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谈钱[娱乐圈]   作者:金钗换酒   简介:全文完结感谢大家追妻火葬场/极限拉扯/狗血滔天   【一心搞钱以前那点子事去死吧演员受vs我也不想以前..哎呦卧槽超想的总裁攻】   -   路秦川曾经以为孟礼最好拿捏。   二十岁的路秦川单手擒孟礼下巴:“老子知道你是直的,说吧多少钱能追你?”   结果没要钱,几句情话就行,嫩成一朵花的青年滚到他身下予取予求。   二十四岁的路秦川狠抽一口烟:“咱俩耗下去没意思分吧,分手费想要多少你说。”   结果还是没要钱,只是苦苦挽留,成熟俊秀的男人在他身后哭成狗。   就算是这样,将近而立的路秦川只需要勾勾手指,孟礼还是会屁颠屁颠自己凑上来。   只是这次,孟礼真的只跟他谈钱。   孟礼先是利用他拿资源拍电影走红   后来孟礼从他的床上半夜溜走跑去见竹马,对他说谎开始变得像吃饭那么简单   在他被窝里跟别人发信息,抱怨说也就看他有两个钱,不然跟头驴似的真受罪   和他的心腹兄弟勾勾搭搭,偷偷和别的男人戴对戒,甚至在婚礼现场不知所踪……   再后来孟礼真的红了,路秦川诚惶诚恐拼命赚钱,每天都在害怕。   有时他想念二十岁的孟礼,眼睛清亮爱意直白,从不谈钱。   可惜,那样的孟礼早就被他亲手杀死了。   朋友都说孟礼跟路秦川是因为爱钱,只有路秦川自己知道,人家只是来要债而已。   #求求你,跟我谈钱吧   #求求你,让我还债吧   -   小小指南:双初恋,破镜重圆HE无原型,架得很空,同性可婚背,排雷详见首章作话   ↓↓↓↓↓↓↓↓↓↓↓↓欢迎收藏~坑品还可以哒↓↓↓↓↓↓↓↓↓↓↓↓↓   -   【预收一】生子/兄弟阋墙/癫子回头X白切渣   《怀了金主他哥的崽》   -   池融很懵。   地下诊所医生一个疏忽,他想切的没切掉,还莫名揣上一个。   攒两年的手术费,就这么打水漂。   事实证明,一定要去正规医院。   可是正规医院,有可能被涂西列查到。   池融知道涂西列的朋友怎么说他。欠,下贱,“涂二少看上他什么了?”“他主动勾引的呗。”“耐摔打吧哈哈!”   其实涂西列图他什么?无非是新奇刺激,撞破他的秘密,从此以后再不肯放过他,他提过想当个正常人,却被涂西列按住狠狠教训。   真的,不想再给那个变态当泄欲工具了。可是,还要再做一次手术,不能刷涂西列的卡,池融没有钱。   弄清楚孩子爹是什么人之后,池融陷入沉思。   涂家掌门人涂南剀,矜贵高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考虑到手术费+不用再当玩物,池融硬着头皮找上门。   -   然后莫名其妙,池融面临到这种境地:   一边涂西列:“孩子到底是谁的?!”   另一边涂南剀:“我不会亏待你。”   “你骗我!”气势逐渐卑微,“宝贝,你就是想离开我对不对?编出这种鬼话。”   “小骗子,”注视逐渐凌厉,“你说过你对他没感情,你难道让孩子叫我伯父?”   涂西列双手合十虔诚忏悔:   “我、我不只是贪图那点事,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以前是个混蛋,对不起。”   “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涂南剀指节发白侵略意味十足:   “你口口声声说不爱我弟弟,可你们该干的都干了。”   “我很好奇,自然受孕是怎样的呢。”   “你敢告诉他实情么。”   池融:…哦豁?   ↓↓↓↓↓↓↓↓↓↓↓↓欢迎收藏~坑品还可以哒↓↓↓↓↓↓↓↓↓↓↓↓↓   【预收二】生子/雄竞   《与龙傲天成婚百年后》   -   在修仙界,我的头衔很多   我是仙鼎盟盟主的道侣   剑阁阁主的道侣   九洲修为最高之人的道侣   千年奇才妖骨修仙第一人的道侣   斩杀鬼王第一功臣的道侣   天道之子的道侣   ……   当然这是同一人,就是我的道侣贺雪权   我们从承风学宫一见钟情,到遐邈泽畔生死相许,   到如今百年光阴弹指而过,我们两看淡淡一潭死水   -   也许这些都是我的臆想,我知道这里是主攻换受话本世界,他是穿来的龙傲天主角,我只是他走剧情的工具人   我是感激他的,他接下我父亲的托孤,替我复仇,为我重建宗门,我是他重诺守信的见证,他一直以来待我也很好,要星星不给月亮   可我也知道卷一即将走到终章,接下来他要和失散多年的竹马携手征战九洲,顶峰相见   每卷换一个,与其坐等被换,不如主动退场   -   我决定携子死遁   是的,我与他育有一子   他不知情,这是剧情里没有的事   也是我最大的秘密   内容标签:强强都市破镜重圆娱乐圈HE   主角视角孟礼互动路秦川   一句话简介:别爱太满物极必反   立意:苟非吾所有,虽一毫莫取。 第1章   孟礼在做梦。   他很清楚是在做梦。   棕褐色的地毯,白色百叶窗。   公寓一进门正对着卧室门,风水上特别不讲究。   厨房和客厅没分开,要是做爆炒的菜,可以想见客厅会是个什么烟雾缭绕的样子。   这鬼地方孟礼早好几年不住了,所以一定是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瘫在沙发上,累得一根指头动不了。   身上的人是路秦川。   这是两人留学合租的公寓,年轻六岁的孟礼刚刚参加完跆拳道社的拉练,足足五公里,下来四肢软成泥、浑身要散架,真-一根指头动不了。   “路秦川你敢……”   不是说搭把手扶他去淋浴间?他只想冲个凉,并不想被按着摸。   后来路秦川这个批真敢。   再后来记不太清,昏昏沉沉,好像也是去过淋浴间,孟礼累得连推人都不利索,两只手搭在路秦川的肩头只能勉强维持不滑下去。   后背的淋浴室玻璃特别凉,分钟又热得不像话。   孟礼一会儿是旁观视角,跟看小電影似的,一会儿又好像亲自参演,路秦川的手掐他的大腿根疼疼疼,还一个劲叫他放松。   松个屁。   又没搞过,疼得要死。   这时孟礼的梦和记忆开始吵架,一个说疼死了一个说你骗谁?慡死了。越吵越凶、越吵越凶,尾椎骨被电到一样窜起一串火花,沿着脊椎滋啦啦飞驰,一路麻到头皮。   然后……   被麻醒,孟礼仰在枕头上睁开眼。   ……   等等,楼上是不是漏水?   天花板上射灯周围一圈颜色很深,水迹湿的,没开灯也能看见。   什么时候打电话给房东问下怎么修,孟礼迷迷糊糊地想,这么下去天花板掉下来可不好。万一再搞出点漏电之类的事故,完球了。   刚睡醒,孟礼还是有点晕。   不过很快他彻底清醒,隔壁传来打牌吆喝的声音,像是在他床头耳朵边上喊。   房东拉的隔断房嘛,也正常,习惯了。   听一晌谁输谁赢,孟礼跳下床脱下内裤扔进洗衣机。   一个人睡醒需要洗内裤,很扫兴。   就和一些不合时宜的梦一样,扫兴。   -   看看表,四点,也到差不多该起床的时间。   今天公司有会,去得早不一定讨到什么好,去得晚一定没好果子吃。   嘶……等等。   孟礼点开手机准备看看各个小V零钱和银行卡,看看还有多少钱。   他的手机很不给面子,刚点开就一顿花屏,滋滋啦啦,拍好几下才变正常。   变正常以后他开始抱着手机算余额。   到公司的时候孟礼脸色不太好,一是因为没睡好加没吃早饭,二是他的余额不太够。不够还给公司。   孟礼欠他的经纪公司,大概二三十万吧,并且将来会越欠越多。   演艺产业发展到今天,市面上有规模大、相对正规的经纪公司,比如仟夢、源风。   同时也有一些没那么正规的公司,这种公司不割观众和粉丝的韭菜,他们割艺人的韭菜。   说是艺人其实跟猪差不多,被当成猪宰。   当时孟礼进这家公司纯属稀里糊涂,刚开始看起来非常正规,说是公司内部有考核和内投,先培训一段时间,看看孟先生你更适合去歌手分部还是演员分部。   孟礼心说好啊,技多不压身,就算最后刷下来也没什么影响嘛。   培训完顺利签进演员分部,签好合同,看起来待遇很好,所有通告收入二八分,公司只收取百分之二十。   再然后……   公司图穷匕见,合同不起眼的小角落写得很清楚:   什么?培训是免费的?   免费个屁,请的“韩国舞蹈老师”、“顶级声乐老师”、“科班表演艺术家”,都是白请的?交钱!   孟礼当时身无分文,还什么还,被迫欠下好几万,利滚利、滚滚滚……   不可避免地越欠越多。   什么?说好的208吗不是?不应该立马就能还完吗?   不是。   说得好听,通告费只收20%,但是孟礼进公司到现在,公司渠道接的通告就是起早摸黑到影视城蹲守,被选中的话到各个剧组跑龙套,这就是所谓的“通告”。   比孟礼先跳坑的前辈说,熬吧。   万一哪天走运受到赏识,演个什么小配角,真的,不用什么大项目大角色,小配角的薪酬就能还钱赎身。   有人还在做梦能演个小角色,当然也有人不爱做梦。   和孟礼一起培训的一个哥们就是,说好的免费培训凭什么收费?怎么就欠你们钱了?哥们不服,拒不还钱。   然后好了,这哥们被公司按照合同告一个民事,成了失信人员。   也有人尝试报警,下场么,只能说失信的那个哥们赖好胳膊腿还全乎。   所以,每个月老老实实还钱吧。   公司走廊里,一遛和孟礼一样的猪崽站成一排,他们的“经纪人”挨个过来收钱。   “你你你,赶紧的,手机拿出来。”   经纪人走到孟礼面前。   孟礼手伸进裤兜摸摸,又空手伸出来,两手摊开:“手机坏了。”   “怎么意思啊?”   经纪人笑起来,   “公司还得出钱给你修手机?公司是不是最好给你们配手机?”   孟礼跟着笑:   “好啊。”   “哈哈哈哈,”   经纪人流里流气,   “挺有幽默感是不?”   笑着笑着突然变脸,一把揪住孟礼的衣服领子:   “笑你X,手机给老子拿出来!”   他逼得很近,一股烟草气窜进孟礼鼻腔,险些熏出个好歹。   边上有同事也都看出来手机坏是假、钱不够是真,试图说好话,说小孟是不是最近行情不好,差多少,要不哥几个看着给凑凑。   “闭嘴!”   经纪人粗鲁地冲他们挥手,转回孟礼,“还不还?你一分钱没有吗?”   孟礼屏息:“你先松开。”   “松你——”经纪人一顿骂,攥他的领子攥得更紧,几乎把他顶离地面。   孟礼低低头:“这个月真不够。”   “不够?”   经纪人贴着他,   “不够你不会去借?你不会去网贷?”   这下孟礼真的低头,网贷要是陷进去,那真的完了。   边上同事纷纷过来劝想把两个人先拉开。   正闹着,走廊尽头办公室的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人。   看清是谁,孟礼彻底撇开脸。   走廊里大家都安静下来,讷讷打招呼:   “魏总来了。”   “魏总好。”   “先松开先松开,像什么样子?”   魏越天踱步走来,半是教训半是劝解。   经纪人很听话地手缩回去,孟礼得以顺畅呼吸。   下一秒他又不顺了,喘不上气,因为魏越天说:   “像什么样子,都是同公司的,宽限一个月怎么啦?不过小孟啊,你的利息我看该往上调一调了。”   魏越天比经纪人穿得讲究,身上裹一件很贵的牌子风衣,剪裁考究,臃肿的肚子看起来都小一些,周身散发的气息来看,他抽的烟也比经纪人好。   相应地,说出来的话也比经纪人狠。   还调呢,都十好几了,孟礼无望地叹气。   一排难兄难弟还有两个还不上,三个人留下来重新签署附加条款。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魏越天把孟礼留在最后。   孟礼接过笔,魏越天一时没松手。   他抓住那支笔的另一头在孟礼手心戳一戳,挤着粗短的眉毛:“小孟你跟他们不一样。”   哦。   孟礼眉尖抽一抽后仰一些,觉得有些人再好的版型、再贵的面料都救不了,横看竖看姓魏的脸上缺点东西。   缺一个大逼兜。   孟礼手上一把抽走签字笔。   魏越天也不生气,抖一抖风衣领子凑近:   “我下个月飞法国,巴厘岛度假美吧?要我说你来陪我一星期,还谈什么培训费?哥哥全给你免了。”   孟礼垂着脸看不出神情,伸手在附加合同末尾签字,干脆利落。   “装清高是不是?”   魏越天脸色一沉。   “真不是。”孟礼仰起眼睛冲他假笑。   孟礼长得很学生气,再假的笑也显得很真,长眼睛长睫毛,晃得魏总一顿晕,慢镜头一样看着他的嘴唇一开一合。   嘴唇也长得好,轮廓饱满形状优美……   “魏总真厉害,巴厘岛能给划法国,您祖上东印度公司的吧?挺能占地啊?还飞呢,先看看地图吧。”   嘴长得好,说出来的话很不客气。   “年轻人说话,可别太满。”   魏越天像啃翔一样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孟礼才不管他阴还是晴,合同和笔一扔转身就走。   哈。   我再不清高我再贱,你也不配,滚。   就是当猪,也得当个特立独行的猪吧,肉都给你了,还不兴尥你两蹶子吗。傻X。将来给你染个猪瘟看看呢。   孟礼走出公司大楼,打算去吃点好的。今天星期四,去吃肯德基吧。 第2章   “孟哥?这是你的快递吧?”   这天晚上孟礼下夜戏回到家,门口过道里他室友之一胡平舟坐在那,手里正摆弄一只包裹。   手掌大小、长方形,好像是一本书。   孟礼过去拿走:“写我名字难道是你的吗。”   小胡眼巴巴的:   “是什么啊?”   孟礼瞥一眼没搭理,也并不急着拆快递,自顾自往自己房间走。   小胡追在他屁股后面:   “是书吗?你还有闲钱买书啊?你最近发达了?”   ……   嘚啵嘚一大堆问题,主要还是问有钱没钱。要是有,估计下一个问题就是能不能借他点儿。   孟礼烦得很,撂下一句“以后少拆我快递”关上门。   这孩子二十出头,家里出来不上学了。   当初同城上联系说好的是不喝酒、无不良嗜好,这两点倒是遵守得特别好,就是没想到有另一个毛病。   手脚不太干净。   大件他也不碰,有时候偷着拆两个快递、阳台晾的衣服不问一声就拿去穿,这种。   当然大件的、值钱的这屋里谁也没有。   后来逼得孟礼买一个小型洗衣机放到自己房间,啊不是,是自己的隔间。   他关上隔间门,拎着快递随手扔门边没管。   不用拆他也知道是什么。上星期他手机坏得不能再坏,要换一个牌子。   新系统有些麻烦。之前的应用全部pass,相册也不能直接转,按说导进网盘就行,没想到……   没想到当时孟礼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跑到打印店哐哐哐一阵狂印,印完还不满足,又从网上买一本diy相册,想着哪天有空做本相册。   所以说,小胡的说法也很正确,花钱做什么相册啊,肯定是有钱没地方使。   话说回来,花钱买的东西,为什么到了又不拆?   因为不想拆。   这几年生活毫无闲暇生趣,孟礼手机相册存的还都是上学时候的照片。   ……他和路秦川的照片。   单人照、合照,睡着的、醒着的,日常吃饭的、出去旅游的……穿衣服的,没怎么穿的。   打印的时候孟礼已经一张一张看过,现在不想看了。   洗完澡孟礼趴到床上,准备酝酿一下睡意。   明早上六点要到秦王宫,一部古装片要拍几条百人+的大景,要用的群演很多,机会很大。   万一捞着能上演员表的角色,先把这月的钱还上不是。   稍微看看业内有什么新闻吧,看完就睡。   孟礼点开文娱版,文娱版很靠前面有一个“沸”的词条:   路秦川自曝旧情人。   孟礼不知道自己一瞬间是不是犯心脏病,眼睛跟着一花、呼吸一窒。   点开词条发现各大营销号都在狂转一条视频,视频里路秦川欠揍一样戴一副墨镜,记者问仟夢娱乐正在筹备的新剧。   剧什么的,不重要,无非就是平台百万级别的IP和SS+项目。   仟夢每年都要做一部,重要的是今年仟夢娱乐今年居然让一个纯新人担纲男主。   最近圈子里都再传,孟礼也听说了。   视频里,一个记者问路秦川:“路总路总,请问为什么启用新人万会凌呢!”   路秦川正在上车,看上去非常不耐烦,周围的记者已经乱七八糟问出来好多奇奇怪怪问题,最大声的一个人嚷嚷:“网上说男主Lynn是神颜,路总觉得他帅吗!”   路秦川开门开到一半动作停住,转过脸眼风稍稍分那个记者一眼,没什么表情开口:“还行吧,像我上学时候的一个朋友。”   他好像是随口一说,但由于记者问那么多他就答这一句,因此这句好像又显得特别重要。   还因为“像朋友”是仟夢路总的保留节目,记者问过很多次诸如“贵司旗下某某男艺人路总觉得帅吗/怎么评价/看好吗?”,路总都是这句:   像我一个朋友,或者像我一个同学。   网上每次都一阵沸腾,这次也不例外,他嘴里的“朋友”、“同学”很快第N次被冠以“旧情人”、“初恋”、“前男友”等等身份,然后出现在各大营销号头条。   孟礼点开搜索引擎搜“仟夢Lynn”。   这次又是哪里像?   仔细端详,再忍着尴尬点开自己的照片对比一番,孟礼看出来好像是眼睛有一点点像。   眼睛的形状,万会凌的眼睛和他一样,方正又拖拉,眼尾细细拖出去,像是拉长倒扣的一个“皿”字。   路秦川接手仟夢娱乐这几年力捧过好几个小生,东一点西一点,都带点孟礼的影子。   所以,四舍五入我也算上热搜了吧。   他就是路秦川的那个旧情人啊,孟礼心想。   也是初恋,也是前……不知道前多少任的前男友。   ……不,都不是。   没听见人怎么说的吗?人说的是朋友,“我的一个朋友”。   并没有七七八八的前缀,那些乱七八糟的称谓都是娱记狗仔加的,生怕发出去的东西没人看。   很像初中高中做的阅读理解,蹩脚的答案和作者原意八竿子打不着,净做一些虚空的解读。   孟礼扔开手机躺一会儿,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房间门口拎起地上的快递盒,又翻出打印好的照片。   A4纸,不是专门的光面照片纸,打印出来的照片清晰度堪忧。   人脸被模糊,表情被钝化,像鬼一样。   不过孟礼剪裁相当细致。   他找来一把小刀,一张一张沿着边界仔细划开,划线规整,塞进相册窄窄的夹层,展开伸平。   等到最后一张A4纸七零八落,一本相册几乎填满,还挺像那么回事。   但是孟礼拿近一些看看,透明的塑料片一隔,得,更糊了。   呵呵,他意兴阑珊,重新把相册扔到门口地上。   关上灯躺上床,孟礼少见地有些失眠,好几次似睡非睡又惊醒。   倒没有梦见什么恶心的场景,甚至没梦见相册里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只是反反复复听见四个字:一个朋友。   -   “说真的,要是能搭上仟夢的线,老弟还用操这个心?”魏越天在接电话,电话那头背景音乱糟糟,声音都是带颜色的光怪陆离。   魏越天哼哼两声说:“仟夢的门可不好进呐。”   公司最近也想打通一下上游路线,也想正经捧几个小明星,那种来钱不比收那些穷光蛋群演的钱快?   上游路线,目前行业里上游就两家:仟夢和源风。   只能从这两家下手看看能不能分口汤喝。   源风的大老板早早成家立业,外界风评很干净,不好搞,魏越天他们的算盘只能打到仟夢娱乐的一把手路总身上。   电话里是魏越天一个合伙人,又聊几句,两家大小股东数一遍,忽然电话那头嚷嚷起来:   “对对对,路秦川不总是照着板子捧人吗?我上回看见咱们公司是不是有个小伙子长得沾点边?”   路秦川的口味偏好在圈子里不是秘密,狗仔娱记也并非全部空穴来风,魏越天把手底下艺人过一遍,猛地拍大腿:   “可不嘛!你别说,太沾边了。”   “叫孟礼。” 第3章   孟礼接到试镜通知,觉得很神奇。   居然通知他到一家酒店试镜?   风水轮流转,公司什么时候有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资源了?不都是自己到片场排队?   真是太阳西边出来了。   到通知的时间,孟礼赶到酒店。   这是一家影视城周边最有头有脸的酒店,说是剧组租下会议室搞选角,经纪人来电话,让孟礼先到楼上找化妆师和服装师报道。   孟礼不疑有他,按照房间号找到地方,敲敲门。   ——白敲了,门根本没锁,甚至没关严,半开着敞在那。   大剧组的化妆间,人进进出出的吧,孟礼猜测。   他推门进去,往前走没两步……   咔嚓一下,房间门在他身后关上。   同一时间裤兜里手机开始狂震,他摸出手机,是“魏狗”的消息,内容只有一串数字,是孟礼欠公司的数额。   孟礼徐徐放下手机。   下一秒他猛地箭步折返回去狂按门把手,没反应,根本打不开。   就魏越天那副恶心的嘴脸,今天这局是干什么的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这是让他肉身还债来了。   怎么办?   门看样子是打不开,看来只能靠拳头解决问题。   孟礼活动活动手腕关节,脑子里迅速划过人体部位图。   照什么地方打,又痛又不不会真的把人打出好歹来着。   这时候门忽然打开,窜进来一股酒气,外加撞进来一个人。   -   路秦川很烦。   他今天飞来H市处理一些事情,不幸被一帮狐朋狗友捉住押来酒局。   一轮一轮的敬酒,躲都躲不开,这个时候管你是什么总,你关系不处了?你以后生意不做了?你都得乖乖服从这些无谓的社交惯例。   路秦川把领带扯出一截,站起身迎下一个敬酒的人。   这是第几个,姓什么叫什么,到最后谁还知道?   微笑、举杯、吞咽这些动作会变得程式化,身体会帮你运行。   “这是……公司……魏总。”   依稀听见面前的人拉过另一个人介绍。   这个魏总又上来一轮新的寒暄。   寒暄当然要配酒,不然哪里显出你的诚心。   不过这个什么魏总未免有些过于诚心,不停给满上,拉着路秦川喝不停。   ……   “路总,”散摊以后助理严田来接人,“要紧吗?”   路秦川摆摆手:“回酒店。”   他很讨厌酒精味道,也讨厌常常如影随形的香烟味道。他自己以前也抽,后来因为某些原因都戒掉。   路秦川现在急需找一个两者都没有的地方一个人呆着。   问题不大,拜频繁的工作所赐,他在这边一家酒店长期订有一间房,算是个落脚点。   上到房间所在楼层,严田熟知他的习惯,看着他刷卡进门就离开。   路秦川独自推开门再关上,唔,先洗个澡?算了,抹把脸算了,真的只想躺——   路秦川缓缓抬头,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房间,门口走廊里竟然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惊讶地朝路秦川望开,眼角稍长斜向下,显得既热情又冷淡。   又或许两者都没有,都是旁人自作多情。   他的脸部偏窄,眉骨宽度很收敛,颧骨也内收,整张脸线条柔和,不具野性和攻击性,下巴也收成一个小巧的方弧。上学的时候常常有不长眼的白皮猪因为他这个偏柔和的长相起一些不好的心思。   ……等等,孟礼?   路秦川努力醒神,孟礼,怎么会在这里?   “你……?”   “你”什么还没说完呢,路秦川的手机铃声叮叮叮地响起来,他一边接一边抓住孟礼手腕。   “路总见着人没有?嘿嘿嘿,一点小心意!我们公司新人,路总给个机会!”   电话里魏越天声音震天响,带着二两黄汤下肚以后的狂妄和肆无忌惮,嘟地一声魏越天说完就挂,看来一点拒绝余地不想留。   “是个误会——”孟礼清清嗓子解释。   “误会?”   路秦川扭过头盯他,   “什么误会?”   酒店房间进门的走廊,统共能有多大地方?一截手臂还攥在人家手里,孟礼简直避无可避。   他忍不住注意到路秦川发型不一样了。   在外上学的时候路秦川酷爱刘海,走葬爱路少风,奈何外面剪头发又贵、技术又差,路秦川迫不得已自己学一手。   现在这个技能想必荒废,现在的路秦川两侧铲青、头顶就一层,是和板寸差不多的干脆利落。   他的手掌心茧子更厚更划剌人,网球还打着呢?   也挺好。   尽管做过很多关于路秦川的梦,但是孟礼没想过有一天两个人会再见面,更加没想到会在这么尴尬的场合见面。   没有刘海儿的遮挡,路秦川的眼睛好像比记忆中大不少,还特别亮,盯得孟礼脸上发烧。   想说的话很多,比如我没识破魏越天的安排,我不知道你要来,我……   “什么误会,是不是不知道客人是我?”   路秦川抢先开口。   “不……”孟礼呆一下,转念一想,别说,好像真像这么回事,魏越天拉皮条,被拉的两方都没有说得很清楚。   但是别人可以说得不清楚,你路秦川不可以想得不清不楚。   ……算了,管他怎么想呢,孟礼自嘲笑笑。   “是啊不好意思,我不接回头客,请魏总给您另安排一个吧。”他甩手往外走。   下一秒孟礼就觉得卧槽,是不是有海怪触手,暴起的一股蛮力一下抓住他裤子后腰把他拖回去。   “你出息了。”   路秦川把他按在吧台,眼睛里凶光毕露。   “哥们你这是怎么的?眼睛这么红,要变异成丧尸啊?”   孟礼被他看得一阵莫名,他不吭声,一个劲死盯着孟礼的脸。   “你先松开。”   孟礼扳他的手,未果,几下耐心耗尽和他扭打在一起。   两个人贴得太近,孟礼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别的。   比如在陌生国度街头的迷路,比如停在他面前的骚包酷炫跑车,跑车里青年张扬的笑脸好像异国的阳光,再比如当室友之后第一次清早起来推开门尴尬的对视,比如有一回喝大以后莫名其妙的亲吻,比如……   再精心剪裁也糊得妈都不认识的A4纸相片。   孟礼在脑子里给自己一巴掌,接着把这个巴掌更用力地砍到路秦川的侧颈。   “醒醒酒吧傻狗。”   拽着领子把路秦川放倒在地,孟礼拍拍他的脸,说完把人扔地上往外走。   现在门好了,能打开了。   “……没事儿了是吧?能打开了是吧?恶心不恶心。”   孟礼猛地拉开门,不知道路秦川这间套房接待过多少次这种“安排”,世界上只有一个魏越天?   “你干净到哪去?谁更出息啊?”   孟礼扭回头骂一句,结果给到人机会!   地上路秦川侧身一脚踹上他右脚内踝。   “!”孟礼身体往边上栽,急忙一手撑住门框找平衡,趁这个空档路秦川双腿蹿起绞住他的腿把他拖回房间。   开玩笑你什么玩意儿?两个人当年一起报名跆拳道社,一下火气都激起来,谁怕谁?谁怂谁孙子,很快在走廊里施展开。   ……也没有很施展开,一来地方太小,二来孟礼不得不认怂,路秦川是个醉鬼,醉鬼有什么战斗力?没章法只有蛮力,真打残了孟礼可不想赔钱。   “醒没醒?还打吗?”   他再次压着路秦川的后脖子压到地毯上,拍路秦川的脸。   他的巴掌和他的人一样,骂得再狠总也温柔,打人也留三分力,路秦川这崽子却不识好歹,逮着他的手张嘴,狠劲在他的掌心内侧一咬。   “嘶!”   孟礼缩回手一看,果然虎口下面红红的牙印槽子里丝丝冒着血。属狗的?   “属狗的?”   他反手抽在路秦川脸上,这回没留力,下手就是一道红印子,路秦川半边脸颊肉眼可见肿得老高。   挨一巴掌,路秦川好像酒劲儿被抽上来,神色开始迷糊,人变得安静。   他安静发一会儿呆,眼睛迷蒙,忽然看见孟礼的手,一把捧到面前:   “孟孟,你手怎么了?”   ?   “不是你咬的?”   孟礼没料到他来这一套,手底下一松。   路秦川根本没听清他的话,自顾自翻过身捧他的手,瞪老半天问一句:   “是沈思闻弄的?”   “没边儿了,沈思闻是哪年的老黄历?”   孟礼脸上空白一秒,上手拍路秦川的脸。   路秦川扭在地上发呆,盯着孟礼的脸问:“孟孟,你晒黑了?”   “那是啊,不然呢,混群演风里来雨里去,可不晒黑吗。”孟礼嗤笑。   盯一会儿,路秦川又抓孟礼的手,一边发呆一边念叨:“他这么对你?那你为什么和他走了?”   “……谁啊?怎么又说回去了?”   孟礼无奈地陪着坐在地上,声音很轻,“不是你甩了我就跑吗?你反悔来找我,我什么人啊?泥人啊?原地答应你啊?不可能的。”   “为什么啊?”   路秦川嚎几遍为什么,孟礼惊奇地发现这孙子一边问,不知道问谁,一边竟然哭起来。   说实话孟礼没见过路秦川哭,就算两个人最苦的时候,一天颠12个小时锅的时候,路秦川都没哭过。   现在怎么哭了?   是因为现在长大了。   人长大了,学会喝酒了,就会哭了。   “起来。”   孟礼拽他,“我说你起来。”   费劲巴拉把人搬到床上,孟礼的手还是没要回来,姓路的醉鬼抱着不撒手,后面不仅抱手还抱胳膊,最后抱在腰上。   “孟孟,我好想你。”   路秦川很乖很无害的样子。   可是一旦孟礼掰他的手想抽身走开,他立马变脸,变得又凶又愣,盯着孟礼的脸好像恨不得照着也来一口,恶狠狠地嘟囔:“你竟然那么快跟别人好了。”   嘟囔几遍,变成:“你竟然干这个,你竟然出来卖。”   。   “咱俩好那会儿,你总是跟我谈价钱,现在真要开价,你为什么不高兴?”   孟礼不再沉默,轻声询问。   可是醉鬼路秦川知道什么?   他依照最原始的本能,抱着想抱的人不撒手,随即还往脸上啃。   别吧,孟礼是拒绝的,不想脸上也见血。   就这样,路秦川一边脸上像要吃人一边说我想你,铁铸一样的爪子箍着,孟礼挣两下终于放弃。   他脑子里嗡嗡的,好像喝醉的是他一样。   路秦川的爪子扒拉到他的西装裤拉链……   “能不能行,到底让不让走?”   孟礼抓住那只手最后问一次。   “不让。”路秦川很坚决。   ……   是谁在不依不饶?   又是谁天上地下没你不行,最后又是谁无依无靠滚在泥里。   孟礼眼冒金星,强迫自己想那串数字,魏越天发来的那个。   不能后悔。   路秦川只看见眼前熟悉的脸越贴越近,近到一定程度触发聚焦,路秦川理智回拢,张嘴开始斥责:   “咱们同学谁也联系不上你,都在猜全奖满GPA的礼孟在哪里高就,你说要是知道你出来卖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唔!”   路秦川正在骂,孟礼嘴唇碰上他的。   一触及分,猩红的颜色模糊又分明,一开一合:“咱们同学你们还聚呢?不用他们反应,路总,你……”   湿热的口舌在他嘴角舔一口,接着含住他的下颌嘬弄,又沿着脖颈滑到喉结,在喉结上打转亲吻,发出水淋淋的声音。   一边亲,孟礼一边笑得暧昧:   “你有反应就行啊路总。”   两个人太熟悉,吻在喉结上的两口几乎把路秦川魂都吸飞了,本来喝醉酒脑子里乱哄哄,现在更是轰地一声,什么理智都灰飞烟灭。   极度的不理智反而带来理智,当然也有可能是血液充到别的地方,没再在脑血管里乱撞,使得路秦川思路清晰一些。   他撑起身体眉毛皱得更死:   “魏总,公司新人?你们魏总什么野鸡公司?你又是怎么进去的?”   “确实不如路总的公司有牌面,听说那些小鲜肉一捧一个准?”   孟礼避而不答,勉强抻头又去亲路秦川脖子,一边亲一边说,   “听说都很像我?有多像?”   庇股和腰撑起一些,他吸着气一点点吞纳,问:“这里也像?”   路秦川按住他不让他动,房间里忽然有些安静。一秒钟之后变得吵闹,不仅仅是房间里,似乎整座酒店、包括酒店窗外整个世界都特别吵,震天骇地一样的撞击声充斥孟礼的鼓膜。   路秦川咬着牙:“谁像你?”   语气温柔像是情人的低语,实际说出来的话和狗叫一样不中听。   他说谁像你这么脏。   见孟礼就那样垂着眼睛默默承受也不反驳,他好像气没撒出去一口噎在嗓子眼,哪哪看着都不顺,盯着孟礼的眼睛戏谑地说:“太松了,之前跟的哪个总?”   有好一会儿孟礼依旧没说话。   眼皮再次掀起来的时候,孟礼笑得很开:“哪个?你得问哪几个吧?我——”   我什么没说完,路秦川站起来擎住他的下颌骨怼开他的嘴唇。 第4章   后来路秦川酒醒一些,看孟礼脸是红的,身上一塌糊涂,不像是做过暧反而像打过架,路秦川心里一软。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俯身抱住人。   孟礼没说话。他又问:“回来过得不好?怎么和姓魏的这种人混到一起?”   “你爷爷呢?好点没有?”见孟礼闭着眼还是没话。路秦川又问。   孟礼霍地睁开眼,路秦川被他吓一跳,过一会儿,路秦川没听他说话,只感到……东西还卖在他里面,逐渐感到一阵麻。   真的麻,那口东西在主人的操纵下作祟,像是呼吸又像是噎吐,一下一下在嗦他。   “魏总出手大方活也不错,你说我为什么跟他混在一起?”   孟礼双臂把他脖子拉低,在他耳边说。   “你他吗!”   路秦川大怒,别的疑问被统统抛诸脑后。   分不清,分不清是“出手大方”更让他生气还是“活也不错”更让他生气,总之是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眼前白茫茫一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烧,一把擒住孟礼的脖子按到床边。   也不错。   也,不错。   意思是参照物还挺多,有得比较呗?路秦川心说老子是不是也是参照物之一啊?   以前俩人在一起的时候,这事确实不是很和谐,孟礼总是抱怨,不是抱怨久就是抱怨重,总之每次都老大不高兴。   到姓魏的就活不错?   加上路秦川这时候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一边脸上和另一边脖子上,疼得要死好像被打了,疼痛刺激脾气,脾气刺激出更重的手劲。   等到孟礼悬在床边脸颊有一点泛紫,路秦川才罢休,拨出来涂到孟礼嘴唇上。   扼制呼吸的手松开,后脑勺重新找到支点,孟礼的脸慢慢恢复原本的颜色。   他的脸很白,嘴唇上也是白的,整张脸都白于是显得眉毛眼睛特别黑。   那么黑的眼睛,无神似的看一会儿天花板,转头冲路秦川眨眼:   “有烟吗。”   嘴上脸上一片狼藉也不理,就知道要烟,身上一堆红印子,不管,就知道要烟。路秦川说没有。   “你没烟?戒了?”   孟礼很惊讶。   “你这服务不行,不该是你备好烟给我点上?”   路秦川莫名相不中他的语气。   孟礼疲惫的脸上闪过忡怔,反应过来以后冲路秦川还是笑:“没道理要我垫烟钱吧路总。”   路秦川眼睛一横:“不谈钱不会说话?”   枕头里,孟礼眼睛半阖。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特权,孟礼好像很明白自己有这个特权,不开口就是不开口。   不过他好像没把握对行使特权的时机,路秦川本来就在那个点上,马上点燃但还没有的那个点,看见他一副公事公办的默认态势,好像刚才发出去的火又都重新冲回身体里。   “什么都能卖了换钱,你业务挺熟练?还不如和那个姓沈的混在一起。”   路秦川腾地坐起身,冷冰冰地看向他。   “问多了吧。”   孟礼优美的双眼皮抻开,眼神模糊。   “也不怕得病。”   路秦川针锋相对咄咄逼人。   孟礼干脆闭起眼睛,笑着拖长调子:“就是,你赶紧预约个检查看看吧,别被传染。”   ……路秦川被噎得浑身不爽,直接骂:“贱不贱?你还有没有点廉耻?”   “是啊,贱呐。”孟礼答应。   刚才应该直接走的。   “嫌脏你还不戴,路总,廉耻这玩意儿你有啊。”   孟礼手背胡乱在嘴上抹一抹,闭着眼睛。   “你!”   路秦川简直怀疑这个人是老天派来专门给他渡劫,他这几年脾气越来越克制,怎么遇见孟礼就忍不住?什么涵养什么城府,统统忘到天边。   不行要冷静,没道理被这么一个人拿捏。   成功男人谁没几个上不来台面的前任?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而且……   虽说最后是挺落埋怨,他内心里还是觉得孟礼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就趁着还年轻胡来,将来怎么办?万一真得病怎么办?”   路秦川起身穿戴整齐,在床旁边的单人沙发里坐定,双腿交叠,双手交握在腿上,拿出恻隐的语气。   仰在枕头上的孟礼慢慢睁开眼。   他慢慢撑起半边身体,慢慢张开嘴唇:   “怎么?路总愿意长期施舍?”   路秦川稍微涨起来的一些念旧和柔情,啪地一下碎一地,站起来往门口一指:“滚。”   孟礼这老半天就是在恢复力气,麻溜起身三两下穿好衣服,滚了。   一点留恋没有,滚了。   房门一开一合的声音传来,酒店的门锁,关上的时候会产生一种精致的机械声,这声响过后房间里静得可怕。   寂静里,路秦川闷头沉默好一会儿,找到手机给助理打电话:   “喂严田,联系魏越天。”   “嗯,我要签他公司一个艺人。”   吩咐几句,最后说:“合同拟好发我。”   关上手机,路秦川走到洗手间对着镜子看脸和脖子,不出意外果然肿得老高。脖子上的乌紫细长条,手刀砍的,脸上则是标准的巴掌印,都干脆利落。行。   孟礼。 第5章   这个路秦川吩咐拟定的合同,还没递到路秦川面前,先摆到魏越天办公桌上。   魏越天原本只是估摸,姓孟的这个小子估计会合仟夢路总的胃口。   没想到这么合胃口,再三翻看两份合同,不得了。   不仅仟夢娱乐爽快要签这个艺人,路总本人还要签他当私人助理。   有戏。魏越天打电话叫孟礼,不让经纪人打,亲自打过去请孟礼来公司一趟。   孟礼被通知去公司,晃呀晃,晃到二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也不敲直接进,进去拗一个特别假特别腻的笑:   “魏总,又约我去巴黎吗?”   “小孟就会开玩笑,哈哈,就会开玩笑。来,坐。”   魏越天原本在笑,听见这话脸上顿住,好半天才恢复,一阵干笑。   大概把两分合同讲一讲,抽出艺人约,魏越天:“哥我是过来人,我仔细替你看过,条件很优越,你考虑一下。”   “能比咱们公司的二八分还优越吗?”   孟礼接都没接,一眼没看一脸惊讶。   “小孟,从前你经纪人坑你,哥没给你主持公道,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你现在路走宽了,别和哥计较这个,懂吗?”   魏越天赖好按捺,摆出一副诚恳面貌。   孟礼:“太懂了,不就是您想和路秦川的公司合作吗?”   “真了不起您二位,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家里天生给生一身白毛就是天鹅,嘿齐活儿。那我是遭的哪门子瘟?”   孟礼很烦,原本在魏越天手底下过无望、没有尽头的日子,现在要挪去路秦川手底下过。原来世界的尽头都逃不过初恋情人。   和现在很多“总”一样,魏越天的办公室什么都缺但是茶具齐全,他给孟礼倒一杯,看样子是想尽释前嫌。   孟礼很嫌,用开水烫一遍杯子重新倒一杯,这才喝。   “小孟啊,要我说你没必要给我摆这个谱,”   魏越天终于脸上挂不住,开始威胁,“你的合同我按着不签给仟夢也是一样。”   “行啊。”孟礼把茶杯扔到一边,没尝出屁味儿。   他老家宅子其实收藏有很多茶,贵的、大众的,都有,但他一口没喝过。那是老爷子生前的嗜好。   可惜,可惜,子孙不肖。   孟礼忽然失去兴致,收起嬉皮笑脸的假笑:“留下来?那魏总您不得给我的利息抬上天。我可以签到仟夢,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魏越天审慎地问。   “我和公司的账是咱们之间的事,就不用告诉路总了。”孟礼没什么表情,干巴巴地说。“那点钱在路总眼里算钱吗?”魏越天很奇怪。   当然不算,但是孟礼不想让路秦川出这个钱,也不想让他知道。   卖,换钱,本来就足够不堪,可是和施舍比起来,好像还算好一点。   别弄得好像路秦川替他赎身或者俩人还余情未了一样。   “钱是不多,”   孟礼点头,“所以说我有能力还你,我也可以促成你们两家合作,但是你不要说出我欠钱的事,否则……”   “这么点小钱要不来啊?   ”魏越天嗤笑,语气随便变得起来,“你说说看,否则怎么着?”   “我能促成你们俩合作,也能让你们一拍两散,”   孟礼眼神煞气毕露,“就您那天干的事儿,我发网上您觉得怎么样?图文齐全的那种。”   “那你不也一身腥?”魏越天不明所以。   “我本来也腥啊,”   孟礼笑嘻嘻嘻,“但是魏总您在路总眼里本来不腥啊。”   “别管最后有没有实锤,反正你俩名声都臭了。魏总,您说到时候路总是记恨我这个无名小卒多一些,还是记恨您多一些?”   魏越天脸色铁青,真闹到那个局面,说不准人路秦川以为是他专门做局害人家!还合作呢?   他魏越天别想在娱乐圈混了。   把两份合同啪啪合上,魏越天黑着脸送客。   可见味儿够的美人都不能轻易招惹,脸好功夫也好又怎么样?   魏越天决定把孟礼打包送到仟夢,并且遵守承诺,只字未提欠钱的事。   -   说这个魏越天,正经主意没有,满脑子都是废料。   估计是预料到孟礼现在的住处不方便“接客”,正式合同下来前给他专门开一间房,让他先搬过去。   很周到呢。   但是孟礼老实不客气表达意愿:希望和路总共筑爱巢aka给房。   并希望在合同里注明这一点。   魏越天说行,他去谈。   两人是电话沟通,魏越天在那头似笑非笑:“你这不也挺拉得下脸嘛。”   孟礼没搭理直接挂电话。   什么脸,卖还要什么脸?脸面这个东西,在路秦川那里他本来也没有。路秦川不觉得他有脸,那他就该趁早适应角色,该扔就扔。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日君再来。   孟礼收拾东西,非常简单,他最值钱的家当就是刚上三位数的手机,衣服裤子全是二十块钱市场货,估计不配出现在路总面前。   最贵的一身是那天穿去“试镜”的衣服,可惜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脏东西沾上去还能想办法洗一洗,但是扯开口子的裤子没得补救,衬衣也崩掉好几枚纽扣。   报废。   把衣服扔进一个纸箱,孟礼坐到床上,打量这个睡了两年多的地方。   他的脚边有两个箱子,一个纸箱一个旅行箱,旅行箱要带走,纸箱要扔。   现在孟礼手里抓着一本相册,考虑该放进哪个箱子。   相册很廉价,好像不配进旅行箱。   后来孟礼抱着相册倒在枕头上。   说是枕头,其实就是个布袋子,但是孟礼枕着它从来没失过眠。   一天工作12小时的人不配失眠。   A4纸打印的相册不配进旅行箱。   这是一些理所应当的道理,同样理所应当、很有道理同时又极没有道理的是,天要下雨人要睡觉,睡觉要做梦。   也不知道怎么的,孟礼做梦做出连续剧。   听说哪里来着,故宫?每逢雷雨天气就会出现影像闪现,从前在那里生活过的宫女儿呀、妃子呀,她们的影像会复活,从游客身边旁若无人地走过。   皇宫好啊,荣华富贵风云在手。   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不知道想不想出来。   孟礼觉得,上学时候和路秦川合租的公寓就是他的皇宫,困他在里面好久好久,而路秦川本人就是一场雨天。   特恐怖。   明明刚刚开始的时候美得不行,天街小雨润如酥,空气里是清香的、沾湿的泥土气息,大学城所在的地区多雨,路秦川雷打不动来接孟礼上下课。   孟礼很回避,他没有被追求过,更没有被同性追求过,很不适应。   除此之外他还不很看得上路秦川的车,太烧包太张扬,迟早被砸玻璃抢钱。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锲而不舍地来宿舍门口报道俩学期之后,路秦川终于登堂入室。   第一次被邀请上楼做客,路秦川忍不住违反君子协定,趁孟礼刷门卡低头的功夫亲上他的脸颊,啪地一声非常响亮。   后来到大二,可以不再住学校死贵死贵的宿舍,孟礼答应和路秦川合租。   那之后两个人以“朋友”的名义相安无事一段时间,终于一次从朋友家聚会回去,微醺里,刚刚进公寓门还没来得及开灯,路秦川把孟礼怼在门后咬住他的嘴唇。   后来,雨势不受控,也有过和风细雨也有过骤雨狂澜,终于下成一场鬼故事。   “对不起,咱俩分开吧,我会补偿你。”   还是公寓的门,路秦川手里拎着行李箱。   孟礼坐在沙发上:“我不要。”   漫长的沉默,太冷了,雨变成雪了,下雨吵闹,下雪安静。   “好吧。”   路秦川从门边消失,没回头。   孟礼没想到,两个人吵过架打过架,真到分手竟然那么安静。   同一时刻,孟礼在小破床板上睁开眼。   好像有什么白色的东西真的从天上掉下来,像下雪一样。   然后他意识到是墙皮,天花板上的那个倒霉窟窿,房东还没找人来修,射灯变吊灯,半死不活吊在那里晃呀晃。   梦境的最后,他狂奔到门口冲走廊里喊:   “路秦川你别走!”   走廊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隔壁传来几声咒骂,是孟礼得到的唯一的回应。   这时候不知道哪里手机铃声响起来,孟礼摸着放到耳朵边接听。   “你在哪?你们魏总给的房号怎么没人?”   电话里路秦川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孟礼沉默一会儿,扬声笑起来:“对不住,马上到。”   “给你十分钟。”   手机听筒里路秦川的语气不容置疑。   嘟嘟嘟,孟礼想说的“十分钟可能不够”没人听。   所以说……   轻易别许愿。   你怎么知道听你许愿的是佛祖还是大仙?   或者是阎王爷亲自来听也说不定。   想得要死的时候不搭理你,不想实现的时候推到你面前。你孟礼不是希望路秦川不要走吗?好了,现在他回来了。   开心吧?开心死了。   脸上凉凉的,是下雨了。 第6章   眼看十分钟肯定没戏,孟礼索性不再紧赶慢赶。   赶什么呢,起大早赶晚集,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何必急于一时。   当然眼睛消肿确实也是需要一段时间。   到酒店的时候,甭说十分钟,十个十分钟也早过去。   孟礼倒不很怵,谁怵路秦川啊?   但是开门的小伙,哎?他不是路秦川啊。   “孟先生?”严田非常礼貌。   “是,我是。”孟礼很懵,下意识笑一笑。   对方自称路秦川的助理叫严田,孟礼摆的是营业微笑。   就是平时见选角导演的微笑,严田微微晃神,走廊门外的光、门里的光,一顿乱射,谁也不知道严田到底看见什么。   最后他被一种相似惊醒。   或者是轮廓线条的相似,或者是鼻子眼睛哪里的似曾相识,严田也笑,带有深意。   他带孟礼进房间,路秦川不见人,走到外间的书桌,两份合同摆开,孟礼之前看过就没怎么再仔细看,在末尾页签字。   “简历上说孟先生曾在海外求学?”   签完以后,严田状似无意地询问。   孟礼说是,严田眼神闪烁:“路总以前也在外求学。”   是啊,孟礼丝毫没注意到这位助理的异样,心里吐槽你们路总可有本事了,大课听不懂小课不敢上,头两年全靠孟礼开小灶。   “是吗哈哈。”   孟礼打哈哈。   严田一脸了然收起合同,伸出右手:“欢迎加入仟夢。”   孟礼愣一愣,右手伸出去握住:“谢谢。”   别说,路秦川那个叼人,助理还挺好,挺客气。   又说几句,严田提出加一下联系方式:“方便联络,孟先生方便吗?”   孟礼点点头,严田主动把码亮出来,孟礼扫完以后打几个字,严田收到一看,他写的是:不用那么客气,我叫小孟。   “好的,”严田笑笑,“小孟先生。”   。治不好你了是吧?孟礼面无表情:“好的小严助理。”   严田笑一笑,拿起手机点几下。   下一秒孟礼手机收到两个未读消息,是两个文档,严田说:“两个策划案,您看一下,中意哪个。”   策划案?孟礼点开看,只见一个是一部电影,另一个是选秀节目。孟礼惊讶:“这么快?”   严田脸上还是笑,说是路总的安排。   哦。   忽然孟礼心里一空,看两份策划案都有点心不在焉。   这位小严助理这么快,一来大概是他为人利索,办事有效率,二来么……   是熟能生巧吧。   帮路总捧小情儿这流程,走得顺溜啊,都是无名小卒开始捧,这业务多熟练呐。   还跟人套近乎呢,孟礼低着眼睛,心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别人客气两句你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谢谢。”孟礼说。   严田无知无觉,还在说策划的事:   “程导的片子可能拍摄周期会长一些,要求也比较高,需要上一些课程下下功夫。相比之下选秀轻松一些,唱唱歌,跳跳舞。”   听起来……   也不轻松。   当然孟礼不是图轻松的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圈子里机会有多难得。   尤其程江那个咖位的导演,片子可能偏文艺,票房可能没保障,但是进去就是进步,进去就是升华,对表演的理解能上一个层次。   在程导的组出道?   那就好比学挖掘机进了新东方,考科目二开上雪铁龙富康,走对路了你。别管角色有多小、周期有多久,只要能选上你,麻溜进组吧,谁不愿意去啊?哪个犊子不愿意去啊?   “严助理觉得呢?”孟礼几乎是一眼做好决定,不过还是虚心请教。   严田看他一秒,说:   “如果从回报率的角度考虑,程导要求严格,可能要经过多次选角,即便选角通过,成片剪出来还剩多少镜头、多久能上,都是未知数。选秀节目相较而言比较有保障。”   “有保障?”孟礼问。   严田很含蓄:“是,仟夢虽然能力有限,但是出道位置还是能保一个的。”   哦,走后门内定啊。   这下孟礼更坚定要去试程导的电影。   两人正在说,忽然套间卧房的门打开,路秦川的脸露出来。   “你先回去休息吧。”   他脸上戴着墨镜,正眼都没看孟礼,对严田说。   不对他戴着墨镜,孟礼也不知道他到底看谁或者没看谁。   严田拿着文件出去,孟礼遗憾,恨不得跟着出去。   可是不行,他现在是有合同在身的人了,人家严助理是正儿八经的助理,他这个“私人助理”可不一样,很私人很不正经。   他轻佻地冲路秦川打招呼:“嗨。”   路秦川:“你迟到了。”   “对不起。”孟礼接得很快。   路秦川皱眉:“你平时根本不住酒店,你到底住哪?”   孟礼很希望这人把墨镜摘掉,外面气温已经下到两位数,戴哪门子墨镜?   而且他这个墨镜是很夸张的那种设计,不仅遮住眼睛,甚至上半边脸颊都遮完。   对着这个墨镜说话,不如找两面镜子对着说话。   对着镜子叫三遍你的名字,你敢答应嘛?   “路秦川。”   “?干什么?”路秦川莫名其妙。   “路秦川。”孟礼幽幽地念叨,第二遍哦。   路秦川没等到答案,正在烦,被他念得更烦:“闭嘴。”   孟礼不听:“路……”   啊,还真不敢念完三遍,咒死了谁给钱还债?孟礼很听话地闭嘴。   但是路秦川还不满足,又问他住处,孟礼说:“居无定所。”   “魏越天说你平常就在影视城工作,在附近没住处?”路秦川皱皱眉,不相信。   孟礼翻一翻一式两份留在他这里的合同,指着房屋条款:“漂泊无依,等着路总施舍呢。”   有好一会儿,路秦川没说话。   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一点情绪听不出来:“去取行李。”   孟礼麻利起身。   跑到自己的标间楼层,拎着旅行箱下到停车场,发现等着的车里是路秦川坐在驾驶室。   “你开车?”孟礼问,“严助理呢?”   路秦川没说话,孟礼也没追问,很安分地坐到副驾,路秦川还是不说话,一脚油门踩出去。   踩着踩着,没开到哪个楼盘或者小区,反而开到机场。孟礼发愣:“去哪?”   路秦川大发慈悲一样开口:“仟夢总部在哪。”   “……B市?”   啊?要去B市啊?孟礼一愣。   要说B市孟礼很熟,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故乡啊。但是就好像他没想过再见路秦川一样,他也没想过再回B市。   过安检的时候要录入人脸,路秦川摘掉墨镜,孟礼看见他左边脸颊上的巴掌印。   怪不得大□□墨镜不下脸,确实引人注目。   呃,你瞅瞅这多不好意思,刚开始合作就把甲方的脸打肿了,孟礼认命地拖着箱子跟上路秦川。   算了,回B市就回吧。   到达B市,从停车场取车,路秦川一路没说话开到地方,下到停车场才说:“以后找你或者出去,你开车。”   孟礼猝不及防:“我没驾照啊。”   路秦川摆正车尾,看他一眼:“去考个笔试直接拿。”   啊,是的,孟礼想起来,如果持有A国驾照,回国考驾照的话只用考科目四的笔试,分数过关可以直接拿照。   那边儿的驾照啊,还是路秦川一点一点亲自教导,带孟礼考过的。   记得考完出来,路秦川非常豪横地笑,一边笑一边用手臂箍孟礼的脖子:   “我就说,你怕什么?一准儿能过!不看看你师傅是谁!”   那时候孟礼口条没有现在滑溜,赧然地不说话,路秦川凑过来亲他,又说:   “其实你拿证就是摆设,我还能让你开车呢?我给你当司机。”   当司机,他说过要当一辈子么?   好像说过,好像也没有。   反正答案现在也知道了,无所谓。   孟礼摒弃这些有的没的,答应下来,跟着上楼看地方。   这方面路秦川还是大方的,直接给安排世斐原著的大平层,南北通透、闹中取静,房子软装齐全,标致得可以直接当样板间,一点人气没有。   不过孟礼很满意,太满意了,什么地方不比他之前四面隔板的地方强?至少天花板不会随时掉下来,快递不会随时被开,就行了。   只要忍受一下路秦川随时随地的秦兽行径。   刚进门路秦川把他拽进浴室,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整面的大理石台面,被路秦川一把抵在玻璃上。   看得出路秦川挺嫌他的,按着他里里外外仔细洗一遍然后在镜子前面要他,交进去两回,说留着给他洗洗。然后路秦川冲个澡穿衣服出门,还真是完事就走。   临出去前路秦川折回来,说给孟礼预约有医生,就是明天,让他记得去看。   孟礼还在想自己怎么了要去看医生?看见路秦川发来的预约信息,是体检。   “傻狗,还真怕哥们有病?”   孟礼低声咒骂,不过非常尽职尽责,没发脾气把预约扔到路秦川脸上。   不仅没发脾气,还很好脾气地送人送到地下车库。   路秦川坐进一辆慕尚,孟礼忽然管不住嘴,忍不住说:“真查出什么来也晚了吧,好几回了。”   路秦川重新戴好墨镜,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嘴里吐出一句:“不会,你要真有病魏越天也敢。”   行。所以你非让体检是干嘛?   哦,还手来了,这巴掌孟礼必须捱着。   孟礼目送他的车屁股消失在拐角,慢吞吞往回走。   回去还要收拾行李,虽说统共没几件。   还要歇一歇,腿有些软。   还要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这是路秦川一向的爱好,喜欢堵在里面。   还行吧,想到有热水、有洗衣机和烘干机,孟礼心情多云转晴,脚步也轻快许多,觉得电梯真是慢。   本来就很慢的电梯到一楼又停下,上来一个人。   是个小伙子,这小伙儿也戴墨镜,鼻子嘴巴长得很精神。   人也很有礼貌,和孟礼打招呼、攀谈。   “啊,是新搬进来的吧?欢迎欢迎,我就住你楼上29B。”   小伙子很热情。   “哦,是吗。”   孟礼勉强答应,小伙笑笑的,说有空上来玩,孟礼说好,并没有很热络。   倒不是孟礼不讲礼貌,他一阵一阵地吸气,心说小伙子哎,你要知道我怎么住进来的,你估计一句话也不想搭理我。   到28楼孟礼下电梯。   这小伙儿他其实认识,在各种娱乐头条,叫万会凌,Lynn One,是仟夢娱乐近来最力捧的小生。   就是,嗯,眼睛长得有点点像孟礼的那个。   挺方便啊。   安排进一栋楼,路秦川。   或许,孟礼转念想,或许都住进来过,也说不定。   那些传闻里路秦川评价过“像我一个朋友”的仟夢男艺人,时间或长或短,或者都住过世斐原著。   过一会儿,到差不多晚饭时间,孟礼刚睡醒,路秦川来电话问他选定没有,电影还是选秀。   孟礼垂着眼睛想一想。   房间没开灯,周围的装潢反射着窗外首都五颜六色夜景的光,掩盖住本身灰白黑的死气沉沉的颜色。   不知道他从这里搬走以后,下一任主人会是谁。   或者上一任?这地儿之前有人住么?是不是跟他一样,觉得这地儿和墓地一样。   “我去选秀。”孟礼对着手机说。   本是玩物,还想当艺术家?还想走得远?趁早去看看脑子。   去选秀。 第7章   “去星门的选秀吗?”   严田的声音听起来很诧异。   “嗯,去安排吧。”   路秦川对着手机言简意赅吩咐。   严田委婉地说:“真的不考虑去程导那边试一试吗?人物形象、气质各方面孟先生都很符合。”   路秦川不欲多说:“他自己选的,随他。”   又说几句公司别的事,挂电话。   符合?路秦川怎么不知道孟礼符合。   老程这回的本子仟夢是投资大头,早先磨剧本的时候路秦川大眼看过,也和程江聊过原先相给孟礼的那个配角,确实很符合。   奈何人自己不想去啊。   鼠目寸光,想来快钱。   选秀能获得的人气、流量、代言、项目等等,都是爆炸式的,路秦川弄不明白孟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急功近利。   以前能安安静静在图书馆待一天,那份心性呢?怎么没了。   也是,那时候孟礼就是个演技高手,变脸快着呢,会得多着呢,就不是个踏实人。   路秦川有点感慨又有点冷眼。   第二天他到医院接人。   孟礼自己浑浑噩噩一上午,下午按预约的时间赶到医院,全程晕晕乎乎,等到一系列检查都做完,人还是晕的。   看见路秦川,更晕。   孟礼:“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还有没有救。”   路秦川看看他的脸,眉毛皱起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   您问谁呢?谁给约的下午体检?体检抽血前不能进食不知道吗?大半天没吃饭搁谁脸色能好?   孟礼张嘴胡诌:“有点晕血。”   路秦川进去要跟医生聊,一边推门一边回头看一眼,要笑不笑:“新落不少毛病啊。”   孟礼一口气憋到嗓子口,能有您毛病大吗?   给俩小情儿安排上下楼,您是什么毛病?   开后宫啊?点灯笼啊?“二楼点灯!”玩呢是吗?   您……   孟礼脑海里奔过一万句“好听”话,但是没吃饭实在没力气,摆摆手没说,歪在走廊的椅子里只剩喘气的劲儿。   不一会儿路秦川出来,手里空空,孟礼迷糊:“报告呢?病历本本呢?”   “都在这儿,走吧。”路秦川晃一晃手里的手机。   “有什么问题吗?”   孟礼问。   路秦川说死不了,接着嗤笑一声:“你怎么跟活在十年前一样?现在哪还有纸制报告。”   哦,孟礼慢吞吞跟上。   是啊,可不有小十年了?   上学那会儿在国外,保险都是跟着学费强制交的,要是不舒服,可劲儿在校医院看得了。   回来以后么,还看病呢,先吃饱再说吧。   要是万一倒霉有个头疼脑热,回家睡一觉扛一扛也就过了。   过不去就过不去,别过了。   算来确实有小十年没正经来过医院。   贫穷,确实很容易让人活得像是被时间抛弃。   回去的路上,孟礼发现不是回世斐的路,遂提议能不能先找个地方吃饭。   他不知道路秦川这是要把他拉到哪折腾,只希望被吃饱之前先吃饱。   “自不自觉?按时作息,你是马上要做爱豆的人,身材要管理。”   路秦川无情拒绝。   孟礼真是没力气反驳,被呼呼腾腾拉到仟夢总部意见会议室,走马观花一样看过好几个小年轻,路秦川说是给他选的助理。   他没什么概念,选一个年轻人的简历交给路秦川,路秦川看一眼说行。   说完又把他拉走。   被拉上车,孟礼感觉真正是吊着一口气,眼看车还没往回开反而又开到一个地下车库,怎么好像是个商场?   他表达疑惑,路秦川很简短地蹦出几个字:“给你去去穷酸气。”   买买买啊?孟礼精神一振:“咱们这精神不就来了嘛!”   不过刚刚拐进第一家店,他的精神又拉下去一点,借着看衣服轻声问路秦川:   “这样购物不会被拍吗?青天白日的,不好吧。”   路秦川:“怕什么。”   孟礼一怔,一边嘴角吊起来:“也是,您怕什么?大不了娱记再问一遍‘陆总路总他是什么人?’,您再答一遍‘像我一个朋友’么。”   里外刺路秦川一顿,孟礼转身开始酷酷挑衣服。   后面孟礼挑衣服鞋,就没有很客气,闭眼只看价格不看款式,不挑好的只挑贵的。   穿在身上舒不舒坦不知道,心里舒坦就行。   光顾着舒坦,也不知道试衣服试到哪家,忽然孟礼望着穿衣镜,莫名其妙从镜子里看见一道白光。   然后他意识到,不是镜子里的白光,是他眼睛里的。   这是他最后的意识,他昨天晚上就没正经吃饭,等于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意志终于没能战胜客观物理规律,低血糖晕了。   孟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刚刚入住的样板间一样的卧室,床头灯光昏暗,照得窗外更暗,一时分不清是刚刚入夜还是马上天亮。   左手背有点麻、有点痛,顺着抬头一看,不得了,居然在家还输上水了?   “别乱动,”   床边路秦川起身过来,摸摸他的手,“你有低血糖?”   他的手真是凉,路秦川顿一顿,重新坐下来握住:“还有哪里不舒服?”   孟礼翻个白眼:“没事了。”   路秦川嘀咕两句,好像是说体检也没看出来,孟礼就笑:“你怎么老是盼着我出毛病?两顿没吃饭就能查出来,那不叫体检,那叫监控。”   “你什么时候开始低血糖的?常犯吗?”   路秦川问。   孟礼说没有:“要是没体检,说不定我也不会低血糖。”   这么一说路秦川明白了,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对方听起来大概是个医生,路秦川简单交代情况,说人一天没吃饭,现在醒了,然后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试图进行摸额头、测脉搏等一系列动作。   “别的还要注意什么……好的……谢谢您。”   放下手机,路秦川端来一只玻璃杯:   “喝点热水,明天规律进食,医生说问题不大。”   水杯递过来,孟礼半坐起身,感觉脖子后面热热的,路秦川的手掌撑在那里,怕他坐不稳。   这孙子突然这么和平,真是不适应。   “好好睡一觉,明早上我给你订餐。”   两人聊几句,路秦川手上力道加重,缓缓捏捏他的后脖子。   说完路秦川起身,看样子是要走,孟礼后脖子暖呼呼的,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张嘴说:“这么晚了还去哪?在我这对付一晚上得了。”   “不了。”路秦川眼睛一闪。   “哦,那您摸黑开夜车吧。”孟礼只是随口一句,并没当回事,翻个身把被子拥满怀准备睡觉。   但是,他听见门口路秦川的脚步声折回来,在床头附近的位置站定。   又过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是很短,人体高热的温度从背后靠近,在他身边躺好,长臂一伸,把他抱个满怀。   还挺暖和。   他听见路秦川叹息:“下不为例。”   嗯。   好暖和啊,刚才手上和脖子上也是,太暖了,水杯也暖。   是得下不为例。 第8章   孟礼是牛仔裤白T恤狂热爱好者,爱到不行。   如果客观条件允许,他能一年三百六十天都穿白T。   剩下五天不穿,什么也不穿。   一年有五天在家休假不出门,不过分吧。   不过现在他暂时考虑不到休假的事儿,他得去公司上课。   严田亲自对接,安排的课程有很多,有表演、声乐、舞蹈、仪态这种爱豆必备课程,也有一些,孟礼起初不很明白的课程,比如语言表达、历史常识、文化常识等等。   严田说这些是必须的,仟夢出去的艺人不说多么有学问,至少要有常识,不能闹笑话。   这天孟礼到仟夢总部上课。   他今天没单穿白T草草了事,B市气温不允许,但他也没规整到哪去,宽松版型的落肩夹克配条直牛仔,一样的深蓝色,十分不讲究颜色和繁简上的搭配。   跟他一起上课有个小同学,也说他来着,说哥你看,班上谁不是收拾得井井有条出街?公司门口指不定有狗仔在拍呢。   “又不是拍咱们。”孟礼说。   然后和小同学聊几句刚刚上的课。   学习,上课,这件事很神奇,一定要有个搭伙的才行,自己学真是学不动。   这个小同学孟礼看他长得挺周正,也没有五颜六色的毛发颜色和乱七八糟的饰品,于是想抓来搭伙,多聊几句。   “还是要稍微有些边幅,万一捎带入镜呢?”   聊完学习,小同学旧话重提。   说话的功夫,手机贴在孟礼大腿边上一震,他摸出来看,一边看一边说:   “谁捎带上咱们,谁家粉丝就得费事把咱俩P掉。”   小同学哈哈一笑,把凹造型的发型哐哐几下子揉乱。   那边孟礼的手机屏幕一闪,路秦川发来两个字:等着。   等你爹。   小同学提出留个联系方式,一笑两排大白牙,白得简直反光,晃得孟礼心情稍霁,按出码。   等到验证信息过来,他顿时对这个学习搭子不很满意了。   “你姓路啊?”   孟礼一脸蛋疼捏着手机。   “对啊。”   小同学摇摇手机,又指指楼上,“不过和路总没关系,哈哈。”   随即帅脸一垮作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有关系就好了啊。”   好什么好,孟礼心说姓路的哪有好东西。   不不不这样不好,孟礼一边警告自己不要心怀偏见,一边存下学习搭子的名字,路贝阳。   和新朋友告别,告别完孟礼还不能走,杵在公司楼底下cos人形路牌。   来B市也有一两个月,这个天气实在耐人寻味。   刚来那会儿孟礼记得白天还穿得住短袖,不知道哪一天晚上呼啦啦一阵风吹起来,好了,第二天冷得怀疑人生,不整两件夹克穿穿都过不去。   又似乎没两天的功夫,夹克也不能穿了,棉服上身。   以前小时候,它也不这样啊。   比天气还烦人的是路秦川。   自从上次低血糖之后,每次路秦川上门孟礼都想跟他打一架,孙子非要装大爷,处处唱反调。   比如路秦川睡前习惯喝点红的,提前通知孟礼准备,不管孟礼买的什么牌子,他一定说不好;再比如孟礼说想吃排骨,这个孙子会说红肉长胖不健康,要吃鱼。   反正怎么讨人厌怎么来,不挑孟礼一句好像他就不舒坦。   以前小时候,他也不这样啊。   谁知道呢。世界上让人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比如今天路秦川要干什么。   两人虽说见面很频繁,但是活动范围很少超出世斐的公寓之外,根本没在外面碰过面,更别说在公司。真是,搞得孟礼连个假装不认识的机会都没捞着。   今天怎么个事?   不一会儿一辆慕尚从地下车库缓缓开上来,是路秦川的车,车速很慢,方向盘打得很稳。   孟礼站在路边上。   慕尚其实很不像路秦川的风格,太低调,他以前可是开世爵的人啊。   开车风格也大不一样,以前路秦川打转向仿佛生怕车后轮胎着地时间太长,现在呢,转弯活像蜗牛,让过去一辆又一辆直行车。   “站那儿想什么呢?”   车靠边停正,孟礼上车,路秦川偏着脸问他。   想你开世爵的批样子。   “你这车真吃藕。”   孟礼嘴上说。   “回头你给我挑辆好看的。”   出乎意料路秦川没什么不虞的神色。   一口气憋在胸口,孟礼像不认识一样瞥一眼,抓安全带都没抓利索:“你怎么回事,突然变和平使者?”   路秦川没立刻回答。   其实刚才孟礼在看车里的路秦川的时候,车里路秦川也在看他,看他还是那么爱穿白T。   挺好,和大学时候几乎没差别。   白T宽松不收腰,但是路秦川知道衣服底下是什么光景,要肌肉有肌肉要线条有线条,肌理匀停又白又劲。   挺好。   更好的是,今天早上路秦川忽然想起平板落在世斐,开车去取,无意间看见孟礼的一样东西。   “去哪儿啊这是?”   孟礼歪在副驾上又问,安全带缚在他身上曲里拐弯的。   此时车子已经开出去一会儿,正往三环上开,路秦川心情很好:   “面试。”   孟礼:“面试?什么面试。”   路秦川:“程江导演的片子,你还是去试试。”   闻言孟礼一下子坐直:“不是说二选一?”   他的目光有点别扭也有点惊奇,那一点点的不自在多像羞涩,路秦川心情大好,抬手摸摸他的耳垂:“都给你选。”   早上路秦川在他的柜子里看见一本相册,相册看起来很廉价,孤伶伶躺在落地柜的角落,路秦川拔充电器的时候不经意瞅见。   这本相册,里面相片打印也马马虎虎,普通打印纸画质不佳,但是那些照片拍得真好啊。   相册没摆在明面上,这就说明不是做出来给他看,而是孟礼和他一样,心里搁着两人之前那段儿。   真是,不容易。   从孟礼这个戏精身上窥见点真实想法,真是不容易。   分手的时候,孟礼表现出一百万个舍不得,后来没撑过一天路秦川绷不住跑回去找人,照面撞见孟礼和那个姓沈的滚在一起,两个人凑不齐一条裤衩子,不是戏精是什么?   现在,孟礼肯保留两人的合照,现在似乎和姓沈的也没什么联系,说明他路秦川总还是比姓沈的强吧?   路秦川心情很好,正巧严田发消息说程导的片子选角出问题,之前那个角色一直没挑到合适的,问仟夢这边还有没有别的人选。   有,可以有,路秦川大手一挥,让孟礼试试吧。   “现在试镜?有剧本吗?”   孟礼有些无措,“程导什么人啊,那不是人啊,是神啊。”   孟礼说话间吸着气颇有点敬若神明的意思,不知道又顺着路秦川什么毛儿了,温和起来:“不急,有你看剧本的时候,先见见面。”   孟礼好好好地答应,点头如捣蒜,路秦川和他开玩笑:“怎么,不谢谢我?”   “谢谢路总。”孟礼迅速适应一下,一脸乖巧。   X总,这个称呼很微妙,车里一下温度上来不少。   后来见程导,很顺利。   看见孟礼的第一眼,程导眼睛乍亮,孟礼又被指挥着左右360度转一转、站一站,几乎当即定下角色。   见完导演,路秦川找路边一车位把车缓缓停下,转过头看孟礼。   他现在的目光,是当年开世爵的目光。   非常猝不及防,孟礼后腰贴上真皮靠椅,凉得一激灵。   “哎,哎等等,后续呢?什么时候进组,签合同呢?严助理去谈吗——”   孟礼仰在副驾驶座里,左脚老实不客气蹬上价值不菲的全景天窗,“唔!”   他想问的问题没问完,被路秦川狠凿一下。“你还能分心呢?”路秦川埋头。   孟礼摆摆手,大爷的和驴一样,又没做预备工作,魂儿都要被撞飞了。   “问你能不能分心,说话。”   路秦川一点一点盯孟礼的脸,看他每一个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要他好好答话。   “不、不能。”   孟礼想一想刚到手的角色,决定忍了,罕见地顺毛接话。路秦川右边唇角抬一抬:“真听话。”   又凑近孟礼耳边,抓着他尖子上的肉叫他好几句好听话。   现在靠背已经不冷了,但是右脚很冷,脚背贴着冷玻璃一滑一滑的,孟礼吃不住迫不得已都说一遍。   最后路秦川物我两忘,有点飘,又想起那本柜子角落里的相册,问孟礼:“是不是一直想着哥呢?”   孟礼听话一路,这时不肯听了,死活不说话,路秦川非要他服帖,他喘口气反击,路秦川被他缴得一股血气冲到天灵盖,额上、手臂上青筋一瞬间暴凸出来,低低骂一个脏字,掐住他大腿根。   孟礼不甘示弱,手摸上路秦川脖子。   脖子侧边,前段时间被孟礼砍手刀的位置,当时黑黑的青紫一竖长条,现在还能隐约看出一点痕迹。   “想打架?”   路秦川撑起来一点,俯视孟礼,眼睛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滚。   他这个样子,更像开世爵的时候了。   “没有,”   孟礼摸摸路秦川脖颈侧的伤处轻声说,“后悔了,不该下手那么重。”   他仰着脑袋看路秦川:“哥,你也疼疼我呗,差不多得了。”   路秦川只觉轰地一下险些交差,忍耐片刻缓缓开摆,顺道拍拍孟礼的脸:“真听话。”   嗯。   我听话。 第9章   你要愿意当个人,我肯定听话啊。   鼻子眼睛水平方向摆在脸上,别总往天上看,说话客气点,资源继续这么大方,钱按合同上写的给,谁不听话啊?哪个犊子不听你话啊?   搞笑。   孟礼手上重三分,和路秦川两个人跌跌撞撞摔进门。   到沙发边上,路秦川叼着孟礼尖子上一小撮肉不松口,孟礼后撤半步下盘一扎,巧劲拿在手上一提一掀把他撂在沙发上。   手撑住身下人的小腹,孟礼干脆坐下,很痛快,脸上露出一半欢娱一半痛苦的神情。   一二三四五,爱人好辛苦。也就孟礼早先练跆拳道出身,腿上肌肉扎实,不然还真撑不住。   不不不,不要你路秦川动一根手指头,把你推平你浑身上下哪点儿翘起来还有点用你心里没数么?   啊,舒坦。   进屋的时候外头还是青天白日,鸣金收戈的时候月上华灯。   没人行行好去把灯开开,腿挨着腿瘫在沙发上,两个人都累得不想动弹。又累又慡,这事儿他俩一向合拍,但是这么带劲也是少见。   最后一次,孟礼昂着脖子扭回头,路秦川就看见外面各种路灯、建筑灯打在他半张脸上,说不清,光怪陆离的,和沖撞的动作一起晃出一些虚影。   孟礼嘴唇半张,光和影于是好像被他吞进去,再也看不见。   他把那些光吃掉了。   就像两人少年时在一起的时光一样,被他吃掉。   那些美好得像梦一样的时光,被他的无缝衔接毁掉,也被他如今的放浪毁掉,再也找不回。   那个瞬间路秦川忽然不服,一股冲动来得不明不白,他想要攫开那双嘴唇,把那些东西吸出来。   他想亲孟礼的嘴。   这股冲动没有随着别的纡解而减轻,两人静静躺在一起,反倒愈演愈烈,他更想亲他。   这时孟礼伸个懒腰,站起身往窗边走,路秦川猝不及防:“干嘛去?”   “抽一根。”   孟礼示意不需要你管。   路秦川半撑起的身体僵在沙发上。   张望片刻,那股没头没尾的冲动麻溜褪去,像退潮一样,他重新躺回沙发里。他想亲他,仅限于没烟味儿的他。   孟礼站到窗户边推开半扇窗户。   他就那么大喇喇的,身上一块布没有,开着窗抽烟,望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身材真好啊,比例优越,肩正腿长,即使用最苛刻的目光看,路秦川都不得不承认他真是,天生能勾引人犯错。   怪不得沈思闻那样的人都能钓上。   沈思闻可是“镇草”,他们上学的小城市统共十五万人口,被留学生们戏称镇子,沈思闻是往上数三届、往下数三届公认的帅,他的帅很神奇,能统一亚欧审美,当地人也觉得他帅。   所以,路秦川目光一点点攀过孟礼的肩背。   这些、这些风光,沈思闻也见过,是么。没什么珍贵,没什么罕见,谁都可以见,孟礼。   包括沈思闻,包括那个魏总,还有多这个总那个总,是么。   他又是这样,身上紫的红的,不管,里面满的淌的,不理,跑去抽烟。   真够埋汰的,路秦川皱皱眉。   看孟礼的背影看一会儿,路秦川说起一件事:“对了,之前安排给你的助理可能要换一个。”   “怎么了?”孟礼从窗外扭回头。   孟礼记得那个小伙儿,方正脸、圆眼睛,很合眼缘……不是,关键是说好的,怎么说换就换呢?   路秦川耐心解释,说一个小花的名字,去年意外演红一部小制作年代剧,也算崭露头角,仟夢打算好好培养。   “她明年年初要和我谈续约,和原先的组相处可能不太好,我想先给她换个助理。”   “身价眼看起飞,仟夢要想留人就得拿出留人的诚意。挑来挑去,相中之前安排给孟礼的那个。”   “哦。”孟礼闷闷答应。   “回头再选一个好的。”   路秦川张张嘴,提起劲头安慰。   “不用,”孟礼提议,“我正好有个朋友,很熟,让他来吧。”   他也说个名字,胡平舟,路秦川眉头又锁起来:“是什么人?”   “以前室友。”孟礼不想多说,扭回去抽烟。   路秦川眉头更紧,他以前当过孟礼的室友,在他之后沈思闻也当过孟礼的室友。   “你不是居无定所?又有室友了?”   路秦川说。   “您管挺宽啊?”孟礼吐出一口烟气,头也没回。   路秦川简直把“川”字刻进眉毛中间:“仟夢入职有体检。”   ?   “体检体检,体检是你们仟夢什么门槛?”   孟礼呛一句,紧接着嘲讽地挑眉,“哦,不是,体检是您路总御用手段,侮辱人的手段。”   孟礼嗤笑一声,笑声毫无温度:“放心,孩子能过。”   路秦川还是坚持用个公司老人,有经验,也没追究孟礼冷嘲热讽,放下身段哄人:“回头我陪你去选,明天就去,行不行?”   孟礼摇头,整个脑袋烟雾缭绕:“麻不麻烦啊,万一又得换,又去选、又得换,套娃啊?”   “你差不多得了,”   路秦川忍着脾气,“懂点事,我又不是故意给你找麻烦。”   “是啊,你不是啊,只是别人艺人在你眼里比我有价值,”   孟礼心里门儿清,“比我优先度高呗。那当然了,人家姑娘已经在真金白银给公司赚钱,我还在这儿占公司资源上课呢,谁算不明白这笔账?没毛病。”   两人又不阴不阳说两句,屋子里欢暧气息还没散干净,气氛降至冰点。   孟礼勉强说起小胡失怙又失学,更加勉强地,路秦川同意下来。   不过还是老一套,要求体检报告,还要求面试,孟礼听他发疯?不可能,准话到手管你那么多,别的随他说什么,径自晃悠进浴室。   等他洗完出来,路秦川在客厅浴室凑合洗完,已经走了。   走了啊?   走了好。   孟礼慢吞吞关窗子、挪到床上,闭起眼睛。   自从搬进来,他总是一个人在这张床上闭上眼。   除开上回他低血糖,路秦川没在这里过过夜。哪怕两人闹到再晚再得劲,路秦川再没有留宿。   后知后觉,孟礼这才回过味儿那天路秦川说的“下不为例”是什么意思。   他生病路秦川可以给予照顾,但不能真一起过日子。   资源可以闭眼给,但如果触及公司别的利益,他要往后稍稍。敢不听话?兜头盖脸就是一顿羞辱。   啧。   猛地掀起被子遮住脑袋,孟礼把身体蜷缩成一团。   也挺好,一个人占一整张床,一整条被子。你为什么不开心?   别忘了,还有钱拿呢。   别不开心了,好像路秦川那张狗脸有什么好看的一样。睡吧。 第10章   元旦前夕,仟夢有个年会。   说是内部年会,全程对外直播。   这是跟友司取经学的招,隔壁源风每年年会直播舞台热度特别高,话题能从元旦聊到农历春节,讨论度一波接着一波,经久不衰。   严田的建议,说新进来的一批学员不如趁机先露露脸,正式签进公司,也算是小半个欢迎会。   建议是好建议,路秦川点头。   孟礼从路贝阳那里听说消息,心想这是正式见公司人。   路贝阳兴奋到起飞,但是开心一会儿又着急起来,问孟礼出不出节目。   这孩子,不问不知道,一问人家跟孟礼可不一样,孟礼十足的无根无凭穷光蛋,小路同学富二代出身,家里的连锁产业遍布大江南北。   不过学业面前人人平等,家业再好也不好使,无论是唱歌还是跳舞还是表演,两人都算刚入门,都不怎么拿得出手,遂一致决定:   别演了。   纯属丢人现眼。   公司给机会露面就行了,识趣,知足,主打一个陪伴。   不上去演是一回事,路贝阳拖着孟礼换上正经衣服,又好说歹说揪到妆造部,求相熟的老师给做造型。   托尼老师用梳子尾巴挑起孟礼过于随心所欲的额发,看看镜子惊讶地说:“你眼睛哪家做的?真好看。”   ……后半句孟礼照单全收还回一句谢谢,前半句您听听您会说话么?哥们全脸出厂原装。   哦也不是,他小时候箍过牙。   “这儿啊,”   托尼老师在孟礼脸上一顿比划,“线条有一点点生硬,等着吧你。”   额发一撮一撮往上梳,露出整个额头,托尼老师弥补下颌稍显生硬的方法就是大脑门子露出来吸引视线。   别说,效果还行的,路贝阳睁大眼不住打量,跟不认识孟礼一样。   等到一身剪裁考究的休闲西装穿上,路贝阳作西子捧心状:   “我天哟,你还上什么课啊,你这张脸直接出道好吧。”   “等等,我怎么看你有点面熟?长得像哪个前辈来着?”夸还没夸完,路贝阳忽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你要问这个,那可多咯。最近一个Lynn One万会凌就住世斐楼上呢。   不过,孟礼心说那是他们长得像我好吧。   ……掰扯这些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孟礼没提。   等到欢迎会上,孟礼维持这份沉默,既没显得拘谨抠搜也没显得过份热络,跟一撮子新人一起和公司里几个主管、经纪人打招呼,沉默寡言。   但是挡不住他的出彩。   他长相和气质条件太硬,不少人都多瞄两眼。   仟夢一个经纪人冯曼语一眼看上,和路秦川说这个给她带。   冯曼语业务能力很不错,前两年从一家小经纪公司挖来的,到现在已经稳坐仟夢第一经纪人头把交椅。   路秦川看看,也行吧。   也有一些不满:冯曼语这个人眼高于顶,被她挑中不容易。   挺招人喜欢是吧,孟礼。   路秦川和几个高层坐在会场一角。   开玩笑,公司新人认脸打招呼想见路总?想和路总打招呼?想美事儿呢,差着趟呢。   别人都没被带到这张桌子来,孟礼当然也没来。   不仅没来,一丝眼风余光都没飘过来。   他的生人勿进劲头收一收,专心致志搞人际关系,和公司一些管理、前辈寒暄,显得礼貌又谦逊,那个姿态,那个礼仪,哪哪都挑不出错。   路秦川目光一眨不眨地跟着他的身影。   以前的孟礼,直率热烈,某些时候甚至有些暴躁,讨厌虚伪和拐弯抹角,大多数时候很安静,但那是一种有距离感的安静,一种“你谁啊滚边儿去”的安静,他似乎坚信冲着一个方向狂奔总有一天能迎来太阳,管你们别人是阴是阳。   再见面,路秦川终于看见孟礼的棱角被磨平,也能圆滑、温和,讨人喜欢。   和以前不一样。   和以前一样的倒也不是没有,比如有些习惯,孟礼总穿宽松牛仔加白T,现在也一样。结果就是今天偶然穿一次正装真是,迷死谁了。   路秦川指天发誓他没想盯着孟礼猛瞧,但是愣是管不住眼睛。   除了管不住眼睛,路秦川也有些管不住脾气。   场上有些这个总那个总的,都是些什么人,路秦川尽量维持仟夢的风气,但是资本又不都听他的,路秦川敏锐地察觉,有好几双眼睛在往孟礼身上瞟。   不满意,路总很不满意,比前几天孟礼事后不搭理他跑去抽烟还要不满意。   占有欲?路秦川从小是有这个毛病,特别独,他的东西别人谁都不能碰,但是孟礼,好像不属于这个范畴。   路秦川心中哂然,他很自信,现阶段他能给孟礼的最多,他出价最高,孟礼不可能转投别人的怀抱。   不过这么多双眼睛落在孟礼身上打仗,还是烦。   挑一个别的新人拍画报的空档,路秦川想找孟礼聊聊。   走过去发现有人捷足先登,是万会凌,不知道他和孟礼怎么认识的,好像还很熟的样子,正拉着孟礼见一个制片。   路秦川没有犹豫走上前。   “……当然好,我不是科班出身,到时候您多指教。”   孟礼正和制片握手,手抻出去的时间明显长于一般社交礼仪适宜时长,那个制片不说放开,孟礼也不往回抽开,就那么任别人抓着。   “小孟擅长配合。”   万会凌双手插兜笑嘻嘻的,眼风一错看见路秦川,万会凌一顿,手拿出来站直,“路总来了。”   路秦川简单点点头,眼神往孟礼和制片交握的手上落一落。   真就好像随意落在上面,脸上没有别的表情,也没什么情绪,叫一声:   “孟礼。”   制片一瞧再抓着人不合适,悻悻松开手,万会凌倒是一副轻松欢快语气:“路总和小孟认识?”   路秦川下巴颏刚点下去,孟礼抢先说:“前两天在公司见过。”   听他这么说,万会凌眼睛眯起来。   余光丝丝缕缕不明显地瞥向路秦川。   “见过好,见过好,我看小孟是个好苗子,好苗子,哈哈。”制片哈哈一笑。   “是,以后跟冯曼语,前途大着呢。”路秦川徐徐看孟礼一眼,也跟着笑。   “冯姐?”   万会凌脖子不自觉伸直,“冯曼语可是金牌经纪人,带新人?”   万会凌自知失言很快又说两句别的,又装作闲聊一样问路秦川:“冯姐带小孟,定了吗?”孟礼也看向路秦川。   “定了,你冯姐亲自点将。”路秦川八风不动。   制片一听,路总站台,冯曼语背书,嗐,正经说合作吧。和孟礼提两个项目,说回头和你们冯姐商量商量,诚邀加盟。   孟礼:“谢谢您。”   谢完就没有制片的事了,找个借口走到一边。   万会凌趁机和路秦川搭话:“路总,您——”   路秦川截口打断:“我找孟礼有事。”   “你们聊,你们聊。”万会凌非常识趣退开。   “过来。”路秦川好像没听见,眼睛钉在孟礼身上。   孟礼简单和万会凌点点头,跟着路秦川走到会场外面过道。   啊,外面不像会场空调暖风开得足,还怪冷。   “路总什么吩咐?”孟礼拉一拉西装外套。   “怎么和那种人混在一起?”路秦川避开往来工作人员低声问。   ?   “谁啊?哪种人?”   孟礼问,“哪种人不是你仟夢的人?万会凌更别说,你都让住进世斐的人,你问我哪种人。”   孟礼这一晚上已经够够的。   其实又不是同卵双胞胎,除非带着预设去看,否则正常人很难能看出孟礼和万会凌有多相像,但还是很烦。   现在对着路秦川,孟礼能有好脸色就有鬼了。   他掀着眼皮看路秦川:“怎么?不希望我认识你的Lynn?那你怎么把我俩安排成邻居呢?”   “?谁跟你说万会凌?”   路秦川的眼神变得黑洞洞深不见底,语气很沉,“我是说刚才那个制片,圈内名声堪忧,想让你注意距离。”   “扯什么万会凌?孟礼,你的心思别放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   他警告地说,“仟夢的艺人都是凭真本事,你别丢我的人。”   “啊,我还以为怎么个事呢,原来是嫌哥们丢人,”   孟礼笑起来,“真本事我没有,床上本事有点。”   路秦川脸上空白一瞬,孟礼又说:“是不是我进仟夢你一直捏着鼻子呢?要不然我不进也行啊,钱照付,我在家保证一个人也不去认识。”   两个人,冷空气肆虐的走廊,安静一瞬。路秦川很快找回全权在握的气势,摇头:“我不养闲人。”   “行呗,都听您的呗,出钱的是大爷。”   孟礼问大爷还有什么吩咐,没有他得回去,新人离席太久不像样,到时候别丢大爷的人。   里外刺路秦川一顿,孟礼大摇大摆回会场。   吹一会儿风,路秦川也归席。   他眼睛闪烁片刻,目光漠漠涌进场中。   说他没看孟礼他也确实没看,那问他到底在看别的谁,他的眼神又像着魔一样一阵一阵掠过孟礼身上。   他真是,胆大包天。   还那么招摇,顶着那张脸到处晃。   欠,真是欠。   年会结束以后,路秦川让严田先走,独自开车到世斐。   地下车库里,他看见孟礼和新来的助理小胡从车上下来,他打开车门下车。   一起进电梯的时候,孟礼似乎有些局促,好像在措辞怎么跟小胡介绍,或者怎么打发路秦川。   等到路秦川抬手按下29……   孟礼浑身猛地一震。 第11章   少年时的爱恋是狂热的、一往无前的。   “我爸又找你了?”   路秦川粗暴撸一把头发,活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在客厅不停来来回回走,孟礼坐在沙发上安静看着他。   “我爸说话不好听,”   路秦川在沙发前蹲下来,摸孟礼的脖子,“你以后就别接他电话。”   说着抓起孟礼的手机要拉黑,孟礼出手阻止,两个人在沙发上你抢我争闹成一团,最后路秦川仗着个子稍微猛几公分压住人。   “那是你爸。”孟礼无奈。   “我爸怎么了?”   路秦川咄咄逼人,一边横起手臂卡住孟礼脖子不许他动弹,一边摸出自己手机,“看好了。”   他点开屏幕,几下先把他爸爸拉黑。   虽说是远在千里之外,但隔三差五的视频瞒不住,两个人好上没几个月就被路秦川爸爸抓包。   当然是不同意,孟家这样的普通家庭,怎么配得上路公子。   路爸爸的工作做到孟礼这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他们家秦川是独生子,请同学高抬贵手。   话里话外满满是戒备,好像是孟礼用什么下三滥的招数勾引路秦川。   孟礼倒是没有别的话,但是聊天记录被路秦川发现,路秦川大怒,老子追了小两年的人,您骂谁呢?骂谁呢?   “你别搭理他,你听我的。”   路秦川抵住孟礼的额头。   他的声气很轻,有愧疚也有珍重,发自内心不愿意孟礼受委屈。   很快他的喘气粗重起来,嘴里喊孟孟:“给我嘛。”   孟礼掰他的手:“不行!等下还有课。”   “还有二十分钟呢,乖,张开。”路秦川不住哄劝。   二十分钟减去路上五分钟就剩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够这个驴什么事?孟礼是追求全出勤率的孩子,死活不同意。   死活也没用,被路秦川按在沙发上贯开。   后面两人在门口吻别,路秦川说下课去接孟礼,又说:“宝贝儿你真香,香得我都要晕了。”   孟礼来不及清洗,身上哪哪都不很得劲,骂他:“臭死了。”   “你说谁臭?”   路秦川不依不饶把他挤在门角里,“我就臭,你得净化我。”   路秦川打心眼里喜欢孟礼浑身沾满他的东西他的味道,争分夺秒抱着人又挤又搓,真正难舍难分。   想不到的,命运这个东西,谁也想不到。   好比人心,想不到。   两年之后,路秦川拖着行李毫不留情,从这扇门离开,这扇他曾经抱着孟礼又挤又亲的门。   孟礼扒着门板拽他手里的行李箱,求他别走:“路秦川你真的要走?”   少年时的爱恋啊,也是无常的、懦弱的。   “你让开。”路秦川撇开脸。   孟礼的手是实打实练过的手,手心好多茧子,不过手背修长细白。   又过去三年,今天,这双手扒在电梯门上。   到28层,孟礼若无其事带着小胡出电梯,几乎是迈出电梯门的同时他霍地转身:“路秦川你真的要上29?”   路秦川眼神漫漠,冷冷看他,他咽着喉头的血气:“你真要这么着是吧?当着我的面上去找别人睡是吧?”   知道是一回事,亲身经历永远是另一回事。   你真要这么羞辱我是吧?   孟礼的手按在电梯门上,关节显出青白的颜色。   如同分手那年一样,路秦川眼睛闪烁不清神色。   他说着同样的话:“你让开。”   孟礼觉得可能是电梯突然出故障,从百米高空开始坠落,一颗心空荡荡、凉飕飕,不知道摔到哪个犄角旮旯碎成几瓣。   嘴巴里很腥,舌头麻木,喉咙里有些反酸。   没事,就是刚才见面会冷餐吃多了吧。   没事的。   “路总,”   孟礼半边唇角吊起来,“玩得开心。”   吐出这一句,孟礼松开电梯门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什么样?   真情可感,往事堆坟,坟头送花不如烧纸,也算你记得往日那点好。   可是,难道眼泪不值钱?谁知道。   他的背影和他的表情一样,什么也没有。 第12章   “孟哥?”   胡平舟小心翼翼看孟礼脸色。   “想说什么就说。”   “那个,路总……”   胡平舟探头探脑,“路总脾气不太好哈?”   孟礼把外套脱在玄关,一点一点放平叠好,从玄关抽屉抽出一只洗衣袋。   “我来我来,明天我给送到干洗店。”   孟礼手里衣服还没放进去,胡平舟麻溜接手,一脸讨好。   行,谢谢你。孟礼挥挥手,赤脚走向屋内。   “孟哥,”   胡平舟站在玄关走廊,想走又没走,劝一句,“他们当老板的都这样,哥你……就当带孩子,让着点儿吧?”   “知道,”   孟礼头也没回,“你放心,不会害咱们两个丢饭碗的。”   胡平舟抓抓脑袋,好像也没别的话说。   俩人本来萍水相逢,没想到这哥给他在首都找到工作,还有五险一金,还管宿舍发餐补,胡平舟做梦都要笑醒。他还想多笑几天。   两人说定明天行程,胡平舟准备离开。   关门之前他听见屋里孟哥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大不了我不干呗。你放心,我就算不干你也能留在公司。”   声音……幽幽的,屋里又没开灯,胡平舟赶紧抻着脖子说好几声那不能,最后说谢谢孟哥。   张望几眼,人影看不见,也没再说话,胡平舟提着衣服出去。   他出去以后孟礼也没开灯。   开灯是要照明,孟礼又不要看书,又不要看电视,不需要照明。   他也不需要胡平舟问别的。   真的,不需要胡平舟来问。   啊,孟哥闹矛盾了吗?吵架了吗?你没事儿吧?你和那个路总……blahblah。   要是胡平舟真的问,他还不知道怎么答呢。   关系单纯一点,工作就是工作,对谁都好。   这个道理搁公司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金科玉律。   今天态度热络非凡的万会凌是这样,尤其公司头头路秦川,也该是这样。   捋顺思路,孟礼叼着烟,对着窗外漫漫笑起来。   有什么捋不顺的?不是早就想好的么,不是早就知道的么。   可是该死的,刚才那个会上到底什么吃的东西这么作孽啊,胃里胀得很,快吐了。   孟礼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聊聊,得找人聊聊。   下划到首字母S列表,孟礼找到一个名字,按下通话键。   “喂是我……思闻。” 第13章   程江导演的《海市口》剧组今天开张,剧组定妆加第一波围读,孟礼到得很早,做好造型拍好画报等着。   剧本里,海市口是城市里很特殊的存在。   隔壁过去两个街口即是人人艳羡、纸醉金迷的金融中心,高奢商场、订台排到下个月的私房菜馆、七星级酒店、各类大型企业等等,填满两个街区之外的高楼大厦,而比邻而居的海市口,破败、陈旧、肮脏、被人遗忘。   陈察祖辈栖居于此,出狱以后陈察回到祖宅,却发现早就被不知道哪一门远房亲戚变卖。   就这样,无家可归的陈察被邻居米罗收留。   米罗是一名新锐画家。   当然这是他自封的,实际就是到处接点画稿零工为生。   画家不是一个职业而是一个头衔,大多缀在死人名字前面,人活着的时候大都混不上。米罗就是这么一个敏感、怀才不遇的准画家。   现代信息化社会,人很容易和社会脱节,科技这玩意儿,说不准那天跟坐火箭似的蹿一下子,尾气都够不着,更何况蹲三年的陈察。   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他无措、焦躁,力不能及,找工作也处处碰壁,很快这种情绪变得愤怒、暴戾。   而他的室友兼房东米罗也不是一个柔和的人,两人就跟爆竹遇着火似的,见面就吵吵。   虽然如此,米罗没有把陈察赶出去,陈察不懂不明白的东西米罗也都一一教明白,带他一点一点适应社会,还帮他找到一份便利店看货的工作,收入虽然不多但好歹顾住温饱。   陈察聪明,勤快,颇具观察力,记性好,很快在便利店混成店长。   也是很快,他感到厌倦。   米罗说兄弟你攒点钱,到时候自己加盟一家,后半辈子也算有着落。   陈察望一眼隔壁的灯火辉煌,再望一眼另一边赎不回来的祖产,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他辞去工作,一个人跑到两个街区以外。   要说这俩人没点啥,狗都不信。   程导的本子处理很妙,两人没谁表白也没谁说爱,有时甚至互相排斥,但是又奇妙地谁也没离开谁。   后面陈察跑到商业区做导购、做代理、开酒吧,无论怎样花枝招展醉成一坨泥,酒醒之后他都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朴素,回到海市口,回到米罗身边。   但是米罗不满足。   他敏感脆弱又专横,替陈察兼任便利店的工作,幻想陈察有一天会回来接手,安安生生过日子。   当然陈察是这部戏的绝对主角,米罗只是他故事的前传,前情提要,后来陈察闯荡商界、起起落落的故事和他没太大关系,两人后面基本只剩最本能最无聊的禸体关系。   米罗就是孟礼的角色。   担纲主演的演员是两栖影帝李渐冶,不是仟夢旗下的演员,是友司源风的台柱子。   程导是个艺术家,想用谁用谁,不会因为仟夢是投资大头就屈膝,第一主角一定是人家自己说得算。   李渐冶这个名字混不混娱乐圈都听说过,这个人搭武侠电影最后一班车出道,被称为盛世遗珠,落日余晖,后来涉猎文艺片、科幻片、历史片、动作片等等,戏路扎实演技过硬,国内金鹤群玉大奖拿个遍,国际上也很有些斩获,是新生代代表人物。   “孟老师!您好您好,我是李老师的助理小乔。”   孟礼等一早上,没等来李影帝本人,等来这个小助理。   这个小乔捧着剧本:“李老师说让我先来陪您过过台词。”   他的表情有点子为难,可能他也知道他的李老师这个行为多少有些不合适。   孟礼瞅他两眼。   对戏围读自己不来,派助理来,搁别人身上可能涉嫌耍大牌,但是李渐冶在圈内风评很好,路秦川都说本人很谦逊,没有这类毛病。   “李老师身体不舒服?还是有别的事情要忙?”   孟礼问。   小乔有些不好意思:“李老师担心程导的本子,台词天马行空强调个性,您不是科班出身……怕您台词不过关。”   孟礼一时有些无言,台词都过不了关,何况后面开拍,李影帝这是就差把“嫌弃”两个字甩到孟礼脸上。   “我们孟老师不是科班出身,导演都没挑呢。再说李渐冶就是科班出身的?”   边上小胡看不下去,吹胡子瞪眼睛。   孟礼拉住胡平舟,客客气气开始和李渐冶助理对台词。   估计看他还算顺溜,小乔助理很快告辞。   “孟哥你也不说他,什么人呐。”   胡平舟愤愤不平。   孟礼没当回事:“我算是天降男二,李渐冶这个层次的演员,看重整部片子的水平和声誉,可以理解。”   “哪个层次啊?哪个层次啊?”   胡平舟站起来嚷嚷,又坐下神神秘秘,“孟哥你没听说?李渐冶和他们公司老总不清不楚的,谁知道怎么红起来的呢。”   怎么红起来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现在很红,而且不是徒有虚名,孟礼知道要和李渐冶合作,找来他的作品看一遍,发现这个人演技是真的好。   人红、业务水平高,挑剔就挑剔吧。   “你抱着本子就差和本子睡了,”   胡平舟说,“凭什么看不上你?”   孟礼:“别啊,我还真是抱着本子睡的,你别挑拨我俩。”   等到真的在休息室见到李渐冶本人,孟礼差点没认出来,他全套的妆造坐在那里,孟礼以为看见的就是陈察本人。   乱糟糟的头发、苍白阴郁又野心勃勃的脸,懵懂又世故的,自卑又自傲的,不甘被抛弃的,充满激情的,一心要超越自身生存状况的,同时又舍不得离开的,陈察。   他抬起头,颈部有些微微的前倾,那是狱里含胸躬着躬久了的缘故;   他神色寡淡,却不知道眼角眉梢哪里带出一点倨傲;   他看向孟礼,语气有点厌烦:   “米罗。”   “我辞职了米罗。”李渐冶说。   孟礼脑中灵光一闪:“为什么?老黄不挺器重你的吗?”   急急走到李渐冶身边,孟礼弯下腰,   “还是供货商?还是零售处那帮王八蛋?谁欺负你了?”   孟礼脸上惶急又关切,李渐冶无动于衷,摇一摇脖子好像想甩开他的手:“没谁。我是废物吗?看起来就是被人欺负的样儿?”   “那你为什么辞职?你存款才几个钱?”   孟礼气急败坏站直身,走来走去数落,说你眼高手低想一出是一出,质问什么不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   “你就想着钱,”   李渐冶静静地说,“想着存款,怪不得你的画卖出去。”   “你说什么?”孟礼停下脚步。   “你的画里都是钱,有钱人干什么拿钱换钱?他们想买的是艺术。”   李渐冶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尖刻的话。   “你懂什么是艺术?里头还教美术鉴赏呢?”   孟礼针锋相对不肯退让。   “这屋里有跟艺术沾边的东西吗?你那些存稿叫艺术吗。不如你衣服脱了出去卖,买账的人可能还多点。”   李渐冶眼含讽刺。   孟礼一脸不可置信地瞪视,两人对峙一瞬,李渐冶面部线条变得柔和:“我不是那个意思。”   孟礼调整表情,从张扬的愤怒变得内收,隐含一些委屈和受伤,李渐冶冲他招手:“对不起。”   他站着没动,李渐冶起身走来:“谁敢看?我把他们眼睛挖了。”   说着微微俯下身,手搭上孟礼右侧衣角。   “接下来,”   李渐冶慢条斯理地说,“按照剧本我该掐你腰子。不过读剧本排练就算了吧?”   !   孟礼一下呆住。   不知道,好像是刚从过山车下来,又好像刚从梦里惊醒,紧张又刺激又惊心动魄的虚拟旅程结束,心里充满没着没落、怅然若失的感觉。   牛逼,孟礼回过神之后心里直呼牛逼,人家这个强大的气场,不知不觉带着他入戏,真牛啊!   “谢谢李老师。”孟礼礼貌微笑。   李渐冶招呼他坐:“不用,叫我名字就成。来咱俩再试试这段……”   两人又接连试演几场比较关键的戏,有的片段按照统筹的安排要到很后面才会拍摄,即便是那样,孟礼的情绪准确且饱满,台词滚瓜烂熟,一看就是早已经精心琢磨过。   “可以。”   啪地一声李渐冶合上本子,注视孟礼两秒,松一口气的样子,“他们说仟夢临时塞一个新人,把我吓得要死。要是新人都你这样就好了。”   他的语气很悲催很真情实感,孟礼听了想笑。   圈内传闻说有一回李影帝迫不得已带资方力捧的新人,那是李渐冶演艺生涯里唯一一部口碑平平的作品,他的表现很正常,别的演员都很正常,剧本剧情点也很正常,奈何救不了,那个资方的男二一出场整个画面都要尬住,出那个组听说李渐冶萎靡一年多没接新戏。   原来是心理防御机制启动,不是故意挑咱们的刺,孟礼也松一口气。   他半真半假开玩笑:“圈子里老人都像你一样吗?到时候你不会真掐我吧。”   李渐冶秒变正经,正襟危坐:“我不是单身,小同学你注意分寸。”   孟礼同学非常注意分寸:“好的,好的,我也不是。”   李渐冶又说:“真的,我有伴侣。”   啊,那咱们没有。   孟礼摸摸鼻子,李影帝没当回事,俩人相视一笑,给往后的合作定下基调。   不一会儿程江导演敲门进来:“你俩见过了?怎么样?”   李渐冶:“起飞。”   相当雀跃的语气,相当高的评价,一帮工作人员呼啦啦正准备去大会议室,都听见了,门口小胡探头探脑,过来问孟礼:   “孟哥?源风的人这么前倨后恭什么意思?”   孟礼说没事。   什么意思?   孟礼明白一个道理,别人对你是倨还是恭,全看你的本事。   至少在程导这样正规的组里是这样,在李渐冶这样正派的演员面前是这样。   今天围读会通捋未来两周的戏份,捋完以后不仅仅是李渐冶,程导、编剧和别的演员都对孟礼很满意,程导甚至说这个水平可以看看用现场原声。   哇,厉害了,大家都对仟夢这个新人刮目相看。   没人知道孟礼背后下的苦功。   小胡说他抱着剧本睡觉,绝不是夸张。   自从拿到剧本他就没懈怠过,见天请公司的表演老师开小灶,扒剧本原作看,找作者生平和别的作品看,找程导的作品看,找……总之整天做功课。   怎么说,算是没白做吧。   脸面是自己挣的,底气是自己筑的,太久了,不知道有多久,时隔很久,孟礼头一回感到日子还不错。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个世道总算还有点道理可讲。   ……   开拍一段时间,《海市口》剧组上下和谐,进度推得飞快。   李渐冶这个人,孟礼慢慢发现没一点影帝架子,只要不耽误拍戏,万事都好说。   再加上年纪差不了太多,又都有在外求学经历,俩人还挺有的聊。   李渐冶非常自律,做的是腹肌二头肌八组,吃的是草,顺道感染孟礼,稍稍拾起来一些健身的好习惯。   “咱俩得练啊,”   李渐冶感叹,“我还行,你要露的镜头多啊,你不练你好意思露嘛?”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孟礼摇头晃脑。   幸好孟礼底子不差,早年混跆拳道社,稍微练练身上肌肉线条已经远超一个无业画手该有的水平,很快达到程导和李渐冶的要求。   私底下关系好,镜头里合作就好。   程导经常说孟礼他们两个人演戏像两个职业选手打网球,球从来没有掉到地上的时候,赏心悦目。   这是说孟礼接得住影帝的戏,孟礼很高兴。   但他不是很喜欢网球的比喻。   因为路秦川那个货就最喜欢打网球。   呸,全肢锻炼比不上游泳,爆发力训练比不上短跑,耐力训练比不上马拉松,四肢手眼协调训练比不上足球篮球,占个“贵族运动”的名头,华而不实,破毛病。   “咔!好!”   程导大手一挥,“小孟这个表情好!你俩有时候就是互相看不上,就要这个调调,好,好!”   哎呀这实在是瞎猫逮到死耗子,孟礼十分不好意思。   不过留给他不好意思的时间不多了,估计程导看情绪到位,决定拍一场重头戏。   这场戏是米罗接到一组走廊油画单子,熬大夜赶单。   刚刚到便利店工作的陈察正在适应三班倒的作息,带回来便利店的鸡腿汉堡当夜宵,给米罗带一份。   两个人在满屋子颜料味道里一起吃完,陈察不小心碰倒米罗的画架,油画布铺落在地,颜料的瓶瓶罐罐也东倒西歪,沾两人一身。   米罗也没生气,实在是头昏脑涨,一把扯掉T恤准备去冲凉,转过身的的时候,被扑到画布上压住。   程导的本子,讲究含而不露点到即止,真正亲密的动作不拍,主要拍黑灯瞎火五颜六色里两个人的几句对话。   米罗:你个傻逼画布颜料都是钱。   陈察:我就是赔钱货,你收留我进门的时候没料到吗。   米罗:你起开,狱里给你喂的什么,死沉死沉的。   陈察俯身迫近:没你喂的好。   米罗摸他的脖子和背: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陈察:米罗,我还想要别的。   然后镜头一黑再一亮,程导说下个镜头嘛,就是一张乱七八糟颜色散乱的画布,跟李渐冶、孟礼没关系,那是道具组的活。   孟礼看着工作人员在画布上涂抹,心说画布play,还挺新潮。   那边程导左看右看,看中孟礼和李渐冶脸上身上花花绿绿的造型,临时喊摄影加拍一组概念海报。   质量很顶的油画颜料,米罗在这方面不肯将就,这些颜色涂在人的身上显得充满野性,斑驳迷离。   加上两个人带着角色入镜,那家伙,片场的小姑娘小伙子纷纷拜倒,说李老师和孟老师磁场张力拉满啦。   拍完画报要转场,孟礼收拾干净以后看下一场的本子。   正看着,休息室的门咚咚咚响起来,李渐冶推门露出脑袋:   “有空吗?”   孟礼说请进,两人不痛不痒说几句戏,孟礼还在寻思什么事儿呢,李渐冶说:   “你别嫌哥们问得多,你出道不早啊?是以前没想进圈子?”   孟礼二十七,娱乐圈吃青春饭,十七出道都不算早,孟礼确实出道很晚。   他也没说,只是简单答道:“阴差阳错吧。”   李渐冶瞅他一会儿,忽然说:   “你们仟夢,名声和咱俩刚才拍的那个画布一样。你要是想踏实演戏,我说你不如来源风。”   孟礼怔一怔,笑笑地指指门外:“制片是我们仟夢的制片主任,你当着面挖墙脚啊?”   “嗯,”   李渐冶也是一半认真一半玩笑的表情,“我就挖了啊,好苗子要放到好园子嘛,插牛粪里什么事儿啊。”   孟礼:“合同在身。”   李渐冶:“我早两年开始自己着手写本子,有个角色我看你很合适。”   孟礼呆一秒才反应过来,叹着气:“谢谢您看好我。”   李渐冶没承他的谢,眼睛半睁不闭的,慢慢看住他:“什么合同啊?据我所知仟夢的艺人约,毁约赔钱也不多。”   艺人约赔不多,别的约呢。   都是聪明人,再加上孟礼的长相,看来李渐冶自有自己的猜测。   孟礼这下真的叹气:路秦川哟,你瞅瞅你和你的仟夢在外头这是什么名声。   打一通太极,孟礼真心实意谢过大影帝,好好送出去。   下戏回家路上,小胡抱着平板:   “严经理说星门的选秀项目又推迟了,可能要干脆年后再开。”   孟礼表示收到。   也挺好,虽说程导的组他戏份也不多,但是他挺享受一心一意泡在一个组里的,再说随叫随到,这样的演员会给导演留下好印象。   “咦,”   小胡把平板递过去,“李大影帝给你发消息。”   孟礼接过来看,哑然失笑。   这个人风风火火说到做到,竟然真的发过来一份意向合同,标明愿意支付孟礼方在仟夢的一切违约金,像模像样。   附一句话四个字:考虑考虑。   孟礼靠在后排靠背上闭上眼,感觉自己心跳很欢快,是心动的节奏。   要是有别的路子挣钱,不靠路秦川,还给魏越天以后,嗯……   即便这些都不论,孟礼很正经地回复:   谢谢李老师,我会好好考虑的。   谢谢你的赏识,真的,谢谢。   回到家,明天没戏。   程导的戏,和传说中一样,谁也没犯错的戏也要一遍一遍来过,又苦又累,李渐冶对手戏表演要求也很高,但是孟礼觉得很值。   孟礼打算好好洗个澡睡一觉,睡一天,好好蓄力。   可是,谁来告诉他啊,他那么大一个干净的沙发,上面怎么坐着一尊瘟神啊。   “路总好,路总好。”   孟礼身后小胡点头哈腰,路秦川和他打招呼,十分随和,十分礼貌,但是小胡又不傻,再礼貌也知道他自己多余,赶紧溜之大吉。   外面北风呼啸,房间里倒是开着地暖暖气虫族,路秦川看一眼站在玄关要进不进的孟礼。   他裹着一件版型宽大的羽绒服,长款到膝盖,一米八五的个子被压低一些,领子毛茸茸遮去小半张脸,看上去年轻几岁,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路秦川心想,看着还挺乖。   孟礼则在想,有什么办法,既能表达送客的意思,又不会显得不礼貌?不会惹这个瘟神发脾气?   他还没想出来,听见路秦川说:   “脱了。”   孟礼身形很僵,看样子好像想退而求其次,赶不走路秦川,干脆他自己出去好了,反正门就在他身后不远。   “房间这么热你还要穿大衣吗?过来陪我说说话。”   路秦川无知无觉,很奇怪地问。   说完路秦川继续鼓捣手机去了,不知道在处理什么事,或者刷什么软件。   于是孟礼知道,那天路秦川去29楼找万会凌,这个他以为的闹僵,他以为的大矛盾甚至决裂,在路秦川眼里一文不值。   都不算事儿。   稀松平常,不足为奇。   你要闹?未免大惊小怪吧。   金主给你甩脸色,你还当真?   你还想让金主给你道歉不成。   解开按扣,拉开拉锁,孟礼慢慢脱下外衣。   脱下他刚刚披上的“演员孟礼”的皮,受导演和同僚赏识的皮,回到路秦川跟前,做回他的本职工作,做回他的玩物。   “程导的组辛苦么?”   路秦川头也没抬随口问。   孟礼慢慢笑一笑:“不辛苦。”   “嗯。李影帝好合作吗?”   路秦川又问,孟礼说挺好的。   路秦川又问几个问题,问孟礼NG多不多,有没有偷懒,有没有给导演制片和片场工作人员留个好印象,孟礼说没有。   “没给你丢人。”孟礼说。   路秦川抬起头看他一眼,把手机放到一边:   “我知道,老师说你演技很有天分,进步很快。”   说着再次招招手。   孟礼吐出一口气,认命走过去。   卫衣被推上去的时候,他感到有些冷。   路秦川在他胸口和肚子上啃,口水留下一片狼藉,不知道哪窜出来一股小风吹上去,更冷了。   “你这里这是什么颜色?”   忽然路秦川停下来,扒着他腰侧问。   孟礼说是油画颜料,路秦川顿一顿:“怎么你是不穿衣服在颜料里滚吗?”   孟礼说差不多吧。最后一个“吧”字元音还没发完呢,埋着的那个东西陡然一跳,路秦川更加凶狠地分开他的腿。   两人正办事,忽然沙发上孟礼的平板屏幕亮起来。   这是孟礼的工作平板,上戏的时候是小胡保管,因此没锁,消息提示也没隐藏,屏幕上方跳出李渐冶的消息。   李哥:你别是敷衍我。   啊……   “你还敢敷衍李影帝?”   路秦川好奇,一边往里钻一边伸手点开对话。   “啊……”别啊。   孟礼想阻止但没来得及,他下半身被锲住哪里来得及行动,和李渐冶的聊天记录被路秦川看个精光。   包括李渐冶开玩笑似的发来的合同。   平板屏幕一顿反射,孟礼看见路秦川冰冻一样的眼神和铁青的脸色,孟礼浑身一激灵。 第14章   孟礼脸朝下对着沙发垫子,并不能看见背后路秦川的脸,只感觉他的身体变得又僵硬又沉重,好像中咒语突然变成雕塑。   身上变雕塑,手没有,孟礼仰脸看见自己的平板被路秦川手的指头一阵划拉,李渐冶给出的合同三两下被看完。   路秦川要起身,孟礼两眼发黑吸气:“别别别,做完嘛。”   他操纵身体挽留,路秦川不吃这一套,两巴掌抽在他庇股尖子:“松开。”   卧槽本来就吃力,路秦川又在气头上,孟礼放弃挣扎,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又没答应,怕什么?   只是说“考虑”,不算答应吧。   孟礼捞自己的衣服想穿,扭头一看,路秦川大喇喇坐在单人沙发里,目光沉沉正在看他。   两只眼睛对着他,那个东西顶上的眼怒张也对着他。   ……My eyes!My eyes!   孟礼简直眼冒金星,他深谙路秦川的脾性,知道一准没好果子吃。   记得大三开始要选专业课,路秦川家里让学管理,路秦川非要孟礼也学,孟礼不感兴趣,打几架没打过,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自己悄悄选的心理学。   路秦川发现的时候,大闹一场。   孟礼好赖话说尽,说没关系的,选课的时候时间错开,你的课我也可以陪你去旁听嘛,有什么问题随时帮你,作业论文都能跟上。   没想到一席话火上浇油,路秦川更加不满意,反而更生气。   归根究底,倒不是路秦川看重学业,而是这个人喜欢大包大揽大权在握,不喜欢别人唱反调跳出他的掌控。   这回啊,黄鼠狼跳进狐妖洞,孟礼知道自己一脑门子撞到戗口上。   更重要的是,孟礼害怕路秦川一个生气替他鸽了《海市口》。   毕竟开拍时间不久,换个配角并不太费事,仟夢又算大半个资方,程导和李渐冶虽然对他很满意,但恐怕并没有满意到能替他和路秦川翻脸的份上。   胡乱扯过衣服,也不及仔细穿好,一半是心虚另一半是被路秦川烧一样的目光看的,孟礼勉强遮住重点部位,喘一口气:   “我没答应啊,我也不能干脆拒绝吧?也太不给人家大影帝面子了吧?”   路秦川简直在cos祖国人,直勾勾盯着他看。   ……到底是谁身上布更少?孟礼欲哭无泪没地方伸冤,为什么是他更窘迫恨不得一头撞茶几上穿回一小时前,他一定把平板搁得远远的,搁到门外,让小胡带走,或者扔了。   “大影帝?”   路秦川念几遍这个称呼,“怎么这么生疏,你给他的备注不是很亲昵吗?李哥?”   “没边儿了啊,”   孟礼语含警告,“人是有伴侣的,我和他都绝没有这种想法,苗头也没有。”   “他有伴侣,你没有吗?”路秦川嘴皮都没掀开。   孟礼没过脑子想都没想:“没啊。”   ……不是,孟礼赶紧找补:“我有……”   路秦川追问:“你有什么?”   我有,我有个屁,你自己说你是什么玩意儿?人李渐冶和对象是真的好,你算什么?就算曾经咱俩真谈的时候,你这个批对我也不好。   孟礼很想把话说到路秦川脸上,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来想去说:   “我有主人。”   路秦川脸色肉眼可见多云转晴,眼角弧度平缓,嘴唇也不再绷直,不过仍然纹丝不动,嘴上说:“你很招人喜欢啊,李影帝合作过多少演员,没听说他给别人递过橄榄枝。”   孟礼看看,换一个说法:“是这样,刚进组的时候李渐冶对我有点误会,没太客气,现在我想可能也算一种弥补吧。”   “什么误会?”   路秦川很敏锐。   “好像他以为我会拖后腿吧,”   孟礼藏一半露一半,“万会凌,以及万会凌之前,仟夢那么多空降的小生,圈子里大家又不聋、又不瞎,不会说的吗,在意作品在意口碑的李渐冶,肯定要担心啊。”   路秦川回过味儿,没再追问,只是仍然一个劲盯着孟礼不说话。   一来二去孟礼也有升起一点子气性,干什么?   你不把我当人,还不兴别人把我当人了?   “回了,”   路秦川下达指令,“回绝他,干脆点。”   “哪有把话说死的道理。”   孟礼抱着衣服一摇头。   漫长的,寒冷又高热的,无声的,相持,路秦川逼视的目光密不透风,孟礼不肯低头。   “你不怕,”   路秦川轻声开口,“我让你去不了剧组?”   “得了,”   孟礼呆一秒,放弃一般握拳在沙发垫子上砸一下,“知道知道,您一句话我在娱乐圈寸步难行,我没想着答应李渐冶,行了吧。”   现阶段还没有,怎么也要等到《海市口》拍完才可能有。这话不能说,先迂回战术吧。   孟礼不再遮遮掩掩,扔开衣服往沙发上一仰闭起眼睛。   