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慢冬   作者:藤花琅   简介:   算上失明之后前往外地治疗的四年,荆平野和应逐星总计认识十一年。分别重逢后,应逐星变得沉默寡言,不再与他亲近,躲避他的触碰,克制而有分寸。   但荆平野仍将应逐星看作他最为重要的朋友,和他分享每次月考的成绩,和他一起坐在小广场等待落日结束,挤在一张床上说不着边际的话,谈论恐怖片与PSP里的双人游戏,尝试酒吧里辛辣而难喝的酒。   某天,荆平野忍不住问:“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应逐星的回答是:“你永远都是。”   所以,荆平野一直认为他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直到17岁时的一场发烧,昏昏沉沉中,他半睁开眼,看到应逐星轻轻亲了他的额头,荆平野才恍然发现:   原来这场友情,不过是暗恋摇摇欲坠的托词。   ·   瞎子攻x直男受   “在满目黑暗中,我与你对视千万次。”   ——   *日常向慢热竹马文,酸甜口。   *更二休一   *攻眼睛后期会好   *微博@我正在午觉 第01章 重逢   “应逐星一家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荆平野正在苦大仇深地擦餐桌,电视机在重放春晚的节目,吵得只能听见几个字眼,他飞快潦草地擦完了桌子,抹布往挂钩上一扔,刚要回卧室,又听见他爸爸荆川的声音。   “什么时候搬回来的?”   “不知道,应该有段时间了。”   “之前不说是去外头做生意了吗,这回来得一声不响的,”荆川边嗑瓜子边道,“走得突然,回来得也突然。”   荆平野脱口而出:“应逐星?”   “就你耳朵尖,”夏蕾看了眼餐桌,眉头一皱,“荆平野!桌子上的水要拿干抹布擦干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窝在地上的土狗黑豆也叫了一嗓子。   荆平野逃进卧室反锁上门,大喊:“我要写作业了!”   如今刚过完新年,气温还未回升,暖气片也不热乎,在家里得套件棉外套才能御寒。荆平野趴到床上,正好窗外有人放窜天猴,尖锐地“咻”一声后在天空炸开,烟花的光亮并不旺盛,隐约能看到地上还未打扫的鞭炮皮子。   荆平野翻了个身,仰躺看着天花板,琢磨着想:应逐星回来了?   这个名字像是从泥土里挖出来,得抖半天灰,才勉强显现出纹理来。   已经过去三四年,荆平野回忆里应逐星的模样却还算清晰。白白净净,瞳仁黑亮,是很讨大人喜欢的长相。   那时整栋小区楼里,同龄男孩不过两三个,只有应逐星安安静静,做事也慢吞吞,和他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   不过,闷得像葫芦一样的性格只招大人喜欢,荆平野闹闹腾腾的,晒得皮肤都热红了,他每回只和五楼的小胖子常珂一起玩,弄得身上脏兮兮的,再回家挨一顿骂,而应逐星总是遥遥看着他们。   七岁那年热夏,他们爬树抓知了猴的时候,塑料瓶落树底了,荆平野试探着问“有没有人”,忽然看到了应逐星的身影,他仰头望着他们,一双眼睛在夏夜里很亮。   “你会爬树吗?”荆平野说,“你把瓶子给送上来,行不行?”   应逐星竟真的爬了上来,只是动作笨拙,他显然是初次爬树,腿怕得打哆嗦,好不容易给递了上去,自己小心滑了下去,继续坐在下面看他们忙活,眼睛里很明显的笑意,很满足似的。   那晚回去叫夏蕾逮了个正着,揪着耳朵一顿骂,常珂见状不妙,逃得比谁都快。荆平野疼得直叫,求饶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旁应逐星的声音。   “阿姨,你别打他了,”应逐星声音带着哭腔,“太疼了……”   应逐星的妈妈和夏蕾关系好,两家来往密切,就差叫小孩认干亲了。加上应逐星是出了名的乖,成绩优良,大人都舍不得训他。夏蕾见他眼眶泛红,悻悻地教训了荆平野几句,勉为其难收了手。   打那之后,荆平野就发现,他竟可以沾应逐星的光少挨揍,于是和常珂玩的时候总带着他。应逐星话不多,只乖乖黏在他身边,跟屁虫似的。   后来常珂早他们一年上学,总要跑各种辅导班,所以只剩他和应逐星一起玩,吃的要分一半,玩具要分一半。应逐星脾气软和,总叫人欺负,荆平野理所应当成为保护伞,大义凛然地替他驱逐身旁的小混混。   应逐星很崇拜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你还会打架,好厉害。”   大人嗤之以鼻的事情,在孩子的眼里总是闪亮的。荆平野谦逊道:“还好啦,你可以拜我为师,我把所学都传授给你。”   记忆里,他们好像真的进行了拜师仪式,一齐跪拜,具体流程荆平野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在稚气而鲜亮的年幼时光里,应逐星的确算是他最好的朋友。   ——直到十二岁那年,应逐星不告而别。   外头突然又是一声炮响,烟花的亮度照明室内。荆平野坐到桌子旁开始写作业,高一还没有分班,九门作业浩浩荡荡堆在桌子上,山丘一般叫人头疼。   然而字实在不进脑子,荆平野写了两页,自暴自弃地合上扔到一边,重新趴回床上,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荆平野梦见了十二岁的那一天,他敲402的房门,敲到指节发疼也不见人开,直到上头的奶奶走下来,面容模糊,话语却清晰:“他们搬走啦。”   第二天,大年初三,荆平野顶着乌青的黑眼圈去洗漱,荆川道:“昨晚熬夜打游戏了?”   一旁刷牙的荆玥道:“哥哥就知道熬夜。”   荆玥是他妹妹,才七岁,目前小学一年级。长得跟豆丁一样矮,剪着娃娃头,脸颊肉乎乎的。   荆平野没有心情辩解,低头呼了把冷水洗脸,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左边眉骨处道一厘米左右的浅粉色疤痕。   荆平野突然问:“应逐星他们一家还住四楼吗?”   剃须刀的声响掩盖了他的声音,荆川对着镜子细致刮着胡子,没大听清,抽空“嗯?”了声。   “……没事,”荆平野揉了把头发,“我吃饭去了。”   过年总是吃不完的饺子,白菜豆腐馅,大早上吃得人噎得慌,荆平野偷偷给一旁的黑豆扔了几个,等快吃完,夏蕾忽然说:“前两天应逐星一家搬回来了,还在四楼的。”   荆平野顿了下,很轻飘飘地“哦”了一声。   “你跟他之前不天天一块玩,人都回来了,你不赶紧找他玩去?”   仿佛秘密被一口道破,荆平野浑身激灵一下,脱口而出:“我才不去!”   “不去就不去,”夏蕾奇怪地看向他,“过来洗碗。”   早上的碗筷不算多,只是冷水扎手,荆平野洗得呲牙咧嘴,好不容易控干水放进柜子里,他甩甩手,心中又重复了遍方才那句话:我才不去找他。   应逐星现在不是他朋友了。   说走就走,说来就来。走的时候招呼也不打一声,害他到处找了个遍,算个屁的朋友,那时候他就已经单方面和应逐星绝交了,凭什么现在还要他主动去找应逐星?   不找!   荆平野下定决心。   但跟爸妈一起出门时,荆平野仍是下意识看了眼楼梯的上延,再往上走两层,就是402——应逐星的家,荆平野忽然又想:除非他主动来给我道歉。   如果这样,他可以勉强原谅应逐星的不告而别。   然而连着两三天,别说道歉,同住一栋楼,荆平野连应逐星的人影都没看见。家里垃圾也不倒,菜也不买吗?他想不通。   大年初六,荆平野在外头遛狗的时候,偶然碰到了常珂。   常珂比他大两岁,现在已经快要高考了,体型比年幼时圆润不少,戴着副眼镜,他熟稔地摸了把黑豆的脑袋,问荆平野:“哎,应逐星搬回来了,你知道不?”   荆平野装作毫不在乎的模样:“是吗?”   “我前两天碰着他了。”常珂故意停住,像是吊他胃口。   荆平野看着在草地里乱跑的黑豆,没说话,常珂扫兴地摇摇头,凑近神秘说道:“你知道吗?应逐星眼睛瞎了。”   荆平野愣住,露出震惊且迷茫的神情:“……什么意思?”   常珂装作一副什么都明白的大人模样,挥挥手,说:“还能什么意思,就是看不见了呗。我那回大半夜出去放炮,瞅着他出门了,手里拄着棍子探路,还能有假?”   荆平野难以理解:“怎么会……之前不好好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的了。不过,我妈还说——这你别跟别人说,我悄摸着偷听的,”常珂说,“他爸妈就因为他眼这事离婚了,钱都花了,眼睛也没治好。不过我也不清楚,大家都这么传。”   或许是因为荆平野表现得心不在焉,常珂说了几句自觉无趣,便回去复习功课去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文很紧张,一个偏酸涩口的暗恋故事,没有什么狗血。信女希望每章能看到二十个评论(祈祷),如果喜欢还请送送海星,谢谢大家!!关注微博@我正在午觉 会有更新提醒 第02章 再见   应逐星眼睛瞎了。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荆平野一时大脑过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回家后,荆川看到他的神情,调侃道:“怎么遛狗还遛出心事了?”   荆平野低头解开狗绳,黑豆窜到食盆那儿开始舔水。   夏蕾说:“估计是想着开学,觉得生不如死了。”   客厅里只有他爸妈,荆玥屋门关着,估计在里面捯饬贴画的,她最近喜欢买本子,贴得五花八门,但不许人批判,吃完饭就要去玩。   荆平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今天看的是辽宁卫视的春晚,可喜可贺,终于不再重复CCTV总台春晚,但荆平野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扒了个砂糖橘,到底没忍住,说:“我刚出门碰见常珂了。”   “他是不是高三了?”荆川随口道,“要高考了啊。”   “他跟我说,应逐星眼睛瞎了。”   话音落下,整个客厅陷入沉默里,只剩电视机还在吵闹,夏蕾刚扒好的瓜子都没扔嘴里去,惊讶道:“瞎了?怎么弄的?”   荆川道:“别听人胡诌扒扯,万一叫人家听到了得生气。”   荆平野着急道:“真的!常珂跟我说他都看到应逐星拿着盲杖了!”   “怎么会呢?”夏蕾半晌才出声,她慢慢扒着瓜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荆平野看着春晚里的明星,忽然想起应逐星的眼睛——一双乌黑如墨,明亮而纯真的眼睛。   他起身:“我睡觉去了。”   翌日白天,荆平野特地上了四楼。   四年前,402的门口空空荡荡,里头的人像凭空蒸发掉,没有带走的只有一张印着“出入平安”的红色地垫。如今门旁摆了个橙黄色的鞋架子,上头放了三双鞋,两双白色的板鞋,一双女式运动鞋。   真的回来了。   荆平野纠结半天,刚要敲门,身后却突然传来中年男人厚实的嗓音,常珂的爸爸笑呵呵道:“平野,来找小珂玩的吗?正好一块吃午饭,来!”   “我……”荆平野脸通红,“我家里做饭了。”   常珂他爸揽着他肩膀往上走:“不碍事,他妈今天做排骨,吃两块再走!”   于是荆平野不得不跟着上楼坐着聊了半天,硬生生塞了两块排骨,等到饭点才找理由逃了下来。   年假过了,荆平野他爸妈便开工了。俩人在市里开了一家包子铺,生意尚且算兴旺,只是早起贪黑,白日里见不着人。   或许是开工第一天,人不多,晚上回来得早。刚吃完饭,荆平野正准备去遛狗,就听见夏蕾说:“让你爸去遛狗,你跟我出门一趟。”   “上哪儿去?”荆平野看到他妈怀里抱着的一盆草莓,“咱家发财了啊,买这么多草莓——“   “问东问西的,”夏蕾捏了颗草莓丢进他嘴里,“跟着走就得了。”   荆平野心满意足,听话地穿鞋,跟着夏蕾出门。   老旧小区楼的感应灯很迟钝,得跺几次脚才能亮,楼道里还有乱扔的可乐罐,脚步声在楼梯间很清晰地回响,夏蕾往上走着,荆平野问:“妈,上去找谁啊?”   “找你徐阿姨,”夏蕾道,“走快点。”   徐阿姨——荆平野愣了下,倏地想起应逐星的妈妈姓徐。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跑,但已经走到四楼,荆平野进退维谷,只能眼睁睁看着夏蕾抬手敲响了402的房门。   没有反应。   夏蕾不厌其烦地敲了第二回。   “会不会不在家啊?”荆平野道,“要不回去吧。”   话音刚落,门内传来很明显的“嗒嗒”声,紧接着,清润干净的嗓音隔着门传来。   “谁?”   荆平野一瞬间挺直了脊背,如临大敌的模样。   夏蕾道:“逐星吗?是我,小夏阿姨,我来看看你跟你妈妈。”   门内的人停顿了下,紧接着门打开,露出里面人的身影。   时隔四年,荆平野再度见到了应逐星。   在昏黄色的楼道灯里,应逐星穿着单薄的白色毛衣,宽松的灰色长裤,面如冠玉的白净模样,比起四年前变化很大,长开了,个子也拔高了,手里握着一根碳纤维的银白色盲杖。   荆平野下意识看向他的眼睛。   毫无焦距地落在前方,没什么神采。   “你跟妈妈吃完晚饭了吗,不打扰吧?”夏蕾也看向应逐星的眼睛,顿了下,又继续道,“方便进去坐坐吗?我们刚好带了点新鲜的草莓一块尝尝。”   应逐星敏锐地察觉到“我们”的字眼:“不打扰,小野也来了吗?”   那声“小野”像一颗石头,猝不及防地落进荆平野心里的湖泊,发出四年之后泛着波纹的清脆声响,他张了张嘴,居然连如何回应都不知道,只说:“……啊。”   应逐星点点头,侧身让他们进来。   一进门就能闻到很浓重的中药气味,熏得人头疼。家里杂乱,黑色垃圾袋堆在门口,餐桌上的碗筷也还没有收拾,白色灯光惨淡地笼着。   房屋格局倒是同之前一样,并不陌生。先前荆平野经常留在应逐星家里,徐阿姨会给他们做糖醋里脊,晚上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玩到深夜,等兴奋劲过了才睡。   他刚坐到沙发上,就听见夏蕾问:“你爸妈呢?”   应逐星顿了下,只说:“我妈在卧室休息的。”   里头忽然传来女人疲惫的声音,隔着门听不太仔细:“谁来了?”   “平野,你先跟逐星一块吃点草莓,聊聊天,”夏蕾把草莓盆放下,对应逐星说,“我去看看你妈妈。”   别留我一个人啊!荆平野瞪大眼,在心里喊,带我一块!   但夏蕾显然没有听到他的心语,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应逐星把手里的盲杖靠着沙发放好,低头摸索着靠手,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客厅里安安静静,只剩他跟应逐星,一时谁也没有出声。   从五岁到十二岁,他们都是最好的朋友,然而四年不见,错过了彼此骨骼与性格天翻地覆的青春期,荆平野也无法确认彼此相交点的具体位置,从而不敢贸然越过界限,只能尴尬地坐在那里,突然他转念一想:   他眼睛又看不见,我有什么好尴尬的?   这个念头忽的冒出来后,荆平野陡然放松下来,抬起头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应逐星,试探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应逐星毫无反应。   一点都看不见吗?   应逐星忽然抬眼,视线虚虚落在荆平野的身侧,出声打破了沉默:“好久不见。”   好俗套的开头话,但荆平野无法像以前那样随意嘲笑他,只好也重复道:“好久不见。”   “你……”应逐星斟酌着用语,“还在上学吗?”   荆平野点点头,在意识到他看不见后,又“嗯”了声:“快高二了。”   应逐星低声:“好快。”   聊完两句,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无话可讲的沉默里,荆平野索性吃起了草莓,刚吃两颗,就听见应逐星问:“你现在长到一米九了吗?”   荆平野愣了下。   这句话是他三年级的时候讲的,起因是有一个六年级的傻大个叫他小豆丁,荆平野生闷气,于是应逐星不得不安慰了他一路,快回家的时候,荆平野突然发誓:“我一定要长到一米九!”   为此,他连喝了一个月的学生奶,恨不得一路飞长。然而现在十六岁了,荆平野也只是一米七五的个子,连一米八都没碰到。   这句年幼时候说过的大话,忽然在此时重新被提起,好像连带着这几年的陌生都消散了,距离缩近许多。荆平野“哼”了声:“都两米了。”   应逐星笑了起来:“真的假的?”   “你自己看——”荆平野脱口道,又戛然而止,声音小了很多,“对不起啊。”   应逐星摇摇头。   “你的眼睛……”荆平野忍不住问,“怎么看不见了?”   “不知道,有天早上起床就看不见了,可能是睡太晚了,也有可能是命不好,”应逐星居然还在笑,说得轻飘飘的,想来是不想多聊,于是岔开了话题,“你现在在哪里上学?”   荆平野识趣地没有再问:“滨城一中。”   “真好,一中我记得重本率很高,”应逐星像是替他高兴,他看向荆平野声音的源处,眼睛弯着笑,“我在这边的一所特殊教育学校,叫‘紫荆’,离一中不远,你有空……方便的话,可以来找我玩。”   特殊教育学校?   荆平野没有听说过,他只知道,应逐星还没离开的时候,他的成绩优良,是很聪明的小孩。如果按正常的轨迹发展,应逐星应该和他一样,进入滨城最好的高中就读,他们照样可以一起上学放学。   荆平野嘴唇动了动:“……行。”   其实他有许多话想问,比如你四年前突然离开是因为眼睛吗,比如为什么离开不告诉我一声,再比如……你还把我当好哥们吗?   然而话还没出口,卧室门便打开了。荆平野连忙站了起来,在看到徐阿姨时明显愣住,直到夏蕾咳嗽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叫了声“徐阿姨”。   “平野也来了啊,长这么好看了,”徐瑶站在夏蕾的身侧,笑着说,“和逐星聊得正开心呢,俩孩子……”   其实方才荆平野几乎没有认出徐阿姨来。在印象里,四楼的徐阿姨长得很是漂亮,性格也温柔,经常给他糖果和雪饼吃。与如今戴着一顶深蓝色的针织帽、脸色蜡黄、面颊凹陷的模样全然不同,像是换了个人。   行将就木。   荆平野无端想起课本里学过的成语。   夏蕾:“你跟逐星早点休息吧,天也不早了。”   “我这也没做什么好吃的招待你们……”徐瑶歉疚道,“下回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做顿好的。哎,你们还带了草莓过来,太破费了。”   “小孩爱吃,不破费,”夏蕾顿了下,轻声说,“你好好休养。”   应逐星站在一侧,垂在裤子两侧的手指细微地拢了下。听见脚步声响起,他这才拿着盲杖慢慢跟了过去,夏蕾和他妈妈的话喧杂,只有仔细听,他才能听得见荆平野跺亮楼道感应灯的脚步声。   “不用送了,我们走了,”夏蕾说,“平野,跟徐阿姨说再见。”   他听见荆平野的声音,很明亮清脆,说了句“再见”。   应逐星没有吭声,他低着头,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角落,用嘴形很轻地也说了句“再见”。   【作者有话说】   后期眼睛会好!请留下海星和评论> 0 明天是【休一】后天更 第03章 变故   进卧室时,夏蕾第一眼看到了床头柜上摆着的一堆药物,空盒散落,绿色,蓝色,空了的药袋子,以及桌上的干涸的中药液体。   徐瑶躺在床上,见到她的第一反应是坐起来,仓促拿过一旁的针织帽戴上。但饶是如此,夏蕾仍是看到了她掉光了头发的脑袋,顿在了原地。   徐瑶脸尴尬地笑了两声:“怎么来之前没提前说一声?我这儿也没拾掇拾掇,怪不体面的。”   她戴好帽子,这才拉了拉夏蕾的手:“过来坐,我好久没见你了。”   夏蕾问:“你头发怎么……”   “胃癌晚期了,”徐瑶浅笑,“做化疗头发得都剃了,看上去怪丑。”   夏蕾脑袋嗡的一声:“胃癌?你——”   徐瑶似乎并不愿多谈病情:“最近过得好吗?”   夏蕾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徐瑶,好半天才回过神,说:“挺好的。”   她原本预备好的寒暄成了一腔无用词。夏蕾拿起床头的药盒。上头写着华蟾素胶囊,盒身上用圆珠笔写的“早2晚2”有些掉色了:“你这病……多久了?”   “两年前查出来的了,当时医生说还有半年活头,这不也熬到过年了,没事啊,”徐瑶轻声,“回来之后也没跟你们说,主要日子过得不体面,怕叫你们看了笑话。”   夏蕾问:“怎么没在医院好好治疗?”   徐瑶只说:“太贵了。”   夏蕾低头,直到徐瑶指腹揩了揩她的脸颊,夏蕾才抬起头。   “都两个孩子的妈了,还爱哭呢。”徐瑶笑着说。   夏蕾仓促地擦了下眼泪,摇摇头。   先前嫁到滨城的时候,她人生地不熟,唯一的朋友就是同样刚结婚不久的徐瑶,从菜价到奶粉钱,从很青涩稚拙的少女到如今,家长里短,徐瑶总会帮衬着她。   四年前离开时,徐瑶曾向她告别过,只说是去外头做生意,却未曾想再见时会是这幅模样。   徐瑶听着外头的动静:“平野也来了吗?”   夏蕾吸吸鼻子,哑声:“来了。”   “他是不是快高考了?”   “才高一。”   “我都过糊涂了。”   “逐星呢?”夏蕾问,“在哪里上学?”   “在这儿的一所盲校学校,刚办了转学。”徐瑶神情黯然。   夏蕾沉默了会儿,问:“他眼睛怎么了?”   “就那回过年的时候,他磕了一跤,莫名其妙就开始起烧。当时烧得不厉害,就没去医院,想着捂捂汗就好了,”徐瑶低声,“谁知道……第二天他就看不见了。我跟他爸带他在津城治了三年,他怪我没及时送医院,我怪他只知道工作,不知道关注孩子,吵来吵去干脆就离了。”   尽管夏蕾努力让这段对话不充斥着同情,但似乎徐瑶的悲惨如同夏日里突来的暴雨,无论行到哪里,总会有雨水潲进来。老天爷要把痛苦都汇聚在一人身上,连点空隙都不肯留。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那你现在……一个人带逐星啊。”   “他听话,我不费劲,”徐瑶说,“平野呢,现在还皮吗?”   “皮呢,”夏蕾指了指额头,“额头上那个小疤还在呢。你还记得吧,之前他非得耍着玩儿,摔出一脸血,你给送去医院,他还赖你家吃了顿饺子。”   徐瑶笑了起来:“记得,记得。”   这是七年前的旧事了。是荆玥出生的那个冬夜,家里只留了荆平野一人。他贪玩,大晚上遛出去,楼道灯那时坏了,荆平野一股脑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最后额头磕在楼梯凸起的锈钉处。徐瑶下楼烧纸时听见哭声,见他血流了一脸,吓得连忙抱着送去了医院。   笑着笑着,徐瑶突然捂住了肚子。   夏蕾愣了下,慌张道:“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没事,”徐瑶苍白着脸勉强笑道,“我吃个药就好。”   她拿过一旁的布洛芬,纸杯里的水已经冷却,徐瑶就水吞下去了一把胶囊。好一会儿脸色才逐渐缓过来,可仍是掩不住的疲惫,徐瑶喘着粗气,看了眼时间:“都这个点了,小孩得睡觉了吧。我送送你们。”   “那我……”夏蕾道,“明天再来看你。”   徐瑶站起来时几乎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她扶着夏蕾的胳膊,离开时忽然叫了声“夏姐“,夏蕾回头望过去,看见徐瑶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其实死不死的,我挺看得开的。但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逐星,你说,他爸爸不在,我爹妈也离开了,等我一走,谁来照看他呀……”   夏蕾眼眶发酸:“好好治疗,别瞎说,会好的。”   这话说得谁也不信,可还是要讲的。那点水光到底没有掉下来,徐瑶点点头,开门送他们离开。   回去的楼梯上,荆平野问:“徐阿姨病了吗?”   夏蕾并没有回答,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   在同死亡楚河汉界遥望的十六岁,荆平野只朦胧感知到其中的概念,他看着夏蕾明显流过泪的眼睛,到底没有再问。   ·   虽然应逐星说过“可以来找我玩”这样的话,但之后荆平野并没有再上过四楼。短暂的见面难以消除四年的隔阂,他和应逐星没有话题可讲。   不过有一回晚上去超市的时候,荆平野偶然碰到了应逐星。   他在拄着盲杖下楼,棍子啪嗒先试探着敲到下一层,嘴唇动着,似乎在数数,走得十分缓慢。荆平野下意识打了声招呼,应逐星望向声源,神情中透露出些不自在,他笑了笑:“小野。”   “你去哪里?”荆平野问,“我去超市。”   应逐星说:“我去买瓶酱油。”   刚好顺路,荆平野于是干脆和他一起去。走出单元楼的时候,荆平野忽然发现应逐星竟然个子比自己要高半个头。上回只顾着尴尬,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荆平野没忍住问道:“你一米八几了?”   “很久没量过了,”应逐星说,“应该没有你高。”   两米的荆平野心虚:“……”   “的确,”他眼尖地看见路上有个可乐罐,敏捷地飞踢到一边,罐身落到一边草地上,只发出细微的声音,应逐星安全通过这段路后,荆平野才说,“你得多喝牛奶。”   超市就在小区楼下,很快便到了,荆平野轻车熟路地拿了两包酸条糖,走到柜台结账。   老板正在王者峡谷鏖战,战况激烈,他飞快抬了一下头:“两块。”   两张绿毛票子扔到柜台上,荆平野拆了酸条糖扔进嘴里,酸得直皱眉,边嚼边往里走,看见应逐星正在饮料区顺着一瓶瓶摸过去。骨节分明的一双手,右手无名指下的一点小痣随着动作摇晃。   “那是米醋,”荆平野随手给他拿了一瓶酱油,“什么牌子都行吧?”   应逐星点点头,接过酱油瓶却没动弹   荆平野奇怪道:“走呀,去结账。”   “你先走吧,”应逐星轻声,“我还想再逛逛。”   荆平野没有反应过来,迷茫道:“这儿没什么好逛的。”   应逐星沉默了会儿,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没有找出来,在安静中,荆平野后知后觉意识到,应逐星似乎并不想碰见他,他有点尴尬地挠了下头,“哦”了一声,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说:“那我走了,你回去的时候慢点。”   应逐星点点头。   之后再碰见应逐星,荆平野就不再主动打招呼了,顶多好奇地跟一段路,脚步轻轻地,以免叫他察觉,但更多时候压根就见不着人。   正月初六,送穷鬼,滨城下了一场暴雪,洋洋洒洒落了两天。   公路因低温结冰,开车实在不稳当,于是包子铺关门歇业了两天。荆平野领着荆玥下去玩雪,黑豆趴地上嗅气味,愣是没找到自己尿过的痕迹,只好将就在一棵树旁卸货。   荆玥拉着他的衣摆,仰着头说:“哥哥,堆雪人。”   “说两句好话,”荆平野傲气道,“不然不堆。”   “你眼睛大大的,好帅,又高又帅,”荆玥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眉头皱起来,不自觉地咬手,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好又重复了遍,“你是全世界最帅的哥哥。”   荆平野重重叹了口气:“不合格!”   荆玥嘴巴一瘪,眼眶迅速红起来,一声“妈”刚要出口,荆平野便手急眼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妈妈妈妈,就知道喊妈妈。就堆一个,不许哭。”   荆玥喜笑颜开:“哥哥真好。”   堆雪人是个冻手的事,在周围的一人一狗只会帮倒忙的情况下尤为如此,在第三回黑豆推翻雪球之后,荆平野终于奋起,狠狠拍了黑豆两巴掌,刚要蹲下继续堆,荆玥忽然拉了拉他的衣服:“哥哥。”   荆平野没回头:“嗯?”   “后面有人一直站在那儿。”   荆平野下意识回过头去,然而身后的楼道口却是空空荡荡,并没有人影。他没当回事,只当荆玥忽悠他,于是揪了一下她的双马尾:“小坏蛋!”   第二天,暴雪才停止。雪足足没到膝盖处,踩上去嘎吱嘎吱响,社区锄雪的人干了一下午才完工。不过他们堆的雪人还幸存,在草地里岿然不动。   荆平野从窗外看,很满意道:“艺术品。”   “别扯,”荆川弹了下他的脑壳,“胳膊都装歪了。”   荆平野抗议:“那是荆玥弄的!”   晚饭还是饺子。不知道吃了几天了,荆平野觉得自己的胃已经长成了饺子的形状。荆玥早早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待开饭,两只手各拿一根筷子,端上来一道菜就“哇”一声。   电视机放着中央六台的纪录片当背景音。   “不是还没到元宵节吗?”荆平野看着端上来的汤圆。   夏蕾道:“我自己捏的,先练练手。”   碗里的汤圆的确形状凹凸不平,大小不一。但荆玥很馋甜口,不挑,汤圆刚端上来就往嘴里咬,不出意料地烫到了舌头,眼里攒了一泡泪水,含混不清地叫:“妈妈……”   “给你急的,”荆川把准备好的凉水喂了过去,“慢点吃。”   荆平野嘲笑地舀起一勺汤圆,慢悠悠地吹了吹,咬开,很小心地吞了进去,是黑芝麻馅的,他故意显摆道:“看到了没有?这样吃。”   夏蕾笑起来:“就你会吃。”   外头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荆平野刚吃完一盘饺子,突然听见黑豆叫了一声。   它很焦躁地在门口打转,又冲着门外叫了两嗓子。荆川训斥道:“安静点黑豆!”   没有用,黑豆只静了两秒,再次冲门外叫。夏蕾站起身:“可能外头有人,我去看看。”   荆平野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不安,他下意识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挺直身板看着他妈走到门口处,趴猫眼上往外看了一眼,紧接着拉开了门,黑豆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小蕾,”荆川也起身往门口去,“谁啊?”   电视机的声音过于吵闹,但在这种热闹声里,荆平野依旧清晰捕捉到了门外传来的沉重落地声。夏蕾的声音遥遥传来,如同一记闷雷砸在所有人耳朵里:“徐姐,徐姐……荆川,你快出来!”   “好好吃饭,不许乱跑。”荆平野按了下荆玥的肩膀,连忙跑出去。   然而乍一到门口,他硬生生止住了脚步,惊骇地睁大了眼睛。昏暗不清的狭窄楼道口,应逐星跪在地上,盲杖摔落一边,徐瑶躺在他的怀里,身体抽搐,嘴里吐着鲜血,红艳艳地沾湿一大片衣服,已然陷入昏迷之中。   应逐星哽咽着说:“救救我妈……” 第04章 共处   滨城的冬天过得很慢,二月份的晚上气温寒凉,从楼道的窗户能看到一轮惨白细弯的月亮,惊惧与茫然的低温顺着脚底钻进身体里,荆平野怔怔看着这一幕,头脑一片空白。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荆川,他蹲下身,动作利落地把徐瑶背到身后,问应逐星:“打120了吗?”   “已经打了……”应逐星哑声,“但救护车还没到。”   “不能等救护车了,我先开车送过去。”荆川背着徐瑶往下走。   夏蕾弯腰把应逐星扶起来,语速很快:“我跟你叔叔先去医院,你去阿姨家里,不用担心,先吃点饭。”   应逐星攥住了她的手腕,很明显地抖:“我也去。”   “你去只能添乱,”夏蕾直截了当道,“听话,去家里。”   应逐星睫毛轻颤,松开了力气,终于不再坚持。   “平野,照顾好妹妹。”夏蕾匆匆撂下这句话,轻拍了一下黑豆的脑袋,示意它回屋,这才快步下了楼梯,身影很快消失。   外面不合时宜地亮起烟花,一声闷响,荆平野回过神来,捡起地上的盲杖,另一只手攥住了应逐星的手腕,凉得像冰,还有血:“来。”   应逐星的手指反射性地动了下,但没有躲。   进了家后,在明亮的灯光下,荆平野才看清了应逐星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因而手都冻得发紫,嘴唇也苍白。   黑豆对于他身上的血味很敏感,围着应逐星一直转,没有叫,只是坐在一边很警觉地盯着。直到荆平野轻轻踢了它一屁股,说了声“去”,黑豆这才遛了。   荆玥还坐在餐桌旁,很听妈妈的话没有动弹,方才门外的声音只隐约传进来,她小声道:“哥哥,爸爸妈妈呢?”   荆平野这才想起妹妹还在,下意识挡住了应逐星的身体,不让她看见应逐星身上的血,说:“他们有事要忙,晚点回来。”   荆玥的脚尖已经碰到地面:“那我能动了吗?”   荆平野立马道:“不能!”   脚尖又收回来,不情不愿地踩在脚踏上,荆玥瘪着嘴巴吃汤圆。已经是第四个汤圆下肚,她肚子都撑了。   “我给你拿身衣服,”荆平野把盲杖放在一边,带着应逐星进了卧室里,道,“你得换一件,上面有血。”   翻找衣服的时候,荆平野才松开了手,不再一直攥着应逐星的手腕。衣柜里的衣服乱七八糟,他平日没有收纳整理的习惯,扒拉许久,才勉强找到两件买大了的上衣与裤子。   关上衣柜门后,荆平野看向一旁的应逐星。他孤伶伶地站在原处,眼眶红得厉害,眼尾还有濡湿的水痕,明明这样冷的天,额头偏偏出了汗,像是半夜叫恶梦惊醒之后,很失魂落魄的模样。   荆平野不知道怎样安慰,只是轻声说:“别太担心了,阿姨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应逐星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说:“好。”   把衣服交给应逐星后,荆平野离开房间,关上门,将荆玥赶回了卧室里,桌子上乱七八糟摆着小马宝莉的贴纸,他把人按在椅子上,道:“今天贴五页纸,有没有信心?”   荆玥暗暗攥拳:“有!”   “很好!”荆平野揉了揉她的头发,“加油。”   十来分钟后,荆平野再度打开房间门时,应逐星已经换好了衣服,肘弯里搭着换下来的睡衣,他闻声抬起头,那双眼睛毫无焦点,只是虚虚落在身前。   应逐星忽然向荆平野伸出手,荆平野有点迷茫,但还是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不是,”应逐星抿抿嘴唇,“我想要盲杖。”   荆平野尴尬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把立在墙边的盲杖塞进他的手里。有了那根盲杖后,应逐星像是踩着了实地,很轻地松了口气,跟着荆平野的脚步声走了出去。   “你吃饭了吗?”荆平野问。   应逐星低声:“我不想吃。”   “吃点吧。我妈——我们家今晚包了牛肉的饺子,特别香,”荆平野把另一个“妈”字吞了下去,小心维护着应逐星的脆弱,故作轻松道,“人是铁饭是钢,好歹吃一点嘛。”   应逐星半晌才点点头,声音很轻:“好,谢谢你。”   谢谢。很是客套的回答,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中很少出现的一句话。   餐桌上的饺子已经冷却,荆平野把饺子放进微波炉转了转,这才端出来,收拾好餐桌其他的杂物,将饺子推到应逐星的面前。应逐星握着筷子的姿势很奇怪,有点生疏,很小心地去夹饺子,筷子碰到了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第二回成功夹起了饺子,但咬了一口后不小心掉了下去,汤水溅了出来,他有点无措,说:“对不起。”   “没事,”荆平野主动拿了柄勺子给他,“用勺子吧?”   应逐星点点头,接过了勺子,却迟迟没有动作,荆平野想了想,说:“我要去看电视了,你先吃吧。”   应逐星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好。”   电视机一直处于开机的状态,荆平野坐到沙发上,调到中央一,春晚正在重播,他调高了点音量。客厅与餐厅之间只有一面镂空的柜子相隔,因而荆平野能看见应逐星吃饭的动作。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荆平野很郁闷,想,要不是担心,我才不陪你吃饭。   春晚他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几百回,缺乏兴致,他懒散地躺在沙发上,脚吊着拖鞋晃,逗起了一旁的黑豆,心中估计着应逐星应该吃完的时间点,这才过去。   但那盘饺子应逐星只吃了六七个,他没有食欲,只是坐在那里出神,以至于连荆平野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发觉,直到荆平野问:“吃饱了吗?”他才倏地回过神,道:“吃饱了。”   “那去看电视吧,别干坐在这儿了,”荆平野说,“就算看不着,也可以听,今年的歌很好听。”   荆平野再度握住了他的手腕,手心热烫而柔软,替他引导着方向。应逐星被动地跟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侧也凹陷下来,荆平野跟他说这今年春晚节目怎样无聊,努力用话语填补他的空隙,避免胡思乱想的可能性。   “小野。”   荆平野应了声,但应逐星又无话可说,只是摇摇头,继续听电视里嘈杂的声音,短暂地没有再想起方才徐瑶昏倒时,摔在地面上所发出的如同惊雷的闷响。   突然,座机铃声响起。应逐星有所预感,心脏骤然提了起来。荆平野很快接起了那通电话,只“嗯”了两声,最后说了句“没问题”,挂断了电话。   “我爸说,徐阿姨情况还算稳定。”   听到徐瑶安全的消息,应逐星心才落了下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是徐阿姨今晚要住在医院,回不来,我爸让你先留在这儿睡觉,明天一早直接带你去医院。”   应逐星迟疑道:“……我回去睡吧。”   “为什么要回去?”荆平野理直气壮道,“我屋里床单刚换的,被子也很厚实,只是暖气差了点,但盖着被子肯定也不会冻到你。”   应逐星解释道:“我不是怕冷。”   “那你怕什么,我能吃了你吗?”荆平野觉得自己太过严厉,于是别别扭扭地放轻了点,“再说,你一个人在家,徐阿姨一定会担心。就当为了让她放心,你也该留在这里,对不对?” 第05章 后路   晚上,荆玥在房间里贴完了五张本子纸。小马宝莉的粉色系,空白处用水彩笔画上爱心。她心满意足地欣赏过后,敲响了荆平野的卧室门。   “哥哥,”门一开,荆玥便呈上本子,“你看!”   荆平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太牛了。赶紧睡觉,都几点了?”   “九点了。”荆玥说。   她个头矮,顺着门与身体的缝隙,扫到了卧室里的景象,敏锐地发觉有人。荆平野还没有反应过来,荆玥就钻了进去,好奇地打量应逐星,问:“你是谁?”   “不许乱跑,”荆平野一把扛起荆玥,不顾她挣扎,直接把人抱回了卧室里,“现在去洗脸刷牙,再乱跑没收你本子!”   爸妈不在家的情况下,荆平野对她有绝对领导权,荆玥只得“哦”了声,不情不愿地进卫生间洗漱。   回到卧室后,应逐星仍旧坐在床边。二十分钟前,他答应留在这里,礼貌地说“麻烦你了”,之后去洗漱,他们都对彼此家里的布局并不陌生,不需要指引也能找到卫生间的位置。   这种熟悉与前面生疏的客套形成一种割裂。   “睡觉吧,”荆平野说,“别傻坐着了。”   床头灯关上后,卧室里倏地昏暗下来。荆平野的卧室不大,原本家里是两室一厅,后来妹妹长大后,在两个房间中间打了一堵墙,这才分隔成了如今的布局。   荆平野感受到应逐星也躺了下来,床是普通单人床尺寸,1.2乘2米,枕头也只有一个,他们难免碰到彼此。   “那是玥玥吗?”应逐星问。   玥玥是荆玥的小名。四年前,应逐星一家离开滨城的时候,荆玥只有三岁出头,刚开始记忆整个世界,尽管之前应逐星时常陪她一起玩积木,但四年过去,荆玥并不会记得他。   “对,”荆平野说,“她都一年级了。”   应逐星“嗯”了一声,没有再问其他。   今晚仍有烟花爆竹的声音,但荆平野实在困顿,打了两声哈欠,很快陷入睡眠,他梦见了楼道里血腥与可怖的场面,睡得并不踏实。   第二天清晨,敲门声响起。   荆平野迷糊地爬起床,开门。门外站着荆川,他没有刮胡须,神情看起来很是疲惫,荆平野问:“我妈回来了吗?”   “还在医院里,”荆川问:“应逐星醒了吗?”   荆平野回头看了一眼。明明已经是很小的一张床,应逐星却贴着墙,睡在很边侧的位置,微微蜷着身体,只枕着一小片枕头,露出一截后颈皮肤:“还没醒。”   “再过五分钟把他叫醒吧,”荆川说,“今天你得在家好好照顾妹妹,看着她完成作业,知道吗?”   荆平野已经醒盹了,他点点头,说好。   荆川转身要去卫生间时,荆平野叫住了他,压低声音问:“徐阿姨的病很严重吗?”   “胃癌晚期。”荆川说。   六点四十五分,冬日的天空未明。荆平野叫醒了应逐星,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应逐星身体激灵了下,明显睡得很浅,眼里布着红血丝,眼下也有乌青,像是没有休息太久的模样。   “你昨晚没有睡好吗?”荆平野问,“我是不是挤到你了?”   应逐星坐起来,拿出手机,机械的女音播报时间,他摇摇头,说:“没有,谢谢你叫我。”   荆平野看着他,欲言又止。   早饭是豆浆油条,外加几张火烧,是荆川在楼下早餐摊子买的。应逐星没有吃两口就说饱了,荆川飞快喝完飘着油星子的豆浆,起身说:“我们走吧。”   荆平野坐在餐桌旁,看着应逐星起身,不可避免地再次想起荆川的话。胃癌晚期,一个注定迎来死亡结局的疾病。他只在书本里接触死亡,却也明白死亡象征着别离、痛苦与长久的遗憾。他和应逐星同岁,应逐星是怎样习得这些内容,去独身面对一切呢?   “应逐星!”   应逐星闻声,下意识地停住,紧接着整个人被抱住,应逐星一时踉跄了下,感受到荆平野偏高的体温,热烈而莽撞,荆平野笨拙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他不如应逐星高,因而要抬头,才能凑到应逐星的耳边。   “都会好的,”荆平野小声说,“你别害怕。”   那一瞬间,应逐星感受到眼眶的酸热,低着头,喉结滚动,应逐星忽然抬起手,慢慢也回抱住了荆平野,说:“……好。”   ·   “叔叔,”应逐星道,“我上楼取个东西,麻烦您等我一下。”   荆川点点头:“快一点,等会儿早高峰容易堵车。”   他上楼取了个米白色布袋,上头印着银行的标识,应该是赠品,然后跟着荆川下楼。   从小区到人民医院是半小时的车程。昨天晚上情况紧急,荆川一路闯了好几个红灯,十来分钟到的。   一路上应逐星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抱着那团物件,直到红绿灯,车子停下,应逐星才开口说:“我妈妈情况是不是很差了。”   “是,”那张单薄的检查单就在兜里,荆川拿出,挑着捡着念,“胃癌腹腔转移、腰椎转移,右侧骼血管旁肿大淋巴结,L3椎体及附件骨转移……而且已经出现很严重的黄疸。”   严重黄疸的出现,基本就宣告了死期将至。   应逐星的指甲重复扣弄着盲杖,“嗯”了声。比起昨晚楼道里的崩溃,他表现了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现在身体应该很不舒服,”荆川有点于心不忍道,“你可以多陪陪她,不要留下遗憾。”   应逐星声音发哑:“我会的。”   车子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他们坐直梯上楼。徐瑶抢救之后安排在重症监护病房,还没有苏醒,应逐星换上隔离衣后进入病房,只听得见仪器和氧气罩的声音,也无法看到她的样子,只能握着她的手指。   从ICU出来时,夏蕾刚从医院食堂回来。   “医生说,你妈妈明天就能转入普通病房,”她说,“别担心。”   但胃癌已经到了晚期,后续治疗也只是徒增痛苦,苟延残喘而已。   应逐星轻声说了“谢谢”,他打开一直抱着的布袋,里面是几捆钞票,面额从一百元到一元都有,应逐星无法区分,于是将那袋子钱递了过去:“昨天晚上应该花了很多钱,谢谢您和叔叔照顾我妈。”   “这是你妈妈的存款吗?”夏蕾问。   “嗯。”应逐星点点头。   荆川接过袋子,大致清点,里面的钱也不过杯水车薪。他和夏蕾对视一眼,只假装抽拿了里面的钱,故意弄出声响,又将布袋还了回去。   “有想好以后怎么办吗?”夏蕾又问。   “之前医生说过,我妈的生存期只有一两个月,时间不多,”应逐星低声,“我想找找方法……让她多少过得舒服一点。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   荆川问:“你联系得上你爸爸吗?”   应逐星说:“联系不上,他换了号码,跟我妈离婚以后没有再联系过我们。”   “他不知道你妈和你的情况吗?”荆川怒道,“就这样走了?”   “他走了之后,我妈才查出的胃癌。”应逐星很平静,没有提及自己。   夏蕾又问了应逐星家里其他亲戚的情况,徐瑶是家里独女,父母已经离世,之前为了治应逐星的眼睛到处借钱,和那边亲戚也关系很僵,大多也指望不上。   “那你这两天怎么办?”夏蕾忍不住说,“要不先来我们家里住着。”   应逐星拒绝了,笑了笑,只说:“我等我妈出院。”   病房里银白色的灯光,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地渗透,冬日的窗外只有枯枝杂杈,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机。夏蕾这才发现应逐星很瘦,骨骼随着年龄抽长,好像要一夜之间让他撑起所有。   应逐星是很知道分寸的人,不肯麻烦别人。夏蕾不好再要求什么,却也不能袖手旁观,只能另想其他方法搭把手。   离开医院时赶上了早高峰,他们堵在车水马龙里缓慢前进,交通电台里,两个主持人还在互相打趣,播报着拥挤路段。   夏蕾:“这么活着真挺苦的。”   “那总不能要死要活的,”荆川道,“日子还得过。”   车辆缓慢爬到路口处,荆川忽然道:“之前咱开那个包子铺的时候,人家租金一年要5万,咱5万都掏不出来。找谁谁都不愿意借,差点去‘坐地抽’,只有徐瑶他们家借了。”   “开了两年店才还上,”夏蕾叹了口气,“人还没要利息钱。”   荆川道:“好人没好报,你说这凭什么?”   面对很多困苦,旁人无法解开,只能多说两句“凭什么”,像是说得多了,公平的称自然会回到平衡。   沉默了会儿,夏蕾忽然道:“回头拿点钱给他,好歹别让小孩这么有负担。”   “行。”荆川道。   晚上,荆川留店看包子铺,夏蕾打包了粥和包子,特地送到了医院去。应逐星却不见身影,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开车快到小区时,在门口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连忙停车,打开车窗叫了声:“逐星!”   应逐星定住脚,回头,他仍是穿着昨晚荆平野给他拿的那件加绒卫衣,应逐星循着声音走近,盲杖碰到车轮的边缘。   “我去医院都没找着你,”夏蕾说,“上车吧。”   她替应逐星打开了车门,应逐星道谢之后,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夏蕾把仍是热乎的包子递给他:“还没吃饭吧?”   热度隔着塑料袋烫着手心,有很浓的面香,应逐星低头,说:“谢谢阿姨。”   “怎么没在医院?”夏蕾重新开动车辆,“回家来拿东西吗?”   应逐星迟疑了下,道:“不是。”   “那来做什么?”夏蕾问。   “去找中介,”应逐星说,“我想把房子卖了。” 第06章 自行车   应逐星说这句话的语气没有什么变化,很平静的陈述,像只是讲他今天出了趟门。   “卖房子?”夏蕾很吃惊,“你和你妈商量了吗?”   说说出口,夏蕾才意识到不妥当,果然,应逐星说:“她还在昏迷,没有办法和我一起商量。”   车载电台正在播放张国荣的歌,夏蕾调小了电台音量,对应逐星说:“逐星,还不到这一步。”   应逐星沉默。   夏蕾问:“现在缺多少钱?”   应逐星摩挲着盲杖的顶端,欲言又止,只说“挺多的”。冬天的阳光温度很微弱,穿过车窗玻璃,在应逐星的脸上形成明明暗暗的光影。   “房子先不要卖,这附近的中介水深,你容易被骗,”夏蕾最后说,“等你妈妈情况好转,你和她好好商量,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的。”   应逐星“嗯”了一声,说:“好。”   晚上。   荆平野在家里呆了一天,主要活动是做饭、看电视。冬天五六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家里的包子铺一般到晚上十点才关门,因而荆平野和妹妹很是放心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必担心被发现——家里的规矩是,写完作业再开电视。   然而作业总是写不完的,倒不如先把电视看了。   “妈妈好像回来了,”荆玥耳尖道,“我们关电视吧,哥哥。”   荆平野挥挥手:“不可能,这个点太早了。”   话音刚落,钥匙捅入锁眼的声音传来,荆平野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拿起湿抹布,扔到电视机后面降温。   果然,夏蕾开门进来,在玄关处换鞋:“今天作业写完了吗?”   “还差一点点,”荆平野道,“马上完成。”   荆玥看了一眼荆平野,也跟着说:“还差一点点。”   夏蕾怀疑:“没一直看电视?”   “哪能!”荆平野义正言辞,胳膊肘碰了碰荆玥,荆玥大声道“没有”。荆平野正准备溜进卧室,身后就传来了夏蕾发现湿抹布后的怒声:“荆平野,给我过来!”   所幸抹布没有太湿,水不至于流进去,夏蕾提着荆平野的耳朵再三教育,这才放过了他,荆玥趁机偷偷回了卧室,假装无事发生。   厨房响起切菜声后,荆平野进去,拿了板凳,坐在旁边帮忙择菜,问:“妈,医院那边怎么样了?”   “还好,”夏蕾道,“过两天能转普通病房。”   荆平野“哦”了声,迟迟没有听见夏蕾说起应逐星的事情,只好又问:“那应逐星今晚还住我们家吗?”   “他住自己家里,我刚和他一块回来的,”夏蕾道,“怎么,想跟人家挤一床啊?”   荆平野嘟哝着:“……才没有。”   晚饭是简单两道家常菜,吃完饭后,荆平野准备出去遛狗,夏蕾却叫住他,荆平野迷茫地跟着她进了主卧,看见夏蕾从衣柜里拿出一捆方正的纸包:“等会儿黑豆我去遛,你去一趟402,给应逐星送过去。”   荆平野掂了掂,猜测道:“钱吗?”   “对,”夏蕾说,“你等会儿自己上去。”   荆平野有点茫然:“你不和我一起去送吗?”   “我是大人,”夏蕾言简意赅道,“很多话不好讲,你去吧。”   荆平野低着头,抱着那捆纸包:“好。”   春节已经过去一周,外面断断续续仍有燃放烟花的,争着消耗存货。荆平野站在402的门口,老旧小区的门铃都是摆设,不响,他拍了拍房门:“应逐星!”   拍了没两下,门内就传来盲杖敲地的声音,应逐星打开了门。   应逐星站在门口,身形清瘦,盲眼毫无焦距地落在身前,似乎有点出乎意料:“……你来找我吗?”   荆平野看到他的身后一片漆黑,室内没有开灯,只有烟花偶尔闪过的斑斓光亮。   他一个人在家里,所以连灯都不用开。   荆平野忽然觉得很不好受,原本他只是打算钱送到就走,当下变了主意,装作很轻快的语气:“不然呢?应逐星,你请我进去坐坐。”   应逐星迟疑了下,点点头:“好。”   作为待客的基本条件,应逐星摸索着按开了客厅的灯,侧身让开空间。灯光亮起后,荆平野看见地上有堆积的杂物,平铺着的纸箱板子,空气中的中药味比起上次来要淡很多。   “可能有点乱,”应逐星提醒他,“别摔了。”   荆平野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走了两步,犹豫要不要回头扶着应逐星,避免他磕绊着,就看到应逐星盲杖敲敲点点,倒是走得很利落,想来是自己的家,布局一定比他熟悉的,荆平野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只好悻悻收回手:“你在大扫除吗?”   “嗯,”应逐星坐在沙发上,两人相对无言了两分钟,应逐星终于问,“你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来找你吗?   放在以前,荆平野一定会这样质问。但放在当下,只会显得无理取闹。荆平野心情有点差,说:“我妈让我给你送东西给你。”   纸包没轻没重地扔进了应逐星怀里,应逐星毫无防备地吓了一跳,下意识接住,开始很小心地摸腿上的物件。他的手很漂亮,修长,骨节分明,右手无名指的手背处有一点小痣。荆平野想起,小时候玩游戏,忘记出于什么目的,他和应逐星用水笔给彼此画过戒指。   应逐星问:“这是什么?”   “钱。”荆平野说。   在听到“钱”这个字眼的时候,应逐星僵住了身体,握着纸包的手慢慢收紧了,他的腰板挺得很直,却低着头,灯光落下来,阴影遮住了眼睛,因而荆平野能看见应逐星紧紧抿着的嘴唇,他张了张嘴,只说出一个“我”字。   手指蜷起,又放开,那捆钱对于他而言成了一团烫手的火苗,应逐星像是想把这捆钱推回去,但最终应逐星什么都没有做,声音发涩:“等这个月过去,我会还的。”   荆平野看着这样的应逐星,忽然想起,他在小卖部问应逐星要不要一起回去时,以及他看着应逐星吃饺子时,应逐星的脸上都曾出现过类似的神情。   又沉默地坐了两分钟后,荆平野起身,说:“那我走了。”   “我送你。”应逐星也站起来。   路过玄关处时,荆平野再度看到门口的纸箱子,忽然意识到什么,心里重重一跳,扭头问应逐星:“你要搬家吗?”   应逐星沉默,荆平野误认为这是默认,茫然道:“又走啊……”   “没有,”应逐星终于道,“我只是收拾一下。”   荆平野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松了口气。   应逐星叫他:“小野。”   “嗯?”   应逐星问:“你之后会考哪里的大学?”   荆平野想了想:“北京吧,我还没有去过故宫和长城,我想去看看。”   应逐星真切地笑了起来,说“那很好”。荆平野走到楼道,本该直接离开,却鬼使神差地没有下楼,应逐星也没有关门。荆平野迟疑着问:“你以后打算考到哪里?”   “小野,”应逐星轻声,“我可能不会读书了。”   荆平野茫然:“……为什么?”   应逐星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其中的缘由。   荆平野看着应逐星,某种疼痛感伴随着血管的鼓动传到全身,带来一种麻。他突然说:“如果你怕看不到题目,什么小车砝码的实验步骤,匀变速直线运动,结构简式……我都可以给你念,我普通话很标准的。学校里的资料也可以都给你,你比我聪明,一定能学得很快。”   应逐星眼睫颤了下。   “别不上学,也别放弃未来,”荆平野别开脸,深呼吸了下,一口气快速说完剩下的话,“咱俩好歹是朋友——我回家了!”   不等应逐星回答,荆平野大跨步跑下楼。   -   那捆钱送到后,一连三天,荆平野都没有再见到应逐星。   在这期间,荆平野的世界出现了比寒假作业更高难度的任务。   夏蕾的身旁是一辆天蓝色的自行车,车身崭新锃亮,她如同游戏里的NPC,接近即发布任务,她说:“这辆自行车是给你买的,正好这两天你也很闲,在家把自行车给学了。”   是的,十六岁的荆平野目前仍然不会骑自行车,客观原因是,在公交发达的情况下,荆平野认为骑自行车是可有可无的技能。主观原因是,荆平野平衡感不佳,并且很怕痛,不肯经历练习的过程。   “不能不学吗?”荆平野说,“我喜欢坐公交。”   夏蕾说:“不行,必须学会。”   荆平野抓狂道:“又没有法律规定人必须要会自行车!”   夏蕾冷漠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会骑自行车就滚出家门。”   荆平野:“……”   生活费掌控权不在手上,有求于人,荆平野只得不情不愿地开始学习自行车的实践方法。他学习的主要地点是小区广场处的健身器材,缺点是这处多是老人小孩,来来往往,难免遇到熟人。   学习自行车的第二天,荆平野碰见常珂,常珂拍了拍他的肩膀,揶揄道:“哟,学车呢?”   “啊。”荆平野含混说。   “怎么想开了要学自行车了,”常珂碰了下他的肩膀,“叫我声哥,我教给你秘诀,怎么样?”   荆平野很是烦躁,直接扛着自行车跑了。   正巧夏蕾下楼,她手里拿着车钥匙,吃惊道:“头回见车骑人。”   荆平野脸一红,把肩上的自行车放在路边,没好气道:“我不想学车了!”   “没让你一天学会,”夏蕾道,“我去看看你徐阿姨,你跟我一起?”   正好不用骑自行车,加上这两天荆玥跟着爸爸在包子铺里,倒是不用担心妹妹,荆平野心情大好,上了车,装模作样叹气道:“那只好牺牲一点我的练车时间了。”   夏蕾笑着骂他一句。   下午两三点,正好错开上下班高峰期,二十分钟左右到了人民医院。昨天,徐瑶已经转到普通病房,在医院的三楼。夏蕾敲了敲病房门,里面传来陌生的女声:“请进!”   荆平野跟着夏蕾走进,正打算打招呼,却意外看到干净平整的床铺,全然没有住人的痕迹,一旁的保洁正在打扫卫生,夏蕾也愣了下,疑心自己进错了房,退了两步,确认无误后,问护士:“徐瑶是在这间吗?”   “徐瑶吗?”保洁道,“她呀,她儿子昨晚已经给她办转院啦。”   【作者有话说】   评论来,评论来,评论四面八方来(闭眼做法) 第07章 打算   利群医院,四零三病房。   今天是很难得的艳阳天,李莹拉开窗帘,金色的阳光满溢在地板上,她把文竹盆栽放到窗棂显眼的位置,回头看向坐在床上的徐瑶,说:“今天暖和,等会儿可以去小花园散散步。”   徐瑶刚打完吗啡,久违地感到舒服。她戴着深蓝色的针织帽,腰后垫着两只枕头。床单是家里碎花的那一套,有点旧,上面起了点毛球,但洗衣粉的香气让这种旧变得温馨。   “我等会儿自己去,”徐瑶说,“不能老麻烦你。”   李莹笑起来:“我工作就是为了让您舒坦的,巴不得您多麻烦我——小应出去接电话了?”   说起应逐星,徐瑶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邻床的老太太出声道:“你儿子很帅呀,一表人才,在学校里很招小姑娘喜欢吧?”   “他没跟我说过,”徐瑶笑了起来,“再说,现在小孩都长得好。”   李莹道:“长得好,还很孝顺,这可不多了。”   又聊了两句后,应逐星推门进来。   “谁的电话?”徐瑶问。   “夏阿姨的,”应逐星摸索着坐在床边,“她想来看看你,不知道新医院的地址,所以来问问。”   徐瑶点点头,想来也是很想见夏蕾的。李莹离开去其他病房时,徐瑶压低了声音,问:“逐星,你实话跟我说,住这儿一天得多少钱?”   前天刚转入普通病房,从昏迷醒来后,她的记忆力变得很差,惦记着要问费用,却又总是忘记,好不容易才想起,应逐星却回答得很含混:“不贵。”   徐瑶不安道:“我觉得还是在家好,在这儿不习惯。”   应逐星没有顺着她的话:“在家我照顾不好你,在这儿还有人陪着聊聊天,多好。”   徐瑶欲言又止,想再多问两句时,应逐星已经站起身,说:“夏阿姨快到了,我去接她上来。”   “那你慢着点走,”徐瑶重新躺了回去,“咱回来再说。”   离开病房后,应逐星脸上的笑意很快收敛了,显而易见的疲态。   这个点,电梯里人员拥挤,应逐星在嘈杂中仔细听着电梯厢的声音。除去一层,电梯厢停至其他楼层时,只会发出短促的叮声,而到一层时,叮的声音则有两秒钟之久,他以此来判断是否该出去。   在大厅等了两分钟不到,应逐星听见了荆平野的声音:“他在那儿。”   应逐星有点出乎意料,他原以为只有夏蕾来,没想到荆平野也跟着来了,下意识地站直了些,悄然理了下自己的衣服。   这是夏蕾第一次来利群医院,相较于人民医院,这里的环境更为静谧,门口摆着两丛花,LED屏幕上滚动着“安宁关怀,与您同在”的红色字样。荆平野招了招手,喊了声“应逐星”后,想起应逐星看不见他的招呼,假装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   “你怎么把你妈妈转到这儿来了?”夏蕾一见面就忍不住道,“在原先的医院好好的,说转就转,你妈妈身体受得了吗?”   应逐星低声道:“是我自己的主意。”   “……”夏蕾说,“先去看看你妈妈吧。在几楼?”   两分钟后,三人一齐到了四楼。荆平野好奇地四处观望,看见了墙壁上“安宁病房”四字,他忽然听见应逐星的声音:“阿姨,等会儿您进去之后,如果我妈妈问起住院费用,您能不能往便宜里说。”   夏蕾问:“原本价格多少?”   “400一天,”应逐星声音放得很轻,“我妈如果知道了,一定不会住,所以希望您帮我瞒住,可以吗?”   夏蕾没有回应,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   推开403门时,李莹正要给徐瑶倒水,一时看见生人面孔,愣住。徐瑶坐直了身体,叫了声“夏姐”,掩饰不住的高兴:“平野也来了啊。”   “阿姨好。”荆平野礼貌道。   夏蕾打量了周围的环境,顿了下,这才坐到了床边,笑着说:“你看着气色比上回好,最近休息得不错嘛。”   徐瑶摸了摸自己的脸:“哪儿有,都老得厉害了。”   李莹笑着说:“这是您姐妹啊,感情真好,我去给你们拿点水果。”   荆平野侧开身体,为李莹让出离开的空间,听着她们寒暄。   在这场的大人的谈话中,小孩总是百无聊赖的,荆平野用胳膊肘碰了碰应逐星,问:“这儿有小卖部吗?我想买点糖吃。”   应逐星身体细微地僵了下:“我带你去。”   利群医院一楼有家商店,门口摆着冰柜,里头放着冰袋与汽水。商店规模很小,荆平野在里面搜寻一圈,只买了一包秀逗。   但荆平野并不喜欢秀逗这种极具攻击性的酸,每次吃秀逗,他都感觉舌头酸得僵硬,只是实在没有找到酸条糖的身影,只得退而求其次。   “你吃吗?”荆平野拆开包装。   应逐星张了张嘴,正想拒绝,一粒糖毫无防备地喂进了嘴里,掌心短则接触到他的嘴唇。强烈的酸在口腔里炸开,应逐星猛地咳了声,吐出了糖粒:“你……”   “怎么给吐了?”荆平野抱着恶作剧的心态,忍着笑,“很好吃的。”   应逐星酸得皱眉,却说:“挺好的,是我有点吃不惯。”   没有发脾气,倒是与幼时很相像。以前他和应逐星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荆平野负责出格、捉弄和玩笑,而应逐星负责点头、崇拜和宽容,无论怎样,应逐星很少生他的气。   不过现在可能只是不够熟络,碍于面子没有发作。   思及此,荆平野心情变得有点坏,他吃了一颗糖,说:“回去吧。”   病房里。   外头刺眼的金色阳光透射进来,如同海绵吸走其余色彩,亮得惊人。徐瑶犹疑地看着夏蕾:“真的只要100?昨天我转过来,就觉得一定很贵,护士态度那么好,连厕所都干干净净的。”   夏蕾面不改色:“这有什么假的?现在医院这么多,想留住人,总得下点本,哪能跟咱们那个时候一样脏乱差。”   徐瑶神情动摇,却还是说:“还是在家里好,100也是钱。”   “你现在回家住,逐星还得分心照顾你,等开学了,万一再出个岔子,他能安心学习吗,”夏蕾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是不是不放心逐星一个人在家?”   徐瑶眼眶泛红,喉咙挤出干涩的声响。   “如果你不嫌弃,我把逐星接到家里来。”   话音未落,徐瑶有点惶然道:“这太麻烦你——”   “这有什么麻烦?逐星比平野乖多了,不闹腾,总归只是吃饭多一双筷子的事,他和平野一起,彼此也有个伴。再说,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夏蕾说,“这事我来跟逐星说,你就好好养病,以后说不定能看到逐星上大学。”   或许是夏蕾最后一句话所描述的蓝图过于理想化,徐瑶神情动摇,没有再推拒,只是死死攥住夏蕾的手,重复说“谢谢你”。   从小卖部回到四楼时,荆平野遥遥看见坐在门外银白色长椅上的夏蕾。她抬眼,招了招手,对应逐星说:“来,坐这儿。”   应逐星坐到了夏蕾身旁的空位,而荆平野坐在了他旁边。   “你妈妈问我费用了,”夏蕾道,“我说不贵。”   应逐星松了口气:“谢谢您。”   “那说说吧,为什么要把你妈转到这儿来?”   荆平野同样看向应逐星。他微微低着头,手指扣弄着盲杖,沉默了半分钟后,他问:“我妈妈睡着了吗?”   “睡了,”夏蕾说,“你说就行。”   应逐星点点头,轻声道:“因为我打算放弃治疗。”   口腔里糖果的酸壳已经溶解,过于盛大的甜腻漫延开,荆平野怔怔地看向应逐星,眼睛睁大,应逐星声音平静:“医生说了,我妈的生存期只有一两个月,无论是化疗、放疗还是其他介入治疗,都只会让她很痛苦,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最后最后过点舒服的日子,至少麻醉药物会减少痛苦。利群是滨城唯一一家有临终关怀的医院,所以我办了转院。”   夏蕾沉默许久,才说:“你倒是很果断。”   应逐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然而荆平野却无法忽视应逐星有点发抖的手指——只有他发现了应逐星尚未成熟的证据。之后两人谈论了什么,荆平野心不在焉的,并没有听进去,再度回过神时他们已经离开医院,坐在回家的车上。   车窗玻璃半落,荆平野看见外面百货大楼上偌大的手表广告,四周彩灯点缀,成为城市里最为普通的人造彩虹。   每个人都习以为常,因而没有驻足。   但应逐星看不见,荆平野想。   鸣笛声起伏中,荆平野突然道:“妈。”   夏蕾“嗯”了声:“怎么了?”   “我们把应逐星接到家里来,”荆平野语气认真,“行吗?”   夏蕾意外地看向他。这事她原本打算回家再提,如今荆平野抢先提了出来,她问:“为什么?”   “他一个人在家里肯定照顾不好自己,没人给他做饭,连洗个衣服都不知道泡沫冲没冲干净,插座也容易误触,万一有什么好歹怎么办?”荆平野罗列着所有可能性,顿了下,声音低落下来,“……再说,阿姨哪一天如果不在了,他一个人生活,连个家人都没有。”   红灯转绿,夏蕾松开手刹:“你之前还说不去他家里玩。”   荆平野脸发热,很哲学地讲:“世界是在不断运动变化和发展的!”   夏蕾笑了起来,在下一个路口的红绿灯间隙,她伸手揉了揉荆平野的头发,说:“所以你也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幸福同居生活来袭! 第08章 坏脾气   收留应逐星住到家里,另外需要征求荆玥的意见。   “他会和我一起贴本子吗?”荆玥提出焦点问题。   以应逐星的视力,能把贴纸揭下来并且顺利粘贴到恰当的位置,已经是不小的挑战。但为了让荆玥接受,荆平野委婉道:“如果你对美观性没有很苛刻的要求,他不是不能胜任。”   因此荆玥欣然同意。   至于荆川那边,同样没有异议。毕竟先前徐瑶一家帮过他们许多,扶危济困,人之常情。   “你问过应逐星的意见没有?”荆川问,“他这小孩很独立的,想着卖房子都没主动问我们借钱,不一定乐意来。”   夏蕾道:“改天我再问问他。”   荆平野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了这个问题,重逢以来,他们之间的友谊并不如四年前深厚,应逐星一直表现得疏离与礼貌,如今的应逐星或许不会愿意住在他家里了。   当天晚上,荆平野没有睡好觉。失眠中,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惹恼过好脾气的应逐星。因为白天玩得过于兴奋,晚上他睡在应逐星家里,迟迟不肯睡觉,连带着不许应逐星睡觉,荆平野故意踢应逐星,伸手挠他的痒痒,小腿担在他的肚皮上,最后把应逐星气哭了,急得大喊:“我要睡觉了!”   自己真是讨人厌,荆平野叹了口气。   第二天,夏蕾再度来到利群医院时,徐瑶没有在病房,附近幼儿园来医院进行表演,她和其他病人都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夏蕾看到一个小女孩正在为她佩戴头花,红艳艳的,徐瑶笑得很开心。夏蕾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扰她,直接去四楼找应逐星。   “家里房子还没有卖出去吧?”   应逐星和她坐在过道的长椅上,说:“还没有,最近房价形势不好,卖不出什么好价格。”   “其实与其卖房,倒不如把房子租出去,”夏蕾道,“你把房子挂中介出租,然后先住到我家里来。这事我和你妈妈商量过,她也同意,你住过来的话,她在医院里也放心,能安心养病。”   应逐星迟疑了下:“我住过去会很麻烦你们……”   “你比平野省心,”夏蕾笑着说,“他前两天还把湿抹布放到电视机后面,水差点滴到插口里。你总干不出这样的事。”   应逐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而且还是平野提出来,想把你接到家里来住,”夏蕾随口一提,“他很担心你,只是不好意思讲出来。”   应逐星握着盲杖的右手很轻微地动了一下,手背上的小痣也随之动作,他问:“到时候我和小野睡一间房吗?”   夏蕾说:“只要别睡一屋打架,怎么着都行。”   应逐星沉默许久,道:“这两天我妈妈状态不好,需要身边有人陪床,晚上我回家再给您回复,可以吗?”   夏蕾在心里叹了口气:“好。”   的确是太过独立的性格,不肯欠别人人情,或许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自尊心的通病。夏蕾没有再多说什么,给应逐星留出足够的思考空间。   然而荆平野得知这个消息后,脸上的期待很快转成了失落,夏蕾故意道:“你去劝劝他,说不定今晚人家就乐意跟你挤了。”   “不去,”荆平野冷脸出门,“我去学车。”   今日天气阴冷,云如同扯乱打湿的脏棉絮,不规则地游荡在天上,气温-7°C到0°C,荆平野推着车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将脚撑踢得啪嗒响,以此宣泄愤怒而糟糕的情绪。   他们认识十一年。   荆平野以为无论如何,自己都是特殊的。   但几天前,徐瑶在医院昏迷的晚上,应逐星不肯留在家里。现在,应逐星也不想和他挤一个房间。   绕到第三圈时,荆平野的手冻得发红,他忽然看见应逐星的身影。浅色羽绒服,高领毛衣,握着白色的盲杖,另一只手提着布袋。荆平野如同盯着仇人一样盯着应逐星,故意踢了脚蹬,但应逐星没有发现他,自顾自地往前走。   荆平野更加生气,自行车扔在一边,闷声跟在他的身后上楼,却发现应逐星停在自己家门口,犹豫许久,抬手敲了敲门。   家里只有夏蕾和妹妹在,爸爸在包子铺。夏蕾打开门时,荆平野倒像个外人,连忙躲了起来。   “逐星,”夏蕾的声音传来,“来。”   荆平野躲在一楼拐角处,没有听清应逐星回应的话,等到门合上后,他这才上楼,钥匙悄悄打开门,只闪着一道狭窄的门缝。   他们应该在厨房,因为隐约可以听见油烟机的声响。荆平野趴在门缝边,窃听着他们的对话。   “拿钱做什么?”夏蕾说,“不用钱。逐星,你不要总是把界限划分得太明确,再怎么样,也只是多你一双筷子的事……”   荆平野努力探头,中间却听得很模糊。索性一把拉开了门,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荆玥“嘘”了声,他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是应逐星说:“如果和小野睡一屋,会不会挤到他?”   “可以换张上下铺的床,”夏蕾说,“挤不着。”   菜板放到一边,发出闷声,夏蕾又说:“明天我让平野帮你收拾行李,不用带太多,其他的可以之后再买……”   这段对话以应逐星的同意告终。   荆平野退出玄关,站在楼道口的位置,盯着灰色地面上可乐泼洒后黏腻与难以清洁的污迹。他忽然感到迷茫,不太分得清应逐星到底是否讨厌自己了。   门内盲杖的敲点声渐近,应逐星手里仍是提着那个布袋,他轻声关上了门,突然听见荆平野的声音。   “应逐星。”   应逐星道:“小野?”   “你现在讨厌我吗?”荆平野问得直截了当,“说实话。”   应逐星愣了下:“你怎么了?”   荆平野没有再接下一句话,他越过应逐星下楼,去一楼锁上自行车——仿佛这才是他不回答这个问题的正当原因。而应逐星跟着他到了一楼,他站在那里,身形有点僵硬,难以察觉的紧张。   应逐星轻声说:“我没有讨厌你。”   “谁问你了?”荆平野语气很冲。   “我问了,”应逐星抿抿嘴唇,“是我想告诉你。”   荆平野:“……”   这像是他在高空自由落体,故意不做安全措施,不开降落伞,应逐星却支好了安全网,兜住了他的坏脾气和无理取闹。   荆平野莫名想笑,心情轻而易举地转好,但尴尬和难为情不可避免。他别开脸,把自行车搬到楼道边,语气生硬地岔开话题:“明天下午三点,我睡醒午觉去你家拿行李,你提前收拾好,别让我过去等你。”   【作者有话说】   脾气坏坏,惹人怜爱(bushi 第09章 入住   第二天下午一点半,荆平野午觉醒来。   以往他都是两点半才会醒,荆平野把这回醒得早的原因归结于外面的电视声音。荆玥坐在沙发上,脚轻轻踩着黑豆的背,电视放着《千与千寻》,荆平野打开门,说:“作业完成了吗?”   “你的作业呢?”荆玥也问。   “……”荆平野说,“我是大人!”   “来看动画片吧,”荆玥拍拍沙发,“我们同病相怜。”   最后荆平野和荆玥达成协商一致,最迟下午三点,必须去做作业。荆平野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了十分钟的电视后,起身。   “哥哥,你去哪里?”荆玥好奇地问。   “我去学车。”荆平野含混道。   但半分钟之后,荆平野出现在402的门口,飞快敲了两下门,应逐星打开了门,荆平野问:“你收拾好了吗?”   “现在应该还没到三点。”应逐星迟疑道。   “我提前视察一下。”荆平野自然而然地走了进去。比起上回,家里变得更加干净,他走到卧室里,第一眼看到地面上摊开的两个行李箱,一个排放着衣服、洗漱用品,另一个则全是棕褐色的书。   应逐星的房间并不大,没有什么装饰品,显得很单调。   “我还没有收拾完,”应逐星也走了进来,盲杖拨开了地面的杂物,说,“你先坐一会儿,不会等太久,我很快就好。”   荆平野“哦”了声,坐在了床边,看着应逐星收拾行李箱。他收拾东西很利落,并没有想象中的不断摸索,应该是因为对房间格局已经很熟悉的原因。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荆平野觉得应逐星不大自在,动作有点僵硬。   他拿起行李箱里的书,翻开之后,发现里面都是盲文,什么都看不懂,只好又悻悻地放下了。   行李箱很快塞满了,最后合扣的时候,牙杯不小心掉了出来,发出清脆的声响,所幸是塑料的,没有摔坏。荆平野给塞了回去,帮忙扣紧了。   “谢谢。”应逐星说。   “少来。”荆平野很讨厌听这两个字。   应逐星闻言顿了一下,他站在那里,忽然问:“你吃糖吗?”   荆平野望过去,看见应逐星摊开的手心里放着一枚糖,透明的玻璃纸,柠檬口味的黄色糖粒。荆平野迷茫道:“啊?”   “这个酸一点,”应逐星问,“应该是你喜欢的口味。”   送上门的糖,没有不吃的道理。荆平野抢过了他手里的糖,拆开包装,扔进了嘴里:“走吧,我妈让我帮你搬行李。”   他的性格向来如此,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共两个22寸的行李箱,荆平野试着拎了一下,险些整个人坠了下去,一时震惊道:“你装水泥啊!”   “我来提就行。”应逐星把盲杖换到左手,想接过他手里的箱子。   “不用。”荆平野推了下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箱子飞快下楼梯,一口气运到二楼。荆玥打开门后,憋着的劲终于得以放松,行李箱砰地落到地面上,荆玥吓了一跳,不敢接近行李箱,害怕里面有易燃易爆物品。   荆平野大喘着气,一张脸通红,瘫倒在沙发上,捏着胳膊,有气无力地指挥荆玥说:“电视调到湖南卫视,再倒杯水给我。”   “里面是什么?”荆玥还蹲在地面,小心观察行李箱,忽然她听见啪嗒声,仰起头,看见了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荆玥恍然想起了:“你是那天和我哥哥一起睡觉的人吗?”   “……”荆平野说,“他是给你贴贴画的那个人。”   荆玥眼睛放光,主动牵了应逐星的手,很热情地说:“你和我坐一起。”   黑豆站在荆玥的旁边,很是戒备地望着应逐星,“汪”了两声。荆平野把黑豆叫了过来,揉揉脑袋:“不许叫。”   昨天晚上,夏蕾提前告知过荆玥应逐星眼睛的情况,再三强调不许她多问,免得应逐星伤心。因而荆平野并不担心她和应逐星的相处,只是躺在一边看电视,余光里扫见应逐星坐在沙发上,而荆玥站在他面前,小手在应逐星眼前晃,露出点惊奇的神色。   荆平野觉得好笑,刚准备起身接杯水,忽然听见荆玥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   “哎!”   荆平野突然捂住了应逐星的嘴,对荆玥道:“你管他叫什么,叫‘哥哥’就行。”   应逐星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如同古代话本里遭到劫持的书生,很是僵硬地坐在那里,但没有反抗,直到荆平野松开了手,他才陡然松懈下来,什么都没有问。   荆玥对此很不满,但当荆平野拿出前两天买的新贴画本后,她选择失忆,兴高采烈地捧了起来,跑到卧室里准备玩:“哥哥真好!”   黑豆也跟着跑了进去,短暂的预警解除,荆平野松了口气,忽然听见一旁的应逐星问:“为什么不能说我的名字?”   “就是不能,”荆平野含糊道,“她还小嘛……”   这个理由完全经不起推敲,但说多错多,荆平野选择点到为止。   其实,之所以不让应逐星说自己的名字,真正的原因是四年前,应逐星一家搬家后,荆平野非常生气,正巧那时刚捡到黑豆没有多久,正在起名的阶段,他在背后自作主张给黑豆起名叫应逐星,其他人并不知情。   白天没有人的时候,荆平野就使劲揉着小狗,说这“应逐星,你跑太快了”,“应逐星,不许叫”,“应逐星,你丑死了”,有时候还会哭,以此宣泄自己想念与愤怒相交织的心情。   十二岁时,荆平野还没有上初中,这是他能想到最坏的、欺负应逐星的手段。   尽管半年之后,荆平野重新为它起了名字,但黑豆非常聪明,它仍然记得自己最初的名字,一旦提起,会有很明显的反应。   “小野。”   荆平野回过神来:“嗯?”   “你胳膊疼吗?”应逐星问。   “搞笑,才两个箱子,”荆平野全然忘记自己进门时的狼狈,“十个箱子我也没问题,一点也不疼。”   应逐星笑了起来:“这么厉害。”   说完之后,他们之间沉默下来。荆平野不知不觉睡着了,什么梦都没有做,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听见了座机铃声,荆平野困顿地接了起来,电话那头是夏蕾:“应逐星行李收拾好了吗?”   “嗯,”荆平野半睁着眼,“都搬过来了……”   “我和你爸在店里忙,晚上你做点饭,米饭记得蒸多一点,帮着逐星整理一下行李,好好看着妹妹……”   荆平野又闭上了眼,时不时“嗯”了一声,电话挂断后,他又趴了一会儿,这才醒了盹,客厅没有开灯,只有荆玥的房间亮着灯,窗外天色乌沉,高悬着一轮细细弯弯的朦胧月亮。   “应逐星。”荆平野喊了声。   黑豆从荆玥房间探头,汪了声,荆平野猛然反应过来,小声嘀咕了句,起身,听见卧室里传来应逐星的声音:“我在收拾行李。”   然而卧室里也是息着灯的,荆平野开了灯,看见室内摊开的行李箱。应逐星将自己的盲文书都放到了角落里,没有占据太多地方,衣服叠放在床角,应逐星说:“我的其他衣服放在衣柜最下层,可以吗?”   “那是我放内裤的地方!”荆平野抓狂说。   “啊。”应逐星有点尴尬。   四年前,他们总是睡在对方家里,连衣服放在什么位置都一清二楚,熟络得不分你我了,只是四年后,布局总是有所变化的。荆平野打开衣柜,把下层的内裤收拾出来,将应逐星的衣服塞了进去:“放最下面了。”   为了防止应逐星分不清,荆平野拿过他的手,带着掠过那片区域:“这个地方。”   应逐星手指很细微地动了下。荆平野的手很热,或许是刚才的午觉,手心有一点湿意。只握了两秒,荆平野松开了手,说:“今晚我做饭,你想吃什么?”   “你会做饭了。”应逐星有点惊讶。   “我很有天赋的,”荆平野忍不住洋洋得意,莫名有种衣锦还乡的炫耀心情,“我第一次做番茄炒蛋的时候,我爸妈都没帮忙,但做出来特别好吃。”   “是吗?”应逐星笑起来,“的确很有天赋。”   荆平野雀跃起来,决意要好好表现自己,假装不经意道:“你今晚尝尝就知道了。除了辣椒、香菜、葱花、丝瓜,其他都可以吃吧?”   应逐星的笑意逐渐收敛了,低声:“你还记得啊。”   “我认识这么多人,就你最挑食,”荆平野没好气道,“能不记得吗?”   “小野。”   “我去做饭了。”   两人同时出声,应逐星点点头,只说:“好。”   应逐星应该是想说什么的,然而短暂的沉默里,最恰当的时机已经错过,荆平野没有等到他的下一句话,也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索性离开了卧室,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查看里面有什么食材。   荆玥听见动静,登登跑了过来,荆平野预判了她的话,说:“不能点菜。”   “……想吃炒肉渣,”荆玥可怜道,“哥哥,写完语文作业了。”   “说两句好听的话。”   荆玥立马道:“哥哥帅,哥哥好,哥哥是我的骄傲!”   荆平野心满意足,决定做一盘炒肉渣。身后传来盲杖的声音,应逐星问:“需要我打下手吗?”   听到应逐星的声音时,荆平野忽然为方才的中二感到尴尬,他将荆玥赶走,假装若无其事,说:“你能帮什么忙?”   “都可以。”应逐星说。   “那你唱首歌吧。”荆平野说。   应逐星明显愣住,他很纠结地站在哪里,似乎真的在思考。荆平野没有指望他会表演节目,刚打开水龙头冲洗西红柿的时候,他听见应逐星问:“你想听什么?”   “……”荆平野笑出了声。他笑的时候会露出右侧的小虎牙,眼睛弯着,很讨人喜欢的可爱面相,荆平野低头将西红柿改刀切块,“谁要听你唱歌,你坐在边上老老实实的,别捣乱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求求海星和评论,阿里嘎多~~ 第10章 有春   晚饭是番茄炒蛋、炒肉渣。   “哥哥!”荆玥亲了一下荆平野的脸,“你真好。”   “不能亲男生的脸,你都长大了,哥哥的不行,别的男生也不行。这次算了,下次要注意,”荆平野忍不住说,“知道了吗?”   荆玥点点头,跑进卫生间开始洗手。   卫生间地方狭小,等荆玥在里头洗完手后,荆平野才带着应逐星进去。虽说眼睛看不见,但也不需要手把手帮忙,肥皂和水龙头的位置很好判断,出不了什么差错。   荆平野忽然问:“你尿尿对得准吗?”   “……”应逐星有点尴尬,耳根明显发红,“我坐着的。”   荆平野憋着笑:“哦,那很好。”   回来时,荆玥已经盛好三碗米饭。荆平野看着她山包一样的米饭:“你吃得了吗?”   荆玥点头,握起拳头:“我爱吃饭!”   荆平野给黑豆的食盆添上饭和水之后,才坐在桌边开始吃饭。他和应逐星面对面坐着,荆平野饿得前胸贴后背一时只顾埋头苦吃,直到快吃完时,才注意到应逐星只吃了米饭,没有夹过一次菜。   “你不嫌味淡吗?”荆平野拿过了他的碗,两道菜各分了一部分进去,又拿了柄勺子,“吃吧。”   “谢——”   “别说‘谢谢’,”荆平野低头继续吃,“再说我生气了。”   应逐星欲言又止,到底没有说“谢谢”。荆平野吃完饭,刚站起身,荆听见应逐星说:“今晚我来刷碗吧。”   “你可以吗?”荆平野将信将疑道,“不会全摔了吧。”   应逐星有点无奈:“之前家里就是我刷碗,不会摔了的。”   尽管如此,荆平野仍是站在一旁监督了全过程。应逐星洗碗的动作的确很利落,厨房银白色灯光落在脸上,睫毛的阴影遮住了眼睛,甚至让人产生一种他的眼睛是正常的错觉。   “上面还有泡沫吗?”应逐星问。   “没了。”荆平野心服口服。   晚上是荆平野一个人遛狗。外面寒风刺骨,他等待黑豆卸货的时候,忽然看见了常珂,他裹着厚重的棉服,穿出了米其林轮胎的即视感,荆平野和他聊起来,问:“你们高三什么时候开学?”   “早开学了,我今天回家拿书,”常珂摆摆手,“你们呢?”   荆平野说了个日期,常珂很老成地叹了口气:“真是怀念高一。”   聊了没两句,常珂碰了碰他的肩膀,问:“我听说,最近应逐星住在你家里?”   “你消息这么灵通。”荆平野吃惊道。   “我妈消息灵通,”常珂问,“什么时候一块出来玩?”   “你在学校好好加油,”荆平野对他握了握拳头,“高考必胜啊。”   或许是因为之前常珂讨论应逐星盲眼的态度,荆平野并不想透露太多的内容,常珂人并不坏,但说话不大考虑他人的感受,因而荆平野潜意识里偏心应逐星,回答也潦草敷衍。   回到家后,应逐星仍在卧室里收拾,荆平野问:“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应逐星摸索着扣上行李箱,立着放在一边,他忽然说,“上次你借我的卫衣,我给你放回去了。”   荆平野随口道:“送你了,我穿着太大了。”   “你都这么高了,还会大吗?”应逐星问。   荆平野一下子卡壳,结结巴巴地辩驳:“因为,我上身短,腿……呃,比较长,所以那件卫衣对我来说太大了。”   “这样,”应逐星似乎并没有怀疑,笑了笑,“知道了。”   十点钟,夏蕾和荆川才回了家。   “逐星来了,”荆川笑着说,“在家怎么样?平野没欺负你吧。”   正在卫生间洗漱的荆平野一下子竖起耳朵,隐约听见应逐星回答“没有,小野做饭很好吃”后,心满意足地收回耳朵。   