投来疑惑目光。   暗含质问,明明应过他会离黎耀文远些,怎么此时又同他勾肩搭背。   黎耀文斜靠上车门,后排窗狭出条细缝,而后顾自燃起一支雪茄:“阿回,你睇我把哪一位请来。向少可是抛低家中女友同我们一起,今晚招待不周,就都是我的错喇。”   余回喉结滚动,滑出一个简单音节,算是应声。   车子点火,丝滑拐出泊车场,于大路上奔驰,前往下个欢场。   向南珺不敢抬眼同后视镜中眼神对视,又无法言语,有口难辩。   中环一处会员制PUB,准入者非富即贵,泊车区豪车均是全球限量,只睇一眼车牌便知今晚哪家富少又光临。   私密性极好,PUB中的尺度甚至大过之前游轮上那间酒吧。向南珺被黎耀文困住,不容推辞,非要他饮下几杯烈酒才肯罢休。   只睇一眼胃已开始抽痛。   借胃疾推脱不掉,黎耀文铁心发难。梁天宁不在,向南珺孤立无援。   本打算豁出去,舍命换个清净,伸出的手臂被人拦下,黎耀文递来那杯烈酒辗转落入余回手中:“我替他饮。”   黎耀文眉头拧起来,显然并不开心。   向南珺心里一紧,想起余回曾明示讲,黎耀文惹不起。   果然,黎耀文玩味眼神于他同余回间逡巡几圈,神色沉下几分:“阿回,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胃不好,真未骗你。”余回手被擦去唇角酒液,“这一杯落他肚,会出人命。”   不远处有人唤黎耀文大名,隐约望见有人赤裸身体,被许多人围于中间,跪在地面,皮肤白到要反出光来。   定睛一看,竟不止一个。黎耀文不到位,无人敢先有动作,于是不停催促。   向南珺倍感不适,那晚在游轮上的反胃感觉重新翻涌上来,无酒精作用都难按下想吐冲动。   他摆手,告辞,仓皇出逃:“我出去透透风。”   余回看他苍白神情,搁置下手中酒杯,提步要追,被黎耀文拦下:“向少去透风,你去做什么?”   黎耀文转身隐入那群人中,向身侧递个眼色,有人便顺着刚刚向南珺离开的轨迹跟出去。   余回知黎耀文分不出心来看住他。那一片被人围成的淫海里浪涌起来,他一层一层退出去,奔出PUB。   中环的PUB街穿插许多坡路,这一间隐在一条支路尽头,余回追出门外时早不见透风的向南珺人影。   摸出电话拨出那个从未拨过的号码,那头冷漠女音不厌其烦重复数遍他听厌烦的港话,没有一次是向南珺接通。   他只能每条支路逐个找过去,渐渐听到某条巷里传来隐约打斗声。   有尖利声音传出,有些泼辣刁钻,丝毫没有平日里同他相处时那般小心翼翼:“你们食了豹胆,敢碰我,手不想要喇?!”   余回担忧是否自己听错,心中却转念又因这句话的内容一紧。   他拔腿向声源跑去。   【作者有话说】   余回:开始重新审视老婆武力值。 第63章 改.“我只要颗真心,得唔得?”   “你们食了豹胆,敢碰我,手不想要喇?!”向南珺冷眼看住地上翻滚的两人,捂住各自手腕痛成一团。   人不可貌相。收到大佬眼神跟住人出来,转入偏僻小巷,借路灯照过,才发觉这个不知因何得罪了大佬的大陆仔居然生了一副这样天妒人怨的好容貌。   顿时歹心四起。   月黑风高,此时最好去巫山。几人不紧要,若主角是个美人胚,只知今夜都要过好慢。   色胆包天,却无人料到大陆少爷一张脸比肤白貌美的头牌还靓几分,动起手来却毫不客气。   手力好劲,出拳速度快到生风,怼至脸上的那刻瞬间麻到失去知觉。   本以为是花拳绣腿,谁知三两下就令人招架不住。眼见他还要抬脚,那两人果断举手投降,抓住机会逃之夭夭。   美人当前,识时务者还是保命更要紧。牡丹花下,可以不风流,但无人愿做鬼。   拳头都已如此霸道,若再被踢上一脚,恐要喜提断子绝孙套餐。   余回运气不佳,一路沿坡上行,直到最后两条才终见向南珺身影,浅巷尽头一片昏暗,隐约有落荒而逃的两三人影。   他跨步靠近,字里行间的喘息大开大合:“你没事吧?”   向南珺摇摇头:“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被我打跑喇。”   余回悬着的一颗心放回肚里,看着面前人不可一世的模样,笑道:“睇落去是真没骗我,果然是好能打。”   “吓唬人的,”向南珺长舒一口气,“就会那么几下,刚刚交出了全部家底。他们如果继续为难,现在恐怕都被打成猪头。”   “猪头倒不一定,”余回笑接他的话,“那两人明显为劫色来,对哪里动手都不舍得动你这张脸。”   “我这张脸够不够你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向南珺突然望上来,一派正经神色,这样问他。   “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一丁点自知之明?向小少爷,你是不是故意?你自己有多靓,还需要我再讲几多遍?”余回当然不可能当他在认真发问。能开这样口的,都是醒目仔的欲擒故纵。   “早知你追嚟,我就不应该动手才好。”向南珺低语。   余回并未听太清,追问道:“你讲什么?”   “没事,没事——”向南珺否认,而后将侧脸凑近,“其实有一点痛,你要不要帮我吹一下。”   余回就靠过去。却不动手,只靠一双眼睛细细地看。   “你这样怎么可能睇得清,”向南珺一反生人勿近的常态,近乎要将余回逼至墙角,“真的不需要再近一点吗?”   司马昭之心。   “家中不是还有女友独守,”余回偏不如他愿,堪堪维持住一个极其贴近的距离,停下来,效仿刚刚黎耀文的语气,“‘好难哄的喔’。向小少爷现在又不急住返屋喇?”   向南珺不惧,又向前一步。余回背都抵上墙面,两人胸膛都叠在一处。   “你都有我门匙,我屋内有无藏娇,你不知?”   “许久都没去,屋中风景我怎么会知。”   向南珺手指攀上余回双臂:“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同我返屋,屋内有无人,你自己亲眼去睇,不要泼我脏水。”   熟能生巧,面前向小少爷竟已能同他有来有回,尽管仍有绯红飘于耳侧,却早不像当初那般面红耳赤。   余回眼神落于他指尖:“不给别个碰,现在又调返头来碰我,向小少爷怎么可以这样双标?”   “你多碰点,都没所谓。”全然不见方才对峙时分的蛮横,还附赠一句贴心承诺,“我不同你动手。”   两人鼻尖相触,余回不再继续向前,“嗤”地笑出声来。气息温热潮湿,落在向南珺的唇上安家。   直至讲话时,上扬的眼角都未能放低:“真动起手,你是我对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话讲到这里,向南珺开始诡辩,“你勉强算个君子,所以我不同你动手喇。”   一向不苟言笑,余回此时竟觉得同向南珺斗气也是趣事一件:“所以向小少爷这个意思,是想同我动口?”   而后才明原来不是世上已无事能勾起他的兴趣,只是事不对、人不对。   向南珺来不及反应,有吻落下来。双唇被撬开,方才话语间的那些温热被余回的舌尖顶入口中,于两人唇间纠缠。   交吻中荡出那一杯烈酒的气味。   什么招式都要失效,对方目标是他心门,他抵不住,也关不上。   余回放开向南珺,视线落于他锁骨处的一道显眼红痕:“这怎么回事?”   向南珺伸手抚上去,才觉察出有些疼痛。   方才同人争执,刻意护住颈间红绳的动作被看穿,对方竟将其视作他命门,只攻那一处,险些被扯断。   确实是他命门,这样说也没分别。   “那群扑街仔想要抢我佛牌。”向南珺讲着解下红绳,学余回一圈圈绕在腕上,单手不好操作,他对着余回伸出手臂,“你帮我系下喇。”   余回顺从伸出手,替他理好错乱的线,最尾打个漂亮的结,才符合向小少爷的精致外表。   结打至一半,听见向南珺自言自语:“我可以有事,它不可以。”   打结的手倏地一顿,终于还是打歪了。   难得余回迷信,只好一边拆开重打,一边替他“呸呸”两声,心中直道童言无忌大风刮去,求不知哪尊大罗神仙的原宥。   看来听日还须得前往油麻地一趟,寻神婆卜一卦才安心。   “如果再遇到危险,不必管它,先护好你自己。”他当然希望这句话向南珺此后用不上,但该讲的话还是要叮嘱到位,“佛牌不紧要,你中意,我大可以再买别的给你。”   向南珺却摇头:“你明知我根本不缺这些东西。我睇重它,是因为虽然不值几多钱,但是你真心送我。”   话说至此,听起来似指控他有多吝啬。余回笑:“你怎么知道现在就不是真心?”   “讲真?”向南珺疑惑复他,指尖抚上余回才为他系在腕上的那个结,“那不用你买其他给我,我只要一颗真心,得不得?”   余回犹豫间,被向南珺扯住手腕,向大路走:“带我返你屋。我一刻都等不得。”   【作者有话说】   向小少爷马上就把人勾到嘴边儿了。   嗯...真喜欢的话谁能忍住呢。)   -   预告:后面几章不建议囤,且看且珍惜...   至少我同你都交颈热吻过 第64章 改.箭在弦上,枪都快架好。   后生仔学什么都快,包括趁虚而入和先入为主。   余回反手用力,将人拽回身旁:“去我屋做什么?”   “不要讲你睇不出,今晚是黎耀文有意针对我。”向南珺答是答了,却同他的问话文不对题。   “你明目张胆替我挡酒,又追我出来,被他发觉,恨就要恨一双。我怎么知道自己几时就没好日子过,当然要及时行乐。”   他向前一步,鼻尖同余回仅剩咫尺,又讲:“如果拦不住你将来成为别人的,至少今晚要是我的。”   余回眉心一皱:“这么想同我上床?如果我爽过转头就走,这笔账你怎么同我算?”   这样近的距离,丝毫变化都逃不出向南珺的眼。更何况余回的动摇都明显到肉眼可见,向南珺怎么也不肯放过:“那晚是你骗我。其实我讲的话,你分明都听到,还都统统记在心里,是不是?”   余回一怔,明白过来这是灰姑娘要向他讨回那只遗落的玻璃鞋。   在他迟疑间,灰姑娘继续追问:“那晚你生日,是不是?”   这在余回意料之外,原来向南珺比自己想象中知道更多。只是问了也未问到点上,不知那日烟火同他生日其实存有一日时差。   这没必要解释,于是他顺着话讲,将错就错:“向小少爷又找到了谁问话?”   “你不要管我去问谁的话,”向南珺双臂勾上他后颈,两人相贴间,近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我错过你生日,却没礼物送你,今晚补给你,你收还是不收?”   柑橘香氛的气味,数年如一日。向南珺将自己精心包装,终于等来能做借口的日子,强硬塞至他面前,问他收或不收。   他叹气,反手搭上后颈的小臂,却未用力扯开:“你是不是故意要我为难。”   “我没要你为难,从来都没。”向南珺在他唇上轻啄一口,恃宠而骄之色尽显,是一种猎物已尽在掌握的自信与欢愉,“我是不知你为难在哪处,明明在意我却装作寺庙方丈,不知的以为你带发修行,每日敲钟诵经、清心寡欲。”   余回仿似还在勉力维持最后一点方丈定力:“现在不是最合适时机。”   没法讲是我有事还未做,那事作罢我便生死未卜,如果我注定赴死,不愿临终前还将你染污,害你一辈子不净。   “你同人滚床单还要卜一卦,确认当日风水是否最适合做爱?”向南珺咄咄逼人,手竟大胆向下,五指向内收紧,“箭在弦上,枪都快架好,谁有那样好定力,讲个停就可以鸣锣收兵?”   明明是自己替他饮下杯酒,余回此时眯起眼睛望住向南珺,觉得他滴酒未沾,反而更似喝多那个。   恰逢此时一阵风吹过,吹得余回半醒。酒也半醒,被向南珺挑逗的东西一样半醒。   他向一旁撤出一步,面不改色:“我可以。”   向南珺仗着巷内昏暗,愈发大胆,手臂用力将余回扯回,衬衫衣角被扯出裤腰,细瘦的指尖带着夜晚的温度向里钻:“我不准。”   “你计谋起初都好成功,我当真信你是个直男。但是我又总是想起头先认识你那几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你未必就会不中意我。元州街之后,好耐我都说服自己离你远点,就怕掰弯你吃到报应。”   指尖流连不停,却轻易暴露主人其实并不熟练,动作生涩仿似现学现卖。余回迟迟不为所动,向南珺一时心急,便又仰起头去寻他的唇:   “可你装得不够好,我不当心同黎耀文正面遇上,你就自露马脚。你也知喇,我从小要什么不得,你如果不是我的,我又怎么会心甘。你叫我一声‘向小少爷’,不可以让你白叫。”   他的话多起来,余回找不到空隙反驳,只得噤声。深夜里便只剩向南珺自己的声音,裹着潮气暖热他耳朵。   “那次在我屋,我吻你,讲用coffee作报酬,你没异议;太平山顶,我同你拍亲密合影、拖你手,同陌生人讲我们拍拖热恋,你未否定。   “那场画展是你为我办,生日烟火都是故意要我睇。你不讲我不强求,但是你对我有意,我又不是感觉不到。我知我要的你不愿用金钱做衡,但你我之间发生过这么多事,早用钱财都算不清。况且——   “你本就不中意女仔,之前拿这个做借口来骗我这么久,是觉得不够过瘾,还想继续骗落去?你觉得现在还不到时候,那几时先算合适时机?”   余回一愣,显然问的是“不中意女孩”这个说法:“你都知道了?”   向南珺垂首,认下一干罪状:“对不住, 我差人查你。”   “查到几多?”余回的语气似冷下一些,却又不尽然都是责怪。   向南珺支吾几声,却还是瞒不下,都交代出去:“所有。你一直都只中意男仔...还有你大学未再念落去的原因...全部,我都知。”   余回的沉默很明显发生在后半句出口后。   此时他是未经许可便窥探他人秘密的小人。他做好被质问责骂的准备,若余回生他气,转身就走,今晚这良辰美景断送在此处,他也只得认下是他罪有应得。   他以为余回有足够的理由同他发火,到头来也只是他以为。   余回开口,声音沉了几分,却依旧平静:“对我印象有无变改,是不是滤镜碎掉,终于发现其实我都没你想象中那样好?”   “印象是有变改,却不足够将我心意也一同更改。”向南珺说,“但是他们讲他们的,我到底还是更相信自己睇到的。”   “不觉我是个坏人?尤其是...”余回犹豫片刻,还是把话说下去,“知道我为什么辍学,还是要同我...?”   刚听闻时,向南珺也有过瞬间错愕。他消化许久,忍住未在第一时间找到余回对质。   那或许是横在余回心里的一根刺,昭示着他上一段感情的破碎和失败。如果贸然拔出来,就成为两个人的伤口。   “只听故事,我遇到过的所有人没人坏过你。可你却从未真的对我这样坏过。”向南珺斟酌过,才继续讲,“我不会因为别个的几句话就憎上或中意个人,我没那么随便。这件事,我信你一定会给我个解释。”   窄巷的灯光是暖黄色,淋在向南珺的侧脸,浇出一片真挚。   余回突地仿似卸了力,不再抵触向南珺扑上来的心思,向后倚上墙面。   昏暗街灯将向南珺眼底点亮:“我都对你坦诚到这种地步,你还可以忍住不带我光顾你屋?”   他怀中倚着那夜未能够亲自送回的灰姑娘。来不及他去主动找寻玻璃舞鞋的失主,对方却先上门来要同他相认。   曾悄悄立誓要护好向南珺,却还是逃不掉他一步步暴露在黎耀文视野。   无意招惹和刻意为难间,从不会相安无事。   他知早晚要起风浪,行动须比计划更快。   及时行乐。   这话向南珺当然可以讲得毫无负担,只是自己一旦也被这样的说辞蛊惑,难免成为担不起责任的负心汉。   来港市的初衷,同向南珺之间,要他怎可能抉择出来。   而如今,眼前人的眼底同四年前一样清澈,哪怕怀中尚揣着个尚未得到答案的问题,都一心不改。   余回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向南珺以为这一晚的所有努力都要再落空,以为这将是距离成真最近的一场黄粱梦。   却有人在这时牵起他手,同他共走下那一段和缓坡路:“去你公寓。我屋有影像监控。”   向南珺给他机会,他不愿再做个虚伪好人。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的标题非常直白,童叟无欺。   但是!   但是!   更三休一明天休息凹,哈哈哈哈哈sorry卡在这我也知道很缺德,但你们想看的部分前还得有个一章暧昧一下(别问问就是九子还没改好存稿,得留一天让我和审核斗智,每次到了这都被库库鲨,痛哭)   -   看在这么艰苦的份上,九子求点海星行不行嘛(猛汉撒娇,星星眼。)   -   审核你好:这一章过审内容未变,只是对粤语对话进行了修改,申请通过。 第65章 改.“余老师教我功课好不好?”   无人揸车,向南珺拖余回手乘上港铁。太平山顶未完成夙愿得以实现,港铁冷气总是十足,向南珺大言不惭讲自己畏冷,近乎挂在余回身上缩于角落。   一身滴酒不沾,说起谎话却连草稿都无需多打。   下了港铁尚有段路要走,向南珺头痛不欲叫的士,又沉溺同余回拖手,变成酒后无目的漫游。   身后双层叮叮驶来,他便又拖余回上车,专去二层,坐最前排情侣专供极佳视野位。   “你知不知道,上次约在太平山顶我就这样打算,手拖手压马路、逛中环、乘港铁、搭叮叮——是不是好好的打算?”   “你同谁取经,做出份这样的攻略来?”   “同学拍拖都如此,好标准的参考,”坐不过两站又落车,向南珺在暖黄色路灯光里疾行几步到前面去,面向余回倒退着走,“你一定是好久没在校园读书,才不知。”   向南珺无心之言,被余回听进心里。当年辍学是最坏结果,不是他主动,更非他情愿。   若有机会可选,他也不想。TOP高校的化学系原是他囊中之物,唾手可得。保送名额几已落定,他离梦想只差最后一步。   没得后悔药可吃,回头路他亦不能走,情景其实同现在也没什么分别,空有时光倥偬向前,独留他原地踏步。   不只有他。   还有个傻仔,自愿被过往困住,非要他在港市的一个潮湿回南日里,将过往的盛夏偿还。   向南珺已经拖他手再次走入坚尼地湾边高档公寓那部私用电梯。没得到他回应,又兀自将话讲完:“其实你不读,好可惜。如果有机会你同我一起去国外好不好,我是真想你做我学长。”   “学长?”余回被强行从低落情绪中剥离,望住他笑道,“我大你五岁,你老师都做得。哪有学长这样不会念书,延迟五年都还没能毕业。”   电梯门开,向南珺又拖人出去。一路都握住他的腕子好紧,此时他是阿sir而余回是偷心贼,要将人捉牢握紧,不然稍不留神就又被他逃掉。   向南珺故意站他左侧,手从身前绕过一圈,去摸他右侧裤袋中的门匙。   尚未对准锁孔便开始提前准备动作,向南珺一边仰头向他索吻,一边插入门匙。   而后开门、丢掉门匙、将人掼在墙上,一气呵成。   黑暗的玄关最适合做些悄无声息事,够安静,加厚的隔音材料更不会声张给隔壁的邻居听。   一时间空气里只剩潮湿的喘息,向南珺双手又开始在余回身上大胆摸索,似刚刚在无人浅巷。   “你中意做我哪门功课老师?”私人出租屋无第三人在场,向南珺彻底抛低社会公德、礼义廉耻,手指大胆挑开余回腰带,将裤链撕扯拉开。   做余回学生也好,今晚不温书不习题,他只要做个勾引老师的乖仔。   乖仔攀上余回耳侧,张口便将耳垂裹入一团湿热:“教我大人的功课,好不好啊,余老师?”   难得余回在此时煞风景,“余老师”都分明叫出口,却还是要同他确认一般:“你识不识得我是哪个啊?”   “怎么?”向南珺伸手拍下客厅开关,潮湿眼尾挑起看他,“‘余老师’叫不得,一定要叫大名才肯认账?余回、简风、风哥——唔!”   惊慌中双脚离地,他被一双有力手臂托住腿根,话音都被堵回喉咙不成句,只能任凭那人带着自己朝卧室方向走去。   还是慌乱中挣脱落地,向南珺转身先塞人去浴室。   浴室门虚掩,他在门外透过缝隙望进去,胸膛起伏喘息。等大块玻璃上雾气四起,某件期盼过许久的事似在刚刚终于尘埃落定。   思及此处,他终于回神,方才的嚣张气焰渐被浇熄。想到即将发生的事,适时才开始慌张。   浴室门打开,余回浴袍加身,该遮不该遮的位置,都被遮个严实。向南珺暗叫后悔,不该为余回也备一件同款浴袍,平白丢掉一次大好眼福。   心跳猛地加速,快过梁天宁在赛场上驾驶的飞车。此时如果自愿参赛,一定可以替梁天宁捧一座他数次求而不得的世界冠军杯。   余回发短,只简单吹过就已半干。此时从浴室走出,正见向南珺在床头,坐立难安。   脸红至要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偷饮了酒。   他行至向南珺身侧,坐上床沿,双臂撑于身后,慵懒望过去:“现在反悔,还有时间。”   向南珺向来情绪稳定,唯独面对余回不识何为激将法。他将新抽出的内裤在掌心攥紧,头也不回冲入浴室:“谁反悔谁是狗啊!”   速度极快,却还是让余回一句话不小心趁虚而入:“识不识怎么搞啊,如果不会,余老师教你?”   关至只余一条缝隙的浴室大门倏然顿住。明白过来余回在讲什么的那一瞬,被用力关出震天声响。   向南珺在满是热气氤氲的浴室,靠住门板,喘息不停。   现在换余回能面不改色说这样的调情话,是他不争气。   箭在弦上,停不得,忍不得。   一件件褪去身上衣物,迈入淋浴间,脑袋开始变得空空。   慌至忘记才学会不久的清理步骤,只好狼狈退出去,至脏衣篓中的裤袋中摸电话,才发觉似乎在刚刚被遗落在床上。   犹豫片刻又将门拉开,探出半颗脑袋:“余回,可不可以拿电话给我。”   余回在绵软床铺中摸过一番,拿着他的电话靠近:“冲凉要电话做什么?放音乐还是睇电影?”   向南珺已脱至精光,只得藏身于门后,伸手却够不到余回掌中之物,心急之下音量变大:“查资料,行不行?”   余回倚于门框,将向南珺电话堪堪举在他触不到的高度,笑看他一脸窘迫,乐在其中:“网上找来的资料怎么看得明白,都是乱讲。刚刚不是还认我做老师,这么好的资源,怎么现在又不肯用?”   他若给自己打九十九分,流氓自诩不敢多要那一分。   一人紧张一人放松,一场爱注定做不痛快。   只是如果紧张的那个是向南珺,就都未必。   【作者有话说】   明天嗷。预告:余回很dom,对向小少爷讲,应该算玩蛮大。   求求海星老板们(磕头,九子也只敢在这个时候才不要脸来求一波了,敲盆打碗。   -   给审核霸霸的话:不是师生恋!我打个比方,不是真老师和学生谈乱爱TTTTTTTT,审核霸霸麻烦看下放了我。磕头。   PS(9.11修改添加):章节内容未变更,只修改部分粤语对话,请审核细查通过,谢谢! 第66章 “天都要亮了。”   向南珺面红无可红,再耗下去恐死于床上之前先殉在浴室。   于是趁余回不备,愤然跃起抢走他手中电话。好在速度尚快,不至于走光,却能见一片嫩白肤色,被热气蒸得透红。   余回功成身退,电话不在手也无理由再纠缠,于是后撤一步,任人把门关上:“羞成呢个样,你同人happy唔脱衫?向南珺,到你出来之前,任意时间都可以反悔,我给足机会你。”   浴室水声淅淅沥沥,向南珺动作磨磨唧唧,近一个钟过后,才慢吞吞从浴室蹭出,带入一屋水汽。   余回靠在床头,一只脚垂落地面。床头的烟灰缸中铺陈一层细细烟灰,香烟已成残骸,被碾出的温度却久不散。   他就这样问道:“要唔要反悔?”   向南珺摇摇头。   ……   空气安静了几秒,面前被丢来一管透明液体,包装全英文印刷,高级货。   刚刚返屋路过进口店购入,向南珺面对外国收银妹没有丝毫回避意思,大方介绍:“My boyfriend,handsome?”   金发碧眼靓女笑得眼都眯起来,连连称:“Yes,Yes,Of course!”   她确实这样觉得。面前两人随便挑一个出来都可以靓煞中环整条街,强强联合,路人目光更无处可去。   此时其中一个竟还讲他们是一对?   那更好,这样出风头,明日见报都唔系问题啦。   外国妹将二位靓仔选购的计生用品装入纸袋,亲切讲See you,goodbye。   向南珺思绪回潮,一瞬怔住。无论前后,哪一项他都不是很熟,更何况双管齐下。   难堪至似有千斤巨石悬于颈上,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声音都放软:“你唔打算...帮下我咩?”   却不想首次遭到余回拒绝:“我讲过,你自己来。”   有人铁了心恶劣,冷血铁面,自不动摇。   向南珺惨遭滑铁卢,脸几乎要埋到地里去,久无声响,也无动作。   余回也不催,靠在床头,目光落上他身就未离开过。   不出声,眼神里却已满是催促。   ……   ……   ……   楼下坚尼地湾涨起了潮,一点点一寸寸涌到岸上,又不疾不徐地退去。   潮水变得汹涌,不及岸的浪狠狠冲来,一波又一波打上悬崖与礁石,混着狂风同暴雨,海面上的孤船说话间就要倾翻。   但这是坚尼地,哪里有高耸悬崖,徒有海边公路而已。   那孤船也不是真正孤船,不过是向南珺选择投降,自愿在爱里倾翻。   他终于同余回彼此拥有,似做过多年的美梦终得圆满。   原本简单束起的发也散开,混着汗糊在脸侧。偏过头,隔一层潮湿发丝,寻到余回的唇,同他接吻。   迷蒙间,视线也模糊,余回的面孔明明就近在咫尺,却被彼此间升腾的热气氤氲模糊。   过往四年里许多个潮湿的梦里,就是这样一副模糊身影,令他挂念、魂牵梦萦。   他想起委托的那位大陆朋友查到的一切。   报复般地,他张口咬上余回耳朵,用了力气,留下一排牙印。又急着伸舌舔过,抚慰余回那一声吃痛。   近乎讨好,他也不知自己怎么,贴近余回的耳道,轻轻一声:“老公...”   余回在一刹那间倏然顿住,只剩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刚刚讲什么?”   “老公...你唔系...中意呢样叫?”向南珺头恨不得埋进余回肩窝,想了想,又道,“仲系...你唔中意我讲这些话?”   “谁教你呢样叫?”   余回的声音似淬火后冷却的刀,上一秒滚烫,下一秒却冰冷坚硬,但凡落在沨他心上,必然一切两半,切面都要像镜面般完整。   向南珺有些错愕,余回竟好似在对他发火。这样缱绻的时刻,他声线变那样凌厉。   为什么反应这样大,难不成是前男友给过他太多,所以在伤透他的心离去后,才变得无法再听人提起过去的一切,拥有这样的应激反应。   难不成自己的行为其实是在无意识入侵余回曾拥有的领地,而他从不许他人误入。   向南珺竟越想越委屈。他压下心中难过,就算再不情愿,也还是伏在余回肩头,同他道歉:“对唔住...”   余回一楞,环抱住他侧腰的手向内收紧,留下轻浅一道掌印。   “同我道什么歉。”   道歉就罢了,偏偏接受道歉的对象还要追问为什么。   难过按不下,话里也终于带上鼻音,悄悄从向南珺唇间溢出,又消失于余回颈间:“你唔中意我同你前男友一样称呼你,我唔叫就系喇,你凶什么。”   余回话里的冷漠终于褪去,又去含他耳垂:“如果换做系你,会呢样叫我?”   怀里的人抬了些头,正要说话,他又沉声,似在警告:“唔要讨好我,讲实话。”   向南珺摇摇头,长发蹭过他面颊。   “我生气唔系因为这声称呼,系气你点要为了讨好我去学个旧人。”余回扯下他环在自己背后的手臂,将人拉开些距离,“如果系你想、你中意,那你大可以叫,叫乜我都中意听。我同你亲吻、拥抱、拖手、doi,都同第三个人无关,你明唔明?”   向南珺咬唇,面上两道泪痕,重重点了点头。   “哭什么,傻仔。”余回将脑袋压回怀里,他轻笑,“差点被你搞到ED啊,真吓死我。”   其实心中有几分惊,那样私密的称呼在前一段感情并不常出现,每每被叫起,情景总是特定。   不必再问起向南珺是从何得知,他已心里有数。只是良辰经不起第二次打断,若此时说起,方才所有的快乐都要一起清零。   于是决定择日再讲。他总要给向南珺一个交代。   来来回回间,换余回在床头靠坐,向南珺同余回面对着面。   一直半挂在余回身上的浴袍终于从肩头彻底滑落,被掩在浴袍下的侧腰完全显露出来,有什么图案,一瞬闪过向南珺的眼。   他停下来,凑过去看。   余回也不拦,就放他去看。   突地,向南珺成身都绷紧。余回心知,他一定是看到。   向南珺再抬头看他,眼睛红了湿了。顾不上此时是半路急刹,他指着余回侧腰,问道:“前次到我屋,冲凉躲开我唔让我睇,系因为呢个?”   那是一处早已恢复好的刺青。向南珺在游轮上往那一处画过什么,此时就以什么样的姿态重新展示给他看。   Topaz,和那颗细小的稻穗,沿着马克笔的痕迹,一处都未遗落。   很深的用色,线条也粗,一眼可睇出细密的针脚扎过不止一遍,反反复复。   向南珺视野突然弥满了雾气。   他无意再问余回痛或不痛,纹过再多遍,总不至于比余回面上挨那一刀更痛。   他只知道,如果是他自己,不会轻易做出这样决定,除非是要这图案一辈子留在身上。   “你...”   “被你睇过之后,我突然觉得呢条疤好丑。”余回胸口淌下一滴汗,他同向南珺对视,讲,“但祛疤膏早都无效,让你的画永久留在呢度,刚好。”   “我...”向南珺欲言又止,似有好多话想讲,到了嘴边却只剩下干瘪代词。   事过半程,余回竟说停就停,亦能同他对坐说话:“这处刺青同脸上道疤,边个更好?”   向南珺挂在他身上,勉力维持平衡,不致让自己落下床去:“点有人呢样问?就算我真觉那道疤更好,都唔会期待你为我再受第二刀。”   说到这他话又变好多,劝解自己许多次,仍是无可避免同黎耀文比较:“我羡慕你为黎耀文的付出,所以想都有点什么证明我在你处与他人唔同。但讲羡慕都系讲笑,我点可能真要你拿健康同安危去赌。在你眼里我真有那样唔讲理?”   好深情一番剖白,余回偏曲解他的话:“睇落去呢处刺青,仲系唔能得向小少爷的心。”   “我没有!你唔好瞎讲,”向南珺急上心头,却自有东西限制他行动,退也无处可退,只好伏于余回肩头,急道,“我点有唔中意!”   ……   他一声鼻音轻唤余回:“风哥...刚刚呢个称呼...”   他还是控制不住提起余回从前的事。在这样的时刻,煞风景。   “你唔要急,今晚过后,我全同你讲。你问乜,我答乜,得不得?”   好,当然好。他不知余回从前,却知余回此后不会再用这样的语气同第二人讲话。   余回不再回避,知这一晚过去,总要同向南珺提起旧事。向南珺给予他无条件信任,在一段亲密关系里,实在好难得。   他没理由心安理得地收了,却贪得无厌不知回报。   ……   向南珺望住床单上那一大片湿渍,心如死灰。   都二十岁的人了,居然、居然被——   他一条手臂搭上额头,近乎要哭出来。   却未想到先前的难堪还未散尽,竟又陷入新的漩涡里——   余回将他双手按至耳侧:“唔要动。”   向南珺意会,开始疯狂摇头,眼里近乎飚出泪来。   他望住余回,他为自己心软那么多次,会否在此时也一样为自己心软一次。   他或是高估了自己,又或是低估了余回。再或者,感情本身就是要人命的东西,一旦沾上,哪还分什么君子,什么小人。   余回不再在他面前做一个体面的绅士。   ……   彻底结束时,日出都已进入倒计时。向南珺窝入余回怀中,昏昏欲睡,满脸愿望实现的餍足。   他轻拨开向南珺额前碎发,轻声问:“呢几年...都系自己弄?就没想过找人试下?其实你知,成年人都...”   不知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样的时刻同向南珺这样讲。或许是心生悔意,他压抑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偏偏在向南珺身上失控。   “心里明明装住个人,还同别个做呢些事,总过唔到自己心里呢关。唔知系对唔住人家、对唔住自己,仲系对唔住你。”向南珺似是累了,话答得都似呓语,“有话回头再讲,睡先喇,我好困。”   余回一声轻叹:“宜家仲坚持认为我系个好人?”   怀中人又毫不犹豫点点头,发丝蹭过他锁骨,痒来得一波又一波。   余回俯身,吻上他刚布满泪痕的侧脸:“唔要爱我,向南珺。你都睇见我有多糟糕,我唔值得你中意。”   “我把自己送你,你收也收得好高兴,点解仲要讲呢些话。明明讲好要话我知从前往事,做至最尾,不仲系一字未提——”向南珺双眼紧闭,半梦半醒,声音渐低,“余回,你知唔知你呢样行为在港话里叫咩啊?”   余回掌心垫在他脑后,轻抚一下,要他继续讲。   他似是入了梦,又似乎没有。思索间上下唇互相砸两下,终于想起那个称呼:“大老千!”   【作者有话说】   有很多删减(无力,心酸,膝软跪地,仰面痛哭)。   蛮努力了,其他随缘。   -   以及,因为是全文存稿,所以所有情节都是9子自己的xp,可能有些情节不适合极端控控,请注意及时避雷。   鞠躬,谢谢还在的大家,球球海星评论。   TO:审核霸霸,对不起是窝不知天高地厚是窝错了窝不该挑衅宁的权威!知道厉害了!都拉灯了!保证!(你瞅瞅字数就知道了!只是坚尼地湾涨了个潮而已,其他啥也没发生...QAQ 再改就没了555555555 第67章 改.“你中意抢别人东西?”   梁天宁手持赛车执照,拥有WRC参赛资格,国际认可;隶属于西班牙一个私人车队,他是股东亦是车手。   生死时速,玩的就是心跳,向南珺这样安分守己的乖仔是不会懂。   这一年的WRC年初就开始,梁天宁随车队跑了几场。在冰雪路面的运气不佳,车子速度过快,不慎侧翻。   他休息多半月,复查未再有大事,领航员却伤筋动骨,无有三个月无痊愈可能。   队内没有预备役,他也只能提前告别当年WRC,尽管就算一直跑下去也未必会有什么成绩。   重在参与,梁天宁自认看得开,是为了给热爱一个交代。   前领航员仍骨折在床,车队经理几日前call来,讲,为他寻到一名替补,技术过硬、背景过硬、实力过硬,问他有无兴趣见见。   距下场赛事仍有近月余时间,如果磨合不错,或许能在他擅长的粗砂石路段登上当年首个领奖台。   梁天宁一下在港市的潮湿天气里活过来。甚至对所谓替补领航员姓甚名谁什么背景统统不多问,便一口应下。   对方爽快挂掉电话,同他约好下周西班牙见。   他组个酒局,宣布好消息,也为自己践行。地点在港市南部的翠枝山会所,山脚就是宁海湾别墅群,港市房价天花板。   港市几百万人口,九成九望尘莫及。   地点是Manda选的。梁天宁对女友百依百顺,餐厅选址都是小事,通通由她定夺。   从翠枝山会所下行至山脚,便是黎耀文私墅。他本人原就好喜欢这处,后又入股,讲整个翠枝山是他地盘都不为过。   不知巧合还是故意,Manda竟也中意这里。   梁天宁有些忌惮黎耀文,本不想选在此处。只因他不打算为向南珺同余回见面创造机会,这三人见面,发生坏事几率远高过好事。   可惜一边是好友,一边是女友,他面临男人都要两难的重要抉择。   思来想去,黎耀文再嚣张总要给梁家几分薄面,余回也同他承诺过会护好向南珺。   他做惯好好男友,不舍得Manda提出的要求落空,最终还是应下。   发出的请柬写明八点,直到夜深了,庄园外响起引擎喧嚣声,前后两辆高级改装赛车鱼贯泊入场地。   世界级顶尖车胎抓地力惊人,一记甩尾漂移,驾驶人秀尽车技。   而后车门开启,向南珺只看一眼那双长腿,便知刚那一番足够吸睛的车是由谁开。   两人分别落下车来。   梁天宁早不知同Manda去哪个角落你侬我侬,向南珺独自一人酒饮不得,肚子又早被填饱,百无聊赖一整晚,终于在此时揾到机会,第一个跑出会所,倚着门框望来。   余回眼底淡漠,转到他脸上,又变得不同。那一晚浓烈的情欲化作幽深的潭,望住他时,他又甘愿再次沉沦。   Manda竟比梁天宁更快一步出现。面颊飘红,方才做过什么,非礼勿言、非礼勿猜。   碍于黎耀文在场,余回靠近时,向南珺避嫌一般后撤一步。   梁天宁姗姗来迟。本以为黎耀文迟迟不现身是不打算再来,心中正轻松之际,正主却成为不速之客,他多少有点不痛快。   怕什么来什么,他睇住门前三足鼎立的情态,暗骂姓黎的当真是阴魂不散,大瘟公携小瘟公,齐齐找上门来,一个都不肯放过向南珺。   面上总还是要过得去。他向内敛敛衣领,笑出几分不羁:“黎少,好耐没见。”   见人讲人话,睇鬼换鬼面,好好男人梁天宁这一笑,竟也笑出几分花花公子的味道出来。   黎耀文莞尔,回道:“知我们阿宁好劲,要以车手身份重返赛场,所以我早就叫人改了两架车,等过好长段时间,我都差点忘记,到今日先话我取来,这不是凑巧。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不给梁少睇一眼?”   梁天宁敷衍一眼扫过,又敷衍道:“黎少找人改车,当然不会出错。”   这话似乎正中黎耀文下怀:“既然这架车可以入到专业车手的眼,择日不如撞日,梁少选一部,让我也坐次副驾,睇下世界级车手的水平开次眼喇。错过这次,恐怕就没机会,我好珍惜的。”   向南珺隐在门后,借月光看一眼腕表,已快至午夜。   不讲食饭,酒都已过三巡,此时前来,摆明不为饮食,只为寻欢。   梁天宁面露难色:“可惜。黎少不早讲,我今晚都饮过酒,不好再赛车。”   “不紧要,”黎耀文似是有备而来,“今夜翠枝山交通管制,既无人查酒后驾车,亦无有其他人同你抢这条宽阔山路。整座山都是你的,任凭你开。怎么样,我心够不够诚?”   为了这场体验管制整条山路,而至于酒后驾车,似乎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诚不诚?   够诚,搭上自己条命也要玩,当然够诚。   梁天宁曾说黎耀文够疯,向南珺如今终于亲眼见识到。   话讲到这般地步,梁天宁骑虎难下,只得庆幸还好这晚只饮过低度干红。Manda酒瘾大过他,大多好酒都落了她的胃。   “这架吧。”梁天宁伸手挑下余回指尖车匙,“我去换身衫就来,黎少稍等我下。”   黎耀文并不介意:“好,会所我就不进喇,这里等你。”   梁天宁转身离去。余回同黎耀文点过头示意,也进入室内。   剩下的人三三两两散去,不剩几人了,向南珺也转身离开。   “这样好的机会,向少不一起咩?”身后响起黎耀文慵懒嗓音,向南珺脚步顿住,却不等他开口,黎耀文又道,“啊——是我忘记,向少同梁少本就交情好好。这样的机会自然是多,就不用非要像我这样,一定今晚不可。”   向南珺皱眉,转身:“黎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黎少不要误会我。我只是好奇向少是不是只中意别人的东西,赛车副驾坐久了会腻,朋友也一定要交别人的才好?”   黎耀文点一支雪茄,夹在指间,却也不抽:“如果向少中意的是女仔,是不是Manda都会成为最合你心意那个?”   向南珺怔然。黎耀文不仅知他性向,甚至早发觉他主动靠近余回。   但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他会同黎耀文低头认错?   白日发梦。   没可能。   “那就辛苦黎少睇好自己的‘朋友’,不要叫我抢去。”   讲完转头、迈步,潇洒离开。他从未在黎耀文面前这样硬气过。   别说是他,就算在港市从头数到尾,他都是头一个。   他才不怕被人看透,更不愿自己的感情都要夹住尾巴,同做贼一样偷偷摸摸。   他几步追至余回身边。进入黎耀文视线盲区,余回的脚步放慢许多,似是专等他追来:“怎么这么慢,黎耀文为难你?”   向南珺犹豫半秒,还是问他:“如果他知我同你之间的事,会不会带给你危险?”   “不会。”余回利落答了,话尾落下去,“但是你...”   “你不要挂心我。只要你不为难,他讲什么我都不会怕。”向南珺讲,“你不要试图同我讲什么同你走近会害我,横掂已被他发现,你如果要我离远点,才是真正为难我。”   余回只深望住他,没再坚持。   向南珺笑起来。他最中意余回这一点,看似面冷,其实好尊重别人意见,不会浪费口舌做自以为是又无用的劝说。   两人行至深处,听见楼梯下有人声。Manda的语气满是担忧,叮嘱道:“一定一定要小心揸车。”   梁天宁就安慰她,讲:“只是兜一圈而已,又不会真当它做比赛。不用这样忧心我的,bb。”   向南珺鸡皮疙瘩抖落一地,拉余回走开。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一款新型lp,能屈能伸。余回面前软成一滩水儿,换成黎耀文就是铜墙铁壁,头铁你就撞,一撞一个不吱声。   向南珺:怕你?死扑街。(傲娇,哼。   -   说句题外话,根据唯物主义,客观存在的物质是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的,他不在这里,就在那里。   人生何处不相逢,有时不过需寻觅。   觅不到就是暂时无缘罢了,阿弥陀佛。 第68章 改.“向南珺,宝宝。”   讲过那样一番话,向南珺不会轻信黎耀文这样好心将余回带来,却又好心放他们二人独处。   但谁还有心去顾虑那些,余回就在他眼前,理智都要排第二位。   向南珺带余回乘上lift,径直往会所七层的私人客房去。   余回问:“今晚不返屋?”   “是喇,阿宁明早直接从这里去机场,”向南珺语气有些愤愤,“黎耀文怎么会不知他是晨间航班,还非要过瘾搭阿宁部车,分明就是故意。”   向南珺引余回入他屋,是整幢会所视野最好一间,向上能望见曲折盘山路。往日总有几部车形单影只地行,今日却托了黎耀文的福,空荡荡不见人影。   余回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讲:“睇不出梁天宁同他女友感情几好。”   向南珺一怔,总觉余回这句话讲得不那么简单,或许是同自己有相同察觉。   他问道:“什么叫‘睇不出’?怎样,你话里有话?”   “没有,”余回似有犹豫后才否认,“是你想多。”   屋内昏暗,却无人主动开灯。向南珺在黑暗中摸索,五指攀上余回手腕,扯住人向房间深处行。   借窗外的灯光,他问余回:“你知这一世恩爱,上一世亏欠,阿宁这样掏心掏肺对Manda,讲不好是前世欠下过什么要命情债。”   余回却笑:“几时迷信这样的说法,出门前去油麻地找神婆算过一卦,还是从寻日起开始遁入空门、燃香礼佛?”   向南珺片刻出神,似乎同自己讲话,余回比从前笑得多了些。他也不在意是真有那样好笑亦或是其他,总之余回早同他自己都没分别,他爱余回胜过爱自己,余回开心便是他开心。   “我未同你讲笑,”他换上一副严肃模样,“余回,不讲全世界,你知只大陆就十几亿人,什么样的人先会相见?”   谈到情爱他总是不苟言笑,生怕月老丘比特误会他不够心诚,折煞他同余回之间好不容易修来的缘分。   话行至此,还不懂得接话,只能是余回故意:“什么人?”   “相亏相欠啊,你到底有未听我讲话。”向南珺佯作责备道,“如果无亏无欠,不会相遇,在这一世痴缠。我睇你一定是前世欠我情债,所以要这一世来还。”   余回似笑起来便没完:“你确定是情债,不是风流债?”   其实笑也不似笑,话说多了也变了味道。   这世不是还债,是我来欠你啊,傻仔。   送的那么多礼物都不紧要,物质都不难算清,到底都不过一个“钱”字。只是他那么多赤诚的感情、毫无保留的爱,余回只怕自己一个拿不稳,跌至地上遭到玷污。   他既想这是他们无数道轮回中的第一次相遇,如此以后生生世世,便可再多遇几回;转念一想,又觉此生后不要再遇才好。   这世向南珺对他有所求,所求皆是世间简单事,他却一件都无法为他满足。   若有来世,岂不轮到向南珺欠他。   他心疼,亲手切断孽缘也无妨。   我的福分我甘愿不要,你去找一个...更好的吧。   “痴线,”向南珺不中意听他这句话,“这么帅张脸,怎么就长不出张会讨好人的嘴。就不可以讲几句我中意听的话?”   “那你想听什么啊,”余回语出惊人,“叫你bb好不好?”   向南珺的脸腾一下便红起来,低声惊呼:“怎么有人这样叫?我又不是未断奶的细路仔,还要摇篮床才睡得着。”   余回将他抵上窗边的墙:“但是梁天宁都这样叫他条女,你都听到。”   向右转,余回伸臂拦住;向左转,余回又伸另一条手臂去拦。向南珺逃无可逃,只能低头解释:“他们拍拖,如胶似漆,效仿初高中肉麻学生仔,怎么你这都要学。”   “你不中意?”余回果真就收起这样的打算,“你不中意,就不叫喇。”   “还是...不要了吧,你同我都不是港市人,就算你叫得惯,我都听不惯。”向南珺嘴上回绝,脸上却腾起一阵火。   心里其实在暗自期待。   糟糕的口是心非。其实余回叫他什么,他都开心。   不成想余回却说:“好,那就不叫吧。”   向南珺心里因为后悔胀起来,如果早知余回在此时变得这样好说话,他就不那样口快地回绝。   可这个时候了,又不能收回刚刚的话,讲你叫吧,我又想听了。   岂不是又成了一副少爷做派。   但身体比想法诚实,他早被屡次出卖,不差这一次。   于是果断反悔:“你想叫便叫,其实也没那么听不得。”   余回看他一秒八变的脸,却无声笑了。而后俯身,额头同向南珺的额头抵在一起,热气轻轻地笼在向南珺脸上:“就叫一声,你习惯习惯,听一下。”   “那、那你叫。”   余回却放开他,又俯低了些,下巴垫在他的肩头。刚刚扑在脸上的那股潮湿热气,瞬间转移到耳道里,向南珺有些痒,耸着肩膀去躲。   余回在这个时候追过来,咬着他的耳朵,轻唤一声。   叫的却不是“bb”,而是——   向南珺耳根腾一下红起来,也不再躲了。   实在痒过头,躲也没用。连带心里也仿佛被羽毛拂过,明明好舒服,却又像往常的那些情绪都汇集到一起被打翻,酸甜皆有,还微微涩。   他却从衣兜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实在好煞风景。还是坚持打开语音备忘,大胆要求:“再叫一声。”   “向南珺,”余回先喊他名字,才叫,“宝宝。”   余回继续咬他耳朵。向南珺耳后好敏感,余回一句话讲完,他差一些就要抖起来。   好在那句话分他的神,他像泡在蜜罐里,知觉都变得迟缓。身体里的电流还来不及蹿开,就被裹成一团琥珀,沉淀在血液里。   好甜。连空气都是甜的。   他将余回从肩头拉起,寻到他的唇吻上去。慌乱中遗失手底结束录音的按键,后来再听起,那一句动人似告白的音尾,接续好长一段令人脸红心跳的淫靡水声。   向南珺双臂挂住余回后颈,主动献吻,要他献身或以命献祭,都不是问题。   他尝到年少的梦成真的味道。   他转个身,被余回从身后拥住,黑暗中转头也是茫然一片,只得五指扒紧玻璃窗,看潮湿吐息糊满又散去。   余回头埋于他肩窝,他愈是受不了了,就愈要多唤一声宝宝,换他更加速心跳。   双手捂紧嘴巴,眼角滑下的液体沁湿他指缝。   是夜,向南珺熟练钻入余回怀中躺好。会所的床铺档次不低,豌豆少爷甚是满意,有余回在身旁作伴,自然更是好上加好。   向南珺眼皮沉重到无法抬起,却在半梦半醒间想起那夜春宵后忘记同余回对质的旧事:“大老千,你都未话我知你当年往事,还要拖到几时?”   【作者有话说】   余回:用港话叫他还是有点羞耻,主要是那么一叫,显得我比他更大了,跟养孩子似的。不能接受。   向南珺:?什么养孩子,我是该叫你daddy吗?   余回:??!!?!?!你住口。   向南珺,那你再叫我声“宝宝”嘛,daddy。   余回(捂嘴):你给我收声!(崩溃,忍耐,忍无可忍,把人办了。) 第69章 改.“慢慢试下,不要再爱我。”   余回掌心搭于他赤裸肩头,一轻一重拍下,如哄不足岁的bb入睡:“你现在这样,我话给你,你能听进?回头忘记,又要是我错。”   “你讲,”向南珺意识迷离,话却说不含糊,“你就当我是垃圾桶,你之前那些事,讲完便忘掉算了,以后再想起来,就只有我。”   说完才悔悟自己好大的口气,忙改口道:“我没要你一定现在就答应同我拍拖,也未向你要什么承诺,你有不能对我讲的苦衷,我知。哦——若你没又苦衷,只是单纯想拒绝我,那就不必再话我知喇,行不行?”   越说越是有些迷糊了。余回便打开电话的语音备忘,放在手边。   在向南珺未完全睡熟的空隙里,他挑不重要的先讲:“我是同性恋,天生就是。对不住,是我骗过你。”   向南珺还未睡熟,迷蒙中还浅浅“嗯”一声算作回应,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于是余回看着他渐渐入梦的面孔,才又继续讲:“大学后,我同一位男同学拍拖。想想那时候的自己好像真是好喜欢他,以为爱情原来就这样简单,一辈子就他一个也未尝不可。”   这句话说完,向南珺却没再做声了。余回知他是已睡熟,不然定要醒来同自己理论,你当年都好这样轻易爱上别人,为何到我这里就这样瞻前顾后。   于是他提前给之后听到录音的向南珺一个答案:“所以爱情这东西,是人最琢磨不透。你以为认定的,或许到头来却什么都剩不下。”   说完这句他顿一下,低头望住窝在他怀中的向南珺,呼吸平稳,眼睫轻颤,嘴角微陷下去,颊边是未及完全散尽的事后红晕,连呼出的鼻息都香甜。   他以指间拨开半掩住向南珺侧脸的长发,夹至耳后。向南珺肩头白皙,薄薄被他握进掌心,同他露在外面的小臂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从前从未在意过,此时偏生出想将手抽回的心思。但又恐向南珺被他惊醒,只能将视线移开,不再落在那处。   似一时忘记录音仍在开启,又或是情不自禁,他轻声讲:“你睇,连肤色都讲我们不合适。”   只片刻的失神,他将话题拉回:“我发现他出轨,骗我有事外出,却被我抓到他同人去玩双飞。而后我将那三人一同打进医院,为报复我前男友,又将他之前录过的视频发布到外网。那时不觉得疯,横掂我不怕露脸。好在我的账号未有几多粉丝,未大范围传开,人最后也伤得不重,我只是被拘留几日便重获自由。   “之后我返校,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我都未在意过,知自己是同性恋那刻起就料想过这样一日。唯一我未料到,是院里其实已决定将唯一保送名额给我。因这件事临时变更,我只等来一纸劝退书,理由是‘影响校风、严重违反校纪’。   “后来还发生一些事,但同你查到的这些无关,我以后慢慢话给你听。再后来,我祖父去世,我返祖屋去守丧,直至你选中我那一幢的门口蹲住。   “你大抵是看到那段视频。所以讲你朋友好神通,我都删净了的东西,他还能寻到。   “听你提起这件事的瞬间我先开始后悔,后悔当初做过那样的事,更后悔如今叫你睇到这些东西。你心中不痛快,恨我怨我,都是应该,明明年轻时都有好多热情,偏偏遇上你,胆又细过鬼。是我对不住你。   “我知你会一字不落听完,索性所有话就全在这里同你讲。我同黎耀文走近不是偶然,是我本就同他是一种人,天生不带什么良心。弟妹去世,我不想对他们的死负责;父亲出轨,抛妻弃子,我便去我妈求佛牌的那处庙里对佛祖许愿,天天盼他去死。   “我命硬,也只限于让我这个烂人活久再为害别人,却不能够护佑身边人同我长寿。或许真是我命中自带厄运,是天降灾星。就是我再不信这些,也不想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落上你身。   “所以向南珺,慢慢试一试,不要再爱我。你要一时欢愉,多少都尽可以从我这里取。想同我做爱、听我唤你‘宝宝’,都可以。但其他,我给不了,你要给,我都一样受不起。是我心中愧对你。”   这句说完,余回终于按下语音界面正中那颗红色按钮。他喉咙尽头有些难受,气流阻塞着不再顺畅,所以就到此为止,好在他想讲的话大部分也已讲完。   有一瞬间失神,犹豫已被保存下来的这段音频是否真的要向南珺听到。那是他许多年来从未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一而再、再而三让向南珺越过早设好的那道警戒线。   忘记按下锁屏按钮,电话亮过一段时间,在他眼前熄灭。而后他回神,放弃一切想法,将电话塞入向南珺的枕头底。   凌晨时分,向南珺从梦中转醒,很难得,余回还在熟睡。庄园里响起一阵轰鸣,是黎耀文那辆改装车的声响,他听一次便不会认错。   他将环在胸前的手臂轻轻移开,披上浴袍,单手拢住衣襟,蹑着手脚下床。客房窗边望不到会所大门,向南珺驻足片刻,又见梁天宁的GT踏着天边熹微晨光离去。   走上客房阳台,带上门,确认余回还睡着,向南珺摸出电话,解锁屏幕,却进入语音备忘。时间新鲜,落在几个钟前,他同余回一晚酣畅之后,是他入梦时分。   他暂时划去,先拨通梁天宁号码。   那边接起很快。   向南珺单手拢在话筒边,压低声音:“就走了?”   听筒另一侧的声音有几分通宵后的疲惫:“你这是被我返屋声吵醒,还是一夜没睡?”   遇上向南珺,他一向难得八卦,此时想到什么,再开口时精神都矍铄几分:“不是吧,余回在你屋?你们...”   梁天宁尚不知他们之间都无虚有实,现在一样不是适合同他讲故事的时机。   向南珺只轻笑一声,远远望见GT的车灯消失在道路尽头:“知梁少今早要走,我点敢睡过头,生物钟都要叫醒我喇——未再同Manda见面就走?”   “她一觉醒过就难再睡好喇。我见她睡好熟,不要叫她。”   “那你...”   “不用担心我,我有叫人一同走。现在无需我揸车,向少如果尽早挂掉这通电话,我还有个钟时间补眠。”   向南珺转身,透过阳台玻璃门,视线落在熟睡的余回身上,嘴角又勾起来:“好啊,那我的关心就到此为止。祝你出师大捷,车手Chapman。多注意安全,我会睇你比赛。”   “阿珺。”正要挂断,梁天宁欲言又止。向南珺重新拿起电话,听那边讲,“如果得闲,帮我照看好Manda...多谢你。”   向南珺应下这份差事:“知啦。还有什么要交代,梁少?”   “你同余回...”说至一半戛然而止,梁天宁道,“没事,你自己看好自己。”   无有多余寒暄,两人默契将电话挂断。   向南珺重新调出那条崭新的语音备忘。几分钟的音频,他蹲在室外阳台反反复复听,听足了半个钟,听到晨光变初升的日头。   第一缕日光打上他侧脸,将隐约的水痕彻底晒干。   不可否认,他想从余回那里得到好多。但他更关心余回不肯收下他一颗心的真正原因。   听那推心置腹的一长段话,他分明都清楚余回对他有情,就算头先只是他猜测,余回也不曾同他讲一句直白的情话,但都已是不争的事实。   明明那段录音里,也尽是用力压抑过的哽咽与酸楚。   那是拦住余回走向他的荆棘,他知。他不愿勉强余回同他在一起,他只想替余回斩去沿途的刺,要余回再无顾虑地大步走向自己。   或许很难,但他依旧想试。   向南珺收好电话,放轻了手脚关好露台门,又将遮光帘拉实。而后掀起被角,将被室外温度浸透的身体重新窝回余回怀里。   余回显然被冰住一下,却还是伸出手臂将他环住。   背后紧贴的胸口不是最暖,却是最催泪的温度。   向南珺闭上双眼,眼角一颗珍珠落下,悄悄在枕头上拓出一朵泪花。   【作者有话说】   如果抛开对余回的滤镜,他做这种事真的很恐怖...由爱生恨的典范,爱的时候毫无保留,恨起来手段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来的,所以真的不能算好人。只能说一物降一物,向小少爷纯纯是余回图鉴未收录了,一拿捏一个准,没有办法的事。   最怕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突然开始犹豫不定。   -   To 亲爱的审核:就是提了一嘴doi的中文,sao话都算不上,咋又给我卡了啊!你要为我做主替我伸冤啊TTTTTTTTTTTTTTTTT。   PS(9.11修文):原过审情节未动,只修改了粤语对话,申请通过,辛苦了,谢谢。 第70章 改.“你是我不得不顾。”   向南珺一觉回笼睡得不错,再睁眼已过午后,余回贴心,遮光帘依旧紧闭,屋内昏暗一片。   难为他还要摸黑穿衣洗漱。   床头一张纸条写着留言:   「醒来call我。」   向南珺想过再三,没有拨号。用余回提前留在桌上的简餐果腹,又搭乘电梯抵达会所一楼。   前一晚余回同黎耀文开来那两辆改装车安然泊在车位,人还未走。会所却不见几张陌生面孔,似被戒严。   大堂的旋转楼梯通往二楼,有一位侍应生正手持托盘,款款而下。   向南珺将她伸手拦住:“黎少在哪处,见到没?”   二层。   向南珺循着刚得到的指示,绕过不知第几个拐角,终于找到黎耀文身处的包厢。门未完全关好,狭出一条缝隙,露出里面一片声色犬马。   向南珺闻到一股似曾熟悉的味道。   包房面积足够大,双开门,那道门缝恰好正对着黎耀文,此时左拥右抱,云雾缭绕,向南珺隐约见他正同身侧的女郎接吻。双唇一张一合,互渡彼此口中那一口白雾。   靓女身材姣好,向南珺一眼便知,只因其身上布料已不剩几多,白皙香肩、曼妙腰肢,尽数裸露在外,被黎耀文一手掌住。   短裙也已提过腰线,再高一些便春光乍泄。   非礼勿视。他正要移开视线,烟白色的雾气在此时散去,他看清那位女郎容貌,顿时如五雷轰顶,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是清晨还被梁天宁再三嘱托要好生照料的Manda,还会是谁。向南珺脚底发寒,曾经所有不安预感竟在此刻成真。   恍然想起前一晚Manda在楼梯下同梁天宁的交代。原来“小心揸车”未必是担忧她名义上男友,那架车上另一人才是她真正记挂。   那一刻他心有瞬间抽痛,仿佛此时早已乘上飞机的梁天宁同他远隔千里,五感互通。   梁天宁。梁天宁该怎么办。   他好认真对待这段恋爱,为Manda婉拒许多人的示好,有人邀他去风月场,他也只回以一句“抱歉,sorry”,不知扫过几多人的兴。   港市有规矩,拜过祖祠、吃过家宴,便是家族公认的儿媳。很巧,梁天宁所有的所有,统统都予过Manda。   Manda却用这样的场面回报他。向南珺心都揪起来,却毫不知待梁天宁从国外归来,该如何同他讲起。   恍神间视线再右移,又是二度震惊。   窝在黎耀文另一侧臂弯的那一位,赫然是当初在元州街头见过的...   Maggie。   向南珺身体宕机,脑袋却变清醒,想起鼻尖的熟悉嗅觉,似是在黎耀文私船的PUB里闻到过的甜腻味道。   ...   「新型化学合成物」,余回曾这样同他讲。   尚未列入管制的drug。   黎耀文竟这样大胆,将翠枝山会所整幢包下,在如此私密的包厢中聚众食粉,白日宣淫。   黎耀文同Manda正忙,是左侧的Maggie先发现他踪迹,似向一旁递了个眼神。黎耀文警觉,放开Manda的唇,犀利目光向这边望来。   向南珺要动身已不及。入目画面太过震撼,双腿沉重,不听他使唤。   此时有一人影从包房内闪出,挡在那道门缝之前,阻断向南珺同黎耀文对望视线。   向南珺手腕落入一人掌心,被拉至一边的隐蔽角落:“不是同你讲醒来call我,怎么不听话。”   余回面孔闯入视野,向南珺心中堆积太多问题,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如果我真的call你,是不是就没机会撞见刚刚那幕?”向南珺尚未从冲击中回过神来,“哇,真是好好劲爆,我活过二十年,多谢他黎生给机会我开眼啊。”   他话中带气,质问余回:“你早都知Manda同黎耀文关系不一般,是不是?”   余回似卸了力,头垂下来,同他的额头抵在一起,叫他的名:“向南珺。这世上这么多人,我怎么有精力可以照顾到所有。”   向南珺叹一口气。事已至此,即便他有心,也无力扭转此时结局。他只恨自己数次察觉Manda怪异,却从未对梁天宁讲起。   “至少你不该瞒住。”   “瞒住谁?你,还是梁天宁?”余回放低声音,似在安抚,“我怎么同他讲,‘你条女朝秦暮楚,同你逢场作戏其实心中还惦着别个,那人好不凑巧,刚刚好是黎耀文’?还是同他讲,‘你好当心捧住宠住的女友,其实不中意你这样忠诚这样乖,只中意剑走偏锋,勾住个我们谁都拿没法的人’?”   向南珺不做声。   “那我同你讲,”余回又讲,“现在你知了,换做你,你打算怎么话给他知?”   向南珺垂头,数次欲言又咽下,最后只得摇摇头。   “那我从前讲,或者是现在讲,又有什么分别?”   可想起方才那副糜乱景象,向南珺依旧心有余悸。他知Manda之于余回,就如同那日黎耀文船上荷官之于他。成年人的选择都各有各的定夺,当日他未出手,亦不会指望余回做个救人于水火的菩萨。   好人最爱多管闲事,余回讲过他不是好人,所以不会管Manda同黎耀文之间的闲事。   这道理向南珺都懂。   但那是同梁天宁谈婚论嫁的对象。他第一次为未能管别人的闲事而感到懊悔,此时一颗心,全部填满对梁天宁的愧疚。   “可里面的如果是我,你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是,”余回大方承认,“你是我不得不顾。”   余回可以将这世上许多人都弃之不顾,唯独他向南珺,偏偏只有他向南珺。该是何其荣幸件事,可他心口却似被堵住,眼眶也潮热。   前一晚多幸福,向南珺此时便多痛苦,话音也破碎,零落一地玻璃渣,最锋利那一端扎在余回心头:“我不知你当真是有苦衷,还是你其实从未考虑过想同我有什么未来。甚至都不知,你这样特殊对我,又是不是我做的场梦。”   余回似仍有些眩晕,依旧靠在墙上,屈些腿,放低身高,视线同向南珺齐平。会所的每一间房都隔音极好,即便屋内再嘈杂喧哗,走廊也足够安静。   他的手却游离至向南珺后颈,将人扣近,咬着他耳朵低语:“做过的坏事都需要自己亲口尝过苦果,但是我只想独吞,不想同你分享。这就是我的苦衷。”   向南珺太急,可他终究拿余回没办法。逼问却问不出个结果,他近乎急躁至想要跳脚,只差同人喊出声来:“我好好奇你到底要做什么啊,究竟有什么事你不可以话给我知?”   什么计划值得你冒着沾瘾的风险包庇黎耀文食粉,又为了什么能够做出这样的计划,让人从来从来都无法走近你一步?   沉默。他当然早就知这样的质问得到的该是沉默。   向南珺似赌气般放下狠话:“好,你不话我,我就自己去查。我可以查到你退学原因,就都可以知你所有过往。从前是我尊重你,想等你自己同我讲,可你如果将自己做赌注,那我都顾不到那么多。”   余回未答话,掩住口鼻,侧头向一边,轻咳几声。   向南珺想起方才房间内的云雾缭绕,才端起的气势尽无,话音只剩紧张:“你没事吧,是不是吸太多那东西烧出来的气体,受影响了?”   余回深呼吸,靠上墙面,复又睁开眼看过来:“可能吧。”   “什么叫‘可能吧’?”向南珺有些急,伸手抓他衣袖,“那你都会对那东西上瘾?”   “也...可能吧。”余回几经犹豫,还是不愿打破「不对你扯谎」的承诺,“同黎耀文直接食的相比,肯定好得多。”   向南珺拉他手臂:“你同我走,不要再待在这度。”   却被人无声甩开:“我走不得,你知。”   “你难道当真是个疯的,疯到连命都不要!”向南珺力道不及,几经拉扯余回却纹丝不动,还不忘压低声讲话,急到近乎哭出来,“你是不是当真恋上他啊,眼睁睁纵容他做这样没底线的事,还要搭自己进去?那是xi//du,你知不知啊?!”   讲至这里情绪愈发激动,摸出口袋电话就要拨号:“我现在就call给NB1的阿sir,叫他们来拿人!”   “向南珺。你听我讲。”余回反扯他回来,将他在墙上抵住,叫他大名。   向南珺却挣扎,从未有哪一次像此时这样不愿让余回得逞。   余回只得按死他肩膀,低头吻上去。   向南珺刚刚还在用力的肌肉群便倏地软下来。   “静下来了?”他拨开向南珺因挣动变散乱的发,“你乖,不要再闹,听我讲。”   向南珺的动作因这一声“乖”顿住。而后他收声,再抬起眼时,眼眶依旧通红。   【作者有话说】   NB全程是Narcotics Bureau,毒品调查科,九子又犯懒咯。懒得想名字,直接借用一下HK的名。   不会很虐的啦,都是外界搞事,两个宝宝之间是大写加粗双箭头,彼此不会有什么误会。(最大的难题是如何敲打余回,让这个木头开窍。)   余回原本就有自己要做的事来着,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向南珺,哎呀,糟糕,跑不掉惹。   余回:能不能少ex,   9:?!?!你这是和妈妈说话的态度吗?!罚你今晚不许和小向酱酱酿酿!   余回:.......那算了,要不你还是——(没说完,一把被扯走)   向南珺:你不要听她的,我给你吃。   9:?!?!你怎么现在什么话都说啊你收敛一点行不行注意点影响啊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第71章 改.余回就这样,还有谁不知道?   “听过我留给你的语音备忘?还记不记得备忘里我同你讲过什么啊?”   怎么会不记得。余回讲那样多,唯独一句“慢慢试一试,不要再爱我”最反复闯入他脑海里。那样刺进人心脏里的话,听过一次就再也拔不出来,要人想忘都忘不得。   向南珺不言,依旧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他。那种眼神余回第一次见,爱与恨交织,爱不再那么彻底,恨亦狠不下心。似滤镜终被打破,他不再是做什么都令人欢喜的简风。   这一刻,他在向南珺眼中终于变成港市的余回,同从前那些人口中每每提起的,没任何分别。   可这样的眼神如果出现在初次相遇的慈善晚宴、元州街头,亦或是后来的游轮甲板,都没关系。   偏偏是现在。它来得太晚,自己都快要忘记这样的伤痛该如何防御。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向南珺似终于承受不住,摇着头同他讲,“余回,你当真不是当年简风...你变好多。”   是,我变好多,可你为何今日才知,还要当我面话我。   没这个必要。   “或许我都从未变过,只是你从未认清过我。”话说至此,余回声干脆也冷下来,讲,“不是我要他食粉,那些东西都不是我替他找来,我只是在一旁睇住,怎么能算我错?”   话意被曲解,向南珺急于解释:“我没讲你错,我是担心你...”   余回却打断,道:“向南珺,如果你没有中意过我,现在就不会这么难过。”   那些关心的话,如果不听便不会在意,所以即便此时心中痛楚那样陌生,也只得放任,要它在未来某日自行愈合。   向南珺咽下喉间苦涩:“你是不是都后悔当初我坐你屋前,搞乱你早做好的计划?都后悔捡我返屋,从此多一个这样的烦人精跟住你,搞到你好为难?”   余回犹豫间,似要点头。向南珺眼里都泛出光,紧急同他讲:“你讲过不会骗我。可你如果真同我讲假话...我一样都会信。”   余回又叹口气,那一声叹得好重。而后静默良久,才终于从唇间吐出一声:“不是。”   声带近乎都没在震动,只有热气呼进向南珺耳朵。   向南珺想起黎耀文身边的另一人:“Maggie是...”   话未问完,被问及的主角从屋内闪出身:“阿回,梁少叫你进去。”   余回看一眼向南珺,转身欲走,被人从身后扯住手腕:“你不可以再返去,不可以再这样以身犯险。”   余回却当着Maggie面,尝试将他的手挣开。   他却握更紧:“余回。我知你都在意我。我应过你,不会再拿自己同黎耀文比较。但我都好想知道,我在你心中分量几多。”   余回的手还是抽出去,向前迈出一步,同他擦肩。   向南珺未再去拦,声音渐生出哽咽:“你再多行一步,我当你默认‘你在意我’这话是真。如果你铁心要回到那扇门里,我就如你愿,今后...不再缠住你、不再同你相见——”   话未说完,余回已向前走出他想要那一步。而后停下,背对住他,听他讲完后半句。   “只是,你当真舍得下我?”   余回无法看见,一旁Maggie却将向南珺此时神情睇个一清二楚。眼眶里已有泪在打转,只要余回再多向前迈一步,就可以掉下来。   可她知那一步余回终究还是要迈出去。或许向南珺亦知,只是不愿放人走,不愿同让未来的某一场泪落得没有来由。   她夹在两人中间,亲眼看着余回在原地顿住,整整三秒。   向南珺却不知,自赴港后便未在意过什么的余回,做任何决定都从无需犹豫。即便计划里要赌一条命进去,也不足够他犹豫三秒时长。   Maggie知这三秒的短暂回应,是余回能给出的所有偏爱。他却一言不发,亦不同向南珺解释清楚,就这样消失在那扇双开门后。   就算要向南珺爱得无望,也依旧不肯同他讲,他的爱亦沉重。   余光里,向南珺眼眶中啪地掉落一滴,转瞬落入脚下地毯,只留下个暗沉色块。   向南珺望住那扇重新关住的门,似听不到里面愈发猖狂起来的那些声音,只怔住,许久才回神。   不在女人面前落泪,是男人最后的无用自尊。他背过身去,用衣袖擦干脸上泪痕。   Maggie似安慰他:“你大可以放心,里面再乱,阿回都不会碰任何东西。那些粉、药丸、女人,再或是男人,都是。”   “他都同我无关系,要做什么不都凭他高兴。我算什么啊——”向南珺撇过头去,又问起,“你怎么会在这里同黎耀文...是余回胁迫你来?”   Maggie靠上墙面,将斜挂在肩头的吊带拉回原位。她指间夹一支香烟,却摸遍全身找不到一支火机,于是问向南珺:“唔该,借个火喇,靓仔。”   向南珺从兜内摸出火机,是余回送他那支。他匆匆替Maggie将烟燃了,又匆匆丢回口袋。   Maggie吐一口烟圈,才答他问题:“你该比我更了解阿回,怎么会这样问?你明知他不会做这种事。是我自愿。”   “你何必...”   向南珺难以想象一个从良女子如何再自愿跳回昔日火坑,所奉侍的枕边人还是一颗阴晴不定的炸弹。   她该是最祈求安稳的人。   “黎耀文留阿回在身边,似要阿回替他私下做合成毒。”   对上向南珺惊讶神情,她安抚:“你不用担心,阿回不会触这些底线。什么是好什么事坏,他都睇得好分明,不然不会从风尘里救我出来。   “但话讲回来,我都是不久前才知,他这样深藏不露。从前还同我讲你是高材生,我都以为他同我共情,原来你们二人才是同一世界,只有我须得仰头望人。”   一段话讲得向南珺满心疮痍,思及从前他当真还同Maggie做过比较,此时才更羞愧难当。   “对不住...”   “对我讲‘对不住’做什么?非要讲起都是我没机会争气喇,怎么会同争气的人置气。”   她好豁达,豁达至不似惯走风月场的女子。向南珺又在心中同她道过许多次无声的歉。   Maggie却浑不在意,只顾自讲下去,她知要讲的这些是向南珺想听:“我初遇阿回,他通行证眼见要过期,于是到元州街揾一处能黑住落脚的地方。你知喇,他长一副不像住深水埗的模样,所以我当他来寻欢,拉他入我屋。   “我好容易理解你怎么会在七日就爱上他。讲出来怕你笑,只一眼我都有过动心。仪表堂堂,图财或只图那一副皮囊,他都有。可惜,那一张俊脸面无表情,上上下下睇过我好多眼,却还是不为所动,只同我讲,‘我是基佬’。”   那场面实在太好想像,余回一副生人勿近的脸孔讲出这样的话,向南珺忍不住红着眼圈发笑。   他果然被Maggie讲给他的这一个故事吸引。   Maggie讲到这,却笑着望住他:“我就问他,‘难道你是有中意的仔?不然你怎么知道不可以再同女仔拍拖。’”   向南珺从她这个笑里读出些什么来,问话都带几分犹豫:“他讲...什么?”   “他没讲话,只点点头。”Maggie话讲一半留一半,“我当时好好奇,怎样追问他都不肯再多话一句。所以这个问题我一好奇,就好奇了好多年。”   话里的意思是,好多年以后的现在不再好奇,只可能是因为看出了答案。   向南珺不再接话,头低下去,陷入沉默。   Maggie便继续将这个故事讲下去:“我便收留他住我屋。我睡床,他睡地板,起夜都怕踩在他身上过。他却同我讲,不要再继续做楼凤,他可以给钱我,当交租。   “那之后我就再没接过客。我这样讲怕你不开心,那段时间,都似他在包养我。”   Maggie在烟雾中眯起眼睛,看一眼向南珺,见他神色如旧,又讲:“我只是开玩笑,你千万不可以当真,也不可以介意的喔,弟弟仔。”   向南珺靠上墙面, 同她讨另一支夹在耳后的香烟:“给我抽支好不好啊,Maggie姐。”   这样的语气便是不介意的意思。   Maggie两指捻下香烟,递至他指间。向南珺夹住,又用余回赠的那支火机点起来,吞云吐雾:“我哪里有不开心,又有什么立场介意你。讲到底,你我不过都事一颗心曾放在余回身上过。中意人嘛,这件事放在谁身上都没分别,不论你我。”   一颗心置入他掌心,他还天还地还你一条命,偏偏不肯同你心心相印。   余回就这个样,还有谁不知?   【作者有话说】   原本周五是休息的!有宝宝在围脖和我嗦明儿就开学了,俺就速速跑来提前更了!(周六是书架来的,也正常更吧,我可以周日休嘛,嘿嘿。   以及,副cp梁天宁的《蝴蝶》也在隔壁更新了嗷,基本就是70章之后的剧情。这周有3w字的试阅,正文会在《明日》更完之后开始更新~欢迎移步检阅~   以及,前面所有粤语长对白、可能需要注释的词汇,都以弹幕的形式标注啦,以后每一章都是这个形式,觉得粤语读起来费力的,可以看弹幕的普通话版喔~   -   BTW,这一对闹别扭都闹得那么特立独行... 第72章 改.“犹豫是世上最不值价。”   Maggie腹诽,我可与你不同。你是一颗心正放他身上,恐怕未来许久都在他身上。而我只是怦然一瞬间的事,转眼就做不得数了。   她咽下心中的话,不同向南珺计较:“后来有一日,他留低我一笔钱,讲他有事要外出,就离开了元州街。他行得急,我都来不及问他要去做什么。心想等他晚归再问也得,他却一走就是数月。   “再返来时,面上、腰上,各多了条疤。他就此留低黎耀文身边,我算沾他的福,生到这个年纪,竟凭空捡到条富贵命。   “其实我想这样都好,毕竟跟住大佬做事,好过做个四处漂泊的黑户。黎耀文什么事办不得,余回为一张永居证焦头烂额几耐,都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Maggie又猛吸一口,最后一点火光熄灭在指尖。她两指松开,烟蒂坠落,消失在高跟鞋底。   “但后来我发现,他接近黎耀文似乎不只为揾一份工。黎耀文那里得来的金银首饰都不是他中意,每隔段时间,全被他拿来给了我。他真正盯住的,是黎耀文的生意。”   “生意?”向南珺听出了神,细细回想,也有些头绪,“赌场、军火和...这间屋里的那些东西?”   “醒目仔。”Maggie赞他一句,无声将话题转移,“他似一早就带着目的来,要成神成佛,所以戒了美色。我从未见过他同哪个靓仔行得近——直到在元州街睇到你。”   向南珺早有感知。余回同他接吻早已不似风月老手,渐入佳境前那些略带生疏的爱抚,也时刻出卖他已许久不曾同人云雨过的事实。   唯有怕自己受伤怕自己痛的那份小心翼翼是好真的心。   余回同黎耀文行得足够近,却并非事事都顺从他意——   不同他玩女人、不同他食粉,黎耀文要给他单独一间实验室做专业擅长也不要,欲资助他重新再读化学系一样不去。   黎耀文要为难谁他一向为虎作伥、作壁上观,如今到了向南珺这里,他却要屡屡护在身后,同黎耀文再一再二作对。   这样横行依旧留低,是真入了黎耀文的眼。但谁又能讲好黎耀文究竟是图他哪样。   说到底不是一条心。黎耀文有心防他,他便是能走得再近,也始终难有所获——   比起他,枕边人机会更多。男人床上耳根最软,哄得开心自然就多讲几句,话你知家底几多、情人几个,都统统不是问题。   时机若抓得好,电话里藏了什么,也讲不好可以睇上两眼,多得是机会。   想明白这里,向南珺终于问出口:“所以...你自愿到黎耀文身边,是为了余回?”   “话不好讲这样暧昧的,弟弟仔。”Maggie伸一根手指,挡在向南珺唇边,将未出口的烟雾堵回,“讲明白点,我是为报恩。”   “报恩?”向南珺向来只吸假烟,这样一来烟雾回流,终于入了肺,他轻咳几声,“多亏了他,所以不用再做楼凤的恩?”   “没他,我早死了。”Maggie笑得有几分凄凉,“如果不是我赌鬼老豆不肯放过我,临死还要留他个女一笔还不完的债,我怎么至于揾这样一份不沨分昼夜的差事。”   有人讲,港市贫民窟的每一条街、每一间劏房里都是一个听不得的故事。   听不得、问不得,好奇便要被骗去眼泪。   厄运同苦命人都盘踞在那处,又怎么不可以算作抱团取暖。   “是我走运,未接几次客便遇到阿回。”   那张红唇张张合合,已未再有烟雾吐出,向南珺望她的视野却依旧雾气蒙蒙。   Maggie继续讲:“黎耀文中意熟女,却不等同可以接受风尘。这些大佬,口味和眼光就是这样刁钻,太纯情的花样少,经验多就嫌你脏——   “讲起来,我同阿回,只可以算是相互帮手喇。没他救我,我一样不够格凑到黎耀文身边去。   “我苦过,所以知他都不容易。阿回替我还完老豆留低的身后债,我这一世无所求,能帮到他最好。”   那些向南珺不曾从余回口中听闻过分毫的往事,讲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再次回神,已不知出神是因为哪段文字。滞于指间的烟灰一簇簇抖落,沾污他精致鞋面。   还剩半支。向南珺没了再抽下去的心思。   “不要浪费。”   正要捻灭,被彩色指甲接过,Maggie大方塞入唇间,深吸一口,未觉有何不妥。   对上向南珺惊讶面孔,她以手腕抚额,歉然一笑:“对不住,刚刚有点吸多,讲话做事都来不及过脑。惊到你。”   她这次不再心疼,将最后一小截烟头丢落在地,无情碾灭。   向南珺不知如何消解这一晚的心情。余回带给他的酸,到了Maggie这,只剩苦楚更多。   他面色有些难看:“这东西...还有没有得戒?”   “怎么戒?食更多粉、溜冰,还是依靠注射?”Maggie含笑看他,“戒不掉的,傻仔。阿回那样的自制力都未必能戒,所以才同自己讲绝对不可以碰。我?没可能的。”   “那你...”   “都同你讲,活到现在是我赚喇,我没亏,”她靠墙撑住乏力身体,侧仰过头看向南珺的脸,“所以现在你知喇,为什么阿回想方设法都一定要你离远一点。你不要怪我起初同他一起骗你。”   话讲到此处,他怎好再怪,该说一万遍对不住的人是他。   Maggie为余回情愿做这么多,而自己不至半个钟前才同余回大吵过一架。   “你一定睇过阿回侧腰那道疤。”Maggie声再起,却这样问他。   向南珺点点头。   何止见过,余回讲被绘上去的那片图案让他忘记受伤时有多痛,落成片刺青变为他身上新的记号。   Maggie感知他低落情绪,似见过这面下次难见,欲将自己知晓的尽数告知:“那道疤其实并非因黎耀文所留。