他腰腹边上一点油画颜色,那个颜色比红色浅,比黄深,暧暧昧昧的橙红难以定义。   路秦川觉得那个颜色大概是印在自己视网膜上。   他,为什么不能在孟礼身上留下一些颜色?   他想,如果把孟礼身上他碰过的地方都涂上颜色,那孟礼身上大概没一块干净皮。   尤其身后那两个丘,太肉了,和孟礼的体脂率简直不符。   奇怪,他身上别的地儿都很匀称,肌肉线条也是细长型居多,软组织轻薄,唯独那里,每当幢上去的时候一圈一圈地荡开,像波浪。   它们的主人时常嘴里骂骂咧咧不肯服帖,它们两只却一颠一颠地偎过来,蹭着路秦川的鼠径韧带和髂嵴前端,撒娇一样。   真的很娇气,稍微上手使点劲就能拧出一道一道的印子。   就像现在,挨路秦川两巴掌,娇娇怯怯露出红色。   不过那些印子稍纵即逝,隔夜就能消,是不是就该上颜料,都涂满。   路秦川起身过去,手掌合在印子上抚弄。   孟礼以为这个变泰要打屁股,靠,士可杀不可辱,蹿起来就想还手,没想到听见身后上方路秦川问:   “你想要什么。”   “……什么?”   孟礼窜起身的动作定在半空。   “不要答应李渐冶的邀约,你想要什么。”   路秦川问。   ?松口了?孟礼撑起身扭头想看看这个批怎么个事。   ……没想到一扭头看见路秦川支棱的玩意儿,赶紧扭回去趴好。   想想,想要什么?想要自由,想要路秦川当个人别老添堵,又想要路秦川快滚。   或者,干脆想要从来没认识过路秦川。   “加钱吧。”   最后孟礼说。   路秦川好像是相中他那个不忍直视的表情,故意走过去站到他脑袋边上:   “加多少?”   一边问一边挨在孟礼脸旁边。   两个人签的“助理费”是按月付,孟礼稍稍提一成,数字刚说出口,一回头靠嘴边一个东西。   不肯,打死不肯,孟礼坐起来推路秦川一把,没留力差点推个踉跄,孟礼黑着脸骂道:“滚开。”   路秦川很惊讶:“又不是没来过,怎么了?你要加钱,总要显示你的价值。”   那是,俩人在外面那会儿,什么没来过。除开加人,什么没加过。   有一回弄狠了,很开,路秦川赛一只小号按磨棒进去一起襙。   加钱的话也是孟礼自己说的,孟礼无言以对,叫路秦川滚去洗干净。路秦川跑去洗完,回来把他的脖子按在沙发靠背上。   催吐的原理是什么,如果不用药物,那么就要靠外物刺激咽喉。   孟礼看过什么剧来着,主角察觉反派给自己下毒,明面上吃的喝的来者不拒,暗地里扣着喉咙催吐。   傻批破剧,真要是砒霜之类的毒素,催吐有个屁用。   又受罪,又要命。   最后路秦川在他耳边说:“不错,给你加钱。”   孟礼被生理性眼泪糊满眼,恍惚间想起今天的戏。   海市口里,陈察这个白眼狼,米罗好心收留他没想到他想撅人家,后来飞黄腾达,一边唾弃一边忍不住回海市口找米罗,一次又一次,却就是不肯在两个路口以外给米罗一个宽敞的新家。   但是即便是这样,陈察对米罗,也比路秦川对他强。   路秦川去洗澡,孟礼睁开眼看天花板。   呵呵呵呵。   想好事儿呢?和电影剧本比呢?人比命还贱,还想和电影比呢。   后来陈察做生意惹上不该惹的仇家,米罗帮他逃跑,为了给他争取一线生机,被仇家砍死。   再后来,陈察站稳脚跟,一手掀翻黑白两道给米罗报仇,买下海市口这块地皮,赎回祖产,周边开发楼盘、做商铺,唯独米罗家的小破屋原封不动,身家过亿的陈察搬回来,想了他一辈子。   是不是……也挺好?   去死吧不如,孟礼有时候忍不住想,他死了路秦川这个孙子会不会有点子悔过?   哈哈哈哈,无所谓,孟礼不想要路秦川的悔过。   孟礼只想让他放过自己。   路秦川洗澡回来,估计是被伺候舒坦了,埋下脸要帮孟礼,孟礼抬手阻挡不想要:“你不老嫌我脏吗,别来。”   路秦川抓住他的手冲他笑:“你啊,前面比后面干净。”   ……行吧。   出去的时候,孟礼眼前闪过很多东西,无意识地喊:川啊。   路秦川替他擦的手停一停,空气像停滞,也像回溯,一瞬之后路秦川俯身扛起孟礼到洗手间给他洗澡。   孟礼上一天戏,回来又闹,实在也是累,后来躺在浴缸里睡着了。   他没有睡得很死,半睡半醒吧。   他靠在身后路秦川肩膀上,间或咕哝一声。   “川啊”……   “混蛋”……   路秦川抱着他,脸上神情晦涩不清。   真像啊,真的像。四舍五入,和他们两个的初夜一模一样。 第15章   这天晚上路秦川离开孟礼的公寓,非常晚。   晚到他有点困顿,不太想自己开夜车。   当然也有可能是和孟礼丄床太刺激。孟礼就像个吸食人精魄为生的野鬼,依靠诱惑拐骗男人谋生,到孟礼床上路秦川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总是飞到九霄云外,尾巴毛都不剩。   唔,也许不只是床上,像今天沙发上,也很不错。   红的,孟礼的嘴唇和脸颊还有眼睛,都是红的。   红眼睛的孟礼不是楚楚可怜,那双眼睛很凶狠,路秦川知道他一定在骂人。   但是他骂不出来,他的腮帮子鼓起来嘴巴张开到最大,没空闲功夫骂人。   多好啊,他的嘴一年到头统共说不出一句服帖话,就该被堵起来。   路秦川一边回味,一边从地下车库开到世斐大门路边,等代驾。   此外路秦川还注意到,不节制有不节制的好处。但凡事后孟礼有点余力,一定会跑到窗户边抽烟,今天就没有,因为今天折腾狠了。   能让路秦川随便折腾,究其原因可能还是孟礼今天理亏。   呵呵,还敢接源风的意向合同?胆儿挺肥。   还有那个李渐冶也是,胆子真大,回头和老林说道说道。   路秦川不懂,孟礼演技这么出色么?   也是,他本来就是个装模作样的高手。   下车活动活动,抬头看看,路秦川一层一层窗户往上数,发现有点傻,转换策略从上往下数好像比较有效率,很快数到28层东户。   黑漆漆的,客厅、洗手间都毫无光亮,卧室倒是有一点点光透出来。   昏黄的,静谧的,那是路秦川亲手留的夜灯。   夜里睡觉留夜灯,不知道孟礼现在是不是还是这个习惯,以前上学的时候是这样。俩人合租的公寓里,走廊上的插座总是插一个陶瓷灯,一天到晚都是开的。   后来换一个塑料的,因为买不起陶瓷。白天也不开了,电费实在很贵。   想着想着,路秦川一愣,发觉自己最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   也不是说揪着哪一件具体的事狠想,而是漫无目的的、无知无觉的,那些回忆简直无孔不入,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闯进脑海,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不厌其烦里里外外扒拉一遍又一遍。   忽然路秦川有点理解孟礼,这个时候抽一支烟的确很合适。   “路总。”   路边阴影里陡然走出来一个人,目光幽幽的,“路总看谁呢。”   路秦川看看:“万会凌?”   “我在地下车库看见路总的慕尚,蹲了整整五个小时,”   万会凌双手插兜,和平时看见路秦川毕恭毕敬的样子大不相同,晃晃悠悠地叹气,“听说元旦年会跨年夜,路总也光临寒舍?”   路秦川眼睛一闪有些戒备:“听说?听谁说,孟礼?怎么你俩私底下交往很频繁么?”   “别急啊路总,”   万会凌眨眨眼,“我门口监控说的啊。今天又大半夜守在楼底下看,路总,三过家门不入,什么原因啊?”   万会凌知道,28楼的那个小子,进程导的组了。   当然进谁的组、哪个组用谁,万会凌知道是各凭本事。   但是,路秦川的车今天足足停至少五小时。   万会凌看着手机一分一秒数的,尿急都不敢走,执拗地想看看路秦川能待多久。   眼看那辆慕尚开出去还不离开,万会凌实在憋不住跳出来。   路秦川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想要什么。”   万会凌微笑:“星门的选秀。”   “星门选秀?”   路秦川面露不赞同,“你已经有主演的影视剧,选秀不是你的赛道,出不出道都难看。”   “我知道,”   万会凌说,“我可以当评委。”   “那你咖位不太够。”路秦川无声的审视比夜里的风还冷。   “飞行嘉宾,”   万会凌讨价还价,“我知道星门这回要搞个大的,打着影视歌三栖全能艺人选拔的旗号,我去演技的几期,不突兀。”   路秦川打量片刻,手机这时响起来,他的代驾到了。   “让你的经纪人找严田,”   最后他对万会凌聊下一句话,他看一眼楼上,   “什么话该说,什么人该交,你心里清楚。”   一辆小电驴从街角使来,路秦川没等万会凌回话,也没关注他的表情,径直点点头离开。   和代驾小哥简短交谈两句,路秦川坐进后座扬长而去,那么干脆,毫无留恋。   万会凌望向慕尚消失的方向,黑乎乎的车道空无一人。   真特么冷。   万会凌骂一句,慢吞吞拖着脚步回小区。   进大楼,进电梯,他死死盯住28的按钮,电梯开合好几次也没发觉。   来的真不是时候,28楼的新邻居。   有好几次万会凌觉得自己就要一步登天,他已经成功住进世斐,爬上路总的床不是迟早的事?路秦川还带他出去吃过饭,数不完的金钱和资源近在眼前,偏偏这时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回想上回第一次见也是在电梯里,那时候没注意。   男人面目俊朗,偏偏眼角眉梢哪哪都显出一股湿乎乎红艳艳的劲儿,不就是刚捱草的贱样?一点不矜持,一点不要脸。   蓦地万会凌笑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可以,跟我这儿装人五人六的呢。” 第16章   快到年节,《海市口》组进度慢下来。   组里到处嘻嘻嘻嘻,没到放假但是已经非常有放假的氛围。   程导一看,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干脆放慢脚步,查漏补缺补拍一些以前的镜,不再闷头推进度。   李渐冶和孟礼这两个主演质量过关需要补拍的很少,于是变得清闲。   戏闲人不能闲,嘿来!   平板支撑五组一分钟,来!   俯卧撑八组,来!单手,来!   卷腹八组,来!孟礼深受李大影帝的熏陶,快乐地加入健身队伍。   本来只是算业余爱好,之后的一件事,使孟礼的健身生涯固定化、强制化、目标化。   他的经纪人冯曼语正式腾出手接他。   见面第一天,孟礼在冯曼语办公室坐一上午。   一堆性格测试、职业测试、谈话测试活像没个尽头,做完以后冯曼语开始像知心姐姐一样和他一顿聊,把他从小到大兴趣爱好、偏不偏科、吃饭挑不挑食等等等等一切生活细节和习性一网打尽。   “你会英语,别的语种呢?”   冯曼语在笔记本上噼里啪啦记录。   孟礼:“能读一点点西语。”   “行,可以,够了,”   冯曼语醉心打字头也不抬,“以后可以营销一个语言天才的人设。”   ?“别吧……”孟礼有些模棱。   冯曼语终于分给他一丝眼风,非常锐利:“怎么?”   “呃,”孟礼不尴不尬地说,“没什么好营销的啊。”   你说说翻译这回事,当然文学著作那种另说,就说日常交流,你语言再好你能比冇道千度翻得快么?语言说到底就是一种工具,孟礼不觉得有什么好吹嘘的。   就像车,它是一种代步工具,能开、好开比什么都重要,其余什么发动机几缸、内饰外装,都是花里胡哨,只有路秦川那种败家的货才会一头扎进去库库买。   冯曼语哼一声。   倒也说不上冷哼,孟礼看见她右手往右上移啪啪啪按键盘,看位置应该是删除键。   唔,还行,这位铁娘子还是民主的嘛。   不过,孟礼小心翼翼抻头:“那个,您还打算给我安排哪些人设?”   “你跑群演的经历不错,草根出身,努力,刻苦,这些都是卖点。但是——”   冯曼语语气一转,“和你的外型不太搭。你健身吗?”   “偶尔练练。”孟礼不知道话题怎么蹦跶到健身上。   “不能偶尔,”   冯曼语大手一挥,“我带你见教练,得划课程表。你的脸偏学生气,眼型内高外低,眼睑长,眉骨和下颌线条又偏陡峭,你这种脸不能垮,不能松,更不能肿。”   “今后你的健身和饮食要严格控制。你眼神气质各方面现在状态不错,很清爽,一定要保持,不能油。”   眼神清爽?那不就是傻吗?不是,孟礼心说咱们还是挺机灵的吧?   “还有,”   冯曼语不给孟礼插话的机会,“跆拳道不好,太暴力,你要有一个新的特长。”   孟礼有点讷讷:“别的我也不会啊……跆拳道真有那么不好?”   冯曼语摇头:“太平民。”   “我本来……”   就一平民啊。   真的,狼人杀都没玩过凶手牌。   “你的形象和人设你不用操心,”   冯曼语起身,“你的资料团队会好好研究,你就放心吧。”   放心是不可能放心,孟礼实在放心不下,拿不准这位姐还要给他拗一些什么人设。   “带路,”冯   曼语说,“现在去看看你的生活环境。”   啊……孟礼本来也站起来跟着,听见这话脚下一顿。   他住世斐原著,这事儿,冯曼语知道么?   肯定知道啊。   冯曼语抱着手臂站在办公室门边上看他:“怎么,不方便?”   “没有没有,”   孟礼不知道怎么说,干巴巴的,“我、我住址,公司员工资料都有,您不知道么。”   天地良心他真不是一定要扯路秦川的虎皮,他也不想一副“老子住哪你打听打听”的嘴脸,但他真不明白冯曼语这个举动是要干嘛。   冯曼语眼神深沉:“你想让我知道吗?”   “孟礼,”   冯曼语说,“我带你,你挣名,我挣钱,就这么简单。就看你是想做一名艺人还是摆烂,只想做个走后门的。”   这话太直白,直白到难听,孟礼轰地一下子血气冲上脸。   不过很快褪去,他说:“不想。”   “什么?”冯曼语问。   “我不想让您知道我的住处,”   孟礼说,“尽管您本来也知道,但我不想您把我当成只是一个走后门的。”   能当人,谁愿意当狗。   孟礼打心眼里感谢这个经纪人。   当然等到健身表和餐食表发到,孟礼看完以后生无可恋,再往后看见冯曼语就想绕着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海市口剧组官方V   油画概念海报两则。【图片】【图片】   拍摄进度可以停,宣发热度不能停。   程导近两年与时俱进,慢慢适应从筹拍到演员进组到后期一刻不停艹热度的宣发节奏,时不时和摄影组鼓捣剧照发布到社交平台。   正巧过年要放假,社畜和学生都会闲下来,来嘛,也聊聊我们嘛。   再说《海市口》原著粉、李渐冶粉丝都还等着粮呢。   饭饭饿。   《海市口》原作小说大名鼎鼎,当时仟夢牵头立项的时候风也很大,网上击鼓传花似的传好几个男主,最后都被证实是谣言。   有个查实的,某一线男演员当即辞演手头拍到一半的项目跑去程导那里自荐,他实力不弱粉丝也成规模,舆论一度以为他就是最终人选。   不过一段时间以后这家开始撒传单式发律师函,说网友和营销号造谣,说他们家根本没接触过程导,律师函发到好几家大粉手里。   大家一看,嘿,没选上恼羞成怒呢?纷纷开麦嘲讽。   当时社交媒体平台上一片腥风血雨,可见几家为着这个饼撕得多厉害。   李渐冶的粉丝,听说这个饼最终花落自己家,开心之余都跑去看原作。   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比起虎视眈眈的别家粉丝,他们开始关心:卧槽啊这个米罗谁演啊?   李渐冶出道以来荧屏CP很多,没办法啊,虽说他不搞炒CP那一套,但是挡不住演技好化学反应呲呲啦啦,红火的男男CP也有几个,但那都是粉丝yy,真正同性题材这是头一回。   头一回的荧屏男嫂子,是谁。   程导玩神秘,真正官宣的就只有李渐冶这个主演,别的演员都捂得严严实实。   今天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大多数李渐冶粉丝,和大多数《海市口》书粉,非常受冲击。   两方面的冲击,第一程导的御用摄影,太会拍,明明是不会动的平面图,愣是拍出3D效果。   其中第二张,李渐冶面向镜头,英俊的脸、光果的手臂,肌肉非常漂亮,他用一条破破烂烂的浴巾围住面前的人,这个人背对镜头,冈上肌、菱形肌、背阔肌,规整得不像话。   斯哈斯哈。   要说李渐冶拿的那条浴巾不好,不好不好,把他自己胸腹遮住大半,但是只遮住这个人屁股。   真的,腰往下一点点,堪堪兜住,线条毕现。   这张拍太绝了,哇啊啊啊你俩下半身穿的什么啊!浴巾下面是什么啊啊啊!你俩拍的时候怎么拍的啊!坦诚相见了吗?!!   没有答案,不知道,背景昏暗、逼仄,模糊不清。   这是什么?最勾人的是什么?   就是这一点,这种留白!这种落虚!   李渐冶粉丝大幸福,新屏保get。   他们受冲击的第二点,露背的这个娃儿,半张脸扭过来被镜头捕捉,长得还怪好看叻。   人都是视觉动物,对好看的人总是更加宽容,李渐冶粉丝互相一看,行,背肌也好好练过,不是P的,说明至少肯努力,勉强先接受吧,到时候看电影质量再说。   就这样,孟礼以演员的身份走入大众视野,接受度这第一关算是顺利通过。   这一关好过,别的关不太好过。   有一天上完课,孟礼接到路秦川的消息。   路:上来。 第17章   孟礼叹口气,和路贝阳道别,独自上楼。   到办公室门口,严田站在那脸色肃穆,吓得孟礼精神一震。   孟礼:“出什么事?”   “孟先生,”   严田点点头给他开门,小声说,“路总心情不太好。”   “为什么不好?谁惹他了?”孟礼问。   严田注视孟礼,不明显地抻抻下巴。   我?孟礼不明所以,顶着严田同情的目光走进办公室。   ……不愧是仟夢第一把交椅,路秦川办公室大得能把孟礼所有课的教室装完,整个呈“串”字结构。走廊进去左手边会客厅右手边茶室,紧接着又是一条走廊,洗手间衣橱和休息间脸对脸,再往里才是路秦川的办公区域。   落地窗,尽头阳光盆景景观阳台,室内能躺十个人的大沙发,能坐十个人的大办公桌,孟礼头一回觉得他住的世斐两百平也就那样。   他光顾着看陈设,没注意办公桌后面的人,脸色很差。   “你社交账号建好了?”   路秦川开口问。   “啊建好了,”   孟礼回神,当时冯曼语看两眼孟礼之前的私人账号,果断给他新注册一个,“刚刚投入使用。”   孟礼后知后觉,觉得这个办公室里温度比仟夢整座楼里都低两度,他也不知道路秦川提社交账号要干嘛,嗯一声站在原地开始蹭地毯。   想跑。   “过来。”   路秦川斟破他的意图,沉声命令。   孟礼一步一步挪过去,眼睛一瞥,看见路秦川办公桌大宽屏幕上正是他的社交平台主页。   孟礼V   陈察你好。//李渐冶V:我来了,米罗。//海市口剧组官方V油画概念海报两则。【图片】【图片】   孟礼左看右看,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至于使这么大屏幕看么。   “李渐冶是前辈,怎么让前辈先发?”   路秦川声调平和,像闲聊一样,见孟礼杵着不肯靠近,拍拍腿。   “像话吗?两个一米八几大男人挤一个办公椅?玩叠叠乐?”   孟礼翻个白眼并不动弹,“和李哥那边商量好的,他说有时候他粉丝很凶,我要是表现得太上赶着或许会起反作用。”   路秦川眼底情绪翻滚,维持拍大腿的动作瞅他。   看来是不满意。   孟礼看看,试探道:“宣发的方案冯姐也同意了?”   路秦川还是老样子,被点穴一样。孟礼有点子感觉,或者说是错觉,他觉得今天路秦川头发丝儿很竖,比往常要竖。   换洗发水了吗哥们。   路秦川开口,眼神涵沉:“冯姐,还同意什么了?”   呃,那可多了,冯曼语亲自措辞写一篇小作文儿,发给程导感谢他的栽培,又跑到剧组,正巧过年么。   孟礼:“冯姐特别好,自掏腰包给剧组人发红包,谢谢路总安排她当我的经纪人。”   讨好的话,落地不听响,路秦川还是面色不善。   “哦?剧组别的演员发了吗?拔尖儿,不好吧。”   路秦川语气倒是徐徐。   孟礼摇头摆手:“不是不是,她先打听李哥发多少,金额上减一成才发的。”   “哦,”   路秦川说,“很周到啊。”   孟礼:“……是很周到啊。但是您的语气怎么听起来不像好话啊?”   两个人又僵持,路秦川忽然轻轻啧一声,曲起两指叩在办公桌桌面:   “李哥和冯姐?你给自己认下不少亲戚啊,还都挺有头有脸。”   “……冯主管和李影帝。”孟礼光速改口。   但是已经迟了。   问题不在冯姐而在李哥。哥,这个字在两人之间很特殊,会触发特殊羁绊。按年岁路秦川比孟礼大不了多少,几个月的事儿,但是路秦川特别执着于听孟礼叫哥。   刚好上的时候,蜜里调油,对方的生日简直是人生头等大事,互相问得很清楚。   问完以后,路秦川薅着孟礼仔仔细细论大小,要听叫哥。   孟礼是什么人,软硬不吃,打死不愿意。后面么,路秦川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迫使他愿意。   Epsom皮料耐磨轻便不容易变形,最适合做皮带,上面经典的细纹归功于精细的加工,美观的同时摩擦力骤然增大。   这样的皮带在手腕上打一个结,不依靠外力的话这只手自己永远也扭不开。   更何况是两只手的手腕被箍在一起打结。   路秦川曾这样把孟礼绑在电视柜上整整八小时。   他们大学城屁大点地方别的没有,好天气管够,一年的大部分日子里,天气不冷不热干湿适中,不穿衣服也不会冷,孟礼浑身上下什么也没有,只有耻骨弓那里卡着的一条链子。   链子很长,巨长,那头连着遥控器,握在路秦川手里,乱揉乱按逼孟礼叫哥。   今天孟礼还是这个待遇,路秦川这个批狗东西,皮带更贵了,更贵的东西做工当然更好,纹路细腻、皮料扎实,缠在一起更解不开。   这是还记着账呢,孟礼心说我就知道,那天李渐冶发来的合同没那么容易过去。   孟礼拼命平息身体里此起彼伏的异物感,努力保持核心发力,使他自己不至于往前栽倒的同时,不太累。   还是电视柜好,赖好有个边边能稍微坐着点借力,茶几腿儿太造孽。   当时孟礼是被哄骗过去的,现在是没有选择自动自发走过去,当时路秦川骗他说好一砲就好,没想到一绑八小时,现在这个架势,难说。   太难受了,按平常的客厅布局,他还能往旁边沙发上靠一靠,奈何路秦川这个办公室内会客厅太大,沙发距离茶几简直是天堑。   除非孟礼接受跪到地上,否则只能维持一个别扭的站立弯腰的姿势。   还有不同的,现在路秦川也没有专门的小玩意。   以前路秦川会买好多质量做工上乘的辅助,要亲肤的、不致敏的、抗菌的……带劲儿的,电动的手动的,不厌其烦地在孟礼身上尝试。   他像个新奇的孩子,孟礼像他的糖果。   有一回不知道哪搞来一对夹子蝴蝶结,粉白的,看上去很无害的样子,但是卧槽那玩意儿真不是人戴的,虽然内里做的乳胶面,但是卡在胸上还是有痛感,关键痛感还不是最难熬的,最难的是痒、麻,还有羞耻。那回路秦川兴奋到爆,像吃药一样。   现在没有了,没有那些悉心准备的顽具,路秦川在他里面按一只签字笔。   孟礼不明白,为什么无论是钢笔还是签字笔,笔帽都要设计一个小挂钩?   是方便夹在上衣口袋里吗?可既然是口袋,那笔夹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细长的、矩形的小钩子,坚定不移地刮在内璧上,身体最细微的动作都会掀起惊涛骇浪,连呼吸都不能自由。   若干年前的遥控器掌握在路秦川手里,如今无形的遥控权,依然在他手里。   “……路总……今年年终奖……”   “平台那边……”   “……这几年院线新贵悦晴集团又扩张三组……”   隔着一条走廊,外间的会客厅里,路秦川正在和公司不知道哪个部门的工作人员谈事。   一本正经的,井井有条的,对话流畅思路清晰,可见路秦川的脑子和呼吸都很清楚。   几步之外的走廊里,孟礼不清不楚。   他知道路秦川,路秦川也知道他,路秦川拿得很准,知道他丢不起这个人,绝不会呼救,难受到死也不会。   双膝发软,实在承受不住,孟礼缓缓屈膝。   到某个瞬间,签字笔笔帽刺到万万不该的地方,像是微型的电流器埋进血管,浑身血液冲撞倒灌,孟礼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谢到了路秦川的茶几上。   真脏,真恶心。   孟礼瞅着那摊东西,觉得世界上真没有更恶心的东西了。   哦,还是有更恶心的东西,他自己。   他弯着的腰,他屈起的膝盖,他不能发出声音的嗓子,都很恶心。   路秦川谈完公务施施然回到里间,非常惊讶,走过去食指在茶几上沾一沾:“你是真不挑啊,这都能發情?”   孟礼仰脸笑一笑:“是啊,实在是因为最近饥一顿饱一顿。”   “路总,”   他笑得特别来劲,一副惋惜的语气,“您的硬件设施,和签字笔差不多粗细呢。”   路秦川老神在在的表情消失殆尽,眼睛发出幽幽的光,俯视孟礼良久而后简单说一句行,没给他解开,直接提着他的髋嵴按在茶几上。   身后传来皮带扣咔哒的声音,而后是拉链滑索的声音,再后面,再后面孟礼听不见了,也看不见光影闻不到味道,所有的感官被剥夺,海怪,绝逼是海怪,世界上绝对存在这个东西,现在他就是被海怪抓住,生死难料予取予求。   可能是看他样子半死不活,又净说一些人不如笔的混账话,路秦川逮着他shake shake,像摇冰沙鸡尾酒一样一顿整治。   后来路秦川问他服没服,他说服了服了。   路秦川又问他谁是哥,还说呢,别说哥了,让叫爷爷都行。   狗逼的办公室,谁再来谁是孙子。   哈哈哈,孟礼又觉得好笑,他给路秦川当孙子又不是第一天,立什么牌坊呢。   独自从路秦川办公室的楼层下来,努力忽视刚刚门口严助理和秘书室几个人一言难尽的眼神,电梯里,孟礼给路秦川发一个收款。   哥们手腕红、腰也疼,要点医药费不过份吧。   孟礼在空无一人的电梯间对着镜面墙眨眨眼,不疼不疼。   有钱拿,就不疼了,对吧。 第18章   电梯到达一楼仟夢大厅,孟礼一边低头鼓捣手机一边往外走,没留神肩臂碰着路过一个人。   哎哟,孟礼站稳要道歉,抬头一看,眼睛又长又大、下巴线条优越……   “对不……万会凌?”   “嗨,”万会凌冲他眨眼,“聊聊?”   “……”   没什么好聊的吧,孟礼心说。   忽然孟礼感到一阵恶心,和刚才的恶心截然不同的一种恶心。   路秦川办公室的沙发,可能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干净,他的茶几不知道绑过多少——   等等,孟礼忽然生出一个认知,一个说不上庆幸还是不幸的认知。   路秦川可能还真就绑过他一个。   对待别的那些“像我一个朋友”的仟夢小生,譬如万会凌,路秦川真说不定没有那么粗暴变泰。   大爷的,这么一想孟礼顿觉刚才医药费要少了,该再翻一倍。   万会凌正巧也要回世斐,提出送孟礼一程,孟礼婉拒,最后两人走到大厅右拐挨着的咖啡厅。   本来孟礼是怀着一百万个和平友好的心和万会凌交流,平常心嘛,但是万会凌可能不是这样。回想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孟礼决定收一收懒虫,多个心眼。   仟夢年会那天,据路秦川后来说,那个制片不干人事,借着试镜、选角的由头乱来,三不五时搞一些丧心病狂的多人局,把清清白白的小艺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男女都有。   孟礼心里琢磨,万会凌,兄弟你带我介绍认识这样的人,孙子你心里算盘打得冰岛人民都能听见好吧,明明白白四个大字:   没安好心。   “想喝什么?”   万会凌抢先扫码,“天冷,来杯热巧吧?”   孟礼慢慢摸出手机,抿着唇垂着眼,一脸高冷地摇摇头。   万会凌脸上流里流气的笑容戛然而止:“这么不给面子?”   孟礼径直扫码,扫完才摇一摇脖子:“我有券。”   非常单纯无辜的语气:“你是前辈,我请你是应该的,但你是已经在家躺着收片酬的人,我不行啊,节俭一点吧。”   说着下单两杯纯美式。   万会凌盯他两秒,恢复笑容:“行。”   行。   孟礼心不在焉地想,好像路秦川也挺爱说这个字的。   真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个习惯的人。   话说回来,路秦川会在29楼过夜吗?要是会的话……   下回烦的时候把路大总裁请到楼上,不就行啦?   唔,好主意。   孟礼再看对面的万会凌,觉得顺眼不少。   我的那么大的一个冤种同事。   想想就美啊,钱照拿,活儿兄弟你替我干,既能攒钱,又不用每天看路秦川那个晦气东西,啊,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呀嘿都能成。   没错,就这么回事,孟礼说服自己。   恶心什么?你赚钱,他出力,你还恶心呢?吃饱撑的吧。   make love不如make money。   吃饱撑的……啊,忽然孟礼不那么快乐了。   自从冯曼语请教练给制定的饮食标准投入施行,他真的好久好久没体验过吃撑是什么感觉了。   黑咖啡几口下肚,万会凌忽然说:“你和俩月前我见你,变化很大。”   孟礼笑笑:“有吗。”   “有,”   万会凌说,“别人过一年都老一岁,你过完元旦反而好像年轻几岁。”   他的笑和孟礼的笑不一样,孟礼随时给人感觉笑得特真心实意,他则是肉眼可见的程式化微笑,还带着嘲讽:   “那会儿在电梯里,我愣是没看出来你是个艺人,哈哈。”   “鸟戗换炮,画皮鬼扒新坟,飞升呀你。”   万会凌轻声补充。   孟礼假装听不懂:“公司的课好啊,锻炼人。”   “课?”万会凌想想,“你说培训部的那些课?你都上了?”   是啊,不然呢。   不过孟礼想想,是,那些课程是按季度报名的,一路上过来,好像只有路贝阳和他一直在坚持。   公司里的经纪人也不都像冯曼语一样高瞻远瞩,冯曼语勒令孟礼课程必须一个不落,一些同学顺利签到经纪人手里以后,经纪人带着他们跑通告、混脸熟,渐渐不再踏足培训部。   当然孟礼颜值回春,不全是因为上课。   是因为有饭吃,营养充足,健身餐吃草也是吃嘛,比以前在H市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强得多。加上睡眠也有保障,又在健身,不用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皮肤也给他捂回来一些,人白总是美三分,孟礼整个人看着是比那时候有精气神。   万会凌有些了然也有些思索:“冯总要求的?”   “是啊,是啊。”孟礼答应。   “能签上冯曼语,你运气真好。”万会凌叹气。   “不过,”   万会凌话锋一转,“也不能说是运气,是路总给你牵头搭上冯总的吧?”   嗯……孟礼觉得悟了,觉得终于明白这兄弟一顿闲扯的目的,是不是他也想签冯曼语?可是,孟礼的目光有些奇异,找我管用么?   孟礼:“工作方面的安排,可以找路总谈吧。去提要求啊,找我这儿来嘛呢?嘛呢你?”   万会凌神色一冷,左右看看低声说:“你也就这么点儿仰仗吧?”   万会凌说几个名字,都是仟夢新一茬的男艺人,演戏的也有,唱歌的也有,最后说:   “咱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宛宛类卿,懂不懂?还跟我这儿炫耀呢?就你跟路总说得上话?”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孟礼没脾气。   万会凌截口打断他:“你以为你能在世斐住多久?来来去去的,我见得多了。”   孟礼不明白自己是点着这位哪根引线,摸不着头脑,同时还觉得“宛宛类卿”这个说法怎么听怎么膈应。   他斜着眼睛安静一瞬,忽然说:“咱就是说,有没有人问过‘卿’的想法?”   对于男人打着怀念你的旗号把你的脸当建模,找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每天酱酱酿酿不知天地为何物,还美其名曰你是真爱,你是白月光,你开心么?   开心得要活过来了吧?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你什么意思?”万会凌皱眉。   孟礼脸上要笑不笑的,问万会凌:“关于那一位,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   万会凌说,“没人知道。怎么,你想照着再整整呢?”   “不是不是。”孟礼摸摸鼻子。   俩人不疼不痒聊几句,万会凌仍旧一副不阴不阳绵里藏针的样子,孟礼纯懒得搭理,万会凌是绵里藏针,他是棉里没针,随便你搓圆捏扁不吱声。   他越是这个样子,万会凌越气不顺。   “装,接着装,纯良无害是吧?勾着路总在你那儿不放人,不是你啊?”   万会凌挑一个周围几桌子没人往这边看的空挡凑近。   那天地下车库的冷风和世斐门口的车尾气,一直像巴掌一样抽在万会凌脸上。   “你和李渐冶的海报我都看见了,肌肉婊是吧?一脸云淡风轻人淡如菊给谁看呢?”   万会凌嗤笑。   他在笑,但他心里一准儿没笑,一定在气。   别人生气,孟礼就高兴,孟礼是真的笑:   “既然你看见了,那就是给你看的呗。你要是不爱看,那不好意思啊,哥们就这德性。”   桌子两边安静一瞬,万会凌咖啡杯一杵:“你还不知道呢吧,你要去的那个选秀,我是评委。你是跟我打包,要不然就凭你能上星门的选秀?”   孟礼心跳猛地快一拍:“是吗。”   万会凌眼神暗含挑衅:“当然,路总还专门拜托我照顾你呢。”   此后这个人还嘚啵嘚说一堆,孟礼没太认真去听,等到回过神,面前两杯空咖啡,万会凌已经走了。   半晌,孟礼心中轻轻一哂。   唉,别走啊,好好唠唠。   给哥们个机会,好好骂骂你,回头你到姓路的跟前卖卖惨啊,怎么走了?   可以,扔到一个节目组,大的带小的,孟礼不知道,路秦川这么会玩。   -   晚些时候路秦川来找孟礼,孟礼房间灯噌噌噌都关掉,没给开门。   第二天路秦川问来着,孟礼说路总您折腾得我腰疼一天,没办法只能吃止痛药,吃完蒙头睡,什么您敲门了?不好意思没听见。   路秦川没听出来阴阳怪气,叫他别娇气,又叫他好好歇歇。   听着耳朵边上路秦川的温声细语,孟礼心里没一丁点涟漪。   28不给开门,去29了吧。   呵。   孟礼的眼神冰冷,路秦川给他揉手腕、揉腰,掌心慰帖有力,带着热乎乎的劲儿,就这都没让他的眼睛沾上半点温度。   一定要冷,因为众所周知,温度太高会有物体融化成液体,孟礼是不允许的。   不能允许。 第19章   这天冯曼语突击检查,来看孟礼的声乐课。   看完以后和公司的声乐老师说不行,课程太慢太松散,年后说不定就要上选秀,最基础的唱不能拉胯。   声乐老师很上道,给加课时,加小考,加难度。   ?这么熟练的吗,等冯曼语离开以后孟礼小小声问,和声乐老师一聊才知道原来冯曼语手底下艺人都这样。   “鸡娃妈妈。”   声乐老师悄悄指指冯曼语,指完一脸同情地看看孟礼。   他的同情,孟礼敬谢不敏。鸡娃?你说谁。   路贝阳:天哪,你好像拉上磨盘的驴。   小胡:孟哥你每天像羊一样吃草又像鸭一样被灌。   孟礼衷心希望自己的朋友们能行行好,学会一些好点的比喻。   你冯姐还是你冯姐,深谙一张一弛御下之道,和声乐老师聊完当天,冯曼语大发慈悲提出请孟礼和小胡吃大餐,奖励孟礼严格遵守健身表和餐食表,奖励小胡辛勤敦促。   孟礼眼睛大亮,脑海里闪过火锅烤肉水煮鱼等等画面,结果冯曼语说:   “也不能太放纵,吃牛排吧,红肉你只能吃点牛肉。”   哕。   不爱吃,孟礼纯正中国胃,就不爱吃牛排这些西餐,不过想想总比吃草好,遂欣然答应,冯曼语也带一个助理,一行四人出发。   到公司楼下,冯曼语的助理去地下车库取车,其余三个在公司一楼大厅晃悠。   出去等真的不现实,B市的二月冷得不像话。   如果能预知未来,不知道孟礼他们会不会后悔,后悔贪这么一点暖和,后悔没有早早离开一楼大厅这个是非之地。   某一时刻,不知道哪个角落转出来一个人。   这人装束实在很怪异,他穿一件黑漆麻乌的连帽冲锋衣,面覆口罩,帽子拉得很低,遮住半剌额头。   越走越近,孟礼觉得他面部轮廓,不知道哪里有些眼熟,像个演员?   哎?兄弟,你手揣兜里怎么突然伸出来了?你手上那是——   “让开!他有刀!”孟礼暴喝。   一身黑的这个人从兜里摸出一把折叠刀,一个箭步朝冯曼语冲过去!   孟礼两步冲上去,照准黑衣服人手腕飞起一脚,折叠刀应声而落,孟礼再度膝关节上提,折叠的大小腿以极快的速度猛地踢击黑衣人上腹,一脚把人踹倒。   “没事吧?”   孟礼看一眼冯曼语,这姐可能有点摔着,周围几个同事反应过来纷纷去扶。   “没事儿,”   冯曼语脸上没有太惊惶的样子,看上去愤怒大于惊惶,瞪视趴在地上的黑衣人,“何遣。”   “啊,是冯姐以前带的那个……”   “西星的那个何遣!”   “他怎么进来的?”   “快报警……”   孟礼走过去看,这个何遣中看不中用,拿个刀子呜呜轩轩呢,一脚都没经住,好像是被踢晕了。   冯曼语恢复镇定:“不用报警,你们先各自散开,不要再在大厅逗留。不许在任何社交平台提及今天的事。”   又说大家受惊了,明天到财务领红包压压惊。   冯曼语又指挥保安查监控,又派人去看外面有没有狗仔偷拍,又亲自翻何遣的口袋看看有没有录音摄影之类的设备,她一边忙一边说孟礼:“给路总打电话,人怎么处理还是要和路总商量。”   语气低一低,冯曼语对孟礼说:   “谢谢。”   孟礼说没事,看这个叫何遣的昏得很彻底,放下心,开始联系路秦川。   路秦川来得很快,听完大致情形,问孟礼:“几成力?”   孟礼:“肋骨没断。”   路秦川点点头:“联系医院,出报告,私了。”   行,现成的冯曼语的车,去医院。   几个保安过来搭把手帮忙抬人,孟礼示意不用,双臂一兜自己抱起来,路秦川提醒:“别逞能。”   说着不明显地碰碰他的手腕和腰,俩人在办公室胡闹才过去没几天。   孟礼摇头:“谁想公主抱这么个人啊,我踢的哪儿只有我清楚,得避开,万一磕碰出个内出血,不好弄。”   几人往外走,冯曼语问:“能行吗?”   “没事儿,”   孟礼还有心情开玩笑,“冯姐,跆拳道还是有点儿用吧?”   冯曼语叹气:“别说笑,这回多亏你。这个何遣,以前我在别的公司带过他,有点黑料没给他处理好,一直在骚扰我。”   “他自己的黑料,”   孟礼说,“又不是别人抹黑他,他怪谁?”   何遣这个名字,孟礼现在想起来一些。五年吧,红过一段儿,是个演正剧的小生,孟礼记忆里后来好像牵扯上一些私联粉丝、嘴品牌方一类的传闻,后来就不怎么没听声响,现在怎么偏激到持刀伤人的地步?   “是啊,”   路秦川跟在她们俩身后,“能怪谁呢。”   “他为什么……?”   孟礼想问为什么独独恨上冯曼语?不是说有个对家吗,但没能问完,躺在孟礼胳膊里的何遣,本该不省人事的何遣,猛然暴起。   他……不是来搞笑的,他不仅一边衣服口袋里藏着折叠刀,他另一边的袖子里,也藏着一把。   孟礼好像听见有人尖叫,眼角余光看见冯曼语、小胡,远一点的严田,都冲过来,他感觉右边腰上有点凉,有点湿。   然后他反应过来,这个狗东西居然玩阴的,假晕,偷袭,居然还真的得手,大爷的狗东西,孟礼揪住何遣的衣领反手挥拳。   “孟礼!”   路秦川从身后抓住他,往他腰上摸,“伤哪儿了?”   “没哪。”   孟礼咬牙挥开。   何遣被冯曼语叫来几个保安按住,在地上挣扎:“你算什么东西?冯曼语新养的狗!要你多管闲事!”   路秦川锲而不舍抓住孟礼,把他放平要看他的伤,孟礼说没事,冬天衣服厚,路秦川眼睛很黑,没说话。   掀开孟礼衣服看两眼,孟礼又看不见腰,不知道他看见什么,只看见他脸色沉得不像话。他告诉严田:“录下来。报警。”   无须吩咐,严田早已打开手机开始录,小胡已经打120。   冯曼语看上去比刚才还慌张。   到救护车上,医护人员尝试给孟礼简易止血,也说伤口不深,但是路秦川还是脸色很差,阴得像滴水。   冯曼语还是很慌,慌得像丢钱。   这时候孟礼晚上没吃饭的后果显现出来,开始发晕,严苛的饮食让他的肚子里没什么存货,他知道他低血糖有点犯了。   哎?有什么人慌张地接住他,是路秦川。   孟礼想跟路秦川说,这毛病你知道啊,你见过的啊,不用着急,你看看你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人家救护车拆了呢?   但是就像他想捶何遣没捶着一样,他想说的话也没说出来。   迷迷糊糊的,他听见路秦川的声音,充满质问的:   “你亲自查过何遣身上,没发现?”   冯曼语双手捂脸:   “……我怕他反咬一口要报警,到时候他身上还有武器,咱们占理……”   嗐,原来是这样。   没事儿姐,咱们也是过命的交情了,您……少给我整那些不挨边的人设,少让我吃两顿草吧。 第20章   当天晚上,路秦川表现出一种足够雷厉风行的狠辣态度。   公司法务和他私人法务联系到位,录口供的时候监控和录影齐全,给帽子叔叔省不少事。   孟礼第一脚完全没毛病,卸除凶器加制服歹徒,力道也很讲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害,后面的拳脚都被路秦川及时制止,没有落到何遣身上,责任方完全在何遣。   “量刑方面,您预测来看?”   送走帽子叔叔,病房里,路秦川领着两个律师谈事。   律师:“拘役肯定没问题,下下功夫能往有期上判。”   “后续上诉麻烦您二位上心。”   路秦川声音很温文很克制。   声调温文,说出来的话可一点不温柔。   两个律师纷纷表示路总您放心,又商定一些细节,路秦川让严田代为送出去。   啊。   人都出去,病房里一下子变得好安静,一旦周围环境变得安静,呼吸是均匀绵长还是悄无声息,暴露无遗。   孟礼呼吸上的异常没法藏,装睡是装不下去,睁开眼。   “要落疤了。”   路秦川走过来摸他的耳朵。   孟礼不当回事:“有什么,又不在脸上。”   路秦川在床头边上坐下:“肯定不会落疤。”   说完曲起中指搭在食指上,finger crossed.   孟礼嗤之以鼻:“不如到雍和宫拜拜。”   “好,”   路秦川弯腰,伸手碰碰孟礼腰上层层叠叠的纱布,“等伤口长好了,不疼了,我陪你去。”   嗯……   那倒也是……   大可不必,哥们没有这个诉求。   奇怪,不该拌嘴吵起来吗?路秦川该说孟礼封建迷信,孟礼该说路秦川无脑舔外来的和尚,怎么不唱反调了,怎么不呛声了?   孟礼不知道该怎样和这样的路秦川打交道。   横竖找一个借口,他说头晕想休息,路秦川不让:“不急,我订好的餐,医生说你可以吃点流食,吃完再睡。”   孟礼屈服于食物的诱惑,决定再看一会儿路秦川的批脸。   没一会儿外卖送到,路秦川叫的是小米粥,里面又是鲍鱼片又是辽参,看着孟礼吃,一边看,一边问他:“要不要我给老程打电话请假?你好好休息休息。”   “剧组基本已经休假,没关系的,”   孟礼咽下一口喷香的小米,“咳咳,我真没大事。”   路秦川看着他:“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你一副吓神的样子干嘛?”   孟礼瞅路秦川,路秦川温柔回视,两个人在医院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对视。   对视一会儿,孟礼勺子一搁:“好怪啊你,被何遣的刀子剜脑子了吗?”   “还有你的那个眼神,干什么?能不能不要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不是让我休息吗?”   “被人一瞬不瞬地盯着看,谁能休息啊?我没有这样的癖好。”   一顿输出路秦川愣是不接招,张着眼睛就是不说话,孟礼尝试更换一个比较温和的说法:“我真没事,要不你回去吧?刚才公司那么多人呢,你还得操心。”   好说歹说路秦川终于起身告辞。   走之前给孟礼转一大红包,没说别的只说快过年了,得有。   可以,这个可以有。   一看金额,那太可以了。   孟礼变得很高兴,高高兴兴任路秦川抵住额头噙住嘴唇,高高兴兴张开嘴给路秦川吸舌头。   “睡吧。”   路秦川安顿他躺好,盖好被子。   后来止痛药的劲头上来,孟礼沉沉睡去。   梦见路秦川的大红包,差点笑醒。 第21章   第二天孟礼醒来第一件事,开手机看账户。   好的,还在呢,美美的五位数,是真的。   他麻溜给魏越天转一笔,也没多转,按合同来么,每个月该还多少是多少,他并不想给魏越天一种他很发达的印象。   不过魏越天还是回消息敦促,问路总有没有什么项目能给兄弟分点汤喝。   孟礼想一想回消息,说路总把他塞给仟夢一个经纪人,要不和现在这个经纪人聊聊。   孟礼这手属于假话全不说,真话说不全,“不太能和路总说上话”的潜台词恰到好处;又说有正经经纪人,说明路总又没完全放弃他。   吊着吧。   大不了真的和冯曼语联系咯,加油,看好你哦。   打发完魏越天,孟礼看着账户余额发呆。   多久了?太久了,太久太久,多少年,账户里有个像样的盈余。   走廊里热热闹闹,过年么,大部分病人都回家和家人一起过年,少部分病情不稳定的病人遗憾不能回家,于是家人们把守岁过年的地点挪到医院,我出春联、你出福字,走廊里张灯结彩,年味十足。   可那些年味和孟礼无关。   虽说他马上出院回世斐,但是那里也没人需要他陪着过年。   缘何不归家,穷子不归家。更何况是和家里断绝关系、伤透父母心的不肖子。   晚些时候,冯曼语发来问候。   孟礼再三说没事,冯曼语敞亮人,说她早就发现何遣袖子里硬硬的,猜测这是何遣的后手,于是留个心眼想将一军,没想到险些酿成大祸。   她话里话外非常后怕,孟礼还是说没事。   大约是过意不去,冯曼语嘘寒问暖,关心两句孟礼个人生活,得知孟礼过年哪也不去驻守世斐,冯曼语语气关怀,说她女儿也回不来,说你们这些在外的孩子要照顾好自己,云云。   躺在床上,孟礼翻完引擎翻P站攻略,琢磨出来一套成年子女过年适合给家里买的礼物,到购物网站下单,填好地址。   可是,他心里的空洞还是空,忍不住拨出一串号码。   那边过很久才接,孟礼手都在颤,一颗心忽上忽下呼吸都不稳,嗓子里哽半天才勉强发声:   “……妈。”   冯曼语算年纪和孟礼妈妈差不多大,刚才冯曼语说什么在外的孩子,孟礼一下真是绷不住。他太多年没和家里联系了。   要是,那些事没发生过,是不是情况会好一些?   要是他有点出息,不这么穷困潦倒,是不是情况会好一些?   不知道。   不像昨晚上,路秦川三番两次拦孟礼,人生的路没人拦你。要是哪个十字路口走错路,一脚油门下去或许就是悬崖峭壁,但即便粉身碎骨,也不能重来。   不能重来。 第22章   过年守岁那天,孟礼一个人在世斐。   他早好几天给小胡放假,赶上春运可不好搞,年后开工的日期也推到很后面。   俩人比胡平舟刚进仟夢那会儿亲近一些,胡平舟总说虽然孟哥你有时候冷脸,但是人真的挺好的。   孟礼:干什么?我又没追你,轮得着你给我发好人卡?走走走。   胡平舟嘻嘻嘻。   其实今年过年有好几波邀请来着。   冯曼语诚邀孟礼上她家过年,路贝阳也说他们家是一大家子叔伯姑姑一起过年,很热闹,言下之意多孟礼一个也不突兀。孟礼都没去,过年是属于家人的日子,他就别去掺和了。   路秦川……路秦川没说,路秦川没邀请孟礼。   嗐,也不需要他邀请,他不会邀请,孟礼也不会去,都是多余的。   两人年前最后一次见是二十八晚上,看得出路秦川心情很好,订一桌子腊八主题餐。   他心情好,孟礼心情不好,一大桌子两个人吃,意味着他接下来要吃剩饭。   转念一想,年年有余,也挺好。   再说还要看着前些天路秦川那个大红包的面子,孟礼维持住一个欢欣雀跃的氛围,管住嘴,一句“好听话”没说。   路秦川则不知道是看着什么面子,也十分顺溜,没挑剔也没颐气指使,俩人之间的氛围罕见地非常和谐友善。   当然接下来的活动比较没那么友善,比较暴力,路秦川嘴上很凶,威胁孟礼跟他学说话不然弄死,孟礼脖子无限度上仰,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要是不听话真的会被折腾一晚上,迫不得已化身复读机说我是毋狗我是搔货说到嗓子哑。   嘴上很凶,实际路秦川还算个人,还是顾及孟礼腰上伤口,没有选择什么违反人体生理常识的逆天动作,也拼命克制住胸肺里乱窜的暴虐念头。   真的是拼命按捺,孟礼腰侧伤口恢复很好,现在贴着医用抗菌愈肤贴。   路秦川记得之前那里是沾上油画颜料,现在又贴别的,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   轮到他的话,他又该留什么痕迹?   什么痕迹显眼、能留得久?   最好永远不消。   何遣,该死。   在医院的时候孟礼说起落疤,毫不在意,路秦川希望他在意。   要是他身上别的男人留下什么永久性的痕迹,路秦川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他的脖子真会扭啊,路秦川的手想勒上去,想一寸一寸收紧五指,想看他的脸上由于气血不畅露出紫红的颜色。   他的脸现在太白了。   他又丝毫不自知,他还那么爱冲动,总是置身于一些危险的境地。   他的脖子也太白了。   还那么细,偏偏那么硬气,说话做事总是挺胸抬头仰脖子。   他说一些正义凛然的话,做一些路见不平的事,为什么?在路秦川眼里都像是邀宠售色。   得亏是冯曼语是异性,不然路秦川真的要给孟礼换经纪人。   他的腰倒是很安生没扭,因为疼吧,腰侧那个位置,伤口不深但是容易牵扯到的肌肉群很多,稍微动作牵到就会疼。   有时候不可避免牵到,可他不会喊疼,他蹙起好看的眉毛,他咬嘴唇,他吸气,他会有一百个反应,他不会喊疼。   不会喊疼,不会求饶。   所以那天在车上,他软着嗓子说“哥你疼疼我呗”,路秦川差点受不住。   那太稀有,路秦川有时候忍不住设想使用一些狠手段逼他就范,下回是不是该绑到窗户边上。   孟礼的服软,太难得了。   差不多得了,那次车里他还说。   这种在别人嘴里听起来警告、威胁意味更多的话,从孟礼嘴里说出来,就是示弱。   喜欢。   不是喜欢孟礼,路秦川嗤之以鼻,这种演技高超没有真心的人,这种出卖身体换取利益的人,路秦川不会喜欢的,不会再喜欢。   他只是,只是喜欢孟礼的服软。   他喜欢的是征服,就像征服一辆改装车,就像征服一方红土场,他喜欢征服孟礼。   挑衅的、放浪的、难以捉摸的、野性难驯的、桀骜的,这么一个人低头、服软,向你摇尾乞怜,臣服在你身下,这样的滋味路秦川不知餍足地沉迷,食髓知味。   “大点声,”   路秦川伏在孟礼耳边,“别跟鹦鹉似的,只会学舌,搞点创新,好好叫。”   身下的人安静一瞬,果然重新调整状态咿咿呀呀叫起来,很创新很大声,路大总裁表示很满意。   路总满意了,那不能只是言语上的满意,那得是行动上的满意。   “过完年几个朋友聚一聚,你来。”   出门前路秦川对孟礼说。   孟礼懒懒的,声音里带着吃透骨髓的欢愉和疲惫,说不方便吧。   路秦川本来已经准备出门,听见这话笑起来,折回卧室抓住床上的孟礼啃咬他的嘴唇:“不会,你是我的人,我什么朋友你不方便见?”   孟礼脑子挣扎着清醒一瞬,知道潜台词是往后有人罩啦,像是之前欢迎会上那种心怀鬼胎的制片,可就得掂量掂量往后捎捎啦!   这是对孟礼身份的一种承认,他往后不仅仅是不上台面的、暂时栖身在世斐的、随时可能被赶出去的一名住客,他是路秦川带在身边的人,大不相同。   孟礼却无可无不可,被动地承受完路秦川的亲吻然后叫他快滚。   这回真正要出门了,路秦川望一望卧室门缝里照出来的暖光,轻声说:   “新年快乐,孟礼。” 第23章   年后开工,孟礼本以为冯曼语会对他宽松点。   怎么说?我替大姐挡过刀。   没想到宽松不了一点。   公司的课更加严格,冯曼语总是找到孟礼的那些任课老师嘀嘀咕咕,两人严肃的目光同时投在孟礼身上,孟礼每次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不敢直视,无端矮一头,哪里心虚一样,非常不自在。   这才复课几天,可以预见未来都会是什么日子。   除此之外运动量、吃草量都不能拉下,还加点别的。孟礼腰上的伤口很快痊愈,足可见他身体底子不差,但是冯曼语眼里好像不是这样的,好像他是个纸糊的一样,把他拉到医院测微量元素,然后吨吨吨给上营养剂。   上心,冯姐现在比以前对孟礼更上心,好几个她手底下的师兄师姐都察觉了。   最显见的表现是派他们的助理找小胡套近乎,看看孟礼是何方神圣。   小胡苦不堪言,话又不能不接,底子又不能全露,每天像霜打的茄子。   正巧孟礼也被摧残得不轻,两个人蔫到一起,回到家一起瘫,年后复工几天他们就瘫了几天。   这天农历正月十四,冯曼语拦住下课准备回家的孟礼,言简意赅:   “去造型部给你头发剪剪。”   “剪头发?”   孟礼想想,“明天没通告啊,最近一个平面海报拍摄要到下周吧。”   两人上电梯,冯曼语以一种挑剔又欣慰的目光看他:“有几个制片和资方,和仟夢都是合作伙伴,和我也算谈得来。”   和冯曼语谈得来,就是她的人脉。不对,她要介绍孟礼,孟礼和她一事儿的,那么今后就也是孟礼的人脉。   叮——电梯到了,出电梯前冯曼语丢下一句:   “你难道一辈子住世斐?”   说完不等孟礼答话,踩着细高跟趾高气扬走近妆造部的楼层。   她身后孟礼微怔,随即莞尔一笑,是啊,不能啊,没人能。   孟礼很识好歹,两步追过去,积极仔细地问明天饭局的时间地点和注意事项,冯曼语说约在一个老总家里,算是私人聚会,穿着不用太讲究,又安慰着说:   “不用太紧张,你也不是主角,二三十号人呢。”   那太好了,本来说到别人家里去,孟礼狠狠提一口气,二三十号人就好很多,谁知道谁。   孟礼被很好地安慰到,剪个清清爽爽的头发,安心回家去了。   然后,不好。   他忽然想到,不好不好,大事不好。   之前路秦川说“见几个朋友”的饭局,好像也在明天。   这事儿本来孟礼早已经忘干净,但是现在他的沙发上,路秦川本人大马金刀坐在那,抱着平板不知道在点什么。看见路秦川,他又给想起来了。   看见本人还想不起来?开玩笑又不是健忘症。   啊好希望路秦川得健忘症啊。   孟礼不知道要怎么沟通这件事,临时放鸽子总是不太好。   唉,当时就不该偷懒,就该有话直说,直说路总您的朋友我不太感兴趣。   但当时路秦川的嘴唇太软手掌太热,捏他后脖子捏得暖暖的,还挺舒服,他就没拒绝。   怎么办怎么办。   恰巧路秦川开口:“明天……”   孟礼一闭眼一咬牙先发制人:“明天我可能去不了。”   “你有事?”路秦川抬起头,眼睛略略眯起。   他眯眼睛,是个明显不悦的表情,孟礼不想照着逆鳞乱戳,主要是不想再重蹈覆辙被皮带绑手,脑子里灵光一转张嘴说:“嗯,我妈接我电话了。”   当年路秦川爸爸做功课,当然不会只做孟礼的功课。   路家什么人脉,找到孟礼家里易如反掌。   大约是孟礼这边的功课做不通,惹得路爸爸不很高兴,他和孟礼爸妈沟通的时候说话没有很客气。   路家什么家底,简直是把“你儿子下贱”、“你儿子勾引攀附”这样的话说到孟礼爸妈脸上,加上后来两家家长谁说话都不管用,软的硬的都不管用,两人坚持不肯分手,一来二去,关系彻底闹僵。   再后来孟爷爷……   这件事上没得辩,铁是路秦川这边做得不对。   路秦川从沙发里起身走过来,握住孟礼的手臂:“什么意思?这么久都不接你电话吗?”   他的眼睛还是微眯的,但是和刚才的眯不一样,现在他鼻子是皱的、眼神是理亏的,神情是怜惜的,这样的眯眼睛就好像在说“哦唷小可怜儿”。   “怪不得不听你提家里。”   他说。   孟礼心放下一半,觉得能蒙混过关,但是他又不想说自己的家事,只好撇过脸没答话。   “他们,”   路秦川问,“这么长时间都还不认你吗?”   孟礼不说话,路秦川又俯下脸想看他的眼睛:“你是这么久都没回过家吗?我知道当时闹得不愉快,没想到是这样。”   孟礼避开对视:“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我一个人也挺好。”   “孟礼。”   路秦川拉住他,扒拉他的胳膊和脑袋捂在怀里,摸他的后脑勺,一边摸一边说,“我知道了,明天我让严田送你去,好吗?还需要什么?”   “不用了。”孟礼语气含混。   但是架不住路秦川想给,他塞给孟礼一个大大红包,是大大,比过年那个还要大,嘱咐他别和长辈置气,买点好的礼物,有话好好说。   说这些的时候两人一直维持拥抱的姿势,路秦川的爪子在孟礼背后和后脑勺捋来捋去,快给孟礼捋瞌睡了。   “困了?”   路秦川有些好笑地问。   “嗯。”   “走,”   路秦川牵着他的手到洗手间,“洗个澡咱们睡觉。”   “行。”   比一个劲哔哔哔好对付,孟礼麻利脱掉衣服。   没想到路秦川这个货,狗突然要当人,没碰他,两个人单纯洗完澡,到卧室也没乱来,抱着他躺进被子。   ?   拥抱不做暧,就好比开薯条不蘸番茄酱,煮方便面不放调料包,有毛病?   看见路秦川真的闭上眼,孟礼更稀奇:“你不回你自己住处吗?不是说下不为例吗,您的规矩是不跟我这儿过夜的啊。”   “破例一回。”   路秦川没睁眼,手臂一揽把他拽进被子,手脚并用压紧、压好。   哦。   也就是现在天冷,要是夏天孟礼肯定板着脸赶人,现在么,还挺舒服。   第二天起来路秦川依旧保持温柔面貌,还给一早安吻,说晚上再来看他。   -   很不幸,两人的下一次见面没等到晚上。   下午四点半,孟礼做好造型陪着冯曼语驱车往北五环外开。   一直开到黄康路清榆园,到达目的地一座占地面积很不像话的大洋房,太大了,孟礼还在和冯曼语说小话:“在B市这么一套房子得多少钱啊?”   冯曼语嘲讽脸:“你这辈子好好努力,能买一车库。”   “啊?只能奋斗到一个车库吗?那我——”   话音还没落,房门前阶梯上几个正在聊天的人转过来。   左手第一个离孟礼最近的,利索的板寸,浓眉大眼、相貌周正,看见孟礼的一瞬间侧垂的手掌捏成拳。   “……路……”   冯曼语无知无觉:“哦对,路总临时说有空也来坐坐,我没来得及和你说呢。”   孟礼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硬着头皮跟着冯曼语走上前。   台阶上,路秦川居高临下看着他,风雨欲来。 第24章   台阶上,几个朋友和冯曼语寒暄。   今天是农历十五,年节的尾巴,好友相聚欢声笑语,气氛一片欢欣。   “冯总运势旺,今年铁定赚大钱。”   有人说吉祥话。   冯曼语抬头是仟夢艺人部主管,手里又有股份,也是“总”字辈。   她笑嘻嘻应承,招呼孟礼:   “我今后几年赚不赚钱就看这位了,来小孟,打个招呼。”   “几位元宵快乐,我是孟礼。”   孟礼走上前,凹一个礼仪课老师指导出来的微笑。   他的笑容无懈可击,他的谈吐亲切又不谄媚,他的眼睛,不敢往路秦川的方向看。   有个周总,是东道,看一眼孟礼和冯曼语又看一眼路秦川,问:“是仟夢的新人?还是冯主管接的私活啊?哈哈。”   冯曼语八风不动:“孟礼是我在仟夢培训部一眼瞄见的,这年头好苗子可不常见。”   孟礼注意到她面向侧一些,对着路秦川的方向说话,她说:   “我哪里有私活?都是路总赏口饭吃。是吧路总?”   路秦川没接话。   冯曼语看路秦川的眼神从殷殷到悻悻。仟夢内部的事情,别人一看也不好插话,一时间有那么点子冷场的意思。   “我、我们,”   孟礼忽然开口,对着路秦川热络地弯起嘴角,“都是跟着路总吃饭。”   二一添作五,他的笑容和语气算是带着讨好。   路秦川眼睛很深,又沉又轻,飘飘荡荡往他脸上罩一眼,语气慢吞吞:“哪能呢?有冯总坐镇仟夢我才有饭吃呢。”   “路总跟我客气呢,哈哈。”冯曼语笑起来。   “你们仟夢的人你们说说,一个两个就知道谦虚,赚钱的时候毫不手软!”又有人捧哏。   路秦川笑着回应:“企业文化,会装。不会装进不来我们仟夢。”   孟礼假装没听见,转开脑袋。   他退到一边cos微笑假人小跟班,麻木地听他们商业互吹。   没一会儿又来两辆车,一行人转战室内,分成几小摊子继续互吹。   有一个空档,冯曼语拉住孟礼:“你别虚,你是我带来的,路秦川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不会把话说太明,不会说你是怎么进仟夢的。”   孟礼摸摸鼻子眨眨眼:“谁虚了?”   “你,你的鼻子眼睛眉毛,”   冯曼语一言难尽瞅他两眼,“和听说我要给你安人设的时候一模一样。”   孟礼心里轻松一些,随即大惊:“有那么明显?”   冯曼语神情变得若有所思:“耿直boy,这个人设也可以。”   吓得孟礼连连摆手,三两并两步逃到一边。   客人到得差不多,这时候人数多的好处显现出来,谁也没机会揪着谁一直说话,总是不断有这个朋友、那个朋友过来打招呼。   冯曼语游刃有余到处聊,孟礼呢,他在这群人面前要往后稍稍,竟然忙中偷空,有点闲。   趁着空闲,他打量打量四周。   周总这座别墅,主打一个豪。   一楼西翼有茶室也有酒水吧,娱乐室占据整整一层,有沙狐球台也有麻将桌,孟礼摸到一扇门,推开里面是静悄悄大荧幕、沙发座,竟然是个小型观影厅。   “先生想喝什么?”   水吧后面一名调酒师询问孟礼。   今天的外烩贼洋气,服务生都是西式衬衣打扮,每个人的名牌都是英文名字。这个酒保比较朴实,名牌上写着‘WANG’。   孟礼量很一般,今天更不是放纵的场合,规规矩矩说:“自由古巴,去朗姆。”   WANG顿一顿,不再端着,口音露出来:“就可乐呗?”   孟礼:“是的,谢谢。”   行,沈阳大WANG,   整座屋子里的人都在攀谈拉关系,好像只有水吧这里两个闲人。   可乐加冰,快乐无边,杯子从吧台后面端出来,孟礼快乐地叼吸管。   WANG看看他:“听说你特有才?”   “?谁说的啊?”   孟礼表示没听说过。   WANG:“他们说有个很厉害的经纪人,在几百号学员里一眼看中你,你肯定有过人之处。”   冯曼语暗示在先,孟礼答说:“就是运气好吧,正好有适合的角色。”   WANG很羡慕:“真不错。”   两人又聊几句。   孟礼说:“看你呵欠连天,工作辛苦啊。”   WANG一脸苦相,说起他之前的一个同事:“可说呢,我说他每次出来包餐都描眉画眼的,整得挺精神。后来可不嘛,我们再来还是做餐饮,人家再来,登堂入室啦。”   说着WANG挤眉弄眼瞄一瞄房间另一边的周总。   这种花边新闻,孟礼:   “细说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之前的调酒师勾搭上这栋别墅的主人周总,现在好吃好喝养着呢,不干了,一时半刻没人和WANG倒班,一个人上两个人的班,是个人都累。   又聊几句,中途有人过来点喝的和孟礼搭话,孟礼口径一致贯彻到底,一句不提路秦川,那意思好像他就是冯总慧眼识珠发现的人才。   中间冯曼语也过来,和一个不知道什么总一起在吧台边上聊,聊一些他们圈子里的事,说起B市这几年有家做高端商场带影院的悦晴集团,很遗憾没请来。   又聊到孟礼,那个总说冯总眼光好,冯曼语笑眯眯:“不是我眼光好,是程导眼光好。”   呼呼腾腾程导的招牌甩出去,把《海市口》这样那样吹一遍。   那个口气,拍都还没拍完的片子,在冯曼语嘴里已经是大卖特卖、影史经典,预订的铁铁电影节大满贯,而根本还没出道的孟礼就是紫微星本星,天选奇才,下一站天王。   很多项目,冯曼语还在替他接触,都还没说定,冯曼语说出去全是板上钉钉已经达成的架势。   尤其《海市口》,真就八字都还没一撇,一部电影就算拍摄完成也不一定能上映,孟礼觉得奇怪,过审都还没过呢,怎么敢的?   但是冯曼语就是敢,听着的那个什么总也不觉得奇怪,捧场捧得特别欢快,最后还说年末大奖看好孟礼。   孟礼嘴上:不敢不敢,努力努力。   心里:鬼,一句脚踏实地的话都没有,影都没有。   等那个总走了,冯曼语看两眼孟礼一脸窒息的样子,点点头:“还行,没飘。”   孟礼:“快被您说的那些给压死了。”   冯曼语:“太实诚,不好。这里边的人,你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吗?”   孟礼:“您的朋友?”   “错,”   冯曼语伸出一根手指摇一摇,“都是铁磁。而且不是我的,是你的。今天过去,你再往外说,这些都是你过命的兄弟。”   ?孟礼无语片刻,转身让WANG给换杯白开水递给冯曼语:“您少喝点吧。”   冯曼语不接,晃晃手中的红酒杯:   “不给面儿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别飘,也别端着,为什么不提路秦川,提路秦川,你的机会就少了,明白吗?”   孟礼有些讪讪,不明白。   冯曼语:“刚才我看见周总想请你一杯是不是?你拒绝什么?”   “喝一杯,又没叫你睡一宿,你给我放开点,你现在是大明星,他们巴结你、捧着你是应该的。”   冯曼语又训斥两句,摇摇曳曳走开。   孟礼是真有点怵,本来他进仟夢就是邪门歪道,现在又搞歪门邪道?而且又不是科班出身,现在一毛钱成绩也没有,怎么经得起吹捧?   我本平凡,喝咖啡用券,买衣服断码,并没有太光鲜的面目。   唯一提上日程的《海市口》,还是路秦川的门路。   路秦川……冯曼语不让提的路秦川,会挡路的路秦川。   孟礼跑到盥洗室揉脸,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太适合这种场面。   他这边话里话外把路秦川撇得一干二净,加上今天孟礼本来就是放路秦川鸽子,转头和冯曼语来这里。孟礼实在不敢想,今晚上回去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关上水龙头,孟礼准备往回走。   回到那个觥筹交错的氛围,那个没人说实话、没人听实话的氛围,那个打量孟礼像是打量一件货物的氛围。唯一一个能平等无障碍聊两句的人竟然是水吧大WANG。   大约这才是孟礼本来的层次吧。   走过盥洗室外间的沙发区,推开盥洗室的门——没推开。   孟礼听见有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从外面要进盥洗室,孟礼一秒闪身躲进里间锁上门。   锁完他才回过神,大爷的,到底在怵什么啊!可是他听见路秦川的声音,真的是下意识想躲。   外面路秦川的声音更近,咚咚咚,洗手间的门被敲响,路秦川的声音传进来:“有人?”   孟礼连忙沉下嗓子:“有。”   外面窸窸窣窣的,路秦川的声音很温文:“……真是不巧,我陪金总等一等吧。”   别别别,里间孟礼内心求爷爷告奶奶,你俩别等,这别墅又不是只有一间盥洗室,去别的吧。   金总听起来有些上年纪,声音很威严:“不忙,不忙,小路啊。”   “三十而立,小路啊,该考虑成个家。”   金总一副长辈态势。   孟礼听见路秦川说:“工作要紧。”   “工作是忙不完的,”   金总苦口婆心,又好像只是不经意,“怎么,你身边应该不缺对象吧?没有合适的?”   路秦川的声音很平:“金总不知道,我是现在网上常说的,注孤生,这么多年还真的没遇到过合心意的。”   哦。是吗。   孟礼知道现在自己是不配,那怎么的呢?以前那段儿也不做数了?   随即孟礼恨不得照脸上来两巴掌,你计较这个有什么意思。   他好像有点晕,可乐还会上脸?没听说过。   又听见外面金总的声音:“我小儿子刚毕业,你啊,怎么样,要是不嫌弃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路秦川忙说哪里的话:“金总家风清嘉,是令公子不嫌弃我才对。”   路秦川,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他的态度不骄不躁,他说的话……   不是拒绝的话。   稍后路秦川和金总估计等不及,终于离开,孟礼从盥洗室出来,走到水吧点一杯小银杯。   小银杯,Intimate,暧昧,亲密,暗示,杏关系。   可乐好喝又快乐,但是不适合没心没肺又想有故事的人。   果然不一会儿过来两个总,要请孟礼喝一杯,孟礼笑一笑,来者不拒。   心硬了,腰直了,背挺了,喝啊谁怕谁。   他没看见,房间一角,落地窗边上路秦川细细密密望着水吧方向,望着他。   外面暮色四合,路秦川的眼睛里比夜还要黑。   路秦川看见他,脸上红红的,眼睛里似有若无一股媚气。   多像每回在床上弄完他的样子。   可是,现在是谁喂饱了你?   哦,是你自己的放浪和不知足,孟礼。 第25章   起居室的壁挂电视在播总台元宵晚会。   有个近两年很红的歌手今天也应邀在场,屏幕里他在晚会舞台正中央高歌,一身正红正装,正能量得不得了。   屏幕外,一堆老板起哄,他被拱到到电视前站好,轻咳两声开始唱。   好听肯定是好听,就是不知道这哥们唱得高不高兴。   看他脸色有些苦笑的意味,仔细看又好像没有。   应该是高兴的吧,今天能进来的艺人,寥寥无几。   高兴,该高兴,孟礼和一个陌生人碰杯,应该高兴。   碰两次杯,那人说加上联系方式呗,回头有合适的项目联系孟礼,孟礼摸出手机。   社交APP打开,对方的二维码亮出来。   孟礼就要点开右上角的+号,忽然右手边光影一暗,一只手覆到他的手机屏幕上。   “和冯总联系吧。”   路秦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插一句嘴,慢条斯理把孟礼的手机屏幕按灭塞回他手里。   滚,滚开。   孟礼想反抗,路秦川没给他机会,接着对那人说:“私联资方,在仟夢可是大忌,要逐出师门的。”   这句比刚才那句软,没那么冷硬,带点开玩笑的意思。   那人打几句哈哈,没再拉着孟礼要联系方式,又坐一会儿,从吧台离开。   今天这个聚会,谁和谁见面都像亲兄弟,唯独孟礼和路秦川说话,生疏得像两个陌生人。   WANG识趣,走到吧台另一边,并不打扰两人。   但是啊,白走了,没话,孟礼和路秦川没话说,孟礼垂着头不看路秦川。   沉默片刻,路秦川抬手弹一弹他的杯沿,杯子里是不知道第几杯小银杯。   弹几下,盛有半杯液体的玻璃杯嗡嗡嗡地响,路秦川听一晌,问孟礼:“这就是你说的,回家看妈妈?”   孟礼没吱声,路秦川命令:“说话。”   孟礼把自己酒杯挪回来一些:“说什么?”   路秦川的笑让他心烦,是什么涌进血液里?   是小银杯里的马提尼,是姓路的一脸笑的傻批样儿激起的叛逆。   “路总可别冤枉好人,回家看我妈,我可没说过这话。”   孟礼语带嘲讽。   “是啊,没记错的话你的原话是‘我妈接我电话了’”,   路秦川从鼻腔里发出两声哼笑,正宗被气笑,凑近一些,“跟我玩儿这套是吧。”   “那怎么的?我给路总赔不是,行不行?路总喝了这杯酒,别和我这种人计较,行不行?”孟礼把自己的酒杯递回去。   路秦川没接,很长一段时间没言语。   “歉疚,良心。孟礼,是不是在你身上我就不该付出这两样东西。”   最后路秦川说。   孟礼:“少往脸上贴金行吗?这两样你本来也没有。”   俩人又好一会儿没话。   路秦川一直嘴角噙笑,但那个笑一直没透到眼睛里。   “我忘了,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操纵人心的高手,戴人披,说谎话,玩心机,爱的不爱的你都能装出十二分真心。   追你的时候装得像贞洁烈女,在一起的时候羞涩得像未经人事,我离开的时候哭天抢地没我活不下去,我回头的时候你把我踩进泥里。   骗得我爱你,恨你,想你,又怨恨你。   现在你又来。   “你这只杯子今天沾过多少人的口水?”   路秦川脸上带着笑,笑里带着浓重的阴影。   那团阴影像雾霾一样让孟礼呼吸一窒,因为孟礼不傻,也不瞎,认得那团阴影的名字叫嫌恶。   “你又想去体检了,是不是?”   路秦川贴近,“不怕得hep-c?”   刚才那个周总过来,抓着孟礼的手喝他杯子里的酒,孟礼没拒绝。   原来路秦川一直在看啊。   孟礼摇摇头,想说我之后没再喝了,没再碰过杯子了。   然后他意识到,路秦川对他的嫌恶并不会因此减轻,一根毛都减不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孟礼:“喜欢在一边看,哥们你什么癖好啊。”   “孟礼,”   路秦川凝视一刻,借着吧台的掩饰摸上孟礼后腰,“老周要是在你这里塞一枚楼上房间的钥匙,你是不是也不会拒绝?”   孟礼打掉他的手:“我傻啊?瘫啊?再说冯姐带我来又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说说看,”路秦川说,“她是什么意思?”   孟礼张嘴结舌,想起冯曼语叫他放开点别端着。   “孟礼,”   路秦川轻声提醒他,“和我来,至少能帮你抵挡这些不怀好意的打量。你不愿意,你骗我,你不来,你和冯曼语来?”   “你……”   孟礼一惊,“你本来要带我来这儿?不是说就几个朋友?”   路秦川抬起手手掌一竖,是一个制止的手势:   “我原本以为或许你迫不得已,冯曼语毕竟是你的顶头上司,你也有苦衷,你不敢跟我说。可我看着,你怎么还挺享受呢?”   “路总管得宽了吧,您给我的合同上也没写我不能找兼职吧。”   惊讶过去,孟礼重新摆出油盐不进的面孔。   他边说边笑,不是惯常那种公司礼仪课调出来的笑,又礼貌又乖的那种,而是非常流气的,右边嘴角明显高一点。   就那么一点,带出十足挑衅味道。   咔嚓一声,很轻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起先孟礼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像是玻璃?可是好像玻璃碎掉应该会发出更加清脆的声音,那是什么?   然后他看见了,是路秦川手里的高脚杯,被路秦川活生生从中掰断,底座和杯身分家,悲惨地一尸两断。   “你就这样笑吧,再笑我原地把你扒光,让大家看看你到底几层皮。”   路秦川捏着残缺的玻璃杯腿一饮而尽,伸手在孟礼脸上轻拍。   WANG一脸震惊地问先生您您您没伤着吧,路秦川说没有,还知道道歉,说不好意思,还挺斯文。   “不早了,要不我带孟礼先回——”   这时候冯曼语走过来。   一部分客人已经陆续离场,剩下可能是更近一层的小圈子。   孟礼基于自己的观察猜测,路秦川属于这个圈子,冯曼语不属于。   路秦川保持风度堂堂,瞟冯曼语一眼也是笑盈盈的。   “你敢跟她回去试试。”他就那么笑着在孟礼耳边说一句,说完扫冯曼语一眼,径自从水吧边上离开。   孟礼再次基于观察猜测,左右琢磨,看出来一些东西。   好像,冯曼语和路秦川怎么好像不太对付?   当然孟礼有自知之明,人家俩肯定不是为他打起来,可能是仟夢内部什么派系站队的事情?   城门失火总是殃及池鱼,河蚌相争被捉的也是鱼,孟礼不想当鱼。   他知道他也当不成渔翁,只想努力离城门和鱼篓远一点。今天他是和冯曼语来的,随着离开是自然而然的事,他不想打破这个平衡。   至于路秦川威胁的“试试看”,试试就试试咯。   有本事扒光呗。   “你有没有本事不知道,至少扒光之前先把你脑浆子揍出来哦。”孟礼对着空旷的水吧吧台喃喃自嘲。   没一会儿冯曼语过来叫,孟礼站起身准备跟冯曼语走,他的胳膊忽然被捏一下,冯曼语望着路秦川的方向摇摇头:“吵架了?”   孟礼说没有,冯曼语又问:“他最后跟你说什么?”   “他说让我等下和他一起走。”孟礼做艺术化处理转述。   冯曼语思忖一瞬,拍板:“那你听路总的吧。”   ?孟礼大懵逼,非常不解,说好的打擂台呢?说好的不合呢?这你不争一下子的吗?   “我让你自己试着打关系,不是让你立即和路总翻脸,”   冯曼语似笑非笑,“恃宠生骄可不好。”   几句话说得孟礼不上不下,只能重新坐下,目送冯曼语施施然离席告辞。   不是,谁啊?   孟礼忽然生出一些不忿,说谁恃宠生骄?谁宠了?谁骄了?   想不通,万会凌也是,那个态度好像路秦川多把他孟礼捧在心尖子上一样,一个两个的,不会看的吗?   孟礼气不打一处来,决心不听冯曼语的,也不听路秦川的,自己滴滴回去得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挺贵,孟礼瞪着APP上的预计花费咬咬牙,算了再贵也得走,谁等路秦川谁是孙子!   满座的人,不认识,一个不认识,孟礼只和WANG简单打个招呼告个别,潇洒往外走。   他的潇洒,嗯,维持有大概两分钟吧。   别墅门口,路秦川的西装外套挂在手腕,倚在门边的阴影里。   周围暗,他的眼睛显得好亮,让孟礼想起来小时候看的动物世界,里面的饿狼。   “去哪儿啊。”   路秦川语气竟然有点开心,像唱歌一样。   “我……”孟   礼一步一步往门边挪,一边挪一边声明,“我没和冯曼语走啊,我这是自己走。”   他的企图,他浑身的解数,被路秦川识破并抓在手心,路秦川揪着他的后脖领子揪回屋里。   此时客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像冯曼语还有刚才声音很威严的那位金总,都已经走了,剩下一小撮几个聚坐在娱乐室沙发里。   “你先松开!像样吗?”   孟礼伸手别路秦川的胳膊。   “你还嫌弃我呢?咱俩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嫌弃,是我,孟礼你记住,是我嫌弃你,你没得选。”   路秦川哼笑一声挡开他的手。   两人还在掰扯,周总眼尖,一指他俩哈哈大笑:   “哎哎,我就说!这么张脸轮得到咱们?一准儿早就被老路薅走了!”   另一个也说:“我就看老路今天晚上状态不对,自己的人怎么跟冯曼语来了,哈哈!”   路秦川不再藏着掖着,一手摸着孟礼的后脖子揉搓,脸上笑得风度翩翩:“一点小矛盾,见笑了。”   周总说孟礼:“可以,够性格,敢跟你们路总闹脾气呢?”   孟礼脖子到脸上像是有火在烧,反身就想把姓路的爪子格开,路秦川察觉他的意图,更大力地抓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脸掰到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不怕被扒光,可以,我让他们抡了你信不信?怕了没?”   “好啊,一起啊。不过合同里可没这款,得加钱。”   身后周总他们“喔喔喔”地起哄,撺掇亲上亲上,孟礼顺势倾身含住路秦川的嘴唇。   这时不知道哪个垃圾,上不来台面的东西,笑嘻嘻地说:“光亲有什么意思啊?一直听说路总花样多,给咱们长长见识啊!”   哈哈哈好好好,起哄的声音更大更热闹。   路秦川手掌舒展开又握紧,把孟礼拽开一点。   两个人近在咫尺地对视,他的眼神一半暴虐一半涵沉,看孟礼的目光又是怜悯又是满意,好像在说:   你自找的。   真是太好了。   孟礼心里陡然一悬,明白在门边堵自己的时候路秦川这个货为什么笑。   路秦川脸上确实是开心的笑意,那是因为他可以正大光明、名正言顺惩罚他了。   下一秒,路秦川拖着孟礼两步走到水吧吧台后面,孟礼右小腿猛地一疼,路秦川一脚踢上他的小腿肚把他按跪到地上。   路秦川的手指,温柔又凶横,轻柔地在他的嘴唇上抚弄片刻,然后不由分说扳开他的嘴。 第26章   这家装修的时候,请的设计师不知道是个什么野鸡。   整座别墅从外到里都是新中式,花园里种竹子,进门摆屏风、盆栽迎客松,连沙狐球台都是红木做的围。偏偏水吧吊顶做成整一幅创世纪,酒柜背景墙是岩间圣母。   各种射灯影影幢幢,玻璃酒柜门一顿瞎反光,闪啊闪,本来房间里没开哪个大灯,但是就是亮堂得不像话。   不好,很不好。   这样一来,所有罪恶无所遁形,都映在酒柜里的红酒瓶上。   那是谁,嘴巴涨得像聊斋里的饿死鬼,坚硬的卡扣和金属跷板一下一下又是抽在谁的脸上,时间一长,连暧昧不清的红酒瓶都能照出来上面的红肿。   主啊,我是属乎□□的,是已经卖给罪了。   又是什么声音,湮没在吧台外面吵吵嚷嚷的起哄声里,孟礼拼命不想听,但是那声音执拗地钻进他的耳膜,清晰的、震耳欲聋的。   那是孟礼自己发出来的,颧弓深处和喉咙里的汩汩哝哝的声音,上颚颞肌和翼内肌反复摩挲的声音,粘腻又恶心。   传说的恶龙,它的洞穴里有这样的声音,勇士骨血被啖磨。   中世纪的妖女,她的城堡里有这样的声音,无辜少女鲜血横流。   孟礼不一样,他既不是勇士也不无辜,他死有余辜。   他现在没有别的念头,甭管人设计师是不是野鸡,他都得给人家磕一个以示感激。   感谢啊,设计师,设计的吧台这么高,严严实实,外面沙发里那帮人看不见他,头发毛都看不见。   只能看见路秦川,行呗,哥们既然有这个癖好。   孟礼口水眼泪流满脸,乱七八糟,他乱七八糟地冲路秦川笑一笑。   嗐,你就现在胆子大,刚才相亲对象的爹在的时候,怎么不敢?   知道,路秦川知道怎样当个人,他只是不想在你面前当人。   孟礼有些麻木又有些清醒,比实际的感觉麻木,比他应有的状态又清醒,清醒得多余。他仰脸看路秦川,清晰地看见路秦川的表情。   路秦川现在脸上专心享受又志足意满的表情,真狗,相当讨人厌,还一副长长久久的架势,怎么着?显你能耐呢?   这样被当众掼在地上,和扒光或者被抡有什么区别?沙发上那群人都知道吧台后面正在发生什么。   他们不仅知道,视线的阻挡还会使他们想象,周总是什么人?家里来个外烩的调酒师都能勾搭上的人,他们的脑子里还能装着什么健康向上的东西么?   孟礼感到反胃,一时只觉得好几支东西全部搪在嘴里。   他实在很想问问路秦川,为什么?就因为鸽你?跟冯曼语来参加聚会,和别人多说几句话,所以你就要这样?   想问的很多,又好像没什么好问的。   那个抓着他的手腕说“给个机会呗”的路秦川,第一次上完床红着脸说一定爱他一辈子的路秦川,早就走远了,不见了。   那现在面前这个男的,他是谁啊?   他是在世斐养三四五六个小情儿的路总,是即将订婚也照样玩儿得飞起的路总。   而孟礼,被迫嘴巴赛满双膝跪地的孟礼,只是他的一个玩意儿。   是吧,一件好看的、任他摆弄的玩意儿,一件不听话会挨罚的玩意儿。   那你,要有点玩物的样子吧?你憋着嗓子、干瘪一张脸干什么?你的屈辱会因此减少一分吗?   一直安静被动的孟礼,忽然鼻子里飘出一声哼鸣,路秦川一顿,低头看,看见孟礼冲他诡异一笑,然后……   他的声音更大,特积极特踊跃特煽情,也不再只是木呆呆,一改消极,殷勤起来。   外面沙发上的叫嚷声一停,随后更起劲地叫起来,哇哇哇的,周总吵吵什么人美声甜会来事儿。   仿佛是印证这一说法,孟礼嘴唇猛地箍住,路秦川头皮一炸,收拾起家伙事一把薅起孟礼往外走。   看不见,孟礼整张脸、整个人,上半身被路秦川用西服外套罩起来,听不清路秦川和周总他们说什么,被带着走一段路,周围气温陡然变低,听见开车锁的声音然后被塞进副驾。   路总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中间孟礼实在忍不了,骂一声往身下拽,路秦川问他乱动什么。   孟礼:“你能不能以后别戴皮带?臭骚包。”   路秦川好像是火气撒出去一些,问:“皮带怎么了?”   孟礼说打着爷了,路秦川福至心灵,摸他脸颊上的红痕:“刚才皮带扣打出来的?”   孟礼叫他滚。   后来孟礼问他能不能行,到底要怎样才能罢休,能不能别像驴一样。   早春静谧的夜色里,新春佳节的余温里,路秦川低头亲孟礼,告诉他:   “早着呢。”   -   早着呢。   要到后面,第二天,第三天,再往后,孟礼才明白路秦川说的“早着呢”是什么意思。   当天夜里从北五环开车,路秦川没送孟礼回市里世斐,而是开到花园路林荫路,也是个别墅区,是路秦川自己家。   进家第一件事,趁孟礼腰软,路秦川劈手夺过他的手机。   手机收了,家里电脑也不给他密码,倒是可以开电视,但是他没什么兴趣,干巴巴问路秦川什么时候能让他回去。   “你呆着吧。”   路秦川说。   孟礼以为顶多过一夜,无可无不可。   谁立那个牌坊,搞得多大事一样。   他大大方方接受路秦川给安排的客卧,干净睡衣、一次性洗漱用品很齐全,很方便。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路秦川给他拿内裤。   “不嫌弃吧?”   路秦川微笑。   孟礼看着那一沓布,终于目露惊恐:“你……打算让我在这里住多久?”   路秦川还是在那笑,笑而不语,看久了怪瘆人。   “要看。”   最后路秦川说。   看什么?孟礼没明白。   一个星期过去,他还是没明白。   期间他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软的硬的,认错,检讨,真的检讨,摸到书房找出纸笔,一笔一划写检讨书,没用;   找路秦川吵架,打架,骂得巨难听,也没用。   本来他还想在屋子里搞一些打砸之类的事情,但是转念一想,收拾也不用路秦川自己收拾,平白连累别人,算了。   路秦川当着他的面给冯曼语打电话请假,推掉所有活动和课程,又给程导打电话。   这个时候孟礼就差给路秦川跪下,别,干什么都行,别耽误《海市口》,甚至自动自发去扯路秦川的裤子,路秦川攥住他的手腕。   幸好有一个取景地出问题,春节期间被超出预期的客流量破坏还在修复,程导不肯将就,整个剧组都还没复工,孟礼算是松口气。   放下电话,路秦川叫他继续他也不敢反抗,只能忍气吞声,还得吞别的。   孟礼试着趁路秦川不在家溜出去。失败。Failed。OUT。   不对,没有out成,路秦川家里做的全屋新风竖开窗,都不能大开,阳台门和大门又是锁的,没有给孟礼丝毫机会。   没有丝毫机会,那怎么办呢?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又没工作,孟礼躺平,在大别墅里安心躺尸,安心当一个摆件,幻想有一天路秦川万一遇上车祸呢?那可太好了。   别撞着脸,路秦川浑身上下只有这么一点可取之处,别的都撞飞吧,出血吧,去死吧。   想想那个场景,孟礼真是开心。   又过两天,路秦川有一天回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把手机还给孟礼,孟礼非常迟疑,问怎么个事。   “我想错了。”   路秦川拉着孟礼兴致勃勃复盘,“我那天说要当中扒光你,又说别的,都没用啊。我太笨了,怎么没想到?”   ?   路秦川声调愉悦:   “孟礼,你如果再不听话……”   “我就联系你妈妈。”   孟礼心里一哆嗦。   路秦川:“说这么些年我们还在一起,不仅在一起,是你恬不知耻缠着我。”   “证据就是你人在仟夢,家在世斐。”   路秦川用一种欣赏世界名画的眼神欣赏孟礼的表情。   ……孟礼张张嘴,一句话说不出来。   路秦川的神情由欣赏转为好奇:“你不在乎外面那些人怎么看你,叫得那么欢,现在怎么怕了?”   ……好想死。   孟礼嘴唇几度开合,最后憋出一句:“你家里搁着这么我一个大活人,不怕你金岳父知道?”   “你知道?”   路秦川惊一惊但是很快平复,“没事,知道就知道。”   “有什么办法?你实在不肯听话啊。你瞅瞅你,世界上怎么有你这么不服管教的人。”   他的呢喃像是恶魔低语,很快笼罩住孟礼。   孟礼是很想反驳他的,觉得做人怎么也要有点底线,不过又想,先顺毛捋,先出去再说。路秦川提住他两边股骨的时候他问出口,问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回去。   路秦川一边注溉一边说:“快了,我快学会了。”   学会?孟礼不知道学会指学会什么,“快了”倒是听懂了,好好好,快了就好。 第27章   这天早上吃完饭,家里来一名访客。   是个熟人,就是以前给孟礼看过低血糖扎过针的医生。   孟礼觉得他不是什么正经人。   正经医科人才不在医院坐班吗?或者参加一些高精尖研讨会什么的,救死扶伤么,没事儿跑来给路秦川这种人当小护士,真是没出息。   路秦川示意医生先生给孟礼看腰。   当时何遣拿刀子戳的伤口,本来也不深,冬天衣服又厚,就是出血看上去可怕一点,实际早已经愈合掉痂,现在只能看见一道浅印子,孟礼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看的。   看完以后路秦川问医生一句很奇怪的话,他问:“怎么样,行吗?”   医生笑着说:“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在旁围观随时待命。”   听见围观两个字孟礼心中警铃大作,能进行围观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比如说戏剧就不能说围观,那叫观众。   闹剧,和事故,才称得上围观。   孟礼不知不觉呼吸放轻,什么,姓路的这个孙子还有什么花样?   他看见路秦川从车库的方向推来一个,推车?上面蒙一层白布。   推到客厅,路秦川左右看看,问医生:“还是餐桌吧,好清理。”   医生说可。   孟礼呼吸开始不畅。   路秦川掀开布,是个小三层的手推架,上面搁着……   护垫、胶带,消毒袋、一次性针盒、口罩,针嘴、钩管带、针头喷嘴刷……还有一个,像是手柄式电钻的小机器,勾线、不锈钢的连杆,带着一种冷冰冰的机械美,那是……   铺好,路秦川转身到厨房洗手,回来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双蓝色乳胶手套戴上,笑笑地冲孟礼抬抬下巴:   “来吧。”   孟礼嗓子发干:“这是什么?”   “纹身机,”   路秦川眼神发亮如数家珍,“纹身笔、纹身针,彩色杯。”   他眼神亮晶晶地笑,很像以前上学的时候,在孟礼的悉(bao)心(li)辅导下他偶尔哪个学期爆种拿个A+,他就是这种表情。   “放心,我找老师学了一个来月,简单图案出不了错。”   孟礼勉强笑笑,假装没有跑走的企图:“你准备给我纹什么?纹哪?腰上?”   “对,腰上。图案还没想好,”   路秦川说,“等会儿看吧,看看有什么灵感。”   孟礼笑得更不自然,并不想被一个陌生医生围观着给路秦川找灵感。   看一眼边上的医生,孟礼回路秦川一个干笑:“伤疤上是能纹身的吗?”   “理论上疤痕处不建议纹身,避免局部皮肤组织二次受损,将来还要考虑激光除疤的可行性。”   医生忠实地提出建议,孟礼心里燃起一些希望,没想到下一句这个医生说,   “建议选择环绕型图案,避开疤痕。”   ……你大爷。   孟礼隔着大半个客餐厅看路秦川,你就这么着搞我是吧?   “路秦川,”   孟礼深吸一口气,干巴巴、笑嘻嘻的表情统统抛开,面无表情地问,“我能拒绝吗。”   俩人隔着大半间客厅对望,路秦川走到厨房岛台旁边的酒柜,抽出几瓶藏品。   橙皮甜酒,堪培利,方糖,柠檬角,波本……路秦川慢条斯理调一杯酒,是Intimate小银杯。   成品调制完成,路秦川倒出一杯递给医生,又给他自己倒一杯,一饮而尽。   “难喝,味道很下贱,入口粗俗,不上档次,”   路秦川评论道,他歉意地冲医生微笑,“实在不好意思,下回开瓶好的招待你。”医生摆摆手表示不用。   “不能,”   路秦川转向孟礼,“你不能拒绝。”   “行。”   像是早有预料,孟礼干脆点点头,走过去在垫子上趴好,自觉掀开一截上衣。   “动手吧。”   他说。 第28章   他没去看身后的情形。   也没看路秦川。   他没闭眼,看着餐桌前面和厨房之间的岛台,觉得自己不该在餐桌上,应该在料理台上,正宗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也行吧,鱼肉直接上桌,吃的就是一个新鲜,行。   视觉的缺失,导致身体其他感官极端敏锐,腰侧变得无比敏感,凉凉的、湿湿的,蜇过每一个毛孔的,这是消毒酒精吧,接着是软毛毛的触感,应该是在勾勒图案。   这时候又不敏锐了,孟礼感觉不出路秦川要给他纹什么图案。   “不上麻醉乳膏吗?”   孟礼听见医生问。   “不上,”   路秦川说,“简单纹两笔,这么点儿疼他受得住。”   孟礼已经懒得骂人,路秦川拍拍他的屁股:“忍着点儿,乱动纹坏了要去洗、要重新纹,受罪的是你。”   边上医生说:“要不然还是涂一层吧?有时疼痛带来的神经抽动不是人力可以克制的。”   “好吧。”   路秦川听起来很遗憾。没一会儿一种冰冰凉的触感在孟礼腰上蔓延开,左后腰髋骨周围麻成一片。   可是孟礼竟然没什么感觉。   他不许自己有,也不许自己发出软弱的声音。   路秦川这个狗东西就想要那样吧?看他疼,看他受罪,迫使他在他身下发出怯弱可欺的声音,那种羸弱的、绵软的声音,好似讨饶,好似……求欢,一边疼痛一边乞怜。   绝对不能发出来。   孟礼一寸一寸咬过舌尖,连闷哼和喘气声都没漏出分毫。   不要了,要感觉干什么?徒增烦恼。   要光洁的皮肤干什么?还是要染色变脏。   要衣服和体面干什么?人生下来的时候没有衣服,也没谁觉得不体面,反倒是后来又是穿又是脱,自己给自己找一堆事。   给我点儿肉,给我点儿血,换掉我的志如钢和毅如铁,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真正纹身针刺进皮肤的时候,确实有痛感,但是孟礼又觉得没想象中那么疼。   绵密的、冗细的,肌肤被刺破穿透的痛感,很真实也很遥远,像是隔着一层什么,孟礼知道,植物染料被注入他的身体,在皮肤层着色,永远刺在那里。   说什么纹身可以洗,但其实洗不干净的,除非皮割掉整块植皮,否则一辈子都要带着这个印记。   没关系,孟礼心想,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形式不重要,表象上的印记永远都不要紧,路秦川手握针刺扎在他身上,他反而觉得轻松,好像心里有什么枷锁慢慢脱开,离他而去。   离开了,走远了,看不见了。   其实早该看不见的。   在路秦川押着他去医院的时候,在路秦川按下29层的时候,在路秦川当众怼到他嗓子口的时候。   或许根本没这么近,早在路秦川选择回国和父母讲和,早在那时候就该看不见的。   看不见呀看不见。   腰上好啊,眼不见为静,随便你纹吧,纹出个花来我也看不见。   路秦川纹得很细致,一厘一毫非常耐心,耐心到孟礼都快睡着了,真的,什么时候结束的,医生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回到卧室的,都不知道。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很黑。   手机在枕头边上,孟礼摸过来看。   没什么东西,社交平台上他的粉丝在小幅稳步增长,看看广场,很多替他说话的竟然好像都是李渐冶的粉丝。   咖位到达一定程度是这样的,横向纵向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种时候粉丝们就开始警醒,替合作的小卡拉米警醒,生怕合作演员被嘲然后这个锅被甩到他们身上,说他们仗势欺人。   李渐冶的粉丝估计就是这个心态,孟礼还没粉丝后援会,《海市口》官方的宣传下面没人给他盖楼,李渐冶一家在那盖也没意思,纷纷捎带上他。   还……挺热闹。   热闹好,孟礼一直喜欢热闹,尤其现在,路秦川的家里实在太冷清,以前孟礼觉得世斐像墓室,现在跟这里一比,简直了,墓室1号坑和墓室2号坑,急需一些热闹。   社交媒体平台看一圈,孟礼又戳开社交app,想抓住年节的尾巴。   看着看着,孟礼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他看见路秦川最新的朋友圈,没有别的话只有一张配图,照片上肉色的底黑色的字,是一个路字。   呆愣一秒,孟礼扔下手机跑到洗手间撩起衣服看镜子,那个路字就在他的腰上。   路,路秦川的路,孟礼扭着看镜子。   足字旁上半部分,杠杠不挨着,一点没碰着疤,把疤痕圈在中间。   但是还不如只有个疤,现在孟礼但凡露腰,大家是看不见疤了,都只会看见这个字。   或许不需要任何人看见,这个烙印本身就说明一切。   想看热闹,看个大的。   路秦川成功了,说到做到,把姓纹他腰上。   一点儿不新鲜啊,就像古代给奴隶脸上烫字儿呗。   真行啊,孟礼看一会儿,放下衣服面无表情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感觉那个路字简直像是纹在他的脸上。   真行啊路秦川。 第29章   大约是孟礼复工后不久,没两星期,仟夢顶层路秦川办公室,一场两人会议正在召开。   此时时间来到四月,B市天气变得更荒谬,冷空气刚刚结束,春天的气息都还没弥漫开,时空咔嚓一下子被按下快进键,一秒入夏。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哪里都没,空气里处处飘着燥热的气息,很容易让人产生争吵的冲动。   “公司的舆论组一向和我们艺人部对接,”   冯曼语语气温和,“路总直接过问,有点坏规矩吧。”   “坏规矩?”   路秦川仰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里。   “是啊,”   冯曼语提出疑问,“往后怎么算呢?是所有艺人的舆论决策都要由总裁办公室决定吗?还是只有我的艺人,还是只有——?”   “对,只有孟礼。”路秦川给予肯定。   “行,”   冯曼语接受良好的样子,“那么是他的所有社交媒体平台的发表和回复都由路总过问吗?遇到舆论危机又是什么章程?”   “没有章程,”   路秦川双手十指交叉摆在办公桌上,显得语重心长,   “孟礼不像别的艺人,孟礼不服管教,不知道要给你添多少乱呢,耽误你带领队伍赚钱不是。”   冯曼语温和的面部表情逐渐冷硬:“路总的意思是?”   “你拨一个组给我,”   路秦川用“为您分忧”的语气下命令,“孟礼所有社交媒体平台账号我全权负责。”   俩人面对面,中间隔着路秦川那张宽大到怪异的实木办公桌,要是但凡有点近视的人估计都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   现在也看不清,路秦川和冯曼语平时都是不知道戴多少层面具的人,真情实感能让你看见?   “你是公司里最骨干的经纪人,我不想插手你的工作,不好看。往舆论组空降员工过去,也不像话。”   路秦川真情实感声情并茂。   冯曼语脸上最后一点礼貌微笑消失殆尽,嘴角严正的妆容也掩饰不了岁月痕迹。   “还是路总体恤。”   最后她说。   “应该的。”路秦川坦然答应。   “不过,”   冯曼语话锋一转,“路总说孟礼不好管,我倒不觉得。年轻人嘛,有些冲劲,大体上还是懂事的,对吧?”   路秦川显出一种漫不经心:“不在于有没有冲劲,孟礼的不服管教在于,总是跑去不该去的地方,总是交往不该交的人。你说是不是惹人操心。”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慢慢又落在冯曼语脸上。   冯曼语:“说的是,看来我得恪尽职守好好努力,争取让他少让路总操心。”   “那我谢谢你,冯姐。”路秦川笑一下。   ……   晚些时候,这个决策权变更由路秦川传达给孟礼,孟礼也没去问冯曼语怎么回事,主打一个随波不逐流,非暴力不合作。   孟礼已经从花园路回到世斐。   珍惜,珍惜在世斐的日子,珍惜能摸着手机的日子,珍惜可以出门拍戏接通告的日子。   现在的孟礼几乎很少和路秦川争吵,更遑论动手,路秦川再发表一些初生言论他也不回嘴,就随便听一耳朵,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要说为什么路秦川突然要管他的社交媒体账号,他也能稍微猜到一点。   《海市口》的摄影和宣发,会来事儿,会拍,发出去的概念海报太吸引人,趁着风头又陆陆续续有一些新的拍摄花絮流出来。   这些花絮剧照太带感,要画面感有画面感,要cp感也有cp感,加上后来李渐冶粉丝一顿扶贫,大众目光渐渐落在孟礼这个纯新人身上,于是有那么一小撮人,悄无声息创立一个墙头:   孟李见你。   取的是孟礼的姓,李渐冶名字前两个字,组合在一起,水到渠成。   哦妈咪这是什么神仙cp连名字都这么配!这个墙头人数不多但是库库嗑,嗑生嗑死。   虽说人数不多,但还是被路秦川撞见,早几天郑重其事找孟礼谈过。   路秦川当时说,说炒cp炒出来的热度是虚假泡沫,来得快去得快。   又说有蜜月期就有冷战期,cp两方到头难免落个撕得不可开交的下场,以粉丝基础来看,你孟礼哪里撕得过李影帝?   话里话外不让孟礼炒cp,又耳提面命叫孟礼恪守本分精进演技,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些旁门左道上。   孟礼表面:“好的我知道了。”   孟礼心里:搞得好像cp超话是我建的一样呢?再说谁啊,谁能有你旁门左道?   他答应,路秦川犹不放心,专门在他们俩的“助理”合同上加附加条款,规定乙方不允许有任何主观上的捆绑炒热度行为。   Blahblah.   孟礼在走神,路秦川在讲合同他在走神。   他在想《海市口》戏份马上杀青,杀青完就要上星门的选秀,选秀有个东西叫初舞台,他的初舞台演点什么好呢。   公司的课程成果来看,他在声乐上比在形体上天分大点。   倒不是说他记不住舞蹈动作,或者像个笨笨机器人一样卡不住点,而是,就算他动作流畅、卡点精准,好像也没那个味,缺点什么。不如路贝阳,小伙子,甩胳膊扭头都帅得不能行。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孟礼一直以为他的躯体是强项呢。   也是,他只是会打人,腿踢出去快点,手刀挥出去猛点,舞蹈和武术还是隔得远的。   “——你听见了吗?”路秦川问。   “啊?”   孟礼回神,“听见了听见了。”   “你在想什么?”   路秦川眉尖聚拢。   “我在想,”   孟礼毫无磕绊,“怎样规避可能出现的捆绑炒作行为。”   “哦?”   路秦川神色稍虞,“那你说说看。”   ……   “给你脸了。”   孟礼没搭理,转身进卧室。   “什么意思?”   路秦川在他身后问,听上去大为不满。   “没什么意思,要办事就进来,不进就滚。出去记得给我关门。”   今日份耐心告罄,管你满不满,孟礼躺到床上闭上眼。   客厅里安静一会儿,然后卧室门一开一合,再然后……   再然后孟礼不管不行,太满了,满到他神志不清。   他没工夫再走神想别的,路秦川再问他什么,他开启Siri模式有问必答,让干嘛干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趴在卧室床上的孟礼比客厅里的孟礼诚实很多,也热情很多。   路秦川赖好平息不满,涂在他腰后面的纹身上。   -   “哇,好厉害好厉害……”   舞台后面,路贝阳探头探脑,紧接着蔫头耷脑,觉得前面的组都好厉害,对于他和孟礼的初舞台忐忑无比。   扭头一看,孟礼活像没事儿人。   “哎,你都不紧张的吗?”   路贝阳虚心请教不紧张秘诀。   孟礼:“那怎么的,咱们临时换个节目?”   别别别,路贝阳连连摆手。   孟礼:“要不咱俩换换,我来跳你来唱?”   别别别!路贝阳唱是真不行,私底下还可以,人一多保准断气走调跑音忘词。   两个人开几句玩笑,路贝阳的紧张程度直线下跌,心率正常许多。   这时台上的一组表演完,答完导师问话,主持人热情洋溢地说:   “有请下一组选手!”   下一组选手就是仟夢选送的路贝阳和孟礼,走吧,好不好的,上去演完不就知道了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兄弟,走起。   事实证明,临时抱佛脚也是抱,上大半年的课总比没上好,孟礼他们两个人的节目效果还不错,平均分不高也不低,四位导师都给他们发pass牌,顺利晋级到A班。   这些个A班B班什么的赛制规则,孟礼没有太弄明白。   没关系,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接下来的赛程,孟礼和路贝阳保持这股势头,别的学员忙着找导师套近乎,找导演套近乎,找摄影套近乎,钻研赛制,他俩可好,闷头扎在练习室一天一天不出来。   这日子真踏实啊。   节奏给你划好了,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练习,隔多少天小考核又隔多少天正式舞台大考,任务明确目标清晰,真得劲。多少人一辈子活不了这么明白,孟礼喜欢这样的日子。   差不多进入第二轮,赛制介入演技考核,选取影视剧选段学员们自由组合排练。   也是这时候,万会凌进组。   在节目里第一回见面,工作人员拉一拉孟礼和路贝阳说你们仟夢的前辈。   真是“前辈”,万会凌前辈腕儿拿得足足的,倒不是说他倨傲、目中无人,相反他很亲切,和每个在场的人寒暄,但是他的亲切里有股劲儿,就是“我是腕儿~嘿我是角儿~”的劲头,纡尊降贵的,味儿真重。   随和如路贝阳都有点皱眉,不明白怎么个意思。   另一个女演员飞行导师,比万会凌咖位可高得多,人家可没这个德性。   不仅丧德性,万会凌挑一个空档单独叫住孟礼上嘴脸。   “也就现在给孟大明星指导指导,将来《海市口》上映,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万会凌找到孟礼他们,一顿阴阳怪气。   路贝阳吃一惊,没料到外界传言里关系不错的Lynn和孟礼为什么实际上是这个样子,也没料到光鲜亮丽的新锐小生私底下是这个样子。   孟礼:“不用。”   “不用什么?”万会凌没反应过来。   “不用《海市口》上映,”   孟礼说,“不用上任何片子,就你的水平,还指导别人呢?先跟家自己好好练吧。”   这下路贝阳更吃惊,天哪这么跟前辈硬扛是可以的吗!   “你——”   万会凌表情崩裂目露凶光,正巧这时候工作人员来请人,万会凌秒变脸,凹一个特前辈范儿的假笑,“师出同门,你们好好演,我看好你们。”   说完跟着工作人员离开,路贝阳叹为观止:“天哪,还有这种——呃——”   “小学鸡。”   孟礼替他找到合适的词汇。   然后叹口气:   “阳啊。”   “嗯啊?”   路贝阳询问地看孟礼,孟礼说,“我建议演戏舞台咱俩别一组。”   孟礼有些不祥的预感,觉得下一个舞台或许他不会很好过。   准确地说,万会凌可能不会让他好过,那么路贝阳和他一组的话很可能被连累。   他表达这个顾虑,路贝阳持反对意见:   “我俩关系好,公司稍微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我去别的组万会凌一样挑我的刺啊。”   孟礼真的叹气:“说的是。”   那怎么办呢?要想个办法。   选试演片段的时候,孟礼打眼在备选池里一扫,哦?   赛制很有意思,累积起来的练习时长可以兑成积分,可以用来优先选队友、舞台曲目或者出场顺序。   奇葩节目组,一开始不说,吱声的时候已经太晚,大部分人悔之晚矣,孟礼呢,得益于一直以来的闷头苦练,分很多。   大家就看见,一直不冒头的这兄弟,大手笔啊,所有积分扔出去抢试演片段,抢到一个——   一个万会凌主演的戏。   路贝阳被这套操作惊呆,问怎么的啊?躲远远的不好吗,怎么送上门?   孟礼坐到候选区等学员们加入,启发路贝阳思考:“我演他的角色,他要是当众揪着我批评……”   “哦!”   路贝阳恍然大悟,“是啊!会显得特别小肚鸡肠特别不容人,谁都可以批评,他不可以!”   对的,孟礼笑嘻。   知道是你万会凌的角色,您演得最好,您看看呢,您要是逮着我嘚啵嘚,您是前辈,您脸上好看吗?   不好看,相当不好看。   等到彩排这天万会凌看见孟礼他们演这场戏,脸上异彩纷呈,噎得好半天没说话。   不过孟礼低估这位,到第二天正式录,这位又好了,脸也不绿了,舌头也不打结了,把孟礼天上地下猛夸一顿,直言:   这个角色当初应该请孟礼,我万会凌甘拜下风。   一下又把孟礼捧上去,导师、学员和导演都在看孟礼怎么回,孟礼才不吃这套,也是闭眼瞎吹,说前辈这场戏我日夜揣摩,观摩几百遍,终于算学到一些您的皮毛。   万会凌讪讪的没再说什么。   如果只是这样还没什么,属于暗流涌动,没想到下来以后万会凌又搞恶心人的小动作。他在他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发Vlog,发就发呗,结果四分钟的视频孟礼出镜三分半。   万会凌自己的粉丝直呼不满,还有心疼,我宝去给公司奶孩子,这也太不遗余力了吧!这你新人还不感激涕零?   在他们发现新人孟礼并没有太感激的时候,甚至连回关他们正主都没有的时候,万会凌粉丝炸了,开始轰孟礼。   这些都不是孟礼要担心的,他要担心的是……   额滴亲娘嘞,这这这,这不属于路秦川明令禁止的捆绑炒作吧?   孟礼可不想腰子上再被纹一个字,火速打电话和路秦川报备。   路总是什么人,远程报备是敷衍谁呢?路秦川言简意赅:   等着。   选秀节目拍摄地是星门总部坐落的C市,当晚路秦川飞的赶到,没进星门的拍摄基地和学院宿舍,路秦川在附近酒店订一间房,地址发给孟礼,附带一连串指令。   孟礼接到这些有的没的,内心狂骂,槽啊就你事多。   晚上结束拍摄,孟礼自由时间请好假,马不停蹄往市里赶。   也就是他,没什么艺人意识,还觉得自己是个素人呢,自己晃啊晃走进地铁站。   地铁站好啊,上上下下,走廊连着走廊、扶梯连着扶梯,曲里拐弯的。   不不不,不好,这样很不好,地形错综复杂,C市夜宵文化盛行,大晚上人也很多,导致孟礼没发现身后跟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戴着鸭舌帽的万会凌。   在地铁站没发现,下地铁当然也没发现,步行到路秦川订的酒店也没有,路秦川站在约好的停车场侧门等他,两人都没发现万会凌。   万会凌躲在酒店停车场一人多高的两株油松之间,一直到很晚,孟礼和路秦川早就没人影儿了,他还没走。   他听见那个叫孟礼的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声音:“你迎宾呢?”   “检讨写了吗。”路总听上去声音带笑。   孟礼懒洋洋的声音配上很不耐烦的语气:“写了写了,你怎么跟上学的时候一样事逼。”   说完两个人的声音一前一后渐行渐远。   简单两句话,万会凌钉在原地。   上学,的,时候?上学的时候……   电光石火,万会凌想起路总老是对记者和狗仔说的一句话,一句评价众多仟夢小生的话:   像我以前一个朋友,像我一个同学。   万会凌满头满脑血气冲涌,错愕,恍然、难以置信,还有……忌恨。   原来是你。 第30章   路秦川接孟礼电话这时候,刚从场上下来,坐在草皮场边上喝水。   出汗量大的运动,完成之后水分的补充有讲究,不能太急,路秦川一小口一小口咽着温水,听着电话那头孟礼高语速撇清干系式的工作汇报。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跟我没关系啊。   如果是面对面,路秦川简直可以想见孟礼的表情。   有点慌、有点烦,又要故作平常,装出一副事不关己冷冷冰冰的样子。   “行了吧我说完了”、“和我没关系了吧”,他狭长的眼睛里会写满这样的话。   如果是面对面……   教练过来帮路秦川放松腿部肌肉,问几句身体状态然后闲聊:“周三路先生还过来吗?”   按路秦川的习性,一周三到四次网球雷打不动,不过这一次他忽然没那么想恪守时间表,忽然很想放纵。   “不用安排了。”路秦川对教练说。   回家路上路秦川一直在思考。   他去看万会凌的Vlog,很有趣。   视频里的孟礼掩饰得很好,礼貌、谦恭、言笑晏晏,偶尔说个小笑话然后和万会凌相视而笑,恭敬的语气拿捏很好,不会显得阿谀也不会显得怠慢,满分的对待前辈的语气。   看不出啊看不出,看不出一丁点对万会凌的厌恶。   和电话里可不一样。   路秦川有一点儿高兴,又不高兴,说不清。   他不愿被莫名的情绪支配,平心静气冥想,想要追溯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来源。   首先他不高兴,看见孟礼和万会凌同框,还笑,实在高兴不起来。   但这是很没有道理的,因为孟礼第一时间报备,再听话也没有。   因此,路秦川心里这种一阵一阵的恶意,它究竟哪里来的?   此前“孟李见你”的事,路秦川看见李大影帝的脸没别的想法,只想一顿乱拳砸烂。   路秦川一度将自己这些暴戾的念头归咎于孟礼的不听话,不高兴孟礼跳出掌控,还学会和别的男人炒CP了?不像话。   可是现在孟礼非常听话,第一时间汇报。   那么,路秦川扪心自问,你究竟在不满什么东西?   此外路秦川还左右品出一丝快慰。   不是因为孟礼主动来电,这是孟礼应该做的。   路秦川审视自己,发现他的快乐来源于孟礼言语间丝毫不隐藏的、对万会凌的憎烦。   面对自己,孟礼没那么多伪饰。   相较在外人面前而言,孟礼在自己面前显得坦然、直白、有话直说。路秦川因此而心情很顺。   可是,这又有什么乐的?   路秦川推掉周三的训练,开车回公司,一脚油门下去,一股久违的快感袭上心头,奇异又莫名。   他想见孟礼,现在马上,就要见。   他试图找到一个借口,对,这只是对孟礼的奖励。   没错,就是这样,只是一个奖励,a treat,仅此而已。   等到真正见到孟礼,路秦川伸展四肢靠坐在酒店大床上,看着孟礼从裤兜里扯出一截纸,是事先写好的检讨,孟礼平直又优美的声音开始念,措辞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不知道在网上找的什么模板,内容诚恳极了,偏偏表情那么不耐烦,真是……   可爱。   路秦川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这不是孟礼的treat,明明是路秦川自己的treat,真想啊,想日。   等孟礼不带感情念完,路秦川说:“叼住,纸叼嘴里。”   孟礼不知道要作什么妖,翻个白眼嘴唇碾住纸张,嘴角掀开一条缝闷闷地问:   “干嘛?”   路秦川眼神往他身上兜一圈,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孟礼白眼翻得更厉害,但估计也知道躲不过去,三两下蹬掉牛仔裤拉开上衣。   “上来,”   路秦川屏住乱窜又灼热的呼吸,轻声指挥,“从床脚上来。”   孟礼手掐腰看一会儿,照办。   路秦川感觉呼吸功能正在丧失。   酒店的床大得不像话,青年从床脚上来,手脚并用,他手写的检讨噙在嘴里,他、他的身上光赤,漂亮的肩臂肌肉矫健又野性,就像一头正在接近猎物的掠食动物,可是他的野性不得释放,他的捕猎注定落空,他的张牙舞爪被收起来,他只能乖顺温驯地爬过来坐到自己怀里。   啊,路秦川十分确信,千万年前人类驯服灰狼就是这样的。   看来纹身没白纹,现在的孟礼多听话啊,柔顺,乖觉,惹人喜欢。   不,不是喜欢,喜欢是一种太过平静、太没波澜的感情,没劲。   路秦川抬起手臂摸孟礼的脖子,捏住颈侧一块皮反复摩挲揉捏,一时半刻没说出话。   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这么平静,他的眼前光斑闪烁,颅内脑浆子都是沸的。   自制力,判断力,分析能力,清醒的头脑认知,明确的情绪来源,算了吧,路秦川纵身沉进孟礼带给他的深潭,跃动的、愉悦的、沸腾不止的深潭,他决心暂时放弃这些他引以为傲的东西。   