夏蕾看了一眼卧室收拾的情况,忽然说:“这张床太小了,他们俩睡在一起应该会挤。”   “那等过两天,他们都开学了,再找人把床换成上下铺的,”荆川说,“这两天先凑合一下,冬天挤在一起也暖和。”   夏蕾找出了一床多余的被子与枕头,在床上铺好。   “今晚好好休息,”她对应逐星说,“有什么不适应的都可以说,当自己家就好,别太拘束了。”   应逐星笑了笑:“谢谢阿姨。”   寄住在荆平野家的第一个晚上并没有特殊,或许是因为小的时候,他们彼此睡在对方家里太多个晚上,对家里的布局都尤为熟悉。   荆平野洗漱完,趴在床上,看着应逐星走进来,打开衣柜门,摸索着翻出睡衣,是一套浅灰色的棉质睡衣。   “你要睡了吗?”应逐星忽然说,“我先把灯关上。”   荆平野说:“还不睡,亮着灯就行。”   应逐星却仍是抱着睡衣没有动弹,荆平野恍然大悟,问:“你不会不好意思换衣服吧?”   “没有。”应逐星很快否认。   “那你换,”荆平野坐了起来,“别去卫生间啊。”   应逐星僵硬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开始脱衣服。他的肤色是健康的白皙,体态匀称,肌肉也很紧实,平日里看着清瘦,但实际并不羸弱。从荆平野的视角,能看到他背部流畅的肌肉线条。   应逐星嘴上说着“没有”,但脚伸进裤筒时还是磕绊了一下。   等应逐星换完衣服,荆平野才问:“你平时会锻炼吗?”   “会,”应逐星说,“俯卧撑,或者跑步。”   荆平野关上灯,好奇地问:“你怎么跑步?”   卧室漆黑一片,他们挤在一张床上,荆平野许久没有听见应逐星的回答,就在他昏昏欲睡之时,应逐星才轻声说:“之前我妈会陪我一起。”   荆平野清醒过来,歉疚道:“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应逐星笑了笑,“睡吧。”   “如果你以后想要跑步,”荆平野说,“等天气暖和一些,我们可以一起跑步,我也想锻炼一下。”   黑暗中看不清应逐星的神色,只听见他说:“好。”   这个晚上一夜无梦,第二天睡醒时近十点,荆平野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竟然滚到了应逐星的那侧,而应逐星不见人影,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爸妈也已经去包子铺了,家里只有荆玥和黑豆,餐桌碟子上扣着碗,里面是两只已经凉了的肉包。   “你起好晚,哥哥,”荆玥抱怨道,“我数学都不知道问谁了。”   荆平野拿过她的习题册,一边看题,一边问:“另一个哥哥什么时候走的?”   “我不知道,”荆玥仰着头看他,“妈妈说,今天晚上会早点回来,让我们提前把菜给洗好。”   荆平野愣了下,下意识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挂历。红色的印刷字写着,今天是元宵节。   过完元宵,这场漫长的冬,也即将迎来春的降临。   【作者有话说】   明后【两天】不更,因为需要申请一下榜单!谢谢大家!【补充:星期四之后会连更三天! 第11章 学成   今天一天,荆平野都在写试卷。   最后一张试卷是语文试卷,因为有讨厌的作文,所以荆平野选择留到最后完成。而这次的作文题干主旨是“选择”。荆平野用时一个半小时,艰难地写到最低字数要求,扔下笔,走出卧室。   “有什么想吃的吗?”荆平野说,“我要去小卖部。”   荆玥想了想:“喜之郎!”   荆平野带着二十块钱出门。此时是下午四点,算是冬日里较为暖和的时刻,阳光透亮,小卖部还开着门,老板这回没有打游戏,而是在看着女儿写作业。   荆平野拿了两条糖,一包喜之郎果冻,问:“叔今天过节,你不提早回家做饭吗?”   “等妮子写完数学的,愁坏我了,”老板接过钱找零,笑呵呵的,“元宵节快乐啊。”   买完零食,荆平野没有先回家,他拆了条糖,边吃边视察小区里小广场的人员情况,确认人员稀少,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后,荆平野这才悄悄推出自行车,在一旁小道上开始练习。   但他的骑车方式不像练习,倒像是自娱自乐。右脚踩着踏板,但左脚没离开过地面,只听见自行车链条哗啦响,荆平野倒是玩得很开心,   身后传来有人经过的声响时,荆平野立马下车,靠在车边,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却发现是应逐星。他正在往单元楼的方向走,穿着自己的那件卫衣,左手提着一袋水果。   “应逐星。”荆平野叫了声。   应逐星明显愣了下,停在原地。   “苹果给我吃一个。”荆平野道。   应逐星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来,盲杖打到了自行车轮时停下,他拿出袋子里的苹果,递了过去,提醒道:“还没洗。”   荆平野并不计较,随意擦了两下就开始吃,含糊不清道:“你今天去医院了吗?”   “嗯,我买了点汤圆,让护士帮忙煮了一份,”应逐星听着他吃苹果的声音,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荆平野咽下果肉,“学骑自行车。”   应逐星露出点惊讶的神情:“你还不会骑自行车吗?”   荆平野恼羞成怒:“是我不想学,我要是想学,一天就能学会!”   荆平野像仓鼠一样飞快啃完一颗苹果,然后微微眯着眼,精准投进三米开外的垃圾桶。一个漂亮的空心球。旁边就是公共水龙头,荆平野随意冲了两下:“那你今晚还去医院吗?”   “嗯,”应逐星说,“陪我妈吃个晚饭再回来。”   那就不能和我们一起吃元宵饭了,荆平野想。   他没再问,湿着手又自顾自开始蹬地骑车。索性一旁应逐星什么都看不见,再怎么出糗也没关系,因而荆平野毫无心理负担,笨拙地继续练习。   应逐星听到自行车链条的声音:“你还在骑吗?”   “我妈说了,开学前要是学不会,要扣我零花钱。”荆平野道。   应逐星道:“我帮你吧。”   荆平野很吃惊:“你怎么帮我?”   应逐星将手里的水果袋和盲杖放到道路一边,伸手摸索着扶住了自行车的后座。他的手很好看,指节分明,能看见手背淡蓝色的血管。   “之前我学自行车的时候,我妈会在后面扶着。”   荆平野将信将疑:“真的行吗?”   “真的,”应逐星说,“我在后面帮你稳着点,不会摔到你。”   先前荆平野学不会的根本原因,其实就是怕摔,他的痛觉神经很敏锐,一点疼都不想吃。但荆平野不可能承认,他小声嘀咕:“摔就摔,谁怕呀。”   但荆平野没有赶走他,而是坐上了车座,动作很是僵硬地踩着脚踏。   “你的脚还在地上吗?”应逐星听见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都放到脚踏板上,别害怕。”   今日无风,因此荆平野很清楚地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应逐星很耐心地教着他的声音。他试着听话照做,摇摇晃晃地骑了两下,紧张地大喊:“你别松手啊!”   “我不松手,”应逐星安抚道,“我一直在你后面的。”   身后扶着车座的力道很稳当,竟没让他觉得失重,荆平野逐渐有了底气,踩了地面几回后,骑车的距离愈发得远,应逐星说:“对,就是这样。”   最后一次是快五点的时候了,荆平野摇摇晃晃地骑了出去,连应逐星什么时候松开手都没察觉,他死死握着车把,手心都是汗,这次比前面几次的距离都要远。   荆平野突然异常兴奋,黄昏的风迎面涌来,蓬勃的光亮将他的侧脸剪成一段影,他忍不住回头喊道:“我学会了!”   身后,应逐星站在原地,粉紫色的光芒从他身后铺开,他笑了笑,霞光满在他眼睛里,明亮得像是看见了,也喊:“厉害!”   那辆天蓝色的自行车变得没那么讨嫌了。晚上荆川和夏蕾回来的时候,应逐星已经又离开了——他只是回来送袋苹果给他们吃。   “人家都带水果来,你好歹留他一起吃饭,”夏蕾边切土豆丝边道,“下回要是我们回来得早,就别让人走了,知道了吗?”   荆平野心情大好:“知道了。”   聊了半天,见无人询问他的骑自行车进度,荆平野终于忍不住,很委婉地提到:“我好像会骑自行车了。”   “我的天啊,”夏蕾头都不抬地继续切菜,道,“太棒了。”   荆平野抓狂:“你知道我练了多久吗!”   所幸还有荆川和荆玥,两人提供了充沛的情绪价值,围绕着“骑自行车多么厉害”的中心论题展开了激烈讨论,成功让荆平野喜上眉梢。   “怎么学会的?”荆川问,“还以为得给你报驾校才行呢。”   荆平野支支吾吾:“有内部因素,也有外部因素……”   荆玥好奇地坐在旁边,高压锅开了,荆川连忙去做饭。于是这段话就这么结了尾——对于应逐星手把手教会自己骑自行车的事情,荆平野不太好意思讲,总觉得这种事情讲出来不够帅气。   元宵节的晚饭很丰盛。   这回的汤圆比起之前做的那回要圆润得多,表皮也更加绵密黏软,电视机放着元宵联欢晚会,吵吵闹闹的。   荆玥这回长了教训,知道先咬开吹凉再入口:“香香!”   “香香~”荆平野学着她说话,被荆川敲了下头,笑着说,“净学你妹妹说话。”   吃完饭,荆平野洗完碟碗,又跟爸妈一起出去放了烟花。小区的小广场里噼里啪啦地响,漫天的烟花绽开,光芒绚烂,吵得人耳朵嗡嗡响。   荆平野陪荆玥拿着根仙女棒到处乱晃,他忽然想,可惜应逐星看不到。   回家之后,坐了没一会儿,荆平野又被使唤下楼去扔垃圾。他不情不愿地提上袋子出门。走了没两步路,就听见了”啪嗒啪嗒“的声音,荆平野看到楼下的人影,喊了声:“应逐星!”   应逐星刚上两个台阶,闻声也抬头:“……”   荆平野莫名兴奋,他飞快跑下楼,一把揽住了应逐星的肩膀:“走啊,一块扔垃圾去!”   应逐星被带着朝外走,一时有点慌乱:“慢点,我看不见。“   很多次荆平野都会忘记这个事情,他悻悻地收回手,问:“你今晚跟你妈妈吃得好吗?”   “她今天胃口挺好的,吃了饺子和汤圆,”应逐星道,“你呢?”   荆平野把黑色塑料袋扔进垃圾桶里:“我吃了好多,肚子现在还撑着呢。”   应逐星笑着:“那我陪你散步消消食吧。”   烟花光芒在头顶爆开闪烁,荆平野余光扫到了一旁的自行车,一时兴起:“我骑自行车带你玩,怎么样?”   “你不是刚学会吗?”应逐星迟疑道。   荆平野道:“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啊,”应逐星笑了笑,他说,“但你也骑慢点。”   说实话,荆平野没想到应逐星会直接答应。但仔细想想,从五岁到十二岁的时间里,应逐星的确没有拒绝过他的要求,几乎到了纵容的地步,以至于在十六岁陌生的书页里,也洇透过了当时笔墨的痕迹。   “肯定摔不着你,”荆平野信誓旦旦,“我发誓!” 第12章 和好   作为初学者,荆平野专门挑了个人少的马路。   路边有鞭炮燃尽的灰烬残渣,头顶时不时响起烟花的响声。荆平野跨上车座,招呼应逐星上来:“盲杖别带了,骑一圈就回来,上来上来。”   应逐星迟疑:“会不会丢了?”   “长得像拖把棍子一样,谁偷?”荆平野道。   应逐星笑起来,把盲杖放到一边,摸索着坐到后座上。作为第一次骑车带人的新手,荆平野紧张地不敢呼吸,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维持平衡上,骑出小区后才敢说话:“你抱着点我啊!我怕我骑太快把你甩飞了。”   应逐星慢慢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还是别这么快。”   虽然抱着了,但力度没有太紧。荆平野偏瘦,隔着棉服的厚度也能感受到腰身的窄细。或许个子抽长的青春期,肉总跟不上趟。不过小的时候荆平野也不胖,每次在一张床上睡觉,荆平野抱着他玩,骨头都会硌到应逐星。   “骑去哪里啊?”荆平野边骑边喊。   应逐星也喊道:“随便!”   “你喊什么啊!”荆平野笑起来,“我逆风,你顺风,你什么动静我都听得见!”   应逐星故意声音很小道:“那我不说了。”   荆平野大笑起来,又问:“我车骑得好吧!”   “太好了,”应逐星说,“如果有挡风就更好了。”   “那得买车吧!”荆平野开始想象,“等我长大了,买个奔驰好了!”   应逐星从背后安静地抱着荆平野,鼻子埋在他的棉服兜帽里,闻见了衣服的洗衣粉香气,以及短发吹动间的痒。他忽然问:“小野,你真的有两米吗?”   自行车很明显晃动了下,荆平野道:“对啊!”   “之前你抱我的时候,”应逐星声音中很明显的笑意,“你的身高到我耳朵。”   荆平野急于争辩:“怎么可能!我——”   “哎,好好骑,”应逐星感到失衡,连忙道,“别摔——”   话音未落,自行车猛然偏斜向一边,荆平野掌控失败,眼前天旋地转,大叫了一声,和应逐星一齐摔在了路边草坪里。草坪虽然枯黄,但比起柏油路还算柔软,加上冬天衣服厚重,居然也没有多疼,只是心有余悸,荆平野有点懵,茫然地仰躺在草坪上。   自行车压在他们身上,车轱辘还在旋转,发出哗啦的声音。   正好天空飞上一束烟花,浓烈绚烂的颜色绽开,荆平野侧过头,看见多彩明亮的颜色折射在应逐星的眼睛里,他明显也摔得很茫然。   荆平野突然笑了起来,这像是有传染性,应逐星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活该了吧,”荆平野道,“非要提。”   应逐星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   荆平野承认道:“好吧,我没有两米。”   “不要长到两米,姚明才需要长到两米,”应逐星道,“你又不打篮球比赛。”   荆平野“哼”了声:“你就是怕我超过你。说不定我是后发优势,等过两年,我一定长得比你高。”   应逐星笑起来:“那你要多喝牛奶。”   明明摔了,是一场失败的骑行。但荆平野四肢发热,无端觉得很开心。他索性摊开了胳膊,看着天上的烟花,有麻雀经过他们头上的枯树枝。   荆平野忽然问:“你以后不走了吧?”   应逐星喃喃:“我能去哪儿?”   荆平野突然坐了起来,自行车踢到一边,反身骑在了应逐星身上,提着他的衣领,很愤怒道:“你哪儿不能去啊?你多厉害!你之前说走就走,你想过我吗!”   沉默一会儿后,荆平野的声音低了下来,头抵在应逐星的肩膀处:   “就算你当时要治眼睛,你很忙,你就没有一点时间,可以给我打电话吗?”荆平野声音有点哭腔,“我……我每天都去敲你家的门。”   敲了整整一个月,直到确认不会有人再来开门。   “对不起,”应逐星终于道,“我错了。”   应逐星的眼睛失明,那双瞳仁里理应不会再充斥任何的情绪,但或许是烟花的波影在眼里闪烁,像眼泪,所以荆平野在里面看见了难过。荆平野慢慢松开了应逐星的衣领,从他身上爬了下来,坐在了一边草地上,拍拍袖子上的土屑。   “我恨死你了,”荆平野道,“我真想一拳把你揍到月球去,你不要下来了。”   应逐星道:“对不起。”   “所以你为什么不联系我,”荆平野问,“你在地球,我也在地球。你最好有合理的借口。”   不远处有人在放窜天猴,很响亮,吵得人耳朵疼。那阵声响过后,应逐星也坐了起来,他说:“因为当时我妈去菜市场的时候,手机被偷了,我爸那里又没有你们的号码,所以联系不到你。这是第一个原因。”   荆平野问:“第二个原因呢?”   应逐星道:“因为当时很忙,忙到挤不出时间。后来再想努力联系你的时候,又觉得你应该忘记我了。”   怎么会忘记呢?   荆平野支起一条腿,低头揪断了枯草,卡在了指尖碾:“那你这四年……怎么过的?”   “一开始眼睛看不见,很害怕,所以天天哭。之后去津城治眼睛,又遇上忽悠人的医生,没赶上最佳的治疗时机。我爸把我送进了津城的盲校学习,我就边读书边治眼睛,”应逐星喉结轻微滚动,他说,“我在津城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天天都很无聊,就躺在床上,或者坐在角落里,每天不着边际地想各种事情。”   应逐星说:“我想到你的次数最多。”   “……”荆平野靠近了一点,小声说,“对不起,我不该骂你。”   “我原谅你,”应逐星说,“你也原谅我,好不好?”   荆平野点点头:“我原谅你了。”   像是无形隔离在中间的纸墙糊水瓦解掉了,荆平野靠着他的头,小声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初诊是神经压迫造成的急性视神经损伤,可以在几月内自愈,”应逐星道,“后来发现不是,需要去大医院进一步诊断。但当时我爸妈闹离婚,我妈诊断出癌症,治疗就中断了。”   荆平野问:“那可能治好吗?”   “或许吧,”应逐星轻声道,“等未来攒够了钱,或许就看得见了。”   之后是长久的安静,只偶尔有烟花的响声,两人靠在一起。他们都只穿了棉服,并不能抵御过度的低温,过了会儿,荆平野站起身,握住应逐星的手,把他拉了起来,顺便拍拍身上的灰尘,忽然很郑重道:“一定有这一天。”   “嗯,”应逐星笑了笑,“我也觉得。”   那辆自行车在地上可怜地躺了半天,才有人给扶起来。荆平野骑上车,应逐星坐到后座时,听见他问:“那个。”   应逐星:“嗯?”   “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吧?”荆平野说得飞快,有点别扭和不好意思。   虽然是逆风,应逐星仍然听得很清楚,他说:“你永远都是。”   听到这个回答后,荆平野松了口气,立马快乐起来:“这还差不多。”   四年前,因为应逐星的不告而别,所以荆平野认为自己讨厌他,想把他变成小狗,想把他揍飞到外太空。然而,十六岁是爱恨尚未衍生出过渡地带的年纪,因此也能在一个晚上消解嫌隙,重归于好。   以后他们还可以一起长大,荆平野想,太好了。   回家后,夏蕾问:“乐什么呢?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谁乐了!”荆平野脸涨红,逃进了卫生间,“我要尿尿。”   客厅里,应逐星和夏蕾他们聊了两句,这才回了卧室。浴室里有水声,荆平野应该在洗澡,一时半会出不来。他脱掉外套,躺在床上,头挨着荆平野的枕头。   应逐星想起荆平野质问他的话,在沉默的时间里,他想的不是如何回答,而是荆平野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比起先天的盲人,他有十二年的时间里去观看整个世界,而他的世界,十二分之七,都有荆平野的身影。   因而在草坪上躺着的时候,他能想象到荆平野说每一句话的神情,眼睛是亮的,或是躲闪的,笑起来露出的小虎牙,眉骨上的小疤随着表情而动。   想象比亲眼看见还要丰富。   应逐星闭上眼,纠正了当时回答荆平野的话。   其实不是“想到你的次数最多”。   是想你的次数最多。   在未知而恐慌的四年青春期里,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只能日复一日地想荆平野,想荆平野带他去玩的时候灿烂的笑容,想荆平野替他出气、维护他时的眼睛。   满目黑暗中,荆平野是他唯一可视的色彩。   因此四年后,当他打开402那扇门,从他们重逢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无法再以友谊简单定义荆平野。 第13章 过往   应逐星始终记得十二岁的冬日。   因为磕碰到桌角引起短暂低烧,继而双目失明。失明后的第二天,他第一次离开滨城,跟随父母前往四百五十公里外的津城。对于后天失明的应逐星而言,黑暗是能击溃一切的恐惧,他一度崩溃,用手抓眼睛,哭到呼吸性碱中毒。   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应逐星难以辨明时间,他听到床边的抽泣,徐瑶的话语也带着眼泪的温热:“妈妈跟你保证,明天看完医生,眼睛很快就会好。”徐瑶哽咽道,“但是……你如果再哭,眼睛会坏掉,妈妈就不能保证了,知道吗?逐星。”   应逐星记得那时是四月,天气预报说有春雪,他点点头,心里竟然真的升出点不切实际的希冀来,于是答应了。   随后三年,他进入津城当地的盲校,学习的同时进行相关治疗,他一向擅长学习,即便在那种情况下也取得了出色的中考成绩,甚至得以进入当地的普通高中。   但眼睛情况却并没有好转,劳而无功。   初三毕业那年暑夏,出租房简陋昏黄,电饭煲敞着,里头没吃干净的米饭冷却,他关着卧室的门,听着父母在外面争吵。   “他发烧的时候我就和你说送医院,你说小病!好了,现在成大病了,你满意了?”   “我知道会这样吗?孩子之前哪次生病不是我看着,你天天操心你工作,出事想起我的错来了,应博,你有没有良心?”   “我工作是为了谁?我不是为了你和孩子吗——”   十月,父母离婚,应博离开。   对于这场离婚,徐瑶没有归咎于应逐星,以为那天的门板隔断了所有声音,但应逐星始终明白,是因为他的眼睛致使后续一切的发生。   十五岁,应逐星已然明了徐瑶的承诺是无法实现的虚无,然而就在他以为人生已经至谷底时,徐瑶诊断出胃癌。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应逐星自暴自弃。   作为普高里唯一的盲人,几乎所有人都在以期待、奚落、旁观的视角注目他,应逐星也的确符合他们的预期,在高一的上学期,他不再听课,开始频繁逃学,第一次购买商店里的红双喜。   这几年里,应逐星并没有结识新的朋友,他甚少同人讲话,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抽烟,闻着空气中的烟味。   成绩的直线下滑坐实了入学时老师的评价:“得去特殊学校呀,在这里他跟不上的,眼睛没得,啥都没得。”   徐瑶一定闻见了呛人的烟味,也一定发现了他衣服上没有掸干净的烟灰。一开始,应逐星进入普高时,她切切实实地高兴过,盼望着她儿子能过与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但现实并非如此,只是她什么也没有责怪,反倒替他换了一身新的衣服。   翌日,徐瑶问他,要不要回滨城的家。   多年的治疗已经掏空了家底,应逐星同意了徐瑶的建议,回到滨城,放弃普通高中的读书机会,转入特殊教育学校就读。   或许是因为这个盛开烟花的晚上,应逐星再度回想起了这四年,想到与荆平野重逢的那天。他竭力保持平和,但仍然觉得自卑,甚至于和荆平野意思逛完小卖部回家的勇气都没有。   荆平野在最好的一中,而他在盲校,荆平野会有光明的未来,而他连路都找不到。   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   元宵节过后,离开学只有两天的日子。   一堆寒假作业摞成山,补都无从下手,荆平野焦头烂额,专门定了六点的闹钟起床,补一天的作业,连黑豆都没有时间遛,只能交给了他妈。   “看到了没?”夏蕾挠了挠黑豆的下巴,“人家都没空搭理你。”   黑豆脑袋很灵光,很快意识到局势变动,蹭了蹭夏蕾的裤子,摇着尾巴跟着人家出门卸货去了。   虽说早起了,但手冻僵,字也写不快。   荆平野只好把手放在肚子上暖,等待的时间他就坐在书桌旁,百无聊赖地看应逐星。应逐星的闹钟是六点二十,手机震动着响——在这个同龄人普遍没有通讯工具的时代,这点的确叫荆平野羡慕过一会儿。   毕竟能玩贪吃蛇、俄罗斯方块、消消乐,已经胜过无趣的学习了。   应逐星关掉闹钟,也没有拉窗,起身后,轻手轻脚地揭开被子,没有发出一点动静,担心吵到荆平野的睡眠。   荆平野幽幽道:“我早醒了。”   应逐星愣了下,有点尴尬:“……早。”   “你们几号开学?”手暖得差不多了,荆平野咬开笔盖开始写作业。   “三月一。”   荆平野震怒:“这么晚!”   “嗯,”应逐星又问,“你们几号?”   “后天就开学了。”   应逐星点点头:“挺好的。”   好什么好。但荆平野看见他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把那几个字吞了下去。等应逐星洗漱完,在一旁换衣服时,荆平野忽然说:“中午我给我妹做完饭,去医院找你,你陪我一块补作业吧。”   应逐星愣了下,很明显地高兴起来:“好。”   这也高兴。荆平野在心里给他定义:心理满足线很低的一个人。   自从说开了之后,荆平野感觉他们之间又回到了十来岁时的相处,四年的时间过去,彼此似乎都没有变化——除了应逐星的眼睛。但即便没有眼神的接触,应逐星依旧能明白他的笑点和话茬,拥有他人难以企及的默契。   下午,荆平野带着英语作业去了利群医院。   徐瑶没有睡,她看上去很疲惫,衰老得全然不像三十多岁的人。上午医院有志愿者来探望他们,带了水果与糖。徐瑶分给了荆平野几枚:“草莓味的,爱吃吗?”   “爱吃,”荆平野其实更喜欢吃柠檬味的,但他仍表现出高兴,“谢谢阿姨。”   徐瑶问:“平野在哪里读书?”她是知道答案的,但对于小辈,总想再多问问,亲口听答案,荆平野回答滨城一中后,她露出点高兴的神色,眼神却又有点黯然:“这是好学校呀。”   应逐星说:“妈,先让他写作业吧。”   “哦,哦,那是要快点写,”徐瑶笑着,“加油,阿姨不打扰你了。”   护士专门给荆平野拿了俩板凳,一高一低,方便他放作业本。荆平野写作业的间隙,抬头就能看见应逐星在出神,徐瑶醒着的时候,他陪妈妈聊天,徐瑶睡觉的时候,他就无事可做了。   所以这段时间,应逐星都是这样度过的吗?   荆平野道:“应逐星,你过来。”   应逐星于是坐了下来:“怎么了?”   “我们分工协作一下,我英语还差一篇作文,你帮我写,”荆平野很理直气壮,“有没有信心?”   应逐星笑起来:“什么题目?”   荆平野念了一遍题干,应逐星道:“我写到手机上,你照着抄,可以吗?”   荆平野尊敬道:“可以!”   小学三年级,在荆平野还不会写26个字母的时候,应逐星已经能够进行遣词造句了。虽说应逐星脑袋足够聪明,但学习是他唯一的生活方式,仅有的课余活动是荆平野拉着他到处耍,作为互补,应逐星自然而然会帮他写作业,甚至于辅导功课。   应逐星脑中想了会儿题目,开始在手机屏幕键盘上打字——他的手机装有触摸感应加语音,可以提高容错率。不过十来分钟,应逐星将一篇英语作文递给他。   无论是从句式,还是从语法结构来看,写是一篇非常好的英语作文,荆平野抄写时,随口道:“如果你在我们学校,成绩一定比我好。”   荆平野忽然意识到什么,没有再继续说,闷头写完作文后,将手机还给应逐星:“……我抄完了,谢了。”   写完作文后,荆平野又在医院呆了会儿,这才离开。晚上熬夜继续补作业,补到两点半的时候,应逐星才回来,他晚归时通常会收了盲杖,避免敲打声吵醒其他人。   荆平野的房间就在玄关入口右手侧,他摸着墙壁就能进来。   荆平野:“回来这么晚。”   应逐星望向他的方向:“你还没睡吗?”   “我在写作业,”荆平野道,“你赶紧睡吧。”   身后只听见躺下的声音,荆平野自顾自地画辅助线,夜晚沉寂,只有窗外偶尔的风声做客。忽然,他听见应逐星声音轻轻道:“小野,我妈可能快不行了。”   荆平野回过头。卧室没有开灯,只有桌上的台灯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只照到他的半张侧脸,应逐星闭着眼,微微蜷着身体面朝他的方向。   荆平野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的时间太久,应逐星或许已经睡了,他才憋出了句:“还有我呢。”   “嗯,”应逐星没睡,他说,“我知道。”   荆平野总担心他哭,写一会儿就要回头看一眼,直到他写完手头的作业,应逐星也没有流泪。   他叙述完客观的事实,分享给最想分享的人,连安慰都不需要得到,就这样睡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球球评论和海星,海星可以在赞赏那里赠送(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新页面太难用了),谢谢大家!!! 第14章 介绍   二月二十七,滨城一中开学。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荆平野堪堪补完了所有作业,收拾好书包,凌晨两点爬上了床。   应逐星已经睡了有一段时间,面朝着墙的方向,他没有不良的睡眠习惯,睡觉时姿势也不怎么变。虽说他们仍睡在一张小床,但应逐星一直没有挤到过他。反倒是有时候荆平野起床时,会发现自己睡得四仰八叉,腿压在应逐星身上。   荆平野悄然爬上床,正准备躺下,就听见应逐星的声音,有点哑:“你写完了?”   “你没睡啊。”荆平野嘀咕道,躺了下来,“写完了。”   “刚醒,”应逐星替他盖好了被子,荆平野自然而然往他的方向挤了挤,冬天太冷了,房间里暖气不足,挨得近点才热乎,应逐星问,“你明天几点去学校?”   荆平野打哈欠:“七点。”   应逐星没有再说话,荆平野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时,应逐星道:“我明天想送你。”   荆平野脑袋已经停止运行,困顿道:“哦,行……”   第二天,六点的闹钟响起。荆平野困倦地穿衣服时,听到应逐星起床的声音,才想起昨晚的话:“你真去送我啊?”   “真的。”应逐星坐在床边穿衣服。   荆平野问:“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开学?如实交代!”   应逐星笑了起来:“是,行吗?”   荆平野满意了,趁应逐星没有站起来,故意揉乱了他的头发才去卫生间洗漱。   今早荆川要去包子铺,夏蕾开车送他,她有点担心:“今天学校里人多,容易被冲散了。”   “那送到校门口,我不进去,”应逐星抿抿嘴唇,“可以吗?”   话说到这份上,夏蕾只能同意:“好。”   荆玥一周后才开学,吃早饭时,荆玥明显很是不舍。荆平野不免感动,很煽情道:“过两周哥哥回家陪你玩,一定不凶你。”   “想吃炒肉渣,”荆玥道,“哥哥明天回家给我做吧。”   荆平野麻木:“……”   满脑子只有炒肉渣!   但临走前,荆玥偷偷将荆平野招呼到自己房间里,拿出一盒酸条糖——这是她用压岁钱的,使劲塞进了他的书包,小声道:“你藏起来,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抢走了。”   炒肉渣还是没有白做的,荆平野心想。   然而酸条糖的纸盒非常脆弱,上车后,荆平野打开书包,糖盒已经扁得不成样子。他索性都倒了出来,分给应逐星一条,碰到应逐星的手时,荆平野忽然抖了一下:“你电我!”   “我穿了毛衣,”应逐星道歉,“对不起。”   荆平野又摸了两下他的袖子,确认没有再电之后才给了他酸条糖。应逐星摸索着包装,不确定道:“啪啪圈吗?”   啪啪圈是他们小时候经常玩的,荆平野一下笑了起来:“哪有这么软的啪啪圈!糖。”   “是吗?”应逐星也笑了起来,拆开包装开始吃。他吃东西的速度很慢,没有什么声音,和荆平野一口吞的架势形成鲜明对比。   快到学校时,荆平野附耳过去,悄声道:“等会儿你跟我进学校吧,我带你认识认识我同学。”   “……”应逐星沉默,少见地拒绝了他,说:“不了吧。”   荆平野道:“为什么?”   他心里很是不高兴。倒不是因为应逐星拒绝的行为,而是因为应逐星不想见他的同学。   荆平野的人缘很好,身边从不缺朋友。而应逐星又是其中最为要好的发小,介绍应逐星给其他人认识,对荆平野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就像……结婚之前,恋爱双方会见父母一样,是一种必要的正式礼仪。   但应逐星居然不愿意。   应逐星:“我——”   “要到学校了,”夏蕾忽然出声,问道:“作业再最后检查一遍,都带齐了吗?别到学校发现没带,又打电话让我来送。”   “带了,”荆平野说,“都没忘。”   车子停在学校路边,应逐星跟在荆平野身后下车,荆平野正想再问,忽然听见一声大叫。陈千的声音遥遥传来,很兴奋的:“荆平野!我他妈想死你了!”堪堪跑到眼前,发现一旁的家长后,立马刹车噤声,“阿姨好。”   夏蕾点点头,笑着:“你好。”   陈千干笑两声。   夏蕾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示意自己去一边接电话,让荆平野自己搬行李。夏蕾一离开,陈千立马松了口气,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总是怕家长的:“吓我一跳,怎么你妈妈还来送你。”   “家属随行,”荆平野道,“你不懂。”   陈千的眼睛有点散光,他拉着眼尾,以便清晰地观察四周,目光扫到一旁的应逐星,陈千很吃惊道:“这也是你的随行家属?”   陈千尚且没有发现应逐星眼睛看不见——他没有拿着盲杖,眼睛微微垂着望着地面,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不对劲。   原本荆平野想,应逐星今天不想见他的同学,那可以日后再议。结果陈千出现了,这属于是天意。于是荆平野勾过了应逐星的肩膀,主动介绍道:“我发小!我俩五岁就认识,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今天学校人员熙攘,许多女生路过都侧目望向他们的方向。这让荆平野与有荣焉地得意起来——毕竟应逐星的长相的确很出众。鼻梁高挺,脸部线条流畅,头发乌黑,属于这个年纪的干净俊朗的长相。   “五岁,”陈千笑起来,“童养媳啊?”   荆平野乐了起来:“有病啊。”   陈千主动伸出手:“你好你好,我是陈千。”   应逐星终于出声,道:“你好,我是应逐星。”   陈千看向应逐星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终于迟钝地发现应逐星毫无焦距的眼睛,他看向荆平野,脱口而出:“他的眼睛看不见吗?”   应逐星的手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下。荆平野连忙踢了一脚陈千的屁股,陈千吃痛地叫了声。应逐星忽然说:“医院让八点过去一趟,我得走了。”   “哦,好,”荆平野道,“回头见。”   夏蕾已经打完电话,最后嘱咐了两句。荆平野看着车门在眼前关闭,车子驶离后,陈千这才道:“你刚才踢我干嘛?”   荆平野勒住他脖子:“乱问!”   回宿舍楼的路上,陈千仍是对应逐星的眼睛很好奇,问东问西的。荆平野闷不吭声,他忽然意识到,在应逐星失明的这四年,一定面临过许多次这样的场合——许多次别人对他的眼睛指指点点的场合。   “下回再见到我朋友,”荆平野说,“还是不要问他眼睛了。”   陈千虽然不太明白,但也点点头:“好吧。”   开学第一天,作业查得很严。   班主任是英语老师,姓闫名浩,四十出头的中年男性。闫浩命令班长锁上后门,坐在正门口,挨个检查所有人的作业,合格后进入。不少准备早自习现补作业的学生不得不逃到厕所,开始艰辛地女娲补天。   检查到荆平野的英语作业时,闫浩夸奖道:“写得不错,用词进步很多嘛。”   荆平野拿回作业本,坐到自己位置上,看到作业本里应逐星所写的英文作文,更加难过,觉得自己坏透了。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大家纷纷涌出校门,到外面的小吃街去买晚饭。广播里响着音乐,陈千计划着今晚的晚饭:“我想吃一份烤冷面,一份香肠卷饼,再加一杯奶茶。”   “准了。”荆平野道。   “谢皇上,”陈千忽然使劲捣了下荆平野的胳膊,荆平野怒道,“这么大劲,不知道皇上很金贵吗?”   “那是你朋友吧?”陈千抬了抬下巴,“那边。”   荆平野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竟是看到了应逐星。他站在槐树下,在周围纷纷嚷嚷的人群中显得孤伶伶的。荆平野大脑空白,甩下陈千,努力挤过了人群:“应逐星!”   应逐星闻声抬头,笑起来,呼吸间有白雾:“你放学了啊。”   “你怎么来了?”荆平野很震惊,“来就来,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我差点错过去了。”   话语戛然而止,荆平野的眼前出现了一盒小蛋糕。   应逐星说:“给你带的。”   【作者有话说】   写得好没信心,硬着头皮坚持一下(。) 第15章 黑森林   荆平野很是迷茫,他扫了眼周围。正值放学的点,校门口人来人往的,各种小吃摊喇叭十分聒噪,实在不适合讲话。荆平野索性攥住了应逐星的手腕,道:“你跟着我。”   冬天学生的校服外往往都会穿件外套,加上放学时间点人流量大,往往分不出是否是本校学生,保安查得不严,荆平野很顺利地领着应逐星进了校园里。   学校南侧有片绿地,设有长椅,少有人经过,荆平野随便掸了上面的灰尘,让应逐星坐下了,才问:“你几点来的?”   “四点半,”应逐星道,“我没有等太久,放心。”   荆平野才不信,又问:“你怎么来的?”   “走来的。”   “你记得路?”   “早上开车来的时候记住了。”   荆平野吃惊道:“这个怎么记住?”   应逐星认真道:“车子行驶的时候,左右偏移会有很明显的不同,而且一般道路行驶速度都在60到80公里每小时,学校区域限速30公里每小时,只要记住时间,大概可以推算出路程。”   荆平野更加吃惊:“真的假的?”   应逐星笑起来:“忽悠你的,是手机有导航。”   “靠,”荆平野没忍住跟着笑起来,“我听得这么认真。”   应逐星将手里的蛋糕再度递了过去,方向有所偏差,荆平野接了过来。是一盒黑森林小蛋糕,他放到长凳上拆开丝带,问:“你怎么突然给我带蛋糕过来?”   应逐星没有说话,直到包装拆开,他才道:“今天早上我表现得是不是很差?”   “……”荆平野很茫然。   “你专门介绍我给你朋友认识,但我没有和他多说两句。”应逐星道。   荆平野这才反应过来:“怎么会!”他急于解释,“你表现得很好啊。”   应逐星说:“先吃蛋糕吧,你尝尝。”   荆平野低头撕开塑料勺子的包装,舀了一勺蛋糕,递到应逐星嘴边:“啊——”应逐星似乎想躲,但仍是张开了嘴,奶油蹭到了嘴唇上,像一层霜。   第一口喂给应逐星后,荆平野才舀了第二勺,他吃得脸颊微微鼓起,又继续分给应逐星吃。直到这个蛋糕吃完,两人之间安静了会儿,应逐星说:“陈千是你在高中的朋友吗?”   “嗯。我们高一认识的,他睡我上铺,”荆平野说,“一开始我很烦他,因为他睡觉总翻身,吵得人头疼。但是后来发现我们都喜欢玩斗地主,刚好可以凑一起,就成朋友了。”   应逐星笑了起来:“这样啊。”   “那个……”荆平野犹豫道,“如果你以后不想认识我的同学,就算了。咱俩玩得好就行,认不认识我同学无所谓。”   应逐星说:“其实我很想认识你的朋友。”   荆平野看向他。应逐星说:“但我总是想,如果让别人看到你和一个……残疾人做朋友,可能会很丢脸——”   “什么啊!”荆平野突然提高音量,这让应逐星吓了一跳,荆平野喊道,“谁这么说你,我揍死他!”   他很认真地盯着应逐星的眼睛——虽然应逐星无法发现,荆平野说:“即使你眼睛看不见,你也是很优秀,很好的人,才不是什么……残疾。你长得这么好,还高,又聪明,这样说你的人八百辈子也赶不上你!”   应逐星的眼睛只能感受到光感,观察不到荆平野的表情。但依据想象,荆平野一定脸涨得通红,眉头皱起,撇着嘴,头顶好像挂着动漫人物里的井字符号。   某种酸胀从心脏传到身体四肢,以至于鼻子也有点发酸,应逐星声音有点哑,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了。”   校园广播的歌曲换了一首,是《江南》。唱着“圈圈圆圆圈圈”。荆平野吼完一嗓子,自己不好意思起来,问:“所以你专程给我送小蛋糕,就为了这事吗?”   “嗯,”应逐星说,“我怕你不高兴。”   荆平野嘀咕道:“我还怕你不高兴呢。”   安静了两秒钟后,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已经六点二十,距离晚自习开始只有十分钟,没有办法继续闲聊。离校的路上,荆平野又问:“你们开学之后什么时候大休?”   “十二号。”应逐星说。   “那到时候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回家,”荆平野道,“怎么样?”   应逐星点点头,笑起来:“好啊。”   “647路,到太阳广场站下,再朝东走大概400米就可以到小区,别提前下车了啊,”荆平野特地领着应逐星到了公交车站,交给他一枚硬币,“路上一定要小心!我先走了,我要迟到了!”   “嗯,”应逐星笑了笑,“再见。”   他着那枚硬币,面向着荆平野脚步的方向,直到听不见声音。647路公交车到站,应逐星没有上车,而是坐在一旁长椅上。   五分钟后,滨城一中响起晚自习的铃声,应逐星低着头,轻轻扣弄着盲杖的头部,直到铃声结束,应逐星才起身慢慢朝回走,盲杖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手心里的硬币变得温热,像握住了心脏。   他将硬币放进了口袋里,沿来路方向折回,走向冬日深处。   ·   回班里后,荆平野接收到了来自陈千的猛烈抨击,围绕着“见色忘友”,“你把我丢下你不是人”,“你心里有没有我”等论题进行了详细论述。   荆平野:“明天去小卖部,请你吃零食。”   陈千:“我没有这么廉价!”   “干脆面、薯片加可乐!”   陈千:“成交!”   第二天,荆平野兑现了他的承诺,回去路上,陈千和他聊起应逐星,边吃边说:“所以你朋友现在住在你家?”   “对啊,”荆平野道,“我俩睡一屋。”   陈千感叹:“真是童养媳啊。”   荆平野乐起来。   “你们四年不见,居然还能一起玩,不会觉得陌生吗?”陈千道,“总不能说四年过去你朋友一点都没变?”   荆平野脱口而出:“当然了!”   “真好,”陈千抱住他,“回家之后还有人替爸疼你,爸放心。”   荆平野踹他的屁股:“滚蛋!”   他忽然想起来,现在已经三月初,应逐星应该已经开学。荆平野不清楚盲校的生态模式,但多少会比一中轻松。毕竟一中的老师拖堂是常态,每次都压缩他们的课后时间。   不过第二周,滨城迎来了一次大降温,气温一度到零下十度,闫浩成功中招感冒,别说拖堂,只讲了半堂课,嗓子实在干得直咳嗽,于是余下半节课成了自习。   今天是周五,即将迎来开学以来的第一周大休,因此班里很是躁动。陈千悄悄分扑克牌,荆平野递给前排的何珂欣。   何珂欣问她的同桌:“李荷,你要不要来?”   李荷是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成绩很好,是物理课代表,理综常年稳定在班级前五,她说:“我帮你们打掩护。”   在李荷的掩护下,三人背着闫浩的目光偷偷出牌,荆平野和何珂欣是农民,地主陈千出飞机。何珂欣冷笑一声,出了炸弹。   “会不会太早了,”荆平野低声道,“他还有一堆牌。”   何珂欣手心冒冷汗,强装镇定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然而陈千下一秒扔出王炸,兴奋地差点跳起来。闫浩怒拍桌面:“陈千!打鸡血了啊,上后面站着!”   斗地主小队自此解散,农民在上级领导下取得起义的完全胜利。   放学铃声一响,陈千这才得以回归。众人纷纷起身收拾书包,吵闹一片,何珂欣对荆平野说:“其实我觉得文科更好,如果选理科的话,未来当程序员,你的头发都会掉光,变成秃头。”   预备选理科的陈千震怒:“你这是刻板印象!”   李荷也同样道:“这是刻板印象。”   “离分科还有半年呢,”荆平野道,“你这考虑得太早了。”   何珂欣道:“这叫未雨绸缪,革命的两手准备。”   何珂欣和同桌离开后,陈千飞快收拾好书包,勾了荆平野的肩膀:“爸爸,今天去你家玩,我爸妈不在家,让我去你家蹭顿饭吃,行不行?”   “行啊,”荆平野倒是不在意,“不过你得陪我去接我朋友——”   “荆平野!”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闫浩的声音,他手里端着枸杞水,朝荆平野招招手,“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第16章 吃醋   紫荆特殊教育学校,课间。   林棠第四次小心打量她的同桌,一个这个学期刚转来的男生。她是视网膜色素变性,尚且还能视物,只是视力过弱。在朦胧的视野里,她能大致看清应逐星的长相。   她的视线上移,观察他的眼睛——没有出现眼球萎缩的症状,瞳仁颜色乌黑,戴着耳机坐在那里的时候,甚至会让人产生他是正常人的错觉。   “应逐星。”林棠碰了碰他的胳膊。应逐星摘下一边耳机,侧过头来,表示他在听:“怎么了?”   “你这周回不回家?”   应逐星说:“回吧。”   林棠有点羡慕:“是你家里人来接吗?”   “嗯。”应逐星没有否认。   林棠其实还想和应逐星多聊几句,她长期住宿在盲校,爸妈在外打工,班里又男生居多,她没有什么可聊天的朋友。但应逐星话很少,或许因为刚转学来,他和班里几乎是格格不入,也很少主动同别人讲话。   唯一一次主动说话,应逐星甚至叫错了她的名字,叫了声“小野”。林棠好心告知了自己的名字,应逐星道了歉,问她要了一份课程表。   林棠觉得,他应该连班里人名都记不清。不合群的人,总归是不受欢迎的。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应逐星拿出了课本,英语老师进门后,班里仍是处于窃窃私语的状态,没有多少人在认真听讲,尤其是坐在西北角落的卢骋,笑声时不时传来。说到底,天生起点落后于别人,能够继续学习已经是了不起了,再要求上进、积极,未免是强人所难了。   应逐星同样没有听课,绿头的盲文笔握在手里,笔记一个字都没有动。   “有谁想回答这个问题吗?”英语老师余烨是个年轻的男老师,他兼任班主任,但没有什么经验。“Anyone volunteers?”没有人举手,余烨只好尴尬地自己回答,下课铃声响后,余烨收拾好了课本:“应逐星,你来一下。”   应逐星握着盲杖起身,急于出门的卢骋撞了他一下,随口嬉笑道“sorry啊”,跑出了教室。应逐星顿了下,走到讲台边,余烨将两摞盲文书递给他,道:“这是你之前让我帮忙找的一些资料。”   应逐星接了过来,抱在怀里,道,“谢谢老师。”   余烨问道:“这两周在学校适应得怎么样?”   “挺好的。”应逐星道。   余烨道:“进度跟得上吗?”   应逐星点点头。实际上他没有听过几次完整的课,并不清楚进度。   “行,”余烨拍了下他的肩膀,“缺什么再跟我说。”   应逐星:“谢谢老师。”   余烨离开教室后,应逐星回位置收拾好了书包,离开教学楼。今天天气很冷,风比前两天更料峭,如同铁丝刮在脸上。之前约定好周五荆平野会来找他一起回家,走向校门口的时候,应逐星步伐不自觉加快,总期待着会不会突然听到荆平野的声音,明亮清脆地喊“应逐星”。   但一直到校门外,应逐星也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荆平野还没有来。   从一中到紫荆有十五分钟的距离,晚来是正常的。应逐星站在了显眼的位置,这样荆平野来之后,第一眼可以见到他。   时间流逝得很慢,应逐星整理好了衣服,心里烧着一团很艳的火,又有点紧张。然而站了许久,也没有听到荆平野的声音。   周围喧嚷吵闹的声音逐渐小了,只剩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和笑声。门口保安道:“同学,进里面来等家长吧,外头冷。”   应逐星摇摇头,仍是站在原位置。保安嘀咕了句什么,关上了门。   两个星期前,他带着黑森林小蛋糕在滨城一中的门口时,是同样的寒冷。只是那时他不确定荆平野是否会发现他,而今天,他至少确定,荆平野一定会来,只是不知道时间。   应逐星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擅长等待的人。   然而这种等待没有确定的时限。在低温里,应逐星无端回想起一年前的冬天,他独自呆在医院里,那天父亲约定好五点来接他,但因为堵车,直到七点才到。那两个小时里,周围人来人往,应逐星一遍遍听手机的时间播报,忽然想,爸妈可能不要他了。   某种可能被抛弃的恐慌不可控制地蔓延到全身,手指发麻。   直到应博来接他,应逐星才逐渐缓解。应博问他是不是等很久了,他说没有。   应逐星不想让自己成为麻烦。   一年后,随着时间流逝,这种可能被抛弃的恐慌与焦虑又一点点地反上来,应逐星不停扣弄着盲杖,低着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了一声“应逐星”,很遥远的,应逐星抬起头,然而风声忽然大了起来,应逐星无法判断是不是错觉,直到胳膊被握住,听见熟悉的的呼吸声,应逐星骤然放松下来。   荆平野跑得气喘吁吁:“靠!我、我们班主任都放学了,把我、把我叫过去,说我默写不合格,重新默写,不全对不让走。我们跑了一路……你等很久了吧?”   落到地面的安全感让应逐星忽视了荆平野话中的“我们”,他笑了起来,说:“没等很久,你——”   “我的妈呀!”陈千紧随而来,他同样气喘吁吁,“跑死我算了。”   荆平野嘲笑他道:“你好虚啊,回头跑1000米你完蛋了。”   应逐星心里升腾起来的火苗忽然成了一团灰,笑容僵在脸上。   “陈千非要来我们家吃饭,所以我带他一起来的,”荆平野的手背贴了一下他的脸,“哇,你还说没等很久,这都快成冰块了。”   “什么叫非要来,”陈千道,“我是客人,尊重我一点。”   荆平野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应逐星的手,捂住了,指腹卡在手背小痣的位置揉了两下:“这么冷,你看你可怜的,下回去保安室里等——他不会不让你进吧?”   “没有,”应逐星终于道,“我以为你很快会来。”   陈千冻得直跺脚:“我草,快走吧,别亲亲我我了,赶公交去啊。”   应逐星抽出了手,低声道:“走吧,不冷了。”   从紫荆回小区,最近的公交车是31路。在站牌点等了十来分钟,31路抵达,里面人员拥挤,应逐星摸索着找到头顶的横杆握住,听着荆平野和陈千聊天。   “下周的研学活动你报名了吧?”   “报了啊,”荆平野道,“但什么时候研学可以不写报告。”   陈千:“我都不想去,冻死人了。”   应逐星沉默地听着。紫荆里面没有什么教学资源,他连研学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也在一中,或许他和荆平野也能有共同的话题。但他不在。   下车后,才算是彻底清净下来。三人一齐回家,荆平野站在中间,一边手拽着应逐星的衣角,以此牵引着方向,一边和陈千聊天。   六点半到家时,天空浓黑。家里只有荆川在,今天轮到夏蕾留在包子铺,他去接荆玥放学回家。陈千喊了声:“叔叔好,我来你们家蹭饭吃!”   荆川笑了起来:“小陈啊,欢迎欢迎。”   陈千明显不是第一回来,黑豆熟悉他的气味,爬到他的腿上,荆平野把书包甩到沙发上,抱起了荆玥转了一圈,拍拍头,道:“在学校怎么样?”   “不好,”荆玥说,“想哥哥。”   应逐星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慢慢走进卧室里,盲杖敲到椅子脚,他这才收起盲杖,坐在了上面。门没有关进,外头的热闹清晰可闻,衬得他如同局外人。   前四年里冒出过许多次的念头,在今天又一次浮现了出来。   如果看得见就好了,他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可能会更加讨人喜欢。   卧室门忽然打开,又合上。荆平野道:“哇,卧室真的换床了。”   应逐星下意识道:“是吗?”   “换成上下铺了,这下不能睡一块了,”荆平野遗憾道,他好奇地打量着床铺——虽说是上下铺,但比宿舍里的好看得多,木色显得很温馨,“我睡上铺,你睡下铺。怎么样?”   应逐星“嗯”了声,说:“都行。”   荆平野拉了椅子,坐到应逐星的旁边来,神秘道:“哎,你是不是不想让陈千来?”   应逐星:“……”   “那天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了,本来要和你道歉的,但一路上都有人,他不好意思。”荆平野说。   “不用道歉,”应逐星说:“他想来就来,我没介意。”   “别扯了,你情绪都写脸上了,”荆平野说,“你不理他就算了,怎么一路都不跟我说话,我扯你衣服,你就闷头走。”   应逐星突然感到烦躁,他打开书包:“我写作业了。”   荆平野站了起来,跑到他耳边:“应逐星。”   应逐星想自己安静呆一会儿,于是别过了头,但荆平野又跑到了另一边,念咒一般:“应逐星。”   应逐星无计可施,正要开口,忽然听见荆平野的声音,明显带着笑意,显得坏坏的:“应逐星,你是不是吃醋了啊?应逐星。”   【作者有话说】   荆平野:念咒大师。 第17章 讲故事   有一瞬间,应逐星觉得荆平野看穿了自己,心脏重重跳了声。但他很快冷静下来,说:“没有。”   “还没吃醋呢,”荆平野浑然不觉,“承认你稀罕我这么难吗?不过也正常,我这么帅,高达两米,腿长一米七,你舍不得把我拱手相让也正常。”   应逐星没忍住笑了:“……你放过我吧。”   “好了,不要吃醋了,”荆平野揽了下他的肩膀,“我让陈千过来负荆请罪。”   应逐星想要拦住他,但荆平野已经跑了出去,一分钟后,荆平野拉着陈千走了进来,陈千道:“兄弟,上次是我说错话了,我给你鞠个躬吧!”   应逐星觉得头疼,连忙站了起来,也鞠躬:“没有没有。”   陈千继续鞠躬:“有的有的。”   荆平野站在一边,感到有点排外,于是自己跟着鞠躬:“好了好了。”   鞠躬后,两人重新进行了自我介绍。陈千道:“应逐星。好名字啊!古文有曰:天生我材必有用,虽然和你的名字没关系,但不耽误这是个好名字。”   应逐星也只好说:“你的名字也是好名——”   “好了好了!”荆平野打断他们的人情世故,“吃饭了!饿死了啊。”   这是四年以来,应逐星进行的强度最高的一次社交行为。荆平野的小题大做成功让应逐星忘记了方才的情绪,只顾得尴尬和无措。   餐厅。   虽说有五个人,围着坐在桌边倒也不拥挤。荆平野坐在了应逐星的身旁,先将饭菜舀进了碗里,分给应逐星后,才开始吃自己的份。——自从发现应逐星不方便夹菜后,基本每次吃饭,荆平野都会提前分好菜。   陈千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夸赞道:“叔,你做的红烧肉太好吃了,都可以开店了!”   荆川谦逊道:“一般一般,跟着网上教程学的。”   “跟教程就能做这么好,”陈千吃惊,“我爸看教程只学会做稀饭。”   荆川说:“回头我让平野把教程发给你,你让你爸看看,很好学的。”   饭吃到一半,陈千注意到荆平野和应逐星在私语,还在笑,于是好奇问:“你和应逐星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窝在角落的黑豆突兀地吠了一声,摇着尾巴踏到陈千的腿边,蹭了蹭。陈千稀奇道:“哎,它怎么过来了?”   黑豆并不能回答,陈千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道:“快说,你和应逐星——”   黑豆又吠了声。陈千低头看向它,乐道:“它叫什么呢!”   直到这时,荆平野才猛然反应过来,整个人僵住,心跳剧烈,干巴巴笑了声,欲盖弥彰地踢了一下黑豆的屁股:“快走,快走。”   荆川给黑豆扔了块肉:“来,黑豆,去那边坐着,别捣乱。”   黑豆叼着肉离开。   “这怎么回事?”陈千奇怪道,“上次黑豆对我还没有这么热情。”   荆玥断定道:“因为它想拉臭了。”   “妹妹,吃饭不能讲这些,”荆川很头疼道,“很影响食欲的。”   荆平野简直要冒冷汗了,他小心看了眼应逐星。应逐星咀嚼着米饭,似乎并没有发现其中的门道,安安静静的,荆平野稍稍放下心来,飞快吃完饭,抱起黑豆:“我先去遛狗,十万火急,再见!”   陈千刚好也吃饱,于是站起身:“我也一块去!”   荆川笑起来:“慢着点,遛个狗还抢。”   ·   小区广场处。路灯笼着朦胧的米白光线,两人边走边遛狗,陈千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你居然因为人家搬家,就给小狗起他的名字,还天天对着小狗念他的名字,你不觉得自己很像怨妇吗?”   “放屁!”荆平野勃然大怒,“黑豆,咬他!”   黑豆是很温顺的狗,并不会咬人,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在草坪里跑了。   荆平野郁闷道:“现在好了,它现在还记得自己的那名字,我在家压根不敢叫他的全名。”   “你爸妈也不叫全名吗?”   “我爸妈叫‘逐星’。”   “那你也叫‘逐星’好了。”陈千道。   荆平野拒绝了:“不要,别人都这么叫他,没意思。”   “一个称呼而已,这么追求特立独行干嘛?”陈千无语,“那你叫他‘宝贝’、‘宝宝’、‘老公’,绝对没人跟你重合。”   荆平野惊恐道:“我们又不是同性恋。”   “你自己想!”陈千挥挥手。   遛完狗快八点了,陈千没有再回家,而是提前打道回府。他家离荆平野家不远,坐公交车两站的距离,十来分钟就能到。   “别忘了让你爸发一下教程!”陈千摆摆手,“后天学校见。”   回家后,荆川和荆玥还在客厅看电视剧,是最近很火的动画,《甜心格格》。荆川显然只是陪同,坐在旁边玩手机,闻声抬头:“回来了啊。”   “嗯,”荆平野解开狗绳,“应——他在卧室吗?”   “写作业呢,”荆川很想逃跑,去阳台休息一会儿,“你过来陪你妹妹看动画片,我去抽根烟。”   荆玥看动画片的专注力很强,通常两个小时起步。荆平野连忙钻进卧室:“我得去写作业了!”   卧室里没有开灯,通常应逐星一个人的时候,他都不会开灯。荆平野打开开关,看见应逐星坐在床上,膝盖上搭着一本棕褐色的书。   “你在看书啊,”荆平野甩掉拖鞋,“我坐你床上,行不行?”   实际应逐星的回答并不重要,因为荆平野已经爬上了他的床。荆平野跪直身体,打量上下铺之间的高度,应逐星收了腿,问:“陈千走了?”   “走了,”荆平野往内侧挤,倒在应逐星的枕头上,凑过去看应逐星正在看的书,“这是盲文书吗,怎么看的?”   应逐星的手指摸在盲文处:“这样看。”   上回收拾行李的时候,荆平野没有过多研究盲文书,一时很新奇,稍稍坐直了起来,两人挨在一起。荆平野体热,因而肌肤连接处气温尤为高,呼吸相融,应逐星的喉结轻轻滚动。   荆平野摸着这本书,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只好说:“我好像看不到内容。”   应逐星说:“这个需要专门学习。”   “这本书讲了什么?”荆平野不死心,“我总能听懂吧。”   应逐星的手搭在书页上,右手手背的一点小痣,他屈了屈手指,慢慢摸着书页上的字,说:“讲了一个复仇的故事。”   “复仇!”荆平野眼睛都亮了,“你给我讲讲。”   “说是宋代,传闻有一家木工,他家招收了一个徒弟,木工没有媳妇,所以把这个徒弟当成自己的传人,将所有技法都传承给他。但是这个徒弟却有了二心,学成之后就在另一条街另起门户,抢了木工的生意,甚至派人夜里轮番敲木工的门,好叫他睡不好觉,白天做工就会出错。这么一来,木工逐渐没有活可接了,日子就过得穷困潦倒。”   应逐星的声音很好听。流水一样的清润,微微的低沉。荆平野离得近,若有若无能感受到他嗓子的震动。荆平野听得很专心:“太过分了!然后呢?”   “然后那木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自己过不好日子,也不会叫他没有良心的徒弟过好日子。木工是个心善的人,经常喂养周边的流浪狗。他灵机一动,想了一个好点子。”   荆平野问:“什么点子?”   “他把所有流浪狗都起了徒弟的名字,只要附近有人找他徒弟做活,那些狗就会叫,那些人怕狗来咬他们,于是巴不得离那个店远远的。”   荆平野僵在原处,眼睛瞪得圆圆的,脑袋里炸开了。   应逐星还在自顾自地讲:“久而久之,他徒弟的生意也变得惨淡,只好夹着尾巴狼狈离开了这座小镇,去别处谋生计了,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两人之间陷入诡异的沉默中,应逐星问:“不喜欢这个故事吗?”   荆平野言辞闪烁:”呃,嗯。“   “为什么?”应逐星奇怪道,“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荆平野脸憋得通红,结巴道:“我觉得,那个木工他、他点子不好,太坏了。”   应逐星道:“那也是他的徒弟没有良心在前。”   荆平野道:“但是——”   应逐星道:“但是?”   应逐星的话语里有很明显的笑意,都到这个时候了,荆平野不可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你猜出来了啊。”   “猜出来什么?”应逐星问。   荆平野道:“……我知道错了,你别折腾我了。”   应逐星笑了起来,他想去摸一下荆平野的头发,但又收回了手,问:“我怎么折腾你了?”   “对不起,”荆平野抬起头,很可怜道,“我不该给黑豆起你的名字。”   但只说这样一句话显得很没有诚意,于是荆平野继续解释:“捡到黑豆的时候你刚走,我只是当时很生气,所以才做这样的事。你知道我不是坏人的吧?”   应逐星合上了书,说:“知道,我没生气。”   “真的假的?”荆平野坐直了起来,“你说生气也没关系,毕竟如果别人给狗起哦我的名字,我肯定也不高兴。”   “真的,”应逐星说,“这至少说明你这四年都一直记着我的。所以我挺高兴的,不骗你。”   【作者有话说】   球评论! 第18章 恶心   荆平野觉得不好意思:“你好肉麻。”   “有吗?”应逐星说,“那我不说了。”   说完后,应逐星继续读书了,但手指抚摸盲文的速度明显降低,有点心不在焉的。荆平野没再像没骨头一样躺在他的床上,而是盘腿坐了起来,问:“那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黑豆没忘记它的名字,”荆平野郁闷道,“以后在家,我肯定不能喊你的名字了,那我叫你什么?”   应逐星想了想:“随便,‘喂’也可以。”   荆平野一下笑了起来:“我也看电视剧的。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荨。”后半段掐着嗓子,故意学电视剧里的腔调。   09年的时候,《一起来看流星雨》大热,荆平野在电视上看过几集,对这句话有印象。应逐星低着头也笑,说:“叫‘逐星’也可以,我爸——妈都这么叫我。”说到“爸”的时候,应逐星短暂顿了下,很快神色如常地说了下去。   荆平野察觉到了,虽然重逢以来没有见过应博,但荆平野认为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恶人,也不大想提他:“不要,别人都这么叫。”   应逐星笑着:“那你想怎么办?”   “我今晚问了陈千,”荆平野想说点轻松的,“他帮我想了几个称呼。”   应逐星问:“什么称呼?”   “‘宝贝’、‘宝宝’,还有‘老公’,”荆平野发出一声爆笑,膝盖顶着应逐星的腿,说,“搞得我们像同性恋一样,够恶心的哈哈哈哈。”   这句话毫无防备地进入耳朵,应逐星僵住,心脏一瞬间停止跳动了一样,大脑空白,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像有一把小刀扎进了肋骨处搅动,鲜血如注后,带来身体的麻木,无法动弹。   荆平野笑了半天,发现应逐星没有回应:“不好笑吗?”   “没什么,”应逐星听见自己说,“的确挺恶心的。”   “是吧,”荆平野浑然不觉地说,“所以我想到了一个绝好的称呼!”   听到称呼这两个字,应逐星的手指反射性的动了下,但如同自虐般问出:“什么?”   “我叫你哥不就好了!”荆平野爬上了床,床板发出很轻的咯吱响,“你看,你是6月的,我是12月的,你比我大6个月。虽然之前你是我小弟,但根据禅让制、传承制、继承制,现在轮到你当大哥,也很合理吧?”   应逐星终于笑了笑,声音很轻:“禅让制是这个意思吗?”   “管他!”荆平野说,“反正以后在家,我就直接叫你哥,应付一下黑豆。”   应逐星也说:“好。”   得到了一个新鲜冒着热气的称呼后,荆平野心情很好,写作业的时候“哥哥哥”叫个不停,左让拿支笔递给他,右让解答问题。应逐星都回应了,他坐在床上,但手指一直停留在盲文书的第13页,没有再阅读一行。   晚上睡觉前,应逐星躺在床上,荆平野关上灯,爬楼梯到上铺,钻进被窝后,打了很大一声哈欠,说:“哥哥晚安啊。”   “晚安。”应逐星说。   荆平野的呼吸声逐渐平稳,然而应逐星却没有睡意。应逐星想,比起宝贝、宝宝、老公,“哥哥”这个称呼其实更像是同性恋。他觉得有点好笑,但又感到压抑,无法笑出来。   失明的第一年,应博给他买了一部手机,设置好了盲人模式。应逐星开始并不会用,只知道戴着耳机听语音指示,连下载了什么都稀里糊涂。某天,应逐星误打误撞进了一个同志交友的论坛,里面充斥着各种色情信息——这是应逐星第一次接触到同性恋。   应逐星发现,自己和里面的人一样,对女孩没有多余的关注,青春期也从来没有想过同女孩恋爱。他是天生的同性恋者。   但荆平野完全不同,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如果碰到漂亮的女孩,荆平野会明显脸红害羞,说话也支支吾吾,十二岁的时候,荆平野还偷偷给女生买糖果吃,不敢主动给,让应逐星塞进她的书包侧兜里。   所以即便对荆平野有朦胧的好感,应逐星也从来没有想过表白。   他并不想有朝一日,荆平野所说的“恶心”会直指向他,变成一把利刃,刮得他头破血流。   可能是一年前,应博抛弃他与妈妈离开,让应逐星恐惧失去,患得患失,无法拥有落到实处的安全感,变得不够勇敢,但是——   他所拥有的寥寥无几,无法再承担与荆平野分开的代价了。   第二天,应逐星起床时荆平野还没有醒,他安静地穿好衣服,和荆川打了声招呼,荆川问:“用不用我送你去医院?你等我吃个饭。”   “我自己坐公交就行了,叔。”应逐星道。   荆川只好说:“那注意安全啊。”   到医院不到七点,徐瑶还没有醒,应逐星坐在床边听着徐瑶的呼吸声。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伴随着无意识的咳嗽。大概半小时后,徐瑶醒来,握了下应逐星的手:“来了啊。”   应逐星点点头,徐瑶问:“这两周在学校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应逐星拿出余烨给的资料,说,“老师给我的书。”   徐瑶不住点头,明显很是高兴。   “得好好学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老师,回头不管能不能考个大学,自己努力了就行,”徐瑶握着他的手,“是不是?”   应逐星顺从地点点头,说:“好。”   徐瑶的高兴十分轻易,只要他带着书来到医院,当着徐瑶的面学习时,徐瑶就会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应逐星摆脱了消极,不再是躲在卧室里只知道抽烟的男孩。   “那最近过得高不高兴?”徐瑶又问。   应逐星忽然松开了盲杖,伏下上身,脸埋在妈妈的头发里,抱住了她。徐瑶拍了拍他的背,说:“受委屈啦?”   “没呢,”应逐星鼻子有点酸,轻声说,“没受委屈。”   抱了一会儿后,那些糟糕的情绪很快被压了下去,应逐星擅长自我调节,他不想将任何情绪加在别人身上。应逐星照常陪着徐瑶聊天,回答自己的近况,告诉妈妈自己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她才放下心来,“陪我去小花园散散步,好不好?”   应逐星陪着徐瑶去医院一楼的小花园散步,消磨时间到了晚上,应逐星说:“下回我带一份杏仁蛋白饼来吧,楼下新开的。”   徐瑶很喜欢吃甜食,她说:“行,别买太多,省得浪费钱了。”   应逐星点点头,刚要离开,忽然听见徐瑶叫住他。   “如果过得不高兴,要来跟妈妈说,过得高兴了也跟妈妈说,”徐瑶声音轻轻的,“可能妈妈不能帮你解决什么,但总归说出来心里舒坦点,妈妈也都想听。”   应逐星垂在身侧的手掐紧了,他笑着点点头,说:“知道了。”   ·   两天大休过去,紫荆是要求星期一早上返校即可,但一中是要求星期天晚自习返校,荆平野离开时非常舍不得:“你送送我吧。”   “我还有作业没完成,”应逐星说,“等会儿还要去医院。”   “白天不见你写作业。”荆平野嘀咕着。应逐星听了只是笑。   他想和荆平野暂时保持距离,他是同性恋者,而荆平野认为恶心。应逐星不认为自己一辈子瞒住他的本事,如果未来注定会分道扬镳,他希望自己不会产生太坏的戒断反应。   “好吧,”荆平野说,“拜拜。”   荆平野关上卧室门后,应逐星放下了手中的盲文笔,吐了口气,感到无端的失落,然而下一秒,门突然又开了,荆平野杀了回来,使劲揉了两下他的脸和头发,清亮地笑:“好好照顾自己啊,大休再见!”   门再次关上,应逐星有点茫然,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脸,心脏跳动得很快。应逐星忽然意识到,在面对荆平野的时候,他好像没办法自如地掌控一切,就像保持距离,就像克制自己。   他都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说】   宵夜其实是说那些称呼恶心,他不恐同。因为是酸涩口,所以会有虐,但是两个小宝自始至终都是对彼此很好!请组织放心! 第19章 气!   不过一个晚上,应逐星就认清了一个事实,即他无法和荆平野保持距离,他们认识十一年,亲密已经成为一种本能,疏远反而古怪。   应逐星所能做的是恪守朋友的本分,不叫荆平野发觉。   第二周大休的时候,应逐星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逐星,有个人联系我,说想租402的房子,你现在在不在家?”   电话那头是夏蕾,应逐星回答在家后,夏蕾说她半小时内到家,让应逐星提前准备一下。   打算租房的人叫李昀,是名青年。在夏蕾的陪同下,应逐星领着李昀看了房,大致介绍了户型。前前后后看房看了两三个小时,结束时,李昀说再考虑一下,等他现在租的房子到期了再来回复。   李昀走后,夏蕾说:“我看着他不像是正经人。染一头粉色,胳膊还有文身,像混社会的,别回头租了房子,把里面搞得乱七八糟。你觉得呢?”   “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其他人来租,”应逐星说,“他要就租给他吧。”   房子地理位置并不算优越,而且老旧小区没有安装电梯,安保不到位,路灯都坏了好几个,并不具备太多优势。加上之前在医院交的费用已经见底,实在缺钱,在这样的关头上,没有太多时间去等下一位租客。   晚上,荆平野听说402的房子可能即将出租的消息,很惊叹道:“老天爷,你是不是可以发财了。”   先不谈房子还没有租出去,即便租出去,一个月的租金也并不高昂,但应逐星没有过多解释,而是说:“有什么想吃的吗?我预支给你买。”   荆平野连忙说:“不食嗟来之食。”   应逐星笑了笑,说:“吃糖吗?”   荆平野心智很不坚定,到底没有抵挡住诱惑:“哥,要一条。”   最后,应逐星给他买了三条糖。因为小卖部里的酸条糖只剩最后三条了。荆平野认为这声“哥”非常值,想,原来当小弟也这么幸福。   这三条糖荆平野自然没有独吞,而是和应逐星一起分吃了。   晚上睡觉,荆平野做了个梦,梦见应逐星发了大财,买了别墅,不会吹冷风挨冻的奔驰,酸条糖堆成山,应逐星治好了眼睛,坐在沙发上摇晃装着可乐的酒杯,说:“小野,想吃什么随便买,哥买单。”   凌晨五点钟,荆平野冻醒了,冷得直打哆嗦,发现不仅没有别墅和成堆的糖,连被子都没了,于是不得不爬下床,捡起掉在地上的被子,但实在不想上去了,爬梯冻脚,荆平野爬上了应逐星的床,把他挤到了里面:“应逐星,太冷了,我跟你挤挤。”   应逐星困顿地醒了,半睁着眼,“嗯”了声,明显意识不清醒。   荆平野把应逐星的胳膊放在自己身上,挤进他怀里。两具温热的少年躯体紧紧挨在一起,荆平野这回暖和了,又叫了声:“应逐星啊。”   应逐星哑着:“怎么了……”   “你以后赚钱发财了,别忘记我,”荆平野说,“咱哥俩好一辈子。”   应逐星压根没有听他在讲什么,他白天没有歇脚,困得要命,又“嗯”了声,再度睡着了。   第二天,应逐星是热醒的。   怀里如同抱着火炉,应逐星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微微皱着眉想推开,但却是摸到了皮肤温热的触感,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怀里有人,猛然清醒过来。荆平野的体温比寻常同龄人要高一点,扑在应逐星脸上的鼻息也热得要命。   荆平野睡得很熟,腿搭在他的身上,头发柔软地挠着下巴,有点痒。   怎么睡到他床上来了?   应逐星不太记得半夜发生了什么,只头疼现在。上下铺的空间狭窄,荆平野和他挤得很近,几乎贴在一起,应逐星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贴着了荆平野的大腿。   应逐星知道自己应该马上起床,避免晨起的反应让双方尴尬。但应逐星迟迟没有起身,他慢慢抱住荆平野的腰,动作很小心,脸埋在荆平野的头发里,嘴唇擦过荆平野的耳尖。   这并不是蓄意的亲吻,只是无意为之。   上周害得他很难过的人,今天又让他觉得快乐。   起床后,应逐星坐在椅子上,等待晨起的反应消下去才去洗漱。   半小时后,荆平野也起床了。他打了三个哈欠,在床上翻滚两个回合后下床。   早饭是肉包,爸妈已经去包子铺了,而荆玥也已经吃完饭,正在和黑豆一起玩球。荆平野坐在应逐星的对面,大口吃起包子,说:“你今天怎么没去医院?”   “作业没有写完,等晚上再去。”应逐星说。而且今天医院有志愿者去表演节目,暂时不需要他去陪。   荆平野“哦”了声,吃着吃着包子,突然傻傻笑了起来。   应逐星顿了下:“笑什么?”   “好搞笑,”荆平野说,“我昨晚居然抱着被子上你的床去了。”   这没有什么笑点,但应逐星还是笑了。荆平野又和他讲昨天晚上做的梦,最后说:“你发财之后还和我保证了,说发财之后会分我一半。”   应逐星说:“梦里的我说的吗?”   “梦里说的话也要承担责任,”荆平野义正言辞道,“不要逃避。”   法律规定,只有夫妻才会共享财产,虽然荆平野没有想到这一层面,但应逐星仍是点点头,说:“好,会分给你。”   吃完饭后,应逐星刷了碗。荆平野在一旁监工的时候,忽然问:“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早上很热?”   应逐星认为这话该由自己来说,但他说:“没觉得。”   “我出了一身汗!”荆平野道,“得洗个澡。”   “卫生间热水器还没开。”应逐星提醒他。   “不去卫生间洗,好冷,”荆平野忽然撞了下应逐星的肩膀,“我们去西四路那边的澡堂吧,里面暖和。白天洗完我今晚去学校就不用和其他人挤了。”   应逐星沉默了会儿,说:“我不去了。”   “现在人不多,你如果怕挤,我们可以找个角落的位置,”荆平野可怜道,“我自己去的话,路上也没人聊天,太没劲了,好哥哥。”   应逐星仍是拒绝:“算了,我没出汗。”   荆平野很怀疑,因为他会热,所以也认为应逐星会热:“我不信,你肯定出汗了。”应逐星刚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柜子里,突然一只手伸进了衣领中,带有冬日的低温,试图往后背探去,应逐星瞬间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甩开了荆平野的手。   荆平野的手磕到了门框上,他吃痛地叫了声。   “……你磕到哪里了?”应逐星分辨出了声音,想去拉一下荆平野。但荆平野拍开了应逐星的手,气冲冲地离开,留应逐星一个人在厨房。   小时候这种举动其实很正常,就像会挠彼此痒痒,会故意在冬天把冰冷的手塞进对方的领口里,应逐星也知道,方才荆平野的举动只是玩笑,但应逐星心里有鬼,所以无法从容应对。   应逐星脱下沾水的橡胶手套,敲着盲杖走到客厅。   荆玥正在和黑豆说话,说:“黑豆,坐下,五秒钟不要晃尾巴。”   黑豆应该没有完成任务,因为荆玥道:“哎呀,你一直晃。”   应逐星无法判断荆平野在哪里,叫了声“小野”,没有人理。他于是问荆玥:“你知道你哥哥在哪里吗?”   “在沙发上!”荆玥主动拉着应逐星的手,指向一个方位,“那里。”   应逐星轻轻说了声“谢谢”,走向荆平野所在的方位,盲杖碰到了什么,他听见一声带着愤怒的“哼”,障碍物消失,应该是荆平野收起了脚。   应逐星摸索着坐在沙发上,说:“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坐在地毯上的荆玥抬起头,很好奇地打量沙发上的两人。应逐星与荆平野之间的距离其实很近,但荆平野抱着胳膊,脸色冷冷的,也不理会别人。荆玥看向应逐星,问:“你们怎么不说话?”   应逐星说:“因为我惹他不高兴了。”   荆玥非常好奇:“你做什么了?”   “我推了他一下,害得他磕到了。”   “有点坏。”荆玥严肃道。   “你觉得我有什么让他消气的办法吗?”应逐星诚恳地请教荆玥,“我们得去一趟澡堂,如果晚点的话会很挤。”   “我不知道,”荆玥诚实道,“哥哥之前没有生过我的气。”   应逐星说:“那你帮我问问他,如果洗完澡之后,我请他吃关东煮,他会原谅我吗?”   身旁传来了短促的笑声,没有忍住。   “我觉得你可以原谅他吧,”荆玥自作主张地对荆平野说,“一直生气,身体里的气太多,小心会飞走。”   荆平野道:“你才飞走!”   荆平野是不怎么记仇的性格,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很快,况且对方是应逐星。他踢了一下应逐星的小腿,说:“跟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应逐星问,“你磕到哪儿了?”   “手!”荆平野坐直了身体,“还是右手,都磕出血了。”   说完磕出血后,荆平野看见应逐星顿了下,脸上出现很明显的紧张,突然摸索着握住了荆平野的右手,慌乱地到处摸,他看不见,只能靠这种方式判断伤势。荆平野忽然感到愧疚,抽回手,说:“没有,我骗你的,就碰了一下,皮肤都没红呢。”   应逐星骤然松懈下来,无奈道:“……小野。”   先前是荆平野稍稍占理,这样骗了人之后,算是持平了。荆平野说:“下回我真要碰瓷你了。我手能有多冰,还给你吓一跳了。”他自己圆上因果,认为冬天的手的确比较凉,应逐星又看不到,吓一跳也正常,兴许以为是蛇呢?   “我原谅你了吧,”荆平野说,“关东煮还算数吗?”   应逐星点点头:“算。”   “那去洗澡吧,”荆平野从沙发上跳下来,对妹妹道,“在家好好写作业,等会儿回来给你带关东煮吃!”   荆玥高高举起手臂:“好耶!”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鸳鸯浴(不是 球评论! 第20章 洗洗   西四路,云波澡堂。   “姨,两个人。”   荆平野递过一张十元纸钞,烫着短卷发的王姨正在剥瓜子,她起身拍了下手,递给他两把挂着钥匙的手环:“来洗澡啊,吃不吃瓜子。”   “不吃了,我手上脏,谢谢姨,”荆平野背着背包,里头装着换洗衣物和洗浴用品,他摆摆手,“姨我上去了,拜拜!”   云波澡堂已经开了十余年,装修风格仍是千禧年的样式,地上铺着红色的防滑地垫,头顶悬着灯泡。公共浴间设在二楼,上楼需要经过一段陡而高的木质楼梯。   荆平野问:“要我扶着你吗?”   应逐星说:“不用,你在前面走,我听着就行。”   应逐星敲着盲杖碰撞楼梯边缘,另一只手扶着把手,跟在荆平野身后上楼。荆平野很不放心,盯着他的脚,嘴里念叨着“一二一二”,害得应逐星想笑,说:“你在军训吗?”   “好好走,”荆平野训道,“不要分心!”   上楼对于应逐星而言没有什么问题。到二楼后,空气明显非常潮湿闷热,掺和着氯气的味道,有人趿着拖鞋走过时发出啪嗒的拖沓声,不是很密集,应该人不是很多。   荆平野根据手环的号码牌找到相应的柜子:“咱俩衣服放一个柜子吧。”   “行。”应逐星没有异议。荆平野打开柜子,开始脱衣服,三下五除二脱了个干净,塞进了柜子里,他热出了汗,结果一看应逐星刚脱了棉服,催促道:“赶紧脱啊。“   “你先进去,”应逐星说,“我等会儿进去找你。”   荆平野不同意:“不行,地上太滑了,我跟你一起。”   应逐星在心里叹了口气,加快了脱衣服的速度,然而荆平野仍是嫌慢,他光着站在一边,实在是很无聊,索性直接拍开了应逐星的手,直接拽着毛衣下摆:“抬手!”   应逐星只来得及“哎”了一声,荆平野不由分说地将他的毛衣脱了下来,作势还要去解他的裤子,应逐星脸涨红,连忙道:“裤子我自己来。”   “五秒钟,”荆平野倒计时道,“五、四——”   应逐星手忙脚乱地脱了裤子,腿部绷紧时显出少年流畅的肌肉线条。   不过这个倒计时并不欺负人,荆平野数得很慢,他回想起来十岁的夏天。应该是小暑的这一天,荆平野留宿在应逐星家,晚上他们挤在卫生间里一起冲澡,荆平野手欠,故意扇了应逐星的弟弟。   应逐星吓得差点蹦起来,脸红得要滴血,瞪着眼睛,“你你你”了半天,但什么都没说出来,眼眶攒着泪,选择面壁洗澡,无论荆平野怎样说,都不肯转过身来。直到荆平野又掐了他的屁屁,应逐星才转过身来,指控道:“你这样太不好了。”   但洗完澡,应逐星还是选择和“太不好”的荆平野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乖乖的,分了零食给他吃。   荆平野其实觉得,是小时候应逐星的好脾气,才把他惯成这样,以至于之后无论怎样的朋友,都比不上他。   五秒倒计时结束,应逐星脱完了衣服,摸索着找到柜子口塞了进去。   荆平野扫视了一下应逐星,忽然愣住,应逐星关上柜子门,正想问他要钥匙时,荆平野忽然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压低声音,神秘道:“你发育得很好啊。”   应逐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你平时都吃什么?我妈老让我吃蔬菜,我不想吃,牛奶也不想喝,”荆平野请教道,“你快告诉我秘诀,我也想长大点。”   应逐星猛然顿住,少见地说了脏话:“……滚。”   荆平野爆笑出声,拿过了应逐星手里的盲杖,放到了一旁角落里:“别带你的拖把棍子了,你万一不小心敲到大爷的腿,肯定要挨骂。”   这个可能发生的场面让应逐星有点迟疑,他不依靠盲杖完全不知道怎样行走,但下一秒,他的手被握住了,荆平野自然而然地牵着他,高高兴兴道:“走咯,洗澡去咯。”   ……天天傻乐。   应逐星想要恪守朋友的本分,但仍是没舍得松开手,任由荆平野领着他进公共浴间。   拨开塑胶挡帘,澡堂里头蒸笼一般冒着白汽,熏得脸热,里面十来个人,荆平野多少认识几位,很热络地一路打招呼。坐在板凳上冲澡的李叔问:”带小伙伴来洗澡呢,今天不上学啊?“   “叔,今天周末,晚上才回学校。”荆平野说。   李叔点点头:“哦,哦,这一退休都不记得今天星期几了。”   荆平野说:“叔你见我的时候就是周末,见不着就不是。”   李叔恍然大悟:“还是你脑袋灵光!”   荆平野领着应逐星到了澡堂的角落位置,应逐星在里头,他在旁边。   “从左到右,沐浴露、洗发水,”男生的洗澡用品很是简洁,荆平野在地上摆整齐了,“别弄混了啊,忘记了就跟我。”   之后,荆平野又打开了应逐星位置的淋浴头,确认水温合适,不会烫到人之后,才让他走过去:“可以洗了,别呛着啊。”   应逐星想说“谢谢”,但荆平野并不喜欢听这两个字,他只能点点头,说“好”。   因为从小得到充沛的爱,所以荆平野拥有足够的爱人能力,可以匀出一份给予应逐星,照顾得面面俱到。荆平野的慷慨与细心都不加雕饰,在要求公平与回报的社会秩序里,荆平野理所应当成为应逐星眼里,唯一存在的光源。   然而应逐星还没有感动完,就听见荆平野说:“等会儿我给你搓背。”   “……”意识到性向后,应逐星就不大习惯和同性的接触,所以他说,“我不搓。”   荆平野重重叹了口气,像在抱怨他不识好:“那你给我搓,我碰不着背。”   应逐星同意了:“行。”   没两分钟,荆平野关了水,将澡巾塞进了应逐星手里,凑过去将应逐星的水也关了。角落空间狭窄,动作间两人皮肤碰撞到一起,应逐星感受到了荆平野骨骼的硬度,往后退了一步,荆平野浑然不觉,面朝墙壁,手扶着水管处:“好了,我准备好了!”   应逐星套上了澡巾,动作有点僵硬,好像手不是自己的,很小心地握住了荆平野的胳膊,套着澡巾的右手贴在荆平野的背部。澡巾材质粗糙,很单薄,因此应逐星能够感受到荆平野背部的线条,温热的皮肉,连肩胛骨的形状都可以想象到。   还有腰。   脊椎。   “你挠痒痒啊,”荆平野笑了起来,“吃没吃饭啊哥。”   应逐星:“……知道了。”   刚才他不太敢用力气,荆平野指出问题后,应逐星这才加重力道,荆平野哼哼唧唧的,发出舒服了的声音,听得应逐星耳朵很热,他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好像成了燃料,逐渐升温,濒临即将爆炸的阈值。   “……”应逐星忍无可忍,道,“别出声了。”   荆平野踩了他一脚,并不采纳意见。   应逐星不想再搓下去了,打算速战速决,突然,荆平野“哎”了声。   “你摸到我屁月殳了!”   应逐星茫然,迟钝地回忆起刚才的手感,似乎的确更圆、更软一点,他慌乱道:“对不起,我不小心。”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荆平野毫不介意地打开水,开始冲洗身体,“等会儿关东煮我要多加一串豆泡!”   【作者有话说】   纯情男生的天崩地裂时刻()第18章 小应和妈妈的对话有一点变动,烦请大家再看一下,改得不多!