是他为打通关系揾到黎耀文,辗转在港市各个看守所,同人争斗时留下。   “对方人多,却不比他好过,肝脾爆裂,性命都垂危。他一战成名,许多人闻风丧胆,黎耀文甚至见他本人前就听过他名。”   向南珺一怔,原来只有脸上条疤是真正因黎耀文落下。   却听Maggie继续讲:“他下起手来是真狠,对人好起来都一样不会留虚情。他同我讲,‘如果起了念就去做,犹豫是世间最不值钱的东西。’   “所以他做任何决定,从无需超过三秒。但你有未数过,刚刚他为你停下几耐?”   尚未从上半句回神,更觉这句来得猝不及防,话怎么讲着讲着就到了这里。   向南珺在意不是余回为他停了多久,而是他停过,最尾还是选择离开。   但Maggie刚刚同他所讲,似在余回本就不明晰的动线背后又铺开天罗地网。   那一瞬间向南珺只觉得,就算余回觊觎的是黎家的地位和家产都不足够了,不足够他这样煞费苦心、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和精力。   “有些事是他不想你碰,有些道理我一样都不愿你明。港市同其他任何地方都没分别,睇落去光鲜,内里都烂成一个样。既然他这样为你做打算,不如...你就成全他心愿,”Maggie声柔下来,唤他亲密的名,“好不好啊,阿珺?”   向南珺视线再俯下来看她,她才弯眼一笑:“想要同靓仔搞好关系嘛,你不要介意我这样叫你。”   向南珺摇摇头,是不介意的意思。他又问回去:“Maggie姐,你知不知余回到底要做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Maggie:阿珺,你一定要替阿回保密...   向南珺(充耳不闻):哇,我lg要做大事,好厉害。   Maggie:....????!   -   既然都提前更了,那就五六日都更吧~连更六天,那窝下周一二要连休两天!(不听不管不知道!) 第73章 “你在...做什么?”   不知Maggie真名,唯一的礼数都体现于那一声称呼。她唤他“阿珺”,他便叫多几声“姐”做回应。   总要为从前的傲慢态度道歉,哪怕Maggie本人其实并不知情。   “唔知。我只知他收集咗好多证据,再具体点的,他都唔肯同我讲了。”Maggie摇头,“或许他唔想牵连太多人,多一人知,就多一分危险。”   要扳倒黎耀文吗?向南珺突然对这二人间的扑朔关系感到迷茫。   可黎家在港市呼风唤雨,只要不是他黎耀文当众杀人百口莫辩,再多所谓证据也都可以被一一化解。   他连杀人都深谙借别人手中的刀,又怎么会给自己留下致命证据。   就好似不远处的食粉现场,就算立刻拨通警署电话,在扫毒科赶来前,他都可以全身而退。无有现行便定不得他罪。   毕竟横行港市,太猖狂。   可若一件事足够危险,那谋划者该首当其冲,不会有好结果。   覆巢下焉有完卵,向南珺心中有隐约不安,或许余回要做当真是件大事,大到挑战港市警署权威,就算不搭上条命,也自有法律审判。   余回却借机要将他撇开,要他袖手旁观。   Maggie从墙上起身,向南珺亦跟着起身。   他平日里身边人不是余回,就剩低梁天宁,一个个都高过他,只是多少的分别。   所以此时同Maggie并排立住,才发觉原来自己竟也高过她一头还多。   Maggie要踮脚才能微微碰到他肩膀,而后轻拍了拍:“我要走喇。消失咁久,唔好交代。唔好让自己蹚太深入呢趟浑水,也唔好要余回忧心挂住你。”   她行出角落,在走廊灯光下回头向向南珺望一眼:“回见喇,阿珺。”   向南珺目送她重新消失在那道双开门后,脚步有几分虚浮。   那之后许久,向南珺未再同余回联系。余回亦不会主动联系他。   时常转醒在深夜,床铺空荡荡,侧耳是坚尼地湾的海浪,抬头是坚尼地城的月亮。   未及风球挂起,却已开始接连的雨日。港市的天气不分时期,似乎从未干燥,总是潮湿。   长至这个年岁,向南珺从未曾亲眼见过雪。曾在心中暗暗许愿,若他日得到机会,要同余回一起看一场雪。在哪里都行,哪怕只一秒也可以。   可惜港市终年不落雪,都化成了春夏秋日里的雨落得这样勤。   淅淅沥沥,一下起来向南珺就止不住想念当年在山村里经历过的那场大雨,让他同余回相识,同样困住他一颗心。   这场暗恋里,余回慷慨,从不让他太过辛苦。于是他好运,坚持好久到现在。   而如今才发觉,在潮湿的爱恋里盼一个晴日,亦如在太平山顶盼落一场雪。   有人见过太平山顶的雪吗,有吧。那他还要继续盼下去吗?   有些累了,毕竟余回什么都不愿同他讲,就算他有心帮忙,都不知该从何帮起。   他不愿这样无望地盼。盼至最尾,晴日亦灿烂,却只他一人得观。   不如全球变冷,将这些无尽的雨水冻成一场雪,好让他炙热的心降一降温,不必再这样炽烈地记挂一个人。   他抱膝,将自己在曾留过余回体温的那一侧缩成一团,反复翻看摄于太平山顶的那五张相片。   那日他同余回置气,后来再想,已想不明白自己因何而气。   讲到底,心中仍是担忧同恨意参半。   忧心余回的安危,恨自己在黎耀文面前总是那样渺小无力,余回有自己计划的同时还要分心出来顾他,他却好似从未能给予过余回什么。   明明那日同余回话都讲至那般决绝,到头来自己同余回不可告人的壮志相比,仍是不值一提。   他有些不甘心。   可以上种种,没有一个能让他下定决心,再不爱余回。   余回是否真受到那些东西影响,变成戒不掉的瘾;不同黎耀文一起的时间里,是窝在他那间中环寸土寸金的公寓里待命,又或是像自己也时常翻起他生日那晚于太平山顶留下的合影。   思念成疾,向南珺的胃隐隐作痛。却还是将自己全部埋进薄被下,近乎自虐将手探入裤腰。   要把语音备忘录中音频打开,反反复复听,听到眼眶足够痛了,有一滴莫名说不清感情的泪溢出眼睛,才够洗刷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楚。   今晚却迟迟落不下泪来。不够痛,亦不够爽。他将电话抵在耳边,多出那只手分至身后,终于掩住脸孔的枕头被濡湿,却不痛快。   他终于直起身来,伸手从床头取出上次在中环进口店购入的存货。   三指并拢套上一只安全套,他将语音备忘暂停,转播一通语音电话。   才不在意时针已指向凌晨三点,天亮前都是最佳时机。所有知识都是月余前的夜晚,有人耐心教过。   思念不等人,他想要人知道自己正思念的心情亦不等人。   等待音只响一声,那边便接起。语气不是被人扰了清梦的不耐,竟十分清醒。显然是认出他的号码,只压低了声音问过来:“怎么了?”   好平常的一句问候,似他们根本不曾断联近一个月的时间。又似余回只是普通起夜,至洗手间一趟返嚟,便又被他缠上,索要数个钟前才给予过的晚安吻。   他的思念堆积成山,为何余回却依旧能同无风无雨的湖,波澜不惊。   向南珺决心不作声。他料定余回不会挂他电话。   余回不讲话时,身后的背景音格外明显。有几分嘈杂,似从接起电话那刻便有意远离音源,此时已近乎听不到了。   余回走一路,他听一路,谁也不讲话。那边路过许多人,有人唤声“回哥”,有人亲切称呼“阿回”,是黎耀文的场子。   那边终于彻底静下来,既无人声,亦无嘈杂声,只剩余回的声音,又问起:“这么晚打给我,是做噩梦?”   向南珺趴在床上,腰背拱起,脸深埋在枕头里,迟迟不肯落的眼泪终于倏地落下来,却无从前舒缓。   今夜的泪更酸楚。   点要这样问他,他不会答。不确定他打来原因,即便只是小小噩梦也要走开好远多问一句。   你是这样的余回吗,体贴、将根本不多的关心留给自己,同那日在双开门的包房外对他人冷眼旁观相比,判若两人。   可只剩两人独处时分,二十多日过去,又仿似一点未变。   向南珺依旧不发一言,那边对他的耐心似乎总无尽,也静置电话等他开口。   他自甘堕落,似自我报复,借手指自虐。他闷哼一声,前方手掌内收、握紧,轻微用力,挤出一声痛音。   电话无固定,置于他脸侧,稍稍一动便一同陷入柔软枕头里。半包裹的环境将收音效果放大数倍,向南珺口唇正对声筒,恰被收入一声粗重喘息。   余回声音倏地哑下来:“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再往下发可能要进审,先卡一下,sorry。   周一周二休息!没饭的时候可以先去隔壁看看阿宁嗷~ 欢迎您来! 第74章 人体打钉,其实是种好正的艺术。   “你听唔出?明知故问。”向南珺故意弄出很大声响,甜言蜜语里似蜜糖拉出的丝,“我好挂住你,余回。你点都唔联系我,真当我所讲全系圣旨?”   余回呼吸一样变得粗重:“我知你过好就可以,没其他强求。”   “但我过唔好,一点都唔得。”委屈同压抑并存,向南珺一时间溃不成军,声比人凌乱,“余回,你好过分。几多次要你爱我都唔肯,我只斗气讲一次再唔理你,你就当咗真。”   声音是越讲越委屈,讲至最尾趴到床上去,不知蹭去的是脸上的泪亦或是别的什么。   到处都不痛快,自娱自乐他一样不得要领,不及同余回一起的万分之一快活。   那边未讲话,呼吸声却渐渐粗重,被他这样一搞,境况似并未好过他多少。   向南珺同电话贴在一起,呼出的气扑上屏幕,都升起一层雾气:   话未说完,又换浓重鼻音:“你真系好过分,点一次就把人变呢样,离咗你我系唔系连正常人生活都再唔过得...”   某种意义上的快乐,太久未碰也就罢了,一旦碰过一次,只肖一个契机,轻轻一勾便又如洪流。   对余回而言,向南珺比黎耀文玩那些东西更令人上瘾。他自制力再好,此时望住渐渐不受控的某一处,亦无能为力。   他顺着墙壁缓缓坐至地面,闭上眼是向南珺挥不去的白皙肩膀、细长双腿。   “向南珺...”是贴近了声筒才特有的电流声,从向南珺耳朵一路传至全身。他猛地一抖,这感觉似乎才对了些。   隔住电话,看不见彼此,明知讲的话无法成真,向南珺还是开口:“风哥……”   余回喉咙被这一声叫出十分干涩。向南珺脸皮薄,他以为自己被勾上床已经是这位少爷破罐破摔。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初次他坏事做尽,那时向南珺嗓子都喊破,他却愈演愈恶劣,从头至尾都不曾怜香惜玉。   却未想到,这位少爷此时又学会了新的路子,变着法勾他,要他听得见吃不到,好考验他是否当真是一尊无欲无求忍字当头的活佛。   明明是语音通话,余回却仿佛看得到他。更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对着自己下一声命令。   向南珺一抖,好像更兴奋了些。   余回大概会摄人心智,只听他的声音,便多一分的思考都没有。向南珺将电话从耳边拿起,置于唇边,自行去领余回的下一句命令:“然后呢...”   淡漠的语气讲这样的话,向南珺的情绪似得到满足,却不知道什么才是标准答案。   于是忐忐忑忑、战战兢兢,讲出一句实话:“有、有...”   但要求实在刁钻,他兼顾不暇,动作答过这一声之后停了。   他又听见余回低沉的音响起:“唔准停。”   向南珺就换做平躺姿势,将电话平放在唇上,不遗落他每一条命令。   电话仅有一个支点,摇摇晃晃。手一旦动起来,唇缝间溢出声响,便失了平衡,顺着他颊边,重新跌入枕头中去。   落在余回耳边那声粗重的呼吸又突地远了。   收声筒同向南珺唇边的距离变换,他的声音远远近近、断断续续,竟真像他攀住自己手臂,经过锁骨、脖颈,蹭上来在他唇边讲黏糊糊的情话。   将手捂住衤库下那处鼓包,余回认命,柳下惠不好做,神佛亦不是你有心便可以得道。   “风哥,你知唔知,在人体上打钉,其实是种好正的艺术。”   他不敢停下,一边动作一边继续讲:“你如果中意,我打给你睇,好唔好?……”   余回呼吸声原本只是变得粗重,却尚算平稳。听到这处,蓦地顿住,又粗重起来。   该打。向南珺肤白,最适合打钉。钉的颜色也越艳越好,胭脂红翡翠绿,妖冶一些的紫也好,同今晚的妖精相衬。   越鲜艳才越配得起他那张脸,像未成年时终于将班上最好的学生拉去一同做坏事,要伊甸湖长大的白天鹅落进泥潭,大天使拉斐尔堕入地狱。   在他身上适合做各样的恶,作恶者手段用尽了,他却依旧靓过最初。   无欲也令人凭空生欲。   今晚注定他做法海,向南珺是青蛇,要破他最后一道功。   青蛇将他缠住,吐着信子问:“风哥,你有没有……?”   法海金钵抛低,徒留锡杖在手,颔首默念阿弥陀佛,低声回一句“嗯”。   修道也要诚实。何况同人郑重许过承诺,永不会骗他。道修不得便罢,诳语却不能随意打。   “那你靠我近一点喇,好唔好?”向南珺被自己弄到声音都尖昂,“我可以……”   余回那边响起一声金属的脆响,室内漆黑的夜终于不再寂静。   锡杖也抛低。   青蛇缠身,法海也逃不过俗世红尘。   语音通话却在此时断了。余回一愣,以为是电话电量告罄,亮起空空如也的屏幕,昭告他通话确实是对方挂断。   他望住才见不久世面的某物,轻叹口气。   上一秒还说帮他,下一秒便消失不见。他闭上眼睛禁不住想,另一边的向南珺进度到哪一步,上次心急,忘记多买件玩具,他自己手法生涩,仅凭双手又能否玩得尽兴。   未及想完,电话又在手中震动。依旧是通话请求,这次换成视频。   【作者有话说】   向小少爷你...   这几天看到最多的字眼是“审核不通过”,我人都麻了... 第75章 “可你还是来了。”   按下接通键的手指似乎都兴奋至颤抖,以前从未有过。   向来宠辱不惊的余回若被人睇见这副模样,都要感慨一句,原来他都有要做急色鬼的时候。   向南珺大抵是用消失的这段时间找到一个支架,将镜头固定在床头。画面昏暗,他只留了一盏夜灯,暗到几乎只能堪堪看清人物轮廓。   电话摆放的位置变远,向南珺的声音却因耳朵塞入一只无线耳机,收声比刚刚更加清晰。   他的脸伏在镜头前,隐约看得见颊边铺出的红晕。眼底有些亮,长发散开在床铺——   余回看得心里一紧,背景音入了耳都要多荒唐有多荒唐。   在刚刚那段留白的时长里,他或许犹豫过镜头究竟应该对住他自己的头或是尾。脸皮薄薄却偏要玩大尺度,退而求其次的结局是犹抱琵琶。   只是躺在床上都可以睇出腰身有多柔软,薄被被他捏在手里,遮一处露一处,躺平又蜷缩,当真似在表演什么艺术。   什么害羞,什么礼义廉耻都不要了,对方从不给他任何一句承诺,他徒留这些给自己欣赏,一样都是无用。   不如把每一次亲密互动都作最后一次交互。   如果余回迟早都要离开,如果他始终都抱有这样的打算,那余回离开那日便是末日,这之前同他之间的每一场荒诞,向南珺都决意当做末日狂欢。   余回目不转睛盯住屏幕中某一处:“……床单也不行。”   “风哥……”向南珺从被褥中抬起脸,竟真就这样溢出两行泪来,以近乎破碎的哭腔面对镜头,如乞求般对余回讲,“你来揾我,好唔好...”   向南珺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如此模样,似只摇尾求欢的动物。可他对其他人从未有过这样见不得人的绮思,同样没有说不出口渴望。   似多年前留上他身的后遗症,他只对余回这样,只对简风这样。   他都做得足够过分,余回却又不讲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依旧。余回惯是如此,就算谷欠望当头,冲了顶,都还能保有一丝丝该死的理智。   他是聪明可靠又自律的机器,永不懂浪漫至死的真谛。   向南珺突然泄了气,似吹鼓的气球,瘪下去一半。   “你在边度?”向南珺不给他答话机会,兀自地猜,“半山别墅,对唔对?我听出你在黎耀文场,而他今日下午才在新闻出镜,来不及返去翠枝山。”   余回那边重重“嗯”了一声,尾音倒抽口气。   向南珺便开口,方才的乞求变命令:“那你来揾我。”   余回喉结一滚,黑暗中忍耐亦艰难:“我脱唔开身。”   “我唔管。……你唔来,我就揾其他人。”危险言语出口,不等余回回神,手臂一伸便捞来备用机,听筒中竟真传来拨号声。   余回握住电话的手一抖:“向南珺,你唔要乱来。”   向南珺似有片刻慌乱,号码按错一位,又退格重输,边输还要边同他拉扯:“点叫乱来,你同我又唔系拍拖关系,你都唔系我男友,我同别个取乐,点就唔得?”   一句话功夫,号码终于拨完。顾客是上帝,无生意找上门的才不敢怠慢,等候音响不及一声便被接起。   高端会所提供隐秘服务,任何口味任何癖好,有大把的少爷等人开台,任君挑选。   向南珺只是同余回讲笑,要他收回无法脱身的蹩脚借口。他其实不过是想话给余回知,在他面前偶尔被下半身支配一次,其实一点也不丢人。   他一样都乐在其中。或许讲求之不得都不为过。但这一晚实在有些过火,要他在胡作非为一通之后再讲这样的话,却是怎么也做不到了。   但屏幕的另一头,余回藏在一片黑暗中,在拦过他一次后,竟陷入沉默,不再做声了。   向南珺心中憋一口闷气,就算是演戏也须得有个结局,于是对着另部电话,身高体重同尺寸,一个不落,分明是以余回做模,要复刻一个活生生的鸭。   他话仍不平静,同余回下达最后通牒:“你要唔要来,要来就快些,要快过他才可以。不然我都happy过,你来都没用。”   说完当真挂了电话,留余回独自于黑暗中,对着渐渐暗下去的屏幕失神。   若有一日向南珺真一颗心不再记挂他,同别个拍拖、上床,甚至在大道旁上演一场法式热吻,都无所谓,前提是向南珺开心。   若是为了同自己置气,将来必然后悔。   他不想向南珺同自己一样,后悔的时候,连弥补的方法的无处可寻。   更不想向南珺的遗憾,源头是自己。   余回犹豫过,最终还是一路飙车至坚尼地湾那幢公寓。用向南珺之前赠他的钥匙开门,一路奔入屋内。   向南珺摊开了仰躺在大床正中。   他后来换上暗红色的四件套,此时深陷进去,像一滩绵软的白玉。长发悬在床沿之外,曾险些断掉所以被他缠于腕上的红绳,也换一根更粗的编制款,将金色佛牌重新挂回颈上。   白皙皮肤上散开一大片红。对自己下手是用了狠力,将破未破,似要滴出血,比才扎过钉好不过多少。   一手夹支香烟,垂落床边,另一手横抵住额头,一条腿屈起,什么都看进眼底。……紧贴住小腹凹入的线条。空气中闻不出特殊的气味,放眼房间各个角落,地上都找不出一张用过的纸巾。   他好似从未释放过,从挂断电话至现在,一直强行忍住。   眼中含着泪,斜望住余回的那一瞬,倏地决了堤。   亡命徒过完今天不要明天,他更过分些,似连今天都不要。   当初在黎耀文船上讲荷官傻仔,如今不一样头也不回走上同样的路。   不过他敢这样做,只因确信余回不是当日周生。他同荷官的唯一不同,或许是他未爱错过人。   余回瞬间眼都急到爆红,冲上去将人用薄被裹住,手伸入被底为人解困:“你系唔系疯咗……?!”   向南珺从未见他这样失态时分。   其实前一秒还在痛,在昏暗的房间独自忐忑,无法确定余回究竟会不会来。   不会有出现第三个人的可能,挂掉余回电话他便同会所取消“订单”,如数转去全部金额,作为补偿。   不用余回外的第三人给他快乐,他不想要,亦不需要。   原来恋上一个人是这样感觉,心脏只要还能跳动,快乐就只他能给。若他吝啬施舍,便宁可痛也不要其他。   爱让人贪心又挑剔。   他终于肯顺从倚上余回肩头,话音中喘息声有,细听哽咽更多:“从半山,过我呢度,至多十分钟车程,你却用去半个钟。其实你并未第一时间就来揾我,其实你根本唔介意我同其他人发生关系,系唔系?”   余回在他背上轻抚,叹一声气:“早该知你又在骗我。”   “可你还是来咗。”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审核~~~   啊啊啊啊~~~~~审~~~~~~核~~~~~~~~   (人已疯,勿扰TTTTTTTTTTT)   审核老爹:啥也没干。 第76章 “你到底同边个学坏?”   “我惊啊,好惊。边个知你会唔会一时冲动,将来要后悔。”余回似惩罚一般在他侧腰不轻不重捏一下,“讲我疯,你好几多?”   向南珺手指点上他手背,轻一下,重一下:“疯系因你疯,如果将来后悔,都一定是因为你今晚未来揾我,所以我后悔我自己不够用力,没能够让你足够担心我、在意我。”   余回几时这样可怜过,他被向南珺撩拨到快要发疯,连手指同手背间的轻触都视作调情。   他将向南珺的手按住:“你最会自省,成日从自己身度揾问题——你点知令你后悔的唔会系我呢个人?”   “如果有一天我后悔爱过你,一定唔系因为你伤咗我心,而系因为让你因我的爱受伤。”   余回反手轻拍他下,似是惩罚:“我几时伤你心?”   “你伤得仲少?”向南珺低喃着不满,“如果你唔伤我心,早都该同我有情人终成眷属。”   余回没再接话,却是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向南珺却在这时在他的怀里扭动起来。   余回单手将人按住:“你做乜?”   “这被蹭得我好痛。”   “边度痛?”   向南珺隔一层被指指自己胸前,又指指下方:“刚刚下手太重,宜家成身都痛。”   余回按住他的手力气未收,似不同意他将唯一蔽体物品扯去。   向南珺哭过,再开口鼻音亦重,窝在他肩头似撒娇:“你好少抱我。好难得一次,还要隔一层被,我都唔知你胸口几暖。你不如将被拨开,再好好抱我。”   余回驳不回他的话,只好照做。   向南珺舒服窝入他怀中,鼻尖动一动,慵懒似只猫卧入阳光底,一声餍足:“呢样就好多喇。”   成身上下不着寸缕,白的白红的红,他似诱人都不自知。   尝过一次禁果后便大胆,忘记青涩滋味,他将身体打开,大方给余回看。   “向南珺。”余回唤他名字,又是好无奈语气,“你会因我受伤后悔,却先将自己弄伤。唔惊我亦会后悔?”   “‘港市阎罗’为边个后悔过,难道我唔系第一个?又呢份殊荣都足够,总好过最尾乜嘢留剩唔低。”向南珺抬眼看他,“我求唔到你,总要求些其他。”   余回扣住向南珺后颈,凑近他耳朵。   轻声细语间,向南珺却觉得仿佛有上万吨烧红的岩浆倒灌入耳道:“你到底同边个学坏?”   温度太高,灼得他痒、麻,唯独不痛。   向南珺摸起胸前那块佛牌,放在掌心把玩,眼尾上扬着睇住他:“系你讲,你唔系好人。我唔学坏,点能留住你。”   “你中唔中意?”向南珺试探地问,“或者我都可以乖。但系我乖一点,你唔会来。你系唔系只中意那种type,识得点样勾人、点样让人happy、会在床上叫你‘老公’。我呢个样,系唔系好无趣?”   余回似真有些动气,专挑他身上最红的一处拍下去:“你点又同其他人作比较?”   向南珺轻轻一声痛呼,整个人向他怀中一缩:“我点有呢个意思!”   那一掌扇得大概是真的有些重了,小少爷眼底都莫名淌出光来。余回心一下又硬不起来,掌心复又按上去替他揉:“痛咗?”   “没有。”向南珺摇摇头,“我只不过系想,如果我唔再执着同你求个永远,至少希望你可以陪多我几刻。余回,你成日有话唔愿意同我讲,我变懂事,知人总都会有苦衷,而苦衷唔使同每个人都讲。我只不过系想同你要个承诺。”   “什么承诺?”   “你要做的事做完,就给个机会我,同我试下你觉得好可怕的‘永远’,得唔得?”   向南珺在他怀里抬起头,望住他,同他提一个这样的要求。   他不知道该怎样拒绝,更不敢想象这个承诺本身该是什么样子。   一个决意今日去死的人,是想象不出明日的太阳的。   永远。他自己都不知,他此生还有无机会同人讲永远。   他问向南珺:“永远系几耐?”   向南珺眨眨眼,睫毛好长,扇下一片阴影:“当然系一生、一世、一世辈。”   “一世辈...”余回轻喃,听落去又似个承诺,“我讲唔好一世辈。你要一时开心,只要我仲活住,都陪你。”   向南珺眉头轻蹙,反问道:“一时又系几耐?”   “我都唔知。”余回第一次像此时这样,望他片刻,便不敢直视了,将头撇到一边去,似作逃避般地讲,“一秒、一分、一个钟,一天、一礼拜、一个月,都有可能。”   “一个月可以,两个、三个月,一年、十年,慢慢慢慢,唔就一世辈?”向南珺从他怀中起身,勾住他后颈轻啄一口,“点就唔得?”   他似乎突然寻到同余回相处的门路。只要他不强求那一个余回总犹豫着给不出的时限与承诺,不要讲爱、不要讲拍拖,不要讲那些于余回而言沉重似负担的东西,其实他们私下里相处,同情侣都没分别。   余回不会拒绝同他拖手、拥抱、接吻。从前拒绝同他做爱,现在一样甘愿成为他的一处温柔乡,他甚至可以用自己的安危威胁到余回,一样可以伤心时窝入他怀里落泪。   不肯开始一段确认的关系,不过是害怕失去、害怕给不起,在自欺欺人,企图及时止损。   余回第一次被向南珺看穿,他哪里是不爱,他是不敢。   向南珺每每想到这里,总是可以突然就释怀。   有人爱意见天光,有人爱意埋心底,就算勇猛至留低成身的伤疤,在感情里都要做细路仔,以退缩应对面前所有。   他愿意给余回个机会。原谅他的暂时退缩与避让,允许他面对自己的感情,在有限时间内做个任性的细路仔。   所以如果余回大事做成,也一样该让他得偿所愿。   “你中意呢样的说法?唔觉得‘一世辈’说出嚟,其实都好虚浮?”余回后仰,避开那一片红,生怕又弄痛向南珺,“有人的一世辈甚至长唔过一个月。”   他的语气不似玩笑,倒真如同他要去做一件交付性命的大事。   向南珺一整晚的心第一次悬起来。   他捧住余回的脸,一口一口轻吻,从额头直至双唇:“我唔同其他人讲‘永远’,只对你。你如果觉得我的爱唔虚浮,我都一样唔会觉得我期待个‘永远’有乜虚浮。”   余回似被这句话触动,陷入静默里,至少不再反驳他讲的话。   他直觉此时是个套话的好时机。便松开余回的唇,却不走远,藕断丝连地蹭着讲话:“风哥,你要黎耀文垮掉,系唔系?你到港市嚟,搞钱系幌子,呢才系你真正目的,系唔系?”   余回避而不答,偏开头,将乱蹭的脑袋按住,长臂捞起床上薄被,重新披上向南珺肩头:“刚刚仲哭痛,宜家又要乱动。”   向南珺用虎口扭回余回下巴,同他头抵着额头,语气放软了,讲:“你就同我讲喇,风哥。”   杀手锏威力从不令人失望,向南珺不是热衷撒娇的人,一旦撒起来便叫人忽视不得。   温软的语气不似他往常,张口就是大杀特杀。   稍一用力便能挣脱,余回却心软,就这么任他钳着:“系Maggie又同你多话?她卷入都已经系我意料外,你唔好再让我为难。”   未明确讲不是,其实已同默认无异。向南珺便将另一只手也从余回颈后抽出,一齐捧住余回的脸,拇指顺着他的侧脸描至耳后:   “咁大个港市,他那样的作风,都唔知搞到几多人唔开心。你如果要呢样做,当然要算为民除害,我当然挺你。只是唔知你一人要点做,我帮你,好唔好?”   向南珺够聪明,亦不够聪明。读书的聪明在感情里向来无用,他的话说太明显,心亦太急。   余回当然拒绝:“都对你讲好多,你唔好再问。”   话都来不及落地,他被人双手抵在胸前,用力一推。猝不及防后仰,陷入那一张暗红似玫瑰花瓣的床铺里,周身都飘起同向南珺身上沐浴露一样的香气。   向南珺从肩上取下薄被边沿,兜头盖在两人身上:“那我色诱逼你的供,有没有用?”   那一晚后来怎么过,向南珺其实都已经记不大清。做或未做,对他同样无分别,都似场梦。   梦里他伏在余回胸口,指尖描绘侧腰那道Topaz刺青。   他抬头,问余回:“纹呢道的时候,痛唔痛?”   得到意料中的答案:“唔痛。”   “嗯,我想都系喇,”向南珺附和,“一定没有穿钉来得痛。”   余回再问他时,向南珺近已睡意朦胧:“你当真要打?”   “嗯,”他眼睛都闭上,还是要对余回的话一字不落地答了,“如果你中意,打在边度都可以。”   讲过什么都无所谓,因为余回总爱做梦中人,梦醒后,他便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无人幸免,xql或都成歪嘴,一个被钓得,一个被勾得,你俩不是一对谁是,真是绝配。   PS,无奖竞猜:你回哥到底要干嘛。(打倒黎耀文,对小向是猜了,但为啥!为啥!!)   又~~~到了~~~ 更三休一的一啦~~   周六休息不更嗷!! 大家都周末快乐啦(尤其是祝开了学的宝贝儿们第一个周末快乐!)   To 审核霸霸:这个机审我是过不了了,只好依靠您的慧眼瞅瞅,你看这章是不是啥都没有,这俩人抱着说话呢,动都没动一下,绝对绝对绝对煤油少儿不宜啊!!! 第77章 “不追了,暂时就这样。”   转眼十月多,向南珺变大三学长。开学月余,梁天宁业已跑过两站比赛,同学校提交网课申请,人不到位,求学的心却迫切。   课业按时提交、功课门门不落、家中亦对校图书馆有卓越贡献,无人会在这样的事上为难。   其实梁天宁首场便旗开得胜,私人车队难得拿到分站名次,更何况两张靓仔脸足够吸睛,转播媒体恨不得都将镜头怼至他们脸上。   领航员站他身边,凭长相可轻易认出至少一半血脉与梁天宁同属东方。   结赛当日,向南珺知梁天宁正忙于庆祝,只传一条祝贺简讯,未拨打他号码。   后来课业忙起来,每次通话都是寥寥几句就挂断,却足够听出梁天宁情绪不佳。获得名次似乎并不足够他不开心,新更换的领航员他亦不提。   向南珺不知该怎样张口问才是最合适,他自己也回避般只字不提。   从小到大从未有过。   有个秘密在向南珺心里藏过了整个八九月,他怕讲了害梁天宁赛场上分心,此时却无论如何也憋不下去。   于是这一日终于又拨通梁天宁的视讯。上一场比赛未过多久,于是自然以此当做开头:“前次比赛怎么样?我怎么没能在转播中找到你的名次?”   梁天宁语气中亦见遗憾:“状态不是很好,出了点小意外,就临时退赛了。”   “意外?”向南珺音量提高,“你有没有事?”   梁天宁只看当下的起色,确实未见什么不适。于是他讲一句没事,向南珺就信下来。   他想要不就借这次机会,索性都全盘托出,梁天宁不该被蒙在鼓里。他支支吾吾,说出一人名姓:“阿宁,Manda她...”   真相到了嘴边,却还是不忍做伤害朋友的事,“挺好的”三字偷梁换柱,即将就要出声,却先被梁天宁打断。   “阿珺,她已同我分手。”这大抵是他的失落源头,“以后不要再提她。”   向南珺一怔,还是问道:“她主动同你讲?有未讲因为什么?”   “没有,”梁天宁声音好疲惫,“分手理由无非就那几个,她想要分,就随她开心。再问多,反倒是我多嘴。”   向南珺为他不平,被人分手却连个缘由都不配得到;亦为他庆幸,若梁天宁知晓真相,心恐怕要比此时痛过百倍。   不要再讲多,点到为止是最好。   于是向南珺转移话题:“下场赛几时?要不要回港睇睇?你不在,我上课都好无趣。”   “月底。”那边难得轻笑起来,“我在港时做你司机,返学都由我车接车送,从前不讲我一句好,我不在又觉得无趣。点样,你的余回不够解你的乏,返过头来消遣我。”   “我是真心,”向南珺讲,“怕你独自在异国,过不开心。”   “没什么不开心,”他话这样讲,语气却难免失落,“这两个多月比赛之外的时间,我除了训练就是散心,日子过得几好,爽到你想不到——你猜我此时在边度?”   为了应对这个问题,向南珺特意查了当年WRC的赛程。下一站月底,中欧三国,捷克德国奥地利。   这样问,还能在哪?   “奥地利?”只能随意猜一个。   “在Y国喇。”说完他挂了电话,向南珺回神前又打来一通视讯,他将镜头转向四周,“朋友家的后花园。”   Y国向南珺没少去过,高中时期还曾到那里去游学,不讲了如指掌,至少都熟过大多数。   正疑惑这有什么值得特意打视频来要他看,梁天宁出现在镜头之中,阳光下窝入草地中一把躺椅,透出些悠闲。   向南珺视线定在梁天宁身后那栋建筑。   有几分眼熟。   豪华气派、富丽堂皇。   Y国王宫。   算算日期,这几日也正巧撞上开放日。但这些都不紧要,紧要是刚刚梁天宁说什么——   朋友家的后花园。   朋友家,王宫?   “你唔要讲笑喇,”向南珺想想都不真实,“你几时有位王室好友?”   “是我的新领航员。”正说着,身后镜头内闪入一位陌生身影,棕发微卷、棕瞳深邃,却顶着副亚洲人的面孔。梁天宁将镜头转向他,“就是这位,Charles。”   被点到名的人毫不避讳靠近镜头,双手撑上躺椅靠背。动作流畅自然,从向南珺的视角望过去,就好似他从身后将梁天宁拥住。   他对着镜头礼貌笑笑,用发音不算十分标准的港话同向南珺问了声好。   初次见面,客套点到为止。两人之间公式化寒暄两句,他渐渐退出镜头,只留梁天宁一人。   向南珺盯住那个走开的背影,多看了几眼。   肩宽腿长,目测身长要高过一百九十公分,至少可以同余回一较高下。整个人形态之松弛,当真如同在自家一个样,向南珺看过几秒,找不出分毫梁天宁伙同其他人一起搞他的破绽。   却依旧半信半疑,问道:“王室的华裔成员,同你一起玩赛车?”   话里隐藏的意思,听起来倒像是,“你凭什么”。   “其实他这样的身份,想入厂牌队也不是件难事喇。是他讲自己没什么归属,所以找些事情做,转移注意力。水平一般不好意思祸害专业车队...”讲到这处,梁天宁凑近些,压低声音讲,“其实他技术好顶的。总之...阴差阳错。”   技术过硬,这样讲其实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或许是港话水平不够高,又或者自己是gay,总之...   向南珺甩甩头,顶你个肺啊,好顶个鬼。   总算把奇怪心思藏好。   梁天宁对他心中跑过的马丝毫未有察觉,仍继续讲他的新拍档:“他会讲几句简单港话,不标准,就似刚刚那样。但还算有默契,一起训练都没几多次,上了赛道,原本想没翻车都算成功,最尾却拿到名次,实在是意外惊喜。”   向南珺笑问他:“我看你是乐不思蜀,点样,年度完赛前都不打算再回港市?”   “还在打算。其实我还不知要如何再面对Manda。”梁天宁垂下头去,果然话题终于还是要回到这,“你最近...有未见过她?”   痴情仔,终究还是放不下。   向南珺未曾想过,爱情的苦,竟是梁天宁比他先尝。   梁天宁离开那日,翠枝山会所中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他该知道所有真相,不应该平白无故地被迫接受分手。   思来想去,最尾还是不忍开口,只好摇了摇头 :“那日你从会所离开后,没再见过。”   梁天宁嘴角苦涩一笑:“算了。分都分手,想都无用。你呢,向小少爷,你的余回追到手未?”   向南珺虽在摇头,看神情却不尽是落寞:“不追了,暂时就这样。”   梁天宁从躺椅上惊坐起:“你放弃了?”   “暂时不追而已,”向南珺讲,“他有他事要做,计划早就定好,先于同我相识。对人都要讲先来后到,对事一样要一视同仁。”   梁天宁从直起身:“你都不怕不在身边看住他,他同其他人跑咗?”   “不会。”向南珺语气斩钉截铁,“其实我同他相处与拍拖都无分别。他嘴上不讲,我一样不指望他个性会同我讲什么甜言蜜语。他身上刻着我名,又能同谁跑到哪去。”   同失恋人讲这些不太合适,有种变相炫耀的意味在。   但向南珺心里暗暗对梁天宁道过歉,还是忍不住。   果然梁天宁面色都变惊讶:“他刻你名在身上?我不在这段时间是你突然开窍还是他终于识得见色起意?你们尺度一下变这么大,玩什么忠诚标记游戏?”   “一时好难讲清,”向南珺压下笑意,“所以要你返港市来啊,下次见面,我同你讲。”   挂掉梁天宁电话,天气app推送来新消息。   这一年的回南天几经往返,天气早就有异于常年的信号释出。风球预警果然就姗姗来迟,直至十一月初才高高挂起。   一整个暑日未能休息的港市市民,一朝迎来大规模停工停课。最开心是课业未做完的学生,天文台一则播报救人性命,如获大赦,未落笔的作业本又可以晚几日再交,心情赛过儿时听闻奥特曼打败怪兽。   向南珺窝在坚尼地湾的单身公寓,床单换过多次,还是最中意墨绿与枯玫瑰色。   黎耀文再神通,却无力同天公作对。风球天亦是余回的假期,向南珺翻遍手边所有文艺书籍,编纂出一句四不像的诗来,发给余回那一瞬便后悔:   「明日的雨要落进明日的坚尼地。   而你要做今晚的雨,今晚我是坚尼地。」   读过两遍,想撤回的心情膨胀至不能更坚定。刚抬起手指,余回的消息已复:「我一直都好好奇,向小少爷念金融、学绘画样样都行,上帝开给你这么多窗,究竟系关住你哪一扇门。」   一不小心未忍住,按在了发送键上。   于是剩下的话只好额外编辑新的一条:「宜家我总算知道正确答案喇。」   向南珺没再睬他。   【作者有话说】   嗯发布需要,做一下架空处理!   我们小向是那种,英文很好,数学也不错,唯独写不好语文作文的学生。   回:天下文章一大抄,你怎么抄都能抄出四不像。   珺:你你你、我我我...TTTTTTTTTTTTTT。   从此你欢乐,就是我阖家欢乐 第78章 “向小少爷今晚中意什么味道?”   近一个钟后,前往坚尼地的路上,余回接到他来电:“安全套和润滑都快用完,你来的路上不要忘记买。”   余回抬头,下个路口就是曾光顾过的进口商店,远远望见收银台依稀还是那位金发高妹。   他唇角扬起来,问:“向小少爷今夜中意什么味道?”   电话那边却同他急:“是你用又不是我用,你自己决定,问我做什么。”   余回只过个马路便做好决定:“好,那就柑橘味,我中意。”   风球“查克”如期过境,港市再次变潮湿。讲的话潮湿,呼出的气体亦潮湿。   “查克”过境后当日,向南珺首次在余回的怀里苏醒。暗夜行者终于接受阳光,不必非要在他醒来前,乘夜色离开。   睁眼、对视、接一个早安吻。一切都好自然。向南珺亦要被自己说服,拍拖也不过如此。   不够,依旧不够。总要做些其他什么,要比普通情侣大胆、更刺激。   他灵活钻入被底,快过余回反应。   清晨第一缕光透入屋内,见证有人一早滴米未尽还要耗尽体力,另一位却早已大快朵颐。   一屋旖旎,却各有欢欣。   折腾一遭,时钟都行过数圈。向南珺过早的计划破灭,转头要和余回共赏海边落日。   风球过境后的首日依旧安静,许多人总要多忧心台风会不会掉头杀回,街道同样一片狼藉,少有人肯出门。   向南珺讲,这样就可以在白昼里光明正大拖手逛街。无人看见没关系,重要是赶在天黑前出门,有头顶太阳作证。   却未想过遇到不速之客。   黎耀文本尊不曾现身,西装革履的黑衣人却整齐列开两排。豪车泊于公寓楼下,无人落楼,打开窗暗中观察的房客却已不在少数。   “阿回,几日未见,大佬讲好挂住你。”那人毫不避讳在向南珺面前讲这样的话,是得了特别交代,“大佬有朋友到港市来,早就想睇一睇你车技。之前你借风球做借口拒绝,现在总要给面。”   说完闪身至一边,让出登车的路来。   几人身高体壮,将退路堵至水泄不通。哪有商量的语气,分明是胁迫,要他没得选。   向南珺被余回完全藏在身后,听他声音沉下来,讲:“赛车没问题,他不必去。”   “不巧,”那人——亦或是黎耀文已预料到他这样讲,流利应对,“大佬特意交代,邀向生一起去喇。他讲,阿回的场,向生一定感兴趣。”   “赛车?”向南珺后知后觉,“不要同我讲,是我想的那个赛车。”   台风过境,路面都还湿着,骑单车都要担心滑倒,更何况是速度至上的赛车。   梁天宁一个世界级别的赛车手,在赛场之外都不敢这样干。   