等到路秦川的脑子不再那么蒸着闹腾,他试图采用另一种不那么横冲直撞的方式,想用这种方式再度驯服一下那团红肉,驯服一下孟礼,没想到根本做不到,根本慢不下来。   他没有成功驯服任何人,反而他自己被改变被吞噬。   稀释,吞咽,反刍,他被他的猎物吞噬了,他反被他的猎物驯服了,被拖回巢穴,密林深处的、暗无天日的、无可挣脱的,满是猎物的气息的巢穴,哦,他竟然爱上这里。   有一会儿路秦川狠命掐住那个路字。   不知为什么孟礼拒绝仰面朝上,借口是练舞腰疼想趴着,路秦川审视片刻,大发慈悲把他翻过去。   不想看脸?无所谓,他的身体已经有他的烙印,逃不了的。   孟礼从洗手间出来,慢慢穿衣服,路秦川还是躺在床上,被子拉在脐下,一点一点看他穿。   “不抽根烟?”   路秦川心情良好,大发慈悲纵容不良嗜好。   “要唱歌,嗓子吃不住。”   孟礼甩甩脑袋,“每天和学员说话,和导师说话,和工作人员说话,喝再多水嗓子都还冒烟,还抽烟呢。”   又说本来也没那么大瘾。   路秦川笑笑:“刚才不是挺能吃的吗。”   孟礼瞥一眼床上,顺手捞起路秦川的皮带砸过去,不偏不倚砸在路秦川腿根中间。   “哎哟,”   路秦川疼一下也不严重,夸张地叫起来,“你不为你自己的幸福着想吗。”   “我谢谢您,”   孟礼套上T恤,十分没好气,“您把它割了我最幸福。”   他穿戴整齐,没有留下过夜的意思,要出门。   路秦川叫住他,神色认真很多:“我会让公司通知万会凌删除视频。”   “哦。”   房间走廊上传来一声模糊的回答,随后房门把手咔嚓一声,又一声,孟礼关上门离开了。路秦川仰在床上攥着一截皮带,意犹未尽。   这天夜里,路秦川睡得很好,他梦见他没睡在陌生的酒店,而是睡在世斐孟礼的床上。   某个瞬间半梦半醒,又好像不在世斐,而是躺在上学时候和孟礼租的公寓。   孟礼……   路秦川翻个身,嘴里咕哝一声又沉沉睡去。睡梦中他在叫谁的名字,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   “……没别的毛病,舞蹈力度和流畅度上再加油,好不好孟礼,我看好你!”   评委台上一个天王导师对孟礼赞不绝口,这也几乎是所有导师对孟礼的看法。   谁会不喜欢一个踏实肯努力的学员呢?   还听得进去意见,不会脸红脖子粗和你顶嘴,会理性接受批评,碰巧他的天赋也很出众,唱跳演技表现各方面都不错。   “谢谢导师。”   孟礼笑笑,下台。   他的成绩好,人气高,实在有些道理,外形条件首先没得挑剔,简单一声谢谢一个笑容都显得姿容出众。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有一种气质,一种很静很沉的气质,和学员当中普遍浮躁的气息大不相同。   当然原因之一可能是他年纪摆在那,学员里年纪最小的比他要小将近十岁,十岁,十年的阅历和沉淀摆在那里,要是还那么躁动飘着才是奇怪。   物以稀为贵,一群长相身高都很优越的学员堆在一起,你有本事让大多数人一眼看见你,这本身就是一种出众。   孟礼的出众,好死不死扎在一个人的眼睛里,也扎在这个人的肺眼子上。   万会凌在节目组没呆两天,但是很心机地买通一个导演组小助手,每天打听情况。   听说孟礼到处讨人喜欢,万会凌恨得要把手机捏碎。   更加火上浇油的事,前两天经纪人对着万会凌好一顿训,说他暗搓搓发vlog挑起粉丝不满,多此一举丢人现眼,勒令他删除视频,还叫他以后不要乱发关于孟礼的内容。   不仅如此,他和经纪人被挂一个恶意引导粉丝,全公司通报批评。   凭什么、凭什么!   就凭……孟礼早认识路总两年。   是这样吧。   万会凌死活咽不下这口气。   “关于仟夢路总的白月光初恋,我知道是谁。”   终于万会凌拨通一个相熟的狗仔的电话。   那边立即表达出极大的兴趣,问消息确切吗又多少钱,万会凌冷笑:   “绝对准,不要钱。甚至你要是能炒爆我倒贴你钱。”   “他叫孟礼,目前正在星门参加选秀。” 第31章   圈圈瓜先锋V:   仟夢掌门初恋破镜重圆,硬照曝光!【图片】   企组第两百号V:   硬核真糖,总裁和他的学霸男友【文章链接】   圈里爆爆爆V:   竹马竹马?小编带你深挖路总罗曼史【文章链接】   娱乐第一阵V:   正宫出场!路秦川被曝多次探班神秘“朋友”【视频】   仟夢路总,以及他的“以前一个朋友”,他的“以前一个同学”,这个话题在娱乐圈经久不衰,每次话题度都噌噌噌,这回居然曝出“朋友”真面目,不得了,一夜之间热搜屠榜。   其实在最初,这真的只是路秦川的敷衍,只是一种说辞。   路总您觉得某某艺人怎么样呀?   比源风的新人外貌条件好吗?   您觉得……   乱糟糟嗡嗡嗡,路秦川不胜其烦,随口说像我一个朋友。   真的是像,路秦川也是后来才发现,一水儿的照片摆在一起,怎么自己看中的这些个小演员小歌手,多少都有点像孟礼?   再后来,路大总裁参破流量的奥秘。   只要他肯开口说这句“像朋友”,就像是无形间点着什么引线,社交媒体平台能瞬间引爆,白给的热度不要?傻啊?   和公司几个主管一碰头,“像朋友”逐渐变成仟夢的一种炒作手段,推男艺人必备开局,屡试不爽,每次都能给新人白赚一波热度。   路秦川很上道,时不时挑一两个送公寓送车,模棱两可暧昧不清,外界你们猜去吧,猜得越起劲舆论组和公关部越高兴。   又没有实锤,不算艺人板上钉钉的黑料,后面粉丝人数起来,不用公司费心,粉丝自己就能给洗干净。   但是,孟礼不一样,孟礼有实锤。   虽说孟礼婉拒卖人设,冯曼语顺着他,从没大张旗鼓宣传过他是前百名校毕业,甚至百科页面都没写毕业院校,但是孟礼和路秦川不是隐形人,上学的时候就是两个普普通通学生,谁没事儿难道藏头遮脑?   很多一起上学的朋友,朋友聚会合照、毕业照,这些东西如果有意挖掘,再佐以引导性的文字,都会变成料,实打实的恋爱实锤。   其实也没什么,至少从他俩一些素人同学的现身说法来看,孟礼这个人没什么毛病,不磕不乱成绩还好,拿着全奖打着零工,属于最规矩的那批留学生。   当然路秦川就差一点,上学的时候就玩车,标准的小开跑海外镀金,大家说起他,羡慕和看不上,对半开吧。   也还好啊,学渣富二代和学霸好学生,很萌嘛!   这也是冯曼语最开始设计的洗白思路,路总亲口说的“一个朋友”,那就是单纯的朋友嘛,甚至可以引导粉丝嗑一口。   这个计划本来或许可行,但是……   坏就坏在孟礼正在选秀。   更坏的地方是,他在选秀里很出彩。   过五关斩六将,赛程过半,他的排名稳居前十,本来他的出彩是努力就有回报,是有志者事竟成,现在看呢,路总的同学,甚至可能是路总的初恋情人,凭你夸上天,就是个走后门的嘛。   原来大伙儿都是给太子抬轿,陪着仟夢这位太子爷。   哦不对是太子妃,陪跑来了。   有喜欢孟礼的人就有喜欢别的学员的人,这个时候统统变成讨厌孟礼的人。   还有万会凌的粉丝,先前积攒的怒火正没地方撒呢,现在好了,总算抓住小辫子,孟礼本身粉丝规模有限,也都没有死忠到什么地步,一时很有些千夫所指的意思。   平台上骂声一片。   玉树Lynn风:   哇恶心,后台这么硬还要立努力人设,把观众当骗子耍!   再搞秀去亖☆:   怪不得不争不抢,用得着他抢?最烦装13的人   Lynn One的酷酷小钱包:   上来就和李影帝合作,给他脸了,原来是太子妃   秀人快给姐提鞋:   烂烂烂烂到根上了,内娱选秀就是一坨翔!   星门家族真爱粉:   资源咖滚出节目!资源咖滚出节目!资源咖滚出节目!   ……   “哇去,这些人一个个讲话怎么这么难听!”   小胡抱着手机高强度刷广场,一边刷一边愤愤不平。   他一开始也没太接受“穷酸室友竟然是路总老同学”这个事实,也没太明白外界传的那么纯的异国初恋怎么现在好像不是那个味,但是不妨碍小胡同学替孟礼生气。   “嘴巴长针眼!怎么还兴带家人的!”小胡火速注册小号开始和黑粉对骂。   路贝阳也找到孟礼表达担忧,猜测有人故意搞事,孟礼拍拍他的肩:“正好吧。”   “什么意思?”路贝阳不明白。   孟礼:“不伺候了,整天吃喝拉撒都要跟着拍,烦。”   “难道你想退赛?平时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路贝阳的语气从可惜变得忿忿不平,“你是怕别人议论你是内定的吗?”   怕?   比起怕舆论,孟礼其实更怕家里。爸妈如果从网上看见他仍然和姓路的搅在一起,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年前他妈妈虽然肯接他的电话,但也到此为止,他还是自己在世斐的公寓过年。   真正爱你的人只有爸妈,除去他们的目光,别人的眼光怕什么?别人本来也不爱你。   “再说他们也没说错,哥们本来就是内定的啊。”孟礼说。   准确来说不是孟礼是内定,而是仟夢是内定,这个节目明面上说什么投票什么实时人气,实际真正靠人气的可能只有一两个名额,剩下其他都是各个资本和大厂早就瓜分好的。   仟夢定好的一个出道位,孟礼觉得路贝阳比他合适。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些弄得跟高风亮节似的做派,孟礼没提。   恶心谁呢,想想你是怎么进节目的,再想想有些人家从海选一步一步比过来的学员,得便宜卖乖啊?是个表子你立什么牌坊。   孟礼单纯觉得路贝阳合适。   不仅路贝阳,很多学员都比他孟礼更值得出道位。   他们是浮躁一些,某种程度上说,那是因为他们想赢,想要出道,他们没有别的机会。   还有一小部分人,孟礼和这些学员打交道两个月,两个月或许不能完完全全看透一个人,也不能成为掏心掏肺的朋友,但是孟礼看得见他们站上舞台的那种精气神。   音乐一响,灯光一打,耳麦打开,孟礼真的能从一些学员眼里看到光,他们是真正渴望舞台的人。   那些选曲和排练对他们来说,意义和对孟礼不一样,孟礼当做是任务,当做是作业,他们则是真的喜欢,真的热爱,孟礼上台是认真,他们上台是虔诚。   这样的人,难道不比任何人都值得出道位吗。   “努力不动了啊,十二点睡六点起,闷头扎练习室,你们这些小年轻还能再撑俩月,我可要歇菜了。”   孟礼对着小路同学叹气。   “这样啊……”   路贝阳不无遗憾,“不过公司能同意你说退就退嘛?”   “好问题,”   孟礼猜,“不能吧。”   路贝阳:“这个时候退赛,虽然我也不很懂舆论反黑那一套,但是也能猜一猜,现在退赛就好像俩字写在脑门子上:心虚。”   “是啊。”孟礼叹气。   怎么办啊,难搞。   仟夢总部顶层路秦川办公室,也是这个议题,也在发愁。   舆论组一个负责人提议:“肯定还是要发声明,但是措辞要好好琢磨。”   这个负责人看得出很急,他和他的组别的工作任务没有,就是要盯着孟礼的舆论,现在好了,谁啊?哪家狗仔啊?这么不长眼,非要找事。   “声明的力度,要澄清到什么程度呢?”   相比之下冯曼语显得老神在在。   冯曼语平常不画浓妆,不戴假睫毛,锋锐的眼神无所阻挡,丝丝缕缕朝办公桌对面路秦川身上刺。   “怎么澄清呢路总?否认恋情吗?可是谎言,”   冯曼语轻声细语,“总有漏洞,总有被戳穿的一天。”   “什么意思?”   路秦川不动声色。   “这件事往后,可以预见会有更多狗仔娱记跟拍偷拍,如果将来一旦路总被拍到和我们家孟礼同框,那么今天什么声明都没用,都会被拉出来群嘲。”   冯曼语当仁不让独揽决策权。   路秦川英挺的眉毛无褶无皱,语气平平:“已知我和孟礼就读一所学校,是老同学,被拍到同框又有什么要紧?”   “路总明白我的意思,”   冯曼语眼神锃亮意味深长,   “不是老同学的同框,是那种,亲密的那种同框,但凡被拍到一点沾到边的,都是打今天这份声明的脸。”   拆散孟礼和路秦川,冯曼语早有此意。   现在孟礼电影作品还没上映、选秀还没出道,都要闹出这些事,他红了以后还得了?   冯曼语看路秦川和万会凌看路秦川不一样,万会凌觉得路秦川是孟礼能红的凭仗和靠山,冯曼语看来呢,路秦川是孟礼大红大紫路上最大的障碍。   不如趁这个机会,断了他们两个的破事,从路秦川这里拿一句准话,让他没机会再缠着孟礼。   路秦川没说话。   舆论组主管见状打圆场:“往后的事嘛,可以再说嘛,再说嘛。”   奈何没人买他的账,两位大佬各自不讲话。   边上严田提议:“其实还有一家不愿意看到这个场面,”   他说,   “星门。或许能和星门对接聊聊。节目里有内定直通车,虽说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但是被这么样铺到明面上,节目组也不好看,星门肯定不高兴。”   路秦川点点头,温声吩咐舆论组的主管去和星门的人接触接触,先探探口风。   等这个人出去,路秦川温和的面孔收回,面无表情看冯曼语:“冯主管恪尽职守是好的,就是有时难免越界,管得宽了吧。”   “艺人的感情状态和交往情况,正是我们这些经纪人该操心的事。”   冯曼语不肯退让。   “我的感情状态和交往情况,”   路秦川声音很沉,“冯主管也要过问么。”   “我可以把孟礼交给你,也可以收回来交给别人。”   话到这里差不多了。   路秦川:“一所学校好几万人,留学生之间也不是说都住在一起、互相都认识,就照这个思路澄清吧。”   路秦川示意严田送客,没想到冯曼语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急,”   她慢条斯理地、意犹未尽地打量路秦川的脸,语气惋惜到深情,   “我不过问您的感情和交往情况,有人要问啊。”   一张溯源报告塞到路秦川鼻子底下。   那是一份追溯“路总白月光”和“太子妃”传言的报告,最初曝出消息的几个营销号实名是谁,隶属于哪个娱乐信息公司,这些公司的户头最近又收到哪些款项,汇款的账户登记在谁的名下,条条件件一清二楚。   “万会凌,”   冯曼语啧啧,“路总您说说看,您砸资源捧他,上手就是男主,还送公寓,世斐一套大平层少说上八位数,给他免费住,您说说这怎么还捧出仇来了呢?”   她欣赏一番路秦川不复平静的脸色,非常满意。   “不能成真的声明,我这边不会替孟礼发,路总好好想想吧,咱们公司那么多男艺人,何必呢?不过时间不等人,孟礼现在的态度是退赛,可见也是急着摆脱,这波舆论。”   她的停顿给人异样的想象空间,好像她本来想说的是:你。孟礼急着摆脱你。   “孟礼想退赛?”路秦川眼风一凝。   “孟礼没告诉……?”   冯曼语笑得更开,“是啊,怎么?他没和陆总提啊?”   “路总,”   这时候严田和舆论组主管去而复返,“冯总,平台上好像有些反转。”   反转?能怎么反转,冯曼语和路秦川顾不得争论,点开平台看。   ……很多,好几个,在H市影视城工作的打工人,剧组的选角导演啦统筹啦等等,陆陆续续发出来一些照片和视频片段。   照片里,孟礼比现在黑一些,精瘦一些,干什么的都有,有试戏片段,有排队等见剧组的抓拍,等等等等,都在佐证一件事:   孟礼实打实是个龙套演员。   其中有一张,一帮群演蹲在影视城路边吃饭,画面最边上就是孟礼,他坐在马路牙子上,长得天怒人怨的腿岔开,埋头扒饭。   路秦川一颗心,说不清什么滋味。   发这些照片和视频的人,都不是什么知名导演或者编剧,大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影视城社畜,其中一个小群演,跑龙套之余开开直播,看的人还挺多,这个人专门开直播讲孟礼,原意无论是蹭热度也好还是别的什么,都好,信息量给足就行。   这位博主说:孟礼啊,实实在在是个影视城跑龙套的,和博主认识两三年,没听说有什么背景,更没听说认识仟夢什么总。   现在社交平台的风向已经慢慢变化,太子妃?谁啊?谁家太子妃这个待遇啊?   孟礼为数不多的一小撮粉丝,腰杆直了声音大了。   还有法律吗?还有王法吗?这就是传说中的资源咖?你家资源咖凌晨四点到剧组排队跑龙套?一跑三年?!   硬气之余,粉丝们也很心疼:哥啊,什么情况啊,以前日子这么苦的吗,怎么都没听你说过啊?   这个时候孟礼死活拉住冯曼语不让立人设的好处显现出来,他太低调了,好的不好的都不拿出来炒,无意间被发掘,更加直击人心。   一些路人看客就被击中,好的,脚踏实地的被诬陷成“太子妃”,无根无凭的被歪曲成资源咖,这是什么道理?这年头,努力被视为异类,踏实成为一种罪,凭什么?大家纷纷不由自主为孟礼讨公道。   一路追节目的人这时候有些醒悟,好像……这个孟礼在节目里一直以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肯吃苦,不吱声。   现在又证明“太子妃”是谣言,静下心想想,如果这样的人都要被黑,背后的事儿……这水可太深了!动了别人蛋糕了!   有pick的纷纷滑跪道歉,生怕这个锅罩在自家头上,还没pick的两眼放光,这是什么宝藏!   至此,仟夢舆论组浑身解数手里一把牌,一招没使一张没打,孟礼出道以来最大的一次舆论危机几乎靠着自然的声音熄灭。   冯曼语沉默,除此之外还有些感慨:“该他能逃过这个劫。”   舆论危机过去,她手里的牌作废,她也不恋战。   “那退赛的事我再劝劝小孟。路总还有什么吩咐?”   路总没什么吩咐,心不在焉和她握手言和,又心不在焉让严田代他送人。   路秦川在想,魏越天,为什么这么对孟礼?   先前听说孟礼在影视城跑龙套,按照路秦川的理解只是一种说辞,一种掩饰真实职业的装点,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而且,不是说除了魏越天还有很多别的老板么?   既然有金主,日子不说多好总该不太差,用得着起早贪黑跑剧组?   路秦川手指划过屏幕,看着面目有些许陌生的孟礼,陷入沉思。 第32章   孟礼和有些幸运儿不一样。   有些气人精不知道前世积什么德,胖个十斤以内搁在脸上都不太明显,巴掌脸仍然是巴掌脸,孟礼呢,很不幸,他属于一丁点体重波动都会显在脸上的人。   增重是这样,减重也是这样。   瘦一些的孟礼,下颌棱角更陡峭,脸上脂肪组织几不可见,薄薄的一层皮挂在眉骨和颧骨上,脸颊上微微凹陷的线条给人一种薄情的印象,修直的眼睛冷淡到冷峻。   路秦川花一下午时间,一张照片一张照片翻过去,一个视频一个视频看完。   衣服鞋子一看就是便宜货。   头发乱糟糟,不是疏于打理的那种乱,而是枯草一样,好像营养跟不上一样的干枯杂乱。   吃的是便宜盒饭,用的是杂牌手机。   一张脸,皮肤粗糙毛孔粗大,全靠五官硬撑。   种种迹象表面,他确实过得很拮据。   路秦川想起去年孟礼的体检单,身体缺乏多项微量元素,又想起他动不动发作的低血糖,以为他是不爱惜自己,以为他是仗着年轻胡作非为,原来他是真的过得不好。   那么问题回来了,孟礼当初为什么会混到H市?   沈思闻呢?   他们两个人后来为什么分手。   很多之前路秦川刻意回避的问题,他忽然很想弄弄明白。   不过这都是后话,眼下有一件更为急迫的事要处理,准确的说是有个人要处理。   路秦川思考片刻,叫外间严田:“联系星门万总,约个饭。”   ……   星门选秀平稳推进。   两周之后孟礼淘汰。   这时候赛制进行到魔鬼赛段,倒也真的不能说暗箱操作,Dancing Marathon的赛程设置,体力差点的人是真跟不上。   孟礼就属于爆发力还可以,但是耐力实在不太行的类型。   他和路贝阳说体力吃不消也不全是说笑,到后面几个舞台就算他全力以赴,效果也只是勉强及格,加上本来舞蹈也不是强项,被淘汰也算意料之中。   他淘汰,学员们真心实意替他难过,都以为他多少还是受之前“太子妃”的舆论影响。   他们没有竞争关系,只有仟夢内部自己人才有竞争,偏偏唯二的另一个仟夢选手,路贝阳,他也是真的难过,这下好了,孟礼出宿舍那天一片哭天抢地,一个一个哭得跟亲兄弟似的。   路贝阳送他到拍摄基地大门外,离情别绪一扫而空,悄悄说:   “等我啊,哥们过两天也回去上课啊。”   “你也要退赛?”   孟礼吃一惊。   路贝阳:“是,公司和我谈了,我这个声乐水平本来出道也够呛,给我别的资源吧。”   孟礼表示尊重,但是很纳闷:“仟夢一个出道名额都不要?”路贝阳说听那个意思是这样。   说完回过神,是啊,他俩都遛了,仟夢的出道位怎么办?   两个糊涂蛋面面相觑,搞不明白公司这是什么操作。   又过两天,风云继续突变,两个仟夢旗下的艺人先后被曝黑料,真真假假似是而非,一个是私生活不太干净,疑似婚内出轨,另一个是为赌狗提供场所。   虽然后来均被证明是谣言,仟夢第一时间澄清,但是雁过留痕,仟夢的风评多少受点影响。   公司上下愁云惨雾,尤其冯曼语,每天脸色阴得像梅雨天,因为两个出事的都是她的艺人,孟礼每次见她大气都不敢出。   路秦川也很忙的样子,有时晚上给孟礼打电话,但很有段日子不踏足世斐,似乎在到处飞来飞去。   小胡说行政岗和管理岗都接到近期考核的通知,要他们做好准备。   孟礼一琢磨,不是年终也不是季度结束,考哪门子的核?怎么听起来像是要裁员。   风声这么一吹,仟夢内部不免人心惶惶,外部也在议论,股价动荡起来。   这时,“内部人士”放出消息,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仟夢有内鬼,在往外造黑谣。   这个消息一出,说笑呢?仟夢多少艺人,大大小小多多少少,都有粉丝,汇集在一起这是一股什么力量?立刻群策群力挨个排,看看是哪个老鼠屎害人。   就在这个时候,这个几大家子粉丝同仇敌忾、枕戈待旦的时候,曝出一个仟夢崭露头角的男艺人和营销号交易黑料,不是别人,就是万会凌,所有交易记录和资金来往明明白白。   大家一瞅,好啊,好啊好啊,就你这个姓万的老鼠屎是不?就是你勾结营销号炒仟夢的黑料是不?你死不死你?   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一时间半个娱乐圈的粉丝都在骂万会凌。   咬主人的狗,坑爹的不肖子,仟夢把你捧红,你就是这么回报公司的吗?即便真有什么过结,你自己要作死随便你,可是连累别人你天打雷劈!   还有不少散户股民,对万会凌也是破口大骂,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你万会凌丧尽天良!   这些声讨和谩骂一条不落,悉数显示在路秦川办公桌上的大屏幕上。   铺垫差不多,路秦川揉揉太阳穴,打好几天架的眉头终于松开一些。   叫严田进来,路秦川吩咐:“通知万会凌,是时候了。”   严田答应一声,开始联系人手筹备,一边联系一边问:“您不亲自见一面和万先生聊聊?”   “没必要。”   “好的我知道了。”   严助理有命必达,不该问的话最多只问一句,问完闭嘴。   他刚刚出去不久,路秦川的办公室迎来一名访客。   “路总好筹谋。”   冯曼语踩着高跟鞋进来。   路秦川坐在椅子里没起身,嘴上说:“冯总有事?通知我一声啊,咱们会议室见,我这儿多不方便。”   冯曼语脚步一顿,有些讪讪:“路总这是哪里话。我替小孟考虑,路总替我手下捉虫,偶然有些异议,怎么还真的说起两家话来了。”   “哪的话?我是说我这儿铺的地毯,”   路秦川一脸纳罕,“对女士高跟鞋总归不太友好。”   “小心跌跤啊,冯总。”   冯曼语脸色青红交替,片刻后在椅子里坐下说正题:“我摔不摔跤要看路总。我不知道,我的艺人什么地方得罪路总了?”   路秦川叫外面送茶进来,一边冲冯曼语摇头:“冯总带艺人总是认真负责,但是有一点,公司的艺人,不是某位经纪人的艺人,他们都是仟夢的艺人。”   “仟夢的艺人,”   冯曼语嘴角平直,拉下脸,“路总也忍心放黑料。”   “我只是警告一二,”   路秦川摊手,   “你手底下那位视帝,形婚吧?你给他打造的夫妻恩爱、宠妻爱妻形象,可是差得远。还有那个劳模,他父母名下的产业虽说和黄dudu不沾边,但是替他洗多少钱逃多少税?他自己也有参与,远不如澄清说的那么无辜吧。”   “冯总,”   路秦川板正地笑一笑,“借您一句话,只要是谎言,就有漏洞,就一定有被戳穿的一天。”   被自己说出去的话说回到脸上,冯曼语被噎得不轻,沉默一会儿说:   “万会凌怎么说也是您亲自提拔,您往他身上泼脏水真是不手软。”   是啊,那两个黑料都是路秦川放的,被栽到万会凌头上。   路秦川简单地说:“人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外面秘书室端茶进来,俩人装模作样喝茶,冯曼语说茶叶真好,路秦川说送你两盒。   “万会凌,”   喝完两趟水冯曼语旧话重提,“我猜他在世斐住不久了。”   路秦川点点头:“年轻人还是要沉淀,去上学吧。”   去上学,给一笔钱,打包把人送出去,从今往后,内娱查无此人。一颗冉冉升起的影视新星就这样,无啦。   “路总在他身上投入可不少。”   冯曼语装模作样叹息。   路秦川:“投入,回报,预期。我预计他留在仟夢,我的投入一样收不回来,相反还可能赔更多。及时止损,你说是吧冯总。”   冯曼语静静凝视:“那么路总对我的预期是?”   路秦川:“我希望往后你公私分明,除了工作,孟礼其他的事实在不必操心。”   要求说明白,警告已经给出去,路秦川希望冯曼语做个聪明人。   “你的人?”   冯曼语把这三个来回念几遍,弯起唇角,“好的我知道了,往后不再过问他的私生活。”   冯曼语站起来告辞,路秦川从善如流,叫严田送人。   独自一人,路秦川复盘一遍。   现在雪藏万会凌,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至于股价,手头两部S级的剧和电影马上宣发,牺牲掉选秀的出道位,剧集能上星门黄金档,加上下个月源风一个影后要官宣跳槽过来,股价不愁稳不回去。   最重要的是冯曼语,她应该不会再横加干涉孟礼的事。   万无一失。   路秦川很满意。   他或许读书不行,但是做生意还算顺手。   仟夢交到他手里的时候百废待兴,纯是家里给他练手的摊子。   而现在的仟夢,原有的娱乐业务做大做强,别的方面也开始有涉足,去年在新三板上市,也算近些年劲头最猛的一批企业之一。   路秦川站起身活动一下四肢,考虑是不是加两个点的训练,前段时间有些懈怠。   可是,他又很想先跑一趟世斐。   好些日子了,顾忌“太子妃”舆论的余波,总要避嫌,他忍着不去世斐,也没再干把人叫来办公室胡闹的事,现在事情已经办妥,是不是可以放纵一下?他亲手纹的纹身,他还没碰过几回。   有时候视频他会命令孟礼放东西进去,一开始孟礼会拒绝,还会冷嘲热讽让他滚,后来会经不起他或者威胁或者挑逗的话乖乖照办。   每当这时候,他又会感到嫉妒。   嫉妒那些死物,他们让孟礼的脸染上驼色,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慡的。不不,相比之下他更希望孟礼是恼怒。   路秦川甚至嫉妒孟礼的衣服,因为衣服面料会贴在孟礼腰后的字上。   啊,孟礼。   正当路秦川在计划放个小假的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看一眼屏幕,他呼吸一顿。   按下接听,路秦川清清嗓子:   “喂爸,什么事?” 第33章   五月中的一天,孟礼没课也没通告,在家躺尸。   他知道的,楼上空了。   万会凌搬走前来敲他的门问他满意了吗,一整个莫名其妙好不好,谁啊?谁怎么你了啊?   但也是那个时候,孟礼才知道所谓“万会凌黑自家公司”,纯属虚构,其实万会凌只黑过他孟礼一个人。   孟礼目送万会凌进电梯,有点囧。   那不是个人啊,是那么大一口黑锅啊。   孟礼替他默哀。   大概两秒吧,回屋继续躺尸。   又躺半小时,门口一阵响动。应该是路秦川,孟礼心里骂一句,闭起眼睛装没听见。   “睡着了?”   路秦川一身外面的暑气,走过来捉孟礼的脖子,“上午十一点,你这是睡的什么觉?昨晚上没睡好?”   孟礼躺在靠窗户的躺椅上,本来太阳隔着玻璃晒进来挺舒服,暖洋洋又不热,现在加上一只热乎乎的手,不舒服了,热,烦。   孟礼眼睛不睁不想搭理。   然后忽然睁眼了,想搭理了。   “什么东西?”   孟礼坐起身张望。   “你喜欢的,他们家招牌菜。”   路秦川拎一拎手里的纸袋说一家餐厅名字,笑得温存,“起来吃饭。”   孟礼:“早说啊。”   何以解忧,唯有梅头肉。有一道蜂蜜肉串太靓,孟礼吃完自己的,克制再克制,没克制住,开始偷瞄路秦川的两串。   “想吃?”   路秦川低头看看盘子里的肉串,有些好笑。   孟礼移开目光:“瞎说,没有。”   抬起眼睛的时候,黄澄澄香喷喷的肉块递到他嘴边,他翻翻眼睛,想从路秦川手里接过肉串,路秦川不让,抻着胳膊喂他,一块一块流油的猪颈肉送进他嘴里。   饭后活动的时候,路秦川又把别的肉送进去,当然相较而言动作要粗鲁得多,孟礼说他野猪上身就会横冲直撞,路秦川紧紧掐他的下巴颏,说你不就喜欢我这样吗。   孟礼表示,醒醒吧,不知道您活在哪个世界。   洗完澡,孟礼躺回躺椅,路秦川坐在沙发上处理公务。   他好像挺忙的,没顾上招惹孟礼,孟礼躺在阳光里又回到半梦半醒的躺尸状态,两个人独处一室相安无事,竟然有那么点儿岁月静好的意思。   忽然路秦川问:“你以前在H市影视城有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   孟礼眼皮掀开一条缝:“干嘛?”   “公司想启动一个星光计划,”   路秦川说,“发掘一些群演出身的好苗子。”   如果仟夢有更多群演背景的艺人出道,孟礼会显得没那么打眼。   这是路秦川的计划,他没明说。   没明着说出来的话,指望谁当你肚子里蛔虫呢?   他不说,孟礼不知道。   孟礼表示没有,不知道不清楚不记得,冷淡的三连让路秦川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他没表露,转而问:   “H市影视城戏排挺满吧?”   “……你到底想问什么?”   孟礼从躺椅里支起身。   “闲聊不行么。”路秦川反问。   俩人互相瞅瞅,孟礼呵呵两声没言语。   “来。”路秦川把膝盖上的笔记本放到一边,冲他招手。   孟礼起身拖着步子走过去坐到沙发另一边,一根汗毛都不挨着路秦川,路秦川笑笑,空落落的手收回去。   路秦川:“H市影视城,去年一年接了将近八百个组,所有板块排期都满满当当,传闻还有计划扩建。”   孟礼:“嗯啊,然后呢。”   “然后,”   路秦川说,“要说H市,地理位置也不并占优势,也不是交通枢纽,怎么一枝独秀呢?”   孟礼反应过来:“你们要另外建一个影视城吗。”   “聪明。”路秦川探身过去拍他的腿。   “那……建呗,”   孟礼眨眨眼,看看路秦川的脸又看看落在自己腿上的手,   “我这个‘助理’不提供咨询服务啊。”   “我整天飞H市,你也不心疼我。”   路秦川干脆整个人挤过来,脑袋枕到孟礼腿上,扮一个哭脸。   孟礼垂下眼睛和路秦川对视。   “你到底想说什么?”三秒钟之后孟礼耐心告罄。   路秦川张张嘴,最后说:“仟夢可能要和魏越天合作。”   有那么一会儿,孟礼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么一会儿过去,孟礼伸出两根指头揪住路秦川耳朵把他的脑袋送走,从自己腿上移开。   “知道你要生气,”   路秦川说,“也是没办法。”   “我干嘛生气?”孟礼满脸不在乎。   “我傻吗?”   路秦川锲而不舍抓孟礼的手维持肢体接触,“你要是愿意我和魏越天合作,你不早牵线搭桥了吗?”   “魏越天承办过影视城一些工程,有经验。综合型的影视城一旦建起来,周边酒店和别的配套设施——”   Blahblahblah。   路秦川嘚嘚嘚一堆商业版图的事,孟礼忍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抽回手:“行了行了,那你就建呗,不用招标会似的跟我这儿画饼,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没关系?”   路秦川注视他两秒,没再一定要抓他的手,   “你以为你以前那些照片视频哪里冒出来的?这世道真有那么多人仗义执言?”   “什么意思?”孟礼愣住。   路秦川志足意满意味深长:“魏越天替你联络的那些人,你说他跟我提合作,我能不答应么?”   某人抢占高地,奈何孟礼最不爱看他占理的狗样子,一副“看你的面子”、“还不是为了你”,什么嘴脸。   孟礼:“我傻啊?我在你这儿这么大面儿我怎么不知道啊?”   “就你,”   孟礼眼神冷凝,“一定还有别的事。”   “还能有什么事?你说说看?”   路秦川眼睛微闪。   “就算没有,”   孟礼眼神很轻语气很凉,“谁规定我一定要承你的情?”   要是果真是魏越天施恩挟报,越过自己找路秦川……   靠,真恶心,孟礼没想到“太子妃”反转竟然是魏越天在背后出力,不是承路秦川的情就是承魏越天的人情,怎么都这么恶心!   “路秦川,”   孟礼忍着恶心撇过脸,“该说的话我跟你说明白,魏越天不是正经生意人,要跟他合作你还是多想想吧。”   路秦川也是忍不住:“不是正经生意人,你知道你还和他搅合在一起?”   “我不和他搅合在一起能碰见你路大总裁吗?”孟礼反唇相讥。   “孟礼!”   路秦川喝一声,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两步,路秦川又说,   “你觉得魏越天只会来找我吗?你觉得影视城这个级别的项目我真的能大包大揽?”   “魏越天还找谁了?”   孟礼没明白。   路秦川深吸两口气。   “你的嘴真毒。”   路秦川喃喃感叹。   还找谁?魏越天还去找了路崭岩,路秦川的爹。   魏越天找路崭岩和找路秦川不一样,看似专业靠谱的背景,一顿胡吹,把他的公司吹得天上地下,偏偏路秦川不能揭穿。   前一段仟夢股价沉沉浮浮,被路崭岩抓住把柄,勒令路秦川开拓影视城市场。   这是早就有的话,路家是实业起家,路父总说娱乐产业是“海市蜃楼”,无根无凭,只有实实在在的产业,地产,才实打实,一直在敦促路秦川考虑仟夢转型,前阵子几通电话都在说这个事。   “你没办法,你说的不算,那影视城是谁的主意?你爸?”用不着路秦川回答,孟礼自己琢磨明白。   “我知道你看不上魏越天,我难道看得上么?你也该知道我。”   这下轮到路秦川撇开脸不愿意多说。   孟礼:“知道个屁,你少来吧,这叫有可能合作?你爸拍板的决定,合同都签好了吧?你干脆别告诉我呗?”   “好赖话不听是吧?”   路秦川警告,“没有你的一堆麻烦我至于捏着鼻子看魏越天的脸?”   “我的麻烦?”   孟礼指指楼上,   “到底谁的麻烦?当我不知道呢?万会凌不是因为炒我的黑料被赶出去的?你路总多大本事啊,你不想看谁的脸你能忍?”   路秦川一股火气烧在胸肺:“谁告诉你的?冯曼语?”   “用得着吗?”   孟礼嗤笑,“人万会凌不会自己来吗?”   “他来找你?”   路秦川稍稍错愕但很快平息,斩钉截铁,“不可能,我跟他说过不许找你。”   一听这话孟礼绷不住,嘴里嘲讽意味更浓:“你不许,谁都得听你的话是吧?你说的话是圣旨吗?再说找我能怎么?你还怕我俩扎一堆骂你怎么的?”   “骂我?”   路秦川不可思议,“我忙前忙后我该的是吗?你还要骂我?”   “谁要你忙前忙后?”   孟礼嗤之以鼻,“你有病吧?你觉得万会凌会感激你忙前忙后吗?”   “你替万会凌说话?”   路秦川不可思议,“孟礼,世界上为什么有你这种又臭又硬不知道感恩的人?”   “我替个屁。”孟礼咒骂。   我只是……   孟礼脸色很差,这么说吧,现在路秦川明令禁止万会凌来找孟礼,明天路秦川就会禁止孟礼去找下一个人。   老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怎么呢?万会凌说滚蛋就滚蛋,还是声名狼藉地滚蛋。   替我出气?那真是谢谢您,要不给您磕一个?   孟礼没有一丁点安心或者感激的念头,有的只是对路秦川这个人更深刻、更具象的不信任和不耻。   他是无情的,他是生长在悬崖上的榕树,天生会权衡利弊,每一根枝桠和根须都会往最利他的地方延伸。有一天他被一株凌霄花吸引目光,慷慨地出借枝干助它炫耀花叶。   可如果将来这株凌霄花妨碍他汲取阳光和营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铲除。   这是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吗?万会凌,不就被铲除了吗?   “你今天跑来和我说魏越天是什么意思?想让我体会你的苦衷,想让我于心有愧感恩戴德?”   孟礼抱着手臂脸色睥睨,“趁早滚蛋。”   “你叫谁滚蛋?”   路秦川脸色已经差到好像擦碳灰。   “你,”   孟礼冷笑,“魏越天的公司要真是不行,你能答应?”   路秦川神色一顿,魏越天给的报价确实诱人,要不然路崭岩也不能用他。   “路总,”   孟礼察觉他的迟疑,冷笑变假笑,“我这个筹码,还挺有价值吧?我猜能给你省不少钱吧?”   路秦川气到手抖,偏偏没办法反驳,搁在五年前他可能会选择当场和孟礼打一架,现在,不,打架是野蛮的,胜出毫无价值,他是甲方,是上位者是掌权者,他本来就该是胜者。   “去,”路秦川一指窗前的躺椅,“过去趴好。”   孟礼猝不及防:“你说什么?”   “我说你闭嘴,衣服脱了过去趴好,”   眼看孟礼没动,路秦川沉下语气,“要不然魏越天过来,你去接待吧。”   “行啊,”   错愕过去,孟礼吹一声口哨表现出一副满脸怀念的样子,   “好些日子没见了,真还挺想魏总。”   路秦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一口气哽在嗓子口,眼睛里、额头、整张脸脸色,黑成一片,瞅孟礼两眼。   “你挺嚣张,万会凌放的那些消息,你妈看了不高兴吧?要不我打电话跟阿姨解释解释?”最后路秦川阴着脸说。   “你大爷——”   路秦川看见孟礼嚣张的神色一秒退却,咕哝几句,不用听清也知道骂得很难听。   可他骂得再难听,他一句也没大声说到脸上,路秦川脸色昂扬起来。   孟礼沉默一会儿,三两下扯掉衣服走去窗边。   路秦川对着阳光描摹他后腰上的纹身,在午后的明光里掰开他的臀肌,十分满意。   “我就多余和你理论。”   孟礼下巴一下一下撞在躺椅靠背上,漫无目的笑了,是的,是挺多余的。 第34章   路秦川:“你听冯曼语的还是听我的?”   鲜红的汝孔,被路秦川掐扯成一条缝,两边都是,孟礼又疼又麻,张嘴答应:“你你你,行了吧。”   “万会凌呢?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路秦川又问。   “谁啊,谁是万会凌啊,不知道没听说过,都听你的行吗。”   孟礼答应完,他手上劲儿还不减,孟礼忍不住打他的手,没想到手给打掉,牙齿凑上来。   路秦川抬起脑袋的时候,牙齿尖上红红的,咧开嘴笑:“这就对了,他找过你几回?你都给我忘了。”   红色哪来?孟礼一摸,我去,手指头沾上一点血。   “你属狗的?我是不是得打疫苗?”孟礼跑到洗手间看伤口。   人啊,人不能跟疯狗讲道理。   路秦川跟着走过来,靠着门:“没事儿,一点点破皮。”   孟礼让他闭嘴,找出医用酒精棉片对着镜子给伤口消毒。   嘶,怪疼,孟礼手上动作放轻放慢。   他们两个,孟礼的身材不用说,路秦川也是长期保持运动量的人,一时世斐28东这户的洗手间镜子里风光大好。路秦川目光左右转转:   “咱俩拍不比你和李渐冶拍好看吗。”   孟礼从镜子里瞟一眼,目光一言难尽:“我俩拍那是艺术,跟你拍那是什么?隐晦涩情物品吗?”   “你跟谁‘我俩’呢?”路秦川抬脚踢孟礼小腿肚。   按说他没用多大力道,但是孟礼脸色骤然一暗。   孟礼想起周总的别墅娱乐室,水吧吧台后面,他就是踢在这里,同一个地方,力道不轻,孟礼一下单膝跪到地上。   信徒的跪,嘴里是经文心里是虔诚,那时孟礼的跪,嘴里是脏污心里是耻辱。   所以,他生气,我就得受罪。   那我生气怎么办?   孟礼慢吞吞放好医药箱,嘴里说:“跟谁也不跟你。”   “你说什么?”   路秦川没听清。   “我说,”   孟礼霍地转身面对面,   “你不觉得咱们之间很奇怪吗?元宵那天在周总家里,我承认我有不对的地方,我鸽你骗你,你可以怪我。但是这次是什么?”   路秦川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解释:“我只是觉得应该和你说一声,你表个态,这事就过去了。”   孟礼脱口而出:“你的想法很多余。”   路秦川眼睛眯起来,危险危险危险,孟礼看在眼里当没看见,假笑一下:“怎么,又要用我妈威胁我?”   他的身上没衣服,他的胸前红得不正常,他身上刚刚承受过的那股劲儿还没过去,腰上和脖子上也不清白,偏偏他的语气冷冰冰。   他转过身撑在洗手台上,对着镜子:“不用你威胁,路总,请吧。或者到您家里去?您再给我盖个章纹个字?”   过去一小会儿,又或许过去很久,路秦川说:   “你自找的。”   又是皮带,孟礼双手背在身后被固定在水龙头上,整个人坐在洗手台面。说是“坐”,实际并没有,下面是悬空的洗手池下水凹槽,路秦川把他的腿打得很开,他只有依赖腿部力量支撑,避免一屁股坐进水池里。   路秦川没来第二次,只是盯着他看。   “看什么看?没见过?”   孟礼匀一口气,“搞快。”   路秦川不理他,不知道一个劲在看什么,看到一半伸手碰碰。   拜路秦川所赐,折子已经很不明显,但是指头尖搔上去还是会翕忽着拢住,路秦川凑近一些感叹:   “你说说你,你是不是天生欠捱?跟过不知道多少人颜色还这么鲜亮,还这么弹,真是天赋异禀。”   两边就更漂亮了,耻骨肌和股薄肌喷张绷直,健康的、蓬勃的、激越的、充满力量感的,路秦川手抽出来在肌肉边缘描一描,没头没尾冒出一句:   “挡住了。”   “什么?”   孟礼好累,深蹲保持那种累,肌肉酸胀拼熬耐力,背后镜子面凉凉的他也顾不上,倚上去借力。   “我说挡住了,不好。”   路秦川煞有介事摇摇头,思考一番,伸手一捞,台面上孟礼的剃须刀被他抓在手里。   !!   “你要干什么??”   孟礼大惊,抬腿往路秦川肩上踹,“拿开!”   随着话音一脚踢出去,可他没有着力点,也没办法只靠一只脚保持平衡,很快出师未捷身先死,脚踝被路秦川攥住按在台面上。   路秦川眼睛黑黢黢沉甸甸:“别逼我往里赛东西。”   东西,好玩的东西,七情六欲,这是人之常情,只要你情我愿,没什么好羞耻的。   以前俩人年轻,都是旺盛又好奇的年纪,这些花样没少来,路秦川充分发扬科学探索精神,孜孜不倦研究什么东西能引起孟礼更激烈的反应。   极限是什么?材质选择是软是硬?造型方面呢?就地取材取什么合适?总是搞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想要试。   每次他都会卖乖,又哄又劝好几天,孟礼才会勉强答应。   那时的路秦川:求求你了好孟孟,试试嘛,人生就是要勇于尝试。   现在的路秦川:你别逼我。   孟礼不知道要怎样回答,哪一种都不会。   人生试到路秦川手里,第二回生不如死。   路秦川在孟礼胸口左边抹一抹,温言细语地劝说:“和这里出血不一样,你要是乱动,我不小心挨着碰着……嗬嗬,千古恨啊。”   “我错了我错了,”   孟礼勉力提一口气,最后替自己争取一把,   “我知道了,你处理万会凌是帮我呢,和我说魏越天也是照顾我情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路秦川抬眼冲他笑一下:“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   孟礼心里恨得要吐血,面上不敢露。   路秦川吐出两个字:   “晚了。”   说完路秦川伸手到孟礼身后打开水龙头,手沾湿,打开剃须膏的盖子,挤到孟礼耻骨联合周围。   他要把他剃干净,挡住了,丰茂的毛发绵延往后,不够干净,不够一目了然。   他要孟礼干干净净,要孟礼无遮无挡呈现在他面前。   不能存在,旁逸斜出的,杂乱无章的,不服管教的,蜷曲不逊的,不能存在,不能,要统统刮干净。   “继续说,”   路秦川不满孟礼的安静,“说你知道了,别停。”   孟礼牙齿打颤:“你、你要剃到哪?就上面一层吧?”   “讨价还价?”   路秦川饶有兴趣,“也行,你继续认错,我兴许一个高兴马上停手。”   孟礼肩背调整角度,稍微找到一个平衡支点,低头看看拿着剃须刀雕花一样的路秦川。   蓦地孟礼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你笑什么?”路秦川停下手皱眉。   “我笑你,”   孟礼脑袋仰在镜面上,   “认错?认个屁,你有本事把老子两袋子东西捅穿,不就是断子绝孙吗?你干脆一刀子下去送我进ICU呗。”   路秦川眉毛舒展开,笑笑:“我哪儿那么狠心。”笑完开始动作。   孟礼是穷惯的人,用的是手动剃须刀,三片式刀片,有时不小心逆向划到脸上都会滋啦冒血,那里的皮肤结构又不像脸这么光滑,不敢想用这东西划来划去会是什么结果,当年割□□都没这么怕人。   算了,孟礼又想,弄死我算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路秦川丢开剃须刀:“好了。”   孟礼低头看看,两眼一黑。   倒是没破皮没划伤,但是没了,被剃光了,白得不正常,那是当然,谁没事儿这个地方晒太阳?因此皮肤特别白特别细,特别……   屈辱。   孟礼觉得自己就是一件容器,精美的瓷器,打磨抛光,雕绘成型,就为了迎合主人的喜好,承载主人的愚妄,他的表面有多细腻光滑,他的内里有多就有多肮脏恶心。   路秦川伸手摸摸,冲镜子里孟礼笑:“多好看。”   “呵。”孟礼有些脱力,凭着一点子毅力撑着没腿软瘫到地上。   “你觉得不好看?”   路秦川提醒,“你想好再回答。”   孟礼偏过脸看路秦川。   “美滋儿呢吧?德性。”   孟礼喉咙里微微颤抖,   “用一些这种手段,纹身,剃毛,夺走别人身体掌控权的手段,试图获得支配对方的权力,你很了不起是吗?”   “路秦川,”   孟礼声音轻轻的,“你怎么不干脆把我阉了呢?再给打个贞操裤?铁的带锁的那种?”   ……一句话说出去,孟礼感到后悔,他说前半句,路秦川的表情是听笑话的表情,到后半句路秦川眼睛乍亮,好像觉得是个好主意。   由此孟礼知道,这人现在脑子是真有病。   这年头,真是没有躺着就能赚的钱。躺着就能赚到的钱,往往付出的代价更大。   孟礼伸手,感受没有遮挡透风的触感,觉得这算工伤。   他没再讥诮路秦川,低声说累了,路总您走吧。   路秦川看他确实被折腾得站都站不稳,大发慈悲放过他,到客厅穿上衣服准备走。   走之前拐回洗手间顺走他的剃须刀,拿在手里晃晃。   “留个纪念。”   孟礼无声张嘴:滚吧。 第35章   “查不到?”路秦川意外。   这是仟夢很平常的一天,办公室里严田正在给路秦川汇报工作。   严田一板一眼:“是的,到魏总公司走访,孟先生以往的同事都不知情,都说没听孟先生提过旧事,影视城内的一些相熟的工作人员也不知道。”   “魏越天公司内部的情况,说说看。”   早些时候路秦川布置给严田去查几件事,想搞清楚孟礼为什么会去H市,为什么会进魏越天的公司,没想到竟然没有任何知情人。   严田眼睛低一低:“就是一些灰色地带的东西,高利贷、阴阳合同、诈骗,都沾一些。”   “孟礼怎么去的他公司,完全没线索?”路秦川沉吟。   “没有。”严田说。   路秦川问:“你的意见?”   严田:“魏总的公司名义上也是一家娱乐经纪业务为主的公司,奇怪的是旗下没什么有名气的艺人,那么这家公司靠什么盈利?我这次去H市也见到一些公司员工,问起签约魏总的契机,每个人都讳莫如深。”   “一个人不肯说,是他有苦衷,”   路秦川眼睛里有些了然也有些冰冷,“一群人都不肯说,只能是有人不让他们说。”   “想办法搞到一份魏越天公司的经纪约。”   “是。”   路秦川又问:“沈思闻呢?没回国?”   “没有,”   严田翻点另一份资料,“四年前沈先生毕业,毕业以后移居东部F市,一直没有离开。”   F市?又热又潮还时不时刮一阵子飓风,对华人还出了名的不友好,去那儿干什么。   “继续查,最好派人过去看看。”   路秦川吩咐,“还有孟礼那个助理,姓胡,可以稍稍套套话。”   严田一一答应告辞出去。   路秦川在宽大的办公椅里舒展四肢,站起来走到阳台往外看,漫无目的,看。   无缝衔接,极限换乘,在路秦川眼里和出轨差不多。   两个人肯定早就郎有情妾有意,要不然和路秦川分手隔一晚上就能好上?   所以这么干柴烈火的两个人,又是为什么分手?   孟礼的这些破事要全盘掌握,孟礼这个人必须由路秦川全权支配。不然他总是不肯服帖,总是像脱缰一样不肯听话。   要,查,清,楚。   ……   又过一段时间。   此时距离被绑起来剃干净过去将近俩月,孟礼那里长出一层青茬,痒痒的扎人,非常不舒服。   接到严田电话的时候,孟礼正在给李渐冶救场。   李渐冶正在拍的一部片子,纯武打戏,有个配角临时撂挑子,剧组一时半刻找不来合适的替换演员,李渐冶想着孟礼外型也许合适,问他有没有空。   本来李渐冶没想孟礼能答应,临时救场,救得好你应该的,救不好你就是好心办坏事,还容易被议论落埋怨,前一任的演员粉丝说不好还要喷你挤走人家哥哥。   而且这个戏,它是部和尚戏,真和尚,要剃头。   没想到孟礼确定完档期,二话不说接下来。   也是凑巧,冯曼语给孟礼接的下一部片子要八月才开机,两兄弟一合计,嗐,不就剃头嘛,八月份要进的也是武侠剧,到时候戴头套还方便呢,走起。   两场戏的间隙,孟礼正在享受头皮充分接收维生素D的新奇体验,他身体的毛发量降到有史以来最低点,感觉还挺新鲜。   这时候小胡跑过来说严助理来电话,孟礼接听。   要说严田没什么事,提到说七月底路总吩咐空出来一个假期,到时候可能要孟先生陪同出行。   孟礼说知道了,谢谢严助理,按掉电话。   小胡离得近听个七七八八,不满意:“路总要你陪着度假,昨儿不还来视频了嘛,直接告诉不行吗?非要让严助理来通知,臭架子。”   孟礼也觉得奇怪,同时好像是忘记什么事,但是又想不起来。   觉得奇怪的事怎么办?   当然是……   问清楚咯。   孟礼把电话打回去,问严田什么情况,行事利落的严助理少见地磕磕绊绊支支吾吾。   最后见暗示完全没用,严田明示:“孟先生别忘记给路总准备礼物。”   啊,孟礼恍然大悟,七月二十四是路秦川生日。   俩月前两个人吵架,至今没和好。   准确地说是没有完全和好,路秦川依然造访世斐,但是通常没别的话,单纯办事,办完事就走,孟礼也不留他。   有时办事地点换一换,换到路秦川办公室,那家伙,好像行军打仗一样,每次稍微超过二十分钟孟礼就开始不耐烦,仿佛被人知道他进过总裁办公室多么丢人。   完事以后孟礼更干脆,一秒钟都不多待,穿衣服走人。   两个人之间的低气压,严田人精一样,怎么看不明白?可能是想借路秦川生日撮合两人讲和。   孟礼对小胡说:“幸亏严助理啊。”   真的,讲不讲和是一回事,但是孟礼知道如果他真的忘记路秦川生日,毫无准备,姓路的可能要生气。   生大气,说不准再给纹一个字剃一次毛的那种大气。   有时孟礼想,算了。   争什么?计较什么?本来钱货两讫,人家垂怜你想要你的感激,那就表现一点感激给人家看看嘛,又不会少块肉。   有时候又想,傻批路秦川,钱给他赚、便宜也给他赚,我还得感恩戴德?   什么?为我好?我求你为我好了吗?   现在路秦川在孟礼眼里纯是一款大号不费电、功能齐全的那啥。哦,还是一部提款机,没了,别的都没了。   他的生日他都不记得了,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还是选第一种想法吧。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尊大佛名曰欠钱。   所以,要给路秦川准备什么生日礼物?   孟礼一秒钟拿定主意。   路秦川喜欢收藏皮带,孟礼找一个高端品牌,点进去闭眼选一个。   好像有点单薄,对,路秦川还喜欢打网球,再加一副网球拍。什么样的网球拍好?不知道,谁管,贵的贵的,好了好了,现在网店都卷,包装贼精致,连另外的包装纸也省了,齐活儿。   东西买齐全,孟礼囫囵塞到衣柜里放好。   关衣柜门的时候一下没关上,孟礼心说什么情况,仔细一看,原来最底下一层有什么东西卡住滑轨凹槽,所以关不上,那是……   那是一本相册,粗制滥造的塑料壳子,手工剪裁的打印纸,浑黄不清的人像。   孟礼弯弯腰,几次伸手想去拾,几次没弯下去。   啊,累,李渐冶这个武僧的剧组特别累人,一定是这个原因,背上八成肌肉拉伤,不然孟礼肯定捡起来扔掉。   现在嘛,他抬脚一扫,相册被他踢到衣橱深处看不见,再哐地拉好柜门,好了,眼不见为净。   -   到七月过半,路秦川和孟礼提起休假的事。   他用一种好像不经意一提的语气说:“你下个组什么时候进组来着?是不是还早?”   孟礼:“是,还要大半个月。”   “那你下周陪我出一趟差吧。”   孟礼笑嘻:“去哪啊。”   快快快,说生日的事,花大价钱给你买礼物呢,快点收走。   路秦川从笔记本里抬起眼睛:“我还以为你没兴趣呢?”   本来没兴趣,钱花出去这不就有了吗。   孟礼:“谁说没有,我有,我太有了。”   “哦?”   路秦川很新奇,“你最近不是不爱搭理我吗?”   “没有啊,”   孟礼否认,“你别冤枉人吧。”   “嗯哼,”   路秦川意味不明笑一笑,“每次跑得跟兔子似的,也不让我给你擦擦,裤子里都是吧?湿乎乎的你往哪跑。”   孟礼眼里煞气闪啊闪:“你有病吗?赖谁啊?你要是肯规矩戴T有这么多事儿吗?”   他不戴,每次要不然直接交进去要不然涂在肉上,弄得黏黏腻腻乱七八糟,狗一样的人。   狗……   路秦川合上笔记本,问孟礼:“你在想什么?”   “我想什么了?”孟礼背过身不看路秦川,后来干脆走到窗户边。   ?路秦川大感神奇:“你心里骂人的时候什么样儿我不知道吗?你没在骂我,那你琢磨什么呢?”路秦川起身跟过去。   两个人并肩站在窗边,28高层城市景观,   没什么好看的。   七月的B市本来就热得不像人待的地方,太阳大得像行凶,从世斐的窗户望出去又到处高楼,那些玻璃外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反射,太阳光成倍放大,热热热。   远近的车流轰轰烈烈,发动机运行产生的热能好像形成实质肉眼可见,更热更热更热。   孟礼不太耐热,竟然跑来看这种让人从心眼里冒热气的景色,路秦川福至心灵,抬手摸孟礼的后脖子:   “想要了?”   “滚。”孟礼甩开他的手。   该死的被说中了。   空,那种窜风的空,其实是非常不舒服的。   理智与情感,驱使孟礼每次离开路秦川的办公室像逃瘟神,可是身体有别的想法。   人没办法违背生理,被毫不留情地斥地开采,里外都吃透的那种钻,很足够又永远不够,到处留痕,每一寸皮肤都既敏锐又麻木,叫嚣更多。   有句话路秦川没说错,他说孟礼下贱,事实确实是这样,明明极端不难烦应付路秦川,身体偏偏臣服,就是这么下贱。   路秦川叹气:“好听的难听的,我什么没说?你都不肯搭理我,为了这点事倒肯低头,是吧?”   小没良心的,路秦川叫他。   乖,别动,路秦川叫他。   摆正,路秦川叫他。   哦宝贝儿,路秦川叫他。   窗子更热,里外都是,太阳更大,阳光更晃眼,玻璃墙反光,窗户反光,汉滴反光,“路”字儿周围的皮肤也反光,时隔俩月,路秦川身心舒畅。   等到看见孟礼给他准备的礼物,这份舒畅达到顶峰。   路秦川摸摸皮带牌子的logo,满意极了,这是他最早最心水的牌子之一,外人很少知道,严田也不知道,现在还能收到这个牌子的礼物,意外之喜。   一转眼找不见孟礼,路秦川寻摸到洗手间,发现?哎?他头皮怎么在乱晃??定睛一看,哦,不是头皮,是在戴假发。   “你戴假发干什么?”   孟礼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把拽掉假发套,给路秦川看只有一层擦青的头皮:“你看着这个你更得起来吗你?我是为了谁?不然我想戴吗?这么热——唔!”   他的话没说完,路秦川把他撞到洗手台上咬他的嘴唇:“能不能更是我的事,吃不吃得下才是你的事。”   他又叫他滚。   话是这么说,出去休假还是戴假发,也算一种伪装,现在孟礼也算有点小名气的人。   不过他失去假发选择自由,路秦川不知道什么癖好,亲自给他挑假发,没到地方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到酒店才发现,路秦川的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好几个……   长头发的假发,齐肩的,更长一些齐腰的,卷的、直的,一应俱全。   孟礼呆愣几秒钟然后深吸一口气想跑,晚了,被路秦川腿勾腿绊倒。   路秦川没真让他摔着,从后方接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给他戴好一顶微卷的长发,然后再亲手弄乱。   整整一星期,每天孟礼都有不重样的新假发,有一天路秦川还订来一条大码女裙给他穿上,来个全套的,真带劲。   路秦川发誓,有好几年了,他没过过这么舒坦的生日,舒服真舒服。   七月二十四正日子,孟礼亲自到蛋糕店买蛋糕回来,摆在酒店房间小茶几上,点好蜡烛催促路秦川许愿。   蜡烛烧啊烧,路秦川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要是……   明年,后年,每一年,都有孟礼给他过生日,   就好了。   不过这样的小事当许愿?不值当。   如果孟礼当个人,肯洁身自爱一点,再专一听话一点,或许还值当。路秦川重新想几件生意上的愿望默念一遍,然后把孟礼的红裙子揉进蛋糕里,往他的芯子里挖奶油,弄得最后不得不赔酒店的床单。   孟礼又骂他有病。   路秦川心想,别说,可能真是有病。   明知道孟礼是什么人,自私、薄情寡义,放荡、人尽可夫,出卖身体换取利益,为什么偏偏对这样的人着迷?   可他就是喜欢。   不是喜欢孟礼这个人,而是喜欢他的放荡、方便,没皮没脸,百无禁忌才算尽兴。   还喜欢他的野性、反骨,能使这样的人臣服才算成功。   有病?路秦川嗤笑,可能真有点儿吧。 第36章   新剧组开拍,孟礼和小胡一起住进深山老林。   这个剧组的导演也是精益求精的类型,取景地选了又选,又要好看又要贴剧情又要避开国家级景区,最终选到一个村里。   村里也挺好,清净,没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搅。   进组前孟礼见魏越天一面,把欠的本金一次性还清。   路秦川给的“助理费”很够,当然重算的利息还有一笔,孟礼说很快。   唉,冯曼语给他设计的精品院线路线,不给他接乱七八糟的通告。   冯曼语看来,没有杂七杂八的综艺通告,孟礼可以心无旁骛。   孟礼看来,没有别的通告就是没有钱。   只能等片酬,可恶,《海市口》他的片酬算在仟夢投资分红里,上映有票房才有钱拿。   好久啊。   魏越天感慨:小孟,不到一年呢,眼看你要飞升了,大明星这么急着撇清干系吗。   小孟回他一个特清纯特甜的微笑,说哪能呢,永远忘不了魏总的栽培,现在魏总搭上正器路总,是您别忘了小弟才对。   几句车轱辘话说完,孟礼潇洒走人。   开玩笑,他欠魏越天那么多的时候尚且不爱搭理,欠不太多了反而热络?想美事儿呢,不可能的。   后面魏越天不知道什么动机,联系他好几次,他都没搭理。   还是村里好,有本事你航班转高铁再转汽车追来啊,屁股给你颠成八瓣。   这个组也是个武打戏,IP来自网文,前几年男频大火的一部修仙小说,孟礼还没混到男主的地步,依然是男二,每天师兄师兄屁颠屁颠,导演以为孟礼的头发是为戴古装头套专门剃那么短,很高兴,说孟礼敬业。   呃,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孟礼肯吃苦耐劳是真的,剧组每天拍十二小时,回到民宿他又跟老师视频练武打,连轴转没有停的意思。   不仅肯吃苦,孟礼配合度也很高。   这个组的导演和程江导演的意识流不一样,程导拍一个镜头,会跟你讲意境,讲整个画面的基调和气质。至于你给人物设计什么动作显示这种气质,或者你怎么表演达成这种意境,你自己琢磨去吧,程导只会告诉你:过or重来。   这个组的导演呢,他喜欢每个动作每个眼神每个表情都规定好,事无巨细,甚至有一场戏孟礼手臂特写,连孟礼小臂上的肱桡肌怎么动他都想事先安排好,必须按他的来。   有的演员,自诩艺术家表演家,或许不喜欢这样,想要自由发挥。   孟礼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好!导演您说,越详细越好,分毫不差我给您办了。   又踏实又听话,太喜欢人了,导演对孟礼评价很高。   路秦川视频里也说,感叹说是不是也该亲自下场指导片子当导演,为什么孟礼在导演跟前那么听话。   孟礼让他麻溜滚蛋。   说到路秦川的视频,这么个事。   刚进组安顿好的那天晚上,小胡捧着平板过来说路总的通话视频,孟礼以为就是报个平安,没想到,没想到后面渐渐有点形成惯例的意思,每天晚上下戏都得给路秦川打一个,要不然第二天肯定有一顿神经。   行吧,下戏那么晚,您愿意闲着没事儿熬夜,那您熬呗,将来猝死的又不是我。   有时候孟礼要跟武术老师远程上课,路秦川不许他挂,要保持连线,小窗口里路秦川就那么静静呆着,处理公务或者看书,间或目光投向镜头,撑着下颌看孟礼上课。   还有的时候,孟礼下戏实在困,和视频里路秦川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脑袋一点一点,说着说着睡过去,第二天起来平板电量压榨殆尽自动关机,充好电点开社交app看看,好么,视频开到将近早上。   聊天内容也很健康积极向上,不像前段时间路秦川在外面到处飞的时候的视频,那时候路秦川总是要求来点刺激的,现在很安生,没提出什么过份要求。   不仅聊天内容正能量,路秦川连说话语气也好很多,经常心平气和说人话,搞得孟礼反而非常非常不适应。   咱就是说,就是俩人以前最黏糊的时候都没这样,连线睡觉?谁啊?这年头谁还搞这套。   孟礼几次想问,问路秦川这是什么情况,几次没问。   要是路秦川发神经发到剧组来,脸还要不要啦?算了,视频也不会少二两肉,想视就视吧。   孟礼不想有访客打扰工作,无论是魏越天还是路秦川,他都不想在剧组看见,因此当这天场务过来说孟老师有访客的时候,他心里咯噔一下。   等见到来人是谁,嘿,孟礼不咯噔了,开心,原来是李渐冶来探班。   见面第一句,李渐冶一脸惊奇:“你吃什么增肌丸了?”   孟礼笑笑:“那可没有,”   又问李渐冶,   “这荒山野岭的,你怎么来了?”   原来也是缘分,孟礼找的那位武打老师以前也带过李渐冶,李渐冶正好到隔壁市有点事,说过来看看。   “有点事?”   孟礼很奇怪,隔壁市也不是大城市,既不是经济中心也不是交通枢纽,谁专门跑去有点事?   Bking李渐冶,少见地显出一点腼腆:“来度假。”   “哦,”孟礼一脸嘻嘻嘻,“和你对象吗?”   李渐冶:“嗯。”   李渐冶没什么特别夸张的表情变化,但是脸颊轻轻潋滟起来,哇,孟礼首次get到李大影帝的盛世美颜,长得又好,又自律,演技还硬,还平易近人,还洁身自好,也太好了吧。   听说李渐冶的对象就是源风的大老板林隽涯,但是人家不像路秦川和世斐那些进进出出的住客,人家俩可是正经过日子,多年来感情一直很稳定。   看看看看,看看人家源风的风气,路秦川你打得过人家才有鬼。   两人聊几句这个组,孟礼吭哧吭哧抱着剧本请教一些问题,李渐冶是古装片出道,经验非常丰富,连头套怎么戴不容易歪都知道,也不藏私,有什么都跟孟礼说。   这些经验小胡没有,公司老师不教,教科书上也没得学,特别宝贵,孟礼就差拿小本本记下来。   这时小胡蹬蹬蹬跑来,举着平板:“冯总电话。”   孟礼招呼李渐冶一声,到一边接电话。   没什么大事,就是通知孟礼下个月公司季度会议,让孟礼和她一起参加。   仟夢的季度会议,孟礼还没去过。一般来说艺人都不参与这些事,这都是管理层的事,那么这回?   孟礼不很明白,迷迷糊糊看着平板屏幕暗下去,迷迷糊糊回到李渐冶和小胡边上。   李渐冶这时候的表情很奇异,小胡走远一些,他问孟礼:   “兄弟我刚才多问你助理一句,你别怪我。你经纪人是冯曼语?”   “是啊,”孟礼更迷糊,“你认识她吗?”   李渐冶脸色很严肃:“认识。”   “怎么了?”孟礼跟着郑重起来。   “你听我跟你细说。”   ……   李渐冶一边细说,孟礼一边皱眉,到最后两条眉毛快不够他皱的。   冯曼语到仟夢任职之前,在一家名叫西星的小娱乐公司当经纪人,李渐冶也是那家公司出来的,不过他不是冯曼语手底下的艺人,而是另一个经纪人,和冯曼语打擂台。   “真的?”孟礼直吸气,既然是打擂台,那么两个人互相对付的手段当然不很友好,有些冯曼语做下的事情……实在有些卑劣。   李渐冶小小声:   “是啊,在我身上还算轻的,毕竟我那会儿也才刚出道不久,不够看。公司有个姐姐,也是金鹤和群玉大满贯影后,业务能力也强,家庭也和睦,没一点儿毛病,冯曼语实在揪不出她的错就……”   “就怎么?”孟礼追问。   “姐姐有个儿子,才刚上高中,冯曼语找几个不三不四的小青年,引诱那个弟弟染上一些不太好的习惯。”   李渐冶移开目光。   一开始孟礼没明白什么不良习惯,李渐冶声音更小地说一遍,孟礼听了,没忍住骂一句。老天爷,作孽啊?是人干的事吗?刚刚上高中啊!就因为想打压人家妈妈的事业?那玩意儿在外上学的时候孟礼见过,戒不掉的,一辈子都会被毁掉。   李渐冶:“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和你说说冯曼语这个人。”   孟礼拍他:“我知道,谢谢你。”   真的谢谢。   可是谢完……   送走李渐冶,孟礼陷入沉思。   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悖论,一个对你很好的人渣,他还是人渣么。   你如果说他不是,他害过的人难道是白害的么。   这个问题太难了,难到孟礼掉头发,不对他没什么头发可掉……反正就是很难。   在剧组闷头闭关一个多月,他还是没决策。   九月底,剧组放假,孟礼回仟夢开会。   没想到这个会不在公司大会议室,而是在顶层总裁办公室。   公司里几个有头有脸的经纪人都在,还有几个人,西装革履的,孟礼好像在周总家里打过照面,应该是仟夢的董事。   进会议室的时候,那个瞬间,孟礼痛下决心做好决定。 第37章   孟礼不是一丁点风声没听见。   是,他在山里拍戏,但是山里也通网,很多传闻他也有听说。   关于仟夢的传闻。   最近有两部仟夢出品的影视剧,一部院线悬疑片一部年代剧,相继退档流产,上线遥遥无期,仟夢上半年刚刚震动过一次的股市行情又迎来新的一波风雨飘摇。   影视剧集被下架或者临时撤档,躲不开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这个剧或者这部片子涉及什么敏感话题,影射什么真实人物,那是放不出来的。   不过一般如果是这个原因,根本过不了审,院线和平台不可能给排挡。   那就是第二个原因,翻车,剧组的一个演员或者导演或者编剧翻车,出丑闻甚至被封杀,那么作品也会受影响。   仟夢这两部戏,孟礼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演员翻车,这么看应该是被压下来了,因此网上众说纷纭,并没有定论。   网上没有定论,仟夢内部看来,今天是要有个定论才行。   路秦川办公室外间的会客室几乎满员,还加几张椅子。   椅子的摆放很有意思,会客室原本有两排沙发椅,各两张、面对面,加的靠背椅放在沙发椅周遭和后面,这样一来,俨然两军对垒。   “小孟,来坐。”   孟礼一进门冯曼语马上招呼他,她拍拍她旁边的空位置,示意孟礼过去坐。   她旁边是一张原木色泽的靠背椅,她本人坐在最靠里的沙发里,她的对面是主人席,路秦川双腿交叠坐在那。   同一时间,路秦川短暂的惊愕过去,简单叫一声:   “孟礼。”   这个时候会议还没正式开始,在座这个总那个总正三三两两各自说小话,并不是所有人都注意到孟礼这个小小艺人。   孟礼听见左手边一个人说:   “……路总毕竟年轻,该放一放权,咱们也不是第一天吃这碗饭,都帮着出出主意嘛。”   又听见右边两个人悄摸议论:   “……冯总这回铁了心要进董事会。”   “趁他病要他命,这回够路总喝一壶的……”   冯曼语大概看孟礼半天没动,又叫他:“小孟你来,我们正说你。”   孟礼慢慢侧一侧脸,走过去,不偏不倚站在中间,哪边都没挨。   “说我什么呢。”他笑一笑。   “说你前途无量哈哈。”旁边一个不知道什么总接话。   冯曼语笑笑的:“孟礼是我这些年最拿得出手的新人,可不前途无量么?”   “谢谢冯总栽培。”孟礼说。   他不知道他今天担认的是什么角色,他注意到在座没有一个艺人,他也不是冯曼语手里最赚钱的艺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冯曼语又开口说话,这次是对着路秦川,她说:“还是路总眼光好,慧眼识珠,又把这颗明珠托付给我,我要感谢路总。”   路秦川一直没言语,目光逡巡在孟礼身上。   边上的人说:“冯总是客气,路总也得谢你不是?培养这么好!”   冯曼语一边答应一边笑,意味深长:“不知道路总要怎么谢。”   “孟礼,”   路秦川并不理会他们谢谁不谢谁,径直看着孟礼,   “过来。”   冯曼语脸上笑意落一落:“小孟拍戏辛苦,来我这坐吧?”   一边是一百万个“为你好”、“看重你”的场面话,一边反复只有一句:过来。   可是啊,想听好听话是要付出代价的啊,糖衣炮弹没听说过吗,吃进去保不准会炸你个穿肠烂肚。   孟礼想想周总别墅里冯曼语塞到他手里的高脚杯,想想李渐冶嘴里冯曼语的真面目,脚下一转,走到路秦川身边站定。   空气安静一瞬,路秦川声调愉悦地开口:   “开始吧。”   严田站在路秦川另一边,开始讲,讲一些公司补救和前景。   听那个意思,搁浅的两部戏一个是主题曲的歌手有点吃喝管不住的问题,被群众举报,荣登上面的黑名单,另一个则是原著小说的作者有些不好的传闻,和网友对骂,骂不过恼羞成怒广发律师函。   这两个问题,到仟夢这里都不是大问题,换主题曲不费什么事,肯定有备选,另一个原著作者隔得也挺远,他的言行又不代表改编剧集,更不代表仟夢,过一阵子等风波平息,也不影响剧的宣发。   总而言之:都不是大事。   不是大事,那他们搞这么一打摊子是做什么?   孟礼冷眼旁观,听出来是董事会在问责,而冯曼语是趁机想分权。   仟夢的几个大经纪人都拿着两个点的股份,但是想进董事会最少要3%。   早说呢,孟礼早看出来冯曼语和路秦川有点不对付的意思,冯曼语在这儿等着呢,想浑水摸鱼,联系董事会里几个器重她的董事,多搞点股份。   或者大胆一点,孟礼猜测这滩水或许本来就是冯曼语搞浑的。   做完这些还不够,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路秦川低头,所以叫孟礼过来,到她身边,给她站街。   唉,冯姐啊。   孟礼心里感慨,不躲不避迎上冯曼语怒火灼灼的目光,说您什么好?路秦川这个孙子,我在他眼里根本没这么重要啊。   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再跟着冯曼语了。   孟礼一边听他们开会一边开小差,想自己的处境。冯曼语对他实在有很好、很认真很负责的一面,但是,元宵那天周总的别墅和今天路秦川的会议室,如果有可能的话孟礼都不想再踏足一步。   很快聊完,路秦川寸步不让,说他有后续的计划,保证年底以内仟夢股价能涨回去。   本来有几个董事还有异议,路秦川丢出几分资料,那个主题曲歌手的举报追踪,原著作者骂战的挑起方,丝丝缕缕的线索都指向冯曼语。   果然是这样,孟礼心里轻轻叹口气。   冯曼语脸上红一块青一块。   路秦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希望以后各位能上下一心。”   董事们一看,这种人还能让她进董事会?坑谁呢?纷纷倒戈,一阵兵荒马乱很快尘埃落定,各自告辞。   冯曼语多留一步,说路秦川:“路总不打无准备之仗。”   路秦川整场会都保持微笑,这会儿温文尔雅欠身说承让。   冯曼语勉强笑笑,转向孟礼:“孟礼,你很忠心。”   孟礼刚想说什么,路秦川:“有些话早说过,孟礼先是仟夢的员工,再是冯总的艺人,当然对公司忠心。不过如果冯总肯尽心,将来会有越来越多孟礼这样的好苗子送到冯总手下。”   冯曼语说路总真是大度,大将之风,两个人装模作样握手,路秦川把冯曼语的小辫子资料亲手递过去,表示既往不咎,冯曼语一脸感念。   可是孟礼看得很清楚,她转身出去,几乎是一转身的功夫立刻拉下脸,嘴角都在抽抽,高跟鞋在地毯上愣是踩出大理石的架势。   “孟孟,”   路秦川从身后抱上来,“我很高兴。”   他的两条胳膊像两条铁链子一样紧,不过动作很轻柔,一会儿捏捏孟礼的肚子一会儿揉揉他的腰。   黏黏糊糊的,干什么。   没想到还有更黏糊的,路秦川摸着摸着,悄无声息转过孟礼的身体,手掌摩挲着擎住他半张脸,嘴巴稳稳覆上去。   这一刻路秦川发誓自己没有过多的想法,这个亲吻也没有特殊的含义,只是心里有这么一股子冲动。孟礼又看起来予取予求,忠心,冯曼语说得很对,孟礼虽然表面上桀骜不驯但是内里还是忠心的,哦,他的嘴唇真是好亲。   两人站在满是硝烟的会议室里接吻,承袭唇枪舌战的激烈温度,一下子无休无止起来。   “你怎么来了?”   亲一会儿路秦川松开一些,贴着嘴唇问问。   孟礼答得很简略,说冯曼语临时邀约。   他答得简略但是路秦川听得分明,措手不及的他,选择站在路秦川身边。   又抱一会儿,路秦川松开,通知秘书室取消接下来的工作,说要带孟礼吃大餐:“你今天做得好,要表扬。”   孟礼牵牵嘴角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孟孟,好久没听他叫过的称呼了,猛然听见,还真是……怪怪的。   “算了吧,我这戏武打戏多,也不能放开吃。”   孟礼有些不自在。   路秦川:“还是很多露的镜头吗?”   “没有,”   孟礼说,“但是吃一口自己知道,每天吃一口镜头就会知道啊。”   路秦川看看他,先是夸他自律,然后说:“我真是要谢你,你要是跑去坐冯曼语边上,我会很被动。”   “会输吗?”孟礼随口问。   “那倒不会,但我心里会不舒服。”   路秦川笑,过去抱住孟礼摇来晃去,在孟礼耳边吹气,“想要什么奖励?你说。”   “加钱吧。”   孟礼啧一声。   路秦川愣一愣,很快回神:“行,给你加钱。”   孟礼说谢谢路总,很快离开办公室。   加钱,不然呢?   他的谢谢他不说是谢谢,他说是奖励,说是表扬。   他叫着最亲昵的爱称,是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留下的遗产,它死去前下笔多真挚,情真意切一笔一划,那是它活着的最后一点痕迹和证明,像一封支配丰厚财产的遗嘱,现在早已挥霍一空,那些账户里不剩一毛钱。   不然呢?加钱吧。 第38章   加钱,路秦川说到做到。   正好赶上十月上旬孟礼生日,路秦川给包个大红包,额外的大,孟礼表示舒服了。   回到剧组磨俩月,新戏拍摄接近尾声,拍完祖国南方的秀美山川,剧组转战东北,趁着冬天头一场雪拍几个需要冬景镜头的剧情。   元旦前夕,孟礼杀青,回B市。   回世斐那天,孟礼上电梯,正好碰到中介带客人看房,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看的就是29。   “29东户吗?”孟礼心想不会吧。   谁知中介小伙子说:“29东、西两户,30两户,还有28西,都挂牌了。”   啊?   这都是路秦川名下的啊?   孟礼心里一阵猛猛冷哼,意思是最多的时候可能世斐养着六个呗?   可以啊,身体很好啊路秦川。   同时又很奇怪,怎么路秦川最近很缺钱吗。   孟礼希望路秦川财源滚滚,事业蒸蒸日上,因为路秦川有钱他才有钱。   后面路秦川过来,孟礼问他来着,问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变故,怎么房子挂牌,路秦川脸色不很好,瞥一眼孟礼,   路秦川:“我不得垫钱。”   “垫什么钱?”孟礼好奇又担忧,心说别别别你可别破产。   路秦川不答反问:“最近魏越天有联系你吗。”   “没有。”孟礼不假思索。   ?“你答那么快干什么?”   路秦川起疑心,“你着急忙慌在撇清什么?”   “没有没有,”   孟礼猛猛摆手,在路秦川密不透风的目光洗礼里,最后坦白,“进组前联系过,现在真没了。”   “真的,有一段儿魏越天很热络,天天发消息,后来我不是进山嘛,再后来,算起来是很有一段时间没接到魏越天的消息了。”   路秦川再三询问,勒令孟礼翻聊天记录给他看,孟礼无奈照办,幸好没聊什么实质性内容,孟礼回信息也有一搭没一搭,路秦川这才满意。   又说起为什么缺钱。   原来魏越天缺大德,说什么合作,说什么承办仟夢的工程,这个渣子,没出息,收到一半工程款立马消失,无影无踪。   “他疯了吗?”   孟礼大为吃惊,组织半天语言,“跟着财主喝汤不好吗?为什么要学山贼抢一锤子买卖?”   “这要问你们公司,”   路秦川检视地看他,“你们那个公司最近好像被查了,不太平,魏越天不得脚底抹油。”   “别别别,我隶属的公司叫做仟夢,不知道别的公司。”这么大一口锅,孟礼表示敬谢不敏。   啊,路秦川还要填这个口子,怪不得,怪不得仟夢的有些董事起小心思,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压力可能确实挺大。   唉,兄弟,祝你能挺过去吧。   孟礼了解清楚前因后果,想知道的事知道完了,闭上嘴不再说话。   他不说话,路秦川不满意:“就这?你没什么表示吗?”   孟礼莫名其妙:“我怎么表示?用我的那点工资支援你吗,你连我的工资都要克扣吗?仟夢难道缺这么点钱?或者你想让我搬走,好把这户也挂出去?”   “也不是不行。”路秦川居然说。   “那我住哪?”   孟礼掀起眼皮,“你是周扒皮吗?不带这么剥削人的。”   “住我那儿吧。”路秦川安静提议。   孟礼周身细胞好像嗅到危险,汗毛全部竖起来。   “你总说我妈呢,我搬你那儿去你爸妈能愿意吗?”孟礼搜肠刮肚想一个借口。   路秦川:“我爸妈一年到头不来看我一次,管不着我。就这么定了,周末就搬吧。”   眼看上正经逻辑不行,孟礼企图糊弄过去:“你开玩笑的吧,狗仔拍到怎么办。”   “不开玩笑,我那儿社区私密性很好,狗仔进不来,”   路秦川又说,“没差,我几乎住你这儿,何必分两个地方?”   从前他自己立的规矩,不在孟礼这儿过夜的规矩,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现在这间公寓里,拖鞋是两人份的,衣服是两个人混着挂的,洗漱寝具等等都是两个人的,路秦川确实几乎住在这里。   搬到花园路,起先路秦川只是话赶话说到这个话题,后来见孟礼居然推三阻四?不能允许,搁以前路秦川可能会命令,可能会冷脸,可是他没这么干。   “周末之前搬过去呗,正好在新家过元旦,好吗?”路秦川罕见地好声好气。   ……他肯做人,他竟然肯好好说人话。   孟礼想一想,行吧行吧,有大房子住谁不愿意怎么的,或许还能混一间自己的房间,孟礼投降:“行行行听你的。”   路秦川很满意。   他是真的满意,之前在他的会议室,孟礼坚定不移站在他这边,他满意。   找两个校友聚聚,打听他回国以后孟礼的状况,竟然都说好像是单身,并没听说和沈思闻在一起。   看来也没长久啊,大家都没听说呢,满意。   没长久,估计分的时候闹得也不好看,路秦川派去的人回来说,沈思闻住在F市一家疗养院,从来没有访客,看来孟礼一眼都没去看过他,呵呵。   满意太满意。   ……   住到路秦川家,孟礼发现路秦川是真挺焦头烂额的。   客厅中央立一块大白板,挡住原本电视屏的位置,白板中间靠上蓝色的马克笔写一个数字,很大很醒目,醒目是指马克笔颜色,大是指数额,估计是魏越天那个孙子卷走的数目,看得孟礼倒抽一口冷气。   白板上还罗列一些别的,存款、产业、盈利等等,看来路秦川确实在到处周转,连珍藏的跑车都转手出去好几台。   啊,我为你祝福,我为你祈祷。   孟礼再度为路秦川的钱途祷告一番,然后面无表情越过那张板子回房。   他的房间很棒,另外二楼娱乐室有台配置很不错的台式机,游戏顶配,配的电竞椅都够在世斐买一个平的,引诱得孟礼每天回家一头扎进去,根本无暇管别的。   临近元旦,孟礼意外受邀参加一个地方台的元旦晚会录制,估计是导演没想到他还真能唱,合唱的又是个专业歌手,没两遍就宣布录制完成。   除此之外孟礼没别的工作,再次进入贤者模式,公司、花园路两点一线,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K头打boss。   这天孟礼和路秦川吃晚饭,路秦川忽然说起元旦仟夢的直播晚会。   今年不在仟夢总部录,到W市一个度假村,也给员工们放放假,想在那多住几天没问题,公司报销。   W市在岛省,著名的候鸟度假城市,各类设施齐全的社区,春夏秋三个季节基本都是空的,等到入冬,大批大批的租客如约而至,这些社区恢复生机,供候鸟们享受阳光、温暖和海滩。   孟礼呃呃呃半天,问:“你还有钱给我们度假?”   路秦川:“越是寒冬,越要丰衣。”   由此孟礼猜测,大约可能,是不是?这一轮的资金周转结束,路秦川缓过劲儿了?   不知道,没兴趣,只要“助理费”照发,孟礼不关心仟夢的生意。   到W市,北方厚重的冷风一扫而空,气候极其怡人,没孟礼预想的那么热,也不冷,温度适中非常舒服,空气湿度还大,能比在B市的时候省下不少面膜钱。   也有不好的,台式机不好带,孟礼的娱乐生活质量大打折扣,只能玩玩手机刷刷社交媒体。   路秦川则是很享受的样子,冲浪、自由潜、水上摩托、沙滩排球,干什么都要和孟礼一起,有时候什么也不干,两个人并排躺在阳台上晒太阳他也乐呵呵的,不知道在乐什么。   美黑?孟礼敬谢不敏,总是躺不到二十分钟就要回房间。   每当这时候,路秦川总是伸手抓他的手腕,一张脸戴着墨镜仰在冬季温暖的阳光里,要笑不笑的、一半请一半求的:“再陪我呆会儿。”   孟礼每次都翻翻眼睛不搭理,回到房间里玩自己的,路秦川有时候会大声笑骂他两句,更多的时候会跟进来,会掐着他的腰按进床垫里,会撕咬着他的后脖子凶狠地分开他。   说起来,姓路的功夫见好,或者说服务意识加强。   以前总是乱来乱灌,也有顾及孟礼的时候,不过很偶然,大部分时候开始时不管不顾,结束时自己爽了扔下孟礼就跑,现在呢,改走体贴路线,不厌其烦挖来舐去。   以前像上刑,现在还是像上刑,以前上刑完事以后孟礼要歇半小时才能喘匀一口气,现在的上刑也是半小时打底,开始前就要半小时,不把孟礼弄得浑身打战求饶不罢休。   孟礼的猜想,挫折还是磨练人,有钱使男人颐气指使,没钱使男人学会低声下气,可以。   今年的仟夢跨年,不是传统的晚会,一个节目接着一个节目那种,更像是一个大型聚会,谁开心都可以上去唱一唱、跳一跳,没什么拘束。   很大一个原因是今年没让媒体入场,在入场口简单拍几张照、提问几句,就算了,场内都是自己人。   孟礼还是在玩手机。   路贝阳请假没来,孟礼没什么相熟的人,没走红毯,早早从侧门入场挑一个边角的位置。   冯曼语没过来找他说话,远远和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那件事以后冯曼语没有再单独见过他,片子照给他接,课和教练也继续给他安排,但是没再有过私底下的交流。   也好吧。   孟礼继续玩手机。   台上一个仟夢今年新组的男生组合在唱跳热场,看两眼,孟礼重新点开手机屏。   看看社交平台吧。   今年的仟夢跨年话题度还挺高,好几个出圈的红毯造型,热搜上狂欢,各家广场上也狂欢,好几个“爆”话题,热闹得很。   热闹好啊,孟礼喜欢看热闹,坏的好的都爱看。   他看到……   一个采访片段,路秦川的入场采访。   “路总今年有什么展望能说说吗?”   一个记者问。   路秦川一身藏蓝色西装,面料高档剪裁考究,笑得也很人模狗样:   “年近而立,也考虑成家立业吧。”   !成家!媒体集体沸腾,全部忽视后面立业两个字,揪着“成家”的话题狂轰乱炸。   屏幕前,孟礼默默把手机移远一点,一脸地铁老人表情,什么玩意儿?   没、没听说啊。   姓路的最近明显的温柔体贴,难道是奔着这个?不能吧。   不可能吧……   然后孟礼听见屏幕里路秦川答记者问:   “……是,金林影业是世交,也是仟夢一直以来最忠实的合作伙伴,这回接触金公子,我本人是抱着百分之二百的诚意……”   孟礼心里猛地一空。 第39章   金家?   金家……   哦,孟礼想起来,之前在盥洗室休息间,他隔着一层门板偷听路秦川和一个什么总对话,那个就是金总。那时金总就有意撮合路秦川和自家小儿子了。   台上一群小鲜肉,一个一个比孟礼年轻十岁,跳得正欢,他们的舞步和鼓点好像踩在孟礼胸口,和孟礼的心跳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哈哈。   浑浑噩噩一会儿,孟礼真实地笑出声。   他手肘撑在腿上脑袋埋低,趁周围没人注意,啪地照自己脸上来一下子。   你还以为他说的是谁?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个老不要脸的。   是……那年初元宵时候就开始接触的吗?相亲相这么久,敢在媒体面前开口,是要定下来了吗。   看来是好事将近。   一百万个念头晃来晃去,孟礼觉得也挺好。   现在魏越天这个心腹大患飞了,自己跑了,不会再来要债,无债一身轻,不必盯着每个月的“助理费”,正好断了。   然后随便找点事干,说来惭愧,孟礼活到现在人生二十八年,没闹明白到底喜欢什么,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爱好,也许是时候好好想想。   或许还能继续在仟夢保留艺人约?拍电影还真挺有意思的。   无论是在魏越天手底下跑群演,还是在冯曼语手底下接触一些大小配角,都很有意思。   冯曼语……   和路秦川断了,估计在冯曼语眼里他孟礼会失去最后一丝价值,会换经纪人也说不定。也许要回去和路贝阳一起上课,一起接着熬,自己给剧组投简历发试片,也可以。   啊,还得先从花园路搬出去。   像什么样子,金公子,既是新人又是正宫,快要进门了吧。   幸好幸好,孟礼觉得庆幸,他很多东西都还留在世斐。   啊,世斐也不能再住了。   孟礼能勉强接受给有好几个情人的路秦川睡,但不能接受给已婚的路秦川睡,接受不了一点。   断了吧,是时候了,对谁都好。   说不清是逃避更多还是解脱更多,孟礼狠狠松口气。   要是……能按约给全额结“助理费”,那就更好了,嘻嘻。   ……   跨年下来,路秦川一整场没看见孟礼人影。   也习惯了,在人前孟礼就是这么冷淡疏远的,从来不会主动往前凑。   几年前的孟礼,是会的。   那时路秦川有时候去接他下课,隔着草坪和教学楼前的小广场,他看见路秦川会猛地起跳大步奔跑而来,会撞进路秦川怀里给一个熊抱,甚至会双臂箍紧把路秦川举离地面。   那时候孟礼笑起来也和现在很不一样,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那时候孟礼笑得很开,露出两边牙弓,他牙弓长得好,像两弯新月,笑起来特别显小、显学生气,眼睛也是弯的,闪啊闪。   现在的孟礼,笑是抿着嘴唇笑,不肯袒露一点点内里的雪白和殷红,长眼睛显得心不在焉,笑得像一个谜。   一个路秦川想要猜透的谜。   一天两天猜不透,一年两年猜不透,路秦川不介意多花点时间。   如果孟礼肯一直这么乖乖的,听话、省心,和过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断干净,路秦川真的不介意把人留在身边。   那么他在犹豫什么?   唉,仟夢最近,不顺啊。   影视城另一家投资大头,金林影业,如果和金林的联结能更稳固,能省很多事。路崭岩也催得厉害。   有时候路秦川会觉得自己很好笑,他的婚姻当然是留给事业,留给联姻,怎么还会心有迟疑?   一些杂念,一些好笑的幻想,历史遗留下来的惯力,毕竟年轻时候他是很认真地考虑过和孟礼在外面先把证扯了。   孟礼,迷幻的孟礼,美好的孟礼,堕落的孟礼,肮脏的孟礼,只适合养在——   不,不是世斐,也不是花园路——   或许最适合养在办公室,不为人知的、锁在沙发靠背上的,唯独路秦川可见,随时予取予求。   回到住处,还没进门,路秦川一抬头看见二楼阳台上孟礼站在那儿,吊儿郎当,腰腿肩背没一处站直的地方,靠在栏杆上抽烟。   路秦川眉尖抽一抽:   “新年新气象,要不你把烟戒了?”   有一点子红光,从孟礼手指尖上弹下来,很快看不见踪影,黑乎乎夜色里,孟礼声音带着笑:   “不用了吧。”   太黑了,会场那边还在放烟花,但是光亮不太能照到这边,楼上孟礼又没开灯,因此连栋小楼周围哪哪都是黑黢黢一团,路秦川看不清孟礼的表情。   他抬头,不知道该看什么,不知道看哪,心里没来由没着没落。   路秦川:“怎么不开灯?”   孟礼无声地回答:不想看见你呗,傻狗。   俩人一高一低,孟礼说:“那我给你开开呗。”说着转身回房间开灯。   灯亮了,不黑了,看清楚了,阳台上没有孟礼了,路秦川心里更空了。   到室内,孟礼坐在餐桌一边,一副有话要说的架势,路秦川叹口气走过去。   孟礼:“你刚刚进场前采访我看了。”   路秦川稍微停滞一秒,走过去想坐他边上。   “坐那儿去。”孟礼一脚踢开椅子,下巴朝餐桌对面抬一抬。   路秦川无法,绕过去坐下。   “什么时候办事?”孟礼问。   “还没定,”   路秦川答得很快,“预计年后先宣布订婚,希望能稳住一帮股东,别再找事。”   “是啊,钱是死的,好摆弄,人是活的,最爱找事。”   孟礼脑袋一点一点,“也是,先宣布订婚,将来一两年内万一再有事,正式结婚再拉出来遛一波。”   仟夢路总结婚,当然要利益最大化、舆论最大化。   最后孟礼说:“恭喜啊。”   ?路秦川有些错愕:“还以为你会发脾气。”   “说什么呢。”孟礼说。   路秦川指指他旁边的椅子:“那你不让我坐?”   孟礼说就单纯想要面对面,路秦川不相信:“真没生气?”   “没有,”孟礼十分肯定,“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的。”   咚咚两声,路秦川曲起指节叩在桌子上,有点烦躁,几次张嘴都没说话,最后没头没尾地说:   “走过一次的路,知道是死胡同,就应该长记性。”   孟礼抬起眼睛:“什么玩意儿?”   他……他不明白路秦川在说什么,他的眼神清白,他是真没明白路秦川的辩白。   他不需要暗示,路秦川和他本来不会有结果,他没怀抱期待,他也不吃醋不生气。   他的语气轻飘飘:给你包个大的。   这是赠品的自觉,他是奢侈品附赠的试用装,价值当然比不上真金白银的正装,买正装是身价,是收藏,是保值,赠品是什么?赠品像个免费的表子,什么人都能用,倒贴给有的有钱人都不要。   窗户外面,会场最后一波烟花落幕,静悄悄的。   “做吗。”孟礼站起身看看路秦川,路秦川没有迟疑,推开餐桌抱住他啃他的嘴,手舒进衣服。   被贯开的时候孟礼摸一把路秦川的头发,还是一层青茬,不像孟礼,孟礼为了拍戏去剪这样的发型,路秦川现在就是喜欢这样干脆利落的发型,有点扎,手感不好,抓也抓不住。   抓都抓不住,肯定薅不掉,不能连头皮给撕下来一块,没意思。   伤不到,伤不到路秦川分毫,路秦川也伤不到他。   那就让他再倒贴一次吧,真正的分手砲,兜兜转转,两个人总算再次迎来结局。   身上的人力道既凶狠又温柔,孟礼闭眼享受。一边享受一边想,两次,两次都是路秦川决定离开,不能吧,这么多年没点长进可还行?上一回他寻死觅活的,好一阵子跟丢魂一样,这一回不会啦,真的,骗人是小狗。   这一回让路秦川当狗吧,好好伺候好好掭,别说话,别说话我就暂时当你是个人。   -   跨年那天晚上之后,孟礼以为他俩算是说开,路秦川用一种相对不必那么面对面的方式宣告结婚意向,他收到,然后两人可以自然而然over。   结果他发现,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元旦过后没两天孟礼有试镜,1号早晨飞S市,再见路秦川的面是试完角色回到B市,路秦川已经回来,抱着孟礼说想死哥了。   不是,您什么意思?   孟礼僵住,每个细胞都在抗拒,您,喂?您还记得您是要有未婚夫的人么?   孟礼实在忍不住远远推开路秦川,路秦川面露不解,孟礼想一想说:“要不提前搬搬东西?”   “你要搬哪去?”路秦川不悦地眯起眼睛。   孟礼早就想过:“公司宿舍?或者路贝阳家,暂时租住一下,回头再找——”   “谁让你搬出去了?”   路秦川打断,“不是,是因为我要订婚?你搁这儿等我呢?要闹就给我闹个大的?”   “我没闹……不是,”   孟礼像不认识一样看着路秦川,“那你的意思是?你订婚和我没关系?”   “有什么关系?”   路秦川尽量耐心地说,“你还是你,我俩还是我俩,没影响。”   “没影响?”孟礼难以置信。   “没有,”   路秦川很肯定,“我和金家人谈得很清楚,这段婚姻注定名存实亡各玩各的,有什么影响?”   孟礼几次提气,这口气几次没接上来,竟然有些希望他自己的误解成真,希望路秦川想要和他吹了。   “路秦川,你的意思是,”   孟礼声音很轻,“不仅要让我给你当情人,还要让我给你当小三?”   “你到底,”   他问他,“要怎样羞辱我才算足够?” 第40章   四年前。   “你回来了?”   孟礼累瘫在豆袋椅里,下班以后回来俩小时,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浑身都疼。   他课余时间在一家私人拳馆当陪练,挨打么,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是常态。   有时候也接野拳手的擂台挑战,如果获胜也能有一笔不错的收入。   “嗯。”   路秦川进门,踢掉鞋,过来坐进另一只豆袋椅。   沙发,已经卖掉了。   屋子里值钱的家具,沙发电视电视柜电脑,已经都挂到craigslist卖掉。   或许这个月住完,下个月他们就要搬出去,找面积小一些、廉价一些的公寓。   “今天生意好?这么晚。”   孟礼问。   路秦川也在打工,在一家华人餐厅打黑工掂锅。他再次嗯一声,没说别的话。   他们俩都是学生签证,按道理不能在校外打工,但是校内的工作呢,每周有工作时限,不够,远远不够。   没人开灯,没人说话。   过一会儿,孟礼又问路秦川累不累,路秦川还是单音节,不过不是“嗯”,这回他带点鼻音带点气流,更像是“哼”一声。   太苦了,孟礼家里虽然不像路家条件那么优越,但是从小到大实在也没吃过什么苦,更别说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路秦川。   路秦川爸爸“做功课”,做完孟礼的功课做孟礼爸妈的功课,可是都没结果,怎么办呢?   两家一合计,两个死硬分子是吧,不肯低头是吧,行啊,学费断了,信用卡断了,滚回来,关在家里,总能低头吧?   一年,整整一年时间,三个学期,孟礼和路秦川撑住整整一年,靠着各自打工修最低标准的学分,每天连轴转,没课的时候能工作十四个小时,咬牙坚持下来。   孟礼知道自己是白问,累不累?肯定累。   不仅打工很累,兼顾学业累,俩人之间也变得很让人心累,这一年里两人的争吵肉眼可见地变得频繁。   也是可以预见的,两个人都不是柔顺的善茬,又都年轻气盛,吵起来是迟早的事,只不过缺钱让这件事提早发生。   就这么在黑暗中僵持片刻,路秦川忽然张嘴说一句话。   “我上星期和我爸打电话了。”   “打电话?”   孟礼慢慢从乱七八糟的豆袋椅里坐起身,“说什么了?”   “咱俩这样下去没意义,要不还是分开吧。”   路秦川脸偏着、眼睛垂着,“我知道对不起你,当初我追的你,我爸还到你家大闹一场,我……”   他到底不敢看孟礼着火一样的眼睛,移开目光:“我给你一笔分手费,对不起。”   孟礼蓦地起身,没答一句话,把无辜的豆袋椅踢翻回自己房间锁上门。   奈何豆袋嘛,踢不翻、立不住,任你横搓扁揉仍然一坨瘫在地上,没有脾气,没有形状。   豆袋座椅这种东西,便宜时髦,可爱、好看,随和,随便你怎么坐都可以,但是它的缺点难以忽视,就是很难收纳,一旦搬家,一旦新家的装潢与它的外形图案不符,可能只能选择扔掉。   尤其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装修,谁正经人家会客坐豆袋椅?   荒唐,笑话。   只能选择扔掉。   像孟礼一样。   路秦川爱过孟礼吗?或许有吧。但是扔的时候都太决绝。   当年是一次,扛过家长那一关,没熬过两个人性格的差异和磨合,加上贫贱夫妻百事哀,家里断了学费,国外学费不是说笑的,路秦川提出分手,回家接手家族企业也是顺理成章。   现如今又是一次,仟夢陷入危机,他撑一会儿发现太累,不如走捷径,再一次扔开孟礼,和金林影业家的公子订婚。   哦不,他没觉得他扔开孟礼,他想两头都占呢。   “别说这么难听,”   路秦川抚一抚眉心,“别这么说。”   孟礼语气冷淡:“我也想啊,我能吗?你办的事就是这么难看。”   他越过路秦川上楼,回房间收拾东西,唉,试镜耽误了,应该早点来。   房间里有什么留恋?有啊,运行流畅画面超高的电脑,别的还有吗?   没有。   拎着行李下楼,路秦川还在原地没动弹,孟礼经过他的时候,他伸手拽住孟礼的行李箱,孟礼没回头,偏过脸稍稍看一眼。   “再见,路秦川。”   路秦川好像没听见,只是问:“你一定要走?”   “一定要走,这事没商量。”   路秦川手劲越来越大,有些发狠,瞪着孟礼的侧脸好像瞪出仇:“你还挺有原则呢?你以前跟的那些人都是没成家的吗?魏越天家里没老婆?”   。   是什么味道?腥气四溢,铁锈一样的味道在孟礼嘴里蔓延开,他转回身看路秦川,看很久,以至于从路秦川熟悉的脸上看到陌生,肚子里有很多辩解的话,可是每一句的回音都只有两个字:   多余。   他点点头:“我没原则,你难道有?我的原则就一条:谁都可以,你不可以。”   “我不可以?”   路秦川狠劲一扯,把他扯进怀里单手钳住下巴,   “装什么呢孟礼?说得好像我有多特殊似的,你跟我好的时候不还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我前脚刚走姓沈的就睡你被窝里,你俩之前没点脏事你说我信吗?”   “我没原则吗?”   路秦川继续说,   “我不惦记着你,我能跟金家小少爷谈形婚吗?人家家世清白人也清白,在我这儿受委屈?你还要走?给你脸了,我是贱得慌吗?”   下巴被捏住乱晃,怪疼的,按照孟礼的性格应该一巴掌挥开,但他没有,他只觉得荒谬,含着一嘴血腥气笑笑:“意思是我该感激你?”   他很轻柔地摸摸路秦川的手,声调也低下去,不再针锋相对。   “干点人事儿吧,”   他的睫毛不受控制颤动,嘴巴几次开合,最后说,“川啊,将来等我老了想起你来,我还想念你点儿好呢。”   “让我走吧。”他说。   他的神情和说出的话太惨淡,路秦川猝不及防松开手,他抹一把脸,拎起行李大步往外走。   大概是走到院门口的时候,路秦川好像反应过来在他身后说句什么,好像是“你别后悔”,他想,不不不,我一定会后悔。   我后悔对你还抱有幻想,我后悔时隔多年再度和你滚到一起,也不怪你一再羞辱我,因为我实在足够下贱。   -   当天下午,孟礼没来得及到世斐收拾东西,冯曼语临时突然叫他去办公室。   正好要汇报这回试镜的事,是要去一趟。   倒不是孟礼没试上,嗯,他是没试上原先的那个小配角,但他很神奇地试上主角。   估计导演那边也和冯曼语通气,这才要找他来聊。   这回的组是隔壁源风牵头的组,风声很大,导演姓吕,鼎鼎大名,人称大奖收割机,手里捧出过无数个影后影帝,孟礼和他聊两句,不知道怎么意外获得青眼,敲孟礼主演。   敲不敲得下来,就要看和冯曼语怎么谈。   到冯曼语办公室,正巧冯曼语踩着高跟鞋要往外走:“走走走,到大会议室。”   “干什么去?”孟礼问。   “先前因为争议撤档的两部,”   冯曼语说,   “片子补档贺岁档,剧集签到星门当开年大戏,又和隔壁联手筹备几个项目,又是年末,路总说临时开庆功会,给大家发红包。”   孟礼被押去造型部换一套白西装,又被揪着往会议室那层走,一边走他一边摸摸鼻子:“冯总,我可能要从世斐搬出去。”   元旦前冯曼语不搭理他,他也就没说过搬到花园路的事,冯曼语眼里,他应该还住在世斐。无论如何,他觉得还是该和冯曼语说一声。   冯曼语鼻子里哼哼两声,估计是看他兴致不高,恨铁不成钢地掐他胳膊:“你签给吕导当男主,眼看要飞升,我还管你住哪?你住月球我都没意见!看你那点出息!”   “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出息,”   孟礼连忙认错,又小声说,“对不起啊冯姐。”   他没明说什么对不起,但冯曼语听得很明白,她摆摆手:“就一个点的股,不值多少钱。你要真觉得对不起你就替我赚回来吧。”   “好。”孟礼表示一定马首是瞻肝脑涂地。   “分手了?”过一会儿冯曼语又问。   孟礼还是很尴尬,分手两个字实在高攀,他和路秦川以前可以说分手,现在这这这,最后说:“路总快结婚了吧,和金林影业金总儿子。”   是,冯曼语才想起来,看孟礼一眼,然后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不管你们小年轻的事情,以后你踏踏实实的,看看谁是真的对你好!”   好好好,孟礼下巴连点答应。   到公司大会议室,冯曼语咦一声:“怎么今天他们也来了?”   “谁们?”   冯曼语悄悄指指,是几个正在和路秦川说话的人:“源风的人。”   她眼中精光闪烁,孟礼觉得都能看见一行一行的数字在跑,算算算,不知道在算什么。   “孟礼,”   忽然冯曼语掐上他胳膊,“去去去,那个紫色领带戴方块眼镜的,那是源风陆总,你去坐他边上。”   “为什么?”孟礼不明白,被冯曼语半推着往前走。   “什么为什么?”   冯曼语不很耐烦,“吕导这回的组投资源风是大头,陆总又是源风大股东,你说你不和他搞好关系吗?”   那好吧。   孟礼被拉着和那个陆总打招呼,陆总看见他眼睛一亮,主动和他握手:   “你好你好,我是陆倾。”   ……孟礼觉得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这个陆总,未免有点过于热络了吧。   比如握手,差不多握个三秒也就差不多吧?而陆倾握上孟礼的手,没有打算松开的样子,一顿没完没了的寒暄:“孟礼是吧?听说过听说过,老吕的新男主是吧?哈哈……”   砰地一声,周围人吓一跳,四周看看原来是主宾台后面路秦川,打开一瓶红酒,要笑不笑:   “别干说话,庆祝么。”   他指挥严田和另外两个助理,填几只杯子,放到摆放红包的盘子旁边。   他亲自举两杯红酒走来,递给孟礼一只:“听说吕导的组看中你做主演,恭喜。”   “谢谢路总栽培。”孟礼硬着头皮答应。   几个小时前,两个人还拽着一只行李箱险些大打出手,现在却要满面笑容举杯共贺,孟礼忽然好烦。   路秦川眼神静静的,暴风雨前的那种静,一直在孟礼身上酝酿。   烦。   陆倾的眼神油油的,不是香喷喷辣椒油而是臭烘烘地沟油,往孟礼脸上身上猛猛倒。   烦。   冯曼语的眼神亮晶晶,看孟礼想是看那么大一只金元宝,或者招财童子。   烦。   一些公司艺人,他们的眼神则一半酸一半苦,也是很烦。   烦烦烦。   尤其陆倾,槽啊,lu姓的是不是都没好人,他的两只眼睛简直黏在孟礼腰腿上,过于露骨,孟礼几次想甩脸走人,可是看一眼路秦川凝重的神色又打消念头,气气气,您多气会儿,还我会后悔,后悔你大爷。   过一会儿,艺人和经纪人拿完红包走得七七八八,冯曼语冲孟礼挤挤眼睛,又看着陆倾的方向做一个口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说完笑笑的走开出去。   她走出去,像一只斑纹华丽的母豹,不吝惜向别人展示她的力量和皮毛,向家族、向敌人,都不吝惜。   很遗憾孟礼不是她的敌人或者家人,孟礼就是她要展示的皮,按码子成色标价要卖出去的皮。   刚刚孟礼向她表忠心,发自肺腑的那几句话还飘在耳朵边上没散完呢,她又来拉皮条。不对,在她看来可能是给机会,是在办好事。   孟礼有些哑然也有些释然,垂着眼睛晃着酒杯心想,好吧,我感激。   或许是冯曼语表现得太明显,陆倾开始孜孜不倦往孟礼边上凑,一会儿问哪里人一会儿问喜好,殷勤得不得了。   会议室还剩几个高层,仟夢的也有源风的也有,三三两两说着话,看向孟礼这边都笑得很暧昧。   这时陆倾摸出手机:“要不留个联系方式?回头请你吃饭。”   孟礼看看他的手机壳,是花里胡哨的橙黄色。   澄黄是代表丰收的颜色,西方感恩节餐桌的常客南瓜派、烤火鸡、玉米面包,都是这个色调,因此澄黄常常被用来当做感恩节的主题色,代表感恩。   感激,冯曼语希望他感激,路秦川也希望他感激。你俩争啥?你俩分明是一类人。   “好啊。”孟礼轻巧回答,也摸出手机。   周围有人说:“呵呵,老陆战无不胜,可以的。”   也有人说:“这位长得确实带劲,老陆不上我都想上。”   “你可拉倒吧,你先给人投两部能拿奖的片子吧哈哈哈……”   孟礼只觉得大概是这个陆倾的油味会传染,整间会议室里空气都黏黏的。   一片黏糊里,主宾台后面路秦川终于开口:   “孟礼。”   他的声音像一把钻子,高频的、激烈的、飞速的,但这种机械运行极擅隐藏,只要离得稍微远一点,所有的气焰都会隐含在低沉的钻声里,让人丝毫体验不到它的危险,让人忽视它的真面目:金属钻头一旦碰到人身上就会血肉模糊。   “孟礼,”路秦川咽着十二分的克制,“过来。”   他的手中是一瓶刚刚开封的红酒,仔细看的话,他指节绷紧,指肚边缘显出青白的颜色,几乎把稳定性最高、最抗击打的光钠玻璃攥出印子。 第41章   “孟礼,你来。”   路秦川语带叹息,语气几乎说得上轻柔。   “哎?”陆倾有些诧异,“怎么说法儿啊路总?”   路秦川颔首,谦谦有礼:“不好意思,闹点小脾气,见笑。”   “嗐!”   陆倾看看孟礼又看看路秦川,十分识趣,一溜烟把孟礼推到主宾台前,“哥们不知道啊,嗐,这不是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来来来。”   他塞给孟礼一只酒杯要给孟礼道歉,孟礼发誓绝没有自主举杯的动作,但是莫名其妙一口红酒喝进嘴里。   不想咽,不想喝,一股戾气窜进眼底,又一眼看见主宾台后路秦川的脸,可恶,一副压抑怒火的样儿,你有什么可怒的?你能跟别人结婚我不能跟别人约吗?   “唔,”   周围的人只见这个相貌俊秀的艺人,忽然脸色不对,指指嗓子很急的样子,好像是哪里不舒服?“噗!”下一秒一大口红酒被他全部喷到路总脸上。   “啊……”   “没事吧?……”   围过来几个人,孟礼一脸“我可不是故意的”的表情,装模作样要给路秦川擦:“对不起啊路总,我刚刚嗓子不舒服咽不下去,对不起对不起。”   有那么一瞬间,孟礼发誓路秦川会发作,会暴起,会当众一拳挥过来。   那可就太好了,那孟礼就有理由格挡,连着就是一套反手锁喉,到时候再假装歉疚:哎呀条件反射呀对不起呀路总没伤着您吧?   一想到能大庭广众揍路秦川一顿,孟礼险些笑出声。   下一秒他笑不出来,路秦川隔着一米宽的台子抓住他的手臂:“你来,给我整理。”说着把他拽进主宾台后面一间准备室。   这是会议室暂时的存储间吧?十几平,三面靠墙做的钢架,上面存放有一箱一箱的矿泉水、餐巾纸盒,角落里是一套投影机架、投影屏幕、音响,没有架子的一面墙靠放着一排靠背椅。   仟夢管理很可以,即便是平时没什么人来的存储间都一尘不染,干净得好像能当解剖室。   现在,即将被解剖的人是孟礼。   他被路秦川连拖带拽攮进房间,他还不能太反抗,毕竟就在刚才他嘴里还满是歉意,还在假装抓着餐巾纸擦拭路秦川的前襟,进来以后他压低嗓子问:“你要干嘛?”   路秦川比一个噤声的手势,把他让进房间,手里的红酒瓶也递给他,自己则走到门边好像是要看看外面有没有人偷听。   这一下孟礼拿不准,真有什么话说?看路秦川好像脸色也郑重许多,不像在外面的时候脸色那么黑,难道真有别的话?   “陆倾你不知道,你听我说……你去帮我搬一把椅子。”路秦川还在往外看,一边看一边请求。   他的语气平静,态度诚恳,孟礼摸不清头脑,依言转身准备去最靠里拿椅子,下一秒身后传来咔嚓一声锁门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狠力踹在后腰,孟礼措手不及一头栽倒在地。   本来孟礼必不可能摔着,也就一高位触地弹卧撑的事儿,手臂力度把握好,没问题,坏就坏在他左手还替路秦川那个冤种拿着一瓶半满的红酒。   “你大爷!”孟礼大骂,要翻身起来踹回去,结果被路秦川一屁股坐在腰上,整个被体重压制俯面朝地动弹不得,孟礼锲而不舍抄起红酒往身后砸,路秦川居高临下稳稳接住。   “谢谢。”路秦川说。   “谢你——”   孟礼大怒,又不敢大声,低声咒骂一顿,“你背后偷袭你算什么东西?你给我起开!”   “孟礼,”   路秦川比他声音更低,接近气声,嗓子里嘶嘶嘶的,“你怎么就是不肯长记性?”   孟礼气到发哽:“你有什么毛病?就不能好聚好散吗?你能不能管好自己?少管我!”   真的草了,路秦川整个人坐在他后腰往上脊柱正中,核心闸门压住,真的一点动作余地不给留。   硬的不行,来软的吧,孟礼说:“我不搭理那个陆倾,行了吧?”   “哦?”路秦川问,“那你还要搬走吗?”   孟礼再次哽住,悄悄收回手掌按在肩下地面,等下悄悄发力把这个批掀下去……正在琢磨,一瓶红酒搁到他脸侧。   “干什么?”孟礼扭开连,瓶身冰冰凉,贴在脸上很不舒服。   “孟礼。”路秦川又从口袋摸出什么东西放在孟礼脸另一边,孟礼定睛一看,是一把剃须刀,他的,准确地说是他以前的,路秦川拿着把他剃成秃鹫的那把。   “?你随身带这个?”孟礼不能理解,“你、你干嘛?”   “唉,”路秦川叹口气,“我也不知道。”   “你说你要走,你只想要好点儿的回忆,那么毫无留恋,转头就和别的男的打情骂俏,热乎劲儿,好像恨不得立刻去对面酒店开房。”   路秦川一字一句说完,语气沉静,手上慢条斯理。   他手上在干嘛?在掰孟礼的手。两只胳膊掰到身后,抽出皮带一点一点缠绕、打结、拉紧。   “你说说看,你这么不听话,我该怎么办才好?”路秦川一边打结一边问。   孟礼感觉肩膀快要脱臼,干脆放弃挣扎破罐子破摔:“你不就是要在这儿办事?你抓紧,外面那群人看着像什么话。”   路秦川不搭理他。   “你为什么穿白西装?”路秦川忽然问。   你管?孟礼嘴唇紧闭不肯答话。   “你不适合穿白的,”   路秦川接着说,“白色很干净,你裹再多层白的你也干净不了。”   “你是不是傻狗?”   孟礼忍无可忍,“你明明嫌我嫌到死,咱俩一拍两散不正好吗?你至于吗?又嫌我又不让我搬走,你精分吗?”   “是啊,为什么呢。”路秦川轻声呓语。   因为路秦川自己也不明白。   花园路别墅的门前,他对孟礼说“走过一次的死胡同要长记性,不能再走”,孟礼当时眼神多无辜,多懵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时他才知道,这不是他对孟礼的警告,而是他对自己说的话,对自己的警告。   他明白这个道理,明白他俩不可能有结果,那么为什么做不到断舍离?   做不到放孟礼走。   不能容许。   白西装多白啊,偏偏被穿在身上做一些脏事,孟礼穿白西装,就是应该被掼在地上,有本事孟礼就应该手撑好,坚持住,别弄脏衣服,别滚在地上。   不,那样也不能足够。   路秦川翻开西装外套,摩挲孟礼腰后的纹字,不能足够。   这个字,只有他自己能看见,别人都看不见,甚至孟礼都看不见。   就像如果在这里要孟礼,没人知道,过一会儿合拢收起,孟礼自己都会忘记。   再剃一回?不不,路秦川否定,没用,孟礼那会儿怕得双腿发抖,现在呢?依然我行我素。   不长记性。   不能足够。   他可以支配他,他可以填满他,但他毫不犹豫要走,因此支配和掼满,突然都变得不能足够。   “哎!哎!你干什么?!”   孟礼感到背在身后的双手被提起来,路秦川搬来一把靠背椅,好像是把他合绑的手腕固定在椅子腿上。   两只胳膊并拢向后抬,能抬多高?不违背人体生理结构吗?瑜伽大师都得犯难,他迫不得已庇股也抬起来。   这样一来,孟礼被迫依靠膝盖和脑袋承力,变成两个支点,整个人呈三角形……像一只拱地猪,也像一只毛毛虫。   不管什么吧,孟礼急抽一口气:“你要干什么都赶紧,你不要脸我还要。”   路秦川蹲下身在他脸上拍拍:“好。”   西装裤解开坠地,里面两层也一样,然后,然后路秦川好一会儿没动作,孟礼又想开口催,忽然面前地上的红酒瓶被拿走。   “你,”孟礼心跳跳漏一拍,“你搞什么——”   热,很热,路秦川的手很热,他的手是握真皮方向盘的手,是握百保力拍子的手,手心也不柔软,指肚带茧,孟礼紧提一口气。   路秦川一向收拾自己很上心,总搞得人五人六的,指甲修从来剪整齐平滑,可是刺刮在肉上还是有淡淡的痛感。   “你别,你不用,”孟礼泯一口气换一边脸着地,“直接来吧。”   身后上方路秦川意味不明:“别急。”   孟礼感到换了一个……很凉的东西,圆的,倒不是直径很夸张很难容纳,而是……   有一股力,涌动的、更加冰凉的、磅礴的,不计后果地,奔进孟礼的身体。   两个人在一起之初,表白吻亲完很长一段时间,孟礼很抗拒进一步的接触,说不干净。   他俩第一回是路秦川趁人之危,孟礼刚刚从社里拉练回来,路秦川谎称“哥扶你冲凉”,骗到洗手间以后拿出来偷偷买的东西,软袋、接管、接头,里里外外给他洗一遍。   然后就很干净了,可以宰来吃了。   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一点一点地流经和不间断地冲刷,最后被填满被消耗被抽走所有力气,超量的液体在冲荡,淹得孟礼丧失语言功能,啵地一声。   不知道过去多久,身后咣当一声,空的红酒瓶被路秦川随手扔到一边。   “路……”   “嗯,在呢,”   路秦川摸摸他,把他的手腕解开,但是他没力气动,路秦川很满意,把他的衣服穿好,耳语似的在他耳边说,“你也不希望弄脏妆造部的衣服吧?乖乖的,嘬住,卡紧点,跟我回办公室。”   孟礼脱力躺在地上,动都不敢动,太多了啊!他发誓只要他换一个动作就会漫出来,他的西装裤就会遭殃。   不敢想,不敢想一路走到路秦川办公室会成什么样子,途中一定会遇到公司各种各样的员工,弄脏妆造部的衣服顶多照价赔,可是脸丢出去,谁给赔?   “我错了,”   孟礼眼睛四处打量,看看有没有能解决的容器,“别去你办公室了,行吗?”   路秦川置若罔闻站起身,皮鞋尖踢踢孟礼小腿肚:“你这裤子本来过于白了,起来。”   孟礼脸色发白,一抽一抽地疼,人的肠子又不是没有感觉的塑料管,有时候吃点冷的还会肚子疼呢,何况直接接触冰镇红酒。   “真就,”孟礼仰起眼睛看路秦川,“真一定要这样吗?”   路秦川捡起剃须刀放进口袋,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把手。   “路秦川,”   存储间地板上孟礼叫他,“走路一定会流出来,你知道的对吧。”   以前路秦川也会玩这种把戏,勒令孟礼守住,多长多长时间内不能流出来,但那是米靑液,酒这种密度,不可能拦得住。   被看见,被议论,在所难免。所有人都会知道孟礼是个什么货色,是怎样在公司里被满贯,他的庇股是用来卖的,是用来盛东西的,他就是个容器,还喝红酒呢,真贪嘴,真贱。   “你知道的对吧,路秦川,”   孟礼问,“一定要这样吗,路秦川。”   路秦川手上加力,痛快按下门把手,还是咔嚓一身,门锁打开门打开一条缝。   行,孟礼闭闭眼,再睁开时眼睛里沉沉的,撑起身体站起来,推开路秦川往外走。   他脸上毫无异色,走到陆倾边上依依惜别:“不好意思啊陆总,没缘分,有机会再聊吧。”陆倾笑得猥琐暧昧至极,说没关系没关系,他笑笑,取一只杯子向会议室里众人举举:“各位慢聊,我先失陪。”   路秦川倚在存储室门边,眼睛越来越深。   就像孟礼的裤子,慢慢从某个地方染开紫红的颜色,也是越来越深。   可他站在房间中央,像是毫无知觉。   他向会议室门外走,这下……所有人都看见了。 第42章   会议室几个人爆发一阵笑声和议论,说还是老路会玩。   陆倾哈哈大笑,说一句什么,孟礼不仅没翻脸,反而黏黏糊糊回视。   “孟……”   路秦川嘴唇无声地开合,只觉脑子里轰地一声,两步追上去攥住孟礼胳膊,向室内慢慢看一眼。   他的表情太肃穆,嬉笑声渐熄,陆倾讪讪停下笑声,路秦川扫视两圈,颔首:“失陪。”   他一直紧紧抓着孟礼,像是宣誓主权,领着离开。   会议室在路秦川办公室下面两层,会议室到电梯也不远,可是孟礼慢慢悠悠的,一步拖三步,路秦川拉他紧走两步,他还要不乐意,他说:“你不就想这样吗?最好全公司都来看看——”   “不是。”路秦川打断,脱下外套围系在孟礼腰上。   “走。”路秦川手劲没松一点。   一路到办公室,路秦川吩咐外面秘书:“让严助理取消所有会面,不许任何人打扰。”   一直走到里间洗手间路秦川才松开孟礼,他让孟礼坐在浴缸边上,蹲跪在地亲手剥掉白色西装裤,非常沉默,剥完起身取下花洒,调试水温,慢慢往孟礼身上冲。冲完从架子上拿干净浴巾给擦干,孟礼浑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路秦川用浴巾把他整个裹住。   如果忽略孟礼满身的狼狈都是拜他所赐,还真有点温情脉脉的意思。   孟礼四肢放松舒展,目光一半嘲弄一半好笑,没说话也没动。   后面他也不肯说一句话,路秦川铺开休息室的床极尽温柔地爱他,问他好点没有爽没爽,问他怎么不说话难道是肿了,问他怎么冰红酒刚刚浸过一遍又变得这么热,问他喜不喜欢爱不爱,他都没搭理。   最后时刻路秦川问他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路秦川埋着强调一遍。   孟礼掀掀眼皮,摇摇头,路秦川盯着他白色汗湿的脸,加重语气:“任何要求,都可以。”   “嗬,”   孟礼嗓子沙沙的,像是笑一声又好像只是咽一口气,“给我来条干净裤子吧。”   路秦川身形凝滞片刻,出去拿一条进来:“我这只有外裤,没有——”   “哦。”   孟礼打断,很干脆翻身起来抽走裤子套上,又从地上扒拉出自己的卫衣外套,穿戴整齐往外走。   “孟礼?”路秦川叫他,可他已经走到走廊尽头,摆摆手没回头,脚步不停打开门出去。   外间严田不在,两个秘书看着孟礼一脸惶恐,惶恐之下还有那么点儿……   轻蔑。   一个小时前孟礼进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们都看见了。他们没看见孟礼的裤子,因为有路秦川外套的遮挡,但是他们看见孟礼站都站不稳地歪在路秦川怀里,看见他的虚弱也看见他的屈辱。   孟礼没管,按电梯,下楼,没喊小胡,自己打车回世斐。   在公司耽搁一下午,此时天已经擦黑,孟礼也不饿,回到世斐第一件事,三两下踹掉路秦川的裤子,脏死了,换上干净衣裤,孟礼环视四周。   今天,今晚,立刻马上就得走,一秒钟都多呆不了。   卧室衣柜里很多路秦川买的衣服,原封不动挂在那儿,孟礼碰都没碰,收拾几件平时自己买的,收好。   等等,自己买的?呵呵。   孟礼一脚踢翻垃圾桶又过去捡起来摆好,还不是路秦川的钱吗。   为了路秦川的钱,他该受的受了,不该受的也受了,真是受够了。   以前孟礼常常想,钱钱钱,为什么路秦川总那么爱谈钱,如果他没爱上路秦川,只是爱路秦川的钱,会不会好受很多?   那会儿刚刚和路秦川分手,不对,路秦川刚刚和他分手,那会儿冷静下来以后仔细盘算,孟礼还是想念完书,想完成学业,但是家里……还是要孟礼自己想办法。所以他才会想,什么脑子?和路秦川好三年,怎么没揩点油水搞点钱呢?   现在,尝过路秦川的爱也尝过他的钱,孟礼觉得都好苦,又苦又毒,世界上怎么会有路秦川这种瘟神?   如果一定要吃苦,一定要受到伤害,孟礼坚持多年前的想法,觉得还是有钱拿比较划算。   清到衣柜最底下一层,一本东西撞进孟礼视线,是他亲手做的那本相册,孟礼弯下腰拾起来,捧在手里翻一翻。   真是,好丑。   孟礼从厨房找出烤盘,又在浴缸里蓄满水,烤盘扔进水里漂啊漂,相册再扔到上面也不会沉,打火机燎着相册一个角,也没有沉,一个角烧着,慢慢变成整本相册烧着,还是没沉。   烤盘上显出该有的景色,火焰熊熊的,孟礼奇异地升起一些食欲。   一本相册能有多厚,很快燃烧殆尽,孟礼拎着箱子下楼,想起世斐门口出去往东拐路口有家肯德基,挺好,24小时营业,正适合吃夜宵。   今天不是星期四,没事,现在不是星期四他也吃得起,走吧。   -   路秦川接到孟礼发来的账单,刚刚落地H市。   “路总?”严田在旁等候,不明白自家老板为什么干坐着不往过道走,落地开舱门已经很久,后面商务舱和经济舱的人都下去好多,在等什么?   路秦川在看孟礼发的东西。   说是账单,真是抬举,虽然是仟夢的报销单,但是名目没有,明细也没有,抬头大剌剌三个字“医药费”。   接着是大片空白,中央草草写着肛管撕裂,备注那一行写一行字:路总要是不给报,我只好去金林找你老丈人好好说道说道。   路秦川和金家小公子谈好了,但是和小公子他爹没谈,和老一辈说开放婚姻无异于找死,金总一向保守,虽然看重路秦川,路秦川也不敢。这一点孟礼猜得很准。   猜很准,奈何路总不买账。   “你庇股就值这么点儿?”路秦川给孟礼发一条语音,收起手机起身下飞机。   这回他们来H市有正事,魏越天终于露面。   要说他不够魄力,但凡他拿着钱远走高飞,路秦川有什么办法?一旦出境,即便是路家也没办法,但是丫潜回H市老巢,那就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一头撞进来,被路秦川布置的眼线一盯一个准。   “路总预计工程款能追回多少?”严田问。   路秦川短促笑一声:“十分之一。”   严田显出吃惊的神色:“那咱们跑这一趟是?”   “十分之一,了不起了,”   路秦川站在廊桥上舒一口气,鬼使神差摸出手机看看,屏幕上还是和孟礼的聊天界面,“我有话要问魏越天。”   没人知道孟礼为什么会进魏越天的公司,查不到,孟礼没有开口的意思,路秦川几次打探都被孟礼岔开,那只好亲自来问问魏总。   虽然孟礼现在,不肯开口的不仅仅是……   路秦川提一口气,先见见魏越天吧。   他们在魏越天家见着人,魏越天比从前清瘦一些,神奇地去掉一大半油腻的气质,被路秦川的人一边一个陪着坐在沙发里,战战兢兢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魏总,”路秦川微笑,“聊聊吧。”   魏越天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聊、聊聊,路总想什么?”   “当时从贵司签孟礼的时候规程没走全,”   路秦川笑容可掬一脸客气温厚,“孟礼和老东家的合同没录入,不合仟夢的规矩。”   “孟礼?”   魏越天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对,对还有孟礼,路总赖好看着孟礼的面子,我马上把款子还上,路总宽限几天,宽限几天,别……”   他眼睛往楼梯方向瞟。   楼上有动静,有女人的声音,依稀还有两声清脆的童声,路秦川好奇的样子:   “别什么?别惊扰嫂夫人和我侄子,还是别惊动警方?”   客厅里是路秦川的人,楼梯口是路秦川的人,楼上还用说?不怪魏越天害怕,趁天黑摸进家门,兜头被制住,老婆孩子见不着面,只能隔着两层楼喊两句平安。   “路总,你行行好,”   魏越天哆哆嗦嗦,“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有保命的路子,我不报警,我的人也不久留,”   路秦川原地晃悠两步,“看你啊。”   “我只有几个问题,你只要照实说,一分钱不用还,一秒钟的橘子不用蹲。”   “您问!您尽管问,我魏越天知道的我告诉您,不知道的我豁出命替您查!”魏越天指天指地。   路秦川偏偏头,严田招呼两个小哥:“辛苦,喝口水吧。”三人走到门口空出客厅清场。   “孟礼,”   路秦川压低声音,话题绕回来,“哪年哪月开始……”   路秦川感觉胸腔不知道哪儿在冒血:“怎么跟的你?”   魏越天脸上泛起苦涩:“您何必呢?这不就我那破公司非法经营那么些事儿吗?”   他回忆一番说一个年份,大约是四年前的九月份,“我们在网上‘招聘’培训生,孟礼来应聘。”   “就这样?”   路秦川俯下身视线和他的脸齐平,“听上去你很清白啊,正式招聘进来的培训生,又怎么培训到你魏总的床上了呢?”   “啊?”   魏越天大惊,眯缝眼睁得强行撑开一个缝,“没有啊!哎!路总,我冤枉啊!我可没碰过小孟一根汗毛啊!”   “你没有?”   路秦川复站直身体,不置可否,“就算你没有,拉皮条的活儿你总干过吧?”   “你给孟礼介绍过多少客人?都是些什么人?你、你们……”   路秦川闭闭眼,感觉肺叶上的出血点转移到脑子里,血液在脑血管里哐哐哐乱撞,头晕眼花。   魏越天嗷地一嗓子喊上:“我冤啊!路总您是头一个啊!就算,就算我有这个心,孟礼性格您还不知道吗?他不得把我脖子拧断吗?!”   “……你说什么?”路秦川徐徐转向他。 第43章   半晌,路秦川“嗬嗬嗬”笑个不停。   “魏越天,你为了保命什么瞎话都编是吧?孟礼要是不愿意,是你把他敲晕扔我房间的吗?我怎么记得他当时很清醒呢?”   “不是不是,他那是……”   魏越天思索片刻,   “这么着,我楼上办公室左边矮柜抽屉,有孟礼的合同,您可以派人去取,孟礼他是实在还不上钱,他、他估计也是没办法……再说我看新闻不是说您两位是老相识?我猜所以他才……”   愿意跟您吧。   魏越天小半句话没说完张嘴结舌,话说到一半如同噎住。   仟夢这位小路总,虽然手段眼力可能比不上正器老路总,但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涵养功夫到家。可现在呢,他的眼眶充血,额上青筋耿耿,脖颈到耳朵下面的地方角度有些怪异,那是咬肌在不间歇发力的缘故。   ……好像,马上要变异的丧尸,魏越天闭嘴。   “严田,”   隔好久路秦川出声,“带着人,楼上办公室矮柜,抬下来。”   “是。”   不一会儿严田和另一个小哥下来,依言抬着那个矮柜,路秦川找出那份合同,两份,原始合同一份,追加款项一份,原原本本明明白白。   看一会儿,路秦川觉得他头颅里的血涌进眼睛,一片一片的血雾重影。原来这才是魏越天公司的盈利模式,这才是他们公司艺人都守口如瓶的秘密,这才是……   孟礼不得不低头的原因。   心里一阵一阵发紧,嗓子口、胸腔都是,涌进鼻腔的空气似乎不是气体是固体,穿不过去,肯本穿不过紧窄的气管支气管。   “路总!”   “路总怎么了?”   路秦川闭闭眼稳住身形,摆摆手,掩饰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厥的狼狈。   孟礼……   一名学生,如果一个学期不迟到、不缺课、门门成绩优越,这是可以做到的,不难。但如果他四年都能这样,一如既往,每个学期每节课,全勤全A全奖,风雨无阻,是很难的。   孟礼就能做到,他主修应用心理学,每学期每门课都能拿95%以上,就这还是他分心学路秦川课程的前提下,更别提后来他课余还要耗费时间打工。   他是,他是这么要强的人,这么认真的人,这么优秀的人。   他有多优秀只有路秦川知道,路秦川再低头看看手里的诈骗合同,这么优秀的人,就是被这些烂东西缠住、拖住,拖进深渊,拖得有家不能回。   ……拖到他路秦川面前,他毫不犹豫又推一把。   路秦川猛地丢开几页纸,在身上摸摸又问严田:“我手机呢?”   “在这里。”严田递过去,路秦川接一下差点从手上滑掉,搞得严田也是吃惊,连忙伸手去接。一时间场面特别滑稽,几个小哥职责在身不能笑,魏越天肯定也不能笑,只能猛猛往鼻子里吸气,面面相觑。   他们不敢笑,路秦川自己笑,路秦川打开社交软件,看着早已经超出撤回时间的那句话,直想扇自己几巴掌。   往上划,是那张可笑的报销单。   哈哈哈哈哈。   路秦川笑得更大声,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大笑不止,严田他们一脸惊愕,魏越天一脸惊恐,路秦川顾不上,兀自笑到飙泪。   不敢去想,他不敢想,发这张单子过来的孟礼,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不敢想,几天前在他办公室说要一条干净裤子的孟礼,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路秦川笑够以后直起身,吩咐严田回B市。   魏越天在沙发上扯脖子叫唤:“路总哎!路总!我真没碰过孟礼!我、我把他账抹了行不行?路总!”   “别忙,”   路秦川站在门口稍稍停留,“你那些丧良心的‘艺人’合约都解了,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说完以后路秦川头也不回领着人离开,没理会魏越天鬼哭狼嚎一样感谢的话。   他暂时没着急回B市。   他让严田先回去,回去前仔仔细细交代一番,之后路秦川到影视城酒店的长期套间呆一晚,没合眼。   脑子里呼呼啦啦很多事奔来跑去,可要是问到底是些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第二天中午严田去而复返,薅着忐忑无比的胡平舟。   胡平舟真不知道大老板找他能有什么事,路秦川眼神都还没落他身上,他先举手投降,开始倒豆子:“孟哥搬到哪,我、我也不知道。”   他说完好长一段时间,真的好久,没人讲话,严田眼观鼻鼻观心原地入定,胡平舟腿肚子都是软的,路秦川则整个人像是凝固一样凝在椅子里。   “他从世斐搬走了。”过去不知道多久,路秦川说。   他说话,说不清是个问句还是个陈述句,别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又过去好一会儿,路秦川问胡平舟:“我听说你以前和孟礼是室友?”   “是,是。”胡平舟说。   路秦川点点头站起身:“带路。”   ?胡平舟不明所以,严田安抚他:“别紧张,小胡助理和孟先生之前的住处,在哪?”   在……在一个城中村,胡平舟领会领导精神,连忙殷勤带路。   之前孟礼和胡平舟租的群居房倒不远,因为当时孟礼就是图离影视城近才住在那,路秦川习惯住的酒店也在影视城旁边,过去车程也就5分钟。   5分钟,五公里,却好像跨越天堑,一个天一个地。   路秦川能看上眼的酒店,配套设施各方面没得挑,是影视城边上数得着的高档社区,往南开五公里,来到城中村。   “就是这儿。”   胡平舟神色带着讨好,指一指不远处的老旧小区,路秦川带头下车,胡平常奉承的语气一顿,“还要进去啊?”   路秦川慢慢转回身看他一眼。   “……我、我没钥匙,”胡平舟嘘嚅着说,“我现在住咱们公司宿舍,这里早就退租了。”   “去敲门。”   一步一步,胡平舟领头,两人走进逼仄阴暗的单元门,踏上深一块浅一块的楼梯。   裸露在外的管道、味道上头的垃圾,满是霉斑的楼道墙壁,路秦川一点一点看过去。   不用……不用再进房间看,昨晚上那种窒息感再次袭来,路秦川知道不用再看。   事实也确实没看成,胡平舟敲门敲半天也没人,大白天的应该都出去打工不在家。   下楼的时候,路秦川问:“你孟哥……”   “哎,路总您问,孟哥什么事儿?”   “你孟哥不是有很多、咳咳,老板朋友么?怎么住在这种地方?”路秦川轻描淡写地问。   胡平舟说:“没啊,孟哥平时根本不社交,我们打牌他都不来,哪有什么朋友?”   “平时他晚上出去或者带人回来留宿多么?”路秦川又问。   胡平舟连连摆手:“要不是出去打工,孟哥能在房间宅好几个月,根本没出去过过夜。”路秦川脚步慢一慢:“真的没有?”   “没有没有。”胡平舟打包票。   又聊几句,路秦川心一寸一寸沉到谷底。怪他,他不死心,总疑心魏越天一面之词不实,非要揪来胡平舟领来看。如今他看见了,问完了,孟礼过去几年的日子赤果果摆在他面前。   命运对孟礼,很差。   他对孟礼,更差。   回H市飞机上,路秦川想一路,反复回想前年秋天的一天,十月的某一天,在酒店房间见到孟礼的那天,那天孟礼都说过些什么?   记不得了,记不得。   只记得孟礼踢人还是那么狠,手刀砍脖子还是那么疼,照人脸上扇巴掌还是那么不留情。   又或许很留着一些情分,没直接给他路秦川踢废掉,还滚到他怀里予取予求。   路秦川想来想去想不通——   不是想不通为什么孟礼不肯告诉他真相——开玩笑,孟礼向他开口求助?做梦吧,不可能的,路秦川想不通的是,孟礼怎么忍得下来。   太多了,路秦川讽刺过太多次,说孟礼脏,说孟礼卖,不让孟礼吃饭强行拉去医院检查,孟礼和别人喝杯酒他都要讽刺,说孟礼会得hep-C,说孟礼天生欠草,还……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红酒,路秦川闭上眼,眼前全是红酒的颜色。当着外人的面总共有两次,一次他要了孟礼的嘴,是在红酒柜前,再一次就在前两天,他强行给孟礼清灌,也是用红酒。   严田察言观色,察觉自家老板昨晚上大约没休息好,提议说不如睡一觉,路秦川睁着眼仰在头等舱宽大的靠背里,睡不着一点。   回到B市,严田奉命去查孟礼的新住址,路秦川问胡平舟今天去哪了,胡平舟一惊,讷讷说就在公司宿舍哪都没去,路秦川点点头。   安排完,路秦川独自开到世斐。   按电梯的时候,路秦川扫一眼一列一列的楼层键,默默按下28。   他似乎瞥一眼29,又似乎没有。   从来没有过,路秦川感到仓惶,心里发慌到发毛。   他吩咐严田去查孟礼搬到哪,吩咐的时候镇定自若,实际上他完全不知道找着以后要怎样面对孟礼。   这种心情以前他体验过一回,在回国的航班上,十来个小时他眼睛没闭上过,落地就往出发层狂奔,赶最近一班航班往回飞。   那时他以为放得下孟礼,没想到根本不行,后悔到仿佛五脏六腑从喉咙里剥出来又塞回去。   那时的后悔,后来亲眼看见孟礼和别人滚在一起才消停,如今的后悔,又要熬到什么时候?   ……不。   等等。   路秦川忽然想到什么,两步并做一步冲进卧室,在衣橱里翻找起来。   有一本,路秦川记得孟礼有一本相册的,手工剪裁相当精心,在哪来着?路秦川明明记得就在衣柜里。   没有,衣柜里没有,卧室里没有,整座房子里都没有。   路秦川花一小时整屋翻遍,没找到。   难道?   路秦川心里升起一丝一丝的小火苗,是一种稀微的希冀,他在想,难道孟礼随身带着?   他给孟礼买的衣服和一些摆件、日用品,孟礼都没带,但是还带着那本相册,孟礼还是念旧的,是不是?是的吧?   路秦川手上很多灰,走到洗手间洗手,洗完手擦干,这时候路秦川瞥见半开的浴室门,浴缸里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   空气里剩余一些焦糊气息的,那是……一本烧毁的相册。   被烧了,不是意外,路秦川可以肯定,不是保管不善不小心挨到火源,一定不是,而是人为的,有人、有人故意的,打定主意要烧掉这本相册。   是孟礼干的。   烧掉了,不要了。   勉强维持的体面,撑了一路的神情自若,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坍,有那么一会儿路秦川感到膝盖阵痛,然后才意识到,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倒在地。   眼前一盘子灰烬,黑乎乎、脏兮兮,藏在晃荡的、空无一人浴帘后面。   像廉价劣质的凶杀片开头。   而路秦川一眼可以预见故事的结局,没的,一点活路没有。他自己亲手,把活路堵完、堵死,没留一点余地,是不是?孟礼,已经像抛弃相册一样抛弃这个故事了,是不是?   空荡荡的卫生间,没人能答。 第44章   路秦川推开门,看见浴缸里有半满的水,水上漂着一只不属于浴室的东西,那是一只烤箱用的烤盘,烤盘上有一团东西。   起先路秦川没看出来乌漆嘛黑的一团是什么,后来他慢慢拎起一片折叠的塑料皮。   它来自于一种塑料壳,廉价的相册外壳。   它是那本相册的残骸,里面那些照片灰飞烟灭,只留下它,它是幸存者也是尸体,是幸运也是厄运,是怀念也是遗忘,是视如珍宝也是……   弃如敝履。   路秦川又从旁边洗手台上捡到一只打火机,是孟礼的,也不是值钱货,不知道买什么东西附送的赠品,就那么随手丢在洗手台上,被它的主人抛弃。   被抛弃之前它履行最后一次作为打火机的职责,点燃一本相册,那本相册和它一样,被它们的主人抛弃了。   抛弃。   路秦川觉得家里新风系统是不是出故障,怎么他又开始喘不上气?   为什么?他现在别的不想,就想穿越回去年,对去年,差不多这时候,他无意间发现那本相册的时候,穿过去结结实实扇自己两巴掌,你说说你,为什么没当时就给揣走?   对了,你当时看不上,无论是便宜的相册还是普通A4纸打印的照片,你都觉得廉价好笑。   你只是短暂地心情变好,施舍给孟礼一个资源,至于他花心思做的相册,你连碰都没碰。   路秦川跑到客厅窗边,孟礼最喜欢的窗户,打开窗,用孟礼的打火机点一支烟,也没抽,就那么点着发呆。   后来实在熬不住,他躺进卧室床上埋进孟礼睡过的被子,沉沉睡去。   好像梦见些什么,杂乱无章,他好像是找到孟礼,要把打火机还回去,孟礼摇摇头说不要,俊秀的长眼睛冷飕飕的。   “你把我点了吧,”路秦川说,“好不好?能解气吗?”   这个时候路秦川已经接近48小时没正经合眼,他的心理因素想要继续做梦,生理不允许,一股脑把他的脑子拽进深度睡眠,于是好的坏的,都离他远去。   梦,和孟礼。   -   孟礼在临时找的公寓没住两天,先后接到两个意想不到的人的电话。   第一个人非常扫兴,是魏越天,这孙子居然缓过来,躲过一波上面的风声,继续回来兴风作浪。   电话里,魏越天还是那么大嗓门、嚷嚷嚷,叫嚣着让孟礼还钱,剩下的利息,催促孟礼抓紧。   孟礼没说什么按断电话。   没问,没去问路秦川,怎么着啊?魏越天回来您还能既往不咎?孟礼没问。   至于第二通电话,不讨厌,一点也不讨厌,孟礼打完电话以后心情很不错。   接完电话他听到有人开门,跑去开门,一直维持这种相对愉悦的心情。   等他看见门外面站着的路秦川,腾地一下好像坐过山车,心情不美了。   路秦川就看见孟礼,开门的时候还满眼带笑,看见自己以后弯着的嘴角萎顿下去,变得平直,变得刚硬。   吸——呼——深呼吸,路秦川还没进门先做俩深呼吸。   好在孟礼没说什么,请他进门,还给他倒杯水。   路秦川笑着说谢谢,很惊讶自己声音居然还能四平八稳,嘴巴里呼出的气息是抖的,手也是,路秦川发誓他连水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仰头灌一口,掩饰自己的抖抖抖。   喝一口水,哎?   “你什么时候有喝热水的习惯了?”路秦川问。   孟礼嗓子里咳两声:“前两天有点着凉。”   “怎么着凉呢?”路秦川追问。   孟礼眼睛一闪煞气毕现,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你管得着吗。   “这几天B市是冷,”   路秦川不嫌尴尬,笑着说,“多穿点。”   “嗯。”孟礼表示知道,同时喉咙里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俩人之间又冷场。   路秦川喝两口水,注意到孟礼塞给他的是一只海绵宝宝图案的大容量冰暴杯,没有不锈钢内胆但明明是热水外层却不烫手,估计有保温作用,孟礼手里的杯子也是海绵宝宝图案,看来是一对。   不过,路秦川不着痕迹看看四周,这家里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家徒四壁,倒不是条件差,至少比孟礼在H市住的地方好,好很多,只是空无一物。   可能孟礼刚住进来又生病,没来得及收拾,很多东西都没拿出来,与其说和路秦川用一对儿的杯子,不如说这间屋子里只有这两只杯子。   又怎么样呢?它们是孟礼买的,孟礼挑的。   世斐成套的高档手绘骨瓷杯具,薄如蝉翼的、白可透光的、毫无瑕疵的,是不如海绵宝宝可爱吧。   “这儿一个月租金多少?”   路秦川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问,孟礼说一个数,路秦川笑笑地看向他,“回世斐吧?我收你一样的房租。”   孟礼十分纳罕:“哟,您做慈善呢?世斐两百平,这儿才六十,照你这么做生意,仟夢迟早裤衩子都赔出去。”   “行,”路秦川从谏如流,“那我多收点。”   俩人互相瞅瞅,孟礼收起顽笑的神色摇摇头:“咱俩完了,你趁早付钱,付完咱俩就别再单独见,对谁都好。”   “不然呢?”路秦川问。   “不然啊,”   孟礼森然道,“还是啊,我去找你老丈人,另外再撺掇撺掇冯曼语,从仟夢出走。”   “孟礼,”路秦川看起来好像有点被刚刚喝的水噎到,说话有些莫名艰难的味道,“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信冯曼语?不如信我。”   “你什么意思?”孟礼敏锐地问。   “回世斐,”路秦川干脆地说,“你就是一名租客,我不打扰你。”   孟礼嗤笑:“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路秦川冷静陈述,“那天在会议室你也看见了。”   在听见“会议室”三个字的时候,孟礼的表情显出一瞬间的抗拒。   “我知道那天我过份了,但你肯定也明白冯曼语的意思,给你介绍陆倾,她能是什么好心?”   路秦川语速极快,“在公司会议室尚且如此,你说你自己住这儿,万一哪天冯曼语把人给带你屋里呢?”   “在世斐,”路秦川笃定,“你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冯曼语不敢。”   路秦川说这些话,真的很笃定,语气平稳条理清晰,孟礼却说不出来,总感觉他哪里怪怪的,好像说话无端有点颤抖。   不过先不管他抖不抖,不得不说,这个狗,说的还挺有道理。   其实那天会议室里那些高层,孟礼没觉得太丢脸或者怎么样。   开玩笑,上回在周总的别墅看得还不清楚么?在人家这些“总”眼里,他们这些艺人本来也不算个东西。   但是说什么和冯曼语一起离开仟夢,根本是胡扯。孟礼自己非常明白,不可能的,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经纪约交给冯曼语还成,一起共事还可以,别的真的不能深交。   路秦川扔出一沓照片,孟礼接过去看。   他发现照片上全是他自己,他上车下车、进出仟夢总部大楼等等,各个角度、各种偷拍。   “!这是?”孟礼一瞬间一股凉气从头冲到尾椎骨。   “我买的,陆倾在找人跟拍你,”   路秦川再接再厉锲而不舍,“我警告过这个人,但你也知道,有的人骨头贱,不听劝,越警告越贼心不死。你说说看,不得防着吗?”   “你?警告陆倾?”   孟礼一脸不相信,“按您路总的脾气,不得跟他好好谈个价钱吗?怎么还警告上了?”   “孟礼,”几乎是话音还没落,路秦川沉沉地打断,“别这么说。”   “还不让人说了。”孟礼咕哝一句,懒得争论,继续看那沓照片。   还真的挺恐怖。   路秦川重整旗鼓继续加码:“你仔细看看这些照片,唯独世斐周围他们不敢靠近。怎么样?你的‘助理费’我照出,你继续在仟夢做艺人,别的没了,别的什么也不需要你做。”   孟礼左看右看,更加奇怪:“你图什么?”   “你别管。”路秦川说。   孟礼还是一脸狐疑,路秦川低头笑笑:“就当是,就当是红酒太贵……魏越天还坑我那么多钱,你多少得替我赚回来一些吧。”   “哦,”孟礼盯着路秦川的脸笑起来,唇红齿白阴森森,“你不说人话,我还放心点儿。”   “行,我搬回世斐。”   路秦川没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临出门前好像是开玩笑,胳膊肘轻轻捣在孟礼腰上:“要不,你也别当艺人,也不当‘助理’,咱俩好好谈一回恋爱?就当是弥补以前的遗憾。”   孟礼拍开大肘子:“说人话。”   “我说的是人话,”路秦川扭头按电梯,“如果我是认真的呢?”   “那你,”孟礼一脸呵呵信你个鬼的表情,“解除婚约呗?没道理你跟两个不同的人谈恋爱结婚吧。”   电梯在1层,等待很漫长,路秦川脸对着电梯门:“要等一等。”   楼层显示屏的红光映在他眼睛里,竟然跟真事儿似的,好像不是说等电梯,而是他在认真考虑退婚。   “得了吧,骗谁呢?”孟礼冷笑,“路大总裁还琢磨着坐享齐人之福呢?”   路秦川没接话,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进电梯前又问一次:“怎么样?你还愿意吗?”   孟礼没注意到他语气里的忐忑,也没注意到“还”字的奥妙,根本懒得搭理,已经回屋里要关门:“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不如给我免房租。”   门关上之前,孟礼好像看见本来已经进电梯的路秦川去而复返,直挺挺站在门前,孟礼哐地一声门正好甩到他脸上。   呃,应该是错觉吧……?   孟礼在门口僵硬片刻,没听见敲门,肯定是错觉。   就算不是,不爱敲门爱罚站,随便你咯。   没一句实话,一天一天的,烦人不。孟礼伸个懒腰,继续捧着海绵宝宝水杯养生去了。 第45章   又过几天,兜兜转转,孟礼搬回世斐.   他的感冒好得七七八八,还有一点点鼻音,别的已经好全乎。   那天他七情上头光速离开世斐,大晚上,在路边快餐店库库干饭,正吃得欢,走来两个小姑娘,表情惊喜难以置信,小心翼翼地说不好意思你是孟礼吗。   两个小姑娘是他的粉丝,坐下来和他聊老半天。   孟礼还没见过活的粉丝,诚惶诚恐,陪着俩姑娘吃完夜宵,又陪俩人等车。   总之吹一晚上冷风,光荣着凉。十分开心。   他回世斐以后发现房间打扫过,至少浴室肯定打扫过,他的烤盘规规矩矩回到厨房储物柜,他向路秦川求证,得到肯定的说法,说请阿姨打扫过。   “哦。”孟礼问完就挂,没管路秦川还有没有别的话。   重新搬回世斐,孟礼没着急开箱子归置东西。   他在看,路秦川那天说“不打扰你”,在他这儿要画一个大大大大的问号,旦路秦川的傻脸出现在世斐,孟礼想得很清楚,立刻拎箱子跑。   路秦川说的有没有道理?有,一个人住是不行,去找路贝阳吧,在路贝阳家租一个卧室。   观望几天,嘿,太阳打西边出来,路秦川真还信守承诺一次没上门。可以,可以可以,孟礼放下心,打开箱子收拾东西。   -   一月底二月初,又是一年春节将近,春节前夕的一天,孟礼中午吃完饭眯个盹,起来八组腰腹训练走起,然后冲个澡吹个小发型,出门。   沈思闻要回国,之前打电话说过是今天的航班,孟礼去接机。   当然电话里孟礼没说,因为沈思闻肯定不让。十来个小时的航班,头发要塌瘪出油,机舱干燥,十几个小时下来脸也不能看,花孔雀坐一圈下来毛都要耷拉,沈思闻一向烧包,肯定不愿意给别人看长途航班摧残出来的狼狈相。   就要看,嘻嘻嘻,孟礼打算搞个突然袭击。   他晃到机场到达层,有可能的航班就俩,看时间都还得会儿,不如买杯喝的。正在他思考喝什么,身后某个方向传来一声口哨,接着是一个男声。   “孟礼。”   声音酷酷的,底色带着笑。   时隔四年,沈思闻叹息似的念道:孟礼。   孟礼回头,也笑起来:“思闻儿!”   他大笑着两步奔来,跳起来给沈思闻一个熊抱,上下看看:“瘦了?啧啧,你这身条靓啊。”   再看看,好的,头发香的,干干爽爽,脸上也香的,哪是刚下飞机的样子?   “你下飞机就跑沙龙去了吗?”孟礼眼睛一斜,“还有你行礼呢?”   沈思闻一身牛仔,外套左肩一大片刺绣,绿色的,花里胡哨特显眼,腰上一条朋克铁链子坠在大腿,叮叮当当嘚瑟来嘚瑟去:“你还说我呢?你不说不来接吗大明星?”   呸,两个人同时呸一口,沈思闻前天的航班就回来了,孟礼说好的不来接也来了,没一个说实话,属于是臭味相投。   回到市里,沈思闻问大明星给我安排什么接风节目,孟礼表示:请好儿吧您呐。   俩人先到火锅店大吃一顿,然后跑到东三环一家影视工作室。   “来干嘛来了?”沈思闻很新奇四处看。   孟礼说:“我不大明星吗?明星不得演电影吗?”   “你请我看电影?你演的?”   孟礼说是。   《海市口》的粗剪版出来,这家工作室就是程导的工作室,二楼几个观影厅这周开放,剧组演员自己安排时间来看,尤其几个主演,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和导演组沟通。   孟礼寻思自己看也没意思,顺带和沈思闻一起瞅瞅,问问纯观众视角的观感。   本来没想立刻拉沈思闻来看,想着送他回家休息,长途航班加倒时差,是个人都顶不住,没想到这个货早两天就回来了,那还休息个屁,来来来给哥们看看,看看演的有什么问题。   沈思闻抬起下巴一脸挑剔:“看片儿啊?带不带劲儿啊?不带劲我可不看。”   孟礼笑骂他:“你能不能行了?至于这么饥渴吗!”说完孟礼找工作人员看给安排哪个厅,沈思闻站在原地。   两人大一机缘巧合选到同一节课,从那时起关系就可以,后来路秦川回国,孟礼整个人垮掉,昏天暗地的那段日子,失眠酗酒、一天两包烟的那段日子,要不是沈思闻不分昼夜陪着开导,他还真不一定能走出来。   所以在他眼里,两人就是很铁的朋友吧。沈思闻看着他的背影心想。   分别一段时间,再见还是这么熟稔,没什么生疏感和尴尬,他是真拿自己当好哥们。   他和以前简直没什么变化,长长的眼睛清清白白,看人的时候很冷,笑起来就暖了,瘦削的脸颊舒展成一个弧,特好看。   好看到沈思闻心口发热。   至于这么饥渴吗?刚刚孟礼开玩笑似的问,沈思闻叹口气低声自言自语:“至于啊。”   “你说什么?”   孟礼正好登记完跑回来,没听清。   沈思闻笑笑:“没什么,走吧,让我品品大明星的演技。”   两人走到一间观影厅,不大,三排沙发靠椅,《海市口》成片130分钟,全程无尿点,饶是孟礼这种看过剧本的都被剧情牢牢抓住,更别说沈思闻,“哇哇哇”从头惊呼到尾。   中间孟礼手机响,拎出来看,发现是路秦川电话,他没接,也没按,直接关静音。   他旁边沈思闻越过他的肩头,漠漠盯一眼他的手机屏。   电影看完以后沈思闻感慨:“兄弟,你……”   搜肠刮肚一番,沈思闻最后说,“跟你合作的男演员叫什么?”   “李渐冶。”   “李渐冶,”   沈思闻摇头叹息一脸深仇大恨,“艳福不浅啊,你这还不带劲吗?能拍的都快给你俩拍完了。”   孟礼说他瞎说,是有几场亲密戏,但是程导拍得很含蓄,根本没拍完。   俩人从观影厅出来,沈思闻冲着走廊外面“啊”一声:“那不是就是跟你合作的那个,李什么的吗?”   探头一看,哎?还真是李渐冶。   估计也是来看粗剪版,和一个长相也很帅的男的并肩走来,孟礼定睛一看,是他们源风的老板,姓林。   这都能碰上,少不得一顿寒暄,李渐冶旧话重提,朝孟礼猛猛抛橄榄枝,说你什么时候来呀,仟夢有什么好呆的呀,之前又曝出有资金问题吧?快来快来。   孟礼笑笑地道谢,打个太极,李渐冶也没有穷追猛打,约定年后再聚,两拨人在友爱和谐的气氛里互相道别。   晚上吃完饭,送沈思闻回住处,孟礼有点尴尬,因为沈思闻家也在花园路,只不过不和路秦川一个小区,路秦川在花园路北段林荫路,沈思闻家在南段。   冬天天黑得早,到沈思闻家门口已经全黑,沈思闻拍拍大腿:“行了,你也别下车了,挺冷。”   “闻儿,”   孟礼车靠边停下,若有所思看着沈思闻的脸,“白天还看不出来,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真的好白,天黑以后很明显,四周哪哪都是黑的,只有沈思闻的脸,特别白,苍白。   “大概是没睡好吧,”   沈思闻小小打个呵欠,漫不经心解释,“时差嘛,没个一周过不来。”   “那你麻溜的,”孟礼赶人,“回家歇去吧。”   “好。”沈思闻说着开车门要下车。   他下车站定,回身关车门。   “孟礼,”他忽然问,“你之前说又和路秦川见面了?”   之前有一回孟礼跟他打电话说过这事,他没问,一路没问,现在问了。   孟礼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身儿往外看,前段儿时间抽空考的驾照,公司给配的车,普通的车型普通的配置,愣是被他搭出顶配跑车的感觉,他脑袋点一点,空闲的那只手撩一撩额发,笑着说:   “昂,那一段儿吧。现在好了,哥们可能脱离苦海了。”   “真的?”沈思闻眼睛迸亮,很快掩饰,“挺好。”   “嗯啊,回吧,回头再约。”孟礼说,挥挥手,打火打方向盘开走。   他开车很稳,不抢灯不越线,带一些新手的谨慎,没得挑。   也同样是因为新手,他得看路得看车还得看灯,两只眼睛都快不够用,当然没工夫注意后面的车。   他后面的车是一辆慕尚,一路跟他从花园路跟到世斐。   等到孟礼发现后面一直有辆慕尚在跟他,他几乎已经开进世斐的地下车库。   ……干什么?拍谍战片呢?孟礼瞪后视镜瞪一会儿,干脆打灯靠路边停车。   靠,烦,就这么巧是吧?花园路的别墅区,没有一百栋也有五十栋,都给你路秦川撞见撞完了是吧?   孟礼打开工具箱翻出打火机和烟,下车点一支,蹲路边儿狠抽一口,路秦川车停稳下来,站他旁边。   “要不别抽了?”路秦川用商量的口吻说。   “呵,”   孟礼闷头不理他,“您开这么大老远就为了禁我的烟呢?禁烟办得给您发一流动红旗吧。”   路秦川没回刺,从口袋里摸出一只一次性口罩递过去:“我是怕你被拍到。”   孟礼一脸不信:“你得了吧,就算是公众人物,马路牙子上抽烟也不犯法,又不是室内。”   路秦川不置可否,手一直抻着,孟礼拗不过,站起身接来拆开戴上。   “这么晚去花园路干什么?”路秦川声量很轻。   “没干嘛。”孟礼无端有些心虚,撇开脸。   “来找我?”路秦川问。   哦,原来他没撞见沈思闻,大概是回家半道上看见公司的车。   孟礼突然心也不慌了气也不短了了。   “是啊,找您结账,咱俩‘助理合同’还没结呢。”   孟礼趾高气扬,路秦川脸色有一瞬间的噎住,孟礼甩甩头发十分畅快,“怎么着,后悔浪费一路油钱了吧。”   路秦川穿一件羊绒大衣,手揣在口袋里,小半张脸遮在领子后面。厚厚的两层羊毛领子,挡住他的嘴巴,挡住他无声的回答:   没有。   又说两句,孟礼身上热乎气告罄,耐心也告罄,挥挥手开车走了,路秦川站在他刚刚点烟的地方,也不心疼羊绒衣服吸烟味,独自站在那老半天。   孟礼其实从后视镜看见一点,看见路秦川一直没走,嗐,谁吹风谁感冒,愿意摸黑站那儿就站呗。   这回沈思闻回来给孟礼带有礼物,孟礼一脚油门开回地下停车场,迫不及待回家拆礼物去了。 第46章   年前孟礼还有最后一个工作,吕导的组要拍定妆照。   这部戏是民国背景,讲一个富家少爷,人前纸醉金迷,人后理想先锋,1927年的天津卫暗潮汹涌,理想和现实,家仇和国恨,爱恨交织不死不休,等等等等。   孟礼拍完几十套戏服回家,连夜订购一批东西。   他得练练毛笔字、读读书,人家大少爷武能张弓、文能挥墨,他么,武或许能跟上,文的方面简直像个文盲。当然毛笔字是个见功夫的事,不可能一朝一夕给你练成,但是,最起码要像样子吧。   孟礼不想进组再临时抱佛脚,私底下在家先练起来,包括那个时期市面上流行什么话本什么书,他想着最好找来读一读。   读不懂也得读,总不能台词里一些年代味道重的引用,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却不知道什么意思吧,吕导提拔他当男主,总不能掉链子糊弄了事。   正式春节放假之前,孟礼回公司一趟。   原因是严田联系他,说路总有点事请您来办公室。   本来孟礼有点排斥,没办法,关于造访路秦川办公室,他从来没有好回忆。   秘书室那些人,又看见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可是严助理又闲聊一样说起,说公司数得着的艺人都要来,年底嘛,勉励过去展望未来,今年仟夢又很动荡,算是稳固人心。   怎么稳?严助理潜台词:用钱稳,发红包才稳嘛。孟礼这才答应。   这天他卡着点,中午十一点四十,从顶层VIP电梯出来。   这个时间点很妙,路大总裁中午也得吃饭吧,有什么事是二十分钟聊不完吗?又不是聊婚事。   从走廊拐出去,孟礼看一眼接待桌,脚下微顿,神色如常走过去:“你们路总在吗。”   出乎意料,秘书小姐比他神色还正常:“在的,正在等您,您请进去吧。”   “哦,谢谢。”孟礼慢吞吞挪步子。   一边挪一边想,没想到路秦川的几个秘书里还有这样好心的小姐姐,不会跟她们的老板一样欺负人。孟礼也不需求人家工作人员对他多么恭敬,就正常人就行,就……   别像那天庆功会一样就行,轻慢鄙夷的目光收收就行,背后随便你们议论,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这时候另两个秘书从休息室出来,听上去在互相商量午饭去哪吃,本来嘻嘻哈哈的,看见孟礼,立刻原地立正站直,一个个笑靥如花:   “孟先生。”   “中午好孟先生。”   有个男秘书之前和孟礼比较熟,打招呼:“孟哥来了。”   语气客气中不失亲近,特别友善。   孟礼这个人,横眉冷对千夫指可以做到,这些人突然这么彬彬有礼,他倒一下子有些吃惊,好半天才说:“出去吃饭?”   “是啊。”   七嘴八舌地谈论附近哪些餐厅菜品出色,哪些餐厅性价比高等等,一点都没异色。   孟礼应和两句,和她们点点头准备先进办公室。   走两步,又退回来。   此时接待台周围已经恢复安静,姑娘们结伴午休,只留下之前那位男秘书收拾东西,他看见孟礼去而复返,认真询问:“孟哥忘什么东西了?”   孟礼摇摇头,冲他扬扬下巴,又看看几个姑娘离去的走廊,依稀电梯口还有聊天声传来。“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不避讳我了?”孟礼很直白地问。   男秘书神色一愣,随即呲牙展开大大一个笑脸:“路总和我们说了,上回跟孟哥你有点误会,解开就好,还在办公室……”   “?办公室什么?”孟礼不明所以。   “没怎么,”   男秘书还是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今年公司效益好,年终奖路总特别大方。”   “喔,这样啊。”孟礼若有所思。   两人告别,午休又不是休到天荒地老,两点就得回来,孟礼可不想耽误别人吃饭。   他思考两秒,终于走进路秦川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陈设没什么变化,除了一样,西面墙上原本的西洋画被换掉,孟礼眼风一错看清楚新换的画,险些一头栽倒。   这是一幅照片等比放大重绘的人像画,我去,孟礼直吸气,这不是我么?笑得活像缺心眼,和年轻几岁的路秦川一起看着镜头。   两人身上是学士服,这是毕业典礼的合照,该说不说,看上去很滑稽,因为他们的母校好死不死吉祥色是绿色,外国人又没个忌讳,学士帽也是绿的。   嗯,咱们就是说,两个戴绿帽的大老爷们的合照,给放大挂办公室里?这是什么癖好。   路秦川坐在他那张过于大的办公桌后面,孟礼收回目光,懒得问他的癖好,强制视线落在别的地方。   等等,刚才秘书说“还在办公室”,没说完,是不是就是说的这幅画?   后知后觉,孟礼意识到,不仅路秦川这个狗能看见这幅画,只要进来办公室的人都能看见。这很像一种昭示,一种地位的证明,证明他孟礼地位不一般。   又是发红包,又是耳提面命,这才换来今天秘书们对孟礼的礼数。   路秦川这是发的什么善心?能干出这种好事?他要干什么?   孟礼的目光四处转悠,就是不往路秦川身上落。   最后兜兜转转落在两人中间的办公桌,哎哟,好大的桌子。   真的大,真的有必要么?孟礼怀疑他的这张实木桌子,上面说不定能停下一辆车。   正想着车,那边路秦川说:“公司打算给你配辆车。”   “嗯?”孟礼没反应过来,“配车?”   “是。”路秦川说,“公司的车不太好。”   讲一堆,说什么公司的车车型都不好开,不适合新手,巴拉巴拉。   孟礼一个字没听进去:“外出拍戏接送公司会派车,我平时用车也不多,就用艺人部的车就行。”   路秦川很坚持,孟礼问:“公司别的艺人都配私车么?”   “问得好,”   路秦川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架金丝眼镜,戴上,显得意态从容,“没有。不是公司配给你,是我送你,行不行?”   “不行,”   孟礼想也不想,“怎么着啊,走程序是不?送完公寓送车?”   “路秦川,”   孟礼下巴抬起一点,一脸审视,“你怎么的,吃了吐?”   “你别那么精神紧张行不行?”   路秦川笑笑,眼神藏在镜片后面闪烁不清,“你瞅瞅仟夢出去的艺人,不靠粉丝自嗨剧刷脸的有几个?出道两部戏就能演男主的又有几个?又是年终,我不得表示表示吗。”   孟礼眼含嘲笑,噼里啪啦说好几个名字,都是圈内数得着的新生代实力小生,一个一个出去都是票房保证。   孟礼:“你搞捧杀那一套是吧?说说吧,非要抬我干嘛呢?”   “不干嘛,”   路秦川倾身,双手交叠放在面前桌上,显得很诚恳,“就是希望你再接再厉,好好沉淀,好好演戏,今年接一部男主,明年接两部,后年……”   “后年怎么的?”孟礼好奇。   “后年,”   路秦川喉头梗动,过一会儿才说,“用不着后年,你的经纪约是最基础的艺人约,公司打算给你抬抬提成,即刻生效。”   他等一等,见孟礼没提出异议,继续说:“你有空让小胡去趟法务部,拿新合同,你签完——”   “路秦川,”   孟礼打断,“你到底干嘛呢?又要配车又要抬提成?”   抬手指向西面的油画:“还有这,还给秘书们发大红包全我的面子,你究竟想干什么?”   路秦川一边嘴角抬一抬:“怕你记恨我,怕你跳槽呗。”   他要笑,但是好像他的面部神经不这么想,看上去好像一边嘴角翘着特别游刃有余,实际离近看就知道,他的嘴角抽啊抽,跟面部神经紊乱似的。   孟礼没看见,桌子太大了,孟礼又没盯着他脸看,看见个鬼,孟礼只是嗤笑:“仟夢路总还怕人记恨吗?再说谁敢记恨您啊。”   “说一千道一万,片酬加提成有什么用?片酬到账本来还早,《海市口》上映都还没上呢,不然你把助理费先结给我?”   “不行。”路秦川想也没想。   偌大的办公室,场面一下子尬住,路秦川回绝太快太干脆,他要是没这么干脆还没这么尬,孟礼可能还相信他是诚意示好,现在好了,孟礼看看手机,12:10,得,真正进来不到十分钟,就这都给多了。   “走了。”孟礼站起身告辞。   “孟礼,”   路秦川坐在椅子里没动,“你怎么还是这么急呢,以前你也是,在我这儿待超过二十分钟就跟火烧屁股一样。”   “要这么聊是吧,”   孟礼缓缓回头,啧一声,“不急能行吗,你老丈人不得打上门?”   路秦川神情落一落,眼睛也低着,似乎是在思考。思考完,路秦川做一个夸张的怪相:“还老丈人呢,吹啦。”   “哦?”孟礼很意外,“镜头前撂下话,还能吹呢?”   路秦川耸耸肩避而不谈:“无非送两个艺人过去。”   孟礼更意外:“金林还签艺人?我以为他们只投电影。”   “金林,”   路秦川好笑地看着他,“金是金家,林你以为是谁?可不就源风林隽涯林老板么。”   路秦川起身,孟礼以为他要干嘛,反射性抬脚要往外走,路秦川顿一顿:“我送送你。”   孟礼还是狐疑,没想到这人好像还真的只是“送”,别的没一丁点越界的动作。   到走廊尽头,路秦川给开门,一边开一边开玩笑似的说:“我已经搭进去一个视帝,你就别去了吧。”   “去哪?”孟礼双手插兜晃一晃脑袋。   从心理学讲,这是一个很典型的心虚的下意识动作。   路秦川看着他目光似乎千斤重,不过藏在镜片后面藏得很好:“在程导工作室,你和李渐冶、林总他们打照面了,是不是?”   “你听说了?”   孟礼吃一惊,接着更吃惊,“所以你又要送车又要抬提成,怎么你还挺稀罕我?”   他的惊讶,那么赤果果,那么没掩饰:“你不是一直嫌我嫌到死吗?”   他抬手指指走廊里面的房间:“就,就这儿,里面休息间,床上,你还拿红酒洗我里面呢?”   路秦川沉默地站在自家办公室门口,低着头一个字说不出。   “等等,”   孟礼长长的眼睛睁圆,“他们挖我墙角你都听说了?那你……”   那天试映会我和谁去的,你听说了么。孟礼莫名心虚。   下一秒狠狠啐自己一口,神金,你心虚个毛,搞得像你出轨一样,傻狗。   “我什么?”路秦川开门在门内站定,没有再送的意思。   “没什么。”孟礼摆摆手,径自按电梯离开路秦川办公室这层。   脚底抹油跑得飞快,他又很怕路秦川这个批不用联姻又跑来纠缠,又觉得不如来纠缠,也免得提一些虚头巴脑的“好处”,假惺惺的。   下到某一层,叮地一声电梯停住,冯曼语进来。   “冯总,”   孟礼打招呼,“过年好。”   冯曼语白一眼:“别,我这里没有你的红包。”   电梯下行,冯曼语看看:“你这是从哪一层下来?”   “顶层。”孟礼摸摸鼻子。   冯曼语笑:“还不好意思呢?我都听说了,你又回世斐住了?”   “……是。”   出于一些原因,孟礼没有做进一步解释,好像他还是路秦川的“助理”,陪吃陪住的那种。   “什么事儿啊?”   冯曼语一副闲聊架势,“你俩不能在家聊,非要来公司聊?”   孟礼说年终奖的事,又扯两句,冯曼语什么人,闻一知十,啧啧两声:“看来是真的,源风想挖你?”   “……都是谁在传这些?”   孟礼轻微崩溃,“八字没一撇的事,再说您不还在仟夢呢吗,我哪能胡乱跑。”   “好事儿不让传啊?你别急着否掉,”   冯曼语没头没尾来一句,“也不一定。”   孟礼问她什么不一定,她说去源风未必不好,也是说推歌手、推偶像、推剧集仟夢没得说,院线还是源风厉害。   “回头,”   冯曼语挑眉,眉飞色舞喜气洋洋的,“咱们一起到源风,干它一番事业。”   孟礼:“跟我去源风?您还是看重我,我那些师兄师姐要哭了。”   冯曼语笑笑的:“一起去嘛,一家人整整齐齐,换口锅吃饭就吃不饱了?在哪不是赚钱?”   她笑,孟礼分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真有这个想法。   她想走?   也有可能,孟礼还记得去年她搞一些小动作的事,还试图拉孟礼站街。   可是,管她怎么想呢,孟礼不想成为她自抬身价的筹码。   “冯姐,”   孟礼语气很慢,“源风哪都好,但是有陆倾这种人,我看还是算了吧。”   冯曼语语速也放慢,腔调拖得长长的,指指楼上:“这个路总你忍得了,别人陆总就不行了?”   叮!电梯到一楼,冯曼语潇洒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走了,过年好哦,小孟。”   孟礼慢吞吞从电梯里出来,自言自语:“必须好,好上天。”   他拐到公司宿舍,当面给小胡包一大红包,小胡下楼送他,听见他在碎碎念。   “孟哥,你说什么谜语人?”小胡问,礼说没事儿,年后见吧,小胡抓抓脑袋,目送他离开。   说什么?说这些谜语人,净说一些让人难以消受的“好听话”,嘴上说的是新年好,实际成心让你心里添堵。   冯曼语是这样,路秦川也是这样。   什么人呐,孟礼决心不受这些人的影响。   他还决心效法冬眠熊熊,囤点吃的喝的宅家好好过个年。 第47章   孟礼的冬眠熊计划很顺利。   这种顺利持续大概一星期,到除夕这天。   下午的时候孟礼照例给妈妈打电话。   回B市这一年多,孟礼想不想回家看看?当然想,做梦都想,就算他爸爸不让他回,看见就打,那他也想回。   可是没机会,家里以前的房子他去看过,已经换住户,爸妈搬走了,新住址没告诉孟礼,想办法试着查也找不出来。   好在妈妈肯接他的电话,有时候叹息有时候小心翼翼,都行吧,赖好能说上话。   这次通话里,妈妈忽然问路秦川的公司最近是不是有点问题。孟礼很诧异,他妈妈能搭理他,但他没想到妈妈会主动跟他说起路秦川。   “还好吧,”   孟礼谨慎回答,“我只是一个普通艺人,好不好我也不清楚。”   母子俩没说两句,孟妈妈那边说有事,孟礼识趣结束通话。   到晚上,孟礼爬起来,从冰箱里捞出一袋冷冻水饺,烧水,下饺子,添三次水,出锅。   说实话味道还行,都说众口难调,但是冷冻食品一般都是冲着“众口”调的,又是北方牌子,挺对孟礼的胃口。   就是好像缺点儿什么,孟礼熊囤物资,囤的都是方便食品,没囤新鲜蔬菜,包括蒜。   吃水饺没大蒜,相当于包子不配炒肝儿,肉夹馍没肥的,差点意思。   半袋子水饺吃完,孟礼打开电视调到春晚,想蹭点热闹沾沾,正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是沈思闻。   “我这儿放烟花呢,来看吗?”沈思闻在那边笑得很大声。   孟礼本来懒,不想跑那么远,禁不住沈思闻一口一个homie恶心人,沈思闻又说已经帮他叫车,红包已经塞给代驾小哥,唉,那可不能浪费钱,孟礼简单收拾收拾出门。   他裹一件长款羽绒服,黑的,本来是宽松版,穿到他身上秒变修身款,没办法,谁让他肩宽胸阔骨架子大,特撑衣服,一个X合身,两个X也不显大,三个X也能穿,也是没谁了。   到沈思闻家门口的路口,一帮人在打闹说笑,边上烟花、喝完的没喝完的啤酒罐,满地都是。   孟礼从车上下来,沈思闻冲他招手。   怪不得沈思闻特地嘱咐他戴口罩,原来是一撮人,“思闻这谁啊?”几个小年轻嚷嚷,沈思闻笑笑,只说是一个朋友。   也挺好,黑灯瞎火也没人揪着孟礼看,管他是演电影的还是开出租的,都一样。   闹一阵子又点焰火,有一种转着圈会飞的,特带劲,大家笑闹声更大。   找一个空档,孟礼问沈思闻:“你跑出来你爸妈不说你?”   沈思闻摇摇头:“时不时回去露个脸就行,一圈人摸麻将呢,哪顾得上我。”   好好好。   中间有一回沈思闻跑回家“露脸”,回来的时候拎一只小饭盒,里面是六个水饺,递给孟礼。   “祝你明年六六大顺。”   沈思闻脸上白白的,“我妈包的,韭菜馅儿,你爱吃。”   哎呀,孟礼很捧场一口气吞完,自家调的馅儿是和冷冻工厂调的不一样,好吃。他谢过沈思闻。   后面沈思闻好像是怕冷,要回屋里,很不好意思:“要不你来家坐坐?”   孟礼笑着婉拒:“吃阿姨包的韭菜大饺子就算了,除夕夜还进你家?不合适。”   “好吧。”沈思闻眼睛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孟礼没察觉,告别沈思闻,准备打车回世斐。   打开软件,得,就算有红包加持,最快的空车也要半小时往上,等吧。   孟礼沿着花园路一边溜达一边等,除了冷就是无聊。   正在无聊到爆炸的时候,手机又响,他摸出来一看是路秦川。   第一反应:不想接。   第二反应:也许有红包拿。   接吧。   “喂,路总过年好。”   孟礼对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   那边路秦川没说话,好一会儿没声音,孟礼莫名其妙:“喂?路秦川?”   还是没声音,看看屏幕,通话明明还在计时,一直是接通的,孟礼奇怪:“嘛呢?打来又装哑巴?”   这回那边有声音了,不过不是说话声而是咔嚓一声,好像离手机很近的地方有杯子?或者别的瓷器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随后电话挂断,自始至终没有路秦川的声音传过来。   怎么个事?孟礼低头看手机屏,眉毛尖一皱。   要不,孟礼抬起头辨认一下方向,路秦川家不远,要不去看看?   很快他否认这个想法,第一路秦川很可能回路家老宅过年,这里肯定空房子一座。   第二,多事。   第三,神经。   第四,有病。你有病吧,大过年的去看姓路的,晦气不晦气。   这时手机再次响起,还是路秦川。   “喂?你什么情况?”   孟礼尽量耐心,那边路秦川声音很飘,虚无缥缈有气无力:“方便吗?”   “你怎么了?”孟礼问。   路秦川说发烧了:“我需要一些药,你方便跑一趟么?”   “你没回你爸那儿?”   孟礼狐疑,路秦川说没有,说老头子赶时髦,带着路奶奶旅游过年不在B市,路秦川一个人在花园路过年。   “就瞅着就我孤家寡人也回不了家,有空给您跑腿是吗?”   孟礼笑笑,路秦川声音平平:“是啊。”   “哈哈哈。”孟礼干巴巴地说,“真好笑呢。”他在好笑,没注意路秦川声音里的克制。   “我跑腿费可不便宜。”孟礼又说。   电话那头路秦川声音沙哑地笑两声:“知道。”   行吧,反正离得也近。   孟礼不疑有他,取消叫车,临近搜一个24小时药房买好药,赶到路秦川的别墅。   此时距离他和路秦川结束通话不过十来分钟,绝对不到十五分钟,路秦川给他开门,也是惊奇:“这么快?”   “你接电话的时候在哪儿?就在附近吗?”   路秦川迎他进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问一句。   孟礼两句敷衍过去。   ……靠。   搞不懂,敷衍完孟礼立刻后悔,为什么不说是来找沈思闻来了?   上回去程导的工作室,他也没说是和沈思闻一起,这么一来搞得见沈思闻真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转过头孟礼发现,路秦川看起来是真的在生病,他整个人,脸颊白得不正常,颧骨和额头又红,也很不正常。   孟礼打发他到卧室躺好,他还不躺,要收拾床旁边有一摊碎瓷片,孟礼翻眼睛:“您躺着去吧,等会儿别没扫完呢您再摔一跤,摔个狗啃屎乐子就大了。”   路秦川坐在床边笑得很虚弱:“你跑腿费就不便宜,清洁费不得更贵?”   “那你非喊我?认栽吧你。”孟礼鼻孔出气,轰路秦川上床躺好,被子掖好,找来体温戗一滴。   “38.7,你这真不用上医院?”看清液晶屏上显示的数字,孟礼吸气。   “不用,”   路秦川不愿意去,“我就普通着凉,吃药就行。”   孟礼问怎么着的凉,他往窗外院子瞟一眼,没吱声。   孟礼也没一定要知道的兴趣,只是嘴里抱怨说他几岁的人了还能着凉烧到39真是人才,转身出去拿水拿药。   路秦川吃完药,躺在枕头上,孟礼站在床边,俩人大眼瞪小眼,路秦川抿抿高热干燥的嘴唇,提议:“要不晚上别回了?”   孟礼似笑非笑,路秦川脉脉叹口气:“我是怕我,一个人病昏过去没人给叫救护车。陪夜——不是,是护理,护理费,我付你护理费,行不行?”   “那行。”   然后孟姓护工,非常之玩忽职守,跑到客房打开久别重逢、梦寐以求的电脑。   离开路秦川这栋房子,别的都不想,就想这台机子,孟礼左摸摸右摸摸就差给主机一个拥抱,心说等我有钱我一定配台一模一样的。   时近午夜,孟礼一直开着总台的网页当背景音,准备打完这把歇会儿,哦小机机,咱俩一块儿守岁吧。   约摸还有二十分钟要倒数,手机提示音响起,是路秦川的转账,孟礼一数,拖着拖鞋走到主卧敲敲门一把推开:“烧糊涂了?转这么多。”   孟礼进房间,其实看不清床上的情形,外面开着灯是亮的,屋里孟礼出去的时候灯全部关掉,是暗的,从很亮的地方甫一进到很暗的地方,眼睛往往一时半刻适应不了。   路秦川也看不清孟礼,他背着光,只能看清高大健美的轮廓,一团影子,是光也是黯,是近也是远,路秦川张嘴无声地念他的名字:   孟礼。   “干嘛?”   孟礼稍微捕捉到一点点气声,走近来看,“还烧吗?我看看。”   孟礼一边拿体温戗一边碎碎念:“什么退烧药不都催眠吗,怎么回事你怎么看着这么清醒,是不是不对症,要不还是去医院。”   “38.3,”孟礼量完,有点踌躇,“说降好像也是在降。”   他问路秦川:“要不再吃一片儿?”   路秦川裹在被子里,脑袋轻轻摇一摇:“不吃吧。”   “那怎么整?”孟礼琢磨,又去翻买来的另几盒药。   “孟孟……”路秦川烧红着脸迷离着眼睛,神思沉溺,“我饿了。”   孟礼目光从药盒转到他脸上,眼神很凉。   要是他的眼神能穿透皮肤投进路秦川身体里,那么路秦川下一秒铁能退烧。   路秦川尝试正常的说话方式:“冰箱里有饺子,劳烦您大驾开火。”   又说:“餐食费我刚算在里面转你了。”   “跟这儿等着呢。”孟礼往外走,去厨房,下今天晚上第三顿饺子。   路秦川冰箱里的饺子,不是冷冻水饺也不是家常手工水饺,盒子上的logo是一家五星酒店,饺子皮五颜六色,孟礼看袋子上钉的单子,好家伙,菠菜皮番茄皮花里胡哨。   孟礼找出锅烧水,有点无聊,把客厅电视打开调到春晚,行,赶得上,还十分钟倒数。   正在调声音,楼梯上一坨黑影慢慢走下来,孟礼抬头:“?你不安生躺着干嘛呢?”   路秦川裹着被子站在楼梯上,表示不愿意在床上吃饭。   孟礼:“毛病还挺多。”   说完丢下遥控器回厨房看火,路秦川一句“你来扶我下呗”到嘴边没说出来,自己艰难挪到沙发一角坐下。   没坐一会儿,抱着被子又挪到厨房,另外开火,两个大高个男人站在厨房里。   “你就造吧,等下把你身上被子点着。”孟礼嘲笑。   路秦川摇摇头,孟礼第一锅饺子已经煮熟盛出来,路秦川拎起牛奶锅把手:“面汤借我点儿。”   他要调酸汤,孟礼看了,没说话。   调完酸汤,电视里开始唱难忘今宵,这个狗东西还不回去沙发上坐着,继续从冰箱里翻出什么玩意儿,找出案板开始切。   孟礼更不说话了。   他在切蒜。   没料错的话,他一准儿还备有辣椒油,掺醋和蒜末、香油,饺子一半干捞蘸这个吃,另一半下酸汤水饺,这样味道才对。   算起来,两个人一起过除夕,实在不是第一次。   以前上学的时候,人那边儿不过农历春节,没假期,留子们只好自己动手,会包饺子的包饺子,不会的腆着脸到会的家里蹭饭,各自带着好吃的好喝的,一起凑顿年夜饭。   孟礼和路秦川在一起以后,一直俩人一起过年。   后来就没了,后来路秦川回国,两个人天各一方,去年倒是都在B市,但也没有一起过除夕。   今年倒巧了。   呵,真是巧。   两盘饺子、两碗酸汤摆到客厅茶几,电视上主持人欢声笑语展望新春,孟礼盘腿坐在地上,路秦川家铺地暖也不冷,孟礼吃一口菠菜皮虾仁水饺。   “你订的这个量,你是打算一顿饺子吃到初三?”   孟礼指指厨房的方向,锅里还没盛完,“明明是两个人才能吃完的饺子,还得是俩大小伙子,你说你临时生病?骗鬼,你喊我过来到底干什么?”   “你呢,你来挺快,本来在哪儿呢?”路秦川不答反问。   “你管得着吗。”孟礼移开眼睛。   哦,蒜末,辛香鲜辣,混在辣椒油里,再一起沾在饱满的馅料上,这么一比,孟礼早先在家吃的冷冻水饺立刻就不香了,孟礼决定不管姓路的怎么病的或者什么居心,先吃饺子。   “孟礼,”   路秦川声音带笑,“你要是不说,我就当你是在我家周围转悠,暗恋我呢。”   “滚吧。”   电视里女主持人的声音喜气洋洋:“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一起迎接新春!十,九,八……”   叮叮叮,孟礼手机响,路秦川又给他转一红包,孟礼扭头看拥在被子堆里的路秦川。   路秦川:“别问,问就是压岁钱。”   又说:“我真是生病。”   “……三,二,一!新年好!”   电视上一片语笑喧嚣,“孟礼,新年快乐。”路秦川念叨。   对于第一句压岁钱,孟礼表示接受良好,后两句,没搭理,扭回去继续埋头苦吃。   路秦川深吸一口气。   搁从前,孟礼会回他一个更大的,因为长辈才能发压岁钱,到后面孟礼会抢他的手机,两个人会歪歪扯扯一路扭打到卧室,到那里他一样会达成心愿,当长辈的心愿,会压着孟礼逼孟礼叫哥,孟礼起先会不服,会骂他、踹他,要到很后面,里外草透,孟礼才会服帖,乖乖叫一声哥。   就那么一声,一年听不了两回。   想啊,路秦川想念那个声音,想得五脏六腑都疼。   早上在外面冻俩小时,值不值呢。   “再给你包个大的,”   路秦川忍来忍去忍不住,从被子里伸出手,想摸孟礼的后脖子,“你叫声哥听听?”   孟礼从酸汤里抬起脸,扭头发现路秦川的爪子图谋不轨,啪地一声拍掉:“是不是等会儿再给你路总草一顿,红包更大啊?”   酸汤要喝完了,油蒜辣子也吃完,孟礼的眼睛清明了,冷静了。   路秦川见好就收,缩回手双手举起投降:“没有,真没有,没力气。”   孟礼警告地暼一眼,端起盘子去厨房收拾,路秦川孜孜不倦跟上去:“饺子不是我订的,是我家里阿姨,看我爸和我奶奶都不在B市,给我订的饺子。”   又说:“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你也知道,就怕我们小辈吃不饱,所以订得多。”   孟礼一边开水龙头一边问:“你爸究竟为什么不在家过年,怎么突然想去旅游?”   路秦川扯几句有的没的,惹得孟礼砰地一声关掉水龙头,扭脸暴躁地瞪他,他才最后说:“和金林的婚约……合作,和金林的合作黄了,老头子也不高兴。”   “呵呵,管你是婚约还是合作,”   孟礼说,“路总就算没有婚约在身,身边应该多的是人,下回还是叫别人给你送药吧。”   路秦川语气沉静:“世斐或许进进出出住过几个人,我这里没人来过。”   孟礼手掌间有些泡泡,不知道信没信。   “你这副语气想说什么?我最特殊?是不是你婚没结成这事儿也要算到我头上?”撂下碗筷洗完手,孟礼转过身逼视路秦川。   “没有,没有。”路秦川连忙摆手。   “管你有没有,”   孟礼不爱听,一甩手,“不洗了。”给路秦川洗碗?滚滚滚。   说真的孟礼是很想回世斐。   但也就是想想,看看岛台边上抱着被子的路秦川,头发像鸡毛,脸烧得像猴屁股,路总什么时候不是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哪见过这么邋遢的样子?邋遢,又脆弱。   算了。   “上去,回你屋躺着。”孟礼毫不客气,薅着路秦川上楼又给扔到床上裹严实。   路秦川试图留人:“我烧迷糊怎么办?”   滴滴滴,孟礼照着他的脑门子测体温,刚想讽刺几句,一看,   “怎么又回38.5了?喝完酸汤不发汗的吗?”   孟礼不明白,“你怎么回事?”   路秦川装迷糊:“不知道,头晕。”   “啊?”孟礼拍他的脸,“真晕啊?”   看来是真晕,孟礼又给灌药,路秦川也没反应,软绵绵任人摆弄。   孟礼双手掐腰跟有仇一样俯视枕头里无知无觉的脸,心说你就晕吧,你就烧吧,半夜给你拉医院去,大年初一上医院,今年你就等着病鬼瘟神一齐上门吧。   或者直接给你拉到火葬场,更方便。   怀着深仇大恨似的,孟礼在床头边上坐下。   他的手机屏幕亮一亮,一水儿的拜年信息里有一条沈思闻的。   思闻:孟礼,新年快乐。看你现在状态这么好,我很开心。你还记得那时候吧?你每天两包烟打底,看见路秦川相关的东西就掉眼泪,看到你振作起来我太开心了,我希望你永远开心。   孟礼回他一句谢谢,你也新年快乐,你也开心。   沈思闻很快回,问他:你不会重蹈覆辙吧?   你会重蹈覆辙吗?   客厅电视已经关掉,隔壁客卧的电脑也关了,整座房子静悄悄,这个点儿只有窗外零星几声鞭炮响,其余时候很安静。   两个人心平气和一间屋子过年,简直好像回到过去。   可是,回不去的啊。   酸汤饺子好吃吗?好吃的,可是煮饺子的厨房,旁边就是餐桌,在餐桌上孟礼经历过人生当中最屈辱的两个小时。   饺子还好吃吗?也就那样。   回不去的,再像也回不去。   咻——咻——   一阵窜天猴响完又停,一片动荡的安静里,孟礼看着床上熟睡的路秦川,没想着合眼。睡路秦川边上?   不可能的,绝不。   很久以后沈思闻接到孟礼的消息。   老P:放心,不会。   ……   路秦川在大年初一的晨光里睁开眼,自我感知一下,身心舒畅,应该已经退烧,再看看床边椅子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孟礼,顿时更加舒畅,能原地跑出去打两个钟的球。   噢,他是不肯上床。他虽然没一走了之,但他不肯到床上来。路秦川观察片刻,得出结论。   孟礼没挨着床,挺大的个子蜷在靠背扶手椅里显得委委屈屈,唉,也不知道冷没冷,他的手机就在他手边,应该是玩着手机没捱住,玩着玩着睡过去。   要不然怎么呢,路秦川心说难道你还想让他守着你熬一宿?手机……   路秦川目光定住,他的手机屏幕上,赫然一条未读信息提示。   思闻:那就好。   沈思闻?两人还有联系?   ……什么“那就好”?   鬼使神差,路秦川起身,轻轻捏住手机一角,又轻轻在孟礼手指尖碰一碰,使home键成功捕捉主人的指纹。手机很灵敏,聊天界面很快显现。   没一会儿,孟礼眉毛皱一皱有醒来的迹象,路秦川若无其事关上屏幕,把他的手机放回他手旁边。 第48章   “你醒了?”   孟礼揉揉脖子和腰,站起身活动肩臂:“烧退了吗?”   他嘴上在和路秦川说话但是眼睛并没看路秦川,自顾自点开手机。   “嗯,醒了,”   路秦川坐在床边,眼神一会儿飘一会儿沉,嘴上很轻巧,“谁的消息?”   “啊?”孟礼噼里啪啦打一行字,“没谁。”   打完字,孟礼过来摸路秦川的额头:“退了,可以。”   路秦川似乎无知无觉:“是吗。”   很小声,孟礼没在意,拿起体温戗保险起见再测一次,测出来不到37度,孟礼感慨:“身体还是好啊,路总。”   路秦川还是做梦一样在重复那两个字:   “是吗。”   孟礼莫名其妙:“什么是吗,自己烧退没退没感觉?”   张张嘴打呵欠,哎哟,蒜这个东西,吃完以后留味儿很厉害,并且和刷牙认不认真没关系,和可爱蒜蒜发生反应的是人的肠胃消化道,因此吃完蒜24小时内甭管怎么刷牙怎么漱口都还会有味道。   这味道再过一晚上,那家伙,太带劲儿,孟礼着急去洗漱,路秦川又已经退烧,他更加没有多余的心思留在路秦川身上,着火一样窜出屋子,一点没迟疑。   路秦川坐在床边没动,身形好像凝滞枯涩。   床头柜上,一袋子药盒七零八落,是昨晚上孟礼连夜买来的各种退烧药。   不知道,路秦川从不知道,这药能这么贵,代价这么大。   他的所有本能在尖叫,在怒叱,要他现在追出去抓住孟礼好好问清楚,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多久了?而他的理智、他的情感则在竭力说着相反的话,劝他做截然相反的选择。   他只有枯坐在床边,守着一屋子残存的温暖气息,再度低语:“是吗。”   两个字碾过舌尖和口唇,臼齿紧锁,又缓又重,不知道在问什么,也不知道在问谁,喃喃自语,砭骨透胸。   -   那天后来孟礼走得很急,早饭也没吃,洗涮干净就要走。   比较意外的是,路秦川也没有非要挽留的意思,搞得孟礼更摸不清这个批究竟为什么大年三十非喊他来。   如果说路秦川是怕源风挖墙脚成功,竭尽全力在挽留,在试图唤醒孟礼一些旧时的美好回忆……   谁啊?谁说的啊?孟礼第一个给他一个大逼兜让他清醒清醒。   要是路秦川觉得源风真有非孟礼不可的决心,那他会铆足劲给孟礼接更多戏,争取和更多大牌导演和剧组合作的机会,给孟礼抬身价,签字费好多收一些;   要是路秦川觉得孟礼有二心,那孟礼到现在身上只有一个“路”字啊?他早把孟礼绑走,再把仟夢路秦川五个字全给烙上。   这么点事谁看不清楚?哪个犊子看不清?反正孟礼看得很清楚。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路秦川要示弱,要准备两人份的饺子,一定要一起过这个年?这个孙子要是没理亏,没干亏心事,他会示弱?他不会,所以到底为什么?   不造啊,谁造啊。   想不通。   先不想。   年后孟礼要花心思的是吕导的本子,过段时间就要进组,加油!努力!啃剧本。   年代剧某种意义上比古装戏还难,因为古人说话做事究竟什么范儿,谁也不知道,是,画上和书里能稍微窥见一些边角,但是到底没有直观的影像资料。   年代剧不同,那个时候已经有影音资料,虽说可能只是黑白,但是气质、行动都摆在那里,大家都有眼睛都会看,一个演员走出来,都不需要说台词或者推剧情,你像不像那个时代的人观众第一时间就能有结论。   难啊难。   努力!   初八这天,正在努力的孟礼被打断,冯曼语说咱们聚聚。   去年元宵周总的别墅实在给孟礼留下太多阴影,孟礼表达意愿:不太想去。   冯曼语笑笑,在手机那边说她手底下孟礼的师姐师兄都要去,这一下孟礼架住,那都是前辈,他不去,是耍什么大牌呢?迫不得已答应。   晚上赴约,孟礼穿着随意,冯曼语忽然提出顺路捎他,孟礼再次礼貌婉拒,再再次拒绝无果,因为冯曼语的车已经开到世斐楼下。   “你这几天吃什么了?脸怎么肿成这样。”上车以后冯曼语看着孟礼的脸,眼神挑剔。   “有吗。”孟礼往后视镜看两眼,还好嘛。他就是年三十吃多一点,这几天已经恢复健康食谱。   冯曼语又发表意见:“你也不好好捯饬捯饬,头发这么长,眼睛都要遮没了。”   孟礼不上心:“有什么问题?进组看看剧组需要什么发型,到时候再剪。”   “哼,”冯曼语剜他一眼,“你一张脸就眼睛能看,你还要遮,不知道珍惜!”   得,车还没开出去一百米,先吃一顿批,行吧,孟礼闭嘴。   他想闭嘴,奈何冯曼语想闲聊,两人说起冯曼语负责的另一个女演员,过年这段时间一直在传她的事。   孟礼说吉祥话:“听说好事将近?”   冯曼语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冷笑出声:“好事?丑事还差不多!当初她要结婚我就不同意,现在好了,还要孩子,直接跟我谈一年只接一部戏,哼,不如直接退圈养老。”   “呃,”   孟礼有点尴尬,说那位姐姐,“走国民路线的实力派演员,我听说她先生也发公告说暂别影坛,年纪到了成家,重心偏家庭一点,好像也还好吧。”   “年纪到了?她年纪是过了好不好,”   冯曼语嘴下不留情,“四十多了,也不怕别人笑话,进产房也不怕出不来!”   噫……孟礼倒抽一口冷气,默一会儿,问:“姐你什么时候要的我外甥女儿?”   冯曼语抽空打他的手臂:“你占的哪门子便宜?!”   回想片刻,她淡漠地说:“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吧。”   又跟孟礼感慨:“那时候年轻,不知道事儿,都是胡乱过,结婚生小孩儿都是不明不白。”   闻言孟礼先是愣神,然后一哂。   二十多岁,是啊,谁活明白了?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就要稀里糊涂裹挟进另一个人的人生,还要一起诞育一个新的生命,为这个生命开启新的人生,想想就害怕。   冯曼语改换一副语重心长:“所以你要好好把握。我要是回到你这么年轻,我可得好好造一造。”   “怎么造?”孟礼礼貌好奇。   冯曼语说一些鸡汤,什么赚钱至上啦,什么情啊爱啊都是虚的啦,巴拉巴拉,最后说:“听说你年三十在花园路?”   孟礼很懵:“您这么神通广大?”   冯曼语笑盈盈瞥他一眼:“你没看你家路总朋友圈?路总家饺子好吃么?”   孟礼一脑门子官司,摸出手机点开社交平台,点进路秦川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果然是两盘饺子,构图很有意思,盘子后面是碗,再往后,远景有一个背影出镜,站在灶台旁边不知道在忙什么。   这是饺子刚出锅的时候,还没搬到茶几上,应该就是那会儿吧?路秦川这个孙子抓拍的。   “那不是你么?”   冯曼语轻轻嘲讽,“你的身材我当初带着妆造组亲自研究,看你适合什么样的穿衣风格,我还能认错?”   孟礼说我谢谢您。   目光转回朋友圈,路秦川发这种暗戳戳的照片,搞什么?   冯曼语可能见他一脸思索,问他:“琢磨什么呢?”   “没什么。”孟礼很快收起手机,神色如常。   冯曼语眼睛一闪,叹口气:“有些事你可不能当真。今年是你明年是他,路总身边人比你俩吃的那盘饺子还五颜六色眼花缭乱,别稍微登堂入室就七想八想。”   “没想。”   “不是姐打击你,”   冯曼语打转向,噌地一下插队抢到前面一辆老老实实排队的车前面,“是怕你到时候受打击,知道不?”   “知道,知道。”   其实孟礼很想说,嗐,早就知道了,比冯总您想象的还要早,但他没说。和冯曼语交心?趁早歇菜。   车开到一家B市小有名气的高档私房菜馆,冯曼语换上高跟鞋,把钥匙丢给代泊,领着孟礼上楼。   出电梯,过走廊,软地毯铺在地上,冯曼语的高跟鞋其实走不稳,但她步态很稳,器宇轩昂。   到一间包间门口,她一把拽住孟礼的胳膊:“今天没你师哥师姐,是源风几个董事请我。”   孟礼看一眼包间的门再看她,眼神很平和:“什么意思?”   “路秦川有意卖你的经济约。”冯曼语语速很快很稳,和她的高跟鞋一样稳。   孟礼不置可否,抛出两个问题,   第一个:“冯总,你是也想去源风么?”   第二个问题:“里面有谁,有陆倾么?”   冯曼语点头,又轻又快,孟礼也点头,转头要走。   “你的艺人约过去,”   冯曼语在他身后凉凉开口,“你的‘助理’约还会远吗?陆倾可一直惦记你呢,路秦川是成人之美,你看不出来?”   孟礼脚步一顿,徐徐回头:“你说什么?”   “路秦川最近挺宠你吧?是不是频繁示好?”   冯曼语声音蛊惑,“孟礼,你觉得不然呢?他这是到头了珍惜一把,他这是赎罪,他要把你送给陆倾了啊。”   她说什么?他要什么?   孟礼当胸巨震,脑中轰鸣不止,一遍又一遍响起这个字。   ……送? 第49章   “你是住在世斐的人,没路秦川首肯,我今天敢堂而皇之带你来陆倾的饭局?”   冯曼语轻声细语。   是啊。   孟礼心想,他选择留在世斐,不就是防这一手吗?   她不敢的。   同时孟礼又忍不住想,路秦川最近,态度大大滴好,经常说人话办人事,包括之前还在想为什么路秦川一定要拉他一起过除夕,难道就是这个原因?最后的温情?   脑袋里转过一千种猜想,孟礼脚步锲在原地,踌躇难前。   “你不相信?”   冯曼语语气是飘的,特别容易引导人自动自发胡思乱想,“你想想路总办公室的油画,戴绿帽子,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孟礼眼睛一闪。   “意思就是暗示陆倾啊,”   冯曼语高深莫测,“为了钱途,路总不在意头上带点绿。”   “是么。”矗立良久,孟礼不置可否。   “路秦川前段时间在看车,是要送你吧?”   冯曼语又问,或许是看孟礼有动摇的痕迹,她开启下一阶段劝说,“可是你真需要什么豪车吗?你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吗?喜欢车的是路秦川,不是你,他考虑到这些了吗?”   “咱也不求他们这些人能多贴心,只求他们能对咱们的前途有点用,”   冯曼语收网,“可是路秦川除了给你的事业带来负面新闻和质疑,还有什么用?”   是啊,是啊。   孟礼麻木地想。   “陆倾可能没有路秦川和你情分深,也没你们认识久,但是绝不会亏待你,在一起一天就是实打实的一部资源。”冯曼语苦口婆心。   孟礼只是觉得这家餐厅,老板或者经理,脑子指定有点毛病,为什么走廊开这么大的灯?很刺眼,让人眼睛刺痛、头昏脑涨,让人只想不管不顾说实话。   他很想问问冯曼语:您看我像是很在意资源的人么。   很快孟礼在心里给自己一巴掌,你好意思吗,想想那些粉丝,想想为了资源没日没夜奋斗的路贝阳他们,你脸真大,你还不如在意资源呢。   “怎么样,和姐去源风?”   冯曼语问,瞟一眼包间门,“要不要进去,决定权在你。”   “进,”   孟礼调整面部肌肉,扬起一个笑脸,“前途先不说,年节请客怎么能不去呢,请吧。”   乖的,坏的,一边嘴角抿着的,另一边神采飞扬的,清晰明了的,又始终隔着一层什么的,他的笑。   进到包间,一张大圆桌坐得七七八八,冯曼语带着孟礼陪在末座,陆倾和源风一位叫纪总的坐主位,冯曼语过去打招呼,孟礼跟着,冯曼语和他们一一握手,孟礼跟着,握到陆倾,陆倾在孟礼手腕上猛猛一顿揉捏,孟礼垂着眼睛看不清神情。   他,陆倾,路秦川,他们这些人,真不挑啊。   大概是对紫领带情有独钟,两回见陆倾都是这种色系的领带,而众所周知,世界上没有难看的颜色,只有配不上的人。   陆倾要说长相也算周正,可是老是咧嘴笑,眼神总是不知道哪里带出一些淫牙耳的神色,他的眼镜片把这种恶心人的眼神又无限放大,总之紫的领带戴到他身上,给人感觉总是油乎乎的。   路秦川这阵子也开始戴眼镜,说是防蓝光,他戴眼镜倒没这么膈应人。   但他们本质上是一类人,在他们眼里,玩个把小明星,男的女的,你借我的我接你的,甚至同时或者一起,可能都不算大事,都很平常。   玩物孟礼,很有自觉,席间乖乖敬一圈酒,谁来和他喝也不拒绝。   有好几回他也有点恶心,但是舒展手臂摸摸左腰侧,这不就不恶心了么?能忍,这才哪到哪。   今天这场局究竟是不是路秦川的意思,有什么要紧?   不不,他不会真的和陆倾怎么样,开玩笑,不得给姓陆的脑浆子打出来?   他也不是真的想去源风,那天,有太多源风的人在场。   据孟礼观察,那天在会议室的仟夢的几个老总,对他态度都还可以,没人借着红酒事件为难或者羞辱他,偶尔公司碰见还挺友善。   还是看路秦川的面子吧,孟礼猜测。   可是源风就不一样,源风的人可不会看路秦川的面子。   他有别的打算。   他想钓鱼试试,看看冯曼语这条大鱼能不能上钩。   先不把话说死,让冯曼语以为有的聊,而一旦冯曼语暴露出跳槽的意向,呵呵。   孟礼冷眼旁观,冯曼语必然不肯“净身出户”,肯定想带一批她手底下的艺人走。   她这么想,路秦川能容得下她这么想?   仟夢旗下多少资源多少IP,多少当红的偶像团体,多少扛收视的小花小生,路秦川任由一个经纪人割他的肉走?今天是冯曼语,明天是谁?这个先例万万不能开,两人还有的掰扯。   掰扯去吧,不奉陪了。   主食上桌,酒过三巡,饭局接近尾声,冯曼语递给孟礼一个眼神,孟礼心领神会,拿着手机出去结账。   出包厢门的时候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转账,来自冯曼语,孟礼一瞅,得,冯姐体面人,转来的钱够结两顿饭钱,净赚小一万,美滋滋。   美着美着孟礼不美了,大爷的,就是他的出场费呗?他的陪酒钱。   转过头孟礼哂然笑笑,也行吧,哥们还挺值钱。   结完账回包间,孟礼脚步一顿,他旁边本来坐的是冯曼语,现在冯曼语不见人影,紫领带、方块镜,陆倾坐在那里。   “冯总呢?”孟礼走过去,没坐。   “出去了,陪老纪他们搂一根儿,”陆倾拍拍身边的餐桌椅,“坐。”   孟礼慢吞吞坐下。   陆倾给他倒酒,一边倒一边说:“你很难请啊。”   “没吧,”   孟礼避开陆倾的手指,手腕一滑把酒瓶接在手里,“再说也不能让陆总破费,我们请您吧。”   “你,”   陆倾眼睛里不仅仅是颜色废料的光,还有一些别的,“你瞅瞅今天在座的人,看出什么来没有?”   “什么?”孟礼徐徐收手,两只喇叭杯堪堪平齐,他推一只到陆倾面前。   陆倾摇摇头没第一时间接:“要说你们仟夢还是厉害,吃人不吐骨头。没看出来?那天到你们仟夢会议室的几个,都没了。”   没了?   孟礼左右看看,这个阶段属于接近散摊,大家三三两两在说话,仔细看看,好像确实,年前参加过仟夢庆功会的人今天都没来。   “你们路总,铆足劲儿跟我们搅合呢。跟我们林老板置换股份,谈资源,作为交换,”   陆倾手捻在喇叭杯外沿,“他们几个,各种原因吧,都要离开源风去了仟夢和正器旗下的子公司任职,不在圈子里混了。”   孟礼一愣,还有这事?   正器是路秦川老爹路崭岩名下的集团,鼎鼎有名,而路秦川主导把这些人都收拢到自家麾下?   想干什么?威慑?打压?   孟礼知道的关于路秦川的上一个和源风有关的消息,是说有个视帝要过去,另外还有几个实力派演员,但那不是说是因为路秦川要取消婚约么?金林金林,赔给林老板就是赔给金家。怎么这里头还有这些事?   真的假的?又……   孟礼脑子里迷糊成一团。   “你说说你们路总,这是为了什么呢?”陆倾一个劲感叹,大力拍拍孟礼的胳膊,但没和他碰杯,依旧自己一人儿一饮而尽。   “您说是为什么呢。”孟礼无言,只能给满上。   “我起先没往这想,”   陆倾也没拦他,“后来我想,这是封他们的口呢,以后跟着路家吃饭,谁还敢多嘴说你的事非?”   孟礼眼神奇异,跟不上思维。   怎么听着好像,路秦川搞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他?   他忍不住想起路秦川的几个秘书,路秦川也没有直接开除了事,也是想办法让他们严丝合缝留在仟夢,留在眼皮子底下,好像这是路秦川一贯手法?   还真别说,最近在公司里好像大家都客客气气,上到董事会下到普通工作人员对孟礼都礼貌很多。   再想想,好像不仅在公司,最近别的拍摄工作碰到圈子里的人,都挺好,以前免不了有人拿“路总的人”开玩笑,而这种轻慢的玩笑,孟礼已经很久没听过。   “我忍不住琢磨着,”陆倾干一杯,“别下一个轮到我,你说是吧。”   “那不会。”孟礼收回思绪,露出一个假笑。   陆倾又喝一杯满的,吧唧吧唧嘴,抢过酒瓶满上,冲孟礼嘻嘻笑:“借你吉言。”   喇叭杯举起来一点,要和孟礼碰一个,话到这里孟礼推辞也不合适,拿起杯子轻轻碰一下,闭眼吞下这口白的。   嗯。   不好,这局喝酒风气不好,红白混着喝,最容易醉,孟礼刚刚敬酒都是红的,一下换白的,嗓子口往外冒烟往里烧,整个食道火辣辣,能原地表演一个吐气喷火。   不仅肠胃食道不舒服,脑门子也不舒服,两边太阳穴好像皮下植入两个闹钟,刚好还是都到点儿,嗡嗡嗡叮叮叮,同时好像又有一个人,可着劲儿对着他的后脑勺吹,吹唢呐,滴滴滴滴,吵得他脑浆子沸反盈天。   “不舒服?”   陆倾凑近一些,很关切,“要不我叫冯总先送你回去?”   “没事。”   孟礼甩甩脑袋站起来,“我去洗把脸,失陪一下。”   他发誓,他主观意愿真是站立、离席,但是客观事实不是这样,他整个人使不上劲儿,还站呢,坐都坐不稳。   “我要真倒霉,倒霉前也得尝点甜头吧?”   陆倾又倒一杯酒,拿着酒杯打量他,紫不拉几的领带越晃越近,一边打量一边自言自语,“让我看看,究竟老路的宝贝疙瘩什么味道。”   孟礼已经很晕,内心恨不得狂扇自己几巴掌,同时又觉得实在活该。   不过陆倾有一个想法很错误,路秦川的宝贝疙瘩?说谁呢?谁啊?反正不是我。   这是,孟礼神志清醒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50章   路秦川让严田找到一位手机内存恢复方面专精的师傅,到人家店里磨嘴皮。   他想恢复维修的手机,不好修。   四五年没开过机,最后一次使用的时候还摔过,维修难度很大,属于又费功夫又可能没结果的客户。   “这个破损程度,是从几楼摔下去的?”师傅一边拆机一边问。   “没两层吧。”路秦川眼睛闪烁。   实际根本没从楼上摔下去,是他自己随手摔的。   当年赶回去,进屋推门看见那种场面,孟礼和别人睡一被窝的那个场面,他才离开多久?满打满算24小时,当时路秦川脑子轰地一下,竟然没勇气多呆多问,夺门而逃。   浑浑噩噩上飞机,回国回B市,越想越气越想越窝囊,碰巧看见手机屏保上孟礼的脸,越看越恨越看越狰狞,随手,真的随手,哐地一下狠狠砸在地上。   “这款有年头了吧?”   师傅又问,“怎么才想起来修?早干嘛了?”   是啊,早干嘛了?人手生生摔出来几层楼的力道,那么狠命砸坏的手机,现在怎么又要修?   大概是,现如今孟礼又勾搭上姓沈的,路秦川却没立场也没力气追究吧。   全赖他自己啊。他因为一些先入为主的主观臆断,一些偏见,放纵自己,净干混账事,不怪孟礼想走,想逃,想找别人。   由此想想那些旧事,路秦川审视自己,人孟礼好端端一个直男,怎么跟姓沈的滚到一起?还不是因为他把人给掰弯又跑了?   不想,不去想了。   他们之前有没有暧昧,之前有没有越界,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是他路秦川先放弃,不能怪孟礼转投别人的怀抱。   “忘了,”路秦川和师傅说,“想起来太晚了。”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看看给你先恢复哪个功能。”师傅又问。   “相册,”路秦川言辞恳切,“拜托了。”   师傅说没问题。   行,路秦川放下心。就恢复相册,孟礼的相册烧没了,就由他重新做一本吧。   就在这时候忽然手机响起来,路秦川看一眼来电显示,接起来打招呼:“喂老纪,吃了吗?”   “吃着呢,连吃带看呢,”   电话那边的纪铠声音带着戏谑,“看好戏,看我们源风和仟夢要联姻了啊。”   路秦川本来坐在柜台高脚凳,听见这话一股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不由自主站起身:“你说什么?”   “你手底下的经纪人冯曼语,”   嬉笑的男声一半谐弄一半提醒,“来跟我们几个吃饭,带来一个你们仟夢的小影星,模样挺好,酒量不太行,人已经被陆倾带走了。”   “名字好像叫孟礼。”   手机那边说出这个名字,路秦川手一抖,险些当场再摔一个手机,深吸一口气问地址。   “我谢谢你。”路秦川拿到地址给严田打个手势,只身往外走。   手机里纪铠说:“不用谢,哥们单纯看不惯他们这些欺男霸女的烂事,看那样子还用点助兴小药,德性。”   又说什么,路秦川没听清,一头冲出手机店扎进驾驶室。   严田追出来:“路总您现在状态,开车没问题吗?”   “没问题。”路秦川一脚油门踩出去。   -   好吵,好晕,好凉,好麻。   孟礼试图活动手腕,未果,是什么东西?   勒得慌,腕骨生疼。   大爷的,怎么他们有钱人都爱这一套?   这么一比路秦川实在还算仁慈,皮带赖好是皮质,柔软,绑得也没这么紧,现在孟礼手腕上的呢,RT单环塑料,卡到最里面一格,一点点空隙没有,绕过原木床柱,就快嵌进肉里。   路秦川也不会连脚踝也给箍住。   “听说你有功夫傍身,可别给我踢坏喽。”   孟礼听见床边陆倾吭哧吭哧的念叨声,一边念叨一边把孟礼的脚踝固定在床柱,又念叨,“哎哟这身肉哎,真紧真劲道,不怪招人喜欢。”   ……孟礼很想给他一拳。同时决定先不要妄动,先晕会儿,等药效再过去一些。   但是,孟礼屏息感知,觉得这个药似乎不只是让人晕。内里小腹附近似乎有一团火,除此之外周身都冷,那里,嗯,合不拢,那是什么?低速的,不温不火的,嗡嗡嗡的,机械的不带温度的,硌在那抵在那,冷冰冰的,舒服也不舒服。   酒店房间虽然开暖气但是挡不住外面正月的天,果露在外的皮肤冷飕飕,鸡皮疙瘩乱冒。   我是个人我是个人我是个人。孟礼默念。不是欲望支配的动物,不能不能不能,下三滥的药物和区区靠电才能作妖的玩意,不能向它们屈服。   “这肌肉怎么练出来的?”   孟礼眼睛掀开一条缝,看见陆倾正低头盯着他的身体啧啧称奇。   “大哥,你能不能行了?”   孟礼忍不下去睁开眼,“幼儿园小朋友都不这么玩,要办事你赶紧。”   “醒了?”   陆倾兴致勃勃打量几眼,“你是不是就这个劲儿?谁都看不上,叼逼,让人恨得牙痒痒,小模样。”   “实际敞着嘴要吃的,口水流一腿,就这两手哄得你们路总离不开你是吧?哈哈哈。”   “你能耐什么你?不得感谢爱迪生发明电?”   孟礼姿态舒展,丝毫看不出受制于人,“你不会怕你自己比不上电的吧?还是你有毛病,需要没完没了说话来撑时长?”   孟礼抿一口气:“哥们,你到底能不能行。”   “你凭什么嚣张?”   陆倾脸上显出阴沉,“你以为今天过后路总还会罩着你吗?你今后要巴着谁讨生活,你搞不清楚?”   孟礼不搭理,陆倾骂一声翻身压上去,孟礼眼睛一动,表现出惊惶的神色,咬着嘴唇偏开脸。   “怎么的?”陆倾好笑,“这会儿玩纯情了?不给亲嘴?”   孟礼一脸倔强:“不行。”   他说不行,他首度表现出怯意,他桀骜的眼睛低垂,他看起来要哭了。陆倾心里一阵比一阵催,偏要亲他的嘴,紫领带垂到脸颊上,痒痒的,孟礼半阖着眼睛默数,   一,二,三……   当陆倾的头到达一定高度,孟礼提一口气猛地抬头,脑门子狠狠撞上陆倾脑门。   这一撞力道骇人,“呃!”陆倾痛呼出声仰翻栽倒在床。   “别人说不行,”   孟礼咬牙,“你偏往上凑,你说你怎么这么贱?”   避开腕关节,孟礼左肩臂猛地发力,床头四根柱子本来就是装饰价值大于实用价值,被孟礼这么一拽轰然崩断,四角床梁支撑点陡然少一个,整个床架轰然坍塌,一截横梁直直砸在陆倾脊梁骨上。   “你挺能耐是不是?”   孟礼捞过床柱挥在手里,“让我看看多大本事来,来,起来。”   陆倾太忙了,一手捂脑门一手抬床梁,两只手还要捣腾着阻挡孟礼的棍棒,嘴里骂道:“你tm!我弄死你!”   “好啊,”孟礼悠悠开口,“看你死得快还是我死得快。”   他挥动床柱的力道一点不小,又猛又迅捷,木料断面尖端崎岖支棱,锋利无比,扎破皮跟闹着玩儿似的,陆倾只能一边尝试坐起来一边躲。   孟礼比划半天,认真思考:“要不然,先废了你吧?省得你在干这些下三滥,你说怎么样?”   “你敢!”   陆倾大怒,困在废墟里动弹不得,但是莫名整个人不再急躁,阴着脸哼道,“你还有劲儿呢?这药后劲儿大着呢,你等死吧。你还能撑着清醒这么久,但也到极限了吧?”   “确实,”孟礼淡淡笑一下,手在抖,“所以更要抓紧。”   “你,你要干什么!”陆倾气急败坏。   “你说我是戳你眼睛还是戳你嗓子口?哪种死得快?”孟礼眼中戾气乍迸,缓缓抬手蓄力。   “别别!你敢!”陆倾大惊失色,在一堆木板子和被子里徒然挣扎。   或威胁或求饶的话,孟礼活像没听见,尖锐的凶器渐渐接近。   渐渐……   “咚咚咚!孟礼?!”   一片惨叫声里外间房门哐地一声撞开,路秦川奔进来,“孟礼!”   “路秦川?!”陆倾劫后余生。   路秦川没答,两步冲到床边,先从孟礼手里拿走那截床柱。   床柱尖端已经刺进陆倾皮肤,一点点猩红的颜色染在果露在外的木头上,路秦川小心翼翼移开,接着脱下外套裹在孟礼身上。   全程孟礼没说话,不仅没说话,坐都没坐直,仰回枕头上闭着眼喘气。   身上,身上……里面……孟礼咬咬牙,刚想说你先给我解开,路秦川从外面叫进来两个人,孟礼闭嘴。   两个小哥,一模一样的西装和墨镜,一模一样的不苟言笑,捞着陆倾两只胳膊不由分说拖走,从床上拖到地上又径直往外拖。   “你,”   路秦川解孟礼脚上的RT塑料环,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没伤着吧?”   孟礼摇摇头。   “逞强。”路秦川手指轻轻在勒痕上划过。   孟礼没搭腔。   “马上请医生看,先起来。能自己穿衣服吗?”路秦川从地上、床尾沙发上搜罗起孟礼的衣服,递到床头,孟礼仍旧安静如鸡,慢慢接过。   这时一个小哥在卧房门外汇报:“路总,有人打电话,冯曼语。”   “拿来。”   路秦川,如果他肯多走两步到穿衣镜前,那么他可以看见,此刻他的脸色好可怕。   额角青筋耿耿,脸上绷得厉害,下颌角边有一小团怪异的凸起。   那是他紧咬牙关的缘故,咬肌紧张不肯放松。   床上,床上的景象是他一辈子不能看的景象。   那人身上很白,白就算了,还透着红,丝丝缕缕,不知道是热还是情欤,就那么放肆地绽在皮肤上,像是白奶油和红丝绒,怎么就那么诱人?   更诱人的是青年脸上的神情,奇怪,明明会被占便宜的是孟礼,会被欺负的是孟礼,可他的脸上一点也没有诸如狼狈、胆怯、哀求一类的神情,坦然又锋利的,孟礼的眼神,仿佛爱恨都痛快。   那双眼睛同时也是湿乎乎的。路秦川他们俩彼此太熟,情动的时候谁脸上什么表情都一清二楚。   让路秦川难以忍受的是,这些原本属于他的景象,只应该属于他的景象,怎么就被人看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被发掘?即便是引人觊觎的宝藏,风声是谁放出去的?   是他,他自己。   他曾当着那些人的面施用不堪的手段惩治孟礼,孟礼的声音被人听见,颜色被人觑见,全都拜他所赐。   是他,只道是寻常,将宝藏和藏宝地昭告天下,又亲手送出藏宝图。   路秦川接过手机,简直看不清屏幕,眼前一阵阵发黑又一阵阵发红。   点接通,冯曼语昂扬又兴奋的声音响起:“喂陆总,药还可以吧?别忘了咱们的约定哈,您放心,您不像别的那些小股东,路秦川不敢跟您翻脸,会放手的……”   咚地一声,路秦川指节敲在结束通话键,静止几秒,摸出自己的手机。   孟礼听见他是打给林老板,没提陆倾,一句没提,只说感谢贵司纪总,说幸好人没事,欠纪总一个人情,说完果断按掉通话,走到外间不知道干嘛。   听起来,今天这场饭局,路秦川不知情。   冯曼语骗人,说什么事先得到路秦川首肯,是路秦川指使,孟礼心想,冯曼语又在骗。   而路秦川之所以赶来,是那个纪总通风报信。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孟礼有些脱力,通电的那个东西搅得人神魂乱飞,但是飞得再厉害也能看出路秦川在生气,他的怒火不说是怒火,他非说是感谢,这下林老板要坐卧不宁了。   等林老板查清楚,恐怕没陆倾的好果子吃。   孟礼有点迷,这一点上他同意冯曼语说的,路秦川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子事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翻脸?   事实证明他会,他轻飘飘一声感谢比什么斥责都管用,这事不会善了。   冯姐啊冯姐,聪明一世,您怎么又没算对。   外面传来陆倾几声嚎叫,嚷嚷什么呢?孟礼听不清,套间卧房里太安静,只能听见机械的轰鸣。   手脚恢复自由,按说可以自行取出来,但是该死的,陆倾说的药效后劲现在开始显露威力,作威作福,孟礼一根指头动不了。   咣啷咣啷一阵声响,门开的声音,门关的声音,外间安静下来,路秦川回到卧房。   “怎么还没穿衣服?”   路秦川走到床头,“哪儿不舒服?他还动你哪儿了?”   孟礼紧吞下一口气,种种疑惑暂且顾不上,眼神对上路秦川的。   “外面人都走干净了?”孟礼屏着呼吸。   路秦川说是,孟礼这才喉咙里呜咽出声:“……帮我。” 第51章   孟礼尽量克制,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直。   不知道,孟礼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脑子蒸拌成一团浆糊,所有感官集中在一起,能把人逼疯。   路秦川一直没动没反应,后来某个时间,孟礼听见他又在打电话,好像要另外安排一个房间。   “别。”   孟礼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路秦川放下手机疑问地看过来,孟礼摇摇头,“不想在酒店,我回世斐吧。”   “不行,”   路秦川目光深凝,“你身上,要看看。冯曼语给你吃的什么药,万一有后遗症怎么办?”   孟礼还是不要,无法,路秦川打电话给医生,药效大致形容一遍,得到应该没事的回应。   两人相持一会儿,路秦川拍板:“去我家,能坚持吗?”   “嗯,”   孟礼清清嗓子,“我跟你确认一下,今天这事儿你事先真不知道,对吧?”   “我为什么会提前知道?谁说的?”   路秦川敏锐抬眼,“冯曼语?所以你才赴约?”   “不重要,”孟礼勉力维持冷静,“可以,去你家。”   路秦川沉默片刻说好。   是怎么穿上衣服的,又是怎么出酒店、上车,车子又是什么时候到花园路,孟礼都不很清楚,中间的好多片段都很模糊。等到躺在路秦川卧室的大床上,孟礼只觉得要飞,热胀冷缩嘛,身体胀得跟气球一样,热气球,点一把火就能起飞。   路秦川又要给医生打电话,孟礼一把抓住,路秦川坚持:“你但凡有一根手指头能动,你不能让我抱你。”   孟礼更坚持:“不用,说真的。陆倾脖子上要去看看,没扎到什么血管吧?”   “没有,”   路秦川说话很简洁,“已经领去医院出证明,你放心。”   他在床边坐下来,手一直给孟礼抓着。   “你,”他说,“你不是冲动的人,他怎么你了?”   “没怎么,”孟礼甩甩脑袋,声音虚弱,“总之你别喊医生。”   “那我给你看看手腕。”路秦川提议,孟礼没说话,爪子执拗地不松开。   小伤小疼,不是目前困扰孟礼的问题。孟礼舒一口气,指尖在路秦川手心勾划,笑得轻佻:“别急着看,慡得很,要不你也试试?”   两个人手牵在一起,路秦川不置可否,反手抓住孟礼的手在尺骨凸起的地方摸,那里现在显出一道浅浅的紫色。   孟礼仰头:“你一脸丢魂一样干嘛呢?你不也喜欢捆手吗?”   “我……”   路秦川噎住,深吸一口气,“我没想过真的弄伤你,从没有。”   “行行行,”   孟礼马上要爆炸,“我也没什么伤,陆倾也没真碰着我,路总,路大总裁,您的东西没脏好吧?你行行好,能不能——”   “别这么说,”   路秦川打断,“在我眼里从来没把你当成过一件‘东西’。”   “靠,”   孟礼心里一股火身上一股火,互相撺掇,都很旺,“我知道了,行吗?你还要怎么样?要我求你吗?”   “我真不知道冯曼语的设计,你不信?”路秦川不肯动。   “我信我信,”   孟礼眼睫毛都在颤,浑身不知道什么毛病,像是爬满蚂蚁或是涂满麻油,快疯了,“你、你能不能先帮我拿出来。”   ?路秦川意识到什么,剥开孟礼衣裤。   碰到某个地方的时候,孟礼眼睛眉毛乱窜,就这不肯发出一丁点声音。   身体不清白,它在承重它也在消弭,它在吞噬同时它也在吐露,已经被体温裹得滚烫,抽离身体的时候发出混沌的声响,好像是不舍。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寂静,路秦川霍地起身,找出医药箱,手没抖,眼睛也没抖,相反都很沉,又沉又稳,涂上碘伏在手腕和脚踝上。   “哪有这么娇贵?”   孟礼嘟囔,“又没见血,睡一觉不就好了吗?你——”   想说的话是:你能不能脱光躺好,麻溜地,给哥们解解药劲。   但是没来得及说,被路秦川整个用被子包裹住,囫囵抱满怀。   “你……冯曼语说是我安排的饭局,然后呢?你就相信了?也不来问问我?”路秦川问。   他的怀抱特别紧,密不透风,好像孟礼一阵风就能吹走。   “是啊,”   孟礼也很懊恼,“冯曼语真能说,说得跟真的似的。”   路秦川手臂紧箍,像是下很大的决心,问:“她怎么说的?”   “就说,”   孟礼看这个拥抱不像一时半刻能完事,干脆找个舒服的角度分布身体的重量,“说我有可能签去源风吧。”   路秦川似乎消化片刻,又问:“就算你的经纪约过去,和陆倾有什么关系?我不是给你看过那些偷拍么,看见饭桌上有陆倾,你还不跑?”   “我以为你……”   两人稍稍分开一些,路秦川注释孟礼的眼睛,清清白白的,路秦川屏息:“你以为我什么?会把你送人?指使冯曼语把你送给陆倾?”   孟礼没言语。   “你真觉得我当你是一个物件?能送人?”路秦川轻声问。   许久。   孟礼眼神乱飘:“啊。”   “你前段时间很异常啊,又是送车又是送公寓,还非拉着我一块儿过除夕,是干嘛呢?不是‘走你’吗?”   路秦川勉强笑笑,抬手重新拢住人。   “不是,我是喜欢你。”   他的拥抱像是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他终于肯重新珍视孟礼,多年前的那一次背叛,怎么算恩怨都是两清,孟礼和沈思闻的事情他也不想再问,能不能,能不能重来一次,他们能不能重来。他一定争气,不给别人任何机会。   “我可能,”   路秦川一点一点叙述,“不是可能,我确实很多地方做得不对,不是人,不怪你误解,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不会那么对你。往后吧,我都不会。”   孟礼眼睛清明一些,有一些念头活像走马灯,在眼神里一一转过,不过很快清醒散去,像蛇一样往路秦川怀里钻:“那你先干点人该干的事呗。”   “别乱动,”   路秦川双臂抱得更紧,“你手腕上全是碘伏,你要蹭得满床都是吗?”   孟礼哼哼两声,体力不支脑袋抵在他的肩头,他牵牵嘴角,表情一半像笑一半像哭:“难得,你也有软乎的时候。”   “别作妖,给哥好好抱抱。”   手伸进被子摸上孟礼左后腰,路秦川在伤疤周围左一圈右一圈地划拉,摸得孟礼痒痒要推他。   “回头约个除疤手术吧?”   “嗯?”孟礼鼻子里发出模糊的疑问声。   “除疤么,”路秦川深吸一口气,“顺带把字洗了,要么?”   他现在的表情又是一半一半,一半好像希望孟礼答应,另一半则好像在期待别的答案。   “你想给我纹个别的图案?”孟礼问。   “……”   路秦川无语凝噎,默念几声作孽,缓半天又问,“纹的时候疼吗?”   “疼啊,”   孟礼不明所以,“但是洗掉不会再疼一次吗?你到底想干嘛?”   “好,好,”他捋一捋孟礼的腰背,有意无意打断孟礼的问话,“不洗,听你的。”   孟礼似乎察觉他的异常,不再瘫在他身上,支起身体困惑地看他。   不应该困惑,真的不该。   平时总是冷静的眼睛,和人交谈时很温和的眼睛,看路秦川时总带些睥睨的眼睛,困惑却使这样的一双眼睛变得黏腻,像淬有汁液的蛛网,路秦川一头撞上去粘住,插翅难逃。   蛛网的主人还嫌不足够,伸出舌头舔路秦川的下巴。   喉结、脖颈、肩窝,酒气醺热,路秦川好像身处蜘蛛口器之下,冰冷迷人的口器,闪烁着的毒液的光,在他的喉咙周围逡巡,那是一种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刺激的体验,该逃还是该认命?   逃有可能死得更快,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到来的是亲吻还是死亡。   兴奋点燃每一个细胞,路秦川浑身战栗不止,孟礼明明神志不清,路秦川却觉得怀里的人实际上盘踞蛛网中心居高临下,审判的螯肢随时随刻都会落下。   如果最后一眼,如果生命最后一秒是透过蛛网看人世,犯下的罪一笔勾销,是不是也算一种解脱。   “别乱动。”路秦川竭力按住孟礼。   他不想要孟礼吗?做梦都想,俩人最近一次要追溯到年前,在路秦川的办公室休息间。   那时候孟礼的眼神是冷的,因为就在进办公室前,路秦川曾用一种近乎猖獗的方式宣誓主权,那半瓶红酒,至今路秦川闭上眼还能看见紫红的颜色淌过白西裤的样子。   红的白的弄脏的烧毁的,红酒残液和相册残页在路秦川眼前混成一团。   他怎么能碰孟礼?孟礼烧掉相册,不再想着俩人旧时的那点破事,他凭什么再动孟礼?   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错还犯,他强迫孟礼做过太多的事,不能再错。   “你到底什么毛病?快点,我难受死了。”   孟礼眉毛拧成疙瘩,手不肯安生,嘴里嘟囔,“你不是挺支棱的吗?憋着对你有什么好处?”   “过会儿就好了。”路秦川捉住作乱的手。   “难不成,”   孟礼好歹分出一丝理智思索,“你其实没退婚?已经结婚了?”   “哪想出来的瞎话?”   路秦川又好笑又好气,“什么意思啊,我在你这里难道就这么没信用?没一句实话?”   他再三声明婚约解除,百分百自由身,孟礼更加困惑不解:“那你守身如玉什么劲?帮帮忙。”   帮忙。   路秦川心想,帮忙,如果孟礼肯说“爱我”或者“我要你”,他可能都把持不住。   谢谢你,你说的是“帮忙”。   “好,帮你。”   路秦川不是昆虫没有口器,但他有唇舌,代替之前通电的东西填进那口敏锐的井,嘴唇吻上捱过皮带的地方,孟礼猝不及防,推着他的肩要躲:“你你你干什么?”   “试试。”路秦川托起两边肉丘分开,继续埋头。   俩人没玩过这个!孟礼进入短暂的失语状态,语言有多丧失肢体就有多狂乱,被路秦川按住:“别扭,我找找。”   不厌其烦的斥地勘测,到后来两人都满头大汗,孟礼交两回整个人活像脱水一样,瘫在枕头上呼气。   “洗澡吗?还是等会儿?”   路秦川手背轻柔地贴孟礼的脸颊,“好点没有?”   “嗯,等会儿吧,”   孟礼闭着的眼睛睁开,“你不来?”   路秦川摇摇头。   孟礼仰面朝上看他,目光既陌生又困惑,同时也很困顿。   “困了?”   路秦川在床头边上坐下,“睡吧。”   孟礼挣扎着要起来:“赖好冲冲吧。”   “不用,”路秦川拉紧被子,“又没东西进去,明早上冲也一样。”   神志已经到溃散边缘,孟礼模糊不清地嘟囔:“你到底为什么不做?”“你好奇怪啊。”   “好好好,我奇怪,你快睡吧,梦里骂我去吧。”   路秦川一边轻拍被子一边嗓子低低地接话,有一搭没一搭。一直到把孟礼彻底哄睡着,他揉揉酸痛的腮帮子站起身。   被子里,睡梦中的孟礼不知道是嫌热还是嫌潮,踢开被子一个角,半边身体露出来。   他的髋骨往下,几乎每隔十几公分一个指印,估计往后好几天不能坐,铁不能坐,会疼。   如果,路秦川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一寸一寸鞭笞自己:如果他对待孟礼不是那样的轻侮和高傲,如果他对待孟礼足够尊重足够珍视,捧在手心,不曾当着外人的面欺负孟礼,陆倾那些人看在眼里,是不是,今天这些事其实都可以避免。   为什么不做?   “还能是为什么,”他弯腰在孟礼耳边轻声说,“我不配。” 第52章   养了几天,孟礼重新生龙活虎。   与此同时吕导的组开机提上日程。   正式签约的时候,路秦川有意给孟礼撑面子,让他自己带着小胡、严田陪着过去签,以显示他在公司的话语权。   然而孟礼没体会到路总这些曲里拐弯的心思,但孟礼现在足够客观理智,能从别的事上看出端倪。   自从初八那天出事以后,孟礼的资源、通告之类由总裁办公室正式接管,冯曼语无权插手。   她也没空,在忙着做交接,根据孟礼听说的来看,她应该很快要离开仟夢。   出乎孟礼所料,路秦川还真的让她带走两个艺人,别的不知道他们俩怎么谈的,场面上还算过得去,官方网站还做一期主题,感谢冯曼语对仟夢的贡献。   小胡说路总真不给面子,怎么不狠狠整冯曼语一顿。   那天的事原本胡平舟不知道,孟礼不是个自己的事到处说的人,胡平舟是被路秦川叫到总裁办公室耳提面命一番,叮嘱所有外面的饭局酒局必须都要跟随且上报,路秦川隐约提一句陆倾。   “不得往死里整?”   小胡愤愤不平,“我听说还下药了?卑鄙!下作!不得好好教训一顿吗?”   “往死里整,”   孟礼好笑,“咱们可是法治社会,不能真整死吧。死不成,冯曼语是谁,不记仇不自保?任人宰割?到时候把你孟哥我那些事儿往外说说,我不混了?”   小胡抓抓后脑勺:“好像也是……”   当然是啊,孟礼猜测这就是路秦川没下死手的原因。   路秦川,有意思。   孟礼又不傻,仔细想想,从年前开始,年前路秦川好说歹说让他回世斐,除夕哼哼唧唧装病,还暗搓搓偷拍发朋友圈,到初八,路秦川说我喜欢你。   当然,男人口头上一句话孟礼肯定不会轻信,但他记得很清楚,到最后路秦川都没进来。   当一个人能克制最基础的生理欲望,不沉迷吃睡和那点事,那这个人他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心里存着更大的事。   孟礼不知道路秦川心里的大事是什么事,只是看起来,好像对他很有利,路秦川在他面前开始当人。   好啊,行啊,和人打交道比和疯狗打交道容易,路秦川以前真是太疯。   “走吧。”   孟礼带着小胡站在吕导工作室楼下,严田打电话说有事迟到几分钟,让他们俩先上去。合同资料之前发过孟礼,挺齐全,不会耽误事,那就走吧。   签个字的事,有什么难的,非要严助理跑来陪着,折腾人嘛。   要说人形态的路秦川也有烦人的地方,以前冯曼语管孟礼已经很细,现在路秦川只有更细。   找孟礼的本子多起来,但是这些本子往往还没到孟礼手上,路秦川先刷掉一批。   剧本行不行?原创还是改编?原创编剧都有哪些作品?改编原作者风评怎么样?合作演员都有谁?导演班底怎么样?背后资本干不干净?路秦川恨不得掘地三尺。   不仅工作,生活上路秦川也要管,上课训练营养补充,事无巨细,每天给孟礼安排得明明白白,还给孟礼送一个健身手环,心率血压睡眠时长,全部可视,孟礼嫌烦不想戴,路秦川就让小胡看,并且说如果有异常小胡没发现就扣小胡工资。   孟礼嫌烦,但是不想连累别人扣工资,只好戴起来。   现在他心率有点偏高,蹦跶到八十,看来要和吕导签约,还是略微有点兴奋的。   上到吕导工作室的楼层,孟礼被带到一间会议室,工作人员请他稍等。   五分钟之后会议室门推开,进来一个人,孟礼心下微疑,哎?这位不是吕导啊?   这个男的一身灰墨色西装,身材高大健硕,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眉骨很高眼睛深邃,给人感觉哪里见过,就是这么亲和面善。   衬衣纽扣系到最上一颗,袖口露出的手掌指节分明颀长有力。   真劲,孟礼心里吹一声口哨,大叔要是年轻个二十岁嘿,他可能考虑要个联系方式。   这位大叔在最东头主位坐下,扫孟礼一眼,面色喜怒莫测,他的秘书翻开笔记本摆到他面前,又打开眼镜盒递给他,他从里面取出一副银框眼镜戴上。   ……哥们谁啊?   孟礼越瞅这人心里怪异的感觉越重,真好像在哪儿见过。   哪儿呢?尤其眼镜一戴,好眼熟。   “小孟你好,我们通过话,还记得吗?我是路崭岩。”   孟礼反应一秒,槽,这是路秦川的爹。是咯,年轻二十岁的话和路秦川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可不是眼熟。   “路先生您好。”孟礼收起乱飘的心思,眼观鼻鼻观心坐好。   “你是小孟的助理?”路崭岩冲小胡点头,“辛苦。”   小胡连连摆手说不辛苦,路崭岩给秘书一个眼神:“去喝杯咖啡吧,休息休息。”   秘书心领神会要带小胡出去,小胡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了不用了。”   “去歇会儿吧,没事。”孟礼安抚,小胡这才一步三回头出去。   清完场,路崭岩没搭理孟礼,一个眼神没有,一个劲在笔记本上噼里啪啦敲键盘,孟礼也不怵,干脆靠在椅子里歇盹儿。   大概十分钟后,路崭岩摘掉眼镜:“没什么要问叔叔的吗?”   “有,”   孟礼睁开眼,“您这是近视镜还是老花镜?”   路崭岩眉头一跳眼睛一闪,非常惊讶不过还是回答:“都不是。”   “那您?”   “身边的朋友都在戴老花镜,”路崭岩从容答道,“总不好太不合群。”   孟礼瞅着他的眼镜问:“不会是防蓝光的吧?”   路崭岩笑道:“还真是。”   孟礼也笑:“你们父子很像。”   “不像,”路崭岩眼神深长,“秦川还是年轻,感情用事。”   “或者说,”   见孟礼不搭腔,路崭岩接着说,“是你太厉害。知道吗,为了你的事秦川在外面发多大脾气,源风林老板致歉电话打到我这里,那个陆倾,更是被踢出董事。”   “谁啊,”   孟礼不领情,“陆倾,林老板,源风,这都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那咱们来说说和你有关系的,”   路崭岩话锋一转,“冯曼语,小冯和你有关系吧?是仟夢最得力的经纪人之一,也走了。”   孟礼八风不动:“冯总本来也想走,主动联系对家公司,我也算替路总清理门户。”   俩一个在主位正襟危坐,一个在门口边上的座位四仰八叉,气势上居然差不多。   僵持片刻,路崭岩另起一个话题:“听说你每天在家读书练字?为吕导这部戏很下功夫啊。”   “我瞎练呢,见笑,”   孟礼慢吞吞地说,“难为您,生意上不忙吗?还有空逛社交媒体呢。”   孟礼自己不喜欢到处瞎嚷嚷,奈何他身边有个小胡,狗窝里藏不住二两香油,有一次接他的时候抓拍到他在练字发给路秦川,路秦川主张发社交平台,也给粉丝们汇报汇报么,忙着呢,没有闲在家里抠脚。   “您对我挺上心。”孟礼一脸嘻嘻嘻,笑得见牙不见眼。   路崭岩笑道:“不上心不行,从前以为操心操到头,没想到你卷土重来。”   “这样吧,我长话短说,”   路崭岩笔记本屏幕转过来,屏幕上是吕导男主的合同,“和秦川断了吧。只要你肯照办,从这里出去你还是吕导的男主,你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   孟礼收起嬉笑的表情,整个人变得冷淡:“这么多年,您还是这么喜欢威胁人。”   “承蒙夸奖,”   路崭岩身体后仰双腿交叠,靠在椅子里的姿态既松弛又威肃,“不过我的功力不到家,吕导的片子看来分量不够重。咱们聊聊别的?”   “聊什么?”   “来聊聊魏越天,怎么样?”   路崭岩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据我所知,小孟你和魏总有些债务上的纠纷?”   孟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称述事实:“您对我实在是上心了。”   “应该的,”   路崭岩怜悯地说,“一失足成千古恨,谁年轻时没信错过人?小孟啊,你欠魏总很多啊。”   孟礼舌尖在牙尖上一一舔过:“我欠那点小钱,还值得路先生费心呢?马上还清了。”   “你说错了,”   路崭岩竖起手掌,一根指头摇一摇,“逾期欠款牵扯到赔偿金的问题,要是走民事,能往七位数上判。而你——”   “你有那么多存款么?事先给你一个提醒,你一个子儿也别想从秦川身上拿到。你现在也算有些粉丝,有头有脸,你猜猜,老赖的名声传出去,你那些粉丝会怎么想?”   “原来是你,”   孟礼不理会威胁,目露思索,“我说魏越天怎么缓过来的,是你抬一手。”   路崭岩像是收到一句赞美,温文尔雅颔首认下。   “那行啊,”   孟礼一边嘴角掀起来,不仅露出笑容而且这个笑容有越来越开的趋势,“传吧,随便传。”   路崭岩有一瞬间的意外:“你不怕?”   “我怕什么?”   孟礼反问,“我才几个粉丝,路先生您的声誉不一样啊,您的声誉等于真金白银,您猜猜呢,要是您家的影视城和魏越天这种犯事儿的人合作,说出去谁脸上更难看?”   “不过也怪不到您头上,您也说了,”孟礼语气遗憾,“谁没个信错人的时候,是吧。”   “你不怕曝光魏越天,那你,”   路崭岩眼睛微阖,“听听看这个。正月初八,你和陆倾在酒店开房,入住记录和监控我都有。影视新星到处约砲,你猜猜娱记喜不喜欢这种新闻?”   “那你一定也知道,”   孟礼轻佻地抬眼,“后来您儿子还去了呢,故事要说全,3劈不比俩人更吸引娱记?”   看上去,路崭岩老神在在的面孔显出一丝丝皲裂,居然有些无言的意思。   “你不知道?”孟礼停止拾柴撺火添油加醋开始猜,他凝视路崭岩陡然泛青的脸色,恍然地说,   “不对,你知道。冯曼语……”   孟礼茅塞顿开:“我说冯曼语怎么这么大胆子,原来是有高人指点。”   话到这里,面子里子都撕破,路崭岩声音很沉:   “陆倾会创建新公司,小冯过两天会过去任职,这公司由我出资,孟礼,我实话告诉你,公司主要业务就是抢你的资源,我有一百种办法恶心你。你要想清楚,你不肯离开秦川,今天吕导的组打样,以后你的角色会敲给别人,你想进的组也进不了。”   “这是事业上,还有别的,”路崭岩的语气充满蔑视和威迫,“陆倾不中用,下次就不会只是他一个人了。再趁机让你沾上一些这样那样的嗜好,秦川也不会再要你,你要想好。”   “行,”孟礼点点头,有些感慨,“您挺下本儿。”   “承让,”路崭岩眼中有不明显的得色,“考虑一下吧。”   “不用,”孟礼亮出礼仪老师教的上镜微笑,“您让我和您儿子断了,您怎么……”   他站起来走近两步,在路崭岩边上低语:“不干脆让您儿子甩了我?”   “怎么说,”   他晃来晃去绕到路崭岩另一边,“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直接来找我,就我还不够给您添堵呢?您肯纡尊降贵来见我,我配么?”   路崭岩神色更僵,孟礼更开心:“我不配。我猜猜,路秦川,你找过了,但他不肯听你的话,是不是?”   一点快意,从孟礼舌头尖发酵蔓延,很快席卷全身,那是因为他在那里轻轻一咬。   没关系,一点也不疼。   不仅不疼,反而很爽。   这么一想,全说得通。路秦川在他面前当人,床上当君子,办公室挂合照,千方百计给看见他腿间流红酒的人封口,不动声色处理陆倾和冯曼语,越来越少显露的暴戾脾气,越来越多的专注的目光。   这么一看,肯定是在背后反抗自家老爹了啊,啧啧啧。   并且这个“反抗”,一定还很坚决,不然路崭岩不会搞这么大阵仗。   “挺惊讶吧?从前说散就散,乖乖服从您的安排乖乖回国,现在情比金坚了?”孟礼轻声问。   路崭岩面上阴沉,偏过脸没答话。   不答话就是默认,孟礼心情没来由起飞,非常愉悦:“哎呀。”   路崭岩端坐在靠背椅里,不肯仰视去看孟礼:“今天看来我要无功而返。一点余地没有?完全没得谈?”   “没有,”   孟礼惋惜,干脆利落往外走,一边推门一边潇洒回头,“回见。”   说完头也不回出会议室,小胡一脸焦急迎上来,孟礼示意稍等,拎出手机打电话。   很快接通,响起路秦川的声音:“孟礼?什么事?”   孟礼走到电梯门口,抬眼看见光可鉴人的电梯门,以及电梯门里他自己的脸。   看来,你这张脸还可以啊?   路秦川这样的死硬分子,二进宫还能被你迷得五迷三道呢?   孟礼捏着手机笑起来:“聊聊?” 第53章   那头路秦川接电话,甚至没问聊什么,直接提出约饭。   “行,”孟礼抑制不住想笑,“想吃什么?”   “问我想吃什么?”   路秦川的声音听起来很惊奇,很快说一家餐厅,他喜不喜欢不知道,是孟礼非常中意的一家店,“你几点结束?我让严田订位置。”   “不用,”孟礼说,“我去店里买吧,买完去你办公室,行吗路总?”   行,非常行,路总可太行了,答应的时候甚至有点舌头打磕绊。   孟礼去订餐的路上,路秦川也没闲着。先是对着镜子看半天,然后跑到妆造部吹一小造型,回办公室以后左看右看,这儿台面擦擦灰、那儿盆栽浇浇水,比买饭的孟礼还忙。   孟礼提着外卖上到顶层,出电梯一看,哎?秘书室一个人都没?路秦川推开门走出来,接过外卖袋子,孟礼问:“你秘书呢?”   “我让他们提前下班,”路秦川引孟礼进到里间,“怎么想起来来我这儿吃饭?”   “来慰问你啊。”   孟礼笑着说,两人正从走廊经过,路秦川回头看他,他的眼睛熠熠生辉。   “慰问我?”路秦川轻声问。   “嗯,”孟礼指指袋子,“赶紧的吧,我也饿了。”   路秦川办公室外间的会客厅原本有餐桌,但是鉴于在餐桌上有些不好的回忆,路秦川把用餐地点移到里间大沙发中央的茶几,低头一看,不妙,这个茶几它也不清白,它绑过孟礼的手啊,路秦川站在自己的办公室举目四望心茫然,看哪都不合适吃饭。   孟礼走过来摆盘子拿筷子,非常自然:“干嘛呢?杵在那。”   “咳咳,没什么。”路秦川默默陪着摆盘。   “开动吧。”孟礼说。   和过年时候在路秦川家一样,他盘腿坐在茶几一角的地上,路秦川则显得拘谨,老老实实坐在沙发边上,这个高度差吃东西不太方便,路秦川也不介意,慢慢吃,有一口没一口,似乎要吃到天长地久。   吃完饭,孟礼麻利收拾好盒子,四处看看,指指路秦川办公桌后面的阳台。   年后三月初,这时节B市还是冷的,不过还好,每天气温在七八度和不到二十一二度之间浮动,算是北方城市一年里最舒服的一段日子,刚吃完饭身上也暖,两个人站一会儿,谁也没觉得冷。   路秦川其实希望冷一点,那样的话孟礼会不会站得近一点。   “来一根?”   路秦川摸出一盒烟,是孟礼平常惯抽的牌子,孟礼讶异地接过,路秦川又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谢谢。”孟礼拇指食指弹烟,指指路秦川,“你不抽?”   路秦川说真戒了,孟礼笑笑:“挺坚决。”   路秦川摇摇头,也不嫌烟味儿,陪着他吹风。   吹风吹到某个时刻,孟礼捻灭烟屁股,扭头看路秦川:“晚上去我那儿?”   “什么意思?”路秦川一僵。   “意思是我还想做你的‘助理’,”   孟礼手指摸上路秦川的领子口,“怎么样?我继续给你当宠物啊路总。”   “又胡说八道,”   路秦川的忡愣很快过去,捉他的手,轻轻掰他的手指头,“我说了,我以前不干人事,往后不会了,你别……”   “算了,你爱拿这个说就说吧,骂我能解气也行。”   “不用解气,”   孟礼的眼神很重,带着思忖,   “解惑就行。”   “我越想越奇怪,从你给我后面灌酒,到你去我租的房子劝我回世斐,中间不过几天时间,你态度差别那么大,到底怎么回事,说说?”   “能有什么事?”路秦川打马虎眼,“难道我不能悔过自新大彻大悟么?”   “你得了吧,”   孟礼拽回自己爪子,“你不肯说,行。我来说,刚才去吕导工作室,男主我没签下来。”   “怎么?”路秦川一惊,“不是都谈好了?”   孟礼隔空指指点点:“是啊,本来谈好了啊,但是你也看看这个组背后是谁。以前说是源风,现在看来陆倾出资应该占大头。”   “不可能,”路秦川说,“陆倾是个二代,家里不可能拿那么多活钱给他霍霍,不够他投资吕导的片子。”   “不仅投资电影,还要开自立门户开公司。你有没有想过,这笔钱他家里不给他,有别人给?”孟礼大发慈悲指点迷津。   “谁?”路秦川没明白。   “呵呵,”孟礼嗤笑,“他爸不给他,你爸给啊。”   “我爸?”路秦川眉心一跳,“我爸出钱给陆倾开公司?”   孟礼啧啧啧:“你是一点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路秦川脱口而出,“我爸也找你了?什么时候,今天下午?刚刚?”   孟礼脑袋瓜子一点一点,路秦川紧抽一口气:“我爸还跟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孟礼下巴一抬,“难道不能是我读心术读出来的?”   俩人对视,路秦川问他:“你要怎么着?”   孟礼:“来点公平的,你一句我一句,你交代你怎么实现变形记,我就告诉你下午我怎么见的老丈人。”   “也行,”路秦川很快答应又很快反悔,“……你说谁?老丈人?”   “啊,”孟礼有恃无恐,“就老丈人啊,你不满意?”   路秦川表示不敢,沉吟一瞬,简单讲述:“我找到魏越天,和他聊了聊,还有你的合同我也看过,知道你不是、不是那种人,知道你是欠他的钱。”   “哟,”孟礼很稀奇,“哪种人?”   路秦川张张嘴,有气无力:“出卖身体的人。”   “这种人,”孟礼挑着眼睛撒盐,“路总不该见多了?不该更符合路总的预期?”   路秦川请求他别再说了,郑重其事道歉,几次想说愿意弥补,被他开几句玩笑岔开。   他始终没表态,既没说原谅也没揪着不放。   “原来是这样,”   顽笑开够,孟礼目光转向阳台外面,开始思索,“你找过魏越天,那他怎么前两天还要债呢。”   “前两天?”俩人面面相觑,路秦川难以置信,“他敢?”   “是啊。既然都说开,你看。”   孟礼翻出手机给路秦川看聊天记录,魏越天三不五时催一次,聊天记录明明白白。   路秦川也想不明白,想来想去示意孟礼失陪,跑去打几个电话。   过一会儿一脸沉重地回来:“他又回去参与影视城的项目,他的事我爸已经全部摆平。”   “呵,”孟礼半真半假叹口气,“正器路总,手眼通天。”   “不过他弄巧成拙,本以为扶住魏越天威胁我,没想到魏越天塞牙缝的肉也不肯放过,一味催债,反而间接迫使我回到世斐。”   他回世斐的理由这么简单,这么纯粹,只是看钱,被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直直刺在路秦川心坎上。他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钱。   “今天你爸还跟我说呢,”   孟礼没理会路大总裁的黯然神伤,也不藏着掖着,把路崭岩指使陆倾和冯曼语的那点勾当一五一十说一遍,“还说要堵得我在圈子里混不下去。”   “所以你来找我?”   路秦川干巴巴地说,“要继续当我的‘助理’,和我爸斗一斗?”   孟礼扬一个假笑:“我找你是因为我想你。”   “好,”路秦川下巴沉一沉,“你想我。”   孟礼哼笑一声继续看阳台外面的景色。   气氛有些干,路秦川忍不住问:“你有难处,你干什么不跟我说?哪怕暗示提一嘴也好?”   孟礼目光转回来,难以置信:“不是,见第一面你喝得跟死猪一样,我说什么你能听进去?我什么都没说你就在我手上啃出一排牙印子。”   “还提一嘴呢,你不弄我一嘴就是好的。后来也没机会,你不是一纸合同直接甩我脸上了吗。”孟礼像看傻子一样看路秦川。   “……”   这回换路秦川往外看,四处乱瞄就是不敢看孟礼,“怪我。”   孟礼奇怪:“怪你什么?”   “怪我没问,”路秦川心烦意乱,“怪我误会你了。”   “你猜,”孟礼一言难尽,“我是想听你道歉吗。”   路秦川一怔,随即莞尔:“不,你不想,你有什么计划?”   “计划很多,”   孟礼很诚实,“你爸说一个七位数,这不给我立一小目标么?还说我的角色随时敲给别人,我怎么着得干出点儿名堂吧?”   路秦川表示明白了:“干出名堂,让导演们舍不得换掉你,最好捞几个影帝拿几个奖,导演们不仅不换你,还要上赶着给你递本子。”   “对,对,”孟礼笑嘻,意味深长,“路总,这些计划可都得仰仗你啊。”   路秦川看他,他也看着路秦川。   两人都不再假装看景色,无遮无挡互相凝视。   孟礼声量放轻:“我能么?能仰仗你么?你实话跟我说说看,你为什么退婚?”   “你觉得是为什么?”路秦川反问。   “是因为,”孟礼凑近一些,“难道是因为我?”   路秦川笑一笑,摸他的脸和脖子,给他肯定的答案:“是因为你。”   “就因为魏越天那个孙子骗我钱?”   孟礼接着问,“看不出来,你正义感还挺强?可怜我?”   “可怜你,”路秦川眼睛微眯,“这话你也想得出来。”   “明知故问?孟礼,”   路秦川把住他的后脖子不住揉捏,“你是不是特记恨我?恨我霸道,强迫你,给你纹字儿,骂你是卖的,所以现在来羞辱我?”   孟礼主动贴近,两人嘴唇挨着嘴唇,孟礼声音轻得像梦:“是我恨你,还是你恨你自己?”   早春的夜晚早春的风,他的质问多像引诱。   别的就不用问了,不用问路秦川你和你爸怎么吵的,老人家怎么那么生气,你又为什么没告诉我。   路秦川喉咙里血气翻滚,张嘴咬住他作孽似的嘴唇。   “恨我自己。”路秦川一边吸咬一边含混地说,   “知道就好。”孟礼伸出舌头。   他不是乖顺,他是施舍。   就像今晚上这顿饭,他说是来慰问其实是来谈条件,偏偏路秦川必须买账,攻守异位,重新开局。   这是一场太显而易见的情感敲诈,孟礼洞悉底牌无休止抬价,有恃无恐,路秦川不得不买单。   后来吹风吹得够够的,回到路秦川办公室,孟礼又邀请路秦川去世斐过夜,路秦川笑着摇头:“算了,我没什么自制力。”   “自制力?”孟礼拎起外卖袋往外走,“你要自制力干什么?你要禁欲吗?”   “要的,”   路秦川在他身后关灯,接过他手里的袋子,“你不想听我道歉,可以,但我总得给你看看我的诚意。”   “诚意?”孟礼脚步稍慢。   “嗯,”   路秦川走到前面按电梯,“你放心,计划是计划,我重新追你是重新追你。追到之前我不碰你。”   “走吧,”   电梯到了,两个人的影子出现在电梯门上,路秦川伤感笑笑,“我送你回家,送到就走。”   “行呗。”孟礼脚步没有一丝拖沓,跟着进电梯。   刚才电梯门上倒影清晰可见,和下午在吕导工作室的电梯一样。   那时倒影只有孟礼一个,现在有两个人,别说,俩人站一起真还挺配。   但是重新追我,谁啊?谁同意了?孟礼瞅一眼不断下行的数字。   行呗,你追咯。你能追到算我输。 第54章   语陆工作室官方微博V:   嗨,很高兴和大家见面,为大家介绍语陆大家庭的新成员——Lynn One!@Lynn One万会凌   【视频】   没过几天,一家影视歌艺人工作室成立。   混内娱的宝子们会发现,里面三瓜俩枣几个艺人,有之前在仟夢的,也有源风出去的,什么材料都有,很稀奇。现在又官宣一个万会凌,大家伙恍悟,哦!垃圾回收站啊?   孟礼也听见风声,居然签万会凌?   内娱著名过街老鼠,签下来又赔名声又赔钱,就这也要签?   看来路崭岩真是说到做到,真的是有一百种方法恶心孟礼。   语陆语陆,很浅显就是冯曼语和陆倾合伙。   很快这个官方账号又发布消息,说恭喜旗下艺人万会凌进组,艾特吕导多多栽培。   这条内容,配合前两天孟礼被踢出吕导的组的传闻,精彩程度可想而知。大家还都记得万会凌之前黑孟礼的事,两家不死不休,新一轮的嘲讽和骂战可以想见会是怎样的激烈。   孟礼刚想着怎么样安抚一下粉丝,不多吧,但总要安慰安慰。还没想出来呢,再一看,嗯?语陆工作室又把万会凌进组的官宣删了。   同一时间,屏幕上方弹出消息提醒。   Fang:空吗?见一面?   孟礼注视冯曼语发来的这几个字。   冯曼语的社交账号昵称统一是Fang,孟礼问过的,按理说“冯”拼音不应该是eng嘛,但冯曼语说喜欢ang。她说她家乡话就是这么念的,她还说她喜欢Fang的拼法,在英文里Fang代表毒牙,蛇的尖牙,听起来很有分量,比软绵绵的Feng好。   孟礼回消息:好。   两人约在一家幽静的餐厅,挑一个包间,冯曼语到的时候孟礼已经看完菜单,也不多,相中了那么五六七八道菜。   他先点完,招呼冯曼语:“冯总看还喜欢什么,再加。”   “什么意思?你点你喜欢的,我点我喜欢的?AA?”冯曼语让侍应生放好外套,笑着说。   孟礼:“我可不敢再让您请饭。”   冯曼语收起笑容轻咳两声:“先吃饭吧。”   她没再加菜,看一看孟礼点的菜直呼足够,说她这个年纪再不忌口,明天脸会肿得不成样子。   吃饭的时候孟礼很投入,应该说只要是吃饭孟礼就没有不投入的时候,等到孟礼喝完最后的汤点,冯曼语已经早早吃完喝茶等着。   “听说路秦川几乎在世斐安家?”她开启话题,“你们又和好了?”   “嗯。”孟礼放下勺子没细说。   路秦川是在世斐安家,不过不是28东,他现在住28西。   怎么也要有好上的样子么,路秦川提议的时候说,孟礼也没拒绝,路崭岩“下次可不只陆倾一个人”的话还在耳边响,谁不害怕啊,哪个犊子不害怕啊,孟礼深知双拳难敌四手,挺怕的。   28西年前挂牌没卖出去,正好路秦川入住,和孟礼对门,反正每天路秦川都要扮司机,不如挨着住好了,本来也是路秦川的房产,外人也不知道。   冯曼语又问几句工作,不痛不痒。   然后可能实在绷不住,她勉强笑笑:“你虽然说不敢吃我请的饭,但你还是来了。你对我还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让我有种错觉,好像我还在仟夢,还在带你。”   “可是你不在仟夢了,”   孟礼直言,“你在仟夢不合适,你和路秦川,你们两个不碰上就算了,碰到一起都想拿主意,早晚闹翻。陆倾挺好的。”   他举起茶杯:“冯总,过去的事不必再提,祝你步步登高。”   “说人话。”冯曼语不肯捧场。   “祝你发大财。”孟礼呲出两排大白牙。   冯曼语和路秦川有相像的地方,也有不像的地方,比如路秦川会问孟礼你是不是记恨我,冯曼语没问。   “你后悔替姐挡刀子吗?”冯曼语她拿起茶杯问。   “不后悔,”   孟礼答得很快,“但我不是替你挡,当时那个情况,谁在那我都会挡。”   冯曼语捧着茶杯垂着眼,再度抬眼的时候光华俱现:“听起来像是你的为人,来。”   她的茶杯轻轻碰在孟礼的茶杯边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不年轻了,她的眼角和眼神都有岁月的痕迹,有智慧、有疲惫。也有一点点懊丧和后悔吗?不知道。   她用不再年轻的眼睛看孟礼,突兀地开口:“万会凌进组的博文是我删的,账号使用权我已经全部要过来,今后不会发对你不利的消息。”   孟礼一边眉毛抬一抬,她摇头笑笑:“你最大的黑料无非是一个路秦川,偏偏万会凌又塞到我手底下,这一点他清白到哪里?你放心,语陆不会对你不利。”   “路崭岩能答应?”孟礼安静地问。   “路崭岩一大摊子,不会一天到晚盯在你身上,”   冯曼语回答,“我给你个忠告,你要在最短的时间站稳脚跟,输出作品,留住粉丝、扛住票房,这才是院线圈子最硬的道理,只要你能做到,没人能动你。”   “但你现在,咖位太小。”   “是,是。”孟礼附和。   咖位太小,不在影视圈子混吧,没听人家说么,就得还魏越天的钱,七位数呢。   “其实我挺惊讶的,”   冯曼语询问,“我以为吕导的男主分量足够重,没想到你不离不弃,不愿意离开路秦川。离开路秦川不好么?天大地大,想演什么角色随便演演,不想演就休息,不也自在?”   “还自在呢?”   孟礼一边唇角微微吊一吊,“您都不带我了,何必试我?那是有求于我才这么说的,您看我一旦和他儿子断干净人家还搭理我么?”   “今天路崭岩能答应我演男主,明天就能撸掉,只要我还在圈子里,恐怕每天都不得不‘休息’。”   我命由人不由己,这滋味太难受。如果一定要选,选路秦川吧,他最近开始比较听话。   孟礼抿一口茶水,呸,没什么味道。   再说想美事儿呢,哥们难道是泥捏的?难道一笔勾销?   他,和他爹,都是。   陆倾和冯曼语有什么好记恨的?这俩人都属于被当戗使。   是戗支可恨还是戗手可恨?傻子想不明白。   那边冯曼语感慨:“你就嘴硬吧,你还是念旧情。”   孟礼笑而不语,心里面想的是:   等着吧。   等着,我高低给他们路家整个父子反目家破人亡。   -   吕导的组黄了,孟礼收起笔墨熟宣,放进柜子深处。   稍稍有些可惜吧,本子孟礼是真挺喜欢的,也很用心地琢磨过,唉,缘分不到。   他大概消沉有五分钟,很快投入到试镜、上课、进组的日子。   上课这个事,仟夢的表演课渐渐有些不能满足他,他研究一番,有点想去华戏的训练班。   他和路秦川表达这个意愿,路秦川说容易,不仅能去训练班,努把力说不定能考上青研班。   青年演员研究生班,孟礼倒抽一口气,我我我努力就行?路秦川说你得超级努力,虽说也有认识的人,但是这个班录取还是看真本事,比本科班还要难考。   “认识的人?谁啊?”孟礼问。   这个时候路秦川正在28东厨房和餐厅之间的岛台边上,忙着切黄龙果,一边切一边说:“就是你的影帝朋友的老公。”   孟礼琢磨一番:“李渐冶的老公,那不就是林老板?”   “嗯,”路秦川划开一枚黄龙果,仔仔细细擓出果瓤,“林老板在华戏任教。”   孟礼开心了:“那行,一个教授一个影帝,麻烦他们两口子给我开开小灶。”   路秦川费劲巴拉切完一盒四枚黄龙果,果瓤只有一小碗,端到客厅:“没问题,他们俩现在就怕你不肯麻烦他们。”   初八的事以后,林老板三番五次赔礼道歉,手底下公司里怎么有陆倾这样的货色,路秦川一五一十转达,孟礼表示一码归一码不赖别人,但也没别的话好说。怎么说?说没事儿,哥们不介意被下药?怎么说都不像话,正好,请他们帮忙备考吧,也算维系交情。   看见骨瓷小碗里晶莹剔透的果肉,孟礼脖子抻长又缩回去,重复几次还是踟蹰:“这东西含糖量有点大吧。”   “知道,”路秦川说,“吃不完剩下,我吃。”   黄龙果口感奇特,很甜很好吃也很贵,路秦川买的这盒还标着原产地哥伦比亚,一枚身价三位数,今天要不是凭着这盒子黄龙果,路秦川进不来28东。   孟礼接过去,开始吃。   客厅投影墙正在放一部老旧文艺片,孟礼坚信,演技这个东西,只有“技”不够,还要有东西可“演”,哪来这么多东西?个人的人生阅历是有限的,那就要多看,多读,多输入。   去华戏考班是追求“技”的提升,输入就没事儿在家多看看片子吧。   他要看,路秦川当然想陪着看,奈何几次提议都被否决,今天想出送水果的点子。   还行,贵点是贵点,也值了。   孟礼很自律,吃完小半碗遗憾停嘴,远远推开,路秦川慢条斯理接过,拿起勺子。   “你真吃啊?”孟礼尬住,“那勺子我用过啊?”   “不然呢,多浪费。”路秦川避重就轻一脸没事儿人。   “你赖好拿个干净勺子吧,你也太不讲究了。”   孟礼话音没落,路秦川已经送一勺子到嘴里,接着又是一勺,一勺接一勺。   “跟你讲究什么,”   路秦川直直迎上孟礼一言难尽的目光,“怎么了?这么贵,不吃完不浪费么。”   孟礼一脑门子黑线:“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可以只削两个?你干什么都给剥开?”   “我买的,”路秦川摆事实讲道理,“我还不能尝一口吗?”   “能能能,”   孟礼耐心告罄直接摊开,“路大总裁,您回忆回忆,你最近是不是来得有点勤?”   “不是送饭就是送水果,各种借口,您回对门儿自己一个人待着能怎么样?有鬼吗?”   路秦川不言语,好像被黄龙果配酸奶迷住,不仅要用孟礼用过的勺子,还要边边角角舔一遍,目光流连在孟礼下半张脸。   那个目光很黏,比水果酸奶还黏乎,似乎不是在吃甜品或者勺子,而是在啃咬孟礼的嘴。   孟礼可不愿意平白被恶心,眼睛一闪指指楼上:“说真的,29什么时候有新住客?您也上去瞅瞅,别冷落新人。”   咔哒一声,精钢勺子磕在骨瓷碗壁上,路秦川放下碗。   黄龙果果瓤肉质丝滑,酸奶也算液体,不知道怎么混在一起就噎住嗓子口似的,噎得路秦川咳嗽,咳得惊天动地。   好歹咳完,路秦川来了这么一句:“你真觉得我能看上万会凌。”   “什么?”孟礼没听懂。   “他们,”   路秦川说话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捏着骨瓷碗的手指节泛出青色,“公司那些艺人,你真觉得我不挑么?”   要说就是一点脸皮子的事,一个撂不下,一个看不穿。   最后路秦川选择彻底抛弃脸面,低沉地说:“世斐这几套公寓,我送出去以后就没来过,不存在媒体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   孟礼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去年那回你当着我面儿去29层呢?上去干吹风吗?”   他的语气戏谑:“你当时跑上去干嘛呢?就是为了打我的脸?”   路秦川无言以对,狼狈地垂下眼。   好容易重整精神,路秦川眼巴巴的:“你现在打回来吧,我在你面前不要脸了。我真的,我没睡过那些人。”   “真假?”孟礼一脸惊讶,吹一声口哨,“我是不是得给你立个牌坊啊路总?”   他的眼睛里和语气里满满是恶劣,吊着的嘴唇又美又毒。   你把自己拆穿解剖,他也不告诉你信或者不信,你的自尊捧到他的面前,他当做笑料。   可他的笑脸这么明亮,这么的神采飞扬,整间客厅都变得亮堂,给你一种错觉,如果他能一直这么开心的话,你的脸面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   他是贩卖毒苹果的皇后,他的美貌他的武器他的恶毒,不甘心沉沦的人会付出代价。   可是心甘情愿臣服的人呢,无法接近。   他的嘴唇仿佛还沾着果肉的颜色,沾着昂贵果实鲜甜的气息,浸润地、肆无忌惮地张着,明明甜美诱惑,偏偏要说一些扎人心窝的话,亲吻不可能足够,要啃咬,要用牙齿碾刺,要尝到鲜血,或许才能稍微解渴。   路秦川又开始咳嗽。   不知道是因为咳嗽太厉害,还是因为黄龙果实在好(够)吃(贵),孟礼没再赶人,还大发慈悲走过去拍拍路秦川的背。   一晚上相安无事。 第55章   三月下旬的一天,严田敲响世斐28西的门。   敲呀敲,没人理。   没办法,严田脚步一转,改敲东户。   东户开门很快,孟礼脑袋伸出来:“严助理?什么事?”   “孟先生,”严田简短打招呼,“冒昧问一下,您上回见到路总大约是什么时候?”   “路秦川?”孟礼回想片刻,“大概一星期前?”   又想一想,肯定地说:“对,一星期前有天晚上。”   “那时路总有什么异常吗?”严田问。   “没什么啊?”   孟礼请严田进门细说。   严田八百年端正无波的的脸上显出张惶:“路总已经一周没去打网球了。”   孟礼一整个囧住,给严田倒水,敷衍地安慰:“多大事,可能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吧。”   “不,不,”   严田摇头,手捏着茶杯把无意识地摸索,“不舒服也会去球馆的。另外路总有些固定的工作习惯,手机二十四小时待机,即使是下班时间也会回复工作信息和邮件。可是现在我已经连续好几天下班以后联系不到路总。”   “单纯就是不想加班吧。”孟礼随口说。   “不仅如此,”严田眼巴巴的,“司机还说经常闻到酒精味道和烟味。”   孟礼面色古怪:“去夜店玩儿了吧?”   “路总从来不去那些地方消遣。”严田摆手。   俩人面面相觑,严田非常担忧,一口咬定路秦川反常,今天更是连公司都没去,电话也打不通。   “翘班?”   孟礼总算重视,找出手机,“不像你们路总的做派,他可是周末都要去公司的人。”   他一边拨路秦川的手机一边带头出去走到西户开始敲门,敲门没人答应,电话倒是接通,路秦川的声音很沙哑:“什么事。”   “你在哪儿呢?”孟礼放弃敲门,“严田说联系不上你?”   电话那边安静一会儿,路秦川说:“麻烦你告诉严田,今天放假。”   边上严田忍不住插嘴:“周总一直想约个饭,您看?”   路秦川那边又是一段长时间的安静,然后非常突兀,西户的门咔哒一声打开,路秦川出现在门后:“周总什么事。”   第一眼,孟礼吃一惊,还是世界上体型最大的蓝鲸,路秦川一年四季西装革履,仪表穿戴都整齐得不得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只见西户门里黑漆漆一片,大白天不见光,应该是窗帘都拉住的原因,路秦川身上单挂一件衬衫,下摆松散扣子不齐,袖扣少一只,而且确实,很大味道,烟味儿和酒精气味。   “你没事吧?”孟礼张着眼睛问。   “没事。”路秦川径自和严田说两句生意,没看他。   孟礼听他们说起周总,说周总认识悦晴集团的人,S市新贵,做高端院线和综合商场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比较抵触和仟夢合作,想要拜托周总转圜说合。得,真没孟礼的事儿,孟礼摸摸鼻子,转身回东户关上门。   真奇怪,路秦川没有酗酒的毛病,戒烟也很久,这回怎么破例?上回见的时候还好好的。   啊,也不能说完全好好的,一星期前那天晚上孟礼回家比较晚,路秦川在他门口扮鬼吓神儿,没开灯,就坐在他家门口地上等他。   但是后来也没说什么,毕竟两人也没约,路秦川发疯也怪不到孟礼头上。   后面晚上睡觉,路秦川破天荒进孟礼的卧室,也没干别的,就是抱着孟礼睡一觉,后来、再后来早上路秦川就走了,全程没说什么啊?   孟礼疑惑,孟礼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   一周前。   这天是个晴天,气温飙到21度,非常舒服,孟礼戴一顶鸭舌帽和一只口罩出门。   在等电梯的时候,他接电话:“喂,思闻儿,我这正准备出门呢。放心,这个点不堵吧……”   又说两句,电梯到了,他按掉电话进电梯。   他没注意到,西户的门微微开合,露一个缝隙,刚好足够听清电梯间的动静。   沈思闻要飞东海岸F市,说是有事情要处理,孟礼去送行。他不知道,路秦川碰巧要出门,听个一清二楚。他也不知道,路秦川费尽全部自制力,没有当场冲出去抓住他,阻止他进电梯、阻止他赴约。   他更不知道,路秦川换一身休闲夹克戴好墨镜跟出门,那个时候路秦川心里是怎样的憋屈。   孟礼不喜欢开车,路秦川心里有数,以前他会选择地铁,现在他会打车。   远远记下网约车的牌照,路秦川打几个电话,很快这辆车这一单的起始地点发到路秦川手机上。   到达目的地,是一家网红小火锅,路秦川又打几个电话,不一会儿饭店经理亲自迎出来,带路到“两个高个儿年轻人”的隔壁包间。   此时距离沈思闻的名字钻进路秦川的耳朵,过去大约半小时。   不应当,不应当。   初一早上路秦川看见沈思闻和孟礼的聊天记录,没看几行孟礼醒来,那时路秦川看到了孟礼的决绝和沈思闻的挑拨,也看出两人似乎不怎么经常见面。   后来住脸对脸,路秦川更是没见过任何人到孟礼家做客,包括沈思闻,这也是路秦川忍着没追查沈思闻的原因。   原以为这个人就这么过去,没想到啊没想到,阴魂不散。   有什么办法?路秦川坐在没有锅也没有火的桌子旁,又不能问,又不能干预,只能悄摸听一耳朵。这就是,先爱上的人会输,先交底的人会被动,是这样吧。   隔壁听起来菜已经上齐全,进入开吃环节。   火锅,路秦川心里此起彼伏,高油高热量高嘌呤,绝对违反孟礼的食谱,但他就是会陪沈思闻来吃,是吧。   真难闻啊,这间屋子里残留一些上一桌吃饭的气息,有一会儿了,美味都散去,只剩下的只有油腻、加工和生肉的味道。   难闻到路秦川想吐。   隔壁的人毫无察觉,孟礼声音异常欢快:“你能不能行?一筷子肉你恨不得配半碗麻酱,有那么辣么?”   “不行不行,我不行了,”沈思闻夸张的斯哈斯哈声传来,“快快快,给我满上。”   “喝完了,还满上呢。”孟礼声音带笑,叫服务员再拿一瓶快乐水。   所以,路秦川一点一点思考,他是不是就喜欢这样的人。   如果路秦川被问“你行不行”,路秦川一定会当仁不让证明自己很行,即便辣得嘴巴开花、胃里着火,路秦川都不会显露半分。   但是沈思闻不一样,沈思闻会承认不能行了,会要水喝,会示弱,会……撒娇?对,路秦川听出沈思闻带着鼻音的哼唧味道,就是在撒娇。   偏偏孟礼好像很吃这一套。   走吧,路秦川劝说自己,身体力行想要起身离开。   没什么好听的,两个人没有什么暧昧的言谈,刚才询问经理和服务生,两人举止上也没很亲密,所有迹象都表明单纯是朋友之间的饭局,没什么亲密关系,这就够了,有什么好听的?   路秦川清楚地意识到如今自己的卑微。   没资格问,甚至心怀庆幸和感激,孟礼还肯心平气和说话,允许近身,俩人有时候晚上下班,一起在家吃个饭、看看电影,孟礼都不拒绝,路秦川对此竟然感怀无比。   就这样吧。   正当这时候,隔壁似乎中场休息,沈思闻问孟礼这么一个问题:“我看狗仔的报道,似乎你和路秦川住一起?”   孟礼开启糊弄模式:“都是瞎猜。”   “是没有什么实锤,”   沈思闻说,紧接着问,“路秦川到底有什么好的?你这么些年念念不忘。”   一墙之隔,路秦川往外走的脚步生生钉在原地。   过一会儿,路秦川觉得过去很久很久,也有可能只有一瞬,奇怪,手心怎么凝出一层汗?孟礼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   “活儿好吧。”   路秦川感到心里一空。   “滚,”沈思闻笑骂,“恶心谁呢你?哥们想听这些?”   一阵嘻嘻哈哈。   然后沈思闻语气正经一些:“说认真的,到底为什么?你还记得吧?他扔下你回国,那段儿你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那会儿你有一百一十斤没有?整个人剩一把骨头,哥们实在不想看你重蹈覆辙。”   路秦川从门牙咬到后槽牙,恨到想当场冲出去给沈思闻一拳,就这以前那点事不放,这个批要是没点别的心思路秦川头割下来。   可是路秦川更恨自己,孟礼那么大个子,185,只有一百一十斤?那得有多瘦。现在他肌肉虽然练回来,但是身体不好,总是低血糖,未必没有体重暴跌后遗症的原因。   路秦川深吸一口气唾弃。   “你到底喜欢路秦川什么?”隔壁桌上沈思闻追问。   孟礼的声音还是心不在焉,分不清真假:“我喜欢他?”   路秦川一颗心提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敏感,总觉得他的语气很像嗤笑或者嘲讽。   孟礼又说:“我喜欢他有钱,有资源,可以吧。”   “哈哈哈,可以可以。”过几秒沈思闻的声音响起,似乎见好就收,换别的话题聊起来。   后来俩人吃完,孟礼好像要送沈思闻去机场,还要先回家拿行李,急急忙忙从火锅店离开。   路秦川也没待多久,回到世斐,孟礼还没回来。靠公共交通的话,B市的新机场很远,且走着呢。   路秦川放空,在电梯间站一会儿,不想回西户,在东户门口坐下来。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叮地一声电梯停在28楼,孟礼哼着歌出电梯,当头差点踢到路秦川。   “?你干嘛呢?”孟礼受到惊吓,勾腿擒拿的姿势已经拿在手上。   路秦川仰头看他。   “你呢,”路秦川轻声问,“这么晚你干嘛去了?”   “我啊,”孟礼眼神飘一飘,“去路贝阳家新开的健身房逛逛。怎么了?”   路秦川看一眼他的眼睛,再看一眼他脑袋后面电梯间的灯。虽说是暖橙色的光晕,直视还是挺刺眼的。   “哦,”路秦川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问,“怎么样,设施全吗?”   “挺全的,”孟礼回答,又说,“要不,你起来?去家里坐坐?”   “好。”   两人到孟礼的客厅,孟礼神色如常,就是喝水多一些。   吃得太重口味,盐和味精摄入过多,是会口渴。   路秦川问他:“运动量超标了?一直喝水,当心晚上起夜。”   “是,是。”孟礼放下水杯。   他的海绵宝宝水杯。   果然卡通都是骗人的。   路秦川提出留宿,孟礼装模作样拒绝,也没把话说死,到床上以后路秦川只是抱着他,他问怎么个意思。   “别动,”路秦川闭着眼,“别说话,睡觉。”   真的,再说一句话或者再睁一次眼都不行。眼皮子底下统共多大点地方,能盛多少液体?路秦川闭着眼伸手关掉床头灯。不能,今天一天已经太丢人,要是在孟礼面前哭出来,那真是,出门被车撞死好了。   “睡吧。”求你了。 第56章   路秦川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敏感颓废的一面。   那天起床之后,原本一切如常,路秦川问孟礼几点的课,孟礼还没醒,迷迷糊糊说十点。   “那你再睡会儿,晚点我给你订吃的,想吃什么?”路秦川温柔地问。   孟礼咕哝两声,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路秦川耐心拍拍他的脑袋,被子给他掖好,他还是没有清醒答话的迹象。   路秦川站起身:“想吃什么发给我。”   没人答,一句话说出去一点回响听不见。   路秦川没久留,回西户收拾洗漱,八点准时坐上司机的车,八点半到办公室,秘书室准备好早茶,新鲜绵软、口味温和的糯米粥和鲍虾肠粉端过来,色香味俱佳,路秦川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准备开吃。   一口,两口,不知道灌到第几口的时候,路秦川弯下腰,缓一会儿,放下餐具,起身慢慢走到洗手间。   任性,如果你对待身体很任性,那么你的身体会很快让你付出代价。   比如路秦川,昨天中午开始没吃一口东西,你就造吧,现在好了吧,两口热粥都受不住,抱着马桶吐个昏天暗地。   吐完,路秦川坐在浴缸边缘愣神。   忽然想起这个地方,从前孟礼冲掉满身红酒也是坐在这里。   那时候孟礼也说过痛,别的呢?求饶了么?没有,不知道。路秦川静静体验静静回忆,想追溯那天孟礼脸上究竟是什么神情。   可是太晚了,当时没看,甚至当时想着看也是晚的。   有一种煎熬就叫做悔之晚矣,路秦川滑到地上,枯坐良久,沉浸在这种享受的煎熬里。   接下来几天,上班、处理工作、下班,变成一种机械化本能,路秦川坐在办公椅里好像神魂分离,一半坐在那儿回邮件,一半飞到半空,作孽一样在坐着的那个路秦川耳边念:   活儿好吧。   喜欢你的钱和资源。   我去健身房了。   你不做?   孟礼,孟礼的谎言和疑惑,路秦川不能睡,稍微闭眼孟礼就跑到枕边叽叽咕咕开始念,嘻嘻嘻真以为我喜欢你啊?你不就那二两肉有点用?你不就有几个臭钱?有个破公司?我骗你又怎么样呢?你敢戳穿么?你试试看呀嘻嘻。   嘻嘻嘻……   路秦川不得不开酒柜,采取一些别的手段试图激起一些睡意,可是左右又好像缺点什么,做不到跑到对面看孟礼的真人,路秦川只好点烟,假装闻到孟礼的气味。   烟和酒,在这两样东西的催迷下,路秦川晚上形神俱颓,白天到办公室扮行尸走肉,就这样熬过一星期。   到某个时间点,路秦川振作起来,张罗和周总的饭局,晚上回去以后敲开28东的门。   孟礼问什么事,路秦川笑笑:“喝多了,头疼,想请你客串一把按摩师。”   “我不会按摩啊。”孟礼拒绝。   路秦川没说什么,拿出手机手指轻点,一串指令发送,孟礼手机收到一笔钱。   “现学吧,我等着。”   孟礼看着那行五位数的数字,开心了,满意了,让路秦川进门,表示您请好儿吧包您满意。   沙发上,路秦川躺在他腿上闭上眼,享受他生疏的手法。   行的,至少他在他的身上还有所求,那就还有余地。   如果一定要伤神,路秦川选择花点钱躺孟礼腿上伤神。他嘴里的话是冷的,他的心是硬的,但他的手指头是热的,腿上的肉是软的。   怎么不行?行的。   -   孟礼最近额外收入陡然变多。   路秦川延续冯曼语给他规划的路线,只接精品剧组,角色大小不论,但品质要求很高。   好的地方在于,这条路长久。坏的地方在于,孟礼干过的剧组,要不然是无偿混脸熟,要不然还没上映,没一分钱拿。   精品院线么,后期制作用时普遍比拍摄周期长,有的制作一两年也不稀奇,且等着呢,孟礼又没有综艺又没有代言,纯种米虫,单靠路秦川的“助理费”。   现在,这笔钱之外,路秦川不知道怎么回事,变得超级大方,当然本来也不是小器的人,只不过发红包转账这方面变得特别积极主动。   好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倒不是缺钱,只是还完魏越天的利息,孟礼还有更大的目标,来者不拒。   这天孟礼拜访李渐冶。   李渐冶家在东三环,离花园路不远,离世斐有点远,孟礼踌躇一番,骑一段小电驴换乘地铁,最后到达这片临湖的住宅楼。   他带的有伴手礼,是一只小翅膀造型水晶mp3,李渐冶有一些收藏的小癖好,喜欢各式各样的老式音乐播放器,以前身无分文的吧,现在可以负担得起,买起来。   孟礼有点这个倾向,喜欢谁、感激谁不愿意放在嘴上,更愿意通过买买买表达。   可见男人都是这个德性,友情爱情都一样,要是有个男的巨有钱唯独对你吝啬,别怀疑,他真的不喜欢你。   本以为足够周到,到地方以后孟礼才知道,不够,两个主人他只买一个人的礼物,糟糕,李渐冶不是一个人独居,人家和源风林老板两口子正大光明住在一起,林老板来开门,着实吓孟礼一跳。   “小孟来了,”   林隽涯身上穿着围裙,“进来进来,渐冶一上午都在念叨你。”   “林总,”   孟礼把手里的小袋子藏到身后,搜肠刮肚蹦出一句,“您在家啊?”   “就是就是,”   李渐冶从沙发里探出脑袋,“你说说你,你在家干什么?耽误我和小孟约会。”   孟礼倒抽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话多离谱,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渐冶打断他的话拖他进屋,又赶林总去厨房做饭:“去吧去吧,这儿没你的事。”   这下孟礼抽气更猛。   他悄悄把装着小翅膀mp3的袋子递给李渐冶:“你们家气氛好啊。”   李渐冶接过看看,喜上眉梢:“哎呀你看你,太客气了。”   嘴上这么说,手上老实不客气抓着小翅膀把玩不停。   玩完以后问孟礼:“你是说我对他,”   朝厨房方向努努嘴,“态度不好?”   “那没有,”孟礼说,“怎么说,很随意的感觉吧,那可是林总啊。”   他的语气带点敬畏,因为林隽涯实在是个传说中的人物。   和路秦川纯商人出身不同,林总身上的荣誉有八尺厚,李渐冶拿过影帝吧,林隽涯拿的比李渐冶还多,这两口子加起来少说两位数的奖杯,而李渐冶只占零头。   就算不论影坛地位,林总手握源风那么大一摊子,那也是李渐冶老板啊。   孟礼含蓄阐述一番敬畏之情。   “是,”李渐冶笑得眉眼弯弯,“但那是在外面,在家关起门就不一样了。”   孟礼若有所思,这种老板加员工配置的正常两口子相处模式,他还真的没见过。   两人开始聊李渐冶写的剧本。   这个本子名叫《愚人》,整体基调很down,讲述两个在大城市底层打拼的年轻人的故事,大致看看,差点看得孟礼眼泪哗啦。   “你可真会写。”   孟礼真心实意地说,又问,“怎么说,咱俩二搭?”   李渐冶说还没想好,如果有合适的第二主演,“我想全职转导演试试。”李渐冶说。   “加油,我看好你,”   孟礼越看本子越喜欢,“你写的东西肯定你拍最合适。不过这个主角你也很合适,要不……”   “要不什么?”李渐冶问。   孟礼眼神朝厨房飞啊飞:“咨询一下大佬啊,主演、制片、编剧、导演,林总什么没干过?”   “不行,”李渐冶连连摇头,“不能给他看,他看什么都说好!”   孟礼做格挡状:“天啊,兜头罩脸这一捧狗粮。”   “你可拉倒吧你!”李渐冶打他的手臂。   两个人又闹一会儿,又说几句《愚人》,厨房里林隽涯端菜出来:“开饭吧?”   两口子再三挽留孟礼吃饭,孟礼的犹豫只有一秒,看见滋滋冒油的顶级战斧牛排,光速滑跪,狗腿地帮忙端配菜、沙拉,说林总手艺好,李渐冶说:“嗯哼,还有呢?谁请你来的,你怎么不谢谢。”   孟礼嘻嘻嘻,继续说林总:“手艺好,眼光也好。”   林总高兴了,主动和孟礼碰杯,李渐冶脸红了,不吭声了,瞪一眼孟礼闷头吃牛排。   吃完饭,李渐冶一爪子拍上孟礼后脖子:“你是哪边儿的?”孟礼说你你你,李渐冶满意,“这还差不多。那你得帮兄弟的忙。”   “什么忙?”孟礼问。   “你不是马上要去华戏上课?到时候你们有个任课教授姓文,看本子一绝,你替我问问呗。”李渐冶说。   之前的考试孟礼顺利考过,托林总推荐的备考书和资料的福,笔试和实操成绩都很好,过两周开课。   “没问题啊,”   孟礼答应很干脆,“但是你不认识么?不应该是你们家林总同事?”   李渐冶说认识,但问题就是认识:“哥们需要客观的意见。”   “就是藏一藏你的名字,是吧?拿给文教授看看,假装是我写的,看完再说是你写的?”   “哎,上道啊兄弟,”李渐冶拍拍他的肩,“拜托你了。”   没问题,孟礼答应下来,又开玩笑地说:“行吧,看在牛排的面子上。”惹得李渐冶又往他胳膊上招呼一顿。   招呼没几下,李渐冶羡慕地摸摸他的手臂肌肉:“最近练可以啊?”   孟礼到底年轻几岁,又有跆拳道社的底子,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确实更明显更锋锐。   “可不么?”孟礼半真半假地说,“毕竟没人给我掂锅做饭,这不就自己练了?”   李渐冶安静下来,问:“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挺好。”   “真的?”李渐冶问。   “真的,”孟礼回答,“比真金还真,好得不得了。”   又拿着本子拍拍李渐冶,说:“谢谢您的赏识,李导。”   李渐冶被他勾得上头,开始畅想运镜布景等等一类的事情,没注意到孟礼说这句的时候比前两句要真心实意得多。   -   一切步入正轨,《愚人》即便没有李影帝的署名,本身也足够优秀,两周以后开学,孟礼拿给文教授看,老教授很有兴趣,答应帮着改,就这样正式进入磨本子环节。   磨本子,不是一日之功。文教授经常叫孟礼过去问思路问灵感,问某某情节到底怎么想出来的,孟礼知道个鬼哦,只好推辞说不善言辞,从教授办公室出来火速狂奔到李渐冶那里问一通,记得七七八八,下一回见文教授再转述。   好尽职尽责一传话筒,aka学舌鹦鹉。   这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也好,因为华戏的青研班开课,孟礼也要花心思在学业上。   不过很快他有新的事情要烦恼。   这天到公司拍海报,还没拍完呢,摄影棚角落走进来一个人,孟礼一瞅,哎这不路大总裁么,怎么有空来慰问工作。   不仅有空,还挑一个空挡直直朝孟礼走来。   “怎么了?”孟礼从路秦川过于严肃的表情里读出异常,路秦川手里平板递给他。   是社交媒体平台,热搜榜上好几个“爆”字:   #孟礼敬业#   #孟礼熬夜拍戏#   #孟礼无替身打戏#   来了。   “这是……?”孟礼低头默数半分钟,扭头冲路秦川眨眼。   这年头,大家又不是傻子,最烦有些208营销敬业吃苦人设,那怎么着,都是拿工资,我们平头百姓的工资是你们明星片酬的几百几千甚至几万分之一,我们尚且给老板、给甲方当牛做马,你们敬业难道不是应该的?   果然广场上看看,一水儿的敬业通稿已经激起一些逆反心,吐槽的居多,所以热搜榜上这一溜看起来是红热搜,其实是黑的不能再黑的黑热搜。   “有人在黑你,”   路秦川语气很沉,“有组织有预谋,你拍完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们商量商量怎么办。”   孟礼答应:“好。” 第57章   等到孟礼拍摄工作结束到路秦川办公室,社交媒体平台风向又变。   不知名胶片机扛把子:   呵,这年头谁都来碰瓷爱岗敬业人设,这个小明星在片场经常打游戏走神,每天像没睡醒,这也能算敬业?   餐筹小组璐璐☆:   这个孟礼我有印象,什么熬夜拍戏,熬夜打游戏还差不多,半夜三更叫夜宵,就这还吹敬业呢?我笑了   场记小六六:   作品没有,倒是爱买热搜。我作证,这个孟礼事情巨多,经常NG,烦人死了,少买点通稿好好提升业务能力吧!   ……   “业内人士”现身说法,一些人坐不住,纷纷开麦跟上。   玉树Lynn风:呵呵,某资源咖炒作翻车大快人心   Lynn One的酷酷小钱包:最烦装13的人!嘻嘻嘻嘻打脸就是这么猝不及防,脸都肿了吧某家!   Lynn大最帅:姐妹们谁懂啊!看他家翻车比看lynn宝飞升还开心![狂欢][狂欢][狂欢]   ……   万会凌和孟礼,本来两家就不对付,这下好了,万会凌粉丝开始猛猛落井下石。   如果只是这样也还好,坏就坏在,孟礼坐在路秦川对面刷平台,忽然刷到万会凌本人的一条博文。   Lynn One万会凌V:   孟礼怎么说也当过我的师弟,人是随性一点,喜欢玩游戏,但是也没有到耽误工作的程度!我希望我的粉丝能嘴下留情。   噫,茶味儿要飘出屏幕了兄弟,孟礼扶额。   “你的游戏账号设置改下,我担心你好友申请被爆。”路秦川提醒。   “对,对。”孟礼开游戏。   “我看你的粉丝,”路秦川适当询问,“好像都知道你的账号?”   “是,”孟礼说,“没怎么避着粉丝。”   当时孟礼想着,统共没几个粉丝,人家心里想着你,没必要一个劲藏着掖着躲着,什么都不给人家看。   这下好了,正是由于他的公开,游戏账号在线战绩是可以查的啊,大家发现诶嘿!这个小明星游戏是玩得挺多的!   再说又不是专门的黑通稿、黑料,不存在有人栽赃,是他们自己营销翻车才牵扯出来这些“真相”,这瓜保熟!一时间网上嘲讽和批评的声音特别高。   “不是大事,好解决。你什么想法?”路秦川让秘书室送咖啡进来,安抚地问孟礼。   孟礼垂着眼睛:“以后少玩点游戏吧。”   “你玩得又不多,”   路秦川宽慰他,“每天一两把的事情。每个人都有专属的消遣方式,你又不出去玩儿,闲暇时间除了健身就是打两把游戏,算什么?至于片场打游戏,很多人能证明是谣言,我知道你拍戏的时候很认真。”   又说几句辟谣思路,舆论组四名工作人员在一旁陪着路秦川说得多,孟礼说话很少。   说定几个步骤,路秦川示意几个舆论组的人先出去,在咖啡里足足放两块方糖才端到桌子对面。   “怎么不说话?这么点事儿,不用到明天,今天晚上之前就能摆平。”   孟礼闷闷的,接过咖啡杯也不喝。   路秦川靠在桌子沿:“再说这说明什么?说明你红了啊,人红才是非多,好事儿。”   “你不用哄我,”   孟礼低头摆弄咖啡勺,方糖已经化完,在咖啡表面留下一道乳白的痕迹,“你怎么不领着人查查那些热搜是谁买的?”   刚才路秦川领着舆论组一顿聊,说先继续抬这几个“红热搜”,一边反黑,等大家慢慢回过味儿,意识到这些其实是黑热搜。反黑也安排得仅仅有条,扒那几个号称“业内人士”的号,证明是假的,巴拉巴拉。   “边边角角都想好了,”   孟礼的称述带有强烈的控诉意味,“怎么就是不说看看这事儿是谁挑的?”   路秦川默一默,伸手把屏幕转过来:“因为不用看,除了语陆还有谁。”   屏幕上那几个炒话题的营销号平时炒哪些话题,和哪家有密切合作,一目了然,都是冯曼语的老交情。   “冯曼语背后是谁呢。你给我反黑,”   孟礼捏着玫瑰金的咖啡勺在咖啡杯沿敲敲,“就是跟你爸唱反调,你清楚哈。”   路秦川捉他的手:“瞎敲什么呢。”   “我一要饭的,可不得敲吗,”   孟礼撇开脸,“谁知道哪天碗被砸了,趁着没砸不赶紧敲吗。”   “瞎说,”路秦川摇他的爪子,“你真别这么说。”   摇一会儿,咖啡都要凉了,路秦川保证:“我去找我爸谈,行么?”   “你去啊,”   孟礼把握节奏梗起脖子,“你就说,要是再乱造谣我就上点儿真事,他不是最看不惯咋俩好吗?我让媒体头条全是咋俩合影,让他好好看看。”   “你要和我公开?”路秦川脱口而出。   说完两个人齐齐失语,大眼瞪大眼,孟礼还没来得及否认,路秦川自己找补:“现在公开,对你事业也不好。”   “嗯。”   孟礼没说什么,抽回手端起咖啡一口闷掉,路秦川好笑:“哪有这么喝咖啡的。”   孟礼:“底下一层好甜。”   路秦川好脾气地赔不是:“是我放糖放多了。”   “嗯哼。”   孟礼心不在焉的眼神飘过来。   “在想什么?”路秦川问。   “我想,”   孟礼甩甩脑袋,好像有点烦,不乐意说这话,但还是说,“你还是别去了,别当面和你爸吵起来,不好。”   “你关心我们父子关系?”   路秦川受宠若惊,“不用担心,我是那么冲动的人么?”   “是啊,你不用冲动,没什么好吵的,”   孟礼好像多袒露一秒钟的善意就会死似的,秒开启阴阳怪气模式,“本来也没多大事,对吧?按你说法还是好事儿呢,对吧?”   “不是不是,”   路秦川连忙改口,“坏事,是坏事,也是大事,大坏事,好不好?我爸做得不对,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没生气。”孟礼撇开脸,一脸牙疼的表情。   “嗯,你是好人儿,你宽宏大量,你不生气,就是有点烦,是不是?”   路秦川好一顿哄,又笑着说,“你今天倒愿意让我哄哄。”   孟礼大约是嫌腻歪,挥手赶人,活像赶苍蝇。   “行了,既然你说晚上之前就能搞定,那你搞吧。”又坐一会儿孟礼起身。   “你有事?”   “我得去华戏一趟,文教授约我今天聊本子。”孟礼翻出手机看时间。   路秦川提议:“我送你去吧?文教授我也认识。”   听见这话,孟礼不动了,僵硬了,尴尬了,张嘴说:“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路秦川披上外衣:“说了是小事,仟夢要是这点事都要我坐镇,干脆关门大吉。”紧接着路秦川意识到什么,“?你不想让我见文教授?”   孟礼脚趾入地三尺,妄图解释:“文教授和青研班的人……”   “他们怎么了?”路秦川疑心地问。   “没什么。”孟礼闭上嘴闷头往外走。   “孟礼,”路   秦川拉住他,语速放慢又问一次,“文教授和青研班的人,怎么了?为什么不想我见他们?”   “说了啊,怕你忙嘛,怕耽误你的事。”孟礼有点不耐烦。   “或者说,”   路秦川执拗地说,“你是不想他们见到我?是什么,你在外面怎么说的?我和你的关系?”   “用着我说么?”   孟礼理直气壮,“狗仔不都写了吗?什么共筑爱巢,什么从毕业典礼到婚礼,别人不会看吗?”   “你急什么?”   路秦川莫名,紧接着恍然,“所以,在你那些老师同学面前,你是不是尽量撇清?”   孟礼噎一口气,被说中的感觉很不好,不过他不肯认虚,扬扬眉问:“你想让我怎么说?公开对我的事业不好,对你也不好,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那你也没必要完全否认吧?我过去露一面你都不肯?我有那么丢人?”路秦川手上力道不知不觉加重,捏着孟礼的手腕不肯松。   “不是丢人,”   孟礼越来越烦,“咱俩哐哐哐到外面同框,不是给你爸眼睛里扎针?他现在就到处找我麻烦,看多了不得发疯?”   “你别拿我爸说事,”   路秦川语气尽量平稳,“你根本不怕我爸,你只是不喜欢和我扯上关系。”   “路秦川,”   孟礼几次三番想拽开钳制无果,耐心彻底告罄,“你到底想吵什么?你到底——”   “还记得上学的时候吗,”   路秦川打断他,“走到哪你都会牵着我,抓着我的手不放。现在呢,你以咱们俩的关系为耻。”   孟礼使劲摇头,拒绝被扯进回忆的泥沼。   孟礼:“咱俩有什么关系?你不说你重新追我吗?你追上了吗?你说说看,咱俩现在有什么关系?”   嗯,他说的,真的是很有道理,路秦川松开他的手腕。   “你去吧,”   路秦川回到办公桌后面,背对孟礼,不知道在桌面收拾一些什么东西,“文教授是华戏的泰斗,别迟到了,我。”   路秦川深吸一口气:“我让公司的车送你。”   争吵结束得猝不及防,但是孟礼没有更多时间陪路秦川掰扯,他真的快要迟到,草草答应一声,头也不回出去。   路秦川停下不知所谓的忙碌,茫然地坐在办公椅里,凝视桌子对面的空咖啡杯。   办公室的餐具也是顶级骨瓷,手机电筒对着照能透出光的那种,洁白无瑕,杯身绘制的描金玫瑰花团既富贵又高雅,杯托也描着金边,和搅拌匙的玫瑰金很搭。   它好白啊,为什么这么白?和刚刚它的使用者一样,那么白,那些嫌弃和排斥,那些利用和轻慢,都那么明白,那么无所顾忌,连掩饰都懒得施舍。   路秦川的视线无意识回拢,收到电脑屏幕上,孟礼这事儿网上还在吵,路秦川到洗手间抹把脸,回来集中心神收拾烂摊子。   算了。   路秦川劝自己,看看你爹给人家使的绊子,人家对你态度差点,迁怒到你,又有什么不可理解?人家赖好还愿意接受你的顺毛,还替你顾虑你和你爹的父子关系,还不够通情达理吗?算了吧。   就像一头暴烈的顶级捕食者,他到嘴的猎物被剥夺,他却没有亮爪子也没有亮尖牙,只是象征性龇一龇锋利的犬齿,都没有咬上来,甚至还肯露出来一点柔软的肚皮,袒露他的惶恐和脆弱,这已经是足够的信任,算了吧。   正当路秦川集中精力高强度监控舆论风向的时候,秘书室语音:“路总,程导的电话。”   “接。”路秦川揉揉脸调整状态。   很快程导的电话接进来,两人聊两句。   “《海市口》要上了?”路秦川一疑。   电话那边程导说:“是啊,定的五一档,这不没两周了嘛。我说小孟这个黑料……”   程导意思是片子那边会帮着反黑,放出一些片场片段,孟礼到底认不认真、敬不敬业,自有分晓。   路秦川本该松口气,但是这口气没来由就是放不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只是答应两声又致谢。   程导:“放心吧,我入行这么多年,哪儿见过比小孟还刻苦的人?小李老师那边也说会帮着说话,公道自在人心,假的成不了真的。”   “程导说的是。”路秦川心不在焉应承。   “唉,我前两天就跟小孟说呢,现在的圈子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拍完、后期做完就完事儿了,现在不一样啊,宣发、黑粉大战,还有的忙呢!你看看,被我说中了吧。”程导感慨万千。   老导演发自肺腑的感慨,路秦川没太听进去,只觉心里猛地一沉:孟礼,知道《海市口》要上了?   和程导聊完,路秦川闭目沉思。   再睁开眼,屏幕上的骂战出现转机,程导组里的摄影、随场编剧等肯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站出来,连李渐冶也发博文讽刺有的人居心险恶,以为大家分不清黑白,替孟礼站街的立场非常清楚。   路秦川对着屏幕自嘲地牵牵嘴角,然后叫秘书室不要打扰,拨通一个电话。   “喂冯总。”   路秦川盯着对面孟礼喝完的咖啡杯,杯底和杯子口留有浅淡的咖啡渍,痕迹很浅淡,但是逃不过细心的眼睛。   专门挑着“你爸”、“你爸”提点,乖顺地让哄、让顺毛,虽说后面没绷住原形毕露,但是孟礼今天总体来说实在反常。   他从不是示弱的性格,偏偏今天肯对路秦川说一句“我饭碗要被砸了”。   他从不叼路崭岩,也不关心路秦川的家庭关系,偏偏今天肯说一句“算了你还是别去找你爸了”。   “路总,稀客,什么事?”   “明人不说暗话,孟礼和你联系了。”这不是疑问句,路秦川在做陈述。   今天这场风波,孟礼根本早就知情。   或者更敢猜一点,是他和冯曼语共同一手策划。 第58章   程导什么咖位,多少忠实拥趸。   李渐冶又有多在意《海市口》这部作品。   而孟礼是他们的重要配角,还有大火的“孟李见你”cp,等于现在孟礼和《海市口》深度绑定,上映在即,片子各投资方和源风都不可能放任孟礼被黑。   又是这么容易反驳的黑料,这么不攻自破的谣言,孟礼即便什么都不做,有的是人会替他反黑,替他澄清,为他恢复名誉。   “我想知道孟礼怎么和你谈的。”路秦川对冯曼语说。   电话那边传来几声轻笑。   冯曼语:“路总搞错了吧?我已经离职,怎么还要听路总的命令?”   对话有一刻的停滞。   “前年星门的古偶,”   路秦川突兀开口,“你拿了平台多少钱。去年你接私活监制的那部悬疑片,投资有多少是虚报,冯总需要我提醒?”   “路总真是,”   冯曼语声音里的笑意荡然无存,“上心了,我说路总怎么那么干脆放我走呢,也不追究,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路秦川声音毫无温度:“你多有才华多能干啊,仟夢等闲割爱,我不得攒点筹码么。”   通话里一片寂静。   “受制于人,”   片刻后冯曼语的语气显出无奈和苦涩,“你们两口子真是,一个打感情牌一个直接拿人命脉。”   路秦川不浪费时间闲扯单刀直入:“那么,孟礼用感情牌向冯总交换了什么东西?”   冯曼语沉默片刻,平铺直叙:   “令尊见不得小孟风评那么好,让我出套公关方案,我私底下问小孟想在网上看见他哪方面的黑料,他说‘冯姐不会不给我留翻身余地吧’,和我定下拿打游戏开炒。”   “无中生有黑料反炒,后面翻转也怪不到你头上。这样你既可以交差,又不会真的损害孟礼的声誉。”路秦川总结。   “路总聪明人。”冯曼语恭维。   “只有一个问题,”   路秦川沉着地问,“借《海市口》的势,也是你给孟礼支的招?”   “那没有,”冯曼语否认,“《海市口》正好提档,本来说暑期档才上呢,也是赶上了。”   于是路秦川知道,孟礼根本不计后果。   虽说不是什么实锤的黑点,但是孟礼的态度就是这样,能澄清就澄清,要是实在不能,可能也就不了了之。   他没有想着利用程导、李渐冶这些现成的人脉资源,只是凑巧,他也不想着为自己的名声考虑,路秦川猜如果不是为了照顾粉丝,他很可能会挑更狠的黑料下手。   他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今天在路秦川面前挑拨一番,给路崭岩上眼药,为了这么一碟子醋包一桌饺子。   “谢谢,我知道了。”路秦川对着手机说。   “请路总记住今天的感谢吧。”冯曼语率先挂掉电话。   办公室复归安静,路秦川慢慢放下手机,叫来舆论组负责人,嘱咐不用过多动作,时刻盯着就行,如果舆论风向再有大的变动再说。   叮嘱完,路秦川望一眼空茫茫的办公室,觉得难受。   行啊,孟礼,耍心眼。   关键耍心眼他还那么敷衍,还甩脸子,不肯演得像一点,路秦川苦笑,丢一块方糖到嘴巴里,仰到办公椅靠背上。   你为什么嫌这玩意儿甜?你为什么不能甜一点?糖衣炮弹你也赖好裹一层糖衣啊,至少我吞到肚子里炸开之前能尝到一点甜。路秦川摸摸左胸口,清晰地感到一种疼痛。   吃糖吧,多吃点,孟礼喂的太苦了,让我吃口甜的吧。   -   打游戏这事儿,相信很多人感同身受。   写一晚上作业,或者加一晚上的班,刚刚寻思开一把放松放松,你说巧不巧就在这时候上司或者家长一头撞见,兜头盖脸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数落。   出去玩的消遣,时间和金钱上的耗费不划算,躺着刷一下社交平台或者玩一把游戏又怎样呢?到底是谁规定打游戏就是不务正业?   尤其是,大家伙观望观望,发现孟礼这个小演员啊,他好像真的蛮用功的哎。   这是很容易辨别的,口诛笔伐说孟礼消极怠工不敬业的“业内人士”,全凭一张嘴,而站孟礼的人呢,是哪个组的工作人员,在哪些片场担任过职务,来历首先明明白白,其次他们没有一个人写小作文,给的都是真材实料,片场的视频、照片是实实在在的。   有一位国宝级武术大师,晒出孟礼线上的学习时长,那家伙,换算成学分的话,孟礼短短三个月上的课时比好些人一个学期上的课还多。   就这,就这你告诉我这个演员拍戏不上心?   加上有些内娱宝宝,深谙营销之道,各家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知道孟礼家从不炒作,是出了名的软棉花,这回怎么大张旗鼓买敬业通稿?   仔细一想就有鬼!   就是为了后面所谓的“翻车”呗!欲抑先扬,想按死先给捧起来呗!   各家路人一整个怜爱住,李渐冶的粉丝紧跟正主步伐,《海市口》书粉信事实有底气,孟礼的粉丝也开始反扑,一时间形势一片大好。   冶冶勇敢飞☆:优秀的人就是和优秀的人玩到一起!我家几次片场vlog都拍到了,两位演员整天闷头磕剧本,不要造谣!   路人戊申申:挑软柿子捏呗,有一说一,孟礼是真冤   吃瓜的辛酉酉:就是,当年《海市口》大家还记得吗?挣破头,现在要上映有些人红眼病又犯了   什么瓜我也吃一口:楼上真相帝   永远给礼酱加油:希望默默努力的人都能被看见,都能有光明的未来。   孟礼的二姨☆:我去你大爷,又来了又来了,黑子能不能消停消停,逼得我家退赛现在电影上映又来搞事,有完没完!   你吃吧我喝西瓜汁:原来是宿怨,咱们都被当戗使了真晦气真下作@Lynn One万会凌   编造事实恶语中伤,这样的人迟早遭到反噬,万会凌又没什么价值,冯曼语不会费心思保,万会凌自己又非要跳出来,跳吧,孟礼受害者的身份一下子坐得好实。   铁金水,大家一看,他做演员勤奋刻苦,做艺人低调不炒作,小伙子真不错。   有几张孟礼剃光头的剧照流传最广,现在的艺人,不管男女哪个不爱惜容貌?毕竟是看脸的年代,孟礼为了角色为了拍戏肯做到这份上,拜托就这还总受到非议?好感度哐哐哐往上翻。   不到晚上,路秦川说得真准,不到一天时间舆论反转,孟礼敬业刻苦的形象深入人心。   程导也很满意,白送的热度,《海市口》还没上呢先迎来一波热议,话题度和期待值一齐拉满。   大家都满意,唯二不满意的就是路崭岩路秦川,父子两个互相又不满意,哈哈哈。孟礼设想一下路崭岩该有多恼怒,偏偏万会凌是路崭岩自己搜罗进语陆的,恼怒也没法儿,再想一下路秦川该有多两难,哈哈哈哈,做梦都要笑醒。   趁着这波热度,《愚人》宣布开始公开选角。   李渐冶爆马亲自拜访文教授,文教授很惊讶,两个小的真心实意道歉,文教授也是爱才,不遗余力改完最后一点,剧本的部分顺利完工,开始选角。   不过这当中出一点小波折。   就孟礼听说的来看,似乎林老板不是很同意李渐冶在这个档口跳出来,不希望李渐冶大张旗鼓地宣传。   再联想路崭岩提过一句“林老板的道歉电话打到我这里”,孟礼猜,或许能参透这一局的人要算林老板一个。   林老板不希望李渐冶在这个时间点出风头,扎眼太扎眼,直接扎进路崭岩眼珠子上。   这是别人两口子的事,孟礼力所不能及,只能集中精力钻研《愚人》,希望片子拍出来是部好片子,叫好也叫座,给林老板多赚点钱,消消气。   这天他陪李渐冶筛看一上午简历,下午跑到华戏找老师请教,琢磨角色,又请两个教授吃饭,晚上八点多才回世斐。   此时距离舆论风波过去两天,距离那天下午不欢而散也才两天,孟礼一边开门一边寻思,差不多了,冷静期差不多,是不是该制造个机会找路秦川缓和缓和。   路亚路亚,诀窍就是饵离开水面不能太久,上上下下深深浅浅,要是鱼一直看不见甜头,谁还在你这块儿游啊?早跑了。   所以要想个什么办法呢。孟礼踢掉鞋子,思考一个问题:去客厅沙发上想办法,还是直接洗澡,洗完澡去卧室床上想办法。   他正想着,黑乎乎的客厅深处响起一道声音:“回来了。”   !!!孟礼吓得差点没把玄关踢翻,赶紧开灯,看见路秦川坐在他的沙发上,男人神色看不出端倪,正襟危坐,不知道坐了多久。   “你你你,”孟礼吞一口吐沫,“你在我屋里干嘛呢?”   “等你。”路秦川言简意赅。   孟礼平复一下心跳:“什么时候来的,吃饭了吗。”   “没有,”路秦川双腿交叠上肢伸展,看上去姿态非常松弛,“你做?”   孟礼讪讪:“我给你点外卖吧,想吃什么?”   “想吃青菜粥。”   “青菜粥?”孟礼往屋里挪的脚步停下来,“咱俩以前早上经常吃的那种?”   青菜粥不只是一种粥,而是一类粥的统称。   他们俩上学的城市太小,没唐人街,中餐厅也很少,意味着没有地方能吃到适合中国胃的早餐。   讲真,西式早餐唯一稍微能算正经餐食的只有燕麦粥,还算沾点热乎气,早八的课,顿顿咖啡三明治蛋饼华夫饼可还行,别人不知道,孟礼和路秦川都不太受得了。   别的像包子油条韭菜盒子胡辣汤,又很费时间,俩人又都是厨房白痴,怎么整?   上网搜索一番,发明一种极速炖粥法。   具体操作:头一天晚上大米淘洗干净,掺点油冻起来,青菜洗好切好,想吃生滚牛肉粥就腌点牛肉,想吃瘦肉粥就切点猪肉拌好姜丝,第二天烧一锅水,从冰箱里拿出大米和别的食材囫囵丢进去,完事。   十分钟,冻过的大米,纤维组织被改变,只要十分钟就能炖出寻常小火慢炖俩小时的开花效果,绵软黏糊,再打个蛋在表面,蛋白质、主食、膳食纤维,齐活儿,稍微撒点盐和白胡椒调味,就是一锅非常贴中国胃的“青菜粥”。   路秦川颔首,孟礼抱着剧本和包站在自家客厅和走廊中间,摇头:“吃不了吧,都没准备啊。”   “冻好的米和鱼片,”路秦川提出反对意见,“现成的,做吧。”   孟礼还是摇头:“你要吃你做吧,我吃过了。”   “孟礼,”路秦川放下二郎腿,一只脚在地上慢慢碾一碾,“冯曼语给我打过电话了。”   孟礼从头僵到脚,尾巴骨都是麻的:“冯曼语给你打电话?”   “嗯,”路秦川往厨房扬下巴,“去做粥吧。”   孟礼举棋不定将信将疑,最后放下手里的东西进厨房。   冰箱里一只很大外卖袋,孟礼拎出来看,某家酒店的,里面一包冻大米、一包切好的生菜、一盒新鲜鱼片,此外还有一张便签,详细写着烹饪步骤,孟礼简直可以想见酒店后厨是怎样的迟疑,生怕这位很奇怪的客户点一堆生食材无从下手,贴心地留下指导。   他们不知道,路秦川会做。   可能没人想得到,以前孟礼和路秦川住一起的时候,是路秦川开火多一点。   那当然了,前一天晚上做两份作业的是孟礼,睡前被按着正面反面吃苦受累的还是孟礼,第二天早上难道还让他早起半小时进厨房?是人吗?   现在孟礼理亏,进厨房的变成他。   开锅烧水,孟礼瞪着锅等水开。槽,真慢。慢点也行,孟礼在盘算,猜路秦川能知道多少。   一分钟,两分钟,水面还是毫无水花,一点点沸腾的迹象都没有。忽然身后一个热源贴近,路秦川的手握上他的臀瓣。 第59章   “剧本终稿定了?”路秦川问。   孟礼感觉到热乎乎的吐息吐在后脖子根,明明是热的,身前是灶台,点着火按说温度也很高,可是孟礼就是打冷战,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勉强答应:“是,定了。”   “讲的什么?”一边问,路秦川的手一边往上移,停在孟礼左腰后面。   “讲一个大学生,误入歧途被逼失足,”   孟礼简直可以说是低声下气,“按照你的理解,我也算本色出演了吧。”   “呵,卖可怜?”   路秦川笑出声,“你觉得有用?”   孟礼努力稳住气息:“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有用呢。”   老天爷给开一扇门必定关一扇窗,孟礼练肌肉,浑身上下练哪长哪,痒痒肉呢,不用练浑身都是。腰上的触觉神经被无限度放大,隔着一层卫衣的布,几乎能感受到路秦川手指上的茧子纹路。   “别来这套,”路秦川说,“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孟礼皱眉:“你不喜欢就不喜欢,你手嘛呢?”   “你别管,你看着火。”   路秦川从身后围住他,“说说剧本,我学习学习。”   “到时候去看呗,”   孟礼抻长胳膊要拿食材袋子,“你给我贡献一张电影票钱都不愿意吗。”   “拿哪个,”路秦川看破他的意图,“我帮你拿,你别乱动。”   孟礼肚子里揣着亏心事,气势矮半头,闷声说:“都要。”   路秦川帮他取来袋子,手掌又贴上尾骨韧带,揪着尖子上的肉左三圈右三圈。   很会,路秦川很会摸,手指往里绕,似有若无按过豚缝和软嘟嘟的两袋子东西,动作轻微。手掌划过外沿的时候幅度和力道加大,掰握孟礼的髋骨,活像下一秒就会撞上来。孟礼的庇股又倍儿给面子,一圈一圈地荡开又聚拢,活像自己生出意识不要脸往路秦川手掌里蹭。   孟礼发誓,这不是他的主观意愿。   两个人贴得近,孟礼忍无可忍:“差不多得了吧?都快嵌进来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路秦川在他耳边轻声问,“现在这种情形,你说说看,该怎么办?”   “现在这种情形,”孟礼说,“水开了,该放米了。”   “行,”路秦川另一只手环到他左前胸,“你放。”   该放的东西孟礼依次放进去,放完以后猛地转身推路秦川一把推到岛台上。   “不就是想肝我?啰嗦什么赶紧吧,完事我还得起锅。”   说完他一把扯掉身上的卫衣。   路秦川被他按得上半身仰到在岛台台面,脸色极其平静,抬起手,拇指印在他左胸:“我想干的事多了,你都照办?”   “不照办行吗?”孟礼解开裤子。   路秦川拉住他,痴迷地盯着他的光赤的左边胸前:“我想在这里打一只小圆环,金色的,成吗?”   孟礼瞪大眼睛,左后腰纹身反射性一凉,紧接着这股凉意蔓延到耻骨周围,就是被路秦川剃过毛的地方。   天杀的,他努力放平呼吸,没道理没道理,现如今还怕呢?   孟礼这才意识到原来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恐惧一直刻在他的记忆里。   “成啊。”他不愿意承认他的恐惧,轻佻地回答。   “真的?”路秦川一边抚弄一边问。   “真的,我小辫子不是被您抓手里了?”孟礼说,放任路秦川捏来扯去,平坦的东西肉粉粉地鼓起来。   “你也知道啊,”到某个时刻,路秦川停手,叹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你的呢。”   孟礼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胸膛压低,埋头啃咬路秦川的下巴。   “不是你欠我吗。”孟礼咕哝。   “是,”   路秦川双手插进他的头发,“是我欠你,所以你就能随便骗我是吧?”   孟礼埋着脑袋问:“我骗你什么了?”   “就你跟冯曼语那点事儿,”   路秦川鼻子里轻哼,“我都不稀罕说你。嗯,对,就那儿,好好舔。”   孟礼舌头一点一点绕着喉结煽情地亲吻,一边亲一边问:“冯曼语都说什么了?”   路秦川拍他一巴掌:“少来摸我的底。”   “不知道冯曼语跟你说到哪,”孟礼有恃无恐,“我怎么知道该舔到哪儿?”   “不乖,不肯听话,”路秦川格外用力地掐一下,“去卧室吧。”   孟礼直起身打量片刻。   “看来是都说了。”说完关上火率先往卧室走。   “快点。”他踢掉裤子很欢快地叫。   路秦川慢一步到卧室,坐到床边拍一拍他打开的腿:“以进为退是吧?想让我偃旗息鼓?少来,今天你轻易过不去。”   孟礼沉默一瞬,倚在床头眼神显出冷意:“你想怎么样。”   “别动。”路秦川坐到他对面。   孟礼:“你的衣服就穿着?这是什么新癖好?”   “你别管。”路秦川缓缓俯下身。   “别别!”   孟礼吓得直躲,“我没洗澡!”   路秦川很浅淡地牵牵嘴角:“又不是没尝过。”说完埋下去。   孟礼倒抽一口冷气。   那上面有什么?   有一些蚋的纹路,还有一些筋落,是不是?路秦川在干嘛?在描绘,在逡巡,在追溯那些脉络的来源和去向,像是顽皮的孩童一年被允许吃一次冰淇淋。   也像黄瞳的巨蟒在巡视自己的领地,高崖后的那口野泉不可控,欢快地响应,水波不自觉拥抱冲刷巨蟒的鳞片,孟礼双手双脚简直没地方放,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低头就能瞅见路秦川在那埋头苦吃。   “可以了吧?好了吧,差不多了,又不是第一回,第一回你都没这么周到……”孟礼仰着脑袋咽气。   路秦川停顿片刻,抬起头语气低婉:“对不起,那时候是我心急。”   说完更细致周密,孟礼平时不爱自己弄,俩人又好几个月没做,哪里受得了?不一会儿,奇了怪了,灶台上还在保温的米粥很神奇地跑到路秦川嘴唇上,路秦川一点一点喝干净吞下去。   “你……”孟礼鼻子里粗气乱窜,“来吧。”   殷饶的水花,绽开的浪心红扑扑水泠泠丞待光顾的样子,路秦川看啊看,看不够,却只是看。   一边看一边笑着说:“你真蚤。”   “你就说够不够吧,”孟礼摆着腰催促,“你赶紧弄,弄完这回的事就算翻篇儿。”   “别急,”路秦川伸手在大剌剌袒露的水花上抹一抹,“你想要吗。”   孟礼头晕脑胀好像在云朵上踩,气流挤压周围的空气,又冷又空,但是留给他容身的地方却连翻身都做不到。   “想个屁,你不如再给我囗一回。”他极力忽略这股乱流,哼笑着说。   “嗯?”路秦川问他,“不是给我消气给我撒火吗?”   “是啊,怎么不是呢。”孟礼歪歪脑袋。   两个人隔着孟礼差开的双腿和腿间一片狼藉对视,一时谁都没说话。   “说真的,”   短暂的无言过去,孟礼直接摊开反问,“你要是看不惯,你要是不想被我骗,把我赶出去再和你爸说清楚不就行了?”   路秦川并不正面接这记直球,而是眉眼耷拢,显得有些委屈又有些苦闷:“可我不高兴,我真的有气。”   “您有气,”   孟礼笑得甜蜜,说着世界上最不耐烦的话,“您的气撒得完吗?您是热气球变的吧?我要成天只想着别惹您生气,我别活了。”   俩人对峙,路秦川指指:“你就敞着,也不害羞?”   孟礼反问:“你就杵着,也不难受?”   “难受啊,但是没有心里难受。”   路秦川夸张地作西子捧心状,恶心得孟礼想伸腿踢人。   “快问,”路秦川软着语气,“问我为什么难受。”   孟礼审视地问:“你在撒娇吗?”   “咳咳,”路秦川避而不谈,转而晃他的小腿,“问嘛。”   “行行行,”孟礼受不了,“路总,您为什么难受。”   “我难受,”   路秦川左右看看,伸手关上床头灯,房间陷入黑暗,“你听我跟你说。”   “我听可以,”孟礼啪地一声打开灯,“黑灯瞎火地听不行。”   “行,”   路秦川神色徐徐,“这回你是指望程导他们替你说句公道话,替你澄清,翻转口碑,押宝押在李渐冶身上,对吧?我难受得要死。”   “……什么玩意儿?”孟礼始料不及。   “你这个后手为什么不算在我身上?”   路秦川黏黏糊糊地说,“难道我就是个铁废物?我就摆不平这么点破事?”   目光幽幽,语气委屈,孟礼吓得汗毛倒竖,不知不觉手脚并用退到床头,好像、好像有点理解刚才路秦川为什么想关灯,场面过于惊恐,孟礼伸手啪地一下关上床头灯开关。   “你关灯也没用,”   路秦川执拗地抓住他,一副找渣男理论到底的架势,“我怎么就没有李影帝可信?我怎么就没有程导可信?好比你要下围棋,你的胜负手为什么不落在我身上?”   “我没……”谈话被路秦川带到奇怪的方向,孟礼张嘴结舌。   “你什么?”   啪地一声,床头灯又被路秦川打开,“你还拿什么失足大学生的话来刺我呢?能耐的你,你明知道我有多后悔误会你,你还可劲儿说,我愧疚到死你就高兴了?”   “谁高兴了?不是……”   孟礼嘴巴微微张开,吸着气问,“你吃错什么药了?”   俩人在一床的乱七八糟里对视,路秦川的嘴唇红得极不正常,还有点肿,彰示着刚才谁是服务者谁是享受者。   孟礼拿不准:“你到底想说什么?正经的,好好说话。”   路秦川沉默一会儿,抓着他的手放在胸口:“孟礼,你永远不用和我玩心眼,真的,你用不着。”   说完松开手起身,从床脚捞过孟礼的内库不由分说给他穿上,穿好以后往外走,关上卧室门出去。   出去前路秦川在门边停一步:“粥你留着明早上喝吧,鱼片我给你放回冰箱里,滚30秒就行。”   床上孟礼没反应,脸色晦暗不明。   “要不,”路秦川提议,“明早上我过来给你热?”   “路秦川,”   孟礼眼神很直,“你什么意思?这事没完是不是?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路秦川:“你想多了,我没想怎么样,只是突然发现有什么说什么挺好的,要什么面子?不如心里舒坦。”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礼还是将信将疑不买账。   路秦川:“想说我爱你。”   路秦川转身关门,隔着一道门缝:“我知道你不爱我,没事儿。我这话说早了,你多担待吧,晚安。”   客厅里好香,米粥的香气,也不用多复杂的工序,开水滚白米搁在火上,就是香。   以前孟礼就好这口,路秦川希望他别忘了这味道。   收拾好厨房,锁好门,路秦川没着急回家,靠在东户的门上闭闭眼,等腿间的那件东西消停。   路秦川想,如果孟礼明早上不吃,那就后天亲自来做。后天不成那就大后天继续,孟礼是念旧的人,总有一天会重新爱上青菜粥的味道。   就像总有一天孟礼会不再欺骗,不再耍心眼,他们两个会重新相爱,一定会的。 第60章   4.30中午,《海市口》上映。   截止到当天晚上12点,首日票房一口气飙到两亿,就这还没算上预售,加起来已经往两位数上冲。   首战告捷。   再看看社交媒体平台,正面的影评和观后感铺天盖地,普通观众说票钱很值,书粉说还原度高,李渐冶粉丝说再创辉煌。   孟礼粉丝最嗨,嗨完还有点担心,哥咱就是说,出道第一部 片子就这个水平,是不是有点拉得太高了。   粉丝们说来说去说得多了,孟礼也开始担心,害怕这就是他的事业顶点,往后每一步都是下坡路。   路秦川:“如果下山的路不好走,那就一直待在山顶好了。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孟礼呆一秒钟然后勒令:“说人话。”   “好,”路秦川实事求是,“至少《愚人》的本子就不比《海市口》差,你又在华戏进修这么久,没道理演得不如米罗吧。”   “有道理。”   孟礼若有所思备受鼓舞,更加卖力地投入到《愚人》的准备工作。   有《海市口》的好成绩,李渐冶正式官宣二搭孟礼,只不过是以导演的身份,连夜赶拍宣传海报,发到愚人官博。   粉丝欢呼,cp粉落泪,唯毒咬牙切齿。   不管什么态度吧,总之承包一整个假期的热搜榜。   其实即便没有两家粉丝,《海市口》的讨论度也居高不下。   本子扎实,演员们演技硬,导演功力到家,从画面到节奏无可挑剔,不爆没道理。   其中程导嘛,李影帝嘛,都在意料之中,相比之下新人孟礼非常令人惊喜。   孟礼红了。他的社交媒体平台粉丝突破千万,开始有人自发地给他做海报做日历做剪辑,他的粉丝有了名字叫做小礼炮,上桌吃饭,孟礼在娱乐圈算是初步稳住脚跟。   与此同时,他也成功地再次捅着某些人的肺眼子。   社交媒体平台上,再次涌现大量黑孟礼的帖子,五花八门各种各样。   冯曼语发来一条信息让他小心,说这回不在她的掌控,还顺带一个摊手的表情,看来是路崭岩亲自下场。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平时不太关注娱乐圈的原因,或者是老路总到底没在这个行业深耕过,炒的那些黑料实在有些不够看。   其中一条最好笑,是说孟礼出身差,一个劲往上爬,不择手段急功近利。   这话谁看谁发笑,小胡都说,那怎么的呢?出身差还不兴往上爬吗?就允许你们“上等人”享受好的资源是吗?什么年头了还搞这些三六九等的门第之见,真是可笑。   孟礼的粉丝和吃瓜网友也觉得可笑,什么意思嘛?片场碰一下手机就是消极怠工,好好演吧,又说人卯着劲往上爬?好赖话都让你们说了是吧?   经过上次的黑料洗礼,有一群网友她们有一些叛逆还有一些嚣张,戏称孟礼是招黑体质,根本不把路崭岩炒的那些黑料当真。   很快大家又发现孟礼在华戏上青研班,那个班在圈子里很有名,大家都还记得当年史上最年轻的群玉视帝都没录取的故事,不看名气不看资本,这个班出了名的货真价实凭本事,孟礼居然考上了。   好的,我们以为的不择手段:行贿受贿暗箱操作爬床攀关系。   您说的不择手段:不着急接戏反而静下心进修上学?   重新定义“急功近利”。   更加好笑的是,万会凌再次跳出来落井下石,再再再次没跟对风向,逆风输出被打脸,给网友提供了一年的笑料。   没过两天,孟礼明白过来为什么万会凌这么着急。   办公室里,路秦川牵头带着工作人员重新评估吕导的本子和班底。   孟礼拿不准:“万会凌是官宣过的男主角,吕导真把他开了?”   “严田,说一下具体情况。”路秦川吩咐。   严田一板一眼汇报:“传闻是说万先生的演技实在不够吕导的标准,NG很多,经常一天下来一条能用的都没有,害得剧组白忙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路秦川笑一笑,面目舒展,“虽说这部片子是语陆牵头投资,背后是路崭岩操纵,但又不是没有别的投资大头,以吕导的资历本来是不虚的,何必答应临阵换人。”   孟礼保持客观在思考:“万会凌,他的剧我看过,演技还过得去,怎么经常NG呢?吕导要求这么高吗。”   说起路崭岩,严田的神情好像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尽职尽责答疑:   “可能是心态问题。听说万先生经常在片场摔东西、嚷嚷助理,不知道有什么烦心事。吕导本来还想说挪去演配角,主角重新选,没想到万会凌不服气,当众和吕导大吵一架,这才气得吕导直接开除了事。”   “给脸不要脸,”   路秦川评价,又说孟礼,“不过也是,你《海市口》这么火,他心态能好才怪。”   孟礼哈哈一笑:“得,是哥们扰乱人家心神降低人家演技水平了。”   “可不么,”   路秦川看一眼评估组的进度,好像自言自语,“你啊,总是让人牵肠挂肚你还假装没事人。”   “你说什么?”   “我说你,”   路秦川瞥他一眼,“你好好考虑,吕导这回重新敲你是拉下脸的,你看看你给不给人这个面子。”   孟礼心不在焉嗯两声。   过一会儿,严田领着工作人员都出去,孟礼问:“我知道吕导资历很硬,硬到敢踢万会凌,但真能硬到敢用我?”   路秦川坐回办公椅:“你想问什么。”   孟礼移开眼睛,好半天才说:“他不怕得罪你爸?”   “孟礼,”   路秦川笑一笑,“想问什么直接问,这不挺好的?别像有什么忌讳似的,在我面前这么拘谨。”   “我敢么?”   孟礼一边眉毛扬起来,连带着眼角也吊长,“我哪还敢说一句你爹不好,你不得又说我耍心眼。”   上回路秦川发癫,孟礼还记得呢。   真要选,孟礼宁愿路秦川恢复以前不太当人的行事风格,一言不合绑着开草,那是孟礼熟悉的,不要搞一些神神叨叨的事,又是每天来做早餐,又是做好事乐于助人,弄得现在孟礼很虚。   也不要总说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不想听。   路秦川好脾气地认怂:“好,我不说你。”   孟礼一口气梗在胸口憋住,一百万句“好听话”无处发泄,非常难受,路秦川则毫无异色,戴上那副银边的眼镜重新开始看评估报告。   看一会儿,路秦川感慨:“看来吕导早就想换人,几乎是万会凌进组没两天就在悄摸看新人。”   “那么早。”孟礼没想到。   “嗯,”   路秦川说,“经验老道的导演,拍一条就能知道演员和他合不合拍。估计当时答应用万会凌也是捏着鼻子,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还是看万会凌和你类型差不多。”   “吕导是有追求的人,不是奔着拿奖就是奔着赚钱,只要他的片子继续拿奖或者赚钱,就会有数不清的人削尖脑袋投他的电影,他执意要换人,我爸也不能说什么。”   “所以,回答你的疑问,不怕。吕导不怕得罪我爸,你也不用怕。”   “我不是怕,”孟礼话到嘴边停一停,“吕导既然看了一圈,愣是没挑到合适的?”   路秦川的目光从报告上移到孟礼脸上:“嗯,没有。所以试探的电话打到我这里,问你最近有没有档期。”   安宁又喧嚣的,冷静又灼热的,路秦川的目光。   路秦川:“看一圈,有几个外形简直照着你的照片选出来,但是都不行,你都快成吕导的白月光了,看谁都不如你。”   “哦,”   孟礼语气很拖沓,“但我没空吧,你也知道《愚人》另一个主演敲的是西星的台柱子,人拿过多少奖,咖位在那里,他的档期一定我的跟着也定下,哪有时间去给吕导救火?”   “那你先进李渐冶的组吧,”   路秦川拍板,“既然吕导现在也只是询问,没有特别笃定,那就让他再着急一会儿。什么时候他拿着合同来找我,我再替你跟他谈。”   “行。”这件事敲定。   孟礼站起身,路秦川叫住他:“我知道你喜欢吕导的角色,练字读书,准备很下功夫。为什么不答应?吕导会为你排开档期的。”   “在生我爸的气?”   “你,”   孟礼很诚实,“既然知道我很下功夫,那你说说看,我不该生气吗。要是因为我不行,我演不好,所以吕导换掉我,我真一句话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路秦川闭闭眼,“对不起。”   “别光说啊,”   孟礼不着急走了,手指虚握在椅背上轻轻捶两拳,“光说不练假把式,你们老路家父子俩净惹我心烦,你爸我管不着,那你少跟我眼前晃悠行不?”   “唔。”路秦川不置可否。   “说真的,”   孟礼重新坐下来,语重心长,“早上上班谁不想多睡会儿?你别来我家做饭了,我想吃什么自己弄就行。”   路秦川:“你可以换密码,我进不来不就行了。”   孟礼斜着眼睛:“那是你的房子,我不让你进,我立的什么牌坊?”   “那,”   路秦川好像兴味盎然,“意思是早上不让进,晚上还可以进?看来我给你伺候挺好?”   “你……”孟礼眼睛低一低,脸上有点烧。   其实晚上路秦川并不很常来28东,即便是来也只是吃个饭、看个电影之类,路秦川说的“伺候”是另外的事,卧室里的事。   就两回,都是趁孟礼特别累或者当天晚上小酌几杯,没别的,路秦川单纯助人为乐服务他人,只用囗手的那种,每回都弄得孟礼很虚,腿软的那种虚。   很快孟礼抓回节奏,还是斜着眼睛:“要说吕导有一点和你很像,喜欢拿着我的照片选人。”   。   路秦川进入短暂的失语状态,看上去像是刚刚在硬地网球场连着打完八百多场,脸色苍白,好半天才苦笑着问:“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是,”孟礼面色一喜,“我的建议是如果实在听不惯的话,少听,别听,干脆别来我家。”   桌子对面,路秦川没答应也没拒绝,脸上显出干咽蒸蛋黄的神情,就是那种咽不下、吐不出、被噎住的表情,先是咬牙切齿:“你穿上裤子不认人是吧。”   然后格外艰难地问:“你是不是不信?不信我根本没睡过万会凌他们。”   孟礼的白眼要翻上天:“你管我信不信呢?我管你睡没睡呢?再说就算你路总真没睡过,你洁身自好你守身如玉,你摸着良心说说看,你是为我守的么?”   “你不是啊。”他很轻易地下结论。   “行,”路秦川啧一声,舌尖重重舔过门牙,“小没良心的。”   “难道不是?”孟礼不肯放过,“路秦川,你敢说你想过有一天会再和我好上?”   他的脸孔狡黠带笑:你敢说吗你。   他的结论虽然下得轻易,但实在也很准确。   太准了,借路秦川一个脑子都没这么想过,路秦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就是,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你可能有洁癖吧,毕竟动不动就要带床伴上医院做体检。”孟礼一笑两排大白牙。   被这么里外埋汰一顿,路秦川被摧残得已经不太坐不住,腰微微躬着手肘撑到膝盖上。   “你没事吧?”孟礼探着脑袋装模作样关心。   路秦川摆摆手。   “那我走了。”孟礼站起身晃悠着往外走。   他身后,路秦川清晰的声音传来:“你说得对,我和吕导都干了件蠢事。相信吕导和我一样,也非常后悔。”   孟礼脚下丝毫没停,甚至加快两分,走廊走过一半,恨不得跑起来。   “我们不该拿着你的照片试图甄选替代品,孟礼,没人能替代你。”   “你”字尾音还没落,办公室的门速度极快地一开一合,孟礼已经走了。   -   “喂,是我,路崭岩。”   “路总!您好您好您好,有什么吩咐?”   “听说你西星旗下有位传奇青年演员?特别扛收视扛票房那位?”   “是是是,科班毕业正剧小生!怎么入路总的眼了?”   “年轻人,”   路崭岩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垂怜和不容置疑,“正在累积作品和口碑的阶段。什么样的人该合作,什么样的人该切割,你这个做长官的要帮着好好筛选,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   “刚谈的项目,叫做《愚人》?推了吧。”路崭岩语意阴晦。   “是,是,感谢路总指点。”电话那边的犹豫只有一秒,很快忙不迭答应。   …… 第61章   “辞演?”   孟礼攥着手机,嗓子和指节一起微微发紧。   “对,”那边李渐冶的声音也很疲惫,“还都正儿八经发了文。”   孟礼连忙开免提点开社交媒体平台,果然原先敲定的主演和另一个重量级配角双双发文,说决定退出《愚人》剧组。   匆匆看一眼,孟礼一颗心沉到谷底。   妙啊,他们措辞很玄妙,都在暗示剧组里有“老鼠屎”,虽说没有指名道姓,但是结合网上铺天盖地孟礼的黑通稿,是个人都能知道他们在说谁。   深呼一口气,孟礼对着手机说:“还有余地谈谈吗?西星那位咱们选了多久才选到,真的很适合你写的主角。”   “哪还有余地?”李渐冶也很挫败,“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在平台甩脸子。”   “也许有,”   孟礼努力忽视嗓子里的干涩感,“我那个角色你换个人,也许就有余地了。”   “……什么东西?”李渐冶错愕。   孟礼清清嗓子开始解释。   具体的他没说,大致说说猜测,含蓄提到他得罪一个大佬,有他在,《愚人》可能一直会有人使绊子。   李渐冶骂一声:“你以为我要跟你说这个?”   “啊?”孟礼实名懵逼。   “就网上这段儿的阵仗,哥们能看不出来是冲你来的?”   李渐冶叽里呱啦开喷,“你怂什么?说你演就你演,见不着你我这本子写不出来,你知道不?”   “不是,”孟礼慢慢找回声带振动的节奏,“那你跟我说社交平台?”   “我那是让你挺住!”李渐冶骂一句,“草,咱们排除万难也要把这个本子拍出来!”   “好的遵命。”惊讶过去,孟礼莞尔。   李渐冶又让他转发《愚人》官博的最新宣传内容,必须挺住,他赶紧照办。   转发完,孟礼看一眼广场,哎?   不确定,再刷刷。   出乎意料,“老鼠屎”的说法大家似乎不怎么买账。   看得出路崭岩是想营造一个孟礼臭名远扬的局面,但是好像起到反作用,大家把这件事和职场霸凌联系起来。   什么瓜我也吃一口:幻视傻逼同事!捧领导的臭脚拜高踩低,说话还阴阳怪气的!   吃瓜不用起昵称☆:咱就是说,实锤黑料一个没有,倒是群起而攻之,好奇这个孟礼到底得罪什么人了   你吃吧我喝西瓜汁:确实很像不小心得罪领导的职场萌新   永远给礼酱加油:希望孟礼加油,总有一天冲破这些无谓的困扰和枷锁。   孟礼的二姨☆:我去我家要是真有什么错请讲证据犯罪让法院判他演技差让观众判他,凭什么什么错都没有却要被排挤!   瓜之大一个箩筐放不下:资本为所欲为,编一些无中生有的所谓“黑料”就意图扼杀有创作欲的年轻电影人,话放到这里《愚人》只要还拍我就一直支持他们   好,孟礼关掉手机屏幕。   既然还有人支持,既然好兄弟不离不弃,还有什么说的?干就完事了。   -   六月初,华戏本科的学生们马上要迎来期末考试,考完放暑假,整个校园弥漫着一种既紧张又浮躁的气氛,孟礼虽然告别正经校园生活好几年,却奇异地被这种气氛感染,整个人都很亢奋。   这天上完课,孟礼找到对外开放的表演教室,这间教室被《愚人》剧组租用搞选角。   和李渐冶聊完出来,孟礼给路秦川打电话,有个角色李渐冶看上一个老戏骨,想请路秦川牵线搭桥探探风,得到否定的答案,孟礼叹气。   他戴着口罩独自在校园里闲逛,碰到两个妹子在操场上面对面隔着两三米“吵架”,很神奇,两个人不是真的吵架,而是拿书本上的知识点在“对骂”,凶狠又大声,好像发誓要趁着肾上腺素飙升,好把那些东西刻进脑子。   有别的同学过去问俩妹子什么情况,妹子收起凶戾的表情说这是没办法,教授临时加两本参考书,实在背不住,只能另辟蹊径,丢脸?无所谓了,先把考试过了呀,不然半年白忙活。   孟礼叹为观止,看看,什么叫克服万难,这就叫克服万难。   克服万难。   ……   晚上,孟礼斥重金在路秦川最喜欢的那家五星酒店订来一桌子食材,涮火锅用的,各类肉片、菌菇、豆制品、青菜码切整齐摆在盒子里。   小胡帮着拎上楼,一听价格直吸气:“我的天啊,这么多钱买一堆生的?天啊天啊。”   孟礼也是心痛:“是啊是啊,但是没办法,咱们boss喜欢,就当人工贵吧。”   “路总为什么就喜欢这家?”小胡问。   “不道啊,”   孟礼也很费解,“吃饺子也要叫这家,煮个粥你说家常吧?原材料就那几样,也要叫这家,谁知道是什么瘾。”   小胡嘿嘿嘿:“孟哥你今天怎么想起来迎合路总的喜好啦?还这么破费——哎哥,走错了!”   电梯到了,孟礼带头走出去,脚步一转走到西户门前。   “没走错,我得克服万难。”   路秦川当时入住,设门禁密码的时候没避着人,专门当着孟礼的面设成1009。   10.09是孟礼的生日嘛,非常黏糊非常不要脸。现在孟礼想进28西,可不就像吃饭睡觉那么简单。他领着小胡摆好食材,小胡笑嘻嘻跑走,留他一个人坐在餐桌前。   路秦川下班回到家,刚刚开始考虑吃点什么,或者去走廊那边对门蹭点什么吃,一抬眼看见餐桌上摆着从厨房移来的电磁炉,炉上的锅子正在噗噗噗冒香气。   “回来了?”孟礼从洗手间出来,洗完手捞起冰桶里的醒酒器,又摸出两只水晶玻璃高脚杯。   “哟,”   路秦川一边换上家居衣服一边吹一声口哨,“今天太阳西边儿出来了?你整这么一桌子。”   走到桌边看一看醒酒器里深酱的颜色,路秦川会心一笑故意问:“这是红酒?”   “呵呵,”孟礼假笑一下,“是快乐水。”   路秦川再看看清清的火锅汤底:“老涮锅?”   “是,”孟礼倒出来两杯,   “跟咱们以前吃的一样。”   路秦川顿一顿,随即沉默地帮着倒麻酱、腐乳、韭菜花和酱油耗油。   “确实是和以前吃的一样,”   沉默片刻,路秦川感慨,“上学那会儿他们聚餐都是吃辣锅,吃多了也腻,发现咱们小时候吃的老涮锅也好吃,我记得有一段儿咱们周末总吃。”   “就这都是破戒,那会儿你脸上都快烂完了,其实不能吃太多肉,还吃辣呢。”孟礼接一句,走到厨房拿葱花香菜。   “对,对,”   路秦川点头,低声呢喃,“有两个学期我脸上长痘是真不能看,难为你也没嫌弃。”   孟礼端着两只小碟子回来,路秦川去接:“那会儿还没到买酒的年纪,每次拿着醒酒器玻璃杯装可乐装洋相。”   “是啊,是啊。”孟礼附和,一屁股做到路秦川边上。   锅开了,开吃。   顺便唠几句上学时候的旧事,气氛好到上天。   路秦川觑着旁边孟礼的神色,言语间稍微越界,以“咱俩好的时候”开头的句子越来越多,孟礼居然也没异议,没骂人,顺着话居然还能相安无事聊下去。   “那老头真有意思,”   路秦川说起治脸上痘痘,“咱俩跑那么远,没想到两分钟就把咱们打发了。”   那位老中医在留子圈很有名,男的女的毛病都能看,居住的城市距离孟礼他们车程三个多小时,俩人挑一个周末跑过去拜访。   孟礼按照毫升抿一小口快乐水:“我怀疑都是配好的,看多了,不用看就知道你什么毛病。”   “哎,”   酒足饭饱,路秦川脑子里的血液往胃里蹿,一整个缺血加缺氧,被火锅热气熏得不轻,“你还记得人老先生说我什么毛病么?”   “说你,”孟礼握着杯子转来转去,“说你肾气淤积,aka:我没喂饱你。”   路秦川侧头看他嘴边一点子似有若无的笑,忍啊忍,忍不住,抬手摸他的耳朵垂和后脖子:“谁没喂饱谁。”   他竟然没挥开他的手,也没张嘴呛他。   隔着五分之一米的距离,两个大高个儿,谁的胳膊都伸不开,局促又触手可及的,两人之间的距离。   “还不是你?”   孟礼半真半假小声抱怨,“跟驴一样,要是由着你来我早就废了。”   他说着抱怨的话,但是嘴角弯着,眼角也弯着,路秦川目眩神迷,宁愿这顿涮锅能吃到下辈子。   正在迷糊,忽然大腿上一凉。   “哎!”孟礼小小地惊呼,“你说说你,老摸我脖子干什么?”   路秦川低头一看,原来是孟礼杯子没拿稳,大半杯可乐洒得两人腿上都是。   路秦川笑着说:“好好好,是我不对。”   一边说一边伸手拿纸巾盒。   !   奇怪,路秦川觉得自己动作很快很及时,怎么有一只手先他一步搭上他的裤腰呢?   “快脱了吧,尤其内库,白的染上颜色迟了不好洗。”孟礼的声音好像是勾着、飘着。   路秦川从头麻到脚:“你身上也都是,你怎么不脱?”   “我没穿啊。”孟礼说。   他的语气很平常,好像在说今天天儿不错啊,他的手好像也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抓进路秦川裤子里。   “怎么个意思?”路秦川克制地问。   孟礼手上摆弄不停:“怕你再起满脸痘痘,帮帮你。”   他抬起眼睛逼视路秦川,眼神侵略意味十足:“去卧室?”   路秦川试图保存一丝清醒:“不好吧,我发过誓的。”孟礼从兜里摸出一只小包装扔在桌子上,嘴里哼哼:“两个叉,你的码子。”成功堵住路秦川的嘴,拽起他推推搡搡到卧室。   腿被分开,孟礼阻止路秦川的动作,亲手给戴上两个叉的东西,路秦川一边收腹吸气一边盯他的手,随口说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不用怕,”   戴好了,孟礼仰倒,右脚踩到路秦川肩头,“完事帮我个小忙就行。”   路秦川一窒,迟缓地问:“什么忙?”   “就是,”   孟礼抬腰往上蹭,“白天我电话和你说的事儿,你非不答应,我不得采取非常规手段?”   “给你牵线那个老给子?”路秦川按住他摆扭的腰腹,“就为了这么个事?”   “你也知道是屁大点事,”   孟礼孜孜不倦去够两个叉的东西,“那你帮帮忙呗,我们真的非常需要他出演《愚人》,又不是不给钱。”   啪地一声,路秦川激跃的、攻击性十足的体态变得佝偻,躬身埋头坐在床上,一把推开孟礼。   “怎么个事?”孟礼被推得翻个身,没耐心了。   “所以,”   路秦川缓缓吐气,“你想出来这么一招?这是你求我办事的手段?你,你带来好吃的好喝的,你的……”   你的身体,滚烫的放浪的你的身体,你轻易地出卖它,只是为了求我帮个忙?不是,不是我以为的旧情复燃,不是我以为的水到渠成,是你蓄谋好的,想求我办事。   “那你,”数秒后路秦川微微昂起头,面无表情,“趴好吧。” 第62章   今天下午。   之前西星的那位挨骂,李渐冶和孟礼一开始都很气,静下心来以后,又不约而同觉得有点冤。   那位私底下找他们,很无奈,发文和辞演都是公司的决定。   艺人表面上看光鲜亮丽,实际在资本面前不值一提,说什么做什么都受桎梏,那位其实非常喜欢非常看好《愚人》,奈何没得选,社交媒体平台当众下孟礼的面子,难受得要死,如坐针毡,几次找孟礼聊,歉疚得恨不得掏心掏肺。   听着道歉,孟礼决定不能生气。   人不能总生气,气出毛病算谁的?关键是要吸取教训。孟礼得到的启发:   功成名就的、已经签公司的演员,顾虑太多,想说的话不能说,想来也不能来,他和李渐冶建议是不是可以考虑选池下放,放到校园试试。   事实证明这是个好主意,李渐冶的确在华戏和电影学院挖到几个不错的好苗子。   “差不多了。”今天孟礼过去听听,李渐冶说大部分角色都已经选到合适的人。   唯独有一个角色,很难,因为《愚人》的故事大部分人物都是主角的同学或者同龄人,用学生刚刚好,但是有个角色呢,他是孟礼那个角色的客人,是个老板,总要有点年纪,相对很重要,出场戏份比较多,几个剧情的转折都落在他身上,一定要演技过硬。   “唉,我一直想敲永哥,”   李渐冶其实有心仪的人选,“就是他们经纪公司不松口,一直也联系不上永哥本人。”   永哥是圈子里的昵称,大名周嘉永,人称黄金男配,火剧万金油,很仗义,听说待过一个组,拍到一半资方跑路,他们公司觉得片酬到位管剧组的死活呢,永哥力排众议自掏腰包垫钱帮导演拍完。   “我觉得他有戏,”   李渐冶一脸徜徉,“要是能搭上话就好了。”   孟礼提议:“我记得你对象是不是和永哥合作过?能不能帮忙牵线?”   说起这个李渐冶一脸烦躁:“不知道,有毛病,丫最近跟有病一样,谁要他帮忙。”   哎哟?   孟礼忙问怎么了,原来林老板审时度势,也收到来自路崭岩的压力,甚至劝说李渐冶暂停《愚人》的筹备。   唉呀妈呀都引起人家两口子之间的危机了,孟礼呃呃呃半天憋出一句:“要不然等天凉一点?哥们再来演你的片子?”   他嘴上这样说,内心里祈祷:别别别别别。   李渐冶眼睛一眯朝他呲牙:“你又想打退堂鼓?”   孟礼摆摆手冲李渐冶笑:“永哥是吧?我问问。”   必须问,一定要磕下来。一定要帮着把《愚人》搞定,拍到最好。   至于问谁,孟礼当时就打给路秦川问,因为他记得好像仟夢和周嘉永的经纪公司关系不错,好几部仟夢的项目都请过周嘉永,应该认识吧。   没想到路秦川一口回绝,没有一点余地。   后来孟礼多方打听一番,问过冯曼语又拜托小胡问问别的助理,得到一条情报,那就是永哥吧,演技好人品佳还仗义,唯独有一点比较引人非议,那就是喜欢在合作的男演员里集邮,他取向固定口味很杂,几乎一个剧组换一个伴儿,好多年轻男演员都上过他的“集邮册”。   这么一来,孟礼就有几分明白路秦川为什么不肯搭桥,不想让他和这种人有交集呗。   孟礼的想法也很简单,憋着一口气呢,《愚人》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永哥一定要敲,至于路秦川,给点甜头给点安全感吧。   有点不情愿,但是,克服万难嘛。   这才有的今晚上28西这顿涮锅。   路秦川让他趴好,他简直是松口气。   该说不说,路秦川配件真的不错,年轻的时候猴急,不懂慢工出细活,导致孟礼总不愿意来,但是后来再滚到一起的时候大有长进,小手段小花样特别多。   这也是孟礼不信路秦川没睡过万会凌他们的原因,没有练习哪来的长进?总不能是年龄到了无师自通吧。   那个两个叉的东西,刚才孟礼正面面对,槽啊不自觉心跳巨快。孟礼也是个人,是人就有欲望,看见那么大一团没点感觉才奇怪,即便它的主人很不招孟礼待见。   孟礼脸埋在枕头里,心想路秦川说的也对,他实在是个没什么节操的烂人。   快点吧,治治我这个烂货吧,赶快,让我的脑子重新集中到正事上吧。   他对路秦川说:“我求你办事,你肝我,很公平吧?别磨蹭。”   路秦川摘掉两个叉,弹到他两个丘上,下一步却迟迟不动,就那么僵着。   “嘛呢?”孟礼催促。   “不公平。”路秦川突然开口。   “那你想怎么着?”孟礼扭回头问。   “你别扭,趴着别动。”   路秦川下床,不知道开哪个柜子拿什么东西,又回到床上,在孟礼囗子那里扒拉一下,“可以啊你,准备工作很全,都洗干净了?”   孟礼觉得这个笑,没什么温度,趴着也看不清身后具体情形,心里七上八下:“嗯嗯,干净了。”   “开开了?”路秦川问。   “嗯嗯嗯,做过了,你、你快点。”   指头尖还在那里乱划,划得人心烦意乱,孟礼说话打磕绊。   “用什么做的?手还是别的?”路秦川贴近一些,俯在他的耳边问。   他里面空漾漾一阵一阵发凉,就是很需要很热很带劲的东西帮帮忙,他屏着紊乱的呼吸:“别的。”   “我家的?”路秦川啧啧啧,“怪不得上面沾水滴。”   孟礼眼前一黑,忍不住回头看。   路秦川手里不是别的,是那个好玩的东西,饭前孟礼刚用过,孟礼说话更磕绊:“你你拿出来干嘛??”   “怎么?”   路秦川拿着,在孟礼背上腰上敲敲打打,“你趁我不在进我家,玩我的东西,被我发现还嘴硬?”   孟礼咬牙不说话,路秦川接着说:“你说说你,是不是不长记性?你不听我的,我说过不许再跟我藏心眼,我说过没有?你呢,你还搞这一套,不该受罚?”   “我搞哪一套?”   孟礼快到极限,不知道哪个地方痒到整个小腹都在抽抽,“怪谁?我又不是要和永哥干嘛!我就想见面吃个饭问问参演意向,你非咬死不同意!”   “我还不知道你?”   路秦川又拆一包两个叉给玩俱裹上,贴着浅浅捱刮,“要是没意向呢?要是人永哥提出点这样那样的小条件呢?要是开拍过程中对你动手动脚呢?你会拒绝?你他吗屁都不会放一个,对吧孟礼?”   “你甚至,”   路秦川往里按,“会半推半就,死活都会吊着人家帮你们拍完,对吧?”   啊啊啊被戮穿了,孟礼有点狼狈。   但他一时半刻顾不上,填充感慡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嘴里松一松:“那不会,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工作是工作,我不会胡来。”   路秦川手上停住。   “是吗。那行,我替你和周嘉永牵线,但是有个前提,见第一面你要说清楚。”   “说什么?”   孟礼身体里好像有一捧小火苗,但他死活碰不到焰芯,该冷的地方还是冷,难受到爆炸,“说什么都行,我都听你的。”   “真的?”   路秦川问,孟礼一口气说真真真,路秦川说,“那好,你和周嘉永见面,我要陪你去,你要说,我是你男人,你是有主的人,绝了姓周的念想,怎么样?”   “你——”   靠这记绝杀,那还谈个鬼啊,孟礼呼吸不畅光速滑跪,死活压住一浪高过一浪的催磨,试图找理由,“不用吧,你多忙啊,我自己去就行。我、我会说清楚的,我会说我是仟夢路总的人,大哥咱俩肯定不能有故事。”   “是吗。”路秦川不置可否,离开孟礼的耳朵,在孟礼身边坐直坐好。   过一会儿,孟礼刚刚想喘匀一口气重新谈,听见身后说话。   “孟礼,”   路秦川淡淡笑起来,“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说完咔哒一声按下开关,直接开到高档,逼得孟礼惊叫出声,双手痉挛一样攥紧床单。   这个,路秦川赛进来的东西,好像和陆倾还不一样,在陆倾面前就算还有药效加持孟礼都还能忍,这会儿怎么就半点忍不了,想,想运动,想换荷戗实弹的东西,想扳着路秦川的脖子推到枕头上,想坐上去,想……   一千一万个想,孟礼忍着一声没吭,凹一个陶醉的表情,好像路秦川的两个叉并不如电动的两个叉,路秦川坐在那翘得老高。   “孙子,你好受到哪儿?”孟礼嘲讽。   “我不好受,”   路秦川徐徐掳一把,“我还能自力更生,你呢?你自己身上拔掉不就行了?”   “我为什么啊?”孟礼缓口气,“我得劲着呢,谢谢。”   “是吗。”路秦川没什么感情地说,“我今天难受死了,你也不能好受。”   “你能怎么着?”   孟礼刚叫嚣一句,腰上一重,路秦川手肘杵在上面,整个身体重量压住,又调高一个档,孟礼眼前一黑,下巴嵌进枕头。   后来快到某个点的时候,路秦川又给调低,不温不火在那振,硬生生给孟礼从高峰薅下来,不上不下架住。   那也行,不要了还不行吗?慢慢习惯频率,或许能安生下来无欲无求。到这时候呢,路秦川哐地一下又调高。   孟礼一开始是腰椎核心被镇压不太好翻身,后来是没气力翻,被折磨得一脑门子汗,手脚蜷曲,臀肌股收肌全部过度紧张,估计明后天都得发酸发疼。   没劲儿了,都忘了,什么克服万难,好难克服。   路秦川这个狗,越来越难搞。   “前、前面,”孟礼断断续续抽气,“你碰碰。”   路秦川空闲的那只手伸过去拍他的脸:“你看你,你要是一直像现在这么诚实,多好。”   路秦川捞着孟礼的腰捞到怀里,环着他抻手到前面帮忙,又不肯痛痛快快帮,非要逼着问他长记性没有。   孟礼说记住了记住了,路秦川说行。   最后放他出去的时候对他说:“你记住,没下次。想让我帮你,你尽管开口,不要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孟礼整个人像从水里刚刚爬出来,有气无力:“我开口,你不答应。”   “那就好好说,多说几次,别搞歪门邪道,”   路秦川按摩他的腰腹帮他放松,“你庇股这么便宜?