主要是我忘记了啊啊 第21章 突发   # 21   - - -   男生洗澡总是很快的,十来分钟就结束了。然而擦干水分,打算换衣服时,荆平野发现了一个残忍的事实——他只带了自己的换洗内裤,但忘记带应逐星的了。   “要不你空档回去吧,”荆平野说,“反正你裤子有绒,冻不着蛋。”   应逐星穿的运动裤是之前徐瑶在服装商城买的,内里一层羊绒。应逐星有点无语,道:“我穿原先那条也可以。”   “哦,”荆平野恍然大悟,“我忘记了!”   他自顾自地乐了起来,将内裤递给应逐星。等应逐星换好衣服,荆平野将钥匙还给王姨,十分清爽地去买关东煮。   应逐星果然信守承诺,给他的关东煮里多加了两串豆泡。   “我的屁月殳还是很值钱的。”荆平野很得意道,大大咧咧的,完全没有克制声音。周围人很多,应逐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脸腾地红起来,强装镇定道:“先别说了,再给妹妹买一份吧。”   “得给她加份鱼丸。”荆平野转移注意力,挑起了食物。   结账时,店员不住地抬头打量应逐星,以及他手里的盲杖。荆平野不动声色地挡住店员的视线,接过三份打包好的关东煮:“好了,走吧!”   关东煮拎回家时只剩一份,荆平野等不及,在路上就和应逐星分吃完了,连汤都没剩下。荆玥高高兴兴地捧着关东煮,不忘给黑豆一枚牛肉丸,这才坐到餐厅桌子上:“开动开动。”   今天是周末,荆平野的作业一丝未动,睡醒午觉后便一直埋头苦写。而应逐星坐在一旁,戴着一边耳机正在看手机,荆平野问:“你怎么不写作业?”   应逐星垂眼道:“晚上再写吧。”   “话说,我都没见你写过作业,”荆平野随口道,“每回都星期天晚上写,你不会背着我写我坏话,故意不让我看见吧。”   应逐星顿了下,笑着说:“那你也看不懂,没办法。”   说完两句,荆平野又专心写起作业来。他虽然贪玩,但分得清缓急,需要专注的时候很少分心。应逐星坐在旁边,手指轻轻划弄着屏幕,仍是没有拿出笔和纸来。   上周,他对荆平野说自己要写作业,不去送他,但那只是保持距离的手段。然而荆平野离开后,应逐星一个字都没有动,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得益于紫荆松散的管理模式,即便没有完成作业,应逐星也没有得到惩罚,余烨只是问他:“是不是刚开学压力比较大?上回借给你的书看完了吗,不懂的抓紧问。”   应逐星说还没有看完,实际上他连打开都没有打开。   那几本资料对于应逐星而言没有价值,之所以借来,是因为这对于徐瑶而言,是一剂有效的强心剂。仅此而已。   下午五点的时候,滨城忽然开始下雪了,毛茸茸地荡下来。荆平野打开窗户,探头感受温度。雪青色的天,云丝丝缕缕地布在上面,如同冰纹的裂痕。   “下雪了!”荆平野回头说。   应逐星也起身,手伸出窗外,点点头:“还挺大。”   关上窗户后,应逐星忽然说:“等会儿我送你去公交车站吧。”   “这回想送我了啊,”荆平野搭住他的肩膀,“上回让你送都不送。”   应逐星笑起来:“我送完你顺便去趟医院。”   “好吧。”荆平野勉为其难道,“给你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坐公交回学校前,荆平野先把晚饭做了,中间接了夏蕾的电话,嘱咐他下雪天地滑,路上走慢点,别摔了。挂断电话后,荆平野盛出蛋炒饭,喊道:“吃饭了,最后来的洗碗!”   荆玥窜出卧室:“到!”   吃完饭,荆平野收拾好书包,应逐星也带了笔和本子。   “在家不要碰电器,也不要拿剪刀,等爸妈回来,”荆平野对妹妹说,“知道了吗?”   荆玥点点头:“知道啦,哥哥再见。”   出门时,雪有渐渐变大的趋势,落在鼻尖凉凉的,地面只积了很薄很薄的一层白雪。荆平野围了条红色围巾,见应逐星脖子空空的,凑过去给他缠了一道。   这条围巾是夏蕾本命年的时候给他买的,很厚实,但不够长,给两人围的话,意味着不能分太远,不然的话,荆平野说:“会把我勒死的!”   为了让荆平野存活下来,应逐星只好和他紧挨着。   下雪天有点堵车,因而他们到车站的时候公交车还没有来。应逐星陪他等着车,荆平野忽然出声:“如果还跟你在一个学校就好了。”   从幼儿园大班到六年小学,他们都一直在一所学校,一个班级,上学放学也总是一起,很少有分开的时候。六年级春游回来,巴车经过一中的时候,荆平野说想来这里,因为一中门口有家琳琅满目的便利店。所以应逐星也说想去这里,但说完的两周后,应逐星就离开滨城了。   应逐星只是笑了笑:“你那可是一中。”   荆平野刚要说话,忽然听见了公交车闷闷的气流声。   “哎,车来了,”荆平野正要火急火燎地上车,一时忘记了围巾,险些拽走了应逐星,他连忙解开围巾,一股脑堆在了应逐星脖颈处,飞快道:“送你了,拜拜!”   公交车里人太多,只能从后门挤进去,荆平野好不容易站了上去,把钢镚交给前面的人,一个个传进投币箱内。   门应声合上。荆平野松了口气,朝外看去。   冬日天黑得早,路边的灯已经高高亮起,凄凄冷冷地照着,雪花一粒粒落下,荆平野看见应逐星站在公交车站的广告牌前,脖颈处的红色围巾乱七八糟的,雪落在他的头发上,很好看。   荆平野趴在窗户打开的缝隙,喊道:“回去路上慢点,应逐星!”   应逐星抬头望向他的方向,笑了起来。   忽然,一阵铃声响了起来,应逐星拿出手机的同时,公交车缓缓驶动,树影后掠,雪花吹进眼里,如同滴入水里漾开了的油彩,莫名让荆平野的心里生出点动荡的预感,他趴在玻璃窗上往后看,嘴里的热气在玻璃上凝出水汽。   朦胧不清的画面里,荆平野看见应逐星接起电话,嘴巴动了一下,眼神毫无焦点地落在前方。   公交车离开站点,荆平野再怎样努力,都听不见应逐星的的声音。   直到四天后,荆平野才知道,这个电话是利群医院打来的。   内容简洁,只有李莹护士的一句话,说:   “小应,你抓紧来趟医院吧,你妈妈可能要不行了。” 第22章 录音   听到这句话时,应逐星耳朵里嗡鸣,以至于听不清李莹的话,大脑一片空白,他听见自己说“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后,应逐星在路边想拦一辆出租车,但由于下雪,连出租车也稀少,应逐星向前倾斜着身体,招手,喊了几声“有车吗”,然而车流的喇叭声,路过行人的喧闹与这座城市的嘈杂混合在一起,每一个车辆都没有停下,呼啸而过,应逐星孤立无援地挥着手,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晚一分钟,意味着他见到徐瑶最后一面的几率就小一分。   “你要叫出租车吗?”忽然身旁传来女声,“我有车,可以载你一程。”   应逐星手脚冻得僵硬,声音也发抖:“我想去利群医院,麻烦你。”   车子在路边停着,那人敲了下车门,应逐星循声上车,闻见了车里的马鞭草的香气。这是位年轻的女士,车子一路飞快地开至医院,女士连钱也没有收,甚至主动替他打开右侧车门。   “南边是正门,”她说,“快去吧。”   应逐星仓促下车,忘记自己有没有说声谢谢,盲杖发出频率很高的敲击声,路上摔了一回,应逐星爬起来。   后来想起时,这段记忆如同断裂,许多细枝末节无法填充,应逐星忘记自己疼不疼,他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进医院、按电梯、上楼。   李莹见到应逐星时,他棉服上有雪水,脸色很苍白。听到正在手术的消息后,手术中的红色光影照射在应逐星的脸上,将他钉在原地。   “先坐一会儿,”李莹扶着他的胳膊,带到候诊椅处,“要喝点水吗?”   应逐星抬起头,那双盲眼没有焦距,如同死水:“我想进去看看我妈。”   李莹迟疑道:“我去问问。”她前去找医护人员,半分钟后,李莹带着应逐星去更换无菌服。应逐星进入手术室,他闻见了很浓的血腥气味,想起方才李莹所说的话。   “她突然又吐血,我们都以为跟前两天一样,吐一会儿就停了,结果心跳骤停。”   流那么多血,一定是很疼的。应逐星想。   心脏复苏和除颤仍在进行,应逐星听到了徐瑶微弱的呼吸声,李莹将徐瑶的手放进他的手里,应逐星站在那里,忽然感受到徐瑶的手指动了动,一旁医生喊道“有心跳了,有心跳了”,应逐星抖着声音,几乎站不住,他蹲下来,额头抵着徐瑶的手背,叫了声妈妈。   他听见徐瑶很轻很轻的声音,一缕烟尘似的荡进他耳朵里。   然而并没有奇迹的发生,徐瑶的心跳再度消失。   抢救时间持续十分钟,三月的最后一天,徐瑶宣告死亡。   她最后遗留的话是:“别难过,好好生活。”只有七个字。   手指残留温热,应逐星蹭了一下她的手背,浑浑噩噩地站起身,离开手术室。脱下无菌服,李莹将红色的围巾还给他时,应逐星忽然想:   我没有妈妈了。   “其实你妈妈走的时候没有很痛苦。今天上午的时候,旁边小学来表演节目,她和一个小女孩聊得很开心,那个小女孩还给他跳了舞,”李莹看着应逐星,忽然于心不忍,最后只说,“她还有留给你的东西,我等会儿拿给你……节哀顺变。”   应逐星抱着围巾,点点头,李莹离开后,他坐在候诊长椅上,脸埋在围巾里,里面仍残留着一点荆平野的温度,应逐星哭了。   一会儿,李莹将徐瑶的遗物交给他,放在一口米白色的布袋里。应逐星没有打开,徒劳地攥着。右手的痣在冷清的灯光下,如同一道贯穿心脏的弹孔。   之后是机械通用的流程,去签字,结清费用,一张死亡证明的单薄纸张。有人向他推荐丧葬一条龙服务,竭力证明便捷与省力。这种语言对于应逐星而言陌生而晦涩,他只是听,一言不发。   夏蕾和荆川赶到医院时是晚上七点,应逐星仍坐在那里,灯光落在身上,说不上来的孤单。   夏蕾坐到应逐星的身边,看到死亡证明后没有说话,许久吐了口气,轻声问应逐星:“吃饭了没有?”   “吃了,”应逐星说,“下午小野做了蛋炒饭。”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只是嗓子很哑。   荆川去和医院人员交涉后续事宜,夏蕾接了杯温水,塞进了应逐星手里。水汽蒸腾进眼睛里,带来酸涩的感觉。   那些诸如“节哀”、“不要难过”的话,夏蕾说不出口,她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又怎么完成。   而应逐星只是坐在那里,或许因为宣告死亡时已经哭了一会儿,现在他并没有强烈的悲哀与难过,感官如同停止运作,只是觉得很累。   “学校那边的话,你把你们班主任的电话给我,我给你请个假。之后的事情我跟你叔叔帮你处理,你不用操心,”夏蕾顿了下, 问,“你妈妈有选好的地方吗?”   这自然指的是墓地选址。   应逐星:“之前她和我说过,她想要海葬。”   滨城边际有一片海,幼时的夏天,父母都会带他来海边,提着塑料桶捡贝壳和小螃蟹。波光粼粼,他低头看见自己满脚泥沙,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在进入临终关怀医院的第三天,徐瑶就提出,未来死亡之后,她想海葬。前半生为孩子忙碌,后半生为疾病困扰。然而海水漂流不息,她也可以到处去看看,自由自在的。   夏蕾眼眶泛红:“行,知道了。”   之后几天,应逐星学着处理徐瑶去世后的相关事宜。社会中的一切都有其秩序与流程,对他而言轰然坍塌的死亡,对旁人而言只是稀松平常。   包子铺关了两天的门,腾出时间来处理这些事情。应逐星眼睛看不见,如果单凭自己,很多事情都难以处理妥当。   没有举办追悼会,只有简单的遗体告别仪式。   第三天,应逐星亲手将骨灰撒入滨海。海风的气息扑面而来,应逐星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荆川边开车边问:“我听医院里的人说,你妈妈给你留了遗物,打开看过了没有?”   应逐星摇摇头:“还没看。”   “回去看看吧,”夏蕾看见他眼下的乌青,道,“然后好好睡一觉,这两天你都没怎么休息。”   应逐星“嗯”了声,说:“谢谢叔叔阿姨。”之后就一直头靠着玻璃窗,什么都没再说了。   这几天,应逐星表现得都很平静,超乎同龄人的理智,在遗体告别仪式上,他围着条红围巾,保持安静缄默。人在面对至亲离世时,难过悲伤都是不可避免的情绪,嚎啕大哭也再正常不过,所以夏蕾不免担心应逐星的状态,但也无法劝他看开。   “看开”需要时间,而不是话语。   晚上,应逐星回到家。他感到疲惫,闭上眼睛却又很清醒。坐了很久之后,应逐星找出了徐瑶遗留下来的布袋,第一次打开了它。   之前之所以没有打开,是出于一种自我欺骗。   好像他不打开,徐瑶就没有离开一样。   布袋上起了毛球,是之前装钱的布袋。上面有医院里酒精的气味,应逐星拉开锁链,摸到里面一共有三样东西:金属质感的长方形物体,耳机,以及一个本子。   应逐星拿着第一件物品,手指摸索着找到开关。应该是一个MP4,插入耳机后,应逐星听着指示打开了里面的录音文件。一共两条。   【录音片段一】   “逐星,我是妈妈。”   “这几天,我总觉得自己的日子大概到了。看电视剧上,人要离开的时候,总要留下点什么。但我握不住笔,你的眼睛也看不见,我就让小李帮我在商场买了个带录音功能的MP4,想着念给你听。但这录音一打开,我有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可能说得乱,你别嫌弃妈妈啰嗦。   前两天你夏阿姨来看我,我问了你的情况,她说你很乖,很很懂事。虽然你夏阿姨一家愿意收留你,但你也要记得在旁人家里,手脚要勤快,说话也要中听,听到大人动筷子了自己再吃。毕竟不是在自己家,凡事都要更懂事一点。   另外,离回春还有段时间,要记得多穿衣服,夏天也不要贪凉快吃太多冰糕,不要在运动之后喝冰水,身体会遭不住。我记得平野会做饭,你多跟他学,少去外面吃,我看新闻说好多都不干净。   这个袋子里有一张存折,里面有10万的余额,这是一年前我跟你爸爸离婚的时候,他留下来的财产。我知道你怨恨他,但这笔钱你还是要留下,一来,寄居在他人家里,白吃白喝总是不好;二来,你上学也需要用钱。家里的东西,那些家具啊什么的,都可以卖掉。钱要用在刀刃上,你是个懂事、聪明的孩子,其实我不需要教你太多,你一定明白。(中断)”   【录音片段二】   “刚才不小心按到停止键了,我都不懂,让小李帮我看的(笑)。捣鼓捣鼓又打开一份,其实话说到这儿,好像已经足够了,但还是想再聊一点。   这几天,我一直会想起你小时候,想起你第一次学会叫‘妈妈’的样子,笨笨的,像嘴里咬着奶嘴,说得很含糊,但我当时一听就哭了,我想,老天爷,这辈子让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   但是这个愿望这样简单,也没能实现。或许真和你爸爸说的一样,在你起烧的那晚,我直接把你送去医院,你的眼睛会好好的,是妈妈的错。但你没怨过我,你一直在好好学习,我知道你想让我放心,但妈妈还是拖累你了。   我老是想,如果我这个病晚得几年,你可能就不会被妈妈影响了,你会在津城四中好好念书,而不是整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成绩一落千丈。津城的老师说你的眼睛注定不适合在普高,但我知道你是可以的,只是我耽误了你,妈妈很对不起你。   我很担心自己离开后,你会过得不好,担心你离开后,伤心没人安慰,也没人晓得你的吃饭爱吃什么。   但是逐星,一切苦难都有尽头,等妈妈离开后,妈妈希望你振作,活得轻盈一点,可以自由选择你想要的生活,无论如何,妈妈都会为你高兴。   未来要常来滨海见见妈妈,妈妈的骨灰沉在其中,说不定会成为飞在你肩头的海鸥,或者迎面吹来的海风。你也要相信,妈妈会在另一个世界保佑你,平安、喜乐、顺遂,你尽管放心大步向前走。   妈妈爱你。”   【作者有话说】   有变故才有成长!明天暂时不更,因为后面两章还没有修完啊啊。球球海星,在赞赏那里可以送!谢谢大家! 第23章 冲动   23   - - -   四月一日,陈千道:“你鞋带开了!”   荆平野并不低头,得意道:“我今天打了死结!”   愚人节玩笑失败的陈千只好作罢,两人吃完晚饭进教室时,荆平野发现自己桌面上有一根不二家棒棒糖,蜜瓜味的。荆平野非常警惕,拿起来左右查看,生怕里面有机关,陈千也觉得:“是愚人节玩笑吗?”   “是糖,”前排的何珂欣转过头,强调道,“真的糖!”   “给我的?”荆平野道,“我最近有做什么善事吗?”   何珂欣说:“没什么,刚好多出一个而已。”   陈千问:“那为什么我没有?”   何珂欣卡壳,唔了声:“下回给你带啦。”   晚自习铃声响起,荆平野飞快说了谢谢,班主任进来巡视听力环节,荆平野把糖咬碎,抽出细棍扔进桌腿绑着的塑料袋里。陈千撞了下他的胳膊,低声道:“他妈的,凭什么只有你有糖。”   荆平野牙齿咬着莹绿色的糖块,含糊道:“你来吃啊。”   陈千踢了他的椅子一脚,笑着骂:“我靠,别勾引我。”   第一节自习快结束时,陈千又凑过来,小声说:“她是不是喜欢你?”   荆平野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有病,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脸吧,”陈千认为荆平野长得很好,但想了想,他补充道,“不过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你不能恃宠而骄。”   荆平野也踢了他一脚,无语道:“去死。”   一根棒棒糖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文学都说爱情千金不换,糖果显然无法等同爱情。这个糖,荆平野认为这是上次打牌的时候,同为农民阵营的何珂欣对他表示的肯定。   下课后,荆平野在教学楼一层的位置打电话。一中每栋教学楼都有两个固定电话的位置,有时候人多需要排队。今天他的运气好,排上第一个。   然而夏蕾的电话拨不通,又试着拨给荆川,都显示正在忙碌。   后面的人还在等待,荆平野只好抽出电话卡,回了宿舍。他感到奇怪,因为包子铺九点关门,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家,并且爸妈手机常年畅通,不会静音,很少有两人都不接的情况。   第二天,荆平野再度打了电话,这回接通了,然而不等他开口,夏蕾就说:“我这边忙,回头再聊。”   荆平野稀里糊涂地挂断电话,第三天再度打电话过去时,荆平野隐约从另一端听见了应逐星的声音,但听不清内容,他茫然道:“应逐星在家?他没去上学吗?”   他特地看了眼日历表,确认今天并非周末。夏蕾很轻地叹息了声,说:“现在不方便和你说,你在学校先好好听课,我得挂了。”   荆平野心里忽然产生不好的预感。如同在黄昏的海边听见风声,所以猜测涨潮已经到来。他回想起星期天降雪时,应逐星在公交站牌下接起的电话。   当时虽然离得远,但荆平野能看出,应逐星接起电话时神色不佳。   胡思乱想了许多,但荆平野想不出什么答案来,只得按捺住,想等夏蕾忙完再打电话过去。然而两天后的晚自习上,班主任忽然叫他出去,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交给他。   荆平野不明所以然地接过,手机里传来夏蕾的声音:“在上课?”   “上晚自习,”荆平野问,“怎么了?”   “我有话和你说,”夏蕾道,“上周末的时候,你徐阿姨去世了。”   如同一道雷电劈开,荆平野大脑一片空白,睁大了眼,好半天才问:“……应逐星呢?”   “回学校了。我让他再多在家呆两天,他非要回去,”夏蕾叹息道,“我觉得他状态不好,但我跟你爸和他有代沟,有些话听着像说教,你们同龄人可能更有共同语言。这时候他一个人呆着也难受,等过两天小休,你去找一下应逐星,陪他吃个饭,聊聊天什么的,让他别太难过了。”   荆平野的语言系统失灵了,什么话都说不出,只“嗯”了声。包子铺店里来了人,夏蕾又嘱咐了两句后挂断了电话。荆平野把手机还给班主任,回到教室后,陈千问:“怎么了?”   荆平野趴在桌面上,没有回应,他的下半张脸埋在袖子里,一双眼睛微微垂着,拇指按着圆珠笔。咔哒,咔哒。   荆平野想起第一次去利群医院时,应逐星说出“打算放弃治疗”的神情,又想起某天晚上,应逐星蜷在床上,说“我妈妈可能不行了”了的语气。   得多难过啊。荆平野感觉心脏沉甸甸的,陷了一万斤的水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回宿舍。陈千洗漱完回来,发现荆平野坐在上铺,腿搭在围栏处,手指刮着膝盖发呆。陈千拍了一下他的小腿:“到底怎么了你?没魂了似的。”   荆平野的手指停止动作,突然收回腿,撑着一旁的扶手直接跳了下来,陈千茫茫然地看着他飞快穿鞋:“你要出去啊?”   “嗯,”荆平野匆匆道,“我走了。”   陈千来不及多问,荆平野已经跑出了宿舍。宿舍刚好熄灯,巡视老师四处吆喝着安静,手电筒照射到荆平野的身上,紧着眉头:“干什么去,回宿舍睡觉!”   “我肚子疼,老师!”荆平野捂着肚子,“我要去厕所。”   巡视老师无语,摆摆手:“抓紧时间!”   陈千眼睁睁地看着,在巡视老师的视野盲区,荆平野转身跑下了楼。他趴到阳台窗户往外看,黑黢黢的夜里,只看见荆平野朝外跑的背影。   ·   深冬,寒风霜刃地刮,呼吸急促地升成白雾。   荆平野什么都没想,只是跑。校门口已经关闭,他站在墙根,伸手攀住了墙体边沿——墙头的尖刺经过数届学生的逃学历练已经折弯了,不会刺破衣服,荆平野撑着翻了上去,跨坐在上面。   没有灯,只有浓郁深重的黑色,因而荆平野看不清墙的另一边。如果有石堆,有狗屎,有杂物,他一定会摔的。但荆平野深吸了口气,跳了下去。   所幸什么都没有,脚安全落到平地,荆平野松了口气,拍拍身上的尘土,大步向紫荆的方向跑去。   这是荆平野十六年以来,第一次这么冲动。   他想现在、立马看到应逐星,确认他完好无事,才能放心。为此,熄灯时间和校规都可以暂时舍弃。   毕竟少年时期,总有更为珍贵的人与事,充当砝码,在社会的天平上胜过死板机械的规则,值得人莽撞、冲动、出格地行事。   比如应逐星。   荆平野一路跑到紫荆,十来分钟后抵达终点。他慢慢停下,手撑着大腿,弯着腰,急促地喘息着。肺疼,脸颊也疼。荆平野靠着墙壁休息了两分钟,等疼痛有所缓解,四处扫视,如法炮制地翻墙,跳下。   进入学校内部后,荆平野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个点,学生应该都在宿舍楼准备睡觉了。   但哪里是宿舍楼呢?   荆平野迷茫地站在那里,路灯白色的灯光照下来,在地面拉出很长的、孤伶伶的影子。他正要四处看看,突然身后传来男声,喝道:“前面的同学,不在宿舍好好呆着,乱跑什么!”   荆平野僵住,看着手电筒灼烈的灯光晃晃地到了他的面前,是保安,他问:“几班的?”   “我……”荆平野急中生智伪装出盲眼的状态,垂眼,“老师,我三班的。”   所幸他出来时没有穿校服,只穿了件棉服。保安狐疑地打量他:“你的盲杖呢?”   荆平野硬着头皮瞎编乱造:“我刚刚肚子疼,上了个厕所,盲杖放在门口,出来找不到了。”   保安道:“找不到?”   荆平野语气可怜:“嗯,找不到了……”   从打扮与长相上看,荆平野的确是学生模样,看不出里头校服的样式,保安问:“是不是跟同学起矛盾了,别人给你拿走了?”   荆平野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可能是我前桌,我拿了他一块橡皮,他不太高兴。肯定是他给人拿走了。”   保安“啧”了声:“真是,盲杖能乱拿吗?你扶着点我,我送你回宿舍。”   荆平野大喜,假意摸索两下,搭住了保安的胳膊。   一路上保安还在嘱咐他,如果被同学欺负要找班主任,大晚上不要到处乱逛。荆平野通通听话,应声:“是,是,您说得对。”   绕过教学楼,再经过操场,保安领着荆平野到了宿舍园区。一块块方形窗格晕着明黄色的灯,看来还没有到紫荆的熄灯时间。   “回去小心点,”保安和宿管打了声招呼,放他进去,“赶紧找你同学要回来,盲杖不能离手,知道不?”   荆平野点头,道谢之后扶着墙慢慢往里走。一拐进死角,荆平野立马抬起头来打量,眼睛清亮,然而他不知道应逐星具体房间,只好一层层楼排查。   走廊上稀稀落落有几名学生,然而都没有看到应逐星的身影。   直到三楼时,荆平野才在盥洗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大喊了声“应逐星”,飞奔了过去。 第24章 留下来   直至多年后,应逐星仍能记得这一瞬间。   封闭的盥洗间中,水声与人声混杂,而荆平野的声音清亮地穿透空气,出现在这错误的时间与地点,像一场梦,但脚步清晰地停在应逐星的身前,他听见荆平野气喘吁吁的声音。   跑的这两步让荆平野的肺又开始刺疼,他缓了会儿:“可算找着你了。”   应逐星怀里抱着蓝色的塑料盆,声音轻轻的,不大确定:“小野?”   “是我!”荆平野语气轻快,“你洗漱的啊,洗完了吗?”   应逐星感到难以置信:“你怎么来了?”   “我上天入地,我钻传送门来的,”盥洗间灯光太昏暗了,荆平野左右看看,“你宿舍在哪里?你把盆先送回去,跟我说说话。”   应逐星点点头,敲着盲杖走回宿舍。宿舍是四人间,进去放盆时,王智正在和其他几个人一起打游戏,他们都并非全盲,玩点手游是没问题的。只是应逐星和他们都不熟络,所以并没有人同他打招呼。   荆平野在门外等着,应逐星出来后,领他到了一旁的消防通道。消防门隔绝了外面嘈杂的声响,环境安静。头顶是声控灯,荆平野咳亮了灯,好借着光亮打量应逐星。   明显瘦了很多,有黑眼圈,眼里有红血丝。   “你怎么进我们学校的?”应逐星问。   说起这个,荆平野很得意:“我装作看不见,保安带我进来的。”   “都这么晚了,路上也不安全,你不好好在宿舍睡觉,”应逐星觉得生气,很是后怕,“万一被老师抓到,找不到我——”   “那我就大喊‘应逐星,应逐星,赶紧出来’,肯定能召唤你,”荆平野连忙打断他的话,应逐星说的的确是实话,今晚一旦某个环节出错,荆平野说不定会挨处分,或者露宿街头,他自知理亏,“好了,你别训我了,我不是担心你吗?”   应逐星的睫毛颤了下,什么话都没说出。   “今天我妈给我打电话了。我刚知道……那件事,”荆平野小心斟酌着用词,“你这两天是不是哭了?”   应逐星的喉结滚动,他说:“我没事。”   荆平野宁愿他承认过得不好:“我又不是别人,你别骗我。”   “没骗你,这两天没哭,”应逐星想用轻松的语气对话,“学校里都是人,哭了不让别人看笑话吗?我又不知道哪儿没人。”   像有一把手攥住了心脏,荆平野说:“现在没有人。”他又补充道,“除了我,没说我不是人——你可以哭,我给你挡着,绝对不让别人发现,我也不笑你。”   他关紧了消防门,脱下外套,盖在他和应逐星的身侧,形成了小型的密闭空间。应逐星沉默着,太久没人说话,声控灯熄灭了,荆平野什么也看不见,脱外套后冷得皮肤发麻,他感受到应逐星攥住了自己的手腕,轻轻往下压:“其实没什么好哭的。”   声音太轻了,无法惊醒声控灯。应逐星说:“自从生病之后,她吃饭会吐,疼得睡不着觉,吞药都很困难,还要照顾我。活着没什么好的,死了反而是种解脱,我应该为她高兴。”   荆平野慢慢收回胳膊,他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书本中生命至上的理论认为,生命是可贵的,没有生命,一切都没有意义。这是对的。   但荆平野知道应逐星说的也是对的,他无法反驳。   “谢谢你来找我,”应逐星说,“我刚才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其实我挺高兴的。”   荆平野讷讷道:“哦。”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相对了两分钟,应逐星说了声走吧,拉开了消防门。荆平野看见走廊漆黑,安全出口的绿色灯光莹莹溶在黑色里,荆平野看不清路:“到熄灯时间了啊。”   “我们十点半熄灯,”应逐星说。   “那我得快点回去了,还好紫荆也不远,十来分钟就能到,”荆平野轻快道,“而且我们宿管和我很熟的,肯定会放我进去。”他顿了下,“我周末再来找你,你好好睡觉。”   荆平野正打算离开,手腕却突然被攥住了。低温的手心,带有很轻微的、不易发觉的颤。   “别回去了,”应逐星哑声,“……留一晚上,行吗?”   天色太晚,荆平野回去不安全。深夜气温也低,太冷了。如果追究客观原因,千千万万条都可以有。但主观原因只有一条。   他需要荆平野。   这是应逐星的私心。   “算你有良心,”荆平野说,“你要是真让大半夜我回去,我真要骂你了。”他反握住应逐星的手腕,“走走走,去你们宿舍,冻死我了。”   宿舍里很安静,众人并没有聊天,或许已经睡了。荆平野蹑手蹑脚的,尽量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他走到应逐星的床铺边,还好是下铺。   应逐星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睡在里侧。   荆平野脱鞋爬上床,紫荆宿舍的暖气很差,他盖着被子,又盖上了自己的外套。应逐星也脱掉了外套,上了床。   宿舍床铺狭窄,且只有一张床,一块枕头。两个十六岁,正处于长个年纪的少年挤在一起,是有点拥挤的,床铺发出咯吱声。荆平野不得不侧着身体,声音很小:“我睡觉不老实,会不会把你踢下去?”   “没事,”应逐星说,“可以踢。”   荆平野笑起来。他感受到应逐星靠近了,手穿过腋下,抱住了自己,脸埋在肩膀处,抱得很紧,又很松,像是既怕弄丢了,又怕碰坏了。荆平野小声:“你哭了吗?”   “没哭,”应逐星的声音的确没有哭腔,“明天早上我叫你,你睡吧。”   荆平野点点头。今晚他体能消耗过多,加上本就是睡觉的点,他很困了,于是荆平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是老宿舍楼,风大时,窗户会钻风,并且玻璃咯咯响,这让应逐星有点听不清荆平野的呼吸声,应逐星小心伸手触碰,感受到荆平野温热的鼻息,确认他存在。   从徐瑶死亡到现在,应逐星只哭过两回。一回是宣告死亡时,另一回是听到录音时。如同大梦一场,无法拥有落地的真实感,情绪像是被淤塞,浑浑噩噩。   而此刻,荆平野的呼吸温热地扑在他的手指上,将一颗僵硬迟钝的蓝色心脏解冻,重新生长出温度。   冬日漫长,天寒地冻。他偎依着荆平野在这一方天地生存。   这个晚上荆平野没有做梦,第二天六点,应逐星叫醒了他,荆平野困顿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昨天晚上看起来睡得还算老实,因为今早应逐星是在床上醒来的,而不是地面。   穿衣服时,荆平野余光里看见床头叠放着一条红色围巾,是上周末他塞给应逐星的那条。   校门六点已经打开了,冷风一吹,荆平野立马清醒了。   “我回去了。”荆平野说。   应逐星说:“我送你回去。”   “你们早自习几点?”   “七点半。”   那倒是来得及。荆平野点点头:“走吧。”   回去是坐的公交车,顺道吃了早餐。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到了一中。六点钟,天只是蒙蒙亮。荆平野没有立马回校,他们坐在长椅处,听着一中早间的广播声,荆平野以为应逐星会同他倾诉什么,但应逐星什么都没说。   “我得走了,早自习快开始了。”荆平野说。   应逐星点点头:“你走吧,我听着。”   荆平野起身离开,一步三回头,而应逐星始终坐在原处,面朝他的方向,如同一场对视。   -   七点十分,荆平野准时赶到教室。   昨晚的夜不归宿非常幸运,没有被老师发现。巡视老师只走了两圈就离开了,分也没有扣。但陈千误以为他去私会,忿忿道:“你不会恋爱了吧?”   “我?”荆平野指了指自己,“我去找应逐星啊。”   “那就行,”陈千喜出望外,“只要别背着哥们脱单,什么都好说。”   虽然没有扣分,但荆平野并没有感到多快乐。应逐星的状态显然不好,应该是很需要人陪着的,即便自己无法开导什么。   于是周末小休,荆平野再次去了一趟紫荆。   这回不需要火急火燎地赶了,抵达紫荆时正是放学时间。保安窝在室内玩手机,荆平野仗着自己没有穿校服,正大光明地走了进去。   五分钟后,荆平野在这里目睹了应逐星的第一次打架。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新就入V啦,球评论捏!到时候会有6000字更新,这是我第一次连载的时候入V,其实还是挺紧张的,希望可以和大家继续一起陪着两个宝成长! 第25章 打架   林棠也是这场斗殴的目击者之一。   时间是下午四点三十分,一天中最为困倦的两节课结束,小休开始,教室里稀稀落落十几个人,林棠正在桌洞里编手绳。闪闪亮亮的彩色塑胶绳,通过简单的手法就能变成手绳,即便视力不佳也能完成。   教室里安安静静,但很快被打破了。   程天行踢开了后门,砰的一声响,手揣在裤兜里,走向后排的卢骋,咋咋唬唬的一嗓子:“卢管,出去玩啊!”   程天行是邻班的男生,左眼弱视,性格跋扈。裤脚是改小了的,到处宣扬自己是混社会的,不知道真假,但林棠通常会绕着他走。   “去死,”卢骋头也不抬,“作业他奶奶的还没写完。”   “别装了,还写作业,”程天行抢过他的题,“我草,后面没答案啊。”   卢骋夺了回来:“别烦,赶紧让我写完,不然得叫家长了。”   程天行:“找你们班学习好的抄一下不行吗?”   “找谁借啊?大哥,”卢骋说,“你自己玩去。”   “麻烦,”程天行不耐烦道,“我去给你借。”   说完,程天行开始轮着问周围同学。方才他进班时,后排学生纷纷离开,程天行走到倒数第四排,问林棠:“今天作业写了吗?给我抄抄。”   林棠吓了一跳,声音微弱:“你要哪科?”   “卢管,你要哪科!”程天行朝后喊。   “别他妈这么叫我了,大哥,”卢骋崩溃完又说,“全科都要。”   林棠不得不拿出自己的作业本给他,声音听起来要哭了:“我没有数学和物理,还没有写完。”   程天行将她的作业本卷起成筒,扔到卢骋的桌面上,转头看向应逐星:“喂,数学物理作业有没有?借我好兄弟抄抄。”   应逐星像是没有听见,低头握着盲文笔,一点点写着字。盲文笔咔哒咔哒地响。程天行敲了敲他的桌面:“眼睛瞎,耳朵也聋啊?”   这回应逐星应声了,冷冷淡淡的,在教室里尤为清晰。   “不借。”   林棠胆战心惊。这周应逐星请了四天的假,回学校后明显很是消沉阴郁,有人传是他家里发生变故,但没有真实凭据,只知道原本沉默的应逐星变得更加安静,老师也很少提问他,往往一天下来也听不到他说几个字。   如果放在平时,应逐星或许根本不会理会程天行这类人。   但现在……林棠拿不准,她只觉得害怕。   程天行瞪大眼,这个年纪的自尊心无法忍受他人的拒绝,他恼火地踹了下应逐星的桌腿:“操你妈的,个破作业还不借。”   桌子发出呲啦的响声,程天行骂了两句,余光里扫见应逐星桌面上的金属物件,拿了起来:“我当什么好学生,偷偷在学校带MP4,装你妈呢?——借不了作业,借个MP4玩玩,行不行?”   应逐星站起身:“给我。”   后排卢骋察觉不对劲:“大哥,你赶紧回来,我先把这几科写完。”   “不给,不给,”程天行吐舌头,“你求人这个态度?”   林棠看见应逐星的手攥紧了,手背绷起,几不可察的抖。应逐星重复了遍:“给我。”   程天行凑近了,挑衅地笑:“不给怎么样?”他作势要打开MP4,“给哥们听听,里面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之后的一幕,林棠很长时间都难以忘记。   应逐星猛地扑向声音源处,推着程天行砸向身后的桌椅,一排桌子倾翻,书本哗啦流下,程天行手里的MP4掉落在地,应逐星压着他,拳头猛地砸了下来,因为眼睛看不见,第一拳只打到下颌,然而第二拳很快举起,猛地砸向程天行的颧骨!   林棠印象中安静、沉默、温和的应逐星,如同变了个人,粗暴而狠厉地打架。其他女生把她拉到一边,发出惊呼声。   程天行也很快反应过来,他的右眼视力完好,因而反击时每一击都冲着要害去,然而应逐星如同察觉不到疼痛,扣着程天行的后脑往桌上撞!卢骋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飞扑上去。   教室里的桌椅板凳散落倾倒,一片狼籍。   突然,窗外传来男声。   “应逐星!”   伴随而来的是窗户推开的哗啦声,如同骤雨,林棠下意识往过去,只见一双手扒着窗框,紧接着男生撑着边沿跳起,身形逆着光,光影金灿,因而看不太清面容,只有那双眼灼灼明亮,很急切地跳了进来,猫一样落到地面上,紧接着冲了过去!   荆平野原本只是在闲逛,昨晚在宿舍门外等待应逐星的时候,他扫见门上的信息表,记得应逐星在二班,因此大概率是在一楼。荆平野打算慢慢搜寻,却猛然听见轰然倒塌的声音,荆平野循声向里看去,却看到了应逐星的身影。   大脑一片空白,荆平野呆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扒开窗户,跳了进去,冲进混乱的人堆里,抓着另一个男生的头发:“妈的,你敢打我哥!”   荆平野并不会打架,也没有打过架。但那一刻,好像体内迸发出了某种无畏的勇气,荆平野扛起一旁的椅子,正要摔在那人头上,教室门突然推开,余烨怒吼:“都给我停手!”   ·   今天周末,余烨打算出去和朋友吃顿烧烤,喝两瓶啤酒,美美开始假期。走到半路,学生跑了过来,仓皇道“教室里有人打架”,他短暂的休息时间葬送,推开门时头晕眼昏,吼得差点嗓子劈叉。   “谁先动手的,说!”   教室外长廊处,余烨厉声道。   应逐星的脸上有明显的青紫,裂了的嘴角流出鲜血来,校服上也有明显的足印。但程天行比他更为狼狈一点,他头晕的厉害,右眼窝肿起,时不时发出“嘶”声。   余烨又重复了一遍:“说!”   “老师,应逐星先动手的,”卢骋嗫嚅道,“程天行想问他、问他问题,他直接翻脸了。”   荆平野立马急冲冲道:“放屁,应逐星犯得着跟你们翻脸吗!”   “还要打?!”余烨拍下他的手,“点不到你头上我都忘了问了,你几班的,跨班打架是吧?”   应逐星死死抓着荆平野的手,往后扯了扯,哑声道:“我先动手的,老师。”   余烨哑口无言,他原本以为是程天行先动手,却没想到是平时沉默寡言的应逐星挑起事端:“怎么回事!”   应逐星沉默,低着头。忽然有人举手,是同班的男生,他说:“老师,是程天行先踹应逐星桌子,还抢他东西不还,应逐星这才动手的!”   程天行:“你他妈……”   “还敢骂人!”余烨厉声,“前两天刚教训完你,少串班,少惹是生非。都当耳旁风了是吧?应逐星你也是,打架能解决什么问题!回去都给我写检讨,两千字!”   训斥了半天,荆平野侧过头注视着应逐星。或许应逐星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攥着荆平野手的力度很重,像溺水的人抓着稻草。   最后以程天行和卢骋的先行离开告终,程天行头疼,担心自己脑震荡,离开时他远远避开了应逐星,方才应逐星打架的架势如同不要命。   说到底这个年纪的跋扈只是欺软怕硬,一旦磕到硬骨头,是避之不及的。   余烨离开后,应逐星才慢慢松开了他的手,扶着墙回到教室。   林棠将地上的MP4拾起,交给了应逐星:“你的东西。”   MP4摔得屏幕有点花了,应逐星整个人骤然松懈下来,将MP4紧紧攥在手里,低声说:“谢谢。”   取了盲杖后,荆平野才说:“你疼不疼?都流血了,我们也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应逐星头也疼得厉害,伴随着耳鸣,他并没有听清荆平野的话,但任由荆平野带着他离开学校,荆平野看着车站信息:“31路可以去人民医院,我们去检查一下,别落下病症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挠挠耳朵,“但我没带钱,你身上还有钱吗?”   应逐星终于听清了字眼:“不去医院。”   “那怎么行!”荆平野说,“很多伤表面都看不出来,万一伤了骨头,回头你不小心撞到其他地方,嘎嘣!你骨头就碎了。”   应逐星低声:“……别去医院。”   对于医院,应逐星总归没有好的印象。生老病死,出生的起点,命运的终点,医院是一个残忍的中转站。   见应逐星不愿去,荆平野只好不再强求,退而求其次去了附近的诊所,让他在外面的木色长椅处坐着等待,自己进去买了碘伏和棉签。   “既然不去医院,那只能让荆医生给你看病了,就算是庸医也得忍着,”荆平野站在他面前,打开碘伏,棉棒放里头浸湿,指节抬了下应逐星的下颌,“来,抬头。”   黄昏,橘金色的霞光落在应逐星脸上的伤口,与凝固的血液上,那双无法视物的眼睛乌黑,茫茫落在身前。   荆平野“啧”了声:“都成这样了。”他小心翼翼地往应逐星嘴角的伤口涂碘伏,“小时候也没见你打架啊,他还有援军,你孤家寡人打得过吗,你就上。”   应逐星没有回应,只是沉默。   换了根干净的棉签,荆平野又去涂他眼尾的擦伤:“都破相了,丑死了。”   话音刚落,应逐星突然转过头去,不肯再把脸面向他。   “哎,”荆平野举着面前,吃惊道,“干什么?”   难道就因为自己说了“丑”?其实不丑的,伤口是男生的勋章,荆平野中二时期会这样认为。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想给应逐星警醒,让应逐星下回不要再冲动,以免得再出意外。   “不丑的,我吓唬你的,也没破相,”荆平野有点想笑,哄小孩一样,“转头,快点哥哥,还没涂完药水呢。”   然而应逐星仍没有回过头,只看见高挺的鼻梁线条,眼睛隐没在阴影中。荆平野觉察到不对劲,他低头一看,这才迟钝地发觉应逐星哭了。 第26章 决定   荆平野吓了一跳。   并不是没见过应逐星哭,小时候见得多了,玩游戏落单的时候,应逐星会哭,冲他发脾气的时候,应逐星也会哭。但重逢以来,应逐星变得理性可控,如同剔除了多余的情绪,理智且冷静。   所以这是四年后,荆平野第一次见他哭。   “哎,我不是说你丑,”荆平野一时慌了神,“你来真的啊。”   荆平野手忙脚乱地找出纸巾,想要给应逐星擦一下,然而衣服忽然被抓住了,应逐星毫无预兆地抱住了他的腰,死死地压在怀里。   这是荆平野第一次被这么抱,有点无措,好像这一刻他成为应逐星世界中的地基,一旦松开,大厦坍塌,所有都会倾崩瓦解。   路上人来人往,许多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要是换个人——换成陈千,把眼泪都抹到他新换的外套上,荆平野一定想杀人。但这是应逐星,荆平野低头,看着应逐星后颈处清瘦的骨骼线条,选择也抱住了他。   荆平野听见应逐星哽咽着说。   “小野,我没有妈妈了。”   他又低低重复了遍:“我没有妈妈了……”   应逐星一直想,母亲的离开是一场冬雪,春天冰消,一切就会了结。但总有一场倒春寒,将人带回那个弥漫的冬天。   他感受到荆平野的手搭在了他的后颈处,声音轻轻的:“没事啊,没事,还有我呢。”   五分钟后,应逐星情绪缓和,这才慢慢松开了他,脸侧向一边,嗓子像是叫棉花堵住了,闷闷的:“其实我不想当你面哭的。”   “这么见外,”荆平野说,“哭的时候没见你客气,衣服都给我弄湿了。”   应逐星伸手,摸到衣服上的湿痕:“我给你洗吧。”   “拉倒吧,”荆平野坐在他的身边,“我当你是疼哭的呢。”   不至于疼哭,应逐星对疼痛的敏感度很低,不至于打个架就痛哭流涕。他坐了会儿,忽然轻声开口:“今天下午的时候,你进来吓了我一跳。”   “英雄降临!”荆平野臭屁地“哼”了声,“很帅吧。”   应逐星笑着点点头。荆平野很擅长这种英雄的时刻,幼时常珂借着年龄优势,抢他的玻璃球,荆平野会替他夺回来。而在他过得很差劲,很狼狈的时候,荆平野也都出现了。   然后救他于水深火热的泥沼之中。   “先去吃饭吧,”应逐星问,“周围有什么好吃的吗?”   荆平野观望:“有麻辣烫。”   应逐星起身:“走吧,我请你吃。”   正值饭点,店里空位稀缺,只腾有中间小桌,应逐星递给荆平野钱。挑菜的环节他插不上手,只能等待。几分钟后,荆平野取了号码牌回来:“吃了四十七!”他将零钱塞回应逐星的兜里。   应逐星很少吃麻辣烫,没有衡量的标准:“很多吗?”   “我前面的女生只吃了十三,”荆平野不好意思道,“但我太饿了,我能生吞一头牛。”   应逐星微微笑着:“那得吃一百四十七才行吧。”   “都一百四十七了,谁吃麻辣烫啊。”荆平野道。   麻辣烫很快端上桌,荆平野分了筷勺给应逐星。应逐星吃得很安静,眼睫垂着,碗中水汽升腾,叫人看不太分明神色,虽然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但底调仍是沉默的。   荆平野没有再说一些插科打诨的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把丸子和肉类往应逐星那边拨,好叫他方便舀到。   这碗四十七的麻辣烫最后一干二净。荆平野吃得肚子很撑,胳膊搭在应逐星的肩膀处,侧目问:“你不急着回学校吧?”   “怎么了?”   “陪我散步消消食,”荆平野问,“走不走?”   “好,”应逐星笑了下,“走吧。”   紫荆附近有处人民广场。走到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有小孩在玩滑板,黄昏的霞光已然黯淡,陈旧的绸布上,未亮起的路灯如同烧灼上去的一排香烟小洞。   “你今天真的吓死我。先是打架,又是突然哭,”荆平野的手揣在兜里,随意踢了地面的小石子,“今天要不是有我,你打架指定要输了。”   应逐星笑了笑。荆平野又问:“今天跟你打架那人,抢了你什么东西?”   应逐星从兜里拿出MP4,米白色的耳机线搭在他的手上:“我妈留给我的,里面有她的遗言。”   荆平野吓了一跳:“那你赶紧检查一下,还能听吗?”   应逐星戴上一边耳机,摸索着找到录音文件播放。所幸MP4并没有摔坏,一切正常,只是屏幕明显有了划痕。结束后,应逐星摘下耳机,说:“没坏。”   或许是因为离得近,又或许是因为耳机漏音,荆平野能隐约听见其中的内容。他说:“我刚才听见我的名字了,你妈妈夸我了,是不是?”   应逐星笑了笑:“她一直都很喜欢你。”   那块金属攥在手里,边角硌着掌心,应逐星轻轻扣弄着,今夜有风,晚风吹起额发,露出青肿的颧骨与乌浓的眼睛。应逐星忽然说:“去年七月份的时候,我被四中录取。四中是津城最好的高中。”   荆平野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仍是听着:“然后呢?”   “当时我爸离开没多久,家里死气沉沉的,但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妈很高兴,做了四道菜,”应逐星声音轻轻的,“我那时觉得一切都在变好。”   “但没有。我妈诊断出癌症后,我觉得努力没有任何用处,所以我开始逃学,整天抽烟,躲在房间里,成绩差到不得不转学。后来转到盲校,我仍然这样认为,但为了让我妈放心,让她认为我已经走出了津城那个房间,我问老师借资料,当着她的面打开,我告诉她我在紫荆适应得很好,我喜欢紫荆。”   “但实际上我在骗她,资料我一页都没有看,我甚至想着等她离开,我去办理退学,将就找份工作养活自己。”   “不行!”荆平野险些跳起来,“你这么聪明,你怎么能不读书?”   “我妈也这么说。之前退学,我和她一起四中办理手续的时候,四中的老师说‘我早说了他不行’,还说‘他这个情况趁早去盲人按摩,读什么书,白占别人的名额’。我妈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头回和别人翻脸,说我小孩很聪明的,你们不懂不要乱说。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我妈都认为我是她的骄傲。”   应逐星说:“只是我从没像她希望的那样勇敢。”   现在徐瑶已经离开了,他大可以退学、逃避,随波逐流。   但是。   但是。   “我答应她,说我会好好生活,”应逐星说,“所以我不想再安于现状了。”   荆平野迷茫道:“什么意思?”   “之前考进四中的时候,我是以学校第一的成绩录取的,无论怎样,至少我不是庸才,紫荆也不是我最好的选择,”应逐星慢慢走着,垂着眼,半晌才语气平静道:“在四中读书的机会是我自己放弃的,但我想捡回我自己放弃了的东西。”   “我想进普高。”   荆平野睁大眼,呆呆道:“……你要转学吗?”   “可以转,我查了相关规定,但只能接收到十七中、五中这类相对门槛低的高中学校。那这样和我在紫荆没有什么区别,照样很难进好的大学,”应逐星说,“既然要去,我得去最好的。”   “我想重新参加今年中考,去一中,”应逐星吐了口气,微微仰着头,黑色视野中,如同在遥遥同谁对视,树影晃动间,粼粼如同水光,“我想等到未来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去滨海见见我妈,告诉她,我过得很好,没有停步不前,而是在努力往前走。”   应逐星笑了笑,恰巧路灯亮起,如同光束闪烁照进眼里,明明如白昼:“到时候她应该也会为我高兴,对吗?”   对于重新参加中考的决定,从萌生到决定,应逐星没有同任何人商量过。对于成功与否,应逐星也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只是每次想起将徐瑶的骨灰洒入滨海,闻到迎面吹来微腥的海风时,应逐星都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一年前,他躲在房间里抽烟,红双喜燃起的呛人气味。   他不想再落一身的香烟灰了。   他也想好好生活,真正成为徐瑶的骄傲。   【作者有话说】   入V章节建议一章一买,不喜欢及时止损。这本就是个比较平淡的一起成长的故事,希望大家多多评论,可以多点动力,谢谢! 第27章 礼物   路灯晕着蜂蜜色的光亮,以至于荆平野忽略了应逐星脸上的瘀青与伤口。方才那段话的信息量很大,荆平野震惊了好一段时间,才出声:“你想好了?”   应逐星点点头:“想好了。”   做这个决定时,应逐星没有同别人商量,自己分析了全部的利弊,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应逐星不想让他人的想法干扰自己。但讲给荆平野的时候,应逐星却有一点难以言明的忐忑,然而荆平野只沉默了两分钟,就说:“那我支持你!”   应逐星顿了下,说:“我以为你会说我太冲动了。”   “咱们这个年纪没点冲劲,难不成指望四五十了再开冲吗?”荆平野很兴奋道,“而且我刚设身处地想了下,如果换作是我,我肯定不敢,中考考九门,万一失败了,连个存档回溯都没有。应逐星,你很厉害啊!”   应逐星不大自然道:“我也只是为了我自己。”   “这冲突吗?不冲突,”荆平野认真道,“无论是为了谁——为了你,为了你妈妈,为了人类文明,都不妨碍你勇敢。”   “都上升到人类文明的高度了,”应逐星笑起来,“谢谢你夸奖。”   “而且,如果到时候你考来了一中,我们就能一块上学、放学。课间我就去你们班找你,晚上我们一块自习,还能一块去小卖部买零食。你知道吗?一中的小卖部里面有关东煮,还有芋泥麻薯!特别好吃。”   应逐星轻轻叹气:“说得我好像已经成功了一样。”   “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会陪着你的。”荆平野语气很庄重。   忽然,荆平野停住脚步,毫无预兆地抓住了应逐星的手,他的的体温偏高,即便在冬夜里,手心也是热的,犹如一盏可视的汽油灯,荆平野抓着应逐星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边脸的上方,指腹压着眉骨处。   应逐星手指反射性地蜷了下,听见荆平野说。   “你摸到了没有?这个疤。”   应逐星低低“嗯”了声。指腹下的毛流触感,以及柔软的皮肤。   “之前我妹妹出生的时候,我自己摔在楼梯上,磕出来这道疤,”荆平野说,“当时徐阿姨抱我去的医院。我流了很多很多血,都弄到她新买的羽绒服上去了,她一句都没骂我,带我去医院消毒,打破伤风,然后领我去你家里吃饺子,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吃的是白菜猪肉馅的。”   说话的时候,荆平野的呼吸离他很近,温热的。应逐星的喉结滚动,点点头:“记得,你吃了两盘。”   荆平野气急败坏:“哎,我当时不是饿了吗?不要打岔我!”   他继续道,“后来留疤了,我爸妈和我妹妹都说丑,但是你妈妈跟我说,男生留疤是勇气的象征,所以小时候,我一直认为,这道疤特别帅,是你妈妈送给我的礼物。”   像是冥冥之中预料到荆平野会说什么,某种惶恐先于快乐淹没过他,然而来不及阻拦,应逐星听见荆平野声音认真地说。   “应逐星,我也是你的礼物。”   “不管发生什么,也不管你考上还是没考上,就算徐阿姨不在了,以后也还有我呢,你不会一个人的。这句话不是诓你的,是真的。”   我也是你的礼物。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轰然敲断神经脉络,清脆一声,形成空白。   应逐星清晰地听见心脏跳动。咚,咚,咚。无法克制,也无法躲避,连带着伤口都发热,让他不知所措。应逐星听见自己叫了声:“小野。”   “别感动哭了啊,”荆平野松开了他的手,也有点不好意思,“哎,我真肉麻。反正你懂我意思就好了,咱俩好哥们嘛。”   应逐星喉咙发涩,点点头,说:“懂。”   散步散到六点,荆平野不能再多留,否则晚自习一定要迟到了。临走前,荆平野问应逐星要了手机号码,理由是:“你在学校万一再打架,好歹能摇个我过来。”   “我也不是天天打架,”应逐星轻轻叹息了声,念了一串数字,“记得住吗?”   荆平野神神叨叨地快速念了几遍,他的短时记忆力很强,但必须趁记忆还热乎着就写下来,于是荆平野快速将碘伏和棉签塞到他的手机,道:“我走了我走了,每天涂药,不要打架啊!”   “快走吧,别迟到了,”应逐星摆摆手,“拜拜。”   应逐星站在原地,脚步声离开后,过了十来分钟,应逐星才算平静下来,慢慢往回走。   ·   决定退学之后,应逐星已经查询了相关的手续和流程。他需要找余烨要一份退学申请表。然而余烨并不在办公室,应逐星只得先回教室。   一进教室,喧闹嬉笑的声音倏地静下来,应逐星即便无法视物,也能感受到如有实质的目光,他短暂停顿了下,回到位置,打算先捡起先前打架时豁到地面上的书本。   林棠小声道:“我给你捡起来了。”   应逐星愣了下:“……谢谢。”   教室里逐渐恢复热闹,晚自习开始后才再度安静下来。卢骋直到晚自习第二节末尾才回来,没敢再出动静。程天行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这天晚上倒是相安无事。   第二天,应逐星去了办公室。   余烨坐在办公桌后,正在将干枸杞倒进保温杯里,他接过应逐星写的检讨书——盲文密密麻麻写了一页,没有立马看,等倒完了热水,才说:“好好反省了就行,以后不要随便和同学起冲突,你们这个年纪都太鲁莽了。——你‘同伙’的呢?”   “……”应逐星道,“他不是我们学校的。”   余烨吃惊道:“校外人员?!这更不像样了啊!”   打架这件事情并不光彩,如果让一中那边知道了,荆平野少不了处分,因而应逐星不可能表明荆平野的身份,余烨的训话也都一概收着了,什么“少勾结校外人员”,“打架不理智”这类的话,应逐星都没有反驳。   “我知道你家里出了变故,但还是要回归生活的,不能沉浸在情绪里,更不能把情绪带到学校里来,学校那是学习的地方,”余烨看了眼时间,快上课了,“好了,回去上课吧,别再冲动行事了啊。”   然而应逐星并没有离开,仍是站在那里。   余烨吹着保温杯,喝了口水:“还有事?”   “老师,”应逐星道,“我想退学,我——”   余烨一口水喷了出来,咳得惊天动地,震惊道:“啊??”他立马反应过来了,“只是打了个架,在学校里,程天行也不敢拿你怎么样,怎么还要退学?”   “不是因为他,”应逐星道,“我想参加今年中考,按照规定得退出高中学籍,一些具体流程需要您签字。”   余烨:“中考?”   应逐星说:“我想去普高学习。”   普高?   一个盲人,想要进普高?即便没有规定明文禁止,余烨仍是觉得天方夜谭。忽然,他想起之前翻阅学生档案时,他记得应逐星的确有一段在普高学习的经历,并且中考分数不低,但半年时间过去,知识还有多少留在脑子里不得而知。   “……”余烨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男生,“你这太胡闹了,有什么想不开的?五月份报名,六月就考试,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你有把握?”   应逐星“嗯”了声:“有把握。”   这下余烨无话可说。   但余烨也想不出留应逐星在紫荆的理由,毕竟紫荆的确教学进度慢,如果奔着好大学去,紫荆并不是好的平台。但是,退学重新参加中考认为这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情,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这样的道路。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选择,但是我建议你多考虑两天,周末回家跟家人商量一下,”余烨道,“退学申请表得监护人签字,要是你监护人同意,周一来学校办理手续。”他又补充道“你好好想想。”   应逐星点点头:“谢谢老师。”   【作者有话说】   昨天入v赚了四块钱,为了庆祝点了奶茶,现在倒贴16,,(抽烟.jpg)   And:盲人是可以上普高的,有很多事例!而且星是很聪明的男生,请组织放心! 第28章 商量   周五月考这天,滨城降落春雨,并且伴随闷雷声。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被窗户分割成一块一块的,雨丝密集,尾部凝结的雨粒像老旧棉衣上起的毛球。   最后一门考试是物理,荆平野的物理成绩中规中矩。试卷上写着:将一小球以10m/s的速度从15m的高度水平抛出。荆平野将纸团了团,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不到15m,难以通过实践获得答案。   陈千在旁边咳嗽:“哼!哼!”   荆平野侧目,一枚纸团掠过眼前,准确降落到他的铅笔盒里,发出“夸嚓”一声。所幸这是一场并不严格的测验,没有分考场,只是拉开了桌子距离,调转桌洞方向,而台上监考的老师正昏昏欲睡。   荆平野打开纸球,上面赫然几个大字:选择题!救命!   考试时间一到,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如梦方醒,站起身来:“最后一个同学,收卷子。”   荆平野放松下来,伸了个懒腰,露出一点健康肤色的清瘦腰身。陈千搬回桌子:“第七题选择你怎么做出来的?我都没见过这种题!”   荆平野道:“我也不会啊,我蒙的。”   陈千震怒:“我特地把我的A给涂了,改成你说的C!”   “这也怨我!”荆平野冤枉道,“你太不坚定了。”   何珂欣正拉回桌子,她桌下的储物格放了太多书,拖拽得很吃力,荆平野起身帮她搬了桌子,顺便问道:“何珂欣,第七题选什么?”   “C。”何珂欣说。李荷闻声也赞同:“我也选C。”   陈千拍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   无论如何,月考总归顺利结束。陈千问他:“考完试了,打不打CF?”   如果放在以前,荆平野一定会去。学校附近的网吧4块钱一小时,对未成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是宽容。但今天荆平野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他说:“我得去找我朋友。”   陈千麻木道:“新欢就是得宠。”   “爸爸爱你,”荆平野拍拍他的肩膀,“走了啊。”   今天的雨下得很突然,不过荆平野已经掌握了应逐星的电话号码,提前联系了。最后应逐星说会在公交车站处等他,荆平野不用特地赶来紫荆。   赶到约定的公交车站时,应逐星已经站在那里。   “不是说五点吗,”荆平野说,“你提前来了啊?”   应逐星抬起眼。比起上周,应逐星的状态好了一些,虽然脸上的伤没有完全消退,但至少没有眼下的乌青了。他说:“我刚来。”   “别蒙我,你裤腿都湿成这样了。”荆平野道。   应逐星只好承认:“只等了二十分钟,我们下课早。”   太容易被套话了,其实应逐星裤腿没有溅上太多的雨水,只是他自己看不见,因而荆平野随意一忽悠,应逐星就会讲实话。   荆平野心情很好,收了伞,和他挤在一柄伞下。凑近,仔细观察应逐星脸上的伤。应逐星的脸部线条流畅,是很标准的帅气面相。端详了一会儿,荆平野得出结论:“是有好好涂药啊,值得表扬。”   说话间有温热的吐息,应逐星握着伞的手微微收紧:“你天天打电话,我哪儿敢偷懒。”   自从记下应逐星的电话后,荆平野一天一通进行监督,开头“今天涂药了吗”,结尾“再接再厉”,叫人没法忘记。   三分钟后,公交车到了。荆平野拿过应逐星的伞,很自然地抓着他的手上车:“跟好我啊。”   车上人并不多,荆平野选了后排位置坐好。公交车开动后,荆平野问:“你上回说的事情,和你们班老师商量了吗?”   应逐星说:“得监护人签字同意,才能退学。”   在徐瑶离世,应逐星的父亲无法联系上的情况下,他的监护人理所应当变更为当前抚养他的夏蕾和荆川,因而这件事需要和荆平野的父母协商一致。   “我爸妈那边没什么问题吧,”荆平野道,“肯定同意。”   夏蕾和荆川都是很开明的人,平常很少干预孩子的选择。因而荆平野很有信心,认为这一切是板上钉钉的事:“那下周你就不去紫荆了?”   应逐星点点头:“我在家备考。”   不用在学校,太自由了。荆平野又想,但是以后大休的时候,他们不能一起回家了,这又有点遗憾。   下车后,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小区楼栋下。收起伞,抖落上面的水时,荆平野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脸上的伤怎么办?”   打架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让他爸妈看见了,难免要问东问西。应逐星语气平静道:“我有办法。如果问的话,我来说就行。”   荆平野刚要说话,门忽然从内打开了,荆玥探出头,一双眼睛黑溜溜的:“我在里面听见你声音啦。”   黑豆也跑了过来,门口乱成一锅粥。夏蕾的声音传来:“回来了啊。”   荆平野下意识回话:“哎,来了。”   应逐星轻轻推了他一下:“进去吧。”   先前的对话无疾而终。今晚是夏蕾接了荆玥回家——通常夫妻俩轮流接荆玥放学,另一个人则留在包子铺看店。抱着荆玥飞了两圈后,荆平野才和应逐星去了厨房。一打开门,高压锅的滋滋声立即清晰起来,夏蕾正在切菜:“架子上有芹菜和豆角,你俩择一下。”   荆平野拖了两个板凳过来,分给应逐星一个,拍了下凳面,通过声音让应逐星明确方向。   “听说你们班考试了,”夏蕾问,“考得怎么样?”   荆平野说:“天下无敌好!”   “这么厉害,”夏蕾收拾完盆里的菜,回过头,愣了下,看着应逐星脸上结痂了的伤口,问,“你这脸怎么回事?”   荆平野骤然提起心来,下意识看向应逐星。应逐星垂着眼,道:“前两天在宿舍起床的时候,没带盲杖,不小心撞到门框上,磕出血了。”   夏蕾怀疑道:“那嘴角怎么回事?”   应逐星抿抿嘴唇:“……上火起疮了,最近喝水太少了。”   夏蕾打量着他,一时厨房里只听得见高压锅的滋滋声。过了会儿,夏蕾道:“得注意安全,这磕磕碰碰的,万一留疤就不好看了。”   “我的疤就很好看。”荆平野忍不住道。   “你不仅疤好看,你眼睛、鼻子、嘴都好看,”夏蕾随口道,“明天打印个你的帅照,做个横幅,直接张贴小区门口,让大家都饱饱眼福。”   荆平野抓狂道:“妈!!”   应逐星没忍住笑了笑,牵扯嘴角的伤,笑意又消了下去。   之后夏蕾没有再问,危机解除,荆平野松了口气。   今晚晚饭是两菜一汤,吃完饭后,荆平野照例去遛狗,应逐星道:“你先去吧,我和阿姨商量一下。”   荆平野问:“今晚就说?那我和你一起吧。”   “我又不是小孩,”应逐星笑着,“放心吧,我自己能应付。”   明明今天下午,荆平野自己说父母一定会同意,然而临到关头,荆平野却有点紧张。应逐星看上去要镇定些,再三确定不需要陪同后,荆平野给黑豆套上了绳:“那我走了啊。”   应逐星点头:“拜拜。”   防盗门关上,发出“咔”的一声。应逐星轻轻吐了口气,走到沙发边坐下。   夏蕾正在荆玥的房间里。晚上她需要再去趟包子铺,在这之前,则需要辅导一下荆玥的作业。荆玥一年级,老师留的是手工作业。   应逐星隐约可以听见他们的对话,是关于“灯笼采用什么样的材料”的问题。夏蕾建议用AD钙奶的瓶盖,加上彩色卡纸,荆玥问:“可乐可不可以?”   “小孩子喝可乐牙齿会坏掉,”夏蕾说,“以后你和别的小朋友玩,别的小朋友一笑都是一排白白的牙齿,我们玥玥的牙齿掉光了,怎么办?”   荆玥严肃道:“好吧,我现在喜欢喝钙奶了。”   这种温情的氛围与应逐星只相隔一扇门,但显得他这处冷冷清清的。应逐星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虎口。大概十来分钟,夏蕾走出房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应逐星,问道:“怎么没和平野一块去遛狗?”   应逐星站起身来:“阿姨。”   夏蕾愣了下:“有事要和我说?”   应逐星点点头。夏蕾放下了手里拎的包,坐到沙发上:“坐下坐下,别跟见老师一样。说吧,遇到什么——”   话音未落,夏蕾看见应逐星拿出了一张红色的存折。她有点吃惊抬眼,看向应逐星:“……”   应逐星低声:“这是我妈妈临走前留给我的,里面一共有十万块钱。之前您借给我们家一万块,加上这一个月我呆在这里,吃喝住用的钱,应该是够的。”   夏蕾哑口无言,接过了那张存折,低头翻看。   “我知道您和我妈妈是很好的朋友,但钱如果步还清,只会白白消耗这些感情,”应逐星说得很慢,字字斟酌,“剩下的钱,我也想先寄存在您这里,我……特别感谢您和叔叔愿意收留我,因为我自己的情况,可能两三年里都要住在您家里,会添很多麻烦。”   夏蕾再度看向应逐星。很多时候,她都认为应逐星仍然是幼年时期的那个小孩——爱哭、聪慧、容易害羞。直到这一刻,夏蕾才真正意识到,应逐星的确比同龄的孩子要更成熟一点,即便这种成熟并非自然发生,而是现实催迫的。   “你这跟机关枪似的,突突全说完了,还挺全面的,”夏蕾叹气道,“你让我想想,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应逐星抿抿嘴唇,因为看不见,他只能凭靠语气推断夏蕾的反应,而无法看到她的神情,难免有点不安。   “逐星,我当时想要收留你,的确是因为你妈妈和我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你妈妈以前也帮过我们许多,”夏蕾打比方道,“这世界上很多事,桩桩件件的,是难以用钱衡量的。比如我今晚做的菜,买菜花了5块钱,那碗筷我要不要给你算使用费?我做菜的人工费要不要给你算?”   应逐星迟疑道:“……算吧。”   “算什么算,”夏蕾道,“你这小孩,平时这么聪明,怎么这种事上这么一根筋,都算这么清,你以后当个会计算了。”   应逐星有点无措。   “逐星,人与人的交往又不是玩跷跷板,那头重了,这头就要轻,没这么明码标价的。有时候就是要欠点人情,你现在好好学习,以后过好日子,等到未来我和你叔叔老了,总得要你和平野帮助,到时候才是还清的时候,”夏蕾问,“你现在急什么,知道了吗?”   应逐星抿着嘴唇,半晌才点点头:“我知道了。”   “但是这些钱还是得放在我这儿,毕竟金额太大,你要是弄丢了得心疼死。以后每个月,我就按平野的标准给你发生活费,你自己支配,”夏蕾笑着,“行不行?”   应逐星点点头,夏蕾于是收起存折:“那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去店里,你叔叔那儿还忙着——”   “阿姨,”应逐星道,“我还有件事没和您商量。”   夏蕾问:“怎么了?”   “我打算从紫荆退学,重新参加今年中考,”应逐星抿抿嘴唇,“我想……问一下您的意见。”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这本看的人比较少,但是大家都和我的脑电波好合,,感觉能get到我要表达的东西,每次看评论都很幸福,,我写的也很幸福,爱大家!! 第29章 你躲我吗   为了给应逐星留出充足的时间,荆平野在外面遛了黑豆足足五圈。外面仍有蒙蒙细雨,荆平野觉得自己被裹上了一层雨丝,变刺猬了。黑豆卸完货后,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回家。   临到门口时,荆平野听见了门内传来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夏蕾说,“但这事我不可能同意。”   荆平野心头一紧,连忙拉着黑豆跨上楼梯,一打开门,声音顿时涌了过来,灌进耳朵里。夏蕾说:“你妈妈把你交给我,我至少得对你负责,不然我对得起她吗?”   夏蕾坐在沙发上,面色难看。   一旁,荆玥从房间探出头,只露出眼睛,小心而好奇地观望着。见荆平野回来,偷偷指了指夏蕾,然后做了个手刀抹脖的动作,意思是完蛋。   夏蕾冷不丁看向他:“你也知道是吧。”   “哈哈,”荆平野干巴巴笑了两声,“怎么了?   夏蕾问他:“应逐星在学校里是不是和别人打架了?”   荆平野“啊”了声,但眼神的闪烁证明了答案。   “今天下午我就看你脸上的伤不对劲。如果是和同学闹矛盾,我周一去学校,找你们老师解决这个问题,”夏蕾说,“如果因为这种问题退学,我不同意。中考这个路我劝你也别想,你的眼睛情况你自己清楚,本来备考就难,考不上你打算怎么办?你想过了没有?”   “不是因为打架,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决定自己的未来,”应逐星说:“我只是觉得我能考上好的普高,所以想试一试。”   “你都说是‘试一试’,那说明你也没有100%的概率,”夏蕾说,“但我敢拿你的前途开玩笑吗?”她捏了捏鼻梁,“……你这什么事。我先去店里,你好好想想,分清自己的想法是‘果断’还是‘冲动’。”   说罢,夏蕾起身,拿了挎包,越过荆平野离开。荆平野一声都没敢出,关上门后,拍拍黑豆的脑袋,又催促荆玥回房间,揉了把她的头发:“不是吵架,别害怕啊,回去看书去。”   “哦。”荆玥点点头,退回房间。   关好门后,荆平野坐到了应逐星的身旁。应逐星低着头,靠着沙发背,嘴唇微微抿着。   “……我以为我妈会同意的,”荆平野说,“怎么办?”   他很苦恼地重重叹气,叹了五六声,应逐星原本心情不佳,听见他一直叹气,没忍住笑了起来:“其实也正常,别叹气了。”   毕竟退学这样大的事情,无论是谁都得慎重考量一下。之前荆平野会无条件支持他的选择,是因为他们只有十六岁,青涩的理想主义,不计较后果。但成年人总得权衡利弊,风险大于收益的事情,自然不会同意。   “那不退学,你怎么中考,怎么来一中,怎么和我去小卖部买关东煮和麻薯,怎么一起上学放学,怎么……”荆平野开了机关枪。   应逐星没有打断他,听他说完了全部的“怎么怎么”,才开口:“因为阿姨觉得风险大,所以不想冒险,那至少要向她证明成功的概率大于失败。”   荆平野说:“你很有信心啊。”   应逐星笑了笑:“因为这是我想做的,所以我确定。”   荆平野发现,应逐星平时看上去没有锋芒,温和的性格,在认准了一件事情后,那种自信会变得尤其有存在感,他凑近使劲揉了两把应逐星的脸。应逐星毫无防备,僵在那里,居然连反抗都没有。   “真帅,”荆平野最后拍了下他的脸,“我们一定成功!”   应逐星只得说:“好。”   对于说服大人,应逐星看起来已经制定了计划。卧室里,荆平野看着应逐星拉出原本放在书桌下的储物柜,拿出其中一个黑白机器的设备:“这是什么?”   “点显器,”应逐星说,“可以用来输入盲文和阅读,U盘里也有题目。”   之后应逐星摸索着拿出几摞书:“这是当时备考的书。”   荆平野吃惊道:“你还留着?!”他当时考完就扔了。   “盲文书比较贵,我基本都不会扔。”应逐星又拿出了文件夹里的纸张,但他无法分辨正常纸张上的文字,于是问荆平野这是否为录取通知单。荆平野接过,的确是录取通知,另外还有纸质成绩单,荆平野震惊道:“你去年居然考了651?!”   虽然应逐星的确很聪明,但在双眼无法视物的情况下,居然能考出这个分数,仍让荆平野很不可思议。应逐星笑了笑:“我当时除了读书学习,也没其他的事可以做。”   荆平野又感到难过。   “还好当时我不在,不然肯定耽误你,”荆平野把文件还给应逐星,“你等会儿把这个给我爸妈看,再争取一下。”   应逐星点点头,低头将这些东西罗列好,如同赌博场上摆好筹码。   十点出头,玄关处传来声响,是夏蕾和荆川回来了。荆平野看见应逐星无意识地轻轻抠着点显器的边缘,才反应过来他是不安的,然而提出一起去的时候,应逐星拒绝了,说:“我自己去。”   荆平野只好留在卧室。这一等等了很长时间,他索性去洗漱,趴在上铺昏昏欲睡之际,应逐星才回来。荆平野陡然清醒过来,问:“同意了吗?”   应逐星摇摇头,说:“说得考虑两天。”   荆平野泄气地躺下来,恨不得自己一夜长到三十岁,代替父母签名,因为太困,想着想着睡着了,第二天是应逐星叫醒的他。   “几点了……”荆平野睡眼惺忪的,脸埋在枕头里。   应逐星点开手机,机械女音播报道,现在北京时间八点二十四。他说:“我想去买题,你和我一起去吗?”   荆平野点点头,说“去”。然后又趴了两分钟,这才爬下床。   家里只有他们和荆玥,大人早已去上班了,锅里有芋头与温热的小米粥。吃早饭时,荆平野问:“你是要去买什么题?”   “中考的。”应逐星说。   “可我爸妈还没同意。”   “就像你要参加网球比赛,总不能裁判说开始,你再去买球拍。”应逐星解释道。   荆平野无端的有点激励到了:“走!去买球拍!”   吃完早饭,荆平野敲了荆玥的房门,只站在门外,没贸然进去,提醒她起床吃早饭,以及他们要出门两个小时,让她在家不要乱碰电器。   “我又不是一年级的小朋友,”二年级的荆玥道,“你走吧,再见。”   今天是个艳阳天,虽然已经春天,但气温并没有大幅度的回升,因为昨天的雨,入肺的空气也仍是冷的。荆平野推出自行车,打算载着应逐星去书店,顺便回温一下自己的技术。   “不会摔了吗?”应逐星不大放心,“其实公交也可以。”   荆平野说:“公交又不直达,快点的,迫在眉睫了!”   应逐星只好摸索着坐到后面,盲杖摆在身前,手刚抓住了荆平野的衣服。荆平野大喊一声“启动”,车子猛地窜出去,应逐星连一句“慢点”都没来得及说。   虽说是第二回带人,但比起第一回,荆平野熟练许多,骑了一段路后,应逐星才慢慢放下心来,听见荆平野问:“新华书店可以吗!”   “可以!”应逐星也喊,又想起之前骑车时两人关于“喊”的讨论,笑了起来。   九点抵达书店,中途没有摔一回。荆平野将自行车锁在一棵小树上,很是得意:“我就说我是骑车的天才。”   应逐星顺着他讲:“如果自行车有驾校,你肯定是金牌教练。”   荆平野让他捧得飘飘然了,乐着笑了几声,这才进了书店。   新华书店八点半开门,此时已经有不少人。荆平野回头,拉住了应逐星的手,准备领着他去买书,然而应逐星却抽出了手。   “我带着你啊,”荆平野奇怪道,“你干嘛?”   应逐星语气不大自然:“都是人,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荆平野更奇怪了:“我们俩男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走吧,”应逐星没有正面回答,“你帮我看看哪里是教辅区?”   荆平野不再说话了,带着他坐直梯区了专卖辅导书的四楼,应逐星将手机递给他,里面有相应的书目名称,荆平野问:“全科都要吗?”   “只要政治、数学和物理,”应逐星说,“其他我有。”   荆平野蹲下身,按要求找到对应的材料抱在怀里:“走吧。”   “给我吧,我拿着。”应逐星说。然而荆平野避开了他的手,前去收银台,结完账后,应逐星再次提出“我拿着”的时候,荆平野突然出声了:“我有时候觉得你有点奇怪。”   应逐星顿了下,问:“怎么了?”   “之前去澡堂那回,我碰你脖子,你就推我。今天我拉你手,你也不让,”荆平野语气认真,“为什么,你躲我吗?”   应逐星僵在原地。对于这种问句,通常回答得越不加思索,越能佐证清白。然而所有话语都凝滞在喉口,某种要被看穿的惊慌卷过一切理性,应逐星手指麻木,刚张了张嘴想要回应,荆平野却自顾自地接上了那句话。   “你不会是洁癖吧?”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因为榜单任务,所以周三先不更,周四再更!爱大家!请多多评论! 第30章 慌乱   高高悬起的心脏突然轻轻落下了,应逐星才发觉自己后背都出了冷汗,松了口气,却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他勉强笑起来:“有点。”   “我也不脏啊!”荆平野愤愤道,“我衣服刚洗的呢。”   应逐星说:“我只是不习惯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短暂的接触尚且可以接受,但逛书店这类长时间的活动,应逐星不确定自己能否保持冷静。至少之前荆平野主动牵他的手的时候,应逐星心速都很快。   但荆平野的关注重点不在“拉手”上,而在“别人”上,不可思议道:“我是别人?我拿你当好兄弟,你说我是‘别人’?”   “……没有,”应逐星无力道,“你拉着我吧,现在遛一圈都可以,行吗?”   荆平野将教辅书塞进他的怀里:“现在不乐意牵,自己抱着去。”   话虽然这样讲,出门下台阶的时候,荆平野还是回头拉着应逐星的手腕,防止他抱着教辅书,探不好路。   解开自行车车锁的时候,应逐星又解释:“你真不是别人。”   荆平野点点头:“我知道,我是内人。”   应逐星陷入沉默的时候,荆平野才爆笑出声,露出小虎牙来,显得很可爱。他跨上车座,夺过应逐星怀里的书扔进车篮里:“小时候也没见你洁癖,往你脸上抹泥巴,你不照样高高兴兴的。”   应逐星不知道如何解释,忽然,荆平野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认真道:   “你对别人有洁癖,我没意见,但对我不准有。”   在原理上讲,这句话是不可能实现的,洁癖是面向一切人的无差别攻击。但荆平野要求了——作为在爱里长大的荆平野,拥有传达丰沛善意能力的的同时,也不免有点任性的坏脾气,所以应逐星只能同意,说:“好。”   回家,上楼的时候,荆平野拉住了他的手,应逐星只是绷紧了点,但到底没有再抽开了。   荆玥见他们回来,凑过去看那堆教辅书。她现在处于字都认不全的阶段,很纠结地翻了几页,问应逐星:“这是你的书吗?”   “嗯,”应逐星点点头,“你要看吗?”   “这个书不好玩,”荆玥建议道,“你可以看我的书,我借给你,《小猪唏哩呼噜》,这本书你看过吗?我觉得——”   荆平野不由分说地从背后把她捞起来,很专制地放在餐桌旁:“祖宗,早饭都没吃,想挨打是吧?去吃饭!”   “哦。”荆玥只好说,不情不愿地开始舀温热的小米粥吃。   荆平野说:“我让黑豆看着你,不吃完不许下来。”   黑豆趴在荆玥的脚下,让荆玥好好踩着,闻言只是摇尾巴。   安顿完荆玥后,荆平野和应逐星将新买的教辅书整理放到卧室里,荆平野忽然想起来,问:“你买这些书怎么用?”   “手机上有扫描软件,可以听题目,”应逐星迟疑着说,“但是一些带有图片的题目,会比较麻烦。如果你有空,可以帮我念一念题目。”   荆平野说:“我当你需要一中学长的辅导呢,原来我只有这点作用。”   应逐星笑了起来,作用当然不止于此。   其实题目存在USB里,点显器会帮助他转换成编码,继而阅读。但在这枯燥乏味的过程中,应逐星很想听到荆平野的声音和呼吸。   在满目黑暗中,这是他能与荆平野对视的唯一方式。   ·   买回题目后,荆平野才算真正见识到应逐星的执行力。一天时间,除去必要的吃饭和解手时间,应逐星几乎都在做题,戴着耳机,手中的盲文笔发出哒哒的声音,处于高度的专注之中。   受到应逐星影响,荆平野悻悻开始写作业。他写到困,打算午觉时,应逐星都仍在写。   荆平野敲了一下他右手的小痣,按门铃一样。   应逐星顿了下,摘下耳机。荆平野问:“你午觉吗?”   “我一般不睡午觉,笔的声音会吵到你吗?我可以先默背。”   “我在菜市场都睡得着,”荆平野打了个哈欠,爬上上铺,“你过半小时叫我。”   床铺传来窸窣的声音,果真,没两分钟,呼吸已然平稳了,荆平野入睡速度很快。应逐星没有戴上另外半边耳机,听着荆平野的呼吸声继续做题。   这个时刻静谧、平和,密闭空间中只有对方,对于应逐星而言,是世界上最为昂贵的快乐成分。   或许因为四年长时间的独处,应逐星对于时间有着精准的把控。半小时到后,他准时叫荆平野起床,然而叫了两声,荆平野都毫无回应,应逐星只好站起身,想推一推他,把他叫醒。   应逐星的手摸索着,穿过上铺的木质围栏。   他只能听呼吸声判断,但无法看到荆平野具体的位置,探了两回,都没有碰到荆平野的身体,估计是贴着墙睡的。忽然,床垫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翻身,紧接着,重力压到手上,不等应逐星反应过来,柔软的皮肤已然枕着他的手,鼻息温热地呼在上面。   应逐星愣了下,意识到这是荆平野的脸。   心脏擂鼓般疾疾跳动起来。好一会儿,应逐星才尝试动了动手指,发现抽不出来——或许又是他自己的私心,想要多留一会儿,所以压根没使力。   皮肤上细细的绒毛,软得如同小猫的肚皮,偏热,隔着皮肉,应逐星感受到了荆平野的骨骼线条。   他忽然想起,幼时,某次睡在一张床上,荆平野咬了一下他的脸颊,明明是自己使坏,却反过来指控应逐星的骨头要把他的牙齿硌掉了,于是应逐星也去咬他的脸,但又怕咬疼了荆平野,哭声会招来家长。   于是他只是很轻地咬荆平野的脸颊,连齿痕都没留下,只留了点口水,是最为纯真的喜欢。   那时荆平野的脸圆圆的,温软,而如今骨骼坚硬。应逐星曲起手指,小心抚摸荆平野脸部的轮廓,从鼻梁,到浓密扎手的睫毛,再到眉骨上的疤,应逐星忽然想:   原来你现在长这个样子。   这是我的礼物。   应逐星的神情不自觉变得柔软,大拇指摩挲着荆平野的脸。他应该在做梦,咕哝着说话,但听不清,忽然胳膊压住了应逐星的手腕,微微张着嘴,嘴唇碰到应逐星的拇指,误打误撞地含住了。   应逐星倏地绷紧了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荆平野含着发出的一点点水声。口腔湿热,拇指指腹抵着牙齿,甚至可以碰到舌尖。   怎么办?   就在荆平野抱着他的胳膊,还想再咬的时候,应逐星才慌乱地抽回手。   这个动作的幅度过大,不可避免地吵醒荆平野。他困顿地睁开了眼,“唔”了声,看到站在床边如同罚站一般的应逐星,险些吓一跳:“哎,你杵这儿干嘛呢?”   应逐星的脸肉眼可见地飞速涨红,往后退了两步,不小心绊到椅子踉跄了下,右手死死背在身后。   “……我叫你起床。”应逐星语气生硬,背在身后的右手指尖上还留有湿润的感觉,他蜷起了手。   “半小时了啊,”荆平野惊天动地伸了个大懒腰,长长地“啊”了声,又躺了回去,迷茫道,“我做了个梦。梦见你考试,我问你做到哪里了,你说做到‘排骨’了,我问你为什么做这个题目,你说这是厨师考试的高频考点,重点题目。”他傻傻笑了起来,“然后你端给我尝,哎,有点咸的,没味儿。”   应逐星打断他的话:“我去卫生间。”   荆平野不知所以然地看着应逐星离开,他很是仓促,走了两步才想起没带盲杖,慌里慌张的,盲杖摔落地面,捡起来后走路还是撞到了门框,“咚”的一声,荆平野刚“哎”了声,就看见应逐星闷头离开了。   ……这么尿急,荆平野感叹了声,这才下床。   ·   五分钟后,应逐星才回来,方才撞到门框上的额头也并未留下红痕,荆平野说:“你做题也看点时间,别连厕所都不去了,小心膀胱爆炸。”   “……知道。”应逐星语气不大自然,开始背书。   荆平野并不想写作业,却又无事可做,百无聊赖,所幸在一旁看侦探小说。三点半左右,荆玥敲门进来了一回,问:“哥哥,家里的苹果呢?”   黑豆也溜进来,尾巴扫了一下荆平野的腿。荆平野说:“厨房第二层抽屉里,记得洗一洗再吃。”   荆玥点点头,领着黑豆离开。   荆平野继续看小说,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再一次推开了,荆平野本以为又是妹妹,结果一抬眼,却发现是夏蕾。他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天堪堪昏暗下来,应该四五点左右的时间,平常周末包子铺都要十点才歇,今天过于早了。   荆平野刚要开口,夏蕾却是食指抵着嘴唇,他噤声,夏蕾垂眼看着应逐星做题,五分钟后才出声,轻轻敲了下桌面,应逐星惊得抖了下,取下耳机。   “今天题做得怎么样?”夏蕾问。   荆平野反应过来这是难逢的好时机,立马坐直了,拍拍应逐星的肩膀,十分刻意道:“哎,哥,还没对答案吧?我给你念答案,你对一下——是《优加》的题吗?”   应逐星稀里糊涂的:“嗯。”   荆平野气宇轩昂地发挥演技,完全视夏蕾不在旁边,自顾自地开始对答案,直至选择题全部结束,他露出适当的、略带崇拜的表情:“哇,就错了一个!来来来,看填空。”   填空题的过程如出一辙,荆平野猛拍桌面,一时掌心发麻,疼得他“嘶”了声,很有敬业精神地继续道:“哎,还是全对!”   尽管表演稍显浮夸,但应逐星的答案却是没掺水分,的确正确率很高。   夏蕾没忍住笑了起来:“好了,做了半天题了,休息一会儿,一块来厨房打个下手,顺便聊聊天。”   