黑衣人又开口,这次不传黎耀文的话,是他自己见解:“向少不愧是G大学生,好醒目喇。”   向南珺向前一步,似不知天高地厚,抬手拦在余回身前:“他不去。”   “这架车今日向少和阿回一定要一齐上。你们如果不愿,就只好我们来帮个手。”话说完,车门都体贴为他们拉开。   赤裸的威胁语气,这车是非上不可。   黎耀文向来在意人前体面。如今请人都要请出一副难看相,怕是不知哪处惹他动气。   向南珺同余回落座劳斯莱斯后排,未能在落日大道上拖住的手,此时只能在后排悄悄叠在一起。   光明正大也变偷情。   向南珺心里忐忑,不信真的有人要求同余回在这样的天气赛一场车。又不是亡命徒,权力越大越要惜命,黎耀文是,想来他所谓朋友亦是。   一路熟悉街景,车子从坚尼地径直开往翠枝山。   近一个钟的车程,终于在翠枝山脚的车道边熄火。落日没得看,天色业已全黑,抬头可见位于山腰的会所,点点灯光闪烁。   又被人“礼貌”请下车。   翠枝山临海,查克来势汹汹,吹得满山尽是枯枝落叶。山势低洼处可见某些海洋生物,不慎被狂风击落的飞鸟尸体,同样遍地都可见。   海陆空三栖的山景,哪里都不适宜赛车。却早有三辆崭新组装赛车停好,只等人来认领。   有备而来。   其中一辆蓝白配色,驾驶位车窗缓缓摇下,黎耀文露出脸来,手臂倚住窗框,正悠然抽一支雪茄。   见到余回,他眉尾轻扬,目光转而落至向南珺身上,又瞬间变得晦涩。   向南珺立于余回身后,被挡住半个身形。神经紧绷下的无意,他慌至将手塞入余回掌心。余回竟也未觉,反手牢牢握紧。   牵住的手匿于两人贴住的衣物缝隙,却依旧落入黎耀文眼底。   连续三声落车门响,向南珺才知原来另外两辆改装车上亦有人落座。   黎耀文所谓好友,原来是两位外国人。细看几秒,向南珺觉出几分眼熟。转头想望一眼余回,却见他眉头紧锁。   向南珺再想,终于想起在哪见过。是黎耀文船上那几个仅睇过几眼的远东军火佬。   络腮胡剃去,竟似回春,四十变做二十,年纪削去一半。   竟当真让他遇上亡命徒。   向南珺开始心慌。当然无有正常人会在这样天气要同人赛一场秋夜飞车,但这些人不可以用正常人的标准评判。   其他人生死他不挂心,余回不能同他们玩这些。   两个外国佬操一口不标准的港话:“余先生是好难请,这么多天,终于得见你一面。”   余回开门见山:“你们想怎么玩。”   “赛车当然最简单玩法最好玩。”金发外国佬坐上改装车前盖,十一月的天气露两截小臂,上面密密麻麻,各种形态的疤痕同刺青交叠,“山脚,到山顶,一同发车,最快者赢。怎么样?”   正规赛都是定时发车,前辆出发,等够段时间,后车再行。赛场路窄,速度与安全往往不可兼得。   翠枝山上向南珺亦去过几次,越向上行路就越窄,不可能供三辆车同时通过,稍有差池就是车毁人亡。   这外国佬却偏要一同发车,要刺激不要命。   余回却沉默片刻后点头,转而质问黎耀文:“玩车而已,何必叫向南珺一起跟来。”   “只是玩车当然不必叫他来。但还要看是谁玩。”黎耀文踢飞脚边一颗碎石,反问向南珺,“如果我同你讲阿回今日在翠枝山同人赛车,恐怕就算无人车你,你亦要自己揸车前来。我说错没有?”   向南珺回神,原来面色镇静的余回,掌心亦会被冷汗濡湿。   黎耀文未说完,话变得晦涩:“我的人一早便在你楼下等,直到下午你才同余回出现。我知阿回自律,从不赖床过早八。”   黎耀文目光说不出什么情绪,落在向南珺领口时,不再动了。而后一句问话,将向南珺问在原地:“原来你们拍拖?情至深处你侬我侬,时间再金贵,都贵不过有情人一度春宵。”   向南珺察觉,低头去看,入眼一片淡粉,衬住一根红绳比从前更红。   尽力保持面上淡定,他不动声色敛敛衣领,话说出口,连余回皆是意料之外:“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只是上个床,黎少在紧张什么?”   好刁钻的气势,只有他,同黎耀文对上,从不肯让一步。   这么一问,倒把黎耀文架上被动位置。   不等黎耀文否认,外国佬又发声:“如果不是拍拖关系,如果我赢,能否邀向少也同我共度春宵?向少生得好靓,我都好久未见过这么合我心意的type。”   余回攥住他的手无意识收紧,向南珺才知原来做什么都好的余回,也有普通人的紧张时刻。   但越普通,就越让人心动。   想拍拖恋爱的从来都只是普通人。   “sorry,”他转头望住外国佬,“我之前在黎少船上就曾发誓,绝不再赌,同样不做赌注。身是我身,同谁上床是我情愿,同你无关,同赛车输赢更无关。余回可以,但你——我不愿意。”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余回化身翠枝山车神。 第79章 身不由己,谁不是被推着走。   外国佬笑出声,手臂上的疤都跟着轻颤。   说话间远处传来机翼转动声音,是黎耀文私人直升机。他离开那部改装车,缓缓向两人行来,伸出手:“向少,同我来喇。我为你提供最佳观赏位。”   向南珺面露犹豫。来不及同余回再一眼对视,身旁黑衣保镖领过黎耀文眼色,强行插身至二人之间,分出不远不近一道距离。   “还是你要坐阿回副驾?”黎耀文笑得依旧不明,“你又不是专业车手,做不得他领航员,不如同我一起。不要让阿回分心。”   手上无轻无重,指甲掐入向南珺肩膀,他痛到眉头皱起。   被人带着走出没几步,肩上的痛楚骤然消失,是余回提步赶上来,挥手打落掐住他肩膀的手臂。   向南珺一怔,余回第一次在许多人面前同黎耀文作对。   余回面上依旧看不出表情,同外国佬面对面对峙,话却对着他说:“去他那边。”   向南珺脚步顿在原地,一时未有动作。   为何要他去黎耀文那边,难道余回不知那架内饰奢华的直升飞机,其实亦有危险?   宁肯将他推去黎耀文那边也不肯他坐副驾,是余回亦无百分之一百的把握。   同亡命徒博弈,须也得豁一条命出去。   向南珺反应过来时,手已攀上余回手臂:“车可以赛不赢,但你不可以有事。”   余回不答,只是又嘱咐道:“去吧。”   他睇见向南珺那双漂亮的眼,望住黎耀文亦毫无惧怕的眼,此时竟要溢出泪来。   手臂被拖住,是向南珺不放他走:“你答应我。”   生死面前,曾以为是天是地的情爱亦能坍缩,变为区区一件小事。从前好怕向南珺出现在黎耀文面前,此时又怕这便是同他最后一面。   于是竟不再避讳黎耀文的视线,当众捧住向南珺的脸,压低声音对他讲:“向南珺。我应过你,永远都不骗你。但我现在没法再应——我是真无把握。”   从前那样隐蔽的感情此时似同他的暗恋一起,被置于天光之下。   余回低头望入他眼底那一瞬,如做过多年的梦得以圆满。   他并非天生浪荡,此时眼尾却似含了情。静默、深沉,不发一言却胜过万语。   但向南珺宁可它不要在此时圆满。   余回不在意旁的目光,他便也豁出去,未流出的眼泪撞上余回衬衫,便落成一片水痕:“你还有事未做完,你怎么可以出事?”   “我以为向小少爷长大,实际还是同念书时一样难伺候。”余回却笑,放任向南珺在众人面前扑入自己怀里,抚他长发,一缕一缕整齐别至耳后,“你要我对你坦诚,我做到,同你毫无保留讲真话,你又要哭。你让我怎样做?”   向南珺却置气般不讲话了。   余回抬眼,迎上黎耀文纵火的目光,却视若无睹,又垂眸睇住怀中人发顶。   “我同你讲过,无人命大过我。可能我命里犯冲,所以阎王都不敢收。”他抬眼看看不远处整装待发的外国佬,又低声道,“只是我不知上帝那边食不食这套啊。”   无人理他,只有环住腰间一双手,收了又收。   他拉开同向南珺间的距离,抚上向南珺胸口,将乱了节奏的心跳尽数收入掌心。   “你戴着它,我会尽力不让自己出事,”他似轻哄,讲,“这样行不行,我的向小少爷?”   心都停跳,大脑缺氧,撑不起完整思考。向南珺只能木讷点点头。   说得已足够多,直升机早乘着巨大轰鸣声降落一旁空地。黎耀文耐心耗尽,语气也不再同人客套周旋:“向少,请吧。”   直到螺旋桨转起,直升机缓缓离了地面,黎耀文才俯视望下去,一语粉碎情人间刚刚的呓语:“阿回,我没输过,我的人亦不能输。”   他同向南珺并排站着,手臂看似自然轻搭于向南珺肩膀,却似握住他后颈,一同握住他的命。   他示意余回坐入车中,戴上车内留下的蓝牙耳机:“明不明?”   余回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黎耀文身后的保镖正缓缓从腰间掏出一把枪。   而他那只耳机中,余回突然的沉默令他再次开心起来。他居高临下,薄唇轻启倒数三个数字。   三辆车蓝牙同他连入一个频道,话音落下那一瞬,一齐从山脚的起点飞出,划破夜色,如三支离弦的箭。   雨后入了夜总比平时更暗些,只听得引擎呼啸声,肉眼望去,近乎视不清一物。   还要几架无人机同时随行,打一束强光的同时,尽职履行转播义务。   山脚道路宽些,三架车尚可以比肩而行。越向上行路便越窄,最窄处只容一车通过,一侧峭壁高耸,而另一侧就是悬崖。   届时分出一二三名,再想超车便是难上沨加难。   于是余回未有犹豫,一脚油门沨焊死,却早料到亡命徒同他抱有相同心思。   一时之间,色彩缤纷的三架改装车在雨后翠枝山划出三道彩线。三个肉体凡胎,要同死神斗快。   快至低空飞行的直升机都差些追不上。   机舱内极尽奢华,黎耀文从不让自己委屈。他深陷入真皮座椅中,面前高清显示屏正无延迟转播地面激烈战况。   起飞前盯住地面,起飞后盯住一块LED,唯一不变是那条白蓝相间化成的线。   “向少,坐。”   直到黎耀文出声叫他,向南珺的视线终于不舍从屏幕上离开两秒,才发觉黎耀文视人命如草芥,命令别人玩一场生死游戏,自己竟还有心情叫靓女作陪。   只是那位靓女——   Maggie?!   向南珺一颗心还随着余回飞驰,看清黎耀文身旁扶手上落座的熟悉面孔,接续一瞬错愕。   他一时眉头紧皱,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Maggie细腰落入黎耀文掌心,面上迎合,不露声色递来一个眼神。   黎耀文毫不避讳,地面上都同死神赛跑,不妨碍他在天上做活神仙。   他好似已当向南珺不在,又或是已不介意在他面前暴露本性。黎耀文头埋入Maggie胸前,接过她手中递来的酒水。   不止酒水,雪茄亦排开一列,除此之外,是大麻叶最令人吃惊。比那些似压片糖果的初阶合成品更进一级,他当自己面,要拉Maggie一起堕入深渊。   他望住Maggie,却不见一副花容有丝毫慌乱。只熟稔地取出一小包,将大麻叶一点点填充进黎耀文的雪茄,小心卷好。   而后又为自己卷一支女士细烟。一张脸靓,烟亦要抽得优雅。   那日在翠枝山会所,她同向南珺讲过的每一句话,此时都好分明地再闯入他脑中:「怎么戒?食粉,注射——」   「戒不掉的。」   比起那些玩闹一般的药丸,大麻这东西对于食粉佬来讲,显然已经又进了一步。   向南珺手心都冒汗,想递一个眼神给Maggie,却被黎耀文凭空望住,阻断视线。   可Maggie是好聪明个女仔,她怎会不知自从决定成为黎耀文枕边人的那一刻起,命运就不由她自己做主。   她无能为力,只可以被推住走。   同此时面对被逼上赛车的余回和身后那两柄漆黑枪管的自己一样。   他无立场拦住黎耀文,就更无立场去拦Maggie。黎耀文起疑,事态失控,只有更大的麻烦。   向南珺难得直面心中自私,不愿承认是自己除了余回之外,多一人闲事都不想要管。   只好留最后一丝侥幸,希望Maggie可以不需要真的吸掉那支烟。   直到看她替黎耀文点燃那支雪茄,两人交颈相贴,用雪茄明火引燃自己那支细烟,再同黎耀文一起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向南珺无力跌回座椅,幻想彻底破灭。Maggie却在此时无声递来一个眼神,眼底一片荒凉,映出她姣好面容带几分凄美,似要他安心。   他安不下心。   地面是余回,面前是Maggie,天上地下都是黎耀文杰作,他安不下心。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看余回怎么抢梁天宁饭碗。   此时正在国外备赛的梁天宁:?   哦,窝的读者里应该没有教师吧?有没有都讲声节日快乐啦,园丁教书育人辛苦惹~   明天!窝最爱的休息日又来啦!顺便改改前面的章节!   照常表白,爱泥们,真心的,命都给泥(我看谁真敢跟我要呢→ →。 第80章 “只一杯酒,难道真会有人命?”   视线重新回到那块屏幕,三架车拐一个弯,赛程已过四分之一。   山路收窄,近乎都车贴着车,稍一有偏颇就要发生剐蹭。   向南珺自生出一道屏障,强迫自己不要再关注身旁两人做些什么。强行洗脑、自欺欺人,好似看不到心中对Maggie的愧疚就可以少些。   屏住听觉呼吸,只盯死了那块屏幕,指尖深陷入沙发扶手,捏出刺耳皮革声。   黎耀文一口烟雾入肺,向戴住耳机那一侧微微偏头,不知听其中说了什么,突然笑了,答道:“阿回,其实你是输是赢,我都不强求,更不愿你赌一条命去飞车,不值得。但Andrei这人中意刺激——”   向南珺一头雾水,直到黎耀文头转过来,盯住他,后半句终于听出似是话里有话:“如果不当心让他拿走第一名,他兴致上来,就算你是我人,他对我提出什么过分要求,我都不好杀他的兴致,你明不明?”   向南珺看他斜来眼尾,心中突地升起不好预感。   果然黎耀文下一句讲道:“刚同向少相谈甚欢,他同我讲,他其实好慕强。赛场上,当然是胜者为王喇。如果Andrei当真拿到第一名,他刚刚讲过的那些话,或许就不作数。”   黎耀文将他骗上飞机,此时拿他做筹码,在大麻作用下,亦是连戏都懒得再做。   是否他自愿都已不是重点,不过是黎耀文为了告知余回一定要赢。   若输掉这场算不上比赛的比赛,不论自己是否情愿,亦会被他强硬送到别人床上去。   口口声声讲余回是他的人,却又以自己要挟他参加场赌命的比赛。   死扑街,向南珺在心中暗骂,此时落场大雨下来,一道惊雷劈中直升机,他同黎耀文同归于尽都不紧要,他从未如此热切想要过什么人去死。   他握拳砸入沙发,一口气升至胸口,险些发作,被Maggie一个无声眼神安抚,最终还是压抑着吐出去。   他只身在黎耀文的私人飞机,不该再节外生枝令余回分心。   何况他亦想不通,为什么黎耀文情人那么多,却偏只带Maggie一人登机。她同余回关系是否已被察觉,黎耀文多疑,此番行为又是否为了试探。   都是未知。   Maggie毕竟是个女仔,向南珺早学会冷静,至少不该让他人为无意义冲动买单。   再抬头时,那架蓝白相间的赛车遽然提速。   高清夜拍模式下,无人机传送的画面无比清晰。车轮高速转动,甚至连同潮湿地面上被强行卷起的水珠都可以一并看清。   车轮都快到打滑。   当真生死时速,向南珺不在乎尚未到来的所谓赌约,只希望当下的余回能慢一些下来,好让他一颗心不要悬在喉口,不上不下。   两个外国佬亦跟着踩下油门,似商量好一般,咬死余回。   黎耀文对交涉结果十分满意,从桌上捏起杯酒,转头又同向南珺客气:“你饮落这杯酒,我就劝我的朋友们开慢一些。你知,中意赛车的人都热血,趁他们尚未到我讲不动的时候,你要今早做决定。”   向南珺反应过来之前,耳机另一端私有人先开口。黎耀文笑笑,低声复道:“你不要这样急,阿回。你知你越急,我便越心痛。从前我们关系好好,从向少一来,你就再不听我话。”   向南珺终于明了黎耀文无端的怒气自哪里来。黎耀文的话讲得好酸,却未必就是吃醋。友达以上爱情未满,大佬自作多情当然不可说,能讲出口的,至多就是占有欲作祟。   不知余回在那一端讲什么话,屏幕中那架蓝白赛车在过弯时突然分心。   外侧车辆抓准机会想要超车,直至加起速逼至车边,余回才有反应。猝不及防一个甩尾,终于还是发生碰撞。   余回向内急打,另一车却也同时发难,两车夹击,意图明显,剐蹭声刺耳,不知掉落哪些零件。   向南珺指节都捏至发白,不过片刻又松开。而后轻轻一笑,拿起一杯在手里转:“原来黎少这样大费周章,只是想同我饮杯酒?”   他已不是当年寸步难行到要余回照料的小少爷。他知余回要做大事,自己如果帮不上任何忙,也不可以做拖他后腿的负累。   他话说得坦荡:“黎少果然好醒目,知我酒量不够好,又知我中意余回,用余回来邀我饮,我当然不可以再像之前那次一样拒绝。”   “是啊,上次那杯没可以喝成,我好遗憾的,后来忍不住埋怨阿回好多次。今日向少总不能不给面我,一杯酒而已。”黎耀文手腕轻转,讲话间便一杯落肚,“阿回上次竟然讲会饮出人命。我好怕,难不成真会有人命?”   向南珺无表情乜他一眼。   鬼才信他会怕,他几时怕过会出人命,此时此景,出不到人命才是他最怕。   当初讲同余回这个人多么惺惺相惜此时都统统算不作数了,总之地下一个,天上一个,总要有个人不好过,他才好过。   但就算他今日又托余回的福逃过一劫,今日得以脱逃,日后黎耀文一样不会让他好过。   这个梁子是无论如何都结下了。   向南珺苦笑。   只是想要追到自己中意的人,想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看起来真是难事一件。   他笑笑,接过黎耀文手中酒杯。   定睛看,还是笑,笑得眼底寒光四起。   喝一杯自然未必有事,但也要看喝的是什么。气泡酒同几十度的烈酒原液还是有本质分别。   世界顶级Whisky颜色漂亮,用来招待他一个不太会品酒的人,有些暴殄天物。   大块的冰割置于杯中,向南珺才握住没几秒,水汽便顺住杯壁爬上他手指。   寒意刺骨。   “细时留低的老毛病。好多年前都好了,只是前阵又复发。”他举杯,示意敬黎耀文,“黎少大概不会怪我饮得慢吧?”   “当然,”黎耀文只一侧嘴角轻扬,“好酒自然慢慢品喇。不急,我这里别的没有,酒管你够。”   看屏幕,三架车依旧在胶着纠缠,速度丝毫不见慢下,转眼过下一个弯,路便只剩一车宽度。   余回依旧被其他两车同时为难,一时找不出解决办法。   向南珺深吸口气,饮下一口,向黎耀文举杯示意:“我饮就是了。黎少是不是差不多该同余回讲,要他小心揸车。”   “其实我好烦你们这样情意绵绵。但我讲信用,”黎耀文又压住耳机讲,“Andrei,Andrew,放慢些喇。当心出了意外,就算艳福当前,都没机会消受。”   说完将Maggie拉入怀中,不出片刻又衣衫不整。   向南珺转开视线,他便似故意要人看,又唤他:“向少有没有兴趣一起?”   “啊——是我忘了,向少不中意女人,中意靓仔喇。”不等他皱眉,黎耀文取下嘴中雪茄,倏地凑近了,端详他的脸,“是已经尝过阿回的滋味?他有没有搞爽你?”   黎耀文语速放缓,是故意要余回听到分心。一张口说尽在乎,其实同自己斗嘴取胜都重要过余回性命。   向南珺再不掩饰眼底嫌恶:“黎少这么关心别人的私生活,要不要我们下次拍条片给你睇?”   黎耀文手中酒一顿,笑道:“先前怎么没睇出向少原来这样open?你条件这样好,不如考虑到我名下娱乐公司,保你一脱成名,赚至多过珺华集团港市分公司啊。”   “黎少还真有这种兴趣?不好意思,我只是讲笑。你有兴趣睇,我们没兴趣拍。”向南珺眼底藏住不屑,轻蔑地讲,“都讲太关心别个私生活,不是没人要就是要不得人。梁少是哪种?”   “你!——”   黎耀文吃瘪,难得情绪激动,恨不得扑来掐住他脖颈,被Maggie拦下。   什么人没弱点?什么人都有弱点。   手腕再强再呼风唤雨又怎么样,是狗,急了眼就还是会跳墙。   余回终于过弯,那两架车消停片刻,又开始对他进行夹击。似乎输赢名次已不重要,向南珺未曾发觉是黎耀文哪一句同那两位外国佬对上暗号,要他们瞬间转变了策略。   什么人将性命做游戏,想来早见过更恐怖场景,所以人命都已经不值一提。向南珺强作镇定,实际已看至胆战心惊。   性命攸关的真人赛车亦能做游乐园中碰碰车开,突然如同野兽发疯,方向盘打死似无需用力。   余回躲闪不及,被重重顶上山崖,力气之大,崖顶碎石跟着扑簌簌落下。无人机从驾驶位边飞过,车身凹陷严重,偶然掠过余回的脸,似有斑驳血迹。   撞他那架车舍己为人,在片刻减速的空隙,自己成为第三,放原本排在末位那辆擦肩而过,一跃成为队列第一。   蓝白色车子只片刻停顿,又跟上前车,屈居第二。   向南珺从沙发上跃起。眼眶变深红。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还我拍条片给你看,你疯了吧,这话都说得出口?你要不要开场自鲨直播给我也看看啊?痴线佬,满嘴跑火车,脑子没有的。 第81章 “我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行。”   黎耀文终于扳回一局,晃着手腕讲:“我只不过讲你饮我就不为难他,但我又没讲,你饮一口,他们放过余回多久。一分钟,不够久?那你再饮多些,我给他两分钟时间,行不行?”   花了大价钱组装的新车,真撞起来黎耀文亦是毫不心疼。同亡命徒飙车,余回却心有挂念,始终是落下风的那一个。   左右打轮躲闪,避开主动攻击,一路开过山腰,早已不知车灯碎了几盏、保险杠又成几段。   轮胎只顾同地面摩擦,在悬崖边紧急制停、转向,又闯入下一个弯去。   前辆车蹭起的碎石子和烂树枝,一同全部打到后一部车的挡风玻璃和车身上去。   再拖下去便到山顶。   余回来过翠枝山数次,这条山路他闭着眼亦能背熟。中段路只剩前面最后一个急弯,再向前便是近公里长的直路。   他被夹在两车之间,三架车几乎以同一速度前行,这个弯是最后机会。不能再处于被动,他同向南珺不能成为互相牵制彼此的弱点。   要反击。   黎耀文亦有弱点。   他跟住前车,一个漂亮甩尾漂移。前车丝滑入道,继续一骑绝尘向前开去,他却将车位摆正,而后一脚刹车,停在后面那一辆的视野盲区。   后面的外国佬根本未想到余回出这样一招,全速过弯,躲闪不及,径直撞上余回车尾。   驾驶位上的人似乎受惊,方向乱打,面上俱是慌乱,早已不知如何应对。   半架车探出崖边,他那一脚刹车踩得太死,后续动力难以为继,终于眼看着越倾越斜,最终缓缓坠下山崖。   一步一步靠近死亡,如凌迟缓刑。   向南珺只看着便被抑住呼吸。   得益于车身停得周正,余回在巨大冲击下冲出几米,而后不再动了。   不再启动,亦不点火。   他按住单只耳机:“你放他走。不同意,就去找下一个余回。”   向南珺不知余回讲什么,却听黎耀文面露喜色,对另一边讲:“你同意去我澳岛实验室?”   “我同你讲条件的筹码,不是我去否你实验室,”余回从已有裂缝的挡风玻璃望住前方,“而是我这条命。油门踩死,这条路我开到底,不转弯。你觉我不重要,就当我未同你讲过条件。”   有这样底气,因阴差阳错,他做出黎耀文看重的东西。只指甲盖大小,足够拿捏。   稍加改进便是最新型合成品,国家都来不及管制,省去麻烦无数。   再张口,音节似要被黎耀文咬碎在齿间:“就算你死了,我同样可以关住向南珺不放。你凭什么以为能威胁到我?”   “黎少分明知我两手空空,怎么可能威胁到你。如果你觉得我不该死,那就同我交换,放向南珺走,”余回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讲,“如果不是,横掂向南珺落在你手里不会有好结果,我就当提前下去等他。生路死路,我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行。”   黎耀文收声,不再讲话,只转头盯住满脸疑惑同焦灼的向南珺。他无法继续质问,亦无法嘲讽面前二人情比金坚。   他太享受向南珺满脸慌张的神情,不愿他知晓另一端的余回亦同他一样担心着他。   他不愿架空自己做个小丑,更不愿在向南珺面前丢面,似是他低头认输。   沉默间,耳机中听见引擎启动,余回竟真一脚油门踩到底,在笔直山路上快似一颗子弹。目的地是道路尽头的断崖,不见一丝犹豫。   向南珺对耳机中发生的对话一无所知,只睇住屏幕却被吓到心惊。   “停下!”叫出声来才想起余回听不到他讲话,于是转向黎耀文,“叫他停住啊!”   转播中的车子似突然失控般冲向断崖,黎耀文也似仍然沉浸在方才两人的对话中,冷眼睇住,不拦亦不做声。   终于是他先失态,起身揪住黎耀文衣领:“快叫他停住!你在搞什么!?”   黎耀文不睬他的撕心裂肺,却语气平静反问道:“你爱到要死的人用自己的命威胁我啊,什么感觉?”   改装车零件都是真金白银砸出,零百速度近乎不到三秒,不足公里的直道,至多只留低黎耀文半分钟犹豫时间。   他终究还是“疯”到自己头上来。人命当前,他竟然还有心先问这样问题。   向南珺袖口落下把开酒器,尖端闪着寒光,直抵上黎耀文的锁骨。尚未开口手上已用了力,转眼渗出几滴鲜红血珠。   他双眼通红,几乎一字一顿,每说一个字手上力气便加重一分:“马上,让余回停下来。不然我们就一起死。”   登时两把枪抵上他的后脑。   黎耀文轻笑:“你手里的东西能快过他们的枪?”   黎耀文吸大麻,向南珺急红了眼,亦不比他差:“不信你就让他们开枪。我只剩最后一口气,亦要看着你死了再咽气。到时候,你就去地下继续吸你这些大麻。”   被抵住那块皮肤已现出一道血痕,向南珺未在讲笑,随话音加重手中力气。   明明平常好怕死的人,此时却因大麻吸多,好似丝毫觉不出痛。反倒眯起眼睛,盯住向南珺,盯着盯着便笑了。   向南珺被笑得脊背生寒,若一人已无惧生死,他不知道可以再用什么东西威胁。   他顾不得许多,伏身凑近黎耀文耳边,希望余回能就此听到他的声音,企图劝他踩下那一脚刹车:“余回!你刚刚答应过我唔会有事!快停住!”   黎耀文始终未说一句,目光回到航拍画面上去,面部神经抽动,脸色逐渐阴沉。   最后三秒倒计时,他终于开口:“我答应你。停下,你不好就这么死的。”   向南珺应声抬头,一阵刺耳蜂鸣,蓝白色赛车一个漂亮甩尾,横漂在的崖边,稳稳停住。   那一瞬的余回仿似活在生命的最后一秒。   亦是他的最后一秒。   向南珺跌坐地上,手背蹭过面颊,方觉原来无意识间已被泪水濡湿。颊边是溢出的泪水,额头是布满的冷汗。   触感牵动痛觉,许久不曾经历过的胃痛来得后知后觉——   他刚刚喝掉了一整杯冰冷的烈酒。   黎耀文从沙发中起身,站不稳,有些虚晃。他俯视向南珺,是胜利者姿态:“你要记住是我好心放过你们,不是你赢。”   “想不想知刚刚阿回同我讲什么啊?”直升机返程路上,黎耀文似不甘心,故意这样问起。   向南珺自从跌坐在地,胃痛来得汹涌,他甚至无力撑起自己坐回沙发去。此时便只能靠在上面,面色惨白,仰视黎耀文,话也说不出一句。   黎耀文便顾自地讲:“阿回讲,他若跌落去,便叫我开枪杀了你。就算死,也要多拉一个垫背。”   向南珺才不信。他同余回之间有无法破译的程序,别人无法离间。黎耀文在曲解传达,余回的原话大抵是,如果护不住他,死都会同他一起。   额发沾湿贴在额头,近无血色的嘴唇勾起,看得一边Maggie更加胆战心惊。她同向南珺不过短短几步距离,却仿佛隔住一道银河,无能为力。   她望住向南珺许久,似是终于落下个决定,要上前一步,将人从地上扶起,却被向南珺递来的眼色又劝回去——   不可以过来,如果她在黎耀文面前表现出对自己的过分担心,一旦他起疑,会连累到余回,亦会引火上她自己的身。   “今晚阿回坏了车赛规矩,但讲到底,他毕竟为我做事,我从不惩罚自己人。既然你那么中意他...”黎耀文望住向南珺的视线变得玩味,“不如你来替他受点小罚喇。”   大麻侵蚀神经,黎耀文整个人都似飘飘然,手里捏住什么东西,走向向南珺,捏开他的下巴,放进他口中,再掐住下颚用力一推,便逼迫他完成一次吞咽动作。   向南珺甚至还来不及尝出那东西的味道,黎耀文蹲下,拍拍他的脸:“好会生的一张脸,睇几多次都要承认的确够靓...对靓女靓仔我一向都心善,为难你没意思,不如你同我一起happy。”   私人飞机在此时落了地。黎耀文交代道:“好好送我们向少返屋——啊不,还是去医院先。出了事,你们阿回哥要发火喔。”   又转身替Maggie整理好不整的衣物,转眼又扮作个好好绅士:“Maggie,你一同去喇。女人心细,就当以我名好好照顾向少,算我怠慢,赔个不是。”   向南珺没再理会,捂住腹部转身离开。   狐狸的假面不必理会,面具下那副真面孔,他早睇清是什么模样。   怠慢?若未怠慢,恐怕应该直接将那杯酒为自己灌下,两位阎罗较劲,地上这位非逼地下那位收了自己的命,才算结局。   他转头,脚步因胃痛有些发软。山顶亮起车灯,名义上的获胜者并不知比赛已被作废,还在耀武扬威。   车子才发生过猛烈碰撞,余回那辆刚刚蹭上山体,又险些跌落断崖,虽后半段开得还算平稳,他却依旧不知余回是否受伤、伤势又如何。   被送上专车后座,向南珺仍止不住向山顶回头。隐约有车灯亮起,在盘山路上下行。   他想多望一眼,再望住哪怕一刻,或许多一眼老天便发慈悲,要余回的身影从他的视野片刻闪过。   今日不是幸运的向南珺,无人给他机会。   他被无情推入车内,车门一声巨响,似将他同余回彻底隔成两个世界。   黎耀文的人揸车,亦怕说多错多,不该的信息被人听去,两人一路无话,Maggie只是不断睇住向南珺,观察几秒,再将头转开。   【作者有话说】   黎耀文:叼,鬼靓个仔,可惜脾气不讨喜。   向南珺:我讨你喜做什么,晦气。   ...................................................   这周12-16日连更五天,1.5w字,下周二三休息。 第82章 “你这种人,怎么会中意人?”   余回勉力将车子开回山脚,不见Maggie同向南珺身影,连身边随从也遣散,只剩黎耀文一人靠住直升机舱体抽雪茄。   他落车,左手覆于右手手肘,张口便问:“向南珺人呢。”   黎耀文指腹蹭过锁骨处的新鲜伤痕,指尖沾下一丝血色来:“你从哪里捡来这样一只野猫,脾气好差,我如果不放你条生路,看他都要同我同归于尽。”   余回盯住那处伤口,听不出什么语气:“向南珺做的?”   “你以为?是不是还要感谢我让你识得他第二幅面孔?”   黎耀文左手夹住雪茄,右臂抵住余回胸口,将人拉向自己:“我是不是当初就不该在游轮上放过他?怎么只短短几个月,你眼里就只睇得到他?我对你还不够好?”   他指尖在余回身前用力连戳几下:“但你是怎么报答我?”   “阿回,我从未要求过你,是因为我惯着你。可是你不该,对个外人好过对我。”   向南珺不是外人。   余回刚要反驳,鼻翼忽地一动,闻到黎耀文身上不寻常味道。他眉头瞬间拧紧:“你食大麻?如果现在被缉毒科找上门来,你绝对没可能再逃。”   “所以我好需要你帮我做新货出来。我对你多好,你讲什么我做什么,你用自己条命威胁我,我亦要忍气吞声放向南珺走。”他身形动也不动,只是无限将余回拉近、再拉近,“阿回,既然会对人好,不如亦对我好下。”   余回却避而不答,声线冷淡:“我能威胁到你,是因为你要新货,还是因为我?”   他故意将话讲得暧昧。   “你以为是我中意你?”黎耀文神经仍遭大麻挟持,几乎未经过大脑,便向他话中的陷阱跳下去,情绪都变好激动,“你不要想得美!向南珺中意你,可以张开腿让你上,那不是我!”   “我知你不是中意我,你只是看不得别个互相中意、拍拖。”余回淡然看他,讲,“知道梁天宁睇不惯你,就用违禁品引诱他条女转投你怀里;看不惯向南珺同我走近,就拿我去威胁拿捏。”   他单手撑住直升机外壳,盯紧黎耀文,似洞穿他最不堪一面:“你这种人,怎么会中意人。就算你敢爱,谁又敢被你爱。”   余回兀自讲完,未给他一个中意答复,转身离去。左手重新覆住右臂手肘,脚步见些颠簸,离去的态度却坚决。   黎耀文眼底神情晦涩,转头望住余回开回的那架白蓝色赛车。驾驶位那侧车门凹陷严重,余回的腿伤大抵来自于那次同山体之间的严重碰撞。   他一拳重重砸上机舱。   载Maggie同向南珺离开的黑色轿车驶至半路,向南珺讲要去个卫生间。他捂住腹部匆匆落车,按照同两位黑衣人约定的时间如期返来,眼角隐约留下些未擦干的泪痕,面色又更白几分。   Maggie关切抚他后背,在电话上打字给他看:「怎么又变严重?」   向南珺虚弱至抬手都费力,便借着Maggie的力直接在电话上敲字:「想将黎耀文喂我食下那颗东西吐出来,努力半天都不见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消化吸收。」   敲完将电话轻推回Maggie那边,仰头靠上座椅靠背,闭眼未再讲话。   Maggie亦未知余回那边情况,忧心黎耀文大概不会放人走,思来想去还是未敢传讯给余回,怕为他带去麻烦。   黑色轿车令行禁止,只车人至医院大门,便掉头扬长而去。   大佬未交代他们要看顾向南珺死活。   翠枝山不远就有医院,专为宁海湾的富人服务,司机却非要舍近求远,开足半个钟,至最近一家公立。   向南珺近乎已痛至昏迷,额头布满冷汗。落日前出门只当是同余回海边散步,未携带胃药在身上。此时缓解无门,只能生生硬抗。   Maggie无空指责那些人如禽兽无心,瘦弱身躯辛苦将高大的成年男人架上肩膀,脚步深深浅浅,终于将人送进医院急诊。   挂过吊针,向南珺气色终于好转。   Maggie提心吊胆陪床近两个钟,来不及开心向南珺终于没事,先被人抓住腕子抛来两个问题:“你还好不好?余回呢?他好不好?”   “我没事,”精致妆容花了一半,提到余回时声线沉下去,“我不敢直接联系阿回,不知他是否还同黎耀文一起。他亦未曾主动联系我。”   向南珺抬眼,吊瓶中液体几已见底。他垂睫、抿唇,只两秒犹豫,便掀去身上薄被,要跳下床去:“我要去找他。”   Maggie按住他肩膀,从托盘拾出医用棉抵住针头划出的伤口:“你冷静!你知阿回在做什么,又要去哪里找他?”   向南珺一怔,紧接着开始摸裤袋:“电话、我电话呢?万一他有联系过我...”   按亮屏幕,却无任何余回消息。只有两个陌生座机号码,分别在半个钟和十五分钟前曾拨来电话。   向南珺逐个复过去,是路边的公共电话,皆在皇后大道附近,距坚尼地湾由远及近。   他几乎可以确认是余回打来,却因Maggie所讲,顾虑余回安全,始终未敢拨出他私人号码。   “余回call过我。”他再次跃下床去,不顾Maggie阻拦,“用的公共电话。我心跳到好快,不好再待在这里。”   他拾了外套要向外跑,转眼看到医院墙壁上悬挂的时钟,已是深夜一点。   向南珺退两步到Maggie面前:“你同我一起走。我无空送你返屋,你独自行夜路我亦不放心。”   刚刚在黎耀文私人飞机上,无人机传回的拍摄画面中,余回似受了伤。皇后大道附近医院好多,他总该知道自己先行就医。   梁天宁前几日才结束中欧拉力赛程。向南珺算一算,东八区的深夜,中欧尚处于下午。不知梁天宁正在做什么,但此时致电怎么也算不上打扰。   他实在无法,这通电话打不得也要打。   电话拨至第三遍才接通。听筒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却有几沨分喑哑,细听鼻音亦重:“...阿珺?”   向南珺特意看过时间,奥地利不过才傍晚时分:“阿宁,你...睡了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但我实在没法,只能找你帮我...”   对于“他已睡下”这样的假设,梁天宁未承认亦未否认。一阵窸窣声过,背景音突然变得杂乱,有另个人的呼吸声,衣料摩擦间,似有人纠缠住梁天宁不让他走。   梁天宁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应该是被手掌拢住,收声又清晰许多:“阿珺。我一分钟后打回给你。”   一分钟不确切,梁天宁的号码跳上屏幕时,其实过了三分钟还要多。   向南珺一秒都等得焦灼,几乎立刻接起,那边梁天宁的声音传来,比刚刚的状态听起来好很多:“你讲,发生什么事?”   向南珺无奈,直接同身在国外的人提要求实在不适合,但也别无选择:“阿宁,你能否找到人替我去查,从翠枝山到皇后大道沿途所有医院,有无哪家登记过余回今晚的就诊记录?越快越好。”   “余回?你未同他一起?”梁天宁追问,“他受伤了?”   “时间紧迫,一时讲不清,”向南珺心静不下来,只好勉强讲个大概,“黎耀文刻意为难,余回身上有伤,伤成什么样我也不知。”   听闻是黎耀文为难,梁天宁一口气亦悬起来:“那你有没有事?”   向南珺支吾一阵,讲一半留一半:“我好多了,不用担心我。”   “什么叫‘好多’?”梁天宁追问,“你也受伤了,是不是?”   不等向南珺答,那边已经有了行动声音:“我已经在日本,现在就搭最快一班航班返港。你拜托我的我立刻差人去查,你先不要慌。黎耀文不会要余回命,余回亦未傻到无法自保。”   向南珺知日本已是WRC的最后一站,他亦想梁天宁这一年度的赛事能有完美收官:“其实你不用...”   那边却似已响起收拾行李的声音:“你同我什么关系,你出了事,我怎么还能踏下心去比赛。不用多讲,等我。”   向南珺怀着愧疚应下,却发现对方迟迟未挂断电话。   再凑近耳边去听,另一头有疑似推拉门响,梁天宁讲话都似在同谁对峙:“让我走。如果阿珺...我恨...”   梁天宁的话音断断续续,向南珺没能够听太清。   而后响起第二人的声音。向南珺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   那人只开个口,不等向南珺再听,电话在此时戛然而止。或是梁天宁发现未挂断的疏漏。   梁天宁已至日本,那边此时应已是比一点的港市更深的深夜。他一向早睡,又因从前同Manda拍拖,不愿女友多想,几乎从未有过到了此时依旧同人厮混的时候。   但当下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刻,向南珺只在心中默默记下梁天宁的好,回头找到机会一并报还给他。   吊过水虽有好转,胃部状况依旧不足以支撑他快步疾走。Maggie代劳,在医院大门拦下辆taxi,向南珺报上坚尼地湾地址。   静候梁天宁消息总好过自己做无头苍蝇。将Maggie带在身边总要多一份忧心,先将她安置在公寓,待收到风他再独自前往。   向南珺打这样的算盘。   却忽略他其实从未如愿过。   【作者有话说】   已经进入完结倒计时了...能够团聚在这一章的宝贝,我猜大概不会超过50个人(对...没错...这真的是快5k收藏的追读...)   相逢即是缘...凄凄惨惨戚戚...   其他的不多说了...我给各位磕个头吧...   太谢谢能看到这里的各位了TTTTTTTTTTTTT(含泪敲下这一行字)   -   另,阿宁的故事也在隔壁已开,欢迎移步~ 第83章 “向南珺,抱一抱我。”   一路夜色,他特意叮嘱司机从皇后大道过,不在乎是否绕过远路,企图在人迹稀少的街道发现一抹眼熟身影,好让他悬在喉咙的心安然落回肚里。   却没有。   