就值我帮这么一个小忙?”   路秦川抱着他晃几下:“记住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孟礼浑身脱力,枕在身后的肩膀上昏昏沉沉。   攒起一点力气,孟礼在路秦川怀里蹭蹭。   “就吃个饭,你抬抬手呗。我保证,正儿八经地拿剧本问,不提别的,不答应就拉倒。”   又低低说几句软话,路秦川拗不过,拽过手机发信息约饭,算是顺着孟礼的意,牵着孟礼的手握到两个叉上,孟礼也没说一定不许,真正半推半就,路秦川的东西淌在孟礼手心,路秦川又从别的地方挖来一些,推倒孟礼,全部涂在他后腰的纹身和白庇股上。   “你要是勾勾搭搭被我撞见,”   路秦川噙住他的耳朵尖磨牙,“怎么办?”   孟礼哼笑:“我保证不让你撞见。”   “小混蛋。”路秦川骂他。   涂完了,孟礼撑着最后的清醒问:“就这?不进来?送到你床上都不要,你真可以。”路秦川面目严肃:“你下回不带目的送上来试试呢。”   说完用被子把孟礼里三层外三层裹住,严禁他乱动,手脚并用抱住他。   等到怀里的人呼吸均匀,路秦川默念道:   “别试。”   “我哪里抵挡得住啊?”   “小混蛋。” 第63章   当天晚上孟礼在28西过夜,早上醒来神清气爽,有点虚吧,到底年轻,不碍事。   起来的时候他没惊醒边上的路秦川,轻手轻脚忍着酸痛下床穿衣服,出卧室。   经过走廊书格的时候,眼风一错看见一本金框皮质相册,看上去很新。   这年头谁没事儿做实体相册?不都是电子存档了事,孟礼第一反应:是不是?和金家小公子的结婚纪念影集?   嘻嘻嘻嘻,就这你还还管哥们勾搭不勾搭永哥呢?自己屁股擦干净没有啊?   孟礼志得意满,打腹稿打到飞起,准备下回要是碰上什么事的时候好好埋汰路秦川一顿,伸手取下来翻看。   ……靠,这谁?   倚在路秦川身边,笑得跟花骨朵似的,特明媚特阳光,像个沙雕,孟礼心说这不我吗?不是,哥们年轻几岁的时候这么丑吗?真难看死了。   啪地一下孟礼合上相册放回去,一脸牙疼地离开路秦川家。   没过几天,路秦川牵头,孟礼拉上李渐冶和永哥见面。   饭桌上,李渐冶卖一手好惨,说剧组一水儿的零经验新人,缺少定海神针,就等着永哥镇场子。孟礼在一边猛点头,颈椎快要劳损。   他们这边诚意十足,带来完本的剧本,周嘉永看一看说好本子,又问第二主角是谁演。   第一主角是孟礼,白天是天天向上的学生,晚上是夜夜在下的男伎,第二主角没这么分裂,是他晚上的同事,就干这个为生,故事就从他们工作的场子里意外发现一具无名男尸开始。   要说永哥不愧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久,好问题啊,还没定呢,这个就是之前西星那位当家小生的角色,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替换人选。   永哥大手一挥:要说定海神针,谁有李渐冶定?别幕后了,你的本子你的主角,你不演谁演。   李渐冶是真的想学拍片子,不想演,只是阴差阳错写本子的时候把这个角色写得很适合他自己,永哥不肯松口,说李渐冶演他就演。   一番扯皮,孟礼也撺掇,说自导自演也可以嘛,想和李影帝再演一次对手戏。一来二去李渐冶答应出山,亲自上阵担起主演的担子。   路秦川在一边冷眼旁观,看见姓周的和孟礼说话就心烦,心率恨不得蹦到一百二。   后来发现好像永哥眼睛挂在李渐冶身上比较多,没有太盯着孟礼看,路大总裁这才平常心一些,看出点别的门道。   下来以后路秦川和孟礼说你们好好拍吧,你们仨化学反应还可以,《愚人》说不定能火。   “呵,本来就能火!”孟礼很开心,尾巴翘上天。   过两天孟礼不很开心了,李渐冶发消息说开机可能要延后,社交媒体平台也发了,说是砸锅卖铁也要拍完这部片子,孟礼问怎么回事,李渐冶气到发哽,说资金上有点问题。   林隽涯林老板,源风一把手大当家,突然决定不投自家人的导演处女座,惊掉圈内一众下巴。   天哪,俩人出名的感情好,林隽涯出名的妻奴,怎么呢?   这本子看过的都说好,又有李渐冶本人、新锐演员孟礼、老戏骨周嘉永加盟,能闭眼投的项目啊,怎么突然撤资。要是别家或许还有可能是受正器路总阻挠,但是源风是李渐冶娘家啊,妥妥的自己人,这能不管的。   孟礼听李渐冶的意思,林隽涯还是看他最近风头太盛,劝说未果不太高兴。   另外似乎林老板还有一个不高兴的点,就是不满意李渐冶走别的路子敲永哥。   孟礼秒懂,路秦川那个孙子也是这个调性啊!他们当总裁的一个两个这都什么毛病。   “没事,最晚月底开机,我有点钱,先拍着。”李渐冶很心累。   孟礼:“我也稍微有点,不多吧是个心意,让我带资金组吧。”   李渐冶笑着说好。   放下手机,孟礼闭上眼深呼吸,钱,《愚人》急需新的资方,需要钱。   就算顶流片酬这些年全积攒下来,满打满算李渐冶的存款不够一个高质量剧组霍霍。   另外一些零零散散的赞助也有,不是没有,圈子里这么多山头,有人买路崭岩的账就有人和路崭岩八竿子打不着,看你路总的脸色?有什么好处?滚滚滚,这些人肯投资,愿意跟着李影帝喝汤赚钱。   但是,这些都不够,还是要有个大头,牵头的行业标杆来担纲出品,吸收综合更多的资金也好,将来跟院线谈排片也好,总要有一个。   大头,除了已经退出的林老板,还能有谁路秦川头大?   天塌了个高的顶上,钱没了头大的填上呗。   走,路秦川办公室走一趟。   孟礼带着剧本,问李渐冶要来开支预算和别的一些杂七杂八的资料,挑一个中午,溜达到公司顶层。   他到的时候秘书室在午休,没人,可能都去吃饭了吧,他没在意,径自推门进去。   拐进走廊,哎?以前没注意,路秦川办公室的走廊和世斐的走廊,还有包括花园路二楼的走廊,都是一个装潢风格。   一个设计师批量画的吧,孟礼漫不经心地想,下一秒他脚步一顿。   “路总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是严田的声音,孟礼快速辨别,更加快速地想要后退出去,孟礼没有听墙角的癖好。   “林隽涯撤资,《愚人》肯定要找新的出品公司,我难道袖手旁观。”办公室里路秦川说。   呃。   孟礼退两步又走回来,真不是故意想偷听啊,但是这个话题是真的想听啊。   严田的声音苦口婆心:“坦白地说,这笔投资恐怕不太划算。”   “《愚人》本子不错,班底也可以,”   孟礼听见路秦川手指叩在木质办公桌上的声音,“没道理赔钱,赚多赚少的问题。”   呵,狗儿子算你有眼光。   “话虽如此,”   那头办公室里严田语气审慎,“这些是资金上的投入,路总您也要考虑情感上的投入。”   孟礼听见路秦川沉吟着问:“情感上的投入?”   “是,”   严田的声音添一丝笃定,“目前看来,孟先生似乎没有回心转意的迹象,与此同时,您无可避免会狠狠罪您的父亲,是否有些得不偿失。”   不知道怎么的,里间路秦川半天没言语。   孟礼低着眼睛思忖一秒,脚步一转拐进会议室,门打开一条缝。   好半晌路秦川声音才轻飘飘传来:“你觉得得不偿失。”   “是,”   严田似乎有些迟疑“这不是一笔小的投入,少说八位数往上。先不说董事会的意见,即便能通过……”   “你有话直说。”   “是,”   严田小心翼翼劝谏,“孟先生现在伤了心,不愿意敞开心扉,如果您出这笔钱,恕属下直言,是否坐实了您就是想用钱砸门,恐怕您两位的关系只会更僵。”   “我知道您对孟先生一向大方,这可能违背您的行事准则。不过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总好像没那么有价值,您的真金白银信手花出去,过于轻易的话好像不太会得到珍惜。”   “唔,”   路秦川嗓子里咕哝一声,分不清是同意还是反对,“你意思是这笔钱会肉包子打狗,孟礼不会领我的情。”   严田劝阻的声音充满抚慰的力量:“当然如果您二位是恋人关系或者婚姻关系,就不必这么见外。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到那时您大可以不必再和孟先生计较财务上的问题。”   意思就是现在嘛,您还是得计较计较。孟礼靠着门,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   有空,咱就是说有空,考虑跟严助理请教请教,说话的艺术。   里间又是冗长的一段无言,然后路秦川似乎下决断:“那就再看吧。”   行呗,再看。   秘书室的人随时可能会回岗,孟礼悄无声息离开会议室又离开顶层,到一楼咖啡厅一边点两份简餐,一边装模作样给路秦川打电话。   问有没有空,路秦川肯定说有,两人约好一会儿办公室见。   又逛悠十几分钟,孟礼拎着两份简餐上楼。   他没直接说投《愚人》的事儿,单纯吃饭,反而弄得路秦川受宠若惊,问他又怎么回事。   孟礼慢条斯理挑出三明治里的生番茄片,眼睛低着,声音也低着:“没什么。”   “行,”路秦川笑得见牙不见眼,“你不说,我就真当只是吃饭了?”   孟礼“嗯”一声,路秦川心情大好,捏过他挑出来的番茄吞到嘴巴里,孟礼瞟一眼没说话。   吃完三明治,孟礼抿一口冰咖问路秦川:“忙吗,怎么中午没出去,在办公室干坐着干嘛呢。”   路秦川:“一点杂事,你什么时候对我的工作感兴趣了?”   孟礼:“嘁,谁稀罕打听啊。走了。”   说完真走了,一句没提投电影的事。   一直等到第二天,第二天把李渐冶给的那些资料打包发给路秦川,孟礼电话打过去:“怎么样路总,这项目您看合适吗。”   “咳咳,”   路秦川有一套完整说辞,“人两口子事儿,你还真操上心了?你放心吧,林老板也就是让李渐冶吃点教训,后续资金不会不给续上的。”   “喔。”孟礼似有若无答应一声。   看来昨天中午的“杂事”您是听进去了啊。孟礼根本没费心问第二遍,只是说:“有道理,好的我知道了。”   按掉电话点开相册,翻出来前一阵子去李渐冶家吃饭的随手拍,有品相绝佳的牛排和配菜,当然还有和两位主人同框的合影。   照片里,孟礼、李渐冶和林老板肩并着肩坐在一起,要说谁和谁都没有更亲密的动作,但是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三个人里人家俩是一家子,就是有这么一股旁若无人的气场。   孟礼给图片配文:久违的两口子家常菜,好吃。怀念以前有人搭伙的日子。   随后手指一划,点分组可见,分组只有一个人——   路秦川。   请您老联想,放飞想象力,最好是把哥们发的这个“羡慕”和昨天中午的饭联系到一起。请务必拿捏重点:两口子,羡慕。   生番茄片好吃吗,不好吃,孟礼一向不爱吃的,从来都是路秦川挑走吃掉,孟礼猜路秦川还想吃。   太含蓄了吗?不怕。实验已经证明直白的□□行不通,严助理的话又振聋发聩,和路秦川玩点含蓄的,势在必行。   您不是说投我们的电影是“肉包子打狗”?修勾不会说话的啊,修勾想要和人类贴贴,只会通过尾巴和溜圆的眼睛表达,您不是说我是狗吗?那就狗一个给您瞧瞧咯。   尽情联想吧,想通来找我,我等着你。 第64章   接下来几天,孟礼每天趁路秦川早上出发以后上28西溜达一圈。   进门以后直奔走廊书格,翻来覆去盘那天无意间发现的皮质相册,翻到哪一页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原样不同,往外摆一点或者往里推一点,显眼又隐蔽地,留下一点点痕迹。   往外走的时候呢,茶几上的杂志碰移一点,餐桌椅子挪动一下,最后再施施然带上门。   一天不被发现,没事,两天呢,三天呢,一周呢。   孟礼笃定路秦川迟早会发现,因为他每次去看,那本相册都和前一天他离开的时候摆放位置有变化,说明什么,说明路秦川也天天看呗。   怎么说,咱们这是活成了白月光的模样?孟礼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或许他和路秦川是没缘分,最开始路秦川热乎的时候他很逃避,好不容易他迈过心里的坎儿接受下来,好没两年路秦川跑了。   他们俩好像一直这样,节奏不太同步,他用心的时候路秦川漫不经心,路秦川上头的时候,他又没什么感觉。   纠缠到今天,一地鸡毛。   哎呀我说命运呐。   孟礼感慨良久,足足有两分钟吧,开始着手下一步计划。   下一步要借个力,孟礼让小胡打听打听B市有没有老中医,说是最近睡眠不很好。   小胡原地大惊失色:“啊!失眠可是大问题,孟哥你不会抑郁了吧!”   “去去去,”   孟礼脑门子挂黑线,“你盼我点儿好的吧。就是睡不着,这几天晚上净唠嗑了。”   小胡问大晚上的谁陪你唠嗑,这么大瘾,孟礼故意遮遮掩掩:“以前一个老同学,人那边儿有时差,不是大晚上。”   又说几句,孟礼加一句:“找医生你得用车,你得花钱,知道找谁报销吗。”   “谁?”   孟礼咳咳咳:“你路总,明白吗。”   小胡恍然大悟:“明白明白!”   孟礼满意。想必这个消息能很快传到路秦川跟前。   相比之下,这段时间孟礼本人见到路秦川则表现得非常回避,停止约饭约电影等一切见面,问就是到路贝阳家健身房健身,没空。   也确实,《愚人》里的角色人设,孟礼一身腱子肉不合适,他得再清瘦一些,肌肉少练一些,这比增肌还难练,且得下功夫呢,也合理。   又过十来天,俩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路秦川的目光探究意味越来越浓重,28西走廊书格的相册有一天乾坤大挪移,被路秦川故意摆到床头,小胡也说已经“报销”过了,孟礼知道,天要下雨上游发洪,这就是该收网的时候。   这天,孟礼熬个大夜早上定六点的闹钟起,一整个白天忍住不补觉,到凌晨十二点半,跑洗手池边上给添点装饰效果。   装饰的名字叫做酒精,他买的红酒,洒在衣领子和前襟还有袖口,剩下的用来漱口,保证呼出来一口气酒精浓度能让帽子叔叔原地逮他,头发揉乱,睡衣扣子拽开,配上浑然天成的熬夜憔悴脸,完事。   妆造就位,每一句台词都精心设计烂熟于心,三二一,action。   砰地一声,28东的门被大力推开,走到电梯旁边,紧接着安全出口的隔热门也发出哐当的响声,孟礼拎着一瓶半满的酒瓶一屁股坐到楼梯上。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凝神听,果然没一会儿西户门锁传来咔哒的轻响,他趁机对着手机话筒嚎一嗓子。   “思闻儿啊!你说为什么啊!”   四下寂静,黑夜里什么都模模糊糊,隔热安全门上投照出一道阴影。   -   这天晚上路秦川睡得晚,不过这几天路大总裁都基本要过十二点、一点才能睡着。   胡平舟带来的消息让人悬心,孟礼从来没有失眠的毛病,为什么突然失眠?胡平舟不是个有城府的人,三两句话就被路秦川摸清底细,孟礼不仅失眠,而且和有时差的老同学唠嗑打发夜晚的时间。   是谁,还用想?   听见走廊和电梯间的动静,路秦川几乎是没有犹豫翻身起床出门,穿过走廊,徐徐推开大门,一墙之隔传来沈思闻的名字。   路秦川脸色几变晦暗难明,最终走到隔热安全门旁边,孟礼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   “你说我贱不贱?我没事儿就想跑路秦川办公室,想找他吃饭。”   “你说得对,可不么?看见别人两口子好,我就想起以前和路秦川好的日子。”   “嗯嗯,你不知道,他家有本相册,就是一些我俩以前的照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的,他也没告诉我,你说他是不是真的?”   “我有时做梦,老梦见他以前和我分手的事儿,要不就是梦见他要跟别人结婚,醒来觉得自己特贱。”   “思闻儿啊,他那是有原因的,他对咱俩一直有误会。”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难道要我去跟他澄清吗?凭什么啊。”   孟礼清越的嗓音染上沙哑,好像有说不完的痛苦和纠结,隐秘地夹带一点点鼻音,彰示着他的眼睛里或许不清白。   他哭了,他在掉眼泪,他一个人,听上去带一些醉意,深夜买醉,不为别的,路秦川胸口一点点点燃:   他是为了你。   身后的门被推开,孟礼捕捉到细微的响动,适时“挂断通话”,灌一大口酒,对着前方漫无目的抹眼泪,一边抹一边说:“搞得老子贞洁烈女给他路秦川守身似的,凭什么?”   “孟礼,”   他身后上方,路秦川克制地问,“你真没跟沈思闻好过?”   孟礼装作一惊,踉踉跄跄起身,指头恨不得戳到路秦川鼻子上:“你管得着吗!”   “小心,”   路秦川伸手扶他,拽着他上几个台阶走到平台,“楼梯上喝酒,你也不怕一头栽下去,磕坏了怎么办?”   孟礼作势要挣脱:“一头磕死算了。”   “孟礼。”路秦川喟叹,紧紧握住他的手。   两人对视,黑灯瞎火半醉不清醒,孟礼忽然推开路秦川:“你滚,我叫你滚你听见没?不是你把老子一个人扔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吗?你管我死活!”   路秦川五味陈杂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么久你还耿耿于怀?我可以理解为你还惦记我么?”   “滚!”孟礼似乎彻底不伺候了,要回家,路秦川抱住他不撒手。   “我后悔了,”路秦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上飞机就后悔了,奈何总又不能让飞机调头,我在飞机上已经买好返程的机票,连轴转往回赶。”   孟礼僵在路秦川的肩头,忘了装醉:“……有这事儿?”   “有的,”   路秦川叹息,“可我赶回咱俩的公寓,看见沈思闻在咱俩的卧室,而你,半睡半醒躺在床上没穿衣服,你说我该怎么想?”   孟礼搜肠刮肚,剧本没这段儿啊!   加戏是吧?!   脑子里出现片刻的混乱,他首先实话实说:“我和思闻儿没在一起过,更没上过床,你说我没穿衣服?那天我想想,对了,你坐飞机赶回来,已经第二天了是吧?我喝多了躺浴缸里睡了,醒来确实是沈思闻在旁边,他捞我上来的?”   “那沈思闻看着我一脸挑衅?”   路秦川立刻明白过来,“他想让我赶紧滚蛋,明白了明白了。”   “不是,”   孟礼找回状态,满脸倔强,“我俩就是好上了,就是刚睡完,你既然走了干嘛回来?多此一举。”   “你,”   路秦川摸摸他的脸,手指抚过他眼下的乌青,无奈又心疼,“为什么这么倔?跟沈思闻说你和我是‘我俩’,现在到我面前你又跟他是‘我俩’,你到底跟谁一伙?”   “你管得着吗。”   嘴上这么说,但身体说着另外的话,孟礼放弃挣扎,半倚在路秦川怀里。发一会儿呆,又对着瓶口要喝,被路秦川拿走酒瓶,孟礼盯着那半满晃荡的酒瓶子,眼神直勾勾:   “我和谁一伙,都不能和你一伙。路秦川,会议室的半瓶红酒,我不能忘。”   路秦川心如刀绞:“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不该那样对你。”   孟礼一个劲摇头,似乎在牢牢抓住这件事敦促自己不能回头,路秦川只觉得手里的酒瓶根本就是祸害,费力气拖孟礼进西户的门,赶紧把酒瓶扔进垃圾桶,和孟礼面对面坐进沙发拐角两边。   “你最近是不是来过我这儿?”措辞一番,路秦川从头开始问。   孟礼晃晃脑袋看上去还是不很清醒,嗤笑一声:“没有,你这有什么好来的?我来干嘛?”   一边说,他一边反射性似的把手机藏到身后,一下引起路秦川的注意:“手机里有什么?我看看。”   “看你个鬼。”   孟礼好像做贼心虚,路秦川去捉他的手,又好说歹说哄着他指纹开锁,想一想点开相册。   这是孟礼早就准备好的,故意留的“破绽”,好几张相册的偷拍。   “还说没有,这是什么?不是你拍的我那本相册?”果然,路秦川喜笑颜开。   “呵呵,”孟礼梗着脖子,“你又知道了?”   “当然,”路秦川说,“家里进人我不知道?小样儿,后来我专门换个地方摆相册,没想到把你吓跑了。”   “你试探我?”孟礼佯装大怒,路秦川急忙抱着他给他顺毛:   “我不是试探你,我是心疼你,就为这么一本东西害你晚上睡不着?你知道小胡来找我的时候我担心成什么样?你下回直接来问我,知道么。”   孟礼安静下来,脖子摇一摇:“不能问。”   他的眼睛几经游移,落在垃圾桶上,装着刚刚被路秦川扔掉的酒瓶的垃圾桶。   “我不能问。”他重复着。   他的骄傲,他的坚持,他的发誓铭记,他的刻骨铭心,仿佛都写在眼神里,路秦川心痛到没办法呼吸,苦笑着自言自语:“我要是没发过那些疯,你是不是就能来问了。”   “我有时候想,”   静谧黑暗的客厅,半醉半醒的孟礼,路秦川紧紧抱着,“我真的害你害得不轻,我抛弃你,两回,还非给你纹身,给你里面灌酒,做过那么多荒唐事,伤害过你那么多次,现在又要害你睡不着觉,我是不是干脆滚蛋,你还好受点。”   “可是,”路秦川对着孟礼扯一个笑脸,“我离不开你。”   “本来可能还离得开,现在更离不开了。”   “孟孟,”   路秦川靠近孟礼耳边,“你想我,想和我一起吃饭一起过日子,我也想你,恨不得抱着相册睡,我俩为什么不能和好?其实都是因为我犯过错。但是错误是可以弥补的,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你告诉我。”   “只要你说,我一定做得到。”路秦川立下誓言。   孟礼脸上醉意褪去,抬起眼:“真的吗。” 第65章   真的吗,路大总裁。   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   孟礼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怎么才能糊弄住路秦川?   在李渐冶和林老板家,孟礼的确有过那么一丝羡慕和怀念,他俩相处太好了,自然亲昵,同时也有插科打诨互相开玩笑,互动自然而不至于平淡无趣。   除开羡慕和怀念,孟礼还忍不住感慨,人家俩萍水相逢,不存在什么知根知底的情分,岁数还差那么多,怎么能处那么好?   两个人认识太早,太知道互相什么脾性,就这点不好,谁也骗不着谁。   路秦川又不傻,又是在孟礼想给《愚人》拉投资的节骨眼,张嘴就提和好?谁信啊,鬼都不信。   而且严助理有句话说得好,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是没价值的。   综合各种因素看,不给路秦川来一段一波三折能行?   当然牵扯出来路秦川赶飞机这事,有点出乎孟礼的意料,不过好在别的部分都还在计划之内。   “真的吗,”   学艺一年半,演技还可以,孟礼吐字发声淬满厌恨,“那您行行好,能让我失忆吗?”   眼睑微垂,面部肌肉放松,这是一个做梦一样空朦迷茫的神情:“让我失忆,忘了和你的那些糟心事,忘了有你这个人。”   假戏真情,演到深处谁分得清?孟礼呓语:“路秦川,让我忘了你吧。”   他演技真是好,演得路秦川满眼泪,握着他的手反反复复只有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早就该忘了,可是你,现在又说你当时立马飞回去找我了?”   孟礼直愣愣的眼神打在路秦川脸上,“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你看见我躺床上,你不想着来看一眼死活,你就看见我没穿衣服?”   “怪我。”路秦川无限愧悔。   孟礼觉得不够:“所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是吧?前脚和你分开,后脚就能和别人好上?咱俩的感情对我来说就这么不值钱?这么没分量?也是,可能在你眼里就是这样,所以怪不得你说扔就扔。”   “是我的错,我没当时问清楚,我不该怀疑你的人品,不该误会你和沈思闻。”路秦川无言以对。   “我的人品?”   孟礼来回念几遍,“对,对,不是咱俩的感情在你眼里没分量,是我这个人,在你眼里烂到家。你觉得我无缝你了是吧?所以又见着以后你变着花样糟蹋我,是吗?”   “算上前头没好上的时候,”   孟礼掰着手指跟路秦川数,“那是咱俩认识的第四年,四年,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逼德性?”   他对路秦川细语:“我就是养条狗,亲手喂它四年狗粮它都能觉得我是个好人,为什么你会那么轻易误会我?”   质问字字锥心,路秦川整个人垮掉,肩背塌着,脸埋进手掌里。   孟礼犹嫌不足,凑近一些低语:“还是你,打心眼里愿意相信我出轨在先?这样你甩我就显得特有道理,特名正言顺?”   路秦川如遭雷殛,喃喃自省:“原来是这样吗?”   “不是吗?你为了,”   孟礼循循善诱,“为了良心上好过一些,竟然把黑锅一股脑扣到我身上,不惜怀疑我的人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吗?”   路秦川如梦初醒:“我真该死。”   孟礼冷声说:“不过,我对你有个屁的感情,要不是你没皮没脸贴上来,我能对你有感情?”   “对,”路秦川一阵一阵抽气,“还是我先追的你,追到手,你爱上我,我却这样对你。”   “是啊。”孟礼轻声吐气。   他像是恶魔吐息,笼罩在路秦川周身,阴森森地散发寒气,冰冷的氧气争先恐后窜进胸肺,催磨得路秦川呼吸困难。   相对沉默,孟礼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酒柜边要找酒喝,路秦川回过神,不过没再阻拦,无言地取来玻璃杯,和他一起喝。   孟礼闭眼拿,拽出一瓶堪培利,路秦川又是一阵心梗,堪培力是调Intimate小银杯的基底,去年在花园路路秦川强行给孟礼纹身,喝的就有堪培力。   吗的,欠债太多,哪哪都是欠。   孟礼猛灌两杯,路秦川不敢喝了,欲言又止想劝不敢劝的样子,守着他,他假装再次犯醉劲儿,絮叨着自言自语:“本来我早滚了。”   说一半留一半,一下勾起路秦川的好奇:“怎么没走呢?”   “要问你,”   孟礼漆黑的眼睛猛地欺进,和路秦川脸贴脸,“你那个破婚约,怎么没结呢?”   路秦川冰冷的心肺一点点复苏,嘴唇渴望地颤抖:“我不想结了。”   “有这么简单?”   孟礼问,“当时魏越天欠你的工程款金额多大,你跟金家退婚也得在别的方面有所补偿吧?”   路秦川贪婪地抢夺孟礼口鼻呼出来的热气:   “无非搁置几个收购计划,卖几台车,影视城那个工程眼馋的人不在少数,拉几个拿干股的小股东也不算什么。金林和仟夢合作伙伴的关系还算稳固,他们不愿意撕破脸,也没有狮子大开口,赔老林几个艺人也就过去了。”   “……不,这些都不值一提,”路秦川摇头,“我什么也没做,我做得远远不够。”   孟礼慢慢“哦”一声,退开一些,嘲讽地勾起嘴角:“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热源远离,路秦川怅然若失。   “重要的是,”   孟礼优美的唇形一开一合,“‘不算什么’的资金周转,再大的梁子也随便就能‘过去’的合作关系,你为什么一开始非要选择跟别人结婚?”   路秦川被猛地问住,迟疑:“什么为什么?”   “明明有别的办法,你为什么选择联姻?你有考虑过我吗?”孟礼一字一句,路秦川无言以对。   “知道,”   孟礼轻轻笑起来,“知道知道,那会儿你看不上我,我就不算个东西,你不说了么?睡我也不耽误你结婚,是吧?”   “你想让我给你当情人,当小三,是吧路秦川?”   窒息,令人窒息一样的寂静,路秦川好像一具已经不会吐气的行尸走肉,呆坐在沙发上,一根指头动不了。   走吧,路秦川想说要不你还是走吧,我不再打扰你了。   可这一句话几个字死活说不出来,路秦川满眼都是孟礼,他冷酷的脸和他唇边的嘲笑。   “我很坏,做了很多错事,”   路秦川浑身都在无意识地轻微抽搐,“我知道没什么余地,很难求你原谅,我只是,只是想做点什么,稍微弥补也好。”   孟礼没反应,低头闷一大口酒。   好的,真的有一点醉了,是好的。   “你坏我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趁着这么一点醉孟礼声情并茂,半真半假真心违心,“我确实过不去心里的坎,很难原谅你,我也知道我必须不能原谅你,可我就是……”   他的眼睛里淌泪:“我就是忍不住想多看你几眼。路秦川,你说说看,你说我是不是蠢?明知道你很差劲,明知道你会打我的脸,我为什么还是把脸伸过来给你打?为什么呢?”   “别说了,”路秦川心里淌血,“你别说了。”   他早先察觉了他的冷酷和嘲笑,没想到他的冷酷和嘲笑是对着他自己。   路秦川跪在地上把住孟礼的手。   两个人身上都是睡衣,孟礼身上的被他自己蹂躏得不轻,袖口领口乱成一团,可是路秦川的莫名其妙比他的还要乱,他连着熬两个大夜,可路秦川比他看起来更狼狈颓唐。   “你干嘛?!苦着脸,还喝不停,你明天怎么见人?”孟礼小声嘟囔。   路秦川最近没剃一层青,罕见地留一撮额发,眼下遮在眼睛上,眼睛是红的,脸颊也是红的,乱七八糟惨不忍睹,但是裂开嘴笑得很开心:“你也心疼我?”   “滚滚滚,”孟礼装作被拆穿的烦躁样子,“我闲得慌?我心疼你。”   “嘴硬心软,你就是心里有我,”   路秦川傻乎乎地笑,孟礼满脸恼怒,作势要推路秦川,但是好像醉酒无力重心不稳,一下连胳膊带人推到路秦川怀里,路秦川抱住他,   “我知道你心里纠结,你的尊严不允许你这么轻易原谅,我也知道我不配再和你谈感情,还是那句话,你让我稍微做点儿什么弥补弥补,好不好?”   两个大高个男的挤在茶几和格兰维尔沙发之间逼仄的窄缝,时间过去好久,又好像其实只是一瞬间,孟礼很轻微地“嗯”一声。   路秦川狠狠呼出一口气,打着哆嗦在他眉心亲一亲。   然后路秦川的嘴唇黏黏糊糊在他脑门子上挨蹭,给了他足够的时间,他没拒绝,路秦川受到纵容,嘴唇缓缓下移,滑过颤抖的眼睑和峻峭的鼻峰,终于落在他的嘴唇上。   他们上一次亲,算起来没过太久,是在路秦川办公室的阳台,但是其中的虚情假意路秦川心里很清楚,所以,其实已经很久很久了。   “唔,”亲一会儿孟礼撇开脸,咕哝着说“你真会打算盘,自罚几杯就算赎罪。”   奇怪,孟礼心头泛起讶异,是演顺手了?后面这几句台词越说越真,简直不用演。   路秦川搂着他把他按进胸膛:“不算,早着呢,慢慢来,我慢慢赎。”   怀里的人没有提出异议。   这一刻,路秦川的心里简直充满感激。 第66章   路秦川把社交平台的头像换了,换成一本黑棕皮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只看得见镶金的包边闪瞎狗眼。   不仅头像,点进去页面的背景也换了,也是这张。   对于这种暗搓搓的行为,孟礼表示不屑不齿外加外交谴责,勒令路秦川闭上嘴管住手,不要到处显摆。   转过头给路秦川的背景点一个赞,路大总裁发现以后抱着手机乐大半天。   那天晚上俩人算是和好,但是也就抱在一起深吻几次,并没有更进一步。   后面也没有,路秦川打定主意洗心革面,给孟礼看看他的决心,甚至没有搬到28东,还维持住对门的局面。   除此之外殷勤备至,每天起大早过来给孟礼做早饭,三不五时送花送水果,很贵的那种,淘一些文艺片的原胶拉着孟礼一起看,像个人似的。   孟礼问过路秦川怎么个事,路秦川笑着摸他的头发、耳朵和脖子:“追人懂不懂?我刚追你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小样儿,”孟礼侧过脸在路秦川手心啄一啄,“还挺纯情。”   又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懂,我没追过人。”   “知道,”路秦川手心灼热,一烫烫进心坎里,“都是别人追你。”   说起这个路秦川严肃起来:“我跟你说,沈思闻就是在追你,老说我坏话,你不能信他。”   孟礼脸上很自然:“拉倒吧,人半句都没说过对我有什么想法,你就爱脑补,搞一些假想敌。”   “没说过?”路秦川也很纳闷,“他摆明心怀不轨。”   “真没说过。”孟礼很肯定。   “是你没听明白吧?”路秦川猜测,又腻腻地说,“挺好,说明你单方面屏蔽他的信号。”   孟礼说你滚吧,管好你的脑子,不要瞎想。   “真没有?”   路秦川手摸上孟礼屁股,“你浴缸醉酒那天早上起来没什么异样的感觉?”   孟礼冷下脸:“呵,要真有,那沈思闻不叫对我有意思,那叫□□,你觉得我朋友都是些什么人?人家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觉得我又是什么人?”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真不是。”路秦川连忙道歉,指天指地一番孟礼才饶过。   既然重新开始追人,总得有点表示,孟礼还没怎么开口,路秦川几乎是自动自发提出正式见见李渐冶,谈谈《愚人》注资出品,孟礼表现出十成十的矜持,先说董事会后说你爸,不肯点头。   “哪个董事不满意,我打包发去正器。你放心,我给你办得妥妥的。”路秦川笑着安慰他。   好的,孟礼笑笑。   虽说是费点周折吧,结果大差不差。再加上每天有人给做饭浇花削水果,还不好?还给喂到嘴边,从前小时候都没这么好的服务,怎么不好?好着呢。   有仟夢加盟,万事俱备,《愚人》七月份准时开机。   七月份其实有点热,要是去H市影视城的话,估计需要每小时冲个凉换身衣服,每十分钟导演就得喊咔让化妆师给演员擦汗补妆,幸好仟夢和金林投的影视城地处北地Z市,有一部分已经建成投入使用,稍微没那么蒸着热,室外也能待住人,可以开工。   路秦川这个批,孟礼叫他闭嘴和住手,万万没想到忘了说jio,路总竟然堂而皇之跟到Z市,孟礼说酒店多贵啊,路秦川从善如流,在影视城旁边设立仟夢分部,二层带宿舍,不再住酒店,恨不得一天三趟跑剧组。   狗仔记者当然嗅到风声,谁谁谁!路总又在捧哪个小鲜肉!   问来查去,这个影视城刚刚投入使用,总共没几个组,仟夢的艺人只有孟礼呀。   大家都还记得去年炒过一轮的“太子妃”说,被证明好像是谣言,今年怎么又来?不确定,再看一眼。   有个狗仔摸到仟夢分部工作室,堵着路秦川的车问路总您觉得孟礼怎么样,果然路秦川没说“像一个朋友”或者“像一个同学”之类的话,所以就不是这个孟礼嘛,那么是谁呢?圈子里包括社交媒体平台上都在猜。   猜去吧,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猜到孟礼就是朋友本友同学本学。   这个时候,路秦川迷途知返悬崖勒马,在孟礼“友好的劝说”下意识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能会耽误片子,开始藏头露尾,每天安安生生一心一意在“宿舍”等孟礼下戏。   ……   七月中旬国外一个电影节开幕,李渐冶受邀当嘉宾,紧锣密鼓的《愚人》剧组放假五天。   孟礼有点头疼,休息当然好,缓缓劲儿,每天和影帝级别的李渐冶和老戏骨永哥演对手戏,耗费的精力和心思就像奶茶里的奶冻,永远不嫌少,能松口气当然是好的。   孟礼头疼的点,他很怕路秦川趁机提出一起出去度假什么的。   他希望仟夢总部能有点什么事,路秦川回B市,别总缠着他。   路秦川和路秦川的殷勤,孟礼不反感也不介意,但问题恰恰就是他不反感。太舒服了啊,太舒服是要出问题的,穿鞋子是这样,做人也是这样,人不能让自己太舒服,会坏事。   就在孟礼纠结的时候,一通电话打进来,让他有借口短暂地出行,短暂地离开路秦川的视线歇口气:他妈妈叫他回家一趟。   孟礼平复一下心情,问地址,结果妈妈给他发来一看,好么在S市。   S市和B市一南一北,原来孟家早就整个搬离,怪不得打听不到一点消息。   无所谓,现在妈妈喊他回家,他能回家了。   和路秦川说这事,路秦川比他还积极,物质意义上的,路秦川一口气给他订来一堆补品工艺品礼物,让他别空手回家。   孟礼点点头,是啊,现在他也算混出来点人样,不算空手回家吧。   路秦川很体贴,知道有些事他注定要一个人面对,没说要陪他去S市,只是说联系好仟夢在S市的分部,到时候给他派车派司机,稍微方便一点。   送到机场,路秦川逗孟礼:“挺住,下回我再陪你上门。”   “别闹。”孟礼笑一下。   送到贵宾候机室,孟礼两手拎满进去,路秦川一直看着他的身影直到看不见。   边上严田问:“您真的不陪着一起过去看看?”   “不了,”   路秦川脸上有点惨淡,“他家里不认他,我负全责,什么脸上门?等他先回去缓和缓和吧。”   严田不明白:“就算是年轻时有些忤逆,到底是至亲骨肉,总不至于永远拒之门外。”   “没那么简单,”   路秦川神情沉重,“孟礼小时候是爷爷带大,和爷爷最亲,以前经常听他说起爷爷,现在一句不说,我怀疑人已经走了。”   严田惊讶:“和、咳咳,和您有关吗?”   “我不知道,”   路秦川苦笑,“孟礼不说,我敢问?我回国前两年听说身体不很好,一有假孟礼总往国内跑,后来我俩和家里都断了联络,再也没听说消息。你说我敢问吗。”   “您是担心因为您的关系,孟先生没能见到长辈最后一面吗?”严田问。   路秦川叹口气避而不答:“走吧。”说完径直坐回车里。   严田坐到副驾,扭脸对后排的路秦川说:“不和孟先生联络,这是他父母的决定,如果因此导致一些信息没有及时传达,似乎并不是您的过错,您不必过度自责。”   “不是这个道理,”路秦川不愿多说,转而问,“S市那边安排好了?”   严田回答:“都安排好了,您放心。”   “行,走吧。”   -   按照地址找到地方,孟礼看半天,迟疑地请司机师傅停车。   这是S市著名商业区的一栋写字楼,怎么看,怎么不像住宅啊?孟礼拎着东西走进大厅,前台背景墙做得很大气,“朝光悦晴”四个字熠熠生辉,再看看边上各楼层商业牌,左看右看看不出哪里能安家。   “小礼,”关山晴倚在电梯边默默张望片刻,出声叫人,“你来。”   孟礼猛地回头,隔着半个大厅讷讷叫一声:“妈。”   根本听不见,别说关山晴听不见,孟礼声音小得他周围路过的人都听不见。   关山晴一边招招手一边按电梯:“来吧。”   孟礼疾走两步,一直盯着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关山晴神色如常:“你这孩子,发什么呆?”   “没有,”孟礼鼻子发潮眼睛发痒,拼命眨眼,“我看您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年轻。”   关山晴没接话,好像在一心一意等电梯。孟礼也不气馁,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会好的,路秦川说得对,慢慢来。   电梯到了,走出来两名穿职业装妹子,冲关山晴打招呼:   “关总。”   “关总回来了。”   关山晴安之若素,领头上电梯,两个妹子小声议论说那个是不是孟礼,她好像也没听见。孟礼想一想,下巴朝电梯墙上的招牌抬一抬:“妈,朝光悦晴,是您这个‘晴’?”   “是。”关山晴答得很快。   阔别五年多,她儿子目不转睛再看她,她没有回视的意思。   孟礼:“这么大一摊子,您和爸辛苦吧?”   “还行,”关山晴笑笑,捋一捋耳边的短发,“刚来S市那两年是辛苦一些,这两年好多了。”   她笑起来,孟礼不笑了。   孟礼张着眼睛:“您什么时候下班回家?我这拎着一堆东西呢。”   关山晴看看,笑意变得勉强:“你过来就行了,买这么多东西。”   电梯到层,关山月叫来两个人接孟礼手里的东西收起来,孟礼语气干巴巴:“您没想让我回家,是吗?”   “先到我办公室吧。”关山晴撇开眼睛。   从电梯到关山晴的办公室路上,经过一间四面的玻璃房,里面装饰五颜六色的,拼图软地毯、室内滑滑梯组件,还有月光一样柔软的纱悬在四周,应该是儿童蚊帐。   “妈,你公司福利不错啊,”孟礼多看两眼,“还有儿童活动室。”   关山晴停下脚步回头看孟礼,眼神复杂难言,只是说:“走吧。”   到走廊尽头,两间办公室脸对脸,关山晴带头拐进右手边的一间,孟礼跟着进去,进门是一道玄关,玉雕式的直挂云帆中式景观屏,有一道矮桌,桌上是一只相框。   孟礼心里火星一簇一簇地燎起来,妈妈的办公室一直摆着一家三口的相片,包括他?那是不是意味着一直挂念着他呢?这回没有让他回家的意思,将来总是有希望的吧?   走近两步,孟礼僵在原地,几次抬手都没抬起来,他眼皮子打颤,嘴唇也是。   “这谁?”孟礼强笑着问关山晴。   精心装裱的照片,的确是全家福,但是上面没有孟礼,关山晴和孟礼爸爸坐在沙发上,笑容可掬,各自膝上抱着一个小婴儿。   “哪来的双胞胎?”   关山晴避开眼神:“你弟弟妹妹,我和你爸爸领养的。”   “领养的?”孟礼轻声问。   “是,”关山晴做一个深呼吸,好像下定什么决心,“对外是这么说。”   孟礼垂着眼瞅瞅,又问:“几岁了?”   “四岁。”   “我毕业那年有的。”孟礼恍然。   他们,他们对他的失望,不仅仅止步于不想看见他这个儿子,甚至不想有这个儿子,大号废了小号重练,他们早早有准备。   这么多年,孟礼的心一点一点沉入谷底,他心心念念的这么多年,他以为熬过去就会好的这么多年,原来对于爸妈来说其实是成功摆脱他的,这么多年。   做儿子做到这个份上,不如去死好了。 第67章   “小礼,”   关山晴把相框收进抽屉,做一个里边请的手势,“到里面谈吧。”   孟礼现在手上很空,因为他拎来的礼品被收走。收走之前他妈妈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一身轻,安静地坐到办公桌前,关山晴坐他对面。   奇怪,她穿着柔软舒适的丝质套装,坐下来怎么一点褶皱没有?仍然挺括,端庄,遥远。   “你和路秦川,”关山晴探究地问,“你一直在他的公司?你俩这是定下了?”   说她是探究吧,其实脸上也没有多少好奇或者疑问的样子,活像例行公事,孟礼也就没什么兴趣回答或者辩解。   说不出来,说不出他是受人欺负,不甘心,想要混出点样子,因此想借路秦川的势。什么都说不出,只有闭口不言。   看他这个样子,关山晴抚一抚眉心。   不过很快端正坐好,摆出语重心长的面目:“小礼,你也看见了,我和你爸打拼出来这么大一摊子,将来都是要给你的。”   孟礼直接问:“需要我做什么?”   关山晴不知道在为什么事情踌躇,叹好几口气才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为爸爸妈妈分担一些,董事会明天有个饭局,几个合伙人都在,你也来坐坐。”   孟礼回过味儿:“我爸能让我上桌吃饭?到底怎么了?”   “你爸,”关山晴这才说实话,“你爸身体不太好,可能要去国外住一段时间。”   又说:“你弟弟妹妹也去。”   “生病了?什么病——”在孟礼开口的同时,关山晴抢先打断他:   “我们聘请有职业经理人,只是到底不如自家人放心,也不用你花时间花精力做什么,时不时来公司看看就行。”   孟礼愣一会儿,听见自己问:“这样能行吗?董事会认我爸还是认我。”   “你这样,”   关山晴出主意,“你尽快请个律师,替你留在悦晴,也是个保障。我和你爸还有些别的不动产,留给你也需要走手续交割。要是一时半刻找不到可靠的,我替你委托一位也行。”   “只不过……”关山晴话锋一停。   孟礼:“不过什么?”   “你爸爸不太想让你插手,”   关山晴解释,“虽说现在合法,但是你爸爸你也知道,传统守旧,不接受你和路秦川的事情。”   “我如果说我和路秦川没关系呢?我,我和他中间好几年都是分开的。”孟礼追问。   “那你怎么不回家?”   关山晴问,问完又摇摇头,“小礼,你不用编瞎话来骗妈妈,娱乐新闻都写着呢。即便现在没在一起,过去总在一起吧?你爸爸……”   她措辞一番,最后说:“你爸爸现在也习惯了,你弟弟妹妹还小,你就别让我们再操心,好不好?你和路秦川在国内好好的吧。”   又说几句公司的事,说完以后母子俩没什么话说,只有相对无言。   “行吧,”孟礼声音干涩强颜欢笑,“往后您别当没我这个儿子就行。”   关山晴有一瞬间的心软,毕竟是亲生儿子。   桌对面的青年几年不见更显俊秀,比荧幕上还要英俊,低着头的角度也好看,眼睛那么长那么大,总给人湿漉漉的错觉,他是不是哭了?   没有,再抬起眼时,孟礼笑得很得体。   “好,我请律师。”   说完他也不用关山晴送,自己起身往外走。   出门前低低说一句:“妈,你还要看生意还要带孩子,注意身体。”说完推门出去,他身后关山晴几度张嘴,最终没喊他。   走过走廊,没再去看精致的儿童活动室,进电梯,孟礼一直在想,几年前他的爸爸妈妈选择变卖祖产来S市开拓事业,是为了什么?   呵,都是为了躲他啊。   避如蛇蝎,就是他现在出入大荧幕,表面上看也算光鲜亮丽拿得出手,也没用,他的父母亲对他避如蛇蝎。给他添弟弟妹妹,这么大的事,他妈妈还是高龄产妇,多危险,但是一句没告诉他。   现在急于找他镇场子,他爸还不肯见他。   不能,不能怪他们,孟礼额头抵在电梯墙上,因为他的关系,他们受过怎样的羞辱,是他,他害爸爸妈妈受苦,他让他们太失望。   司机还在楼下,孟礼就近找一家酒店,拼尽全身力气没打电话给路秦川找仟夢的法务,而是打给李渐冶、路贝阳他们问有没有认识这方面的律师,路贝阳还真的有个同学,路贝阳本来说亲自跑过来一趟,奈何正在参加一档新的选秀没时间,给孟礼一个电话。   电话打过去商定一个时间,对方说最快后天赶来,孟礼说可以。   晚上路秦川打视频,孟礼若无其事,偶尔还能呛声开玩笑。   说两句,孟礼不知道怎么的脑中灵光一闪。   “你说过有一家院线,是不是叫悦晴?”孟礼装作闲聊的语气。   “是,”   那边路秦川回答,“他家主打VIP的设施和服务,做商场起家,别人都是餐饮带商场再带影院,他们是影院带活商场。”   末了路秦川问:“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啊,”孟礼脑子疯狂转,嘴上滴水不漏,“随便问问。”   两人又聊几句,路秦川终于壮着胆子问:“家里怎么样?爸爸妈妈身体好吗?”   “好着呢。”   “那就好,”路秦川安慰,“日子还长,我陪你,咱们多上门走动,总有冰释前嫌的一天。”   孟礼嗯嗯两声答应。   ……   路贝阳的哥们过来,孟礼把大概情况说一遍,保密协议一签,很快投入工作。   这哥们是路贝阳发小,叫丁效,小眼睛、高鼻子,面貌英挺,脸折叠度很高,但是过于深邃的骨型反而衬得眼睛更小,给人感觉总像没睡醒。   事实证明人不可貌相,像只是像,丁律非常精明:“领养,有合法手续吗?”   孟礼有些尴尬:“我见过照片,鼻子眼睛和我妈很像,领养应该是她怕别人议论想出来的说辞。”   丁律精神百倍:“您放心。”   “?我放什么心?”孟礼没懂。   丁律大手一挥:“我必不可能让两个奶孩子抢走您的合法财产!”   “……我没有担心这个,”   孟礼尽量让自己的诉求听起来合情合理,“我想摸清楚悦晴的运营情况,毕竟我要接手,财务和经营状况方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大致做过一些功课,”   丁律调出几页文件,“您可以信任令尊聘请的管理团队,这个团队很专业,业内驰名。如果您不放心,我长期驻扎在S市也不是不可行。”   两人说定佣金,孟礼冲丁效伸出手:“那就这么办吧。看来我们要长期合作了,丁律。”   两人握手,丁效微笑:“我的荣幸。”   靠谱啊,丁律。路贝阳好兄弟,孟礼发过去一个大红包。   现在他真的有钱了,卖一卖凑一凑,能抵上路崭岩威胁的诉讼金额。   最舒服的还是悦晴这个意外收获,路秦川总说想和悦晴合作呢,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家,悦晴竟然是孟礼爸妈经营的公司。   此外,关山晴还坚持给孟礼分几个点的干股,大概是孟礼看那张全家福的脸色太差吧,也有可能是生米做成熟饭,股权一旦转让,董事会和孟礼他爸都不能再说什么。   最后文件签署的时候孟高曙露一面,吹胡子瞪眼脸色铁青,根本一眼都不看孟礼,孟礼开口想问您身体到底怎么个状况,谁知道刚刚开口叫一声爸,孟高曙直接叫他闭嘴:   “我不是你爸,剩几口气给你霍霍?闭嘴。”   两边律师都在,孟礼觉得脸上火辣辣,低声笑笑:“您毕竟给我留这么些东西呢,总要喊一声。”   “要不是你妈妈再三恳求,谁留给你!”   孟高曙怒气满盈,原本不健康的脸色看上去更显青白,“这个签了,什么时候断绝关系的法律文书你也签一签!”   孟礼笑笑:“我妈让我来,我就来了,让我干嘛我就干嘛,怎么还骂我呢?”   “别吵,”关山晴劝架,说孟礼,“你服个软,你爸爸心脏不好。”   渐渐地,孟礼脸上诸如愧疚、不舍等等的神色褪去,淡淡答应:“好,爸,我错了,我不跟您顶嘴,您放心瞧病去吧,我一定尽职尽责当好工具人。”   “你!咳咳咳咳!”孟高曙又生气,关山晴拉着往外走:“算了算了,走吧。”   丁效直吸气:“您说话未免有些不客气。”   孟礼目送亲爹妈扭打着消失在走廊尽头,喉咙里笑笑:“二老说是去看病,实则是想躲我躲得远远的。既然做下决定,我总得让两位觉得他们的决定是对的吧?我要是个大孝子,万一给两位整后悔了怎么办。”   “什么?”丁效没听清,他声音很小。   “一定是这样的,我说两句好听话,我只要挽留,他们就会后悔的,对吧?”   孟礼呢喃着问,问他自己,问空气,丁效还是没能听清,空荡荡的屋子,没人答他。   后来丁效出去,笑着笑着孟礼哭了,蹲在玉雕的帆船后面,哭到想吐。都说家是永远的港湾,他这艘小帆船呀,往哪儿开才算返航?   不知道。 第68章   后来孟礼反反复复思考,有点子想不通。   他又不是瘟神,怎么爸妈这么着急躲他?   孟礼打开浏览器和社交媒体平台,做一件他本人从没做过的事:在搜索框搜他和路秦川的名字,给他发现一篇八卦报道,看两眼,嘿。   这个撰稿记者,不知道哪根筋灵光一闪,攒出这么一篇东西:   说新晋荧幕宠儿孟礼和仟夢掌门路总,年少相识,大概中间出某种变故导致两人有几年没联系,现在破镜重圆旧爱重燃,这回《愚人》由仟夢出品,这是尽释前嫌修成正果,路总以前总说的“像一个朋友”,孟礼就是这位朋友!俩人还是同学,一切都对得上号!白月光回归,大大的Happy Ending。   除却一些晦暗不可说的边边角角,竟然猜得七七八八。孟礼直吸气,看看底下的评论,这个论调由于过于梦幻过于纯爱,接受度并不高,文章点击量也不高,热度平平,但是孟礼猜他爸妈可能看见了。   行吧行吧。   公司经营,孟礼没时间也没那个能力,委托丁效组一支监管团队。   丁律国内知名法学院硕士毕业,毕业以后没在大律所任职,另辟蹊径自己成立法务工作室,自己是老板,这就自由很多,常驻悦晴也没问题。   头一回当甲方,孟礼有点摸不着头脑,和丁效、悦晴几个管理层打交道,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无意识模仿什么人,回过神发现,槽啊怎么一直在下意识模仿路秦川啊。   真的,路秦川在仟夢那些下属面前的说话行事,孟礼发现自己真的有在学那个调调,哕了。   不过孟礼又想,那也是,路秦川别的方面一言难尽,当老板没话说,跟着学吧,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嘛。   休假结束,李渐冶对孟礼的状态刮目相看,哥们你放假去哪修行了?莫名有一股抑郁低沉的劲儿,更贴角色了,有点精髓拿在身上的,可以可以。   孟礼笑笑,也行。   主演状态好,剧组进度推得飞快,李渐冶有时候带着几个主演和编剧看条,自己都能给自己看嗨,《愚人》整个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七月下旬,孟礼飞回B市参加两个试镜,结果都很喜人,陆续还有好几个邀约.   看来路崭岩对他的围追堵截没什么成效,资本都是向钱看,谁跟口碑好抗票房的演员过不去?谁跟行业龙头仟夢过不去?   正器虽然家大业大,到底隔行如隔山,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小鬼不给你推磨哦,孟礼设想一番路崭岩气急败坏的嘴脸,哈哈哈笑嘻。   七月底还有一件大事。   接连几天孟礼下戏都没第一时间回去,路秦川有点奇怪,问小胡也说不清楚,神神秘秘的,到24号早上,孟礼照常出发去组里,出发前有意无意提一句,说等下可能有个包裹,你收一下。   上午路秦川开几个会打几个电话,正在看秘书室回的邮件记录,快递到了。   天地良心,路秦川没想拆孟礼的东西,但是包装盒子上大大的红心实在扎眼,路秦川踌躇一番,欲望超越理智,找出剪刀把纸箱划拉开。   做工精良的盒子,里三层外三层,最里面一层包着细密的泡沫纸,特讲究,拆开看是两只白瓷玻璃的保温杯,定制的,一定是定制,因为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儿,白瓷上的彩绘好漂亮,风景如画的小镇,远方河流雪山树木,正是路秦川和孟礼大学所在的小镇。   看得出孟礼不懂陶瓷,选的不是最好的骨瓷,两只杯子的杯身亮度透明度来看,只是最平平无奇的白瓷,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路秦川心情也飞上天。   抱着盒子坐进椅子里,路秦川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手不抖了,起来烧水,珍而重之地拿出两只杯子清洗,烫一遍,倒扣控水,一整天都飘飘忽忽的,好像踩在云上。   傍晚孟礼回来,拎着一只正方形蛋糕盒,站在玄关里冲路秦川笑:“生日快乐,路秦川。”   “今天怎么这么早?”路秦川笑着接过蛋糕,“请假了?”   孟礼说谁啊:“谁为你请假啊?你脸怎么这么大。”   路秦川笑着伸手捏他的脸。   拆开蛋糕盒缎带,里面的蛋糕有点怪模怪样,路秦川左三圈右三圈看看,心里乐开花:“这是你做的吧?”   孟礼别扭地扭过脸不搭理。   “这个裱字,”   路秦川俯身详看,“‘Happy Birthday川’哪家蛋糕店?裱得歪歪扭扭,蛋糕胚也不平,奶油涂得像涂鸦,我得投诉。”   “别。”   孟礼脱口而出,随即闭嘴甩手走人,被路秦川抓住,摇他的爪子摇个不停:“最近你老是回来晚,是去蛋糕店学做蛋糕了?”   “你有证据吗,”孟礼斜眼看人,“没证据我告你诽谤。”   “你告去吧,”路秦川猛地把他抱起来,“抓我吧,关起来,一辈子不出来。”   孟礼骂一句:“腻歪不腻歪?恶心谁呢?”   “就要腻歪,”路秦川脑袋埋他肩头蹭啊蹭,“我很高兴。”   两人牵着手再去看蛋糕,孟礼死活不认他这段日子在学手艺做蛋糕,路秦川也不揪着说,转而说起那对杯子,说好看。   “我在S市出去逛了逛,看见一家做手绘的陶瓷店,随便订的,没几个钱,”   孟礼还是嘴硬,“你就骗人吧,你家什么好餐具没有,你看得上这个。”   “看得上,”路秦川认真地说,“去年你送我皮带和网球拍,比这个贵吧?但我就是更喜欢这个。”   孟礼故意说:“那你把牌子和皮带扔了呗。”   “不许阴阳怪气。”路秦川说他。   但也不是真的说,语气不轻不重。   两只杯子已经洗干净,路秦川拿一只又递给孟礼一只:“一个你的一个我的。”   “你幼儿园小朋友过家家呢?”孟礼抱着手臂,“你一个我一个的,幼稚不幼稚。”   “你就可劲儿破坏气氛吧,”   路秦川一手握杯子一手捉他的手,深深凝视,“你选礼物选得好,咱俩就像这两只杯子,永远是一对儿,永远不分开。”   “滚滚滚,”   孟礼要甩开手,“你才像杯具你全家都像杯具。”   路秦川紧紧抓住不肯放,不仅不放开还要更进一步,张开双臂把人抱住,孟礼垂下眼睛,一时有些迷惘。   耳边路秦川还在嘚啵嘚,开心坏了,孟礼嗯嗯嗯地附和。   他觉得路秦川其实适合去演戏,语言和动作丰富,感情饱满,他作为接戏的人简直不要太轻松,几乎不需要给予太多回应,路秦川一人包圆儿就能把戏演下去,针不戳。   只是演得久了,是演的还是真的,分得清么?   谁又知道。   到后面路秦川的嘴唇伸过来,孟礼也懒得细究,脑海里闪过一些念头,最后落在《愚人》上,先好好拍完吧。   他接受了路秦川的吻,路秦川按着他怼在窗户边,外面只要有人路过抬起头就会看见,他也没一定说不愿意,张开嘴舌头送给路秦川缠住,纵容路秦川的舌头探进来。   “嗯,孟孟,”   路秦川叫他,松开一些,有一下没一下啃咬他的嘴唇,“可以吗?”   贴着的胸膛,不约而同蹭出一层薄汗,互相能感受到对方濡湿的触感,温度特别高,气氛特别好。   孟礼刚想点头,他的手机滴滴滴滴开始响,路秦川手已经攀上他的胸背不许他接,他拍开路秦川的手:“急的你,应该是我订的饭到了,先吃饭。”   “这么周到,”   路秦川美上天,“好好好,吃饱才有力气。”   孟礼白一眼,接电话果然是外卖小哥,说孟先生您订的餐到了,他恢复比路秦川快,路秦川整个一艾欧尼亚!昂扬不灭,实在不能见人,他笑话两句,出门拿外卖。   开门的时候,孟礼有一瞬间的迟疑。   孟先生?哪里怪怪的。   他没多想,下楼,一楼员工都已经下班,空无一人,出门看看,嗬,这个外卖小哥是想吃差评吧?怎么给搁在路边呢?两大袋子外卖静静躺在马路牙子上。   孟礼溜达着过去,蹲下身,不经意间看见外卖单子。   这下他知道是哪里怪怪的了,他的外卖收货信息一直没写真名,写的是胡平舟的名字,可是刚才打电话的人口口声声称呼他“孟先生”。   怎么个事,狂热粉丝?狗仔?对家?目的又是什么?不会下毒吧?   孟礼蹲在那儿查看外卖袋,忽然听见身后引擎的声音和轮胎擦过水泥路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视线蓦地一暗,有人用什么袋子或者罩子兜头罩在他脑袋上!   “什么人!”孟礼矮身扎稳抓住身后的人一个过肩摔,竟然没摔着,没听见□□落地的钝响,那人落地很轻看来有些功夫。   与此同时两边胳膊也被人制住,孟礼视力受阻但是拳头没有,哐哐左右各来一下子出拳飞快,直接凿进左右两人肚子,登时响起一顿闷哼声,孟礼脱开钳制。   按理说他应该先扯掉头上的罩子再说,但他没来得及,罩子里味道很怪,说不清,那是一种工业的味道,他不该闻的,失策。   一阵晕头转向意识沉沦,孟礼歪倒在地,从商务车上又下来两人,抓起他的肩臂拖进车里,车门一拉,怎么开来的怎么开走,一点痕迹没留下,前后没超过三十秒。   当初选仟夢分部的地点,路秦川没选在商业区,选在一个比较幽静的住宅区,这下好了,路边活生生的人,被几个人一辆车悄无声息带走,一个看见的人都没有。   十分钟后,刚刚开始着急的路秦川接到电话,电话里自家老爹的声音听上去很平常:   “秦川,今天过生日,不回家看看?”   路秦川正在发消息问小胡,问是不是今天孟礼还有别的节目安排,答得心不在焉:“我过生日回什么家?您二老的生日我再回也不迟。”   父子俩最近关系紧张,好些日子没电话交流,说话有些生疏。   又说两句,路崭岩问:“你心不在焉,在忙什么?”   “没有。”路秦川矢口否认。   “在找人吧。”电话里路崭岩突兀地开口。   “什么意思?”路秦川一僵。   路崭岩声音格外阴沉:“秦川,你过来一趟吧,我派司机接你。”   电话嘟嘟嘟地挂断,路秦川霍地冲到窗边,街道空落落,路边两只外卖袋子孤伶伶,一个人影没有。   治安真好,没人偷外卖。也是真诡异,拿外卖的人就这么不见了。 第69章   路秦川在B市郊区有个马场。   这座马术俱乐部对外开放,马匹、场地等等设施齐全,生意一般般但是养着十来个马术教练。   这些“教练”,穿马术服的时候少,西装革履带墨镜的时候多,时不时外出公干,都是路秦川亲自带着。上一回公干还要追溯到年前,跑H市一趟,控制一个什么魏总的家。   路秦川这是哪学来的手段?当然是耳濡目染跟他爹学的。   但是小路总要说差点火候,他的那帮马术教练至多带出去撑门面好办事,有点身手但真正施用的时候几乎没有,主要起一个威吓作用,真正进橘子的事一点不敢。   不像老路总啊,养的这帮人胆子大得多。   今天劫的这个小演员,还挺能打,出拳的力道很刁钻,直接给一个兄弟干到医院拍片子,其余的人不敢怠慢,趁人还晕着赶紧绑好绑结实。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接一个电话完事儿骂骂咧咧:“阿豪脾脏破裂,这孙子要死。”   “死之前先让兄弟们爽爽,没听说吗,老板说到时候要咱们给他开包。”边上小弟嘿嘿嘿地接话。   “我看轮不到咱们,看看他背后的字儿,再看看庇股这个肉蚤样子,早不知道被弄过多少回了。”领头的嗤笑。   说着抬脚踢踢脸朝下绑在床上的孟礼。   他的上半身白T恤整整齐齐,下半边一片布也没有,左后腰的纹身赫然暴露。   另一个看守的手下一脸嫌弃:“老子对男的没兴趣。”   先前说话的那个猥琐地笑了:“别说,我本来对大老爷们儿也没兴趣,但他这身白肉嘿,还真有点意思。”   几个人嘻嘻哈哈两句,无非是说穿着衣服看不出,哪能想到他长着这么肥的两扇肉,鼓鼓嘟嘟的,要说软绵绵吧,偏偏很有力道地往上拥翘,要说硬邦邦吧,看起来又弹弹的手感很好的样子。   “欠啊哈哈哈。”   领头哄笑,这时候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几人连忙收敛,板起面孔默然不语。   严田走进来,皱眉:“先盖上,像什么样子。”   “是!”   领头的问:“严助理怎么上来了?董事长有什么指示?”   床上的躯体被一张毯子遮盖严实,但严田的眼睛还锲在上面,半天才说:“去两个人到外围,西南方向有一栋在搬家。”   这是一座距离影视城不远的别墅区,本来影视城就建在郊区,这一片的住宅入住率不高,实在没想到有人碰巧这个时候搬家,领头的连忙领一个手下出去看。   房间里只剩下三人,严田最后看一眼床的位置,再看看床对面的拍摄机器,默默颔首:“你俩打起精神吧。”说完下楼。   一楼客厅里,路崭岩正在泡茶。   “派出去了?”   “是,”   严田毕恭毕敬,“四周隔矮墙外加桂树绿植,即便搬家工人进进出出,也应该看不到这边的情形。我方才亲自过去问过,确实是正常的搬家,您放心。”   路崭岩滤出一道水:“你办事,我放心。”   严田默不作声。   路崭岩不是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另一边的单人沙发里坐着一个年轻人,二十来岁,很斯文的样子,看上去很正常,无非脸色苍白一些,看上去像是没休息好。   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很正常,就是有一点很怪,这人大热天穿一件长袖,袖子很长,遮住一半手背。   如果细看就能发现端倪,他果露在外的上半截手背惨不忍睹,烂完了。   这是自身免疫系统疾病的并发症,治不好的。   严田隐蔽的目光收回来,知道这位才是今天的重头戏,楼上那几个大块头?不过是开胃菜,最后路崭岩会让这个人碰孟礼,不戴的那种,到那时,孟礼也会染上这种病。   外面一阵响动,进来人说来了,路崭岩说严田:“你回避吧。”   “恐怕没这个必要。”严田站着没动。   “怎么?”路崭岩微微侧头。   严田论据充足:“到现在路总没有电话打给我,我的身份想必已经被察觉。”   路崭岩想想,满意:“他早就知道,却没把你换了,说明还是服我的管教。”   “一脉相承,”严田语气徐徐,“自然服您的管教。”   又一阵响动,进户门打开,路秦川进来,路崭岩两个手下跟在后面。   路秦川手插在兜里,满脸阴郁,站在玄关里不肯往客厅里多走一步:“这是您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路崭岩下颌一扬,路秦川身后的两人把门锁死,路崭岩又冲严田点点头,严田走到路秦川身边:“路总,手机我替您保管吧。”   路秦川脸上没什么太诧异的神色,摸出手机但没着急递过去,低低笑一声:“你挺忠心,每月我比我爸多给你两万,你还听他的。”说完把手机拍在严田手里。   严田并不着急接:“路总别把我当小孩子耍,至少让我看一眼通话记录和社交平台吧。”   路秦川淡笑一声,依言解开指纹锁。   一瞬间他的目光和身形似乎都出现短暂的凝滞,不过很快恢复,不带感情地告诉严田:“明天我要在办公桌上看见你的辞职信。”   沙发上路崭岩十分泰然:“你换谁都一样。”   路秦川目光移过去,依然没什么表情:“今天什么章程。”   “今天你生日,”   路崭岩按遥控器,客厅里的电视大亮,“请你看看,你喜欢这个。”   屏幕上画面清晰,乍一看很像某种片儿,小制作粗制滥造没什么情节的那种,布景就一张床,孟礼面朝下趴着,没穿衣服,脸正对着镜头。   “你说说看,这么一个人,到底有什么好?撺掇着你,推掉和金林的联姻,还三番五次忤逆我的意思,”   路崭岩叹口气,“我看过他演的电影,演技不错,可见多擅长哄骗人,偏偏你毫无察觉。今天就让你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货色。”   路秦川还是屁都没一个,路崭岩只好继续唱独角戏:“你说说你从小到大,哪有不听话的时候?”   “是,”   路秦川终于开口,“我从小就听话,少先队我就是三道杠,从没有让您和我妈操过心。”   “是啊,”   路崭岩感叹,   “你小时候最听话,你上小学、初中,我和你妈妈都习惯了,进学校门,旁边宣传栏里每次都有你的相片。上高中,你妈妈去得早,没人看你,你又青春期叛逆,不肯用功好好学习了,不过大体上还算循规蹈矩,不像我那些老伙计家里的崽子,抽烟喝酒,胡闹。”   “从小大家都说你稳重,成熟,你说说你,”   路崭岩话锋一转,“怎么一碰见孟礼这个人就乱来?”   客厅里静默片刻,屏幕里的画面也好像静止。   “是,我从小到大做的唯一一件离经叛道的事,就是看上孟礼。”路秦川承认。   “呵呵,”路崭岩微微讶异,“知道后悔了?”   “我后悔,”   路秦川说,“后悔回国,我当时就该坚持到底,陪他在那边儿饿死我也不该回来。”   客厅里气氛沉郁,寂静一刻,路崭岩手里的茶盏啪地一声磕在桌上:“冥顽不灵。”   “是不是就是我从小太听话,所以您特别不能接受我不听您的?”   路秦川才不管谁拍桌子,瞥一眼屏幕,“还等什么?让我看看,您能有多丧心病狂。”   路崭岩嘴角抽一抽:“等你的心上人醒,人昏着有什么好看的?我带了这么多人呢,总要先见见面。”   “见见面?您想听孟礼求饶?我奉劝您打消这个念头。”路秦川语意戏谑。   “不急,今天这座房子里外统共十二个人,上一个不求饶上十个。再说我也不稀罕他的求饶。”路崭岩乐乐呵呵的。   “知道,”   路秦川也很乐呵,“您主要是想让我看看后果,我违逆父命的后果,对吧。”   “唉,”   路崭岩站起身活动活动胳膊腿,用玩笑的口吻威胁说,“一个人少说半小时,或者你嫌太久,两个人一起上也可以。”   电视屏幕上的画面应声而变,两个身材健硕的男的出现在床边,其中一个手搭上孟礼小腿。   路秦川脸上好像现出一丝慌乱:“这是犯法的。”   “哼你也知道怕,”   路崭岩满意,“不过无名无姓的下等人,即便弄出人命又能怎么样?大不了赔给他家里一笔钱罢了。”   “是么,”路秦川收起惶急,低头笑笑,“家里不追究,您就万事大吉?”   “你还想告发你老子不成?”   路崭岩不悦,指指单人沙发里一直没说话的青年,“这位是B市AIDS互助会的骨干,如果我这十来个手下都不能让你低头,我只好劳烦这位朋友走一趟了。”   严田适时插话:“就在楼上,很方便。”   路秦川微微眨眼,扭头往楼上走,边走边说:“行啊,我排这位后头啊,孟礼什么病我就什么病,您满意吗。”   “你真要跟这么一个人烂死在一起?”   路崭岩气得一噎,“你上去也没用,周围都是我的人,人你是带不走。”   “是吗。”   路秦川站在楼梯半中央回头看向路崭岩。   刚进门的时候,父子俩一坐一站视线不在一个水平面,后来路崭岩站起身,两人总算互相正眼看看,现在路秦川占领高地,再次回到俯视的地位。   他居高临下:“我劝您认真考虑一下,朝光悦晴的公子,您这笔封口费得赔多少钱。”   这事,原本路秦川不知道,但他刚刚在路崭岩眼皮子底下知道了,严田说要检查他的通话记录,要不然他还真的没心情看手机。   一条新消息赫然出现在屏幕上,孟礼的爸妈姓什么叫什么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写得明明白白。   消息发信人是严田,路秦川飞快扫完,严田最后还有一句话:   你n救救孟礼。 第70章   严田是路崭岩的人。   路秦川不是蠢人早有察觉。   只是观察日久,严田工作能力很强,且没干过坑害仟夢利益的事,耳报神就耳报神吧,留着还能不着痕迹探探路崭岩的口风,关键时刻未必不能反向利用一波。   后来路崭岩开始给孟礼找事,路秦川冷眼旁观,看严田对孟礼态度还可以,没有很不友好的倾向,所以一直没吱声。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没想到福报在这里。   真是“福报”啊,路秦川想笑。想过严田本人对孟礼没有恶感,没想到是这样的好感。   “您救救孟礼”   前言一大篇,孟礼到S市以后的行踪、家世调查、爸爸妈妈姓甚名谁以及名下的产业,一五一十条理清晰,一个标点没错。   这也是严田的一贯风格,发信息写邮件都像正式报告,一点马虎没有。   唯独最后一句,没标点,连尊称“您”都忘了,或者干脆是手抖打错打成“你n”,其匆忙和慌乱可见一斑。   不过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路秦川不太有空去细想。   冲上楼梯,身后严田跟上来:“后门出去右手边有一户门前停一辆搬家车,随时可以走。”   “我不用走,”路秦川闷头往上冲,“警车马上到。”   严田目光一震。   楼下路崭岩正在命令手下查资料,声音怒不可遏,似乎不相信孟礼真和悦晴孟总有什么关系。   也确实,孟礼家里就皇城根一般人,不高不低普通人家,谁知道树挪死人挪活,搬到S市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飞黄腾达,不怪路崭岩不信,路秦川都不太敢信。   “悦晴真是他家的?”路秦川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匆匆问。   “错不了,”   严田压低声音,“悦晴虽然没上市,但是大宗股权转移还是有案可查,关山晴手里的股一部分已经转在孟礼名下。”   “不早说?”路秦川推开卧室门前问。   严田止步,耸耸肩苦笑:“调查报告写完,我没想好发给谁。”   没想好发给哪个路总,刚刚才下定决心。   路秦川严厉的目光扫去:“你快走吧,路崭岩到里头还得叫你捞他。”   严田难以置信:“您真的报警?”   “还能有假。”路秦川一把推开卧室门。   床上孟礼还没醒,闭着眼没动,看守的两个手下看见路秦川立刻围上来要拦,被路秦川一个眼神瞪回去,又看见严田在门外,一指一个摸不着头脑,互相看看相顾懵逼,眼瞅着四角上绳子被路秦川解开。   解到最边上右手,绳结刚松开不到一秒,孟礼一个打挺翻身而起,扣着路秦川的手腕下压连带着肩臂、脖子,瞬间就要把路秦川摔到床上。   “是我!”   路秦川连忙侧身化解他的力道,“孟礼是我。”   “路秦川?”孟礼睁开眼精光毕现,哪有一点昏迷的迹象,路秦川搂他的脑袋:“你没晕?”   “早醒了,”孟礼看看屋里两个人又看看摄像架,“这是哪一出?”   “你们两个,”   路秦川这个时候一阵一阵的后怕泛上来,感到轻微的晕眩,努力镇定,“下去看看吧,你们老板现在一定气得不轻。”   两个手下询问的目光看向严田,严田点头两人出去,严田进来拿起旁边的衣服递给孟礼:“先穿上吧。”   遥远的,不知道具体哪个方位已经有警笛声隐隐传来,路秦川劈手夺过衣服:“快穿,你们先走。”   “到底什么情况?”   孟礼套上衣服,“我们先走,你呢?”   “这里不是B市,路崭岩没办法我也没办法,报警以后一定要走流程,万一泄露出去,你是个公众人物,你快走吧,”   路秦川喊严田,“你开车,和孟礼先走。”   “我走不合适,”严田两步抢到窗边查看,“路崭岩目前还比较信任我。”   “两位,”孟礼叫停,“要不你俩先走我留下?”   卧室里静一静。   孟礼:“谁报的警?”   路秦川:“是我,我手机和小胡开着位置共享,一个地点停留超过三分钟他就会报警。”   孟礼四周打量打量,又问:“你爸干的?”   路秦川嗓子发干手心发潮眼前发昏:“是,不过现在他应该已经不敢了。”   “为什么?开弓还有回头箭呢?这阵仗他是想找人轮我吧?”孟礼没什么障碍张嘴就说。   “孟礼。”   “孟先生。”   路秦川和严田同一时间开口,路秦川默默抓紧孟礼的手腕,不敢想如果。   “您家里今非昔比,谁想动您都要三思而行。”严田眼睛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转一圈,移开目光。   “哦,你们知道了,”孟礼恍然,若有所思,“所以现在没事了?”   “有事,”路秦川说,“要应付警方,我叫小胡报的是绑架。”   “你手机给我。”孟礼想一想,伸出手,结果路秦川没东西给他,倒是严田给他递过去,他三两下关掉位置,再发一串语音告诉小胡按兵不动。   “你爸在楼下?”孟礼左右甩甩脑袋往外走,“走,唠唠。”   他是苦主,他说什么剩下俩人敢不依?一前一后陪着下楼。   出去前,路秦川顺手抽走摄像架上的手机塞进口袋。   走到楼梯上的时候,孟礼脚步停一停,回头看严田一眼。   “你刚才说路崭岩还比较信任你,是什么意思?”   严田无言以对。   楼梯间做的是大落地窗,屋外天黑屋里开灯,三个人的身影映在上面分毫毕现,孟礼朝外看一眼,问路秦川:“你什么时候来的?”路秦川说刚进门。   “哦,”   孟礼不知道是看玻璃还是看窗外,慢慢笑起来,“我上车的时候还是大白天,到现在天完全黑,毫发无损,严助理,我是该谢谢你吧?”   “不敢。”严田喉咙里艰难地蹦出俩字。   大致掌握清楚状况,孟礼带头走下楼梯来到一楼。   一楼吊灯射灯都没开,只有一盏壁灯开着,刚才单人沙发里的那位已经不知去向,训练有素的大块头手下也都不见了,偶尔能从门厅的方向听到一些走动的声音,但都没让进屋,路崭岩还是在烧水,只是脸色差很多,刚才有多志得意满现在就有多阴沉铁青。   “孟礼,”路崭岩嘴皮纹丝不动,“你真是命大。”   孟礼稀奇地问:“您怎么着?还会腹语呢?”   “您先别说,先凝神听听,警笛声,听见没?”   孟礼嘘一声,路崭岩面色一变,孟礼乐呵呵宣告,“就是来逮您的。”   严田走过去站到路崭岩身后,压低声线:“是属下的错,路总的手机一直开有位置共享,外围有人帮着报警。董事长,快走吧。”   看样子路崭岩好像被茶水烫到一样,不过掩饰得很好,抬起手指路秦川:“逆子,竟然报警抓你老子?”   “别,”   孟礼牵起路秦川的手握住,“您的这位逆子现如今是悦晴的姑爷,还是逆子么?”   路崭岩气得面部肌肉乱抽,改指孟礼:“草窝里也能飞出金凤凰,开眼了,我真是开眼了。”   “您这话我可不爱听,”   路秦川双手插兜,“往上数三代谁家不是农民?谁要不是,那是成分不好。”   哐地一声路崭岩手掌重重拍在茶案上:“路秦川,你松开这个戏子,你听见没有?你给我松开。”   路秦川坚定不移握得更紧,警笛声已经近在咫尺,最多几百米的距离,孟礼凉凉开口:“赶紧走吧?传出去您正器路总脸往哪搁?”   严田也劝:“他们报的警让他们自己去解释,您不必蹚这趟浑水。”   路崭岩喘着粗气,目光来回扫视,最后尝试拽儿子一把:“秦川,你跟我走。”   孟礼鼻子里哼一声,松开手也对路秦川说:“你现在跟你爸走,也行,你也少麻烦,你选吧。”   “你,”路崭岩冷冷叱骂,“装模作样!”   同一时刻路秦川抓住孟礼的手攥紧:“我陪你。”   孟礼差点忍不住笑出声,疯狂给路崭岩伤口上撒盐:“是啊,我装的,你儿子爱看,你说气人不?”   “表子行径,”   路崭岩也顾不上背景不背景,盯着孟礼诅咒,“你这样怂恿儿子反老子,你天打雷劈。”   “快走吧。”严田打断,先一步到门外招呼路崭岩几个手下,又两步赶到阳台打开门示意路崭岩快走。   警笛从前院传来,路崭岩眼角都在抽搐,最终走向后门。   “等等,”   孟礼忽然停下脚步,“不能都让秦川给您擦屁股吧?”   “你还想怎么样。”路崭岩满脸生硬。   “我是被您带到这儿的,”   孟礼理所当然地要求,“您得送我回去吧?不只是您要脸,我也要脸。”   “不行,”路秦川不同意,“我不放心你跟他们走。”   路崭岩气得印堂发黑,来回念叨“翻天了”、“岂有此理”,严田适时插话:“我送孟先生,您快些抽身吧,再晚来不及了。”   这个局面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路崭岩只能默许,孟礼在那儿情真意切问路秦川:“你自己可以吗?”   “你放心吧,”路秦川更情真意切,“我爸都不管我死活,你就别操心了。”   哎呀,台词太好,眼看路崭岩又被气得一个踉跄,孟礼都不忍心再火上浇油,匆匆亲亲路秦川的脸,从后门出去。   咚咚咚,前厅敲门声传来,路崭岩的手下训练有素轻手轻脚,护送路崭岩快速上车,房内能稍微听见一两声路秦川的声音,不知道用什么说辞应付。   孟礼跟着严田上一辆车,前面就是路崭岩的车,一溜烟先开走,严田拧钥匙挂档也要跟上。   “等等。”   孟礼制止。   他说等等,他不只是说,他的手按住变速杆的操作柄,按在严田手上。   “严助理,”四周又静又暗,孟礼的声音很轻,“谢谢你。” 第71章   夏季的夜晚,和凉爽不沾边。   为了不惊动屋里的人车子没发动,没发动当然没开空调,车内只有更闷热。   一定是这样,不然严田脑门子上怎么全是汗呢?   只顾得上飙汗顾不上说话,严田垂首不语。   孟礼四下瞅瞅,指一指后方一户人家:“刚才说的搬家车,是这家吗?”   严田喉头梗动:“是。”   “这家人和你认识?不然怎么能让你随便用人家的车呢。”孟礼神色无邪。   “孟先生别说笑了,”   严田仍然低着头,“哪有什么搬家的住户,是我提前联系搬家公司,装模作样忙一忙。”   “叫我名字。”   严田眼睛定在方向盘底端叫一声:“孟礼。”   “哦。”孟礼答应一声,没别的话。   二楼窗户里手电筒的光束依次晃过,看来帽子叔叔认真负责在搜查,严田实在绷不住,深吸一口气:“抱歉,我早知道董事长今天的计划却闭口不谈,我实在有违朋友之义。”   “朋友之义,”   这几个字在孟礼舌尖划过,他轻轻笑一笑,“随你怎么说吧。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严田追问。   “你请搬家公司,要想查都不是难事,到时候你们董事长面前你怎么交代?”   “你担心我的处境?”严田来不及多想问出口,抬眼望见后视镜里孟礼狭长的眼睛。   对视片刻,严田摇一摇头:“移动端下单,空置的房子,查不出来的。再说董事长的心思,一时半刻应当不会放在我身上。”   孟礼轻叹:“是啊,这回他应该气得不轻。”   严田附和,孟礼手掌上移握上肩头:“你也这么觉得?你觉得我过分了?”   “是……”   严田声音极低,“是您和路总,不是你。你们也没有过分,老爷子身在高位久了,见不得有人忤逆,有时做法太过极端,幸好没有铸成大错。”   孟礼一听这话,追问什么大错,严田以肩膀为中心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又麻又僵,只得完完整整叙述一遍路崭岩的计划。   “……什么仇什么怨?他要这样往死里整我?”孟礼听完神色几变。   “您放心,路总不会让他得逞的,路总亲口说,”   严田原封不动引用路秦川当时的话,“路总不会坐视您受到伤害。”   “严田,”   孟礼下巴仰起眼睛半阖,“你撮合我和你们路总?”   严田:“您二位不必我撮合。”   “是么,”   孟礼细细注目,“也是,我俩孽缘源远流长,怎么拆也拆不开。”   他观察到严助理哟,耳垂以下下颌角以上,刚直平削的面部肌肉有一瞬间的收紧,那是咬肌发力的缘故,严田的内心一定不像表面上这么平静。   “只是有时候,”   孟礼松开手,靠在副驾座椅里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也会觉得好累。”   严田:“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之前路秦川看见我没个好脸色,”   孟礼自顾自地说,“你知道吧?我俩在他办公室那些荒唐事。”   他问出一个问题,但是好像不需求严田真的回答,没留气口继续说:“那是因为他以为我出轨。严助理,”   脸转过来,“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么。”   “您不是,”   严田答道,犹豫片刻还是说,“我看见了您腰上……那时路总在气头上,您别和他计较。”   “你看见了?”孟礼嘴角抿一抿,“我腰上的什么?”   “纹身。”严田咬咬牙说出口。   孟礼唔一声。   安静片刻,孟礼突兀开口。   “嗯,那我说点你不知道的。路秦川有个家庭医生对吧?你一定认识,他让我脱光趴餐桌上亲手给我纹的,那个医生就在旁边看。现在我又要忍受他爹的折磨,你说说看,得是什么样的圣母才能毫无芥蒂不计较?”   狭小的轿车内室,不恰当的社交距离,孟礼吐气:“有时候我想,不如真的出轨看看呢。”   严田张嘴结舌。   “严助理,除了纹身,你还看见什么?”   严田无声回答:没有。   这是一句谎话,孟礼冷眼一瞟,看见严田裤子诡异地突出一个角。   呵,男的。   要是严田少替路家父子说两句话,孟礼可能还不会下手。   “你看了,这么大反应,那你为什么话里话外还替他们两个姓路的孙子开脱?”   孟礼几乎是气声,“‘身居高位久了’、‘不过手段极端一点’、‘路总是气头上而已’,‘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您别计较’。”   “严田,你不觉得你说这些话很恶心吗?”   一边愧疚一边忍不住搏起,严田脸上汗如雨下:“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了,”孟礼欺进,“勾八和脑子分得门儿清,是吧?”   严田抗拒:“我、我是山里的孩子,学业都是董事长资助,毕业以后直接入职仟夢跟路总,我不能分不清。”   “原来是寒门贵子,”   孟礼嘲笑,“你说,他们这些人花点钱,咱们这就得感恩戴德把命给了,是这样吗?”   “可是,公平吗?”   严田没有抵挡得住诱惑,脑袋转向他,两人的嘴唇近在咫尺,严田最后的意志发声:“您今天是气狠了,别这样。”   “叫我名字,别总是您您您的,我不爱看别人俯首帖耳,没这个爱好。”   “孟礼。”严田像个木偶,一切听从孟礼的指挥。   “你怎么知道我对你是生气,而不是感激?”   孟礼语气甜蜜又恶狠狠,“路秦川为我做什么,在我眼里都是应该的,你不一样,你为什么抬手救我?”   无限的接近,车内气温再升两个度,孟礼气势逼人,可是到达某个节点他忽然退开,塌着腰背陷在座椅里,目光漫无目的透过挡风玻璃不知在看什么。   “算了,你也就是见色起意。我谢谢你,记你的情,回头跟路秦川说你几句好话,行了吧?别的你也不稀罕。”   “不是……”严田否认,徒然地抬手好像挽留,但更多的辩驳的话却说不出。   孟礼打断:“没什么动静了,你进去看看吧。”   “进去?”严田脸上有一丝怅然。   “嗯,”孟礼百无聊赖好像力气花完,瘫在副驾里,“因为我猜你不愿意跟我多待,你不得进去看么。”   “没有,您误会了。”   空几秒,严田又说,“你误会了,孟礼。”   孟礼挥挥手,干脆闭上眼。   过去很久,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发动机低鸣,车子缓缓启动。   到仟夢分部楼下,严田把车停好看样子有话想说,孟礼没给机会,推开车门径直出去。上楼以后他没急着开灯,站在窗户后面的暗影里往外看。   好啊,好啊,严田的车像是看见蛇怪的眼睛,石化似的,一动不动杵在楼下,许久也没挪窝。   瞌睡有人给递枕头,路崭岩和路秦川身边有这么个人,这么个人有这么点说不了的心思,孟礼简直可以预见自己的计划能顺利多少。   舒服了。   -   这天的事,孟礼在心里狠狠记一笔,不过没有表面发作。   有时候孟礼也会反省,反省他自己,以前就是太鲁,一点气不肯咽,一点亏不肯吃,有什么都要露在面上,生来不知道忍气吞声四个字怎么写。   这样的性格有好有不好,痛快是痛快,但常常并不是达成目的最有效的方法。   路崭岩态度有所软化的样子,自己没上门,倒是路秦川奶奶过来Z市一趟,说是旅游。   老太太七十多依然很矫健,看见孟礼和颜悦色,还送一个金佛吊牌当见面礼。   路秦川私底下说,这是替路崭岩说和来了,孟礼拿着半个巴掌大的金牌,收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时非常踌躇。   “拿着吧,新媳妇儿。”路秦川笑着撞撞他的腰。   “你能不能滚了?”孟礼瞪眼。   “不认?”路秦川笑嘻嘻,“你亲口跟我爸说的,说我是悦晴的姑爷,现在不承认?”   孟礼张张嘴,显出迟疑的神色,然后很挫败地晃晃脖子:“其实我在悦晴说不上话。”   “什么意思?”路秦川笑意落一落,敏锐地说,“你在害怕什么?”   “怕个鬼。”孟礼不愿多说的样子,扭头要走。   “孟礼,”   路秦川拉住他,“跟我还不说?你这几天晚上总睡不好,我不知道?”   孟礼斜眼看人:“你又知道了?”   路秦川说我怎么不知道:“咱俩虽然没睡一屋,但是一墙之隔,你起床开灯出去去客厅,我聋吗我听不见?”   “我睡不好,”   孟礼不承认,“那是因为这几天戏不顺。你们这个影视城最近太热闹了吧,三天两头有隔壁组过来打招呼,烦死人了。”   “我让他们把你们那个区封起来。”路秦川立刻表态。   “别,”孟礼不让,“刚刚全开放,像话么?你爸更生气,谁知道他一生气会干出点儿什么事。”   提到“你爸”,他不明显地瑟缩一下。   路秦川抓他的手攥得更紧:“我爸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是啊,是看在悦晴的面子上,”   孟礼几次开口,最终选择说出来的样子,看起来心烦意乱,“悦晴现在是我的护身符。但是你知道吗,我爸妈他们,生病生小孩儿都不跟我说,不让我掺和,真没当我是一家人,我要是真出什么事你认为他们会管吗?”   “这样,”   路秦川想一想提议,“我找律师留底,保留追诉权,我爸再有得罪你的时候你随时可以起诉,行吗?”   孟礼胡乱摇摇头不愿意多说,路秦川又说让丁效在仟夢也领一份薪水,多一重保障,又说让路崭岩写保证书,又问:“是因为严田?”   严田回仟夢照常给路秦川当助理,不知道路秦川跟他爹怎么谈的,孟礼说不关严助理的事。   “我想让你有点安全感。”路秦川诚恳剖白。   孟礼嗤笑:“老子感觉安全得很,不需要你瞎忙活。”   这时候是白天,说这话的是白天的孟礼。   到晚上,晚上的孟礼悄无声息推开路秦川的房门,掀开被子钻上床。   他的眼睛下面有浅浅一团乌青,反衬眼珠子亮得不正常,特别亮,像狼一样,里面的欲望幽深的同时又很浅显,对探险的猎人来说像是唾手可得又像是无上挑战,危险又诱人。   他的手脚冰凉他的身体滚烫,他的神情厌烦又引诱:“行行好,给我弄睡着吧,再不睡明天的戏我别拍了。”   说完无声地滚进路秦川怀里。 第72章   路秦川一秒清醒。   “嘛呢?大晚上钻人被窝,哪学的?”路秦川按住怀里的人。   孟礼孜孜不倦贴上来,闭着眼说:“睡不着睡不着。”   “你不说不让我管吗?还说我瞎忙活,”   路秦川抽空撑起身,拿床头柜上的杯子喝口水,“现在你睡不着,想让我也睡不着?”   “你喝水怎么喝得满脸都是?”孟礼狡黠地笑,“睡我隔壁,你本来就能睡着了?”   一边问,原本摸脸的手指滑到嘴唇上,拇指捻住路秦川的下嘴唇按,轻一下重一下。   “小样儿,”   路秦川磨牙,“搁这等我呢?我要说我能睡着你是不是又该说我不惦记你了?”   话音没落张嘴叼住孟礼的拇指,孟礼不让,嘴伸过去:“别吃这个,吃点别的。”   不需要他说,路秦川托着他的屁股把他锁进怀里抱住,覆上他的嘴唇狠狠啃咬,又轻轻啄弄逗引他张开嘴,然后舌头刺进他嘴里肆意翻搅。   抱着啃半天,路秦川松开一些,有一搭没一搭抱着孟礼拍捋后背,一边拍一边问:“怎么睡不着?”   “老做梦,”孟礼声音闷闷的,仿佛是不习惯示弱,“乱七八糟,老是醒。”   路秦川好笑:“什么梦?”   “嗯,”孟礼开始输出,“梦见你爸啊。”   路秦川不乐意,照他屁股上拍:“你说清楚,梦见我爸算是怎么个事?想给我当小妈呢?净整这死出是不是?”   “还梦见魏越天,”   孟礼不接茬,专注输出,“梦见他骗我去酒店那天,来的不是你,也不是一个人。还梦见陆倾,我没成功把他戳死,他得逞了。”   路秦川手上骤停呼吸一窒,被他说得几乎喘不上气,抱着他既紧又轻,苦笑着说:“你怎么不梦见我?”   “也梦见你,”   孟礼安静地说,“梦见我躺在手术台上,你戴着口罩手里两把刀,旁边一男护士,就是你那个医生,你俩给我灌肠,还给我身上纹满字,没有一寸好皮。”   路秦川默一下,叹好大一口气:“你还是别梦见我吧。”   “嗯,”孟礼声音很平,不知道哪里带点委屈,“我也不想梦见你。”   路秦川没话说,只有抱得更紧。   孟礼:“严田说那天你爸还安排的有别的节目?有个得病的?”   这   下路秦川胳膊好像化身铁索,孟礼不得不稍微挣扎:“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喘气?”   “好,好,”路秦川重新把他的脑袋按在左肩,手臂放松,“是,严田说得没错。还说什么了?”   “他说,”   孟礼学,“你跟你爸叫板,说我得什么病你立马跟上。真的假的?”   “严田说我的好话?”路秦川有点意外,随即不好意思,“是,我是这么说的。”   “川啊,”孟礼双臂张开反手搂住人,“你说说就算了,你爸要再犯病,你就看着就行,别犯傻。”   路秦川把他从身上剥开凝视他的眼睛:“什么意思?”   孟礼勉强笑笑:“不能两个都成病鬼吧。”   路秦川的目光从心疼变成一些别的,心疼还有,但是多一些审视:“你怎么了?多愁善感唉声叹气,这都不像你。”   “咳咳,”   孟礼闭眼胡说,“就睡不着呗,能怎么。再说我是个人,人还不能变吗?兴许我被你爸一吓,现在就是喜欢叹气呢?”   “你会怕?”   路秦川手挪到他后脖子上捏住一撮皮,“那天你闭眼过肩摔,要不是我及时出声脖子都快被你扭断了,你跟我说害怕?”   路秦川琢磨一番,嘴角挂上一丝好笑:“可以,拿着我奶奶送你的物件扮纯情,见天晚上跟我作妖,闹出点儿响动明晃晃告诉我失眠,是吧?孟礼你白天演不够,晚上还有戏瘾呢?”   啪地一声清脆声音,孟礼拍开脖子后面的爪子起来要走人。   “爷的戏想看的人多着呢,你不爱看别看。”   路秦川在他身后暴起,猛地扭住他扑倒,路秦川仔仔细细压住他:“戏瘾大,脾气也大,你现在出息了。”   孟礼仰在被子里,明明全身被压制的人是他,可他的表情一点看不出来,活像是他压着路秦川。他拖着语气:“干什么啊?不是不爱看吗,我回去睡觉了。”   “你你你,”   路秦川手指戳在他的脸颊上,“小混蛋,跟我卖惨是不是?嫌我心里不够难受?”   “你知道么,”路秦川压低,“幸亏我爸眼珠子长在脑门上,一定要看咱俩低头,不然他早让手下动手,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什么事儿啊?   ”孟礼一脸无所谓,“反正照你以前的想法,我不就是个卖的吗?那天有多少人,你眼里我睡过的人早就比那个多多了吧。”   路秦川张嘴在他嘴唇上咬出一个牙印,咬牙切齿:“你是不是非要胡说?非把我气出个好歹?”   “我是实话实说,唔!”   孟礼一开一合的嘴唇再度被噙住,路秦川特别埋汰,咬住他两片嘴唇一起吸,“靠,你属狗的吗?涂我满脸口水!”   孟礼使劲推开人,掀起衣角擦脸,被路秦川瞅准时机,脖子一矮从他衣服下摆钻进去,在左边上面死咬一口。   “路秦川!”孟礼大怒,“明天我有脱上衣的戏!你敢给我咬出血试试!”   “试试就试试!”路秦川说话十分硬气,不过行动上斯文起来,叼住一点肉轻轻掭弄,极尽温柔。   摆弄片刻,孟礼再度挣扎要推开,两个人贴着是什么情况路秦川门儿清,坏笑着探出脑袋,笑完喟叹一句:“你也就这时候最诚实。想了?”   孟礼不搭理。   路秦川先是爬上来亲嘴,然后又爬下去,孟礼还是没说话,但也没说不要。   “你,”没一会儿孟礼嘶嘶嘶开喷,“你会不会?磕到牙上了,你想疼死我吗?”   “太久了业务生疏,”路秦川抽空问,“现在呢。”   孟礼脖颈梗直,嗓子里嗯一声,手指插进路秦川头发。   到中间某个时刻,路秦川拍拍孟礼屁股,孟礼睁眼:“干嘛?”路秦川言简意赅:“你懒不懒?起来,我躺会儿。”   “你、你躺?”孟礼喉结上下一动,停滞只有一秒,扳着路秦川的脑袋推到床头。   “慢点,你瞅你,”路秦川笑他,“眼睛都急红了。”   “闭嘴吧,不对张嘴吧你。”   他可真有气势,不过没一会儿就累了,也不怪他,他一天到晚拍戏,这段时间晚上还不能好好休息。   演戏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整天蹲墙根鼓捣动静给路秦川听,真的没休息好。   路秦川体谅他,握他的髋骨摆动,一边赛得更加起劲,算是把他伺候舒服。   “卧槽,”他躺下来,眼风一扫吃一惊,“你干嘛呢?”   路秦川舔舔嘴唇,喉部明显有一个吞咽的动作,孟礼刚才没脸红,现在轰地一下脖子耳朵红成一片:“你真是饿了。”   “嗯,”路秦川逼近,“馋你了。”   孟礼伸开腿:“来吧。”   “我还以为你想让我一直馋着呢?”   路秦川纳罕,又叹气,“你现在长进了,以前跟我生气照我脸上揍,现在呢?藏着掖着,瞅准时机往我心尖上扎。”   孟礼身心舒畅满脸慵惰:“你喜欢哪种?”   “喜欢你跟我发脾气,”路秦川由衷地说,“打一架你也解气,现在不好,我都看不出你到底有多气。”   又很快找补:“不是,现在你憋着万一憋坏了,人都说生气伤肝。”   “得了吧,”孟礼不买账,“什么都给你看,下场不是很清楚?你会一脚把我踢开。”   路秦川无言以对,孟礼又问:“我扎你心了?扎着没有?来我看看来。”   他攒起一点力气,推着路秦川的胸膛推到床上,抹两把想往下坐,被路秦川制止,整个扳倒重新让他四肢着地躺好。   “不是说馋我了?”孟礼闷声问。   “馋啊,但你不馋,”   路秦川捉他的手,啄吻落在他食指和中指,“等你哪天也饿了吧。”   孟礼哼哼:“我大半夜往你床上爬,我到底怎么样才算饿?”   “好好好你饿得很,”   路秦川从善如流,“我换个说法,你今天是‘做噩梦’,是‘害怕’,我哪能趁人之危。”   俩人互相瞟两眼,孟礼夸张地咳嗽:“哕了,对不起,我不该恶心你,我自己先恶心坏了。”   路秦川沉默,摸他的脸又摸他的腹肌再摸回脸,用商量的口吻说:“生气就说生气,别说对不起。咱以后,演技留在片场用,行不行?”   孟礼半边脸在人家手掌心里,迫不得已对视,有一瞬间的晃神。   不知道,以前他爱路秦川的时候,即便吵架再凶日子再苦,俄勒冈的雪天是白的雨天是舒服的,路秦川是帅的。   现在路秦川也没变,嘴正鼻挺眉眼周正,标准三好学生长相,就是那种小学戴红领巾、初中戴团标,每年都在学校宣传栏溜一圈的人,脸颊和下颌上的肉饱满但不累赘,额头挺括轮廓绝佳,第一眼谁都会把这张脸和诸如正直、诚实、善良等等美好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但孟礼不知道心底哪里生出一股烦闷,一眼不想多看路秦川的帅脸。   烦。   本该闷头大睡的夜晚是吵的,本该凉爽的空调被是热的,刚刚满足过的身体是空的,枕边服务周到面目英俊的情人是旧的。   太多前缘旧恨,给过孟礼太深入骨髓的剧痛,以至于现在路秦川对他好,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路秦川又说:“你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强,不用在我面前演戏。”   “行吧。”孟礼闭上眼。   他的爪子还被路秦川捧在嘴边,濡湿的气息撩动,路秦川在他的手背轻轻一吻,他听见路秦川说:“谢谢。” 第73章   路秦川很快采取行动。   那天孟礼不是总共点了四个人吗,不仅说路秦川和路秦川的爹,还说魏越天和陆倾,老爹先不着急动,先动动别的,路秦川筹谋一番开始下饵。   他的由头很妙,说是影视城第一波资金回流,跟魏越天分账,额外多给几个点,魏越天是个什么德性的钱孙子,立刻挪不开眼。   众所周知,眼睛向钱看脑子就会不够用。   趁着这个功夫,路秦川含蓄提点一番,说未必没有门路规避税款,语陆是现成的影视娱乐公司,你魏总最近不是和陆总打得火热?语陆随便出品一两部“大投入”的电影,这不就齐活儿了?   没啊,路秦川可没鼓动违法犯罪的勾当,主打一个愿者上钩。   然后路秦川开始坐等消息。   这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被隐去,冯曼语。   这事肯定要过冯曼语这一关,语陆的实际经营都过她的手。这就要看冯总的觉悟,她要是叫停,那就嘛事儿没有,她要是顺水推舟捞提成,得了,路秦川不介意打包把这三个人一起送进去。   路秦川没有想办法引诱或者说服,没有一定要让冯曼语上船,因为孟礼说一圈也没说冯曼语的名字,那就一切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很快,语陆官宣开始筹备一部史诗级巨作,路秦川一哂,鱼上钩了。   更快,路秦川这套操作传到孟礼耳朵里。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别问他每天花多少时间敲严田,别问,总之他是知道了。   怎么说,听戏的人买账太快,好像不用怎么太用心唱嘛。   不过孟礼决定还是用用心,到时候语陆嗝屁魏越天进去,语陆、魏越天这都是谁的人?都是路崭岩的人啊,路崭岩让路秦川奶奶过来,这是给路秦川台阶,当儿子的可好,转头给老爹的部下送进去,孟礼估计俩人关系会更僵。   给路秦川一点好脸吧,也不用特意做什么,就正常相处就行,路秦川看起来特容易满足。   偶尔两个人也会互相串房间睡,这时候满足的人变成孟礼,路秦川技术越来越好,嘴里这回事,路秦川真的做得少,在一起前后加起来四年多吧,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现在不一样,有时候大白天餐桌上路秦川都会跪着扒孟礼的大腿,没羞没臊的。   相比之下孟礼很知道廉耻,有一两回路秦川实在忍不住拉过他的手,但是没要过他的嘴。   等到《愚人》拍摄周期结束,孟礼他们在Z市完工回B市,他整个人都有点虚。   说是纵欲吧,又好像没有完全纵,少点什么。   少的这点路秦川又不肯补,隔靴搔痒夹被摩疼,差点意思。   《愚人》这边才拍完,后期制作还没开始呢,语陆出的那部“史诗巨作”已经在敲档期。连拍到剪不到仨月搞定,真是厉害,可见有钱确实能让鬼推磨,推得还贼拉勤快,跟坐火箭似的。   -   十月有件大事,群玉电影节开幕加颁奖,都在这个月。   从十月初开始,孟礼整个人紧绷起来,倒不是紧张奖项不奖项的,主要是紧张排期。   事情太多,路秦川的约饭,现在打网球也要喊孟礼,一周几乎每天都要见面,然后还有就是参加电影节。   再然后呢,沈思闻回国了。   这回也没让孟礼去接,孟礼还是自作主张跑到机场堵人,没想到沈思闻还真没谎报军情,真就是刚刚落地。   人生啊,朋友啊,连沈思闻都能变,孟礼感慨:还有什么是不能变的。   沈思闻嘻嘻哈哈一身花红柳绿的衣服,说9号想陪孟礼。   呃,孟礼吸气,太难了,9号路秦川肯定也想和他一起。9号是孟礼生日。   这时候老天爷抬一手,电影节开幕式推前,正好提到9号,太好了太好了,孟礼火速给沈思闻弄一张入场券,到时候路秦川肯定在大佬圈子,沈思闻是观众,孟礼是演员,三个圈像是三个互不沾边的集合,万事大吉。   9号这天,孟礼早起先到社交媒体平台逛一圈,和粉丝打打招呼,然后跑到妆造部捯饬一番。   妆造老师给孟礼弄得人模人样,灰蓝西装又低调又骚包,额发全部往上梳,形状绝佳的眼睛分毫毕现,脸部稍稍修饰,线条柔和,下巴收成一个尖巧的方弧,明明是纯良的面目,周正的鼻翼鼻峰又显得特别锋锐,整张脸冲突又融合,有一种碰撞的美感。   这张脸又妖又灵,即使是帅哥美女多如牛毛的红毯上也不逊色,好多相机摄像机对着孟礼一顿猛拍。   尤其他和《海市口》剧组一起走红毯,边上就是李渐冶,两个人颜值加起来都快飞上月球了,男的女的看见都高低都要迷糊一阵子,社交媒体平台在直播,屏幕前多少人疯狂截图疯狂斯哈。   后来林隽涯从红毯上三步并两步赶来,站到两人中间,签名合照都没再给两人单独同框的机会。   一个主持人采访程导的间隙,孟礼对上李渐冶的眼神,朝林老板的方向瞟一瞟:“和好了?”   李渐冶嘻嘻嘻并不害羞:“嗯啊,我跑Z市好几个月没理他,给丫急疯了。再说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好的,孟礼莞尔。   李渐冶又说《愚人》能不能两家共同出品,孟礼秒变脸,说李渐冶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里外埋汰一遍,李渐冶说好好好。   俩人也算共过患难的交情,比以前更铁。   铁到什么程度,开幕晚会入场的时候,孟礼看见路秦川朝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另一边沈思闻的信息进来,说找不到座位,孟礼提留着李渐冶的胳膊把人推出去:“去去去,不是想谈联合出品?路总瞅见没?去谈吧。”   然后一猫腰溜之大吉,绕到观众席外面的候场厅。   奇怪沈思闻说是在候场厅一侧的走廊见,这里有个大拱形门,怎么没人?孟礼门里门外转两圈没看见,心说是不是在另一侧?候场大厅一眼望不到头,又人来人往,横穿大概要十分钟,孟礼看看时间抬脚往那边走。   同一时刻,路秦川和李渐冶还没摊开说呢,边上响起一道轻慢的男声:“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路总,聊两句?”   来人穿一身显眼的黑白格子西装,路秦川目光一沉:“沈思闻。”   李渐冶目露疑惑,路秦川作出抱歉的表情,提出稍后再聊,邀请李渐冶有空到仟夢坐坐,李渐冶答应下来,路秦川转向沈思闻的时候面无表情:   “请。”路秦川手掌指向场外。   沈思闻原地没动:“候场厅?不好吧,孟礼在那儿呢。”   “你怎么知道?”路秦川脱口而出。   沈思闻得逞,笑起来:“是去找我的。”   路秦川沉默片刻,带头走到VIP休息室。   “有事?”路秦川开门见山。   “没事儿,”沈思闻双手插兜这边逛逛、那边晃晃,“就是想着该见一见。”   路秦川微微一笑:“稍后有孟礼参演的片子上展,我想你不愿意错过吧。”   “知道,”   沈思闻在酒柜旁边站定,“知道知道,《海市口》嘛,当初粗剪版还是我陪孟礼去程导的工作室看的呢。”   轰地一声,路秦川脑中发出一阵尖锐的呼啸。   沈思闻眯着眼睛观察片刻,一点一点挑起嘴角:“你不知道?”   “看起来不清楚状况的是你,”   路秦川迅速调整状态,“你现在人在国内,想必看过一些这样那样的报道,不会不知道我们住一起吧。”   “我知道,”沈思闻走近两步,“我还看见娱乐新闻上写去年你俩一起守岁?”   路秦川牵一牵嘴角:“你功课做得很全。”   “那是,”沈思闻拍拍袖子好像拍灰,“唉,不巧啊。要说我爸妈买房不会看风水挑邻居,怎么就买在花园路?”   目光幽幽,沈思闻说:“去年除夕我家里不方便,不然也不能放孟礼去你家过夜。”   路秦川心跳猛地跳快两拍:“什么意思?”   “我可以告诉你,”沈思闻拎出手机打开相册,“除夕那天他从我这儿走的。”   照片里一群人放烟花、不亦乐乎,边角上站着一个高个子,过膝的黑色羽绒服、戴口罩,不是孟礼是谁。   路秦川接过手机看两眼没吱声。   沈思闻似乎也不需要回话,径直从陶瓷烟架上抽出一根雪茄,端看一会儿转向路秦川:“听说你不喜欢孟礼抽烟?”   “抽烟对身体不好。”路秦川听见自己回答。   “行,”沈思闻的述说好像炫耀,“往后他不会抽烟了,他会戒掉。”   路秦川没问没动,沈思闻叹口气:“你也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孟礼跟你好上之前可没学会抽烟,你让他抽上了,而我能让他戒掉。”   路秦川有一时的片刻,然后淡淡笑起来:“沈先生,你是在宣战吗?”   “如果我说是呢?”沈思闻吊儿郎当的脸上显出逼人的神色。   路秦川点点头:“我一直有这个疑问,你看孟礼的眼神一直带点儿颜色,歪脑筋瞎子都能看出来,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当年怎么没把孟礼留在身边?”   沈思闻眼睛低一低,声音几不可闻:“你以为我不想?”   “如果是宣战,”   路秦川慢慢掀一掀嘴角,手机扔回给沈思闻,“几张喝啤酒的照片恐怕不够分量。”   手掌拂过西装领子,路秦川整一整领带傲然道:“穿戴未免过于整齐吧。”   沈思闻不言语。   “少陪了,”   路秦川昂首阔步走向休息室门口,“孟礼说你当年没有趁人之危,我还高看你几眼,没想到现在原形毕露。藏头露尾偷偷摸摸做什么?有空到我和孟孟家里坐下谈谈。”   说完路秦川头也不回走出去。   沈思闻瞵目瞪视休息室的门久久没挪开目光,到后来简直瞪出仇。呆一会儿,扔掉雪茄,沈思闻自言自语:“孙子,不拆散你俩我不闭眼。” 第74章   “第一百五十二届群玉电影节最佳新人,《海市口》!孟礼!”   “恭喜!”   路秦川目送孟礼走上台。   青年不慌不忙,步态闲适坦然自如,笑得很开,开心也坦坦荡荡。   他的笑真明媚,热烈、敞亮,一点阴霾没有,好像他的世界里没有丝毫阴影和隐藏,更遑论谎言和欺骗。   “真的是这样吗孟礼。”路秦川喃喃自语。   台上孟礼发表获奖感言,感谢一圈,程导、李渐冶、《海市口》剧组所有工作人员和原著作者,最后语气顿一顿说感谢我的老板。他没指名道姓,捎带一句,后面很快转开话题说起一些参演心得。   说完他拿奖杯下台,李渐冶招呼他,他顺势坐过去,没有往路秦川这边来,自始至终也没往这边看一眼。   但他说了,他说感谢老板,仟夢老板还有第二个?和点名也差不多。   不不,他又在骗你。   圆桌中央摆着礼仪花束,路秦川心里一股劲,绕啊绕挠啊挠。   实在遭不住,从花束里拔出一朵红颜色的不知道什么花,开始霍霍。   摘一片花瓣,他是真的,真心感谢你。   再摘一片,他是假的,是骗你的。   他……   “路总?”边上有人纳罕,“这朵月季怎么惹您了?您这个五马分尸的阵仗?”   “月季?”路秦川回神,有些遗憾,“我还以为是玫瑰。”   大家摸不着头脑,有的人自作聪明,很快让主办方给这桌的摆花换成一捧玫瑰,特鲜艳特扎眼,先前那朵月季已经被路秦川祸害完,旁边的人又给路总递一朵,路秦川说声谢谢擒在手里,没再摧残无辜的小花花,也没扔,就那么直挺挺握着。   差不多颁奖仪式过半的时候,严田跟路秦川汇报一件事。   电影节上有过去一年当中上映完来评奖的电影,也有来凑热闹上映的电影,首映式设在电影节也算占个好彩头,其中就有语陆出品、魏越天投资的那部“大片”。   严田说外面院线同步上映,口碑平平,问路总后续的计划什么时候开始。   路秦川手指叩进玫瑰根茎,绿色的汁液糊满手,满手粘腻。   “现在。”路秦川一边擦手一边回。   开幕式舞台结束,孟礼抽空找到路秦川,他说等下有事,让路秦川先回去别等他。   “干什么去?”路秦川坐在靠背椅里,没抬头。   “还真问啊?”孟礼一点磕绊没有,“庆功宴啊,《海市口》最佳男主最佳影片,也算大满贯,不得聚聚?”   路秦川唔一声,目光往观众席瞭一瞭。   电影节开幕晚会,不对外售票,所有的观众都是圈子里的人,不是艺人演员就是工作人员,因此格子西装的沈思闻特别显眼。沈思闻正在一扇拱门下面站着,面朝这边一脸笑意。   不怀好意的逼样子,路秦川收回目光。   “去哪里聚餐?”路秦川问孟礼,“我让司机接你。”   “不用吧?”孟礼没就近坐下,依然站着。   “得奖是喜事,不喝点儿?”路秦川抬起眼睛。   这样从下往上看,其实是个死亡角度,但是该死的孟礼还是那么好看。   好看之外还有点似曾相识,好像是什么时候来着?也是这种仰视,对,在世斐28层的电梯间走廊口,路秦川坐在那儿等到半夜,等孟礼回家。   今天会场的光要亮很多,路秦川得以看清他的脸,他好坦然啊,那么自然的神态,那么信手拈来的谎话,他问他干嘛去,他说我和剧组聚餐。   那时候也是啊,他问他去哪了,他说他去健身房。   “喝吧,但是不知道要多晚,我自己回就行,”   孟礼微微弯腰摸摸路秦川手里的花,“你们桌怎么这么特立独行?”   路秦川没答,问起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年初吧,天气还挺冷的时候,有一天我跟你的车,记得么?那天你是去哪了?”   “不记得了。”孟礼摇头。   “行,”路秦川又问,“年三十儿晚上我生病,给你打电话,你来得挺快,那天你本来在哪?”   “大半年了,马上年底就到明年,新的一年了,你老问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孟礼纳闷。   路秦川闭口不言,孟礼摸摸鼻子也没深究:“那那那,我先走了?”   “孟礼,”路秦川笑一笑,“你是在跟我报备夜不归宿么?”   “什么东西?”   孟礼第一反应:“谁要夜不归宿?”   第二反应:“不对,我干嘛跟你报备?”   “好好好,”   路秦川站起身,掐断半截枝桠,剩下一朵水汪汪的玫瑰花别在孟礼西装上衣口袋,“你是自由人。”   “你干嘛?!”孟礼一脸地铁老人脸,本来俩人站着就显眼,还搞这套,孟礼又不能反应太大一股脑跳开,只能故作镇定,众目睽睽也不好摘下玫瑰扔掉,只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杵在原地,一整个尬住。   周围响起一些窃窃私语,谁见过这阵仗?仟夢路总和新晋小生孟礼,大家都只在八卦版读过,活的还是第一回见!   孟礼表情像活见鬼,尽量保持镇静:“你你你到底闹哪样?”   “恭喜,”路秦川温情脉脉旁若无人,“去吧,早点回来。”   当众秀恩爱,谁经历谁惊心动魄,孟礼就很吃惊,魂儿都飞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依言往外走,又因为心里疑惑所以一步三回头,路秦川眼睛也一直跟着他,俩人隔得原来越远眼色却交得越来越密,真正眼神拉丝,也真像小情侣依依不舍。   咔嚓一声,这幅画面被会场一名记者记录下来。   ……   “看什么呢?”   吃夜宵,沈思闻说不想吃得太油腻,孟礼也要维持身材,因此俩人没去吃火锅,搞一个新节目,跑到一家私房淮扬菜馆整一小包房。   菜很精致很可口,但是孟礼吃得不认真,一直在刷手机,沈思闻询问出声:“你们下午开始走红毯,到现在九点,一直没吃东西吧?你不饿?还看手机。”   “嗯,嗯。”孟礼本来就在一心二用一边吃一边看,要他再分出心思说话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又吃几口,沈思闻锲而不舍:“有什么有趣的新闻?”   那可太有趣了,孟礼满头包,他和路秦川在会场的照片冲上娱乐版头条,社交媒体平台也好几个他俩的话题,火爆程度能跟五月份“孟李见你”最火的时候相媲美。   孟礼百思不得其解,他他他看路秦川的眼神真有这么、这么——没别的形容词——这么纯?   照片里他是回头看的姿势,眼神能拉丝外加包浆。   这事太糟心,孟礼不知道从哪讲起,想一想,转而用另一件事回答沈思闻:   “我跟你说个笑话,你就听听。就是有部片子,贼垃圾,明眼人一看就是快餐商业片,剧本虽然爽点密集但是粗枝大叶,演员演技也就那样,但是愣是被吹成影史经典,闭眼吹的通稿满天飞……是不是很可笑?”   沈思闻不太懂电影宣发运作,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猜测:“有人在硬捧吧?”   孟礼一脸高深莫测:“你接着听我说。密集型营销很快就会激起逆反心理,真正买票看过的观众会现身说法,会说烂片一部。这时候,出品方或者主演的粉丝会拿着票房站出来啪啪打脸,这部片子票房起飞。”   “啊?”沈思闻不明白,“既然是烂片,为什么会有高票房?”   “说得是啊,”孟礼狡黠地眨眼,“再然后就会有爆料,app平台上显示爆满的场次,实际上厅里空无一人。”   沈思闻恍然大悟:“票房是一场一场刷出来的啊?”   “嗯。”孟礼点头。   沈思闻又思忖:“这是图什么,要捧某个主演?要不然怎么赔钱呢。”   “平台订票,”   孟礼循循善诱,“不一定没一张都是真金白银买的嘛。要是出品方和平台说,本来一张票你平台顶多能分5%,现在给你10%,你把场锁满,这样一个场次等于卖两场的钱,还是坐满的情况下,你说谁不愿意?”   “真就硬生生往里砸钱啊?”沈思闻傻眼。   “不啊,你想想剩下那90%呢,”孟礼说,“再过两天,接着就会爆出来有一伙人借着这个片子洗脏钱,你说呢?”   沈思闻张嘴结舌:“万万没想到是这个走势。这么说就说通了,投资再往上虚报几番,一下就干净了。”   “孺子可教。”   “呵呵,”沈思闻哼哼,“你们电影圈真脏。”   孟礼秒变脸:“哎哎?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在手机上点两下递过去,“说的是这部,你看看。”   正是语陆那部“史诗大作”,还史诗呢,大屎,大做湿屎,现在各社交媒体平台上正在疯狂洗地。   沈思闻接过去看,看着看着看出门道:“你说这个闭眼吹的营销操作,怎么看怎么多此一举。”   “聪明呀小伙汁我看好你,”孟礼不知为何有些别扭,“那是对家。”   “对家?”   沈思闻反复念几遍,“不能这么说吧,刷票房和洗地的是法外狂徒,营销和爆料的应该是正义使者啊,怎么能说是对家。”   孟礼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咳嗽半天,神色阴郁又明媚:“如果我说,洗钱这个主意本身,就是这个‘正义使者’出的呢。”   “哦,”沈思闻明白了,也明白孟礼不是在闲话,“‘正义使者’挖的坑。”   思考一番,沈思闻举着手机指指:“路秦川是‘正义使者’么?这个刷票房的电影,主演万会凌,我怎么记得好像以前也是路秦川相好?”   “坑前男友,”沈思闻口吻淡淡提出质疑,“人品不太好吧。”   孟礼张张嘴,一瞬间竟然有股冲动,想说万会凌不是路秦川前男友,还想说路秦川是在替自己出气,也不是冲着什么万会凌,而是冲着背后的魏越天和陆倾。   但最终孟礼什么也没说。   “是吧。”他潦草吐出两个字。   沈思闻点点头,又伸手在屏幕上点一下,页面跳到一篇八卦报道:“孟礼,刚刚你是在看这个吗?你和路秦川的报道?”   这下孟礼更不想多说:“嗯,随便刷刷。”   沈思闻放下手机垂下眼睫。   沉默片刻,沈思闻说出一个秘密,孟礼手中的勺子咣当一下掉落在桌面。   因为这个秘密的透露,这顿夜宵后半段的气氛很怪,无话不谈的两个人谁也没多话。   吃完夜宵孟礼送沈思闻回家,车子停定,孟礼望向副驾驶的沈思闻,长长的眼睛闪一闪,轻咳一声打开车门:“走我送你。”   两人下车,并肩往小区里走。   这一盏路灯拖住影子,下一盏欢快地迎上来,一盏一盏走过,脚下的路显得又长又短,不知不觉已经走过那么多盏路灯、那么长的路,却不知道还能走多久,这条路一下子显得特别短。   孟礼鼻子发酸,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路灯下沈思闻的身影是这么的单薄。这么多年,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哎,”沈思闻踢踢他,“别整的这么低气压,好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好,”孟礼停下脚步,忍不住感慨,“谢谢你这么多年……哥们,先不说这个,你能不能——”   “你教我做事?”沈思闻打断他,“哥们没什么遗憾,就是嘴都没亲过,你要真想教,要不教我动动舌头?”   孟礼看看,搂过沈思闻的脖子。   揉揉头发,最终孟礼的嘴唇贴上沈思闻的脑袋瓜,在他的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   两人贴得极近,沈思闻闭着眼:“我不要你什么回应,不需要。说真的,我就一愿望,真心的,你能不能别和路秦川搅合在一起?他对你不好,跟他一块儿你老是伤心。”   孟礼呆一呆,勉强笑笑:“呸,他算老几啊,我老伤心是我自己选的,跟那个烂人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沈思闻说,“吃饭刷手机的时候在笑。”   “不可能。”   “好吧。”沈思闻飞快放弃阵地,于是孟礼再也不能知道刚刚那句究竟是真是假。   走到沈思闻家门口,两人低语,孟礼张开双臂抱抱沈思闻,沈思闻一步三晃悠踏上阶梯,挥挥手,一直到身影看不见孟礼才往回走。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到现在仍然有点难以置信,同时也恍然大悟。   路秦川说沈思闻对他一定心思不纯,看来没说错。   说到路秦川……   哎?路边阴影里有个人影,孟礼定睛一瞅,卧槽是要吓死谁?这不就是路秦川本川吗?   “孟礼,”走得近了,人影叫一声,声音很轻地问,“刚才那是谁?你们,在干什么?” 第75章   人要是做任何事都能管住自己,听从理智,那么一定能做成很多事。   也可能做不成,但即便成功的事没有变多,糟心事起码不会变多。   不该的,路秦川左手五指紧扣,生生掐进掌心的肉里。   不该的,不该跟孟礼的。   三回,路秦川统共尾随孟礼三回,都没好下场,怎么记不住教训?非要来。这下好了吧,开心了吧。   不该来,再一个就是你不该问,不该露面。   忍一忍,藏一藏,做一个聪明的傻子,也就过去了。你为什么忍不住?是孟礼最近给你好脸太多了?让你催生出这些无稽的野心,这些不该有的愚妄。   路秦川又确实觉得不该再忍,不该也不敢。   不敢再等了,今天是亲吻额头,明天呢?后天呢?   可是,路秦川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惧,你跳出来,真的合时宜吗?现在孟礼还会骗骗你,说是出来跟剧组聚餐,你现在当面叫破,你要摊牌吗?你考虑好后果了吗?孟礼要是不装了呢?干脆跟你掰了呢?   你确定,你不会使“明天”和“后天”来得更快?   如果明天和后天统统变成今天,人生只在这一天,你会怎样选择呢。   你会费心去恨一个人吗?   还是会尽力地去爱。   当然是去爱,去忍耐,去谅解,去挽留,屈下膝盖躬下躯背低下头颅,奉上你的心,祈求他的垂怜,即使他不肯用同等的感情回报你,也没关系,肯看一眼你的心也是好的。   忽视,一把野火不愠不火燎着,五脏六腑烧红滚烫,随时能点燃,路秦川要忽视这股野火,愤怒的恶烈的野火,不能放任它的燃烧。   “你怎么在这儿?”孟礼天不怕地不怕专怕怪力乱神,吓得险些,真就差一点,险些飞出一脚踢路秦川脸上。   路秦川说话像是被外力掐住脖子:“我回花园路拿点东西。刚刚好像看见你,刚刚那是剧组同事?”   “啊,”孟礼顺着话含糊答应,又觉得好奇,“你嗓子怎么了?”   路秦川清清嗓子:“不太舒服,可能着凉吧。”   “你别不当回事,”   孟礼语气肃穆,“身体的事没小事,你想想过年的时候,你也是着凉,结果烧到快39度,人都快烧傻了。”   他走过去,在路秦川跟前站一站:“我车上有外套,你穿上吧。”   路秦川没有立刻同意,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四周黑漆漆,好像是对峙。   某个时间点,路秦川浑身气势一松,抬脚往外走。   两人并肩,这个小路口在沈思闻家的小区外面,往北走一段儿,五分钟吧,再拐进去就是路秦川家,走过去很近,但孟礼非要拉路秦川上车,给囫囵套上一件卫衣外套。   路秦川吸吸鼻子:“谢谢。”   驾驶室孟礼表情看上去像是撞鬼:“你在扮柔弱吗?”   “我要说是呢?”路秦川扮一个苦脸,“我好像真着凉了。”   “我还能怎么办,伺候你呗,我说你可别千万生病。”孟礼叹口气,手伸过去拉紧路秦川卫衣领口。现在谁跟他提生病两个字他都会给供起来。   “要拿什么东西?”孟礼询问。   路秦川轻哼一声,有点头疼,想发的脾气发不出去,想质问的事不敢问,憋得脑仁子嗡嗡嗡地轰鸣,一边叫嚣一边疼得发昏。   头一偏靠上冰凉车窗玻璃,路秦川嘴上说的是:“主机,世斐的机子配置不行,我想把这边台式机带过去。”   “好好好。”孟礼眼睛迸亮,一脚油门踩出去狂飙400米。   到路秦川家,他不让路秦川下车,自己跑上去里里外外忙碌一通,抱着主机出来,仔仔细细用安全带固定在后座。   开心,孟礼险些直接给搬到28东,太开心,什么当众送玫瑰,什么一送送上热搜,这些事儿他没再计较。   不仅不计较,当天晚上他不许路秦川洗澡,直接赶到被窝里裹好,又把自己的健康手环强行戴到路秦川手腕上,连上app时刻监控体温,路秦川提议:“要不然你在我这儿睡呗,贴身监测。”   孟礼似笑非笑:“我怕我忍不住把你扒光,到时候你更得着凉。”   俏皮话说完,玩笑开完,他俯身摸摸路秦川的额头,好声好气:“明儿一早我过来啊,乖。”   嗯,路秦川闭闭眼。   好像,有点理解一些老公出轨却坚决不离婚的姑娘们。男人干了亏心事,回家来就会心虚,心虚就会态度变好,会变得体贴温柔嘘寒问暖,是这样吧?   天大的火也得咽。   紧紧抓着这个念头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路秦川在孟礼灌的感冒药药效下沉沉睡去。   -   第二天早上路秦川睁眼,调动感官,好像闻到一股香气,起来到厨房看看,蒸箱里一锅米粥在保温。   拿出手机,孟礼发来的信息赫然在目。   孟:我今天得去吕导那儿,晚上回来,你起来吃点饭,今天别去公司了歇歇吧,手环别摘   路秦川盛出一碗粥,坐在餐桌边上一口一口慢慢吃完。   那个白米粥,贴胃又贴心,浇在胸口还灭火,胸臆间蠢蠢欲动的暴戾念头被很好地安抚,偃旗息鼓。   ……   吕导工作室。   上回孟礼过来说是走过场签合同,没想到连吕导的面都没见着,这回大变样,吕导带着几个骨干直接迎到门口。   出尔反尔,临阵换将,这都是圈子里的大忌,吕导也知道理亏,道歉态度极其诚恳,孟礼倒没上嘴脸,该干嘛干嘛。   签完合同开始谈档期,吕导的意思当然是越快越好,一大摊子人等着呢,孟礼说没问题。   至于片酬,孟礼问都没问,一个电话打给严田,让严田和吕导谈。   他态度太正常,一点没有得理不饶人的气焰,也没有“嘻嘻你们没我不行”的傲慢,更没有被不公对待过的阴郁愤世,弄得吕导这口回头草吃得感慨万千。   这年头业务能力优秀的青年演员不少,但是这么平常心的,还真是少。   剧本里的韩少身上就是有这么一股涵沉的气质,孟礼也有,吕导再度肠子悔青:早知道谁换人啊,哪个犊子非要换啊。   愧疚加爱才,孟礼的片酬吕导给得很大方,后来严田跟孟礼报账,孟礼吃一惊。   投桃报李,晚上回到家孟礼破天荒开直播。   他也没说别的,单纯给粉丝表演鬼画符,从柜子犄角旮旯把那套毛笔字搬出来,一边唠嗑一边练字。   他的字说实话水平有限,撂下小半年,本来也没多厚的功底,但是胜在认真,边上一沓写满的纸,说明真的在练,粉丝骄傲路人好感upup。   弹幕问他在干嘛,他轻描淡写提一嘴吕导,好了,既赚吆喝又赚眼球,算是给吕导的这片子抬一波讨论度,也是给足吕导面子。   等直播忙完,孟礼还有别的要忙。   他扯出来一只垃圾袋,满家里逛,玄关抽屉、走廊书格下层、茶几抽屉、橱柜、床头柜,搜罗一圈,不停往垃圾袋里填东西。   路秦川就在这个时候推门。   “直播完了?我能进来吗?”   “进,”孟礼从房间里探出脑袋,“你看了?”   路秦川身上是睡衣,披着毯子、趿着拖鞋:“嗯,你字儿不错。”   孟礼的脑袋已经从卧室门边消失,继续忙着收东西,叮叮咣咣的,间隙里说路秦川:“你摸摸你的良心再说话。”   “摸过了,”路秦川往卧室边上蹭,“我的良心很同意我的说法。”   一边蹭一边又问:“晚上哪儿吃的?”   “跟严田吃的,还有吕导、吕导组里几个人。”孟礼说。   路秦川神情由紧转松,转而问:“忙什么呢?”   “收拾一下,扔点东西。”卧室里孟礼的声音传出来。   路秦川走在门边看,看见他从储物柜里抽出两条烟,挺贵的牌子,但不是他惯常抽的牌子。   放在卧室的储物柜,看来是谁送的礼物,不是日常要抽,那他抽出来干什么?   是要放进黑色垃圾袋,是要扔掉。   这个架势,路秦川的心脏骤然一阵紧缩,压着声音:“你要戒烟?”   “嗯,”   孟礼依次每个橱柜查看,浑然不觉,“要戒,抽烟对身体不好,这不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吗。听人劝吃饱饭。”   “这话我早说过,怎么早不戒呢?”路秦川轻声问。   孟礼头都没抬:“早前是我冥顽不灵不听劝行吧。”   嗯。   路秦川心中默念:你不是不听劝,你只是不听我的劝。这不,沈思闻的劝,言出法随立竿见影,你立刻听。   “嗯?”   孟礼又摸索一会儿,回过神,走到卧室门口张望,可是屋子里空荡荡的,“路秦川?人呢?”   没人回应。   莫名其妙。   孟礼看看好像收拾得差不多,事不宜迟,当即拎着垃圾袋下楼,打算等下再去看路秦川。   这个家伙,仗着平时身体不错,运动量大加营养好,着凉根本不当回事,要不得。没听说么,小病变大病,暴毙的往往都是这种自以为身体好的人。   啊,人到底为什么会生病啊!孟礼难受。   他本来想下楼扔完垃圾直接去对门看一下路秦川,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路秦川他倒是见着了,不过不在对门,他刚刚出电梯门就撞到路秦川脸上。   路秦川眼神直勾勾,右手抓着一个酒瓶子,不是度数清淡的红酒,是路秦川家里的水晶玻璃酒樽,瓶身外面包裹着精心设计的亮银色金属工艺,孟礼凑近闻闻,酒气直冲鼻子。   孟礼破口大骂:“卧槽吃着感冒药喝烈酒是吧?你怎么不直接配头孢算了?”   路秦川苍白着一张脸,吊着影子,好像一只游魂,头顶上暖黄的走廊灯看起来脸色都要好一些,但是出乎意料力气惊人,孟礼伸手抢酒瓶子一下竟然没抢过来。   “你到底——唔!”   孟礼猝不及防被路秦川咬住嘴唇,“靠,怎么还玩儿偷袭呢?”   路秦川这个狗东西,本来在和孟礼抢瓶子,忽然力道全部卸下,整个瓶子重量全落在孟礼手里,水滴状的瓶身还滑不留手,他又不能放任扔地上,一只手的战斗力被缴,被路秦川抓住时机按到墙上。   “唔唔!”   孟礼先是被路秦川的胡茬扎痛,又被衔住舌头使劲磨,他费劲巴拉好歹挣开一点,抓住路秦川的睡衣领子薅进西户。   “你说说你,发什么疯?”   推推搡搡进门,孟礼骂骂咧咧,等看清屋里的情形,他瞬间忘了一点点的疼,别的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   “你到底喝了多少?”   茶几上沙发脚地上全是空酒瓶,少说七八瓶,路秦川不管不顾不答话往孟礼身上扑。   “你干嘛?你刚刚听起来还挺清醒啊?”孟礼揪着路秦川问,路秦川闭着眼仍然不答。   生病又喝高,还能扔出去吗?孟礼叹口气,一边退避一边扶着护着往屋子里挪,折腾一番两人齐齐摔进格兰维尔宽大的方垫子里。   “喂!”真的分不清,孟礼分不清路秦川是真醉假醉,说是假的吧,满眼猩红的血丝和满身的酒气不像假的。可说是真的吧,怎么能这么稳准狠?   柔软的沙发垫子里,路秦川的胳膊硬得好像铁钳,按住孟礼的腰一把拽掉他的牛仔裤。 第76章   其实路秦川并没有喝太多,水滴酒樽里大半瓶是实打实喝进去的,其余客厅里乱七八糟的瓶子都是存货,摆出来装点门面。   但路秦川不需要酒精,有种东西能比酒精更让人发疯。   它的名字叫嫉妒。   嫉妒可比酒精还有劲,酒精顶多能达到肠胃,然后慢慢开始在神经末梢起作用,而嫉妒则无孔不入,直接从心尖儿上发力,激昂冲动的劲头拦都拦不住。   暴怒的残虐的,无以抑遏的,横冲直撞的,苦的辣的酸的,全部积压在路秦川肚子里。   必须,要寻找一个出口。   在孟礼身上是能找到的。   那是一只野性难驯的牡狼,是森林里最狡猾最凶恶的捕食者,你需要足够强壮,还需要足够的耐心,富有技巧地去和它对峙、搏斗,最后才能享受驯服的快乐。那是一口新鲜殷愉的活泉,能吞会嚼,滋润化濡,是只存在于極乐世界里的有生命的甘泉,你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探寻去勘采。   当你最终洎身这口泉眼,它会反哺予你甜唾也会摄取你的灵魂,放心,不会疼痛的,你会发现这就是终点,你会心甘情愿交付。   路秦川最后看一眼,将孟礼的臀辦摈合,跪到他身后。   凶暴的出口尽在咫尺,路秦川没去碰,而是跻在梨状肌股薄肌中间。   “我去,”孟礼闷哼一声抱怨,“我看你不该剃我,你该给你自己剃干净,扎死谁了。”   “哈,”路秦川短暂地笑一下,发出声明,“扎死也忍着,今天有你受的。”   “为什么啊?”孟礼屏住呼吸,“就因为我戒烟戒晚了?”   没人回答。   猛地一个颠簸,孟礼手往后扒拉:“你能不能量力而行?你那是肉,我的尾巴骨是骨头,哪个扛造你心里没点数?”   “好的。”路秦川顺势擒住他的手腕,不一会儿把另一只也捞在掌中。   “哎,哎,”孟礼警告,“你别给我磨秃噜皮。”   “好。”路秦川答得还是很简短。   孟礼想要分散一下注意力,这么着在囗子边上踵幢真的好难捱,他拼起所有理智才没想干嘛干嘛,问路秦川:“不对,我回来才和你聊的戒烟这事儿,这么多酒是你白天喝的吧?你干嘛喝这么多?”   路秦川很忙,路秦川不回答。   “路秦川,”   孟礼顾不上脑子里那点颜色废料,语气严肃起来,“你是不是有酗酒的毛病?上回,什么时候来着,对,咱们去Z市之前有一次,你也是酗酒,被严田和我揪住。”   这问题太严重了!   “你要是有这方面的问题你早点——”   “你说你和谁?”路秦川打断他。   “?谁啊?”孟礼感觉两个手腕被陡然捏紧抬高,连忙出声,“哎哎!这是人胳膊不是塑料!你悠着点。”   路秦川不依不饶:“你说谁和你?”   “看来真是醉了,”孟礼顺着说,“我和你,你和我,好了吧?咱俩之间不能有秘密,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酗酒?”   他的重点在路秦川有没有酒瘾,路秦川有别的重点:“不能有秘密吗。”   “不能,绝对不能,”   孟礼努力集中神志,“早干预,知道吗?喝酒伤肝,肝上面出事儿又最不容易察觉……你最近查过这方面的指标吗?”   路秦川说:“你庇股真白肉真紧。”   “靠,”孟礼大骂出声,“我在说正事!”   “你没有,”路秦川反驳,“你根本没说实话。”   孟礼陡然心里一颤:“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路秦川伸手抹一把,“你流口水了。”   孟礼郁卒:“拜托我是个正常男人,我到这时候没点反应,那我到头了,我真得去医院查查。”   说着,他悄悄跷起来一些,路秦川停下来按住他的腰:“我不会强迫你。”   “谁说你强迫我了?”孟礼就差以头抢地。   他是脸朝下埋在沙发里,因此不能看见路秦川的脸。   那张脸犹如枯瘠的山丘,眼睛像干涸多年的河,河床上荒弃破败寸草不生。   为数不多的生气,残存的那一点点生命力,都倾注在孟礼身上。   路秦川告诉孟礼:“我说的。”   再次拼尽力气,路秦川俯下身在孟礼耳边无声地做口型:我爱你。   俩人到底没做到最后,孟礼咬着牙没开口请求,有几下囗子都有点衝开,就这路秦川不肯再进一步。   一口气憋在嗓子口不上不下,整得孟礼也是很没脾气,又没办法和一个醉鬼加病号计较,弄完路秦川手心有点潮,额头上也见汗,他还得带去洗漱塞进被窝安置好。   苍天啊大地啊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啊。   腿根上还落点毛病,沾水有点蜇,不知道破皮没有。这么看真是够够的,烦烦烦。   可是又有什么地方真的不够,烦烦烦。   -   后来路秦川没发烧,也没向孟礼透露发酒疯的原因,孟礼被他弄得很暴躁,心里也实在有事,没多问。   因为生日当天路秦川放纵自己选择发疯,为了弥补发给孟礼的生日红包金额格外可观,这下孟礼更不追究。   不追究,但还是抽一天出来押着路秦川到医院检查一圈。   等化验结果的时候孟礼罕见地有点emo,他实在很讨厌医院。   以前路秦川强势叫他检查身体,那时候他很讨厌医院,现在也很讨厌,虽然不是一种讨厌。   不过好在路秦川身体没啥大毛病,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嗐,虚惊一场,孟礼收回自己的手环,觉着真是祸害遗千年。   话是这么说,但是还是要防患于未然,喝酒误事,要防。   由于吕导的组要赶进度,接下来孟礼都会很忙,估计要连轴转一头扎进剧组不出来,没办法只有没收路秦川家里所有酒精饮品,又专门拜托严田,请严田也盯着点。   严助理接到孟礼的请求,神情忧郁,答应下来。   随后孟礼又拜托严田一件事,严田神色更发愁,不过还是答应下来。   交代完这些,孟礼心无旁骛进组。   不得不说他实在有些演戏天赋拿在身上,和角色融得特别好,特别擅长抽出他自己身上和角色共通的特点,从这些点出发,极限扩大发挥,最终和角色彻彻底底变成一个人。   他不是完完全全的体验派,他从仟夢的培训班和华戏的青研班学得技巧,他能精准地运用技巧去表达。   他也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学院派,他没那么板正,他的演技是这么的富有生气和灵韵,吕导可以作证,他演出来的韩少和万会凌一点不一样,甚至和吕导当初自己的设想也不完全吻合,但是就是贴,就是好,怎么演怎么顺。   主演很顺,整个组进度推得飞快,连NG都很少,别的配角的戏份又都已经拍完,追补万会凌废掉的进度没用俩月,到快年底的时候放假,吕导发话:   元旦假结束回来,年前收工。   元旦的假不能不放,不仅仅是孟礼,好几个配角人家年底都有活儿呢,各大电视台的跨年,那么多台晚会,大家很忙的。   有人忙着提前录垫音,有人忙着对口型,当然也有人忙着练歌,准备开麦真唱。   还有人忙着准备礼物给朋友过生日,沈思闻的生日好巧不巧在平安夜,前几年人没回来就算了,今年孟礼想像模像样给好好过。   路秦川是在孟礼家的柜子里发现那封信和那只小盒子的。   那天白天在公司,严田含蓄提醒说路总您看孟先生好不容易放假,又时值圣诞,您和孟先生读书时一定有很多共度佳节的美好回忆吧。   当时路秦川没第一时间给反应,好半天才冷冷地说,你比我还惦记呢。   严田单刀直入:孟先生中午从艺人部取车,行车记录仪显示好像去了一家工作室。   “什么工作室?”路秦川目光锋锐。   “创意首饰工作室,戒指,”严田说,“或许是想给路总一个惊喜吧。”   屁,路秦川想骂人,到底没发作,只是一把摘掉眼镜宣布提前下班。   回到世斐,路秦川做足准备,让小胡陪孟礼拍一组平面,说是公司跨年要用,拖住人到妆造部忙活,趁着这个功夫路大总裁冲进28东好一通找。   果然,什么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给我的惊喜,严田,扎谁的心呢,”   路秦川从玄关柜子里取出贺卡和小盒子,自言自语,“搁我这儿指鹿为马是吧。”   一只信封一只小盒子,信封外皮HAPPY BIRTHDAY的字样旁边“TO沈思闻”几个字明晃晃。   以严田的性格,暗中看行车记录仪,到此为止?不可能的,给谁、买的什么,肯定查得底儿掉。   路秦川瞪视半天,死活不敢看盒子,先打开贺卡信封,扫两眼倒是没什么出格的话,不过路秦川心里的不平衡还是飞出天际。   搞咩啊。   大牌网球拍,心水皮带,成双成对的陶瓷杯,这些路秦川生日时候孟礼给准备的礼物,立刻都不香了。酸甜苦辣咸,五味在路秦川心里只剩一味,那就是酸。   吗的,孟礼给他的生日礼物再贵再好再貌似用心,从没给他写过贺卡。   亲笔贺卡,关键还很长,小作文似的,亲笔信,四舍五入这不是情书是什么?瞧瞧瞧瞧,这才是真正的用心,路秦川如鲠在喉。   再打开那只精致的丝绒小盒子,路秦川心里已经很平静。玫瑰金的对戒,内镌的字母带着刚刚磨刻的痕迹,锋利清晰的边角和硝烟的味道,路秦川观摩良久,一点一点重新包好放回柜子。   当天晚上他订来老火锅,陪孟礼大吃一顿,吃完俩人又看电影,期间一个字没提。孟礼最近在组里赶进度很累,很早说去休息,站在卧室门口回头,眼睛里的欤望很直白,路秦川搂着他进屋躺好,把他伺候睡着,路秦川自己则倚在床头静静看着。   机缘巧合,某个瞬间孟礼静音的手机屏唰地一亮,路秦川捞过来看来电名字,看一瞬,接起来。   “喂孟礼我跟你说——”   “孟礼睡了。沈思闻,”路秦川语气隐隐不善,“见一面吧。” 第77章   My precious.   我珍贵的。   路秦川出门前再度翻出对戒,深深凝望,只觉得刻在内壁上的字简直一刀一笔刺在他的心口。   他不知道孟礼是这样的人。   他知道孟礼或许不会像以前那样爱他,或许会记恨他,两人会有隔阂,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弥补、去愈合,要走很长很长的路才能回到从前。但他没想到孟礼会出轨,会爱上别人,会管别人叫my precious,会背着他给别人买戒指。   一百万个念头在路秦川脑子里呜呜轩轩,搅胡辣汤似的,不知道是胡椒撒多了还是醋倒多了,反正味道贼上头,小火咕嘟咕嘟的,源源不断。   最核心的想法,路秦川不懂:既然都要跟姓沈的戴对戒了,还耐着性子跟自己耗什么?   按照孟礼的性格,不待见谁一定鸟都不鸟,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看,为什么还会在自己跟前晃悠?路秦川还记得去年孟礼在他的客厅哭的那次,眼泪绝对是真的。   就算眼泪可以伪装,欲望总是真的,孟礼邀请他进卧室自然得跟吃饭一样。   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孟礼在犹豫,在摇摆。不是出轨,只是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举棋不定,仅此而已。   拿不定是吧,珍贵的是吧,路秦川阴着脸,轻着手脚关上门出去,决定帮孟礼好好拿一拿主意。   -   “路总,有位客人找您。”   “知道了。”   今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路秦川约在B郊网球训练场见沈思闻。   路秦川走到场地边上的长椅,长椅上沈思闻翘着二郎腿,牛仔服有些过于宽松,松松垮垮的,头上还戴一顶很夸张的棒球帽。   “路总身体好啊,”   沈思闻说话拿腔拖调,一个劲抖腿,“还挺有闲情逸致,打网球呢。”   路秦川接过教练递来的水抿一口,从容坐下:“还行吧,比你应该好点,抖腿是肾病的早期症状,要当心。”   “啊,”路秦川一脸说错话的表情,“我忘了,你不该查肾,你该查血,是吧。”   他说错话,他一点愧疚的样子都没有,隔着两米瞥沈思闻,目光充满审视。   如果说刚刚见到对戒的时候路秦川心里还有一丝慌乱,这么多天过去,查到这么多事,此刻路大总裁心里凝定非常。   沈思闻笑嘻嘻的顽笑神情一收:“什么意思。”   路秦川说一个药名:“在国内不好弄吧。这东西上瘾,你长期服用,能戒?”   最靠近的一个场子是路秦川专属,再往远一个场子两边激战正酣,两名球手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正打到赛点,边上加油的助威的闹成一团,场子很热。   这边的长椅周围,很冷。   沈思闻声音冷硬:“路总费心了。”   “还可以吧。”   路秦川一边嘴角掀一掀,语气慢悠悠,“你说你这个小癖好,往医院里遛一圈,怎么也藏不住。孟礼你也知道,抽抽烟也就算了,要是他知道你吃这个药,你说他会怎么反应?”   欣赏一番沈思闻低暗的脸色,路秦川哼笑一声:“还‘珍贵’呢,我看你挺会糟践你自己。”   沈思闻的食指不孤单,赫然戴着前两天出现在孟礼玄关柜子里的玫瑰金对戒。   “咱也不知道,”   沈思闻很阴沉,“路总这么只手遮天?咱们不是法治社会吗,还有没有点隐私了?”   “不敢,”路秦川谦虚地说,“别的不敢说,几宗大笔暗网交易还是查得到的。再说暗网,实在也谈不上合法。”   沈思闻手上戒指blingbling,脸色灰暗得不行,此刻身上脸上那种不正常的瘦削和苍白无所遁形。   “小孟,”沈思闻声音低低的,“别看平时嘻嘻哈哈,原则上的事情心里最拿得住,绝对不会和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   路秦川定定看一眼:“你也知道。”   沈思闻偏头回视,慢慢笑起来。   “我知道啊,但是你看,”   沈思闻手掌立起,“我就是例外。”   沈思闻声音渐轻,气息好像鬼吹灯:“我和你不一样,我查不着别人私人的信用卡流水,但我能让孟礼戒烟,能让孟礼破例……”   “沈思闻,”路秦川截断话茬,眼含嘲讽,“孟礼是为了你戒烟还是为了你的病?”   “你认为信用卡流水和住院记录哪个好查?你不就肺上那点儿毛病么,搁这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这话丢出去两人之间气势凝滞一瞬,沈思闻失声:“你知道了?!”   路秦川一脸了然:“我猜你还想办法让孟礼答应对我保密,对不对?你仗着孟礼心软,让他戒烟,哄着他跟你戴对戒,然后专门看我着急?”   沈思闻的脸色彻彻底底阴沉下来:“你呢?你仗着什么,你不就家里有点势力?想查谁就查谁,你很能耐是吧?国内不都是公立医院,怎么随意受权钱摆布?我明天就去找狗仔爆料,医院随便泄露病人隐私,仟夢太子为所欲为?”   路秦川不为所动:“确实,你说说看,谁家医院这么缺德?可不就是佛州疗养中心么。”   路秦川扔过去一叠文件,正是沈思闻的在美医疗记录。   “孟礼对你破例?他是可怜你,”   路秦川眼中锋芒毕露,直直逼视沈思闻,“你真可怜。”   天要下雨人要生病,沈思闻的肺病不太好了。   从治疗记录来看,是毕业那年查出来的,虽然是早期,但是这病很难痊愈,这么多年一直在救。   既然选择主动出击见沈思闻,这些个破事,路秦川没道理不查清楚。   “所以你药物上瘾,所以你这么多年没明着追过孟礼,对不对?”   路秦川静静地说,“说真的我本来还挺佩服你,什么病什么苦自己扛就完了,觉得你是个爷们——”   “我是怎么样的人不需要你来判定。”沈思闻打断。   路秦川耸耸肩满脸无所谓:“行,不说你的为人,咱们来说说你的病吧。”   “我有个建议,”   路秦川说一个数字,“你拿着,滚回佛州该戒药戒药,该治病治病,你磕药的事情孟礼没必要知道,你说呢。”   “呵,”   沈思闻愣一愣,随即英挺的嘴角现出嘲讽的笑意,“小孟有句话真没说错,你就会谈钱。”   至于路秦川的提议,沈思闻一时半刻没表态,路秦川也很有耐心,手脚舒展地坐在长椅上权当休息。   远处的球场一局终了,胜负已分,胜方很有风度地拍拍失利者的肩,好像在说下次努力啊兄弟。   “你知道吗,”沈思闻忽然问,“你知道我和小孟我俩为什么没睡过么?”   路秦川握着水瓶的手一紧,说不清为什么,可能刚才握球拍太久手抽筋吧。   “你根本想象不到,小孟在我面前不设防到什么地步,”   沈思闻目光直愣愣射向前方,说不清到底在看什么,“我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把他据为己有。你当年走得真干脆,那时候的小孟不夸张地讲跟没魂一样,特别脆弱,多少回醉倒在我的床上不省人事,我想干什么干不成?但我没有。”   这话实在接不下去,路秦川嗓子发哑发干。   长椅上俩人谁也没再搭理谁。   对面的场子球局重新开场,沈思闻重新开始抖腿,晃晃悠悠的,忽然叫一声:   “川儿啊。”   这个叫法太亲密,只有孟礼叫过,路秦川本能地反感:“别,我和你没熟到这份上。”   “有好几次,”   沈思闻自顾自继续说,旁若无人,一脸做梦一样的表情,“小孟醉得分不清南北,我压住他了,我搂住他了,他甚至嘴唇凑上来要亲我。”   “我和你本质上是一种人,很烂,不择手段,为了小孟我什么手段没有?趁人之危也就趁了,就孟礼的脾气,念旧又心软,什么感情培养不出来?先把人睡了再说,老子是不是男人?可是……”   沈思闻的声音几不可闻。   用尽全部毅力,路秦川没把手里的瓶子捏变形。   沈思闻扭过头瞅他:“‘川啊’,小孟闭着眼做梦就是这么叫的,念念叨叨没完没了。任何一个男人,听见枕边人喊别的男的名字,都会选择停手。”   “路秦川,”   沈思闻目光氤氲,盯着路秦川好像要刮龙卷风,“你我都有自尊,你肯定能明白我为什么自始至终没碰过孟礼。”   “醉得再厉害,再意乱情迷,他的脑子和身体都只认你。我原本还能熬一熬,等一等,看看他什么时候能把你忘了,可老天爷又不让。听说他回国,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最后沈思闻说:“不过啊,听说你俩又好上,咱这不就活过来了嘛?”   “我只剩一口气,你知道也好,”   沈思闻声音既轻又重,嘶嘶嘶的,嗓子像风箱倒气,“咱们看看呢,我能让小孟再爱上你?”   路秦川摇头:“他也不爱你。”   “是,我知道,”   沈思闻直截了当,手上的文件夹撂回路秦川手里,“他不爱,但这是在我活着的时候。你猜猜看,要是我人没了,他会不会一辈子惦记我呢。”   “不惦记也没关系,”   沈思闻又是一哂,“惦记一个死人太痛苦了,我舍不得的,我只要留下一句话,求他答应我打死也不跟你,然后我就可以闭眼了,你猜他会不会信守承诺?”   路秦川喉头哽动:“会。”   “所以啊,”沈思闻站起身,“你的钱拿回去吧路总,没卵用,我和孟礼都不稀罕。”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甚至能跟阎王爷抢人命,可是,钱买不了承诺。钱可以买合同但买不来全心全意的承诺,合同和承诺从来是两回事。   路秦川从网球场回家,一路超速,像是要把无处发泄的情绪灌进邮箱,点燃再消耗,最终能不能全部从排气口冲出去?不知道。 第78章   元旦孟礼有两台晚会,一台录制一台直播,直播的那场他有点紧张,露天体育场的场子,就是专业歌手也难保证全程不跑调,更何况他一个业余选手。   幸好和他搭合唱的人很专业。   这位歌手名叫李星漠,人家跟人形修音器一样,还特别会唱和声,一路托着孟礼的声音往上唱,想唱得难听都难,孟礼体验一把被带飞的快乐,神清气爽。   俩人唱的是之前孟礼那部剃头武打电影的主题曲,敲定春节档,马上上映,算是个预热。能定档春节,说明导演和片方多少有点自信,孟礼看过样片,觉得也很不错,形势一片大好。   晚会结束以后孟礼回B市,正巧李星漠家也在B市,赶晚班航班,俩人同路一路聊。   下飞机出来,李星漠叹气说跨年大半夜的,应该没粉丝接机吧求求了。   孟礼的行程捂得很严实,不存在这方面的烦恼,嘻嘻嘻地说:“说机不说吧。”   “哎?内不是你们公司老总么?”两人正在说笑,旁边李星漠脚步一顿。   “啊?”孟礼很懵。   呆愣一秒,匆匆和李星漠道别,孟礼迎上去:“之前还不发信息说好的晚点到家见呢吗,怎么来机场了?”   路秦川脸色苍白,眼睛黑漆漆的,没多说接过孟礼的箱子,让小胡放假回家。   “没什么,来接你。”路秦川抬手捏孟礼的耳垂。   “……行吧。”孟礼想躲,路秦川没给机会,率先收回手。   两人并肩往外走,孟礼敏感地抽抽鼻子:“怎么了这是?什么事回家说不行么?这都等不及?”   “嗯,”路秦川点点头,“是等不及。”   孟礼一头雾水,又觉得这位今天状态格外不对,机场人来人往不好多待,于是赶往停车场的脚步格外快一些。   到车上,路秦川没立刻发动车子,打开暖风,开启贤者模式,冲着挡风玻璃发呆。   孟礼原本已经拉好安全带戴好,这么一看又解开,侧身拍拍路秦川的肩:“到底怎么了?”   有那么一会儿,孟礼几乎能确定路秦川在发愁的事情和他没关系,因为路秦川根本没回头,看都没往副驾这边看一眼,下一秒他的手被路秦川紧紧攥住:   “孟礼,”   路秦川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捏住摩挲,重重在食指上刮一下,“你怎么不戴呢。”   质问是不痛不痒,嫉妒是语焉不详,路秦川的语气称得上平静无波,可孟礼无端后脖子发毛。   “戴什么?”   他的手僵在路秦川的手掌里,路秦川轻声说:“My precious,你买给沈思闻的对戒,你怎么不戴呢?”   “你、你……”   孟礼吃一惊,随后大怒,“你大爷的,你什么时候上我家乱翻了?还是你跟踪我?”   “无意间看见的,不是,你还有立场生气呢?”   路秦川嘴角的弧度,说不清是苦笑还是面部神经无意识抽动,“你跟别人都买戒指了你还跟我发火?”   “没有,”孟礼有点烦躁,“就一对戒,没别的意思,他说想要,他还过生日。”   “还有什么?”路秦川问,“他还怎么了?”   孟礼张张嘴,最后说:“没了。”   “没了?”路秦川喃喃地问。   “没了。”孟礼肯定。   “我跟你说,我会真生气,”   路秦川认真,“我还会难受,说不准十瓶八瓶霍迪尼往肚子里灌。”   “你别,”   孟礼反手握路秦川的手,“真就朋友间的,我发誓,你看我都不戴的,你真别往心里去,更别拿身体开玩笑。”   路秦川问:“你最近怎么这么害怕我身体出毛病?”   孟礼眼睛垂下来,不是很自在:“生病多烦人啊,你难道想生病?”   “我不想,”路秦川凝视他,“但是感觉你最近格外敏感,之前秋天里我有回差点感冒也是,你大呼小叫的,是有什么人认识的人生病了吗?搞得你紧张兮兮的。”   “没有。”孟礼矢口否认。   “好。”   于是路秦川知道,沈思闻不让孟礼透露病情,孟礼就是不会透露,哪怕路秦川会误会、会生气,孟礼才不管,绝不多说一句,戒指买就买了,连解释也是敷衍,不会多透露一个字。   “好啊。”路秦川喟叹。   静谧的机场停车场,逼仄的车内空间,两人手抓着手,可是路秦川觉得眼前这个人离得真的好远好远。   “你说对戒没别的意思是吧?”路秦川忽然问,“那你拿奖那天晚上又是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   “嗯,”   路秦川希望自己底气足一些,撑着没松开孟礼的手,“在花园路,你俩搂一块儿亲上了。”   “所以你就是跟踪我是吧?”   孟礼眼睛温度变低,“你不是说你回去搬主机吗?你不说你没看见吗?”   路秦川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钉在他脸上:“你挺有理?”   他气势不减:“就亲一下额头,真没别的,哪像你说的。”   “孟礼,你不觉得你过于理直气壮了吗?知道的你是在解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占理。”   路秦川眼睛奇亮,气势之盛,捏孟礼手腕的力道之大,十分灼人,孟礼终于说:“行了行了,以后保持距离行了吧,我跟他我们俩真没事。”   “我们俩?”路秦川重复着问,语气里全是难以置信。   “没,没,”孟礼无奈改口,“咱俩咱俩,行吗。”   “不行。”路秦川不依不饶。   ……   俩人掰扯几句,路秦川死活不松口不满意,孟礼最后说:“你跟我拉棉花呢?你就说怎么办吧。”   “结婚,”路秦川定定地说,“我们公开。”   孟礼猛地抬头,险些撞到车顶:“你说什么?”   “怎么,你不愿意?”路秦川反问。   “……”孟礼眼睛一闪。   “没不愿意,”他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那些朋友肯定会很惊讶吧。”   “朋友?”路秦川没明白。   “是啊,”孟礼不再挣动手腕,任由握着,“他们眼里我是个什么东西,也能登堂入室?”   他的眼神戏谑,好像没说什么,实际上把路秦川之前干的糟心事说完说尽,一瞬间他的手腕上力道一轻。   路秦川眼神黯淡,嘴唇微微打颤:“没有人敢再那么想。尤其如果我们之间有合法婚姻关系,他们更没有人敢那么想。”   “哟,”孟礼语气嘲弄更重,“你是不是还想说这是为了我好啊?”   “孟礼,”路秦川摇摇头,“别来这套,你要真和沈思闻没什么你就答应。”   孟礼惊讶地眨眼,不管用哦?   “不是我不愿意,就是有点突然,再说咱们两家爸妈什么态度你也知道。”孟礼改变策略,打一手感情牌,又大又长的眼睛显得格外情真意切。   “知道,”   路秦川重新抓住他的爪子,用力挼搓,似乎想要融入骨血,“我爸那边我来搞定,你爸妈说实话我觉得不是没有余地,会同意的。”   “你哪来的自信?”孟礼手被抓着,晃就晃吧,“我爸可不待见我了。”   他们十指交缠难舍难分,好像真的是两心无猜的爱侣。   “别这么说,你爸只是不喜欢我,连带着有些生你的气。但是他待见你妈妈啊,”   路秦川唇角似有若无一点点笑,“悦晴,根据你妈妈的名字取的吧?只要你妈妈心软,你这么优秀的儿子谁不要?二老会回心转意的。”   “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路秦川神情凝定,“悦晴的晴是你妈妈,你猜夢的夢是谁。”   孟礼不爱猜,不过似乎想到什么,笑着说:“好好好,悦晴给你当聘礼。”   刚才的争吵好像没发生过,他下颌稍稍抬着凑近,双唇张开啄上路秦川的下唇,叼住一点点肉含在嘴里磨。   一边磨一边说:“不容易,咱俩也有今天。”   “嘛呢?”路秦川好笑,“我要开车呢,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懂不懂。”   孟礼退开一些:“亲我,好好亲,你还有心思说话?”   “没有。”路秦川摁住他的后脖子往怀里带。   一点点唇肉怎么够?整个一下噙住他的舌头,辗转咀嚼,非常暴躁,狂风骤雨一样,好像要把人拆吃入腹。   年少的时候路秦川曾经想要征服孟礼,孜孜不倦的、猛烈的追求以达到目的,后来再见面征服已经不够了,路秦川想要驯服孟礼,像蛮王驯服巨龙,像勇士驯服角斗场,强势的、不齿的,光明正大的、阴暗曲折的,用尽各种手段。   成功过,失败过,不知道到今天算不算一种结局。   路秦川节奏放缓,轻风细雨,带着孟礼的唇舌边边角角舔个遍。至少他本人希望这就是结局。   结束一个长长长长的吻,路秦川把孟礼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抬手挂档打灯,笑着说:“说错了吧,悦晴是嫁妆吧。”   孟礼左手手掌没挪开,握拳在路秦川腿上捶一下,嘴里说:“行行行听你的。”   又好像是不经意:“你这是求婚啊?太简陋了吧。”   路秦川打方向盘倒车,一边表态:“放心,回头给你补一个大的。行不行?”   “太行了,我跟你回家。”孟礼笑起来。   路秦川回他一个笑脸,一脚油门踩出去。   不能慢,不能等,不能犹豫。   -   至少,他是答应了。   -   新年公历年第一天,路秦川在一家淮扬菜餐厅补求婚。   VIP小包间高价现订,戒指现买,周围小厅里玫瑰和钢琴家也是急急布置,一切都很急促,以至于单膝跪下去那一刻俩人都有点懵。   钢琴师弹的BGM只有一首,是路秦川亲自定的世界名曲Time To Say Goodbye,这是他们俩都很喜欢的音乐。   很多人对这歌有误解,觉得是该说再见啦,一定是首分手佳曲,其实不然,歌词唱的是和黯淡的往事说byebye,来路光辉灿烂。   当你在遥远他方的时候   我梦见地平线   而话语舍弃了我   我当然知道   你是和我在一起的   你——我的月亮,你和我在一起   我的太阳,你就在此与我相随   这个弹琴的哥们,弹得真不错,音符流出来好像流水,流畅又欢快,催着孟礼的脑子好好动一动。   孟礼审视,吕导和李渐冶的片子都还等着宣发,他在圈子里的地位逐渐稳固,此间事了,剩下只有……   路家父子最后还差一把火吧。   这也是为什么昨晚上停车场里他没拒绝的原因。   不如就由他亲自,好好添一把火吧。   “好。”   他弯着眼睛答应路秦川,接戒指的时候事实上并没有太热络或者太甜蜜的表达,只是简单一句:好啊。   即便前一天晚上问过,路秦川还是惊喜的,承诺一辈子对他好,他还是那句:好啊。   他接过戒指,哟,挺贵一牌子的经典款,挺下本儿呢。他冲路秦川弯眼睛:“带我回家吧。” 第79章   他看见旁边围放的花。   那些玫瑰很新鲜,花瓣上沾着水,鲜妍妩媚。   真是潮湿啊,真是讨厌啊。   似乎不久前路秦川也送过他玫瑰,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路秦川往他的西服口袋里别一枝玫瑰。   不好意思,不管是一朵还是一堆,他都不太喜欢。   他说着甜言蜜语,脚边是爱着他的人,他转头让小胡把求婚现场的照片发给狗仔。   很快群玉最佳新人孟礼订婚的消息传遍各大社交媒体平台。   意外的是,非议的声音并不很大。   现在的孟礼,和之前成绩空白的选秀糊咖不一样。   那时候有后台可以说他才不配位,说他是太子妃来镀金,现在不一样,还是那句话,演员终归要作品说话,要演技说话,孟礼的演技就很硬,作品也陆陆续续在上,现在的他不怕议论。   但凡走过流量路线都要憷一憷,但孟礼没走过,既没有过密集型营销也没有什么炒作,他之前在H市群演协会盖章的群演经历也为他打下坚实的基础,现在传出婚讯,成家立业、强强联合,一点毛病没有。   就是粉丝们当头一棒,纷纷大哭我孟哥怎么英年早婚!   哭完以后抹抹眼泪,诶?   这个跪在地上求婚的人,侧脸看长得还阔以,不就是之前传过一波的仟夢太子么?   当时其实很多人浅嗑过一口,学霸小绵羊X学渣富二代,不用看都配一脸,更别说俩人颜值都很顶,现在看看,别说,你还真别说。   俩人同框真是配,至少对眼睛很友好。   唯一的顾虑是仟夢路总的风评有点差,小礼炮们惊疑不定,我家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冤种接盘侠?   到底是有底气了,以前大家会议论孟礼借仟夢的势,现在情势大变样,很多人会觉得仟夢路总么,是不是花心了一点,配根正苗红脚踏实地的实力派演员,唉,算是老实孩子接盘风流浪荡子吧。   消息走漏,路秦川挺开心,原本以为还要花一番功夫说服孟礼官宣,没想到直接传得满天飞,路秦川头一次觉得狗仔干一件好事。   路秦川邀请孟礼一起住进花园路,光明正大,孟礼一句反对没有,俨然两口子。   因为孟礼也很高兴啊,他闲得慌吗?他跟狗仔通气是为了什么?路崭岩应该已经看见消息了吧。   这天路秦川接一个电话,脸色不太好,说周末回去吃饭,叫孟礼一起。   路秦川脸色不好还想着安慰孟礼,孟礼倒是一脸轻松:“没事儿,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嘛。”   这话搁从前,打死路秦川都不敢想孟礼会乖顺地说出这种话,顾不上操心只想把他扑倒。   两个人在柔软的大沙发里闹一会儿,路秦川的手在孟礼臀间大力揉搓。   弄半天,但也仅此而已,路秦川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孟礼抿一口气:“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尽早治。”   路秦川咬他的耳朵:“婚礼办完,我让你看看我有没有毛病。”   “还有婚礼呢?”孟礼伸手戳路秦川的肚子,神情好像有些隐约的期许,仔细看的话又什么也没有,心不在焉。   “嗯,”路秦川专注又认真,抓他的手许诺,“求婚太仓促,婚礼得好好办。”   “好好好。”   肚子不给戳,孟礼一根指头在路秦川脸蛋上戳戳。   他笑得特别纯,好像在说你就闹吧,随你。   路秦川看在眼里,心里甜蜜之余还感到一些别的,又甜又酸,还有点苦,不知道他答应给沈思闻买戒指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宠。   -   你得不到,别太困扰。   -   到路家上门拜访前,孟礼抽空先给自家老妈打个电话。   婚姻大事,即便是权宜之计也还是要亲口说一句,顺便问问他爸的病情。   接电话的关山晴听上去十分忙碌,只说手术一切顺利,目前在休养,匆匆说没两句就要挂,孟礼一句“妈您刷社交媒体了吗”还没来得及问,语音嘟嘟嘟地挂断,孟礼手握手机发一会儿呆,半晌无谓地笑一笑。   到这地步他实在没什么好在意的。   元旦后吕导的组又拍一个月,圆满杀青,出组的时候吕导拉着孟礼喝好几轮,说有机会以后一定要二搭。   当天庆功宴来的人很多,吕导是什么人,什么圈子,拉着孟礼直接到京圈各大名导名编剧面前介绍一遍,孟礼挨个打招呼,好友加上好几个。   相应地,白的红的都没少喝,回家路上小胡开车,他的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觉得好累。   到年前二十三去见路崭岩,诶嘿,咱这不就精神了嘛。   约的是晚饭,孟礼中午出门,叫上严田逛街。   他的借口是说路秦川不让买上门礼,但他觉得多少应该买点,又因为丝毫不了解路老爷子的喜好,所以请严助理帮忙给掌掌眼。严田能说什么呢?严田只能答应。   根雕、平安经长寿经、文玩核桃,买一堆,还专门问过关山晴,抽一件家里以前的紫砂壶。   这个壶某某大师的经典提梁壶,市面上已经绝版。   孟礼一番操作,里子不说,面子上非常可以,算是给足路崭岩和路秦川的面子。   但是鉴于路崭岩不太买孟礼的面子,所以这个面子大概要路秦川来买单。   东西太多,采购时间又太长,孟礼让路秦川先过去,到地方再碰头。   紧赶慢赶赶到,进门前孟礼拉一拉严田,低着眼睛说,你也去呗。   “你……”   严田眼神游移,“你放心吧,今天老太太也在,董事长不会太为难你的。”   孟礼淡淡嗯一声,抿着唇:“所以你这又是在拒绝我?”   “怎么是‘又’?”严田焦头烂额狼狈不堪,孟礼没给第二次机会,扭头到后备箱取礼物。   路秦川出来迎的时候,严田帮着拎两件东西跟在孟礼身后。   “这么多?”路秦川接过严田手里的礼品盒。   孟礼:“可说呢,我问你助理你家老爷子平时喜欢什么东西,你助理跟连珠炮一样嘚啵嘚说出来一堆,我心说我要不给照单全买了,那不显得我没诚意么?”   路秦川偏头看严田一眼,严田规规矩矩垂首不说话,距离前面的孟礼足足一米远,路秦川鼻子里哼一声:“辛苦,一起吃顿便饭吧。”   “谢谢路总。”   一行人进院再进屋,孟礼一路走一路看,这里和路秦川的住处装潢差别很大,这里一股中式风,哪哪都是红木家具。   “哎呀,”孟礼吹声口哨,“气派啊路总。”   “没正经。”路秦川笑着握他的手。   孟礼有意无意躲一下:“别吧,咱俩勾勾搭搭不是扎你爸的眼睛?今天主要来负荆请罪,你就别让我罪加一等。”   “什么罪?”路秦川领着穿过门庭,拐进右手边的小厅,孟礼亦步亦趋跟着,叹口气:“咱俩这属于先斩后奏,你爸不得问我的罪?”   “应该先跟你爸打个招呼。”   他的语气懊恼,懊恼里埋着真诚,路秦川笑意更开,抓着他的爪子不肯放:“你怎么这么乖啊,招呼什么时候打不行?来吧,打个招呼。”   这是一间装潢考究的中式茶厅,或者叫茶室?孟礼搞不清,只看见木质吊顶上繁复的雕花、一套十六组回字纹家具、和四角上四架多宝阁,以及上面错落有致的摆件,都很贵的样子。   别的人家,孟礼可能猜摆的是赝品假冒,但这是正器路总的家。这个厅,这么说吧,稍微调调感觉清宫剧都能直接来取景。   “奶奶,”路秦川把人领到路奶奶边上,“您前些时候还说想小孟呢,这不,今天来看您来了。”   “哎,好好好,”路奶奶主打一个慈眉善目,瞅孟礼两眼说,“怎么看着又瘦了?瘦长条,等会儿多吃点。”   孟礼一脸乖巧:“好,谢谢奶奶。”   主人位上路崭岩重重“哼”一声,路秦川根本不叼,接着在路奶奶耳边上循循善诱:“奶奶,小孟好吧?以后常来咱家您说好不好?”   路奶奶刚想说好,路崭岩截口打断:“妈,您饭前得还吃药,先回房间。”   路家有住家保姆,很快过来扶着路奶奶出去,路秦川没个正形一屁股坐下,孟礼扯住,路秦川冲他笑:“还行,叫奶奶叫得挺顺嘴。”   “你消停点吧。”孟礼小声说,眼风往路崭岩的方向扫。   俩人拉拉扯扯说小话、眼神拉花,路崭岩脸上更冷两分。   “爸,差不多得了,现在我俩的事人尽皆知,开弓没有回头箭,您接受既定事实吧。”路秦川嘴角一直扬着。   “你是通知我来了?”路崭岩问。   路秦川坐直,脸色变得正经:“就您办的那些事儿,小孟我俩不追究就是好的。他今天还带这么一大堆礼,态度还不行?”   “意思是我还得给他道歉?”路崭岩阴沉的眼神重逾千斤。   孟礼好像有些畏惧,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伸手又拽路秦川,“你好好说话。”   “你,”   路崭岩绷不住,抬手指指孟礼,“装腔做样。”   又指指自家路秦川这个好大儿:“你就被灌迷魂汤吧,联合着外人坑自家人,迟早家底败完。”   “自家人?”路秦川活脱脱一混不吝,“说谁啊?”   路崭岩一个一个数:“陆倾,魏越天,冯曼语,这些都是给你爸我赚钱的人,你可好,都给送进去。”   孟礼小小地惊呼:“有这事?”   路秦川第一时间安慰他:“不是大事,也没有进去,还在调查。”   路崭岩脸色阴得要滴水,瞪孟礼:“不是你撺掇的?还在装相。”   “爸,”   路秦川不肯让步,“孟礼没有,再说什么叫撺掇?他们借着影片的壳子洗脏钱,这谁撺掇了?”   路崭岩往座椅后背上靠一靠,闭闭眼:“懒得说你。”   气氛僵持片刻,边上严田打圆场:“不早了,先吃饭吧。”   路崭岩站起身往餐厅走,孟礼在后面问路秦川:“冯曼语也出事了?”   “嗯,”   路秦川简略地说,“她们那部片子被抓典型,上面态度很坚决,谈话已经好几轮。你在吕导的组,我就没和你多说。”   默默片刻,路秦川又说:“我答应过你的,不会放过他们。”   孟礼没说话,路秦川双手插兜,肩膀撞撞他:“但你别有负担,我知道冯曼语一直给你递话,这回他们是自作孽。”   “我什么负担啊,”   孟礼好像满不在乎,“冯曼语之前坑我坑得可不轻,我能只记恩不记仇吗。”   “我只是觉得吧,你看看你这一手,你爹这不生气了。”   “这个你别担心,”路秦川张开手臂揽他,“谁让他识人不清,这是他自己找气生。”   严田站在餐厅门口回头:“路总,孟先生,请吧。”   “嗯哼,”路秦川不知哪来的气焰简直鼻孔朝天,“我自己家还用你指路呢。”   “行了行了。”孟礼薅起两人入座。   席间没别的话,路崭岩脸色一直平平,有点不爱搭理放任自流的意思,孟礼不说话闷头苦吃,夹筷下勺倒不显得粗鲁,速度蹭蹭蹭。   他这种踏踏实实吃饭的做派,意外虏获路奶奶欢心,发话说让路秦川多多领回家。   路秦川哪有不答应的?开开心心顺水推舟。   忽略路崭岩比皮蛋还黑的脸色,这顿饭一桌子人吃得十分和谐热闹。   吃完饭,路崭岩的习惯是到茶室外面的小花园浇浇花,顺道散步消食,看样子路董事长并不想因为孟礼这个客人打破习惯,径自往外走,路秦川见状说要走,孟礼眼睛一转,提议再坐会儿。   “你这是什么表面主义,你爸给准话了吗?你就要走。”孟礼认认真真跟路秦川摆事实讲道理。   他一副死心塌地要讨好路崭岩的姿态,弄得路秦川挺感慨:“我还担心……”   “担心什么?”孟礼摆茶壶,随口问。   “没什么,”路秦川咧着嘴笑,“咱俩的事,我总算有点实感吧。”   孟礼正在帮路奶奶烧水,路奶奶喝茶不用壶,是在一只宽口陶盂里烧水,快烧开的时候直接放茶叶,还不能全烧开,那样的话水温太高,又不能完全不开,不然温度不够,需要时刻看着。   孟礼正在自告奋勇看,听见路秦川的话,孟礼扭头呲牙:“怎么的啊?我都答应你了,我还能是假的吗?”   旁边路奶奶在开茶叶罐,问:“什么真的假的?”   “没事儿,您喝茶吧,回头让小孟天天过来给您沏茶。”路秦川笑着说。   孟礼给路秦川做个口型:滚。   骂完以后孟礼朝门厅的方向张望一下子,小声嘀咕:“哎,你说你爸不会把我买的那些东西都扔了吧,或者转头送走?”   “不会,”路秦川安慰他,可能觉得口头安慰不顶事,站起身,“这么着,我都给拆了。”   孟礼仰着脸莞尔:“好。”   路秦川快乐地滚了,跑去开箱,把孟礼买的那些摆件什么的都给拿出来摆上,让路崭岩不收也得收。   “奶奶,这个水温您看行吗。”   孟礼烧完水又拿点心,问几句茶叶的事,路奶奶有事没事就喜欢念叨茶叶,孟礼这是照着心水话题狠问,给路奶奶伺候得眉开眼笑。   她的茶案摆在靠窗的那排回纹太师椅前,她背靠着窗坐着喝茶,孟礼围在椅子周围献殷勤,间隙里瞥一眼窗外。   挑一个空挡,孟礼冲一直站在茶室门口的严田勾勾手指。   严田刚开始假装没看见,眼神乱飘就是不往孟礼的方向看一眼,可惜孟礼孜孜不倦,甚至出声:“严助理别老站着,我替你跟奶奶讨口茶水。”   “好,好。”路奶奶乐呵呵答应。   严田没办法只能挪过去。   接过茶杯,严田略略沾沾嘴皮然后说:“官庄毛尖,特别好。”   路奶奶说还是小严识货,孟礼搭腔:“是啊是啊。”   他和严田一人掌心躺一只冒着气的茶杯,他的眼睛在严田下半张脸上兜一圈,最后落在严田的嘴唇上:“严助理,你喝茶喝到脸上了。”   说着他抬起手。   他的眼神黏腻不清,他的手指沾着茶杯高热的温度,他嘴里说:“严助理识货啊。”   一边说一边按上严田的下嘴唇,稳准狠。   严田下意识一哆嗦,手上茶杯里的水溢出来,烫在手心也烫在别的地方,路奶奶就在跟前,不能大动作,严田尝试偏开脑袋,孟礼的手指如影随形。   “严助理不是识货么,”他嗓音低低的,又转成气声,“躲什么?”   “孟先生,”严田做口型无声控诉,“你想做什么。”   椅子里路奶奶也问:“茶要趁热,你们两个别浪费。”   孟礼余光瞟一瞟窗外,耳语一般和严田念叨:“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说完他心满意足收回手,冲椅子里的路奶奶笑着答道:“听奶奶的。”   窗外小花园,路崭岩捏着喷洒水壶指节青白,对着自家窗户怒目而视,好像活生生瞪出什么仇。   刚才窗户里那一幕,路崭岩一眨不眨全部收入眼中。 第80章   所有人回屋里之前,孟礼抽一个空挡跟路秦川说两句话。   “要不让丁效给你打工吧。”   “什么意思?”   路秦川刚刚拆完一堆大包小包,不意这个话题突然出现,“怎么说起这个?”   孟礼:“丁效每回跟我汇报一些七七八八的事情,我也不懂。我在悦晴那点股份,回头给你写个授权书吧。”   “你……”路秦川有点感动又有点惊讶,“你不用这样。”   孟礼斜眼睛:“有别的办法吗?你爸跟你之前一样,都不带正眼看我的,我不下点血本能行吗。”   “瞎说,”路秦川胸口一点子感动和一大堆愧疚混在一起,无地自容,“我就爱正眼看你,我以前那是眼瞎。”   “行呗,我就活该找一瞎子呗。”孟礼随口答。   他好像并不挂心,翻开唯一剩下没拆的礼物。   剩下的这件是一只龟背纹锦盒,装着一只大气精致的紫砂壶,孟礼伸手摸摸提梁,脸上是一种走进回忆的模糊神情。   “这是你爷爷以前的东西?”路秦川问。   问话语气很轻,似乎期望孟礼多答一些,但孟礼只是简单答一个字:“嗯。”   俩人对着一只老里老气的盒子对脸懵,没话说,大门推开,路崭岩推门而入,孟礼快速拍拍路秦川的手臂:“沉没成本懂吗?川啊,我在你这支股上可投了太多了,不得继续捧着嘛。”   路秦川目光凝在他安静的面容上。   他被自己伤害过,他的感情他的身体,他的家人,此刻却仍然义无反顾全部交付,是啊,路秦川心想,他在我身上真的已经支付太多太多。   “放心,不会让你亏的。”路秦川百感交集,捂住孟礼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路崭岩进屋,兜头罩脸映入眼帘就是这么一副拉拉扯扯你侬我侬的景象,路崭岩当头喝道:“松开,你俩给我松开。”   孟礼佯装不知所措要松开,被路秦川更加坚定地抓住,哐地一声,路崭岩狠狠推一把门,骂路秦川:“你领回来的什么人!给我滚出去!”   “爸,”路秦川指着堆一地的礼品盒子,“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现在赶人算怎么回事儿?”   “你,”路崭岩一根指头指指路秦川,又指孟礼,“你们都给我滚。”   路秦川要争辩,路崭岩又冲远远站着的严田发火:“都给我滚!”   孟礼一副说和的架势:“您有什么气冲我来就行,秦川是您亲儿子,严助理也是您的人,他俩能有什么错?”   路崭岩一口气憋在嗓子口,默念几遍“我的人、我的人”,浑黄的眼珠子在严田身上绕几圈,终于一个字没提刚刚在窗户边看见的事,只是执拗地重复:“给我滚出去。”   这档口路奶奶在里头问:“吵吵什么呢?怎么都到门口去了?”   门厅里没一个人动,全都各不相让,孟礼饶有兴味瞥一眼路崭岩,清清嗓子打破僵局:“咳咳,要不我先回去吧。”   如果说吃饭前的路崭岩还能保存风度,现在的路崭岩额头青筋乱暴,一点点的面子也维持不住,直接骂一句,骂得非常难听。   孟礼捏拳怒目而视,然而根本用不着他发作,路秦川已经阴沉着脸上前对峙:“爸你给孟礼道歉。”   路崭岩道个鬼的歉,父子俩很快一句怼一句吵起来。   孟礼旁观一会儿,看会儿热闹嘛。看得差不多他决定先告辞。   他走得很干脆,一点留恋没有,路秦川追出来,他不让路秦川跟他一起走:“你呆着吧,劝劝你爸。”   说完自己开车跑了,把战场留给父子俩。   吵去吧。   有那句“严田是您的人”,路崭岩也不会直接点明他和严田之间那么一点暧昧行径,严田本人一个屁不会放,路秦川这会儿又恨不得把心掏给他,三个人各自揣着心事乱点炮,且吵吵呢。   -   没过几天,路秦川决定再找自家老爹好好谈一次。   找爹之前,他决定先跟自己的好部下、好助理严田,谈谈。   仟夢顶层总裁办公室,按说严田滚瓜烂熟,但是今天走得格外慢,进去的时候路秦川已经等候多时。   “你最近有点忙吧。”路秦川意有所指。   “为工作尽责,应该的。”严田面色忧郁。   不仅忧郁,路秦川注意到此人最近无端清瘦很多,本来就不胖,现在两边脸颊简直像刀削。   呵,想必是做了亏心事,吃不下睡不着。   “H市悦晴那边怎么样?”路秦川不动声色继续问。   “已经办妥,”严田按部就班答道,“丁律的合同签署完成,持份转让的手续要等一个公正,最晚下周出。”   “你陪孟礼去签的字?”路秦川一边问一边抬抬下巴,“坐。”   “谢谢路总不用了,”严田很克制,“孟先生行程紧张,率先飞抵H市签好字,再把文件转交给我的。”   “哼,”路秦川意味不明地牵嘴角,“是啊,行程紧张到整天在家躺尸。怎么说,用得着你避嫌?”   “不敢。”严田微微垂下眼。   这俩人,从前严田陪着路秦川空降仟夢,一路披荆斩棘从无到有,也曾经是无往不利信任无间的工作拍档。   办公椅转半个圈,路秦川面向窗外的阳光露台活动活动肩颈,感慨着说:“没想到,有一天你在我的办公室能这么不自在。”   严田低沉地说:“我有负您的信任。”   “哦?怎么有负我的信任,你说说看。”   “路总何必明知故问,”严田苦笑,“我是董事长一手栽培,这一点您早有察觉。”   路秦川转回来:“是,早有察觉,但是我怎么觉着你今天格外不自然呢。”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文件夹:“或许和这份文件有关。”   说着往桌边递一递,严田没着急接,相持片刻才伸手。   文件夹里薄薄一页纸,纸上短短几行,写着近一段时间严田造访路宅的日期和时间。   “我知道,”   路秦川开场白说得足够,开始切主题,“你会说没什么稀奇,像花园路、像世斐,你都经常出入,你以前也不是没去看过我奶奶。”   严田沉默。   “但是,”路秦川直指要害,“你最近去的频次有点勤。”   严田:“将近年关,事务繁忙。”   “行,”路秦川收回文件夹,手指弹在封面,“那我把这份儿东西往我爸面前一递,跟他对对,看看他有没有吩咐过你见天上门,你看怎么样?”   严田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   “得亏我清查监控。你进我爸书房了,”路秦川沉声问,“我猜你还动了保险箱?”   严田张张嘴,最终一个字没说缄口不语。   奇怪的是,方才还气势汹汹嘚啵嘚的路秦川也是一阵沉默,没乘胜追击。   外面秘书室打电话进来,是简单的口头汇报,说陆倾和魏越天的判决下来,一个判五年一个判十年,二审余地也不大。   路秦川放下电话,心头却沉甸甸的放不下。   又过去许久,他咬咬牙闭闭眼,问严田:“孟礼让你办什么事?”   “您怎么——”严田脱口而出,遮掩不及面色大变,无比震惊地望向路秦川。   “我怎么知道?”   路秦川深吸一口气,先前是严田苦笑不止,现在换成他,“这么说,就是孟礼了。”   他的眼睛抬着,没在看办公桌对面的严田,目光空茫茫落在空无一人的会客沙发,仿佛无意识一般喃喃自语:“他,前阵子陪我回去见我爸,我奶奶,装得那么乖,装得那么像。”   “说吧,”   路秦川目光转回严田,锐利无比,“你俩想干什么?”   “不是,”   严田下意识反驳,“也不是孟先生真的想要做什么,只不过董事长一向的态度实在欠奉,孟先生不太有安全感,想要获取更多的底牌。只是自保,并没有什么这样那样的居心。”   “底牌,”   路秦川一语道破天机,“是啊,正器这么多年,多少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阴司,是吧?”   严田永远板正直挺的脊背彻底塌下来,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颓丧。   恐怕心里也是过不去自己那一关吧。   “‘董事长一手栽培,’”路秦川语带嘲讽,“你这会儿倒是不记得你是董事长栽培的了?”   “我永远记得,”严田满面沉悒,“董事长近几年行事作风越发独断,确实该有人给他提个醒。”   路秦川指节曲起叩在桌面:“我只问一句,东西你给孟礼了吗。”   漫长的沉默和对峙,最终严田摇头:“还没有。”   “呵,”路秦川忍不住笑出声,“你不是很笃定要帮着给我爸提醒吗?你犹豫什么?”   “退一万步说,”路秦川步步紧逼,“你怎么又告诉我呢?”   严田身上那股凝定的劲头终于尽数丢失,目光游移、手指微颤,口中一言不发。   “严田,”路秦川接着说,“又想报知遇之恩,又想尽兄弟之义,还想取悦朋友之妻,你挺难是吧?”   “我没有想要讨好谁,”   严田说得很坚定,“孟礼身上很多事原本不该他受,命运有时未免过于不公,我只是——”   “你只是干嘛?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省省吧。”路秦川冷笑。   “这些证据,”   严田嘴唇翕忽垂死挣扎,“这些证据到孟礼手里也不会怎么样,他不会乱来的,他心里真的有你。”   “他心里有没有我不需要你的评定,”路秦川直截了当地威胁,“你要想孟礼以后还敢拜托你什么办事,我劝你听我的,今天咱们的对话我不让他知道。”   他的手掌摊开下最后通牒:“从我爸那儿查到什么,拿来吧。”   ……   晚些时候,几分整理好的文件包括几张手机拍的照片,悉数传到路秦川的邮箱。   收到的时候,路秦川已经驱车回家,孟礼已经睡下,厨房蒸箱里留有一锅香喷喷的青菜粥。   轻手轻脚走到卧室,看完睡得呼呼呼的孟礼,路秦川又回到客厅打开笔记本,在美味的、充满居家气息的香气里查看邮件。   有人借机卖乖,有人恃靓行凶,是他还是他。   这一手,路秦川看得很透,孟礼一边哄着自己,一边撺掇严田抓路崭岩的小辫子,两手都要抓,手手都很硬。   报复,这是赤果果的报复。   他想要他爹付出代价,他和他身边的人勾勾搭搭,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往他心尖上捅刀子。那么,他该怎么办呢?   路秦川枯坐一宿,痛下决心。 第81章   这天路秦川回家,带回来两瓶顶级勃艮第霞多丽。   科奇酒庄出品,孟礼接过木盒看清牌子,吓得两眼一黑。   “我给你放到酒柜里吧。”他敬畏地说,就差给这两瓶酒供起来。   “不用,”路秦川声音徐徐,“开吧。”   “啊?”孟礼直吸气,“不收起来吗?你平常不是爱喝红的?”   “嗯,”路秦川脱掉外衣,“今天换换口味,你陪我喝两杯。”   “哦,”孟礼小碎步跑走,一边跑一边小小声自言自语,“又不是我的钱。”   说着跑到厨房拿来两只水晶玻璃杯。   “要冰块吗?”拿完杯子孟礼再次折返厨房。   “不要。”路秦川悄无声息接近,从背后拥住他。   “哎,哎,松开,”孟礼拍拍路秦川的手臂,“我得要,我喝不惯。”   这是真的,霞多丽本身甜度不高,孟礼本来就不太爱喝,加上这款还发酸,除此之外还有最最标志性的浓烈的矿物“香气”,这个味儿吧,喜欢的人迷得不得了,不喜欢的人,比如孟礼,恨不得兑1:10的白开水给稀释稀释。   冰块,四舍五入也能发挥白开水的作用。   不如白的,辣就是辣,烈就是烈,酸不啦叽算怎么回事。他和路秦川,饺子或许能吃到一块儿,喝酒是实在喝不到一起。   他挣开路秦川的怀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搁完冰块倒好两杯,孟礼问:“你晚上吃的什么?没吃的话稍微吃点,不能空腹喝。”   “吃了,”   路秦川坐在餐桌一角仰着脸,“你真体贴。”   孟礼回他一个见鬼的表情。   虽说是吃过了,但还是整俩小菜,拌一盘黄瓜、烤一盘椒盐香菇,这两盘东西香气扑鼻,端上餐桌,给路秦川香得一顿迷糊,眼睛直泛潮。   努力眨眨眼,没错,就是因为太香了,没别的。   “说吧,”孟礼坐到旁边,“干嘛去了?什么糟心事儿能让路总借酒消愁?”   路秦川简单地说:“回我爸那儿了。”   “哦。”   孟礼眼睛一闪面上分毫不露,问两句阿姨做什么好吃的,又聊路奶奶,问最近天这么冷老人家身体怎么样,云云,路秦川一一作答神色如常。   就在孟礼几乎断定一切如常的时候,路秦川蓦地开口:“你心理预期我爸该判几年?”   孟礼一个仰到,定睛一看,他面前带冰块的杯子几乎还维持一开始倒的量,而路秦川的杯子是空的,一旁的葡萄酒空瓶已经过半。   “……有你这么糟蹋东西的吗?”孟礼一把抓住瓶子塞上瓶盖。   “看来,”路秦川没阻止,目光沉沉,“不判个魏越天同款,你是不会满意了?”   孟礼放下酒瓶重新坐好,打马虎眼:“你说什么呢?我哪有——”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嘴巴被路秦川撞过来堵住。   “唔!”   他推一把路秦川,路秦川也不纠缠,抓起封好的白葡萄酒瓶打开木塞,孟礼抢回来,“你不能再喝了。”   路秦川单手撑在桌面,摇头:“今天喝不醉,我过不去。”   仔细看的话,路秦川面色蜡黄,英挺的五官遮不住颓败的精气神,身形摇摇欲坠,哪像是喝了白葡萄酒,活像是灌进去两瓶白的。   孟礼打量片刻,坐下来:“有事说事,别耍酒疯。你说你爸怎么了?”   路秦川不吭气,执著于抢夺酒瓶,孟礼一看,得。   他从酒柜直接拿一瓶四十来度的伏特加冰焰:“别整那些十几度的,没劲,来,你来这个。”   路秦川仍然不说话,杵在餐桌边上cos雕塑,到某个时间点忽然动作。   “不够,”路秦川起身走到厨房,“家里有柠檬吗。”   “行,”孟礼脸色也很差,“有,怎么没有。”   餐桌清干净,摆上三样东西:盐罐,青柠碟子,伏特加,路秦川殷红的眼睛里透出笑意:“这就对了,来。”   这是俩人留学的时候跟老墨学的伏特加喝法,舌尖上舔盐,猛灌一口伏特加,接着往嘴里丢一块青柠果肉。   盐是咸的酒是辣的柠檬是酸的,酸咸苦辣在一瞬间袭上味蕾,全部冲到顶点,各不相让在舌头上打架,带给人关于酒精的最极致的体验。   路秦川赖好从小跟着路崭岩上酒桌,十几岁开始就能喝点,还好,相比之下孟礼是完全没碰过酒精,非常嫩,这样的喝法基本两三口包晕的。   但那是二十岁的孟礼,现在七八年过去,没道理还发晕。   要是还晕,那就不喝嘛,谁不晕谁喝嘛。   孟礼反手捞过盐罐撒在手背,冲路秦川挑衅一抻,到这地步谁怂谁是孙子,路秦川不跟他客气,一把拽过他的手腕嘴唇贴上去。   “靠,”孟礼不由自主一哆嗦,“嘛呢?你喝不喝,赶紧。”   路秦川依言张开嘴,先是门齿再是舌头,紧紧贴着孟礼的手背用力一吮。   这下孟礼更遭不住,胳膊不仅发抖还发麻。   结晶状的盐粒,真神奇,它们好像不是铺在他的皮肤上,而是长在路秦川舌头上,形成某种倒钩一样的东西,像某种危险的大型猫科动物的舌头,粗粝又细微的触感在融化之前仔仔细细在两人之间划过,他的皮肤他的唇舌一个逃不掉,都变得又咸又湿。   要是没记错,人的手背应该是尝不出甜咸的吧?怎么硬生生感受到一种灼热的味蕾刺痛?   感到高温,燎着发热,孟礼看见路秦川松开他的手,猛灌一口伏特加,喉结被吞咽的动作牵扯上下滑动,性感极了。   手背肆无忌惮发着烫,不想回答的问题还飘在客厅上空,孟礼闭闭眼,抢过一瓣青柠片塞进嘴里。   他的行径很没道理,一点不值得提倡,很浪费,他把剩下的青柠径直扔进垃圾桶,眼睛张着嘴唇也张着,猩红的嘴唇漆黑的眼,一眨不眨瞅着路秦川。   从他嘴里吃。   “过来。”路秦川大马金刀坐进餐桌椅,把孟礼拉到腿上两人面对面接吻。   青柠很酸,又酸又涩,本来孟礼对酸的食物还算有一些容忍度,可是该死的路秦川,捲着他的舌头狠劲往口腔深处拔弄,一点点果肉带来的酸被无限放大,碾得满嘴都是。   刺激太刺激,孟礼好多年没碰过高度数伏特加,被路秦川嘴里残存的一点酒液弄得上头,一时间沉浸其中,不停用舌头勾路秦川的舌头,又张嘴咬路秦川的下嘴唇。   他没有太收敛,是带着力道的,路秦川“嘶”一声,他松开嘴唇转移阵地,煽情地含上路秦川的喉结。   他的舌头真活真带劲,路秦川受不了,摁着他后脖子陡然一紧,他不甘示弱揪住路秦川的衣服领子,俩人你推我搡跌进沙发。   柔软的格兰维尔垫子接住他们,包围他们,室内气温节节攀升,孟礼掣住路秦川的皮带扣。   这是?他清醒一瞬,这是他买的,去年还是前年买给路秦川的生日礼物,奇怪,怎么这么健忘?是哪一年来着?   不知道,他在路秦川身上耗费的年月太多,怎么也数不对、算不清。   算不清。   “哎!你手干嘛呢?”   孟礼一巴掌拍开,他想扒路秦川的裤子没得逞,反倒悄无声息被路秦川解开拉链。   “你多余问。”路秦川举起双手自证清白,甚至背到背后,和孟礼一躺一坐,各自盘踞沙发一角。   客厅里没开灯,他们两个的影子活像闹鬼,只是不知道哪个是小鬼哪个是阎王。很快两个黑影开始重叠,分不清你我他,融在一起。路秦川仍然背着手,俯下身,孟礼咽着气挺直腰。   啊,尝到了,之前他的舌头尝过lime和vodka,他的手背尝过盐,现在酸甜苦辣汇聚,七情上头,被尝到了。   不过,有暗暗的一股子甜味儿,是哪来的?   可能路秦川的嘴吧。   尽管孟礼很清楚路秦川这会儿心里可能发苦,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路秦川送到他面前的,永远只有甜。   后面孟礼没客气路秦川也没闪避,“咳咳咳咳!”路秦川喉咙里闷咳两声。   孟礼扬着下巴:“怎么着,五十度的伏特加呛不着你,我就呛着你了?”   路秦川咳完,喉头滚动两下子,没吐。   孟礼哑火,不自在地撇开脸:“你是真的渴了。”   两个人一齐发呆,等到气喘匀,孟礼腾地坐起身:“来吧。”   说着扒拉路秦川的裤腰,路秦川张开双臂把他抱住:“不用。”   “你不来?”孟礼伸手碰碰,“就等着吗?”   “不用。”路秦川重复。   孟礼还想说什么,路秦川温和地打断:“我来说。”   “你让严田搜集的那些东西,我替你处置完了。”   孟礼身体一僵:“你说什么?”   “你不用否认。”路秦川声音低柔,手上半点没松懈,稳稳按着孟礼的脑袋按在肩头。   孟礼安静一会儿,问:“……怎么处置的?”   “请你信任的那位丁律拟起诉书,”路秦川缓缓讲述,“带去跟路崭岩谈。”   “什么罪名?怎么谈的?”孟礼惊疑不定,忍不住追问。   “别急,”   路秦川捋一捋孟礼的后背让他放松,“就那些吧,虚假注资出资、抗税、职务侵占,七七八八的东西,都沾点。”   “至于怎么谈的,”路秦川接着说,“我让他投案自首。”   孟礼呼吸一窒,声气轻两分:“你真要给你爹送进去?”   “不然呢,”   路秦川语气平常,好像在说天底下最硬的道理,“这些经济犯罪不算,就他给你找的那些事儿,他也该付出代价。”   路秦川的怀抱松开一些,问孟礼:“出气没有?”   “呵呵,”孟礼冷着脸并不很买账的样子,“怎么感觉就是没出痛快呢。”   啧,这一刀子没从他手里捅出去,是真的不痛快。   “那你亲自报警吧,”   路秦川咧咧嘴,   “判不了魏越天那么长,跟陆倾差不多吧。”   俩人脸对脸僵持片刻,孟礼问:“他进去,正器怎么办?”   路秦川逞着一口气摸摸他的脸:“你爸妈出去,悦晴出什么事了?一个道理。”   孟礼偏头,鼻息喷在路秦川的手掌心。   过去很久,也许过去仅仅一秒,他捧过路秦川的手亲一口:“你瞅瞅你,你都忙活完了。”   说完自动自发扑到路秦川身上抱住。   路秦川回抱他,在他耳边呢喃:“宝贝,消消气,好受点没有?”   孟礼嗓子里含糊地咕哝一声:“嗯。”   “行,消气就行。”路秦川喟叹。   他要捅刀子,他不要计较疼,还要握着他的手助他捅完这一下。   “你刚才说我渴,是,我是很渴,”   路秦川克制地诉说,“你时不时随便少喂我两口水,我真没意见。让我渴吧,别让我渴死,好吗。”   “好,”孟礼撑起身,神采飞扬地笑,热烈地亲吻路秦川的嘴唇,“我心疼你。”   他笑得真甜蜜。   他心里面想:   你爸的账清了,你还没有。   路秦川欠他的究竟要怎么算?以前没想法,现在有了,婚礼。婚礼在孟礼的观念里意味着见证,很可惜,关于“见证”两个字,路秦川在他这里的份额早已透支。   那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夜晚,清榆园一座豪华的私人别墅,路秦川当众摄进他嘴里。   那是一个阴郁的冬日黄昏,仟夢最大的会议室,路秦川当众冲刷他的身体标记主权。   算不清也得算,路秦川,咱俩的账不算完。 第82章   真的啊,路崭岩进去,那又怎么样呢?   路崭岩犯事,难道是谁栽赃陷害吗?没啊,都是他自己干出来的啊。   欠债还钱、犯罪服刑,这不是法治社会最基本的事情吗,有什么不应该的吗。   那路秦川你呢?   算怎么回事,你还是仟夢的老总,众星捧月,外加正器一摊子你也能接手,生意规模翻几番,一举成为实打实的路总,跟着你爸打拼的那些董事也不敢再叫你“小路总”了吧?都得正经称呼一声路总吧?   对你到底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你仍然有钱有势有地位,你还觉得你还了我的债,你还觉得是对我让步,怎么回事啊?谁家账这么算的?   什么?你很伤心?   不好意思,那是你自找的。   和严田的接触,你居然也摸得一清二楚。   你不声不响看我蹦跶呗?好看吗?好玩吗?看够了吗?   孟礼脑后一寸反骨疯狂作祟,诚服和感动?不存在的,只觉得真他大爷的晦气。   他捧着和路秦川的合影相册辗转反侧、放任梦魇猖獗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   可要是问他这样就能算报复完吗?不知道。   他最近实在累。不是生理上的疲惫,是一种精神上的东西。连着给好几个组卖命,一直在输出,输入太少,是这样的。   先躺着过完这个年吧。   ……   年后没几天,正器集团股价一阵动荡,路崭岩正式宣布退位,不出孟礼所料,董事长的职位由路秦川接任。   听说,只是听说,有几个董事元老出走的出走、作妖的作妖,很是鸡犬不宁,但路秦川回家一个字不提,孟礼便懒得多问。   路崭岩的案子开审,本人被限制出境,也是听说,老头子见天在家生闷气摔东西,还得路奶奶反过来宽慰。   这些同样路秦川还是一个字不提,孟礼更加不问。   不过有件事路秦川提起来,他提出领证。   孟礼权衡之下松口,说先把你说的欠我的婚礼办了吧,路秦川没意见,欣然投入到婚礼的筹备当中。   婚礼订在4月10号。   这是路秦川奔波一番以后选的,他的理论是结婚纪念日不能离两人的生日太近,将来好分开庆祝,但是他又拒绝潦草了事,很多东西要预订、要筹备、要等,紧赶慢赶最近的日期也就只能赶到四月份。   听路秦川欢天喜地说日期,还叨叨一些酒店场地、乐队、流程之类的事,孟礼一个脑袋两个大,感觉更累。   情人节后没几天,沈思闻一纸手术通知塞到孟礼鼻子底下,孟礼看看手术日期,心底呼出一口气。   “你真的陪我回去手术?”   沈思闻觑着他的脸色,“你可能要错过婚礼的,你真狠得下心?”   “你觉得呢。”孟礼轻描淡写答一句,转头订机票。   订到4.10当天未免太刻意,好像这日子有多重要一样,就订4.9吧。   -   很快四月降临B市。   十号正日子办婚礼,九号走过场彩排。   路秦川是花心思的,婚礼场地订在B市数得着的婚庆酒店蓝调山庄。   孟礼穿过大厅,一边走一边看,红毯两边的路引用的是水晶花柱和朱丽叶玫瑰,花盘呈锥子型,花瓣硕大鲜红,缀在透明的水晶圆柱上特别显眼。   好不好看两说,贵肯定是贵。近几年这种花炒得很热,但是保存艰难,听说一般花店都不进,也不知道路秦川花多少钱搞来这么多。   看完花,孟礼到化妆间换上高定白西服。   这身西服也是路秦川一手挑选。纯精纺羊毛,呢面纹理清晰、光泽柔和,本身的剪裁身骨挺括,配上孟礼的身材更不得了,他从他的化妆间一路走到走廊另一边找路秦川,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都要多看两眼。   叩叩叩,孟礼敲门:“秦川?我进来了?”   门里模糊地应一声:“进。”   孟礼推门进去,看见镜子边的路秦川,他吹一声口哨:“嗨帅哥。”   化妆师明天才来,其余零星几个工作人员识趣地退出去把场地留给两个新人。   “调戏谁呢?叫老公。”路秦川对着镜子调整领结,不经意往门口一瞥。   这一瞥,路大总裁的目光彻底锲在那儿,根本收不回来。   四件整套的西装合贴又板正,细细密密包裹住孟礼挺拔的身姿,线条分毫毕露,肩是宽的背是挺的,腰是细的腿是直的,哪哪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按说这一身是有些过于严正拘束,可他左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为他带来一丝慵懒随性的光彩,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砰砰,砰砰,路秦川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响彻心扉。   “结业表演完了?”路秦川强迫自己岔开注意力。   “嗯。”孟礼答应一声。   他在华戏的青研班这周结业,这不刚刚毕业大演回来,路秦川又问演得怎么样,他含糊答说还可以。   他答得多模糊,但是没关系,路秦川照样悄悄挪不开眼。   “你这个领结是不是就是不对称?”   孟礼无知无觉,走过来径直上手扒拉路秦川的领子口,“还是你脖子长歪了啊?”   “去,”路秦川收回目光,“你才歪脖子。”   这时一名工作人员敲门进来,一看就俩人在着急忙慌道歉出去,俩人都来不及说声“忙你们的”。   孟礼嘻嘻嘻:“干嘛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要办事。”   他一手插兜一手乱摸,侧脸对着镜子,一边嘴角吊起来笑得实在犯规,路秦川心跳跳漏一拍,哽着喉咙说:“也不是不行。”   “滚,”孟礼懒懒地、半真半假地骂一句,又笑着指镜子,“这么流氓,白瞎一张帅脸。”   “我流氓吗?”路秦川眼睛一斜,“你摸着你的良心数数,我素多久了?”   孟礼扳起指头:“唔,也不久。”   路秦川一把扯掉闹心的领结:“明儿晚上你等着吧。”   “哟,”孟礼依然是笑嘻的样子,“我怕你?”   俩人隔着镜子对视,互相看看。   “孟孟,”路秦川猛然转身抱住孟礼,“真的,咱俩上回做是什么时候了?你真的不想?”   “想啊,”孟礼说话调子拖一拍,“我没少表达意愿吧?都是你半道上喊停,死活不肯好不好?”   路秦川摩挲他的后脖子和发尾:“我那是不愿意没名没分,你懂不懂。”   “懂懂懂。”孟礼应和。   “你这身真好看。”路秦川托着他的腰臀往怀里按。   俩人抱得严丝合缝,谁身上有个二两的变化都一清二楚,孟礼小腹一紧想躲,腰后的胳膊却好像烧红的铁杵一样紧紧箍住。   “是你眼光好。”孟礼安抚地拍拍路秦川后背,示意先松开,路秦川不肯:“不是,是你适合白西服。”   路秦川开始念叨,主要是说孟礼气质干净凛冽,他不穿白西装谁穿。   巴拉巴拉。   小魔仙。   玛卡巴卡斑得贝迪卜多比鲁翁。   情人间淬过蜜糖的情话,二十岁的孟礼会脸红害羞怦然心动,现在的他心如止水甚至有点想笑。   从业余的角度看,路秦川台词水平其实不错,没有技巧全是感情,现挂的词,夸赞既小心翼翼又大张旗鼓,既卑微又骄傲,好像马上要向全世界宣布孟礼好帅啊归我了。   也是,他们的婚礼明天全程现场直播,可不就是昭告天下么。   一点恶念,犹如生长在水晶上的朱丽叶玫瑰,无根无凭但是绵延盛开,开得肆意开得没道理,一点一点爬满孟礼胸肺。   他看向穿衣镜,悯恤的目光里藏着凄厉的嗜血,他张开嘴,语气姗姗:“是啊,我生来就该穿白西装,还得配红酒是吧。”   毫无征兆,他猛然逼近路秦川轻声细语,“你是念念不忘是吧?你上回弄我可不就要追溯到在你办公室那回么?”   路秦川没太反应过来:“办公室?”   “嗯,”孟礼操着精细的语调说,“你给我里面灌红酒那回,我不也穿白西装吗,你还想着呢。”   路秦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我不是……”   “你是什么?”   孟礼不依不饶,“你又想跟之前一样对我是吗?你觉得婚礼办完你又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没有,”路秦川苍白着一张脸拉住孟礼的手臂,“绝对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孟礼手臂垂着,不加一点力道,任由外力拉扯,低着眼睛说:“你想我让我怎么想。”   “我真的没有,”路秦川没头绪,“过去的事……”   孟礼截口打断:“别提了对吧?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别提,干脆忘到脑后?”   好好的婚礼彩排,温馨浪漫的场馆,无比登对的两个人,偏偏要吵架要冷脸。   又说几句不着要害的宽慰,路秦川恳切地低声说:“我没想让你忘,我自己都忘不了。当时在场的几个源风的人,包括我秘书室几个人,我都已经想办法让他们闭嘴。当然这也只能稍稍降低一些对你的伤害,我知道的,我罪无可恕。”   看一看孟礼冰封一样的脸,路秦川又说:“要不,我让他们换回黑西装?”   孟礼一时半刻没回应,仔细瞅两眼镜子。   镜子里的路秦川看上去堪称惶恐,额发泛湿,汗流浃背了吧。   眼睛也湿漉漉的,没哭但是比哭出来还狼狈。   好一会儿,孟礼摸一摸路秦川的头发哼一声:“干嘛?不知道还以为你办丧事呢。就白的吧。”   路秦川松一口气,揪住孟礼的耳垂摇两下:“你就造吧,照着我的眼珠子戳,小样儿,看我难受你就高兴。”   “是啊,”孟礼大大方方承认,“不戳两下我真不舒服。”   “行行行,”路秦川举手投降,“给你戳。”   顽笑两句,路秦川神色变得认真,抓住孟礼的爪子捂上胸口,郑重地说:“过去的事我无能为力,我只能讲将来。我发誓,将来我必不使你的白西装蒙尘。”   孟礼手掌心隔着衣服贴着温热的皮肉,沉默片刻然后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发誓留到明天吧。”   说着不等路秦川说话,俯身亲上路秦川的嘴唇。   “只有亲嘴吗。”路秦川笑说别的也留到明天呗,孟礼闭着眼说好。   -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第二天婚礼现场,谁都打不通孟礼的手机,路秦川一个人枯坐在化妆间,想起前一天的亲吻。   世人苦被明日累。   原来是告别,告别吻,他带着他的吻和承诺,走了。   原来他根本不想结婚,也不要路秦川的许诺和偿还,他只是……   只是想留下一场冰冷的羞辱。 第83章   “媒体方面还在等消息。”   严田一手一部手机举着,面前还摊着俩平板。   一大早路秦川赶到蓝调,路上给孟礼打过一个电话,没人接,他猜测可能还在睡。   当时路秦川想,睡会儿吧,没关系。   好像从年前开始孟礼总是显得很累,经常发呆,有时候叫好几声才答应,多睡会儿歇歇,这里也没什么要孟礼操心的,到时间过来换上衣服就行。   甚至路秦川还想到要吸取教训,将来工作步调放慢一些,接戏保质不保量,保证休息,今后两口子过日子,总还要留一些时间过二人世界。   然而现在,幻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距离原定的开场时间只剩不到一个小时,孟礼还没来。   问小胡,小胡一脸茫然说不知道,不像说谎。   让司机回花园路找、去世斐找,都没人。   昨天俩人离开蓝调以后分头行动,孟礼说回世斐取东西,路秦川想想之前搬到花园路的时候确实比较仓促,所以也没当回事。   现在回想,路秦川甚至不知道昨天晚上孟礼什么时候回家、有没有回家。   全世界找遍,甚至电话打到关山晴那边,竹篮打水一场空,孟礼的一根头发丝都找不着。   由此,路秦川得出结论,孟礼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也不是临时有事,而是蓄谋已久。   化妆间门口,严田神色难掩焦急:“路总,平台那边问直播是否按时开。”   路秦川僵硬地回答:“取消吧。”   不甘心、猜忌,幽仇暗恨,路秦川胸臆间波涛汹涌,但表面上只肯显露一丝丝的僵硬,其余全是平淡清醒:   取消吧。   整一整精神,路秦川问:“来多少人了?”   严田忠实地回答:“几乎已经坐满。”   “给婚庆公司结款,”路秦川吩咐,“宾客那边等下我去说。”   严田张张嘴,含蓄地说:“您不必太费心,本身按照您的想法请来的客人也不多,都是些关系近的朋友,他们想必也能理解。”   一句话说出去,跟秋天黄树叶飘进路边阴沟下水道一样,路秦川没给一点反应。   路秦川问起另一个问题。   说是问,也没有太多询问的语气,好像又只是称述事实。   “他这手你也不知道吧。”   “不知道。”严田垂下眼睛。   “行,你去吧。”路秦川点点头。   严田依言去忙,很快路秦川也走出化妆间,来到场地隔着一条门缝张望大厅里的情形。   真是,都是心血,这场婚礼,从装饰、乐队、外烩食单到布局配色、视频、串词,路秦川头顾到尾,千挑万选一丝不苟。   现在,他需要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昨天还在他怀里柔情蜜意吐舌头的孟礼,张着嘴予取予求的孟礼,其实今天根本没打算来。   看过玫瑰,看过钻石,听过誓言,听过忏悔,孟礼都没回心转意。   于是路秦川知道,有些东西比钻石还硬、比玫瑰还假,比誓言还虚、比忏悔还晚。   比如孟礼的心,冷硬如磐石,比如他自己,好梦如初醒。   路秦川扪心自问,如果早知道孟礼根本不稀罕,他还会花这么多心思么?   去年夏天的某个深夜,孟礼在他家趁醉装疯,说什么看见他的相册,说什么想原谅他,他以为那时孟礼和他算是敞开心扉,算是尽释前嫌,原来都是假的,如今想来,那时的孟礼可能只是为了《愚人》的投资。   路秦川一点一点往外看,精致的路引花柱,水晶反射出乱七八糟的光,映射在一旁的照片墙上。奇怪,明明是挺贵的东西,怎么看上去特廉价?明明是精心准备,怎么看上去特敷衍?   大概,是没人欣赏没人珍惜的缘故吧。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路秦川心里忍不住纳罕,早就跟孟礼说过的,想要什么直接说,不用耍心机藏心眼。不用的啊,想把他一个人丢在红毯上,想让他孤身一人上圣坛,让他的婚戒和誓言一起落空,丢人丢到姥姥家,直说啊。   不就是想羞辱他吗?算什么难事儿呢。   怪他,怪他做得不够多、不够好,没有给到足够的安全感,从前做过的混账事又太多,孟礼不肯再信任他。   本想借着隆重的婚礼向圈子里再肃清一波,他一次一次在个人社交平台“秀恩爱”也是这个目的,求求了各位,今非昔比,我路秦川吃了吐,以前没好好珍惜的人现在捧在手心,各位高看一眼,别再轻视他。   可惜这个机会孟礼没给。   路秦川推开大厅的门,穿着精心剪裁、原本成双成对的白西装一步一步走上红毯。   是否,孟礼并不是无的放矢?路秦川自虐式地沉浸在脚下走过的每一步,一遍又一遍在脑中回放昨天孟礼的话。   那次他不顾孟礼的脸面逼孟礼穿着染上红酒的白西装在公司里走,是不是那时候孟礼心头的滋味和今时今日的他一样?众目睽睽,颜面无存。   这就是孟礼的目的吗?委屈不说委屈,伤痛不说伤痛,刀刃务必挨在肉上,痛苦务必全部返还。   会对你笑,也会对你报复。路秦川想起变得越来越安静的孟礼,原来谎言是慈悲也是残忍,沉默是顺从也是拒绝。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肮脏的白西裤,孟礼穿就穿了,盖章一样的纹身,孟礼纹就纹了,多余的话一句没有。他是不爱计较,还是干脆不爱你?   再次环顾四周,如果早知道孟礼虚情假意不屑一顾,还要花心思办这场婚礼么?   会的,路秦川心想,一定会。   哪怕早知道孟礼是假装是哄骗,他依然会努力让一切尽善尽美。   宇宙那么大,一百万种可能,哪怕只有一种,哪怕在另一个平行的时空,孟礼能被感动到呢?万一呢?   万一呢。   走到大厅最前面,到场的朋友鸦雀无声。   路秦川:“不好意思,孟礼拍戏旧伤复发,需要及时就医,今天婚礼取消。”   底下有人问:“真的只是伤病?”   “对的,”路秦川面容笃定,“只是伤病。”   又没留诀别信,孟礼没说过分手,婚礼不作数又没说别的也不作数,他们仍然是官宣过的伴侣,因此只是伤病,孟礼会回来的。   一定会的。   -   说是陪沈思闻手术,但是孟礼在M国落地第一站率先转机,没跟着沈思闻飞佛州。   他得先飞一趟西海岸,没办法,他爹大概流年不利,拿到permit第一回上路就光荣挂彩,被后面的车追尾,属于是出师未捷。   这一出事可倒好,关山晴焦头烂额,两个小的要照顾,现在又多一个病号,百上加斤。听说孟礼正巧飞过来,关山晴第一时间打来求助电话。   赶到爸妈临时落脚的地方,孟礼发现比起关山晴的感怀欣慰,孟高曙显得不近人情。   见到孟礼,孟高曙先是不管不顾吹胡子瞪眼一阵子,没问儿子赶过来累不累,没问国内有没有耽误事儿,先接二连三下一通指令,要这要那,就是这么理所应当。   不过情势比人强,老爷子现在一只脚包得像木乃伊,要依靠轮椅过活,不得不屈从现实,接受自家儿子的援手。   住几天,孟礼忙忙碌碌。   除开要照顾他爹,他妈妈情绪也不很稳定,都没心思好好收拾自己,脸上一天到晚挂着阴霾,看得人悬心。还有两个小的,六七岁正是爱闹的年纪,都要孟礼照看。   等到孟高曙摆脱轮椅改用拐杖,F市那边沈思闻手术排期也逼近,孟礼暂别温(鸡)馨(飞)美(狗)满(跳)的家庭生活飞往F市。   候机的时候,孟礼没忍住看两眼国内社交媒体平台。   关于月初的那场婚礼,媒体统一口径,说孟礼身体不适入院治疗错过婚期。看得出仟夢舆论组一定在背后发力,路秦川低调再低调,让议论声降到最低。   怎么说,孟礼说不清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感想。   说他本来想着闹搁大的吧,是,他不否认。   闹大,狠狠扇路秦川一耳光,千刀万剐才痛快。   现在好像没达到效果,路秦川好像很平静地接受他鸽婚礼的事实。   但他,好像也没太失望。   就是吧,生病住院这个借口孟礼实在不太喜欢,咋的呢,他爹、沈思闻、他,都住院?凑牌桌呢?   如果可以,孟礼走过廊桥找到座位坐下,戴上眼罩闭上眼,许愿:希望我的家人朋友都离医院远远的,求求了。   许完愿孟礼自嘲地牵牵嘴角。   他自诩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可他实在是个喜欢许愿的人,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他的愿望老天爷什么时候收过?   很早前他许愿路秦川少来烦他,后来许愿路秦川别走,再再后来又想让路秦川快点滚,无一例外全部落空。   哦,也许不是老天爷跟他过不去,单纯是路秦川跟他过不去吧?   现在好了,应该大概,再也不用和路秦川纠缠了,再也不用在路秦川身上浪费愿望了。   应该能摆脱厄运吧?   现在的他,只想让亲人朋友都平平安安,不过分吧?   他的愿望随着轰隆隆的飞机引擎声一起高飞,不知道这一回能不能实现。 第84章   到佛州,孟礼也很忙。   在爸妈那儿他是当护工加保姆,在这里也一样,虽说没有小孩子要看顾,但是沈思闻的病不是说笑的。   和孟礼他爸的病不一样,腿伤谁都知道一定能养好,沈思闻的病呢,情况要复杂得多。   孟礼摒除一切杂念尝试客观地听取医生的意见,可是无论怎么听都不乐观。   这天沈思闻被推去做术前检查,孟礼和护工在病房无所事事,无意间看见沈思闻手机上给他的备注,明晃晃的一个中文字符和一个字母,老P。   沈思闻检查回来,躺在枕头里笑:“干嘛呢?检查结果还没出呢,你怎么先哭丧个脸?”   孟礼沉默片刻,索性抬手推推沈思闻的手机:“你给我的备注是老P?”   “啊,”沈思闻愣一愣,喟叹似的呼出一口气,“你看见了。”   “嗯。”   不是存心让一个刚刚做完检查的病人自说自话,不是缺心眼没想到应该宽慰两句,可孟礼脑子很满又很空,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   “你想好了?要摊开问?”沈思闻唇边含笑眼睛弯弯,“问完哥们真能答吗。”   “思闻,”孟礼发一会儿呆,俯身摸摸沈思闻的脑袋,“你要想说,我肯定听,一个字不落。”   沈思闻没被迷魂汤灌晕,执著地问:“听完能给我准话吗?”   空气里有淡淡的属于医院的消毒水的气息,不知道哪里一直传来机器“滴——滴——”的声音声,沈思闻五官还和以前一样好看,但病床上都是雪一样的颜色。   隔着一床惨白,俩人对视片刻,孟礼问:“你真想听?你信吗?”   过很久,沈思闻淡淡地笑了:“不想,不信。”   “不过我可以跟你说说老P的故事。”   老P,也不难猜,my precious。   随着平缓的讲述,孟礼才知道沈思闻这些年在忙什么。   老P不仅仅是沈思闻给他的备注名,还代表另一个身份。这孩子真是争气,一直在跑公益,也有天分,自学词曲,孟礼早听过“老P”这个名字,是乐坛一个神秘人,写过不少爆款热歌,没想到原来是沈思闻的马甲,沈思闻也借此筹不少钱,都投入到国内青少年禁烟的公益组织当中。   至此,孟礼终于知道沈思闻死缠烂打要买的对戒刻字是什么意思。   my precious,那些光明的、向阳的歌词,字字句句都饱含沈思闻的深情厚谊。   到这地步,他依然没把话说死,没仗着马上要进手术室一定要孟礼什么承诺,没想着要挟孟礼和他真的在一起。   这句“准话”,孟礼说你信吗,他顺水推舟说我不信,就这样饶过。   这么多年他守口如瓶,没对孟礼提过一个字,不愿意对孟礼造成一丝一毫的困扰,但他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了全世界。   “你帮我个忙呗,”   沈思闻说,“我家里电脑还存有一些曲稿,要是有机会,你都帮我发出去吧。”   孟礼憋半天:“使唤谁呢?你手术完自己搞。”   “好。”沈思闻从善如流。   O市疗养中心流程复杂,术前准备冗长,沈思闻催孟礼回去。   孟礼瞪眼:“不是你非让我来的吗?不兴这样的啊,什么话都让你说完了。”   “那是因为,”沈思闻坦白,“我没想到你真能来。”   ……孟礼无言以对。   沈思闻说这里有护工出不了乱子,又说真不愿意孟礼多看他现在的样子,孟礼温言说哥们现在也巨帅,又掰扯几句,孟礼说:“那我先去我妈那边看看吧,你检查做完麻溜告诉我。”   “好好好。”沈思闻发誓。   -   我从未拥有过你,却好像已经失去千万回。   -   对于孟礼再次来访,关山晴最开心。   她肩上担子太重,一个人要照顾三个人,光是一日三餐想想就令人头大,这三个目前还生活多半不能自理,洗澡都要她挨个操心。   原本不是不能考虑聘请保姆,但是吧,实在也很抉择。选个当地人吧,和两个小的沟通有问题,饮食口味也不相洽,选个华人倒是可以,但一时上哪儿找合适的人选?一来二去这个计划只能搁置。   这个节骨眼,谁会拒绝多一个帮手?孟礼安心住下。   孟高曙还是态度欠奉,勉强接纳孟礼一起生活以后,孟高曙开始无休无止的抱怨。   首先抱怨这边的限速,完全没人按照路边的限速标牌开,孟高曙大骂这边的司机:“一个个开车像催命鬼敢死队!一点规矩不讲!”   又抱怨超市买东西不方便:“洗衣液都要锁进柜子,是什么毛病?喊柜员帮忙还瞪眼睛!有没有点服务精神!”   还抱怨白人饭不好吃,中餐厅也不正宗:“你妈也不会买,买的面包片硌牙!”   最后抱怨幼托班不靠谱:“正经知识什么也不教,放羊一样放进沙子地里滚。”   孟高曙说这个问题的时候格外咬牙切齿真心实意:“别的不教就算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教一大堆!”   孟礼能说什么呢?只能“好好好、是是是”附和。   没人的时候,孟礼问关山晴“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指什么东西,是不是真的是这个街区的幼托班有什么问题。   关山晴叹口气:“不是,就是老师讲男男女女的那些,自我认知、恋爱观。”   哦,孟礼醍醐灌顶:“完蛋,爸连同性恋都不太接受,跟他谈性别认知和性取向,难。”   可不是难么。   关山晴也是叹气,实在是没想到,原本以为M国医疗先进,没想到不适应的地方这么多。   除此之外关山晴不无感叹,有一天傍晚孟礼陪她在厨房准备食材,她拉一拉孟礼的手臂:“不管怎么样,我和你爸还能有个商量,互相有个照应。当初你自己,最早来的时候才十八吧?生日还没过呢,妈妈现在想起来真是,你太难了。”   “小礼,”   千言万语,带着来到大洋彼岸才生出的愧疚和依赖,关山晴声音哽咽,“爸爸妈妈没照顾好你。”   “哎,妈,”孟礼安慰,“别这么说。”   母子两个又聊聊,孟礼青春期之后就没和妈妈这么亲近过,还真有点不适应。   不过亲近总比疏远好,连带着两个弟弟妹妹,好像也不是不能面对。   他们还那么小,知道什么?他们俩也很难受,母语还没说囫囵呢,给拉来逼着说外语,两个小家伙都有些不合年纪的内向,搞得孟礼这个铁杆i人时不时还得哄他们,属于是为爱装e。   慢慢地两个小家伙叫孟礼“哥哥”,孟礼不再一个激灵鸡皮疙瘩乱窜,孟高曙听见也不再喝止,顶多哼哼两声当没听见,关山晴欣慰地微笑,日子总算有点头绪。   有时搭红眼航班飞去看沈思闻,很忙很充实。   地球的另一端,孟礼就这么围着家庭、围着朋友忙忙碌碌,颇有点乐此不疲。   抽离原本的生活,抽离自己乱七八糟的世界,中国人说旁观者清,外国人说生活在别处,多少有点道理吧,有时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真的,时间不用太长,孟礼到M国总共不过一个多月时间,愣是体会到一种类似时过境迁的味道。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人类需要休假的原因吧。   到某个中午,他接到一通来自路秦川的通话。   这是婚礼过后路秦川首次打电话,孟礼想来想去一番纠结,啊最近真的很少纠结起伏,最终按下接通键。   “喂,孟孟,”手机那边路秦川的声音潦草微醺,“我想你。”   孟礼没说话。   “我没喝多,”路秦川自我辩白,“我,你能接我的电话,我很高兴。”   “嗯。”孟礼语气淡淡的。   他的心里也是,很平淡,没有什么波澜。   和这通电话一样,平平淡淡,没有人责问,没有人辩解,仿佛有一个人只是出差,另一个人也从没有被抛弃过,前尘清白毫无芥蒂。   那边路秦川开始说起一些公司的事情,正器集团遇到一些困境,好在仟夢最近还不错,出的几个项目叫好又叫座,云云。   听着听着,孟礼不知不觉冒出一个念头:嘛啊,好像男的在给老婆汇报工作。   不是啊,什么情况啊,路秦川要是口出狂言埋怨诘问,孟礼绝对能对骂回去,嘴软不了一点,可是这这这,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样。   “我现在,”   那头路秦川接着说,“更忙了,不着家,整天在办公室997。”   孟礼纡尊降贵开金口:“那你多少注意点身体,酒就别喝了吧。”   电话那边呼吸一窒,然后传来路秦川做梦一样的声音:“你是这个原因才逃婚的吧?是不是?”   “?谁啊?”孟礼一脑门子问号,“哪跟哪?”   路秦川不管:“一定是,你怕我没时间陪你。”   孟礼翻个白眼,路秦川不给他否认的机会开始嚎:“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啦啦啦啦……”   紧接着聒噪一堆颠三倒四有的没的,孟礼想插话都没机会。   “喝大还能说灌口相声呢?愣是一个气口不留,”   孟礼嗤笑,“哥们肺活量真可以。”   路秦川不搭腔,依旧前言不搭后语胡说八道。   这个人,醉得真努力。   后来声音渐熄,呼吸声变得平稳。孟礼看一眼窗外热带的大太阳,那么亮,好像发誓要照透一切阴霾。   前尘也是尘,真能太阳一照就没了?孟礼不知道。   他只是低头瞪着手机仿佛瞪出多大仇,哼一声扔到一边没挂断。 第85章   半年后。   这天路秦川跟孟礼打语音,装作无意间随口一问:“你粉丝都嗷嗷的,要不,下个月你生日回来办个见面会?”   孟礼:“我也没办过生日会啊。”   “破个例呗。”   路秦川按捺着快要跳到嗓子口的心跳,继续装出轻描淡写的语气,“给你发那么多本子,你也该回来拿个主意,吕导还等着你呢,李影帝也有意向跟你三搭呢。”   扯出来一堆人,独独没说自己。   路秦川不说,孟礼当没听出来,叹口气答应。   ……   他们俩,这半年来关系有点怪。   诚如路秦川所说,孟礼还一直是仟夢旗下的艺人,路秦川替他看本子看剧组,从来没停过。   两人保持一周一两次的通话频率,似乎只是聊剧本、谈工作。   有时路秦川也会多说两句,但最多只是打着“喝醉”的旗号说一句想你了。   这回孟礼决定回国,倒不是回应这句“想你”。   他爹的腿,有点问题。   原本车祸以后检查过,骨头没毛病,孟礼和关山晴放下心,轮椅换拐杖,以为痊愈是迟早的,没想到一个星期过去、一个月过去……半年过去,拐杖还拄着。   前段时间孟高曙一个劲喊腿疼,孟礼带去医院看,大大小小拍一通片子,医生说骨头可能有点错位,需要手术。   然后吧,这个医生不知道是学艺不精还是怎么的,孟高曙已经上手术台,腿已经切开,忽然又说不是骨头的问题,是韧带的问题,轻微断裂需要缝合,但是医生no no no地表示,他只管骨头不管韧带,不会不会不会,搞不来,原样又给缝回去,里头受损的韧带碰都没碰。   这下好了,本来孟高曙过去是调血糖和心脑血管,有点问题但不是大问题,属于防大于治,现在可好,罪也受了钱也花了,原本的病没好一点,眼瞅还得搭进去一条腿。   不干了,孟高曙嚷嚷着要回国。   回吧,孟礼大大松口气。   不过没两天他的这口气又鼓起来。   把爸妈和两个弟弟妹妹送回S市,第二天,孟高曙找到孟礼。   没别的要求,孟高曙叫他归还悦晴的股份,桥归桥路归路,让他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他们一家子的生活。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孟礼独自返回B市,萎靡好几天。   完了之后生龙活虎地开始跑试镜。   他找一个时间约李渐冶又约程江,三方一碰头,这不巧了,李渐冶也是拍完《愚人》以后开悟,绝知此事要躬行,深觉自己功力尚浅,打算多请几个名导合作学习学习,程导呢,手上的本子正缺个大男主,两方本来背后的资源圈子没交集,由孟礼一牵头,一拍即合。   “小孟这回你看你白忙活。”拍完以后程导由衷过不去。   “没事儿,”孟礼心里有数,“您这个男主真不适合我。”   这回的角色从气质到外型,李渐冶确实比孟礼合适。   话是这么说,程导还是过意不去,想请孟礼来客串好像也不合适,他现在咖位起来了,上桌了,喊来作配就不是陪人情,感觉像是再搭一点人情进去。   最后李渐冶拍板:“要不交给仟夢出品吧,算是兄弟也有得赚。”   程导直呼好主意。   唯独孟礼一个仰到,嘛呢,是仟夢有得赚好不好,是路秦川有得赚好不好,跟他有一毛钱的关系?   好吧,现在大家眼里他和路秦川还是绑定,利益共同体。   跟两个好友聊完,孟礼开车回世斐,心里十分惆怅。   想他还没结过婚的人,怎么愣是体会到离异夫妻即将分割财产的烦恼。   烦着烦着,手底下方向盘一打,开上三环。先不着急回世斐,他已经躺好几天了。   开到仟夢总部,上顶层,孟礼跟秘书室的姐妹儿打招呼:“你们路总在不在?”   “啊?”   秘书室集体原地大惊,天呐这一位消失小半年,怎么忽然杀到公司来了!   要知道他可不仅仅是公司旗下随随便便一名艺人,他可是官宣过的总裁夫人!   如果说从前路总可能对他态度轻慢,后来可大不相同!   有个比较沉得住气的姐姐招呼孟礼:“路总中午有饭局,应该马上回来,要不您先到会客室坐坐?”   “行,谢谢。”孟礼没去会客室,溜达进路秦川办公室。   秘书姐姐追问要不要代为催促一下,孟礼一边走一边挥挥手:“不用,让你们路总忙吧。”   半小时后路秦川返回,听说孟先生来了正在里面等您,路秦川比几个秘书吃惊的程度还大,愣在原地,甚至有倒退仰到的趋势,还是身后严田接过公文包从容地说“您快进去吧”,路秦川才如梦初醒,紧赶两步进去。   办公室里,孟礼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实在不能怪他,人嘛,谁中午吃饱喝足都会犯困,免不了的,他昨晚上睡前还打满两个钟的游戏,他不瞌睡谁瞌睡。   他坐姿稍微有些侧偏,斜靠在长沙发一侧的软垫上,面颊微鼓,眼睛闭着嘴唇嘟着,肩背有规律地轻轻起伏。   那是安稳的睡眠带来的呼吸反应,他睡得很沉。   他睡得真香,路秦川目不转睛盯着沙发一角心里想,他为什么在这里睡觉?   不不,他为什么找来办公室?他有什么事?他回来,路秦川几乎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实,白天也心不在焉,考虑要不要主动找他,很怕一不小心把人再吓跑。他好不容易才答应回来,不小心能行吗?   所以他今天来是做什么?是为了那件事吗?   那也行,总归他是来了。   “嗯,”沙发上的孟礼眼睫震动一番,睁开眼,“你回来了?”   他的神色带着刚睡醒的迷蒙:“不好意思,打个盹。”   路秦川听见自己回答:“没关系。”   “怎么了?”路秦川努力镇定,清清嗓子关切地问,“昨晚上没休息好?”   “没有没有,”孟礼伸个懒腰站起身,“段位老打上不去,没早睡。”   路秦川又说些什么,无非是说要保证睡眠之类的,孟礼嗯嗯嗯地答应。   他站在宽阔的办公室中央回过头:“借用一下洗手间。”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稍微挡挡。   路秦川贪婪的目光从他腰腹下边收回,沉沉地笑起来:“当自己家就行。”   当自己家就行。   孟礼打开水龙头的时候心里默念这句话。谁啊,谁跟你“自己家”。   孟礼努力忽视外面挂的合照,不再是毕业照,换成一张红毯照,不知道哪次公司活动俩人一起拍的。   没看见没看见,孟礼默念,我看不见。   收拾完回到办公室,路秦川已经在办公桌后面坐定,孟礼坐下,鼻子抽抽敏感地说:“喝酒了?谁这么大面子,中午的饭局敢灌你。”   “S市过来的几个朋友。”路秦川简略地回答。   “S市?”孟礼心下微疑,不过没什么头绪所以并没有多想,只是泛泛劝说,“少喝点吧,实在不喝不行记得吃点护肝片。”   “好,”路秦川答应,笑着说,“你也记得少打游戏,多睡觉。”   一来二去说完,俩人隔着办公桌大眼瞪大眼。   路秦川:“你的东西我都送回世斐了,每周请阿姨过去打扫,还住得惯么?”   “嗯,嗯。”孟礼胡乱答应。   俩人又说起工作,听说孟礼没去吕导的组,路秦川表示惊讶,不过转瞬恢复沉着:“那正好,我这儿有个本子马上开机,早两个月给你发过。”   路秦川说一个剧本名字,孟礼从脑子里拎出来:“是,本子很扎实,只是拖了这么久主演还没定?”   “定了,就定的你,”路秦川简短地说,“仟夢独立制片,绝对话语权。”   哦,这下孟礼明白了,就是路秦川给他专门攒的班底。   “嗯,那我好好研究研究剧本。”   原本孟礼想提一嘴吕导的出品来着,又没说。   怪讨厌的,嗐,让吕导和李渐冶自己找路秦川聊吧。   这句不问,别的有一句一定要问,孟礼忍不住:“这么一大班子,就这么拖着?要是我一直不回来呢?”   他眼睛很清,仿佛想要掰扯清的就是预留一个大师班底所产生的费用,并没想剖开路秦川潜心等他回来的一片赤诚。   他,和以前一个样,残忍也直白,一切都要问清楚,买不买账又要两说。   路秦川抚一抚胸口,莞尔:“我喜欢李渐冶谈《愚人》的一个采访,他说没有你他写不完这个剧本,不和你合作的话《愚人》完全没有意义。在我这里也一样。”   “什么意思?”孟礼感到一丝丝,不多,只有一丝丝,一丝丝的僵硬。   “如果不捧你,”   路秦川眼神密不透风投在他身上,可是那眼神又轻飘飘的,绝没有一丁点逼迫的沉重感,“我开仟夢有什么意义。”   僵硬完,惊讶完,孟礼表情难以言喻:“少来,少拿这种霸总言论霍霍我,我来之前你仟夢不是开得好好的?”   路秦川温和地承认:“是,但那是以前。”   两人再度对视,孟礼撇开脸:“行了行了,想想你自己吧。同时投两部大制作,你有钱吗你?我记得我走那会儿正器内部正闹得厉害?”   “那是我该操心的事,”路秦川语气平常态度稳定,“你该操心别的。”   “比如?”孟礼斜着眼睛。   “比如朝光悦晴,”路秦川单刀直入,“丁律和我说了,你爸意思是不让你持股?”   孟礼吃一嘴大鲸,将信将疑,随即开始阴阳怪气:“你俩背着我聊挺多呗?”   “还好,”路秦川一脸笑意,“没有你和严田背着我聊得多。”   孟礼一副意料之中的笑模样:“跟我翻旧账来了?”   “不是,”   路秦川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鉴于你爸的态度,我和丁律都觉得暂时先不要放手悦晴的管理权限比较好。”   “你和你爸谈,总要有点底牌。”路秦川谆谆教导。   孟礼五味陈杂,心里一股劲儿左右按不住,倔强地回绝:“这回不想谈,我能做的都做了。”   “他们不仁,你不会不义,我知道你心里亲人的分量。去谈吧,”   路秦川声音温和,   “去谈吧,我给你兜底。”   说得真好,深情厚谊,孟礼张口结舌一句“好听”话回不出来,憋个半死。   偏偏路秦川好像也知道他憋着,目送他出门的眼神似笑非笑,满是打趣,他沿着路秦川办公室长长的走廊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囔:   “孙子你还真从良了?说话像个人似的。憋,看谁憋不住。” 第86章   很快孟高曙催促孟礼去S市签合同。   其实当时关山晴统共没给孟礼几个点,孟高曙也不是差这几个点的钱,只是不想让丁效的团队再插手悦晴的管理。   这个话,孟高曙却没机会说出来。   这回去S市,路秦川领着仟夢法务全套人马陪孟礼一起杀过去,到场的还有悦晴另外几个股东,孟高曙是股东,别人几位也是股东,都有优先认购权,路秦川指挥丁律事先功课到家,这几位齐齐表达认购意愿,一点没给孟高曙面子。   人一走,茶就凉。   换句话说,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之前丁效带着团队入驻悦晴,非常强势,丁律有两下子,光速打通各路关窍,在董事会吃开不说,当时悦晴面临和之前的正器一样的问题,大老板突然易主,谁心里不慌?