【作者有话说】   请跟随前线记者观察应逐星的卫生间五分钟:   第一分钟:回想   第二分钟:脸红   第三分钟:懊悔   第四分钟:脸红   第五分钟:冷水洗脸强制关机 第31章 离校   厨房。油烟机运作发出嗡鸣声,荆川正在解冻虾仁,水龙头哗啦啦淌着水。门打开,夏蕾走了进来,荆川问:“小孩在屋里干什么的?”   “做题的,”夏蕾说,“还是中考的题。”   “玥玥还在看动画片?”   夏蕾笑起来:“她手工作业完成了,看会儿吧。”   荆平野和应逐星前后脚进来,厨房空间狭窄,十来平米的地方,一时乌泱泱的,简直像进了菜市场。荆平野有点紧张,如同面临开考,他攥了下应逐星的手,坐在小板凳上,腰杆挺得很直。   “你不要紧张,”荆平野附耳,窃窃私语道,“我爸妈不会凶你。”   应逐星有点想笑,明明是荆平野在紧张,但他点点头,说:“好。”   旁边有买的米豆,荆平野递给他两根,这种捋丝的活对于应逐星而言难度不大,可以用来缓解情绪。   夏蕾忽然说:“你做的那些书我看着挺新的,今天现买的吗?”   应逐星说:“小野骑车带我去买的。”   “现在骑得这么熟练了?”荆川笑着,“都能带人走这么远了。”   荆平野嘀咕道:“都说我天赋异禀了。”   虾仁解冻放进了铝盆中,水龙头关上后,夏蕾才开口:“其实本来想过段时间再来问问你,想着可能到时候你就变主意了。但今天看你已经买完书了,还是想重新中考,进普高是吗?”   应逐星说:“对。”   “我和你叔叔都知道,你很聪明,而且有学习的自觉,但是你的眼睛情况毕竟特殊,”夏蕾说,“之前你在普高读过半年,成绩也不理想,你有把握之后能在高中跟上趟吗?”   “能,”应逐星低声,语气平静,“那半年是我自己放弃的,我会给自己一个交代,也会……给我妈一个交代。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适应普高的生活,如果适应不了,我——”   荆平野本以为他会说转回盲校之类的话,然而应逐星说:“我也会努力适应,我不会放弃这次机会。”   “哎,”荆川笑了起来,“你这小孩。”   夏蕾叹了口气,问:“你现在就是用那个、那个点显器学习?”她一时没想起昨晚那个设备的名称,卡了一下,“学习有什么困难吗?”   应逐星思索了会儿,才说:“图片题目会有难度,其他暂时没有。”   夏蕾问:“需要报班吗?”   “我自己学就可以。”应逐星摇摇头。   夏蕾拿过他们手中的米豆,开始切段,沉默了会儿,说:“逐星,虽然你不是我的亲生孩子,但我还是不想让你吃太多苦头,毕竟是看着你长大的,总觉得你这样在盲校读书,也能有个安稳的生活。”   “你阿姨昨天晚上想了大半宿呢,”荆川笑着说,“今天非要提前关门,说回来和你商量,怕耽误了事情。”   应逐星张了张嘴:“我……”   夏蕾没好气地扫了荆川一眼:“是,你睡好了。”她切完米豆,才继续说,“但今天早上我突然也想通了,你这个年纪,有点想法,敢去冲一冲也不是坏事,凡事追求个安稳也没个盼头。再说,毕竟都是一家人了,无论你成功与否,都有我们给你兜着底,你也不用怕,只管使劲就行。这样,明天我和你叔叔去附近的机构问一问,看看咱们这儿高中招生有没有限制条件。”   听到“家人”的时候,应逐星忽然感到鼻子酸涩,那种情绪具象地流淌在血液里,带来细微的颤抖,他攥着手,竭力克制着不掉眼泪,点点头。   “这下可以放心,”荆川道,“你先好好复习,下周去学校办个手续,咱们好好努力,争取上个好学校。——好了,你们俩别呆厨房了,都要挤不开了,出去看会儿电视吧。”   应逐星起身,轻声说了“谢谢”。刚走出厨房门口,荆平野猛然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背,真切地为他高兴着:“他们同意了!哥,咱俩真有可能一个学校了!”   应逐星哑声“嗯”了下,也轻轻抱住了荆平野。   ·   在短暂的兴奋过后,荆平野开始忧心忡忡起来。晚上甚至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索性爬下床,问应逐星:“你睡了没有?”   反复问了几遍后,应逐星不得不醒,说:“还没有。”   “那我和你一起睡,”荆平野自顾自地爬进里侧。房间里朦朦暗着,窗外稀薄一点月色,他凑近小声问应逐星,“你说,中考还有两个月了,来得及吗?”   应逐星有点僵硬,但忍住了没有躲开。   他说:“现在思考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已经决定了,来不来得及都得试一试。”不过应逐星补充道,“我觉得来得及。”   荆平野仍是很忐忑:“万一没考上怎么办?”   “去打工,”应逐星笑着说,“但应该没人收,既没成年,眼睛又看不见,所以只好考上了。”   荆平野笑起来:“哎,吹牛大王。”   话虽然这样说,但应逐星的这种自信并不惹人厌,总归十六七是轻狂的年纪。荆平野的小腿搭在应逐星的身上,问他的复习计划,又问他在家怎么吃饭的问题。   “饿不着我自己的,”应逐星无奈道,“你睡觉吧。”   荆平野伤心道:“嫌我烦了,好好好,你始乱终弃。”   为了自证并非始乱终弃之人,应逐星只好耐着性子一个个回答荆平野的问题,直到荆平野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才敢摸索着找到荆平野搭在他身上的小腿,轻轻放了回去。   周天,夏蕾和荆川去了附近的教培机构,询问了滨城普高的录取条件,其中并没有对于视力的限制,只是未来高考时,部分高校录取专业会有条件限制,但一定比盲校可选择的范围要宽泛。   晚上荆平野返校,千叮咛万嘱咐应逐星:“手续办好之后,你打电话告诉我,别忘了!”   应逐星同意了。   周一,荆川陪同应逐星去紫荆办理相关手续,程序上没有问题,余烨看起来仍是不赞同这一行为,但也只是叹了两口气,说:“那祝你成功。”   之后他们一齐回宿舍搬行李。应逐星在学校里的物品并不多,搬的过程中他也出不了什么力,都是荆川在忙。忽然,有人拍了下应逐星的肩膀,他下意识侧身避开,原以为是程天行,然而却是另一个男生。   “你要退学了啊,”男生说,“因为程天行?”   应逐星摇摇头,但并没明说理由,只说:“不太适应这里。”   因为看不见,应逐星一时无法判断眼前的人是谁。男生似乎猜出了他的想法,说:“我跟你一个宿舍的,你上铺,王智——你都不记得人啊。”   应逐星有点尴尬:“嗯。”   “当时程天行抢你MP4,老师训你话,我在旁边还给你作证了。”   应逐星迟钝地对应起那天的声音。王智说:“程天行那逼大家都特讨厌他,你那回揍得太突然,我都没搭上手。其实程天行那人很怂,你和他打过一回,他就不敢再造次了——本来想和你说的,没想到你直接退学了。”   应逐星笑了笑,手:“当时谢谢你。”   王智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有缘再见。”   之后去教室收拾课本,临走前,林棠送了他一小盒千纸鹤,说是会有好运。但应逐星身上并没有带可以回赠的东西,林棠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不用,祝你以后一帆风顺。”   “谢谢,”应逐星说,“也祝你以后顺利。”   十一点出头,他们离开紫荆。   直到此刻,应逐星才忽然发觉人生的某项规律,即人生的转折点并没有显著的标志, 但这一点的前后,都有其必然的过往与将来。而昨晚,荆平野抱住他的时候,关于将来,应逐星开始有一种真实的期望。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T T 第32章 笨拙心   晚上,应逐星在电话里告诉荆平野,退学手续已经办完,宿舍里的东西也拿了回来。荆平野很是感叹,上周他还在计划小休找应逐星一起玩,这周应逐星已经回家备考了。   聊了两分钟后,荆平野忽然意识到,这两分钟是备考人的两分钟,于是主动结束了对话:“你在家好好备考吧,我这两个月要保持安静,不能耽误你复习了。”   电话另一端只听见呼吸声,过了会儿,应逐星才说:“好。”   于是有一周时间,荆平野都没有主动和应逐星联系。   这段时间月考成绩也出来了,荆平野的英语十分壮烈地没有及格。这学期开学以来,荆平野的玩心没太收回来,以至于考试跌了跟头。而英语科目同样抄了他选择题的陈千堪堪落在他后一名。   陈千说:“我再也不信你了,我看了你的,把我选对的都给涂错了!”   “怎么抄对的不提?”荆平野很冤枉,“忘恩负义的东西。”   小休,夏蕾来学校给他送换季的衣服。最近气温回升得快,得穿薄长袖了。荆平野做好了挨训的准备,结果夏蕾全程没提成绩,他提心吊胆,小心道:“妈,你们收到月考成绩的短信了吗?”   一中会将每次成绩以短信的形式发至家长的手机里。夏蕾说:“收到了,英语67,挺好,比六六大顺高一档次。”   荆平野脸发热:“下次我努力及格。”   “没事,实在学不会,还可以继承包子铺,正好店里缺擦桌子的。”   荆平野喊了声“妈”,一下笑了起来。从他上学以来,家里就没有给过压力,完全是放养的态度,只要不违规乱纪,学什么样是自己本事。但荆平野仍是保证:“这学期我一定进年级前百!”   “好好努力。”夏蕾揉了把他的头发。   临走前,荆平野又问起应逐星的备考情况,夏蕾说:“他一个人在家复习的,什么进度他也没和我们讲,你没和他聊吗?”   荆平野说:“我怕耽误他复习。”   夏蕾说:“打个两三分钟耽误什么?”   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于是晚上,荆平野给应逐星拨了通电话,那头响了两声就接起来了,“喂”了声。荆平野清清嗓子,正经道:“你好,社区服务人员例行关怀一下,您最近复习状况还好吗?”   电话那头顿了下,很快严肃道:“一切顺利,谢谢关心。”   荆平野绷不住笑了起来,连带着应逐星也跟着笑。荆平野好不容易停下来:“你干嘛呢,在背书吗,我会不会打扰你啊?”   “在休息了,”应逐星回答得很快,像怕错过什么,“不打扰。”   荆平野这才放心下来,杂七杂八地聊起学校里的事情,说起自己的成绩,说起前两天和邻班打的篮球友谊赛,说起最近的天气。应逐星每句都会“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篮球赛你们赢了吗?”   “当然了!”荆平野说,“我还扣篮了呢!”   应逐星说:“这么帅啊。”   荆平野讲得口干舌燥后,又问起最近家里有没有什么事情。应逐星想了想,说:“房子租出去了。”   “啊?”这么大的事,应逐星居然现在才提,荆平野问,“租给谁了?”   应逐星说:“之前第一回看房的人。这段时间也没有其他人来问,就先租给他了。”   荆平野隐约有印象,因为夏蕾某次吃饭的时候提起过,说是粉头发。   他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眼时间,大惊:“都十分钟了!你赶紧学习吧。”   正打算说“拜拜”挂断电话时,应逐星抢先一步,说:“我上午10点到10点20会休息,下午1点到1点20午觉休息,晚上8点也会散步。”   荆平野迷茫地“嗯?”了声。   “如果你有空……”应逐星低声,“可以多给我打电话吗?”   荆平野这才反应过来,白天妹妹上学,下午五点爸妈才会将她接回家,黑豆也不能同他交谈,应逐星一定很无聊,所以他说:“好啊!那我有空给你打电话。”   应逐星“嗯”了声,声调明显高兴起来。   于是荆平野的每日安排中多加了一项打电话,通常是在大课间,聊天时间只有三四分钟,讲不了什么有用的内容。   周五的时候,荆平野在和应逐星聊黑豆的事情。黑豆在家,所需要的粮和水现在需要应逐星来添,应逐星在问他黑豆应该吃多少饭。——经过这段时间,黑豆已经对他很友好了,经常亲近。   打电话的过程中何珂欣不小心听见了他的通话内容。回到教室后,她问:“我听你说‘黑豆黑豆’的,是菜市场进货吗?”   荆平野说:“黑豆是我家狗。”   何珂欣很吃惊:“你家狗会接电话?”   “我在和我发小聊我家狗!”荆平野抓狂。   何珂欣放心了:“吓死,我还以为我家狗进化得太慢了。”她犹豫了下,鼓起勇气似的,问,“这周末一块出来玩吗?我家里也有只小狗,可以一起抱出来玩。”   荆平野解释说:“我家狗不是小狗了。”   何珂欣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了。放学后,陈千问他:“你没看出何珂欣对你有意思吗?她想约你出去玩,结果你说你家狗不是小狗,啊?”   “但黑豆的确不是啊。”荆平野挠挠头。   明明平日里也是情商挺高的男生,但偏偏在感情方面迟钝,陈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转念一想,神情又变得祥和起来:“算了,没恋爱谈也好,省得我一个人去食堂吃饭,走了,打球去!”   今天晚上约了邻班的男生一起打篮球,荆平野很喜欢打球,特别是现在没有前半个月冷,打热了还可以直接脱了外套,脖颈处薄薄的汗水在灯下折出莹莹的亮来,眼睛也是亮的,显得很有活力。   “好球!”   投了个空心球后,一旁男生叫好道。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荆平野掀起衣服下摆擦汗,发现已经七点了,连忙道:“哎,走了走了,下回再玩啊!”   这个点家里估计已经开饭了,他也忘记告诉爸妈一声,于是急急忙忙往回赶。坐上公交车,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公交车到站,荆平野下车后一路狂奔进小区,余光里忽然扫见人影,又退出来两步,盯着打量了下,突然道:“应逐星!”   坐在绿化带边沿的人抬起头来,果然是应逐星。   荆平野跑了过去,不可思议道:“你在这儿干嘛的?”   “我看你没回来……”应逐星似乎也没想好理由,迟疑了下,又举起手中的盲文书,“我在这儿背书。”   虽说气温有所回升,但春夜仍是很冷的,荆平野说:“你闲的啊,赶紧回家,跑外面背什么书?”   应逐星拿上盲杖,回去的时候,荆平野碰到了他的手,简直冷得像一块冰,他抓着应逐星的手放进兜里。应逐星手指动了动,问:“你们今天拖堂了吗?”   “没有,我跟朋友去打球了,”上楼的时候,荆平野终于反应过来了,“你不会在等我放学吧?”   应逐星说:“没有。”   但荆平野已经默认了,搭着他的肩膀:“哎,我这周不在你是不是很想我啊?下回大休我如果晚回来,我跟你打电话说,你别干等着。”   楼道昏暗,看不清应逐星的神情,只听见他“嗯”了声,终于没再否认。   后来荆平野才知道,那天应逐星的确是在小区门口专门等他回来的,但并不是一二十分钟,而是从四点半开始,足足等了三个小时。因为没有带手机,无法通过天色得知精确的时间,因而只能一直等着,用最笨拙的方式,透视一颗再轻飘不过,再认真不过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星属于对短时间把控很精准,但长时间把控就不行了的那种()   前两天突然来了好多人,头一次睡醒发现有几十个评论,特别谢谢大家!!很幸福!! 第33章 醋坛子   之后大休,荆平野都尽量不再迟到,及时回家,免得应逐星的等待又扑空。   五月份,应逐星报名了今年中考。   报名的时候,荆平野并不在家,而是和陈千一起爬山。是滨城附近的一座小山,陈千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消息,说这座山旺桃花,非要拉着他去,但爬了两趟,一个桃花都没有,兴败而归。   陈千说:“骗子公众号,毁我幸福!”   荆平野正在和应逐星打电话,没有理会他:“你再好好检查一下,千万别填错信息了。”   应逐星说:“没有错误的,你放心。”   聊了两分钟就挂断了,还是应逐星主动挂的——距离考试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应逐星明显状态有变化,话更少了。   甚至于他大休回家,应逐星都不怎么同他说话,不是在敲点显器,就是在背书。之前决心重来的时候,应逐星所表现出的果断与执行力,险些让荆平野忘记他也是会紧张的。   然而这种情绪旁人无法从根源解决,只有等考完。   爬完山各回各家后,陈千已然虚弱,荆平野倒不是很累,替应逐星检查一下报名信息,晚上还有体力出去散步遛狗,他问应逐星:“我顺便去趟小卖部,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应逐星仍在做题:“不吃了,我先做物理。”   荆平野“哦”了声,只得自己去遛狗。   备考真是累人啊,他想。   如今是很适宜的温度,不冷不热,但荆平野更怕热,所以已经穿上了短袖。去小卖部买完酸条糖后,他慢慢悠悠往回走,忽然看见路过人影头上的一团粉,于是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那人感受到他的目光,也回望过来。   一头粉色头发,穿得休闲宽松,手里拎着一袋零食。——粉头发,粉头发,荆平野想起来了,脱口而出:“402的?”   男人吃惊道:“你尾随我?”   荆平野手摆得快要起飞:“不不不,我住楼下的。”   男人看起来仍是狐疑:“你哪户的?”   “202,”荆平野急于澄清,“真的,我没尾随你。”   蹲在旁边的黑豆忽然凑近男人,男人低头看见狗后,“哎哟”了声,蹲下身来,伸出手让黑豆嗅闻气味,挠了挠黑豆的下巴:“你家的狗?哎,真黑,差点没看见。什么品种的?叫什么?”   荆平野老实道:“就土狗,叫黑豆。之前我爸捡的,别人丢树下了。”   “什么素质!居然丢狗,”男人怜惜地揉着黑豆,声音都细声细气起来,“宝宝,小可怜,嘬嘬。我家也养狗,我给你说我最近发现了一款营养巨多的狗粮,你拿一袋回去给黑豆吃。”   说罢,他打开一旁的零食袋子,自来熟地拿了两袋狗粮给荆平野。   荆平野问:“你家也有狗?”   这一栋小区楼里养狗的没有几家,荆平野很喜欢小动物,顿时有种一见如故,开始与对面交谈起来。没几分钟,不仅知道了对面家里养的是博美,还顺便得知了他的名字,叫李昀。   一起散步走了两圈后,交情只差称兄道弟了。   走第三圈回来后,李昀邀请他:“要不今晚去我家玩吧,顺便看看我家米米,特别可爱,脾气也好,让黑豆跟它玩,我家还有游戏机呢。”   “但我得回去睡觉了,”荆平野说,“明天得上学。”   李昀恍然大悟:“高中生?难怪这么清纯。”   荆平野不大理解他的形容词:“……我高一的。”   “行,小孩还是早睡早起,”李昀点点头,自来熟地搭着他的肩膀往楼上走,“回头带黑豆来我家玩,姐请你吃零食。”   荆平野愣了下,迟疑道:“……哦,好,再见。”   回到家后,应逐星仍在做题,荆平野只好保持安静。直到睡前,荆平野才见缝插针找到空闲,问:“租你房子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应逐星说,“怎么了?”   “我刚遇见他了。他说他是‘姐’,而且我看见他有美甲,豹纹的,就差点以为他是女的,”荆平野有点糊涂,“男的也会做美甲吗?”   应逐星顿了下,问:“你们聊什么了?”   荆平野什么都没隐藏,全都讲了,他对应逐星是很坦诚的。   应逐星听完后问:“他邀请你去402玩?”   “对啊,”荆平野想了想,“李昀人还挺好的,特别逗。”   应逐星沉默下来。   之前租房的时候,通常是夏蕾同他一起领租客看房,如果夏蕾比较忙碌,应逐星则会单独领人看房子,他对房间布局很熟悉,并不影响。   李昀第二回来看房子就是应逐星自己带着的,经过起居室,准备去卧室看一眼时,李昀接到了一通电话,他好像把应逐星当成了失聪的人,通话过程并没有避险。   因而应逐星听见李昀很亲昵地叫对面“老公”。   挂断后,李昀随意道:“不好意思,老公太黏人了,我们继续看房吧。”   从青春期意识到自己性向的开始,应逐星没有和任何人分享过这个秘密,自然没有主动接触这个圈子,所以这是他第一次遇见同类。   但应逐星向来不是追求合群的和性格,也并没有窥探他人生活的好奇,因而只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带他看房。   结束时,应逐星问:“是你自己租,还是和别人一起合租?”   李昀却道:“我自己。”   应逐星点点头:“好。”   其实李昀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性向,他所具有的特征简直可以当作男同范例,但荆平野是铁打的直男,压根对同性恋不了解,自然也没有联想到一起去。   对于应逐星而言,李昀只是一个普通的租客。但李昀邀请荆平野去家里玩,应逐星的第一反应是“不行”。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即便作为十几年情谊的发小,他也不能过分干涉荆平野。荆平野就是喜欢交朋友,也擅长交流,人缘很好,如果他表现出过分的独占欲,荆平野或许会不高兴。   等到应逐星打算试探试探他的态度时,荆平野已经睡着了。   没有烦恼的人迅速入睡,而有点烦恼的应逐星爬起来又做了套题目。   ·   五月中旬的下午,荆平野再一次见到了李昀。   李昀下楼来扔垃圾,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博美,他将米米放下来,白白茸茸的一团,黑眼珠亮得像水。黑豆小心嗅了嗅它的气息,恍如见到贵族小姐的长工,竟然不敢靠近。   “你今天大休啊,”李昀说,“去我家玩吧,给你撸狗。”   荆平野看见博美已经神魂颠倒,心都化了,完全拒绝不出口,抱着小狗去了402。   时隔两三个月,荆平野再度来了402。仍是之间的房间结构,但已经捯饬得焕然一新了,门口甚至放了玻璃鱼缸,家里有影音室,里面都是游戏设备。   “……好牛,这么多玩的,”荆平野很吃惊,“平时得多爽啊。”   李昀给他端了一杯气泡水,得意道:“工作赚钱就是很爽啊,别傻站着了,过来一块打游戏,玩过PSP没有?”   荆平野诚实地摇摇头:“那是什么?”   他平时接触的游戏只有网游,不过即便网游也玩得不多,最喜欢的仍是篮球。李昀递给他游戏机,开始讲基础操作,荆平野第一次接触PSP,试着玩了一把,眼睛都亮了起来,惊叹道:“好酷。”   “早叫你来你不来,”李昀说,“来来来,打双人的。”   于是一个下午的时间,荆平野都在同李昀玩双人游戏。博美米米和黑豆则在一旁玩。荆平野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一直玩到了黄昏,才如梦初醒,想起了家中的备考人员与妹妹,连忙起身:“我得回去了,太晚了,我作业还没写完。”   李昀问:“你在哪儿上学?”   荆平野说“一中”。李昀说:“那很厉害啊,我当时高中都没考上,中考总分还不到三位数,干脆就不读了,现在工资还有四位数,比学习性价比高不少呢。“   但他又补充,“但其实还是学习舒服,你好好读书。”   “拜拜昀哥!”荆平野说。   李昀抱过博美,打了个哈欠:“拜拜,有空再来。“   回家时五点了,其实拢共只玩了两个小时。荆玥仍在看《甜心格格》,跟着电视唱主题曲,摇头晃脑的:“我要甜甜的微笑,我要香香的泡泡。”听见荆平野回来的声音,这才回头:“哥哥你去哪儿了?”   “出去玩了,”荆平野问,“你作业写完了没有?”   荆玥:”我写得嗖嗖快!“   卧室传来开门声,荆平野下意识看过去,是应逐星拿着空水杯出来倒水。穿着件白色的薄长袖,左边袖子卷到手肘处,露出小臂来。那双眼睛微微垂着,瞳仁黯淡无光。   “你去哪儿了?”应逐星问。   “我去楼上找昀哥玩了,”荆平野拿过他的杯子,去饮水机那儿接了温水,“今晚把中午剩的饭菜热一下吧,我懒得做饭。”   听到“昀哥”两个字,应逐星明显神色冷却下来,但荆平野仍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全然没有察觉。   回到卧室后,荆平野趴在了应逐星床上,翻来覆去了会儿,忍不住同他讲:”你玩过PSP没有?我今天和昀哥玩了,《生化危机》很好玩。”   应逐星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开始做题。荆平野说了半天,发现没有回应,奇怪地探头过去,观察他的表情:“你怎么不理我?”   “我做题。”应逐星语气冷淡。   荆平野只好不打扰他。然而没有两分钟,应逐星忽然说:“你说今天下午会给我念题。”   备考的这段时间,他大休的时候都会给应逐星念图片类题目。本来今天打算下午念题,但是荆平野忘记了,他连忙道:“物理还是化学,我现在给你念吧。”   “不用了。”应逐星说。   “真的不用?”   应逐星说:“你去和昀哥玩吧。”   荆平野愣了下,猝不及防地笑出声,下床从背后勒应逐星的肩膀,开始一通揉他的头发:“我和昀哥玩,你和谁玩啊?醋坛子。”   “一边去,”应逐星虽然这样说,但连推的动作都没有,“热。”   “不走不走,”荆平野笑得完全停不下来,露出一点小虎牙来,呼吸间的热气喷灼在耳边,“醋坛子。”   在这点上,荆平野认为应逐星非常有恒心。小时候他和常珂玩,如果忘记叫应逐星,应逐星一定会不高兴,闷着脸,藏不好一点情绪,但如果点破就会不高兴,也不愿意承认。   现在也是,应逐星说:“我不是。”   “你就是。”   “我不是。”   荆平野说:“听不见。”   应逐星安静了会儿,终于说:“对不起。”   “我跟他才认识几天,跟你都十几年了,咱俩才是全世界最好,你心放肚子里行不行?”荆平野松开了他,拿过一旁的物理题目,“今天要念哪一页的?快点,不要耽误备考时间。”   “第32页。”应逐星说。   荆平野开始念题目,描述图片,应逐星根据指示描绘的时候,想,其实如果可以,他也想表现得坦然,表现出不在乎。   但他拥有得太少,又太珍贵,因此过分想要独享,却没有合理的缘由。朋友的定位,以及越界的占有欲,让应逐星难以找到平衡点,因而才总表现出难以掩饰的、类似醋意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应逐星:无名无份,独自心碎。 第34章 生日快乐   备考时间来到六月时,气温一度上升至30度,这对于荆平野而言是难以忍受的热度。卧室的床铺换成凉席,但为了照顾备考人员,以免考前感冒,晚上卧室的空调是不开的。   应逐星手头的资料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相较于五月份时的紧张焦虑,现在应逐星的状态要好很多,但仍是保持先前学习的习惯。   “你不睡吗?”某次,荆平野起夜去小解时,看见他坐在床边背书,吓了一跳。应逐星说:“我还不困,等会儿再睡。”   这让荆平野险些认为应逐星已经戒掉睡眠。   后来才知道,应逐星每晚都会默背至凌晨三点,七点半起床继续做题。   不过六月五号,应逐星起床后没有立马做题,而是独自去了一趟滨海边。   海风温热,鸥鸟鸣叫,应逐星坐在礁石边告诉了徐瑶自己的决定,然后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拄着盲杖离开。   六月九号,因为高考,所有高中都放假三天,荆平野只穿着背心短裤躺在床上,吹着风扇,背心吹得鼓胀,都能看到皮肤上水莹的汗。窗外槐树的绿意很盎然地晃,应逐星说:“你开空调就行,我没那么容易感冒。”   “我不热啊,”荆平野睁眼说瞎话,所幸应逐星看不见他热得脸发红的样子,“哎,哥,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应逐星思考了会儿:“高考结束的日子?”   荆平野并没有判定对错,不置可否地哼哼两声,继续看侦探小说了。   应逐星只当他是随口一问,直到晚上,他打开卧室门,听见门外几人热烈而杂乱的“生日快乐”时,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十七岁生日。   “生日快乐!哎,蜡烛要烧着他头发了。”荆平野把荆川往后拉了把,连忙说。   荆川捧着生日蛋糕,上面金色的“17”亮着烛光。荆玥参与了这场生日策划,恪守秘密,这一刻很是兴奋,拍着手:“生日快乐哥哥!吃蛋糕了!”   连黑豆也在,只有达拉着舌头的喘声,绕着他们转,肉爪发出很细微的声音。   “要不是平野提醒,我们差点忙忘了,生日快乐啊逐星,”夏蕾笑着说,“就是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过两天再给你补一个。”   荆平野“哼”了声:“我都说我记性好了。”   应逐星怔怔站在原地。他的眼睛可以感受到很微弱的光感,蛋黄色火苗的光感,透点红色。像是饥寒交迫了十年半载的人,一朝得到了黄金与丰沛的食物,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置,应逐星无措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我不用礼物,谢谢……”   “先别说继续,先许愿,”荆平野催促他,“蜡烛就在你嘴边,放心大胆吹。”   应逐星双手合十,闭着眼,光影摇曳照在他的眼皮上。他很快放下手,吹灭蜡烛,说:“好了。”   接下来就是一些寻常的流程了。餐桌上是已经做好的饭菜。夏蕾和荆川今天提早回来,特地买了些小孩子爱吃的肉菜,比如小酥肉和肉丸,偏偏又要按荆平野所想的制造惊喜,以至于两个人在厨房做饭都没敢整出太大动静,怕让这份惊喜泡汤。   蛋糕是巧克力脆皮蛋糕。荆玥对植物奶油过敏,因而买的动物奶油的。   吃饭时荆川说:“我看你许愿许得很快啊,说中考的事情了没有?”   “吃饭还说考试,”夏蕾说,“说得小孩吃饭都没胃口了。”   应逐星点点头:“说了,我许了——”   荆平野连忙捂住他的嘴:“说出来不灵!”   应逐星含糊道:“那我不说。”   晚上还喝了点啤酒,但只有一勺的量。妹妹说:“未成年不能饮酒。”   “你还不如小孩懂事。”夏蕾叹气道。   荆川把两勺啤酒递到他们手中:“这么好的日子不喝酒多浪费,来来来,干勺,干勺。”   啤酒微苦的麦芽香气流进咽喉里,应逐星听着餐桌上一家人的热闹声响,恍如隔世,时不时跟着笑,他觉得非常高兴,如果可以,他很想一直坐在餐桌旁。   但这顿饭迟早是要结束的,荆玥吃完了一半蛋糕,应逐星和荆平野分吃一块,荆平野只吃了两口,抱怨说:“太甜了。”   于是剩下的一半几乎都由应逐星解决了,奶油腻得喉咙发堵。荆平野拉着他回到卧室时,但或许是那一勺的啤酒让神经兴奋,应逐星感到心脏涨热,他主动抱住了荆平野,掌心扣着荆平野的后颈,但只抱了两三秒钟,应逐星就放开了他。   荆平野说:“是不是很感动?”   应逐星点点头,他忽然说:“我……前几年生日都没有吃蛋糕。”   前四年他过得混乱而灰暗,前两年是因为忙于治疗,无暇顾及仪式感,后两年是因为疾病,没有精力再去挑选一款蛋糕,最多会有碗长寿面。但说这话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寻求同情,他只是想表达:“谢谢你记得。”   房间里两人的呼吸声同频,安静了一会儿后,荆平野说:“那你早晚会吃腻的,毕竟以后每年都会过——好了,先别肉麻了,我还有给你的礼物。”   应逐星愣了下,听见荆平野指示:“伸左手。”   应逐星迟疑着抬起手,荆平野攥住了他的手臂,不太熟练地将一条手绳系在他的手腕上。   “上个月陈千不是叫我去爬山吗?上面有一座小寺庙,里面可以花钱请愿,”荆平野还在困难地系绳,他实在手笨,半天穿不进去,“特别好笑,别人都去请桃花,我去请学业,说是叫‘七慧绳’,那个僧人跟我说男生戴在左手,左进好运,也不知道是不是忽悠人……但我想着你快考试了,肯定很需要好运的,所以替你请了一个。”   终于穿好了!荆平野大大松了口气。   七慧绳的两端缀有银珠,瓦蓝色、青绿色与红色交织。是在灯光下很漂亮的一根手绳,荆平野努力描述这根绳的样子,应逐星低着头,右手反复摩挲着那根手绳,眼眶发热。   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样的人呢?   应逐星想。   “应逐星,”荆平野说,“祝你的十七岁永远好运,一往无前。”   他说完生日祝福,凑近抱了抱应逐星。应逐星答应了他,哑声:“好,一往无前。”   ·   六月十二日,应逐星参加中考。   考前两天,因为他盲人的身份,这次考试有不少新闻媒体关注,想要采访,并且开出了足够的报酬,但无论是考前还是考后的采访,应逐星都拒绝了。   “万一没考好,还上了报纸电视,多丢人。”   荆平野连忙“呸呸呸”,拉着他也“呸呸呸”:“说点吉利的行不行?”   “一定能考好,”应逐星只好转变话术,“怕考太好别人嫉妒。”   荆平野满意了。   考前一晚,应逐星查了相关规定,确认中考时可以佩戴手绳,不会被没收后,这才放心戴着考试。   考试当天是夏蕾全程陪考,荆川则在包子铺看店。但由于中考没有征用一中的场地,荆平野没法儿陪考,只能背着书包老老实实上学,他心不在焉的,上课走神两回,都被老师抓包了。   英语老师提问他:“说一下完形填空的答案。”   荆平野神志不清,站起来说“cos90°”,遂罚站一节课。   他实在是紧张,如热锅上的蚂蚁,考试第一天,荆平野掐着结束的点给夏蕾打了电话,但夏蕾说:“还有半小时才结束,他还没出来。”   荆平野这才想起来盲人考生的考试时间是要比正常考生多半小时的。于是又上完一节课后,荆平野又打了电话,这回是应逐星接的。   “怎么样?难吗?做完了吗?你别对答案,考完一门扔一门。”荆平野开了机关枪自动挡,突突发问,害得应逐星不得不反过来安慰他:“别紧张,别紧张,我没对答案,都做完了,不难。”   荆平野稍稍放下心来。他们没有聊太长时间,因为应逐星还要复习第二天的考试科目。   第二天考完试后,夏蕾说:“明天应逐星就考完了,要不要我给你们班主任请个假,你们回家好好庆祝一下?”   荆平野感动地喊了声:“妈妈!”   “耳朵聋了,”夏蕾很嫌弃他的嗓门,“那我去打个电话说一声。”   荆平野得寸进尺道:“直接把下午最后一节课请了吧,我就可以赶上他考试结束了。”   夏蕾笑着骂了他一句,但也同意了,给他们班主任打电话请假,约好明天下午来接他。   【作者有话说】   开了下一本的预收!点开作者主页名,在“备菜”那一栏就看到啦,叫《护食》,感兴趣的贝贝可以收藏一下,爱你们 第35章 Surprise!   中考最后一天,荆平野上完下午的第三节课,收拾好书包准备去接考生,陈千得知他要请假,但看他神清气爽的,一点都没有生病的迹象,于是问:“你请假干什么?”   “找我哥,”荆平野晃晃假条,得意道,“你继续上课吧。”   陈千愤慨道:“你永远不知道你会错过什么!”   “错过吸收知识的宝贵时间,”荆平野飞吻了他一下,“回头借我笔记抄一抄,再见!”   在陈千的骂骂咧咧中,荆平野拿着假条离开学校。坐上门口夏蕾的车,到了应逐星考试所在的学校。   下午五点,已经有考试结束的考生走出考场了,但应逐星的考试还需要半小时才能结束。   暑夏的这个点太阳光依旧很刺眼,荆平野坐在校门口一旁的杨树下,书包肩带松垮地挂在左边肩膀处,穿着蓝白色的短袖校服,树叶间穿过的金色光斑打在脸上,透明又热烈的汗意。风一吹,稍显宽大的校服就贴着清瘦的腰身。   他在旁边小超市买了根红豆方糕,边吃边等。   “会不会有记者突然冲出,拦着应逐星,非得讲两句才能走?”荆平野开始在脑中进行英雄主义的幻想,“到时候我就上去挡开记者,说‘我们艺人还有档期要赶,不要耽误时间’,怎么样?”   他充满期待地看向夏蕾,夏蕾说:“你要是神智不清,就去洗把脸。”   荆平野蔫下来:“哦。”   其实记者的确是有的,但这个考场安保做得很好,基本难以近身,倒不至于出现荆平野设想的场面。   时间逐渐来到五点半,属于应逐星的考试时间结束,校门口考生数量已经寥寥,因此应逐星走出来的时候很显眼。穿着白色棉质短袖,握着盲杖,左手手腕的七慧绳折射出金色丝线的光。   荆平野趴在栏杆外就已经看见他了,夏蕾招呼他过去的时候,荆平野却摆摆手,示意夏蕾先过去,嘴角憋着笑。   “……”夏蕾没管他,喊了声“逐星”,待人过来后问,“觉得怎么样?”   周围小吃摊、风声、树叶声、人声嘈杂,因而应逐星并没有发觉多了一个人:“挺好的,今年题目不是很难。”   夏蕾扫了一眼荆平野,荆平野连忙比了食指抵在嘴唇上,猫步走到应逐星身旁,夏蕾为自己儿子的智商叹了口气,又问应逐星:“今晚想吃什么?考完吃点好的,要不去饭店?”   “只是一场考试而已,不用专门去饭店,”应逐星说,“可以等小野回家问问他,他想去再去。”   “他啊,”夏蕾又看了一眼鬼鬼祟祟的荆平野,“他今天连个电话都没打,估计都忘记你今天考完试了。”   应逐星垂眼,说:“……可能是还没下课吧。”   他抿抿嘴唇,加上无意识扣弄盲杖头部的动作,是可以看出一点失落的。才十七岁,还没有到可以全然掩饰情绪的年龄。   夏蕾故意说:“我打个电话给他们老师,让他晚自习别上了,回家陪你玩,正好庆祝一下。怎么样?”   应逐星立马拒绝了:“算了,他也快期末考试了,我——”   忽然,应逐星察觉到了一点细微的声响,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声“surprise”突兀地响起,背上突然压下热烫的重量。荆平野跳起来,像个猴子一样抱住了应逐星的脖颈,声音很亮:“应逐星!”   应逐星毫无防备,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踉跄了下,本能地抓住了荆平野搭在他身前的胳膊。反应过来后,应逐星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早来了!”荆平野嘿嘿道,“怎么样,惊喜吧?”   呼吸间有热气灼在应逐星的脸上,耳朵尖很明显发红,应逐星说:“下来吧祖宗,沉死了。”   夏蕾也笑着说:“赶紧的,别压着了。”   荆平野这才跳下来,大大咧咧地揽着他的肩膀:“哎,采访一下,考完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爽?”   “爽,”应逐星说,“多亏你求的愿,今天没出冷门题。”   他也想学着荆平野勾肩搭背地走,但背后的手抬起了点,又放下了。   上车后,路上聊天,荆平野才知道他们考场一共只有两个盲人考生,监考老师有两名,一对一件考,荆平野一想那个画面,觉得很是恐怖:“他们会不会盯着你的试卷一直看?”   “应该也看不懂吧,”应逐星说,“老师都是正常视力。”   荆平野松了口气:“那就好。”他无法想象写作文的时候被全程围观的恐怖。   两个多月备考,在这一天完全结束了。考完后,应逐星放松了很多,不再像先前那样紧绷,虽说话仍不多,主要以倾听为主,但一直笑,明显心情很好。   这几天荆玥都是由荆川接到包子铺写作业,他一个人在店里很是忙碌。于是夏蕾送他们回家,吃完晚饭后,便匆匆回了店里,让他们自己在家玩。   但荆平野第二天一早要返校,其实可供娱乐的时间并不多,只能在家呆着。应逐星主动问:“去遛狗吗?”   荆平野说“走”,给黑豆套上绳:“去小卖部!”   今晚遛狗是应逐星牵的绳。备考的这段时间,经常是黑豆与他共处一室,添水加饭也是应逐星来做。黑豆对他很是熟悉,虽说平时黑豆就很温顺,但熟悉之后更是没有任何反抗,甚至很照顾应逐星的步伐,走得慢慢悠悠的。   “你是不是有三个月暑假?”荆平野扒着手指开始计算,“我还得一个月才考完试,你都开始假期了!”   应逐星说:“你们七月几号考完试?”   “得十几号吧,”荆平野苦大仇深,又问,“你假期准备做什么?”   应逐星打算假期找份兼职,但眼睛的限制摆在这里,能不能找到尚且是未知数,因而没有告诉荆平野,只说还没想好。   夏夜热风如同浪水一样地浸湿衣服,荆平野很怕热,索性只遛了二十来分钟,去小卖部买完方糕后便回家去看搞笑的综艺,又去看动画,把这两个月缺失的热闹勉强填补之后才去洗澡。   洗完澡后,房间里开着空调,荆平野只穿着内裤,爬上床后舒服得不想动弹。   总归妹妹不在家,应逐星又看不见,他可以穿得清凉一点。   应逐星洗完澡回来时,荆平野都快睡着了,他闻声睁开眼,看见应逐星头发湿漉漉的黑色,发尾的水到肩膀上,洇湿了一小片布料。穿得也板板正正的,荆平野随口问:“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应逐星坐在床边擦头发:“我不是很热。”   荆平野说:“我都脱干净了,你也脱吧,反正家里就咱俩。”他怕应逐星不信,特地搭下胳膊,指尖拨了下应逐星的头发,浑然不觉道,“你摸摸,我真的脱了。”   应逐星顿了下,不大自然道:“都快睡觉了,不脱了。”   “就咱俩,你害羞什么,”荆平野很老成地叹气,不再强求,起身关了卧室的灯,准备入睡时,应逐星问:“你明天早上就回学校吗?”   “回啊,”荆平野闭着眼,预判了他之后的问句,“几点早自习?六点五十。能不能来送我?太早了,别送,你在家补觉吧。”   应逐星无话可说:“……”他本来就不擅长找话题,这下好半天才想出话来,“那我大休接你。”   荆平野打了个哈欠:“不要,太远了,你过来路上又不安全,这么多车。放心,我在学校会记得打电话的,你不用怕无聊啊。”   不是担心无聊。但应逐星无法澄清,只能“嗯”了一声。他躺在床上,听见荆平野的呼吸逐渐平稳,是睡着了,声音离他很远。   应逐星回想起冬天冷寒的时候,荆平野因为怕冷,会主动提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他们共享狭窄的空间取暖,离得很近,那是应逐星少有的、理所应当的可以拥抱荆平野的时刻。   但现在天气炎热,荆平野不再提出这样的要求,走路也只是偶尔搭肩,不再分分秒秒都贴在一起。   夏天真是烦人。   应逐星想。   【作者有话说】   好喜欢俩宝,,,写的时候感觉特别幸福,总是在想他们谈恋爱的样子,可恶。   贝贝们记得评论!爱你们! 第36章 志愿   然而夏天是客观存在的,无法拨动进度条。即便应逐星如何讨厌,他都要历经这段时间。   第二天一早,他没有去送荆平野上学,假装自己睡着了,听他收拾好书包,蹑手蹑脚地离开。门合上时,锁芯发出很轻的声音,应逐星没什么睡意,过了会儿也起床了。   脱离备考的节奏后,应逐星的生活一下变得非常乏味起来。   夏蕾提议他和妹妹一起去店里。应逐星拒绝了,分心照顾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再兼顾一个全盲的未成年,总归是很麻烦的事情,他没有直说,只借口自己想在家里看书,夏蕾也就同意了,每天都预留好饭菜,让他有事给自己打电话。   饭菜也只需要在微波炉叮一下,某次等待的间隙,应逐星接到了荆平野的电话,聊了两句,应逐星听见另一端传来女生清脆的声音:“哎,荆平野,我看见你成绩排名了。”   “多少名?”荆平野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何珂欣!”   “就不告诉你,”女生的声音逐渐变远,“你自己去看。”   荆平野急匆匆要去看排名,这通电话就这样无疾而终。应逐星无端地心情低迷,取微波炉里的饭菜时不小心走神,烫到了手,在冷水下冲了半天,所幸没有起泡。   之后几次打电话,荆平野都没有提及那天的人声,应逐星也只好假装自己忘记了。因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把控好度,所以他不想问太多。   六月二十八日,来到中考出分的这一天。   查询成绩的具体时间为下午三点。前一天晚上,荆平野在电话里说:“我明天请假回家,和你一起查成绩。”   “不用,你好好在学校准备期末,”应逐星拒绝了他,“叔叔阿姨会帮我查分,查到之后我立马跟你说。”   荆平野说:“那三点半我下课给你打电话,你记得接。”   应逐星说“好”。挂断电话后才发现手指有点发麻——其实他比想象中更加紧张忐忑,怕自己考不好,这两天做梦梦见的成绩都是不理想的,三百分有,四百分也有。但如果成绩不好,应逐星希望荆平野不会立马看到自己失落的样子。   查成绩的当天中午,夏蕾和荆川提前回了家,打开电脑。但家里电脑很久没用了,速度很是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   荆川:“怎么进不去?”   夏蕾:“你输错了!1395,不是1495。算了我来吧。”   荆川:“我来我来,1395……”   应逐星没有办法看到页面的成绩,他只能坐在一旁,听着荆川敲击键盘输入准考证号的声音。咔哒,咔哒。空气尤其静谧,简直如同无形的压强挤压着应逐星的肺部,让他都没法儿好好呼吸,只能一遍一遍地摸左手戴着的七慧绳。   考不好怎么办?   到时候他最好不要表现出伤心,免得他们还需要安慰自己。   就算不理想,还可以再考一年,如果——   突然,应逐星听见一声惊喜的大叫,整个人被抱住,荆川使劲搓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出一个数字:“你太争气了!”   那一刻应逐星像做梦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什么反应都没有,像那台卡顿的电脑,耳鸣持续很久,过了很久,一个念头才在心里忽然冒出来。   他想,我好像做到了。   他所希望的,所恐惧的,所夜不能寐的,在这一刻都尘埃落定。   ·   “657?”电话里,荆平野重复了两遍,“657!”   应逐星再次确定:“对,657。”   其实这个成绩在应逐星的预料之中。一年前在津城,那样糟糕的备考环境下,他同样取得了差不多的成绩。而今年的题目难度与去年相差不大,分数自然不会太坏。   荆平野却没动静了,应逐星以为是信号不佳,叫了两声他的名字后,忽然听见了细微的哽咽声音,应逐星愣住:“……你在哭吗?”   “不让哭啊!”荆平野虽然声音很大,但哭腔仍是很明显,“喜极而泣不行吗?”   应逐星慌张起来:“你别哭。”   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安慰。因为荆平野是很少哭的性格,喜欢逞强,讨厌一切形式的示弱,从小到大都是如此,绝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哭。因此他缺乏经验,又重复道:“别哭啊。”   “我昨晚都没睡着,”荆平野抽抽鼻子,“就一直想,你备考累得要命,万一没考好,那你得多难受,以后得怎么办……我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那一刻,应逐星后悔起昨天没有同意荆平野回家的想法,如果荆平野哭的话,应逐星想要在他身边,至少可以抱一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无用功。   “我去你们学校找你,”应逐星突兀道,“你几点下课?”   “哎,少来,”荆平野立马说,“我随便哭哭,没到这么可怜的地步,你把盲杖放下啊。”   应逐星原地站了会儿,不得已放下盲杖,坐了回去。   “我去年考试的时候,一中的分数线是625,”荆平野说话仍有鼻音,“你这个分数应该可以考进来吧。过两天填志愿,我请假回家和你一起填。”他再三嘱咐,“一定要等我回去!”   这回应逐星没有再拒绝,他说“好”。   出成绩后,志愿填报系统开启。他们定在周一的时候填志愿,下午六点的时候,应逐星听见楼下停车的声音,知道是荆平野回来了,刚想去接的时候,门便打开了,脚步声急急匆匆的,应逐星整个人被熊抱住,一时没站稳,跌在沙发上。   荆平野趴在他的身上,很兴奋地揉应逐星的脸和头发:“让我看看这谁啊,这不是考657的那位吗?哎哟,你怎么这么牛啊!”   应逐星被压得无处躲避,脸涨得通红:“哎!”   后脚上楼的夏蕾看见他们挤在一起,无奈说:“差不多得了,大夏天的不嫌热啊。”   “不热,”荆平野又抱着他蹭了半天,“你怎么考这么好啊。”   应逐星好不容易才把他推开,问:“这回没哭了吧?”   “你赶快把那天忘掉,”荆平野命令他,“再提我揍你啊。”   应逐星笑了起来,听话地忘记那天荆平野掉的眼泪。   填报志愿是一件大事,自然不能只由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完成,如果不是荆川需要接荆玥放学,兴许填报志愿要动员一大家子人。   他们围着家里的电脑,调出填报志愿的页面。荆平野小心翼翼地输入学校代码和名称,忍不住甩了下手腕:“我手上都是汗。”   “小心别填错了,”夏蕾在一旁道,“好好敲。”   应逐星安慰道:“没事的,填错也还可以改。”   “第一志愿是滨城一中,”荆平野抬眼问他,“我填了啊。”   应逐星点点头,说:“好。”   再三确认后,荆平野按下提交键,页面刷新,显示志愿填报完成。   “学弟,”他拍拍应逐星的肩膀,“来一中之前可以先讨好一下学长,学长让你行方便。”应逐星笑了起来,说:“请学长吃糖行吗?”   “没问题,学长海纳百川。”荆平野道。   填完志愿,他们又去厨房帮忙择菜。   应逐星忽然想,其实他之所以想要去一中,除去一中是滨城最好的高中,以及徐瑶的影响因素外,荆平野也在其中充当了关键变量。他将荆平野视作灯塔,以及领航员,因此想要一步步往上走,而现在,应逐星终于有可能最大程度地接近荆平野的生活。   就像四年前一样,一起上学放学,形影不离。   【作者有话说】   哎!今天凌晨发现长佩终于更新了作者的弹幕功能,可以实时看到弹幕了嘿嘿,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一章章地查看了。 第37章 告白   至志愿填报结束的这一秒,应逐星当下所有任务都宣布完成。然而荆平野的难关还未度过,再过一周,他即将迎来本学期的期末考试。   如同角色置换,回学校后,荆平野和备考时的应逐星一样,在教科书与习题里晕头转向,天天背书。这次期末考试关乎高二的文理分科,因而尤为重要。   陈千问:“你打算选什么科?”   荆平野想了想:“理科吧,文科要背的东西太多了。”   陈千揽着他的肩膀:“我也理科!要是能再分到一班就好了。”他又问何珂欣和李荷,“哎,你们选什么?”   李荷也说“理科”,她理科很有优势,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而何珂欣好半天才说:“文科。”她有点郁郁不乐,荆平野安慰她道:“没事,说不定你和李荷的班级挨着,到时候照样能一起玩。”   何珂欣欲言又止,最后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七月九号,期末考试前一天,中考录取结果出来了。应逐星成功被一中所录取,他说:“前两天招生办的老师来家里了。”   “不会来劝退的吧?”荆平野心速骤然提上去了。   “不是。因为我眼睛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才确认一下。然后说了一下学校的教育资料,针对我这种类型的考试安排,说会提供相关的盲文资料,但是教育效果因人而异,不保证我一定能适应。”   应逐星笑着说:“再说,劝退我也不退啊,好不容易考上的。”   在荆平野准备期末的这段时间,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具体日期是在七月六号,应逐星接到了一通电话,他一开始没有辨认出对面的声音,直到对面说起他离校的事情,应逐星才想起:“王智?”   王智似乎没想到应逐星仍然不记得人,卡壳了一下:“对,是我。”   应逐星有点困惑:”之前你有存我的手机号吗?”   “我问班主任要的,”王智说,“哎,之前我以为你退学是不读了,后来看新闻,才知道你去重新中考了。你考得怎么样?”   应逐星说了自己的成绩,王智那边说了句“牛逼”。   “是这样的。我家里有个弟弟,视觉中枢有问题,天生看不见,一直没去上学,”王智说,“我妈想给他找个家教,好歹认认盲文,但我弟性格比较胆小,怕大人,我成绩又不好。所以我想问问你……你方便来教教我弟吗?”   似乎是怕他拒绝,王智立马补充:“钱好商量的,我家不缺。”   应逐星思索了会儿后同意了。因为之前治病时切切实实地穷过,所以他想赚钱,并不想坐吃山空。   于是这份工作暂定一两周内开始,王智还需要给他弟弟做好心理开导。   这件事情应逐星打算等荆平野考完试再告诉他,毕竟期末考试快要开始,荆平野不好分心。   七月十号,一中的期末考试正式开启。头顶风扇系着红条乌啦啦地转,没有开空调——开了之后中间地段的学生嫌背冷,会冻感冒,于是只开风扇。   三天后,期末考试结束,收卷铃声响起后,荆平野收拾好东西回了教室。里面果然是一片欢呼高涨的氛围,闹得如同菜市场。   陈千很兴奋道:“我居然写到了大题最后一问!”   荆平野发现话语里的歧义:“写完还是写到?”   陈千说:“到。”两人沉默了会儿,一齐爆笑起来。   直到班主任进来,整个班级才安静下来。班主任将文理分科意愿表发了下去,到时候回校领成绩时需要再一起交回。老生常谈地讲完假期安全问起后,班会结束,第一排的人“耶”了声,整个班又笑了起来,然后再度恢复嘈杂。   “哎,回宿舍收拾行李咯。”陈千说。   荆平野起身,刚收拾完书包,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李荷。   “你去一趟北面连廊,”李荷说,“有人等你的。”   连廊是连接不同教学楼栋之间的长道,平时少有人专门经过。荆平野迷茫地问:“谁?”   “赶紧去就行了,”李荷催促地推了他一把,又拦下了想要尾随而去的陈千,“你去干什么?”   陈千正义道:“是不是有人约架?兄弟有难我来帮!”   李荷无语道:“少看你的古惑仔了。”   荆平野只得先放下书包,来到了北面连廊处,推开沉重的消防门后,他看见了何珂欣。荆平野有点意外,左右看了眼,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指了指自己:“你……找我吗?”   “不然,除了我这儿只有鬼了吧,”何珂欣问,“你有五分钟的聊天时间吗?”   荆平野迟疑了下,说:“陈千还在教室等我。”   何珂欣张了张嘴,眼神失落,但荆平野又很快说:“你等我会儿,我去和他说一声。”   他跑出连廊,消防门沉沉合上。何珂欣透过拐角处的玻璃看见了荆平野跑步的侧影。玻璃明净,少年人的身形半隐没在金色光线里,显得并不真实。   她猜测荆平野只是找了个不伤人的借口离开,并不会回来,但两分钟后,消防门再次拉开了,荆平野喘着气,说:“我让他先回去了,现在有五分钟了。你说吧。”   何珂欣问:“你知道我想和你说什么吗?”   荆平野迟疑着:“……你要表白吗?”   何珂欣有点惊讶:“你知道啊。”   “都把我叫到这儿了,我又不傻,”荆平野挠了下耳朵,“……真是表白吗?”   何珂欣低着头,指甲不停地掐着指腹,她清晰地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特别快,吵得耳朵嗡鸣:“对啊。反正文理分科,咱俩以后也不会一班,我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你为什么喜欢我啊?”荆平野问,“我也没什么特别的。”   何珂欣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聊起了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吗?之前高一体检称体重的时候,周浩他们知道了我的体重,在班里和其他男生一起讨论,在背后说我是猪。上学期我和他同桌,我坐里面,每次出去打水,他都不让位置,说‘何珂欣,你怎么这么胖,都出不去’。当时你坐后面,把自己的桌子往后搬,说‘我太靠前了,你怎么也不让我挪一下’,我才能出去喝水。”   “只是随手的事,”荆平野说,“而且你本来也不胖。”   “还有一次,他们叫我‘肥猪’,你特别认真地说‘别这样说别人,你被这样叫你高兴吗’。”   荆平野其实不太记得这回事,但被何珂欣这样郑重地提起,让他有点脸热:“……这么正义啊。”   “对啊。还有上学期我们换教室,要把桌子从一楼搬到三楼。我桌子特别沉,桌洞里都是书,我搬不动。当时咱们班女生很多找男生帮忙搬,但我不敢,我怕他们说‘你吃这么多,怎么还没劲’,所以我就想自己慢慢来,总归能上去就行,早晚没问题,”何珂欣说,“然后我搬到二楼的时候,你看我一个人在搬,接过桌子帮我搬上去了。”   荆平野记得这件事,但何珂欣并不是他唯一帮的对象,他仗着自己有点力气,来来回回帮了好几个人,男生女生都有:“大家都是同学,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但分完科之后就不是一班同学了。”   何珂欣注视着眼前的男生。在白日绚烂夺目的光线里,少年身形清瘦,穿着最简单不过的蓝白色校服,左眉骨一道粉色的疤,眼睛干净。她说:“我喜欢你。”   说出这四个字之后,她吐了口气,像是卸下了重担,轻快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还是要说,高中就三年,我才不想给自己留遗憾,不过你也放心,我不会死皮赖脸追求你的。总归帅哥很多,以后我也能遇到喜欢我的。”   荆平野点点头:“肯定的!”   何珂欣眼眶有点泛红,荆平野很怕她哭,但何珂欣只是塞给他一盒东西:“送你了,单纯报答你之前帮我说话和搬桌子,我这儿刚好多一盒,也不贵?别还给我啊!”   “哦,好,”荆平野无措道,“谢谢你。”   何珂欣说了声“拜拜”,越过他跑出连廊。荆平野低头,那是一盒青梅果,铁盒在光下折射出青涩的、如同初春雪化后的光芒。   ·   回到宿舍时,陈千的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他问:“谁在等你啊?”   “没谁,”荆平野搪塞道,“我还没收拾,你先等我一下。”   陈千如同侦探:“是不是何珂欣?李荷叫你出去,她和何珂欣玩得最好了。何珂欣跟你表白了吗?”   “真不是她,”荆平野说,“是之前初中的同学,他刚好碰着李荷了,让李荷叫我出去而已。你想什么的?”   陈千将信将疑:“真假?”   “骗你干什么?”荆平野岔开了话题,“哎,你衣服都收了吗?”   陈千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关于这件事情,荆平野并不想挑明何珂欣的身份,毕竟表白被拒不是体面的事情,更何况陈千是个大嘴巴,知道之后铁定会和别人讲,日后闹起哄的话,何珂欣肯定会尴尬。   “哎,走了!”荆平野飞快收拾好行李箱,搭着陈千的肩膀,“回头暑假干什么,你妈让你去辅导班吗……”   七月,树木郁郁葱葱,落下的金色光斑摇摇晃晃。他们一齐跑出校门口,在璀璨的阳光里,迎来高中时期第一个暑假。   【作者有话说】   请助力小冬评论过千(祈福ing,,,   马上会有感情发展的! 第38章 冲动   接下家教后,一个周六,应逐星去王智家见到了他的弟弟。弟弟名字叫丘丘,六岁,目前还没有读书,性格很是内向。王智说他的父母在国外做外贸生意,所以家里通常只有他和弟弟。   王智说:“这段时间的话,你就教他学学盲文,多陪他玩玩就行。”   不过,丘丘虽然性格不合群,但却意外地十分喜欢应逐星。应逐星说话很温和,脾气也好,因而丘丘很快接纳了他,如同离群的小马找到了队伍,担心同类离开,因而变得乖巧听话。   课上了三回,都比较顺利。每次课程结束后,应逐星会陪他读二十分钟的书,这段时间是免费的。   但今天应逐星上课走神了几次,丘丘提醒他后,应逐星连忙道歉,替他检查了盲文作业。上完课,应逐星说:“今天可能不能陪你读书了,我家里有事,得早点回家。下次课我们再补上,可以吗?”   说话的同时,应逐星轻轻抚摸着丘丘柔软的头发,语气很温柔。   丘丘同意了:“那你下次要记得。”   应逐星说:“不会忘的。”   离开时,王智把他送到小区门口,问:“你今天有急事?”   “嗯,”应逐星笑了笑,“我朋友考完试了。”   王智猜测是之前来帮他打架的男生,没有多问,只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今天荆平野期末考试结束,从早上开始,应逐星就一直在期待晚上。今天课程结束得早,他没有按照原先的路线回家,而是绕了路,跟着手机导航的提示音,来到了一家商超。   这家超市因为规模较大,所以有丰富的种类可供挑选。   在导购员的帮助下,应逐星选了一堆零食——当然没有忘记酸条糖和方糕。结账后,应逐星提着这一大袋子回家,给黑豆添了水,摸着它的头说:“小野要放假了。”但黑豆又听不懂,应逐星觉得自言自语太奇怪,于是不再说了。   大概快七点的时候,荆平野回家了,他重重地放下行李箱,深吸口满室的冷气:“空调!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跟在其后的荆川也提着一个行李袋。因为这次考试后将重新划分班级,因而必须将所有书本和宿舍用品一并带回,他累得满头大汗,瘫在沙发上:“哎,休息会儿……”   荆平野振臂高呼:“放假了放假了!”他跑过去紧着应逐星的脖子抱住,问了句“想我了没”,完全不等回复,就又去抱黑豆,脸埋在绒绒的狗毛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哼声,感叹道:“黑豆你臭臭的,好怀念。”   应逐星:“……”   “我先回去,你妈妈跟玥玥还在店里,”荆川躺了会儿,才起身说,“把行李收拾好,别瘫得到处都是。”   荆平野不小心吸入狗毛,鼻子揉得通红:“没问题!”   荆川离开后,荆平野仍是保持着很兴奋的状态,拉着应逐星讲东讲西的,身体还要凑得很近。应逐星本能地有回避,于是荆平野责怪他说:“怎么见我回来也不欢迎我?赶快高兴点!”   应逐星只是笑。   他当然很高兴,只是应逐星本身不是情绪外放的人,快乐会像浸入海绵的水汽,从外表瞧不出分别,只有捏住了,才会发现海绵里藏着这样多的情绪。   收拾行李的时候,荆平野立马发现了卧室里的零食,“哇”了声,探头道:“零食是给我的?”   “妹妹也有,”应逐星说,“给你们都买了。”   荆平野很是感动:“没想到回家还有礼收,哥,我要——”   “好了,你继续收拾吧,”应逐星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收拾完再说。”   然而荆平野行李收拾得很慢,磨磨蹭蹭的,睡前才算彻底整理好。   “你的录取通知书呢?”荆平野问他,“给我看看。”   录取通知书夹在了盲文书里,应逐星摸索着找出来。和去年一样的红色样式,荆平野坐在下铺的床上,念出上面的字:“应逐星同学,恭喜您,已被——”   应逐星有点不好意思:“哎,不用念了。”   荆平野不顾反对,字正腔圆地念出了所有的字,很是欣赏似的,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后,问:“我爸妈都看过了吗?”   “送来的时候是他们签收的。”   荆平野忽然问:“那你给阿姨看过了吗?”   应逐星手轻微地顿了下,说:“前两天刚送来,还没抽时间去。”   “那明天早上我和你一起去,”荆平野决定了,语气轻快,“阿姨看着通知书肯定高兴!”   应逐星笑了笑,眼神虚浮地落在地面,轻轻“嗯”了声。   第二天一早,荆平野果真早早叫他起床。   应逐星听了听手机时间,才五点出头,他哑声:“起这么早吗?”   “我在学校都这个点起,顺便还能去看海边日出,”荆平野倒是很精神,“走了走了!”   应逐星这才爬起床来,洗漱结束后出门,去滨城海边的12路公交车6点才发车,因而他们选择骑自行车去。天已经蒙蒙亮了,温度适宜,路上车辆也不多,荆平野骑得慢慢悠悠的。   五点二十左右,他们抵达滨海边。头顶有鸥鸟掠过,海浪翻涌出白色泡沫。荆平野听应逐星的,将自行车停在围栏边,问:“你平时都习惯去哪里?”   “南边有块礁石,”应逐星说,“我领你去。”   他拄着盲杖,荆平野跟在他的身后,找到了南边一块凸起的铅灰色礁石,爬上礁石的时候,荆平野有点心惊胆战,唯恐应逐星掉下去了,但他倒是很轻车熟路,甚至回身递手,让荆平野搭着自己上来。   终于,荆平野爬到了礁石上,坐了下来:“你怎么发现这儿的?”   “闲着没事的时候到处走,走着走着发现路有点斜,”应逐星说,“误打误撞就爬上来了。”   荆平野没忍住笑了起来,他看向海边。偏陡的礁石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视角。   熔金色的太阳正在升起,地平线上蒸腾着烈红的光。而头顶的天仍是墨蓝色的,如同一块正在溶解的冰,坠下凉凉的晨雾。   温度适宜的海风迎面而来,荆平野觉得很舒服,但又忽然想,应逐星看不见这么漂亮的景色得多遗憾。   于是他试图向应逐星描述这样的景象:“海边是红色的,海浪很小。呃……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啊。”   应逐星听到诗句后撑不住笑了起来,荆平野恼怒道:“我好不容易想起来的!”   应逐星说:“我没说不好,我就是觉得……挺可爱的。”   荆平野说:“我是型男,你要夸我帅气。”   应逐星只好改口夸他帅气,荆平野这才接纳,他问:“你来这儿几回了?”   “清明的时候来过一回,立夏的时候来过一回,还有几回忘记了,”应逐星说,“当时立夏来的时候有点冷,我就觉得今年冬天太慢了,我回去的时候胳膊都有点僵了。”   荆平野说:“再慢也过去了。”   应逐星拿出了那张录取通知书,微微垂着眼,风吹得头发扬动,安安静静的,荆平野没出声打扰他。过了几分钟,应逐星说:“我说完了。”   “和阿姨说什么了?”   “说我考上了,过得也很好,让她不要担心。”   荆平野问:“那有讲我的好话吗?”   “讲了,”应逐星说,“让她保佑你的期末考试。”   荆平野双手合十:“谢谢阿姨,如果能进前十最好了。”   应逐星笑了起来,过了会儿,他忽然说:“小野。”   荆平野“嗯?”了声,侧目看了过去。   应逐星声音轻轻的:“我想知道你现在长什么样子,可以吗?”   海浪拍打到礁石上,有一两滴海水溅到荆平野的手指上,冰凉的,荆平野只是迷茫了两秒钟,不假思索地拿起应逐星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说:“可以啊,你摸摸看。”   不过,他小声嘀咕补充:“我感觉变化不大。”   应逐星稍稍倾身,神情认真,手指一点点抚摸过荆平野的面部。从下颌、嘴唇、鼻子、眼皮,最后落到左边眉骨的疤痕上。他们的距离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妈妈。   应逐星在心里说,这是我喜欢的人。   请您保佑他平安、喜乐、诸事顺意。   应逐星像是在碰糯米纸,担心弄坏了,所以动作尤其的轻,痒痒的,弄得荆平野有点想笑,他问:“怎么样,我现在长得帅吗?”   那一瞬间,应逐星忽然产生强烈的想要表白的冲动,他不想再去躲闪,也不想计较结果了,他只想真实而坦荡地表明一切,那种情绪在血液里莽撞,应逐星低低叫了声“小野”。   荆平野“嗯”了声:“怎么了?”   “我……”应逐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心跳得太快,紧张得甚至出了汗,抿着嘴唇。那种紧张牵引着胃部痉挛,带来一点点刺痛,应逐星收回手,不自觉地抓着上衣。   “你胃疼啊?”   荆平野误认为他是因为没有吃早饭,低血糖带来身体不适,找遍了身上,终于在裤兜里发现了青梅果糖,递给了应逐星。   应逐星低头吃了,酸果刺激得分泌口水,他尝出是青梅,低声问:“你怎么开始吃这么酸的东西了?”   荆平野的喜好很固定,喜欢吃酸甜口,但不喜欢过酸与过甜的。   荆平野吞吞吐吐地说:“……有人送给我的。”   应逐星几乎无法察觉地顿了下,半晌问:“……谁送你的?”   荆平野犹豫了下,凑近小声说:“我们班一个女生,她送给我的。”   对于陈千,荆平野尚且有所保留,但应逐星作为他十几年的朋友,荆平野会是坦诚的,他们知晓对方所有的秘密,只是荆平野仍有点不好意思,说得很含混:“就是表白嘛。”说完后,他立马道:“我只跟你说了,你别告诉别人。”   方才还烧得旺的火焰,骤然激了盆冰水,应逐星不自觉地抓着盲杖,沉默了会儿,听见自己问:“那你答应她了吗?”   “没有啊。”   应逐星的手又顿了下。荆平野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说道:“她知道我不喜欢她,但还是说了,还挺勇敢的,如果我是她,我肯定不敢说,虽然说分班了,但学校芝麻点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得多尴尬。”   说完后,荆平野没有听见应逐星的回应,奇怪地望过去:“哎,你怎么不理我?”   应逐星脸色有点苍白,手拢紧又松开,过了许久才轻轻吐了口气,撑着礁石站起来:“没什么。叔叔阿姨应该起床了,回家吃早饭吧。”   【作者有话说】   评论真的过1000了,,哦买噶,幸福嘞   宝们,明天的更新挪到周四,之后更新照旧,也就是周四五六连更~赶一下下周的榜单任务捏。 第39章 吵架   回去的路上,应逐星忽然感到一种庆幸。   庆幸场面没有失控,庆幸没有说出的话。这段时间荆平野为他营造了升温了的幸福假象,以至于应逐星忘记了荆平野是喜欢女孩的,日后会恋爱、结婚的结局。   青春期的荆平野感情迟钝,并不代表着未来的荆平野也会一无所知。   他早晚会发觉这段友谊关系中违和的部分,进而明白应逐星这几年来不可告人的心思——应逐星不觉得自己藏得有多好。   他们不可能是一辈子的朋友。   这是可以预见的终点站。   重逢以来,应逐星第一次萌生了退却的念头,他想冷却他们之间的关系,免得荆平野未来发现时感到恶心,以及他感到过度的难过。   “你接了家教?”荆平野停车的时候,猛然回过头,吃惊道,“你之前怎么没和我提过?”   应逐星大致说了前因后果,以及说了去上课的频率:“一周会去四天,看情况增减。”   荆平野问:“离这里远吗,路上安不安全?”   应逐星说:“不远,路上很安全。”   “咱们之前都说好暑假出去玩的,你怎么突然要工作,”荆平野叹气,“那要不要我去接你啊?我反正也没事干。”   应逐星说:“不用,我又不是小孩。”   “你是我哥,”荆平野搭着他的肩膀,有点舍不得,“那你上完课快点回来。”   应逐星答应了。   之后,应逐星白天多数都呆在丘丘家里。   但荆平野也没闲着,他总归是不缺朋友的,去陈千家里玩了两天,又和小区里的小学生一起打篮球(注:第二天被劝退,因为有一名三年级男生指出,荆平野的身高和年龄违背了公平竞争的原则,荆平野只好退场围观),去李昀家撸狗玩游戏,还去常珂家里玩了。   但常珂高考失利,正在准备复读,荆平野受不了他们家里死气沉沉的悲哀氛围,找借口离开了。   到头来还是没什么有趣的。   唯一做的正事,是和爸妈讨论文理分科的问题,仍是选择了理科,夏蕾签了名,回头去学校交上,就算定下来了。   荆平野并没有意识到应逐星的疏远,只是有时候应逐星不在家,他觉得很无聊,会想他什么时候回来,以及什么时候课程结束能一起玩。   去学校领成绩的前两天,滨城落了一场暴雨。   因为暴雨,一家人难得齐全地呆在了家里,应逐星不得不取消了课程,荆平野很是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抓着他聊学校里的事情,叽里哇啦的。应逐星也都好好听着,时不时“嗯”一声,点评两句。   忽然,卧室门敲响了,荆平野喊了声:“请进。”   荆川推门走了进来,哼哼笑了两声,荆平野说:“你干嘛笑得像反派。”   荆川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本来想给你点好东西,不给了。”   荆平野连忙抓住他的衣摆,眼睛巴巴道:“爸爸!”   荆川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登登登,仿佛自带音效,荆平野看见了一个白色的手机盒,瞪大眼:“给我的?”   “不是,”荆川否认道,“给黑豆的。”   荆平野夺了过来,眼睛特别亮,回头告诉应逐星:“哎,是手机!”   他很宝贝地翻来覆去地看,忽然问他爸:“我妈知道吗?别是你拿私房钱偷偷买的,到时候我妈再给我没收了。”   “我跟你妈一块买的,”荆川没好气道。夏蕾正在荆玥那里陪她读书,隐隐能听见一点声音。荆平野很兴奋地抱了他爸,说,“你怎么不等成绩出来再给我?万一没考好,不会又收回去了吧。”   荆川说:“咱家也没把成绩跟奖励挂钩过啊,你心放肚子里行不?你不之前说学校里的电话不好抢吗,这回不用抢了,想打就打。”   荆平野竖起大拇指:“说得好!”   送玩手机,荆川没有离开,而是拍了拍应逐星的肩膀。一个凉凉的、四角略显尖锐的长盒放进了他的手里:“你也有份。我跟你阿姨一块买的数码笔,导购跟我们说可以这玩意可以把书本的内容直接转成文本念出来,你之后读书也用得着,刚好也可以当作你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原本应逐星只是坐在一边,他听着两人的对话,尽量保持安静,不想打扰他们之间的对话。却没想着自己也有礼物的份,一时有点无措:“太贵了。”   “你叔有钱!”荆川道,“放心大胆用。”   应逐星低声说“谢谢”,指尖轻轻刮着表面的薄膜,很珍惜的模样。   荆川离开卧室后,荆平野立马打开了手机盒,研究如何下载应用程序,如何设置壁纸,边和应逐星探讨其中的门道,他忽然想起什么,问:“哎,你有QQ吗?”   应逐星愣了下:“没有。”   “那我学一下怎么注册QQ,”荆平野立马开始研究,给自己注册完毕后说,“你把你手机给我,我给你也注册一个。”   应逐星的手机没有密码,也没有花里胡哨的软件,壁纸是系统默认的。但因为安装了屏幕阅读程序,每次点开软件,都会有机械音进行文字播报。   荆平野很快为应逐星注册了一个QQ号,并添加好友。他们都是对方第一个好友。   “我给你发了个条消息,”荆平野兴致勃勃,“你快回复我。”   应逐星点击屏幕,机械女音播报:“QQ通知:【无敌火枪手】发来一则消息,内容为‘O,V,O,你好啊’。”   “怎么叫无敌火枪手?”应逐星问。   荆平野说:“本来想叫无敌加特林的。还有,我给你发的是颜表情,你也给我回复一个颜表情。”   应逐星:“……”   他的QQ昵称是一个星星符号,荆平野给他设置的,应逐星根据语音指示音,回复了一条消息:“OVO,你好。”   乐此不疲地玩了半天后,荆平野又帮着他摆弄数码笔,学着如何使用。   外面的雨势已然变小,树叶浓得要滴绿水似的,泥土湿漉漉的。天色逐渐转暗,吃晚饭时,头次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荆平野才恋恋不舍放下了手机。   “我看你分科意愿表怎么扔沙发上?”夏蕾说,“提前放书包里,别后天去学校又找不着,急得团团转。”   荆玥在一旁晃着身体:“急得团团转~”   荆平野“哎”了声:“知道了。”   雨已经停了,荆川好不容易在家一趟,终于可以去遛黑豆,荆平野的任务被抢,得了闲空,回到卧室后又往应逐星床上赖,摆弄手机。   应逐星问他:“分科意愿表拿回来了吗?”   “忘了!”荆平野连忙去客厅捡了回来,放进书包里时,应逐星问:“你选了文科还是理科?”   “理科,”荆平野拉好书包拉链,“我听陈千说,只有学理科才能当医生,我就选理科了。”   应逐星愣了下:“为什么想当医生?”   “很有意思啊,”荆平野说,“之前我还纠结来着是选文科当律师,还是选理科当医生。但是后来一想,如果我能成为非常厉害的医生,说不定还能治好你的眼睛呢。”   他自顾自地说着,畅想了之后的诸多可能性,但并没有注意到一旁应逐星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在荆平野提到以后大学选专业的方向时,应逐星打断了他的话,问:“你是因为我的眼睛才选的理科吗?”   荆平野奇怪“嗯?”了声,没有反应过来。   “是吗?”应逐星重复了遍。   之所以选择理科,可能是因为文科背书内容繁琐,可能因为穿白大褂很帅,也有可能是某次,他看见应逐星毫无焦距且乌沉的眼睛时,朦朦胧胧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无论如何,应逐星的眼睛情况,的确在他决定文理的过程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算是吧,”荆平野说,“你也不用太感动了,给我买两条糖报答一下就行。”   应逐星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惊喜,他的语气是少有的郑重:“小野,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荆平野茫然地“嗯?”了声。   ”文理分科和之后的大学专业,就业规划都是挂钩的,我不想你因为我的眼睛才选理科,如果以后我们——“应逐星短暂停顿会儿,才轻声说,“我不想你后悔。”   荆平野问:“‘以后我们’什么?”   应逐星张了张嘴,荆平野自己接上了:“如果以后我们不是朋友了,是吗?”   应逐星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第二个答案吗?”   应逐星重复了遍:“我不是这个意思。”   荆平野盯着他:“那你什么意思?”   应逐星低声说:“后天才交表,我只是想让你再慎重一点。”   “那我要怎么样才算慎重?把我爸妈、我妹妹、你、黑豆的因素全给排除,我只考虑我自己,这样叫慎重,是吗?”荆平野火气涌了上来,他问,“还是说,你觉得我们算不上什么朋友。”   应逐星话语苍白:“不是。”   荆平野把书包扔到一边椅子上,头也不回地出了卧室。   【作者有话说】   小吵怡情啊小吵怡情。   不是改变人生方向的选择,宵夜本来大概率也会选理科嘟,他不是恋爱脑那种。(大家应该懂我意思!) 第40章 冷战   这是他们认识十一年以来,第一次吵架与冷战。   吵架的时候,荆平野觉得愤怒和伤心。如果身份置换,是他眼睛看不见,应逐星愿意为了他成为医生,荆平野认为自己会很开心。然而应逐星并没有,他冷静而理性地分析,最后得出那样不近人情的结论。   为什么?   荆平野无法理解。   回到卧室后,荆平野故意表现出自己的情绪,例如门关得很响,在床上翻来覆去,然而应逐星没有主动求和。这个晚上僵持而静谧,谁也没有说话。   荆平野没有睡好觉。凌晨三点时,他听见下铺也传来翻身的细微声音,于是知道应逐星也没有睡着。   天蒙蒙亮时,荆平野睡着了。白天荆玥跑进房间里叫他,荆平野才醒来,发现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饿了,”荆玥说,“哥哥,今天中午吃什么?”   荆平野揉了揉眼,说了句“炒肉渣”,荆玥心满意足地欢呼离开。   下铺没有人,应逐星应该去丘丘家了。   睡完一觉,荆平野已经消气了。只要应逐星认错,荆平野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   今天还在降雨,不过没有第一天的大,但天空仍是灰蒙阴沉的。荆平野几次拿起手机,忍不住发了条消息,问应逐星:你带伞了没有?   应逐星很快回复:带了。   没有求和的话,文字冷冰冰的。荆平野火气陡然又上来了,吃饭时,荆玥四处找应逐星,问:“哥哥呢?”   “只有一个哥哥。”荆平野把她抱到椅子上。   荆玥应该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矛盾,“哦”了声,开始吃饭了。   晚饭也是只有他和荆玥一起吃,荆平野犹豫了下,仍是盛出了一碗饭,分了饭菜上去,到时候直接放微波炉叮一下即可。然而应逐星的消息弹了出来,说:丘丘留我在家里吃饭,你们先吃吧。   这更让荆平野火大,冲动回复:本来也没做你的份。   过了几分钟,应逐星回复了一个颜表情:OV,O。应该是语音输入,所以后两个字母之间都带了一个“,”,像是眼泪。   大概七八点的时候,应逐星回来了,牛仔裤上溅有雨水湿痕和泥点子,他们依然没有说话。十点钟爸妈从包子铺回来,他和应逐星依次去卫生间洗漱,擦肩而过时都没有交谈。   太不同寻常,因此夏蕾发现了异样,问荆平野:“你们打架了?”   荆平野说:“没有。”   夏蕾问:“你不会欺负他了吧?”   荆平野气急败坏:“他欺负我不行吗?”   “好好好,”夏蕾说,“都大孩子了,别闹太久啊。”   又不是他想闹。荆平野很是生气,回到卧室噼里啪啦地收拾书包,关灯,爬上床后,忽然听见了应逐星的声音:“小野,你明天几点去一中?”   荆平野翻了个身,捂住耳朵,想假装没有听见,但过了会儿还是回答了,语气冷冷的:“八点。”   “带我一起去吧,”应逐星轻声说,“我明天没有课程安排。”   荆平野说:“你又不是没去过。”   “我想以本校生的身份提前去逛一逛,”应逐星问,“可以吗?”   荆平野说:“又不是我开的学校,你想去就去。”   应逐星“嗯”了一声,荆平野迟迟没有等到下文,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七点,闹钟一响,应逐星果真起了床。爸妈尚且没走,嘱咐荆平野别忘记带东西。洗漱结束后,荆平野脸上湿着水,随口塞了早饭,背着书包离开,而应逐星跟在他的身后,盲杖敲敲点点的声音让荆平野心里很烦。   降雨后的气温适宜,空气中很清新的湿泥土气息,槐树绿意浓郁,地面半干,聚着大大小小的水洼。   自行车停在楼下,车座上有水,荆平野抹了一把,把书包挂在自行车把上,坐在上面后,扭头看向应逐星,说:“我要骑自行车,我不带你。”   应逐星说:“那我坐公交。”   “……”荆平野看着他真的往前走,简直要气死,伸手扯了一下应逐星的衣服,“上来!”   自行车驶出小区时,荆平野仍在生闷气,他疑心应逐星方才的话是故意装得可怜,但没有证据。一路上,应逐星安安静静坐在后座,手没有搭在他的腰上,只有盲杖偶尔会碰到荆平野的腿。   其实荆平野可以故意把车骑得很不稳,借此让应逐星吃苦头,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这么做。   到校后,荆平野将自行车随便停在车棚里,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应逐星问:“你还是选了理科吗?”   “我要去领成绩,”荆平野不理会他的问题,“你自己逛,跑丢了我不管。”   应逐星沉默了会儿,说:“那我在楼下等你。”   荆平野没理会他,大步跑了上楼。   八点,班主任准点到达。班长将分科表全部收上去后,又将成绩单一个个发下去。荆平野这次的成绩排在班级第十名,比起学期初的月考好了太多,这两天阴雨的心情终于有了起色,陈千也有了进步,排在二十六名,算是皆大欢喜。   “要是成绩早点出来,说不定我都不用去辅导班了,”陈千和他吐槽,“你都不知道辅导班的老师多烦人,不许这,不许那。”   而坐在前面的何珂欣一直没有回头说话,荆平野不知道她的成绩,也没好意思问。虽说表白时何珂欣已经表现得很好,足够坦荡,足够勇敢,但之后的相处也总是会带点尴尬,无法避免。   班主任重点表扬了单科成绩突出的,与进步飞快的,最后,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慢慢扫视底下的学生,说:“高二分班结果之后会以短信形式发给家长。所以,今天是我们(三)班最后一次全体集合在这里。同学们,虽然分离是人生的常态,分班后,大家也各自有各自的前程,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们可以汇聚到灿烂而光明的前景。最后祝大家前程似锦!好好享受你们高中的第一个暑假吧。”   底下想起同学的欢呼声还有鼓掌的声音,陈千抱着荆平野“呜呜”道:“宝贝,不想和你分开。”   荆平野心情有点低落,但不想表现出来,于是踢了他一脚,说:“滚。”   解散后,陈千同他一起下楼:“今天去我家玩吗?正好我不用去辅导班。”   荆平野说:“不去了,有人等我的。”   下到一楼时,陈千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应逐星。不止是他,其实很多人经过应逐星时都会多少侧目,因为他的长相,或者因为他手里的盲杖以及无法视物的眼睛。   陈千很吃惊道:“你居然领个成绩都要应逐星陪着你?”   因此他断定:“荆平野,你太不独立了。”   “我没有!”荆平野愤怒,但也无从辩解,“等你辅导班结束,我再去你家玩,今天不行。”   陈千点点头:“行,那回头见吧。”   教学楼一楼大厅里脚步声嘈杂,纷乱,而荆平野走近时,应逐星敏锐地分辨出他的脚步声,抬起头,眼神虚虚落在前面,问:“结束了吗?”   “走吧。”荆平野说。   今天来领成绩的只有高一年级,因而校园里并没有太多人,荆平野没有直接去车棚,而是四处闲散着走,故意踩水坑。忽然,他听见应逐星的声音,说:“你还在生气吗?”   荆平野猛然站住,回头盯着应逐星,说:“我真的很想揍你。”   “打吧,”应逐星说,“我不还手。”   荆平野提起拳头,停在应逐星的脸边,应逐星垂着眼地站在那里,好像无论什么力道,他都不会躲。   但荆平野也没有真的揍他,手收回来了。他只打过一次架,是在紫荆帮应逐星的那一次。   “对不起,”应逐星说,“那天晚上让你伤心了。”   荆平野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很委屈似的,他努力克制住了,哑声问:“所以你那天晚上,‘如果以后’后面是想接那句话吗?”   应逐星终于说:“不是。”   他喉结轻微滚动:“你那天说,因为我的眼睛所以想选理科。我觉得很……惶恐。我一直觉得,你会有最好的未来,我也希望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的人生也该是没有任何干预、没有任何限制的——包括来自我的限制。