光影轮番在向南珺的侧脸上闪过,他同Maggie后脑对后脑,望向各自那边的窗外,寻找同一个身影。   无人转头,却听Maggie突然没由来地问:“阿珺,你今年几大?”   “快要二十一了,”向南珺在光影里突然想起,再过大概半月就是他生日,“就这个月。”   Maggie轻轻嗯一声,未说明为何这样问,似真只是一时兴起。   她的眼神依旧望向窗外:“不知那时我能否当你面送出祝福,不如提前对你讲声‘生日快乐’。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想阿回一定不敢怠慢。”   “他会不会给我过生日其实都不紧要。”似是忘了当初在黎耀文船上还曾亲口向对方索要过生日礼物,向南珺亦未转头,任暖黄街灯洒下的光在自己脸上流转,“只要他平安健康、得偿所愿、不要再受伤——要我再不过生日,都可以。”   话音落下,taxi贴地飞行,疾速转入抵达前坚尼地公寓的最后一个路口。向南珺口袋中电话亦在此时响起。   他接起,梁天宁声音传来,嗓音却比先前更加嘶哑了些:“阿珺。我差人查遍整座港岛,连东区都问遍,没一家医院有余回就诊记录。有无可能他已过到维港那边?”   向南珺怔住一秒,才答:“不会。他一个钟前在皇后大道呼我,如果要过那边,不必绕远到这条路来。”   他也未觉自己尾音已因慌乱多几分颤抖。而后被梁天宁那边的登机提醒唤回了神。   他好神速,竟已至机场,不知是否为赶航班又在深夜生死时速。   向南珺应声。未在医院,便只得自己再寻。先安顿好Maggie。   “阿宁,你还好未?”挂断前向南珺实在忧心,先前想好不问不问,此时还是问出口,“你是否也生病,听你状态好差。”   那边似乎一顿,而后是熟悉的语气,打趣道:“不都怪你?都凌晨两点,一通电话打来,将人从梦里叫醒,还不得不为你赶趟红眼航班。我从未熬过夜,嗓子痛不好正常。”   向南珺未再起疑。只是依旧未有余回消息,想笑却也笑很牵强:“是啦。都怪我。你返来,我煲汤给你饮,一定把梁少照顾妥帖。”   “阿珺,我四个钟就落地。”梁天宁那边交代道,“你不要叫人担心。”   挂断电话,夺命taxi稳稳停于公寓楼下。电梯门开过又关,向南珺始终捂住自己腹部,吊过水的脸又渐渐苍白。   电梯门最后一次开启,走廊昏暗。向南珺凭不知谁家溢出的一丝微弱灯光,隐约看到自己家门前似乎坐着一人。   担心是黎耀文回心转意,觉得不该放过自己,又安排人来家门口堵截。他放轻脚步,将Maggie护在身后,尽可能不惊扰声控灯光,暴露目标。   突地响起叩门声,走廊重现一片光明,向南珺同地上之人四目相对,瞳孔发生巨震。   余回只凭脚步便知是他,此时看清他的脸,终于长舒口气,似放下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返来,没事就好。”   向南珺这才看清,余回半屈起条腿,靠坐门边,架起右侧手臂,刚刚他就用这条手臂扣响自家房门,唤亮走廊灯光。   地上一片鲜血,聚成一滩,他看起来已在这里坐了好久。而左臂垂落身边,捏紧个牛皮纸袋,袋上其他印刷部分被捏皱成一团,只依稀可以辨清“药房”二字。   失血过多,将余回唇上的血色亦抽干,比他自己拜胃痛所赐的杰作更苍白吓人。   额头也一道鲜红创口, 鲜血将碎发濡湿。用衣袖潦草擦过,在皮肤留下暗红底色。   他不知余回伤至这样。   跑起来胃仍抽痛,几步路的距离,向南珺再慢不下来。好长,长到人心发慌,似是对他的惩罚,再慢几秒就无法再见余回。   他捧住余回的脸,为他擦净脸上血污,接二连三抛出一串问题:“你的电话呢?为什么要用公共电话联系我?还有,你不是有我门匙,为什么要坐在门外等?”   “你一下问好多问题,我从哪一个开始答你?”余回笑,却少几分气力,“电话大抵是被撞那几下从口袋里掉出,下车后我亦未注意,想联系你才发现不知丢到哪去。门匙...下午同你一起出门,便没带在身上。这东西...不是有一人带就好。”   形容好似他们此时未流血亦未重伤,明明几个钟前出门,还是如胶似漆、出行也只需一副门匙的热恋情侣。   只带一副门匙足够,因为一对人,同出同归。   向南珺克制一路的眼圈倏地红了,比路边催吐回来时的模样更甚。   他一句话也听不得,将余回手臂扛上肩膀:“你不要再讲话,我带你去医院先。”   “不急,”余回拦住他本亦无力的手,握进掌心,一圈一圈抚摸过,便令人心安,“黎耀文逼你饮酒,你饮过几多?”   向南珺垂头,咬唇,不做声。   他不想对余回扯谎,亦不愿他知了真相,又徒劳忧心。   “一整杯冰割Whisky,”现场唯一女士比他二人更果断,无需为情所困,话讲得亦利落,“黎耀文以你安危胁迫,傻仔饮得不见一点犹豫。”   说完,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黎耀文还喂他食下一颗药丸,速度太快,我未识清是不是他玩那些东西...阿回,你有无方法替他睇下,我好担心他、他...”   说着却生出啜泣声,双手掩面,肩膀开始抽动:“都怪我不好,明明跟住上了那架直升机,却没什么帮得上,还害了阿珺...”   “我没事,只还偶尔一点抽痛。”向南珺安慰她讲,“在医院吊足两个钟的水,多亏了Maggie陪我。”   余回松开身旁那袋东西,反手将向南珺握进掌心,抬眼望向Maggie:“多谢,替我照料他。你帮我好多,不知该怎么报答...”   “我早同阿珺讲,无你我早死喇。”Maggie不以为意,手背擦过眼眶,“我做的是救命事啊,为我自己积德,下一世投个好胎。”   余回轻笑过,转回头来,又问向南珺:“他喂你食下的东西,什么样?”   “上下各一半颜色,”向南珺回忆道,“他强行逼我咽下的时候,还有些甜味挂住喉咙。像薄荷味。”   “现在头晕不晕?眼花不花?有无兴奋到想同人做刺激的事?”   向南珺正要一一答过,在最后一问顿住:“刺激的事?你讲的是...”   余回点头。   “头不晕,眼不花...”向南珺这才答他,“想做刺激事,但只可以同你;而且这种想法是一直都有,不是食过那颗后才想。”   向南珺嘴唇仍缺几分血色,余回亦被血染红的衣袖浸透了手臂。负伤惨重,向南珺却盯住他,一脸认真答他问题,讲同他做爱件事其实是一直都想。   沉闷气氛被无端敲破,Maggie在一旁亦笑出声。   “黎耀文诈你。他喂你食下只是几颗普通糖果,不要慌。”余回确认,讲,“无有药片是薄荷味,况且这么久过去,你都未有症状。”   似这一趟的目的终于完成,确认过向南珺未曾染上那些戒不掉的东西,余回头向后仰,抵住墙壁,叹出的一口气听上去都多几分轻盈:“你没事就好。”   Maggie知有些话向南珺不会自己讲,只好都由她代为开口:“你的小少爷才唔系你讲的什么‘豌豆少爷’。他好够胆,直升机上吓够黎耀文,去医院路上也未多慌,还知半路落车,去卫生间为自己催吐。”   “是,睇到黎耀文颈上那道伤口,我都是一惊,谁想到这能是出自向小少爷之手。小少爷从不惊怕,只是爱哭,”余回拇指蹭过他早已红透的眼睛,“我好怕你哭,最怕你在黎耀文面前哭。”   向南珺却被这听似安慰的一句彻底点燃,眼眶里打转的泪终于落得毫无顾忌,两侧脸颊瞬时各流下一道泪痕,对着余回大喊出声:“你怎么可以答应黎耀文做那么危险的事,你差一点就死了你知不知啊?!”   “我还撑得住,你不要担心。你忘记我命好大,天上地下无人收我。刚刚验证喇,上帝耶稣都不食我这套。”余回将他揽至自己肩头,一遍遍抚过他业已凌乱的发,“我好高兴,没有我你一样知怎样自我保护。做得好,向南珺。”   给出一句毫不吝啬的夸赞,他有些脱力,又倚上向南珺肩头:“唯一是你不该听他的,饮落那一整杯酒酒。一次胃病要好久才能好完全。你以后不要再用这样的手段折磨我,我一样会心痛。”   Maggie立在一旁,看二人交颈相拥,难舍难分终似一对真正爱侣。   向南珺以顺畅呼吸做代价,交换两道眼泪,混着浓重鼻音问余回:“你知当时在黎耀文的私人飞机上,他同我讲什么?”   余回未抬头,只是微微侧脸,将尾音上扬的“嗯”送入向南珺耳朵。   向南珺便继续说:“他问我,我爱的人用自己做条件威胁他,感受如何。”   余回一时语塞。此时辩解无力,况且他不知道要说的话又算不算得上辩解。   但还是讲:“你知我对他...并未有那个意思。从来没有。”   “你知不知你冲向那道断崖的时候,我心都要停跳。你讲我饮酒胃痛是折磨你,却是我在你这里先饱受折磨。余回——”   他终于从余回肩头起身,漂亮的一双眼已然哭得婆娑:“你以后不要再用一条命去威胁和交换任何人,好不好?你知今晚我以为黎耀文根本不在意你死活,我怕得要死,恨不得送他去死,一了百了。”   一段话似将调料瓶在余回心中打翻,五味铺陈开来,不过只为告诉他一个事实:   曾想要护好的、如同白纸一张的向南珺,有一日竟为他动了杀心。   想说的许多,到了喉口却涩了又涩,到头来什么也讲不出来。只得用健康的那只手臂划过向南珺侧脸,目视着他,讲他最爱听的那句称呼:“宝宝。”   向南珺眼神向侧边一瞥,看出牛皮纸袋里装的是他平时常备的胃药。   他心里一动,要撑住余回从地上起来:“我们去医院,你有什么话,路上再同我讲。”   掌心在余回腿窝不小心蹭过,蹭出满手湿润热感,向南珺动作一顿。手心翻转,糊满了血。   原来受伤不止手肘一处。是长裤颜色太深,无人注意到亦早被鲜血浸透。   向南珺拨打急救电话的手都抖得不成样子,按过数次依旧按错,只好扭身求助Maggie:“Maggie姐,求你,帮我call急救...”   “向南珺,”他第一次听余回这样虚弱的声音,“有些冷。越来越冷了。”   漆黑的恐惧在向南珺心里蔓延至无边。那一刻他似明白,原来人再高大亦有倒下时刻。他好害怕余回在他肩头睡过去,而这一睡就不会再醒来。   他将掌心的血在衫上胡乱擦去,捧住余回的脸,吻也落得无任何章法:“你讲我傻仔,究竟是谁傻。受这样重的伤,路过好多间医院,却不知道先去包扎伤口...”   “是我未护好你。好担心你出事,一路赶过来,都未觉出痛来。”余回气息随着话越讲越弱,“直到你再出现,听你讲痛、睇你落泪,好似一下又痛到无法再忍。”   他第一次,主动对着向南珺,非礼抬起双臂:“向南珺,抱一抱我。”   【作者有话说】   这周连更5天,周二三休息。 第84章 最后一点不甘心   余回这样讲,好似他在撒娇。换做平时向南珺能笑足整三日,却偏偏此刻余回浑身带血,虚弱游离在破碎边缘,向他索要一个血色的拥抱。   他怎忍心拒绝,身体前倾,义无反顾扑入余回怀里,亦如从前无数次中的任意一次。   余回双臂在他背后收紧。他知余回正在用力,用尽他此时能用的所有力气。可他依旧觉得不够、不够。   失血过多,余回意识涣散前夕,下巴抵在向南珺肩头,将话吹进他耳中:“对不住,我又让你痛。你不要怪我总把你推开。我们向小少爷该过另一种生活,不该被我拖累,吃这么多苦。”   向南珺却就此陷入沉默。他亦将下巴抵住余回的肩,很久后,到余回肩膀的衫莫名被打湿,才开了口。   “余回。”余回闻声努力睁开眼,视野模糊,力气也散了大半。怀中人撑他肩膀起身,他伸手要抓,却徒劳只留住向南珺的话音,伴有一阵救护车辆的警笛声,“照顾好你自己。不要再受伤、不要...让我再痛一次。”   而后他的世界暗下去,向南珺的声音亦跟着消失。   那晚的梦做得昏沉,浑浑噩噩不记得什么,除了那一个似要将向南珺揉进身体的拥抱。   他从未那样紧地抱过谁,藏着许多许多的——   舍不得、不回头。   翌日阳光晴好。从窗户照入病房,是十一月最后一丁点暖意。肆意打上余回眼睛,刺痛至睁不开。   无人知他已悄悄转醒,亦无人知,他颊边的枕上凭空落了一颗水滴。   手伸至枕下,摸出一支崭新电话,连号码亦是全新。   原以为是谁遗落,却发现并未设置密码,屏保是那一夜在太平山顶拍下的五张合照中的一张。   无任何使用过的痕迹,是向南珺买一支新机送他。   或许是做过同样的事,余回福至心灵,凭直觉径直点开语音备忘录。   向南珺的话讲得好平静,平静出不似他年纪的成熟。像大哭过一场,呼吸已经平复,却有好重鼻音。   余回呼吸都中断,清晨的病房中空无一人,只有向南珺留下的音频文件一条条接续播放:   “余回,我知你好难追,但我没想到,我的爱有一日会让你受伤。   “我不怕心痛,胃痛忍一忍亦能捱过;尽管你从前一直都推开我,但中意你这件事,我从没觉得多难。可是寻晚睇见你一身的血,我突然好怕,怕这辈子就这样,再也没机会见你。   “这样一想,竟然第一次觉得,离你远一些,都没有那样难接受。”   三条过后,向南珺换了称呼:   “风哥。我一直讲中意你、中意你,可和别人比较过,才发觉自己似乎做得真的不够。从小我过太好,未主动中意过什么人,都是别个对我好。   “所以我都不知如何才算对人好,只以为中意就要讲、要话给人听、要在一起才行。我从未给过你什么,却一直追住你要你同我在一起,现在竟还害你因我伤重。睇见你流的那一摊血,我心似被人戳烂一样难过。   “我不再强求同你在一起,不想你非要是我的。你自由、平安、健康,做所有你原本打算要做的事,是我现在所有愿望。人要心痛起来那一秒才会懂事,知道在一起未必是所有人最好结局。   “你拖过我手,抱过我,同我睡一张床,做一场好疯狂的爱。四年前的愿望都实现,我都好知足,风哥。我亦知你心里有我、在意我、忧心我,肯赌上一条命护住我,我不再贪心。   “最后一点不甘心,是想听你讲你真心,中意我、爱我、想同我一世人。如果我等得到那一日,如果你未变心,一定要同我讲。”   余回捏紧手中电话。   从前总想将围在身边的痴情仔赶走,隐瞒性向、装不相识、要Maggie同自己演一场戏,要他不要无望爱着自己,不要撞南墙,不要做傻仔。   他说过许多遍,向南珺从未听过劝。   这是他第一次未想再要向南珺离他远些,向南珺却自己行开。   如今得偿所愿,心却仿佛也被连根揪起一块。   “中意...”余回声音嘶哑,向南珺想听的后半句,却无论如何也挤不出来。   可惜已好晚,他从前制定所有计划,从未想过有生悔的一天。   有回返路时他未走,事至此时,他险些在黎耀文手里死过,这件事若无一个确定结局,他同向南珺在港市无会再有好日子过。   路是他自己选,不能让向南珺与他同走。   没时间再拖。   房门在此时响起,空荡房间终于走入第二人。理智知向南珺既留下这样一段话就不会再出现,却还是下意识,悄然间指背从眼睑擦过,再投去一个期待眼神。   是梁天宁。一身疲惫肉眼可见,眼圈泛青,血丝遍布,是风尘仆仆连夜归国。   “好耐未见,梁少。”余回坐直身,维持礼貌风度,却不自觉向梁天宁身后房门望住,似有一人在外面等,隐约闪过的身影却高过向南珺。   不是他。   梁天宁知他期待什么,如实讲:“傻仔守你一晚,我早将他送返屋企。但我越想越气,实在气不过,又折返回来。”   踱过几个来回,梁天宁还是一口闷气难消,终于指住他鼻尖,语气尚且是压抑怒气的克制:“你知不知,向南珺多久没犯过胃病?因你,他差些又穿孔啊!”   原来昨晚将自己拥住时分他亦在痛,他瞒住向南珺腿上的伤口,向南珺亦将复发的胃病讲得云淡风轻。   余回喉结滚动,而后才讲实话:“我不知。昨晚我怕他胃痛,买过药去找他,最尾却还要他送我到医院来。我实在未看出他昨日已那样严重,不然我...”   宁可流血至死也不会让他拖我来医院,绝不会在他面前晕倒,一定将他送入消化科病房再走开。   梁天宁打断他的忏悔,再压不住怒气:“你又知不知,他从前已穿过孔,他的胃好脆弱,如果再穿次孔,现在早同我们阴阳两隔!就差那么一点!”   他不顾余回嘴唇仍一片白,提起他的衣领,拳头近在咫尺:“就差那么一点!他就死了!你以为你现在这幅样子躺在这里,有多伟大吗?!啊?!”   余回未说场面话,他在后悔是真。可惜前一晚向南珺忍得好好,他一点也未看出。   又或许只是他未想到而已。从前一点痛都要摇摇他手臂,可怜巴巴望住他,同他讲“风哥,我痛”的豌豆少爷,一夜里学会了忍耐。   可他从未动过要豌豆少爷改变的心思。娇贵、可爱、要人照顾,照顾不好的人才是失职。   所以他此时只能对住梁天宁道歉,希望他代为转达:“对不住...”   梁天宁抬眼,望见枕头上一片将干未干透的湿迹。心是软了几分,嘴上却依旧不愿饶人:“向南珺以前从不撒谎,自从遇到你,他学会口是心非,学会骗自己。余回,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我不关心。但如果你护不好他,就离他远一点。”   “我动不了黎耀文,但要你的命,不是什么难事。”   讲过最后一句无情话,他摔门而去。   房门开合的瞬间,余回视野里闪过门外等候的一张脸。很明显的华裔,混血面孔。   两副脚步声相继走远,余回回神,发现不知何时已在新机上按下一串号码,是向南珺的联系方式。   许多次将他推开,不承诺、不回应,走上这条路时是孤身一人,便决心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让向南珺陪同他一起走。   但反应过来时,那串他从未主动联系过号码,依旧无意识地,赫然出现在拨号界面。   记忆总比人诚实,那些近乎本能的身体反应,从不说谎。   余回盯住那串号码许久,双唇在屏幕上留下一片雾气,而后将拨号界面划去。   【作者有话说】   好啦,明后天休息哦。周四见。   中秋节快乐~~~   分享一首粤语歌曲:《多喝水》 - 郑融   很喜欢里面的一句歌词:   「狂流吧 汗和泪 纯属水分   你是人 所以需要 澎湃爱恨」   —— 来自九子的定时发布。 第85章 爱是期待   坚尼地湾的高层公寓,向南珺拉死窗帘,在昏暗的屋中睡至深夜。   未想过梁天宁不止一人归港。曾在镜头中见过的Charles绅士,竟陪同在身边,寸步不离。   两人明明参加同一场比赛、驾同一部车,却一个满脸疲态,另个春风满面。   日出时分余回仍在昏迷,梁天宁风风火火,落地后一分未曾休息,又径直赶来医院,无论如何都要向南珺返屋休息。   向南珺讲不赢,只好勉强同意。离开前差人买来一部新机,又反锁盥洗室,将想了一整晚的内容一句一句录进去。   他忧心梁天宁状态,揸车危险,不想那位Charles王子似比他更多几分紧张,率先坐入驾驶位去。   王子做领航,飙车技术未必落后于车手,清晨的港市道路空旷,足够他大展拳脚,将车子开至飞起。   三位男士先将Maggie车回,又跨过隧道折返,一早便赏尽维港两岸风光。   返回屋中,向南珺又在监视中服下胃药。直到药劲上涌,他昏昏欲睡,梁天宁才终于舍得要走。   卧房门关住,客厅声响向南珺不再听得清,只知那两人似乎又陷入争执,梁天宁为好友抱不平,非要返去医院向余回讨要一个说法,Charles不准,要他休息够再多管闲事。   争吵声愈大,最后戛然而止,生出一片向南珺似熟非熟的动静。拳头捶打在衣料上变得无声,似乎还伴着被水浇淋的湿意。   再后来入了梦,便都不记得。   醒来时,似一切都落幕,房间同心脏攀比哪一个更空。如离开病房前他在心中暗自揣度,待他留下的那段录音被余回听过,究竟自己或他是哪一个更痛。   为何会这样痛,大抵是太想得到,所以决定放手那刻,心脏才似被挖空,又空又痛。灵魂被抽出躯壳,游游荡荡,无所适从。   从前精神满满,做什么都有劲,不过是因为心里总有期待支撑。如果从最初便没有期望过要同余回一起,便不会觉得有希望落空。   但怎么可能没有期待,这话听起来好豁达,却都是骗人。人都那样自私,怎么会爱得不求回报,至少希望对方一样爱自己,将一场无望单恋变做心心相印。   他小心翼翼靠近,把一颗心捧在手里递给余回,一直都希望可以交换一颗心回来。   他对余回一直都有期冀。   不求回报,一定是不够喜欢。他恨不得把余回绑在自己的身边,同他食饭、饮水、睡觉都在一起,天天岁岁年年、时时分分秒秒。   原以为他是无法忍受余回将来一日同别人在一起,现在却觉得他只要好好活着,就足矣。   爱原来不必得到, 暂时不爱也未必就会失去。   还要感谢经此一遭,让他识清原来他并非在余回心中无有一席之地。   不敢讲不爱,只能用暂时不爱自我洗脑。若爱就止不住想要每日见到余回,每日忧心他同黎耀文的恩怨有无解决,食得好不好、睡又稳不稳。   又怕想太多成为真的,爱余回成他身体一部分,若有一日真叫他不爱,又自身都变不完整。   只好将一切寄托于“暂时”两字,希望阴云是暂时,落雨是暂时,山顶大雾是暂时,他同余回间连心的痛亦是暂时。   这之后,梁天宁留低,在港市悉心照顾他数日。还充分发挥梁家势力,近乎搜刮来港市所有珍贵补品,梁母珍藏舍不得食的燕窝亦被他偷来,全喂向南珺食下。   而Charles,说到底同向南珺并不熟,身居Y国王室,照看起人来竟也无势无架,尽心竭力。什么东西是Y国有港市无的,都可以差人空运过来,给足向南珺面子。   其实向南珺也分不清,是王子同自己一见如故,将他当做朋友,亦或是为了讨梁天宁欢心,便在他这位发小身上下足功夫。   不知他是否看错,明明梁天宁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看上去倒像是王子倒贴。想法一出,又笑着摇头觉得荒谬,毕竟身份有别,这种事想来也不太可能发生。   于是好奇归好奇,他最终也还是没有对梁天宁问出口。   承蒙二人几日恩惠,向南珺终于好转。十一月即将过半,月底便是这年WRC的最后一站。   他知梁天宁将WRC赛程看多重,不想因为自己害他缺席。   “半个月不碰车,手感都没喇,参加都没积分拿,还不如将你好好睇住,免得有一日向叔拿我问责。”   梁天宁不知从哪得来偏方,煮一锅苹果小米粥,硬要他全部饮完,说这话的时候,正用汤匙不停搅拌散热。   “你去,”向南珺未把那锅粥放在心上,只专心劝人,“得不得名次不紧要,这是你梦想,我和你一样盼住它有一日可以圆满。”   其实未必是他不想饮,只是梁天宁自小就未下过厨房,他的手艺向南珺实在无法想象亦不敢恭维。   他抬眼望住Charles,又补充讲:“况且我也不好委屈堂堂王子,屈尊在我这间小屋,陪同你一起睇住我。”   梁天宁显露出动摇之色,手上动作明显慢下来。   向南珺便从他手中接过汤碗,半秒犹豫后,拿起汤匙,一口一口乖乖喂自己饮下。   味道显然好过预期太多,向南珺长舒口气出来,语气都放轻松:“你睇,我真没什么大碍喇。我同你发誓,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不会再犯胃病。”   梁天宁眉头都拧到一起,他太了解向南珺:“你真不打算再同余回联系?”   “如果我坚定应你,不要讲你,我自己都不信。再不联系未免太考验我,我一定忍不住悄悄传他讯息。”向南珺同他讲实话,嘴角勾着笑意,“但我大概有很长段时间不会再同他见面了。”   “很长是多长?”   “到他做完他要做的事情吧。”向南珺将碗放低,“我不想再做他负累。我等他来找我。”   梁天宁眉头不见舒展:“你不怕他做傻事?”   向南珺几经犹豫,想梁天宁终究算不上外人,便同他讲明:“其实他已收集到好多证据。只是直接上报扳不倒黎耀文,我想他只是在等一个合适时机。”   梁天宁确认过日期,想象还是未同意向南珺提议:“我留多一周,等你生日过去,我再走。”   “过完连二十岁都留不住,过它做什么。”向南珺拒绝,装模作样道,“我接受不了我青春不再,今年生日我不想过。”   梁天宁笑骂他:“痴线,发什么癫。”   “所以你尽早回日本去,完成你最后一场比赛,结果不重要,重要是过程。多一场官方留影,好威风。用这个做生日礼物送我,不好过其他?”   苦口婆心,终于是将人赶走。他今年确无庆生的打算,同年纪无关,只是越临近生日,便越是频繁想起那日在黎耀文的游轮上,他向余回索要的那一份生日礼物。   今年恐怕是要不到了。又或许余回本身就已不记得。   其实都没所谓,生日不是一定要过。从他记事起,向明华同魏凌馨就总是好忙,从春忙到冬,一年中找不出几天悠闲日子。   最尾变成忙到无空陪他庆生,只好用一年贵过一年的礼物弥补。   他慢慢习惯,后来就不再特意去数。只是没想过不经意间,那两人忙着忙着就忙过了他整个童年。   向南珺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们不只忙这一时,还有他的青年、成年,或许亦要缺席。   去年年满二十,他记错,以为自己才要十九,还要梁天宁提醒,才知自己原来已二字当头。   来港后才有像样生日,其实不过也才两年而已。好在尚未习惯,及时脱敏,及时止损。从前没抱过期待的,如今当然更不会令人失落。   今年唯一不同是余回。   但余回亲口应过他,“如果没有忘记”,就一定不会缺席他的生日。   余回从未骗过他。   会见面吗。不自觉间,期待又在心底萌芽。   只要爱就一定会有期待。把希望寄托给未来,总好过一日又一日在无望的当下徘徊。   【作者有话说】   阿宁这一对的戏份后面几章会多一些...(其实前面小向打电话求助的时候已经有端倪了捏)   如果只想看回哥和阿珺的话看完下一章就可以歇一歇啦,等标题变成【风哥,你亲亲我】再看!   -   这周还是连更5天,下周二三休息。距离完结还剩一个小高潮了。 第86章 “看窗外。”   未至期中,课业亦轻松,梁天宁不在,向南珺独自一人懒得动用那辆未开过几次的大G,每日乘坐叮叮,只觉得日子也过得好快。   明知余回上一支电话遗落于翠枝山上,向南珺不知疲倦向他旧号码传讯,从三两日一条,变本加厉到变成晚安讯,一日不发便不得入眠。   传一张刚做好的咖啡照片,配文:「我的拉花技术今日又有长进,等你下次来饮,保证一吻做报酬交换,你不会觉得吃亏。」   将太平山顶的某一张双人合影拓上画板,却只画余回那一半:「画功亦有进步,连画好多日的新海旁街都不称心,失落好多日,才发现原来是画错对象。不该画街景,画人果然就好好多。」   发得多了,胆子愈大起来,有时是事后,故意拉薄被盖一半身,露一副肩膀在外,沾满薄汗的喉结亦要拍入镜头,画面边缘是被自己咬红的双唇:   「风哥,每天晚上一躺到床上去,就格外想你。我学什么都好快,唯独一件事,好似没有你就不行。等你留在这里的东西用完,我好像该一起买一支玩具。毕竟我也不知道你几时才会来找我。」   这样向来得不到回应的消息,向南珺一般只发一条,将同余回的对话框当作备忘录。   而这条发送之后,却又紧跟了一条,似是补充:   「我一样不知道,你会不会再回来找我。毕竟你从未亲口承诺过我什么,总是我讲“中意你”讲到嘴软。你一向都这样,话不讲几句,其实都做好多。但你如今不在我身边,我有时一恍然都觉得从前是不是我做场梦,其实从头至尾到底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总做无回应的事,心思坚定亦有偶尔动摇的时刻。但向南珺的失落,比当初“不要再爱余回”的想法逃逸更快。   于是隔天变本加厉,更不遮掩,对准了身前去拍,缀着两处红点。指尖无意入镜,竟正对着那处,似他故意在指:   「东西终于用完,明日就可以去买新的存货。风哥,你送我那颗托帕石,我叫人去打副钉,就穿在这里,好不好?」   最新一条截至前一晚。   其实更大尺度未必是他不敢,只是一日一条,雷打不动。如果再多几日时间,就不一定发出去的是什么内容。   甚至都想过,生日当天不要相片,换发一段视频过去。他同余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彼此熟悉至不分你我。   送给余回礼物同取悦自己本身没什么分别。道理同余回生日那晚,他自己做礼物赠给余回,其他什么都不紧要,重要是两人都开心。   执着给那个烂熟于心的旧号码有去无回地传讯,亲自为余回办理的新号只放心置于联系人列表中吃灰。   因知他收不到、睇不见,所以才敢这样做;更因如此,才发得如此心安理得、毫无畏惧。   他只是需要发出,无需一封对方的回信。   余回返来寻他前,无有交集是最好状态。听他声会忍不住,见他面亦忍不住,想拖他手,在他颈窝里轻蹭。   唯有他一张常无表情的冷脸,最是纵容自己成年之后亦像只猫可以无底线撒娇。   想同他衣衫都褪净, 一起再倒进翡翠绿色的顺滑床单里。再淋漓做一场,或者只是沉默着相拥睡去,也一样开心。   发或不发,发相片或是视频,十一月二十二日深夜,向南珺辗转数次,为这一个迟迟未下定的决心失眠。   直至时间终于归零,沨日期里的数字“2”跳转至“3”,向南珺对自己讲句无声的“生日快乐”,阖上眼又去梦中寻一个余回身影。   多亏梁天宁两年来坚持为他庆生,才在他不想过生日时还有零星几位同学替他记得。   生日当天正巧满课,落课时是晚餐时分。   好容易一席喧闹各自散去,要返屋时天色已完全昏沉。向南珺臂弯一捧鲜花,手中拎其他礼物若干,却还是要绕几步远路至那家进口商超。   依旧是那位金发妹在收银。   向南珺脸侧飘红,装作若无其事将选购物品放上收银台。   她记忆力惊人,上次认出余回,这次又认出向南珺。这对眷侣过分长情,无论来一人或两人,总是选购同一品牌,从未变过。   今日多一件电动玩具。或许是爱人出公差,所以只好在见不到面的夜晚借助玩具自我宽慰。   成年人的小情趣,她见怪不怪。   眼力也好,向南珺转身离开时,用不标准发音笑着讲一句“生日快乐”。   那位客人脸上的羞赧终于散去,笑着对她道谢,转身消失在不远处的街角。   深夜,向南珺沐浴过、清理过,万事俱备,果身钻入光滑的被里。   还是下不定决心。   毕竟不似面对着面,余回那样一个鲜活的人任凭他如何勾引,过完意乱情迷一晚,第二日总有各种理由任他逃脱,亦有许多借口供他发挥。   只是一旦生成影像并发出,纵然明知另一端无人接收,也总觉似被第三人盯住,有赤裸被人看光的窘迫。   短讯亦不似通讯软件,一旦发出无法撤回,他甚至没有反悔机会。   向南珺几经犹豫,始终跨不过内心一道门槛。   盯住电话一整日,终是等来梁天宁在训场打来的一通视讯。屏幕中那人身着车手服,眉宇英挺、英姿飒爽同他讲生日快乐。向南珺同他寒暄几句,终于觉得这一日总算热闹了一些。   只是挂掉电话再看,余回的新号码和他通讯软件里的头像,依旧安静如初。   难道彼此之间的约定不是暂时不再见面,没讲不传讯不通话,怎么人都要失联。平时杳无音信也罢,此时还这样安静,难不成当真忘记他人生中最重要日子。   向南珺将自己完全藏于薄被下,盯住漆黑的电话屏幕,心中失落比年少时等不来父母时更甚。   买来的玩具消过毒,充满电,就躺在他手边。向南珺捞入手心,按下开关,换来一阵阵不规律震动。   他却突然没了心思,连拍照的想法都不再有。   怎么让生日过得特殊?每日都要发送的消息,在这一日缺席,一样算作一种特殊。   那不如就这样,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他又按下手中的按钮,周遭再次安静下来,连那点微弱的震动声亦不再有。   安静的夜晚适合流泪。莫名其妙的眼泪,流得放肆些、汹涌些,二十一岁的眼泪就都流在二十一岁的首日,往后的每一日,都不适合哭泣。   丝滑的被绞入双腿之间,向南珺将自己缩成一团。   闭住眼睛,十二点却迟迟不肯来。这一晚比从前任何一天都更漫长、更难熬。   双眼睁睁合合,好似世界末日前夕,时间要被永远定格在他二十一岁生日。   索性不再强求,认命又解锁电话。   许久未听过余回声音,他将之前余回存下的语音备忘又调出。每多听一次便多一次心痛,时过那么久他还是会为说开过的话而感到难过。   可他没得选。   电话却在此时收入一条短讯。   以为是哪位许久不联系的好友在生日过完前夕记起,踩点送来祝福,向南珺漫不经心点开,却于下一瞬愣住。   那个他以为被遗落在翠枝山、不会再有人使用的号码有了动静。   「看窗外。」   那些露骨的、含蓄的、直白的、隐晦的、以为从此之后不会再有人回复的消息,于此时统统终结于这一条命令。   向南珺却第一时间反应,他发出的所有照片,其实号码另一端的人都有看过。电话丢失报废,号码亦可补办,是他忽略掉余回将其寻回的可能。   思绪来不及整理,窗外有烟花炸开的声音响起。   顾不上穿衣,用薄被将自己裹住,向南珺赤脚跑至窗边。不远处的坚尼地湾上空正炸开烟火,像极了夏日的某个夜晚在太平山顶见过的那几朵。   这难道就是余回特意要他到窗边的意图?   几朵常规的烟花做预热,而后图案渐渐变得不寻常起来。   意识到这其实是一场意义好特殊的烟火,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浪漫,那个中的意义,唯有他才能窥见。   向南珺捂住嘴巴,慌张跑至柜边,请出尘封许久的相机,端在手中记录下这一刻。按下快门的瞬间只恨自己反应太慢,所以如此美景才会被手中相机生生错过一半。   「FENG」、「TOPAZ」和那颗爱心如晨间新闻,在坚尼地湾上空逐个轮播。无有先后顺序,仿似这一轮是他中意余回,下一轮便轮到余回中意他。   连形状都同他偷刻在太平山顶的图案一模一样,原来余回早看透他所有小动作。   他的暗恋从前变明恋,此时又得到余回这样特殊的回应,让他明白,这场单恋似乎也从未是他一厢情愿。   那日清晨于医院分别同余回分别之后,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唯独泪腺似乎被激活,从此眼泪变得不值钱。   看到余回遗落在家中那串门匙要哭,想起他心脏空空时要哭,望见抽屉里那块血红色托帕石要哭,夜深了在床上辗转难眠亦要哭。   尤其此刻,望住彼此的姓名倒映在泛着浪的海面,外加一颗形状标准、似仍在跳动的红心,更是哭至停不下来。   一场太平山顶,一场坚尼地湾,原来只两场沉默的烟火,便可以照出心心相印。   待烟花放毕,电话又收入一条短讯。只有简短一字:「好。」   向南珺知晓,他们之间没机会多讲几句。烟火放完、简讯传完,余回便又要消失。毕竟连这样一场盛大的生日礼物,都未能给过他任何预告。   他缓缓划上去,回顾他发送过的讯息,唯有乳钉那一条是个「好不好」的问句。   余回答他,好。   【作者有话说】   向小少爷,生日快乐。   FENG TOPAZ (xiuxiuxiu——peng!pa!)   TOPAZ FENG (xiuxiuxiu——peng!pa!)   TO 审核:你给我做主!为啥这也卡我! 第87章 “不要讲你们刚刚在Kiss。”   等余回的日子好漫长。   十二月,梁天宁在日本埼玉县跑完WRC的最后一站。那几日原本晴好的天气突然变得阴雨连绵,向南珺的第六感一向很准,还未开赛,他的心都悬起来。   战战兢兢等到最后一个比赛日,天气又一反常态,突然在上午放晴,前一日淋湿的路面都被晒干,向南珺以为这是个好兆头。   梁天宁的车队无有全程跟拍,他只得从官方转播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个别画面。红黑配色的赛车出现在镜头中时,又开始落大雨。   一瞬就变得好大,镜头中全是雨幕,模糊掉车子高速划出的虚影,除此之外什么都睇不清。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那道虚影的速度慢下来,又成一道黑红相间的线条,在雨幕里失控、打滑,继而从断崖上侧翻下去,碰撞、翻滚、周而复始,不知翻过了几多圈后,才终于落地。   向南珺眼睛都瞪大,眨都不敢眨一下,一颗心悬在喉咙口,迟迟放不下来。   偏偏这个时候,镜头又移开。   车辆翻落山崖的那一瞬,向南珺好似睇见副驾有一道人影扑向了主驾驶位。   速度过快,以致于他片刻恍惚过后,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他产生的幻觉。   但他又分明记得,梁天宁曾经同自己科普拉力赛相关内容时提到过,在车辆在安全区域顺利挺稳之前,无论车手还是领航员,都绝不可以自行解开六点式安全带。   所以他应当是看错了。   他回神,再次望住转播画面,车子的情况无从得知,镜头中只剩两个人影。梁天宁面色很差,混血面孔的领航员正在一边接受医疗队的检查,额头经过简单包扎,背部有些佝偻,似乎受了伤。   他们最后一站的比赛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   短暂的特写之后,镜头被切走,继续转播其他车手的焦灼战况。   向南珺开始不停拨打一通跨国电话,另一头却迟迟无人接听。   该感谢四处乱飘的镜头,让他的火眼金睛捕捉到短短一帧的画面——   梁天宁和他的领航员在远离镜头的一棵树下,靠得很近,仿佛自成一道结界,同周遭的任何一处气氛都不同。   毕竟同余回经历过数次,那种氛围无人比他更清楚,两个人贴这样近,下一步近乎就该是——   接吻。   脑袋里似有一道闪乍现,噼啪乱响。   阿宁同那个异国王子...   接吻?   可惜画面持续时间太短,近乎一闪而过,未留足向南珺看清的机会。   其实并未看清梁天宁的脸,是两道交叠人影。本不好分辨,奈何那两人的俱乐部队服颜色实在太过亮眼,在一众黑白灰色中,一抹艳红实在算不上低调。   也未必就是接吻,异国长大的混血领航员,亲吻是基本礼仪。如果亲在额头,说是完赛的庆祝,一样算不上过分。   而后两人身影未再意外出现于镜头中,向南珺的跨国电话也终于打通。   又打过三遍,另一边的机主终于肯将电话接起。向南珺抢先开口:“阿宁,我有睇转播,你刚刚是不是翻车?你...”   响起却不是梁天宁的声音:“我同阿宁都没事,多谢阿珺关心。”   “Charles...?”   “是我。”   “你们刚刚...呃,”向南珺停顿片刻,重新组织过语言才讲,“在树后,被镜头拍到。你们...”   那边Charles明显一顿,而后不经意轻笑出声:“啊,被镜头拍到了吗?”   “只是扫过去而已,很短一个镜头...其实看不到什么。”向南珺有些尴尬,这样说反倒有些欲盖弥彰,索性自行揭过,“阿宁呢?”   “我只是向他表示,希望下个赛季还能同他合作。”向南珺总觉得Charles的笑不那么单纯,却又讲不出哪里奇怪,“做他的领航员好舒服,我好中意他。我想...”   电话这时被人接过,终于传来向南珺熟悉的声音。   说接过有些保守,抢过大抵更为合适。毕竟梁天宁的声音传过来时有一些喘,似正在疾走,以拉开同Charles之间的距离:“阿珺。我情况还好,你...不用担心我。”   听到梁天宁的声音,向南珺的的语气不再有所顾虑,连质问都少几分负担:“你刚刚同Charles在树后做什么...不要话我知,你们在kiss。”   “没有!”平时这样的玩笑不是没有开过,顶多两句话含糊过去的事情,梁天宁此时却突地激动起来,“难道摄像机有拍到什么?我同他什么都没有,是你睇错!”   似被踩到尾巴的家猫,脾气好暴躁。   但谁不知,梁天宁脾气一向好,港市翩翩公子他排第二,无人敢争第一。   