商场如战场,几家友司趁机挖墙脚,好几个高管跳槽。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丁效背后有路秦川支持,什么人才储备没有?很快在几个要职安排上自己人,非常得力,迅速稳住局面不说,公司效益要比之前还往上走,因此在悦晴,太子爷孟礼已然从吃干股的光杆司令变成实权派。   危难时刻显身手,还能带领团队挣钱,谁啊?谁跟这种领导过不去啊?再看看呢,一个病恹恹垂垂老矣,一个正值当打之年,将来朝光悦晴谁当家还看不出来?很快尘埃落定。   孟高曙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路秦川头一偏,问孟礼:“差不多了,还有什么想说的?”   孟礼五味陈杂,望着亲爹张张嘴,孟高曙脖子脸涨红成一片,近乎咆哮:“讨债鬼!你敢耀武扬威爬到你老子头上!”   “没有,”   孟礼脸色复归平淡,“我只是想问问,爸你的腿手术恢复怎么样。”   小小一个韧带缝合,国内医院早给老爷子缝完,孟高曙一口气噎住,脸色更紫。   一桌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开始表达关心:   “是啊,老孟你怎么样啊?”   “伤筋动骨一百天,歇歇吧。”   “还是小孟总有孝心……”   ……   眼看孟高曙脸色更差,路秦川点头示意丁效。   丁律客客气气送各位股东出去,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几个人,孟高曙死盯着孟礼抬起手,直直指他的面门:“走诉讼,你跟你老子作对,头一个算你不孝!”   孟礼没什么兴致,掀掀嘴角:“现在您承认您是我老子了。”   “你!”   眼看要吵起来,路秦川适时插嘴:“不知道您要起诉孟礼什么?”   “就说,”   孟高曙眼睛瞪着,边上助理给拍背顺气,“当初你妈妈签协议的时候你用了不正当手段,总之办法多得是!”   路秦川眼神深涵神色不变,忽然提起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马上九月份开学,孟礼的弟弟妹妹要入学了吧?”   孟礼目光转到路秦川脸上,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   他的表情很疑惑,可是出乎意料的,对面孟高曙表情一点也不疑惑,好像非常明白路秦川在说什么。   “唉,上学可是大问题。孟礼,”   路秦川情真意切,“据丁效了解,当初你弟弟妹妹的学籍是注销的,意味着他们拿不到幼儿园结业证明,没有结业证明和成绩单,今年没办法入学。”   孟礼思路被带着跑:“那可能就要等明年,再上一年幼儿园。”   “嗯,”路秦川看孟高曙一眼,“就要看孟叔叔愿不愿意耗这个时间。”   “谁是你叔叔?”孟高曙先是嗤之以鼻,随后露出深思的神色,“你什么意思?”   路秦川好整以暇,表示不才在下或许有几个朋友能帮上忙。   孟礼就看着,刚刚还脸红脖子粗大喘气的爹,一瞬间不喘了,说话变得客气,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询问路秦川的“朋友”。   很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谈完,孟高曙站起身别别扭扭粗声粗气地表示:“我回家和你妈商量商量。”   说完要走,孟礼云里雾里送出去,扭回头看路秦川:“你在S市也有朋友?”   话到一半孟礼恍然大悟,S市,前两天路秦川的秘书说饭局请的什么人来着?S市的朋友。   原来如此,孟礼悟了,路秦川这是一切都打点好,路铺好,专门等着给孟高曙挖坑。   孟礼:“你功课做得足,专门等着帮我跟我爹打擂台?”   “不是,”   路秦川好声好气,   “怎么是打擂台呢?自家人,血浓于水,我是想让你爸妈看看,你这么惦记他们,得让他们知道你才是靠谱的,不能因为一些偏见就不待见你。”   孟礼眼神游移。   相比之下路秦川显得云淡风轻,说起别的工作安排:“我给你另外选一名经纪人。也是老熟人,之前在西星和冯曼语共过事,也是有缘分,和你李哥也合作过,叫许文超,回头你俩见见。”   说完路秦川话头停一停,在平板上鼓捣,可能是在联系这个经纪人。   这下孟礼渐渐抓心挠肝,很想问为什么突然另找,之前你路大总裁管得不是挺好么?要知道冯曼语离职以后,他的工作都是路秦川一手安排。   然而再抓心挠肝再难忍,孟礼忍住了,没问。   路秦川联系完,抬起眼睛:“晚上有空么?走吧,这儿也没人请咱们吃饭,回B市吧,和你新经纪人吃个饭。”   “嗯。”孟礼模糊应一声。   他多吝啬,一句疑问到死不愿意问,路秦川只好大方一点:“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   “哦。”孟礼应一声。   “我现在很忙。”路秦川又笑着说。   孟礼看不懂,不懂这个笑里有没有苦笑的成分,有没有抱怨的意思。   俩人浑浑噩噩又撑一会儿,孟礼决定正大光明,他问:“你还有正器那一摊子,怎么样了?”   路秦川弯着眼睛笑:“不听话?说了你不用操心。”   “行行行,”孟礼起身准备告辞,“我多余问。”   路秦川叫住他,提醒他别忘记一周之后的生日见面会,他已经脚底下踩火箭跑了。   跑吧,路秦川自言自语念叨:“正器好不好?别管,这点老婆本还是有的。”   “你既然选择回来,”   路秦川目光漠漠落在孟礼刚刚坐的位置,“我让你舍不得再跑。”   -   见新经纪人很顺利。   本身孟礼不是个心思七拐八绕的人,有时候i人属性爆发不太好聊天,但是没有坏心眼,恰巧新任经纪人许文超也很爽快,两人在很多事情上观点不谋而合,十分合得来。   等到吃完饭回到家,孟礼进家门的时候忽然想到:不。   也许不是他和超哥合得来,而是路秦川专门找来一个和他合得来的超哥。   许文超早年和冯曼语一起在一家小型娱乐公司供职,俩人斗得头破血流,后来许文超一手捧出来李渐冶这个顶流影帝,原地飞升,跟着一起跳槽到源风。   从交谈当中获取的蛛丝马迹来看,源风现在和仟夢是深度合作,很深。   许文超在源风是骨干,居然能被来仟夢,听他的意思,源风至少出资帮路秦川搞起来三个S+项目,这不是“大哥吃肉我喝汤”的买卖,这是“我煲汤给大哥吃肉”的买卖,说是纯慈善也差不多。孟礼猜测正是靠着这几个项目,路秦川赖好总算用仟夢的血把正器集团奶起来一点。   当然作为回报,仟夢一部分剧集方面的资源在跟源风共享。   许文超说路总实在人,投桃报李,能深交,他现在过来做院线总监,也是十分憧憬。   搞选秀、做男团,捧出来以后给自家旗下的IP改编剧集当男主男配,这是仟夢的看家生意,是路秦川潜心搭起来的赚钱门路,现如今被路秦川拱手让人。   说是置换大荧幕市场的一席之地,可是说白了,仟夢说死只走大荧幕路线的艺人有几个?只有孟礼。   靠,路秦川傻不愣登不着边际的霸总言论,竟然有点真啊怎么回事。   冲着空无一人纤尘不染的客厅,孟礼活生生憋一肚子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气。   不是怒气的气,是一种很难形容的七情六欲,特别满特别涨,孟礼拒绝承认是感激或者愧疚当中的任何一种。   这是他没见过的路秦川。   最开始追他的时候,他见过熬夜给他写情书的路秦川,见过驱车几百公里到隔壁市给他买小笼包的路秦川,做什么事都到极致,他不点头路秦川绝对死磕到底。   后来再见面,这孙子更牛,一言不合把他绑在办公室一下午,给他纹字当众让他含,变着花样迫使他接受,迫使他屈服。   所以,他没见过背后默默付出,不动声色打点好一切,一点也不咄咄逼人的路秦川。   孟礼关掉手机,瞪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发呆。   要死啊,好烦。   他想起回B市的时候是严田来接机,聊完近况他顺道问一嘴正器。   好在是Z市影视城已经完工,总体无论是区划规格还是布景质量都比H市影视城高,好几家影视公司有签署长期优先合作意向,后续扩建和周边酒店、写字楼、摄影棚等配套设施也都是肥肉,本来正器大包大揽,现在向外招标几家竞价,几轮融资让正器的资金流稳一波。   代价就是路秦川出入饭局有点勤,酒精摄入量大幅超额,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休息也不很够,夏天有一次干脆忙到住院,从那以后磷虾油早早吃起来。   孟礼听着直吸气,就这,还有空隔三差五有空给他打越洋电话呢?一聊好几个小时。   这是他留下的烂摊子。   但他是真的没想到路秦川需要这么拼命。   讲正器起死回生史,寥寥数语,严田的语气更是轻描淡写,但孟礼明白其中的轻重。这也就是影视城的家底还在,另外源风林老板抬一手,要不然还真是悬。   这天晚上孟礼依然没能成功早睡,倒是没玩游戏,但是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跑来跑去没个消停。   他不是内疚,绝不是,送路崭岩进去的又不是他。   人嘛,一旦做出选择就不要后悔,没意思。   他只是,悬心。   他深谙路秦川的为人,路总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割舍掉仟夢在剧集市场的绝对掌控权,默不作声撑起他留下的烂摊子,还替他跟他爸谈判铺路,路总啊,投入这么大,想收多少利息?   最后临睡前,孟礼下定决心,要找路秦川说清楚。   要不然,还是发个分手公告吧。   他可以还钱,给路总给仟夢当牛做马努力赚钱,不辜负路总用半副身家搭建院线市场的苦心。   用钱还感情,也只能这样,因为别的他还不了一点。   什么?路秦川没指望他还?   呵,说什么地狱笑话呢,路秦川又不是慈善家,从前他从路秦川身上汲取爱情,还的时候得老惨了,掏心掏肺整个人差点掏空,后来他从路秦川公司拿资源,也是惨惨的,丢人现眼丢盔弃甲,现在告诉他一切都可以白拿?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第87章   这天孟礼和路贝阳煲电话粥唠嗑。   俩人也是这半年间关系更铁,事实证明距离不仅会产生美,还会筛选出真正有共鸣的朋友,当两个人不用一起上课、一起在同公司共事,就这还有话可聊,那说明是真的谈得来。   聊两句,孟礼给路贝阳带的有东西,是某歌手限量版的签名T,路贝阳青少年时期心心念念的甜心歌星,路贝阳巨开心,约好一个时间过来取。   又聊生日会,孟礼真诚发出邀请,路贝阳耿直地表达担心:“就我一个嘉宾吗?你老公会不会不高兴啊?”   “咳咳咳!”   孟礼一口气哽住,秒开阴阳怪气模式,“怎么说,哥们难道对我有想法?要不然怎么怕别人生你的气?”   “别别别,”   路贝阳特别做作地滑跪投降,“你可别造谣,路总把我雪藏怎么办,怎么办啊怎么办~”   孟礼粗暴打断:“别贫了,你就说来不来吧。”   “来来来。”路贝阳在那边嘻嘻嘻,孟礼没好气地按掉通话。   说起这个生日会,孟礼真没搞过,费劲巴拉捡起来唱跳的手艺,好好练几首歌准备到时候赖好唱唱,毕竟要是让他坐台上纯唠嗑是不现实的,那样的话真不如直接让他一头撞死。   噢对,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解决,路秦川。   左思右想,孟礼觉得这事不能电话说,不地道,还是要当面聊。   当面聊,孟礼没再一头往总裁办公室闯,而是先跟路秦川预约,互相说好时间才上门,进门以后也规规矩矩,没再大喇喇躺沙发上,而是端端正正坐进会客室。   有话直说说完就走,对,就这么办。   就在孟礼刚刚做完心理建设,路秦川大步流星推开门,一脸严肃:“你上热搜了。”   孟礼很敏锐:“黑热搜?”   “嗯,”路秦川做个手势,“进来聊。”   “怎么回事?”孟礼一边走一边问,路秦川简短地安慰:“别担心,不是你一个人。”   两人在办公桌两边坐定,路秦川转过屏幕,舆论组汇总的热搜帖子赫然在目,孟礼看看,他的确不是一个人挂在热搜上,他的大名旁边明晃晃缀着三个字,嘿,那不是“路秦川”三个字吗。   孟礼两眼一黑:“还不如我自己上。”   “目前来说,风向不太好,”   路秦川意味不明瞥他一眼,“不外乎说你手段高超,上位以后吊着我,连婚礼也没出席。”   说是在说正事,孟礼却没很上心,目光移到路秦川脸上:“你是在笑吗?”   “没有。”路秦川矢口否认。   “你嘴角跟AK一样压不住,”孟礼指指屏幕,“这是什么喜事吗?”   路秦川嘴角翘一翘:“怎么不算?你的生日会预约人数太好看,某些人红眼病犯了,所以才有这个黑热搜。我的艺人红到惹人嫉妒,我当然高兴。”   “呵呵,”孟礼皮笑肉不笑,“不是骂你。”   孟礼话锋一转:“其实营销号写的也不全错,我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要不然我知错能改?咱俩干脆——”   “干脆补个婚礼?”路秦川接过话,态度十分温和。   ……?   不及孟礼张嘴拒绝,路秦川紧接着说:   “我为什么笑,因为我希望他们胡写的是真的。你回来这么久我一直不敢问,孟礼,你现在和沈思闻在一起吗?”   “……”给孟礼加个脑子也想不到这个话题的走向,下意识实话实说,“没有。”   路秦川呼出一口气的样子:“好,那我让舆论组按原计划应对这波热搜。”   “什么原计划?”   “他们无非在炒你对不起我,”路秦川的表情比刚才还喜气洋洋,“想要翻转很容易。”   孟礼表示愿闻其详,路秦川敲敲屏幕,舆论组给攒的新闻稿出现在屏幕上,图文并茂,还有视频,视频里镜头晃啊晃,拍到两个男的一前一后下车不知道在往哪儿走。   两个男的,一个是路秦川,另一个是——   “万会凌?”孟礼一脸懵。   “是,刚摆拍的,”   路秦川解释,“我在外沾花惹草,相信大家也就不太忍心责怪你用情不真了。”   孟礼一脸沉思没说话,路秦川眨眨眼:“我花名在外,不缺这一条。”   “跟我灌迷魂汤呢?”孟礼不吃这一套,撇过脸。   真是奇怪,孟礼瞥一眼桌子对面的路秦川。   路秦川在谈正事,明明身体前倾,腰背肩却没有一丁点塌的地方,端正挺直。以前没发现,这家伙仪态这么好?公司里自我要求最严格的艺人也不外乎这个样子。   或者以前就这样?   话说,孟礼思绪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沿着时间坐标猛猛往左追溯,上学的时候路秦川究竟什么样子来着?   不知道。记不清。   不仅仪态记不清,连长相也记不清了。   孟礼半真半假地说:“你可是正器和仟夢的双料总裁,有名有姓,你的花边新闻太多也不好吧。”   路秦川不很在意:“似是而非没有实锤,一同乘车去哪?谁也说不准,不算什么大事,对公司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是啊。”孟礼叹气。   “那就这么办?”路秦川询问,语气平和。   “就这么办吧。”孟礼答复。   仔细品的话,未必不能从他的答复里品出一些无奈。   好啊好啊,这手自黑,自背黑锅路秦川,有情有义路秦川,还让人怎么张嘴说分开?路秦川把他想说的话堵得彻底。   这间办公室,采光真好,从办公桌后面的玻璃阳台直打进来,路秦川的脸逆着光,开始说一些后续的补救应对措施,轻描淡写的话统统变得语焉不详,孟礼几乎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姿态这么低,这么上赶着替他挨骂?   可是,曾让他当众跪着丢尽脸面的人,不也是眼前这个人吗?   施予他最深、最无解的羞辱,肮脏,在他身上留下过最脏的印记,洗都洗不掉。   是这个人吗?   孟礼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人是不是说过不再容许他的白西装染尘?   这个人竟然也会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吗?   真奇怪,人这玩意儿,真的是很复杂。   晃过神,孟礼笑容满面地道谢,微笑告辞。   算了,再等等,先把生日会办了吧。   -   生日会很顺利,上台以后完全没有孟礼预想中的尴尬、不自然等等,他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弹唱两首歌,聊起旅居的见闻,跟老朋友见面也没什么两样。   说起老朋友,生日会嘉宾不仅有路贝阳,李渐冶也来了,这哥们搞笑,不会唱硬唱,基本没有一个音在调上,是真没有影帝架子,妥妥一个喜剧人。   下来还非要拉着孟礼问唱得怎么样,孟礼想一想说你让我倍感自信,果不其然被爆锤一顿。   另外还有几个当年星门选秀的秀人,孟礼没按照咖位请,请的都是同寝室室友,甭管出道成功没成功,突出一个朋友不多全在这桌。   场子气氛很热,出的节目五花八门,有个哥们换赛道还给演一段相声,最后粉丝们被整得晕晕乎乎,怎么回事,画风一会儿是国际电影节一会儿是乡村大舞台,时而格莱美时而KTV,也是独一档。   晕乎之余,大家不约而同心想,就这样的人,你和我说他心眼子满满?说他攀附?说他待人不诚?我呸!   承接着路秦川的反向操作,生日会的各种repo涌现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又是一波强势洗白。   念旧重情细水长流,人们这么评价着,指责孟礼高段位捞男的声音几乎完全平息。   孟礼心思一轻。   和粉丝见面真的起到很大正面作用,他本来就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更何况是专属于他的热闹,真是太开心,粉丝朋友们可爱太可爱,都是什么绝世小天使。   爹不疼娘不爱,这样的日子孟礼过太久,现在有这么多人喜欢他、爱他,他怎么能不开心。   不过生日会也有不太好的地方,一些遗留问题。   生日会到场的朋友不多,但随礼物的朋友很多,不仅有艺人朋友还有很多合作方,其中有几件孟礼一看,得,顶级酒庄的红酒,哪是送他的,分明是送给路秦川的。   路总喜好个酒品收藏,这事儿在圈子里不是秘密,这是有人借着孟礼生日给路秦川献殷勤来了。   献给谁的殷勤谁接着,孟礼可不想揽这个活。孟礼拎着花里胡哨的酒盒,起个念头要不要交给严田转交,最后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   啊,好麻烦啊。   孟礼又做一个决定,不如,咱就是说不如搁到路秦川办公室,或者秘书室,这样也不算他怠慢吧。   求求了,大忙人路大总裁,这会儿别在办公室。孟礼一边按电梯一边许愿。   他的上一个愿望没有完全落空,一半一半吧,因此他不介意再当一回信徒。   电梯到达顶层,孟礼一边念念叨叨许愿一边往路秦川办公室拐,下一秒,走廊里传来秘书的声音:“万先生您别这样,路总吩咐请您在这里等候,您——哎,路总!万先生非要进去。”   “路总您可不好见啊。”   “万先生您——”   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随后传来路秦川不容置疑的声音“你们先去休息吧”,接着一阵脚步声,是秘书们往休息间走的声音。   我的老天奶,万会凌?   孟礼没有听墙角的嗜好,转身想回电梯,可是他的jio不听他使唤,自动自发站在原地。   就,一句,就听一句。   只是好奇,孟礼发誓。   好奇心总不妨碍他做信徒吧。   妨碍也没事,反正他许愿老天爷总不搭理,又不灵。   孟礼双手插兜,颀长的身形随意一侧,斜斜靠向走廊。   又过两分钟,万会凌说一句什么,孟礼瞳孔一震脚底一滑,险些一头栽倒。 第88章   真相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   嗯,给别人的办公场合送红酒,不好。   就好比给正在减肥的铁铁送全荤麻辣烫,给封闭住宿学校的高中生送移动充电器,不好不好。   你安的什么心?你妥妥的扰乱军心,拖后腿。   红酒嘛,还是在家喝好了,孟礼作出决定,拎着两盒子东西悄无声息遛了。   -   又过几天,时间来到十一月。   这是B市一年里最舒服的一段时间,不热也不太冷,又没有容易在春天肆虐的沙尘暴,晚上温度倒是有些低,白天实在刚刚好。   这天路秦川下班回世斐,出电梯门没走两步,一错眼看见走廊那头东户门边上站得歪歪扭扭的孟礼。   “嘛呢?”路秦川审视。   “送礼。”孟礼晃晃手里的礼盒。   路秦川没问什么礼,也没问好端端的你为什么送礼,头一偏眉毛一扬:“送货上门?”   “嗯,”孟礼下巴高昂眼神凶煞,“你那点手劲拎不动。”   两人对视片刻,路秦川莞尔,走到西户门口开门,一边按指印一边笑:“是,小区最近治安也不好,东西放门口是不安全。”   他站在门边上回头往孟礼的方向看。   他家里面没开灯,走廊上灯又亮,搞得他的脸一边嵌阴影一边打高光,效果跟百万滤镜似的,眉骨轮廓不要太深刻。   孟礼记起来了,这孙子上学的时候就长这样。   不对,也不太一样,变憔悴了,软组织单薄,脸上肉少了脸颊瘪了,上眼皮胶原蛋白流失,眼睛凹了,不细看还不觉得,凝神细看时显得瘦骨嶙峋,不比上学的时候,眼皮上有肉,鼻子两侧也有肉,整个人长手长脚人高马大,还长痘。   没再长痘,毛孔再没有多余的油脂分泌,青春痘青春痘,只有青春年少才会长,而路秦川老了,在孟礼没注意的时候,他的脸上岁月的痕迹已经这么深。   他以前还喜欢剃板寸,后来留额发,现在则是中规中矩扔大街上找不出来的发型,比平头长一点的那种,真的,大街上十个男的有九个都是这发型,薄薄的鬓角,走廊灯照上去,隐约显出青白的颜色。   他头发开始白了。   他才三十出头,孟礼唏嘘,他不还健身呢吗?打网球、运动那么勤快,怎么老得这么快啊?   怎么,之前没发现?   “干嘛呢?发什么呆?”路秦川疑问地催促。   “来了来了。”孟礼收回思绪,慢吞吞挪步子。   进门以后第一件事,孟礼瞄两眼路秦川家玄关旁边的穿衣镜。   瞄完很放心,没有,路秦川显老自己不显,不是自恋,孟礼觉得自己看起来跟当初进仟夢拍档案照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你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   孟礼有感而发,“你花期要过了。”   路秦川刚刚挂好大衣换鞋,正准备洗手看看给孟礼倒点什么喝的,闻言转过来,目光落在孟礼拎着的盒子上。   孟礼跟着他的目光,槽,就你还劝别人少喝酒,你要不瞅瞅你送的什么东西呢?   “这个不是我送的,”   孟礼讪讪,“我生日会收到好些酒,一看就不是送我的啊,我说给你拿来。我那儿还有好几箱,回头你让严田去取吧。”   路秦川:“你说什么花期?”   “没有,”孟礼不认账,“你又不是艺人,你要什么花期。”   “你说我老了?”路秦川很错愕,“丑了?”   孟礼撂下红酒礼盒,抱着手臂站在玄关里:“你本来好看?”   路秦川瞪视几秒,忽然神情一松:“是,本来也不好看。”   “你——?”   “本来你看上我也不是因为我好看,”路秦川说着走到厨房,“吃晚饭了吗?”   孟礼张开嘴又闭上,又张嘴:“没有。”   “一起吃吧?”路秦川从岛台后面探出脑袋,“我晚上吃牛腩煲,蒸箱里蒸一天了,包好吃的,吃吗?”   他的神色那么平常,好像孟礼时常过来一起吃饭一样。   实际上自从回来孟礼一步都没进过他的家门。   “吃。”孟礼努力适应这个家常的氛围,撸袖子洗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孟礼没看见,路秦川的双手藏在岛台下面绞成一团,他嘴角的笑容都在抖:“切萝卜吧。”   “行。”孟礼答应。   切萝卜简单,还有其他几样配菜,看得出来路秦川是想弄个一锅出,简单。   飞速洗净切好以后上桌,路秦川戴着隔热手套从蒸箱里端出牛腩,移到电磁炉上继续咕嘟咕嘟。   这个做法算是清汤锅的变种,孟礼没怎么吃过,味道出乎意料,牛腩软烂鲜香,汤汁浓郁,各种萝卜香菇豆腐一扔进去,吸饱牛肉汤汁,这是广式的做法,偏偏路秦川另外准备一碗蒜末,突出一个南北合璧,味道一下子得到升华,非常合孟礼的胃口。   吃完以后孟礼心情upup,大马金刀往厨房门口一站,观摩路秦川勤勤恳恳洗碗收拾。   最后一只碗进洗碗机,孟礼下巴抬抬:“聊聊?”   路秦川慢慢洗手,慢慢转身:“好,去客厅吧。”   孟礼依言出去,脚步一转走到玄关,打开价值不菲的红酒礼盒准备拿一瓶,路秦川笑着制止。   “别了吧,你饭前还劝我少喝,”   路秦川瘦窄的脸上绽出一点笑意,“想聊什么我陪你聊,知无不言,不用灌我。”   “谁想灌你了。”孟礼丢开礼盒。   两人在沙发两侧坐下。   是,孟礼的确有话想说,但是这话的确不好说。   大眼瞪大眼一阵子,最近忙吗,孟礼问他。   聊两句以后他问孟礼,拍戏进度怎么样。   又是两句答完,孟礼又问最近仟夢有没有什么大事。   他说没有大事,不用操心。   “哦。”孟礼眼神乱飞,从玄关飞到厨房,从烟火气还没散完的餐厅飞到走廊两侧的书格,书格上的黑封皮金边相册,摆放位置和从前一模一样。   孟礼垂下眼睛:“怎么不回花园路?”   “太远,上班不方便。孟礼,”   路秦川稍稍偏头,目光深凝,“今天到底干什么来了?”   突如其来的对视加上难以回答的问题,差点让孟礼招架不住,几次张开嘴又几次抿住嘴唇,路秦川露出一个极其清淡的笑容:“别见怪,我是怕你单纯来吃饭。”   “怕我来吃饭?”孟礼不明白,“不是,我能吃多少?有什么好怕的。”   “我是怕我自己,”路秦川很快地说,“养成习惯。”   他有些低垂的眼角显得温情脉脉:“我怕以后你不来找我吃饭,我自己吃不下。”   孟礼一时半刻没接这话,客厅里安静极了,只有厨房洗碗机呼啦啦运行的声音传来。   “要这么说话是吧?”过一会儿孟礼猛地吸气,“我可走了。”   “别,别。”路秦川举手投降,认输一般。   俩人又捱片刻,路秦川摇摇头好像放弃:“想找我说什么?分手?划清界限?你说吧。”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分手,孟礼今天来不是想说这个。   回想一下,两个人好像也从来没好好说过这两个字,没有好好道过别,当年路秦川回国的时候两人大吵一架,后来孟礼把他一个人扔在婚礼现场,倒是没吵架,没机会吵,孟礼一个字没留。   孟礼极慢地眨眼:“如果是呢?”   “嗯,”路秦川双手交叠在膝上,看上去泰然从容,“暂时不建议公开宣布——”   “对我事业不好?”孟礼打断,“还是对仟夢形象不好?”   路秦川点头,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都不好,现如今大家都说你是念旧长情好男人,贸然宣布分手恐怕功亏一篑。”   “嗯,”孟礼颔首,好像对这个说法接受良好,“大家还说什么?”   “你担心这个?”   路秦川安慰,“你放心吧,大家都说我花心,到处沾花惹草,有万会凌他们几个的传闻在先,没人会怀疑。”   “你,”孟礼视线压低,“没有担虚名吗?”   路秦川愣住:“什么意思?”   “你从来没有包过手底下任何艺人,”孟礼摊牌,“狗仔的报道都是假的。”   路秦川更加呆愣:“你不是一直不相信吗?”   “本来不信,我听见万会凌骂你了,”   孟礼不再藏着掖着,“骂你死和尚,骂你不举,不是你没碰过他的意思?”   “你,你听见?”   路秦川回忆着说,“那天万会凌在我办公室门口发疯,你也在?”   孟礼鼻子里哼一声。   “你说说你,”   路秦川回过神,好笑地说,“听墙角还这么理直气壮,哪有你这么跋扈的人?”   “路秦川,”   孟礼不搭理,形状优越的眼睛透出的光凉飕飕,“充英雄好玩吗?盖世背锅侠好当吗?随便他们怎么编排我,不需要你替我挨骂。”   “所以你现在相信了?”   路秦川眼睛一闪,不着痕迹靠近一些,“你相信我和那些人没关系了?”   “你闪开,你怎么已读乱回?我说话你听着没有?”   孟礼躲闪,路秦川锲而不舍贴过来,孟礼一阵仰到,一边仰一边捂嘴,“你起开,你瞅咱俩像话吗?都是刚吃完大蒜的人,保持点距离行不行?”   路秦川不听:“不行,我怕保持太久你又跑了,跑到另一个大陆,逮都逮不住。”   他的极力忍耐和遏抑,拼命掩饰的忐忑和张惶,此刻全部放下,下颌无力地抵住孟礼发顶。   不知过去多久,可能就几分钟,俩人维持这个别别扭扭的、说是拥抱也不像的姿势,孟礼突兀地问:“所以你还是埋怨我的吧。”   “埋怨你?”   “嗯,婚礼的事。”   “那你和我说说吧,婚礼什么事儿啊。”   路秦川低沉的笑意闷在嗓子里,他好像真情实感在笑,胸腔震动,连带着怀里的孟礼也一颤一颤的,“你如果临时毁约,甚至说逃婚,那我铁定埋怨你。但我猜,你是本来也没想和我结婚吧。”   “不觉得我背叛你?”孟礼挑眉。   “背叛是有前提的,背叛的前提条件是归属。孟礼,”   路秦川手臂收紧一些,“我知道你早就不归我了,很久很久了。”   “你真的不问我去哪了?去干什么了?”   “不问。”   孟礼还想说什么,路秦川阻止:“嘘,既然开了头,你让我说完吧,好吗。”   好吗?咱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路秦川没祈求,孟礼也没施舍,好像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天,下班回来两人一起在厨房忙碌、共进晚餐,然后家常唠唠嗑,不用太多情绪,脑子放一边,轻松愉悦的一个晚上。   孟礼却知道根本不是,真实情况根本背道而驰。   来了。   路秦川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仟夢是他用来赚钱的,不是做慈善的,尽管他有过“仟夢只捧你一个”的豪言壮语,好像心无芥蒂尽弃前嫌,可孟礼知道,狗屁。   他毫无怨言的等待,他攒好顶级制作班底,他帮着解决孟高曙,他出头背黑锅摆平狗仔,孟礼不信他无所求。   要知道,他们还没有真正聊过鸽婚礼的事呢。   来了。 第89章   B市东四环附近有一片写字楼,边角上有一座最不起眼,既没有顶层空中花园也没有玻璃水幕墙面,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看上去简直有些破破烂烂。   其中4楼朝北,有一间办公室,大晚上灯火通明。   这是语陆的办公室。   语陆娱乐经纪公司在搬到这间小破办公室之前也算红火过,做过国内超一线院线的出品,靠着炒黑料、买水军,旗下几个艺人一度接近起飞。   当然现在没什么人提起这个名字了,出品的电影被曝洗钱,老总和背后的大老板锒铛入狱,主管经纪人叫停一切业务成天见不着人,几个艺人树倒猢狲散,娱乐圈是多么无情的地方,几个浪花打过去谁还记得你语陆是什么东西。   冯曼语面覆口罩,封完最后一只文件箱吩咐一旁的小助理:“行了,汇款你收到了吧?我多给你三个月的工资,难为你在我这儿耗这么久,以后不用再来了。”   “冯总你人好,以前也没让我们加过班,没有……耗。”助理不谙娱乐圈事务,毕业来做文职而已。   冯曼语摇摇头不欲多说,指指地上几箱子文件:“销毁吧。”   “都销毁吗?”助理拿不准,“有的消息是咱们花大价钱跟狗仔买的呀。”   冯曼语低头查看手机,手指划过航班信息,明天她就要和女儿远走高飞   “是吗。”她不置可否。   “之前陆总雇狗仔跟拍孟礼,拍到那么多,都不用了吗?转手卖出去也可以啊。”助理再三确认。   “孟礼?”冯曼语停一停,神情像是疑问也像是回忆,最后说,“不用了。”   不用了,花费过的金钱和心血,做过的选择,对她来说都不再有价值。   犯错啊,犯错。为了保释金搭进去全副身家,人生止步不前、走弯路都不可怕,万万不能走错路。   说来可笑,在这圈子里奋斗二十多年,总以为智珠在握,以为自己可以走得最远站得最高,没想到到头来一场空。   年近半百,从头来过。   可是,人总要往前看。   其实她很想约孟礼见一面,吃顿真正的散伙饭。   那个高个子、面容冷淡的年轻人。   她入行太久,再也没见过这么好的苗子,也……没见过谁能正直纯粹到这个份上。不过她想,他们俩终究不是一路人。   “粉碎,或者直接扔掉,你看着办吧。”冯曼语丢下最后的指示,头也不回地离开。   助理站在办公室门口,思考怎样一次性搬走六个文件箱,正在这时她身后慢慢走来一个人,瘦高个青年,和冯曼语一样戴口罩,只露出眼睛,他的眼睛长得很好看,又长又大。   “Lynn?你怎么来了?”小助理吓一跳。   万会凌温声回答:“冯总让我来帮你收拾东西。”   一个小时后,万会凌开车回住处,后备箱里放着本该被扔掉的文件箱。   又过去一个小时,他从里面翻到几张照片。   是透过一家健身房的窗户偷拍到的,照片里孟礼正在拉引体向上,不用辅助硬拉,可见实力非常强悍。   其中有一张,孟礼下器械,这个强度的训练对体力的消耗可想而知,汗水打在他的额头和发梢上,他撩起白T衣角擦汗。镜头从他身体的左后方拍摄到这一幕,他后腰上的纹身分毫毕现。   万会凌盯着照片,半晌,“嗬嗬嗬!”喉咙里发出骇人的声音。   -   城市另一端,孟礼浑然不知,正在评估眼下的状况。   “你啊,不爱我很久了,”   路秦川语气轻飘飘,甚至还有余裕苦笑着伸手戳戳孟礼的胸口,“你有过一本相册。”   “我的相册?你见过?”孟礼一惊,挣动一下子,没有搭腔。   “嗯,手工剪裁的,印在A4打印纸上,”   路秦川呼吸细微,似乎害怕喘气声音太大惊动什么,“塑料外壳。”   “是,”孟礼不很自在,“不值钱。”   路秦川蓦地收紧手臂:“别这么说,它很值钱,多少钱也换不回来。”   “你把它烧了。”他用尽量克制的语气陈述事实。   孟礼面露古怪:“你怎么连这都知道?啧啧啧,你别是在我家安有摄像头吧。”   “没有,胡说什么,”路秦川淡淡笑着,“胡说八道,那是犯法的。”   他的笑意更淡一些,慢慢消弭,慢慢措辞:   “以前我很坏,看见你爱答不理的样子就心烦,听见你跟我对呛更烦,心里头火烧火燎,一心想把你绑起来,绑到你听话为止。”   “孟礼,”   他撑起身体,目光倾注,“我正式跟你道歉,我那时候不当人,也没当你是个人。”   孟礼没回避他的眼神,也没有太纠结或者痛苦,没什么所谓:“哎,‘不是人’有点过了吧?你本来就这样啊,支配型人格,有的人就这个德性。”   路秦川眼睛一眨不眨,脸上多少带点惨淡的意思:“我最怕你这样,你冷眼旁观,你不讨厌我,你最多觉得我烦。”   “哎,”   孟礼不动声色,“怎么的啊?非要我骂你两句才舒坦吗?咱俩以前吵架吵得少了?”   “是,没少吵,”   路秦川闭闭眼,坐起身,   “不吵架,也不是非让你骂我,你说得对,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占有欲爆棚,面对你的时候又格外放任,毫不克制。那时候我总想,既然你作贱自己,那么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对你做的?   “等到我那天看见浴池里一堆烧剩下的灰,我才知道我错得多离谱。错很多,错过也很多,孟礼,不夸张地讲,当时我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后来死乞白赖求你回世斐,我又想,幸好没一头撞死,我犯了错就去死吗?太便宜了吧,我得弥补你,我要给你接好多好多大制作的片子,我要介绍你合作大导演,找最好的编剧给你写本子,日子还长,有一天算一天,我得弥补你。”   孟礼一边听他嘚啵嘚念检讨一边估摸,心里止不住纳罕:不会吧不会吧……   这孙子真良心发现啊?   路秦川:“直到去年过年的时候你出事。”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餐厅灯开着,光线跋涉到沙发周围无以为继,光芒变得特别暗,路秦川的眼睛比阴影还暗,黑漆漆的:“是我,我没避着人,让他们那些人,冯曼语、陆倾,他们看见我不把你当人看,他们才敢那么干。”   他说的每个字都重逾千斤,说出口却好像发飘,夹杂着气声,口腔里浑浊不清,后槽牙咬得死紧,配上他瘦削的脸,嶙峋的眉骨、鼻子,在黑暗里显得突兀狰狞,真正形容枯槁。   孟礼有点吓到:“别搞这么严肃……我还以为你——不是,你真不用,都是过去的事了。”孟礼展开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在路秦川背上捋。   突然路秦川直挺挺地说:“我真该死。”   紧接着又说:“你不该回来。”   他吓魂一样一惊一乍,孟礼跟不上节奏:“什么?”   “我说你不该回来,”   路秦川眼睛里的黯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精光乍现,“你不知道我多想你,真的,我发现我以前对你真的不是爱,最开始是征服欲,后来是支配欲,再后来是歉疚,从来没有好好地、认认真真地爱过你。可是你偏偏要回来。”   他的喉咙不再沙哑,气息不再磕绊,语速越来越快:“不该给别人看见,不该下手那么狠,但是我对你那点心思跟以前一样,想把你绑起来。”   “你?”   孟礼震惊,“你特么不是在忏悔吗?你不都后悔到想死了吗?到死你就这么点儿觉悟?”   “我死不悔改。”   路秦川口噙鲜血,他的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自己咬破,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下得去这么重的嘴,流好多血,他一张嘴两排白牙,牙上沾着似有若无一点血迹,红的红、白的白,在没开灯的黑夜里显得巨瘆人,森然无比。   孟礼又有点懵又有点惊吓还有点生气:“……你说什么?”   “我说,”   路秦川张着满嘴血,真正血盆大口,“你以前有句话特对,我没跟手底下艺人胡搞,真不是为了你,我也没意识到万会凌那些人身上都是你的影子。我的念想早就摆在明面上,你不想看,我自己也没看懂。”   “路秦川,”孟礼回过神,叹为观止,“我以为你道歉呢,没想到你是示威?连恐带吓?”   “我是道歉,”路秦川重申,“我没有郑重跟你道过歉,你也没真心答应过。”   孟礼拍拍屁股站起身:“怎么着吧,你什么意思,我不答应今天你能怎么我?”   “我能有什么意思?”路秦川仰着脸看孟礼,“不是你要跟我划清界限吗?你今天不是为这个来的吗?”   下一秒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不是啊。”   “你别想。”   “我来是想说不希望你替我挨骂,没想到啊,真多余。”   孟礼嘲讽开得很足,路秦川也没退让,剑拔弩张好像马上能吵个大的,沸反盈天拆家摔碗的那种。   不过真奇怪,好像见面开怼才是他们俩应该有的状态,前些日子的和平相处虚假到惹人发笑。   生气伤肝、掉头发、滋生结节,骂人掉价、没素质、造口业,老话说得好,恶语伤人六月寒呐。   可你是我的贪嗔痴,躲不开也抑制不住,罪大恶极且无解,之死靡它。   更奇怪的是,他们俩曾经借着酒精聊过很多次,你来我往试来试去,今晚谁都滴酒未沾,恰恰开出最直击灵魂的坦白局。   “我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你还是这副嘴脸。”孟礼抱着手臂居高临下。   “行呗,”   路秦川舔舔嘴唇,十分赞同,“我是狗,以前我看低你,跟你吵吵,训你,现在换你训我,怎么不行?我给你当狗,事先说好,我会跟你叫唤,你要是不搭理我,不跟我吵,我还会咬你。”   “你是不是不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孟礼气到想笑。   “知道,”   路秦川指指自己脑门子,“写在这儿呢。你别瞪眼,再瞪眼我拿最大号的按磨梆一起草你。”   “你大爷——”   “当然不是现在,现在反正你不能从世斐搬出去,不能公开宣布跟我‘分手’,总有一天的。今天晚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路秦川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秋天晚间的凉气涌进屋,他的脸上笑得也很凉,“除非你想今晚就提提进度。”   孟礼脸色一阴接着一红,被噎到险些倒气,又冷嘲热讽开骂,没想到路秦川一脸爽到的样子,这下好了,骂也不是吵也不是,真正束手无策。   “你是不是非要恶心我?”孟礼往外走,一脸官司。   “不是,”路秦川站在门边叹气,“我是忍得太久,替你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还要彬彬有礼保持距离,我装不下去了。”   呵,果然。孟礼已经懒得费口舌跟他呛,飞速出门往外走。   可是很快地,孟礼折返回来。   “怎么了?”   路秦川问,孟礼没回答,只回以无声的注视。 第90章   “你……?”路秦川迟疑。   想问的还没问出口,门外一阵乱糟糟的脚步追在孟礼如影随形:   “孟礼!网传你为爱献腰,不惜把路总的姓纹到腰上,是真的吗!”   “既然这么跪舔为什么没出席婚礼呢?能说说吗!”   “路总在里面吗?刚才是路总的声音吗?”   “路总你怎么看孟礼的腰……”   是娱记和狗仔!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跟踪到门外!   哐当一声,孟礼甩上门。   “怎么回事?”路秦川摸出手机。   孟礼心有余悸抚抚胸口:“不知道,一帮人蹲在电梯口,看见我跟看见什么似的,眼睛简直泛绿光。”   “那可不,”   路秦川笑着安慰,“你在他们眼里可是大肥肉。”   他似乎很镇静,低头摆弄手机:“我让严田联系物业。”   “嗯。”孟礼也打开手机看,果不其然,“孟礼纹身”这个词条已经冲上热搜高位,其余还有几个相关的词条,都不太友好。   孟礼匆匆划拉屏幕,嗯,哎,就是说,很想发点什么安慰粉丝两句啊。   但是眼下有更着急的,孟礼若有所思:“能知道纹身,还能堵到这里,不是一般人。”   路秦川查看门锁,拉着孟礼往客厅退:“不是现住户就是前住户。”   两人回到客厅,路秦川示意孟礼先坐:“别担心,实在不行还可以报警,你先坐,我打几个电话。”   话说出去好几秒,路秦川一动没动,因为孟礼的爪子紧紧攥着他的。   “你手怎么了?”孟礼奇怪地问,“怎么一直在抖?”   “没怎么。”路秦川勉强笑笑,几次尝试收回手未果,距离不仅没拉开,相反孟礼欺身靠近,一把摸上他的额头。   “?!你在出冷汗,”   孟礼惊呆,“生病了?也不像,脸色看着还好啊?”   路秦川微微垂着脸:“我没事,你先松开,多少事儿呢,都要处理——”   孟礼眼睛里闪过奇异的光,一边不太敢信一边猜:“难道纹身这事儿是你捅出去的?”   “你说什么?”路秦川猝不及防,“我捅出去的?”   “是啊,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我对你死心塌地,我更不好说什么了,”   孟礼猜得条理清晰顺得不得了,“要不然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路秦川呆滞两秒,猛地反手抓住孟礼的手腕:“你挺会分析啊?那你给我分析分析,我这招能管用吗?你能受这么点舆论的挟制?”   “唔,”孟礼真的在分析,“可能会很生气,但至少明面上说不出来分开的话吧,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孟礼,”路秦川打断,“要是我干的我天打雷劈。”   孟礼倒不是不信:“那你为什么抖?”   “我……”   路秦川深吸几口气,抬起眼睛直愣愣,眼神里的镇定自如灰飞烟灭,“你看那些营销号怎么说。”   孟礼低低眼睛。   这回的风向比上回还偏,前一段时间大家还说呢,路大总裁管得了娱乐圈半壁江山但管不住吊,烂黄瓜一个,替孟礼鸣不平的人很多。   但是,孟礼如果是念着旧情,捏着鼻子忍了,这还好,算你孟礼不离不弃,可是你?你还上赶着纹身?表忠心?   这么舔的吗。   渣男很可恶,没有原则、一次次选择原谅的“娇妻”更加可恨,恨铁不成钢的恨。明知道路秦川什么货色还贴上去,两种可能:恋爱脑,或者干脆是为了资源和钱呗。   还纹身呢,咋不干脆戴个贞操锁?众所周知,你写小作文你不分手,那网友只能祝你99,网友的命不是命?网友的血压和乳腺白给你祸害?   “你的纹身,所有人都知道了,”   路秦川一只手牵着孟礼,一只手死死攥着手机,“你恨死我了吧。我知道那枚纹身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你的……”   那是他给予孟礼最深最狠的羞辱,亲手施展,没留余地,现在被明晃晃掀到大众面前,而孟礼是多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你还怀疑是我捅出去的?我真是、真是恨不得……”   恨不得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   他再三鼓起勇气也没说下去,孟礼却有些明了:“你是怕我觉得丢人?”   “嗯。”路秦川鼻子里微弱地呼气。   孟礼有些好笑,专捡着路大总裁痛处撒盐:“不是你理直气壮给我纹上的时候了?怎么跟丢魂一样?”   沙发上,路秦川脸色蜡黄,看起来受摧残不轻。   “先处理门口那堆人吧。”孟礼大手一挥指挥道。   路秦川抹把脸,办正事。   并没有真的报警,虽说扰乱治安围追堵截,开玩笑,堵别人家门口过分了吧!绝对可以报警,但是孟礼和路秦川没报。   哇哦你们208好了不起哦,好大的威风呢,动不动叫警察抓人,报警手续合规嘛?没有找什么领导滥用职权吧?不管占不占理,都要沾个浪费社会资源的罪名。   路秦川力求争议的声音降到最低,没走这条路。   他让严田带着人挨个请走。   怎么请?彬彬有礼地请,包红包、画大饼,不才在下区区仟夢,都在圈子里混,承仟夢一个人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同一时间路秦川吩咐人打听,小道消息就像被污染的水,总有源头吧,最初的消息是哪里放出来的?又让小胡找物业调监控,看看有没有线索。   半小时后,客厅门外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接着是严田的声音:“路总,小区里外已经清干净,可以出行。”   路秦川站起身准备开门:“出行?”   “是,”外面严田语速急促,“我的建议是两位还是暂避,继续待在世斐或许并不安全,或许可以转移到花园路?”   路秦川扫一眼歪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的孟礼,很快否定:“先不用。”   孟礼抬眼:“花园路狗仔也能摸进去?”   “那倒不是,”路秦川很自然,“我怕你不想去。”   孟礼斜着脑袋,老半天“喔”一声。   打开门,门口严田低声汇报着什么,隐约还能看见一两个穿西装的保镖,孟礼没细看。   所以,路秦川这个家伙,真的没想讨债。   于无声处听惊雷,担心孟礼不愿意去花园路,这么贴心的念头?敢猜路秦川联系狗仔自曝纹身,但孟礼不敢猜他的贴心。   太阳真能打西边出来?狗真能变成人?孟礼真心纳罕。   原本想找路秦川质问清楚的,好像也不必再问。   可是真的,被大众知道纹身,孟礼真没什么太重的心理负担,除了担心粉丝,别的像路秦川预判的什么耻辱、丢人现眼之类的,没有一点。   毕竟,从前就是很贱呐。   今天路秦川提起烧掉的相册,孟礼想想可不嘛,费劲巴拉攒一本相册,成天抱着做梦,确实是贱。   这个时刻,门里是黑灯瞎火的客厅,门外是情势未明的走廊,边界是路秦川挺拔的背影,一明一暗、交织不清,孟礼注视着这一切,终于对一件事有了实感:   都过去了。   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纠结不堪的糟心事,原来真的过去了。   而路秦川,他没卯着劲索债,仟夢也是真的在一心一意捧自己,孟礼想着。   行呗。   门口路秦川和严田还在讨论今晚上去哪过夜安全,孟礼站起身走过去:“我去花园路。”   “你?”路秦川吃一惊,“你愿意去花园路?”   孟礼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爱去不去呗,你去哪我可管不着。”   这家伙,走路不好好走,非要双手插兜倒退着走,每走一步还要挤眉弄眼地眨眼、掀眉毛,走廊灯打下来照着脚下造价不菲的大理石地面,高瘦颀长的影子在上面一蹦一跳,看上去和上学的时候一模一样,一样的年轻,一样的肆意,一样的,令人着迷。   严田眼神微微一闪,垂下目光。   路秦川眼中光芒大亮:“我、我也能去?”   “磕巴什么?”   孟礼走到走廊中段,嗤笑着挤兑他,“学会色厉内荏那一套是不,不是你刚刚放狠话的时候了?”   随后往28东户的方向偏偏脑袋:“来帮我搬主机。”   说完也不等路秦川答应,径自晃悠到走廊那一头,走廊里还站着严田领的人,路秦川绷着脸,原地cos雕塑。   严田轻咳:“路总需要帮忙吗?”   “嗯?什么?”路秦川回神,肃穆地说,“不用。”说完一溜烟蹿向走廊。   一个保镖很纳闷:“路总什么时候有同手同脚的毛病?”   严田目光停留在东户半阖的门口:“一直有,没改过。”   保镖啧啧:“那路总平时是怎么打网球的呢?”   “是啊,怎么能的呢。”严田感叹,“说的是,这么大毛病还有人救。”   保镖硕大的手掌摸摸脑门:“是说网球教练吗?”   严田移开目光,笑笑:“是,是教练。”   “世界上最心软、最好脾气的教练。”   严田对着空走廊念念自语。   -   纹身风波越来越无厘头,两天过去,舆论向着孟礼想一万遍也想不出的方向狂奔。   先是路贝阳这个小同志,语出惊人。   路贝阳V:   来看我店里新LOGO[图片]   图片上一个“路”字,一撇一捺和整体风格赫然和孟礼左腰上的纹身相似到极点!   是呀!大家伙集体拍脑门,世界上不是只有路总姓路呀!   路贝阳也姓路,而且路贝阳家里开健身房,店名就是一个“路”字呀!   有的人将信将疑,路贝阳一些老粉和仟夢的家族粉纷纷站出来,这能有假?路贝阳的健身房开遍长江以北,不信随便在哪个城市打开某团软件搜搜,人家叫这个名字好多年了,怎么能有假!现在只是找人设计新LOGO。   那……吃瓜群众视线转回话题中心的孟礼,那也不应该吧?   孟礼虽说和路贝阳同属一家经纪公司,但是都不一定认识吧?一个是爱豆一个是演员啊,风马牛不相及,纹身的那个“路”字怎么可能是路贝阳的路?   一定是路总的路……   吧?   老粉又有话说了,呵呵,天真。   不说路贝阳和孟礼的老粉,就去找常年蹲仟夢大楼的各家站姐打听打听,别管是蹲谁的,拍没拍到过孟礼和路贝阳同进同出!没拍到过是你机子有问题!   这下内娱秀粉眨眨眼,等等,这俩人是不是参加过几年前星门那个选秀?我的清汤大老爷,选秀上两个人就好得穿一条裤子!   猫腻!绝对的猫腻!   大家记忆复苏,是啊,当时孟礼退赛,路贝阳紧跟着也退了!路贝阳可是那一届仟夢独苗苗,出道位必有他,大好的前程说退就退,能为了什么?   退一万步讲,两人只是关系好一些的同事,前面这些都是猜的,但是这个时候跳出来,不就是和路总刚正面抢人的节奏?一定是这样!   “刺激太刺激,这是什么戏码我看不懂!”   “阳关三梦是真的!阳关三梦是真的!”   “偷感好重……不过联想一下孟礼鸽路总的婚礼……不敢想不敢想”   “我敢想!竹马渣男多次出轨,天降小狗治愈人妻!”   “楼上的!!你好变泰我好喜欢!!”   “怎么就人妻了?我单纯好奇,俩人真领过证吗?”   “是个问题,其实好像孟礼从来没亲口承认过和路总的关系吧?”   “好像没有,都是路大总裁拿着大喇叭到处嘚嘚嘚”   “阳关三梦是真的!阳关三梦是真的!”   孟礼大多数粉丝揉揉眼睛,什么,我哥的头号闺蜜变大势cp了?   人数少一些的路贝阳粉丝两眼一抹黑,哇,男小三,为什么这个时候跳出来认领这个头衔!等等,回顾一下两人同框,姐狗味这么浓怎么回事!   为数更少一些的阳关三梦女孩病中垂死惊坐起,我的老天奶这种冷门偏门邪门cp,竟然还能给我搞到真的?   其他心碎rps女孩纷纷发来贺电,觉得天台上自己的尸体暖暖的,同时留下羡慕的泪水,天知道自家豹猫有没有再认识的一天。   至此,整个纹身风波彻底跑偏,不利孟礼的声音完全消弭。   而一己之力掀翻多家粉圈的路贝阳,战战兢兢给孟礼打电话:   “我、我就是想着是个说辞,有点余地,我没别的想法啊!”   孟礼被逗乐:“我也没说你有别的想法。”   “你知道不行啊!”路贝阳歇斯底里,“路总知不知道啊!他不会雪藏我吧?”   孟礼继续乐:“你可以回家继承家业。”   这一波路贝阳意外收获不少粉丝,“回家继承家业”是个梗,没想到这个梗变成真人,大家稍稍了解发现,哎哟这小伙,长得不错性格讨喜,乐天小狗谁不喜欢?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孩子没仗着有家底胡作非为,不搞一些带资进组之类的幺蛾子,这么多年不温不火,勤勤恳恳在公司练习,纯粹追梦。   一时间粉丝数蹭蹭往上涨。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孩子你继续追梦吧!   不对!追孟吧!   眼看路贝阳要急,孟礼安慰:“不会,放心吧。”   顿一顿又说:“路啊,谢谢你。”   此时此刻孟礼正坐在花园路八百平别墅的二楼,和他的本命主机相亲相爱,恰巧路秦川憋不住上来给他端咖啡,冷不防熟悉的二字称呼冲进耳膜。   孟礼忽然感觉到什么,摸摸领子口。奇怪,怎么感觉房间温度突然变低?地暖坏了?   他不经意脑袋一侧眼风一偏,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路秦川语气艰难:“你叫他什么?” 第91章   路啊,川啊。   这都是孟礼以前喊过路秦川的称呼。   捡取姓名中的一个字后面加一个儿化音或者“啊”字,组成昵称,这样的称呼是亲昵而私密的,也是随性而惬意的,孟礼嘴里蹦出这俩字的时候不显得腻歪,嗓音清脆,尾音拖半拍不长不短,既干脆又慰帖,带点家乡腔调,特别好听。   怎么呢,路秦川嗓子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原来他也会这样叫别人吗。   他叫沈思闻都没只叫一个字呢,怎么路贝阳就能只叫一个字?   又或许,路秦川手不知不觉紧紧掰住门框,私底下他是怎么叫沈思闻的,你知道?   他们的关系究竟到哪一步,你知道?   你知道个屁。   啊,不行。   路秦川手指头恨不得嵌进实木门框,暴戾的念头像野火,春风吹又生,一茬一茬蔓延望不到头。又想绑人了。不行,要克制。   人如果不能遏制原始的冲动和欲望,那么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同样的,人如果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再犯,不长记性,那么和没开智的动物也是没区别的。   “你说什么?”   那边孟礼结束和路贝阳的通话,在椅子里转一个圈,“叫谁?”   路秦川神色如常:“叫你,我说我做好咖啡叫你,你没答应,我给你送上来。”   说着慢慢走进,自然而然把手里的马克杯放在孟礼左手边。   “哦,”   孟礼并没有在意,注意力被大容量马克杯吸引,“你家换杯子了?我记得以前清一色都是骨瓷,咖啡杯只有一口的量,哪来的这种马克杯?你不是一直嫌弃的吗?”   “谁说的,”   路秦川不承认,“咱们以前期末图书馆熬大夜,咖啡不都是喝超大杯?我什么时候那么矫情了。”   “嗯,你是没有矫情,”   孟礼认可,食指弹在马克杯杯壁,“但是这种?”   他抓起杯子塞到路秦川鼻子底下:“海绵宝宝?你认真的吗,这玩意儿跟你家里什么东西能配上套?”   路秦川转身,不想承认是专门照着以前他的卡通马克杯买的,只是说:“等会儿吃饭记得下来。”   “等等,”   孟礼叫住,“路贝阳托我跟你解释一下,他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别介意。”   “介意?”路秦川停下脚步缓缓转回来,“介意什么?”   “他的擅自行动吧,哎,这孩子害怕你路大总裁一个不开心把他给开了。”孟礼不知道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语气带着哈哈哈的意思。   路秦川可笑不出来,想一想翻出手机找到一个营销号的帖子,递给孟礼:“他们现在都说我是绿帽侠,我能不介意吗。”   “呃。”孟礼收起嘻嘻哈哈,接过手机看。   圈圈瓜先锋V:   孟礼路贝阳亲密同行,相识多年硬核真糖![图片]   企组第两百号☆:   大跌眼镜!仟夢太子妃秘密恋情曝光![文章链接]   圈里爆爆爆V:   头上哇哇绿?小编带你深挖路总绿帽史[文章链接]   娱乐第一阵V:   后院起火!回旋镖正中红心,沾花惹草终被绿![视频]   不得不,惊叹于现在有些营销号小编的想象力和八卦能力。   孟礼划拉几下看完,发表意见:   “我就说吧,以前你办公室挂的那个照片不吉利,现在好了,大家都这么传吧。”   路秦川眼神像是深渊:“你还能看见我办公室的照片?我还以为你看不见呢。”   “我又不瞎。”孟礼拒绝对视,喝一大口黑咖。   “是吗,”路秦川站在门边上,“那别的呢?你都看得见?”   孟礼抿一抿唇齿间黑咖啡又清爽又苦涩的味道,避而不谈:“要想摆脱绿帽侠的头衔很简单,把你办公室的合照摘掉,或者告诉狗仔咱俩没关系,就这么简单。”   “你吧,”   路秦川两只手又想掰门框,掩饰性地抱起手臂,“你这张嘴过安检仪器高低要响两声,真利。”   “我是说真的,你还要继续吗,”   孟礼脸上没有开玩笑的踪影,好像一杯黑咖原地看破红尘得道登仙,“咱俩就简简单单一个老板一个打工人,不好吗?我一定好好给仟夢赚钱。”   路秦川此时此刻是真需要掰门框,准确地说是需要扶门框,差点没给气得直接坐地上。   “还提这话呢?”   路秦川语气幽幽的,“狗仔不得说你奸情暴露被我扫地出门?”   孟礼表示怀疑:“会吗。”   “也许不会,”   路秦川鼻子里哼出声,“取决于他们信你腰上的路是哪个路,要是相信是我这个路,他们会说你枉费心机白忙活,说你刻字也爬不进路家的门。”   孟礼叹为观止:“仟夢的舆论组是你亲自抓的吗?业务挺熟练。”   “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吗?”路总吓唬人,“难听吧?”   “难听,”   孟礼又吞一大口咖啡,点点下巴颏,“和绿帽侠差不多吧。”   他抱着马克杯不撒手,吨吨吨不停。   某个吞咽的间隙里,眼睛越过杯沿看向门边的路秦川:“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反正总要有个人被骂……”   “孟礼,”路秦川咬牙切齿,“你再说一句什么‘别替我挨骂’试试?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又想光明正大踹了我呗?”   路秦川一边说一边离开门边,往房间里走,孟礼反射性拉开距离:“你要干嘛?”   “干嘛?”   路秦川恶狠狠竖眉瞪眼,好像下一秒就会扑过来,但没有,只是一把从孟礼手里拿走马克杯,“我看你差不多喝完了吧?不得我洗吗,还指望你吗,进来48小时没出过房门。”   凶神恶煞抢走杯子,还在瞪眼睛喘粗气,出去的时候摔门摔得震天响,没两秒又推开门探脑袋:“记得下来吃饭。”说完再次摔一下门路秦川才算彻底消停。   其实刚才有一个瞬间,孟礼十分笃定这家伙会冲上来做点什么。   倒不是动手打人,开玩笑比划比划?看看是谁打谁。   孟礼刚才以为路秦川贼心不死,想要践行前两天晚上“我想绑你”的胡话,结果没有,只是过来收走马克杯。   话说,那个马克杯还怪可爱的。   好像有点眼熟?孟礼摸摸脑壳,没想起来,先不想。   他没有再开游戏,挂着号发呆,冲着门口的方向。他的猜测不无道理,搁从前他要是这样三番五次唱反调,路秦川一定会上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真搞笑,也不知道路秦川哪里学的,竟然改了。   这么一改,孟礼竟然觉得有点没劲。   嗐,有人上赶着挡箭还不好,暂且先这样吧。   啊,不知道中午吃什么。还可以的,路秦川的厨艺。不着急,孟礼伸个懒腰,决定再开一把再下楼吃饭。   不急。   同一时刻,楼下路秦川正在盯着烤箱。   准确地说是在盯着烤箱里面的东西,路秦川正在透过玻璃观察牛排的成熟程度。   牛排这个东西两个人有点分歧,路秦川爱吃七分熟,孟礼则必吃全熟,带一丁点粉的都不吃。   怎么不行?行的,牛排怎么不能吃全熟,只要牛肉质量过关,厨师技艺也过关,绝对不会出现咬不动的情况。   正在聚精会神看着,岛台上的手机一阵闹腾,路秦川抽空点开免提。   “路总,”严田的声音很是匆忙,“这波传闻您意下怎么办?”   路秦川蹲在地上专心看宝贝牛肉:“不怎么办。”   手机外放里的声音停一停,严田犹豫:“意思是放任自流?”   这回路秦川空的时间更长一些,好一会儿才说:“是。”   “不如还是考虑考虑吧?这次的传闻和上次说您风流成性完全不一个性质。”严田劝说的声音继续传来。   “你想说什么?”路秦川的眼珠子好像钉在烤箱门上,心不在焉。   “我想说的是,”   严田由衷劝说,“您要是逮着一个男的骂风流,有些三观不正的人说不定以为你在夸他呢。可能所有男人都不介意当西门庆,但一定没有男人愿意当武大郎,您真的不介意?”   路秦川付之一笑:“你最近俏皮话挺多。”   安静一瞬,   “你是担心他们骂我武大郎还是担心他们骂孟礼是潘金莲?”路秦川问。   “您说笑了,”   严田的声音听起来彬彬有礼,“男人谁不看重脸面?事关尊严,并且越看重脸面的人越是这样,越是喜欢大权在握俯瞰一切的人越是这样,掌控欲越强的人越是这样。您说是吧?”   楼梯上,正在慢悠悠往下晃的孟礼身形一顿。   严助理呐,你简直在报路秦川的身份证号呐。   烤箱手动叮地一声,路秦川的牛排大作新鲜出炉,扑鼻的香气里,路秦川面无表情冲着手机“呵呵”冷笑两声然后按掉。   吃饭的时候,一片和谐,间或还开开玩笑,一点看不出刚才在楼上俩人揪着一只马克杯较劲的火药味。   孟礼咽下一块滋啦冒油的牛肉,忽然说:“有烧饼吗。”   路秦川瞅他:“你够洋气的,牛排配烧饼?”   孟礼摇摇脑袋:“没有就算了。”   “有,”路秦川起身回厨房,“葱油烧饼行吗祖宗。”   这个家里真有,是黄油葱油饼胚子,孟礼歪着脑袋说行,路秦川毫无怨言开火。   餐桌边上,孟礼若有所思。   行,又忍了。   不可理喻的要求,能忍,被全网嘲戴绿帽,能忍。   或许路秦川头顶忍字已经有一段时间,婚礼被鸽能忍,孟礼联合严田搞路崭岩也能忍。明明最要脸,最不容别人忤逆,当时孟礼把他一个人扔红毯上,他能忍住不问,现在被人指着鼻子笑话,还能忍。   川川,你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你能忍的?   孟礼饶有兴味,送一口喷香的牛肉到嘴里。   很想知道呢,期待。 第92章   除了给仟夢赚钱,孟礼还想借仟夢的名气做点别的事。   开玩笑,只谈付出不谈收获?谁呀?又不是活雷锋。   这天孟礼接到导演邀约,是之前武僧片子的班底,说在筹备一部武打片,有个角色想请孟礼试试。   老实说,孟礼很吃惊,就他最近风口浪尖的架势,还能有片约?   这个疑问和李渐冶聊,李渐冶为他解惑,说一个演员只要演技硬,演得好角色、扛得住票房,不愁没有回头约。   “只有一种情况会让你没戏拍,”   李渐冶略带深意,“就是如果你们路总放出话要封杀你,那铁定不敢再有导演上门。”   这个货,网速贼快永远活跃在吃瓜第一线。   “开仟夢的路总啊,可不是开健身房的路总哦,嘿嘿。”   孟礼声音里的冷气足以穿透屏幕:“去死。”李渐冶哈哈大笑。   放下手机孟礼心想,诶?还真别说,就算最疑神疑鬼觉得路秦川在卯足劲憋招的时候,他都没想过路秦川会干脆封杀他。   搁以前路秦川是会的,用个把资源拿捏他,现在早就不会了。   怎么了?被偏爱还不有恃无恐,傻啊?   和李渐冶聊完以后孟礼出发去S市,去见导演试戏。   试完以后,孟礼戴着口罩和墨镜溜达到悦晴楼底下。他约了人,就约在悦晴附近的餐厅,不是别人,他想见的人是丁效丁大律师。   两人长谈一番,很快定下章程,约定两周后Z市见。   出发前路秦川提出送孟礼去机场,孟礼没拒绝,不过当路秦川试图打听他跑Z市干什么,他的嘴好像贴封条,一点不肯透露。   “你那部武打片不是还在筹备吗?这么早去Z市干嘛呢?”   先前路秦川给孟礼预留的班底已经开机,只是还没轮到孟礼的戏份。   路秦川殷殷询问,孟礼鼻子里蹦出一个音节,介于“嗯”和“哼”中间,拒不配合。   路秦川说:“别介啊,是不是去影视城?我让他们给你留房间。”   孟礼敬谢不敏:“你们酒店床不行。”   仟夢酒店上半年正式挂牌,收购现成一家五星级酒店,就在影视城附近。其中抽出两层会议室改造成办公室,顺道把仟夢分部迁过去。   没别的,以前分部的选址不好,出过不开心的事,路秦川大笔一挥,搬走,必须搬。   “行吧,”路秦川下车给他拿行李,“没指望你领情。”   孟礼接箱子的手顿一顿,抬着下巴:“什么意思啊?”   “往里走吧,”   路秦川不撒手,拉着箱子一边走一边嘀咕,“我敢有什么意思?我说酒店生意没意思,也就餐饮赚点小钱,能平流水就不错了。”   “卖惨哭穷?”   孟礼不吃这套,“我可是听说了,源风在长年包满两层的房间,单这一家会员费一年多少?除了源风还有多少经纪公司包会员?”   路秦川跟他算账:“能收多少?象征性收一点,都是看着仟夢的招牌才入会,我好意思多收么?收的越多我这张脸值的越少。”   “喔,”   孟礼要笑不笑挑眼睛,“意思是没得赚是吧?是我又让您路大总裁赔钱了?”   “得了得了,”   俩人在贵宾候机室入口站定,路秦川举双手投降,“我错了行吧,我多余提。”   孟礼脸色昂扬:“还东问西问吗。”   “不问了不问了。”   路秦川摆摆手,孟礼干脆利落接过箱子,走进候机室的背影显得特别跋扈,突出一个大摇大摆,路秦川抱着手臂目送他进去,直至身影看不见,一片衣服角都再看不见。   -   到Z市,丁效带着资料等候多时,两人在影视城附近另一家酒店碰头,看完资料孟礼感慨:“还是丁律效率高啊,一个人干一个组的活。”   丁效睁着看起来常年没睡够的小眼睛嘻嘻嘻:“真的吗,那我是不是也该拿一个组的工资?”   孟礼笑笑,点开平板里的一份合同当面发给丁效,合伙人薪酬赫然比两周前商定的数目多一倍,丁效眼睛放光,嘴上说:“哎,你瞅瞅你,是不是见外?你太见外。”   “行啊,那你改回去吧,按原定的来。”孟礼假装说。   丁律光速点接收捂紧手机:“不兴吃了吐!”   俩人闹几下,孟礼收起开玩笑样子,正经说:“这不是赚钱的买卖,总不能让你白出力。”   “世界上怎么还有你这么好的老板,”   丁效戏精上身,假装抽抽噎噎,“呜呜呜,太感动了,给钱的时候大方,平时的时候甩手不管,真是太好了。”   孟礼斜一眼:“呵呵。”   “不过确实是赔钱,”   丁效话锋一转秒变正经,“这里的影视城还好,群演协会刚办,风气还可以。我听你意思后面还想去H市也做起来?”   “对,”孟礼捏捏鼻梁闭上眼再睁开,“要去。”   丁效啧啧:“H市影视城多少年了,关系盘根错节,难。不过也有办法。”   “是么,”   孟礼眼睛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正好我也有个办法,咱俩对对?”   “哎呀都督,”   丁效又开始作妖,吊着嗓子说,“微臣有一计‘借东风’或可为都督解忧……”   孟礼:“说人话。”   “叫你老公帮忙,”丁效说,“这件事如果由仟夢出面牵头,事半功倍。”   孟礼听见老公两个字的时候整张脸僵住,不过很快调整,若无其事:“和我想的一样。不过路总多忙啊,到时候请严助理出面就行吧。”   丁效张大嘴巴:“你俩商量好了?路总真同意?这买卖纯赔钱,还赔面子,说不定还得罪人。”   孟礼很镇定,指指不远处耸立的高楼:“他投酒店难道很赚钱吗?别的公司在他这订房间也是看着面子吧。”   这里说是Z市市郊,实则已经出西六环,亟待开发,高楼并不太多,两人从窗户望出去,仟夢旗下的酒店赫然在目。   “也是,你们两口子权当做慈善呗。”   丁效露出赞同的表情,说着在手机上点几下,重新整理的合同和其他一些文件整合完毕发给孟礼。   “Z市羊肉面一绝,咱们去尝尝?”丁效边说边站起身,却发现孟礼坐着一动没动。   不仅没动,他眼神还直勾勾的:“你也说你老板是我,咱们这回一丁点小事,你就不必和路秦川汇报了吧。”   丁效身形顿一顿:“……什么意思?路总没同意?”   “他没有不同意,”   孟礼神色如常,看架势好像在说哎呀今天天气真不错,“他同不同意关系不大。”   “赶情儿路总压根不知道啊?”   丁效嘴巴几次张开又闭上,最后问,“那咱们去H市,严特助能一起来吗?”   孟礼非常肯定地点头:“能。”   他镇定的目光投向丁效,“那就这么说,还有问题吗?”   “没没没,”丁效摊开手,“你是老板你说的算。”   ……   孟礼没想干什么出格的事,真的。   他只是想和丁效在Z市开一家法务咨询室,就在影视城边上,也不给那些大剧组、大公司走经济合同什么的,只是想给没背景也没钱的底层演员提供一点帮助。   钱啊钱,只要能赚钱,赚大钱赚快钱,多的是人愿意铤而走险游走在灰色地带。世界上难道只有一个魏越天?   自己淋过雨,当然要把别人的伞也给撕了——   不是不是,送伞,送伞好吧,孟礼至今想起以前那帮魏越天公司的难兄难弟仍然心有戚戚,也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他衷心希望这个行业里像他们一样的倒霉蛋越少越好,最好一个没有。   要想杜绝乱象,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法律,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可是律师费多贵啊,当时孟礼他们,但凡能凑出一份律师费或许就会有转机。   在Z市孟礼和丁效推展还挺顺利,这边的影视城刚刚兴起,池子刚刚开始注水,还算清澈,和群演协会的负责人一拍即合,正巧他们在发愁没有靠谱的律所背书呢,当即给一个合作位,办公室放上丁律的名片,网站上也在醒目的位置添加他们的介绍和链接。   当天孟礼带着丁效,跑遍影视城周边,和大大小小的群演中介打招呼,和演员们搭话,能签下多少委托合同两说,先混个脸熟,刷足存在感,让大家有个印象,哦有这么一家法律咨询,便宜,愿意替大伙打官司、维权,行呗先记下,加上就加上,也不嫌多嘛。   随后丁效留下一个合伙人和两个助理,跟孟礼登上南下的航班。   事情和他俩预料的差不多,H市影视城的工作要难上几个级别。   第一天丁律单刀赴会到当地群演协会谈,扯皮大半天进展为零,连负责人的面都没见到。   私下里丁效劝孟礼,说别人本来有合作的律所,孟礼用人不疑,先前讲过他自己在魏越天手底下的经历,丁效含蓄暗示:都督啊,您说您从前被贼人掳到营中受苦,沿途怎么没有忠义之士解救您呐。   孟礼勒令说人话,丁效干巴巴地说:“你说魏越天压榨你们,那些剧组真不知道吗?那些选角导演不知道?群演协会……”   是啊,魏越天干的勾当没人知道么?肯定知道啊。   “剧组有廉价群演可以用,我们这帮人又老老实实跑组不会惹事,”   孟礼声音很沉,“在协会眼里属于特别便于管理的一群人,他们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丁效拍大腿,“是非之地,三十六计走为上,都督啊咱们还是麻溜跑回江东老家吧!”   孟礼额头上就差挂三条竖杠:“你挺懂历史是吧,那你知道你这种阵前劝降的奸臣都是什么下场吗。”   他比手刀作出抹脖子的咔嚓动作,属于是用魔法打败魔法,丁效终于安生。不一会儿又忘了疼,期期艾艾:“咱援军什么时候来啊?”   孟礼神情落一落:“就来,就来。”   晚上孟礼思考再三,发一句语音问严田方不方便请假,又补一句,“路秦川当领导不至于干涉下属休假吧”。第二天最早一班飞机,严田在H市落地。   有严田出面,协会负责人总算露面,对方不情不愿,说出几个公司名字,就是,不那么遵纪守法的那种,和魏越天走一个路子的公司。   管你情不情愿,有线索就好,当晚三个人合计,事不宜迟,严田就48小时急事假,明天立即分头接触受害人。   送严助理和丁律出去,孟礼独自在房间晃悠一会儿,换上T恤做训练。   俯卧撑,单手俯卧撑,卷腹,平板,深蹲,高抬腿,差不多心率蹦跶到一百五,孟礼停一停,走到窗边歇口气。   累,他感到一种疲惫,比吃不透某个剧本的角色或者以前还不上魏越天的钱的时候还要累。   他在撼动一座冰山,他力所不能及,他心里很清楚,这事儿不是好管的,牵扯到好多人的利益。   这也是他没事先告诉路秦川的原因,路秦川会和丁效一样,劝他别管。   他捞过手机看一眼,随后看向窗外夜景,嘴边泛起一丁点笑影。他没打算一直瞒着,瞒不住的,风声迟早传到B市,先斩后奏而已,这个事,路秦川管也要管,不管也要管。   啊,手机好安静啊,还没听说吗?路秦川。消息有点慢哦。   等到孟礼洗完澡,时间来到十二点差一刻,手机还是没响,房门倒是咚咚咚地响起来,孟礼去开门,看见门外路秦川冰冷的一张脸。   路秦川活像偏瘫,说话愣是上下两片嘴唇不动,全靠牙缝里往外呲风:“孟礼,你挺能耐。”   “差不多吧,”孟礼一笑两排大白牙见牙不见眼,“进来吗。”   他的发梢滴着水,他的领口脖子和他的眼睛一样湿,他的浴袍从来没有很周正,他的嘴唇张着,说着邀请的话。   路秦川愣在原地。 第93章   一天前。   接林隽涯电话的时候,路秦川正在看背调。   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整个组,导演、编剧制片、搭戏的演员,等等,都要看。   孟礼新接的片子,哪哪都好,导演是武指出身的武打片专业户,就是两个字,专业,班底也熟,路秦川想办法拿到整张演员表,挨个看看,风评都可以。   就是原作的作者吧,有点小争议。   路秦川不打无准备之仗,将来片子拍完走宣发,谁知道会不会被挖出来做文章,要先做好准备。   正在这时候秘书说源风林总电话接进。   “接。”路秦川吩咐。   林隽涯声音带笑:   “老路,这样的好事怎么不声不响?也带上源风么,我们共襄盛举。”   两人认识久,路秦川一边眉毛挑起:“赖话好说是吧,说吧,什么事?”   “该是我问你,”   林隽涯收起笑意,   “我不知道,仟夢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行业风气了?砸钱给底层群演提供法律帮助,你做公益呐?”   路秦川迷惑:“什么?”   “还装糊涂,”林隽涯带着责怪,“咱们两家现在深度合作,你还要藏着掖着到什么时候?”   灵光一点福至心灵,路秦川恍然想起孟礼出发去Z市前的守口如瓶。   又想起严田的突然请假,这人一百年没请过假,这么巧有急事。   结束通话,路秦川阴着脸让秘书调严田的航班。   先开始听说并没有去Z市而是去H市,路秦川还松口气,等到他发现孟礼带着小胡也在H市的时候,他真是说不清该作何感想。   路秦川又不傻,立即猜到十有捌玖是这俩人搞出来的事。   牵扯到法律服务,路秦川转念一想,联系丁效。   事实证明路总眼光很毒,下手稳准狠,丁效的誓死不屈大概坚持有两秒吧,很快投降,一五一十像倒豆子一样倒干净,并且带路党带得十分彻底,把和孟礼俩人鼓捣出来的资料、律所备份等等一股脑发给路秦川。   下飞机的时候,路秦川已经麻木。   也有些迷茫,不知道哪一样更让他难以忍受:   孟礼做事又双叒叕背着他,   还是孟礼居然又双叒叕勾搭上严田。   赶到酒店,上电梯,过走廊,每一步都重逾千斤。   有一个很关键的点,路秦川竟然,竟然拿不准他是不是有资格生气。   又不是背着他真的勾搭。   哎就算是真睡了,他好像也不能怎么样。   要不然,孟啊,你真的去睡别人吧,给个痛快,好过现如今钝刀子割肉,深陷泥沼踟蹰难前。   敲门的时候,路秦川又想到,不会。   暂时这个阶段,孟礼做事不会太绝,不会再次撇下他抛弃他,因为啊,人家要用仟夢的招牌呢。   路秦川猜,孟礼没再吵着要公开宣布分手,不外乎也是这个原因。   “你挺能耐,孟礼。”   门开以后见到孟礼,路秦川后槽牙咬得死紧,丁效给的资料怼到孟礼眼皮底下,“你提前跟我打声招呼能怎么着?我就问你能怎么着?”   “要进来吗。”   孟礼避而不答,语带单纯神色天真,仿佛这个邀请无比诚挚。   “你少来,”   路秦川甩甩脑袋试图保持清醒,“你至于吗?瞒着我,专门喊来严田,你让我怎么想?”   孟礼打断他:“严田可从来没进过我房间。”   “……什么?”   “你真的不进来吗?”   孟礼摸摸湿漉漉的耳朵,“那么有什么事我们明早再聊行吗?我要吹头发,水滴下来挺痒。”   耳、耳垂,被孟礼胡乱搓一把,蹂躏之下迅速冲血,一点粉红的颜色扩散攀援,很快盈满耳廓,整只耳朵血色殷殷热气腾腾。   像是,新鲜刚出锅的什么东西。   反正很好吃、很招人馋的样子。   在路秦川脑子作出反应以前,他的身体率先反应,一个箭步蹿进房门,单手推着孟礼按到墙上。   “哎,”孟礼轻声抱怨,“头发湿的呢。”   一边抱怨一边稍稍仰起脸,露出漂亮的颈部和耳朵,任由路秦川含住左边耳垂舔舐撕咬。   “别沾枕头,”   摔进kingsize大床垫的时候,路秦川小臂垫在孟礼颈后,“当心着凉。”   “哼。”孟礼闭着眼没搭理。   刚才专攻孟礼耳朵的东西扩大战图,改换目标攻其他地方,路秦川整个人显得很卖力,带着一些不必要的凶狠表情。   看得出他还是很气,怒火一点没消,但是对待小孟礼倒嘴下留情,很殷勤很周到,孟礼很快交出来。   我去,孟礼看他一眼,他没吐。他咽下去了。   后面路秦川拽着孟礼的爪子合握严实,要做坏事,孟礼就不太好拒绝。   再后面,路秦川给孟礼吹头发,一边吹一边恶狠狠吐气:“这事没完。”   孟礼抬抬眼皮:“木已成舟,你还想怎么样。”   “你,”   路秦川瞪眼,放下吹风机扯过被子给孟礼盖上,“别光着说话。”   又说:“反正没完。”   “我无所谓,”   孟礼上下打量两眼,满脸揶揄,“倒是你,你三十了,还能行吗?少说得歇俩小时再说吧。”   啪,路秦川一巴掌隔着酒店空调被拍在孟礼屁股上,咬着牙黑着脸:“就会闯祸,闯完就会用床上这点事糊弄我。你是无所谓,我敢吗。”   孟礼拖着语气:“那你还要怎么样。”   路秦川没着急回答,细细致致给吹干头发,然后起身坐到外间落地窗前的其中一个小沙发里,冲孟礼招招手。   “能躺非要坐,什么毛病啊。”孟礼拖着脚步挪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看手机。”路秦川言简意赅。   孟礼抽出手机:“看什么?”   路秦川:“社交媒体。”   !!孟礼如临大敌:“你又跑到网上瞎说什么了?!”   孟礼火急火燎点开平台,首页关注推送第一条是仟夢官博的最新博文。   仟夢文化传媒公司V:   奉行法治社会,维护行业生态,我司在此郑重倡议:【文章链接】   是一封倡议书,孟礼匆匆扫完,手机捏在手里,捏紧又松开。   倡议书最末写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仟夢宣布在全国多个开设无偿法律咨询室,和当地影视服务中心合作,面向行业内所有同仁,诚邀共勉。   “你……真的假的?”   孟礼犯嘀咕,“你是没看见前两天这边群演协会的嘴脸,你这样是要得罪人的。”   !!!   下一秒孟礼:“咳咳咳!我是说势单力薄,你这个倡议书小心变成一纸空文。”   路秦川拿过手机点两下,源风的官博主页出现在屏幕上,也同步发出倡议书,和仟夢一模一样的文案,一看就是事先早已商量好。   孟礼看看,发现好几个娱乐公司转发附和,几个中影的大拿发声力挺,Z市群演协会也跟进转发。   再看看广场的风向。   还好。   以前路秦川整过一个星光计划,和仟夢有接触的群演不在少数,这封倡议书在他们中间呼声也很高。   哎呀,这这这,一时间好一副河清海晏盛世太平,人人拥抱行业新风争做法治楷模。   “得罪人,”路秦川问,“你不就是想让仟夢替你得罪人么?不就是想让我替你得罪人么?”   他说着,上身微微前倾,双肘撑在腿上。   正常来看这是一个很常见的、休憩的姿势,可是他浑身肌肉紧绷,分明是进攻的、蓄势待发的姿势。   孟礼没否认,捏着倡议书叹口气:   “这事儿吧,要是我得罪人就能办成,我还真的不拖你下水。关键是,我就是把各个协会得罪完,也没用啊。”   语气顿一顿,孟礼终于说:   “谢谢。”   “谢谢?”路秦川似乎怔住,喃喃地重复。   “是啊,”   孟礼细数,“可不得谢你吗,源风无缘无故帮忙么?你肯定不少让资源吧。还有行业里那些人,都是利字当头,你让他们放弃廉价劳动力,总得在别的地方补偿他们吧。”   “孟礼,”   路秦川没接这茬,眼神十分古怪,“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谢谢’。”   他给孟礼安排资源,孟礼没谢他。   他主动顶住舆论的风头挨骂,孟礼没谢他。   他出钱出力稳住悦晴,孟礼没谢他。   他亲手送老爹进橘子,孟礼没谢他。   现在孟礼说谢谢,为什么?   大概之前那些都是他应该做的吧。   路秦川快乐起来,有这么多事,孟礼默认该他来做呢。   不是别人,是他路秦川该为孟孟做的。   “你路大总裁稀罕我这句谢是吧,”   孟礼眼角一横,“那我多谢几次,谢谢谢谢谢谢谢……”   路秦川摇头:“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永远不用跟我耍心眼,道理是一样的,你也永远不用向我道谢。”   孟礼双唇几次开合,最后说:“你不是说没完吗。”   没完?当然。   路秦川眼神凝定,是没完,他该做的事还能更多。   一千件一万件,永远没个完。   “后续要做的工作很多。”   路秦川开始汇报计划,他说凡事讲究上行下效,否则永远事倍功半,只要上面有管文娱的头头愿意配合,抓几个典型,像魏越天一样重判,这件事才好办。   “无缘无故他们会配合吗?”   孟礼吸气,“违法乱纪的事情别搞吧。”   路秦川:“什么话,别人也需要业绩嘛。”   又说:“你别操心了,你有两个组排队呢,还不够忙吗。”   孟礼哼一声:“都让你操心呗,你是能者,你多劳呗。”   路秦川笑笑,悄无声息站起身:“我也不操心,林老板交游广阔,能者多劳,让他去谈。”   “孟礼……”   他绕到孟礼身侧,手掌贴上孟礼后脖子。   孟礼光速变脸:“我要睡觉,你房号多少?赶紧回去。”   路秦川:“不是你邀请我进来的吗,请神容易送神难,这道理你不知道?”   说着擒住孟礼后脖颈薅到床上。   刚刚还大大咧咧不穿衣服让人出头发的青年,态度大变,抓着被子不松手,   路秦川:“酒店空调不是开玩笑的,你想让我冻感冒?我病倒了谁给你跑腿办事?”   孟礼:“你可以回你房间,一整张被子都是你的。”   “卸磨杀驴?”路秦川下巴一扬,狠劲拽一把被子。   “你也知道你是驴吗?自我定位挺清晰。”孟礼卷着被子转身,死死压住。   路秦川弯腰贴在他耳朵边上说:“你不就喜欢我这点吗。”   “没有没有,不信谣不传谣。”孟礼大摇其头。   “好,我换个说法,”   路秦川抢到一隅被子,爬到床上,“我就这点用处,行不行?”   过很久,孟礼啧一声:“行吧。”   身底下被子松开只有两寸,最后路秦川隔着被子抱着孟礼睡一晚上。   ……   第二天一早,路秦川先醒。   到洗手间收拾整齐,又迅速又悄无声息,回到床边,路秦川思考一件事。   早餐是叫直接酒店的呢?还是点外面的呢。   H市有家早茶很有名,应该合孟礼的口味。   只是送过来未免会凉,像生滚粥之类讲究火候的餐品,外送的话美味程度也会大打折扣。   还是叫客房服务吧。   孟礼起床,情绪一般。   酒店枕头的通病,看起来又鼓又嘭,实际上特别软,一压就变形,特别不受力,并不太能让人睡得舒服。   等到切着鲍花的小米粥端到床边,盖子揭开,喷香的味道飘来……   诶嘿,心情这不就好起来了嘛。   吃完饭路秦川催孟礼回B市。   “你过两天要进组,抓紧时间好好休息。我保证完成任务。”路秦川说。孟礼瞅他两眼,罕见地没呛声也没阴阳怪气,说:好吧。 第94章   昨晚无事发生,这实在出乎意料。   之前孟礼还在猜这孙子到底能忍到什么地步,原来真的这么能忍啊。孟礼私联严田密谋这么大事,他让步,要知道他们这一闹腾的动静,要动用仟夢多少资源,还是只赚吆喝不赚钱的买卖,他都可以配合。   啧。   孟礼望着廊桥感慨一番,登上飞机。   确实也想回B市了。   B市北四环再往北有块风水宝地,依山绕水,被某医疗集团承包,开设的医院主营预防医学,也收治一些需要康复疗养的病人。   沈思闻手术以后转回国,就住在那。   趁着进组前好好休息?不存在的,正好路秦川不在B市,孟礼打算去陪陪老朋友。   沈思闻其实要比孟礼还早两个多月回国。   要不是最初诊疗就在O市,记录都在那,沈思闻这个手术不如回国做,技术真不差到哪。   当时选择留在M国还有一个原因,毕竟离得远,能更好地瞒住孟礼。   现在不再有这个顾虑,沈思闻跟家里一合计,回来吧!吃点好的,亲人朋友小伙伴离得近,说不定还能康复快点。   这天上午,沈思闻约两个制作人聊半天,刚送客,将进午餐的时候护士进来说又有一名访客。   “姓孟,”小伙子眼睛发亮脸颊发红,“是那个明星啊。”   “你知道他?”   沈思闻温文地笑,小护士不好意思点点头:“看过他的电影,本人比大荧幕还帅呢。”   沈思闻还是笑,送走两位制片人,请人进来。   来人左手拎一大包外卖,右手捧一束花,粉粉的,脸上戴着大大的□□镜,露出的下颌画出精悍端正的一个弧。   精悍,同时也很精致,很有棱角的线条偏偏不知道哪里透露出一点脆弱意味,太窄了,他的脸盘太窄,再锋利也是小巧,沈思闻伸手比比,他的下巴简直一只手掌可以全权掌握。   帅吗?   当然。   沈思闻活到今年二十九岁,信奉孟礼的帅八九年,占去接近三分之一人生,用现在的话说叫颜粉,沈思闻一定是孟礼最早的颜粉头头。   可是啊,大概是看久了,好像,只是好像,也还好,不再有以前惊为天人不敢喘气的感觉。   “你的爪子在比划什么?”   孟礼放下花,拆外卖袋子,“你也不怕跑针。”   “别管,”   沈思闻收回手,“中午吃什么?”   “小米粥,好吸收,”   孟礼打开餐盒,“好香。”   沈思闻嗤笑:“我看你是自己想吃吧。”   孟礼摸摸鼻子没吱声,最近几天他是挺愿意吃这个。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想着吃,也是很莫名其妙。   好像最早是在哪吃过一嘴来着?记不得。   沈思闻又问买的什么花,孟礼摸摸鼻子:“怎么?不喜欢?”   沈思闻注视他两秒,直接笑出声:“让店员选的吧?”   “我猜猜,”   沈思闻接过勺子,“‘我要去探病,麻烦您给选种合适的花。对,包好看点。’是不是?”   孟礼瞪一眼:“你嘴挺闲是吧?”   沈思闻:“我猜的不对?你就说哪句不对吧。”   “少一句,”   孟礼在床边坐下,“我还说要最贵最大的,没猜着吧。行了别贫了,吃饭。”   “好。”沈思闻从善如流。   俩人吃饭挺和谐,孟礼好歹是照顾过陪床的人,熟知沈思闻口味,带来的菜沈思闻都爱吃。   吃得开心,众所周知能解决人百分之九十九的烦恼,还有百分之一大概是没吃够没吃饱。   沈思闻吃饱了,那百分之一的烦恼也不剩,仰在枕头上看孟礼收拾餐盒袋子。   突然说:“下次别买花了。”   “怎么了吗?”   孟礼很敏感,“太刺鼻了?对你恢复不好?”说着要把花束丢出去。   “没有,就是……浪费,”   沈思闻一点一点措辞,“这玩意儿能让我好快点吗?不能啊。”   “到底什么意思?”孟礼丢下花束,重新在床边坐下。   沈思闻:“你也没有真的很想送,我也没有真的很想收,干嘛呢?给花店刷业绩呢?听哥们的,下回别买。”   孟礼一脸呆滞:“你怎么的?住院人住傻了?在说什么啊。”   沈思闻:“你才傻,人傻钱多。”   “不对,”   沈思闻若有所思,“是你老公钱多。哇,你给我买花不会是刷你老公的卡吧。”   孟礼说滚。   “开玩笑的,”   沈思闻正经,“你老公不管你接戏吧?”   孟礼问什么戏,沈思闻羞涩:“我想拍音乐电影。”   “好事儿啊,”   孟礼也很开心,“我有个哥们,他们公司做过音乐电影,我推给你,你俩聊聊?”   沈思闻欣然同意,孟礼把李星漠的名片推过去。   又聊一些细节,孟礼表示他的唱歌功力顶多客串配角,沈思闻安静地笑:“没问题,没指望你主演,咱俩谁不知道谁。”   俩人相对傻乐。   “哎,对,”   乐完孟礼隐隐舒一口气,“你就该找点喜欢的事儿,忙起来,过两周不是每天来输液就行?搞事业啊,就你那些歌火的程度,你将来把脸露出去还得了?”   “对,”沈思闻赞同,“你说得对。”   过俩小时两人聊得尽兴,孟礼告辞,沈思闻瞧着娇艳欲滴的粉色公主藤蔓发呆。   护士小伙子进来换药,好奇:“沈先生和孟礼是朋友吗?”   “对,”   沈思闻不知想起什么,眼睛弯弯,“是朋友。”   是朋友啊,很好的很好的朋友。   -   探病回来,孟礼难受。   当然他很替沈思闻高兴,哥们吉人天相,恢复很不错。   但是沈思闻的病给孟礼留下一些很不好的后遗症,那就是每次只要进医院就会心跳加快心情低落,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那段时间,就是沈思闻手术前后吧,孟礼太焦心,每次都害怕听见坏消息,所以落下这种心病。   这次从医院出来,唉,一阵一阵的消极和焦虑,孟礼总感觉哪里不好,左右难以消解,孟礼一琢磨,上网给爸妈订一套全身检查。   算是,做了点什么吧。   好歹好受一些,孟礼休息几天直奔剧组。   进剧组当天,两条拍完,孟礼拎两瓶水找到导演。   孟礼:“宋导,喝水。”   宋导还在看镜,乐呵呵接过水:“谢谢啊小孟,演得不错。”   “是吗,”   孟礼不动声色开玩笑,“如果哪里不到位您可别吝啬指教。”   刚拍完的两条很顺,问题就是太顺,一遍过,宋导连一丁点改进意见也没提过,这是正常的吗?   孟礼秉承严肃活泼的语气:“听说您的组一向精益求精,您可别是觉得我水平低,降低标准。”   宋导严肃:“哪的话,你是我亲自挑中的人,能有错?”   “真没问题?”   “真没问题。”   孟礼谢过宋导,到一边坐下休息。   他倒不是对自己演技没信心,而是怕各个导演风格不同。真就不需要磨合一步到位啊?   “孟哥,菡菡姐那边订的奶茶,”   小胡走过来,“听说你健身专门给订的无糖无奶精。”   孟礼拿过精致的奶茶杯子,若有所思。   这个组,太不正常了!   不仅是宋导,和孟礼搭戏的演员也是,无论角色大小,无论是成名多年的老戏骨还是崭露头角的流量,都和颜悦色。   不不,和颜悦色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劲头,他们在孟礼面前一个个的简直说得上热络,亲热得不得了。   这个菡菡姐,人家是大花啊!为什么这么照顾孟礼。   孟礼还记得以前进组的经历,《海市口》除了李渐冶谁正眼看他?   有些事孟礼不爱往心里去,不代表他没察觉。那时候“仟夢太子妃”的传闻已经传开,别的演员看他的目光难免异样,打量,鄙夷,嫉妒,戒备,不一而足。   咱就是说,冯曼语当年致力于拆散他和路秦川,嫌弃路秦川败坏他的名声,多少有几分道理在的。   现在大不相同,以前当着你面翻白眼“切”,现在争着拉着你手叫铁铁。   原本纹身那波舆论的余韵还在,孟礼还担心大家盯着他的腰议论,结果,连一个人一缕眼风都没有。   这就是主角和配角的差距吗。   “孟哥,”   大约看他脸色不好,小胡开劝,“您别介意,他们也不都是冲着路总的面子……”   孟礼呆滞:“啊?”   “我没觉得是路秦川的面子啊,和他有关系吗,外头传我是太子妃也不是一天两天。”   “那不一样,”   小胡摆事实讲道理,“以前路总是太子,那不是玄武门杀出来了吗?登基了!再说以前你哪是太子妃啊?你顶多是夏雨荷,现在,熹妃回宫啦。”   孟礼思路被带着跑,心想也对,路秦川入主正器,算是登基。   ……不是,谁啊?谁是夏雨荷?谁是熹妃?   “孟哥你真不在意吗?”小胡期期艾艾又问。   “嗯?”   孟礼摇摇头,“真不在意。”   以前传他和路秦川的时候,也有小演员贴过来套关系,希望他能捎带手举荐举荐,但他们的态度和现在同事们的态度不一样。   热情和谄媚,总是不一样。   “还是咱们专业能力拿得出手吧,”   孟礼摸摸鼻子,脸上有点臊,“哥们怎么着也演过爆款,还拿过群玉最佳新人吧,热乎气还没过呢。”   再说宋导自己的招牌,自己砸了?不会,没必要骗孟礼,对戏时的顺利和大家对他的友善钦佩,假装不出来。   即便真是都在看路秦川的面子……   那咋了。   孟礼发现自己真心毫无芥蒂,只要拍戏顺顺当当,拍出来导演满意,看谁的面子有什么关系。   ……等等。   为什么?紧接着这个要命的问题如同九天落雷,直直击中孟礼:   你为什么不急于和路秦川撇清关系了?   同志,怎么回事,思想滑坡啊,要不得要不得。   孟礼甩甩脑袋,决心摒弃这些有的没的杂念,专心投入到练台词和磨戏中。   同一时刻,风尘仆仆的路秦川赶回B市,没来得及回家先到公司。   一大堆事情呢,简单在办公室休息间洗漱一下算了。   这么想着,路秦川大步流星走出电梯。   走廊转角转过去,一个一身牛仔服的青年正斜靠在接待台旁边说笑话,逗得秘书姐姐大笑不止。   看见路秦川,他丰茂的眉毛和优美的唇角一并扬起。   “嗨。”   路秦川脚步一顿。   “沈思闻。” 第95章   严田早一步回B市,此刻和年长的一名秘书一起站在休息室门口闲谈,看见路秦川,严田缓步迎来。   “路总。”   “我这VIP电梯谁都能上是吧?”   路秦川低声咬牙切齿,迎面对上沈思闻秒切温文尔雅状态,“沈先生。”   严田很讶异的样子:“沈先生?这位是新晋爆火音乐人老P先生。”   “原来是音乐才子,”   路秦川说出的话从牙缝里往外钻,“严田你提前发个信息会死吗。”   同时冲沈思闻伸出手:“久仰。”   沈思闻晃呀晃,一只手伸过来好像是要和他握手,眼看要握上……噌地抽走,撩上额发。   “都是老熟人,客套就免了吧。”   严田更加讶异:“啊,两位认识?”   “闭嘴。”路秦川低声咒骂,严田笑笑退到一边。   路秦川捏着鼻子请沈思闻进去聊,   一个秘书上前询问沈先生喝什么,茶还是咖啡。   “白开水。”   路秦川皮笑肉不笑,领头走进办公室。   两人在偌大的办公桌两端坐定,沈思闻扭头看西面墙上的装饰画,画上孟礼和路秦川两个人一脸假笑,典型的商业活动现场营业照。   “怎么不放结婚照?”沈思闻饶有兴味。   路秦川阴着脸不吱声,沈思闻脸上笑容渐渐扩大:“忘了忘了,当时没拍成是吧?”   看路秦川的脸色,很像窗户外面B市十二月的天气,黑云压城城欲摧,晚来天欲雪,能不能饮无所谓,反正酒瓶一定要砸到姓沈的头上。   “你真是音乐人老P?”   路秦川慢慢开口,“找到我这里,是?”   沈思闻:“不急。”   脸上笑容大大的,表情贱贱的。   “要不是怕你有病,”   路秦川脸色阴得滴出水,“怕把你打出个好歹,你猜我还能允许你坐在这里和我说话?”   “我病好了,”   沈思闻展开手臂上下示意,“哥们运气好,手术切完了,到现在一点没复发。”   坏掉的细胞和组织被切掉,好像很多别的一些多余的东西也切去了,焕然一新。   “哦是吗?”   路秦川面无表情,“慎言,B市地邪,说什么灵什么,你还是悠着点吧。”   沈思闻顽笑的神情收一收:“你是希望我赶紧复发病死吗?”   “不是,”   路秦川很直白,“上回你自己跑来警告我的话忘了?你要是人无了我才是一辈子没机会。”   “我希望你长命百岁。”路秦川阴沉地说。   “长命百岁?”   沈思闻似乎有片刻的失神,   “人真要能活一百岁,是不是也挺好?很多事情会变得无足轻重,很多迈不过去的坎,迈不过去就迈不过去,毕竟来日方长。”   “我不知道,你还研究哲学?”   路秦川皱眉,“还是你在那边儿医院里入教了?”   “没有,”   沈思闻回神,露出一个特别特别甜蜜的笑,“不说这些。”   “我是来告诉你,我的手术是四月份做完的,孟礼没参加你们的婚礼,实际上是陪我做手术啦。”   路秦川手掐进腿肉里又松开:“但他现在回来了。”   “是啊,”   沈思闻夸张地摊手,“到临挨刀子前,他也没说要爱我。”   ?路秦川不知不觉坐直:“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请孟礼演我的主角,”   沈思闻敲敲额头,“你们的合作伙伴,源风,要给我出音乐电影,让我在你们两家随便挑演员。”   “怎么,没人告诉你?”沈思闻歪歪脑袋。   路秦川一瞬间的哽住。   好你个严田。   好你个……孟礼。   孟礼肯定知道,但一个字没说。   不生气,路秦川抚一抚裤子边,不生气。   ……确实没什么生气,原来是人命关天孟礼才选择缺席婚礼。孟礼不肯说,让他出丑,让他猜,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没听说吗,孟礼没对沈思闻说过爱,并且现在回到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还生气?你偷着乐吧你。   路秦川隐约意识到,今天姓沈的来找他,和很久前去网球场找他,目的不一样。   上次是宣战,今天是什么。   不清楚,好像也没什么,天马行空,沈思闻说完一堆有的没的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哼起什么歌,路秦川假笑:   “真是悦耳。”   “哈哈,”   沈思闻挑剔地上下看看他,“你说人话的时候模样还算周正,勉强能配我孟吧。”   路秦川:。   继续哼着歌,沈思闻像在自己家一样横着走,优哉游哉踱步出去。   熟悉老P的歌迷肯定知道,这首是老P最经典最红的一首歌,其中有一句歌词是:   “怕你爱他,更怕你孤单”。   到门口,秘书姐姐也捧场,说沈先生哼歌真是好听,沈思闻眨眨眼:“毕竟很热爱,如果做不好,实在辜负。”   世界上有意思的事,多着呢。孟礼说得对,是该找点感兴趣的事情好好搞一搞。   万一真能活一百岁呢?谁又知道呢。   几个姑娘十分捧场,她们中有本来很喜欢老P的歌迷,沈思闻十分有风度地说谢谢,右手从脑袋边上划几圈落下,最终收在腹间微微欠身。   这是一个很夸张的摘帽礼手势,别人做来可能显得滑稽做作,沈思闻没有,还是啊,他的脸太能打,又是浓颜系,好像戏剧化一点的言行风格也很适合。   在一片称赞和嬉笑声中,沈思闻扬长而去。   -   人生为什么总有遗憾。像是那年冬天没下完的雪。   也好吧,不会冷不会化不会脏,那片雪花最美的样子永远留在你的臆想里。 第96章   这年的跨年路秦川没和孟礼一起过,而是飞到S市处理一些特殊情况。   这事吧,还要追溯到之前孟礼给孟家老二预订的身体检查。   天地良心,孟礼真的是一片好心,关山晴没说什么,但是孟高曙不知道被戳到哪根敏感神经,嚷嚷着孟礼这是把他们俩往医院送。   “巴不得咱们得绝症!”孟高曙大发脾气,在电话里大骂一通。   为这事,孟礼很是低落一阵子,路秦川表面没说什么,背地里挺身而出,趁着元旦假期飞到S市,亲自领着二老到医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一通。   这是一家路秦川托朋友找的私立医院,两个护士全程接待几人,检查结果也可以加急,路秦川领头在休息室坐下,一副不出结果不挪窝的样子。   “小路你看你,好不容易假期,”   关山晴坐过来,语气温和慈爱,“也不休息休息,还跑过来忙前忙后的。”   路秦川颔首:“应该的。”   关山晴关心几句,诸如“工作忙不忙”、“身体还好吧”之类的话,孟高曙坐得离他们老远,照例在那吹胡子瞪眼,不知道在不满个什么劲。   “老孟!”   关山晴语含责备,“人家小路亲自跑一趟,再说咱们这个岁数,体检也是为咱们好,你好好的,啊?”   “你孟叔最近上火,”   见说服丈夫无果,关山晴冲路秦川堆笑,“我去说说他,小路你坐。”   路秦川安坐如山,关山晴过去坐到孟高曙身边开劝,零星一些字眼飘过来。   小礼……   不一样了……   还小……   看病……   上学……   呵,路秦川眼神高寒,这是意识到成年子女的用处了呢。   等到检查报告出来,二老身体都没大问题,偶尔几个小指标有异常但是都没大碍,关山晴再度表达感谢:“小路破费了。”   确实,这么一整套检查,还是在这么一家私立医院,确实不少花钱。   可能是看在这个面子上,有可能是方才妻子的一番话实在有理,孟高曙破天荒没再骂骂咧咧,粗声粗气也说一声小路辛苦。   “别忙说,”   路秦川微微一笑,关山晴去找医生询问某项异常指标,此刻周围只有他们两人,路秦川笑意变冷,   “稍微付诸行动吧,报告你们主动发给孟礼,行吧?”   孟高曙哼一声。   “孟礼平时也不来打搅你们两位,”   见状路秦川压一点威严在嗓音里,“通话、发消息的时候客气一点,亲切一点,很难吗?”   这时关山晴归来,路秦川的笑容再度变得亲和:“医生怎么说?”   关山晴眼睛很弯,透露着放松:“没事,说是正常的。”   “那就好,”   路秦川一欠身,“我刚才和孟叔说呢,孟礼一直挂心您两位的身体,这样的好消息不如您二位亲自告诉他,他也放心。”   关山晴满口应下,电子版都有,动动手指的事,孟高曙不情不愿点点头。   出去的时候,路秦川和孟高曙先上车,孟高曙说:“看不出来,你倒是照顾我们两口子。”   路秦川脸色很冷,轻飘飘瞥一眼。   “悦晴的财报您每个季度都收到吧?”路秦川问。   孟高曙神色略微僵硬:“你们好好干,别糟蹋了我和山晴的心血——”   “不劳您操心,”   路秦川截口打断,“有财报看,有分红拿,您还操心什么?”   关山晴开车门上车前,他一个字一个字告诉孟高曙:“要不是照顾孟礼的孝心,我搭理你们?我给你留分红?悦晴早就姓路。”   孟高曙像是被噎住一样一个字说不出。   “该讨好谁,该指着谁过日子,需要我说第二遍?对孟礼态度好点,需要我说第二遍?”   路秦川逼视,孟高曙眼睛微眯嘴唇哆嗦,最终点头答应。   ……   过年的时候,孟礼近一段时间都心情很好的样子,答应路秦川搭伙守岁的请求。   两个人还是邻居,不过不再住在世斐,路秦川在花园路北段购置一套别墅,当做年终奖送给孟礼,孟礼也没有非要立牌坊的意思,大大方方入住。   年夜饭路秦川没点酒店的饺子,俩人自己和面、调馅,忙活一晚上,酸汤和蒜的香气蓬勃地蔓延,一直到深夜。   孟礼说,哎你知道吗,我爸妈最近可稀罕我了,经常给我发信息,嘿嘿。   路秦川:哦是吗,那挺好。   俩人坐在二楼小露台窗户里看烟花,孟礼扭头看路秦川:   “你爸最后判了几年?”   经济案审理周期久,最后判的时候孟礼在国外,并不知道最终结果。   路秦川:“该几年就几年,法律说得算。”   哦。   许久。   “明天去看奶奶吧。”孟礼提议,路秦川说好。   又许久。   “今年清明,我去看我爷,你来吗。”   孟礼问,路秦川依然说好,神色平常。   偏过脑袋的时候,眼泪在粗短的睫毛上沾不住,滑到脸上。   路秦川的眼泪是什么颜色?   彩色,因为折射出窗外的光,多神奇,就那么一丁点,很快被路秦川掩饰过去,却依然映射出那么多的颜色。   砰——砰——五颜六色,绚烂满天。   新的一年来了。 第97章   两年后。   三月的某一天。   “每次来你家总是大饱口福连吃带拿,”   孟礼站在李渐冶家门口道别,“感谢啊,李大导演。”   李渐冶一脸做作的羞涩样子:“哎呀讨厌,人家才拍完两部片子而已啦。”   “噫。”孟礼后仰,一边拍开李渐冶支棱的兰花爪子。   “说真的,”   孟礼收起玩笑,“下半年群玉开奖,新锐导演,有信心吧?”   “嗯,”   李渐冶一笑带着些欣怀,眉眼光彩夺目,“评审组会刚要了片段,至少入围吧。”   李渐冶沉淀两年重新拾起导演梦,继《愚人》之后拍出一部故事片,年初刚上,票房和口碑都不错,算是小爆。   “别光说我,”   李渐冶在孟礼肩膀上捣一拳,“你这个最佳新人,什么时候冲一冲影帝桂冠?去年吕导那部没摘下,大家都说可惜。”   “输给老前辈,不丢人,”   孟礼非常之平常心,“不急。”   “也行,你就脚踏实地,慢工出细活,”   李渐冶送客送到楼下,“你家路总也不着急让你走流量割韭菜,挺好。”   孟礼只是笑笑。   现在外头关于他和路秦川的传闻五花八门。   准确地说是关于他的传闻五花八门。   有的粉丝磕竹马总裁,坚信历尽千帆浪子回头,路大总裁和他们孟哥是命中注定。   有的粉丝不待见路秦川,毕竟花边新闻太多,他们相信微末相识同甘共苦,说阳光小狗路贝阳和孟哥才是蒸的。   还有的影迷说孟孟独美!电影院见面,请勿过度关注演员私生活!   叫他孟孟的人越来越多,至于这个称呼曾经专属的那个人,他从来没有在大众面前给过一个正式的称谓和身份。   送到停车场,李渐冶感慨:   “那年差不多也是春天这时候吧?我还记得你俩那场婚礼,啧啧,我都替路秦川尴尬。”   “话说你到底干嘛去了?”李渐冶好奇。   “放风。”   “不会真和他们说的一样和开健身房的小开私奔了吧?”   孟礼眼睛一斜:“别别别,人家小路现在也是正经爱豆,队内有官配的,小心说话。”   星光不负赶路人,小路去年在一档大火选秀终于成团,成功出道,现在也是大势组合的一员。   “好好好,不说他,”   李渐冶到底好奇,“说回你们路总啊,你俩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   孟礼模棱,“就他是boss我给他打工吧。”   “就这样吗?他只是你老板?”李渐冶追问。   不是八卦的那种追问,看神态是真的关心。   “他啊,他还是……”   孟礼思考片刻,“是我以前一个朋友,一个同学。”   他像是想起什么,垂着眼睛笑起来。   那是一种不带任何强烈情绪的笑,纤薄的唇角一边平直一边微微翘起,眼尾细细弯着,安宁的,静谧的,怀念的,感叹的,一点清浅的笑意乍然绽开,很快逝去,轻得像一段往事。   “再次感谢款待,下次再聚,bye。”   “拜拜。”李渐冶挥手。   他们是最默契最合拍的拍档,连袂在大荧屏留下过浓墨重彩的故事,当然还会再见啦,影片里生活里,都会有很多很多机会再见的。   -   周末,阳光大好、不冷不热的大好星期六,孟礼飞H市,新剧组开工。   说是开工,其实开机还要等两天,只是孟礼习惯提前到剧组报道,熟悉环境接洽导演和同组演员,别总临开机过来,搞得好像耍大牌。   到酒店安顿好,小胡挠挠头说请半天假出去一趟。   “想去拍拍咱们以前住的地方,嘿嘿,忆苦思甜嘛。”   小胡说。   不再为明天的饭钱发愁,不再为生计奔波,加上身边的人比过去接触的那帮人正派,胡平舟身上小偷小摸的毛病早已改掉。   不仅坏毛病改好,孩子还挺有志向,开发一点小副业,做起主播。   艺人助理,这个赛道还挺新颖,加上小胡嘴巴灵脑子活,再枯燥的工作内容也能说得天花乱坠,渐渐很有些人气。   “去吧。”孟礼爽快放人。   “孟哥,你介意吗?”   临出门前小胡折回房间,在玄关柜子旁边探头探脑,“毕竟你以前也住城中村。”   “不介意,去拍吧,”孟礼莞尔,“没什么好遮遮掩掩,又不丢人。”   “好嘞。”小胡兴高采烈出门。   进组要到明天,孟礼左右看看,决定到酒店健身房撸铁。   即将下到六层的时候,孟礼脑子一顿,鬼使神差按停电梯。   健身房不在F6,F6也不是寻常酒店常见配套的会议室、泳池、宴会厅等设施,而是一家咨询公司。   “星光咨询”开设两年,从纯线上服务开展到线下律所,路总大方啊,坐拥不动产就是大气,直接在酒店六层划拉一层楼给丁效和孟礼。   现如今“星光咨询”不仅有法律咨询,还有心理咨询。   要不老话说戏疯子呢,演员这圈子甭管红不红,心理有点问题的人铁定比别的行业多,孟礼以前当群演,现在当主演,一路上见过太多。   有钱有名的艺人可以自己找心理医生,籍籍无名的小演员呢?群演呢?   因此孟礼和丁效提议,不如合并开设心理咨询项目,孟礼大学就是学应用心理学的,也算是对得起专业所秉承的精神吧。   既然来了,不如去看看。   孟礼晃呀晃,逛到咨询室门口,呆住。   玻璃幕墙里面站着两个男的,左边那个留板寸头的,那不是路秦川吗?   他在H市?他什么来的?他来干嘛。   “孟礼?”   玻璃墙里,路秦川一眼看见孟礼,“等等,你跑什么?”   孟礼摸摸鼻子转身:“谁跑了啊。”   这时他看清另一个哥们的脸,第一眼哎!   眼熟,第二眼,哦这不那谁么,以前和他一起在魏越天手底下遭过罪的一个哥们,没少借过钱互相周转。   两人寒暄,那哥们面带喜色,好像还有事,临走前和路秦川握手,又和孟礼握手,连声道谢。   路秦川略微颔首:“祝你好运。”   等人走远,孟礼抬抬下巴:   “什么事要好运?”   顿一顿又问:“什么事要你亲自跑来一趟?”   俩人又不是连体婴,就是以前好的时候也没成天形影不离,又都很忙,天南海北互相不知道对方在哪是家常便饭。   当然这是对孟礼来说,对于路秦川来说,精心规划的、不越雷池半步的、不远不近的,既不会太疏远没存在感又不会太近惹人烦,这样的距离,路大总裁每天考量多少遍,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不是大事,”   路秦川陪着往外走,“魏越天之前有个‘经纪人’小弟,积累一些案底要开庭,刚才你那位朋友是原告。”   孟礼一省,原来在忙这事。   阎王难逃小鬼难抓,当时魏越天出事,这个小弟明面上又没犯过大事,逃过一劫。   路秦川平时是什么体量的工作,手底下万把张嘴跟着吃饭,过的都是几个亿的生意,偏偏要抽空过来忙这些。   忙,还不爱吱声。   “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路秦川摸摸左边脸颊。   “我看你啊,”   孟礼手里的运动包一把塞到路秦川怀里,“脸要垮了,走,哥哥带你健身。”   “哥哥?你不识数吗?咱俩谁大。”路秦川没有迟疑哪怕一秒,立刻跟上。   到健身房,分工很明确,健身教练vs学员。   “上拉就做两组,还要辅助?”   “就你这上肢力量,平时打网球发球能过网吗?”   “肘子乱动什么呢?要下锅吗?”   “你就别上蝴蝶机了,就你的胸也没量可练,就练臂吧。”   “慢点,越慢越考验控制力。”   ……   一直到路秦川心率飙到一百八,孟礼大发慈悲允许休息,路秦川身体歇下来嘴巴不歇,嘟嘟囔囔:   “这么专业,没少和路贝阳混吧。”   “你说什么?”孟礼吊在杠上扭头瞪眼。   “我说你专业,厉害,”   路秦川竖起大拇指,“还说愿意多跟你练。”   “就你这小身板,不嫌我虐你吗。”孟礼吭哧吭哧,八个一组三组打底还不要辅助,练得热火朝天。   “不嫌,”   路秦川仰着脑袋低声自言自语,“你当健身教练挺好,话还多点。”   孟礼没听见,孟礼专注虐腹肌臀肌肱二头肌。   他真帅啊,肌肉线条漂亮流畅,但丝毫不显得夸张,体重常年维持在65kg,真正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路秦川一边小口喝水,一边控制着眼风,丝丝缕缕往他身上飘,既不明显又看个足够,怎么看也看不够。   看半天,路秦川悄无声息摸出手机给严田发指令,让改掉晚上的航班。   当孟礼问起的时候,路秦川面不改色心不跳:   “哦,还有点事,预计过两天才回。”   晚上两人到酒店餐厅吃饭,从落地窗望出去,寥寥几座高楼。   孟礼张眼看着,忽然问:“Z市那边影视城的酒店你就说不赚钱,怎么又拐回头在这开一家?”   “以前住的地方,”   路秦川慢慢措辞,无果,破罐子破摔说道,“不好。”   窗外高楼大厦,夜色中像是吉凶不定的孤塔,灯火辉煌吸引旅人,实际细看的话,一扇扇窗户黑洞洞,不知内里是怎样噬人的地方。   其中一座,玻璃墙体,是以前路秦川惯住的套房酒店。   就是,两人回国以后重逢第一面见到的地方,重新滚在一起的地方。   那时,距离两个人在异国他乡初相识过去六年,距离两个人分道扬镳一地鸡毛过去两年。   现在,又这么多年过去,人来人往停停走走,时间不停歇,今年已经是他们俩认识的第十年。   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许多往事像沧海余粟昨日黄花,使得他们身上都发生很大的变化。   又好像并没有,他们的关系兜兜转转回到原点,他们是同学,是朋友,是上下属,是邻居,充其量走得近一些。   绮艳的桃色关系存在于八卦报道里,存在于粉丝放飞的同人文里,存在于过去的时光里。   时光喧嚣,梦核列车跌跌撞撞轰轰烈烈驶向前方,未来也是旧梦,旧梦也是未知。   “你这个戏,”   从餐厅出来等电梯的时候,路秦川装作不经意,“大概拍多久?两个月?三个月?”   “有事?”孟礼懒洋洋地问。   “没有,我今年生日他们说要给我大办,不知道那时候你能不能赶回来。”   路秦川状似随意地笑笑。   孟礼透过光可鉴人的电梯门看他。   他双手插兜,好像漫不经心,重新剃短的一层青茬附着在形状完美的头骨上,显得悍厉精明,不需要他说什么,整个人从头到脚透露着一种大权在握的威势。   如果忽略他乱飘的眼神和鼓起的裤兜的话。   那是他的爪子在裤兜里面紧张到捏拳的原因。   “能吗?”电梯到了,路秦川扒着电梯门眼巴巴地问,老练的调调终于拿不住,显得紧张兮兮的。   眯着点眼睛,挑一个角度,像不像十年前的他?孟礼调整视角打量半天。   勉强有点像吧。   “别扒拉电梯门,”孟礼笑笑,“注意安全。”   “那你答应吗?到时候能回来吗?”   “能。”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