我不想成为你的影响因素。”   荆平野说:“我就是自由的,我没有任何限制。”   他盯着应逐星说:“没有人能摒弃其他人,只考虑自己去做出选择。如果现在是黑豆生病,我可能会想做宠物医生,如果是荆玥想要新的贴纸,说不定我会去做文具生产商。如果我看见电视上出土新的文物,说不定我还会学历史呢。谁说这样决定的未来就是不自由的了?自不自由不看外界,只看我自己。”   荆平野一字一顿,清晰地说:“现在,只要是我自己抉择的,我就是自由的。”   校园中的白杨树摇曳,光斑落在地上,树叶窸窣作响中,应逐星许久没有说话,荆平野又说:“而且,你设身处地想想,如果现在你的眼睛换给我,我看不见了,你肯定也会想成为一名医生治好我,对吧?”   应逐星终于说:“我不换。”   荆平野无话可说。明明应逐星学习这么聪明,这个时候却轴得要死。   过了会儿,应逐星才问:“所以你还是选了理科,是吗?”   “对,交上去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荆平野“哼”了声,他突然说,“刚才班会的时候,我们班主任说,‘分离是人生的常态’,但是应逐星——”   荆平野说:“我一点都不想和你分开。”   【作者有话说】   想要评论哭哭,希望大家多多评论,因为我写文比较没有信心,所以想多看看大家的反馈T T 第41章 和好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像是有巨石击中心脏,带来难以言喻的冲击。应逐星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他下意识去摸眼尾,怕当着荆平野的面哭。   明明喜欢只是他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强求荆平野呢?   应逐星茫然地想,作为朋友,荆平野已经无可指摘。   如果荆平野所能给予朋友的慷慨,并不等同于给予暗恋者的慷慨。那他就永远只当荆平野最好的朋友,不越界,不挑明,不让他知道就好了。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应逐星哑声说,“小野,你是我生命里最珍贵的人了,真的。”   荆平野:“那你发誓,之后不说那种话。”   应逐星于是发誓,说他会和荆平野做永远的朋友,不会说糟糕的话,也不会分开。   “这还差不多!”荆平野去拉应逐星的手,语气显而易见的高兴,“走走走,我带你逛学校吧!我跟你说,我们学校特别大!”   和解之后,荆平野心情大好,牵着应逐星恨不得逛遍学校的每一个角落,连小东门处的狗洞都详细介绍了一番,折返回去的时候,荆平野忍不住控诉应逐星:“你这两天居然都不主动来找我和好。而且也不回家吃饭,我专门留了你的。”   应逐星解释说:“不是故意不回来吃饭,是丘丘一直想让我陪他。”   “我不需要你陪吗?”   荆平野说完后,自觉和六岁的盲童争宠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有点不好意思。   “那下回我不陪他了,”应逐星说,“我早点回来。”   荆平野连忙摆手,脸颊涨红:“算了算了。”   “学医的事情……”犹豫再三,应逐星还是说了,“你这两年还可以再想一想。到时候会背很多书,学太多功课,你的大学生活会过得很辛苦。”   荆平野完全不当回事:“我很聪明啊!不要以为我比你笨。”   应逐星只好不再提了。   去推自行车时,荆平野又说起期末成绩,原本是想神神秘秘地让应逐星猜测两轮,结果自己没兜住,忍不住炫耀起来:“我考得超级好,第十名,之前从来没这么高过的。”   应逐星很惊叹地“哇”了声,笑起来:“你怎么学的?”   “也不是不可以教教你,”荆平野说,“等我回去给你整理一个手册,你日日背诵即可。”应逐星认真地点点头,说“好的”,郑重得有点可爱,荆平野忍不住揉了下他的脸,然后忽然抱住了应逐星。   勒得很用力,故意使坏似的,荆平野闷声说:“不管什么原因,你都不能不理我,QQ不能只回两个字,知道了吗?应逐星。”   应逐星右手握着盲杖,只有左手可以拍拍他,声音很轻:“知道了。”   冷战之后的和好在某种程度上是感情的催化剂,至少对于荆平野是这样。原本也不是天天都在一起,但和好之后,荆平野非常想黏着应逐星,连下午应逐星去丘丘家里上课,他都想一起。   “不是不想带你,”应逐星解释说,“那个小孩很怕生,你去他肯定都不会说话了。”   “我在一边坐着,假装是哑巴呢?”荆平野已经开始扮演,张着嘴“啊啊”的。应逐星残忍道:“也不行。”   荆平野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去接你回家吧!”   应逐星依然持反对态度,但荆平野心意已决,自顾自拍案定了下来。于是当天下午五六点,荆平野骑自行车来到了小区附近——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吧,今天是阴天,倒是不晒,只是闷闷的热。   到达后,他给应逐星发了条消息。   【无敌火枪手】:我到了!在门口。   【无敌火枪手】:我带了竹竿,咱们沾知了吧!   大概五分钟后,应逐星回复:我下来了。   荆平野扒着栏杆往里看,像是在探监。果然遥遥看见了应逐星拄着盲杖的身影,穿着白色短袖,干干净净的模样,而身旁跟着另一个男生,高个子。两人笑着说了几句话后,应逐星走出来。   荆平野想吓他,故意不露声响,悄悄靠近,然而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找手机,一旁应逐星举着手机,侧头向声源处,笑起来:“你在这儿啊,怎么不出声?”   “我忘记静音了,”荆平野懊恼道,“不然肯定吓你一跳!”   应逐星说:“那再来一回吧,我没发现你。”他收起手机,假装若无其事地别过头,等待荆平野吓他。   但荆平野拒绝了,他又不是一心只想吓唬别人的幼稚鬼,他身上有更重要的使命——荆平野晃动竹竿,眼睛亮亮的:“走走走,去沾知了吧。”   “真来啊?”应逐星有点抵触。   “对啊,”荆平野拉着他的手,“走吧!”   从小时候,荆平野就非常热衷于沾知了玩,大人沾是为了炒来吃,他沾来只是单纯想玩一玩。而应逐星对此并不感冒,幼时他只是喜欢看荆平野沾知了的动作,觉得很是英气,现在依稀能回想起知了的样子,只觉得难以接受。   话虽如此,应逐星仍是要陪同他一起的。   他们骑车到了一处河道边,蝉鸣聒噪地响着,应逐星坐在后车座没下来,听着荆平野沾知了的声音。   第一次没沾着,连着两只都跑了,第三次成功了,荆平野抓着知了凑到应逐星的耳边,响得要命,应逐星嫌弃地躲开:“别拿过来。”   荆平野大笑起来,玩了一会儿后放了回去。   骑车回去的路上,荆平野问:“跟你一块出来的男生是谁啊?”   应逐星同他说了姓名,以及认识的过程,荆平野对于当时打架之后出头的人已经记不清了,他只在乎:“你和王智玩得好吗?”   “没你好。”应逐星猜到他会问。   “那当然了,”荆平野得意道,“我是最好的!”   不过之后的家教课,应逐星就不让荆平野再来接了,因为下课时间不稳定,且滨城即将迎来高温预警,骑车来的路上会有中暑的风险。   果然,在高温预警后,滨城的最高气温一度逼近40度,空气烫得扭曲,地面发亮,应逐星也不得不取消了大部分课程。   而荆玥和爸妈在包子铺里,她这个假期需要完成手工作业和手抄报,而她认为“哥哥的手有点笨”,无法帮助她完成作业,加上想念妈妈,所以赖在包子铺,不肯在家里呆着了。   偌大的家,只剩荆平野和应逐星独守空房。   临到八月份的时候,又下了几场急雨,气温才有所缓解。白天荆平野去小卖部买方糕的时候,遇见了李昀。李昀粉头发的发根已经冒了黑色,颜色也更浅了,两人一块吃着方糕往回走。   李昀说:“我这个月辞职了,太热了,回头凉快点再去找工作,准备先GAP一两个月。”   “好幸福,”荆平野叹气说,“我也想让我哥不去上班。”   李昀问:“你还有哥?多大了?”   李昀以为这是亲哥,经过荆平野一番解释后,李昀露出复杂的神情:“合着是我房东?”不过他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回头来我家里玩吧,我一个人也无聊,刚好买了新游戏。”   荆平野却犹豫了:“但我哥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了。”   “你哥宝男啊。”李昀一针见血。   荆平野没有否认,反而恍然大悟:“是啊。”他很快想到了解决方案,“要不你来我家玩?或者我和我哥一起去你家里玩吧。”   “都行,”李昀拍拍他的肩膀,“那回头见。”   回家后,荆平野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应逐星,询问他的意愿。   其实客厅的窗户不隔音,加之二楼层数低,应逐星方才坐在沙发上,已经不经意间听完了全程,但他仍要假装不知情,思索了会儿,问:“我和你一起去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我们到时候买点零食去就好了,”荆平野说,“怎么样?”   应逐星于是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哭 长佩为什么总吞长评!   爱看评论,谢谢大家!祝大家七夕快乐!   (有没有人发现我换了个睿智头像,萌萌嘟) 第42章 你好像…了   八月初的星期五,两人一齐去了李昀家里。   开门后,李昀探头去找黑豆,遗憾道:“黑豆怎么没来?”   “它在睡觉,”荆平野解释说,“下回再带来。”   李昀小声道:“米米也在睡觉。”   应逐星站在荆平野的旁边,不怎么说话,提着沉甸甸的一袋零食。李昀随意扫了他一眼,让出身位:“进来吧。”   荆平野牵着应逐星的手走进去,低声告诉他鞋架在哪里。换鞋时看见米米正窝在客厅的睡垫里,白团团的,李昀招呼他们进一旁的影音室,关门后道:“别吵醒它,不然又到处乱窜乱跳的。”   房间虽然布局变了,但结构没有变化,应逐星根据方位判断出这是他之前的卧室。他摸到了门框上的刻痕,是之前小时候荆平野刻下的九九乘法表,他小学时背这个总是忘记。   一旁,荆平野正兴奋地问:“有什么新游戏?上回那个我还没玩够。”   李昀:“房东也玩吗?他眼睛这个情况的话,能玩的游戏很少啊。”   荆平野:“他不玩。”   李昀奇怪地问:“那他来干什么?”   应逐星拿出零食袋子里的盲文书,终于出声:“我来陪他。”   李昀:“……”   果真,在荆平野同李昀打PSP的过程中,应逐星一直坐在他的旁边看书,安安静静的。李昀没有这种类型的朋友朋友,闷罐子,没什么意思,但荆平野倒是和他关系很好,动不动就凑过去说话,输了赢了都得讲,连开个大招都得提前知会一声应逐星。   而每次荆平野一叫他,应逐星都会立马抬头,附耳过去听,轻声回应两句。   打到一半,应逐星问:“你吃糖吗?”   荆平野立马道:“吃!”   李昀看见应逐星摸索着撕开包装,然后递到荆平野的手里。   “你俩感情挺好啊,”李昀低下头,又开了一局,“认识几年了?”   “十一年了!”荆平野搭了下应逐星的肩膀,眼睛亮亮的。   李昀:“这黏糊的,差点以为你俩搞基的。”   荆平野愣了下,居然乐了起来,抱了下应逐星:“好吧,被你发现了。”而李昀扫向应逐星时,他的手仍放在腿上,没有任何回应的动作,显得很僵硬,抿着嘴唇。   “快五点了,”应逐星提醒他,“得走了。”   离开时,李昀送他们到门口,米米已经醒了,它扑到李昀的腿上,被李昀抱到怀里揉。   “下回来别带零食了,本来你们学生也没什么钱,人来了就行,”李昀补充道,“黑豆也可以。”   荆平野笑容灿烂地冲他摆摆手,说“好!昀哥再见”,一旁应逐星轻声跟着说了句“再见”。   之后又去了两回李昀家里,应逐星都会一起,有两回还带了黑豆来,黑豆老老实实地用鼻子拱米米,不敢造次。李昀只顾着吸狗,也不怎么揶揄他们,这让应逐星稍稍放松了点。   八月中旬,荆玥终于慢吞吞完成了暑假作业,选择呆在了家里。荆平野上楼去打游戏时明显很不放心她一个人,虽然荆玥强调:“我不是小孩了,你不要老是下来,我不想按暂停。” 但荆平野仍是玩一把就要下楼去一眼荆玥,确认她在老老实实看《甜心格格》后再回来。   而他离开时,应逐星会单独与李昀呆在一起。两人没有什么话讲,李昀往往会抱着博美玩一会儿,等荆平野回来。   有一次,李昀忽然问他:“你和荆平野认识十一年?”   应逐星愣了下,“嗯”了声。   “那是从五六岁开始一起玩了,”李昀思索片刻,随口问,“那你暗恋他几年?”   应逐星猛然顿住,整个人如同被定身了,僵坐在那里。   李昀笑着说:“别紧张,我只是好奇。”   应逐星半天才生硬道:“我没暗恋他。”   “你这话骗骗直男得了。姐见过的gay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要不是gay,我生吞PSP,我gay达很准的,”李昀自顾自地说,“不过啊,弯恋直没有好下场的。我当初追直男,跟家里都出柜闹掰,断得一干二净,好不容易成功了,转头我就发现那死人在和女的偷腥,人带裤衩子都被我扔出二里地了。我跟你说,直男表现得再gay,骨子里都是喜欢美女的。”   他想起什么,问:“哎,荆平野恐同吗?”   应逐星低着头,沉默,脸色苍白。   李昀打了个响指:“那就是恐了。房东,你这是地狱难度啊。他长得也不赖,铁定得早恋,你趁他找女朋友前多腻歪腻歪吧,给自己留个念想。”   应逐星终于开口,低声:“……你别跟他说。”   “所以你暗恋他几年?”   “我不知道……可能三年吧。”   他对荆平野的感情起初是很朦胧的,直至重逢时才得以确认,中间具体哪年开始喜欢。或许是青春期意识到性向开始,或许是他第一次想念荆平野开始。所以应逐星也不知道。   “够久啊!老娘他妈的混迹gay圈这么多年,没见过几个长情的1号,都一个个净乱搞,”李昀拍拍他的肩膀,“你gay圈活化石啊。”   应逐星又重复了遍:“你别告诉他。”   “放心,我给你保密,gay-gay相怜啊。”李昀感叹。   话音刚落,荆平野推门而入,他坐回原位置,全然没有发觉应逐星不自然的神色,拿起游戏机后问:“你们刚刚聊什么呢,我听见什么……骨肉相连?”   “……”李昀说,“我说,炸串还是得吃骨肉相连。”   荆平野竖起大拇指:“太有品味了!”   这段对话轻而易举地翻篇,李昀不经意地抬眼,看见荆平野依旧没骨头地靠着应逐星坐,很亲密似的。而应逐星低垂着那双盲眼,指尖轻轻刮着书页,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荆平野的问话都回应得慢了。   十七岁的年纪,无论表现得再成熟,本质上仍是青涩的,难以掩饰情绪。   这个年纪一无所知的最轻松,而最先领悟情爱的,注定会吃点苦头。   ·   暑假的时间除去写作业,荆平野多在李昀家里打游戏,临近开学了,才猛然想起两人没有置办开学用品。   “过两天你们去市里买几身衣服,”夏蕾说,“开学好歹打扮得好看点。”   应逐星不想浪费:“其实现在的衣服也够穿了。”   但在这件事上,荆平野和妈妈站在一边:“美观性啊,你的衣服都旧了!”   日常为了避免穿错衣服,应逐星的衣服都是按颜色区分,很单调,且没什么花色,只能算上中规中矩,全靠一张脸勉强撑着。   应逐星都辩驳不过,只好答应了。   夏蕾将钱给了荆平野保管,去市里那天,将黑豆和荆玥一齐带到了店里,免得他们一整天都不在家,既饿了黑的还饿了小的。   “手别松开啊,照顾好逐星,别走丢了。”   包子铺忙得抽不开身,只能两人一齐去。夏蕾再三嘱咐,荆平野都一一应了,坐着公交车前往市区。   一小时后,公交车在广茂商场站停车。   十点出头,商场声音嘈杂,音乐声此起彼伏,今天正好是周末,商场里人员攒动,中心广场喷泉涌起时,在刺眼的阳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荆平野很少来市区的商场,因此很是新奇地左顾右盼。   “好多人,”荆平野说,“我牵着你吧。”   应逐星伸手过去,两人挤进商场正门后,荆平野也没有松开,手心温热。   挤过人堆后,他根据商场导航图,拉着应逐星坐了直梯。   直梯里还有两名漂亮女生,他们进来后,荆平野注意到女生的目光落到他们交握的手上,两人对视后小声密语起来。听不太清,出去后,荆平野才问:“你听见她们说什么了吗?好像在讨论我们。”   应逐星的听觉很敏锐,一定听清了。他说:“听见了,在说你帅。”   荆平野瞪大眼睛,脸颊涨红:“哎,我,真的假的?”   应逐星笑了起来,说“真的”。荆平野心情大好。   但其实不是。方才在电梯里,应逐星听得很清楚。两个女生发说的是“他们是一对吗”。应逐星难以说出口,也不想让荆平野多想,索性不讲。   路过一家休闲男装店,荆平野走了进去,导购员很是热情地走过来,注意到应逐星的盲杖与眼睛后,上下打量后顿了下,笑道:“你们是学生吧?我们那边有打折区,里面都是适合你们这个年龄的,可以都试试。”   荆平野自来熟地同她搭话:“姐,你能帮我们挑两身衣服吗?”   挑衣服这方面应逐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只让他坐在一旁。没两分钟,荆平野抱着一堆衣服跑过来,拉了下应逐星:“走了走了,试衣服去了,姐给我们挑了好几件呢。”   他拽着应逐星进了试衣间,哗啦一声拉上帘。   “这件是条纹衬衫,还有牛仔裤,都是刚才那个姐姐给你挑的,”荆平野把衣服塞进他怀里,顺道将盲杖放到一边,“快试,我给你掌眼一下。”   应逐星抱着那团衣服,没听见荆平野离开的声音:“你不出去吗?”   “咱俩凑合挤一个试衣间就好了,别占用别的了,”荆平野开始脱衣服,自顾自说,“我感觉她给我选的有点普通,但没好意思说,那个姐说得穿上才好看。”   应逐星仍是没动,语气不大自然:“……我想自己试。”   “别害羞了。你万一分不清正反,不还得我帮你吗?”荆平野催促着,“快脱快脱。”   应逐星又纠结了半天,这才背过身开始脱衣服。其实,他平日里他脱衣服和穿衣服都不会有多大问题,顶多是分不清衣服样式。   但或许因为一起挤在狭窄的试衣间内,动作之间身体难免摩擦到,呼吸交杂,应逐星换衣服时出了两回错,一次是衬衫找不到袖口,另一次是穿牛仔裤时找不到扣眼。   连着出错让应逐星有点慌乱。就像走路一样,一旦他撞上第一个障碍物,之后再磕碰的概率会大大提升,这是后天眼盲者无法适应环境的普遍表现。   他没寻求帮助,只是低着头摸索着裤子边缘,试图找出扣眼。   “怎么了吗?”荆平野见他迟迟没有穿好,探头过去,“扣不上吗?”   应逐星低声:“有点,应该快了。”   荆平野拉了一把他的胳膊,让应逐星正对着自己,伸手过去:“我帮你。”   应逐星身体不自觉绷紧了,一动也不敢动,荆平野的呼吸声离得很近,商场内播放的音乐隐隐约约传进来。动作间,指节不可避免地碰到内里的布料。   “哎,”荆平野奇怪道,“真的扣不上……”   指节第三次碰到时,应逐星终于有了动作,伸手抓住了荆平野的胳膊,语气变得奇怪:“我自己来吧。”   “我知道了!”荆平野浑然不觉道,“这个牛仔裤没开扣眼!得,先拉上拉链看看效果吧。”   他的手指捏着拉链底部,轻松并上了拉链,突然,荆平野伸手拍了下他的裤子,应逐星反应剧烈地往后躲了下,腿撞到椅子,发出明显的声响。   明明手已经拿开,明明距离也不再亲密,但方才的热度与触碰仍是引起身体阵阵发麻的感觉,血液流动加速。应逐星攥着裤腰带处,听见荆平野乐道:”咱俩真够蠢的,非这么半天劲,你先自己按着扣眼,我看看合不——”   忽然,荆平野沉默下来,半晌,他咳了声,像是欲盖弥彰。   应逐星听见他支支吾吾地提醒自己:“应逐星。”   “你好像……硬了。”   【作者有话说】   拍的是哪里大家应该都知道…… 第43章 嗯嗯?   在拥有了QQ之后,荆平野添加了班里很多人的联系方式,包括陈千。   前两天,陈千在空间里发了一段文艺的话,说“世界上唯有牙痛和喜欢藏不住”。荆平野很清楚,陈千这段话是摘抄的,因为他目前没有钟情的对象,也没有蛀牙,他只是装腔作势。   但对于男生而言,世界上有第三种无法藏住的事情。   应逐星站在那里,右手指节上的一点小痣在灯光下尤为清晰。   提醒完后,应逐星僵直地站了会儿,突然背过身去,低着头。   荆平野原本有点尴尬,见应逐星如同面壁似的动作,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哎,没事的,很正常啊,男的都有,我又不笑话你。”   “……别看我。”应逐星闷声。   “好好好,我不看,”荆平野安慰他,“一会儿就下去了,没事。我先出去照照镜子,过会儿再来找你。”   听到试衣间帘子拉开,再度合上的声音后,应逐星才吐了口气,摸索着坐了下来,觉得有点沮丧。十七岁的年纪本就血气方刚的,他根本控制不好自己,应逐星背靠着墙,右手轻轻勾着左手腕的七慧绳,强迫自己冷静。   外面,导购正在夸赞荆平野:“这件衣服很适合你啊,很帅气,男孩子就要穿点青春的颜色!”   五分钟后,荆平野进来了,应逐星已经换下了那身新衣服,神情平静,那处也已经消了下去。   “怎么脱了?”荆平野奇怪道,“我还打算让导购帮你看看呢。”   应逐星摇摇头:“算了。”   “不过我觉得这身很适合你,特别的……”荆平野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很帅,很青春,我觉得可以买下来。”   这完全是套用了方才导购的话,但应逐星没笑出来,只是点点头:“你把你要买的衣服给我吧,我提着,你再去看看。”   荆平野递给他,拍拍他的肩膀:“你别乱跑啊。”   然而逛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回去找应逐星时,发现他已经结账了,手里提着两个纸袋,荆平野瞪大眼:“你怎么买单了?!”   “我闲着也无聊。”   “无聊你就去花钱?”荆平野说,“虽然我很穷,但是你也很穷啊,不要乱花钱。”   “……”应逐星解释说,“我有家教的钱,不穷。”   独穷的荆平野:“……”他特地核销了找零的钱,担心应逐星付款时被坑了。所幸没出错,但仍是受之有愧,于是荆平野决意再四处逛逛,好歹自己也要请应逐星穿身衣服。   之后逛店凑合买了两件短袖,荆平野倒是很高兴,但发觉应逐星兴致并不高,一直在走神,拿着盲杖都撞了两三回。   “你还在想试衣间的事呢?”荆平野小声。   应逐星抿抿嘴唇,说“没有”,但满脸都写着“有”。   “我觉得可能是你之前备考的时候太克制了,”荆平野委婉道,“其实在家的话,你如果想偷偷‘嗯嗯’,你告诉我,我出去就好了,不用不好意思。”   但实际上荆平野也没有太多的经验,他所有的知识也只是来自于初高中班级男生间传阅的小说与漫画。但在更加不懂的应逐星面前,他只好装作老成。   荆平野怕他不知道,特地问:“你知道什么叫‘嗯嗯’吗?”   “……知道!”应逐星脸红得厉害,烧到了耳朵,“我不想‘嗯嗯’,别说了。”   荆平野只好遗憾封口。   逛了半天后,荆平野下了定论,认为市里不过如此。但看到负一楼的小吃店时,他决定改变刻板印象,高高兴兴买了一堆小吃准备带回家。   离开时,他们路过一家蛋糕店,荆平野透过门店洁净的玻璃,看到了柜台上展示的模型,很是吃惊道:“你知道这个蛋糕什么样子吗?”   “什么样子?”应逐星问。   “居然是个小狗的形状!”荆平野说,“天,如果是黑色的,简直和黑豆一模一样。我还以为蛋糕只能做圆形的呢。市里还挺新奇的!”   橱窗里的小狗蛋糕是米白色的,戴着一副墨镜,头顶蛋糕帽,歪嘴笑的表情很是可爱。   应逐星说:“买一个回去吃吧。”   “不要,”荆平野扫了一眼价格,连连摇头,“走吧,热死了,我想回家吹空调了。”   ·   买完衣服后,暑假生活真正来到末尾。高二分班结果出来了,他分在二班,陈千连发八条QQ,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   【爱de殇】:我操,咱俩还是一班!我也是二班   【爱de殇】:我爱你!!233   这是他的QQ名,陈千认为非常新潮。   发完这两条,之后六条都是重复的感叹号。   荆平野认为陈千太过幼稚,只回复了“阅”,遭到陈千的痛批。   荆平野开始亡羊补牢地赶暑假作业,忙得焦头烂额。而应逐星完全没有作业,但为了避免荆平野眼红,仍是拿了一本书坐在旁边看,营造良好的学习氛围。   开学前两天,荆平野忽然想起什么,问:“你要参加军训吗?”   “可以不参加,”应逐星回答道,“但我申请了参加。”   荆平野吃惊道:“为什么?军训很热啊,我去年军训的时候差点中暑了,眼前都冒黑点。”   应逐星立马抬起头,问:“没摔吧?”   “没有,我打报告去阴凉地里休息了——这也不是重点,”荆平野说,“重点是,你的情况应该可以申请不参加军训的吧?”   应逐星笑了笑。今天阳光很好,照在他的半边脸上,头发丝都有点透明,连脸部的细小绒毛都看得清,有着少年的青春气息。他说:“我想参加。”   “为什么?”   “我想过那种……正常人的生活。”   荆平野无法说什么了。虽然眼睛失明已经有几年时间,但对于应逐星而言,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成为正常人,或许是他心中很执着的事情。因而荆平野没有再发表反对意见,只说:“好吧,那学长会记得给你送水的。”   滨城一中高一年级的开学时间要比其他年级早两天,荆平野索性也早早收拾好行李,准备和应逐星一起去学校。   “床单被褥都洗好了,到时候开学发的来不及洗,就先用着这套,”夏蕾对于应逐星的开学反而很焦虑,“在学校里有任何麻烦,就去找平野——你多照顾点逐星,知道吗?”   荆川打包好了洗漱用品、防晒霜等一系列物品:“明天我直接开车给送去,你去店里就行,我帮小孩把床铺好再走。”   “行,”夏蕾提醒他,“被子提前放到阳台晒,再套上被套。”   荆川道:“放心。”   “你要走了吗?”荆玥没有见过这个架势,以为应逐星要长途远行,一时很伤心,拉了拉应逐星的手,“还回来吗?”   应逐星安慰道:“两周回来一次。”   “还回来就好,”荆玥放下心来,无情开口问荆平野,“你什么时候走?”   荆平野震怒,拎起荆玥:“没良心的!”   八月二十八号,阳光暴烈中,荆川开车送两人到了一中。办完相关手续后,应逐星得到了自己的分班结果,同样在二班,宿舍也在二楼,215,招生办的主任特别照顾,没有给安排高楼层。   到达应逐星宿舍时,215里只到了一名戴圆眼镜的男生,叫孟常。他独自收拾宿舍,见有人来,刚要打招呼,扫到应逐星的盲杖时,露出很吃惊的神情。   “你就是今年那个盲人考生啊,”孟常说完之后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我叫孟常,经常的‘常’。”   应逐星笑着介绍完自己后,孟常转头看向荆平野:“你好你好,你也是我们宿舍的吗……”   荆平野连忙摆手:“我是他朋友,我来陪他报道,我是高二的。”   “学长好,”孟常推了推眼镜,“你还是我在一中见的第一个活学长……”   没一会儿,荆平野和孟常就聊了起来。   荆川把新被子拿出去晾晒,铺好了床垫被褥后,将准备好的零食分给孟常,拜托孟常多多关照应逐星。随后,宿舍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报道,六人寝,爸妈随同报道的不在少数。   对于宿舍生活,一开始家里也有过不同的意见。夏蕾认为应逐星的情况最好还是走读,荆川认为住宿可以增进同学感情,应逐星也同样坚持住宿。   在同宿舍几人聊天的过程中,荆平野其实能发觉,应逐星仍是不太自在的,会想低头掩饰盲眼,也会不知道说什么话,然而他都在尽力克服,去向他人介绍自己,去交流,甚至说自己为什么失明——这个他之前讳莫如深,不肯提及的问题。   也是在这一刻,荆平野第一次有了鲜明的认知,想:应逐星真的开始新的人生了。   【作者有话说】   多多评论!!爱大家!! 第44章 军训   九月一日,滨城一中正式迎来开学。   荆平野荣升高二年级,教室搬到了二楼,班主任换成了一名语文老师,同学也换了一批,不过仍有很多熟悉面孔,比如李荷,比如陈千。趁着刚开学还没有开始分位置,荆平野得以继续和陈千同桌。   前桌也不再是何珂欣,换成了刘铭,也是之前班里的同学。   刘铭头发短得如同钢针,很瘦,他坐在桌面上,踩着椅子,很兴奋地同后面的同学讲:“你听说了吗?今年高、高一年级有个瞎子,考的分数还、还很高!”   刘铭一激动,说话会有点结巴。   后面的女生闻言睁大眼:“真的吗?眼睛看不见怎么还能读书?”   刘铭急得脸都红了,眉毛简直要飞起来:“真、真的啊!还能军训呢,下课一起去看看?”   “应逐星真考来了?”陈千正在听荆平野说话,眼睛瞪得如铜球。   “小点声,”荆平野没好气,神色有点烦恼,“先背书。”   上课铃声响起,班主任进来进来敲敲桌面,刘铭窜下去坐好,整个班级这才恢复正常秩序。   今年高一年级有一名盲人学生的事情,如同干燥秋日里的火星,众人口舌的风一吹,瞬间烧遍了学校。   荆平野最为担心的事情,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应逐星希望以正常人的身份生活,那么首先迎来的就是正常人的审视。   正常人的生活里,残缺才是稀有。   开学这段时间,应逐星注定过得不会太轻松。   课间,刘铭和班级几人果然成群结伴来围观。他们扒着操场网格,瞪着眼睛往里看,努力搜寻目标人物,简直像是探监。军训时操场封闭,其他年级不允许入内,他们徒劳寻找半天,没能在一群小绿人里找到小瞎子。   荆平野悄悄绕过众人,从小路走到操场最北侧的网格外——作为“内人”,荆平野自然知道应逐星所在连队的位置。   现在是军训的休息时间。应逐星穿着身迷彩服,正和其他男生坐在阴凉地里休息。明明是很丑的迷彩服,但应逐星穿起来很帅气,他支着一条腿,额头和脖颈都是汗,眼睛虽然毫无神采,但那种纯粹的乌黑仍是很好看。   “哎,”荆平野趴在墨绿色的网格上,“应逐星!”   应逐星立马抬起头,撑地站起,敲扫着盲杖慢慢走了过来。应逐星笑着问:“你下课了啊?”   “对啊,”荆平野将塑料水瓶从网格中挤进去,“你接着。”   应逐星摸索着找到水瓶。一旁宿舍众人杂声道:“学长,怎么没有我们的水呀?”都是玩笑语气,闹着玩的。   “下回下回,”荆平野乐了起来,“给你们买冰镇的行不行?”   之前由于荆平野早早到了学校,等待开课的两天里无事可做,索性每天都去215宿舍坐着,和其他人插科打诨,他的性格开朗,加上经常分享零食,很快和宿舍里的其他人结成金兰之契,一度成为215宿舍的第七人。   “我给你钱,你别花自己的钱,”应逐星小声跟他密谋,“我请就行。”   “水才几块钱!”荆平野说,“我有钱的。”   应逐星笑起来。   或许因为之前在津城的半年,应逐星其实也算了解普高的生活方式,所以目前适应状况还算良好——如果没有恼人的旁观者的话。   离集合还有三分钟的时间,荆平野又扫了眼趴在对面网格上苦苦寻找的刘铭,犹豫了下,旁敲侧击着问:“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听到什么话?”   “你是想问有没有人来看我,”应逐星明白他的意思,“是吗?”   荆平野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又“嗯”了声。   “有也没关系。如果我是他们,我估计高低也得来看一眼,”应逐星笑了笑,“放心,我没那么在意。”   说这句话的时候,应逐星的神情很坦率,姿态放松,不似作假。   荆平野忽然想起半年前开学的冬日,与陈千初次见面的场合里,应逐星僵硬、自卑、甚至为自己的表现不佳而道歉。   半年过去,从慢冬到热夏,明明看上去同之前一样,却好像又有什么变了。   荆平野说:“你这话好帅哦。”   应逐星的脸腾地红起来,有点不自在,刚想岔开话题。就又听见荆平野说:“你今晚洗澡等我一起啊,别忘了。”   应逐星很明显顿了下,完全没有刚才说“不在意,没关系”时的坦然了:“……你晚自习结束自己先去,别等我,我摔不着。”   “不行,我要跟你一块洗,”荆平野摆摆手,“走了啊!记得等我!”   入学以来,诸如吃饭、走路这些方面,应逐星没让荆平野过多干预,只在第一天的时候让荆平野带他认了食堂的结构,其他都是自己做的。   第一回应逐星自己去吃饭的时候,荆平野还特地偷偷跟着了。没出事,食堂里的大爷大妈甚至会主动搭手,领着应逐星去窗口位置,他这才放心,勉强允许应逐星自己去吃饭。   晚上十点,荆平野准点敲开215宿舍的门,穿着背心短裤,踩着凉拖,怀里抱着塑料盆,咋咋唬唬的:“应逐星,洗澡去了!”   高二年级的晚自习九点半结束,他专门等了半个小时。应逐星刚结束军训,他今晚跑步去了,教官特地找了牵引绳,领着他跑了两千米,应逐星现在脸上还有汗。   “还真等着我的啊?”他有点无奈。   “不行,”荆平野说,“我要和你一起,快点快点。”   孟常羡慕着:“你们感情真好,洗澡也要一起。”   “当然了!”荆平野故作深沉道,“人生又有几个十一年……”   应逐星无计可施,收拾好了洗漱用品,另一只手拄着盲杖,和荆平野一同去了一楼浴室。   这个点,浴室里都是高一年级的军训生,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偏偏淋浴头数量少得可怜,大多要挤一个淋浴头,嬉笑打闹的声音像进了菜市场。有不少人会打量应逐星,但大多是好奇,不带有什么恶意,有的还会主动提醒他脚边有障碍物。   排队时,荆平野已经脱得光溜溜的,他凑过去对应逐星说:“等会儿咱俩也用一个浴头。”   “你早来不就可以不用挤了吗?”应逐星说,“明天你自己先去洗,我自己洗不会有问题的。”   “你是学长我是学长?大胆,”荆平野权威压制,“不准再有异议。“   应逐星在心里叹息了声,点点头,说:“好吧。”   因为澡堂里实在太热,排队轮到他们之后,荆平野飞快冲完了澡,顺道手里兜水,帮应逐星泼干净了他没有冲干净的泡沫。   在更衣室穿衣服时,荆平野忽然发现:“你好像晒黑了。”   应逐星顿了下,说:“有吗?”   “有啊,都有色差了,”荆平野拍了下他的胸膛,又摸了一下应逐星的脸,“这儿是白的,这儿是黑的。”   应逐星惊慌地问:“这么黑了吗?”   “你完蛋了,”荆平野摇摇头,恐吓道,“你要变成黑豆了。”   第二天给应逐星送水时,荆平野发现应逐星的下颌处有没有涂开的白色,像是防晒霜的质地。   荆平野趴在网格上:“应逐星!”   应逐星走了过来,荆平野让他俯身凑近点,手穿过网格的空隙,替他抹开了下颌处的防晒霜,笑起来:“没事了!你走吧。”   ·   军训持续时间两周,大部分时间都需要在户外进行高温训练。应逐星能被允许参加的项目只占一半,其中有一项是走方阵。这个是检阅时的必需项目,但应逐星只训练了两天,便被要求退出了。   原因是在第三天布列走方阵的时候,应逐星绊到了同学的脚,不小心摔倒后,鼻血止不住地流。   他不能带盲杖,仅凭听觉,对周围的情况做不到准确估计,摔倒在所难免。   “先把他扶到一边,”教官高声,“舍友呢?一块去医务室。”   孟常连忙出列,扶着应逐星打算去医务室。他听见应逐星说:“不用去医务室。”   于是孟常带他到阴凉处暂时休息,应逐星坐在树根处,支着一条腿,低着头,指节抵着鼻子,鲜艳的血从手指一直流到手腕、肘关节,最后滴到土壤里。孟常递过了卫生纸,应逐星说了声“谢谢”。   “血能止住吗?”孟常看着害怕,纸湿红了两团,“还是去医务室吧。”   应逐星摇摇头:“一会儿就好了,你先回去吧。”   “我在这儿陪你吧,”孟常其实不太想回去,“那边太热了。”   血渐渐止住了,应逐星自己拄着盲杖,到操场北侧的水龙头区清洗脸和胳膊上的血。回来后,他仍是担心鼻血没冲干净,会让来送水的荆平野看出来,于是问孟常:“我身上还有血吗?”   “没了,”孟常问,“要归队吗,还是再休息会儿?”   应逐星起身说:“归队吧。”   但尽管这场意外并不算大,教官仍是下了决定,禁止应逐星参加方阵,这意味着应逐星无法再参加军训检阅,每天站立会儿,顶多军训结束再由教官带着拉练跑步,除此之外的时间,他都成了闲散人员。   这个消息是班主任徐崇私下单独给应逐星说的。   徐崇是一名临近退休的生物老师,声音挺和蔼的,说话也总是慢慢悠悠的。   听到后,应逐星有点抵触:“我觉得我可以参加,这一次只是意外。”   徐崇说:“但是你得承认,你的眼睛情况注定之后也可能发生意外。”   应逐星沉默下来,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仍是没有听进去。   “我年轻的时候啊,也见过一个跟你一样情况的学生,不过不是我带的,是我同事带的,”徐崇说,“他父母无法接受他眼盲的事实,固执认为自己家孩子得是最好的,所以交了昂贵的择校费送进一中来。你不一样,你是主动来的。”   徐崇坐在他身边,看着操场上一块块正在训练的方阵。头顶明烈的阳光忽闪忽闪,见应逐星没有说话,徐崇继续说。   “他来到学校之后,因为眼睛的情况,非常畏手畏脚,平时也不敢离开座位,活动也不会参加,一年没到就走了。你知道吗?你跟他简直是两个极端。”   应逐星终于开口:“什么极端?”   “他是害怕被别人看到,默认自己是异类,所以处处小心,”徐崇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呢,是太想向别人证明自己了,好像非得干和正常人一样的事,才算是正常人,这可不对。”   应逐星顿住。   自从收到录取通知书以来,应逐星的确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他想追赶上荆平野,想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想等到有足够底气的那一天去佐证自己。   ……简直像个叛逆的初中生一样要面子。   但是徐崇说:“有时候明白自己的极限。量力而行,尽力而为我,这不是丢脸的事。毛毛躁躁的,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反而容易出岔子。这回摔着鼻子,下回摔了胳膊,再下回摔了腿,那还要不要生活了?”   应逐星卸了力气,半晌说:“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之后的军训,应逐星没有再参加一些可能出现危险的项目,只参加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训练。   受伤的事情并没有告诉荆平野,荆平野一般来的时候也是训练休息的时候,加上血迹都清洗干净了,压根发现不了。   结果晚上一起去洗澡的时候,荆平野闻到了血味,乍一下看到了裤子大腿处沾的血,惊恐道:“你受伤了?”   “没有。”应逐星下意识否认。   荆平野大声道:“屁!你是不是打架了?”   应逐星有点想笑:“我和谁打架啊?这才刚开学。”   “那你哪儿来的血?”荆平野直接开始扒他的衣服,“给我看看!”   本来夏天衣服就薄,荆平野一拽领口,大片皮肤直接露了出来。这还没到浴室,过道上人来人往的,不少人脚步放缓,围观着这场闹剧。应逐星抓住了他的手腕,试图讲道理:“去洗澡的时候看行不行?小野!”   荆平野闷声拉着他快步下楼至澡堂。更衣区有行军床,荆平野坐了上去,抬抬下巴,命令道:“脱吧,我检查。”   这个地方是角落,加上人员众多,这点声音很快淹没了。眼前,应逐星僵硬地站了会儿,终于认命开始脱衣服,觉得很是尴尬,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语气都不自然了:“好了吗?”   荆检察官360°巡视后,终于在肩膀处发现了一处血痕。荆平野说:“还说没打架,这儿都破皮了!”   应逐星不得不全盘托出:“我不小心摔倒,磕到鼻子了,肩膀那儿可能是摔倒的时候擦伤的。真的,我没骗你。”   来龙去脉都说了遍,但出于某种难以言明的心理,应逐星没有告诉荆平野自己被禁止参加走方阵。   今天下午徐崇和他讲那些话的时候,应逐星认为自己已经接受了,但面对荆平野的时候,应逐星仍然下意识地隐瞒,不愿意展示自己不够好的一面。   “那就行,”荆平野说,“你不早说,我以为你又打架。”   “我说了,你没信。”   “我这是实事求是,”应逐星说,“孟常和我一起去过医务室了,没什么问题,这下放心了吗?”   荆平野的重点在于:“孟常比我都先知道!”   应逐星:“……”他不得不又保证几句,包括但不限于下次一定你先知道,不隐瞒你之类的话。   因为那处擦伤,洗澡的时候荆平野抢过了他手里的浴花,自作主张给他擦沐浴露,泡沫避开了伤口。最后回宿舍的时候,荆平野说:“那以后是不是还有可能受伤?”   “我努力避免,”应逐星安抚他,“你不相信我吗?”   有一段路荆平野没有说话,快到宿舍的时候才说:“相信吧。”   但应逐星努力隐瞒的真相,在之后也很快暴露了。某次自习课没有老师看管,荆平野偷偷同陈千一起去看应逐星,发现大家都在走方阵,只有应逐星坐在草坪边沿,孤伶伶地在揪草,还在挨着晒。   “他没走方阵啊,”陈千说,“你不是说他参加吗,不会是被踢出来了吧?”   “……好像是的。”荆平野联想到之前的伤口,隐约能猜到一点。他远远注视着应逐星,忽然心里有点难受。   他们都没有特地叫应逐星,只是呆了一会儿,便回到教室了。   窗外槐树绿叶成荫,摇摇晃晃,光斑落在书桌课本上,是个明亮热烈的天气。荆平野撑着下巴看着户外,想,为什么老天爷不能对应逐星好一点?   好歹下几天暴雨,让应逐星少晒一会儿,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我好长啊!!有没有人表扬一下?   希望大家多多送海星,如果轮到两万字的榜单我就可以更新更多了!爱大家!(作者关注也可以点一点,kisskiss) 第45章 局部雨水降停   好消息,好消息!   荆平野大祭司祈雨成功了!   从军训第四天开始,滨城迎来持续的降雨天气,雨水不多,但胜在凉爽。下雨的几天里,军训学生都在教室里练习军歌,不必风吹日晒了。   荆平野很想邀功,然而他只是脑中抱怨,既没有施法,也没有跳舞求雨,只好很谦逊地深藏功名,没有过分自吹自擂。   这场雨持续了一周,第二周即将迎来军训的完结,所有连队都要在操场参加最后的检阅,到时候其他年级的学生也可以来观看。   应逐星问:“你到时候要来看吗?”   说这话的时候,应逐星的脸上有很明显的犹豫,满脸写着“别来”。   所以荆平野撒谎了:“来不了,那天上午是生物课,我们生物老师特别爱拖堂,能跑出来上个厕所就不错了。”   应逐星悄然松了口气,点点头,说:“好。”   军训检阅的这天,所有连队在操场挨个走方阵,天空下着毛毛细雨。   荆平野赶到操场的时候,一眼看见了坐在看台上的应逐星。一排排蓝色的塑料座椅,应逐星坐在上面,身旁空空荡荡的,底下走方阵的学生整齐响亮地喊着“一二三四”。   看来真是被踢出来了。   现在坐在看台上的是一只可怜鬼了。   荆平野撑着伞,轻手轻脚地走上看台。广播的军歌声很响亮,应逐星不会听见那一点细微的脚步。   他坐在了应逐星的正后方座椅,伞面微微向前倾斜。   应逐星以为是雨停了,微微抬起头,乌沉的盲眼倒映出伞面,以及校园里老槐树的油绿色叶子。   检阅一共两个小时,但大课间只有二十分钟。   除去来回教学楼的两分钟,荆平野将剩下的十八分钟都分给了应逐星。   不过军训检阅没有什么好看的,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个个走得相当寒碜,不上台面。荆平野托着下巴,无聊地打了声哈欠,为了不出声音,生生忍出了眼泪来。   中途徐崇来了,荆平野知道他是应逐星班里的老师,生怕他出声叫自己,连忙食指抵在唇上,徐崇虽然不明所以然,但仍是笑着冲他点点头,假装没有看见荆平野,对应逐星道:“坐在这儿是不是挺无聊的?”   “没,”应逐星说,“听着也挺好的。”   荆平野指了指雨伞,递给了徐崇,抱拳鞠躬了下。徐崇点点头,拿着伞坐在应逐星的身侧,看着荆平野小跑离开,应逐星忽然问:“刚才是有人吗?”   “我这么大一个人,”徐崇说,“算不算?”   应逐星若有所思,没有回答。徐崇问:“你在咱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很好的朋友?”   应逐星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了:“对。”   “果然人活一辈子,还是离不开朋友的,”徐崇感慨道,“别坐这儿了,走,食堂吃饭去。”   应逐星起身,雨丝飘到脸上,他抬起手,雨于是落到了他的手上——雨还是在下的,只是在刚才的二十分钟里局部降停。冰凉的雨水在手心里变得发热,应逐星大致猜到了,但没有再问什么,跟着徐崇离开了操场。   ·   将雨伞给徐崇之后,荆平野倒霉地发现雨势转大了,他不得不披着校服外套跑回教学楼,所幸距离不远,没有淋得太狼狈,只是雨刮得脸上都是水,荆平野蹭着校服擦水,快到教室时,看见李荷站在走廊窗边,正在和对面的女生聊天。   李荷看见了他,胳膊肘碰了下另一个女生,女生回过头来,荆平野才发现那是何珂欣。李荷揶揄道:“跟他打招呼呀。”   何珂欣愣了下,笑起来:“上午好。”   荆平野也摆摆手:“上午好啊。”   这是从上学期表白事件后,荆平野第一次见何珂欣。分班之后,何珂欣在五楼,他的班级在三楼,通常是碰不到面的,如今乍一碰到,还是稍微有点尴尬的。   回到教室后,陈千看他衣服外套湿了,问:“你的伞呢?”   “天有不测风云。”荆平野只能这样说。   陈千摇头晃脑:“人有阴晴圆缺。”   刚进教室的语文老师听见,抄起课本敲了一下陈千的脑袋:“让我听听你的脑袋是圆还是缺——回去抄《水调歌头》!”   待语文老师走后,陈千又说:“我刚才在门口看见何珂欣了。啊,真怀念我们的斗地主时光,那是我唯一可以合理成为地主阶级的时候。”   “没关系,”荆平野说,“你只是没有地的地主。”   陈千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我是猪!”   玩闹了一通后,快上课时,陈千突然说:“我还是觉得你和何珂欣有猫腻。刚才她一进门,问李荷你坐在哪儿,都不问我。”   “你不好好在这儿坐着的吗?”荆平野无语,“这还用问?”   但是陈千依旧不依不饶,他虽说看着吊儿郎当,但观察倒是很详尽,又说了几处细节后,荆平野又不擅长撒谎,不得不承认了上学期的事情。   陈千叫了一嗓子,这时已经上课了,语文老师扫视过来:“来,陈千上黑板默写!”   下课后,陈千猛地拍了荆平野的后背,愤怒道:“他爷爷的,表白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跟爹说,逆子!”   “你别跟别人说。”荆平野连忙说。   “我干嘛跟别人说,”陈千问,“但你怎么没和她谈恋爱?”   “我不喜欢她啊。”荆平野说。   “那你喜欢谁?”   “没有,”荆平野对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兴趣,只想着应逐星检阅应该已经结束了,于是问陈千,“中午要不要一块找应逐星吃饭去,咱仨拼一桌,他军训都结束了。”   “……”陈千无语,“你跟应逐星过日子去吧。”   ·   军训结束后,应逐星正式开始了在一中的学习生涯。   比起军训,学习是应逐星更加难以克服的关卡——他只能靠听力记笔记,无法看到黑板内容。并且盲文教材与普通教材页码不同,老师讲“同学们翻到第7页”,而应逐星必须凭靠内容判断页码,还有盲文笔的声音会吵到其他同学自习,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困难。   为此,徐崇说:“晚自习你来我的办公室学,随便你怎么写字,想吵谁都行,顺便补一下白天没听懂的内容。正好办公室的老师还想见见你,都听说你长得很帅,想看看是什么个帅法。”   应逐星有点尴尬:“……谢谢老师。”   徐崇一下子笑出来,在办公室替应逐星收拾了张小桌子,方便他课间和晚自习来学习。   为了赶上进度,晚自习结束后,应逐星会再加班多学半个小时,那时办公室会锁门,应逐星需要回教室自习,不过这个时间点教室里人比较少,不用担心影响他人。   荆平野听到这个消息后,毅然决然道:“那我和你一起学。”   应逐星说:“你不用专门来陪我,我只是学得慢,所以得加时间。”   荆平野奇怪道:“谁专门陪你,我后年都高考了,我不得努努力吗?”   应逐星有点无奈,他想了个折中的方法:“那我去你们教室找你上自习,你不用过来。”赶在荆平野开口之前,应逐星又说,“不同意的话就各学各的。“   “好吧,”荆平野只能说,“我同意。”   应逐星的班级和荆平野的不在一栋楼里,但都在二楼,教学楼之间有连廊贯通。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应逐星都可以直接走连廊,来到高二楼栋,和荆平野一起上自习。   陈千不想留下来学习,只想回宿舍睡觉。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荆平野,控诉道:“你给我施加了peer pressure。”   “对不起,”荆平野说,“我能坐你的位吗?我想让应逐星坐我位置。”   陈千只好站起来:“好好好,我成人之美。”   “回去给你带零食,”荆平野摆摆手,“拜拜~”   陈千离开后,荆平野坐在陈千的位置上,给应逐星低声念白天他阅读有困难的题目,然后自己做试卷。   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人,坐在斜前方的李荷也在学习,应逐星敲着盲杖进来的时候,她抬头打量了应逐星几眼,但她并不是话多的性格,因此没有多问,低下头继续学习了。   不过李荷只学十五分钟,到时间后,荆平野听见了门口的声音,何珂欣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来,她来等李荷一起走。   这回荆平野没有那么尴尬了,和她打了声招呼。   何珂欣冲他笑了笑,等李荷收拾书包后,两人一起回宿舍。   【作者有话说】   当时写这章的时候特别喜欢打伞那里,,,呜呜不知道大家能不能get到。   好想像上一章那样一次性发两章,但又怕存稿告罄,,可恶! 第46章 爱你   开学一段时间后,学校里的众人对于盲人新生的关注度也逐渐降了下去。在目睹了几次应逐星来找荆平野一起学习后,刘铭来旁敲侧击问过几句,但都被荆平野敷衍过去。   刘铭于是生气起来:“不想说别说!”   荆平野正要开口,一旁的同学先看不过去了:“你问点有礼貌的行不行?问人家眼睛怎么坏的,这不揭人伤疤吗?”   “我很有礼貌啊,”刘铭急于辩解,“我、我不到处乱讲。”   坐在左边学习的语文课代表说:“刘兄弟,此言差矣,荆兄弟和你所问之人是知己,这话问得不好,不好。”   刘铭脸颊迅速涨红,甩下一句“不说就不说”,坐回原位,之后也没再问起过了。   其实之前围观的人大都抱着同刘铭一样的心思,觉得自己没什么恶意,只是好奇心过剩,拿着软刀子,以为这样戳不进皮肉就行,实则烦得要命。要不是应逐星叮嘱他不要因为自己和别人起冲突,荆平野有时候真的很想动手。   不过除去这一点,应逐星在一中的生活倒是很顺利,学习上也有老师多加帮衬着,总体仍是好的。   九月尾,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来临。   应逐星因为眼睛的特殊情况,是单独分在一个考场,所用的考卷也是译成盲文的,考试时间比其他学生多半小时,符合高考时盲人考生的规则。   得益于一个月以来每晚的加班学习,考试时荆平野难得得心应手起来,物理甚至提前二十分钟写完。检查题目时,他不免想起另一个考场的应逐星。   这是应逐星高中以来第一次与正常人一同考试,如果不适应,没有取得理想的成绩,他担心会打击到应逐星。   “你考试的题目难吗?”考完后,荆平野试探问道。   “有点,”应逐星笑着说,“我还没做完。”   荆平野心微微沉了下去。但很快他下了决定,想,即使应逐星考了倒数的名次,他绝不能表现出惊讶,积极进行鼓励式教育。   出成绩的这一天,荆平野跑到高一的楼栋,看到班级墙外张贴的成绩单时,荆平野很是吃惊,一把勒住了应逐星的脖子,大喊:“你居然骗我!”   说这话的时候,荆平野从后面抱着他,紧紧的,应逐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握了下荆平野搭在他身前的手腕,笑了笑:“是第几名?我还不知道呢。”   “第21名!”班里一共56人,21名是中等偏上的成绩,荆平野逐科念了分数,兴奋道,“考得很好啊!你还和我说题目没做完,吓死我了。”   第一次在普高有这个成绩,已经算适应得很好了。   应逐星说:“我作文都没写完,语文这不才刚及格。”   “但是数学和物理考得好高,”荆平野抱着他的脖颈晃,“多亏了我天天给你念题,还陪着你一起学习,你这不得爱死我啊?”   应逐星被他晃得头晕,笑着说:“好好好,爱你爱你。”   他又问:“你考得怎么样?”   荆平野咳了声,表现出了卓越的谦虚,与想要得到表扬的企图:“马上接近年纪前百,但是还好,不需要什么奖励,酸条糖更是没有必要,我不是什么物质的人。”   应逐星很想揉揉荆平野的头发,但手指动了动,到底没有抬起来,只是笑:“这么厉害,不奖励自己一点不好吧。”   “好吧,”荆平野勉为其难道,“这个意见采纳一下。”   月考结束后,十一即将来临,这是一年之中,除去寒暑假之外最长的假期,又是刚结束了一轮考试,因而学生很湿躁动,难以将心思立马投入学习之中。   但漫长假期的代价是提前补课,原本大休的周日遭到占用。   因而大家都在找其他方式补偿自己,放假前一天的晚上,215宿舍搞到了两副扑克牌,打算玩保皇。应逐星玩不了,原本剩下五个人刚好凑一窝,然而4号床的男生突发胃炎,父母请假带去了医院。   “我来,我来!”荆平野自告奋勇,“我很会玩牌的!”   孟常拍手定下:“那正好不缺人了!你晚上早点来,多打两把。”   于是原本的加班学习取消了,荆平野飞快洗漱完毕,跑到215宿舍。宿舍众人在地上铺了张野餐布,荆平野坐下时,应逐星刚从外面洗漱完回来,盲杖发出哒哒的声音。   “应逐星,”荆平野招呼他,“你过来和我坐一块。”   虽说应逐星本身打不了牌,但集体活动撂下他一个人,总归是有点孤单的,坐在旁边听个响声也好。   “来这么快,”应逐星摸索着把塑料盆推到床底下,“我先放个东西。”   放好后,荆平野扯着他的手,让应逐星坐到自己旁边。大夏天的,他穿着背心短裤,脚趾抵着应逐星的踝关节,腿也时不时会碰到。头顶的风扇吱呀呀吹着,并不解热。   1号床的庄程见状问:“你俩不热啊?”   他是应逐星的上铺,长相是天圆地方的架势,此刻正哗哗流着汗,“风扇再开大一档吧,我快蒸发了。“   “不热啊,”荆平野说,“贴着才舒服呢。”其他人都热,只有应逐星身上凉凉的,如果一定要挨着谁,他肯定选应逐星。   孟常催促道:“快摸牌,到你了!”   应逐星不懂保皇, 他只是坐在旁边,听着荆平野和他的舍友们打牌。每抽到好牌,荆平野都会暗暗“耶”一声,简直把自己有什么牌都昭告天下了,应逐星不自觉笑起来。   第一把,荆平野被瘪三。   第二把,荆平野当了皇上,取得胜利。   第三把——第三把刚抓完牌,寝室突然熄灯了,众人不约而同地“哎”了声,荆平野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宿舍,就看见孟常打开了手电筒:“来来来,明天下午都放假了,今晚肯定不查寝,打完这把再说。”   荆平野非常没有定力,别人一唆使,他立马动摇了,开始抓牌:“那打完这把我再回去。”   结果一连打了两三把,外面突然传来老师的声音,喊着“安静安静”,走廊上手电筒的灯光隐约投射到宿舍内部,大家手忙脚乱地收拾起野餐布。   这本来是荆平野非常有胜算的一局,然而野餐布一卷,牌都混在一起了,他来不及惋惜,急忙寻找藏身之处。   情急之下,完全来不及躲进阳台,荆平野只能直接钻到应逐星的床上,应逐星顾不得其他,连忙揭起被子,严严实实盖住了床。刚蒙住,宿舍门就被敲响了。   宿管厉声:“大半夜丁零当啷的干什么的?”   荆平野心跳加速,他头抵着应逐星的肩窝,莫名生出了末日逃生的刺激感,那边宿管还在训话,他悄悄伸出手,戳了一下应逐星的腰,应逐星很怕痒,陡然激灵了下,低声:“别闹。”   “就闹。”   荆平野又戳了一下,这回应逐星抓住了他的手,荆平野才消停了。   上铺的庄程还在说:“有蚊子!不打死睡不着觉啊。”   “打完赶紧睡觉!”宿管拿着手电筒扫视一圈,“4号床人呢?”   “请假去医院了。”   宿管“哦”了声,手电筒的光线消失。漆黑中的215宿舍骤然恢复活力,荆平野猛然探出头来吸了一大口气,上铺的庄程拍拍胸口,说:“吓死了!”   “我怎么回去?”荆平野愁苦道,“查到我们宿舍,我要是不在,不死定了吗?”   “回头去医务室补个假条,说你在吊水就行了,”3号床的男生对此很熟练,一中有24小时医务室,逢病都会开具证明,孟常也宽慰他,“再说,也不一定查你们宿舍,反正现在也回不去,先将就一晚上算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荆平野只得躺了回去,两人挤着一块枕头,床又窄,应逐星轻声问:“要不我睡里面吧,你挤不挤?”   “我睡里面吧,别换了,”荆平野郁闷道,“上一把我差点就赢了。”   孟常乐起来:“都是查过寝的过命交情了,还在乎一把输赢呢。”   荆平野说:“这是男人的尊严!”   又聊了几句后,宿舍才逐渐安静下来。荆平野仍是很热,踢了被子,又撩着衣服下摆扇动,风鼓进来,他小声抱怨:“热得都睡不着了。”   应逐星忽然支起上身,摸索着找到书包,从宿舍门口透过的灯光,可以看到是一本练习册。他把着薄本,对着荆平野的方向扇风,荆平野果然安静了,并且凑近了点。   “我妈小时候也这样给我扇,”荆平野小声道,“封你为小应妈妈好了。”   应逐星顿了下,轻飘飘道:“想听我骂你是吗?”   “错了错了,”虽然知道应逐星并不会骂自己,荆平野仍是装作老实,笑着用气声说,“那我睡了啊。”   “睡吧。”应逐星声音轻轻的。   以往这个时间点荆平野已经熟睡了,因而现在很是困,靠着应逐星的头,听着练习册扇动以及头顶风扇吱呀的声音,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天圆地方”是引用了张爱玲的描述。   写到小应妈妈的时候真情实感地乐了……感觉宵夜说出什么都挺正常()   今天来了好多人捏,慢3冬更二休一,每晚八点半来,爱你们! 第47章 看个宝贝!   这个晚上,荆平野是睡好了,但应逐星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并不是因为天气炎热,也不是因为可能会经过的巡逻老师,而是因为荆平野的睡觉实在太不老实了。刚刚睡着时比较安静,但熟睡之后,荆平野开始乱动,跟抱玩偶一样抱他,腿搭在他的腿上,应逐星试图将他的腿拿下来时,又发现荆平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裤子脱掉了。   应逐星:?   可能是太热了,他自己蹬掉了。   但这是应逐星经受的非常严峻的一次考验。   他尽可能心无旁骛地扣着荆平野的膝盖,慢慢推了下去,继而拿下荆平野的胳膊。荆平野翻了个身,应逐星确认他不再贴着自己之后,才慢慢睡着了。   睡着后,应逐星做了个有点难以启齿的梦,觉得很热,迷顿醒来时感受到脸颊处的热息,才反应过来荆平野又抱住自己了。   从宿舍的动静来看,应该距离起床还有一段时间。   应逐星正想推开荆平野,动作间忽然感受到湿黏,猛然僵住了。   他“整理”好了荆平野的睡姿,下床时,荆平野迷迷糊糊地醒了,他看见应逐星正蹲下身取出塑料盆,又拎了洗衣液。因为怕吵醒他人,应逐星没拿盲杖,手扶着墙慢慢往外走。   荆平野困得脑袋迟钝,待门关上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打了几个哈欠后,自己也爬了起来,拖沓着脚步准备回宿舍。   经过盥洗间时,荆平野看见应逐星正在里面洗衣服,悄声走近,观察了一会儿后,突然出声:“你大早上洗内裤?”   应逐星吓了一跳,下意识将那团布料攥在手里,脸红得要滴血了一样,结巴道:“我在洗、洗短袖。”   “你家短袖这么点布料?”荆平野说,“不要害羞嘛,遗精是正常现象。”   但他还是揶揄应逐星:“天天对着书本还精力这么旺盛,你很行啊。”   应逐星有点无力:“你赶快回你的宿舍吧。”   荆平野拍拍他的肩膀:“好好洗啊。”   回宿舍后,荆平野叫醒陈千,问昨晚巡逻老师有没有查他们宿舍,陈千眼睛都睁不开,含混地说“没有”,荆平野这才放下心来,在三楼的盥洗间洗漱时,一想到应逐星又想笑,觉得应逐星有点纯洁过头了。   但他转念又想,应逐星的眼睛情况注定他无法看一些影片,加上平时缺乏私人空间,没有办法发泄,的确憋得有点可怜了。   别再回头憋坏了。   今天下午正式放假,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荆平野和陈千窃窃私语,陈千吃惊道:“什么类型的都行?你太禽兽了。”   此话一出,左右同学纷纷侧目过来,荆平野惊慌失措,压下陈千的脑袋:“你嘴自带喇叭啊?”   “你怎么突然想看片了,”陈千压低声音,“开窍了?”   荆平野解释道:“我想带应逐星一起看。”   陈千更震惊了,无语了会儿,正色道:“聚众淫乱,此乃大罪。”   见荆平野卷了书筒要抽他,陈千话锋一转,“但朋友之间助人为乐此乃善举,功过抵过,我一定挑几个精品给你,无敌火枪手。”   荆平野收起卷筒:“善。”   荆平野想,既然应逐星看不见,他可以充当旁白解读的角色。总归好兄弟有福同享,自己可以帮应逐星。然而应逐星是浑然不知的,下课后,他收拾好书包来到高二楼栋,等着荆平野一起回家。   而他们班还没下课,班主任正在拖堂讲放假安全事宜,诸如不要去河里游泳。宣告完后才正式放假,班里顿时热烘起来,大家收拾好书包往外走。   等待的过程中,应逐星忽然听见了有女生叫:“何珂欣!”   另一名女生应了声:“你们班太能拖了,我都等你半天了。”之后两人声音渐远。   应逐星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荆平野收拾完东西跑了出来,兴奋地揽了他一下:“放假了!!走走走,去吃雪糕吧?”   应逐星忽然想起那是之前备考,同荆平野打电话时曾经出现过的名字。但他没放心上,很快置之脑后,笑着说:“走吧。”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同去小卖部买了根方糕,又买了关东煮,边吃边往回走。到家时夏蕾也正好接荆玥回家,顺便将店里的黑豆带了回来。荆平野抱起妹妹时,黑豆正往应逐星腿上扑,应逐星摸索着揉了揉它的头。   “妈,我物理考了93!”荆平野道。   “哟,这么牛,”夏蕾笑起来,“逐星呢?”   荆平野抢答道:“他也考得很好,班级20多名呢。”   “那今晚做个排骨和里脊肉吃吧,”夏蕾道,“奖励一下。”   荆玥欢呼了声:“耶!”   将书包放回卧室后,荆平野给手机充了电。充电开机后,荆平野第一时间查看QQ,发现陈千果然推了一部影片过来,名字是一串乱码,大小为348MB,荆平野点击下载。   【爱de殇】:保准精品,看了都说好![握拳.jpg]   【无敌火枪手】:好兄弟!   回复完后,荆平野这才回了客厅继续看电视。   而应逐星对此一无所知,吃完饭后,他和荆平野一起出去遛狗,准备回家时,荆平野忽然神秘道:“你回去快点洗漱,我有宝贝给你看。”   先不提应逐星能不能“看”,这个语气就很有鬼。   应逐星顿了下,问:“什么宝贝?”   “回去你就知道了。”荆平野道。   回家冲澡的时候,应逐星回想着,确认今天并非什么重要的节日。但既然荆平野想要保持神秘,他会配合保持好奇。洗完澡后,应逐星坐在下铺的床上,听见外面荆平野的声音,他正在督促荆玥刷牙:“边边角角都不要放过,刷牙时间不能低于两分钟。”   督促完荆玥后,荆平野自己快速冲了个澡,五分钟后进入卧室,关上灯,轻车熟路地爬上了应逐星的床:“往里一点,往里一点,给我腾点空。”   什么宝贝还需要挤在一起才能看?但应逐星仍是照做了:“够了吗?”   “够了够了,”荆平野和他挤在一起,房间里开了空调,他们盖着被子。   荆平野拿出耳机,将右边耳机递给他,应逐星戴好后,问:“是要听歌吗?”   “NoNoNo,”荆平野哼哼两声,“看点大人不让看的。”   荆平野打开缓存好的影片。视频开始播放,耳机里骤然传来诡异的音效,两个血淋淋的大字印到屏幕上——咒怨。荆平野吓了一跳,抓住了应逐星的胳膊。   应逐星:“?”   应逐星:“要看恐怖片吗?”   “不是,”荆平野强装镇定,他相信陈千不会玩弄他们的友谊,开头兴许只是糊弄网监的,“别急,要有耐心。”   他努力向应逐星解说视频内容,然而越解说,荆平野越害怕。   二十分钟后,荆平野完全呆住了,不自觉往应逐星那里凑,吓得直激灵。直至影片结束,都没有少儿不宜的场面出现,荆平野一身冷汗,他后悔起关了灯,房间里黑漆漆的,加上空调呜呜的风声,总感觉伽椰子会突然垂头出现在面前。   “放完了?”影片是日语版的,应逐星完全听不懂,因而得以保持冷静,他问,“叔叔阿姨平日不许你看恐怖片吗?”   荆平野还没回神,声音发虚:“……不是,这是意外。”   “你害怕吗?”应逐星发觉他在抖,问,“今晚要不在我这儿将就一下。”   荆平野的勇气又短暂回温了:“一点都不吓人啊,太小儿科了,我差点看睡着了,呵呵。”   于是应逐星点点头:“那早点睡觉吧,快零点了。”   零点。恐怖片里鬼怪肆虐的时间点!   荆平野腿有点发软,然而大话已经扔了出去,只得硬着头皮离开,爬上床时总感觉背后阴风阵阵,荆平野的魂都快飞了,飞快窜进被窝里。   应逐星刚闭上眼没有两分钟,就听见荆平野探头道:“你睡了吗?”   应逐星说:“还没。”   “是不是害怕得睡不着觉了?”荆平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关系,我来陪你吧,省得你做噩梦。”   应逐星叹了口气,从善如流道:“是的,我很害怕,你快下来吧。”   只听一阵丁零当啷,荆平野飞快爬下床,猛地扑进下铺的里侧,额头钢铁般撞上了应逐星的鼻子,应逐星吃痛地“嘶”了声,荆平野连忙摸黑揉了揉他的鼻子,死死挨着应逐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有我的陪伴,你不用害怕了。”   “……祖宗,”应逐星无计可施了,“谢谢你啊,快睡吧。”   【作者有话说】   看片的过程中,星的心路历程:什么死动静→他爱看这个?→……算了,想看就看吧→发呆走神   【And看到有uu担心虐,嗯…我对不虐的定义是双方自始至终没分开,都在爱彼此。本文就是这样嘟!所以请大家放心,只会有点酸,但不会虐。 第48章 别动   如果可以,荆平野希望自己倒头就睡,醒来即天明,安全度过黑夜。   但事与愿违,好不容易睡着了,结果没两个小时,荆平野让尿憋醒了,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两点十五。   凌晨,周围极为安静,荆平野不敢下床,企图催眠自己再睡着,然而闭眼没有两分钟,荆平野绝望地发现自己完全睡不着,膀胱都快炸了!   但看完鬼片,凌晨自己去尿尿,这简直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荆平野叫了声应逐星:“哥……”   应逐星没有反应,荆平野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声音提高了点:“应逐星!”   应逐星终于有所动作,他翻了个身,声音发哑:“嗯?”   想让你陪我上厕所。这话荆平野是说不出口的,于是他说:“天亮了,起床写作业了!”   应逐星困倦地想去找手机:“……几点了?”   荆平野抢先一步夺过他的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催促道:“哎呀,别管几点了,假期也不能懈怠。快起床,快起床。”   应逐星“哦”了声,稀里糊涂地坐起来。荆平野这才壮了胆,飞快按开了卧室的灯,回头一看,应逐星还呆呆坐在床边,头发乱飞,睡眼惺忪,明显还没醒过来的样子。   “你刚才是开灯了吗?”他问。   “我打蚊子呢,”荆平野否认,他抓着应逐星的手,“走了走了。”   应逐星慢吞吞地踩上拖鞋,被动地跟着走出卧室:“我今天感觉特别困……”   “说明我们正在长身体,所以才会困。”荆平野胡诌道。   应逐星又问:“怎么没听见黑豆的声音?”   黑豆通常醒得很早,四五点时已经预备好扑每一个人的腿上了。但这个点,黑豆正在窝里趴着,睡得正沉。   “呃,”荆平野干巴巴道,“我、我妈领它出去卸货了。”   历经千辛万苦领应逐星到卫生间门口,打开灯后,荆平野刚想进去,应逐星也跟着走了进去。   “你干什么?”   应逐星说:“起床不得洗漱吗?”   “……先别洗,”荆平野推他出去,“你,在门口站着,等我出来再说。”   关好门后,没两秒钟,门又闪开一道缝,荆平野扒着门,语气有点可怜:“你千万、千万别走,就在门口站着,行吗?”   应逐星点点头。荆平野这才狠心冲进卫生间,飞快开始解手。   他总觉得马桶里会伸出一只手,把他拖到异空间里去,因而动作尤为快。洗完手后,荆平野逃出卫生间,大大松了口气:“好了,回去吧。”   “我还没洗漱,”应逐星说,“等会儿得吃早饭了。”   荆平野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回走:“吃什么吃,先回去睡个回笼觉。”   应逐星身不由己地回了卧室。   这回荆平野留了个心眼,床头灯敞着,只关顶灯,继而呲溜窜上了床,捂好被子,一扭头,却发现应逐星坐在了书桌后,腿上放着书包,正在朝外放书本。   “……”荆平野呆呆道,“你干嘛?”   应逐星打了个哈欠:“后天去丘丘家,我得先备课一下,不能再睡回笼觉了,吃饭的时候你再叫我。”   荆平野不得不再度下床,蛮力抱着他的腰,半拖半拽地拉回床上:“我定个闹钟,到时间我叫你,咱先睡觉行不行?”   所幸应逐星并没有反抗,毕竟他的个子更高一点,要是不听从,荆平野肯定拖不动的。盖好被子后,荆平野待在内侧的狭窄空间,感到十分安心,像是回到了安全屋。   应逐星说:“我感觉天还没亮。”   他的眼睛能感受到光感,所以依稀也能判断出来。只是刚才太困,实在反应不过来。   “那就是我看错时间了。”荆平野打了哈欠,腿搭在他身上。   过了会儿,应逐星问:“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唔,嗯。”荆平野太困了,懒得再去找借口,睡前隐约听见应逐星说“害怕的话你再叫我”,又随口“嗯”了声,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晌午,荆平野迷糊听见应逐星和荆玥说话的声音,是在讲数学题。   “一盒巧克力有6块,小明买了5盒,应该用乘法,5乘6,老师让你们背乘法表了没有?”应逐星的声音温和,耐心。   荆玥道:“背了。一一得一,一二得二。”她只会按顺序背,不懂得跳,一路顺到五六三十,应逐星才出声:“对,是三十块。”   荆玥非常高兴,说了声“谢谢”。   荆平野走出卧室时有点尴尬,觉得昨晚的表现实在不英勇。但应逐星并没有提起,只是说:“饭在桌子上,如果凉了记得去微波炉叮一下。”   “哦,”荆平野摸摸鼻子,“我先去洗漱。”   吃完饭后,荆平野回到卧室,打开QQ,开始对【爱de殇】进行残忍的话语攻击,围绕着“我这么相信你”,“你真的不是人”,“我开学踹死你”等一系列主题进行输出。   直到下午两三点,陈千才回复——他得上辅导班,玩手机的时间有限。   【爱de殇】:我草,我发错了!   【无敌火枪手】:[炸弹] [大便]你完了。   【爱de殇】:皇上,臣有补偿措施!   【无敌火枪手】:我不会再看你发的任何视频了!   【爱de殇】:这次一定一定仔细审查!!相信我!!   【爱de殇】:不过咒怨也挺好看的嘿嘿,特刺激,你没吓得睡不着觉吧。   【无敌火枪手】:[微笑]无聊,我都看得睡着了。   【爱de殇】:牛逼。我今晚给你找一个,这回保真保黄!   经过这件事情后,荆平野得到教训,认为不可轻信旁人,因此晚上陈千再度发来视频时,荆平野缓存完毕后,先拉进度条自己看了一眼,预备先自己检查一下,结果两具果体毫无防备地刺进眼中。   荆平野猛地倒扣手机,发出“砰”的一声响。   视频提前静音了,因而应逐星只听见了扣手机,问:“什么摔了吗?”   荆平野脸颊涨红,结巴道:“手、手机不小心掉了。”   “没摔坏吧?”   “没有。”   应逐星点点头:“那就好。”   待应逐星继续看书后,荆平野抬手试了下脸颊的温度,发现烫得要命。   自进入青春期以来,荆平野除去日常学习,其余活动只有玩,对情情爱爱的不太感兴趣,因而这也是他第一次看片,方才那一幕如同烧红的铁烙印下来,极具冲击力地在脑中反复播放。   冷静下来后,荆平野说:“哥,今晚再给你看个宝贝。”   “还看恐怖片?”应逐星笑起来。   荆平野故弄玄虚,没有过多解释。晚上,他再度挤上应逐星的床铺,并且说明:“今晚是真的宝贝!”   “真的吗?”应逐星配合道,“那我得好好听。”   在热夏,开着空调的房间里,能和荆平野挤在一起,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对于应逐星而言已经是十分可贵的事情,影片类型倒是无关紧要,他任由荆平野将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视频开始播放,这回没有恼人的音效了,只有海浪的声音。不过还是日语的,应逐星听不懂。   “有一个穿粉色泳裙的女生正在海里游泳。天气很好,海水也很蓝,波光粼粼的。”   应逐星思索着问:“是竞技类的影片吗?”   “不是!”荆平野乐了下,又继续解说,“她上岸了,躺在沙滩椅上。有个男的过来了。他说要给女生抹防晒霜。”   对此,荆平野觉得莫名其妙:“这个自己也能抹吧……再说,她头发这么长,本来也晒不到背了。”   应逐星微微顿了下。   耳机里的说话声音低低的,调情一样的含混,但又变得暧昧,如同糖水沾在了指腹上,拉出细细密密的丝来。忽然,女人发出叫声,荆平野愣了下,脸颊不自觉地发热,还在恪尽职守地解说着:“他们开始接吻了,男的把手放到了她的……”   他不知道怎么说了,无意识地抓住了应逐星的胳膊,全然没有发觉应逐星的僵硬,以及开始变得难看的脸色。   “他们好像在……那什么”荆平野小声说。   耳机里传来更加过分的声音。然而应逐星没有任何反应,荆平野却很是新奇,因而看得很专注,他说:“哎,可惜你看不到,她长得特别漂亮。”   应逐星突然起身,冷声:“你自己回去看,我睡觉了。”   “哎,这才几点?”荆平野连忙拉住他,“都快看完了。”   应逐星说:“我不喜欢听这个。”   “真假?”荆平野完全不信,毕竟应逐星是试衣间里拍一下就能起反应的人,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大悟,“你是不是起立了?”   “没有。”   “我不信。”   “就是没有。”   “别不好意思呀,”荆平野本来并不在意,但应逐星连连否认,让他不自觉开始较真,小腿卡着应逐星的腿,作势揭开被子,打算一探究竟,“有本事给我看看,我才不信你真柳下惠呢。”   房间里昏暗,只有手机屏幕闪烁的光亮,荆平野也看不清具体景象,一通乱碰中,应逐星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力度很重,冷冰冰道:“别动。”   这个语气同平时完全不一样,几乎带着厉色,并且能明显听出其中克制的怒气。荆平野一时呆住,应逐星推开了他的手,翻身下床,拄着盲杖离开卧室,去卫生间洗脸。   再度回到卧室时,应逐星听见上铺传来翻身的声音,荆平野已经回上铺了,没有说话,呼吸声也很轻,所以应逐星无法判断他是不是睡了。   沉默半晌,应逐星也躺了下去,没有说晚安。   【作者有话说】   前面甜得很多了,可以微微酸一下了! 第49章 喜欢的人   应逐星很清楚,自己的反应过度了。   躺到下铺的床上时,应逐星才后知后觉想出了很多的应对方式。比如说这个片不好听,说自己不喜欢,再不济说日语听不懂,他觉得无聊,这都可以搪塞荆平野。而不是生硬地推开,并且一声不吭地离开。   但荆平野凑过来的时候,他想不出别的方法。   应逐星选择了最坏的方式。   第二天起床,荆平野果然没有和他说话。尽管看不到,但应逐星从他的脚步声判断,荆平野处于心情不佳的状态。   吃完早饭后,应逐星独自出门,去小卖部买了酸条糖和方糕。   回去的路上,因为心不在焉,盲杖没有探到路沿,应逐星整个人重重磕到了地上,小腿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应逐星缓了会儿,慢慢撑着地站起来,捡起地上散落的糖条后,这才伸手去碰小腿。   湿漉漉的,有沙砾沾在上面,一定是流血了。   应逐星纠结了会儿,他不知道附近水龙头的具体位置,只得先回家。刚推开门,就听见荆平野差点破音的喊声。   “你腿怎么回事?!”   “不小心摔着了,”应逐星说,“没什么事。”   “这还没事?都刮出口子了!”   黑豆闻见了血味,企图舔舐应逐星的伤口,但被荆平野及时拦下了。   应逐星将手里袋子递了过去:“先把方糕放冰箱里吧,快化了。”   荆平野沉默了下,接过袋子,囫囵塞进了冷冻层,搀着应逐星去卫生间,花洒冲洗伤口上的沙土时,应逐星只是皱着眉,没有出声。   身后荆玥扒门探头道:“你受伤了吗?”   “一点点,”应逐星冲着门的方向笑了笑,“已经快好了。”   荆玥又看了会儿,这才忧心忡忡地回了房间。   等荆玥走后,荆平野才开口:“出去一趟,能把自己摔成这样,你真可以的。”他见伤口上的脏东西冲得差不多了,这才关停水,“家里碘伏放在哪里来着……我得去找找。”   应逐星说:“我不是怕你还生气吗?”   荆平野顿了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拉着应逐星走到客厅,在柜子里翻找出棉棒和碘伏:“你涂还是我涂?”   “我自己来吧,”应逐星伸出手,“我之前处理过。”   于是荆平野递给他,自己反骑坐在一旁椅子上,下巴压着椅背,盯着应逐星处理伤口。虽然有点生疏,但不至于太偏,不需要他插手。在最初失明的几年里,应逐星一定摔过很多次了。   “你刚刚一进门,我当你出门寻短见了呢。”   应逐星笑起来:“我这么脆弱啊?”   “我可没这么说。”   擦完碘伏后,荆平野拿过他手里用过的棉棒,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又换了根新的给他。应逐星迟疑着开口:“昨天晚上的事……”   “是我不对。”   “对不起。”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了下。应逐星先笑了起来。   荆平野有点不好意思:“你跟我道歉什么呢,不得我说吗?”   应逐星说:“我昨晚都扫你兴了。”   荆平野不好意思道:“没,你是不是不喜欢那种东西?我也没问你。”   “不喜欢,”应逐星试探着问,“你怎么突然想着看这个了?”   “我还不是觉得你最近血气方刚的,得宣泄一下。你要是不想看,以后就不看了。”   “我,”应逐星卡壳了下,“也没太血气方刚。”   荆平野“哦”了声,突然又一齐笑了起来,他说:“其实我觉得昨天的影片一般。”   荆平野凑近了点,防止让房间里的妹妹听见,吐槽道:“那个男的太丑了,而且也没有剧情,很无聊,只有那个女生很漂亮。”   应逐星顿住,笑了笑:“这么漂亮吗?”   “对啊,很白,眼睛很大,睫毛长长的,”荆平野努力回想,“反正很好看。”   应逐星垂着眼,棉棒蘸着碘伏擦拭着伤口,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喜欢这样的?”   “没呢!”荆平野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说她漂亮!”   小腿处的擦伤并不严重,只是走路的时候会有明显的痛感。涂完药后,荆平野取了方糕和他分吃,意味着这件事轻而易举地翻篇了。   除了先前暑假的那次,他们其实吵不起来架,平日里也鲜少冷战。荆平野也保证,之后不会再拉着应逐星看类似的影片。   但无论如何,应逐星想,其中的本质仍是不变的。   身为异性恋的荆平野,不认为和同性的亲密接触有什么不对,他的取向永远都是女孩。因而应逐星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取向。   这明明是应逐星一直都清楚的事情,但还是无法避免地感到难过。   ·   十一七天假期,应逐星一共安排了四天的课程,剩余三天用于读书和写作业。荆平野问:“你一天出去玩的时间都没分配给我?”   “如果作业写得快的话,可以留出时间,”应逐星问,“你想去哪儿玩?”   荆平野说:“算了——你腿这个情况,怎么去丘丘家里?”   “真不疼。”应逐星屈伸着腿,想要证明这并不是伤筋动骨的大毛病,结果又不小心磕到茶几桌,这才老实了。   “得了吧,”荆平野换了张创可贴,贴到了应逐星的小腿上,轻轻压服帖了,“我骑车送你过去,正好锻炼锻炼,然后等下午我再来接你。”   “只送我过去吧,不用接我,”应逐星补充道,“回来我坐公交。”   因为丘丘自身的特殊情况,下课时间其实并不固定,没必要下课也来。荆平野于是只送早上的,九点骑车带着应逐星去丘丘家的小区,路上再买雪糕,回家写作业。   作业写了两页,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爱de殇】:我在家无聊死了,出来打球吗?   【无敌火枪手】:打啊,去哪儿?   【爱de殇】:那我去你们家,好久没见黑豆了,我要撸狗!   【无敌火枪手】:来!   陈千来的时间约定在十月四号。上午十点来钟,陈千准时抵达,背着一个蓝色大书包,很是兴奋地冲过来:“荆平野!”   “你带个破书包干什么?”荆平野道,“不会来我家写作业吧?”   陈千打开兜袋,里头满满当当的零食,“军火库!”   “好兄弟,”荆平野竖起大拇指,“自备军粮,今天家里不用开火了。”   今天应逐星仍是有课,不过这两天小腿的情况好得差不多了,不再需要他来接送。陈千没有见到应逐星,问:“你家童养媳呢?”   “他下午才回来。”荆平野说。   陈千点点头,没有多问。在家撸了半天的狗,中午时外面突降雨水,打球的项目一下泡汤,只得留守室内活动,荆平野给应逐星发了消息。   【无敌火枪手】:下雨了!你带伞了吗?不过应该快停了,雨水很急。   【无敌火枪手】:陈千来家里了,能坐你的专属椅子吗?   专属椅子即书桌后的普通靠背椅子,一般是荆平野坐在内侧,应逐星坐在外侧。过了会儿,应逐星回复了条语音,隐约能听见背景中的小孩声音:“带伞了,让他坐吧。”   两人呆在卧室,免得打扰在客厅看动画片的荆玥。   选择娱乐活动时,陈千问:“要不看点片吧?”   荆平野拒绝了:“不要,能不能清新一点,前两天刚看完。”   “我本来就说的正常影片!”陈千无语,边找边问:“上回的片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你真带应逐星一起看了?”   “对啊,我实况解说。”   “你真够尽责的,”陈千有点好奇,“他的评价怎么样?”   荆平野说:“他不喜欢看。”   陈千有点吃惊:“那已经是很好的资源了!只听声音都很好听吧,这都不喜欢,要么对女的没兴趣,要么去除杂念、六根清净,准备出家了。”   荆平野随口道:“各人吃饭还有各人自己的偏好呢,看个影片不喜欢多正常。你快找个喜剧片,我奥利奥都开袋了。”   一直到下午,他们都在看喜剧片。看影片的过程中时不时聊两句,荆平野发觉陈千今天话中的“李荷”含量很高,一时怀疑:“你今天怎么一直提她?”   陈千吞吞吐吐,终于羞涩承认:“我有点想加她的QQ,和她聊天。”   荆平野乐起来:“你直接问她要不好吗?”   陈千少见地表现得踌躇、无措,支支吾吾得话都说不明白。经过拷打后荆平野才知道,上学期他就有点喜欢李荷,分班之后又在一个班里,让他有点相信命运加持,所以想去主动聊天。   “但我不敢,她学习太好了,我怕她不通过我好友申请。”   正说着,卧室门忽然传来声响,荆平野扭头一看,发现是应逐星回来了,一时很高兴:“哥,你今天下课这么早!”   “今天一直在陪着丘丘读书,没干别的,”应逐星说,“所以回来得早。”   陈千也跟着叫“哥”。开学以来,荆平野有时会拉着两人一起吃饭,偶尔晚自习也是一起回去的,也算是熟悉。陈千正想起身让空,一旁的荆平野已经把应逐星拉到自己位置上:“你坐我这儿看书吧,我坐你床上。”   “行。”应逐星笑了笑。   陈千只好又坐下了,两人继续方才的话题聊天,陈千说起自己的困扰,包括但不限于成绩不好,无法和李荷同桌,想去问她问题,又担心她瞧不上自己的智商等一系列问题。   荆平野忍不住揶揄:“你俩加个QQ嘛,多聊聊天,她说‘hello’,你说‘hi’,你俩感情不会坏。”   陈千脸红:“别乱说。”   “原来你的QQ名还是有因果的,”荆平野摇头晃脑地念出来,“爱、的、殇。”   陈千一下炸毛了,想捂荆平野的嘴,偏偏荆平野很会躲,完全无从下手,陈千索性向一旁的应逐星告状:“哥!你不知道,荆平野在学校里可招女孩喜欢了,还和人家甜甜蜜蜜——”   荆平野脸颊涨红:“我什么时候甜蜜蜜了!”   陈千同他嬉笑道:“何珂欣来班里每回都多看你一眼,眉来眼去的,这不叫甜蜜吗?”   “我哪有!”   “你就有!”   “谁让你先说我的?”   “我不就念了两句。”   应逐星坐在一旁,垂眼,不自觉地轻轻扣弄书页的角。两人闹了一会儿后又去打游戏,打了两把后,见雨停了,陈千起身:“我得回去了,今天我妈早回家,看我在家不写作业,又得骂我了。”   