这样一来就更显得反常。   “没有就没有,是Charles高过你,都可以完全遮住你,从背后拍过去,睇错也好正常。”向南珺疑虑难平,“阿宁,你知不知道你好激动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没有同我讲?”   “没有的,”那边否认,似做强调又重复一遍,“没有。”   向南珺也便不再追问,只是讲:“那好。恭喜完赛,早日返港,为你庆功。”   向南珺说到做到,梁天宁从日本返来,他即刻着手安排,将时间定于三日之后,为梁天宁留足休息时长。   还特意避开谁想起都不够痛快的翠枝山,将地点定回维港边的丽湾酒店。   只是他未邀Manda,却不知她为何在此时自己现身。   她看起来状态并不好,从前丰满身材,此时也逃不脱形容消瘦,满脸疲态。   从前一对金童玉女无人不知,分手传闻传得亦快,梁天宁未曾回国,他同Manda分手的消息却早已人尽皆知。   众目睽睽,Manda拉梁天宁去隐蔽角落。向南珺担心梁天宁为难,正要跟去,被他摆摆手拦下,示意无事。   向南珺作罢,转身遇到Charles在身后,正盯住梁天宁同Manda离开的方向,眼底晦暗,似烧起占有欲的火焰。   同先前见过的任意一次都判若两人。   向南珺想起WRC日本站最后一日在镜头中匿于树后的二人,心中有些起疑。   于是轻唤一声:“Charles?”   Charles便收了眼底的神色,转头看他的时候果然又恢复一副礼貌神情,只是话讲得有些晦涩不明:“阿宁的前女友...睇落去却没有他留存的那几张相中那样靓。”   “那段时间...多谢你照顾他。”那段时间,自然是梁天宁被分手的时间。   Charles却一笑:“举手之劳。失恋者总需要些特别照顾。”   向南珺却看不透那个笑里的含义,除了同他之间的客套外,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他挂着这样的笑,继续讲:“你不知阿宁那段时间,状态好差。日本站车子失控起火,差一点就将我们两个一同烧死。”   向南珺脊背上窜起一阵莫名寒意。他只知梁天宁在赛程中出了事,却从未听当事人提起过,自然不知当时的情况竟这样危急。   但最令人觉到可怕的,是Charles居然依旧笑着同他讲,他们两人险些一起双双丧命。   这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Charles。”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稀客。怎么到港市来?”   向南珺一下被拉回那日翠枝山上空的直升飞机。他转身,果然是黎耀文。   他未受邀,Manda亦未受邀,却先后出现在梁天宁的接风宴上。联想到梁天宁离开那日翠枝山会所中的见闻,向南珺心中升起一阵不安。   尽管心中疑虑尚存,向南珺还是止不住望向黎耀文身后。心中莫名期冀尚未成型,便被黎耀文一句话扼杀:   “不用看了,阿回未同我前来。我知你在这里,所以建议他,最好不要同我一起来。”   当然。他向来喜欢给人建议,翠枝山那晚那晚的亡命飞车,不同样是他好心提给别人的“建议”。   向南珺按下心中失落。余回不来也好。   迈入二十一岁后他突然能够感同身受,原来爱人的心情不会因为无法日日见面而逐渐消散。   短暂的分别是积淀,会将那些因为见不到面而产生的想念,统统聚集在一起,发酵、膨胀成更加庞大的爱意。   他正这样爱着余回,用一种大人的方式。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修罗场,但是阿宁的。 第88章 “看我不顺眼,搞我女人?”   向南珺的低落情绪从脸上一闪而过,而黎耀文看起来煞是悠哉和得意。他同向南珺肆意玩一场心理战术,气焰嚣张要将向南珺一军。   向南珺从未怕过黎耀文,便决意不会让他得逞。他轻笑一声,换一副轻蔑神情:“原来黎少同Charles相识。”   “好巧,我Mommy同Charles生母曾是同学。”黎耀文嘴角一瘪,答道,“认识都不奇怪啦。”   “我都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黎少。你怎么这个时候到这里来?”   或许是错觉,向南珺从Charles短短一句话里听出咬牙切齿。   “陪人来啦。”黎耀文不以为意,耸耸肩,讲,“这种场合,落了单总不好看。”   同Manda前后脚出现,陪的是什么人,都自然无需他讲明。   但很明显,他话里的用意又不只这一层。话是回应Charles的,可偏偏在场唯一一位落单无人陪的,正是向南珺。   向南珺和Charles的脸色同时暗下来。   “从前倒是未听你讲过,你亦玩赛车。”黎耀文似是早心中有数,对二人面色视若无睹,顾自讲着,“那你一定同阿宁都认得。我敢讲,全港市无人车技可以劲过他。”   “是啊,”Charles此时的港话倒变得标准,要人想听错都难,“不止车技,其他亦都好劲。”   黎耀文挑眉,睇一眼向南珺,而后似故意道:“你中意?”   “阿文你讲话不要这么暧昧,”Charles轻笑,却也不否定,“阿珺同阿宁都内敛,这样讲恐怕要被你吓到。”   向南珺在一边不做声。黎耀文话赶着话,每一句都好似别有用心。若是巧合,这玩笑出现的时机实在不算清白。   话者却似无心,越过他两人向内走去:“今日主角在哪里?不是阿宁的接风宴吗,怎么不见他人?”   是找人的语气,却似确认人就在不远处天台,头也不回地向那边走去。   向南珺亦来不及拦。   梁天宁强装了几月镇静,再见Manda的心情却还是成了一团乱麻。或许是来得匆匆,天台的门未被关严,此时正狭开一条缝隙。向南珺望进去,梁天宁的背影落入眼底,更令人忧心。   另一边两人交谈声音不大,却依旧被风顺住缝隙送入屋内。   “阿宁,该讲的在那日的电话里我都同你讲清,今日不过是要把那东西还你。”   梁天宁手里捏住一个红色盒子,另只手想抚上Manda肩膀,至一半还是无力放下:“Manda,都这么多年,父母都见过,婚期都快定下来,你为什么...”   即便不知情,听梁天宁此时的语气亦能听出几分委屈,何况此时在场几人对发生过什么皆一清二楚。   这是梁天宁未解心结,不讲困得他寸步难行,讲起来却又纠缠不清。   向南珺瞄一眼身旁另外两人,黎耀文依旧一脸戏谑的看戏表情,Charles面色却比方才更沉几分。   Manda打断他:“阿宁,其实我不想这样早结婚。”   “什么?”梁天宁一愣,“但是你从未同我讲——”   “我怎么没有同你讲起过?每次我同你讲,不知是你故意听不明我讲话,还是我讲得不够直白,你从未放到过心上,讲完就什么水花都没有了。我不想那么早就成为别个口中的‘梁太’,比起这个称呼,我更中意听别个叫我Manda。   “我讲不出我们之间的问题出在哪里,可能是实在太平淡,几多年都是一个样,反应过来时,都早就没有了心动的那种感觉。”   透过门缝,向南珺看到梁天宁垂落身边的双手都在克制着抖,捏着东西的那只手指甲近乎都要嵌入盒子里。   他替梁天宁感到不平。   原来有求必应也是错,百依百顺一样是错。原来梁天宁倾注过的宠爱和专情,不过都是将爱情的棱角磨平、让他曾经的爱人觉得一切归于平淡的罪魁祸首。   她是从无需在GT和全球限量的阿斯顿马丁之中做选择的Manda,是耳闻过有人落海后还可以谈笑着同姐妹讲落船后继续去赌场落注的Manda。   喜欢刺激、中意玩乐,遇到黎耀文便逃无可逃。   她不过是把梁天宁的爱当做毫无底线的纵容。   不情愿被婚姻枷锁套牢,所以在拍拖好多年后,狠心将梁天宁独自抛低在那一座殿堂门口。   向南珺的心突然像被拧过一般难过。一段被所有人看好的感情怎么可以以这样千疮百孔的形式落幕,他好奇,Manda究竟有没有爱过。   “事都发生,你就当是我变心。拖你好久,是我对你不住。”Manda面上已看不出表情,往日生动婀娜在这一刻成为一副麻木皮囊,“现在是我离不开他。你同我都回不到过去,你不如就此忘了我,当我们从未认识过。”   “所以那个人是谁,你还是不愿话我知?”   “不是不愿,是不能。”Manda声音冷下去,“你之后就会明,不知或许都是件好事。”   见Manda无动于衷,梁天宁终似一只被戳破的气球,肉眼可见瘪下去:“我同你相识十几年,同款校服都不知几多件,我盼你有一日能穿上婚纱站我身边,同我成为一家人。连祠堂都拜过,我怎么可能当从未认识过?”   “Manda。”向南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黎耀文会在此时推开天台门,在几脸相同震惊中开口,“刚还在想你怎么落了车就不见人影,原来是在这同阿宁幽会。”   梁天宁转头望过去,神情历经疑惑、不解、恍然后,最终在难以置信上定格。   黎耀文的话外之意好明白,分明就是故意来暗示,Manda是同他一起前来。   梁天宁在震惊中缓缓回神,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Manda不愿透露的那个第三人。   他露在衣袖外的手腕青筋爆出来,指尖泛白,近乎要捏碎手里的盒子。双眼盯住黎耀文,眼底红得吓人,同一些闪光混在一起,似要流出血:“黎少,好手段。睇我不顺眼,不对我来,搞我女人。”   Manda脸色亦不好,未曾想黎耀文会亲自现身在梁天宁面前。   “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事情,不要讲那么难听,快乐最紧要。”黎耀文甚至仍有心情为自己点上一支雪茄,“阿宁脾气一直都好好,不好现在同我发火。如果你愿意,大家一起,不也算是团团圆圆?”   Manda脸色彻底转白,一丝血色不剩。   在女士面前讲这些,黎耀文铁心不留一丝情面。对待女人如同对待玩物,他不吝啬对所有人展示他的无情。   唯有不在乎可以不动气,偏偏在场中最在乎Manda便是梁天宁——   就算曾经都没有在乎过,向南珺太了解梁天宁,此时换了任何一个其他女仔在这里,黎耀文讲出这样不尊重人的话,都一样不妨碍梁天宁的拳头招呼到他的脸上去。   而即便是他做足了防备,也一样未能够拦住梁天宁挥向黎耀文鼻梁的拳头。   “阿宁!”   他一脸惶恐,眼睁睁看着梁天宁的拳头被握进另一人的掌心,才终于将悬在喉咙的一口气吐出。   未等再有人讲话,握住梁天宁的那只手已移至他手腕,Charles不由分说将人带向天台入口,只留低一句语气漠然的话:“我带他走先。黎少,你的私事自己处理。”   Manda、黎耀文留低,向南珺同他们无话可讲,便沿着梁天宁离开的路径寻去。   一路不见两人踪影,直至寻到走廊尽头的男厕。门口放置了清洁标识,却七扭八歪,像是赶时间,所以只好匆匆丢下。   向南珺放轻手脚,绕开标识牌,推门进去,果然听到窸窣动静。   他找一间距声源最远的隔间,闪身进去,屏住呼吸。   “如果你可以接受女友出轨赠你绿帽,怎么不可以接受同我一起?”Charles的港话说至此处就显得词汇匮乏,一字一顿说来都少一半的气势,索性换回英语,“Or do you actually like such a bitch who seduces men everywhere”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句英文:“还是说你其实就中意这种到处勾引男人的碧池?”   加个括号占字数浪费钱,我寻思放作话得了,横竖是不知道在作话说点啥,正好凑数。(我好聪明kkkkkk) 第89章 “阿珺,我是不是好没出息。”   短暂的几秒静默之后,梁天宁再开口,声音已满是克制:“你收声,不要再讲。”   向南珺清晰听到Charles一声冷哼:“我有讲错?你只是外出比赛几个月,她就可以同别个搞到一起,如果你一年半载都未返来,是不是都要有细路仔叫你声‘契爷’?”   接连几句,如果不是声音熟悉,向南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Charles口中讲出的话。   原来绅士动起怒来,无需提高音量,只听压抑语气亦足够可怕。   “我叫你收声啊!”怒意十足的话音落下,走廊尽头的隔间一声巨响。   梁天宁脾气再好,也终于还是被一句不入耳的话激出火,同Charles动起手来。   向南珺仍在犹豫要不要现身制止,毕竟让人知晓他在偷听亦不光彩。   犹豫时间未过,另一头的声音又止息。   梁天宁似乎受到压制,气急之下亦无心同Charles讲英文,才不管他听不听得明:“我不是基佬,要搞基要玩,随你去找谁,放开我!”   向南珺眉头突地蹙紧,任凭他再后知后觉,也终于明白Charles的语气是动了真格,不是在讲笑。   或许那个他以为自己看错的吻...   其实也并非是他看错。   “俱乐部已是正规厂牌,明年就可以拥有A组参赛资格。”Charles似在引诱,“你不是一直想以更高规格的组别参赛?同我一起啊,明年我们拿到名次的希望好大的。”   “你做这些难不成是为了我?”梁天宁反问道,又替他答,“不是。是我不够醒目,你同我讲句‘中意’,我竟还真当成件事思索好久。但其实你不过是拿我当玩物,黄皮肤、黑眼睛,看上去都好亲切,是不是?所以有过一次就食髓知味,想再来好多次,直到腻了,再甩低我。”   向南珺惊到嘴都合不拢,他以为梁天宁同Charles之间只是讲不清的暧昧关系,却不知其实都已存在肌肤...   瞠目结舌。   向南珺的怔愣过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其中那两人又说了些什么,他一字都未听清。   回神时,只听到梁天宁又讲:“不必麻烦了,我会退队。如果拿名次亦是你心中所愿,那唔该,另寻其他车手;如果你就一定要找个东方长相的男人同你搞基,一样都辛苦你另谋他人。”   “我都同你讲,除了你,我都不会再做别个的领航,”又一声响,有人被重新按上门板,“是因为我刚刚讲错话,所以你要这样对我?”   梁天宁却无心再同他纠缠了,声音也再听不出起伏:“你不要再这样,搞得人好累,王子。”   “累?”Charles竟也难得被激怒,一个单字之后,他似乎贴近了梁天宁,用气声讲话,向南珺不再听得清。   但梁天宁反应开始剧烈起来:“那是我喝醉,又误食过药,都不是我自愿!如果早知你对我有这样的心思,我那晚找谁都不会同你——!唔!”   梁天宁满是情绪的话骤然中断在某一个音节处。接下来的动静向南珺太过熟悉,同余回之间许多次深入的湿吻,接下来就是两人一同在床上挥汗如雨。   梁天宁同Charles之间超乎他预料的事远比他想得更多。   “我求你放过我,Charles,你是王子啊,你要什么没有,何苦盯住我?”梁天宁声音疲惫至极,似连反抗的力气都无,声音幽幽地飘,“今晚之后,你走。我留低港市,以后不用再见。”   “没可能,”Charles的声音十分威严,不容置喙,“你想逼我绑你回去?”   渐渐地,向南珺听到十分微弱的喘息声音:“我知你身份特殊,你如果一定要逼我,我都没得反抗。除非你打断我腿,不然就算你绑我回去,我亦要回到港市来。”   太多信息来不及消化,向南珺将事情听到了这般地步,更加明白这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插手解决的事情。   梁天宁不会想要他知晓这些。   争执的声音渐渐平息,确认两人大概不会再动起手来,向南珺放轻手脚,离开了洗手间。   行至门口,他特意将正在使用中的标识牌摆正,而后独自去了天台吹风。   不到半个钟,梁天宁推开天台玻璃门,他亦转头,四目相对。   梁天宁怔住片刻,还是向他行来。   忽略掉梁天宁的红眼和明显泪痕,向南珺向一边闪开一步,将手边醒好的红酒推向梁天宁:“特意留给你的。”   就算放轻松了语气讲话,亦收效甚微。梁天宁知他好意,但就是摆不出个释怀表情,强扯出的笑比哭难看。   向南珺无法,只好将话题转移到梁天宁手里一直捏住的红布绒盒子,问道:“那是什么?”   梁天宁下意识捏紧盒子,将手心翻转:“曾承诺买库里南送她,吹过的大话实在难兑现,只好寻其他替代品送她。如今同我分手,东西也一齐还我。”   讲完,手背从脸侧蹭过,才肯转身看向南珺:“我都做好决定,将所有干脆都留低今晚,往后就不再去想。原本都想要直接离开,lift都等来,却发现还是放不下。”   十二月,九十多层的露台,风吹来带着凉意。梁天宁将披在身上的高定外套向内拢一拢:“阿珺,我是不是好没出息。”   那件外套向南珺看出几分眼熟。恍然间想起,在梁天宁被拉至卫生间前,还穿在Charles身上。   属于他自己的那件衬衫宽大,V领露出的皮肤上出现几处新鲜红痕。向南珺知道那是因为什么留下,每次同余回一晚疲累后,次日总能在浴室的镜子里寻到那样的痕迹。   他抿抿嘴,没有拆穿,转而安慰梁天宁:“不会。其实我都想过,如果换做我,大概只会比你更没出息。”   “如果换做余回,你会怎么做?”梁天宁盯住江对岸高楼外侧滚动的LED,有些失神。   向南珺随他望去,散作满天星的像素汇合至一起,倏然间又散开来,又似从未出现过。   梁天宁许久才回过神来,将下半句讲完:“是主动挽回,还是就到此为止…另找别个?”   向南珺有些意外,他以为“主动挽回”早都不存在备选项里:“你不要讲,你还爱她。”   梁天宁犹豫很久,才同他讲:“我都分不清,我放不下的是这好多年的情分,还是她。她同我讲分手后,我才发现我前几年的生活似都一直围住她转。所以一旦分手,我突然就觉到好空虚。就好像...一个人心脏突然被抽走,还剩副空壳,一下就不知该怎么活。”   “阿宁。主动挽回的前提是无人犯错——”向南珺心中亦犯难,别人感情事都不该多嘴,但他实在看不下梁天宁的伤神模样,还是讲了,“其实Manda同黎耀文一起食粉。就在你离开那日,翠枝山会所,我亲眼撞见。那时她的动作都好熟练,再往前追溯都不知到几时。所以其实你都不应该太过伤神,没必要。”   梁天宁平静了不多时的脸上又露出惊讶神情。向南珺不忍再讲,他似乎再轻轻一击就会碎一地。   “有句话我不应该讲,但我忍不住。”向南珺转过去,拍拍梁天宁的肩膀,“阿宁,其实我觉得你同她分手都未必是件坏事。你对她太好,Manda讲什么你从来都是讲‘好’。她一旦习惯,慢慢慢慢,感情就成了你一个的事——但感情不应该只是一个人的事。”   梁天宁似乎有些愣住:“中意她,所以对她好,难道有错?你对余回不好?”   “你知这件事不可以这样比较,阿宁。感情是互动,未必要求完全平等,但至少有来有回。你只一心付出,就算可以说服自己不求回报,其实你都已经把自己在这段感情里架空。”   提到余回,向南珺总侃侃而谈,一眼看上去,都要认为谈过恋爱的其实是他:“余回做什么从来不同人讲,不会好频繁同你讲爱、讲‘我会对你好’,但其实他怎么对我,你都睇见过,也明白。不然之后都不会放弃拦住我,默许我接近他。”   一番话似太有道理,讲到梁天宁无言。他沉默许久,实在无处可以反驳,只好点头,认可:“嗯,你讲得都对。”   “阿宁,”向南珺犹豫再三,隐去在卫生间偷听到的细节,编个谎,讲,“刚刚在天台外,Charles同我讲,他想你同他回国,一起…玩赛车。”   他其实根本都还未知道,自己只凭直觉的一句建议,是对还是错。   梁天宁头埋低:“是。”   “你怎么想?”向南珺问。   “我还不知...”话说轻了,刚刚在卫生间里,梁天宁给出的回应是绝不愿意。   所以向南珺觉得此时的话讲得有些助纣为虐,推梁天宁入火坑,却还是讲:“你知不知道,你同Charles返来那刻,我睇见你,你笑得好开心。完全没有一点点你讲那种‘空壳’的模样。”   “所以你在劝我同他去?”梁天宁露出些难以置信的神情,“你不知道他...”   向南珺等着下文,却迟迟等不来他再发声。   “你不愿讲,就等你几时愿意了,再同我讲。”向南珺双臂搭于天台栏杆,“我只是希望你开心。阿宁,你自细就没有现在这样难过过。我这样劝你当然有私心,我不想你之后睇见你长大的地方,都想起Manda这段不开心的回忆。”   梁天宁却沉默许久,望住维港灯光,对他猜测七八分的事不肯不提:“阿珺。都十二月,紧接就是复活节、圣诞节、跨年夜。这世界上许多地方都要开始落雪,港市没雪可睇,后来又走过好多地方去比赛,冰雪赛道都跑过好多,却从未有机会安安静静睇过一次落雪。”   向南珺却笑,意有所指:“你身在港市,当然没得睇。想睇雪,要先到有可能落雪的地方去喇。”   “这么多年,没睇过也早习惯,离开一样会不舍得。”梁天宁顿一顿,又讲,“况且,能睇到雪的地方,你怎么知道就一定好过港市。”   “但不离开,就永无新风景睇喇。就好似当年我不离家出走,怎么会遇到余回;我不向我爸妥协到港市来念书,又如何同余回重逢?看似是你在做选择,其实都是最好的选择在主动靠近你。”   向南珺劝不似劝,话说尽还是只剩一句道歉:“对不住,关于Manda的事...未早话你知。”   梁天宁将杯中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我知你好心喇,没想过要怪你,你不要一副委屈表情睇我。”   向南珺笑笑,两人间安静不过两秒,口袋中电话收入一条讯息。   他点开,是曾受他委托查询余回往事的大陆朋友,发来补充信息。   浏览完完整邮件,向南珺眉头蹙紧。   “发生什么事?”   犹豫过几秒,他将电话递至梁天宁面前。   梁天宁阅毕,双眼睁大。邮件中信息量过载,刚刚忧心的各种事亦要向后排:“余回同黎耀文,他们...”   向南珺双手在栏杆上缓缓收紧。   【作者有话说】   动情越真,伤得越深嗷。谨记,谨记。   记住我们向老师讲的话!   (不过风水轮流转吧,反正梁天宁这两口子一个比一个痴情,难评。)   下一章回哥和向小少爷见面了,然后搞点事情就HE了!欲知阿宁故事,咱隔壁见哇!等你嗷! 第90章 君子协定,落地生根。   平安夜当日,晚七点黄金档罕见播出一条娱乐八卦。 最繁华的街头大屏播放,只几秒都够震撼。   向南珺无拖可拍,亦无心去凑热闹,推掉同学邀约,独自窝在家中沙发浅眠,于是未能在第一时间睇到这则消息。还是向父call来,将他从梦里唤醒,父子间的寒暄都省去,张口就是要他打开电视。   许久未曾工作过的电视机瞬间亮起,无需转台,精准落在向父想要向南珺睇到的那则消息。   向南珺惺忪睡眼一下睁大。   他一眼认出是“查克”过境之后,余回被迫翠枝山飙车那晚所摄。一高大身影背对镜头,单臂撑在私人直升机舱壁,将另一人困住。   光线十分昏暗,那个背影除了身形特征明显之外,辨不出真实身份。相比之下,反倒是黎耀文的脸,被拍摄得无比清晰。   毕竟是官方台、黄金档,主播的措辞尚算收敛,字里行间虽有暗示,但依旧隐晦。就是不知道见了次日的纸媒头条,要被写成什么浮夸模样。   本就无多少人睇,再不吸睛一些,更是萧条至极。   落魄时代,娱乐至上。   向南珺捏捏眉心,大抵能想得出这件事会如何被那些编辑编排——   「黎耀文深夜同男子秘会拥吻!玻璃地下情,对象系边个?」   诸如此类。   向南珺太熟悉余回,所以认出背对镜头的人影是他。但其他看热闹的人就未必。   电视机中内容插播完毕,此时已转回先前的报道,某某福利院在某某基金会支持下成立,向社会各界诚招募捐。美好港市你我共创,后生仔的未来大家一起守护。   向南珺心沉下来,思索这一张已经被拍下有一段时间的照片在这个节点被曝光,究竟意味着什么;而向明华特意为了此事call一通电话给他,又是何用意。   难道是他同余回的关系被发现,所以专挑此时来兴师问罪?   向明华声音徐徐传来:“小珺,阿文出这等事,所有商会的成员可能都要遭到牵连,唇亡齿寒。”   只讲了黎耀文身陷舆论风波,只字未提另一人的身份。看来暂时无人知道那就是余回。   向南珺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真的只有他才能仅凭个背影就将余回认出。   “所以?打给我做什么?不管是黎耀文还是商会,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不明白,既然余回身份没有曝光,那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不该波及到他身上来。   “为了维护商会的形象,所有企业成员决定统一口径,”向明华在电话那头答道,“如果需要澄清,企业话事人都会携全家出镜,以表团结。到时叫你,记得来。”   向南珺眉心一皱:“澄清的说法是什么?”   “当然都是没露脸那位男士的错,阿文喜欢女孩,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和另一个男人如此亲密?不成气候。”   阿文阿文,不过是之前在饭局上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就叫得这么亲密。黎耀文都是个扮乖的好手,阴阳黑白,让他在手心手背玩得明明白白。   这张照片出现的时机蹊跷,且只拍到了黎耀文的正脸,好似刻意为之。但向南珺又百思不解,整个港市是谁吞吃了豹子胆,才敢爆黎耀文的料。   他顿一下,才答复:“我不去。”   同黎耀文出现在同张相里,被挖出身份本就已是迟早的事。如果此时再有商会势力介入,一边倒将脏水泼给事件的另一位主角,将来就更要成为众矢之的。   是别人就罢了,是余回向南珺就无法坐视不管,更不可能袖手旁观,任凭事态发酵。   不等向明华向他要个解释,他自己讲:“爸,这照片我知道,两周前拍的。那晚‘查克’刚刚过境,翠枝山路上全是积水,黎耀文以我做威胁,邀人上山飙车。玩命的事。”   向明华大为惊讶:“拿你做威胁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向南珺语气平静地答,“有人在意我,黎耀文知道那人在意我。所以他扬言要我命,来逼那人服从他的安排。”   向明华再忙,终究还是惦记着他,语气愈发焦急起来:“你、你怎么都没有和爸妈讲?你后来有没有事?”   “对话富有逻辑,沟通顺畅,”向南珺自行总结了下此时同向明华的沟通状态,得出结论,“好得很。”   至于被黎耀文强行灌下一杯酒而险些胃穿孔这件事,他刻意略过,没有同向明华讲起。   没有必要。向明华和魏凌馨希望他“乖”的时候他没能乖,此时一样不需要用件已经尘埃落定的事让他们为自己忧心。   向明华得到肯定答案,这才松口气,顺着他的话问:“难不成照片里那个...”   “是,就是因为他,黎耀文最后才没有为难我。”向南珺毫无保留地讲。   “那他为什么...”   “因为他爱我。”余回确实不曾亲口这样说过,向南珺替他做过主张,同向明华讲起时面色都不改一下,“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要被黎耀文害成什么样。”   向明华有几秒钟的语塞。才讲完不成气候,转眼自己儿子就成了那个“不成气候”的人,他有些讲不出话:“那你、你...”   向南珺坦坦荡荡:“我当然也爱他。”   而后电话另一端又是阵短暂的沉默。   向南珺就继续讲:“爸,您当年还欠我个愿望,记得么?”   对面“嗯”了一声,不情不愿。   “我现在要用掉那个条件,这是通知,不是请求。”向南珺语气坚定,要讲的话早都打好了腹稿,“是我先喜欢他,很多很多年。到港市之后我才又重新遇见他,是我紧追不舍、死缠烂打,好不容易才追到他肯喜欢我。所以这件事我讲了算,你不可以有异议。”   向明华确实和他有君子协定在先。当年为了要向南珺在未来接班,还特意对他反复强调过很多遍:“小珺,商人最重要是信誉,爸爸答应你,就不会反悔。”   向南珺因为这句话,才在再三犹豫下肯到港市来念金融商科。   “那个是谁?你怎么会认识他很多年?”信息超载,向明华只好想起哪里问哪里,没什么章法和逻辑。   他问什么,向南珺就慷慨解答什么:“那年离家出走,是他劝我回家,那块佛牌其实是他母亲求来,他送给我,说祝我‘阖家欢乐’。我知我直接讲我要同个男人在一起,你们未必可以接受,我只好用这个条件和你交换,算提前为自己和他上足保险。”   “可是...”向明华犹豫未决,当初答应向南珺的条件,谁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一日。   “‘我们小珺喜欢的对象,当然一样要当做宝贝来疼。’这句话是不是你们当年亲口讲过?”向南珺讲完往事,丢出一张感情牌,“要不要我调出当年录音,放给你听?”   “你还录了音?”   向南珺面上看不出笑,却一副俏皮语气:“现在你知我决心啦,daddy。”   “你站在黎耀文那边,就是助纣为虐,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这张相是个误会。如果你借商会推动舆论,我男友就会被你们推上风口浪尖,我也不会好过。虽然珺华只是个新入会的成员,说话没什么分量,但只要商会不是所有人都一条心,总有人可以看得明白。”   向南珺一口气将话说到底,底气足了,竟直接搬出“男友”称号,换来向明华又一阵沉默。   向明华迟迟不肯松口:“但是这实在、实在是...”   向南珺办法用尽,行至最后开始威胁:“你是商人,无数次对我讲,商人信誉最重。你自己亲口和我交换过的承诺,如果你无法守信,那我同样可以毁约——如果你站在黎耀文那边,我这个珺华接班人的身份,从现在开始作废。我从明天起就远走欧洲学习绘画,珺华从此都不会和我有任何干系。”   三管齐下,早都动摇的向明华终于松口,向南珺嗓子眼的心这才肯落下。   电话挂断前,向明华还要同他解释:“我不是因为你用不接班威胁我才肯答应,而是我们虽然太忙,从小陪你的时间就少,但我和你妈都希望你能幸福快乐。你不要误会我们,小珺。”   向南珺没有讲话。   那一边立时语气就快起来:“其实我和你妈妈也有反思过,不肯放你去学习艺术,是不是我们真的做错。但你知道,珺华是我同你妈妈一点一点建立起来,你有多大,它就有多大,我们只是不想将来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还要眼睁睁看它落到别人手里去...让你去读商科、过早进入这个圈子,也是怕你将来吃亏...”   向明华叹口气,越讲底气就越不足了:“你如果实在不情愿,请一个职业经理人替你打理,也不是不行。如果还是不愿意,就一定想要出国去读艺术类的硕士...爸爸妈妈也可以帮你努努力,虽然可能晚了一点...”   向南珺终于笑出来,两颊挤出对称的酒窝:“我抗争这么多年,你们这就松口了?我接您这一通电话,算不算意外收获?”   他大抵猜得出向明华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转变,是他坦白黎耀文曾扬言要他的命之后。   从小都不曾陪他过过几个生日的父亲,听到他这样说,也一下自乱了阵脚。商务谈判桌上的常胜将军,在他这个做儿子的面前终归是要败下阵来。   “君子一言,你讲信用,我当然不会食言。你和我妈的心血,等我毕业就替你去守,放心吧。”向南珺视线顺着幽暗的电视光线望向窗外,“爸,他叫余回。我替他一起谢谢你们。有空带他回家。”   【作者有话说】   全文改完了,26w+,这周更2w!   -   珺:为lg讨到一个名分,是夺么容易的一件事。 第91章 “风哥,你亲我下。”   挂掉向明华电话,梁天宁又打来。他接起,对方的语气十分忧心:“阿珺?你有未看黄金档晚间新闻插播,是不是余回同...”   “是,”向南珺终于得空认真思考这张照片的细节,“是他被黎耀文逼住飙车,受伤住进医院那晚。”   “你...还好不好?”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这张相一月前就拍好,早前不发,偏偏要等到现在...”联想到那一晚在丽湾酒店收到的那条讯息,向南珺眉头蹙紧,语气却更冷静,“阿宁,你有未觉得,那张相的拍摄角度似是有意针对黎耀文...能辨出余回身份的细节不见一个,他的脸却近乎连个噪点都无...”   梁天宁语气亦警惕起来:“你担心这是余回做的?”   此时距跨年日仅剩不足一周。这个节点将黎耀文拉入舆论中心,余回的野心或许大过他想象。   向南珺不自觉捏紧手中电话:“阿宁,辛苦帮我查下,黎耀文近期有无任何行程,尤其是未公开的私人安排,最重要。”   梁天宁一下意会:“阿珺,你是担心余回...要找机会下手了?”   “我猜不出他此时曝光这张相的用意和计划,但我总有不好预感,”向南珺话说一半,沉稳声音终于是有些晃了,“我原以为他收集许多证据,是在找一个合适时机,向警署举报,搞倒黎耀文。原本我都有疑惑,这些手段同黎耀文斗总不够安全,但我以为是他不想我插手,才选择信他。但是现在...我怕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同归于尽。”   他越讲,声音就越是哽咽了:“阿宁...这么久我都等过来,再等下去都没所谓,但我突然好怕,怕他其实从未将我放入过他的未来,怕那一晚在医院是他打算见我的最后一面,怕其实是我想同他一世人,他却早就决定好独自去死...”   终于是没有对着梁天宁哭出来,向南珺极力克制,在电话挂断的那一刻,才放一滴泪划过面颊。   自从得知那支丢失在翠枝山的号码被余回补办回去,他再未敢发送过任何尺度过分的消息。   他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红布绒盒。掀开,置于电话镜头下,拍一张照片传送给那个号码。   画面里安静躺着一副深红色乳钉。   担忧心中所想是真,他打字的手指都在颤抖:「风哥,你上次都同意,所以我自作主张, 未让你睇过图纸,就将你送我那颗托帕石送去切割,打出这副钉来。想要打给你看,但你知我其实好怕痛。你要不要亲手替我戴上,那样我就不痛。」   不出所料,直至深夜,他依旧未收到任何回信。   很久未曾连续发送过两条讯息。可此时得不到回应令向南珺无法心安。   他便又发一条过去:「好久未见过,我都要忘记你侧腰那道刺青是什么样。你拍给我睇下,好不好?」   依旧没有回信。   几经犹豫,他从相册中翻出一条影片,传到余回号码上去。   影片内容有些私密,是之前那次几经犹豫后还是厚着脸皮拍下。但终究还是有胆拍无胆发,后来一直被他牢牢锁在电话里,无人知晓,仅供孤芳自赏。   等影片终于上传完毕,向南珺编辑讯息,语气似孤注一掷:「我知你看到我简讯。你如果再不理我,我就传这条片到外网。你不愿睇,有的是人愿。给你最后一个字时间。」   电话屏幕始终暗着,向南珺的心亦缓缓下坠,在即将触底的第四分五十九秒,对面终于传来一张照片。   余回似乎笃定他一定会等足五分钟,所以在前二百九十八秒里都保持着一种被偏爱着的有恃无恐。   而他当然都说到做到,在约定的倒计时数完前,从未想过要违背承诺擅自行动。   他当然不是真心想要传自己的私密视频到外网上去。   其实是他坚信自己早都将余回看穿,他无比笃定,余回中意他这件事,不过只差句口头上的承诺而已。   真正有恃无恐的应该是他。任性的是他、被偏爱的是他、讲好不再联系却屡次出尔反尔的统统是他——   但在爱的、在付出的不只是他。   向南珺点开那张照片,镜头正中是那道刺青,拍摄角度有些刁钻,还将周围的皮肤亦拍入许多。麦色的肌肤、雕刻般的人鱼线,一直延伸至镜头之外,没入裤腰。   初次见那处深青色的「Topaz」,边缘还有些新鲜的红痕。此时已恢复完全,他的名字与余回腹部肌肤紧密长合在一起,仿佛一块天生的胎记。   向南珺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得到回应,他开始得寸进尺:「我可不可以致电给你?一分钟也可以,哪怕一句话都好。」   这次不等准许,便自行拨号过去。   忙音响过完整两圈,无人接听。他继续锲而不舍地打,直到对方似乎终于拿他无法,不得不无奈接起。   余回不讲话,向南珺只听得一片沉稳的呼吸声。   想安稳同余回讲上几句,然后再淡然挂掉。他只是想念,并未想要余回担心。   建设许久的心理防线却轰然坍塌,话在出口那一瞬就变了音:“风哥...”   不用听到余回声音。原来爱到深处,连呼吸声都可以敲得他心头一颤。   电话另一头传来好明显一声抽气,又重重叹出去:“嗯。”   “视频拍得好不好看?我找人打的钉好不好看?”向南珺强行按下喉头的哽塞,语气佯作轻快道,“要不要同我视讯,我亲手打给你看...”   余回声压好低,叫停他的话:“向南珺。”   向南珺却不理他,兀自地讲:“我是有些怕痛,但你陪我就都还好...”   余回没法,只能再叫:“宝宝。”   滔滔不绝的话终于在这一声戛然而止。   余回才又讲:“我以为你来质问我今晚的新闻。”   “我不会质问你,我知那是你故意。”向南珺沉默片刻,不再同他兜圈,索性将话摊开来讲,“我已知你同黎耀文真正的关系,所以不会误会你。”   轮到余回那边沉默。   “当初我讲会等你,不再干涉你做好的决定,是怕自己被黎耀文针对,成为你的拖累。”向南珺掌心握紧再松开,望住掐出的指印,双眼有些失神,“但我不是叫你独自去铤而走险啊,余回。”   余回的话却似哄:“我答应你,如果我的计划顺利,一定将对你许过的承诺全都还给你,好不好?”   向南珺却不再买账:“那你同我讲你的计划。”   余回却又沉默。   他还是不愿同自己讲。   向南珺便转而问其他:“你事情做完,会不会来找我?”   这次的回答迅速而坚决:“会。”   “明日就是圣诞节。”向南珺提醒道,“今年能不能见到你?”   余回的声音犹豫,却似是早做好的安排:“可能...没法。”   “好。”难得向南珺不再纠缠,他语气平静地对那边讲,“风哥,你亲我一下。”   便又是两秒的短暂静默。   向南珺给足时间,而后问道:“你亲了吗?”   余回清清嗓子,竟也陪他玩这一场幼稚游戏:“亲了。在侧脸。”   向南珺指尖在脸侧轻抚,嘴角勾起来,语气却不满:“我衫都脱光,你却只亲下脸。”   另一边的呼吸乱了。   横掂是见不到脸,向南珺的勇气一向在这个时间最是放肆:“未见到我的时间,你有无想着我打过?我有。除了你我眼里心里都放不下别个,你如果再不见我,就是毁人一世幸福,除了你,我见他人都ED。”   话中警告余回听明,有些决绝没有商量余地,却亦有几分可爱。   他轻笑出声。   “我讲完了,”向南珺轻吻上电话屏幕,即便明知另一侧的余回看不到,“那我们明年见。”   “嗯。”对面应声,却迟迟未挂断电话,似在等他主动先挂。   向南珺一样舍不得按下红色按钮。