他收拾好了地上的垃圾袋残骸,荆平野把他送到了楼下,陈千摆摆手:“走了,勿念。”   荆平野笑着:“念个屁,快滚!”   回到家后,荆平野给黑豆添了水,这才回到卧室。应逐星仍是坐在原位置,没怎么动。身后玻璃窗户兜着方格的灰阴天气,隐隐又要落雨,荆平野见还有零食没吃,于是问:“哥,你吃不吃薯片?今天陈千带了好多来。”   “不吃了,”应逐星说,“我不饿。”   荆平野仍不罢休:“这个口味的特别好吃!吃一片嘛,真的!”   他特地打开了,将薯片都喂到了嘴边,但应逐星却是微微别开头,他忽然问:“你谈恋爱了吗?”   “谈恋爱?”荆平野茫然了下,立马反应过来,“我上哪儿谈恋爱啊?我一心只有学习。”   应逐星点点头,说了声“好”,又低下头去摸书上的盲文,像是并不在意。然而荆平野感觉他心情不佳,大致明白他不高兴的点,于是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背着你谈恋爱的。”   应逐星微微侧过脸,说:“是吗?”   “咱俩什么关系,谈恋爱我肯定得先跟你汇报,”荆平野转换语气,严肃道,“应sir,觅得佳人一位,现已达成恋爱关系,请您检阅。”   应逐星只笑了笑,然而那笑意很快消失了,他声音低低的:“还是别跟我说了。”   “那不行,咱俩什么关系,”荆平野坐到一旁吃了两片薯片,随口问道:“哎,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作者有话说】   没关系嘟!现在宵夜只是没开窍,开了窍自己会九曲十八弯的,请组织放心。   请大家多多评论送点海星T T想去好的榜单,, 第50-51章 我是同性恋   应逐星几不可察地顿了下:“……没有。”   荆平野不大相信:“一个都没有?”   “没有,”应逐星语气生硬,“高中本来就该好好学习。”   荆平野无端生出了点小人之心度君子腹的羞愧,不过还是存着好奇心,小声问:“哎,哥,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应逐星并不想理会这个问题,但荆平野刨根问底地问个不停,迫使应逐星不得不回答:“喜欢安静的,内向的。”   这个回答完全避开了荆平野的特质,因而他毫无察觉:“好吧,我喜欢可爱一点的。”   应逐星翻了书页,摸了两行字后,明明知道该结束这个话题,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现在没有,”荆平野很少和别人讨论女生,总觉得难以张口,但是面对应逐星的话,他又有过盛的分享欲。虽然卧室只有他们两个人,荆平野仍是压低了声音,“只有之前初中喜欢过我当时的同桌。她特别可爱,脸圆圆的,像个布丁。”   说这话时,荆平野明显很不好意思,少见地有点腼腆。   这是在同应逐星相处时不会表现出的状态。   好半天,应逐星听见自己问:“那你和她谈恋爱了吗?”   “没呢!”荆平野叹气道,“初二她就转学了,据说去了北京,真远,我都没来得及说。”   北京。   应逐星忽然想起,之前荆平野劝他别放弃读书的时候,曾告诉他自己想考到北京。   所以是想去找她吗?   应逐星抿紧了嘴唇。   荆平野浑然不觉,又密语说了一点初中暗恋时的日常,但他的暗恋很短,因而并没有留下太多余味。他说:“我当时都没好意思和别人说,要是你没走,说不定我还能找你当军师呢。”   “那得亏不在,”应逐星声音轻轻的,“省得听你说个没完。”   “哎你这人,”荆平野乐了起来,勾着应逐星的肩膀,忽然很严肃道,“我都说我不背着你谈恋爱,你千万别背着我先谈,咱俩谁都不能撂下谁,知道了吗?”   那完了。   应逐星想,你这辈子别想谈恋爱了。   又聊了几句后,荆平野去了趟卫生间,应逐星才得以卸下力气,松开了手里的盲文笔,发觉方才太用力了,食指指节处隐隐发痛。他忽然想,之前陪荆平野来学校领成绩的时候,他一度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可以永远恪守朋友的本分,对荆平野可能发生的恋情报以玩笑、祝贺、揶揄的态度。   真的能做到吗?   做不到。   仅仅想象荆平野会喜欢其他人,应逐星就感到难以接受。   在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应逐星少见地做了梦——或者说有色彩的梦,因为自从失明之后,应逐星便鲜少做有色彩的梦了。   那晚并非佳梦。   他梦见一场蓝色海边举行的盛大婚礼,所有人的脸模糊不清,但应逐星清楚地知道,那个身穿黑色西装的高个男生是荆平野,身旁站着一名女孩,他们共同宣誓,应逐星想离开现场,但脚底黏在地面,无法脱离,因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麦克风递到自己的面前。   “作为新郎最好的朋友,”司仪道,“你有什么祝福的话吗?”   应逐星汗如雨下,手抖得握不住麦克风,在即将开口的那一刻,梦境结束。   但他仍是心跳剧烈,上铺传来荆平野平稳的呼吸声,应逐星缓了很久,才起身去洗漱。   直到这时,应逐星忽然明白,情感是不可控的因素,也是最难掩人耳目的存在。   他无法旁观荆平野可能发生的恋情,但也无法去索求什么。   所以进退维谷,所以徒增烦恼。   ·   假期后,滨城下了两场雨水。潮湿濛濛的雨天过后,气温逐渐降低,步入秋天。   而进入十一月后,寒意更加明显。   滨城的冬天已经到来。   经过两个月的时间,应逐星已然适应了一中的生活,所在班级的老师也乐于为他提供帮助,功课上不至于落下,只是一些资料的换代难以及时更新盲文版的,因而应逐星同荆平野一齐在教室学习时,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进行手抄。   而这段时间陈千也成功添加了李荷的QQ。   但据陈千描述,李荷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没有问他的相关情况,而是说:“你的QQ名怎么……”几个省略号含蓄地表达了惊讶。   “我得改名,”陈千愁苦道,“改什么名呢?”   荆平野说:“爱de不知所措。”   陈千觉得不好,他想改个有文化的,于是换成了古诗词。   【断肠人在天涯】:这个是不是很有文化底蕴?   但他自己还不是太满意,于是又连着换了几回,害得荆平野必须给他备注,不然连人都找不着。   不过两个月下来,两人除去开场白,一回天都没再聊过了。李荷用的妈妈手机,只有周末才能用,但她周末又多去辅导班,因而完全没有空聊天。   而面对面陈千又说不出话,这下彻底毫无进度。   这段时间期中考试成绩也出来了。   荆平野在年级的排名变化不大,他玩归玩,学习的时候总是认真的,因此这回大休倒两人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应逐星的成绩居于班级第15位,没有出现完不成题目的情况,很好地适应了高中的考试时间。   “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回家的时候,荆平野搭着他的肩膀,语气很兴奋地说,“你能不能再努努力,跳级来找我行不行?”   应逐星一下笑了:“你这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想和你一起,”荆平野叹气,“果然,不在一个班就是异地。”   应逐星尽量不在意荆平野的话,他所表达的话永远是不带话外之音的,想深处想只会歪解,索性假装没听见:“我听见公交车来了,你看是647吗?“   回家后,等爸妈回来,荆平野把两人的成绩单特地送到了卧室,如愿得到了一通表扬。   “考这么好,要不等明天下馆子吃?”荆川说,“犒劳一下你们。”   荆平野自然很乐意:“好啊!”   于是,次日晚上,一家人一起去了附近的饭店吃饭。   可惜宠物不得进入,荆玥很舍不得黑豆,亲了两口黑豆的脸,给它倒上了满当当的狗粮,可怜道:“你先吃着,我吃完饭会记得给你打包的。”   告别黑豆后,荆玥立马换了嘴脸,蹦蹦跳跳的:“我想吃糖醋里脊!”   饭店在离小区不远的地方,环境很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薰气味。   五口人坐了圆桌,点了六道菜。荆平野吃多了食堂和自己炒的饭菜,来到酒店后,如同吃斋念佛半年的人进了肉铺,吃得很是满足,很快把自己吃撑了。   “你这吃得够快了,有人赶着收你筷子啊,”夏蕾道,“吃完了正好回去遛遛黑豆,它孤家寡狗在家呢。”   荆平野站起身,还得问应逐星:“你吃完了没?”   荆川“啧”了声:“回家遛狗还得有个伴。”   应逐星放下了勺子,拿起一旁的盲杖:“吃完了,我跟你一块回去吧。”   “吃饱了吗?”夏蕾说,“别什么都依着他,他自己也能遛。”   应逐星朝着声源笑了笑:“吃饱了,我中午吃得多,这个点也不饿。”   “那回去路上慢点,好好带着逐星,别磕着了。”   荆平野满口应下,拉着应逐星走出酒店。   已经十一月中旬,今日最高气温13度,夜间偏冷。荆平野不畏寒,因而只穿了件长袖连帽卫衣,风一吹,卫衣松垮地动,倒是显得身形很好。   他习惯性地抓着应逐星的手腕,说:“你手也太冷了!”   “我都穿了两件了,”应逐星说,“只是手吹着冷,其他还好。”   “现在穿两件,等下个月你得穿几件啊?”   “再多套两件。”   “路都得走不动了吧,跟企鹅一样。”   应逐星笑了笑。的确,滨城的冬天对于他而言过于慢了,然而季节更替是无法规避的自然现象,再慢也得熬着。   回到家时刚七点出头,荆平野进门去带黑豆,边“嘬嘬嘬”着,边给黑豆套绳。   应逐星在门外等待的时候,忽然隐约听见楼下传来奇怪的声响。   荆平野牵着狗出来时听见了声音:“有人吵架吗?”   然而这声音又弱了下去,应逐星说:“好像是李昀。”   因为无法视物,应逐星的听觉很敏锐,即便含混,也能分辨出音色来。一听是李昀,荆平野立马道:“去看看,别出什么事儿了。”   越是下楼,声音越是清楚。   “你装个屁啊!他妈的,朋友圈是官宣了,你官宣仅我可见,然后和其他0聊骚,你贱骨头啊,要是鸡痒,你趁早剁了,要是不敢,我给你效劳,行不行?”   是李昀的声音。   荆平野跺亮二楼楼道的顶灯后,借着灯光,看到一楼门口两个人影。   李昀侧立在一楼处,粉色头发尤为扎眼,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激烈地同面前的男人争吵。   面前的男人脸涨得紫红,争辩道:“我都跟你说了几回了,那是他主动和我聊的,他主动的!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李昀点点头:“人家开房记录都发我了,怎么,你们呆在一个房间修禅?”   男人说:“开房就得干吗?你脑子子能不能别老想这种事——”   “分手,”李昀面无表情,“没得商量。”   原本以为只是简单和他人起冲突,然而面前的这个架势,却是超出荆平野的认知范畴,明眼人都能看出李昀和他是情侣,男性情侣。   荆平野先是震惊,后又感到尴尬,不知道要不要过去了。   他正轻轻扯了下应逐星,想要说什么,黑豆却猛然吠叫出声,很是凶狠,作势要扑过来——它平日很少吠人,只有在觉察到危险时才会出声。   李昀下意识望过来,露出点意外的神色,正想走过来。一旁的男人却倏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亲了上去。   “我草,”荆平野吓了一跳,“你放开他!”   黑豆冲了过去,咬住男人的裤腿朝后拖。李昀提起膝盖撞向他,男人痛哼了声,又让狗吓得不轻,面色煞白:“死狗,滚!死狗!”   “草你大爷的!”李昀恼怒道,“你他妈有病吧!”   应逐星拿出手机:“我报警了。”   男人压根没细看手机页面,见这么多人,已然是怯场了:“我走,我走,你让这狗滚远点!”   荆平野叫了声黑豆,黑豆这才松开了男人的裤腿,极其恶狠地又叫了两嗓子,男人慢慢后退两步,又说了句脏话,扭头就跑。   “我草……可算是走了。”   李昀松了口气,很嫌恶地反复擦嘴唇,又看应逐星说:“哎,真报警了?”   应逐星收起手机:“没,之前存过的截图。”   “那就行。叫警察来不够丢人的,”李昀呼了口气,“真晦气的,分手还得被畜生咬一口。得亏有你们,不然还得缠我半天。”他又低头摸摸黑豆的脑袋,不自觉地开始捏嗓子,“也多亏宝宝,黑豆真厉害。”   虽说男人离开了,但误打误撞揭开了李昀的性向,荆平野难免有点尴尬,说“那个”、“他”、“你们”,起了几次对话的头都失败了。   但李昀倒是很坦荡:“那是我前男友,乱搞被我发现了。”   荆平野有点呆呆的:“哦……这样啊。”   “刚多谢你们了,”李昀说,“我这两天忙新工作的,都没好好睡觉,得回去补个觉,回头带你们去玩。回头见,拜拜~”   荆平野稀里糊涂地点头,没反应过来“找到工作”和“带你们玩”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李昀已经上楼了。   还在愣神时,应逐星出声叫他:“走吧。”   荆平野这才如梦初醒:“哦,哦,走吧。”   黑豆行完英雄事迹后,晃着尾巴前去草地卸货。   荆平野心不在焉地踢小石子,见应逐星一直没有开口提方才的事,自己先按捺不住,小声道:“哎,你听见了,刚才那个人……是昀哥的男朋友。他还……”他顿了下,才说,“还亲了昀哥。”   应逐星只是“嗯”了声。   “昀哥是同性恋吗?”荆平野有点吃惊,“我还以为——”   应逐星抬头,问:“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他是正常的呢,”荆平野稀里糊涂的,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也不是说不正常,我以为他只是喜欢女孩的打扮,没想到他喜欢男的。”   应逐星握着盲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是吗?”   荆平野浑然不觉他的异样,有点感慨:“果然人不可貌相,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活的同性恋呢。”   黑豆卸完货,一身轻松地朝他们奔来,荆平野蹲下身撸了两把,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应逐星说:“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   荆平野“嗯?”了声,抬眼,开始认真回想起来:“还有吗?”   “有啊,”应逐星轻声说,“就在这里。”   荆平野左右扫视,周围却并没有其他人,他迷茫地看向应逐星,忽然心中闪出一个荒唐可笑的想法,不等他否认,荆平野就听见应逐星说。   “小野,我也是同性恋。”   【作者有话说】   宵夜:(?°д°)红豆泥? 第52章 不过尔尔   终于说出来了。   终于——这个词汇带有破罐子破摔的性质。   应逐星总以为承认自己的性向是一件需要长久计划的事情,然而真正说出时,才发现原来这句话只有这么几个字。   如同压在心脏上的巨石轰然坍落,一种奇异的痛快从心脏运输到四肢,血液加速,手指微微发麻。   应逐星发觉,自己甚至在期待荆平野的反应。   无论是厌恶、谩骂、不可思议、避如蛇蝎,他都能接受。   至少他不必为性向遮遮掩掩了。   荆平野应该是没反应过来:“啊?”又过了会儿,才说,“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我没开玩笑,”应逐星语气平静,“真的。”   荆平野重复着他的话,有点迷茫:“你喜欢男的?”   应逐星“嗯”了声。黑豆跑到他的脚边,见无人理睬它,于是叫了声,舔了口应逐星的手指。应逐星垂下眼,轻轻抚摸了黑豆的头。   “先遛狗吧,它有点急了。”   荆平野如梦初醒:“哦,行,那走吧。”   小区里路灯年久失修,发出并不明亮的光,尚未凋落的树叶吹得窸窣作响,影子投影在灰白的楼栋上。荆平野几次想要开口,但都没说话,直到回家,夏蕾他们回来,两人也没有交流什么有效的信息。   晚上荆平野先去洗漱,他爬上上铺,坐了二十来分钟,应逐星洗完澡回来。穿着米色棉质睡衣,头发是湿的,应逐星坐上床后,荆平野探头下去,问:“你不吹头发吗?”   “不吹了,妹妹睡觉了,”应逐星说,“容易吵醒她。”   荆平野“哦”了声,听见下铺盖被子的声响,这才按熄了灯。   眼前暗了下来,荆平野仰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两个回合,终于没忍住问:“你今天晚上说的是真的啊。”   “嗯。”应逐星只应了声。   荆平野说:“你真的喜欢男生?”   应逐星又“嗯”了声。   荆平野脱口而出:“你不会喜欢我吧?”   他问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自恋。   “……”果然,应逐星沉默了会儿,“你想什么呢?”   “我乱说的,”荆平野脸颊发热,他又沉思了片刻,又问,“你说你是同性恋,但是你跟李昀看起来一点也不一样,你也不做美甲,没染头发,也不自称‘老娘’。”   应逐星觉得有点想笑,说:“男同性恋这么多,总不可能一个样。”   也是这个道理。荆平野想起哲学所讲的共性与个性,他无意识地磕着手指咬,问:“你为什么会喜欢男生?”   “性向有天生的,也有后天形成的,我是天生的,对女生从来没有恋爱的想法。”   荆平野咕噜又翻了个身,撑着上身,下巴压在床边围栏处,问下铺的应逐星:“你怎么发现的?”   这次应逐星回答得很敷衍:“误打误撞发现的。”   荆平野脱口而出,问:“你有喜欢的男生?”   黑暗中,应逐星沉默了两三秒钟,否认了:“没有。”   “如果都没有喜欢的男生,你怎么确定你是同性恋?”荆平野发现了逻辑上难以自洽的地方,追问道。   “就像你知道自己是异性恋一样,不需要非得有喜欢的目标,才能确认自己的性向,”应逐星对此已经有准备好的答案,说,“我自己的性向,不需要其他方式来辅佐证明。”   说完后,荆平野得有几分钟没有说话了。应逐星说:“我知道你觉得同性恋恶心,如果你接受不了——”   “我哪儿有,你别乱给我扣帽子啊!”荆平野突然炸毛了,他想起自己今晚的发言,又补充说,“我今天晚上说‘不正常’,只是随口一说的,没过脑子,我不是说同性恋不正常,更没觉得同性恋恶心。”   心脏传来某种酸胀的感觉,应逐星感到眼眶发热,他哑声:“……嗯。”   “我之前认识的人里面没有同性恋——昀哥不算啊,那是我今晚才刚知道的。所以你和我说的时候,我有点懵,没反应过来,真不是觉得不好,”荆平野继续说,“喜欢男的没什么啊。你喜欢男的,喜欢女的,喜欢小猫小狗,再不济喜欢咱家厨房微波炉!那都不影响咱俩关系,咱俩还是好哥们。”   听到喜欢微波炉的时候,应逐星笑了声,但笑意又很快消失了。   “而且你告诉我,肯定是信任我。就你这性格,应该也没告诉过别人——”   应逐星说:“李昀知道。”   “他知道??”上铺传来腾的一声响,荆平野震惊地探头下去,“他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原本的小心翼翼彻底转成了愤怒,荆平野指控他:“亏我还怕说错话,字字斟酌,结果原来我都不是第一个知道的,我把你当最好的兄弟,你!——我靠, 应逐星你有没有良心?”   “他猜出来的,”应逐星解释道,“不是我主动说的。”   荆平野的火一下子熄灭了,喋喋不休的嘴陡然安静下来,半晌,他不好意思道:“那我是你第一个主动告诉的人?”   应逐星说:“是。”   “……不早说,”荆平野躺了下去,小腿搭在围栏上,脚一晃一晃的,“哼”了声,“这还差不多。”   忽然,脚的动作停了下来。荆平野说:“那这么多年,你都没跟别人说,自己憋在心里得多辛苦啊。”   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毫无预料地击中软肋,带来酸胀的、决堤的委屈。应逐星鼻子发酸,他努力想控制这种情绪,但也使得他完全说不出话。   过了会儿,荆平野声音小了点:“睡了?”   应逐星说:“没什么好辛苦的。”   “你是不是哭了?”荆平野探头下去,“我听出来了。”   应逐星否认:“我没有。”   “小可怜,我把我自己借给你抱一下吧。”   应逐星让他走开。荆平野又说:“以后我们就共享这个秘密了。我肯定不告诉别人,你别难过,同性恋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出柜的那一刻,应逐星实际抱着决绝的念头,他甚至不想再维系好友的关系,不想再接受荆平野仅仅出于友情的好意,想让荆平野知难而退,想让他厌恶。   但是这些坏的结局没有发生,荆平野反而宽慰他,告诉他一切不过尔尔。   “你快睡吧,很晚了,要是睡不着你再叫我,”荆平野小声说,“晚安啊。”   应逐星低低“嗯”了声。   两人没有再继续说话。   后半夜,荆平野做了个梦。梦见应逐星换了身装扮,也染了粉头发,留着豹纹美甲,怀里抱着小型的黑豆。   荆平野问:“你不是说同性恋不是一个模板吗?”   应逐星说:“我本来就是这样,你没发现而已。”   梦醒后,荆平野心魂未定,连忙探头去看下铺,发觉应逐星不在,连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   “玥玥,”荆平野喊了声,“那个哥哥呢?”   荆玥在客厅回复:“去上课啦!”   下床后,荆玥拿着书本问了他一道语文问题,关于“春”的组词,除了“春天”,还有没有第二个,荆玥很烦恼:“我只有一个啊。”   “春节,”荆平野说,“就那个天天都在吃饺子的春节。”   他将字写了下来,荆玥露出吃惊和崇拜的表情,说“哥哥好厉害”,荆平野很受用,得意洋洋地去洗漱。   百无聊赖地刷牙时,荆平野忽然想到,之前应逐星去丘丘家上课,都是下午去,即便是上午的课,也是九点之后,而现在八点出头,没有理由去得这么早。   不会是故意躲他的吧?   好像也说得通,毕竟昨天才坦白了一个大秘密,应逐星肯定不自在。   荆平野边吐掉牙膏沫边想,应逐星是薄脸皮的性格,那他应该表现得坦荡一点,至少让应逐星明白他完全不介意性向,也没有任何因素会影响他们的关系。   为此,荆平野思虑良多,决定热情面对,打消应逐星的顾虑。   下午三点,他从二楼窥见外面应逐星回家的身影。门开后,荆平野很热情地摆手:“嗨!”   这个字说得九曲十八弯,用力过猛了,活像让人掐了嗓子,处处透着古怪,荆平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又无法收回,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回家啦,今天想我了没?”   一旁荆玥“呀”了声,困惑地注视着荆平野。   而应逐星站在玄关处,一时也顿住了,迟疑道:“……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还挺甜呢!还得再甜几章,请组织检阅!(*′I`*) 第53章 错乱   荆平野干巴巴地笑了声:“我没怎么啊。”   “我以为你嗓子不舒服。”应逐星换好了鞋,这才将手中的塑料袋递给他,里面有几根糖条和方糕。每回下课,应逐星都会记得给他和荆玥带零食。   “谢谢哥哥,”荆玥分到糖条后很开心,“现在可以吃吗?”   应逐星点点头:“可以的。”她这才拆开,又跑回房间里玩了。   方糕冰冰凉凉的,在袋中凝了一层水雾,是红豆口味,荆平野说:“你快去洗手,咱们一块吃。”   “你先分着。”   应逐星去卫生间洗手的时间,荆平野隔着包装掰开了方糕,等应逐星回来后,将半块袋子里的方糕递给他。忽然,荆平野笑了声,应逐星正咬了一口,问:“怎么了?”   “之前我们班流行一句顺口溜,”荆平野乐道,“你一半,我一半,你是我——”还没说完,荆平野刹住了,他忽然想,这种话是不是不好?应逐星听了是不是会不舒服?   应逐星问:“然后呢?”   荆平野生硬地岔开话题:“其实也没多好笑,还是看电视吧。”   明明之前,这种话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口,应逐星也会接他的话茬,他们相处中的对话,是完全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的。然而当下却有什么悄然变了,以至于荆平野对每句话都想精雕细琢,说出口都要犹豫一下。   应逐星慢吞吞吃完了自己的方糕,忽然叫他:“小野。”   荆平野下意识应了声。   应逐星说:“你做自己就行,不用迁就我什么。”   荆平野不大自然道:“我哪里迁就你了?”   “还没迁就,”应逐星笑了笑,“坐沙发上挪了几次了?”   荆平野这才肯承认,嘀咕着:“我这不是怕你尴尬吗?”   “我有什么好尴尬的?”应逐星说,“我只是喜欢男的,又不是喜欢你,你有什么好尴尬的?”   荆平野乐道:“你的意思是我不是男的呗?”   他作势去掐应逐星的脖颈,另一只手去挠痒痒肉,应逐星很怕痒,一时也笑了起来,不住躲闪,连忙说:“你不能用性别简单分类,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说你是玉皇大帝行吗?”   “有病啊!”荆平野笑得险些没停下来,“亏我还担心你不好意思!合着你自己都调理好了。”   应逐星说:“你先调理自己吧,进门的时候吓我一跳。”   荆平野脸红起来:“我不是想让你有宾至如归的感受吗?”   “谢你了,”应逐星说,“这个先不用了。”   荆平野“嘁”了声:“以后你求着我都没这待遇了。”   荆平野松开手,背身坐回原位置时,应逐星脸上的笑意很快消失了,低垂着眼,一瞬间显得有点孤单。   “那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话,”荆平野问,“你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应逐星像是玩笑的语气:“你别不舒服就行。”   “我不会啊,”荆平野语气认真道,“真的,我昨晚都说了,不管怎么样,咱们都是好朋友。”   应逐星点点头,说:“好。”   但话虽这么说,荆平野仍不可避免地发现,自从应逐星表明自己的性向后,他对应逐星总有种对待女孩的感觉——倒不是说应逐星身上有任何女孩的特质,只是每次想到,应逐星未来恋爱的对象会是高大的男性,这种矛盾与割裂,会让荆平野偶尔产生错乱感。   今天是周天,下午返校前,他们照旧去澡堂洗澡。因为已经入冬,在家里洗总是太冷。   脱衣服时,荆平野无端想起了上半年冬天来的境况,悄声附耳问应逐星:“哎,之前一块来澡堂的时候,我问你怎么长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在骚扰你?”   “骚扰?”应逐星笑了笑,“你小时候不就这个样子吗?”   荆平野不大能想起来:“我小时候干什么了?”   “忘了就忘了,”应逐星轻声说,“我又不会误会你,你放心吧。”   洗澡的时候,荆平野总算想起自己干过扇人弟弟的坏事,一时很是羞愧,犹豫再三,都没好意思让应逐星再给自己搓澡了。   回家后,两人收拾好书包,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   上车时,荆平野回身去拉应逐星的手,交握间,先前那种错乱感再度出现了,有点奇怪,但荆平野仍是牵着应逐星到后排坐下后才放开。   “今天晚上还加班学习吗?”   应逐星“嗯”了声:“我还有题没写完。”   “那我也学,”荆平野说,“我不能被你落下了。”   应逐星笑了笑:“行。”   晚自习时,陈千告诉他一项重大选择:“我想好好学习,考高一点的分数,这样可以坐在李荷的旁边。”   班级位置基本都是按照成绩排名,让学生从先到后自主选择座位。而第三四排的中间位置既不远,也不需要过分仰视黑板,是最优的位置。而李荷如今就坐在中间第三排的位置,身边都是班级前十。   荆平野给他鼓劲:“你可以的!”   但陈千有有点忧心忡忡,抬头仰望:“你说,坐同桌会不会太明显,目的性太强了。要不坐她正后面,有时候看背影也是一种成全。”   荆平野好心提醒:“你的成绩还没到可以自由选择的地步吧。”   陈千蔫了下来,立志好好学习,争取早日实现座位自由。   十六七岁的高中生,大多都存着春心萌动,想要赶着谈一段早恋。   荆平野忽然想起那晚和应逐星的对话,应逐星说自己没有喜欢的人,却如此笃定自己的性向。   荆平野总觉得他是有的。   并非是有实质性的证据,而是出于感知,十几年友谊所培养出的感知。   他倒是完全没有联想到自己身上,毕竟一开始应逐星已经否认了,而且这种想法对他而言十分荒谬,完全没有设想的必要。   之后,荆平野又问了他一次,应逐星仍说没有,荆平野也只好作罢。   “那你以后有喜欢的男生,一定得告诉我。你又看不见,万一被他给骗了怎么办?我至少可以替你掌眼。”   “知道了,”应逐星似乎不想多谈,“不用担心我了,至少高中不会谈的。”   荆平野这才稍稍放心。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贝贝们这章有点短,还有就是【明天不更】!【周四】再更,卡一下榜单,到时候会发4400+的字数,相当于两章合一没有请假了,所以请原谅我这一次的短小T T !   And后面两章剧情很适合连在一起看!再次滑跪!斯米马赛!! 第54章 十七岁   之后,又是一轮月考成绩出炉,成绩很快登出。   陈千望着自己的成绩排名,很悲伤道:“我不能坐她旁边了。”   荆平野只好抱抱他,以示安慰。他这次成绩排名也稍有退步,主要还是语文和英语,理科倒是没什么问题。   由于不能选择李荷作为同桌,陈千退而求其次仍是和荆平野同桌。   而应逐星的成绩稍有进步,虽说并不明显,但对于应逐星而言已经十分难得。   半个月过去,他们之间关于应逐星性向的关注早已降温,都没再提起,毕竟还是高中生,天天坐在一块除了学习,也只是吐槽老师和课程。   十二月初,气温断崖式下跌至零下。对于应逐星这类很怕冷的人群,在刚开始降温的时候就已经穿上了厚重的外套,手揣兜里很少拿出来。   荆平野发觉他脖子光秃秃的,于是问:“我去年给你的围巾呢?”   “找不到了,”应逐星说,“忘记放在哪里了。”   总归是一条旧围巾,弄丢了可以再买,并不值钱。荆平野趁小休又去买了两条围巾,一条米白色,一条棕色,将那条米白色的给了应逐星。   不过,冬天虽然很漫长,低温,让人讨厌,但对于荆平野而言,冬天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季节。他问陈千:“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陈千看了眼日期,12月14日, 他强行将驴唇对马嘴:“1214,一生一世?”   “是本人的诞辰——”陈千张大嘴巴,刚要鼓掌欢庆生日,荆平野又补充道,“的前一周纪念日。”   陈千正欲鼓掌的手停滞空中,震怒道:“你有病吧!”   荆平野的生日在12月21号,非常对称、好记的数字。   陈千骂骂咧咧半天后看了眼日期,21号是周六,按照荆平野的习惯,生日当天是在家里过的,第二天才会和朋友一起出来玩,陈千说:“到时候出来玩,给你个惊天大礼!”   惊天大礼倒是不指望了,去年生日,陈千给他送了个青蛙模型,一摸就叫,而且不能暂停,晚上荆平野不小心碰到,听了半宿的青蛙叫,这成为荆平野十六岁的第一个阴影。   荆平野假笑道:“礼物来不来的无所谓,你人别来就行。”   陈千谦逊道:“这不好,十七岁了,当面说句生日快乐还是很有必要的。”   当天晚自习结束后,荆平野如法炮制地问了应逐星同样的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很无趣,也没什么逻辑,答不上来很正常。但应逐星只是停顿了会儿,然后回答:“……你的生日前一周?”   荆平野很是震惊,不仅因为应逐星不仅在四年分别后记得他的生日,而且还因为应逐星很有默契地懂他的点,荆平野一时很激动,抱着他的脖颈:“哎,你居然记得!你都没忘!”   “有什么不记得的?”应逐星笑起来,“这么好记的数字。”   一旁的陈千看得目瞪口呆:“……得,你俩真情投意合。”   这种玩笑放以前开就开了,但应逐星出柜后,总有点不合时宜了。   荆平野怕应逐星尴尬,连忙松开了应逐星,冲陈千摆手,给嘴拉拉链,示意陈千不要开类似的玩笑,然而陈千并没有理解,只困惑问道:“你抽筋了?”   荆平野:“……”   应逐星似乎没有察觉,问:“你要不要猜猜我有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荆平野立马转移了注意力:“有吗?”   “没有,”应逐星说,“最近没钱了。”   荆平野有点失落,但还是说:“没事,你赚钱也不容易,没有就没有吧,明年也还能过……”但忽然扫见应逐星嘴角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你忽悠我呢!”   “我随口一说,”应逐星笑起来,“谁知道你信了?”   荆平野说:“我一直都很信你好吧!”他犹豫了下,又说,“不过你也别花太多钱,你买个糖也行。”   应逐星轻拍了下他的胳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20号,荆平野迎来16岁的最后一天。   这天是周五,天灰蒙蒙地阴着,天气预报说明天将会有中雪,届时公共交通可能会受到影响,需要广大市民提前做好准备。   放学时,陈千拍拍他的肩膀,提前给他送了祝福:“今晚记得等我的QQ消息啊,生日快乐!”   一旁的语文课代表田深听见,也祝他生日快乐。这像有什么带动效应,周围的同学都纷纷开始起哄,嬉笑着祝他生日快乐,还有男生给他扔了个真知棒:“哥们,祝你福如东海啊!”   “同乐同乐!”荆平野接好糖,飞吻了下,笑得很灿烂,“走了!”   应逐星在走廊过道处等着他,荆平野搭着他的肩膀出校门,兴奋地告诉应逐星自己生日当天的计划:“到时候呢,我们白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下雪的话就去堆雪人,不下雪可以去附近新开的奶茶店,再去超市买零食……”   然而应逐星说:“明天我得去丘丘家,可能会晚点回来。”   “我都过生日了你还要去?”荆平野一下子泄气了,“不能不去吗?”   “这个是上个月约的时间了,我忘记改了,”应逐星保证道,“不过我下午去上课,晚上过生日前一定会回来,真的。”   荆平野只好勉强接受了:“那你早点回来。”   晚上十点左右,夏蕾和荆川回家,荆平野掐点出现在他们的卧室门口,烧包地靠在门框边,荆川乐起来:“知道你明天生日,没忘。”   “这不是怕你们忘了吗?”荆平野嘿嘿笑了声。   夏蕾说:“明天要不要去饭店吃?”   “不要,浪费钱,”荆平野果断道,“在家吃吧,咱家炒的比饭店好多了。”   荆川给了他点钱:“明天估计我跟你妈没时间去买蛋糕,有空的话,你跟逐星一块去挑个蛋糕,记得买动物奶油的。”   这倒不是什么追求品质,是因为荆玥对植物奶油过敏。之前她不小心吃过一回,又是身上起了红疹子,又是喘不过气,得亏家里有备的应急药物,这才没出什么大事。   荆平野收下了钱,敬礼道:“没问题!”   回到卧室后,下铺的应逐星似乎已经睡了,荆平野摸黑爬上了床,等待零点的到来。日期跳转为21号时,荆平野的手机不断震动,涌进来了一堆生日祝福的消息,陈千以及很多同学、舍友都发来了祝福。   荆平野在里面找到了应逐星的文字消息。   【我哥】: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天天开心,永远没有烦恼,平平安安。   荆平野探头看向下铺,果真看到了手机的光亮:“你没睡啊!”   “……”下铺的手机光亮又消失了,应该是应逐星收起了手机,“我没说我睡觉了。”   荆平野笑起来:“哎,你居然会发新的颜表情了。”   “要学习一下吗?”应逐星拔了耳机线,根据旁白的指示打开符号,一字一眼地念道,“冒号,右括号。”   于是荆平野又收到了一个笑脸,他绷不住大笑起来,觉得应逐星实在有点呆得可爱了。   “不过你的祝福也太不切实际了,人怎么可能没有烦恼?你应该许愿我成绩跻身年级前十,每天都能捡到钱。”   应逐星顺着他来:“那祝你成绩跻身年级前十,每天都能捡到钱,可以吗?寿星。”   荆平野满意了,他平躺着感叹了声:“我十七岁了!”   应逐星“嗯”了声:“十七岁了。”   外面有风,吹得窗户发出细微的响声。荆平野忽然想起,之前冬天的时候,天气寒冷,他们都挤在一张床上睡觉。这一刻荆平野非常想和应逐星挤一挤,他探头:“你冷吗?”   “怎么了?”应逐星问。   荆平野问:“我有点想和你一起挤一挤。”他犹豫了下,“你会介意吗?”   应逐星只迟疑了一两秒钟,下铺传来窸窣的声响,是在腾空,随后道:“来吧。”   荆平野立马爬下床,抱着枕头扑进了下铺里侧。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应逐星的被窝更加暖和。黑暗中瞧不太分明对方的脸,仿佛荆平野的眼睛也失去效用,他们处于平等的位置。   “真的不介意吗?”荆平野反复问,“你要是觉得跟男的挤一块不好,我再上去就行了。”   应逐星似乎在笑:“你都挤进来了还问啊?好了,之前不都这样吗?”他的胳膊短暂搭在被子上片刻,又松开了,声音轻轻的,显得很温柔,“睡吧。”   荆平野于是不再多想,挤在狭窄的空间里很快睡着了。   ·   第二天,荆平野十点多钟醒来。   他隐隐觉得脚硌着床尾的什么东西,不大舒服,很是困顿地扫了眼,这才发现了放在床尾的硬盒。   他不大清醒,坐起来后又发了会儿呆,凑近去看床尾,才发现那是一个鞋盒。盒子上贴着一张便签,字写得稍有偏斜,但总体仍是规整的,内容是:   生日快乐!   落款画了个星星符号。   应逐星早就听见了他起床的声音,只装作没发现,仍是坐在书桌旁摸书,耳朵却立着听荆平野的反应。突然,他听见一声大叫,荆平野拖鞋都没穿,直接扑了过去,用力抱住了应逐星,勒得很紧:“你送我的鞋吗?我的天,你送我的?!”   应逐星声音微弱:“勒死了……”   荆平野这才松开他,眼睛亮得惊人,激动得想哭:“你怎么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啊?这个叫AJ吧,你在哪儿买的,没被人宰吧?”   “就是咱们上回去的商场,没被宰。”   荆平野抽了抽鼻子:“哥。”   “没哭吧?”应逐星问。   “想哭,”荆平野说,“刚才喊得太大声了,哭不出来。”   应逐星推了他一下:“先别感动了,试一试,不合适好去退。”   荆平野“哦”了声,又抽了声鼻子,这才去试鞋。   一双经典红黑配色的AJ,尽管他对鞋没什么研究,却也知道很贵。没有男生会不喜欢一双好看的鞋子,但因为价格原因,荆平野只想是上大学之后在攒攒钱买一双,却没曾想会在生日的时候收到。   “鞋码是合适的,”荆平野说,“但是你会不会破产啊?”   应逐星笑起来:“不至于,平时也没什么地方能花钱。”   这双鞋荆平野越看越喜欢,他忽然问:“你怎么挑的款式啊?”   应逐星严肃道:“我跟导购说,拿你们这儿最贵的鞋给我。”   荆平野噗嗤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应逐星又补充道:“还有一个礼物。”   荆平野忽然有点惊恐,恍惚道:“我是不是明天就要上路了?”   “过生日不能说这种话,”应逐星认真起来,“呸三下,快点。”   等荆平野呸完三声,他才继续说:“但要等我晚上回来才能给你。”因为他吃完午饭后要出门去丘丘家,所以荆平野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那上午我们去买蛋糕吧,”荆平野说,“我爸给了我钱。”   应逐星迟疑了下:“我今天上午还有功课没有完成,得先写作业,等下午回来,我再和你一起去买,行吗?”   别说是下午买,哪怕应逐星说今天不想吃蛋糕,荆平野都会满口答应下来。因为这份礼物,他现在都不舍得应逐星去家教课了。下午,应逐星出门的时候,荆平野甚至送到了公交车站,应逐星有点无奈:“你回去吧,两个小时我就下课了。”   荆平野说:“那我来接你。”   “别来,”应逐星马上说,“我又不是小孩。”   荆平野只好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离开。   这是荆平野今天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回到家后,荆平野收到了荆玥送给他的礼物,是一副水彩画,上面一共画了五口人,包括应逐星,连手里的盲杖都画出来了,荆平野站在他的旁边。   “我刚刚在卧室不是在赖床,我在作画,”荆玥解释自己今早的晚起,又抱住了荆平野,“生日快乐!你是全国、全世界、全宇宙最好的哥哥。”   荆平野很小心地收好了,揉着荆玥的脸,红着眼睛说“谢谢”。   这幅画很小心收纳好了,荆平野打算等应逐星回来的时候再给他讲解着看,他看着肯定开心。   下午,如同天气预报所言,滨城开始下雪,雪势逐渐转大,雾茫茫的一片。   五点半,荆平野接到了夏蕾的电话,带着歉意说:“现在店里人太多了,可能一时半会回不去,估计得晚上七八点才能回去吃饭。”   荆平野倒不介意:“我又不是只过一次生日,晚点就晚点,忙得过来吗?要不我过去。”   “不用,下大雪的,你别过来了,”夏蕾说,“在家饿了就先吃蛋糕——今天和逐星去买蛋糕吃了吗?”   “他说下午回来再买,”荆平野看了眼外面的雪色,突然不安的情绪无端涌了上来,他匆匆道,“妈我先挂了,你们继续忙!”   挂断电话后,荆平野迅速拨了应逐星的手机,对面却是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因为日常需要借助手机的语音指示来导航与看时间,应逐星的手机几乎是从不关机的。   并且,按理来说,应逐星下午三点离开,上一个小时的课,五点一定会回来。   但现在,应逐星已经迟到将近一个小时了。   【作者有话说】   十七岁到了,偷亲还会远吗> 0(不是生日这两天!!只是在十七岁这个时间段,怕大家以为是这两章。。)   明天见! 第55章 生日快乐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荆平野坐立不安起来,但他无法确证,只能反复拨着应逐星的号码,然而一次都没有接通。   与此同时,手机弹出一条新闻通知,说是滨城几条公交线停运,而应逐星返回需要乘坐的63路公交车包括在内。   窗外雪势并没有转小,纷纷扬扬,白茫茫的。   荆玥问:“哥哥,爸爸妈妈几点回来?”   荆平野按下心中的焦躁:“得七八点,你饿了吗?饿的话我去给你做点饭。”   荆玥摇摇头,又问:“另一个哥哥呢?”   “……”   荆平野无法回答,他坐回沙发上,双手扣着,拇指指腹反复磨着虎口。如果告诉爸妈,他们无法及时赶回来,只会导致不必要的担忧。并且只是晚了一个多小时,远远不到报警的地步。   荆平野突然站起身来,拿了卧室里的面包给荆玥,弯腰摸着她的头发说:“我要出去一趟,你不要乱跑,饿了就先吃点面包,任何人敲门不要开门,知道了吗?”   荆玥不知所以然地点点头:“你要出去吗?”   “嗯,”荆平野说,“我出去找找人。”   荆平野穿好外套,匆匆往外赶,出门后突然又折回,给黑豆套上了绳。   找人是一件大海捞针的事情,但黑豆记得应逐星的气味,或许可以提高找人的效率。荆平野又嘱咐了一遍荆玥,领着黑豆再次出门了。   一出楼栋,雪噼里啪啦吹到脸上,挟着如刀刃的风。   荆平野一边牵着黑豆往外走的同时,一边飞快思索着应逐星可能会去哪里。   从丘丘家到小区需要乘坐63路公交车,现在公交车停运,那应逐星只能步行,或者坐出租车。   后者的话,应逐星现在一定到了。所以应逐星应该选择了步行。   荆平野打开地图导航,目的地选择丘丘家的小区,开始沿路寻找。   天逐渐黑了下来,脏橙的云还在落着雪。荆平野竭力保持镇静,拉着黑豆的绳,扫视着街上每一个人的脸,然而直到丘丘家的小区,荆平野都没有看到应逐星的身影。   他一个瞎子能去哪儿?   荆平野又牵着黑豆在小区附近找了两圈,都没有找到人,黑豆身上都落了雪,荆平野掸了掸,蹲下身揉了揉黑豆的脑袋,自顾自道:“回去给你吃排骨,再找一找啊,乖黑豆。”   那种焦急的情绪无从发泄,从心脏泵至全身,带来发麻的感觉。荆平野长吐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再度沿着往回走,像来路一样如法炮制地喊“哥”,到处扫视着。   走到自家小区门口时,荆平野累得胸膛起伏,呼出明显的白汽来。他打电话给家里,荆玥接起后,荆平野呼吸不稳地问道:“另、另一个哥哥回家了吗?”   他存着点希冀,或许应逐星已经回家了,但荆玥说:“还没有。”   荆平野攥着手机的手指用力,他说:“好,你先看着电视,我等会儿就回去啊,别急。”荆玥听话地“嗯”了声,说:“哥哥再见。”   天黑了。   都七点了。   他一个瞎子能去哪儿?   荆平野茫然地站在小区门口,忽然觉得无助,他给夏蕾拨了电话,打算向大人求助,同时牵着黑豆漫无目的地在附近走。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起,声音嘈杂,想来是店里生意很忙,夏蕾“喂”了声:“怎么了平野?”   “妈,应逐星——”   突然,黑豆叫了一嗓子,猛地拖拽牵引绳,荆平野下意识抬头,在橙色絮状云的背景下,看到了拄着盲杖正慢慢往前走的应逐星,那一刻荆平野大脑空白,心脏险些骤停。   夏蕾还在那头问:“逐星怎么了?”   ”没怎么!”荆平野飞快道,“我先挂了妈!”   荆平野挂断了电话,飞速奔了过去,大喊:“应逐星!”   应逐星闻声抬起头,有点迷茫似的,荆平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吼道:“你去哪儿了!”   黑豆抬起前肢,扑到了应逐星的身上。   “我——”应逐星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荆平野的话劈头盖脸地迎来:   “你手机不知道充电吗?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半天,打你电话也打不通,我也不知道丘丘的联系电话,连你去哪儿都不知道,你眼睛都这样了乱跑什么啊!我——”最后话音带了点哭腔,生生止住了,荆平野猛地抬起袖子擦了下眼睛。   “我去了咱们上回去的商场,本来五点能赶回来的,但公交车停了,出租车又加价,我钱没带够,就只能走回来了,”应逐星有点慌乱,抓了两回才碰到荆平野的胳膊,但一碰到荆平野又甩开了,“对不起,你哭了吗?”   荆平野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很明显的哭腔:“我都差点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你别生气,”应逐星有点无措,“你看。”   忽然,荆平野的眼前出现一盒蛋糕。透明盒子装着的,装饰着白色的灯串,在雪夜里盈盈亮着。应逐星说:“之前开学前咱们一起去商场的时候,你说你想要那个小狗形状的蛋糕,还说如果是黑色的会很像黑豆。”   他笑起来:“我去订了。”   那双眼睛没有焦距,因而浓得很纯粹,明晰地倒映着荆平野的身影,他笑起来:“生日快乐,小野。”   荆平野胸膛还在起伏,看着那盒蛋糕,过了会儿,才伸手接了过来,哑声:“……你订了黑色小狗的蛋糕?”   应逐星点点头,像是在期待他的反应。   荆平野盯着盒子里的蛋糕,半晌吐了口气,极力忍耐了下来。   盒子里根本不是黑色小狗蛋糕,而是一款再普通不过的裱花奶油蛋糕!   应逐星不可能骗他,唯一的可能性是商家有意或无意装了另一个廉价的款式,总归蛋糕是美观性的食物,味道都大同小异。   而应逐星是瞎子,他一无所知。   他压根看不见自己买了什么样的蛋糕。   荆平野抬头,看着应逐星头发与身上的雪,想,他走了三个小时,就只是为了这么个破蛋糕。   见荆平野许久没有出声,应逐星以为他还在生气:“我不是故意迟到的,别生气了。”   荆平野低声问:“你花了多少钱?”   应逐星说了个数字,荆平野攥紧了蛋糕盒提手,觉得鼻子发酸。   ……为什么都这么欺负他?   荆平野拆开了蛋糕盒子,指腹抹了一口——有很明显的豆腥味,如同吃了蜡。是植物奶油的口感。   连个好的奶油都没舍得给他用。   这个蛋糕是不能带回家的,荆玥对植物奶油过敏,而且这种明显不符合年轻人喜好的老式蛋糕也一定会引起爸妈的疑问。   最好的处理方案是丢垃圾桶,总归应逐星也看不见。   但荆平野不想扔掉。他不想也做欺负应逐星的坏人。   突然,荆平野蹲下身来,就地直接拆开了塑料勺子,开始闷头吃蛋糕。   应逐星听见了声音,也蹲下身来,迟疑道:“……你在吃了吗?”   荆平野凶巴巴道:“我饿死了,我找你找半天,先吃一个不行吗?”说完,他伸手在应逐星脸颊上抹了奶油,看着应逐星茫然的模样,终于笑了起来。   “你下回别乱跑行不行?”荆平野问。   应逐星答应了,说:“今天是意外——”后续的话没有再说,因为荆平野塞了一口面包胚进他的嘴里。   12月21号,银花珠树的大雪天气,17岁的荆平野在路边庆祝他的生日。   天地宽广,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黑豆摇着尾巴,而他们蹲在街边路灯下,用蛋糕包装赠送的火柴点上蜡烛,雪仍在降落,蛋黄色的火苗跳动在他们的眼里,荆平野许下他的生日愿望。   他所拥有的已经很多,再去祈求未免显得贪心,于是荆平野为应逐星许下愿望,希望应逐星永远遇到真诚的人,不再走丢,也不再受骗。   蜡烛熄灭,他的17岁如期而至。   【作者有话说】   偷亲还得有几章,先努力让宵夜开窍一点! 第56章 最好   56   他们一同在街边分吃了全部蛋糕——除了黑豆。毕竟奶油蛋糕的高糖分、高脂肪对狗并不友好,因而黑豆只能巴巴坐在一边。   吃完后,荆平野又去路边甜品店选购了一款蛋糕。   因为是临时预定,可以选择的款式受限,最终只选一个水果蛋糕。   等待过程中,应逐星没忍住问:“你觉得那个蛋糕好吃吗?”   “好吃啊,”荆平野回答得毫不迟疑,实际胃里腻得如同糊了面墙,“你觉得不好吃吗?”   应逐星迟疑,摇摇头:“你觉得好吃就行了。”   他理应是没有发觉异样,毕竟荆平野都是分了蛋糕胚给他,自己吃甜得恶心的奶油。   蛋糕等了半小时就好了,回家后,荆玥看到两人浑身是雪的狼狈样子,一时笑了起来,点评道:“两个大号雪人!”   “小坏蛋!”荆平野故意揉她的脸,冰得荆玥到处乱跑。   八点半左右,夏蕾和荆川也回来了,带着给荆平野的生日礼物——一件中长款的米白色羽绒服,很好看,荆平野穿着对着镜子显摆,向应逐星描述自己穿着怎样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好了,来吃饭了!”荆川喊了声,“寿星。”   荆平野拉着应逐星,应了声“来了”,走向灯光明亮,盈着饭菜香气的餐桌。   ·   十七岁生日有惊无险地度过,但并不意味着荆平野打算忍气吞声。昨晚在路边与应逐星分吃蛋糕之前,他已经拍了照,并且晚上借口玩应逐星的手机,找到了他预定蛋糕的短信,打算明天去蛋糕店讨个说法。   应逐星是瞎子,容易受骗,但不代表荆平野是好欺负的。   “今天我和陈千出去玩,”第二天上午,荆平野说,“可能得晚点回来。”   因为荆平野过生日的安排通常都是第一天同家人一起,第二天和朋友出去,因此应逐星也没有怀疑,说“好”,然后问:“要穿新鞋出去吗?”   荆平野很宝贵他的新鞋子,忙说:“今天不能穿,外面有积雪,穿着弄脏了,我要等晴天!”   应逐星笑了起来,又问他们今天会去哪里玩,荆平野睁眼说瞎话,编了一堆地点,但实际和陈千碰头后,目的地直接定在广茂商厦。   “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公交上,陈千神秘道。   荆平野没抱太大希望:“别是青蛙就行。”   “登登!”陈千拿出一个硕大的红色方形盒子,装饰着丑兮兮的红色蝴蝶结,荆平野慎重问:“不会真是大青蛙吧?”   “不会叫的!”陈千说,“打开吧,一个非常珍贵的礼物,不必太感动。”   随着荆平野打开盒子的动作,打开盒子,一面大红横幅缓缓展开,上面赫然十四个金色大字:   十七岁大展宏图,荆大少牛气冲天!   荆平野猛地合上盒子,心如死灰,陈千怀着良心道:“里面还有呢。”   “不会是第二个横幅吧?”荆平野虚弱道。   陈千拨浪鼓摇头:“这回真不是!精心呈现!”   荆平野于是再次打开盒子,鼓起勇气伸手掏了掏,找到了一个文具组合套装:“……”   “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心,黑笔红笔圆珠笔,橡皮尺子修正带,一应俱全啊!”陈千得意道,“你偷着乐吧,有谁能像我这么贴心。”   荆平野已经做好心理预期,五分钟后坦然接受自己的朋友智商水平。   “这是不是你今年收到最好的礼物,”陈千问,“感动吗?”   荆平野忍不住和陈千显摆起来:“我哥给我送的才最好。”   陈千好奇道:“他送了你什么?”   荆平野打开手机,调出相册里AJ的照片:“看!”   陈千瞪大眼:“这个很贵吧!”   “我哥买的时候眼都不带眨的,”荆平野开始吹牛,“他特地给我选的,连鞋码都正正好!”   他又说起昨晚的事情,讲应逐星为了给他买生日蛋糕,走了三个小时的事情,渲染得非常煽情,好像昨天生气发火的不是他一样。   一开始听的时候,陈千还是很羡慕的神情,但听着听着,陈千露出点古怪:“啊?”   “什么时候你也能这样对我?”荆平野最后感叹道,“逆子。”   陈千欲言又止,荆平野问:“怎么了?”   “你是说,”陈千缓缓说,“你半年前随口提的蛋糕款式,应逐星不仅记得,还专门在公交车停运的雪天去买给你吃?”   “随口”与“专门”都加了重音,荆平野愣了下:“……对啊。”   “他这对你是不是太好了?!”陈千说,“我妈对我都做不到这个地步,别说我半年前随口提的了,我今晚说明早想喝八宝粥,她都不一定给我做。”   陈千并不知晓应逐星的性向,然而进了荆平野耳朵里,却好像是暗表这一行为越出友情的界限,荆平野愣了下,急于辩解,试图为这一行为找到适宜的托词:“他一直对我很好啊!我俩十几年的朋友呢。”   “也是,你俩十几年了,感情是真的好,”陈千感叹道,“什么时候我也能遇到一个能把我随口说的话放在心上,偷偷给我实现愿望的人?”   边说边看荆平野,企图送出暗示的秋波,但荆平野心不在焉的,完全没接收到,他低头漫无目的地划网页,然而脑中仍是想着陈千方才的话。   应逐星好像……的确对他太好了。   如果放在以前,荆平野一定不会多想,但自从应逐星出柜后,这一点亲密好像如同蒙在书本上的水珠,放大字迹的同时,又变得朦胧不清,令人难以忽视。   不过荆平野很快晃掉了这个想法,认为这是自作多情。他们作为十几年的发小,本来感情就好,加上他描述的蛋糕又很稀奇,应逐星能记得太正常不过了。   下车后,陈千无缘无故吃了一记踹屁股,他捂着右边屁股,很震惊道:“你突然踢我干什么?”   “惩罚你胡言乱语!”荆平野说。   陈千:“?”   半年前的蛋糕店仍在原先的位置,没有变,荆平野对着应逐星短信上的店面名称确认了几遍,然后和陈千说:“等会儿我进去,你在旁边陪我演戏。”   陈千还没反应过来,荆平野已经推门进去了,自己也连忙跟进去。   直至荆平野开口,陈千才知道他是来维权的。荆平野先是出示照片表明蛋糕货不对板,质疑店员欺负盲人,店员否认后,荆平野又要求调监控。   他全程都非常冷静,语言逻辑也很通顺,而陈千反应过来后,主打一个氛围组,在一旁装作路人起哄:“这么大个店还欺负盲人,有没有天理!”   “我朋友本来就生活困难,一个月只有300生活费,200块钱买你家蛋糕,还受了骗,现在在家里已经哭得脱水了,”荆平野说,“你们必须给个说法。”   最后店长出面,调监控发现确有此事,店员仍不服气:“你们蛋糕都吃了,现在跑过来说这说那,说到底就是想白嫖!”   “植物奶油的裱花蛋糕一个才四五十,我朋友预定的蛋糕两百多,”荆平野险些被这一说辞震惊到,“说白嫖,怎么也轮不着说我们白嫖吧?”   店长开始斥责店员,并且道歉,说会进行全额赔偿,并赠送一个黑色小狗款式的蛋糕。但需要制作需要时间,因此得下午才能提。   “这还差不多,之后我来送个牌子,写个‘盲人友好店铺’,”陈千还在演戏,假装路人,“加油好好干,争创滨城文明企业!”   离开店后,两人对视一眼,突然爆笑出声,勾肩搭背开始逛商场。   “陈老师演技高超!”   “荆老师牙尖嘴利!”   “您客气了,小弟只能仰望您这座高山之险峻。”   陈千笑得险些没上来气:“哎哟,维权就是爽啊。”   之后他们在商场逛着玩,作为群演的奖励,荆平野请他吃了一顿火锅,下午去取了黑色小狗蛋糕,两人在公交车站分道扬镳。   回家后,荆玥看见蛋糕,顿时“哇”出声,说:“黑豆!”   黑豆闻声走了过来,鼻头撞了一下放在茶几上的蛋糕,歪着脑袋在打量。   荆平野开始拆盒子,对着卧室喊:“哥哥,出来吃好吃的!”   卧室门发出轻响,应逐星敲着盲杖走出来,荆玥兴高采烈地告诉他:“是小狗蛋糕!”   其实关于这个蛋糕要不要提回来,荆平野也犹豫了下,担心他发觉异样,但又真的想让应逐星吃一次小狗蛋糕,因而还是提回来了,并且准备好的措辞:“我今天又想吃昨晚那个蛋糕了,所以拉着陈千去买了一个,一块过来吃。”   应逐星愣了下,被荆平野拉着坐到身旁。   小狗蛋糕形状太过可爱,正面分吃好像过于残忍了,于是选择从背面切着吃,荆平野分了一块大的“脑袋壳”给应逐星吃,这才切了自己的。   比起昨晚的廉价裱花蛋糕,今天买的正版小狗蛋糕明显更加好吃,口感也更绵密,荆平野唯恐露馅,于是稍显夸张地说他今天加价让店家多加料,果然味道不一样。   “难怪,”应逐星笑了笑,“多加料的的确好吃点。”   荆平野吃着吃着,不由自主地开始瞥应逐星,又想起陈千所说的话,一时有点走神。   那份蛋糕尺寸偏大,三个人完全吃不完。不过荆平野实在没肚子吃了,他看着奶油犯恶心。   一同无法享用的还有黑豆,因为蛋糕里明显有巧克力。荆平野给黑豆拆了一包鸡胸肉作为补偿,拍拍它的脑袋,准备去扔垃圾的时候,应逐星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荆平野正在穿鞋,闻言道:“行,走吧。”   昨天的积雪还没融化,但明显脏了许多,成了棕褐色的雪泥,他同应逐星一起下楼,荆平野特地等着他,走得很慢。   走到一楼的时候,应逐星忽然说:“我昨晚是不是买错蛋糕了?”   “啊?”荆平野愣了两秒,迅速反应过来,语速飞快道,“没买错啊,我是自己馋了所以又去买了一个,口感不对是我加价,店员给加料了,就是同一款蛋糕,怎么可能是你买错了……”   越说越小声,应逐星笑起来:“你这撒谎没什么经验啊,也太面面俱到了。”   “我,”荆平野挠挠头,“早知道我自己吃了算了。”   应逐星轻声说:“我昨天还想,给你买了个这么难吃的蛋糕,有点对不住你。”   “这有什么对不住的?那是商家的锅,关你什么事。”   应逐星说:“但你的十七岁生日就不圆满了。”   “很圆满了啊!我们吃了俩蛋糕,多赚!”荆平野脱口道,“真的,十七岁生日是我最好的一次生日了。”   他努力想宽慰应逐星,好不容易才憋出了句:“而且我们在一起,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谢谢bb们!!   明天见! 第57章 保蛋!   说罢,荆平野忽然觉得尴尬。这话说得像表白,或许是受陈千话的影响,他并不想与应逐星的关系有任何曲解的可能性,但一时又不知道如何找补,倒是脸涨得通红。   应逐星愣住,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知道了。”   小狗蛋糕并没有吃完,还剩一半,荆平野切出干净完整的一份来,想了想,打算给402的李昀送去。   他并不知道李昀在不在家,因而只是试探着敲了两下门。   很快,门内传来声音,李昀踩着一双粉色凯蒂猫的毛绒拖鞋打开门,怀里抱着米米,见是一块蛋糕,惊讶问道:“给我的?”   荆平野:“对!我昨天过生日。是巧克力的蛋糕,你要吃吗?”   李昀受宠若惊:“哎,这还是我头回租房,有人过生日送蛋糕来给我沾喜气。”他特地放下了米米来接蛋糕,米米趴在他的脚面上不想动弹,“生日快乐啊!你过生日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呢。”   “不用!”荆平野连忙摆手,“我不是来要礼物的。”   李昀:“我知道,但是好歹得有个表示嘛。”他想了想,“这周末圣诞节,要不我领你出去玩?之前不是说我找着新工作了吗,哎哟,赚老多了,环境还不错,到时候我给你们留个卡座。”   荆平野听得稀里糊涂:“什么……卡座?”   李昀愣了下,继而乐起来:“忘了你是高中生了。就是去酒吧!”他突然想起什么,有点意味深长地眨了下眼,“你要不带上房东一块来吧,因为我到时候得忙工作,不一定能一直陪着你玩。”   酒吧?   这个地点他只在手机上见过,自己则完全没有亲身接触过,荆平野一时很新奇:“我们能去吗?”   “当然了,我可是内部人员,”李昀笑起来,“再说,上回你们还帮我赶走了傻逼男,大恩大德,我保管你们玩得好好的,酒水畅饮,我罩着。”   荆平野眼睛登地亮起来:“那我回去问问我哥!”   “把你手机号给我一个,到时候我给你发地址,”李昀随手揉了下他的脑袋,像是对待小孩,“在学校好好学习啊,圣诞节见。”   周末返回学校的路上,荆平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应逐星。   应逐星没有立马答应:“会不会不安全?”   “没事,有昀哥在呢,”荆平野说,“而且我们都没去过,去一次嘛,就当开开眼界,行不行?哥。”   说完,荆平野感到这个语气很像撒娇,于是又佯装硬气:“你不去我自己去吧。”   应逐星无计可施:“算了,我和你一起吧。这周六吗?”   荆平野立马点头:“对!”   其实在问的时候,荆平野心里已经有九成的把握,因为应逐星甚少拒绝自己的要求。定下后,荆平野尤其兴奋,毕竟别说酒吧了,他连酒都没喝过几回。上次喝酒还是应逐星的十七岁生日,荆川给他们倒的两勺啤酒。   这周回学校,荆平野特地穿了新鞋。   晚自习第一节是英语老师来讲上周的试卷。因为快要到期末考试了,所以各科老师都在赶进度,时间分秒必争。   “哟,”陈千忽然瞥见他的新鞋,小声道,“都穿新鞋了。”   荆平野忍不住显摆,脚晃来晃去,陈千作势要去踩他的鞋,荆平野吓了一跳,膝盖猛地一抬,撞得桌子发出“砰”的一声。   英语老师探头,戴着小蜜蜂扩音器问:“Any question”   荆平野连连摇头,双手合十道歉,周围哄笑出声。   晚自习结束后,应逐星来找他一起自习,荆平野和他控诉陈千的恶行,说:“他居然要踩你送我的鞋!”   陈千冤枉道:“老天爷,joke懂不懂?没有幽默感!”   “没事,”应逐星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还可以再买。”   陈千万万没想到有这种回答,一时瞪大眼与荆平野对视,目光里写满了“他对你这么好、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你何德何能”这类的话,荆平野赶在陈千开口之前说:“我肯定保护好,绝不会脏!”   应逐星笑了笑:“写作业吧。”   因为今晚有两科老师来讲试卷,作业压根写不完,荆平野加班时间都在写卷子。快到教学楼关门的时间时,门口传来声响,荆平野听见何珂欣的声音,她来找李荷一块回宿舍。   荆平野照旧和她打了声招呼。   “哎,”何珂欣忽然说,“你有没有空?出来一趟。”   荆平野茫然道:“怎么了吗?”   何可欣:“放心,我还能吃了你吗?两分钟说完,赶紧来。”   说罢,何珂欣往外走,荆平野也连忙起身。陈千揶揄地扫了他一眼,“哟”了声,荆平野臊得想捂他的嘴,但又怕引起别人注意,只好匆匆从应逐星背后挤出去,跟着走出教室。   教室外,荆平野:“怎么了吗?跟要约架一样。”   “给你送生日礼物,”何珂欣从书包里拿出一套书,是《笑傲江湖》,“你不天天看小说吗?给你买了套,生日快乐。”   荆平野“啊”了声,迟疑着没有伸手去接。   “不是追你的手段!”何珂欣没好气道,“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你和陈千不还给我送礼物了,别让我倒欠你人情。”   去年他们还在一个班级,互为斗地主盟友的时候,他们的确一齐给何珂欣送过礼物,是在校超里买了个美乐蒂的娃娃。   荆平野的心思一下子被点破,脸颊涨红,接过那套《笑傲江湖》,无措道:“我没觉得你追我……谢谢你的礼物啊。”   何珂欣也很尴尬:“我本来就没有,当时都说了,又不耍赖。”她清清嗓子,“反正姐年轻,忘性大,你放轻松点,赶紧回去吧。”   荆平野抱着那套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陈千怀着八卦的心,第一时间凑过来,结果大失所望:“什么啊!我以为玫瑰花戒指红酒,就这啊?”   “你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吧!”   荆平野踢了他一脚,又看了眼表,已经快到宿舍熄灯的时间,于是拍了下应逐星的肩膀:“哥,走了,回宿舍了。”   应逐星“嗯”了声,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书好几次都没塞进书包里,还是荆平野帮他放进去的。   “你想什么的?”他觉得奇怪。   应逐星摇头:“没事。”   荆平野并未多想,拉着他离开教学楼,下楼梯时跳下最后三节台阶,顺手让应逐星搭着自己的手,浑然不觉道:“我感觉这回期末考试我能进步,这天天加班的,不考前十都天理难容。”   应逐星没说话,但荆平野是不需要回应自己都能说半天的性格,快到宿舍楼时,应逐星才忽然出声:“她送了你什么礼物?”   “……”荆平野迟钝地反应过来,“哦,何珂欣吗?她送了我一套《笑傲江湖》,你看过金庸的小说吗?”   “看过。”   荆平野问:“好看吗?”   应逐星语气硬邦邦的:“忘记了。”   荆平野只好说:“好吧。”   之后应逐星没有再问关于礼物的内容了,此事这样掀了篇。   荆平野带了第一册《笑傲江湖》回了宿舍,他原本只是无聊,睡前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小说。总归是冬天,埋在被窝里也不热。结果开始看之后,荆平野很是着迷,凌晨才舍得入睡。   之后几天晚自习,荆平野也忍不住一直看《笑傲江湖》,要不是竭力克制,还知道控制阅读时间,只怕几天晚自习都浪费了。   “我还以为岳不群是好人!“荆平野忍不住和应逐星讲里面的情节,“结果居然是他灭了林家满门,就为了个剑谱,还自宫了!唧唧剁掉了,这不有病吗?”   应逐星说:“怎么,你也怕断子绝孙了吗?”   “这谁不怕,一听就疼死了,”荆平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要保护好我的蛋。”   应逐星无语片刻,又像是随口问道:“你很喜欢这套书吗?”   “喜欢啊,”荆平野不假思索道,“真的很好看!你找找有没有盲文版的《笑傲江湖》,或者我给你念,你肯定也喜欢!”   应逐星拒绝了:“算了,我不喜欢读小说。”   荆平野只好作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荆平野总觉得应逐星的情绪不大高涨,但又难以追究来源。正想问时,放在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声,是李昀的短信,发来了一个地址,附加一个飞吻。   【明晚直接来这儿。   PS:不用背个傻书包过来。】   荆平野这才想起明天是平安夜,他们约好要去酒吧玩来着。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更新!会连更几天,记得来!有发展了呢 第58章 醉酒   李昀所提供的酒吧位置在市中心,在校门口乘坐公交车,四五十分钟的时间能到。因为是冬天,下车时天已经黑得彻底。   应逐星:“晚上早点回去吧,我怕班主任去宿舍找我。”   为了这次赴约,应逐星头回撒谎要假条,称自己肠胃不舒服,需要去附近诊所吊水,以此请了晚自习的假。他是甚少撒谎的人,因而一时忧心忡忡。而荆平野则相对负担轻点,他高一就干过这种事,借口请假,然后偷偷和陈千去网吧打CF。   荆平野突然说:“我看见你们班主任了。”   应逐星立马捂着肚子,假装胃疼,小声问:“哪儿呢?”   “在左手边,”荆平野拉着他的袖子,应逐星心脏简直都要跳出来,跟着他鬼鬼祟祟地往酒吧挪步,听见荆平野憋不住的笑声时,应逐星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忽悠我?”   荆平野这才噗嗤笑出声:“你太好骗了!哈哈哈哈。”   应逐星无可奈何,他正想说什么时,忽然听见面前的门打开的声音。   李昀看着他们俩:“不是,不让你们背傻书包,你俩就穿个傻校服来啊?”   方才,李昀正在更换工作服的时候,听见同事说门口有俩高中生偷摸地徘徊,其中一个还把着棍子,看着不像正经学生。李昀有所怀疑,出门一看,果真是这俩人,荆平野正搭着应逐星的肩膀大笑,应逐星也在笑,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昀哥,”荆平野“哇”了声,“你衣服好帅!”   是酒吧里常见的黑白配色制服,衬衫扣得一丝不乱,西装裤,再加上领结,荆平野评价说:“像欧洲贵族一样。”   李昀乐得直笑:“得了吧,赶紧进来。专门给你们留卡座了。”   酒吧叫“Aquamarine”,一进门,里面正在放圣诞歌曲,叮叮当地响,门口还立着一棵大圣诞树,挂着红色袜子,荆平野很是新奇,挨个跟应逐星讲,眼睛清晰地兜着闪烁的彩色灯光,显得更亮了。   李昀预留的卡座在角落,免得等会儿人多会吵。   “先吃点,我们调酒师还没上班,”李昀给他们端了一碟零嘴和甜品,“我先收拾着,等会儿忙完再来找你们。”   说罢,他又招呼一旁的人:“小刘!帮我看着点这俩穿校服的小孩,别让拐走了!”   小刘应声:“没问题!”   荆平野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自己:“穿校服是不是不好?”   “你看看别人都穿什么?”应逐星也没有经验。   荆平野扫视了一圈。现在还不到夜生活的点,酒吧里人并不多,但都穿得很好看,荆平野费劲总结了一下:“都好时尚,只有我们俩穿得有点土。”   “……”应逐星只好宽慰他,“来都来了。”   也换不了了,将就着吧。   七八点的时候,酒吧的人开始逐渐热闹前起来了。它处在商业中心的位置,因而人数几乎是陡然增多,驻唱歌手上台开始调试设备,唱了一首《Jingle Bells》来开场,气氛变得热烈起来,荆平野坐在沙发外侧,离驻唱歌手很近,听完后很捧场地鼓掌。   驻唱歌手是个大波浪女生,很漂亮,一眼看见了他的校服,笑起来:“今天怎么还有小弟弟?”   听见的人都纷纷顺着目光看过来,小刘说:“那是李哥带来的,专门让我照顾着。”   女生点点头,又问:“小弟弟想听什么?”   荆平野的脸飞快涨红,急忙摆摆手,女生又笑起来,自己去选歌了。   小刘和他们又聊了会儿天,中途离开了,酒吧光怪陆离,看得荆平野有点眼花缭乱的,他正凑近想和应逐星说话,面前的忽然坐下了个人影。荆平野下意识看过去,是个男人,穿着松垮的卫衣和牛仔裤,眼皮和嘴巴都亮晶晶的,手里端着个酒杯,在他们两人之间扫视,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有点懵、看起来脾气更好的荆平野身上。   “帅哥,”男人笑着,“怎么不喝酒?要不我请你们喝一杯,去我们那儿坐会儿一起玩?”   荆平野没见过这个架势,一时有点茫然。突然,应逐星拉了下他的胳膊,抓得很紧:“过来点。”   “哎!那我朋友,”李昀的声音远远传来,他刚忙活完工作,跑着过来,扯着男人的后颈衣服给拽起来了,“对未成年下手,还是老娘带来的,你有没有道德心啊?”   “真是学生?”男人吃惊道,“我还以为是情趣道具呢。”   李昀笑得腰差点没直起来:“滚吧!去别处找1去,真够不要脸的。”   男人这才离开了,李昀坐到他方才的位置,把饮品单递给他们:“看看想喝什么?”   上面的酒水名字荆平野也都不认识,应逐星也听不懂,只好交给李昀随便点。李昀随口对一旁的调酒师喊了声:“哥哥,来杯龙舌兰日出,再来杯雪球,长岛冰茶。”   调酒师是理着短发的高个男人,闻言笑笑:“叫这么腻歪啊?”   荆平野愣了下,想,哥哥原来是腻歪的称呼吗?   “觉得我嘴甜就给我多倒点酒,”李昀嬉笑道,“顺便给我送过来啊。”   调酒师:“得寸进尺。”   下完单后,李昀这才想起来问他们:“哎,你俩有人会喝酒吗?”   应逐星说:“喝过啤酒。”   荆平野补充道:“只喝了一勺。”   “……”李昀叹了口气,“得亏我没点高度数的,别回头醉得歪七扭八的,我还得送你们回学校。”   荆平野:“万一我们是天赋型选手,特别能喝呢?”   李昀:“天赋型没见过,吐地型见过不少,别让我拖地就行。”   酒水很快端上来,还附送了果盘,李昀飞吻了下调酒师:“爱你。”调酒师随手揉了把他的头发,没多说话,又去吧台忙活了。   李昀:“都是你们的,随便喝。”   荆平野:“你不喝吗?”   “我不能喝,还得工作呢,”李昀说,“我比较有责任感。”   酒水颜色鲜丽,荆平野先问了应逐星意见:“你想喝什么颜色的?红色、橙色和蓝色的。”   “都行,”应逐星说,“你挑完给我吧。”   荆平野将那杯雪球分给应逐星,自己选了龙舌兰日出。他喝了一口,觉得辣且苦,李昀见他皱眉,笑起来:“喝不了?”   荆平野老实说:“有点。”   “不会喝呀?”李昀胳膊搭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眨眨眼,“喝不了给你哥不就好了,让他替你喝。”   荆平野:“其实也能——”   “房东,你不帮他喝吗?”李昀好像没听到,“你是看不着,他都快给辣哭了,眼都红了,你不帮他,他不得难受死。”   荆平野目瞪口呆,怎么就成自己要哭了?   但应逐星不知道,他开口:“你给我吧。”   “你不嫌辣吗?”   应逐星摇摇头:“没,我觉得还好。”   他抱着酒杯,用吸管慢慢喝酒水,倒是真没露出什么不适的神情。荆平野总怕他喝醉,正想开口,忽然听见李昀问:“刚才那个男的是不是吓你一跳?”   “啊,”荆平野很容易转移了注意力,“那是你朋友吗?”   “对,渴望爱情的0,到处找帅1呢。看你好欺负,长得还很入眼,所以才来找你的。”   荆平野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0号和1号,脸有点红,李昀有点惊讶:“哟,你听懂了?我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呢。”   先前应逐星出柜后,荆平野背着应逐星专门去了解了男同性恋的相关知识,包括型号。但这话当着应逐星的面说出来的话,又太尴尬,荆平野稍显生硬地岔开话题:“之前那个男的后来又来找你麻烦了吗?”   “他啊,”李昀嗤笑了声,“早不敢来了。我和他说了你要是再敢来,我就把你出轨的视频,把你英勇‘三分钟’的软枪事迹全网公布,什么推特、小蓝鸟、ins、Blue,一个都不放过!”   荆平野听得稀里糊涂,偷偷问应逐星:“这都是些什么?”   “……”应逐星装作没有听见,闷头喝酒,好像自己很忙。   之后,李昀又聊起他们学校里的事情,多是荆平野和他在聊,应逐星不善言辞,因而只是听,荆平野问到他时才会说,剩下时间都在含着吸管喝,倒也不是觉得多好喝,纯粹是无事可做。   忽然,李昀问起:“你谈恋爱了没?”   荆平野挠挠头:“天天学习,有什么好谈恋爱的。”   “不谈也好,毕竟爱情,他妈的廉价东西,”李昀感叹了声,“而且你要是谈了,你哥得多难受——”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马刹住了,瞥了一眼应逐星。   荆平野愣了下,忽然觉察到丝丝的古怪:“我哥难受什么?”   “我可没说,”李昀作投降的手势,他指了指应逐星,“你哥是不是喝醉了?”   荆平野下意识看过去。应逐星靠着沙发背,脸很红,眼睛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睡着了。他吓了一跳,连忙晃了晃应逐星。应逐星这才睁开眼,呆呆地坐起来。   “这不才两杯,”李昀头回见酒量这么差的,正想开口,忽然有酒保过来贴耳说了几句话,李昀看了眼时间,“我这边来活了,得去忙。这也快九点了,你们是不是也得回去了?”   荆平野“嗯”了声:“晚自习快下课了。”   “我送你们,”李昀把他们送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想要替他们垫付车钱,“坐出租车快点,路上注意安全。”   “我带钱了。”荆平野企图自己付钱。   应逐星刚醒,一副不清醒的模样,他也摸自己的兜,含糊道:“我也有。”   “你们学生都穷得要死,哪儿有钱,再说我工作了,又不缺钱,”李昀说,“别瞎客气。”   荆平野只好作罢,冲他摆摆手:“昀哥再见,平安夜快乐!回头我去你家给你送水果吃!”   李昀匆匆回了酒吧,扬声:“拜拜!回学校发短信报下平安。”   待李昀走后,荆平野打开出租车后排的车门,推了下应逐星,示意他进去,结果应逐星直愣愣地走,额头撞上车顶,荆平野吓了一跳,连忙按了下他的脖颈:“低头低头。”   好不容易把应逐星推了进去,荆平野坐进去,和司机说了目的地。司机在后视镜看了眼应逐星,说:“他喝醉了不会吐吧?”   “不会吧。”荆平野迟疑着,司机又说:“想吐了提前说,我在路边停车,千万别吐车里。”   荆平野应声。   车开后,他借着路灯的光观察应逐星的额头,发现撞红了,于是伸手揉了揉,应逐星却抓住了他的手腕,继而抓住了手,开始像和面一样揉来揉去。   “真喝醉了啊?”荆平野嘀咕着,“那些酒又不好喝,怎么还能喝成这样……”   突然,应逐星伸手去抓自己的眼睛,荆平野吓了一跳,连忙压住了他的手,好不容易制止住了,应逐星问:“我怎么看不见?”   “……”荆平野只好说,“我关灯了。”   应逐星问:“你在哪儿的,我怎么看不见你。你的脸呢?”   一连问了几遍,要不是语气真诚,这句话听着真的很像骂人。荆平野受不了他念叨,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这儿。”   一摸到脸,应逐星瞬间安静下来了,像得到安抚玩具的小孩。手开始小心摸索着,凑得很近,他语气像是要哭:“你怎么是黑的?”   “我是黑豆,”荆平野麻木道,“行吧?”   “你不是。你是小野,我认识。”   应逐星咕哝着,荆平野忽然意识到他们有点太近了,近到他可以闻到应逐星呼吸间的酒气,以及看清他脸上细细的绒毛。他贴靠着车座,几次想要闪躲,但又无处可避,完全困在了这个小角落。   应逐星的手指在左眉骨处停留了很久,又去摸下半张脸,嘴角都快磨破皮了,荆平野受不了,正想开口说话,却误打误撞放了应逐星的手指进来。   指腹抵着他的虎牙尖,又碰到湿润的舌头,荆平野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陷入空白,僵硬地贴着后座椅背。应逐星专注地摸索着,愈加靠近,荆平野这才回神,猛地推开了他,继而用力抓住了应逐星的手腕:“……别乱动啊。”   应逐星的手指上还有牙印,和濡湿的水痕,亮晶晶的。   荆平野慌乱地看向司机,结果却是看到后视镜里自己通红的脸。   所幸司机正在发语音消息,并没有看向后排。   方才应逐星靠近时,荆平野产生一种错觉,一种……应逐星想要亲自己的错觉。口腔发麻,心跳也纷乱错杂,荆平野几乎有点咬牙切齿了:“你喝醉酒怎么这个德行……”   应逐星:“你变异了,你脸上长尖东西。”   荆平野:“……”   他恐吓道,“对,我变异成奥特曼了,再唧唧歪歪把你踹到火星!”   应逐星不再乱动了,不知道是害怕离开地表,还是纯粹因为行动受限,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昏黄色的路灯偶尔闪过干净的侧脸,照进眼里时,像短暂烧了簇温润的火苗。   二十来分钟,出租车抵达学校。   下车后,应逐星完全不肯用盲杖,没有独立行走的能力,能走到校园里全靠荆平野的良心,一路拉着拖着他走。好歹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子,累得荆平野够呛。   “你以后一滴酒也别喝,”荆平野愤愤道,“再让你喝我是狗!”   但突然又觉得不对劲,凭什么自己是狗,于是又反过来骂了一遍。   本来走得好好的,经过操场时,应逐星忽然又不走了,蹲下身,下巴枕着膝盖处,荆平野简直头疼:“哥,又干什么呢?”   他不得不也蹲下来,结果一蹲下来,才发现应逐星的眼睛泛红,攒着水意,好像即将掉下来的眼泪。荆平野吓了一跳:“哎,你哭什么?”   应逐星不说话,荆平野也突然委屈起来了,干脆自己也坐到地上不走了。总归晚自习没结束,不会有人经过,他盘着腿陪应逐星耗着。   应逐星低声说:“我不喜欢令狐冲,也不喜欢岳灵珊,不喜欢岳不群。”   荆平野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顺着酒鬼的话讲:“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咱们回宿舍,行不行?”   应逐星说:“你别看《笑傲江湖》了。”   “……”荆平野愁得直叹气,“你凭什么不让看?”   应逐星说:“你就不能更喜欢我的礼物吗?”   荆平野愣住了,茫然道:“我没不喜欢你的——”某个念头倏地冒上来,他顿了下,试探问道,“……因为《笑傲江湖》是别人送我的礼物,所以你不想让我看吗?”   应逐星点点头。乌沉的眼毫无焦距,却好像是对视,无端让荆平野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某种古怪的、莫名的、难以形容的感觉再度出现了,更加清晰,且无法忽视,荆平野想要问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问什么。他站起身,将应逐星拉了起来:“……行了,别闹了,咱们回宿舍吧。”   还好,回宿舍的路上应逐星没再无故蹲下,也没再赖着不走。   回到215宿舍后,荆平野看着他躺下,正打算离开,却听见应逐星在叫他的名字。小野,小野。荆平野应声了下,他又不说话了,面朝着墙,被子盖得很严实,只露出松软的头发来,好像并未叫他。   但荆平野肯定自己没有幻听。   他悄声关上了门,心不在焉地回了自己的宿舍,端着塑料盆去公共盥洗间洗漱,刷牙时,荆平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应逐星对自己的占有欲,好像的确越出了正常友情的边界。   【作者有话说】   在评论区里抽52个0元红包,先到不得,后到也不得,欲评从速! 第59章 自我开解   在产生这样荒诞的念头后,平安夜的晚上,荆平野少见地没有睡好觉,直至凌晨才有了困意。   第二天一早,他明显很是困倦的模样。洗漱时,陈千弹了冷水在他脸上,荆平野激灵了下,眨眨眼。   陈千:“你昨天去哪儿玩了?”   荆平野打了哈欠:“去酒吧了。”   “这么时尚!好玩吗?”   “不好玩,还不如去打CF。”   收拾完书包后,两人一齐下楼,陈千有点受伤地告诉他:“我昨天给李荷送了一个平安果,她没有收。”   “兴许她不喜欢苹果,”荆平野安慰他,“不一定是因为你。”   陈千用力点点头,再次复活,决定明年平安夜送李荷平安大柚子。   出宿舍楼时,他们遇见了应逐星。应逐星看起来倒是休息得很好,陈千很是热络地冲他打招呼:“去上早自习呢!”   “对,”应逐星笑笑,“小野在吗?”   荆平野还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一时有点尴尬:“这儿的。”他走到另一边,闷头走路。所幸有陈千在,一路上也挺热闹,叽叽喳喳的。   只是后半段路,陈千变道去了小卖部,只剩他们一起。荆平野正思考说什么,就听见应逐星叫他:“小野。”   荆平野莫名想起昨晚应逐星叫他名字的样子,一时心脏咯噔了声,夹杂着紧张和茫然,他甚至无法得知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有点僵硬地“嗯”了声:“怎么了?”   应逐星问:“我昨天晚上……有耍酒疯吗?”   闻言,荆平野倏地松了口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担心应逐星说出什么过界的话。   “没啊,”荆平野含混道,“你回去就睡了。”   应逐星迟疑道:“我没说什么吗?”   看来的确喝得不少,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原本荆平野想如法炮制地回答“没有”,但一想到应逐星在操场赖着不走的德行,突然就来气:“你说我是黑豆!说我变异了!还说不喜欢令狐冲、岳灵珊、岳不群!”   应逐星沉默了会儿:“岳不群确实不好。”   荆平野随之沉默了两秒钟,突然笑出声来。一笑就停不下来,他搭着应逐星的肩膀,又忍不住说:“你还蹲地上不走!我都快成狗拉雪橇了!”   应逐星露出难以启齿的尴尬神色:“我以后滴酒不沾。”   说了两句话,盘绕了一晚的不知所措忽然消散了,荆平野突然想,昨天朦胧觉得过分的占有欲,其实可以归类至耍酒疯,他没必要这么较真。毕竟之前荆川喝醉酒,还会抱着拖把棍子唱《死了都要爱》,应逐星喝醉酒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总不能仅靠酒后神智不清的话语,就认定应逐星喜欢自己。   应逐星的朋友并不多,如果人注定会面临误解的岔路,荆平野希望自己会永远站在应逐星的阵营,不去误会他。   想开后,荆平野突然使劲拍了下应逐星的背,以此发泄情绪。   “你老老实实喝你的纯净水吧,”荆平野说,“再让你喝我是狗!”   他顿了下,想起这是昨晚自己发下的誓言,正想纠正,应逐星已经问:“为什么不是‘我是狗’?”   “我口误了,”荆平野又觉得心情好了,“再让你喝你是狗!”   在连廊处分开后,白天没有再见面。今天是圣诞节,高中生活寡淡无趣,因而对于这种节日尤其上心,同学之间会互送贺卡,晚间广播也在放《Jungle Bell》,居然也营造出了节日的氛围。   晚自习结束后,应逐星照旧来找他一起学习。   荆平野正写卷子,眼前忽然推过来一张红绿色贺卡,上面有点点凸起。他好奇地拿起打量:“这是盲文吗?”   “对,”应逐星说,“圣诞贺卡。”   荆平野翻来覆去地观察:“这是写了什么?”   “能是什么,”应逐星无奈道,“圣诞节快乐啊。”   今天贺卡虽然收了不少,但盲文版的贺卡是头一遭。   荆平野珍贵地收好了,随手撕下一张作业纸,潇潇洒洒写了圣诞节快乐,右下角署名,塞进了应逐星的兜里,大方道:“送你了,我的亲笔签名!”   应逐星伸手摸了下兜,笑了笑:“谢谢你啊。”   时间拉至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学校放了三天假期,他和应逐星一齐回家跨年。   “时间过得好快呀,”荆玥摇摇头,“我都要期末考试了。”   饭桌上的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荆平野问:“你考几门?”   荆玥比了个3。手指肉乎乎的,还摆在脸旁,荆平野说:“那你不如我,我考六门。”   荆玥惊叹:“等我长大了,我也能考这么多门吗?”   “对啊,”夏蕾撑不住笑起来,“再过几年能考九门呢。”   荆玥顿时有了长大的盼头,吃完饭去楼顶放烟花时,还在念叨着九门课程,觉得这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他们买了一堆的烟花、仙女棒和窜天猴,这年的滨城并没有禁烟花令,因而满天的,来自远近地方的烟花一齐升上。临零点时,全家把最后一桶烟花的点燃权交给了妹妹,但荆玥一个人不敢,因而是荆平野抱着她点燃,继而提着荆玥快速撤离。   荆玥紧张道:“驾驾驾!快一点快一点。”   时间来到23点59分,随着四个数字清零,他们一齐大喊:“新年快乐!”烟花腾地升空,在天空绽开。   荆平野猛地抱住了一旁的应逐星,喊道,“你快乐吗!”   应逐星也抱了下他,笑着说,“快乐!”   烟花在天空绽开的样子像一场流星,荆平野许下心愿,并没有提过分的要求,只是希望未来每一年的跨年,都可以和家人这样开开心心地度过。   ——但元旦假期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期末考试。   刚从烟花气息中脱离出来,立马进入了复习的节奏之中。   每天都在学习,做不完的试卷,补不完的觉。陈千还在为开学的座位自主选择权而奋斗,但也忍不住叫苦连天:“我本来选理科,是觉得文科默写的内容太多了,结果没人跟我说理科也这么累啊。”   “还能离咋地,”荆平野叹气道,“将就过呗。”   一旁的同学笑成一团。   一月中旬,期末考试如期开始。   高二年级考两天结束,而高一则需要多考一天。第二天,荆平野考完试后,来到高一楼栋专门为应逐星单独设立的考场,趴在后门处,望着应逐星正在答题的背影,一抬头,对上了旁边监考老师的眼神。   荆平野老实地收起嬉皮笑脸。   但监考老师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收卷铃声响起,应逐星交上敲得满满当当的盲文试卷,正准备起身,荆平野跑过来从背后用力抱住他:“登登登!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应逐星毫无防备,“哎”了声。   台上的监考老师看见,笑着说:“偷看了半天,可算能进来了啊。”   荆平野嘿嘿笑道:“得亏您没赶我走。”   应逐星握了下他的手腕:“赶紧起来吧,都没法儿动了。”   “假期快乐,”监考老师摆摆手,玩笑道,“别忘记学习和作业。”   荆平野连忙点点头,他等着应逐星收拾完书包,一起回家,寒假自此开始。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   宵夜是那种不亲自发现证据就不想怀疑朋友的性格,偷亲也快了! 第60章 视频   寒假,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作业如山多,寒假挤在这堆作业里显得势单力薄。加上应逐星那边有丘丘的家教工作,能够一起玩乐的时间反倒没有多少。   一月底的时候,滨城一中出了期末成绩。   因为前两天降雪,道路结冰,路上不安全,因而临时更换了领成绩的方式,不用再去学校了,改成了线上查看成绩。   出成绩时,荆平野正在家里给黑豆洗澡。黑豆体格偏大型犬,洗起来尤其费力气,尽管荆平野早有准备,特地穿了身脏衣服来洗,仍是耐不住被甩了一身的水。   “你们班出成绩了吗?”应逐星拿着手机过来问,“我们班出了。”   荆平野抽空回头:“你多少分?我等洗完狗再去查。”说完,黑豆甩了一嘴的水,他呸了声,怒道,“再甩把你剃秃了啊!”   应逐星外放手机的音量,读屏软件机械地念出成绩来。   “这么好!”荆平野越听眼睛睁越大,“哇”了声,要不是自己满身的水,恨不得去抱一下应逐星,“你太牛逼了!”   应逐星笑起来:“不才进步了几名吗?”   “才?”荆平野搓完泡沫,拿起花洒开始冲洗黑豆,“都进前十了!”   应逐星在门口听了会儿他洗狗的水声,忽然说:“我和你说件事,你先别和叔叔阿姨说。”   荆平野立起耳朵:“请讲!”   一旁卧室里的荆玥听见有秘密,立马也探头。   “我报名了春季的全市生物竞赛。”应逐星说。   荆玥以为有惊天大事,见是自己听不懂的,非常利落地收回脑袋,继续玩了。而荆平野足足愣了两三秒,继而响亮喊道:“你要去参加比赛了?!”   滨城市的生物竞赛面向全体初高中生,是生物学会所承办的,奖金丰厚,第一名更是有机会推送参加全国竞赛,进一步去争取保送名额。   “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本来也看不见,所以只是想报名试试,但没想到报名成功了,”应逐星明显很高兴,嘴角压不住的笑意,“四月份就去参加初赛了。”   荆平野激动起来,他干脆把应逐星拉进来,让他在旁边陪着自己,不停问比赛的相关事宜:“你期末生物成绩这么好,比赛肯定没问题!到时候得去市里考吗?得几天?要是拿着奖金,你请我去吃火锅吧!”   “还都不知道呢,”应逐星笑着,“也不一定能有名次,可以参加就很好了。”   像他这种类型的全盲学生,能够拥有的机会本就比别人少,应逐星不想错过一点可以往上爬的可能性,而如今这个机会真的在手里攥着了,他比任何人都要开心。   荆平野:“我不管,你敢参加,在我这儿就已经是最牛逼的了!”   “这事先别跟叔叔阿姨说,我怕回头拿不到名次,先提前开了香槟,会容易扫兴,”应逐星说,“就你和我——”黑豆再次甩水,应逐星呸了声,“和黑豆知道就行了。”   虽然夏蕾和荆川都不是多强调小孩成绩的人,但既然应逐星不想先说,荆平野自然不会提。   洗完狗后,又费了大半时间吹干毛发,荆平野草草洗了个澡,这才去查成绩。他这回成绩排在年级第七十,是一次很大的进步,毕竟天天多学二十分钟的,成绩不进步都说不过去。   成绩出来后,也快到过年的日子了。   年关时,一家人去附近的家家乐超市采购年货。为了错开人流高峰期,特地挑的上午的时间点。一共推了俩小推车,一个装着荆玥和零食,另一个装调味料、蔬菜、瓜果等。   之前买东西都是荆平野推小推车,这回有了另一项任务,只需要看好应逐星,别走丢了就行。   夏蕾问:“薯片吃吗?”   荆平野、荆玥:“吃!”   “辣条吃吗?”   “吃!”   “果冻——”   荆川笑起来:“别问了,直接扔进去吧,小孩哪儿有不吃的?”   “我哥不爱吃果冻。”荆平野说,应逐星有点尴尬,暗示地扯了下他的袖子,说:“我其实都行。”   “逐星想吃什么就说,别不好意思的,不然回头全进他俩嘴里了,”夏蕾拿了包坚果,特地问他,“逐星吃坚果吗?”   应逐星终于出声:“吃。”   结账时,夏蕾忽然想起来什么,问:“过两天过年回老家,逐星要跟着一块回去吗?”   应逐星愣了下。   这是他们家的习惯,每回过完除夕,之后三四天都会住在爷爷奶奶家。   “去吧,去吧,”荆平野撺掇着他,“到时候你和我们一起,我爷奶很好说话的,说不定还给你发压岁钱。”   荆川:“我觉得也行。”   “我还是不去了,”应逐星笑了笑,“我……年后还有家教的活,那边小孩想让我陪他一起,抽不出时间,以后有机会再去。”   话说到这个地步,总不好再劝。   回去的路上,荆平野小声问他:“你真的过年还去赚钱?”   “没有,”应逐星也很小声,“我只是想准备竞赛,毕竟每天都要做题。”   但荆平野总觉得准备也不差这几天,因而除夕当天还在问“你真的不去吗”,再次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只好彻底作罢。陪妹妹贴窗花时,荆平野问夏蕾:“今天过年买速冻饺子了吗?”   “买了好几包,”夏蕾说,“怎么,不吃现包的,想吃速冻的了?”   “没,我想着我哥在家万一没得吃,除了啃面包,好歹能煮个饺子吃顿热乎的,”荆平野啪地将窗花贴上去,“不然也太可怜了。”   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下午,两个大人又去超市多买了几包速冻食品,好歹煮熟这个对于应逐星而言并非难题。   晚上,一桌饭做得齐全丰盛,中央一台的电视正在播放春晚前的采访环节。天已经黑了,窗外烟花时不时炸开,发出砰砰的声响。五个人围坐一桌,荆平野举起自己倒满可乐的杯子:“碰杯了碰杯了!除夕快乐!”   另一只手抓着应逐星的手腕,牵引着他去碰杯。   荆玥嘴里的肉丸还没咽下去,抱着一杯橙汁,好不容易才咽下去,只来得及说“快乐”,惹得大家笑了起来。   “你要喝酒吗?”荆平野凑近问应逐星,“我问我爸要。”   应逐星说:“算了,我怕我耍酒疯。”   荆平野忽然记起了先前的教训,一时有点尴尬,佯装无事:“那就喝可乐吧。”   吃完饭,爸妈给他们都发了压岁钱,应逐星同样有一份,他有点无措,不太敢相信似的:“……我的吗?”   “小孩都得收压岁钱,能辟邪,”夏蕾笑着说,“好好收着,今晚记得压枕头下面。”   应逐星握着红包,很珍重地说了“谢谢”。   今年的春晚不难看,但笑点也并不密集。除去仅靠听也能了解七八的相声与小品内容,荆平野非常尽职地对舞蹈类节目进行解说,但解说水平较为低下:“他们飞起来了!裙子像个波浪卷。哎,又有一幅山河图展开了,真漂亮啊。”   但应逐星并不挑剔,无论荆平野怎样描述,他都会好好听。   春晚时间太长,爸妈还留在客厅守夜,荆玥已经回卧室睡觉了。荆平野也困得厉害,拉着应逐星去洗漱。   卧室门一关,电视机的声响全都隔绝在外了,荆平野爬上了床,困倦道:“明天早上我们就走了,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去?”   “你好好玩,”应逐星说,“我在家没什么事的。”   “我还是觉得你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   “没什么孤单的,”应逐星笑了笑,“过几天你们不就回来了。”   荆平野忘了自己回复了什么,总归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一晚上的烟花砰砰响都没吵醒他。第二天一早,荆川敲敲栏杆叫他起床。荆平野迷糊地洗漱完,收拾好准备离开时,应逐星还没有起。   “别吵他了,大过年的睡个懒觉吧,”荆川小声,“走吧。”   荆平野其实想打个招呼再走,以免应逐星醒来之后家里空无一人——毕竟连黑豆都不在,会感到难过。但应逐星仍在睡,他只好轻轻拍了拍应逐星的脑袋,小声说:“拜拜。”   ·   爷爷奶奶家在距离滨城十来公里的小乡镇,驱车一小时即可到达。还没下车,遥遥就看见爷爷奶奶站在门口,车停下后,老人家笑得眼睛眯眯着,叫着“孙子孙女”,塞给他们红包。   爷奶家是小平房,圈着方正的院子,里头还拴着一只黄狗,叫黄豆,和黑豆关系甚密。可惜是俩兄弟,并没有爱情结晶的可能性。   “看!”荆玥给爷爷奶奶展示,“我的奖状!”   爷爷奶奶果然连声夸赞,给荆玥吃花生酥糖。   一同回老家过年的还有伯伯一家,他们是下午到的。人一多,庭院里热热闹闹的,伯伯家的小儿子浩然来找荆平野玩,展示他的溜溜球技术。   “你不会吧?”浩然很臭屁地说,“我这可是独家秘诀。”   荆平野很不屑:“这都过时了。”   “屁!”浩然很愤怒,“我才刚学会!”   荆平野不想和他一起玩,嫌他太聒噪,但浩然跟屁虫一样尾随他,完全甩不开,只好一起玩溜溜球。   晚上一大家子吃饭,荆平野早早吃完出来,坐在院子里,终于有种透气了的感觉。他百无聊赖地发呆时,忽然想,应逐星在做什么呢?   打开手机,荆平野发现应逐星连一条消息也没有发。   他点到通话界面,发现可以选择视频通话,于是抱着新奇的心态拨出。   响了不到两声,手机接通了,屏幕上呈现出画面来——原来真的可以打视频!荆平野还来不及惊奇,忽然看到了页面上一大片胸膛,连两点都有,下颌处一线阴影,荆平野脱口而出:“你怎么不穿衣服?”   画面立马兵荒马乱起来了,应逐星大惊失色地扣了手机,声音稍显失真地传来:“我在换衣服。你能看得见我?”   “看得见啊,我打的视频电话。”   应逐星:“它没告诉我是视频通话。”它应该指的是读屏软件。   明明先前在澡堂也坦诚相见过,但此时乍一见到应逐星的上身,荆平野却觉得有点脸热,道不明白原因,但总归应逐星看不见他,这点无措也慢慢消散。   过了会儿,应逐星才又拿起了手机,他明显没有打过视频电话,手机放在了容易暴露缺陷的仰视角度,倘若换成他人一定不堪入目了,但应逐星骨相好看,因而这个角度也不显得奇怪。   “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慰问一下留守小孩,”荆平野清咳了声,“没想到啊,你在家还有光屁股的癖好呢,不打视频都发现不了。”   应逐星结结巴巴:“我、我没有。”   “怎么证明?”荆平野忍着笑,“我亲眼看见的!”   应逐星不知道如何解释,抿抿嘴唇:“我从没骗过你。”   荆平野愣住,心跳乍漏了拍,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明明只是玩笑话,但应逐星不擅长玩笑,总是认真答复,因而显得有点笨。好半天,荆平野才说:“你之前去买蛋糕的时候,还骗我说是去家教呢。”   应逐星解释:“因为那是惊喜。”   “好吧,”荆平野岔开了话题,问,“你吃饭了没?”   “吃了,煮了饺子。”   “自己做的饭呢,”荆平野说,“这么牛。”   应逐星也笑,他很乖地抱着手机,眼睛平视着前方,并没有落在屏幕上,因而显得有点呆:“都说了饿不着的。你在爷爷奶奶家怎么样?”   “好着呢,”荆平野想说“我还挺想你的”,但又迟疑着,觉得这句话不妥当,于是并不提,“吃了很多菜,让你不来,只能在家吃速冻食品。”   应逐星:“你多吃一点,感觉你太瘦了。”   “……”荆平野问,“你怎么知道我瘦胖?”   应逐星说:“之前你和我挤一起的时候,你骨头有点硌着我。”   “……有骨头才正常吧!”   他们聊天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只是清汤寡水,图个乐子而已。   荆平野晃坐在爷爷的躺椅上,出神地注视着屏幕里应逐星的脸,这段时间没有人说话,但听得见呼吸,好像不用说什么,只是这样挂着电话也很好,不会尴尬。   “我给你说个秘密吧。”荆平野说。   应逐星点点头,一副严肃保守秘密的样子。   荆平野说:“你睡衣扣子扣错了。”   应逐星:“……”   【作者有话说】   哎,修到后面部分的时候老是想笑,觉得俩宝都好可爱,,,写这篇文写得我都阳光向上了   话说快到2000评论了呢!!幸福! 第61章 发烧   应逐星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摸索着重新系了遍扣子。   这次通话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只有十分钟。聊到一半,浩然吃完饭走了过来,非得凑过来瞄他的屏幕,好奇问“这是谁”。   “不告诉你,”荆平野说,“快走开。”   浩然不肯走开,还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荆平野连忙躲开了,同应逐星讲:“我先挂了,回头聊。“   见他放下电话,浩然更加黏人了,又让荆平野陪着他去爬树。   荆平野有点怀疑:“你是不是感冒了?”   浩然嬉皮道:“没有!”   荆平野刚稍稍放下心来,浩然又说:“我感冒已经好了一天了!”   荆平野:“?”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玩完回去之后,荆平野总觉得身体不大舒服。   结果第二天一早,居然真的喉咙水肿了——这是荆平野感冒的先兆,每回都是如此。   浩然爸爸大惊失色:“不是被浩然传染上的吧?”   “应该是,”荆平野点点头,“我鼻子有点堵了。”   浩然爸爸:“我当他好齐全了,这才给带来的。这这这……不行,得让他妈妈给领回去,平野传染了好得快,这老人家身体可不抗造,万一也给传染了……”说罢,就去找浩然妈妈了。   爷爷奶奶身子骨都不大健壮,加上年岁已高,最怕生病。   荆川给他找了副口罩戴着,但仍是忧心:“吃饭的时候总不能也戴着。”   荆平野闷声说:“要不我也回家吧,省得传染给爷爷奶奶了。”   九点来钟,浩然已经让妈妈接回家了,效率很高,荆平野也只能遣送回家。临走前,荆平野将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送给妹妹——明天是她的八岁生日,礼物则是一盒贴纸,外加漂亮的手账本。   “生日快乐,”荆平野的声音闷在口罩里,“这是我和另一个哥哥一起送你的礼物。”   但其实应逐星并不知情,荆平野也没有打算告诉他,不然应逐星又得花钱、又得费精力地去准备礼物,不如他一起送了。   荆玥说了“谢谢”,依依不舍的:“明天蛋糕我会替你们多吃两块的。”   说完,夏蕾取了车钥匙出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那我留这儿看着玥玥,”荆川说,“路上开车慢点。”   老人家知晓这个消息后,又是叹气,又是念叨的,很是舍不得,但也没法儿,只得连忙收拾了一大袋子村里超市买来的零食给他,再三说等他病好了再来。   荆平野:“回头我暑假来,直接住两个月烦你们。”   爷爷:“住八个月都成,门给你敞着的。”   奶奶问:“一年十二个月,咋只让你孙儿住八个月?”   爷爷:“孙儿不学习了?人还得住学校嘞。”   奶奶:“那住学校还得住五、六、七、八多个月。”   爷爷:“那再减去就好咯。”   爷爷奶奶讨论半天,无果,目送荆平野上车,荆玥摆摆手说:“你好好养病哦。”荆平野说“好的”,车子开动后,又遥遥喊了声“拜拜”,直到看不见人影才收回脑袋。   本来是很舍不得的,但一上路,突然又有点兴奋了,荆平野问:“你说应逐星现在在家干什么呢?”   夏蕾笑起来:“想他了啊?”   荆平野嘿嘿笑了声,晃着身体,只是觉得很高兴:“他在家肯定很无聊!”   “是,你回家给人送乐子。”   “我怎么成乐子了?这叫同乐同乐。”   他们是上午十来点钟走的,路上在诊所买了感冒药,又买了两份饭,抵达小区门口后,荆平野直接蹦了下来,完全看不出病态了。   夏蕾问:“用不用我在家陪着?”   “不用!”荆平野摆摆手,“我们在家好着呢!你赶紧回去吧,拜拜!”   他独立生活的能力很强,况且也不是俩小朋友,只是一场小感冒,没有必要要求大人陪同。夏蕾于是没有多说,只是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别把家里弄得一团糟,有事打电话此类的话,之后便开车回去了。   荆平野提着零食和饭,很是喜气洋洋地往回走。   回来的消息没告诉应逐星。   一打开门,不得给他一个大惊喜!   上楼后,荆平野悄声打开202的门,里头倒是很安静,荆平野下意识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往里走,却没见应逐星,探头看卧室也没影,正奇怪着,忽然听见一旁传来动静,刚走没两步,猛地看见了应逐星站在厨房门口的身影。   正想叫,荆平野就看见了应逐星手里的银光。   ——是一把菜刀。   “我报警了,”应逐星对着他的方向说,看起来甚是唬人,语气严肃,“别动。”   荆平野愣了下,反应过来后陡然爆笑起来,举手投降:“哎,我不动不动,别抓我。”   听见笑声后,应逐星明显怔愣住了,好几秒才不大确定地开口:“……小野?”   “不然呢?”荆平野拿过他手里的菜刀,“你这反应够快的,我刚进来,你就进厨房拿刀子了,得亏没直接捅,不然我死不瞑目了。真报警了?”   “我以为有小偷,”应逐星说,“没来得及报。”   得亏没报,不然成报假警了。荆平野还在笑:“谁家小偷光天化日、光明正大走正门,走二楼爬窗户都进来了。”   他将菜刀放回厨房里,又把零食袋子随手放在墙角。应逐星似乎仍没反应过来,呆呆的:“你怎么回来了?”   “这是我家,想回来就回来,”荆平野说,“不让回啊?”   应逐星:“只有你吗?”   “对,我爸妈他们还得过两三天才回来。”   应逐星忽然问:“你感冒了?”   方才应逐星一直在观察他的声音,听了两三句才下了结论。   荆平野惊讶道:“你听出来了?我还觉得不明显呢。我爸妈怕我传染给我爷奶,就让我先回来了。”   应逐星:“是冻着了吗?”   “我小表弟传染的,”荆平野吐槽道,“就那天我们打电话,非得过来捣乱的小孩,真够讨厌的。”   应逐星:“那你现在难受吗?”   “有点头疼,鼻塞,其他还好,”荆平野想起自己还提着盖饭,去厨房找勺子时,忽然发现锅里还飘着十几枚饺子,“你自己做饭了?”   应逐星点点头。   “怎么没舀出来?”   应逐星解释:“我怕太烫了,所以想等凉一点再盛。”   无法视物的前提下,这种高温对于应逐星而言是一种难言的恐惧,但代价是饺子都快软成汤了,一个个都不成形。   荆平野舀了出来,放在了一边:“这个别吃了,来吃牛肉饭。我妈带我兜了好久,才找到一家开门的店。”   他拉了下应逐星的手腕,两人坐在餐桌旁吃饭。   吃到一半,应逐星忽然问:“你回来之后还走吗?”   荆平野嘴里都是饭,说话很含糊:“你巴不得我走啊。”   应逐星否认:“没有。”   荆平野:“不走了。”   “你爷爷奶奶那儿不想你吗?”   荆平野随口说:“怎么,你就不想我啊?”   说完,荆平野自己愣住,自觉又嘴快了,正无措着,应逐星反倒是很快接上了话:“想啊,想有人替我刷碗,天天刷碗刷得得我手都快冻掉了。”   荆平野震怒:“我就这点用处?”   方才那点微妙的尴尬立马消散了。应逐星笑了起来,虽说他无法通过眼神表达情绪,但神情却是高兴的,只是不大明显,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吃完饭后,荆平野收拾好包装盒,叫着应逐星一起下楼去扔垃圾,一步跨两个台阶,跳着下去了:“你这两天都干什么的?”   “看书,听电视。”   ”这么无聊,这下我回来就好了!保管你日子有滋有味的。“   应逐星笑着说:“那多谢你。”   今早在老家起得太早,加上身体不太舒服,荆平野预备回卧室去睡午觉,忽然听见应逐星叫自己:“小野,给你个东西。”   荆平野拉开椅子坐下,好奇道:”什么东西?“   应逐星推过来一个红色物件,荆平野定睛一看,上头烫金字写着“恭喜发财”,他一时有点茫然:“红包?”   应逐星点点头:“本来前两天想给你的,但你走太早了,没来得及。”   “你占我便宜啊!”荆平野乐了起来,“咱俩同辈你给我红包?你这是想当我长辈了。”   “我明明是哥哥吧,”应逐星也笑,“拿着吧,多份压岁钱多份平安。”   荆平野打开红包,大致清点了里面数额:“这么大方,不会是挪用了我爸妈给你的红包吧?”   “没,我做家教的钱,干干净净的,”应逐星说,“收着吧。”   荆平野故意问:“怎么没有我妹的份?”   应逐星切切实实愣了会儿,才说:“对不起,我忘记了,明年再给。”   这本来就是玩笑话,没指望应逐星真的当个长辈,全都发一圈红包,荆平野仔细收好了——他们之间十几年的友谊,不至于为钱计较来去,总归之后都能请回来。   荆平野说:“那等我明年发财了也给你发!”   “行,”应逐星笑着说,“那我等你发财。”   那份红包也压在枕头下了,中午午觉是在熟悉的小床,并且没有恼人的小孩,荆平野午觉睡得尤其踏实。   三点来钟时醒了会儿,只是头脑钝钝的,不大醒得过来,不知不觉又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见应逐星叫自己,荆平野费劲睁开眼,拖长腔“嗯”了声,哑声问:“……几点了?”   “七点了,”应逐星说,“起来吃饭吧,我煮了饺子。”   荆平野爬起来,觉得眼前晕眩得厉害,身上也冷,偏偏呼吸又是烫的,他爬下来床:“暖气停了吗?”   “没停,”应逐星发觉异样,“你觉得冷吗?”   荆平野腿都有点发软,扶了一下应逐星的胳膊才稳住的,他忽然想起:“哦,我今天中午忘记吃药了。”   应逐星问:“是不是发烧了?”   荆平野自己量不出来,于是抓着应逐星的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闭着眼:“你试试。”   应逐星的手背温度偏低,贴在额头上带来短暂的清醒,他很快放下手:“应该是发烧了,我去给你找温度计,你先吃点饭。”   荆平野没有什么胃口,坐在餐桌旁提不起精神,很萎靡地戳了两下饺子。这饺子同中午的一样,软烂到开了口,没什么滋味。   客厅里翻箱倒柜的,荆平野才想起让一个瞎子找体温计实在荒谬,于是起身去了客厅,在一堆药品中一眼看见了水银温度计:“这儿的。”   他取出后夹在了腋窝里,坐在沙发上等待五分钟,“我吃完饭了,量完体温再去睡会儿。”   应逐星:“看看多少度再说。”   五分钟后,荆平野取出温度计,上面显示三十八度五,已经是高烧了。   应逐星神情变得很严肃:“我们去诊所吊水。”   荆平野想起今日低至零下的温度,完全不想出门,抗拒道:“吃个退烧药就好了,我不出去。”他是鲜少生病的体质,因此并不当回事。   应逐星又反复劝了几次,荆平野都不愿意,他也只好作罢。   急救箱里有基础的退烧药,荆平野吃了两粒,又觉得头疼得厉害,忍不住抓住了应逐星的胳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处,声音很小:“难受死了,嗓子也疼……都怪浩然,早说不想和他一块玩溜溜球了,非得玩。”   应逐星几不可察地绷紧身体,保持姿势没有动,低声问:“真不去吊水?”   “明天要是还没退烧再去,”荆平野直起身来,搓了把脸,“我得离你远点,别传染给你了。”   应逐星说:“不会的。”   荆平野实在是困得厉害,尤其眼睛发酸,简单洗漱后再次爬上了床,听见应逐星轻声说:“晚上不舒服你随时叫我,我睡眠浅。”   “嗯,”荆平野并没仔细听,只是咕哝着,“晚安。”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稍微降烧一下就偷亲了!   要是评论多多我们就明天连更吧!顺便求个海星!!谢谢啦!! 第62章 偷亲   原本,荆平野指望着睡一觉了事,但第二天一早起来,发现温度不降反增,已经升至38度9了。   这回应逐星没再顺着他的意思来,少见地表现出强硬:“你去穿衣服,我现在陪你去诊所吊水。”   荆平野只好不情愿地去加衣服,穿了件羽绒外套,又戴上帽子,他现在很畏寒,因而出门前裹得严严实实的,声音因为戴着口罩显得更闷:“我好了。”   大年初三,路上行人很少,多是拜访亲戚的。   最近的诊所在距离小区三四百米的地方,十来分钟就到。荆平野知道位置,一路上拉着应逐星的袖子指路,但精神状态不佳,因而话很少。   到达诊所后,隔着窗户,荆平野看见里面人员众多,于是取出了兜里准备好的口罩递给应逐星:“你戴上,别传染了。”   街道上的店面正在播放刘德华的《恭喜发财》,加上荆平野声音偏低,因而被喧杂的声音压了过去了。应逐星没有听清,“嗯?”了声。   荆平野实在嗓子疼,不想再说第二遍,索性自己给他戴上了,松紧带绷在耳朵上,伸手贴着面部捏实口罩的金属条时,荆平野忽然发觉应逐星的睫毛很长,瞳仁清楚地倒映着他。   是很好看的一双眼睛。   应逐星下意识伸手,不小心碰到了荆平野的手指。有点痒,荆平野松开了手:“好了,进去吧。”   一进诊所,里面十分明显的酒精气味。不少人看向拄着盲杖的应逐星,荆平野拉着他到会诊处,简单测量体温,说了症状,医生的诊断结果是流感。   应逐星问:“他这个情况得吊几天的水?”   “得吊两三天吧,”医生让他坐到旁边长椅处——这个点已经没空床了,只能坐着吊水,他观察了下应逐星的眼睛,“你是他朋友是吧?注意着点时间。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吧,到时间了喊一声,不然容易回血了。”   应逐星听得很认真,点点头,打开手机定了闹钟。   医生走后,他说:“你睡吧,到时间我叫你。”   但荆平野尚且没有困意,他挨着应逐星坐着说话:“看来压岁钱没有什么用,连流感都压不住。”   应逐星说:“可能是包得太少了。”   他看起来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荆平野不怀疑他会偷偷再往红包里塞点钱,于是连忙制止了,说:“你不如换成糖条,省得我出去买,还更扎实,绝对压得住。”   应逐星笑了起来。   聊了几句后,荆平野开始犯困。因为鼻子不通,他的呼吸声很明显,应逐星叫了一声,知道他是睡着了。人睡着之后更容易着凉,于是应逐星拉开了自己的外套,摸索着,动作很轻地盖到荆平野的身上。   一旁的老奶奶忽然出声:“你眼睛是天生的?”   应逐星没否认,只是笑笑。   老奶奶:“你这里头就穿了件毛衣,你给他盖,你不得冻着?”   应逐星声音压得很轻,怕吵醒他:“我不怕冷。”   老奶奶没有再管,继续陪着自己吊水的小孙女了。   盖好外套后,荆平野大概是仰头睡得不舒服了,自己换了姿势,枕着应逐星的肩膀继续睡了。应逐星本想去找医生开个药,这下也无法动弹,只好僵硬地直起身子坐在那儿,不敢挪动。   一个小时不到,荆平野自己醒了,坐直身体,迷迷糊糊道:“谁这么没公德,把衣服扔我身上了?”   应逐星沉默半晌:“……那是我的外套。”   荆平野迷茫地“哦”了声,将外套递回给应逐星。药水还没有滴完,但只剩一点,荆平野不再睡了,打了个哈欠,专心盯着剩下的量,结束时叫医生来拔针。   所以应逐星定的闹钟没有派上用场。   开完药后,他们一齐离开诊所。兴许是因为坐在金属长椅上睡了太久,荆平野连骨头都非常酸疼,一想到还得走路回家,只觉得更加累了,忍不住说:“要不我们再回去坐会儿。”   应逐星:“你不想走吗?”   “嗯,”荆平野实话实说,“没劲。”   发烧的人的确容易浑身无力,对于常年不生病的人而言,乍一起烧,症状只会更加严重。应逐星思索了会儿,将盲杖递给荆平野。   荆平野明显没有反应过来:“给我了?”   应逐星背身半蹲下:“我背着你吧。”   荆平野如同听天方夜谭:“你背我?你都看不见,还想着背人呢,到时候咱俩都摔了。”   “你能看见不就可以了,”应逐星轻声催促他,“上来吧。”   荆平野没打算让应逐星背着自己,但应逐星打定了主意,并不起身,加上四周经过的人不住地打量他们,荆平野生怕引起更多关注,只好趴了上去。应逐星托着他的大腿站起身,往上颠了下:“走哪儿?”   “真的行吗?”荆平野仍是不大信任,“我自己走也行。”   应逐星:“你给我说方向,摔不着你的。”   荆平野已然上船,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地开始指挥方向。   所幸这一路上不用经过红绿灯路口,也没有拥挤,不需要太复杂的指挥。应逐星背着他走得很慢,也算安全。荆平野说:“咱俩还挺优势互补。”   应逐星“嗯”了声,又问:“要拐弯吗?”   荆平野忙说:“右拐右拐,小心右边有路沿,避开点。”   右拐顺利进入小区。   今日最低温度是-7度,有风,冷得如同石青的底色。   荆平野半张脸埋在应逐星外套的兜帽里,只露出清亮的一双眼睛,时不时眨动一下。他习惯了这个行进方式后,开始故意乱指挥,一会儿说“左”,一会儿说“右”。应逐星居然也没有质疑,指哪打哪儿,荆平野逐渐觉得没趣,老老实实趴在他的背上,低头看着应逐星的侧脸,忽然想:   应逐星虽然成绩很好,但其实是个不聪明的人,每次他开玩笑,说一些他人都当耳旁风的玩笑话,只有应逐星字字斟酌,去回应,好像他说的话是不二法则。   “应逐星。”   应逐星“嗯”了声,稍稍停下来,以为要变动方向了。   荆平野:“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应逐星顿了下,问:“我平时对你很坏了吗?”   “倒也没有,”荆平野说,“但今天尤其很好。”   应逐星说:“你都病成这样了,我总不能不管你吧。”   也是这个道理。   荆平野因为发烧,脑袋变得迟缓,没有意识到应逐星偷换了其中的概念,将他问句中的时间段限定在了“现在”,而非“一直”。   应逐星一路背着他,直到小区楼下才放下来。   回家后又是饺子,吃完后,荆平野嘴里十分寡淡:“我嘴都快成饺子形状的了。今晚咱们不吃煮的了,吃点煎的。”   “行,”应逐星同意了,说得好像是他来做一样,“吃药了吗?”   荆平野这才想起来,就着温水吃完药,又看了会儿电视后,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他无意识地窝在沙发角落睡了会儿,应逐星叫了他两声,荆平野半睁着眼:“怎么了?”   “回卧室睡吧,客厅太冷了。”   荆平野不想动弹,也嫌麻烦:“在这儿吧,爬上铺太累了。”   应逐星思索了会儿:“你可以睡下铺,我今天中午做题,不午觉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荆平野也不好再赖在客厅,只好爬起来,拖沓着脚步回了卧室,倒在下铺的床上,感叹着说:“你的枕头好像比我的软,垫什么了吗?”   “没,”应逐星稍微顿了下,轻声说,“睡觉吧,好好休息下。”   他听见荆平野“嗯”了声。   应逐星坐在书桌后开始做题。题目是徐崇帮他转成盲文的,厚厚一摞,他已经做了1/3,正确率尚可。做了半张试卷后,应逐星听见他的呼吸声已经变得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应逐星其实不大能做得进去,有点走神,过了会儿,他起身去接了杯温水,放在了床头柜处,以免荆平野口干醒了没得喝。   过了半小时左右,应逐星又将冷掉的温水换了杯新的,全程盲杖都贴着地面扫动,没有敲动的动作,很安静。   放好水杯后,应逐星坐在床边,伸手去试荆平野额头的温度。先是碰到了耳朵,小心摸索着,这才找到了额头的位置,发觉温度已经有所降低,至少不再烫手了。   应逐星放下心来,但没有抽回手。他的掌心贴着荆平野的额头,很轻很轻地抚摸着,指腹游离地感知荆平野脸部柔软的、细细的绒毛,以及温热的皮肉,再往左一点,就是那道小疤。   每次摸到这道疤,应逐星都会想起妈妈离世后,荆平野对他说过的话,说“我是你的礼物”。   外面有小孩子在扔摔炮玩耍,有点吵闹,砰砰的声音几乎与心跳的频率重合,震耳欲聋。应逐星的喉结轻微滚动,他反复摩挲着那道疤,叫了声:“小野。”   没有得到回应,是还在睡。   应逐星低下身,额头贴着他的额头,继而抬起,鬼使神差地亲了下荆平野左眉骨处的小疤,力度很轻,也很小心,并且很快直起身,收回手,稍显僵硬地坐在床边,忽然觉得懊恼和后悔。   他还在生病。   ……太不好了。   所幸荆平野仍在睡,呼吸声没有太大变化。   应逐星心不在焉地起身,然后结结实实撞到上铺床板,一声闷响。   声音倒是隐没在了外面的吵闹声中,他捂着头,摸索着找到盲杖,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   房门合拢,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卧室拉着窗帘,只透进絮状的、朦胧的暗白色。   在这片白色中,荆平野的眼睫并不明显地颤了下,继而慢慢睁开眼,他注视着木色房门,显得很茫然。   【作者有话说】   得酸几章才能恋爱,不会太久!宵夜会很快发现自己的感情的。 第63章 无用功   荆平野没睡着。   从始至终。   一开始是因为外面的摔炮声,吵得耳朵疼。后来是因为嗓子太疼,不想说话——毕竟他没有如此神通,可以预见即将发生的一幕。   应逐星亲了他。   震惊、迷茫的情绪糅合在一起,荆平野蒙在被子里,不自觉地伸手去碰左眉骨处的疤,头脑空白,只是反复地想:应逐星亲了他!   虽然是额头,但也是真真切切的亲!   ……为什么?   下午,应逐星又来卧室里换了两次水。   荆平野假装睡觉,没有出声叫他。但毕竟正在处于发烧的状态,装着装着,居然真的又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荆平野感受到床边传来压感,困顿地睁开眼,看见坐在一边的应逐星时,他才陡然清醒过来。   应逐星伸手时,荆平野下意识往后躲了下,后脑勺撞到墙,“咚”的一声。   应逐星明显愣了下:“你醒了?”   荆平野“嗯”了声,吃痛地揉了下后脑勺,发现外面天色已然昏黑了,他撑床坐起来:“几点了?”   “快六点了,”应逐星说,“你刚才磕到哪儿了吗?”   “……头不小心撞到墙了。”   “怎么还撞墙了,疼吗?”   荆平野小声说:“还行,不疼。”   应逐星这才放下心来,又说:“你过来点,我试试温度。”他抬起手,荆平野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接近,如同被钉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回应逐星一下子找到了额头的位置,手背贴着,荆平野能清晰感受到他手指的每处骨节,凉凉的。   心脏砰砰直跳,荆平野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神乱扫。   “已经不热了。”   “哦,”荆平野干巴巴道,“是吗?”   他正想稍稍退开,应逐星已经先收回了手:“对,总算是退烧了。先去吃饭吧,我做好了。”   荆平野吃惊:“做好了?”   应逐星点点头:“大餐!”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非常认真,听得荆平野差点笑出来。   能是什么大餐,铁定又是煮饺。   结果趿着拖鞋出去一看,居然是煎饺,外加一份炒蛋,甚至蒸了米饭。荆平野很是意外:“你自己做的?”   “你不是说想吃煎饺吗?我试了下,应该是熟了,但可能没你做得好吃,”应逐星有点不好意思,“炒蛋是我加的,我不知道加多少盐,只捏了一点,你嫌味道淡可以再回锅一下。”   这不是谦虚,的确做得不好。煎饺有的地方糊了,有的地方还油浸浸地泡着。炒蛋则更是不具有美观性,荆平野尝了一口,没有盐味。   “能熟就行,”荆平野不挑食,“先吃吧。”   应逐星坐在对面,舀起饺子吃了一口,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要不你别吃了吧。”   “啊?”荆平野问,“怎么了?”   “太难吃了。”   “我……觉得还行,”也有可能是烧刚退,味觉不敏锐,荆平野觉得可以接受,他突然看见应逐星左手手背处鼓起的红肿,定睛一看,才发现起了水泡,脱口问道,“你左手怎么回事?”   应逐星愣了下,下意识去摸,荆平野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腕,制止道:”哎,别乱动,都起水泡了!”   一抬眼,对上应逐星毫无焦距的盲眼时,荆平野又如同触电般立马松开了手,有点结巴:“那、那个,先别吃了,先去处理一下水泡吧。”   之前小时候荆平野烫伤过,是在家处理的,依稀有点记忆。他让应逐星坐在原处,自己找了根针,边拿打火机烧边问:“你怎么还把手烫着了?”   “可能是炒鸡蛋的时候,手背不小心碰到锅沿了,”应逐星说,“我当时冲了会儿冷水,以为没事了。”   光是想象,荆平野就觉得疼:“你心够大的。”   “我做饭太慢了,怕冲太久水会耽误时间。”   荆平野烧完针,把着应逐星的手指:“千万别动!小心扎着你。”   应逐星郑重地点点头。荆平野也是头一回自己干这活,很是紧张,盯着那个水泡时,荆平野忽然想起大年初三回家的中午,那时应逐星自己做午饭,没有及时舀出锅里的饺子,原因是怕烫。   而油温比煮沸的水温更高。在无法视物的情况下,这种畏惧只会翻倍。   但因为荆平野想吃,所以应逐星仍然尝试了。   他对自己总是有求必应的。   这种如同空气般习以为常的珍视、小心,这一刻忽然变得如铅水沉重。   针尖轻轻扎破水泡,荆平野拿准备好的干净纸巾吸收脓液,又涂了药膏,这才松了口气:“好了,出锅!”   应逐星笑起来:“我是菜吗?”   荆平野也跟着乐,但目光又不自觉移至应逐星的嘴唇上,神情变得不自然,含混道:“好了,继续吃吧,别碰着左手。”   将就着吃完饭后,荆平野再去量了下体温,已经退至37度5,再睡一觉应该就好得齐全了。但烧虽然退了,身上却黏黏糊糊出了不少汗,实在难受。   应逐星洗完碗,听见他的脚步声,以为他是准备出门去吊水:“我陪你一块去诊所吧。”   “烧都退了,不去了。我先去洗个澡。”   应逐星似乎不大认同:“刚退烧其实最好不要洗澡。”   “我洗快点就行。”   荆平野收拾了换洗衣服,已经进了卫生间,脱完衣服后,犹豫再三,荆平野悄声反锁上了卫生间的门——他之前从来不会反锁,应逐星也不会贸然进来。   但是,但是。   荆平野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洗完澡后,身上干净清爽,荆平野暂时活了过来。除去嗓子痛和鼻塞外一切都好。去阳台晾晒毛巾时,应逐星问:“你现在还有不舒服吗?”   “没有,好着呢。”说完又咳嗽了两声。   “要不明天再去挂个吊瓶,万一没好利索。”   “真不用,我记着吃药就行。”   “好吧,”应逐星只好顺着他,“晚上盖好被子,别再冻着。”   荆平野扫了他一眼,觉得心乱如麻,飞快爬上床:“知道了,那我睡觉了。”   应逐星说:“好,晚安。”   但白天睡了太多觉,此刻荆平野并没有困意,上床只是为了避免同应逐星对话,毕竟他是藏不住事情的性格,说多错多。   趴在床上时,荆平野忍不住又看了眼应逐星,想:   他好像真的有点喜欢我。   一时兴起?   还是只是简单的好感?   但荆平野又想,可我不是gay啊!   越想越烦恼,拿不定主意,也无人同他商讨。   忽然QQ弹出一则消息,是陈千转发的笑话,荆平野例行回复几个“哈”字后,思来想去,冲动发问。   【无敌火枪手】:哎,你会想亲我吗?   陈千很快回复了,简简单单一个“?”,表达无限迷惘。   荆平野后悔问他了。   【无敌火枪手】:你当我没说吧。   【陈千】:吓死爹了,我当你发病了。   【陈千】:你是不是这几天思我成疾了[熊猫头大笑.jpg]   【无敌火枪手】:嗯嗯嗯。   这一刻,荆平野的确有点想念陈千,至少陈千是纯粹想当他的父亲,并没有吃窝边草的想法。   ·   后半夜荆平野才睡着,第二天是被一阵窸窣的动静吵醒,荆平野困顿地睁开眼,看见了应逐星光着的后背——他正在衣柜旁换衣服,荆平野迷茫地盯了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赶忙收回目光。   等应逐星穿好衣服了,荆平野才假装刚醒,出声问:“你去哪儿?”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应逐星一跳,他说:“我去给丘丘上课。”   荆平野脱口道:“你手都烫伤了,还去上课?!”   “伤的是左手,我用右手写字。”   荆平野这才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地“哦”了两声:“……那你注意别碰着水。”   “好,”应逐星背上书包,问,“今天上完课需不需要给你带关东煮?”   荆平野立马拒绝:“不用,你别乱花钱。”   应逐星微微怔了下,玩笑道:“小心我当真,你就没吃的了。”   荆平野闷声:“真不用带了,我今天中午在家自己做点,不想吃外面的饭。”   说完后,荆平野没敢去看应逐星的反应,只是一下下抠枕头套,盯着床席瞧。应逐星很快说:“是不是病刚好,还没胃口?”   荆平野“嗯”了声,应逐星于是说:“那等你想吃了我再买。”   荆平野又“嗯”了声,同他说了“拜拜”后,盲杖敲敲扫扫,离开卧室,继而玄关处传来关门的声音。   空气彻底安静下来,荆平野泄了口气,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在意识到应逐星对自己的感情后,他唯一可做的,是不再让应逐星付出什么——既然无法回应,至少让应逐星别再做无用功,省得他以后难过。   【作者有话说】   其实已经有点喜欢了呢> 0   明天见!记得多多评论!爱你们! 第64章 挑明   早饭仍是饺子,应逐星提前做好的。   吃完后,荆平野什么都不想做,只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十点来钟,玄关处传来声响。   今天应逐星的课这么早结束?荆平野有点惊讶,刚坐直身体,就看见了荆玥探出来的小脑袋,眼睛眨巴,俩麻花辫晃了下,荆平野大喜:“哎!怎么回来了?”   荆玥跑了进来:“哥哥!”   荆平野一下把她抱了起来,楼道里传来夏蕾和荆川的说话声,后脚也走进来了,荆川解开了黑豆的绳:“回家咯!”   荆平野颠抱着妹妹,肉眼可见的开心:“你们怎么提前回来了?”   荆川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地上:“还不是不放心你这个病号吗?生怕你们两个小孩在家折腾不过来。”   荆平野嘿嘿笑道:“我们好着的!”   夏蕾关上门,左右扫了眼:“逐星呢?”   “他去上课了,得下午才回来。”   夏蕾叹气:“大过年的不歇两天。”   之后又问他感冒怎么样了,荆平野没说自己发烧了,总归已经好了,说出来难免让人担心。   几人从老家回来后,原本安静的家立马变得闹腾,荆平野全然把先前的郁闷诸数抛之脑后了,抱着妹妹到处玩。可惜荆玥的新鲜感较为匮乏,抱了一会儿后,自己挣扎着下来了,不肯再让抱。荆平野故意在后面追她,荆玥尖叫着跑进他们的卧室里,小辫子一晃一晃的。   “我要追上你了!”荆平野故意踩得很重,吓唬道,“我看你往哪儿跑!”   荆玥想爬上他们的桌子避险,结果不小心打下了桌面上的盲文书,书角磕到地面,发出“登”的一声,倒是吓了她一跳。   “你完蛋了,我回头告状,说你把他的书碰掉了。”   一听到威胁,荆玥立马乖巧了,双手合十并在脸前,很可怜地晃了两下:“对不起,我错了,请不要告诉哥哥。你快捡起来。”   前两句还客气,之后原形毕露了。荆平野勉为其难地帮忙捡起地上的盲文书,书页开合间,一张纸片折闪着光晃落。荆玥刚跳下来,正好捡起那张纸片,好奇地端详,念了出来:“圣……什么节快乐……”   那是一张过塑了的纸片,因而字迹保存完整。但她不认识,只好递给荆平野,求知心旺盛:“哥哥,你给我念念,那是什么字呀?”   而她的哥哥拿着那张纸片,盯了很久,好像也不认识那些字,没有说话。荆玥等待一会儿,忍不住扯了下他的衣角:“要不我们查字典去吧!”   荆平野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将纸片塞进了自己裤兜里。   “这不是你的。”荆玥提醒他,但荆平直接把她抱了出去,腾出一只手,稍显仓促地将盲文书放回原位:“就是我的!小孩子不要管了,快看电视去。”   小孩注意力维持得短暂,打开动画片后,荆玥很快忘记转移了焦点,认认真真地看电视了。   而荆平野坐在旁边,显得心不在焉的。趁妹妹不注意,偷偷取出了兜里的纸条。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纸条了,写着“圣诞节快乐”,右下角署名是“荆平野”。字迹杂乱,甚至只是写在随手撕下的一角作业纸上,所以并不具有任何价值。   因此荆平野写完即忘,随手赠予。   但纸条的拥有者保留下来,再珍贵不过地保留下来,甚至专门过塑,夹在书页里,不去折乱,不让褪色。   纸片轻飘飘的,但拿在手里却好像很烫手。   荆平野开始努力回想圣诞节前发生过的事情,试图追溯应逐星的喜欢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想起了应逐星喝醉酒后的占有欲,想起他冒雪三个小时买来的奶油蛋糕,想起他们之间第一次冷战,想起出柜。   但应逐星的态度始终如一,一直很好,也一直很有耐心和温和。因而荆平野判断不出来什么时候应逐星对他由友情转为暗恋。   不过至少可以确认的是,应逐星的喜欢并非一时兴起。   荆平野大脑超载,收起了那张纸片,托腮盯着电视上的动画人物,发现自己原来这么笨和迟钝。   十二点出头,应逐星回来了。   那时荆川正在端菜,远远招呼:“回来了啊,洗洗手来吃饭了。”   听见声音后,应逐星明显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说了句“叔叔你们回来了”,又说,“来了。”   卫生间里,荆平野正在洗手,走神外加水龙头的声音,他完全没注意到玄关的声音。一出门,猝不及防地撞上肉墙,鼻子立马酸起来。   荆平野捂着鼻子,抬眼看见了应逐星,心跳乍漏了拍,佯装镇静道:“你怎么不出声啊?吓我一跳。”   应逐星:“你也吓我一跳。叔叔阿姨今天上午回来的?”   荆平野”嗯“了声,岔开目光:“你赶紧洗手去吧。”   大人在家后,总归不必再吃各式各样的饺子了,有肉有菜,也是一大喜事。吃饭时,应逐星左手上的伤口很快被注意到了,他只说自己做饭时不小心烫到的。   荆川:“平野在家的,怎么让你去做饭了?”   “他照顾我,”荆平野实话解释,“我昨天发烧了。”   荆玥“啊”了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不热了。”   “我身强体壮,早就退了。”   夏蕾:“发烧了怎么也不打电话说一声?”   “万一前脚打电话,后脚就好了,这不跟戏弄人一样吗?”   荆川:“那得亏你哥在家照顾你,你不得好好谢谢人家。”   放在以前,荆平野多少会插科打诨,至少说句玩笑话,比如“大恩不言谢”,比如“我俩还用得着谢来谢去”。但此刻如同卡壳,荆平野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这段沉默有点突兀时,才说:“谢谢哥。”   “嗓子破成这样,难怪不想说话,”荆川浑然没有发现问题,倒是替他圆上了,“多吃点,好得快。”   应逐星笑了笑,没有回应。   ·   在发现那张圣诞节字条后,荆平野不知道如何面对应逐星。   索性家里人多了,可以不呆在卧室。   空闲的时候,荆平野要么去爸妈房间里坐着,要么去荆玥房间里指导她贴本子。去个一两回还好,多了之后很是惹人厌烦,爸妈认为他打扰了大人之间的对话,荆玥则认为荆平野根本不懂贴画,是十足的门外汉,于是驱逐了出去。   周转几轮,荆平野还是得回到房间。   应逐星正在房间里看书。   不同于荆平野在家里的灵活性,应逐星可以活动的空间有限,多数待在房间里,少数待在客厅。要么看书,要么做题,孤伶伶的。而荆平野每回经过,即便脚步很轻,他都会立马发觉,那双盲眼无神地落在前方,跟着荆平野的声音而动。   ——太明显了,但他自己察觉不到。   像是这回,荆平野刚推门进来时,应逐星就很快抬头,说:“你回来了。”   荆平野坐到椅子上,看着他手里棕色的盲文书,问:“你在看什么?”   “推理小说,”应逐星说,“你要听吗?”   荆平野:“我不听,省得你又和之前那样骗我,欺负我看不懂盲文。”   “只骗过一回,你这么记仇啊?”   ……扯,怎么只有一回?   荆平野趴在桌子上,注视着应逐星的脸,很多次欲言又止,想直接问,但又怕直截了当的挑破,会让关系陷入死局。想了想,还是只回复:“我很大度的,才没记仇。”   说完,荆平野打算补作业,正打开本子,忽然听见应逐星问。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荆平野顿了下,答得乱七八糟:“嗯,对,有点吧……”   应逐星沉默了会儿,忽然说:“话说,前两天我看见一个问题。”   荆平野一时好奇:“什么问题?”   “说是有一辆车,乙和丙上了车,丁却没有上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荆平野语气迷茫:“为什么?”   应逐星:“因为这是一辆卡丁车。”   荆平野愣了下,随之大笑出声:“有病啊!”听见他笑,应逐星也跟着笑。   这个笑话的好笑程度只占一半,剩下一半归功于应逐星。他不擅讲笑话,语气严肃而笨拙,因而显得有趣。   很快,荆平野反应过来应逐星是在逗自己开心,于是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应逐星。”   应逐星面朝着声音的方向,轻轻“嗯”了声,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几个问句在嗓子里打转,但最后都吞下去了,荆平野正过身:“赶紧写作业吧,都快开学了,再不写写不完了。”   应逐星顿了下,点点头:“行。”   笔尖沙沙作响,应逐星听着一旁的呼吸声,很细微地扣弄着盲文笔,垂下眼,显得有点失落。   年后,初七,包子铺开业。家里恢复往常的配置,三人一狗。   应逐星白天也多不在家,都去丘丘家里上课。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而积攒在荆平野心里的问题也迟迟没有问出,甚至话都没有讲太多。   应逐星可能意识到古怪,也可能没有。   但总归没有人揭开,力图维持着这片纸糊的墙,假装自己没有发觉真相。   时间来到正月十五元宵节。   今年元宵节,滨城郊区有举行的灯会,爸妈早早关门回家做饭,打算吃完饭后去逛一逛灯会,顺道放点烟花。   五六点钟开饭。荆平野一直夹荆玥碗里的元宵,也不吃,单纯逗弄她,惹得荆玥不高兴:“你好烦!”   “我好烦~”荆平野嬉皮笑脸的,“给我吃,快点。”   荆玥护着自己的小碗,向妈妈告状,并且提议:“哥哥可以绑在窜天猴上吗?我想让他去外太空,不要待在家里了。”   这一超越现代科技的设想弄得大家都笑,夏蕾边笑,还要假装严肃地批评荆平野:“你这两天不闹你哥,就改来闹你妹。”   荆平野如同被击中软肋,立马老实了,小声嘀咕:“不闹了还不行吗?”   他没敢看应逐星的反应,只是闷头吃菜。   饭后,一家人坐车去了灯会。   七点半抵达的,周围灯光明盛,声音喧杂,荆川提着一袋子的烟花仙女棒,高声:“平野!和逐星跟紧点,别丢了!”   “知道!”荆平野犹豫了下,抓住了应逐星的手腕,没有碰到手,“你先把盲杖收起来吧,人太多了。”   应逐星听话地收起盲杖。   今年举办的灯会装饰得五彩斑斓的,荆玥看得眼花缭乱,如同入了大观园,她拉了下夏蕾的手,建议道:“我们去看小金鱼花灯!”   “好,”夏蕾笑着,“我们去看小金鱼。”   人流熙攘的,荆平野不得不搭揽着应逐星,防止挤散。突然,荆平野发现了什么,脱口而出:“哎,我好像长高了。”   “是吗?”应逐星问,“现在多高了?”   荆平野比划着,手刀从头顶划至应逐星的额头:“都到这儿了,是不是有一米八了?”   两人站得很近,他抬头看向应逐星的眼睛。花灯柔和绮丽地笼着他们,明明是一双盲眼,却似乎在注视他,应逐星笑着说:“是吧,那离你两米的目标又近了。”   这话说得轻轻的,很温柔似的。   荆平野无端地心跳加速,后退了步,含混道:“……可不。”   到了人少的地方后,他松开了应逐星,两人并排走时尤为安静。   平日里都是荆平野话多,而应逐星充当倾听者。倘若荆平野闭嘴,他们之间似乎就无话可说了。所幸周围声音热闹,倒也不显得奇怪。   看完小金鱼花灯后,荆玥又闹着去看表演,他们只好跟着再度挤进人潮中。摩肩接踵间,荆平野连忙去抓应逐星的胳膊,但误打误撞攥住了手,他身形僵了一下,但因为周围人多,不好松开,只好先拉着。   应逐星的温度偏低,手掌侧面有薄茧,动作间带来细微的痒。台上千篇一律的表演,无非是唱歌、舞蹈、喷火,荆平野没有看进去一点表演,注意力尽数放在交握的手上。   等表演结束,回过神来,荆平野忽然发觉一件恐怖的事。   “我靠,”荆平野大叫,“我爸妈呢!”   他连忙拉着应逐星挤出人群,四处张望。   应逐星:“我带手机了,先打个电话,别急。”   荆平野没带,只能等着他拨通号码,应逐星低声说了几句,挂断后道:“他们去美食街那里了。”   “吃东西没等我们啊?”荆平野忿忿道,“一点都不仗义。”   美食街在表演舞台的西北方向,去的路上需要经过一小段窄窄长长的河道,水上漂着几盏莲花灯,照得水波闪烁。周围人少,安静。荆平野一路上搜寻爸妈的身影,还站到了阻路石上:“哎,我看见美食街的招牌了,这么多人!”   自顾自说了几句后,正想往里走,荆平野忽然听见应逐星叫住他。   “小野。”   荆平野下意识回过头。   应逐星问:“那天你醒着,是吗?”   【作者有话说】   谁懂我当时写到最后一句的爽。。   放心嘟!不会酸太久,恋爱真的很可爱呢!(来自有存稿的自信 第65章 喜欢你   荆平野站在原处,同应逐星面面相对。   冬风卷动,美食街的热闹距离他们较远,只有河道里随水流动的莲花灯发出滴滴答答的音乐声。   荆平野下意识否认:“……没醒啊。”   应逐星抿抿嘴唇:“我没有说是哪天。”   居然套话!   但荆平野无法控诉什么。   应逐星又说:“我亲你的时候,你也醒着的,对吗?”   荆平野大脑空白,他完全没想到应逐星居然直接挑明了,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嗯”了声。   应逐星轻轻吐了口气后,居然还能笑出来:“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怎么回复,说没关系?   荆平野完全不知道怎么说,稀里糊涂的:“我不是故意装睡。那天外面太吵了,我又嗓子疼,实在睡不着……你那天,是不是想拿床头的东西,不小心碰到的……”   或许荆平野自己都没有发觉,直到此刻,他仍然想着粉饰太平。   毕竟应逐星是他唯一如此要好的朋友,他只有十七岁,在短暂的人生尺度中,应逐星占据十一二格,因而有着他人无法企及的意义。如果应逐星否认,荆平野认为自己可以假装没有发现,就此翻篇也不是不可以。   但应逐星承认了,他说:“不是不小心碰到的。”   顿了下,接着说,“……是想亲。”   荆平野觉得大脑砰的一声炸开了!脸颊到耳根飞速烫红,好像整个人都在冒白汽,手足无措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其实,朋友之间亲一下也、也没什么。之前陈千考试考好了,一高兴,还想抱着我亲一下呢,你——”   应逐星打断了这段毫无逻辑的话:“我和他不一样。”   荆平野哑口无言,明知故问:“那你……为什么?”   “因为喜欢你。”   这几个字打得荆平野措手不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连心跳都空了一拍,紧接着是快速跳动,砰砰砰。荆平野慌里慌张的,又是四处看,又是盯着脚,最后才看向应逐星。   在元宵花灯朦胧的彩色光线里,应逐星的眼神毫无焦距,握着盲杖的手冻得发红,细微地抖,眼睫低垂着,风过时头发稍稍吹到脸旁,应逐星又重复了遍,声音很轻:“因为喜欢你。”   荆平野大脑宕机:“啊?你、你,我……”   应逐星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荆平野冷静下来。   半天,荆平野才憋出来句:“你怎么之前不告诉我啊?”   “不敢说,”应逐星笑了笑,但笑意又很快消失,“可能因为我是胆小鬼吧。”   又沉默了许久,荆平野问:“你怎么知道我醒着的?”   “因为你之后一直躲我,不怎么和我说话,不叫我一起去遛狗,还听见你唉声叹气的,好像不太开心,”应逐星说,“本来只是猜想,后来发现我放在书里的纸条不见了。放在平时,你早该来问我为什么存着纸条了,但你没有,所以知道了。”   荆平野:“我没有不怎么和你说话,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应逐星:“我知道,是我让你觉得为难了。”   他又说:“我没有想过和你表白,也没有期望太多,结果到头来还是越界了。”   荆平野闷声:“那你现在怎么想着说了。”   “因为你不开心了,”应逐星轻声,“我瞒着藏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是的,他可以假装一切没有发生,总归保持朋友的身份已经是上上选。总归荆平野没有主动揭穿,但荆平野表现得迷茫、欲言又止、犹豫——这些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特质。   如果荆平野快乐,应逐星退一步也没有关系。   荆平野踩着小石子,反复碾来碾去:“你……之前出柜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我了吗?”   应逐星“嗯”了声。荆平野说:“你那时候还和我说,你没有喜欢的人。”   “是骗你的,”应逐星笑了笑,眼眶有点发红,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其他原因,“现在我对你没有秘密了。”   即便是在之前出柜,那个最容易招致怀疑的时刻,应逐星也没想编造出一个人,来应付一下荆平野。   这是他唯一可保留的坦诚。   荆平野并非第一次面对表白,先前面对何珂欣时,他可以保持冷静,甚至说一点宽慰的话。但应逐星不一样,他无法这样做。荆平野的喉咙轻微滚动,说:“我、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来着。”   “我知道,是我没管好自己。”   应逐星说:“我也知道你喜欢女生,不喜欢我,也不想让别人追你。以后的话,如果你想,我还是你的朋友,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会在,不会做让你觉得困扰、不舒服和尴尬的事情。如果你不想——”   应逐星似乎也没有想好答案,过了许久才说:   “就算了。”   就算了。   就像四年前应逐星不告而别一样,这段关系就算了。   心脏像是突然被攥住了,难以呼吸,荆平野觉得很难受,又为应逐星轻率地态度感到愤怒,眼眶发热,很努力才克制住了,荆平野低声说:“……不行。”   应逐星说:“你是不是怕叔叔阿姨他们看出来?”   荆平野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闷闷“嗯”了声,忽然说:“和以前一样吧。”   应逐星同意了,说“好”。这理应是很好的结果,但荆平野仍是觉得难过,他清楚地知道,所谓“以前”,不过是这段分崩离析的友情的表象,他们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   “我们走吧,我爸妈都等好一会儿了。”   应逐星忽然说:“小野。”   荆平野下意识抬头。   应逐星轻声问:“那张纸条……我还能拿着吗?”   方才应逐星叫住他时,荆平野心里无端有点期望,道不明来处,但应逐星只是要纸条。一张纸条而已,有什么好宝贝的?但荆平野无法说什么,脑袋乱乱的,稀里糊涂“嗯”了声,看见应逐星笑起来,对他说:“谢谢。”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荆川的声音,喊着:“哎,这儿!”   是荆川的声音。荆平野下意识望过去,看见爸妈和妹妹正在糖葫芦摊位前。应逐星同样听见了,问:“走吧?”   “……走吧。”   他们仍是并排一起走的,走向美食街敞亮热闹的人群时,荆平野忽然想起了去年的元宵节,徐瑶突发意外,他与应逐星单独待在家里。那时他们久别重逢,尚且保持着距离,彼此生分,荆平野一边讨厌应逐星的闷不作声,一边又忍不住留下应逐星,将单人床的一半分给他。   再后来,荆平野学会骑自行车,自告奋勇骑着带着应逐星上路,摔了个大跟头。他们躺在一片草地上,荆平野单方面控诉,双方决定和好,并承诺永远会是朋友。   而现在,一个更加强烈的念头冒了出来,荆平野想,他同应逐星的这段友情好像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   一年前的承诺失效了。   ·   灯会九点半结束,荆玥兴致勃勃玩到最后,回去的车上睡得昏天暗地的。荆平野和应逐星坐在后排,车载音乐在放歌,什么歌词,什么旋律,荆平野并没有记住。   回家后,荆平野将那张纸条归还给了应逐星。   应逐星又同他说“谢谢”,这个之前荆平野很讨厌的两个字。   “那是我随便写的,”荆平野忍不住说,“字特别丑。”   应逐星笑了笑:“没事,我也看不见。”   晚上睡前,荆平野在上铺时,听见书桌处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理应是应逐星又夹了回去。   之后,如同应逐星所说的那样,他们仍然维持着朋友关系。   荆平野不善饰演,但应逐星努力替他分担了这部分责任。和爸妈一起的时候,应逐星会主动说话,然后胳膊碰一碰荆平野,示意他去回答。   走路必须要牵引的时候,应逐星也只会让他拉自己的袖子,不去触碰皮肤。   因此爸妈并没有发觉异样。唯一发觉异样的是妹妹,荆玥问荆平野:“你和另一个哥哥怎么不一起玩了?”   荆平野愣了下:“……有一起玩啊。”   荆玥相信自己的直觉:“我觉得你们不好了。”   荆平野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重复了遍方才的话。荆玥毕竟还小,无法准确描述,只好拍拍他的手:“好吧,那你们要一直好着。”   开学将近,这段时间里,应逐星也多数不在家砾,说是去给丘丘上课,荆平野却觉得他在躲,或许是为了避免尴尬。   因为没人同他一起玩,荆平野提前完成了作业,没留到寒假最后一天。   开学前一晚,收拾书包时,应逐星问他:“你作业都写完了吗?”   “肯定的,”荆平野说,“我什么时候拖沓了。”   “暑假不就拖沓了,差点没写完。”   荆平野大声辩解:“那是因为暑假作业多!”   应逐星笑了起来:“也是,早点睡觉吧。”   那一刻,荆平野其实会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仍然是很好的朋友,没有什么变质,也没有什么瓦解。   和以前一样。   【作者有话说】   想不到吧,连更了呢!   明年(划掉,是明天)不更!和朋友出去吃饭哇咔咔,我要去过好日子啦   记得给我海星和评论!谢谢贝贝们! 第66章 伏笔   三月初,滨城一中开学。   早上是荆川负责送他们去学校。还未出冬,因而六点来钟的天仍只是蒙蒙亮,又冷得厉害。由于昨天晚上睡得不好,荆平野困得厉害,早饭没胃口吃,索性找了塑料袋装起来,准备回学校再吃。   “作业别忘带了,”荆川说,“行李箱轻点拽,小心吵醒你妹妹。”   小学真是好,去得晚,还放学得早。荆平野有点哀怨,轻手轻脚地拉着行李箱,回头看了眼应逐星,迟疑着是否一块帮忙提着的时候,荆川已经上手拎了应逐星的行李箱:“你好好走路,下楼梯慢着点。”   又拍了下荆平野:“愣着干嘛,走了。”   上车后,两人坐在后排,中间细微地隔着点距离。坐了会儿,荆平野困得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腿不小心撞到应逐星的盲杖时才一激灵醒了。   “昨晚是不是熬眼了?”荆川从后视镜看见了,“看你困的。”   荆平野:“我熬夜学习的。”   荆川乐得笑出声:“够勤奋的。”   二十来分钟抵达学校,搬后备箱处的行李时,荆平野余光里扫见应逐星的行李箱卡住了,顺手帮忙提了一下,应逐星和他说了声谢谢。   荆平野只好说:“不客气。”   荆川:“在学校好好学习啊,有事打电话。”边说边比了个六在耳边。   “知道了,”荆平野冲他摆摆手,“路上开慢点!拜拜。”   车子驶离,荆平野拉着行李箱回学校,冷风袭脸后立马清醒了。   应逐星忽然问:“你昨晚没睡好觉?”   “睡得好好的,”荆平野睁眼说瞎话,“主要今天起太早了。”   应逐星点点头,他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拄着盲杖,因而走得很慢:“你要不先走,别跟我一块再迟到了。”   荆平野:“才六点半,迟到不了。”   之后又是无话可讲,他们一齐回宿舍放了行李,中间荆平野有搭手帮过忙,又听了几次“谢谢”与“不客气”的来回,简直客气得如同新生见面。   在教学楼连廊处分开时,应逐星出声叫住了他:“小野。”   荆平野心中一跳,下意识应声:“啊。”   “这几天晚上,要不我就不去找你学习了,”应逐星说,“刚开学也都是学习新功课,应该没有太多需要念题的地方。”   这说辞他斟酌了很久,尽量圆上理由,不让荆平野心里有负担。其实应逐星心里清楚,如果他不提,荆平野仍会和他一起学习,毕竟荆平野心软,讲义气——但应逐星不想这样做。   说完后,荆平野没有说话。他看不见,这种沉默只能解读为尴尬。过了会儿,荆平野“哦”了声,说:“都行。”   应逐星:“那你快回教室吧,到早读的点了。”   荆平野又“哦”了声,应逐星听见他的脚步声变小,直至听不见了,才往教室的方向走。   ·   新学期,又是一轮新的座位变动。   上学期陈千的名次进步了10名。他主要薄弱点是物理,而恰好荆平野擅长,在小荆名师的指导下,陈千取得了显著突破,这学期和李荷选到了同桌。   而荆平野的新同桌换成了语文课代表,田深。瘦瘦黑黑的男生,很讲卫生,去年开学时,刘铭来打探应逐星眼睛时,田深帮他说过话。如今一年过去,说话还是文绉绉的腔调:“荆兄弟,幸会,你是否有多余的黑笔芯?可否卖我一支。”   “有,不用给钱,送你了。”   荆平野心情不佳,因而没有过多社交,直接把一包都给了田深。   田深受宠若惊,仍只取一支:“多谢!”   陈千与荆平野形成鲜明对比,换位后,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了。   下课后,陈千来找他,害羞道:“你看到了吗?今天她和我说话了。”   荆平野:“说了什么?”   “她问我英语作业收不收报纸,”陈千嘿嘿道,“很多字啊!”   自己悲伤尚可忍耐,朋友有喜事则令人难以接受。   荆平野趴在桌面上,又听见陈千变得忧心忡忡的语气:“但是,我还在想,我选她当同桌会不会太明显了,如果她问我怎么办?我说……我想选后排,手误点到你的旁边,然后话锋一转,绅士风度地说,‘这也是缘分呢’,会不会比较有魅力?”   “……”荆平野无言,“你是说,你想选后排,不小心点到第三排第四列,不小心写下自己的全名,并且刚好没有检查吗?”   又不是机选!这可是手写!   陈千还是傻笑:“算了,不管了,总之我很幸福。”   等他乐完,才发现荆平野不乐。陈千试探道:“你没和我一位这么郁闷吗?好吧,如果你实在想我,可以求我一下,下次选位我选你旁边好了。”   荆平野摆摆手:“和你没关系。”   “那为什么?”   “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上课铃声响,陈千只好放弃追问。但他还是觉得很稀罕,毕竟荆平野天生乐天派,忘性大,注定活得没有烦恼,而现在,荆平野居然不高兴了。   天哪,陈千感慨,高二下学期压力真是太大了。   但很快,陈千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因为他发现,晚自习结束后,荆平野居然是一个人学习的!   陈千仔细观察,确认的确没有人来。见荆平野学完,收拾书包准备离开,自己也连忙收拾好了,出门搭着他的肩膀,胸有成竹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了?”   荆平野迷茫地“嗯?”了声。   “你和应逐星吵架了!”陈千说,“对不对!”   荆平野下意识否认:“没有!”   这是实话,毕竟他们之间和平了结,没有什么争执。   陈千并不相信:“那你们怎么不一起学习?”   荆平野低着头:“我……刚开学本来也没有什么需要学的。”   “屁嘞!”陈千嘁了声,“上学期你俩晚自习就没分开过,天天黏糊得要死。现在都不一起学,还说没有吵架?”   荆平野还在狡辩:“就没有啊,我跟他有什么好吵的?”   “那我们现在去他教室,”陈千说,“你叫上他一块回宿舍,我就信。”   荆平野才不想去,应逐星自己提不一起学习,他去有什么意思?   陈千见他默认,奇怪道:“你俩不是五岁就认识了吗,有什么好闹矛盾的?”他突然面露惊恐,“你不会抢了他的女朋友吧?!”   荆平野瞳孔震动:“没有!我又没疯!”   “你撕了他的寒假作业?”   “没有!”   “你在他衣服上贴王八图了?”   荆平野身心俱疲:“都没有!”   陈千松了口气,要不是这几件事,基本上都可以原谅:“没事,大不了你和他打一架,打的时候记得叫我,我可不是围观,我来当裁判,绝不徇私枉法。”   “滚!”荆平野踹了一下他的屁股。   陈千觉得他们之间的矛盾应该不是大事,过两天就可以解决。但很快,陈千发现自己小瞧了荆平野的气性,因为都一周过去了,两人居然还没有一起学过习!   而荆平野嘴巴实在撬不开,完全不说原因。   问得多了,荆平野就岔开话题。他岔开得并不高明,但正中软肋,问:“你和李荷怎么样了?”   陈千立马转移了注意力:“没有什么进展,我不好意思和她说话。”   荆平野:“说了几句?”   “两句,”陈千比了食指和中指,“第一次,是她问我做题可以少叹气吗。第二句,是我和她解释,我刚才拉了下椅子,不是放屁,她说知道了。”   陈千看起来要碎掉了。   荆平野托腮听着,可怜地拍拍他的肩膀,忽然问:“你为什么会喜欢她?”   陈千羞涩起来,声音压得很低:“我也不知道,一开始也只是前后桌,说两句话。我只是觉得她扎马尾很好看,笑起来有酒窝。然后体测女生跑800米的时候,她在第一个,我看见她跑过来,像阳光一样,那一刻我就觉得我喜欢她。”   荆平野嘀咕着:“太肤浅了。”   “放屁!这反而说明,在‘这一刻’发生之前,我就已经在喜欢她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陈千努力向他描述,“喜欢不是进度条,喜欢是一个不透明的杯子。你懂吗?就是你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水,也不知道有多少,只有当水溢出来的时候,才会突然发现——哦,原来我这么喜欢她。”   说完哲理之后,陈千很期待地看向荆平野,只收获一双迷茫的眼睛,   “算了,你不懂我的哲学,”陈千说,“大课间去不去小卖部?”   荆平野放弃思考:“去!”   这节课是物理,讲的题都是荆平野会的,因而他有点走神,又想起了陈千的话,不自觉看向自己的杯子。   一个透明的塑料杯,能清晰看见里面的程度。他和应逐星是一款杯子,但只有荆平野看得见其中的量。   荆平野转着笔,忽然想,如果喜欢是杯子中的水,那应逐星对他的喜欢,估计是一升的杯子,或者一点五升?   ……总之很多。   荆平野手中转的笔掉下来,清脆的一声“噔”,他才发觉自己在想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连忙盯着黑板,强迫自己听课了。   大课间,陈千找他一起去小卖部。路上,他们偶遇了孟常,孟常是和舍友庄程一起的。既然碰见了索性一道去小卖部,陈千没怎么见过他们,但足够自来熟,聊上两回已经成了好兄弟了。   荆平野听着他们说话,犹豫了会儿,装作不经意问道:“那个,应逐星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孟常:“他在教室的。话说这两天怎么没见你们一块了?”   陈千大嘴巴:“他俩闹矛盾呢!”   庄程:“怎么还和小女孩一样闹别扭?”   陈千摇摇头:“你不懂了,小男孩也有闹别扭的权利。”   荆平野后悔提起来了,脸颊涨红,连忙岔开话题。   课间的小卖部盛产高中生,人满为患。   陈千来了直冲冰柜,他说:“我爷爷是中医,他说了,夏天人是外热内冷,吃凉伤身。冬天外冷内热,太适合吃雪糕了。”   所以,他拿了俩小布丁,“我这是养生!”   庄程听得大悟:“这样!”他本身较胖,怕热,于是自己也拿了一个绿豆冰沙。但随后拉肚,不必细提。   而荆平野对这个并不感兴趣,他每回来只买酸条糖。正好碰见孟常来买百奇,他见荆平野手里攥了四根酸条糖,笑起来:“你还真是喜欢吃酸条糖,难怪呢。”   荆平野困惑:“难怪什么?”   “难怪去年开学的时候,我跟应逐星第一回来小卖部,他就问我酸条糖的位置,但又没见他吃过,”孟常随口道,“原来是给你买的啊。”   荆平野愣住,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酸条糖。   上学期的时候,应逐星经常会给他投喂酸条糖,不过荆平野只知道吃,没有想过他是怎么买来的。   结账时,荆平野看着小卖部满满当当的人,以及狭窄的货架。对于他而言随随便便可以买来的糖,但对于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应逐星需要记路,需要忍受课间高峰的人流量,磕磕碰碰,才能买一条糖。   荆平野发现,自己是一个提前得知谜底的人,从结尾去找前文的伏笔。而那些伏笔,在最初写下时,并没有抱有被揭开的目的,只是单纯的文字。   单纯的喜欢。   陈千早就结完账,和庄程一起吃雪糕,边吃边说:“这么多糖,分我点。”   庄程:“我也要。”   荆平野于是分给他们吃。刚好均分,荆平野却又偷偷塞给孟常一根。孟常说:“怎么多给我?无功不受禄啊。”   “……要不给应逐星吧,”荆平野含混道,“我那儿还有。”   孟常比了个“OK”:“没问题,保管送到。”   说这话的时候专门避开了陈千,免得又被催促“怎么还不和好”了。   那边,陈千已经和庄程聊完养生之道,勾肩搭背,感情甚好了:“兄弟!我这周六过生日,你一定得来。”   庄程义气道:“一定一定!”   几人分开后,陈千忽然想起什么:“我周六过生日,应逐星来不来?”   荆平野低声:“我又不知道……”   陈千:“还没闹够矛盾呢?哎,我不管啊,你必须叫他一块出来。”   “怎么让我叫?”荆平野说,“你自己叫。”   陈千奇怪了:“我是寿星,你是寿星?听寿星的命令,你去叫!”   荆平野并没有给出答案。但晚上晚自习结束后,荆平野忽然起身,陈千正想和他一起回宿舍时,荆平野却说:“我今天不和你一起,我想去趟高一楼。”   “啊,”陈千恍然大悟,“准备和解了啊?”他自然很为朋友高兴,推了推荆平野的背,“好好聊,没问题的,等你的好消息,再见!”   【作者有话说】   尽量写得不那么酸,轻松一点!感觉还挺可爱呢! 第67章 吃醋   这段时间,荆平野没怎么见过应逐星。这是他们自和好以来,分开最久的一次了。荆平野一直觉得,接收他人的好意,是需要同等回馈的。因而明白应逐星的心意后,理性告诉他,在没有办法给予回应的条件下,应该同应逐星保持距离,不应该让他更加难过。   但实际上,这两周荆平野经常会想他。   这种想念积积攒攒,终于在此刻演变成冲动,荆平野想去找他——不是因为陈千的催促,只是单纯想见他。   不过,此刻走在连廊处,荆平野压根没想好自己想和应逐星说什么,也不知道应逐星在不在。   来到高一(二)班,荆平野站在后门处扫了几眼,找到了应逐星的背影。   哦,他们也换位置了。   现在应逐星在第二排左边的靠窗位置,同桌是孟常。孟常站着收拾书包,头稍稍侧着,在和应逐星说话。   在说什么?   听不清。   突然,一个念头冒出来:这两周,应逐星不会在和孟常一起学习吧?   荆平野心里如同堵了块石子,有点不高兴。   正鬼鬼祟祟看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男声:“同学?”   这声音吓得荆平野一激灵,猛地回头,看到了徐崇。徐崇正端着一杯水,笑着看他,荆平野站直了:“老师好。”   “你也好,”徐崇乐呵道,“哎,我记得你,你是应逐星的朋友是吧?之前军训咱俩见过。”   荆平野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对。”   徐崇往教室里看了眼,忽然说:“你方便和我来一趟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荆平野虽然不知所以然,但还是点点头,跟着徐崇离开了后门处,来到办公室。   这个点办公室的老师早就走干净了,徐崇给他拉了张椅子,示意他坐下:“这也快到宿舍熄灯的时间了,我不和你多啰嗦,咱们长话短说。我之所以叫你来,是因为应逐星的事情。”   荆平野愣了下:“他怎么了?”   “是上周的事情了。上个学期,他不是报名参加了咱们市的生物竞赛吗,按理来说,下个月就得去参加初赛。但是上周,赛事委员会那边临时取消了他的参赛资格,”徐崇指了指眼睛,“因为这个。他们那边提供不了盲文材料,所以应逐星没法儿参加。”   荆平野先是茫然,忽然一种强烈的愤怒涌了上来:“那怎么不提前说呢?”   这个寒假应逐星逮着空就一直在做题,如果不能有参赛资格,那为什么不早说?   “我也觉得很不靠谱,但是委员会那边已经决定,我们也没有办法。其实比赛大大小小,高中生涯还能有其他机会,比起惋惜比赛,关键还是应逐星的心态问题,”徐崇说,“这段时间他上课表现不好,周测成绩也有点下跌。我和他聊过,但是他不太能听得进去我的话,可能还是我年纪太大了,说话跟老古董一样。”他苦笑了声。   又说:“所以我想让你去开解一下他,你们俩关系好,他也经常去找你玩,可能同龄人的话,他更加听得进去。”   荆平野扣弄着指腹,轻点了头。   “麻烦你了,孩子,”徐崇拍拍他的肩膀,拿了抽屉里的真知棒给他,“前两天没收的,送你了。”   荆平野:“……”   说完后,徐崇收拾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荆平野再次来到二班后门处,犹豫了下,轻轻推开了后门。孟常已经走了,荆平野从应逐星身后的空隙侧身进入,坐在了靠窗的空位上。   高一加班学习的人并不多,加上应逐星才两个,另一个同学坐在前门处,戴着耳机,兴许在听听力,因而荆平野的进来没有引人注意。   刚一坐下,应逐星才察觉到,面向声源:“忘拿东西了吗?”   他没有仔细听脚步声,只以为是同桌中途而返。   荆平野说:“没忘拿东西。”   应逐星明显怔住,意外道:“小野?”   “那个,孟常还回来吗?”荆平野说,“不回来我在你这儿写试卷。”   应逐星:“他回宿舍了。”   “行。”荆平野于是拿出试卷,开始写题。   应逐星很明显有点紧张,坐得很直,字都不会敲了,过了会儿,他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想来就来,”荆平野说,“反正教室是公共资源,不让来吗?”   “没。”应逐星连忙否认。   听见荆平野笔尖沙沙的声音后,应逐星也开始慢慢写作业了。两张桌子并得没有缝隙,胳膊动作间会偶尔碰到。过了会儿,荆平野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你最近都是和孟常一块学习吗?”   应逐星的手停住,很快否认:“没,我自己学的。”   荆平野不大相信:“那不就没人给你念题了?”   “我可以找老师。”应逐星解释说。   这个回答像是一只手,将荆平野情绪中因为烦恼而卷起的褶皱,轻轻捋平了。荆平野又开心起来,总归在念题在一方面,他的位置是无可取代的,但荆平野只“哦”了声,听声音倒是很平和,但实际因为好心情,他转笔都转得更快了,不自觉地托腮看着应逐星。   看了半天,才突然想起徐崇下达给自己的任务。   “那个……”荆平野脑中闪过无数话。你的生物竞赛是不是泡汤了?你很难过吧?有什么烦恼可以和我说。然而荆平野说不出口,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应逐星一定是难过的,非要再揭人伤疤,看看伤势吗?   那些话在喉咙里转了千百回,最终说出口的却是:“这周六陈千过生日,你要一起去吗?”   “陈千生日?”   “对。”   “我去的话……”应逐星踌躇着问,“那你还去吗?”   这是什么话?荆平野:“我当然去了!”   “那就行,”应逐星笑了笑,“我还怕我去了,你就不想去了。”   