又实在无话可讲,该试探的都试探过,余回倔起来同他都无分别,当下没有结果的事,再如何追问同样不会有结果。   于是再百般不舍,一通情意绵绵的电话也有终点。   “风哥。”他单手捂住收声筒,低沉的气音被无限扩大再扩大,从听筒到余回耳廓,再一路顺着血液流动至他的心脏,“我爱你。从前、现在、之后,一直一直都是。你不可以辜负我。”   向南珺这次挂掉电话的动作未有一丝犹豫。余回来不及出声,徒留张开了一半、来不及闭合的嘴型。   寂静的夜重归寂静,唯有握住电话的指尖涌过电流,留下一片温热。   心脏跳动的声音渐大,是房间内唯一嘈杂声源,被向南珺留低那句话中的某三字反复敲打,形成此生中从未有过的共振。   以为二十一岁那年的夏日,自己变得决绝,不会再将反悔二字刻进人生。   以为自此之后的人生路都早已铺好,尽头是悬崖,也终须他一个人行。   从未曾想过生命中某日却凭空出现一位小少爷。他觉得偶然,或许对上帝而言都是个意外。不会做饭、巴掌大的村子都要迷路、胃痛偏要饮酒、在脱缰的悬崖边主动吻上他的唇,处处都叫人放不下心。   却又在他以为不会再见的后来,从未放弃地寻觅他整整四年。   向南珺是他人生中唯一亦最后一个变数,变着变着,却莫名将他早都空空如也的心脏填充,满至酸胀。   那双屡屡向他伸来的手,他无法去握。一只脚已踏上断崖,牵住向南珺,会连累他亦粉身碎骨。   可他突然就想要一条回头路。   在完全黑暗的实验室里坐过半个钟,他甩下护目镜同实验服,抄起车匙、落楼,一路飞驰着驶上连接港市同澳岛的那座大桥。   如果迈出的一步收不回,他只想再见向南珺一面。   哪怕是最后一面。   就算是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说】   回自己说亲的侧脸,谁知道脑子里实际上想的是啥。 第92章 “你多勾人是不是不自知?”   挂掉同余回的通讯,向南珺一眼瞥到时间,本打算拨给梁天宁的电话转成一条语音短讯。   “阿宁,我大概可以确认,余回原本就是要在年终最后一日动手。重点查下黎耀文那一日行程,或许就会有结果。”   而后电话滑落手边,他又披一张薄被在身,踱至落地窗前。那日便是在这一处看完余回送他的生日烟火。   当然不会抱不切实际的期待,灯塔的微光都不见,又从哪里再燃起一场无名烟火。   他单手将薄被拢在胸前,另只手印上玻璃,用体温拓出一个掌印。同余回情至浓时亦在窗边做过,他被人按住双手抵上落地的玻璃窗,楼底无人街景同落潮时的坚尼地湾,一览无余。   余回五指插入他指缝,湿热的呼吸打在他后颈、耳根,从每一寸毛孔侵入他的身体。   口中不自觉叫出余回的名字,原来那浑身不自觉的颤栗,是早已留低的本能反应。   站久累了,向南珺坐上冰凉地板。丝滑薄被总想从身上滑落,拢得次数多了便懒得再拢,毕竟都无几人经过,便更无人有空仰头望一望头顶的公寓有谁在做什么。   于是被终于还是跌下肩头,露出光裸脊背。腿动一动亦逃出覆盖范围,从脚腕至大腿根露个尽光。   造价昂贵的蚕丝被兢兢业业一整晚,最尾也逃不脱沦落至一条遮羞布的命运,堆成一团,堪堪拦在向南珺腰间。   有点凉有点冰,他只是懒得再动。   失眠,又失眠。一动不动盯住坚尼地湾,似生出一双夜视眼,连起伏的白浪都看清。涌上来又退下去,他看什么都可以想起余回。   便更无困意。   直到远处天色变白,破开遥远夜幕,似条鱼被人从腹部剖开。   他醒过整个平安夜。   公寓大门在此时被叩响。他终于起身,触动腿间麻筋,踉跄几步跌坐在床边。   想不出是谁一清早来叨扰,或许是哪一户邻居前一夜狂欢酒水饮多,敲错他家屋门。   撇低薄被,换一身睡袍,将衣襟拉紧,收至领口。腰间系带亦要系出个结,一丝不苟,才肯将屋门打开。   无人出声,向南珺却在抬眼睇清来着面容之前,就已确认对方身份。   身体本能比意识更先一步,他落入个风尘仆仆的怀抱,从澳岛至港市,划破夜色,一路奔袭而来。   他的脸被人捧起,电话里落于颊边的吻,在此刻终于落上他的唇。   眼眶突然热了,他任人胡乱吻着,嘴上却不饶人:“大老千,又骗我。”   落下来的吻便分成无数个细密的吻,从唇边移开,到鼻翼、睫毛、耳垂。   向南珺的脸被余回的唇蹭出一路淡红。   几个钟前的电话他坚持要问清余回的计划,余回也一如既往不肯给他个准确答案,两人一起固执、对峙,他的语气都近乎坚硬,剑拔弩张,却依旧不妨碍四目相对那一刹那再复归温情。   门在余回身后落锁,借一丝晨光,他将额头抵上向南珺额头:“你又去查我。”   向南珺一身松弛,将成身重量全交付在余回的臂弯,笑着同他对视:“没有。我发誓,这次真没有。是被我委托的朋友太细心,不小心发现新信息,及时同步给我。”   余回一手揽住他,另一手五指插入他发间,胡乱地摸。摸至颈后,又顺着落入睡袍丝滑衣领:“查到几多?”   这次的见面来得仓促,向南珺心知不会维持太久。若不是将余回谋划猜个大概,他迟早要怀疑余回身份,会不会其实是警署安插在黎耀文身边的卧底。   简风就是阵风,他要走,强留不住。   于是向南珺亦无负担,伸臂于余回颈后交握,勾住他的脖子:“所有。现在你我之间真的没有秘密。不过我是自愿话给你知,你却是有意瞒我——但你运气好又不好,最尾还是被人睇穿,但所幸睇穿的是我。”   余回低头,望穿他眼睛:“要拦住我?”   向南珺双臂却猛然收紧,将自己在余回身上牢牢挂住,不肯再放手:“若我拦得住你,你就不会来。你下定的决心,有几人可以劝你反悔。”   余回偏头,脸埋入向南珺颈侧:“你问我不见面时我是否挂住你。这个问题还有什么好问——自己追人好生猛,那么一往无前,到头来却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温热的气息突然顿住。余回深吸口气,向南珺才缓解不多秒的颈侧又痒起来:“但我未想着你自己弄过。”   有些挫败。向南珺松开双臂,换抵住余回胸口,要将人推开。   却被一双手掐紧侧腰,重新带到温暖怀里:“你多勾人是不是不自知,我哪是不想,明明是不敢。一旦开始,还怎么可能停得下来。”   余回的掌心带几分粗粝,厚重的茧布上一层又一层,儿时做过农活、念书时勤勉锻炼,后来又为黎耀文持过刀、揸过枪,不曾有一日得闲。   自己的身体总归是自己最了解,却奇怪无论怎样自我安慰,都从未比得过余回给他的快乐。   他亦不知原来他有这样一副敏感身体。   喘息漏出来,话尾亦被颤音装点:“你想好多,还不够坦诚。装什么,像我想起你时,就从来不会停下。原来我精心拍下那些照片视频,对你竟然无用。”   伸手握住余回,他决心要余回在这个圣诞的清晨不必停下。   余回喘息跟着粗重起来,却未推拒他的动作,只似哄他般,任他胡作非为。   不知怎么就从玄关双双倒入被里。   天光都四起,却不妨碍屋内风景乍暖,似一日回春。   小别亦胜新婚,何况他们别得太久。   两手潮湿叠在一起,余回另只手钻入丝绸睡袍,手臂贴紧皮肤,将向南珺揽在怀里。   向南珺想起什么,想要起身:“要不要看那副钉...”   未起一半又被人按下:“不必。我怕弄痛你。”   “早晚都要痛这一次,”向南珺扛不住腰间受力,便又倒回余回胸口,“现在难道不是最好时机。”   “不是。”余回顿一顿,短短几字似诀别话语,“跨过年才是。”   向南珺知他的意思。他旋身,抽一张纸巾,擦干两人指缝间的残留,而后盯住余回眼睛,一字一顿似宣誓:   “我可以不拦你,亦可以再不问多一句。只是你记住,你如果无法平安返来,我都觉得独自跨过这个年没什么意思。你如果出事,我不独活;你受伤,我一样可以伤害自己来报复你——我讲到就可以做到。”   余回眉头锁紧。   倔强的小孩从不听话,以为向南珺终于放弃同他共进退,到头来却是他自以为是。   “我不再劝你,但我自己的身体,我做得了主。你如果不会后悔,如果对我不会有任何一点点心疼...”向南珺在他胸口划圈,语气平淡似同他商讨醒来后食些什么做午餐,“那我就认命,愿赌总要服输。”   余回捏住他后颈,良久又是一声熟悉的叹息:“你都聪明成这个样,你怎么会输。”   天光大亮时分,余回从这间屋复又离去。只剩向南珺一人,靠住已被日光晒出温度的玻璃窗, 听电话中多出的一句语音。   “风哥,你讲一声爱我。”   “又胡闹什么。不是讲好等我...”   “我变卦啊,我不想再等,就要现在听。”撒过的娇即便是自己再听第二遍,向南珺依旧一身鸡皮,“你讲喇,一次就好。你同我讲,我就乖乖等你,好不好啊,风哥。”   良久无人开口,是他又催:“称呼也要,我要听你用普通话叫我。”   被他逼住的人经不起再三磋磨,只好快速掠过一句,字正腔圆:“我爱你...宝宝。”   很短促,语速同人的心境。向南珺却只觉这一生已修得功德圆满。   日出时分他再次吻上余回的唇,交缠许久,在余回的舌尖留下一排不轻不重的牙印,最尾终于肯放人走。   在圣诞节当日一早,晨光熹微时,余回轻叩响他的家门,似圣诞老人,送一个吻做他的圣诞礼物,匆匆来又匆匆走。   他同样以一吻送别,留低一处轻痕,至少在下一年到来之前不会好到完全,舌尖裹着津液舔过,针刺一般,微痛微麻。   他只想要余回感同身受,余回之于他,早都成为甜蜜又痛苦的存在。   那五个字他反反复复听,从余回落门离去,到楼底看见他车影,再到视野中复归空空,再无任何余回来过的痕迹。   同余回说过许多,其实他心中早已有定夺。这次轮到他同余回道歉,是他先不守承诺,对余回撒一个无关紧要的谎。   如果余回从未在意过他的单恋,要这一段故事由他独自开始,亦任他孤单结束,他不会有此时这般坚决心思。   是余回亲口讲他曾牵住他心,不久前才存于电话的新鲜语音,即便是艰难开口,他亦能听出十分真心。   余回的情意从不只是他的一场虚妄编纂,他又如何能够安心放余回独自前行,自己却在原地等得心安理得。   他不想听天命。偏想再试,哪怕余回亲口再讲出不中意,到他无力再欢喜,有人足够绝情,有人可以死心。   亦或是,一同死去,再转投下一世。   不至如此,他从未想过让这一份情止息。   他向来不爱有始无终。   圣诞当日的熹微晨光里,他传讯给梁天宁的号码:「阿宁,丽湾酒店的天台,你问我,如果是余回,我会怎么做。」   他敲击键盘,每一个字母都坚决:「如果是余回,我会亲自阻住他犯错。」   阻不住,亦无所谓同他一起犯错。   【作者有话说】   真正的渔夫,往往以鱼的形式出现...   是渔(余)夫还是鱼(余),傻傻分不清楚...   护夫珺:你是不是要撬地球啊?我去帮你找个支点—— 第93章 “我姓简。”   年末最后一日,无人不盼住尽早落班,返屋去等新一年光临。连狗仔亦有懈怠,黎耀文一家乘坐私人游艇出海,无几人收风,更无几人跟住。   余回从操控室走出,摘下白色手套,将东西揣入裤兜。立于甲板,他远远望住渐隐于雾中的港市,突地就想起向南珺。   有没有按时饮水食饭,胃病是否反复,又痛至夜里无法入眠。   登船的前一夜,他独自在澳岛实验室的单人床上辗转,闭上眼脑中竟浮现那一副托帕石打成的鲜红的钉。   此时响起阵脚步声,有人从高层套房走旋梯落楼来。余回在船头的栏杆上用力一握,收了心思,隐入一处角落里。   “Mommy,你睇我为Daddy的生日都好用心的,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就不要再同我生气喇。”   余回循着声音,抬头望住旋梯。黎婧姗黑住张脸,行在最前,听黎耀文一番解释过后,面色未有几多好转。   “Mommy,我早都同你讲那张相是被有心人借位拍下,我从来都没中意过男人,又怎么可能同人接吻?我都讲实话,Mommy你不可以不信我的。”黎耀文牵住黎婧姗手,变回乖乖少爷,哄人的话亦是无需起稿,出口成章,“不然这样,你如果没异议,我现在就挑选良辰吉日,择日迎娶你心仪儿媳入门。我幸不幸福不紧要,要紧是不好再叫我世最好的Mommy心寒。”   黎婧姗一张冷面终于松动。在商场上再怎么雷厉风行,关了家门,终究还是个逃不过细路三言两语甜蜜轻哄的母亲。   黎父鲜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此时正紧跟在母子二人身后,缓缓行住。黎耀文依旧乐此不疲哄黎婧姗开心,他便笑着看,不做声。   几圈旋梯走完,一家人终于落至甲板。黎耀文从随身的雪茄盒中抽出一支含在唇间,一番假意摸索,突然定住脚步,虚喊一声:“啊!Daddy、Mommy,我忘记拿火机落楼,返去拿下,分分钟返来。”   黎婧姗回头望他一眼,语气有些淡,听起来并不支持,却是没有要拦的意思:“早叫你少食些雪茄。去吧,快点返来。”   黎耀文乖巧应一声,目送他们行至甲板尽头。确认人影不会再折返,他重新迈上落楼那处阶梯,面上喜色再藏不住——   其实火机带在身上,手中雪茄亦不普通。不过是要找个隐蔽角落,用卷入其中的大麻自嗨一下。   火都还未来得及点起,手臂却从身后被人捏住,一个用力生扯他落下三级台阶,差一点就崴到脚腕。   黎耀文欲要发作,识清来人那一刹,面色变过几变,终于还是切出不甚在意的语气:“阿回?你怎么自己出现在这里?难道你未收到风,不知最近不要出现才是最醒目做法?”   余回嘴角一勾,将他拉入楼梯下的隐秘空间。三角区域有些狭窄,余回需要躬下些身,才不至于撞上倾斜的天花。   一片暗色里,他幽幽开口:“怎么,刚刚躲在房间没嗨够,落了楼都要找一处再偷偷食多几口?黎少睇落去其实并不怕黎会长知道你食粉这件事。”   意图被人看穿,黎耀文语气也不似先前那样平和:“我警告你,少管我闲事。从之前那件事我就知,你就是条养不熟的狗。”   他推推余回肩膀:“让开。如果有人知道你偷偷上船,泊岸后要拉你至警署。我不会救你。”   余回顺从闪开。黎耀文不设防,经过他身边时,颈侧猝不及防被架上一把匕首。   余回持刀的手轻轻用力,极锋利的刃就压入颈间皮肉。落楼前才躲在屋内食下的大麻尚未酝酿出令人麻痹的快感,此时是五感都被放大的时刻,只要一点点的力就可以让他痛嚎,动都不敢动一下。   “话都未讲几句,不好惊动阿sir的。我当然知黎家神通广大喇,你通知到警署,他们一定都不会放过我。所以我早都将你做过这些事定时上传,就算生出变故来,我都好将功补过,你讲是不是?”   余回语气松弛,但越松弛,就越令人心生寒意:“黎少,我既然未得你允许上了这条船,当然就没打算同你再一起平平安安落船去。”   黎耀文眉心一跳。“一起”、“平平安安”两个词被余回咬得格外重,这人铁了心要同他分出个胜负结局,又或者是同归于尽。   “我对你不够好?”他浑身紧绷,目光落上颈部那处寒光,皮肤都因颤栗生出一层鸡皮,“你的居留证是我为你办,你落魄时都靠我拉一把。我几时同你有过要命的仇?”   “我同你没有,但你前次灌向南珺酒,险些害他穿孔,那他同你就有。”余回不紧不慢讲,“或许你同我也没有,但你Daddy同我有,四舍五入,是不是就等同于,你同我也有仇?”   一句话讲得弯弯绕绕,实在是拗口至极。   但黎耀文此时都无心可分,更无从追究谁同谁父亲有仇或是无有,他只抓住“向南珺”三个关键字,开口问道:“你是为他报仇?你对他居然是...认真的?”   “是啊。”余回此时应得爽利,连续重复很多个程度词,“我好好好中意他的。你害他这么惨,我替他讨返来,是不是都不算过分?”   黎耀文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尽可能往回缩住下巴,拉开皮肤同刀刃之间的距离:“你在我身边这么久的时间,从未同谁拍过拖,连露水情缘都没有过一次。倒是我大意了,从未想到过你同我反目居然是为了爱情。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余回似不打算睬他,未持刀的那只手虎口锁死他的颈口,竟越收越紧。   黎耀文渐渐呼吸都不畅,慌乱中开口,都无意识自己讲了些什么:“他不过是个半路天降的大陆仔,哪有我在你身上下的功夫多!你到底中意他哪一点?!”   “情啊爱啊,同你讲有什么意义,横掂你都不明。”余回压低声音,“你这个人、你周围、整个港市,都是黑的、冻的,但他是亮的、暖的。望住他,我一边觉得自己好糟糕,另一边又觉得自己没那么糟糕了——这样讲够不够明?”   话音落了,他未再同黎耀文废话,利刃轻轻在压住那处划过,登时留下一道血痕,往外渗出血珠。   不等黎耀文喘口气,余回调转匕首,用刀柄那头对准他小腹,猝不及防予以重重一击。   黎耀文闷哼一声,痛到嘴唇都发白,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余回你今日是不是疯了?!你只要对我动手,不管你是想不想活,你在港市都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余回不理,只兀自讲:“你挨这一拳,都不及向南珺犯胃病时十分之一痛,但他当时一声都未吭。黎少,你叫这么大声,睇落去倒像是我未用够力。”   “住手!”黎耀文近乎求饶,“求你,不要再打!不可以再打!”   余回活动活动腕子,又开口,这次终于是绕回他先次那个问题:“我都同你讲,我上这条船来,就没想过再完好返去。你出了什么意外都算我赚,大好机会,不抓住倒是我不醒目了。”   说话间那把匕首在他掌心又再次调转了方向:“第二刀...”   颈上留下那道刀口不宽,却不知道余回从哪里掏出瓶早都装好的海水,扭开瓶盖,一点一点浇在那处新鲜的伤口上。   海水的盐分渗入刀口,留下钻心的痛。黎耀文忍不住要张口大叫,却在出声前被余回捂住嘴巴。   而后余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带一丝感情,刀尖随着话音落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第二刀不然就落在这里,算你还我,怎么样?”   黎耀文眼底满是惊惶,疯狂摇头,企图朝黎婧姗所在方向呼救,却因为一张嘴被死死按紧,徒劳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余回的第二刀亦没有丝毫犹豫,用力、按压,收刀的动作都利落,伤口平整到似件艺术品。   而后湿咸的海水又浇到黎耀文的脸上。   黎耀文去久未返,直到黎婧姗终于耐心耗尽,起身去寻,才见到他踉跄从楼梯下的阴暗空间跑出,满脸惊恐,成身凌乱伤口,往外渗着血,嘴里不停喊着“Daddy、Mommy救我”。   饶是黎婧姗总看什么都淡然,此时亦变了脸色:“谁将你搞成这个样?!”   余回缓缓从阴影里行出。凶器甚至就握在手里,不曾丢掉。   他耸耸肩,道:“黎少见得多,同之前见过的比起来,他身上那些只是皮肉伤,都算不上什么。放心喇黎会长,我没想要他的命。只是个教训,不用担心。”   黎婧姗仔仔细细检查过黎耀文,确认余回所讲不假,才又抬起头来同他对视。   “港市第一女强人”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此时她望住余回,神情又冷下来:“你是哪位,睇落去好似见过。阿文同你有什么恩怨,你同我讲,我为你做主。”   余回不搭她话,却顾左右而言他,听似是对黎耀文讲:“黎少,你只知我改过名,那你知不知我更名前叫什么?”   黎耀文凝眉望住他。   “我姓简。”   黎耀文顿住两秒,脸上疑惑神情铺开,似是忘记了痛。质询未及开口,简德明从远处甲板姗姗来迟,甫一睇清眼前一幕,亦在原地愣住几秒。   余回视线移过去,轻轻一声,笑得不咸不淡:“好久不见——”   待几人目光都在他身上定住,他嘴角扬得更高,终于吐出那一声称呼:“爸。”   【作者有话说】   回:闲来无事,小疯一下。   这一集的别名叫《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第94章 “逆子,你怎么还没有死!”   简德明手臂抬起,有微微颤抖。他指指黎耀文,而后又指向余回:“你、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阿文变成这样,是你害他?”   “怎么能叫‘我害’?他做过什么事你们是不是都不知?不过是自作自受,这都可以同我扯上关系?你还真同当年德行一模一样。”余回两指抹去刃上血迹,漫不经心抬头看他,眼神却利过手中的刀,“你的报应都一样要到喇,简生。”   “啊——”他似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我忘记是你上赶住做人家赘婿,横掂港市无人称会长一声‘简太’,是不是倒该叫你声‘黎生’才算合适?”   黎婧姗此时亦凭印象将他认出:“你是那晚新闻报道...”   “黎会长好眼力。”   余回抽出圣诞节当日纸媒,于几人面前抖开,赫然是他同黎耀文极易遭人误会的那张合影。   印刷极其夸张,一张相近乎占满了一整张版面。   一百个人睇过,九十九人都要以为他们在接吻。   最尾剩低一个,是向南珺。   所以这张相现世那时,他未急着给向南珺个解释。那个傻仔只信他讲,外面风大雨大,听不到他亲口承认,就都不会信。更何况余回自信,自己在向南珺那里,总不至于这一点风评都留不低,那未免太辜负傻仔的中意。   他甚至相信向南珺此时都猜出这张相或许是他计划中的某环。   但哪怕他此时都身在黎耀文船上,又哪怕事情已经按照计划在顺利进行,余回心中始终惴惴不安,可能直至大功告成那一刻,才可以当真放下心来。   向南珺从不是旁人一双眼看上去那样乖,少爷任性起来,总是无人能拦。   余回担心向南珺成为计划中的唯一变数。他从未想过要将向南珺卷进来。   如果此番可以全身而退,就去亲口讲一声小少爷想听的告白。   他这样打算。   于是悠然靠上舱门,望住简德明:“怎么样,两个仔都做基佬,还一齐出现在报纸头条,简生,你面子大晒,光宗耀祖喔——这份生日礼物够不够惊喜?”   一句话出口,是黎耀文脸色先变。   那张相片一出,黎婧姗关足他三日禁闭。好讲歹讲才终于松口,同意他在简德明生日这天出海同行。   他费好大力才将黎婧姗脸色哄好一些,此时痛处又被提起,一时间深红血污都遮不住一脸苍白,他指住余回,激动斥责:“原来是你故意做局污蔑我,影下这张相的人都一定是你提前安排在山腰!我做过什么欠你啊,余回,你要这样害我?”   转头对上黎婧姗重新蹙起的眉头,又将头摇至近乎失控:“我不是gay的妈咪,你信我,我是被他诬陷!我性取向好正常的,你们不要听他瞎讲!只有他!只有他是同性恋啊,我不是!”   大佬着一身鲜血染红的衫,满脸慌乱同生父生母解释自己不是基佬,场面一度十分滑稽。余回抱臂,站在一旁乐见其成。   他笑,云淡风轻将黎耀文的辩解驳回:“是呀,你从不同男仔拍拖,只是上床玩过就算...”   “胡言乱语!”简德明似被戳到痛处,指住余回的手跟住颤抖,“你祸害自己不够,还要祸害别个才满意?逆子!你怎么还没去死!”   音量有余,可气势上早都应输尽输。   余回心中立时有了数,毫不掩饰面上憎恶神色:“我死有什么问题,只是如果不拉你一起,我死都不安心——当然也可能是我妈护住,她同我讲,睇不到你,就不会准我也一齐下去。我都未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能顺顺利利活到五十岁生日。”   许多年未回过大陆,用一口港话粉饰,便以为过去的一切尽可以一笔勾销。   也企图通过更名抛低过去,却终是没他这个做儿子的决心坚定,祖宗给的姓氏舍不下,又套上一个不三不四的名。   简德明?余回嗤笑,不如索性叫黎德明。面皮丢半张留半张,生生将自己搞成个四不像。   黎婧姗目光带刀,对住简德明,抛过去便是质询:“当年你到港市,同我讲的是‘婚已离讫,身后都无子嗣’,我父亲才同意你入赘。”   “是、是呀!我当初明明就...”   “明明怎么样?”余回步步紧逼,“亲眼睇见我妈服下整整一瓶安眠药后落楼,绝无可能再活,同时都笃定我根本不知你当初到港市来打工发生过什么事,之后也绝不会再寻到你踪迹,才敢这样保证,是不是?”   简德明早已面色铁青。   黎耀文一脸难以置信:“什么意思?难道我同余回是、是...”   “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你同我流着一半相同的血——”余回替他答了,又问,“惊不惊喜啊,黎少?”   “先生下我,又偷渡到港市揾份黑工,凭张靓仔脸勾上黎小姐,意外有了你。你讲他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偏偏你外公是基督教徒,胎都打不得,不然你怎么可能被生下,活到现在。   “至简德明偷渡被发现,遣返回大陆,或许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以为自己同黎小姐无法再续前缘,返至大陆,又不愿见我这个不孝的基佬仔,所以半哄半骗我妈继续为他生仔生女。   “一儿一女养不过上学年纪都意外死掉,还要我来背锅。我妈精神失常,偏偏这时黎小姐同他抛出橄榄枝,要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他当然都不需要选,疯妻不孝子,哪一个可以比得过港市横行的黎家?就算抛低大陆男人的自尊心,做赘婿都情愿喇。”   “啊对——”他提示黎耀文,道,“你该庆幸你是个男仔,简德明最中意。不然你要做阿姐,现在身后都不知跟住几多个阿妹,他非要见到个乖乖男仔才肯罢休的。”   讲完这句,又转回去直视简德明的脸:“我讲得都对不对啊,简生?你如果肯认领一声‘禽兽’,全港市的狗听了都要紧急化成人形,怕抢了你的风头。”   余回讲至眼睛都红起来。   简德明多年前亲手击碎他的家庭,他此时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去,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公平的事。   “简生,”余回再开口,唤生父一声陌生称呼,“你要走、要离婚、追求荣华富贵、做人上门女婿,都无人拦你——”   再讲下沨去,余回唇都开始颤抖,双手亦握成拳,一字一句都是当年遗留的愤怒和不甘:“怎么就非要将事情做绝,不留她一条活路,也不肯留个活生生的母亲给我?”   “是你亲自回去同她讲,我是gay,离家在外从未专心念书,其实都在同男人鬼混、瞎搞,企图以此逼死她,是不是?不止如此,你甚至找人跟拍我同男仔拍拖,将照片转寄给她,想要她疯得彻底。如果不是我恰巧返屋检查过报箱,她会不会精神崩溃、拉别个同她一起去死,都是未知数。”   讲至此处,余回的眼底都全然泛着红,情绪却好似突然平复下来,冷冷地笑道:“我是真好奇,你此生不是最憎基佬,看到两个男人拥抱亲吻的相片不觉得恶心,竟然可以忍住,还亲自打包整理邮寄?为了我们母子去死,你当真是忍过太多。   “你根本不知,她那时明明都有好转迹象,每日还从楼下小姑娘手中买给自己一枝鲜花,返屋插在玻璃瓶里悉心照料。   “一个一心想自杀的人怎么会有这些心思,是你好耐不曾返屋,当然不知。   “你一样不知,她情况好转之后,笔下的画都变活泼,你却一心要她死。”   “不是我害死她!是她自己吞下那瓶药,我未逼她!谁叫她不同意离婚!我都是被逼!”简德明却摇头,试图为自己辩解,“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你现在倒是想起来要为她报仇,装什么孝子,你是不是真心你自己清楚!”   余回的笑却更冷了:“你话都不留一句就走,离家多少年毫无音信,更别提寄钱过来。我劝她回去,城里的书我不念,我去做工赚钱。她死都不肯,讲我有读书的天分,要我务必考到大学里去。那时我们住的屋、吃的饭都是靠她一双手攒出来,而你都不知道在哪里享乐。装?我有什么好装?谁讲我要替她报仇?我只是单纯不想你好过,行不行?”   “早先你要同她离婚,她根本识不清你递她那份是离婚协议。她神志不清,以为那是她个仔和女的死亡通知,才死都不肯签字。”余回抬头,盯死简德明,“但后来她都好起来,你却连试多一次都不肯,就认定她一定不会签,所以擅自送她条死路。”   余回的话越讲就越听不出感情了:“横掂我贱命一条,活着或死了都没什么所谓。我来港市几年,就是为了送你一家,去地底陪她。”   “所以,从你到港市来,你的计划就开始——”黎耀文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我那么信你,你利用我!”   “你命是我救,我脸上条疤都是为你留,我对你有恩是真,又怎么可以算利用?”余回笑开,那条疤却不显一丝狰狞,只剩凄凉,“我为你做过的事都不算少,我们之间,至多算各取所需。不要把你自己讲得那么好,黎少。”   话讲至这里,他似乎不欲再多说,从口袋中掏出微型装置,拇指悬于一处按钮之上:“我在控制室装了炸弹,只要我稍稍一按,就‘嘭’——”   他故意将手势做得夸张:“整条船都炸晒,船上的人还有物,一个都不会留低。”   “你不要想骗我们!你哪来的炸药,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黎少,你知不知化学系除了可以为你制药之外,还可以试着搞出炸药?”余回晃晃手腕,“还多亏了你提供实验室给我。”   【作者有话说】   毁灭吧,曹丹世界。 第95章 “从此你欢乐就是我欢乐。”   不可一世的嚣张神情终于从黎耀文的脸上隐去。余回逼近一步,他便后撤一步,直至躲到黎婧姗身后去,带血的手抓花了她的衫:“你想怎么样?”   “黎少平日不是好威风,怎么现在就只知道躲在黎会长身后了?”余回不再靠近,站定,“你这么嚣张,有几分是自己的本事?”   他抬手,拍下船舱墙壁上内嵌的按钮,在应急舱开启的声音中开口:“这条船上只有三艘应急艇,都是单人规格,我借用一个,留低两个给你们。三个人,两个可以活住,都算我仁至义尽。”   “至于谁上船谁留低——”他在三人之间来回点了点,“你们自己的家事,我只是个旁人,不好插手。”   黎耀文双眼已红透,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却更无胆量要亲生父母用一条命换自己活下去。   他近乎已失去理智,说话间从腰间掏出把枪,对准余回扣下保险:“难道我就不可以让你死在这里,换我一家平安?”   余回面上看不出丝毫惧色:“那要考验黎少枪法,最好是可以一击毙命,让我再也没有反击的机会。不然你大可以试下,只要留我口气,引爆开关就一定会被按下去。我是没所谓大家一起去死,有你们一家三口作陪,我行得都不算孤单。”   黎耀文置于扳机的手指又不得不松开。犹豫之间,他抬头,于高处望住个人影,一时间面上惊喜交织,如同睇见转机:“你竟然都会来。”   余回未放在心上,只做是强弩之末玩出的无用花样。   直到熟悉声音从高一层甲板传来,徐徐飘至室外旋梯:“你们一家三个,余回只有一个,我不来,一对三,还有什么公平可讲啊?”   余回闻声终于蹙紧眉头,转身盯住正款款落楼来的向南珺:“你怎么能寻到这来?”   向南珺又一身宽松衣衫,及肩的发散开,海风吹到面上,满脸松弛。   他行至余回面前,向他伸出手。满意被人握进掌心,拉至身后,才开口:“我同你讲其实我什么都知,又不是同你讲笑。你忧心我,藏住话不对我讲,难道我就不可以因为同样忧心而瞒住你?礼尚往来啦,余生。”   余回紧锁的眉头依旧不肯松开:“你怎么能上船来?”   向南珺却说:“你忘了,港市除开黎耀文,梁天宁的名姓同样好用。上你条船,都不算什么大事,梁少的面子总要给。”   余回依旧追问:“你几时登的船?”   向南珺就对着他笑:“登船当然是在码头。你问的这算什么问题。”   对,都开出港口了还怎么登船。向南珺水性不好,身上又一片干爽,总不能是渡水跟在船后偷偷上来。   况且他都说是梁天宁帮忙,自己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真是昏了头。   余回从一旁三人身上匆匆扫过一眼,黎耀文衫上的血迹半干,装点出一片狼藉。   而后他收回视线,镇定面色似裂出被向南珺睇穿罪行的不安,转而问道:“我是问,你都听到看到几多?”   “当然是所有。开船之后,你做的每件事、讲的每句话,所有。”向南珺的语气里有几分刻意的委屈,“你明知有你在场,我眼里根本睇不到其他,你是不是明知故问啊,男朋友?”   余回一怔,没有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称谓做任何反驳。   向南珺笑得更开,继续讲:“有人内敛太过,当面不好意思同我讲,所以要特意揾个背住我的场合,同第三个人讲‘好好好好中意我’。但不紧要,我都好好哄,知你心意喇,这次就原谅你,但是下次要亲口讲,我才会放过你。”   俏皮话讲完,他正色道:“余回,不知你有无听人讲过,一生只爱一个人,是痴情;只爱一个屡次拒绝你的人,是贱格。我不愿自领这个称号,听落去就算不至于是骂,但也都不像在夸。可我每次想起你,却还是忍不住动这样心思。   “我都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同我讲,爱同恨一样深刻,都到了极致的地步,无非都是‘同生共死’。   “我想过你要犯险,但讲真,就算做过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计划吓到。我都怕你脑袋一热,不管不顾,忘记这世上还有个我在等你,忘记你还欠我句承诺——所以我当然要来,跟你同生共死。   “你听好,余回。我来是同你站一边,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你是好是坏。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话讲到这,向南珺乜一眼简德明,似是故意。而后才继续讲:“就算所有人都要害你,都至少还剩低我一个想要护住你。其他人无关我事,我只想要你好。你听清未?”   余回一怔,向南珺的话真是越讲越直白,恍然间回神,竟觉得同他对视一眼就要面红耳赤的害羞小少爷,已经是许久前的事。   但人已在船上,再开下去,都快要驶出公海。就算他本事再大,也无可能在无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将人送下船去。   于是只能将反对的话咽下,眼看着向南珺反客为主,面对简德明,讲:“你们现在只剩一条应急艇可用。幸存名额锐减一名,简生,早做决定,早安心。”   事已至此,余回彻底放低心中重石,望住黎耀文,贴心给予提示:“就算你可以活住返去,做过的那些事都早已经公开给警署和大众,想保个平安,恐怕还是要黎会长为你前后打点,怎么都要为难。不如就从今日起做个醒目仔,体谅下她好辛苦,你同我们父亲一起留低,也算还她个清净。”   黎耀文死死盯住向南珺。向南珺挑眉,似是读懂他的意思,对着余回伸出手,意思是索要他手里的引爆器。   余回眉头动动,没理会他的动作。   于是向南珺又转回去,对黎耀文耸耸肩:“不好意思,我男友不愿交出引爆器,我帮不到你们喇。但是我可以同你们保证,我在船上,他至少不会按下那个按钮。只是可惜——游艇暂时不会爆炸是真,却也没法再继续开,所以这个选择题你逃不掉,还是要做。”   他故意把“男友”二字咬得很重,话虽不是直接对简德明讲,余回却总觉得他是意有所指,要为自己出一口气。   目的十分好,只是手段略有些幼稚。但不妨碍他在这样紧张的境况下,心情一瞬好到想要发笑。   众人疑惑间,游艇引擎给足向南珺面子,恰好在此时罢工,陷入一片寂静。   偌大一艘游艇,就这样安静泊于海域中央,一片静好。   余回低头,同他咬耳朵:“你做的手脚?”   “炸药我不会搞,暴力拆卸总会一些。”向南珺同他讲一句耳语,又偏开头,望住那三人敲了敲太阳穴,恬然一笑,“我记得控制室的爆炸物倒计时大概还有半个钟。登应急艇都要时间,你们不好商量太久。”   余回将他所有行动尽收眼底,此时仍紧握着引爆器,却开始担心误触伤到向南珺。   他垂头,轻笑一声,亦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向南珺:“向小少爷,同谁学得疯成这样,连命都不要。”   “你啊。”向南珺也同他笑,“与你同死、就此一起亡命天涯都好,至少我此时可以抓住你,你不会从我视线里消失,不会丢落我一人,不知又等你到几时...最重要是,不会把我丢在你的计划外,决心一个人去冒险。”   到这,他的语气突然正式起来,按住胸口藏于衣领下的佛牌,对余回讲:“余回。我听老人家讲,佛牌中带的福气都需要养。这佛牌是你赠我,理应也由你来试我这几年将它养得好或不好。”   余回却有一刹失神,才驳他的话:“都同你讲,那块牌求的是阖家欢乐。当年没有用处,现在都一样不会有用。”   向南珺却停顿片刻后,答他:“那你同我做家人,从此你欢乐就是我欢乐,我们任意一人欢乐,就是阖家欢乐。你不是想知道当初我甘愿放弃艺术同我父亲之间的条件是什么?我用它交换你同我一起。我同他们讲,有时间就带你返屋。”   余回眼底闪现一瞬的惊诧:“你...”   “所以不只是我,另有两位长辈同你一起阖家欢乐。之前的就不作数,之后你都不会再一个人。”向南珺望到他眼底,眼中的爱意含蓄,“这块佛牌我都捧到你面前来,你要还是不要?”   话至于此,他问的又岂是单单一块佛牌。   那明明是他的爱、他的心、他的未来、他的家庭。   余回的眼眶变湿热,手中的东西差些就要握不住。那一瞬他对向南珺的心意变得前所未有的明朗。若不是爱,他不该对这句话有这样大的反应。   独自过了这么多年,眼前的傻仔如今却说要同他成为家人。   “你是不是真傻仔,”余回心里有一瞬落寞的空,又想真心地笑,“你知我此时境地,就算不死都难逃被阿sir收监,我如果就这样放过他们,岂不亏到要死。”   “有我陪你啊。好死不如赖活,死我都不怕,一起收监岂不更加是好事一桩。”   余回要被他气笑:“说你傻还真犯傻给我睇?只我一个,就算死了、被起诉、去坐监都没所谓,你好好一个G大学生,跟住凑什么热闹。还讲什么好事一桩,知不知收押所里什么样啊,分不到同间监房,谁护住你?怎么会有人坐监这种事都要上赶住一个夫妻档?”   好沉重的话题,两人却都默契用最轻松语气去讲,而后对视,皆是一声轻笑。   却终于还是向南珺先坚持不住,上扬的嘴角掉下来:“余回。当年的村子那么大,我偏行到你家门口停住;一个暑假好长,我又恰好在你决意要离开前,强行留多你七天。   “你无依无靠,却碰巧撞正我拖住你;我找你好久,最尾都还是可以在巴掌大的港市相遇。就算我们现在至油麻地街头算上一卦,神婆都要讲我们是天生一对。你怎么就那么坚信我一人可以独活?就算我不同你殉情,或许你前头落船被警署带走,我紧接就被车...”   “你收声!”余回不信鬼神,祸从口出这些无有科学依据的说法,他向来都嗤之以鼻,此时却好怕向南珺的无忌童言一语成谶,“你不要再讲。”   原以为自己已无牵挂,才决定到港市来,要该遭到报应的人付出代价。佛说断七情斩六障,他根根清净,才敢到这业火狱般的“上流社会”,抱住与人同归于尽的决心,告诉自己再不要走回头路。   到头来却发现,多年前离别时回头多看的一眼,胜却了佛说的嗔痴欲念,也把他留在人间。   原本早都是断崖的另一头,此时又凭空生出路来。向南珺在路尽头坚定地站住,望着他。   【作者有话说】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施主,放下屠刀,阿弥陀佛。   各位国庆假期快乐呀~ 第96章 “用我一颗心,够不够?”   “直到前几晚,我才知你执意等今日的真正缘由。我当然知道自己在你心中都无法同伯母相比——好好活下去、同我在一起,远未重要过为她讨一个公道。”   向南珺的话伴着海风,一半温柔,一半委屈,控诉他过往所有隐瞒,当着他的面质问,如果自己在他的心里就从不曾重要过,又何必接受他的撩拨,亲手将他多年来始终留有个空洞的美梦补充完整。   原本是不必解释的事情,余回却突地就觉得该讲些什么:“我从来没有觉得你...”   不重要。   向南珺却没给他讲完的机会,似是根本就不在意也不需要这样一句解释。   相爱之人心有灵犀,自有互相信任的默契。   于是明明大过向南珺五岁,此时的余回却觉自己似孩童,真的就被他三两句话安抚下来:“你之前同我讲视讯电话,我在背景里见过伯母的画。听你刚刚那样讲,我突然就想明为什么你当年那么干脆就决定收留我住进你家——那时我的风格,同她真的很像。”   余回未作声,默许他讲出的每一句话。   直到向南珺开口问他:“所以你在画廊讲要把那幅画物归原主的时候,心里其实都应该好不舍得,是不是?你那时候...是当真打算同我一刀两断么?”   余回将他被风吹乱的发一点一点抚平,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你有任何危险。就算我自己条命不要,都没法保证你百分之一百的安全。直至刚刚你出现在这条船上,我终于知道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更有想法,我根本拦不住你。”   向南珺就听话地将自己的侧脸送进他掌心,贪恋那一丝温度,却烫得他声都哽咽:“可是余回。都过去这么多年,你对简生的恨,真是因为他间接害死伯母,毁你一个家,还是你知她其实是因无法接受你中意男生才心甘情愿结束这一生,所以你才选择同归于尽,不过在惩罚简生的同时亦惩罚自己?   “你恨自己才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恨无论家庭多大、弟妹几多、同曾经的爱人再怎样美满过,你最尾都一样要成为被抛低那个;恨你父亲离家这么多年,返来却依旧要利用你害死母亲。   “如果只是单纯放不下伯母的死,一定要在你父亲身上为她讨个公道,那你大可以继续。被收监或其他任何结局都好,我都同你一起承担。但如果是其他...”   向南珺扳住他肩膀,同他对视,讲完最后一句:“那就收手,你还有我。不要让手上沾染人命,我都想同你一起再过好多个生日。”   余回陷入沉默。   向南珺原本肯定的语气,对上刹那静默,也变得不确定了:“我们之间的合约都还未到期,是不是?那我如果用雇主身份要你好好活着,还作不作数?这次不用钱不用任何做交易,用我一颗心,够不够?”   引爆器被余回在掌心攥紧。攥得他生疼,仿佛攥住的是他的一颗心。   他来港市一趟,周旋几载,有想过某一日离奇死去,或被沉尸海底。过去二十多年里他无一日被命运眷顾,如果真有一日要他撒手立刻这虚浮人间,他一样毫不留恋。   只是没想到,干枯贫瘠的命里终有一日吹入了一缕风,穿过稻田,将向南珺送至他面前。   那时向南珺说,高考完会再来找他。却未曾想他没当真,自有人当真。向南珺真返去广西的山里寻他,只不过没有结果,直至四年后港市重逢。   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用短短七日,在他心里种了一朵花。四年之后,到了花开的时候。   那朵花开了,同他讲,他并非一无所有。   有人为他抛低梦想,甘愿妥协;有人娇生惯养,却为他忍痛;有人拥有一切,依旧把他置于首位;有人携手自己爸妈,在他无父无母的时刻,讲要予他阖家欢乐。   有人从未抛低过他,即便他的人生荒芜,在另个人眼中却自成一片绿洲。   而一切的一切,不过都只有向南珺一人。   余回在海风中抬手,捂住心口的那一刹那,暗问自己一句,何德何能。   香江不宽,却也不是每一缕风都能渡江吹来。这座大都市,每日都精于算计、勾心斗角,有人虚伪苟且地活,有人无畏英勇去死,只是哪里都不曾成为他的归宿。   向南珺在这里格格不入,却够他飘了许久不曾安定过的灵魂停泊。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就此尘埃落定。要眼前这个明知犯错都要追随他的傻仔,能够踏踏实实被爱。   但黎耀文的声音偏偏又在此时响起:“如果我安全着陆,你们就等住警署来传唤!”   似是先前躲起来食过的粉终于发力,他面上都不见畏惧神色,完完全全似换了个人,当着黎婧姗的面摸出支卷过大麻的雪茄,用火机点住,深吸一口,一瞬间烟雾缭绕。   船上除他无人同这东西接触,只觉出他的雪茄燃出的气味香甜,却不知那其实根本不是普通烟丝该有的味道。向南珺同余回默契,两人皆在第一时间后退几步,闭住口鼻。   眨眼功夫,一支雪茄几口被黎耀文吸入大半。他早失了理智,忘记自己才是案底累累,自身难保,竟还能从口中搬出警署唬人。   “好啊,”向南珺笑道,“到时一起睇下,我们之中究竟是谁先从收押所走出。”   讲完才同黎婧姗与简德明对峙:“你们知不知他吸的是大麻,不是雪茄?”   二位上位者显然不信他所讲。   “他吸毒不知,非法飙车不知,轻贱别个、将人玩至没命,你们都一概不知。”向南珺轻哼一声,“你们为人父母,究竟知道什么?”   “你收声!我DaddyMommy一个字都不会信!”   黎耀文受到这三言两语的刺激,再度被大麻操控,举起手中的枪,食指置于扳机之上,对准二人,似在自言自语:“三艘救生艇,如果除掉他们,我们一家不就都安全了?痴线才陪同他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选择题啊!”   紧要关头,为人母与为人父的想法亦不同。   简德明喊:“阿文,你不要开枪啊,毕竟他、他一样是我个仔...”   黎婧姗道:“阿文!船上有监控,你非法持枪出了事,同警署那边不好交代!把枪放下!”   枪声响起那刻,向南珺知自己做了登船后最错的决定。一人吸毒上头,还同他讲什么道理。与他父母理论更是痴心妄想,上帝耶和华都回天乏术。   他只看到余回朝他飞扑过来,快成一道残影,手中引爆器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头也不回落入海中。   余回身着白衫,腹部的血洇出来,将向南珺的视野都洇湿。他的视线越过余回倏然矮下一截的肩头,睇见黎耀文站在他们身后,枪管中溢出的烟都未及散尽。   他一手持枪,而另只手夹住雪茄,因危机解除,咧嘴笑出声来。   而后他对准余回暴露的脊背,再次将枪举起。   向南珺瞳孔都放大,用尽全身力气,却无法撼动余回分毫。余回似一座大山将他挡住,忍痛不肯挪动半步,视线望下来,下给他一道无声却严肃的命令。   那一瞬,他听到自己喊余回的名字都嘶哑。   黎婧姗终于失声尖叫,同简德明闪至黎耀文面前,将他手臂扑至一边。第二次扣下的扳机因这二人成为一枪空响,化作海面上凭空激起的水花。   从甲板上翻身跌落,向南珺始终被紧紧护在怀里。他仰面望住头顶的天空,怔然望住一架正在盘旋的私人直升机。   他无暇再思考。   新旧年关更替,港市气温直逼二十摄氏度,都救不起海水入骨寒意。两人一齐落入海水里,眼眶中的泪尚不及涌出,便同一片冰冷融为一体。   向南珺被海水糊满眼睛,努力睁开,还不及反应,已被人高高举起,似要将他从水中送回陆地,重新吸入那一口难得的氧气。   但这是海,不是湖溪,更不是多情的维多利亚。深邃无穷尽,即便是他眼中无所不能的余回此时亦无能为力。   他们只得一同向下沉、向下坠。   周身皆浸入海里,向南珺掌心抵上余回肩膀,轻轻用力。   余回意会,将他放低,同他平视。向南珺在他眼底找出毫不遮掩的慌乱,无法开口,讲不出话,却好似得到这一年、甚至二十多岁来最知足的一刻。   或许在这无人能顺利张口的时刻,余回亦在后悔,后悔坠落前一秒仍在犹豫,心中默念过数遍,却依旧未能将三个字从嘴中说出,给向南珺一个圆满。   向南珺同他拉开距离,迎着海水阻力,指指自己再点点他,中间比一个拙劣的心。   现在他的告白亦是无声的了。   从未学过手语,到了关键时刻,心中纵有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作一片手忙脚乱,就算绞尽了脑汁,都一样传不出任一句有用的信息。   “我爱你”已无需再讲,此刻最要紧是一句叮嘱。他还差最后一句话,孤注一掷要救回余回的理智。   为时未晚——   为时未晚。   于是他挑开余回胸前扣粒,手指钻入衣领,在他的胸口肉贴着肉,一笔一划,写下一个“活”字。   怕余回感知不出,于是速度更慢,写下第二遍。   要写第三遍时,肺里的氧气终于撑不住了。向南珺头脑发胀,极度缺氧下,眼皮愈发沉重。   最后的力气,他靠近余回,将唇印上余回的唇。   而后他想将余回推开。   自己力气耗尽,但余回体力好过他太多。脱去自己这个负累,他还有大把回到水面上获救的机会。   向南珺指指自己胸口的佛牌,用力攥紧。   很可惜,即便余回此时正为他落泪,亦全部消失在周遭海水里,不再有一丝踪迹。   但或许,最后一刻在他腰际收紧的手臂,亦是余回爱的低语。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在杭州,参加漫展准备漫展,作息都乱了,一字未写一字未改,评论也没怎么顾得上回,等我回了家认真看一下!!谢谢各位!!   另,这一本这周忘记申榜了,但正常更新,只是我目前还没放好存稿,所以也不知道具体哪一天更,我争取在周二前都更出来。   再次感谢!!大家假期都愉快!(长佩没回复的可以去围脖儿给我留言嗷,那边看到的几率会大一点 第97章 “余回他...失踪了?”   向南珺从小被照料得不错,自己亦争气,到成年总共也未去过几次医院。   同余回重逢后却似成了家常便饭。   忽略掉医用消毒水味,向南珺睁眼,梁天宁趴在床边,胳膊垫住侧脸,带着一脸疲惫正睡着。   他不做声,环顾四周,是间单人病房。   余回不在这里。   不忍吵醒梁天宁,他从床头捞过电话,搜遍全网,无论时事新闻抑或热点八卦均无丁点黎耀文相关消息。   仿佛那两声依旧清晰的枪响同他与余回落海受伤,不过都是梦一场。   梁天宁在无声中醒转,望住他在床上出神:“阿珺,你醒了?有无哪处不舒服,我去叫医生来。”   “阿宁。”向南珺伸手抓他腕子,几经努力,始终未能压下话尾的颤抖,“余回...呢?”   梁天宁面上闪过一瞬不自然:“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这样讲有些无情,似他毫不关心余回死活。于是在向南珺开口前又补充:“我这几日都守住你,暂时未来得及打听他下落。”   “是你捞起我?”向南珺渐生焦急,“我直至最后一刻都同他一起,他怎么会不见?”   “我按你发送的定位找到黎耀文船附近,那时你们已经落水。余回其实心好细,他做过万全准备,居然随身携带救生浮标。我揾到你时,你身上系着浮标,飘在海面。”   浮标?   向南珺微微皱眉,他同余回落水时,哪有什么浮标。就算余回早都做足准备,偷偷带在身上,都要在他昏迷后再将东西吹起,他才可能毫无察觉。   落入海里,每一口气都好珍贵,余回竟然在身中一枪后,泡在水里替他一个个将浮标吹起?   ......   荒谬。   看梁天宁躲闪眼神,向南珺愈发肯定,就算真有浮漂,亦是有外力丢来,不可能是余回提前带在身上。   他都做好打算炸掉黎耀文条船,亦为自己准备条备用,何必还多此一举随身携带这东西。   “所以你的意思是...”向南珺放弃继续追究浮标的事,这时抬眼望上来,眼里竟开始闪光,“余回他...失踪了?”   梁天宁自小识得向南珺,知他从不是个爱哭的人。跌打碰撞从不是他落泪理由,美工刀划破了手,鲜血在地板滴落一滩,也只是淡定起身,止血棉捂好,再覆一条创可贴上去。   无数个生日无人陪过,孤独寂寞、身体创伤都不值得他落一滴眼泪,偏偏在港市落过一次就成了习惯。   许许多多的暴雨日、回南天、打风球,似乎都是他杰作,油画不够他创作,非要将整个港市都变作他为爱落泪的证明。   流泪不丢面,那滴发咸的液体是至情者的勋章。而向南珺大方挂在胸前。   怎么不算一种轰轰烈烈。其实向南珺是个好勇敢的人。梁天宁心中惭愧,他其实都不及万分之一。   他突然不敢同向南珺对视,眼神躲闪起来:“你从被捞起至今,已昏迷了整整三日。三日都未有坏消息传出,说明他暂时至少无有生命危险。你知黎耀文一家亦安全落船,或许余回是为了防止他再找麻烦,才故意躲起来。总之,你先不要担心。”   神色虽躲闪,话却说得肯定。向南珺悬起的心放下一半,才问:“我昏迷了三日?那现在岂不已经跨年?”   “是啊,”见他不再追问余回消息,梁天宁端起床头的粥碗,用汤匙轻轻搅拌,散去热气,“你就安心养伤,不要再劳心费神。”   向南珺低头确认各大纸媒电台,眉头再次锁起:“这么大件事,以黎耀文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借媒体大肆发挥一番?讲道理,我以为我醒来之后腕上要多一副铐,同余回锁在同一间房,床边是穿制服的阿sir守我。”   “痴线,”梁天宁斜他一眼,“你堂堂珺华少爷,想被收监到发梦喔?就算你真落入牢狱,怎么可能无人将你捞出?你当我同向叔都食干饭,哪一个舍得你受委屈?”   向南珺还是忘不掉从余回手中掉至海里的引爆器:“那黎耀文游艇上的爆炸物...”   “什么爆炸物?”梁天宁煞有介事地讲,“黎少一家自己都未提起过,谁敢讲他条船上有爆炸物?向少,造谣要负法律责任喔。”   向南珺仍是一脸疑惑。梁天宁这样讲,倒像是黎耀文一家自行将这条爆炸性消息压了下去。   “有问题的尿检、非法持枪还伤人,随便哪一个都够他应付好一阵。自身都难保,哪还顾得上检举你们?”梁天宁桩桩件件数过去,“况且家丑不可外扬,你不知他的上门老爸同黎会长离婚都闹得不可开交啊。”   说到最后,一声感慨:“那个简生,杀妻弃子,说他禽兽都是抬举,和黎耀文做的事简直都是一模一样,就算没亲子鉴定,都可以确认黎耀文一定是他亲生。好在余回不像他,不然我都要担心你...”   向南珺只笑笑,未再做声,只想,阿宁,若你知其实余回同那两人相比亦不遑多让,若你亲眼睇到余回在船上将黎耀文折磨成什么样,又会作何反应?   不过那两人伤害别人,余回却伤害自己,企图与人同归于尽。   讲到底,余回终究还是不一样的。黎耀文早没了被原谅的资格,他还有。   向南珺长时间溺水,重度缺氧影响神经,尽管昏迷数日,好在醒转后便再无大碍。同主治医生软磨硬泡,终于得到出院许可。   梁天宁照顾他的几日,总是无端消失,数个钟后又无声出现。每次返来,不是眼底血丝密布,便是唇上血痕斑驳,似同人抵死搏斗,又分不出胜负输赢。   出院日当天,向南珺盯住梁天宁为他收拾细软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这几日,是不是同Charles见过?他还未离开港市?”   动作利落的背影倏地顿住。而后缓缓转身,动作都迟钝:“怎么这样问?”   “你每次返来,都一副同人拼过命的样子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向南珺指指嘴唇,又指指眼角,最后是锁骨,“是你不小心还是他不小心,每次动手的痕迹都留在这几处。”   话说得隐晦又暧昧,怎么理解,千人千面。   梁天宁深怕他话中其实暗藏陷阱:“就算我同人动手,怎么就一定是他?他是王子,我是不是嫌自己活不够久啊?”   “你们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向南珺不甚在意地耸肩,“我们阿宁说不是,就一定不是啦。只是谁不知你脾气向来好好,唯独几次发火都叫我撞到,还偏偏是撒向同一人。”   梁天宁不做声,又转身去收拾手中东西。   病房内的电视正放送TVB热剧,不知什么大新闻,当红剧集亦被一视同仁中断,换美女主播插播紧急头条:   「昨日商会主席黎婧姗一家乘私人游艇出行,游艇驶出公海时突然爆炸,经紧张搜救,已可以确认,黎主席夫妇同独子黎耀文全部丧命,无一生还...」   「消息一出,震惊各界,所有人心情都无比沉痛。因此,今晚将于丽湾酒店顶楼为黎主席一家举办追悼宴,届时,各界知名人士代表将出席,大陆代表向明华先生...」   「经警署相关人士披露,近日亦收到匿名举证,曝光黎耀文买凶杀人、走私、吸毒、非法飙车等种种恶行。具体情节仍待查证,最新进展,请持续关注本台后续报道。」   梁天宁亦听到报道,抬头同向南珺对视瞬间,两人皆是一脸难以置信。   向南珺先做出反应,满脸紧张:“不会是余回他又...”   梁天宁却似话未过脑,脱口而出:“讲笑,他是腹部中弹,这才过了多久,恐怕都还未能下床,怎么可能又去进行什么复仇计划?”   话说至此依旧未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向南珺忧心余回又有坐监可能,还安慰道:“你就心放回肚里去,是黎耀文恶事做尽,实在该死——就是意外,不会是余回谋划。”   “你怎么知道他腹部中弹,又怎么知道他尚未能下床?”向南珺转头望住梁天宁,眉心轻皱,疑虑道,“那日你并未在船上,我也从不曾同你讲起他伤在何处。”   梁天宁表情僵在面上。   “你其实知道余回真正下落,是不是?”梁天宁脸色变换,向南珺愈发确认,“你无需话我他在哪里,或许你有难言之隐,我亦不愿为难你,阿宁。你只要话我知,余回他现在好不好。”   梁天宁收好最后一件东西,将行李推至床边,坐下。他不敢看向南珺眼睛,只垂着头,静默许久。   向南珺亦不催,耐心等他开口。   “其实瞒住你,我都好辛苦,你知我最不会扯谎。”梁天宁突地抬头,坦白道,“是Charles救起你们,但只同意将你交给我。当时余回伤重,Charles有能力治好他,我未多想,就没再坚持。但我都不知他带余回去哪处养伤。我只能向你保证,以他的条件,余回一定不会有事,也不会被亏待。”   哦,原来是那日空中盘旋的直升机。   向南珺总想起Charles望向梁天宁时的眼神,有他说不出的怪异,令人生寒。   但同Charles独处,类似感觉又烟消云散,让人误以为是自己错觉。   他只能试探问:“Charles为什么不同你讲他同余回的地址?”   “他...”梁天宁欲言又止,“我同他有未调和的矛盾。”   “他这样做,同绑架有什么分别?”   知余回安全已不易,终归还是急切想见他一面,向南珺语气有些起伏。   梁天宁却听进心里,愣住两秒,而后才讲:“将你二人牵扯进我们的私人恩怨,是Charles做错;我未及时同你讲明,我一样有错。我为他,也为我自己,同你道歉。”   即便明知余回绝不会任人宰割,同他待在一起的也是熟人,说到底是被Charles阻住才无法能够同余回见面,说心中无不满才是假。   对梁天宁讲这样的话是他失控。   “只是阿珺...”梁天宁的声音愈发低下去,甚至掺几分颤音,“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不向因为我而阻住你同余回见面,我...我会同他讲...”   向南珺突地生出种莫名的共情。梁天宁的情绪,似他偶尔同余回间交互生出隐隐心痛的情愫。   他摇摇头,抚上梁天宁肩膀:“是我不好,情绪激动害你受惊。我一样不希望你为了我牺牲自己。那样顾此失彼,其实无人受益。”   “但你同余回...”   “我从未忧心过我同他的感情,他若要见我,有一千种方法——”向南珺移开视线,望住窗台上因室温而始终盛放的盆栽,语气好似突地就释怀开,“余回从来都是这样。他什么都做得到,只看他想不想。”   【作者有话说】   假期要结束了...不是我消失了...是我这个假期搞这搞那最后居然比工作日还不轻松...   好,下周就让这本和我一起完结吧(? 第98章 明日回南天气晴-[终]   出院后,向南珺突然忆起,似是已许久不曾听闻过Maggie消息。正这样想,梁天宁带来一封匿名纸质信件,无收件地址无邮戳,是被人亲手丢入目的地信箱。   “余回住所所有痕迹都被清理,他早就没打算再回去。只有这一封匿名信,应是他离开后被人投进他的信箱。”梁天宁递至他手里,“要不要看,你自己决定。”   向南珺撕开信封,将信纸在眼前铺陈开来。   纸面上的字迹娟秀不足,模仿痕迹明显。余回的字形被学去七八,却模仿不来一丝他笔锋中遒劲的力度。   看得出执笔者并不常写字,或者并不擅长写简体字。是刻意模仿余回进行习字,又或者简体字的写法是余回亲自教授。   向南珺将视线定住,终于获得Maggie消息。   「阿回:   见字如晤。想你已经出发,见到这封信时,不知已是几时。   我走了。本想悄悄地离开,思来想去,你救过我一条命,怎么都算在同一屋檐下相依为命过,所以还是要同你讲声才好。   不知我究竟可以帮到你几多,但我能做的都已做尽,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   既然劝过你但你不听,到了这个关头我也不好再劝你惜命。但现在又已经和从前不同,换个人去劝,或许你又觉得这个世界还没有烂到要你一死了之。   总之,事事平安。   你放心,我记得你讲的话。既然交到好运,在黎耀文身边走一圈,还可以活到现在,就一定不会再想着去死。   我会换一种方式再活过,希望你们也是。毕竟我这样的人都学会惜命,你怎么会不明。   阿珺同你一条命比起来,哪个更重要,我都睇得清。   但阿回,最尾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有行动当然好过空口无凭,但关键时刻做再多,都不及句话更加有用。总是不讲,人如果真的伤心跑了,就无人可以帮你喇。   讲多几句,你不要嫌我多嘴。   如果有机会,代我向阿珺问好。   如果有机会,等我戒掉那些东西,同你们好好再见一面。   再会。」   甚至没有落款。   向南珺回神,手指捏皱信纸一角。   “她去了角山戒毒所,就在你同余回落海那日。但她...”梁天宁后半句犹豫,将查来的就诊报告递至他手里,“之前好似是受过伤,今后可能再没办法生育。”   啪一声,向南珺脑内某根弦应声断裂。受过什么伤才会让一个女人失去生育能力,他没办法细想。   翻看报告的手都近乎颤抖,他轻声问梁天宁:“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或许是余回那日赛过车后,被黎耀文发现她同余回关系。她谁都未讲。你知,调取他人就诊报告是违规,这份都不应该被我们睇到。”   是,没错。向南珺终于翻至报告尾页,落下的日期正是翠枝山飙车那晚过后不足一周。   他下意识多看了几眼Maggie的个人信息栏。出生年岁白纸黑字,满打满算,甚至还小过他几个月。   向南珺指住那一栏,问梁天宁:“这处信息没有印错?”   “怎么可能,”梁天宁答他,“她的身份证明又不是假的,警署都可以查到。她用真实身份就诊,怎么会印错。”   向南珺从未想到,他叫过许多声“姐”的女人,其实不比他大。   先前在翠枝山会所,Maggie隐没在烟雾中的那一抹笑重现在向南珺眼前。隔过许多时日,如今再看,竟又多几分落寞和无奈。   她在信里讲,换一种方式再活过。   向南珺压下一阵鼻酸,知道如果真有机会可以再见,她也一定不会再叫Maggie。   可再怎么换过、怎么重来,她都无法同其他女子过同样的生活。生不生育、有无儿女,本可以由她自己去选,却被生生剥夺选择权力。   他同Maggie其实本无什么差别。Maggie去寻一个新的自己,他在原地等余回再出现。   抬头望住的前路,都是新生。   祝你未来幸福,苦尽甘来。   向南珺在心中默念。   黎耀文一家的事故始终在调查中,却始终没有一个定论。有不明势力暗中阻挠,迟迟无法以意外结案,拖来拖去,警署都没了耐心,任其成为一桩没有结果的悬案。   或许是忌惮一明一暗,贸然现身会再为自己带来麻烦,所以才许久都杳无音信。   向南珺从未怀疑,只坚持如往常一样每日睡前发送一条自言自语当做晚安问候,一传就是百余条,余回没有回过信。   再收到余回消息,已是数月之后。   大三学业愈发紧张起来,从梁天宁口中得知余回并无生命危险,不似当初等一个未知结局时那样忧心,向南珺专注课业,夜晚的思念寄托于电话,从未察觉时间过得竟那样快。   收到消息时,所有课程都已结业。向南珺的学分比以往任何一个学期都更好看,还意外地讨了向明华和魏凌馨的欢心,皆大欢喜。   他难得清闲,终于得空认真想一想究竟要不要申请大四末期的交换生项目。   他的绩点同学分都修够,如果有继续深造的意愿,其实等同提前一个学期至读研院校熟悉环境。   但一去就又是两年。   如果余回仍留低港市,他这一走,连偶遇都变的好难,是真的见不到面。   向南珺迟迟做不好决定,而电话在这时亮起,显示陌生号码来电。   call来的那人在他接起的一瞬便开口,熟络的语气,数月过去却好似未生出任何隔阂:“向小少爷。过得好不好?”   余回的声音似比从前又多几分深沉,张口便是只他能叫的称呼,想认不出都难。   “...风哥?”   对面轻笑出一声气音,贴着他的耳畔传来,仿似人就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嗯。”   向南珺双唇似被这熟悉音色抽痛,哆哆嗦嗦开口,沨痛楚却率先转移至眼眶,激出一层水雾:“你枪伤彻底好了?有未留下什么后遗症,还痛不痛?”   “不太好。”余回语气低沉,答得犹豫,细听竟暗含几分自卑情绪,“当时医生讲我运气不佳,那一枪正巧打中一边肾脏,功能受到影响,之后每次都不可以太久...你会不会介意?”   “这就是你这么久不联系我的原因?”向南珺明显一怔,“原来不是因为你受到性命威胁,而是因为这个?”   “你愣住好久,果然还是介意。”余回语气沮丧,顺着讲下去,竟开始暗度陈仓,“我就知不该联系你。你不知情或许还中意我,你如果知晓这个情况,以后我无法满足你的需求,你难免要移情别个...”   “我不在意!”向南珺恨不得对着话筒发誓,“你信我,我真的不在意。你活着比什么都好,其他的...都是小事。”   “真的?那我...”   “我会顾及你的身体,不会经常用这种事缠住你。”向南珺似怕伤及他自尊心,依旧信誓旦旦,却讲到自己都不好意思,“况且你从前真的好久,我吃不消...只是时间短一些,未必是坏事...你不要太难过。”   好沉重的气氛,他似生怕因生理障碍被抛低的怨妇,放低身段安慰另一半,好似讲,没关系,你同我在一起,石更不起来都没关系。   为何许久不联系,好不容易通话就表这样的决心。向南珺在余回看不到的地方,脸都红透。   对方却似被他的决心吓到,默了几秒后,轻笑出声:“原来向小少爷从前竟在嫌我时间久。如果我以后康复,会不会又因为这个缘由被抛低。”   向南珺听出余回语气,怒道:“你讲笑骗我!”   余回笑得更加放肆。   向南珺在这头脚都要跺痛:“我都以为你人生大事受阻,好怕你轻生,吓都要吓死啊,你居然还笑得出!”   “你不知这几个月我过得好忙。”余回突然正色道,“但听你声音,笑一笑,又一下子好轻松。”   向南珺终于想起问一个关键问题:“你现在在哪里,安不安全?”   余回答他:“港市是不太安全,不在港市,自然就是安全喇。”   港市就那么丁点大,只要余回重新在港市活动,偶遇应当是一件好容易的事。   怪不得。   “你怎么不早一点同我讲?早知你离开港市,我就不费力在原地苦苦等你。”向南珺得了理,一下又听出些责怪语气,“所以你去了哪里?”   “我以为向小少爷接电话前,会睇下来电号码归属地。”   向南珺这才想起查询那串看起来奇怪的陌生号码。   “Y国?你怎么...”向南珺思索半秒,而后惊呼,“你被Charles拐去Y国?”   余回轻笑:“当然是我自愿要来,同他有什么关系。我有我的打算。”   向南珺无法被说服,头对住电话的反方向一扭,同余回置气:“那你一直不来找我!”   “在港市不好同你联系,是真有人盯住我,我担心有麻烦找上你。”余回安抚他,道,“我也是前不久才落的地,安顿好就致电给你,连Charles那个东道主都不知道的情况,我第一时间汇报给你,还不可以?”   向南珺尚未酝酿好回话,余回又贴住他耳边讲:“你不好再过分了,再计较下去,别个要以为我是妻管严。”   这话似根羽毛,向南珺的心眼一下被搔得又酥又痒,嘴巴闭上了,脸也红得不像话。   他支支吾吾,转移话题:“我就知道你果然一直都同Charles有联系!你同他有什么密谋,你知不知他用你做要挟,逼阿宁同他一起!”   “我只是同他交换了一些条件。”   “什么条...”   “一时讲不清楚,总之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似你想象中那样坏。我回头再同你细讲,好不好?”   余回太明白如何将他拿捏,在他正要紧追住问出个答案时,用好温柔的语气同他讲:“说来话长,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讲,只想快一点同你见面。我好想你,向南珺。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向南珺将电话在掌心握紧。   这是余回第一次如此郑重叫他大名,再无比深情同他一字一顿地讲,我好想你。   同前次被他逼出的那句模糊不清的“我爱你”相比,字正腔圆,清晰太多。   还有什么好讲,向南珺追问的心思当即一丝都剩不低,恨不得立刻就飞到余回身边,或许愿余回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的掌心近乎都冒出汗来:“那你打算几时返港市来?”   “黎耀文死了,但是不知道发生什么,又牵涉到我。有人放风给差佬,话我曾给黎耀文搞过毒,警署迫于压力,秘密发出张我的通缉令。多亏Charles消除我信息,我现在才过得安稳——”   “宝宝,”他似是酝酿过许久,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称呼,于是再开口时,多了几分局促,“‘余回’这个身份在港市,已经是个死人。但那些搞事的人依旧没查出头绪,他们识得我的脸,所以短期内,我不好再返去。”   向南珺注意力却全被那一声称呼吸引去。诚然,从前每每被余回叫起,不是大名便是那声“向小少爷”。   这个亲密称呼,余回自愿是在床上,又或是被他逼迫的那一声语音告白。   一定要是掺杂在大段港话中的普通话,才最动人心。   不重要,余回无法返港,他到Y国去,就不再是个问题。腿长在他身,原本还在犹豫的抉择分秒间便能做出决定。   只是一个两个都跑去Y国,不知同阿宁讲起时,他会作何反应。   好似自己做了叛徒。   愧疚心理持续不过数秒,转眼又色欲熏心。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讲,此刻就要同余回谈情。   于是又心安理得对准话筒装聋:“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声。”   那边却又笑:“向小少爷,早同你讲过,同一个把戏不好玩第二次。被骗过一次,不会有人再埋单喇。”   向南珺却腹诽,撒娇几多次,有人不是一样照单全收。   于是打算自信搬出屡试不爽的手段:“最后一次机会给你,这单你埋是不埋?”   不及开口,那边却从善唤他:“宝宝。”   黎耀文船上那一声枪响带来的恐慌,至这一刻才算彻底消弭。   他挂掉电话,在留学申请表署上自己的大名。   向南珺乘最早一班航班,先回南天气一步逃离港市。却未曾想,降落时刻,Y国亦在落雨。   时间充裕,距离报道日尚有几日。他将行李堆在酒店,找到合意公寓,又悠闲搬入新家,慢条斯理。   他未提前同余回讲自己落地的日期。是企图故意制造惊喜,一样是不想余回再在这些琐事上替他费心。   等一切尘埃落定,向南珺在报道日前两天传讯余回,约他见面。   那边却故作神秘,只回复他个日期,同他讲那日再见,不讲时间,一样不知道地点。   向南珺卖弄不成反倒被勾起好奇心,如坐针毡度过剩下两日,一分一秒都难熬。   终于,报道那日,雨停。向南珺卡点醒来,出门时在自家报箱中摸出一叠信件,厚度惊人,目测足有上百封,落款皆是余回。   向南珺未曾意料,一时竟猜不出这是不是就是余回所谓的惊喜。   本想就站在门前拆开,一封一封认真仔细地读过,一字不落才好。   但无奈时间不等人,只好小心翼翼将信件全部收进背包,争分夺秒向目的地赶去。   整个校园亦有湿气,朦朦胧胧腾起一层白雾。   太过自信叫人吃亏,前几日都不曾亲自熟悉过环境,向南珺在偌大校园弯弯绕绕,终于迷路,分不清东西。   雨后空气开始回温,太阳却偷偷摸摸藏于楼后,不肯现身协助向南珺辨认方位。   抬手看一眼腕表,还有十分钟就要迟到。   向南珺只得埋头一路小跑,同另一人撞个满怀。   他脱口而出一句英文:“Sorry...”   抬头却有一张熟悉面孔入眼。那人笑得眉眼弯弯,同他印象中任意一副面孔都不尽相似。那张脸在向南珺的记忆里,似乎从未这样开心笑过。   他在向南珺怔愣中开口:“好久不读书,我落下好多功课,念起来比不上当年顺利。时间好赶,申请春日入学,勉勉强强才做得向小少爷的学长。”   他对着向南珺扬扬手中的ID CARD,上面的信息同他的笑一样耀眼——   「FENG JIAN」。   惊喜接二连三地来,向南珺恍觉自己是不是被幸运女神选中,他开心得有些头晕目眩。原来当年行在中环路上,他一句无心的话,当真被余回听进心里去。   当年教他大人功课的学长,如今真的成为了他的学长。   做梦一般。   向南珺失语,望住他张开的怀抱,忘记扑上去。   “不肯联系我的那段时间,你讲你有事要做,就是备考?”   “是呀,我知你好优秀,一样想找回过去的自己,好配得上你。”余回上前一步,将他拥进怀里,将之前电话中讲过的再重复一遍,“我好想你啊,向南珺。”   重新感受到余回体温,入耳的也不再是被加工过的电流音,向南珺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实感,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简风是真的,学长是真的,他的梦也是真的。   简风松开他,四目相对间,似是在抱怨:“不知多日不见向小少爷有没有移情别恋,怎么昔日投怀送抱那么积极,现在却无动于衷?难道你中意的其实只是港市的余回,又或者是真担心我功能受损,不能——”   调侃的话未说尽,被人以唇封回肚里。   交换的湿吻混入咸味,是向南珺的泪。   向南珺抬头,用婆娑泪眼望入他眼底:“你从来都不讲,但我知你其实好爱我。”   余回拇指擦去他双颊泪痕:“话都让你说尽,我还讲什么?”   向南珺一时反应不来:“嗯?”   只好又被人重新揽入怀中,抱得好紧:“爱你啊。好爱你。”   “风哥。”他实在不知能讲些什么,讲得多了,声音会变,眼睛亦要跟住泄洪决堤。只好唤他的名字,唤过一声,又唤一声,“风哥。”   “嗯,现在是简风了。”简风将他裹进风衣,向南珺呼吸都埋入他胸膛,听见一声劲过一声的心跳,“以后都不再有余回。”   当初他在元州街被问起,为何为自己挑一个这样的名姓。   那时他讲,姓是母姓,名是字面意思。   其实一直想回到一切都尚未发生时,不会有个生下他却出轨的父亲、莫名其妙在港市出生的弟弟、过早夭折的弟妹、从高楼一跃而下毫不留恋的母亲。   又或许是回到他尚未出生那时,那一切苦痛的根源便都可以斩草除根。   但现在,只要回到刚同向南珺相识那时的简风,就足够。不必太早,也不可以太晚,就那一刻,天边铺开如火的晚霞,向南珺独自坐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上,一笔一笔涂出火红的落日。   就那一刻。   即便从前那些苦痛依旧存在,但从此之后一切都可以抛低,同向小少爷对视的那一秒钟,就是脱胎换骨的新生。   “那,”简风从怀中将向南珺放出,向他伸出只手,“向小少爷,要不要同学长拍拖?”   向南珺低头瞬间,望见只剩两分钟的报道时间。他从简风怀里挣出,笑容灿烂过过往二十二年:“中午落课记得来接我啊,简学长——”   简风目送他消失于商科楼的拐角。从兜中摸出电话,屏幕顶部为他推送一则港市明日的天气信息。   听日港市返南风,相对湿度89%。   大不列颠,雨停、雾散、天气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和余回的故事就到这里了,鞠躬~   番外已经在想,备选有某颗没打的钉、余回的小岛佚事、一百封信节选、回哥见家长以及Maggie前后传,有其他想法欢迎留言~   感谢每个陪伴我的宝宝,在我一度因为低迷的追读而迷失的时候将好运带给我,支持我一路直到完结。   这一本因为粤语元素曾反复修改过多次,感谢大家的包容,特别是针对一些阅读不通顺的地方提出的建议。新文已经在改,会努力把这些建议都糅合融入。   老生常谈,我不是个天赋写手,写文过程中也很容易当局者迷、自娱自乐。所以特别谢谢每一次夸夸和批评,都是我进步的动力!   (除人参公鸡外所有评论都不会删除,所以欢迎畅所欲言!)   那就这样啦,希望下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