荆平野顿了下,低声说:“……有什么不想的,你去呗。”   应逐星问:“那我需要准备什么礼物吗,他喜欢什么?”   方才捋平了的不悦又复发了,荆平野说:“你管他喜欢什么,热热闹闹的就行,空手去也没事。”   但这话很没有道理,给寿星庆生,居然不管寿星的喜好。   荆平野尚且不清楚这是吃醋,只是一股脑都讲了——他在应逐星面前从来都是有点坏脾气的,说话不以中听为目的。   “空手去不行吧,”应逐星说,“我想想送什么。”   荆平野看见他笔袋里的一枚硬币,拿了出来:“你送你的硬币给他好了,反正他天天拿着铅笔涂,也算投其所好了。”   铅笔涂硬币是广泛流行于学生之间的玩法,敷张纸在硬币上,铅笔一涂就能印拓在纸上,算是小型复印机了。   听到硬币,应逐星愣了下,茫然地问:“我的硬币?”   “你笔袋里的啊。”   应逐星才反应过来,忽然语气紧张道:“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荆平野说,“礼轻情意重。”   应逐星像是强装镇定,好声好气:“你给我吧,这个真的不行。”   “哎,不给,”荆平野起了逆反心理,故意说,“我帮你送过去。”   动作间椅子拉动一下,应逐星兴许以为他真的要走,居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位置还找得很准,伸手想来抢。   荆平野的背后是墙,无处可退,一时被逼在角落,应逐星校服上很淡的皂香变得清楚,攥住胳膊的掌心是冷的,温度似乎顺着手腕流至心脏,热油入水般激起震动,荆平野的心跳陡然加速起来,慌张道:“给你给你!”   拿到一元硬币后,应逐星明显松了口气,并向他道歉:“对不起,刚才弄疼你了吗?”   荆平野的脸热得要命,含混地说:“……没。”   “这个不能给他,”应逐星又说,“我再想想别的礼物,可以吗?”   荆平野“哦”了声,说:“行。”   之后没有再说话,只是单纯坐在一起学习。到时间后,又一起结伴回宿舍。这是开学以来,他们第一次一起。应逐星忽然说:“谢谢你上午给我送的酸条糖。”   “又不贵。”荆平野嘀咕着。   他看见路边的石头,伸手拉了一下应逐星的袖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放开,力度很轻地拉着,荆平野忽然说:“你之前去小卖部,是不是都是为了……给我买酸条糖?”   应逐星问:“说实话吗?”   荆平野“嗯”了声。   应逐星于是说:“是。”他很快说,“不过给你买的时候,我自己也能顺带买点零食。”   说这话无非是不想让荆平野有心理负担,就像两周前提出不一起学习一样,荆平野又不笨,怎么会听不出来?荆平野犹豫问:“那你会容易磕碰到吗?”   应逐星愣了下,很快回答:“不会的。”   回宿舍的路似乎变得很近,都没说两句话,一下子到了。   分开前,应逐星忽然说:“那回头周六的时候,咱们一块去给陈千过生日。”   这纯粹是没话找话。荆平野“嗯”了声:“对。”   “行,”应逐星笑了笑,“你回去好好休息,晚安。”   荆平野明明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也说“晚安”,分开。   周五,滨城降落春雨。   雨势很小,淅淅沥沥的,打得新叶冒绿。   最后一节课结束,陈千边收拾书包边说:“别忘了明天晚上七点半!圣保迪KTV,谁不记得路给我发消息!”   一旁的田深推了推眼镜,严肃道:“铭记于心!”他也在受邀请之列。   又有同学问:“寿星请客吗?”   “吃完饭过去,还是到那儿现吃?”   陈千:“都行,总归饿不着你们。”   他过生日图一个热闹,叫上了班里的好几位同学,不过没有女生——陈千试着邀请了李荷,但李荷说她周末需要去学琵琶,没有时间,只好作罢了。   陈千问荆平野:“应逐星来吗?”   “来,”荆平野说,“到时候我俩一起去。”   “和好了?”   荆平野没出声,陈千啧啧两声:“闹够久的,差不多得了。”他探头一看,“你看,人家都在外面等你了。”   荆平野看见了应逐星的身影,连忙收拾好书包出门,说了声“走吧”,应逐星立马抬眼,笑了笑,敲扫着盲杖跟在他的旁边。   回家的公交车上,荆平野看了会儿外面的雨,才问:“你想好准备什么礼物了吗?”   “我打算订点甜品,”应逐星问,“到时候一共几个人?”   “没数,不过应该不少。”   “十盒够吗?”   荆平野揣摩着:“应该够。”   “行,那我订了明天下午去取。”   去年应逐星订蛋糕时闹出过意外,因而荆平野一时不大信任:“我和你一起去提吧。”   应逐星笑着说:“不会有问题的,不放心的话,我到时候取回来你再检查一下。”   荆平野只好收起好意,嘀咕着:“随便你。”   这场春雨雨势虽小,但密密的,直到夜里才停。   早上,荆平野听见应逐星出门的动静,理应是去丘丘家里了。   他赖床了一会儿才去吃早饭。因为今天晚上要出去玩,所以妹妹和黑豆让大人带去了包子铺,并不在家,一时冷冷清清的,很是无聊。   下午五六点钟,应逐星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大的纸袋。   一共装着十来盒甜品,浩浩荡荡得如同进货。荆平野一个个对单子,确认没有异样才放心下来:“这回总算遇到良心商家了。”   应逐星玩笑道:“总不能全都是骗人的。”   荆平野看着他准备的礼物,忽然又想起了应逐星笔袋里的那枚硬币。明明再普通不过,应逐星却这样宝贝。   他正想问时,又听见应逐星问:“你看里面是不是有一盒草莓白巧的?”   荆平野一下转移了注意力,低头找了出来:“对。”   “留给玥玥吧,是动物奶油的。”   荆平野于是将草莓白巧的暂时放进了冰箱里,关上冰箱门后看向应逐星,心里不自觉有点期待。   我的呢?   应逐星并没有察觉他的目光,问:“我们等会儿就走吗?”   “……对,”荆平野说,“也不远。”   应逐星点点头:“行,那我先去收拾一下。”   荆平野目送他回卧室,瞪大眼,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即,只有留给妹妹的,但应逐星没有专门给他留!   天塌了。   之前应逐星有好吃的,都会给他留一份的。   不就是表白失败了吗?连吃的都不给了!   小气鬼。   荆平野气冲冲地学习去了。   快到七点时,应逐星又出去了一趟,荆平野由于在气头上,并不想多问,不过应逐星很快回来了,问:“走吗?到点了。”   “走。”荆平野这才起身。   他们骑自行车出发去KTV,荆平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心情不佳的同时,一路上又连遇红灯,到达时晚了五分钟,一时心情更坏了。   KTV人员众多,问了服务员包间号后,荆平野回身拉了一下应逐星的袖子,防止走丢:“包间就在前面,你先把盲杖收起来。”   应逐星将盲杖收好,跟着他走到包间。   一进门,即陈千的鬼哭狼嚎:“那就是青——藏——高!哦~~~原!”   荆平野怕丢人,连忙关门,陈千把着麦克风:“大胆,居然让寿星等你们!”   “他都快唱得心碎了,”庄程也来了,“你们快陪他唱歌,我嗓子要劈叉了!”   荆平野:“来迎礼物!”   闻言,陈千放下麦克风冲至前线,打开荆平野准备的礼物,一面锦旗光鲜亮丽地展开。   正面:才高八斗属陈千   背面:他的诞辰是今天   横批:牛逼   周围人爆笑出声,陈千慈眉善目地合上了,对庄程道:“庄助,送客。”   “还有还有,”荆平野连忙拿出正礼,是一幅手绘肖像画,“在商场看见有人画,专门让他画了你的帅照。”   陈千极速变脸,感动道:“谢谢我的父亲!”   “生日快乐,”应逐星将自己准备的甜品递出去,“买了点吃的,你们分一分吧。”   陈千两眼放光,正巧后面又来几人,听说有甜品,立马蜂拥而至,颇有大爷大妈抢购鸡蛋的架势。荆平野连忙扯着应逐星退出战场,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嚷嚷“我要抹茶的”、“我是寿星,先给我”、“草莓的留给猛男”,自己手里空空荡荡,一时惆怅起来。   “小野。”   荆平野下意识望过去,看见应逐星拿着一盒小蛋糕,是黑森林口味的。应逐星说:“你吃吧。”   荆平野愣住,一时忘记伸手去接。应逐星以为他是介意,抿了下嘴唇,轻声说:“我不是……追你。只是怕人太多,你抢不到,所以给你留的。”   荆平野回神,接了过来,在彩色眩目的灯光中,他盯着那盒小蛋糕,闷声问:“你下午的时候怎么不给我?”   “我去订的时候,甜品店说现在樱桃和可可粉没有了,得下午六点再取,所以当时没有给你,”应逐星说,“你尝尝看,好吃吗?”   他又凑近,小声说:“注意别让他们发现了。”   【作者有话说】   恋爱倒计时!顶多两三章就能恋爱了。本来这章还有2000字左右,修不完了,先放上来吧。   上一章评论好少,心碎。。 第68章 抱你   荆平野打开包装盒:“你吃吗?”   应逐星:“我不饿,你吃吧。”   KTV仍放着吵闹喧嚷的歌曲,没有人注意有人走后门吃到小蛋糕。荆平野拎起表面的两枚樱桃,不由分说地递到应逐星嘴边:“快吃。”   冰凉凉的樱桃碰到嘴唇,应逐星并不知道是什么,本能往后避。但又听见荆平野说“不然他们要看见了”,于是张口咬住了,囫囵吞进嘴里,含混道:“是樱桃吗?”   “对。”   “你还有樱桃吗?”   蛋糕表层已经光秃秃了,只有巧克力壳,但荆平野说:“有。”   应逐星这才放心:“那就行。”又说,“挺甜的。”   KTV开的是大包,很快坐得满满当当,彼此胳膊挨着,荆平野没有再同应逐星说什么话了。   “我妈给我订了蛋糕和烤串,八点到,”陈千说,“咱们到点就吃饭!”   底下一众响应:“吃饭!”   吃饭前靠唱歌消磨时间。说是唱,但实在不好恭维,基本没有在调上的,好不容易田深在调上,结果居然是唱军歌,面容严肃:“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   一旁陈千也跟着吼:“强军目标!召唤在前方!”   庄程坐在荆平野的旁边:“这五彩斑斓的KTV,越看越红。”   最后,唱完两句激情澎湃的“决胜疆场”,陈千把麦克风塞给荆平野:“好兄弟,点歌!”   荆平野推脱:“我不。”   “今天你说‘不’也得上,”陈千狞笑地勾肩搭背坐下,浑然不觉自己占了应逐星的位置,“给哥来一曲。”   荆平野:“你说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荆平野果真上了,点了一首《江南》,开唱了五六句,包厢沉默如金。   田深:“如果跑调有距离,荆兄弟已经远赴他国了。”   陈千:“五句跑到西伯利亚吃牛排。”   庄程:“六句跑到印尼吃手抓饭。”   “七上八下。”   “八仙过海。”   陈千:“九九归一!”   荆平野抓狂:“我都说我不会唱了!”   “本来以为你是谦虚,没想到是事实,”陈千招招手,“你请下来吧。”   荆平野从小唱歌走调,之前小学汇演,班主任见他长得可爱,以貌取人地认为他一定会唱歌,直接报名上去,晚会上一首《鲁冰花》唱得破音炸麦,全场鸦雀无声,再也无缘歌唱类节目。   陈千让他下来后,荆平野如蒙大赦,连忙放下麦克风。走到应逐星身边坐下时,突然想,应逐星会不会也觉得难听?   偷偷打量了眼,发觉应逐星没什么表情,只垂眼扣弄盲杖,显得如坐针毡。   真的难听?   ……不会是听完这首歌,应逐星发觉自己喜欢的人竟然唱歌如此不堪,所以幡然醒悟,不再喜欢他了?   正胡思乱想着,陈千凑过来:“应逐星,来首歌啊!”   “我吗?”应逐星回过神。   陈千学聪明了,先行试探:“你不走调吧?”   “应该不走,”应逐星说,“但可能也容易忘词。”   “忘词在我们这儿都是最小失误了,”陈千说,“想唱什么,给你来一首!”   应逐星想了想:“有《十年》吗?”   “有!”陈千将《十年》置顶,然后把麦克风塞进了应逐星的手里。   荆平野靠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地注视他。   前奏响起,第一句应逐星进错拍了,第二句开始才准,荆平野听见庄程似乎说了句“我草”,自己也有点吃惊。   很好听。   一点也不走调。   其实荆平野知道应逐星会唱歌。之前小学那回《鲁冰花》的合唱汇演,是应逐星和他一起的。荆平野唱得如同保加利亚大瀑布的水乱飘,但应逐星调很准,线穿针眼一样的稳。   而四年过去,应逐星已经变声,是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干净,荆平野看见他右手的小痣,在灯光下微微晃动。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   方才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快忘却了,荆平野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忽然想,这是他和应逐星认识的第十二年。   除去家人,他们是最熟知彼此的人。   中间忘词了几轮,不过无伤大雅。结束后,陈千带头呱唧鼓起掌来,揽住了应逐星的肩膀:“你唱这么好,你怎么不教教荆平野!害他存心来祸害我们的耳朵是吧?”   应逐星:“他唱得挺好听的。”   荆平野下意识看向他,心脏扑通跳了声。   其他几人一下笑起来了,田深推推眼镜:“友情滤镜的确比较严重。”   之后大家都抱着麦克风鬼哭狼嚎,八点来钟,蛋糕和烤串按时送达。   “你妈妈对你真好!我妈都不让我去KTV,也不让吃烧烤这种垃圾!”庄程羡慕道,“你怎么说服你妈妈的?”   陈千扬扬手:“我妈只有生日当天不管我,只要别晚于九点半,别打架,别违法乱纪,什么都可以。”   那把烤串很快瓜分了,但光吃又显得无聊,陈千早有准备,掏出包里的扑克牌:“玩不玩牌,国王游戏怎么样?”   顿时大家嚷嚷着:“玩玩玩!”   陈千抽出JOKER和几张牌,开始分发纸牌,发到应逐星时顿了下,看向荆平野:“你帮他看牌吧,别耍小诡计啊。”   “我是那种人吗?”荆平野说,“你放心。”   国王游戏,JOKER为王,可以随机指定两名玩家做任意事。   第一把,JOKER牌落在田深手里:“嗯……5号给7号喂一串烤肉,并且说句情话。”   5号是陈千,他忍痛拿起自己最后一串烤肉,喂到7号的嘴中,虚情假意道:“BB,你的嘴像烤串一样芳香。”   庄程爆笑出声:“孜然味的吗?”   “你懂什么?”陈千怒道,“这是浪漫。”   第二把荆平野抽到JOKER,指定3号田深和9号孟常跳华尔滋,并配乐《粉红色的回忆》。   第三把还是田深抽到JOKER:“5号对7号表白。”   荆平野翻开自己的牌,是6,又打开应逐星的牌,是5号。   孟常举起牌:“我是7号,哪位有缘人对我表白一下?”周围哄笑出声。   “是你。”荆平野拍了下应逐星,提醒道。   应逐星明显愣了下,站起身:“我表白吗?”   孟常笑得肩膀直耸:“对,对我说,讲吧。”   荆平野坐在一旁,看了眼应逐星,又看了眼孟常,闷头去吃烤串时,听见应逐星说了“我喜欢你”。   明明不是对他讲的,但荆平野的手指仍是反射性地动了下,如同回到花灯会的河道边,不自觉抬头去看他。昏暗灯光里,只看见他手腕系着的七慧绳。   应逐星又说:“你是一个好人。”   “你这是拒绝我呢?”孟常乐起来,“都发好人卡了。”   应逐星也笑起来,所幸没有人为难他,让他说了两句后顺利坐下了。   下一轮,陈千再度抽到JOJKER牌,他兴奋地站起来:“I’m the King!轮到我挑俩倒霉蛋了……嗯,3号和5号吧。是谁,是谁?”   荆平野翻开自己的牌,3号,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去看应逐星的牌,5号。   “我和应逐星。”荆平野举了下手。   陈千扫视他们二人,不怀好意地笑了声,荆平野一时冒出不好的预感,陈千背手哼哼道:“就是你们俩天天闹别扭,不一起学习是吧?可让我逮着了。”   他说:“本国王命令,5号,去抱3号一分钟,并且互相说一句好话,保证以后不闹矛盾,不冷战。”   应逐星尚且没有搞清楚状况:“我是3号还是5号?”   荆平野有点尴尬:“……你是5号。”   陈千催促:“快点快点,本国王在这儿看着的。”   应逐星握着那张红桃5的牌,目光毫无焦距,他抿了下嘴唇,才轻声问:“是我要抱你吗?”   荆平野含混地“嗯”了声。   应逐星又问:“可以抱吗?”   荆平野低头,又“嗯”了声。   得到许可后,应逐星摸索着找到他的胳膊,靠近了些,小心抱住了他。   荆平野紧张得身体僵直,手无处安放,只抓着应逐星侧腰处的衣服,在烧烤与蛋糕的气味中,应逐星身上的皂香味尤为清晰,荆平野慢慢放松下来,感受到应逐星贴在自己后背的掌心,明明隔着衣服,却好像能感知到温热。   应逐星穿着薄毛衣,衣料摩擦间难免产生静电,刺痛如同细针扎进皮肤,荆平野却没松开,他低着头,脸埋在应逐星的颈窝里。   列表里点完的歌曲仍在播放着,其他人说闹笑着,但似乎离得很远,荆平野只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吵得耳朵嗡鸣。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拥抱。   前面几次记不清了,像浸了水的棉絮,变得模糊。   只有这次不同。   荆平野忽然发觉,原来和应逐星抱着是很舒服的,以至于他不想松开,不想让一分钟流尽,想靠得近点,想——   忽然一旁传来玻璃杯砰然碎开的声音,周围人说着“杯子掉了”,庄程说“我不小心碰着了”,陈千又叫服务员来扫碎片,泼出来的水流淌在台面处,荆平野听见了水声,滴答滴答。   那杯满得盈出的水终于打翻了。   荆平野看见了透明的杯子。   【作者有话说】   下章恋爱!后天见!中秋快乐大家! 第69章 恋爱   69   众人手忙脚乱收拾碎掉的玻璃杯,清理完一地水渍后,这一分钟短暂地结束了,之后是说好话环节。   应逐星先说的:“我之后不会和你闹矛盾了。”   而荆平野只需要接“我也是”即可。   陈千心满意足:“可以,之后别吵架了啊!不然小心寿星之神惩罚你们。”   田深:“寿星之神又是何者?”   庄程:“他自己吧。”   田深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真是挚友。”   总归只是国王游戏的一轮,没什么人过多关注这个拥抱。之后又玩了几把,吃完蛋糕烤串,唱到九点十五,即将到达陈千妈妈规定的回家deadline后,几人才在KTV散伙,勾肩搭背地走出来。   “寿星!回去别忘了写作业,写完答案发我一份。”   “这周作业其实后面有答案,”田深说,“可供参考。”   几人猛然笑了起来,陈千骑上小电动,冲他们摆摆手“拜拜,开学再见”,都分开后,荆平野也骑上了自行车,同应逐星一起回家。   冬日冷风一吹,荆平野活跃的神经终于也有所降温,他问:“你吃饱了吗?”   应逐星:“还行,你没吃饱吗?”   荆平野忿忿道:“我都抢不过他们!”   一群男生如同饿死鬼,肉上来即抢空,荆平野只抢到几只肉串,又和应逐星分着吃了,自然没有饱腹。   应逐星:“看看夜市还开着吗,买点凑合一下,”   这正合荆平野的心意。等待红绿灯的间隙,荆平野说:“你抱着点我,不然小心我蹬太快,把你甩出去。”   红灯到数字7时,应逐星从背后抱住了他,荆平野低头可以看见应逐星指节分明的手,以及那点痣。应逐星说:“抱着了。”他又提醒,“还是慢点吧。”   抱得并不算紧,似乎是担心他感到不适,但荆平野能够感受到应逐星环在腰间的重量,因而有点紧张。红灯转绿,他手脚有点不听使唤,歪歪扭扭骑了两下,才正常行驶。   沾寿星的福,到达夜市时,关东煮摊位正要收摊,他们幸运地赶上了,老板索性多送了他们几串。   两份关东煮挂在两头车把手,回去的时候虽然骑得小心翼翼,但到小区楼下时,关东煮仍是有点撒汤了,不过有塑料袋兜着,也不算太脏。   家里没有人,荆平野开了灯,又打开电视,和应逐星一块坐在茶几边吃关东煮。电视里在放娱乐节目,有效填充了他们之间的安静。   荆平野:“都有点凉了。”   “你给我,我拿去微波炉加热一下吧。”应逐星伸出手。   “那又太烫了,”荆平野说,“这样吃也行。”   应逐星于是收回了手。他吃关东煮的速度很慢,为了不让签子扎到嘴,因而吃得很小心,简直像考拉。正吃着,应逐星忽然说:“我今天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   荆平野有点迷茫:“什么不舒服?”   “我……抱你的时候。”   荆平野顿了下,脸有点热,嘀咕道:“我早忘了,不就一分钟吗?”   应逐星低着头,看不太清神色,只是说:“那就好。”   荆平野偷偷扫了他一眼。他们坐得并不远,因而电视屏幕闪烁间,可以看见应逐星的嘴唇上沾了点关东煮的汁水。   荆平野心不在焉地盯了会儿,忽然想,应逐星偷亲自己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这个念头冒得突兀,并且长势蓬勃,荆平野一时蠢蠢欲动,屏住呼吸,慢慢凑近了点,紧接着飞快地碰了一下应逐星的脸颊,又飞快退开。   应逐星觉得痒,于是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有虫子吗?”   “蚊子吧,”荆平野干笑两声,并自行更换了物种,“没事!冬天的蚊子不咬人。”   荆小蚊起身,同手同脚地去拿遥控器,坐回,换台,脸红得明显已经熟透。他呆坐了会儿,突然无声撞了下沙发。   我怎么也搞偷亲这一套了!   幸好应逐星看不见——谢谢这双盲眼,保留了他的尊严。   好半天,脸的温度才终于冷却下来。荆平野发觉,原来偷亲也不过这么回事,他看了会儿应逐星,忽然说:“哥。”   听到这个称呼,应逐星愣了下,很快应道:“怎么了?”   荆平野问:“我今天唱歌是不是很难听?”   “不难听,”应逐星回答得很快,“只是有一点点走调,也不影响。”   荆平野控诉:“他们都说难听。”   “没有,那是他们是在逗你玩。”   在回答这些问题时,应逐星都没有犹豫,似乎KTV里荆平野所唱的歌是无可挑剔的,是完美的。   荆平野趴在茶几上——小学时,他喜欢课间趴在桌子上,桌洞传来轰隆隆的声音,类似火车穿过隧道。而此刻,荆平野听见心脏跳跃间,耳朵内所传来的鼓动声。   “应逐星,”他又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啊?”   应逐星很明显怔了下,继而笑了笑,删繁就简,企图搪塞他:“大家都挺喜欢你的。”   荆平野:“但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喜欢我。”   “你”字加了重音,指代对象只有应逐星。   应逐星沉默了会儿:“你很好奇吗?”   荆平野“嗯”了声。应逐星于是认真思索了会儿,回答:“因为你很善良,有同理心,很聪明,对妹妹也很有耐心,对朋友也很讲义气。”   “你好像在发好人卡啊。”荆平野乐得笑起来。   应逐星有点无可奈何:“我说不上来,毕竟我当时也没有权衡这么多因素。”   原来喜欢竟是可以没有理由的,荆平野又说:“但我脾气不怎么好,还容易生气,没什么耐心的。”   应逐星说:“你没有脾气不好,谁都会有生气的时候,况且你生气也不会记仇。至于耐心,之前你教玥玥数学的时候,都会讲很多遍。”   荆平野嘀咕:“那是因为不讲很多遍,她也听不懂。”   应逐星:“她才刚三年级,以后学习能力会慢慢提升的。”   好吧,荆平野在他眼里总是好的,就算扔团泥巴,应逐星都可以夸赞荆平野投掷泥巴的弧度是符合公式的。   荆平野低头盯着关东煮的汤汁,忽然说:“你这么喜欢我,为什么不追我?”   应逐星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顿了下,过了会儿才说:“因为你不喜欢,在这种前提下我再追求你,只会让你困扰,这就成了满足我自己私心的行为了。我不能只顾我的私心。”   荆平野:“如果这不止是你的私心呢?”   应逐星怔住。   荆平野说:“我给你说三个秘密吧。”   “第一个是,今天晚上玩游戏,你对别人说‘我喜欢你’的时候,我不太高兴,可能潜意识里,我觉得你只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荆平野心脏砰砰直跳,低头扣着手指,又说:“第二个是,今天晚上你抱我的时候,我没有忘记,也没有觉得不舒服,只是有点紧张……还想着,如果这一分钟不结束就好了,这样你可以一直抱着我。”   “应逐星,”荆平野问,“我是不是有点幼稚?”   应逐星没有反应过来,像是宕机了。   荆平野说:“你能再抱抱我吗?”   他凑近了点,动作生疏而死板地抓住了应逐星的手。应逐星终于开机了,也握住了他的手,抱住了荆平野。电视节目仍在吵闹,在说什么?完全没有人在听了,荆平野只听见应逐星的呼吸声,以及感受到他抱住自己的力度,温热地容纳着他。   荆平野安静了会儿,又忽然想起:“最后一个秘密还没说。”   应逐星低声:“你说。”   “我刚才偷偷亲了你一下,你都没发现。偷亲也没什么难的,也就你不熟练,才会让我发现了。”荆平野枕着应逐星的肩膀处,深吸了口气,有点结巴道:   “不过我很公平的,不会占你便宜。所以应逐星,你……那个,要不要也亲我一下?”   说完后,荆平野紧张得要死,结果应逐星居然没有反应,他好不容易撑起的勇气一下子泄掉了,又恼又尴尬:“不亲拉倒!”   荆平野直起身,打算找条地缝,发挥蚊子体积小的优势直接钻进去,再也不必面世了。但应逐星抓住了他的胳膊,荆平野一时不防,又跌坐了回去。   电视机声音喧杂,沙发柔软,荆平野闻到了应逐星衣服上的味道,沾了点烧烤的烟气,并不烈,又或许是他自己的,搞不太清楚。荆平野感受到应逐星抱着他,左脸颊处传来很柔软的触感。   那一刻,荆平野觉得脑袋空白,连电视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一切寂静,好像世界广大,大到没有回音,世界又好像变得很小,只余下两人的空间。应逐星又亲了一下他,荆平野感受到了他的呼吸,是灼热的。   “我亲到了吗?”应逐星哑声说。   “嗯,”荆平野声音含混,很小,只有他们听得见,“应逐星,我好像不讨厌你亲我。”   应逐星眼睛有点红:“不讨厌吗?”   “不讨厌,”呼吸扑在脸上痒痒的,荆平野忍不住想笑,“还挺……好玩的。”   应逐星抱得很紧,与KTV里短暂的一分钟不同,是无法克制的、冲动的、莽撞的力度,他声音有点抖:“别开这种玩笑……”   荆平野连忙说:“我没有!我是认真的啊。”他伸手捏了一下应逐星的耳朵,也是热的,红透了。   “哥,我没有谈过恋爱,上次喜欢别人是在初中,两分钟之前也没有和别人亲过。虽然我不知道怎么恋爱,不过我还挺聪明的,物理成绩很好,所以很多事情我可以和你一起学习,如果你想的话……”   荆平野说:“要不我们试试吧?”   没有听到回复,他推了下应逐星,强制应逐星开机:“哎,理理我。”   忽然,他感受到脖颈处传来温热,荆平野这才发觉应逐星是哭了。   【作者有话说】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 第70章 过冬   发觉这件事情后,荆平野想笑,但又连带着一起难过了。   他说:“要不我换件衣服你再哭吧,我这件衣服上都是烧烤味。”   这话似乎有点煞风景,但的确是真心话。   然而应逐星并没有动,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的掌心贴在他的后颈处,同样是温热的。荆平野试着搡了下他的肩膀,推不开。   因为低着头,应逐星的声音显得闷闷的:“你是喜欢我吗?”   “不然呢?我又不是很随便的人,”荆平野说,“你快起来,不然我减分了啊,热死了。”   应逐星立马抬头了,只是仍然抱着。电视机的光线很亮,彩色地投映在他的眼睛里。白色、铜青、深蓝,闪烁不停。是哭了,盲眼红得厉害,脸颊有湿漉的水痕,荆平野探身去沙发抽纸巾,将一整张纸压在应逐星的脸上:“哇,水漫金山!”   应逐星说:“我好像在做梦。”   为了打破这一幻象,荆平野捏住了一下应逐星的鼻子,成功让他无法呼吸:“得醒了吧?”   应逐星笑了笑,点头,又叫他“小野”。声音低哑。   揭下面巾纸后,荆平野又贴在应逐星的怀里,小声问:“哎,关东煮的垃圾还没有扔。”   “等会儿再扔,它不会长腿跑的。”   “怎么,我就会跑吗?”荆平野笑起来,“再抱两分钟吧。你去扔。”   应逐星“嗯”了声,喉咙处有细微的震感:“我去扔。”   之后具体抱了几分钟,谁都没有明确的认知,但结束后,他们是一起去楼下丢的垃圾。真是腻歪,走两步路的时间都得一起。胳膊挨着胳膊,手指偶尔碰到一起,牵着的时候痒痒的,心脏扑通。   回到房间时,应逐星才问:“我们恋爱了吗?”   荆平野:“你知道吗?我上楼的时候,看见了一根巨——长的线!你猜是什么?”他语调夸张,如同有了惊世骇俗的大发现。   应逐星茫然:“什么?”   荆平野:“你的反射弧。”   应逐星说“好吧”,并不生气,只是一直笑,更像呆呆的考拉了。   正想再说什么,门外玄关处传来声响,这个点应该是爸妈回来了,荆平野起身,并按住了应逐星的肩膀:“你可别出去,我爸妈见着你,说不定还以为我欺负你。你老老实实坐着吧,我一会儿回来。”   应逐星有点懊恼自己的情绪失控,但也只得坐着:“那你快点回来。”   一出门,客厅里热热闹闹的。荆平野反手关好门。   夏蕾:“逐星睡了?”   荆平野含混道:“他在学习,还有半张卷子没写完。”   荆川“喔唷”了声:“出去玩完,还知道学习,你瞧瞧人家孩子。”   荆平野只是嘿嘿笑了声,他的心脏里面有只小鹿在乱撞,撞得树干横折,撞得世界天翻地覆,荆平野无处宣泄这种情绪,于是一下抱起了荆玥,兜着圈地晃:“嘟噜噜噜——飞!”   荆玥尖叫起来,抱着荆平野的脖颈笑:“我不飞了!”   “今天心情这么好,”夏蕾问,“在家干什么坏事了?”   荆平野放下荆玥,嘿嘿笑了声:“才没有,我去洗脸刷牙!”   在卫生间洗漱的时候,荆平野对着镜子,发觉自己脸红得厉害,嘴角无法控制地上扬。一想到卧室里应逐星在等着他,荆平野速度不自觉加快,潦草洗了把脸,大步跑回房间。   应逐星仍是坐在原位置,闻声立马抬起头,笑起来:“你回来了?”   荆平野关上门,语调明亮:“我回来了!”   他冲过去抱了一下应逐星,又仔细观察了下,很好,已经基本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荆平野批准:“你可以去洗漱了。”   “你才刚回来,”应逐星说,“我就走吗?”   荆平野说:“不然呢?”   应逐星说:“先抱会儿,我再去洗漱,行吗?”   “我还没换衣服呢。”   但荆平野还是走过去了,站在应逐星的面前,方便应逐星找到他的位置。很快抱住了,应逐星坐着,脸贴在他的腹部。荆平野故意鼓收了下肚子:“听到了没有?鱼丸、萝卜、魔芋丝一起碰撞的声音?”   “听见了,”应逐星说,“真热闹。”   荆平野立马笑起来:“你是真不嫌我衣服上有烧烤味。”   应逐星:“没有,是香的。”   荆平野的脸腾地烧起来。原来情人不仅眼里出西施,鼻子里也出,真是爱屋及乌。他伸手捏着应逐星的耳朵,捂住了,应逐星盖住了他的手,轻轻拿下来了,握在自己手里:“不能挡着,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荆平野推了下他:“不能抱了,都好几分钟了。”   应逐星只好起身,明显并不情愿去洗漱,走了两步,荆平野跟上,又把盲杖塞进他的手里——从不离手的东西竟然也落下了,同时拍拍他的脑袋,像对待黑豆:“快去。”   送走应逐星,荆平野换好睡衣后,刚爬上床,应逐星居然回来了,前后不过两分钟的时间,荆平野很吃惊:“这么快?”   但他很快发现:“你连脸上的水都没擦,差这半分钟吗?”   应逐星:“我忘记了。”   荆平野随手拿起一旁的毛巾丢给他,应逐星这才擦脸。他听见上铺床板发出的细微声响,问:“你睡上面吗?”   “不然呢?”荆平野奇怪道。   应逐星也有点不好意思:“今晚要不……我们一起挤一下吧?”   荆平野目瞪口呆,结巴道:“会、会不会太快了?”   应逐星愣了下,连忙解释:“和以前一样,不是……别的。”   荆平野面红耳赤地“哦”了声:“哦,行,我拿个枕头下去。”   将枕头投掷下去后,荆平野爬下床,正要倒在床上,忽然发觉枕头下一点红色,于是抽了出来。一条非常眼熟的红色围巾,荆平野左右观察了下,恍然大悟,他质问应逐星:“你不是说围巾弄丢了吗?”   应逐星迷茫道:“围巾——”他立马反应过来了,闭口不言。   “原来没丢啊!”荆平野说,“你害我多买了两条!很多钱的。”   应逐星立马说:“我给你钱。”   这岂是钱的问题,荆平野盘腿坐在床上,把围巾在应逐星脖子上缠绕两圈,严肃道:“你居然骗我,快点如实交代。”   应逐星正要开口,荆平野又补充道:“如果刚恋爱就撒谎,你在我这里的信用水平会大打折扣,恋情也就不保了,非常严重!”   应逐星显然唬住,态度变得恭敬谨慎:“你问。”   “为什么私藏我的围巾?”   “因为喜欢你。”   荆平野噎了下,幸亏应逐星看不见,不然脸红的话,威严将大打折扣,他问:“你那个,拿着围巾干什么?”   应逐星稍稍低着头,耳朵明显红透了:“就是……抱着。”   荆平野疑心:“不会天天抱着吧?”   “没有,”应逐星很快否认,“大概两周2-3次。”   荆平野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他们平日都在学校,只有两周大休回家两天,平均下来在家一天一回!原来是睡眠必备单品。   “那你有没有私藏其他东西?”   应逐星沉默了会儿,荆平野警报响起:“真有?”   “……有一个,”兴许是真心担心自己的信用水平,应逐星没有撒谎,诚实道,“之前那枚硬币,是你的。”   硬币?如果说围巾,荆平野尚且可以一眼认出,硬币则毫无印象,努力回想了半天,才想起是应逐星笔袋里那枚硬币,十分宝贝与特殊的硬币。   但荆平野有点困惑:“我什么时候给你的?”   “去年开学,我来学校找你,你留给我坐公交的。”   荆平野终于想起来了。是黑森林小蛋糕的那回。   “你没坐公交?”   “我走回去的。”   “就一块硬币而已,又没什么特殊的!”   应逐星只是笑,没有辩解。   纸条夹在书页里,硬币放在笔袋,而围巾则垫于枕头下,都是触手可及的位置。应逐星像是在过一场冬天,一场很慢很慢的冬天,因而需要存足够多的粮食,才能够捱过严寒。   或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应逐星以为他在不高兴,因而有点慌张,靠近了些,找到了荆平野的手牵住,声音轻轻的,是很良好的认错态度:“对不起,但我没干坏事,只是留着。”   “我知道啊,”荆平野说,“应逐星,你这么喜欢我呢。”   应逐星“嗯”了声,重复了他的话:“很喜欢。”   明明是已经知晓的事情,荆平野仍是感到手指发麻,心脏跳动得很快,他说:“鉴于你回答得很好,今晚你可以抱着当事人睡觉了,什么心情?”   应逐星笑起来:“开心。”   关灯后,他们挤在下铺的小床上,如同以前许多个夜晚一样,只是单纯抱在一起睡觉。荆平野说:“上个月你不和我玩的时候,我都睡不好觉。”   “我以为这样你会自在点,”应逐星低声说,“对不起。”   “今晚说两遍‘对不起’,以后不许再说了——包括‘谢谢’。”荆平野说。   应逐星说:“好,绝对不说。”   荆平野心满意足,又拉着他一起聊天,让应逐星给自己唱歌,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日自然醒来时,应逐星已经坐在书桌后学习了,荆平野没有出声叫他,自己伸了个懒腰,拿起手机看时间。上面弹出陈千的消息,是问他物理作业是什么,荆平野回复完后,顺道打开应逐星的QQ,忽然发现应逐星的QQ名换了。   “应逐星!”   应逐星闻声:“你醒了?”   他起身,拄着盲杖走到床边坐下。荆平野问:“你怎么改名了!”   应逐星企图装作无事发生,但荆平野已经大声把名字念出来了:“无敌星星侠。”他震惊道,“你怎么改成这个名了!”   应逐星明显也很不好意思,含混道:“我想和你改个配对的。”   荆平野原本觉得自己“无敌火枪手”的名字非常帅气,结果应逐星一改,他才发觉原来这样幼稚,竟有种抬不起头的羞耻。他说:“不行不行,我换个名,这个名字太不好听了!”   “那我也换。”应逐星说。   荆平野拿过他的手机,发觉应逐星的QQ列表里居然只有自己,这样倒也好,完全不必担心被人发现火枪手和星星侠的地下恋情。   苦思冥想半天后,荆平野将自己的名字改成太阳符号,将应逐星的改成星星符号,总归都是挂在天上的,也算是配对。改完后,荆平野说:“你昨天晚上改的?”   “嗯,”应逐星说,“我睡不着觉。”   因而偷偷改了昵称,借以隐晦表达自己的心情。   荆平野:“你太沉不住气了,要向我学习。”   应逐星严肃点头,但忽然脸颊传来触感,荆平野飞快亲了他一下,发出细微的“啾”声,不等人反应过来已经逃出房间:“吃饭去了!”   因为起床太晚,爸妈早上留在电饭煲里的粥已经冷了。荆平野按下加热键,加热三分钟即是正正好入口的温热。等待的过程中,他贴着墙发呆,假装没有听见盲杖的声音,直到盲杖戳到自己的脚面,荆平野才收回:“你要在我脚上戳高尔夫球洞啊?”   找到荆平野的位置后,应逐星才笑:“在热饭吗?”   “对啊,”荆平野拉了下他的袖子,“你陪我一块等着。”   于是,应逐星站在他的身边,两人一齐贴着墙站立。身后客厅里传来荆玥播放动画片的喧闹声。荆平野装作不经意碰了下应逐星的手指,应逐星很快也碰了碰他的手指。   两只手互相戳戳弄弄了会儿,忽然,应逐星握住了他的手,手指穿过指缝,轻轻扣住了。   身体像是过了电,荆平野心跳飞快。明明只是牵手而已,明明之前也会拉着,但此刻却有不同的意义,让荆平野无法思考,整个人变成吸满水的海绵,任由应逐星牵着。   “电饭煲还有几分钟?”   已经加热三分钟了,荆平野:“……还有一会儿。”   虽然三分钟加热入口正好,但再加热几分钟或许更加健康,高温杀菌,于是荆平野决定再等一等。直到电饭煲发出滴滴的声音,应逐星才松开他,说:“你吃饭吧。”   荆平野拢了拢手指,蹲下身打开电饭煲,迎面而来的米粥热气蒸腾,已经完全煮沸了。   因而盛出后,不得不又晾了五分钟再吃。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人想夸奖一下很长的me? 第71章 心软   今天周末,下午得返校,因而白天都在赶作业。   两人都是初次恋爱,只是写作业的间隙偶尔拉手,或者亲一下脸颊,都很生疏青涩。荆平野不大好意思亲密,每次应逐星碰他手指的时候,或者只是叫他“小野”的时候,荆平野都心跳很快,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不能再动了!”为此,他不得不声明,“写完再干别的。”   应逐星问:“全都写完吗?”   荆平野狠心“嗯”了声,严肃道:“恋爱不能耽误学习。”   应逐星只得说“好”,因而直到午觉时才有正当的拥抱机会,荆平野躺在床上,伸手拨他的头发玩,故意弄得乱了,应逐星任由他玩,问:“你作业写完了吗?”   “没呢。我们这学期都开始一轮复习了,发了好多试卷。”   “所以下午也不能牵手吗?”   “你这是打乱我的学习节奏,”荆平野脸有点热,义正辞严道,“我可是好学生。”   应逐星遗憾道:“好吧,只有我是早恋的坏学生。”   荆平野拍拍他的头:“没关系,到时候我可以陪你多写一份检讨。”   “好的,感谢你。”   恋爱之后,他们之间的对话实在有点无厘头,但又让荆平野很快乐,忍不住想笑,又脸红耳热的,他将脸颊贴在应逐星的手心里,说:“你试试,热的。”   应逐星很仔细地摩挲:“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荆平野:“那你就会看见一个猴子屁股。”   应逐星笑了起来,小声说:“那也想看。”   抱着抱着,两个十七岁精力旺盛的男生难免产生生理反应,荆平野僵了下,转过身去,假装自己并未发现,咳嗽了声:“……那个,睡觉吧。”   应逐星也有点尴尬:“嗯,睡吧。”这才午觉。   下午六点钟左右,两人一齐返校。校园里人多,不适合牵手,因而只是并肩走着。磨磨蹭蹭地走到教学楼连廊处。   即将分开,但没有人动。   应逐星:“今天晚上我来找你学习吧。”   “来呗,”荆平野小声说,“不然你想找谁学习?”   应逐星笑了起来,连同那双盲眼都在灯光下,都显得熠熠明亮,他点点头:“那我还是老时间来找你。”   荆平野“嗯”了声,然而还是没有人先走。他催促着:“你走啊。”   应逐星说:“你先走吧。”   “你先。”   “你先。”   “哟,嘛呢?”路过的陈千诧异道,“这还讲究尊老爱幼吗?你俩谁是老,谁是幼?”   见有人来,荆平野的脸腾地烧起来,佯装无事地推了下应逐星,飞快说“再见”,欲盖弥彰地搭着陈千一齐回教室,半路偷偷回头望了眼,然而人太多,看不到应逐星,只好作罢。   陈千:“这下和好了?”   荆平野心情美好:“本来也没吵架。”   “是是是,要不是我努力,你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和好呢。”   “好兄弟,”荆平野说,“请你吃小当家全口味。”   太奢靡了!陈千勉为其难地收下。   距离KTV那晚的坦白,已经过去了两天。   在这场恋爱里,他们首先是十几年的朋友,其次才是恋人的身份。恋人并没有改变内核,只是为这段关系赋予新的特质,比如隆隆的心跳声、不可控制的想念以及触碰时发热的皮肤。   对于应逐星而言,恋爱初期的短暂分开则更加煎熬。毕竟他与荆平野不在一个年级,不在一栋楼,因而只有大课间时可以去找荆平野。   去的次数太多,后门处的同学已经认识他了。   应逐星拎着零食来,同学便说:“荆平野,有人找你!”   荆平野跑出教室。   “我们上节课拖堂了!我本来想去找你来着,结果拖了五分钟!大课间一共才十五分钟,真是。”荆平野看向应逐星的手,“你怎么又带零食了?”   每回应逐星来找他,都会给他带吃的。酸条糖、麻薯、饼干等等。以及出现了新品种:巧克力——看来应逐星又学习到了新的恋爱知识。   应逐星说:“想来见你。”   荆平野左右看看,偷偷拉住了他的手——短暂的牵手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领着应逐星到角落位置,应逐星握得很紧,但又不得不很快放开。   荆平野掰开巧克力,递到应逐星嘴边一块,顺道看包装袋。   “榛果的啊,你也吃。好吃吗?”   什么味道?应逐星其实忘记了,但应该是甜的,他很快吞咽,好腾出嘴巴来说话。然而刚说了一句,就听见荆平野忍着笑意的声音:“哇,你的牙黑了!”   应逐星觉得自己完了。   虽说已经恋爱,但他仍然担心出丑。诅咒降临在他的头上,应逐星立马闭嘴,自己拄着盲杖,听着水声的方向找到卫生间去漱口。荆平野还在笑,故意不停道:“哎,应逐星你说话呀,你怎么不和我说话?”   应逐星闷声:“我不说。”   “笑一个,”荆平野乐得肚子疼,“露出你的八颗牙齿——”   应逐星还是忍不住笑了,但严肃决定:“下次不买巧克力了。”   快上课时,荆平野说:“你下次不要给我买零食了,每次都买很多,你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应逐星说:“但我的钱不给你花,我给谁花呢?”   他又说:“你……不要觉得不好,我没有花很多,都是吃的而已。而且给你买东西,我会很高兴。”   “但是如果把吃东西的时间省出来,我们可以多说好几句话,以后也可以用来……约会,”荆平野脸热,声音有点小,“你觉得怎么样?”   应逐星立马说:“好。”   应逐星虽说品学兼优,但实在恋爱上比较笨拙,找不到门道,只想一股脑地将自己所有的都给出去。   经过劝解,应逐星发现了钱的另一用处,于是放弃了投喂行为,大课间只是一起说话,无人时拉手,上课时间再分开。   而为了尽快完成作业,好留出时间课间出去,与荆平野说话,应逐星上课时的效率提升许多。   这节课是徐崇的生物课,内容不多,提前讲完后,剩下时间来自习。   “有没有看不懂的题目?”徐崇走到他的位置旁,小声问。应逐星和他说了之后,徐崇让课代表照看秩序,让应逐星跟着去了办公室,给他念不懂的题目。   之后检查作业,徐崇说:“你现在做题很快,正确率也不错嘛。”   应逐星笑起来:“可能因为新课比较容易。”   其实是因为晚自习加班的时候,他偶尔会和荆平野一起看高二题目,已经提前学过很多,所以新学期较为轻松。   徐崇继续翻看后面,忽然说:“你最近心态调整得很好呀?不伤心了吧?”   应逐星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说:“已经没事了,总之以后也有比赛可以参加。”   “对嘛,这个心态才好,”徐崇放心下来,拍拍他的肩膀,“我还特地找人来开解你,就怕你想不开。看来你调节情绪的情绪还是很好的,不用老师多操心。”   听到开解,应逐星没有反应过来:“谁?”他以为在说舍友。   “就你高二的朋友,名字我忘记了——哎,我当时一告诉你朋友,你朋友立马就去找你了,”徐崇浑然不觉,“哎,真好,你们这个年纪的友情最宝贵了,回头进了社会,很难再找到这样的朋友了,得好好珍惜。”   应逐星茫然地听完,忽然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但仍是说“对”。   下课铃声响,徐崇说:“好了,回去吧,有问题再来问我。”   应逐星点点头,拄着盲杖回到教室。教室里杂乱,他坐在自己的位置出神,又想起徐崇的话。   他一直没有告诉荆平野有关生物竞赛的事情,怕荆平野认为自己没有能力,也怕荆平野会看轻自己,然而荆平野早早知道了,并且来“开解”过自己。   那段时间他们交流很少,而荆平野主动来找他的那回,是陈千生日前的晚自习。他问自己是否去生日聚会。   生日聚会的那天是应逐星自开学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他和荆平野说了很多话,一起吃了关东煮,并且得到拥抱,开始了恋爱。   应逐星忽然想,所以那天所发生的一切,是出于开解吗?   上课铃声响起了,英语老师播放听力,但应逐星没有听进去,正确率很低。   周五,最后一节课结束,大休开始了。   老师少见地没有拖堂,荆平野准点下课,飞快收拾好书包。陈千问:“放学一块去打球吗?”   “不,”荆平野背上书包,神情雀跃,“我要去找我哥啦。”   陈千愤慨:“早知道不让你们和好了!”   荆平野嘿嘿笑了声,飞奔出门。应逐星正从连廊处过来,他跑过去抱了应逐星一下:“哎呀,好想你啊!”   一旁有同学,但也只是多看了他们一眼,善意的打趣目光。应逐星笑起来,声音轻轻的:“好了,有人呢。”   荆平野倒是不在乎,照样搭着应逐星的肩膀:“你猜我今天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   “我报名了下个月的运动会!”   一中上半年会办春季运动会,届时除了高三年级都会参加,应逐星笑了笑:“这么厉害。你报了什么项目?”   “3000米!”荆平野得意道,“我们班只有我报名呢!”   应逐星惊讶:“3000米,这个应该很累吧。”   “主要我们体育委员撺掇我!他打感情牌,说没有人报名,指标完成不了,班主任会凶他,我就报名了,”荆平野重重叹气,“下次一定不能心软了,不过这回只能先跑了。”   荆平野身上有诸多特质,心软是其中一项,比如很少拒绝他人,容易原谅朋友的过错,看到悲情的电影桥段时会哭。但也同样意味着荆平野可能因为心软,作出违背本意的选择。   应逐星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时,荆平野又说:“你说,我万一跑不下来怎么办?”   应逐星于是将话咽了下去:“我可以陪你练。”   “你怎么陪我?”   “有牵引绳,拴着手腕就可以跑。”   荆平野短暂想象这个画面,笑了起来:“这怎么这么像遛狗?”   “那你可以试试遛我,”应逐星说,“如果你跑得比我快的话。”   因为应逐星答应陪他一起练习,荆平野心情回温了,总归这个过程不会枯燥,有盼头。回家时,路过墙上挂的日历表时,荆平野多扫了一眼,想起什么,他问应逐星:“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滨海?”   明天是三月最后一天,徐瑶的忌日。   “明早去。”   “我和你一起吧,”荆平野规划着,“回来之后去跑会儿步,怎么样?”   应逐星:“我自己去吧,你到时候可以睡个懒觉,回来我再叫你。”   “不,我要去,”荆平野已经下了决定,很难更改心意,“明早你叫我。”   应逐星只得说“好”。   好不容易大休两天,应逐星其实不希望荆平野因为陪他,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同理,他也不希望荆平野因为心软,或是其他不等同于爱的情绪而妥协。   比起拥有,应逐星更希望荆平野可以快乐和自由。   【作者有话说】   放心呢,两个宝都是长嘴的,不会有误会的狗血桥段,还是甜文呢。   这周没有申请榜单,感觉数据会bad bad。。 第72章 勾引   次日,应逐星叫他起床。   昨晚他们仍是一起睡在下铺,说了好半天的话,因而睡得偏晚,荆平野困得睁不开眼,喉咙里挤出点哼唧的声音。应逐星坐在床边,忍不住伸手去找荆平野的脸颊,并且如愿以偿地摸到了,柔软的,温热的,有枕套压出的痕迹。   “起吗?”   荆平野迷糊问:“几点了?”   “七点,”应逐星轻轻摩挲了两下,等了会儿,又说,“要不你睡吧,我去完很快回来。”   荆平野立马挣扎着爬起来,伸了个懒腰:“起了!”   今早起得早,爸妈还没有去店里,正坐在桌边吃早饭。得知应逐星上午去滨海,夏蕾找出自己身上的现金给了应逐星:“这两天店里忙,等过两天闲点我再去看她,你先替我多买点纸钱。你自己去吗?”   荆平野举手:“With me!”   “你好好领着逐星,”夏蕾说,“路上注意安全。”   简单填完早饭,两人一起去了滨海。是骑自行车去的,把手处有两张贴纸,应该是荆玥的杰作。   荆平野已经完全醒盹了,精神很好,等红绿灯时,还很有兴致地玩应逐星的手指。   指节分明,手背处可以看到血管的颜色,还有那点痣。   应逐星不堪玩弄,抓住了荆平野的手,提醒他:“快到绿灯了。”   荆平野觉得很神奇:“你怎么知道?”   “有声音,”应逐星指的是红绿灯装置所发出的滴答音,可以凭借滴答音的快慢判断路况,他又说,“绿灯了。”   荆平野松开应逐星的手指,继续行进。   买完纸钱后,九点来钟到达滨海,去的仍是先前的礁石位置,比较偏僻,因而并没有人。   海边波光闪烁,白色的泡沫涌在岸边,点燃纸钱的时候,荆平野好好压着边缘,并且注意着应逐星的手指,免得风吹时被火烫到。   纸钱慢慢燃烧起来,明红色的火焰,灰烬挟着火星卷飞,荆平野正巧看见应逐星头发上沾了点灰烬,于是伸手给拨下来。   应逐星牵住了他的手指,说:“我都来你家住了一年了。”   “一年还多一月一周,”荆平野记性很好,“你是元宵节过完来的。”   应逐星笑了起来,在心里同徐瑶说了近况。纸钱燃烧殆尽时睁开眼。   荆平野知道他是说完了,出声问:“你有没有提到我?”   “提到了。”   荆平野对着海水说,双手合十,很认真地说:“阿姨,我会好好照顾应逐星的,您放心吧。”   应逐星听到了,但没有露出快乐的神情,反而低着头。过了片刻,他忽然说:“明天就四月份了。”   “对啊,又要月考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下个月生物竞赛的事?”   荆平野卡壳了下,只好问:“……你生物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应逐星说:“委员会取消了我的比赛资格。”   或许因为早就知道这一消息,荆平野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但应逐星很快自顾自地说:“不过我觉得不是大事,毕竟高中又不是只有一场比赛,参加不了也没有关系,下次再尝试就好。”   荆平野立马说:“我也觉得!”   应逐星说:“不过我当时的确心情不好,所以还是多亏你来开解我。”   荆平野愣了下,才说:“我也没有开解你什么。”   “你邀请我去陈千的生日了。”   他又说:“还……亲了我。”   这算开解吗?荆平野听得稀里糊涂,理不清其中的逻辑关系,但应逐星看不见他的神情,因而这段沉默等同默认。   “其实这件事本来应该是我来告诉你的。但我太要面子了,甚至想着要不四月份我请假出去一趟,骗你说我在比赛好了。”   荆平野乐道:“你准备去哪里?”   “反正不能在家,不然会露馅,”应逐星与他挨得很近,在海风与鸥鸟的啼鸣声中,轻轻碰着荆平野的手指,低声说,“我总是想在你面前表现得很好。”   荆平野正想说“你表现得没有什么不好”,就听见应逐星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像我这样的盲人其实是没有资格恋爱的。”   荆平野呆了呆,迷茫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走路都走不好,容易摔倒,做饭掌控不好火候,不知道菜新不新鲜,看不到衣服的花色,容易弄混正反,坐公交也容易上错车,”应逐星忽然停住,自嘲地笑了声,“……但是,我不想别人会可怜我,尤其是你,也不想你因为同情才说喜欢我,才亲我。”   应逐星低声说:“我会当真的。”   荆平野瞪大眼,很是震惊:“我什么时候因为同情你亲你了?!”   应逐星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荆平野又说:   “太离谱了,你这是什么话?那是不是世界上那么多可怜的人,我都要去亲一下?”他指路边,“你等着,现在那边有个乞丐,我马上过去亲他。”   应逐星下意识抓住他的手,生怕荆平野真的照做:“不行!”   “他这么可怜,你为什么不让我亲?”   “你不能亲他,”应逐星非常慌乱,已经开始捏造事实,“你说过只亲我的。”   “你不是说我同情你,才亲你的吗?”   应逐星言语苍白:“这不一样。”   荆平野已然知道他的顾虑,然而越是急切,越是找不到解释的话,情急之下喊道:“那我还觉得,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勾引你呢!”   应逐星猛然定住了,呆呆道:“……你什么时候勾引我了?”   “我之前一直抱你,拉你手,钻你被窝,问你弟弟怎么长的,拉着你看黄片,”荆平野大声说,“这不是勾引吗?”   应逐星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来不及判断周围是否有人,仓促捂住了荆平野的嘴——一开始没有找准位置,捂住了眼睛,第二次精准合盖,盖住了正在冒蒸汽的小荆牌高压锅。   荆平野“唔唔”两声:“你还唔让我说!”   “祖宗,”应逐星真的怕了,“我错了。”   荆平野咬了他的手心,趁应逐星吃痛松劲的时候拿下按住了:“我就要说!你误会我!”   应逐星说:“我只是怕你委屈自己。”   “和你谈恋爱,我有什么委屈的?”荆平野不罢休,非要一个答案:“那你说,我勾引了你没有?”   经过方才一通打岔,应逐星已经完全没有伤心的情绪了,磕绊道:“那时候你是因为把我当朋友,真心想和我玩,才这样对我,我高兴都来不及,这怎么算勾、勾引?”   荆平野喊着:“那你怎么不信我是真心喜欢你,所以才想亲你的?”   一瞬间,应逐星心脏漏了一拍,好像世界都静音,只听得见海浪翻涌,拍打礁石时的水声。有海水溅到手指上,凉凉的,但应逐星如同失去反应能力,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我不可怜你,也不同情你。你有手有脚的,需要我可怜吗?走路容易摔,做不好饭,穿错衣服,上错公交车是大事吗?”   荆平野说:“摔倒了你自己会爬起来,不需要我扶,饭做得难吃也可以填饱肚子,上错公交车就上错,我们再多走一站是大事吗?反正地球是圆的,怎么样都会到目的地——至于穿错衣服,你都长这样了,光着屁股都好看,你管什么衣服呢!”   应逐星又想笑,但又眼眶发热。   “我和你恋爱,当然只会是因为喜欢你啊!你为什么不信我,”荆平野说,“说话,你明白没有?”   应逐星抱住了他:“你说喜欢我。”   “现在不喜欢了,你要气死我了,”荆平野尚在气头上,想要挣开,但应逐星抱得太用力,以至于动弹不得,他说,“我真烦你。”   “你别烦我。”应逐星又说,“别不要我。”   “我说不要你了,你就走吗?”   应逐星说“不走”,又说:“我想和你一辈子。”   一辈子。   荆平野的手指反射性地动了下,像是触电,牵引心脏某处发生塌陷。   海风寒凛中,应逐星的怀抱比较温热,因而荆平野没有再挣扎,只象征性地动了两下,意思意思,最后也伸手抱住了他,咕哝着说:“好吧。”   “小野,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你真自恋,想听我夸你?”   “我想知道。”   荆平野:“长得好看,性格很好,对我也好……”   应逐星:“原来我是三好学生。”   荆平野“哼”了声:“没有奖状。”   应逐星轻声问:“能亲你吗?”   其实刚刚犯错,不宜立马奖励,但是荆平野还是“嗯”了声。应逐星侧头,亲了他的耳朵,又亲脸颊。这让荆平野想起了小时候的黑豆,每次投喂食物,黑豆会舔舐他的手指,又用鼻头蹭他,痒痒的。   如果应逐星有尾巴,一定在飞速晃动。   荆平野被自己荒唐的想象逗笑了,他听见应逐星说:“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怕你和我在一起会不开心。”   “我开心的啊,我又不傻。”   应逐星忽然说:“我……特别爱你,真的。”   在十七岁,这个普遍讲“喜欢”的年龄,“爱”是过于夸张又虚浮的词汇。大家愿意讲“最喜欢”、“最讨厌”,然而等同于“最”的“爱”却总要慎重提起,似乎这个词表达某种责任、义务,因而显得沉重。   但在这个不适配“爱”的年龄,应逐星找不到其他表达情绪的话,只能反复说“我特别爱你”,听得荆平野脸颊发热:“知道了。”   离开滨海时,荆平野说:“我觉得我们恋爱得约法三章。”   “首先,不能耽误学习——这个之前讲过了,不多提。第二,有话直说,不准弯弯绕绕地胡思乱想,最后……”   “不可以提分手,”应逐星说,“可以吗?”   “OK!”荆平野采纳意见,“犯错要有惩罚,你今天触犯第二条法则,鉴于是初犯,可以暂且降低一点惩罚力度。”   应逐星:“什么惩罚?”   “罚你今天被我遛!”荆平野大声,“遛你个3000米!”   别说3000米,3万米应逐星也会努力达成目标。他点点头,语气郑重:“好的。”   【作者有话说】   【猜你想问】1、眼睛什么时候会好?复明是在后期,复明之后就是完结,得先恋爱一段时间才去治疗,会看见,请放心!   2、更新频率:更二休一的每晚8:30,可能在休一时掉落加更,如果正常更新日不更新则会提前请假。 第73章 亲一个   回家取了牵引绳后,荆平野骑着车四处寻找合适的锻炼地点。   最终目标锁定在了小区附近的蓝湖公园,这家公园设有跑道,而且人比较少,对于应逐星而言跑步时的障碍会少,而且万一跑不下来,不至于太丢脸。   牵引绳是橙黄色,两端有锁扣,荆平野给应逐星系好后,仁慈道:“我会跑慢点的,让让你。”   “不用让我,”应逐星笑起来,“你好好跑自己的。“   话虽这么说,但毕竟应逐星看不见,万一荆平野跑得太快,不小心给拽得磕绊了,那又得去诊所。因而荆平野仍是秉持着放水的精神开始练习。   结果荆平野发觉自己多虑了。   操场一圈400米,3000米则需要跑7圈半。一开始时,荆平野速度较快,然而3圈下来,荆平野已经跑不太动了,5圈时跑得愈发慢。   反观应逐星,虽说自始至终速度都不快,但胜在匀速,不紧不慢的,甚至在第5圈时还有空搭话:“你累了吗?累的话可以休息会儿。”   “不累!”荆平野不肯示弱,立马道,“太简单了。”   应逐星点点头:“好的。”   好不容易跑下来7圈,荆平野已经魂归云外,直挺挺倒在草坪上,喘得如同犁了八亩地的老黄牛,满头大汗。受牵引绳的作用,应逐星不得不也坐了下来,他留心听着荆平野呼吸的频率:“是不是岔气了?”   荆平野肺部刺痛,完全不想说话,而应逐星却没出多少汗,只是脸颊和脖颈处偏红,他伸手找到荆平野的腹部,后掌心抵着轻轻按揉,替他缓解疼痛感。待缓过来后,荆平野才呼吸不稳道:“你、你怎么这么能跑?”   “之前在津城的时候我妈经常领着我跑,”应逐星说,“这两年没怎么跑了,主要还是做仰卧起坐、俯卧撑、平板支撑那种不用乱动的运动。”   荆平野大怒:“好啊,你背着偷偷锻炼,就为了遛我!”   应逐星笑起来:“要是不锻炼,之前你感冒那回早该传染我了。”   指的是过年那回。荆平野难免联想到应逐星那回的偷亲,不自觉地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先前岔气带来的腹痛已经有所缓解,应逐星没有收回手,仍是放在他的腹部,荆平野说:“便宜占没完了啊。”   “哦。”应逐星立马收回手,稍微别开头。   之后又慢跑了几圈。一天速成总是不现实的,多少心里有个数,能跑下来即是万岁。跑完骑车回家时,荆平野已经累得腿发软了,荆玥正在吃奥利奥,见他们来,一人发了一片饼干,并且点评道:“哥哥,你身上有点臭,像黑豆。”   黑豆歪歪脑袋,圆眼忽闪。   荆平野如遭晴天霹雳,很是受伤,回到房间后,忍不住问应逐星:“我身上很臭吗?”   应逐星正想闻,荆平野突然又急速退后两步:“算了!你等我先去洗个澡。”   应逐星解释说:“我不会嫌弃的。”   明明也是十几年的朋友,什么样子都见过,恋爱后倒是十分在意自己的形象,荆平野飞快收拾好了衣服,正要去卫生间,忽然想起什么,问:“要不一块去吧?”   应逐星:“你先去吧,家里卫生间太小了,挤不开。”   荆平野撞了下他的肩膀:“不要不好意思。”   “真挤不开,”应逐星笑着,“等你洗完我再洗。”   荆平野只得自己去冲澡,十来分钟结束出来,穿着干净的背心短裤,重新获得自信,他站到应逐星的身前,刻意凑近了:“你闻闻,是不是香的?”   应逐星闻了闻,点头道:“香的。”   荆平野特地说:“我打了两遍沐浴露!新拆的,你猜是什么气味的?”   应逐星忽然说:“我先去洗澡吧。”   “你是不是猜不出来?快猜。”   荆平野抓着他的衣服,非要一个答案,应逐星只好呆在原处,感受到荆平野皮肤的热度,以及水汽的湿润,应逐星喉结轻微滚动,稍稍低头,嘴唇无意擦过荆平野的脖颈处,很痒,荆平野激灵了下,愣愣地注视着应逐星。   他也反应过来:“我刚才是不是亲到你了?”   荆平野:“今天第二回占便宜了。”   应逐星立马说:“我不是故意的。”又说,“柠檬味的吗?”   “青柠的。错了一个字,”荆平野很苛刻。他忽然看了眼房间门,已经关上,荆玥通常不会直接闯入,荆平野又看向应逐星,心脏砰砰跳动:“那个,我有一个问题。”   应逐星:“什么问题?”   荆平野诚恳地问:“你为什么不和我亲嘴啊?”   应逐星猛然呆住,一张脸肉眼可见地飞速涨红,别开头,有点尴尬地说:“亲……嘴吗?是不是太快了。”   “有什么快的?”荆平野蠢蠢欲动,单纯觉得新奇,“就现在。快点,你亲我一下试试。”   应逐星磕绊答应,手无处安放,最后选择搭在了荆平野的腰上。荆平野注视着他的眼睛,瞳仁颜色很深,没有焦距,只有未拉紧的窗帘透进来的一线金色,应逐星慢慢靠近了,但由于无法视物,第一下位置并不准确,荆平野说:“你亲到我鼻子了。”   应逐星愣住,想,难怪是硬的。他已经有点糊涂。   “再往下一点。”   根据指令,应逐星再次靠近了,这回位置准确地贴上他的嘴唇。荆平野心脏重重跳动了声,像是有有电流顺着脊椎骨到全身,头皮发麻。亲了两下,荆平野忽然往后躲,应逐星很快问:“你不舒服吗?”   “有点。”荆平野问他,“我鼻子顶着疼,你觉得吗?”   应逐星:“我忘记了……”   “亲嘴的时候,鼻子怎么放?感觉好多余。”   “歪一下头?”   荆平野恍然大悟:“那再试试。”   秉持着实践的精神,他们开始第二次尝试,这回终于没有再撞鼻子,应逐星箍紧他的身体,忍不住一直亲,轻吮着荆平野的嘴唇。然而荆平野又退开一点,发问:“我看人家电视剧里都是亲好久,还伸舌头,你怎么不伸舌头?”   “……”应逐星迷茫道,“是吗?”   荆平野忽然想到,应逐星是十二岁失明的,在探索情爱的青春期阶段,他无法通过相关视频来直观学习,自然不清楚。想到此,荆平野立马充满责任感,决定自己来主导,然而应逐星忽然想起什么:“等一下。”   这段亲吻已经打断几回了,荆平野箭在弦上,非常着急,他看着应逐星打开书桌抽屉翻找什么,忍不住催促:“快点快点,好没好?”   “别急。”应逐星关上抽屉,将手里的物件递给他。荆平野看着手中的什锦味果糖,困惑道:“你饿了?”   “……我不饿,”应逐星说,“你挑自己喜欢的口味。”   这么紧要的伸舌头关头居然要挑糖果!   太不分轻重缓急了!   但应逐星非要他选择,荆平野只好照做,最后挑了个荔枝口味的,潦草撕开包装,将糖粒推进应逐星嘴里,小声抱怨:“真是,你太馋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要吃糖。”   “你也选一个吃。”   “我又不饿。”荆平野不好意思说自己满脑子只有亲了。   应逐星只含了几秒钟,荆平野就已经不想再等,自己靠近直接亲了上去,张开嘴,轻轻舔了下应逐星的唇缝,应逐星僵直着身体,稍显笨拙地张嘴。舌尖碰到一起时,两人都是一激灵,荆平野一时忘却了自己方才的鲁莽,只记得荔枝的甜香。   应逐星很快反客为主,掌心扣在荆平野的后颈处,咬住了他的舌尖。荔枝的那点香变得更加明显,荆平野身体发热,一时产生头晕目眩的感觉,只听见黏腻的咂咂水声,口水也来不及吞咽。   但由于都不会换气,因而并没有亲太久,荆平野大口呼吸着,忽然想起:“你的糖呢?”   应逐星诚实道:“太紧张了,我不小心吞下去了。”   “……”   荆平野愣住,乐得笑了起来。   应逐星说:“上次听书的时候,那人说,人在学习的时候,如果想要牢固记住某个知识点,最好选择将其与你身边一个节点关联,比如天气、桌上的杯子、墙上的挂表。”   荆平野反应过来了:“所以你选了糖?”   应逐星点点头,声音轻轻的,手放在他的脸颊处摩挲:“我想让你每次吃到甜食,尝到喜欢的口味,都可以想起我。”   虽然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但荆平野想要反驳,因为无论是否有节点,他都不会忘记自己的第一次接吻,也不会忘记应逐星。   应逐星又问:“你觉得刚才好吗?”   荆平野:“好啊。”他小声说,“挺舒服的。你呢?”   应逐星:“觉得……你是软的。”   荆平野脸烧红,支支吾吾地“哦”了声,刚想说什么,就感受到应逐星揩自己脸颊的动作顿了下,说:“你流口水了。”   “……”荆平野倒打一耙,栽赃道,“那是你的。”   应逐星轻信了他,一时很是愧疚:“对不起,弄脏你了。”   他用指腹擦了两下,又低头去亲,明明动作是温和的,但仍是有侵略感。荆平野被亲得有点七荤八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推开应逐星:“你还没洗澡,快去快去。”   “……不能再亲会儿吗?”应逐星问。   “不能了!”   “只一次。”   荆平野实在耳根子太软,勉强同意了,又亲了几分钟,亲得嘴巴都有点没知觉了,应逐星才依依不舍地放开,自己抱着毛巾和换洗衣物离开房间。   人一走,门一关,荆平野立马坐在下铺,先是发了会儿呆,忽然伸手碰了下自己的嘴唇,又猛然拍了拍脸,傻笑了两声。   原来亲嘴这么好。   ……完蛋了。   ·   对于恋爱,荆平野只在书本或者校园的角落里窥见一角,无非是胶水般不舍分开的眼神,或是千篇一律的甜蜜,以及伤心欲绝的争吵。但先前所有的认知只是纸上谈兵,在亲身涉了这片湖后,荆平野才发觉原来恋爱是这样好的一件事,至少在亲吻这件事上,他就已经觉得新鲜,以及微妙的依赖与爱恋。   一整天,荆平野都忘了和应逐星亲了几回。   洗澡前亲的已经无需多谈,洗澡后,应逐星仍想亲,但不好直提,只好曲线救国,说:“你的舌头还好吗?有没有肿?”   荆平野:“我很健康,你放心。”   “但我记得我吸得有点用力,”应逐星诚恳道,“让我检查一下可以吗?不然我不放心。”   荆平野只好同意。但一时忘记应逐星看不见,只能用手指来触碰检查,口腔湿热,荆平野含混地催促他,没曾想应逐星只是想借此定位,最后还是亲了,非得亲出反应才知道收手,谁都不肯承认自己脸皮薄,但又实在不好越界,只好假装并没有发觉。   之后荆平野警惕性大增,不会轻易让应逐星定位。   不过应逐星完全是亲着哪儿算哪儿,都很满足。   由于上午练习过多,晚上并没有出门练习跑步。但即便如此,第二天一早,荆平野仍是浑身酸疼,应逐星少见地赖床,他用力拍了下应逐星的胳膊,应逐星激灵了下,困顿地揭开眼皮,表示自己已醒。   荆平野一顶黑锅压上来:“你昨晚是不是揍我了?”   应逐星茫然:“我揍你干什么?”   “我胳膊疼,腿也疼,”荆平野试着动了动腿,“屁股也疼。”   应逐星:“应该是昨天跑太多了。”虽说是刚醒,但他并没有起床气,伸手轻轻捏了捏荆平野的腿,想替他按摩一下,但按摩也疼,荆平野爬起床来:“吃饭吃饭,我饿死了。”   因为浑身疼痛,荆平野走路都甚慢。   时间是八点来钟,荆玥正在吃饭。爸妈已经早起去包子铺了,她看见荆平野奇怪的走路姿势,直言道:“你的腿坏掉了吗?”   荆平野点点头:“是的,你准备后半辈子养我吧。”   未满十岁的荆玥背上了这个年龄不应有的重担,显得很惊恐:“不可以,我很穷!”   然后抱着饭碗跑到厨房了,害怕荆平野再提出无理的要求。   结果刚跑进厨房,荆平野就听见一声炸裂的声响,吓得客厅的黑豆叫了声——是荆玥不小心摔碎了碗,她愣了下,想伸手去捡碎片。   “站着别动!”荆平野连忙说,“我来收拾。”   他抱离妹妹,拿着扫帚清理现场。应逐星刚洗漱完:“摔东西了吗?”   “碗碎了,”荆平野刚扎好垃圾袋,“碎碎平安,玩去吧——穿着拖鞋,小心有没弄干净的碗片扎着你。”   荆玥小心退开,说了声“谢谢哥哥”,这才去客厅。   洗漱完后,荆平野拉着应逐星下楼去扔垃圾袋。毕竟有尖锐物品,怕黑豆不小心给弄开了,容易划伤。下楼时,荆平野直抽冷气:“我现在是刀尖上的美人鱼。”   应逐星问:“美人鱼需要背着吗?”   “小意思,才二楼,”荆平野说,“二十楼再让你背。”   虽说不必背着,但是搀扶着是可以的。应逐星牵着他的手,十指交扣。正走下一楼,忽然迎面走来一个人影,荆平野来不及放开,僵硬地同那人面面相觑:“……”   李昀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顿了下,挑眉道:“哟,搞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贝贝们,明天得去学校的双选会,如果回来得晚,来不及更新,就放到星期四更可以吗 谢谢大家> <来得及就老时间! 第74章 停电   见是李昀,荆平野松了口气,又后知后觉地脸热起来,连忙松开手。   “我、他……嗯,”荆平野小幅度点头,说得磕磕绊绊,“对……”   李昀比着拇指示意外边:“一块去吃个早饭?我刚下班,现在还睡不着,正好喝点热的养生一下。”   荆平野有点吃惊:“刚下班?”   “西方作息。白天都在睡觉,晚上才上班,”李昀招招手,“走了。”   早点摊在小区后门一家晨光文具店旁边,离得近,走路两分钟即到。但由于腿疼,荆平野走得非常缓慢,李昀注意到他的姿势,又看向应逐星,露出了复杂的眼神。   李昀显然是常客,很熟练地点了三碗豆浆、一筐油条外加一碟煎包。   豆浆很快盛了上来,荆平野叫住老板:“老板,有没有吸管?”   “那儿挂着的。”老板指了墙,荆平野说了谢谢后,取了吸管回来,递给了应逐星,两人手指短暂相碰,应逐星问“你手有点凉,是冷吗”,说完想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他,荆平野连忙说“不冷,不用给我”,一侧头,就看见李昀正在托着下巴打量他们。   荆平野动作顿住,脸又烧起来,埋头,假装自己是研究桌面纹理的大专家。   李昀:“真在一起了?”   早点摊的桌子摆在室外,他们坐在角落,冬天大家都喜欢呆在室内,因而身边几张桌子都没有人,不至于叫人听见。荆平野不好意思道:“对,我是gay了。”   李昀噗嗤笑了起来:“你这弯得很坦荡啊。”   他又看向应逐星:“恭喜恭喜,苦恋多年修成正果了啊。”   荆平野看向他:“昀哥连你暗恋的事也知道?”   应逐星解释:“……他自己看出来的。”   “性向也是我看出来的,”李昀补充道,“慧眼达人,没有办法。”   之后李昀又问起他们在一起的过程,荆平野挑着捡着说了,李昀吃惊地睁大眼睛:“所以你们才在一起两周?”   荆平野点点头,以为他在说时间太短暂,感情不牢固,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见李昀说:“才恋爱两周就上床,太快了吧?”   应逐星正在用吸管喝豆浆,闻言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荆平野也瞪大眼,一副呆滞的模样,结结巴巴道:“什么上、上……”   李昀意识到或许自己误会了:“没上床?那你今早走路什么姿势?”   “他昨天跑了3000米,”应逐星道,“……才这样。”   李昀诚挚地双手合十:“抱歉。”又说,“我本来想和房东说,循序渐进克制点,原来是我秽眼了。”   荆平野满脸通红,但只能回答:“没有关系。”   三人静默无言地吃了会儿早饭,荆平野的脸才慢慢降温,他碰了碰应逐星的胳膊,小声说:“煎包在你面前,筷子一……插就夹起来了。”   荆平野没由来又开始尴尬,恨不得拍拍脸清醒一下,不要满脑子污秽,对这种字眼这么敏锐。   所幸应逐星没有多问,他自己用筷子拨到了煎包的位置,吃得很慢,但耳朵根也是红的。   “你们的事,”李昀忽然问,“其他人知道吗?”   荆平野愣了下:“……没,除了你。”   李昀:“那就行。我生怕你愣头青,回家告诉你爸妈——哎,我们搞基了!”   “……我又不傻!”荆平野又说,“不过说了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我天,你别这么理想。现在社会对于同性恋包容度可没有高到可以让你们坦坦荡荡的地步,咱们这儿不是思想open的大城市。再说,你们是学生,天天呆在学校里,周围的圈子太固定了,一点风吹草动很容易引人注目,”李昀说,“特别是你们刚谈,不稳定,听姐的,别让太多人知道,我能忽悠你?”   荆平野正想开口,李昀又说:   “尤其是父母。”   一旁的应逐星的明显顿了下。   “……我爸妈不会,”荆平野对于告诉爸妈不排斥,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并非大事,非常乐观,“他们一般不会干涉我做什么的。”   “再开明,也不可能轻而易举接受你是同性恋的事情。总之,保险起见,别让父母发现了,真想出柜也等日后经济独立再说,好歹有个兜底的。别跟我一样,一闷头就离家出走,你都不知道我当时睡八人间青旅什么滋味……”   “我以后会努力多赚钱,”应逐星忽然说,“会保护好他的。”   荆平野下意识侧目望过去,愣住。   李昀笑起来:“得,看在我每月交的租金都成了你们爱情基金的份上,别在我面前秀恩爱了,老娘还单着的。”   荆平野安慰道:“你以后肯定能找到适配你的、很好的男的。”   李昀抱拳:“我承你吉言。”   吃了十来分钟的早饭,因为荆玥还在家,因此不能在外逗留太久,很快离开了。离开前他们同李昀说“再见”,李昀嘴里还在吃煎包,笑着摆摆手,看上去没什么烦恼的样子。   回家后,荆玥在自己看读本,荆平野给她布置了今天的任务,以及看电视的时间区间,这才离开。应逐星正在给客厅的垃圾桶重新套袋,这个任务对他来说比较简单,荆平野坐到旁边,忽然说:“你今天说的话,我有一点要纠正你。”   应逐星愣住,但还是请教:“哪一点呢?”   “你说以后会保护好我,我觉得这句话是错的。不是你保护我,我不需要你保护,如果非要提保护,那也是我们互相保护,知道吗?”荆平野说,“不过我还是很感动的……”   应逐星:“你也要保护我吗?”   荆平野:“对啊,我很强壮的!”不过强壮的判定标准最好不包含3000米成绩。   “那你想怎么保护?”   “好好锻炼,赚很多钱……”目前只想到这些。   “不用的,”应逐星说,“其实你每天和我呆在一起,就已经是保护我了。”   他摸索着找到荆平野,抱住了。虽说承诺并不具有法律效用,但附着其上的真心总比条文昂贵千万倍,因而应逐星表现得很满足。   只是荆平野仍觉得这句话有问题,好像应逐星的保护可以是尽善尽美的,然而他的保护只有最底线的要求。   只不过来不及纠结,应逐星想和他亲嘴,荆平野就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   ·   周天下午,浑身酸疼的症状已经好了许多,坐公交车返校后,荆平野又精神抖擞,觉得自己可以跑许多个来回了,冲动之下和应逐星定了锻炼时间,打算到比赛时一鸣惊人。   回到教室后,陈千神神秘秘地凑到荆平野的身旁,脸上喜气掩饰不住:“你猜我要说什么?”   荆平野以己度人:“你恋爱了?”   陈千脸上的喜气减弱半分,说“哪有这么快”,但又很快打起精神:“我主动出击了!”   荆平野又一次以己度人:“你表白了?!”   “没有,”陈千害羞道,“我主动问她4X100米缺不缺人,能不能加我一个。她说可以,太好了。”   倒也算是一次很大的进步!   毕竟李荷性格文静,不怎么同男生说话,陈千和她同桌已经一个多月,仍是不太熟络。因此这次的进展让陈千很开心,他说:“我打算先练习一下,不能太丢面子——到时候一块去操场练习?正好你也跑你的3000。”   荆平野:“我得和应逐星一起。”   陈千瞪大眼:“他怎么陪你跑?!”   荆平野耐心解释了牵引绳的用法。   “soga!那正好,咱们一块跑,我先练练耐久,”陈千拍拍他的肩膀,“就这么定了!”   荆平野:“……”   于是,回校后本就短暂的双人共处时间,多添了一名成员。训练时间定在晚自习开始前的半小时,陈千热情同两人打招呼,研究了下他们系在手腕上的牵引绳:“哎,真靓,好看!”   他对荆平野说:“要不咱俩也系一个,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   “一家三口”这个词汇震得两人一时都没有说出话来。   “……谁跟你一家三口!”荆平野先反应过来,“快跑,不然没时间吃饭了。”   跑步的过程中没有多说话,偶尔应逐星会出声提醒他的呼吸节奏,两步一呼,两步一吸。这回没有岔气,但仍是累得够呛,应逐星准备了纸巾,正想递给荆平野,却是碰到了陈千的胳膊。   陈千挂在荆平野的身上,正哀嚎道:“抱抱我,我要碎了,好累!”   “别抱了,你快滚下去,”荆平野企图将他甩下去,“沉死了。”   陈千悻悻下来:“你都不爱我了,真是。”   应逐星收回纸张,有点不大高兴地把牵引绳解开了,但两分钟后又自己系上了。   第二天,陈千又同他们一起跑步。   这回荆平野勉强可以完整跑下3000米,并且保持良好的面部表情,不至于狰狞。结束后,他正撑着大腿喘气,突然应逐星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臂,继而抱住了他,说:“累死了。”   荆平野下意识看了眼陈千,陈千并未觉察异样,还在自己喘粗气。   “跑了几回都不累,”荆平野大致猜到了应逐星的意图,“突然就累了啊?”   应逐星僵了下,但没有松开,假装没有听见,嘀咕着:“你都不爱我了,真是。”   荆平野愣住,猛然笑出声来。   一旁的陈千没有听清,凑近:“你们在悄悄话什么?”   荆平野努力忍笑:“……在说今晚请你吃里脊卷饼。”   陈千:“父皇威武!”   晚自习结束后,应逐星照旧来找他一起学习。最近他们在一起练英语听力,荆平野的听力分数实在太差,正好应逐星MP4下载了音频,可以一起听。听完后,荆平野忽然想起什么,小声说:“你今天下午又吃醋。”   “我吗?”应逐星不承认,“没有。”   荆平野正想说话,突然眼前黑了下来,留在教室里学习的同学此起彼伏道“停电了”、“怎么突然黑了”,应逐星低声问:“停电了吗?”   荆平野也很茫然:“好像是的。”   坐在前面的班长掏出自己的备用小台灯,独树一帜地亮起来:“学校发公告了,说今晚检修电路——我早有准备。”   “我去,钱韦,你行啊!”   “我没灯,还是回去吧。”   “哎等等我,我和你一块回去。”   没灯都学不了习,不少人收拾书包准备先回宿舍,教室里显得有些闹腾。荆平野正想找书包,手背却一凉,应逐星先一步找到了他的手,扣在了手里。   荆平野压低声音:“干嘛,怎么偷偷摸人手?”   应逐星说:“正大光明的,不是偷偷。”   荆平野乐得笑起来,索性也不收拾了,他趴在了桌面上,挠了挠应逐星的手心:“你说,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吃醋?”   应逐星顿了下,才说:“……他都抱你了。”   “你平时不抱得比他多?”   “不一样,”应逐星说,“我有身份,他没有。”   这句话戳中了荆平野的笑点,笑得停不下来,故意问:“你什么身份?”   “你给的身份,你不知道吗?”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两人无厘头地笑了一阵,忽然又安静下来。荆平野看见窗外湖水蓝的月色,没过黑漆漆的教学楼栋,亮得没有道理。应逐星靠近了点,手扶在荆平野的耳朵处,轻轻贴住他的脸颊,继而亲了下嘴唇。   荆平野心脏砰砰直跳,手指反射性地耸动一下,小声说:“干什么?”   应逐星声音也很小:“没身份地占便宜。”   “……这么理直气壮。”   应逐星“嗯”了声,荆平野还想再批评两句,然而嘴巴闲不下来。教学楼尚且没有恢复电力,只有楼道处有微弱的应急灯光,有人闹腾地飞奔而过,盖过了细微的水声,他们就这样趴在书桌高摞的书后,在漆黑的环境里亲密,荆平野一边提心吊胆,担心突然来电,一边又有点沉迷。   ……当男同性恋真是太辛苦了。   啄啄亲了两分钟,这才收拾书包,准备离开教室时,荆平野嘀咕道:“以前没觉得你这么腻歪,真是。”   他在模仿应逐星下午的鹦鹉学舌,但应逐星假装没听出来,只说:“快走吧,宿舍要熄灯了。”   【作者有话说】   报告!校内发现俩啄木鸟! 第75章 响指   本以为这场停电里的偷亲可以瞒天过海,但回到宿舍时,陈千发觉异样。他盯着荆平野红得不太正常的脸,疑心道:“你是不是背着我……”   荆平野的心提了起来,心虚地左顾右盼,脑中飞速地搜刮理由。   陈千:“背着我吃辣条了?”   “……”   荆平野拍手:“还真是!”   陈千怒道:“这么理直气壮!”   荆平野蔫下去,承认自己缺乏共享的精神,以后不敢这样了。陈千于是原谅了他,几次荆平野欲言又止,想要告诉陈千他恋爱了的事情,但又记起李昀所说的话,为了这场恋情的稳固,只好暂且隐瞒,打算留到日后再提。   之后又练习几回,陈千前期和他们一起,后期又和团体练习接力了,也算是给他们留了点独处的时间,可以偶尔牵牵手。   五月上旬,滨城一中的春节运动会开赛。   当天是艳阳天,最低温度为15度,晌午时已经能感受到明显的热度。3000米的比赛项目放在下午举行。   为了保证下午跑步的时候不至于腹痛,他连饭都没敢多吃。回宿舍时间太早,其他人都还不在。应逐星劝道:“不吃饭就没有力气,到时候晕倒了得不偿失。”   荆平野:“好吧。”   他只好凑过去吃了两口应逐星买来的饭,宿舍里他人陆续回来,孟常问应逐星:“你下午也去看比赛吧?”   应逐星点点头:“有解说。”   一中的运动会有广播站的播音员负责播报解说,虽说大多是学播音的艺术生,专业水平尚且不足,但对于应逐星而言也十分受用了。   孟常看向荆平野,十分靠谱地说:“你尽管跑,到时候我负责抢播音员的话筒,只说你得了第一。”他就是学校广播站的,不过不是播音生,只是单纯感兴趣。   荆平野感动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运动会这天,除高三年级外的其他年级都会休课来观赛。这在清汤白水的校园生活里如同调剂,因而操场座席处满满当当的,都是来凑热闹的。高一年级的区域与高二年级的挨着,应逐星走过去时,还没等开口问,已经有人指位置了:“荆平野在那儿呢,我带你过去。”   “谢谢。”应逐星笑笑,跟着那人。   等到走得近了,荆平野才发现他,连忙拉住了手,应逐星刚摸索着坐到他的身旁空位,荆平野就一下子抱住了他,大叫,已经在崩溃边缘:“好紧张!我要死了。”   总归都是男生,而且同学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很好,抱一下并不担心看出来。   “先别死,”应逐星把手中塑料袋递给他,里面有能量饮料、蛋白棒以及巧克力,“吃点东西吗?”   荆平野只喝了两口饮料,还是紧张:“你说,如果我跑了倒数第一,或者踩鞋带摔倒了,表现得不好,怎么办?”   “不会,”为避免让他人听到,应逐星声音放得很轻,“你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荆平野愣住,接着脸热起来,小声嘀咕:“你是不是背着我谈过别的恋爱,这种话怎么信口拈来的?”   “……我谈没谈过,你不知道吗?”受到冤枉的应逐星显得有点郁闷。   荆平野一下笑起来,心情不自觉轻松起来。然而广播说着“请3000米运动员到操场北侧检录处准备”时,荆平野的笑容转瞬即逝,慷慨赴死地站起身,临走前应逐星握了下他的手,仍提醒他:“两步一呼吸,不要岔气了。”   死到临头,荆平野竟然也不紧张了,“嗯”了声,穿过其他同学“加油加油”的声音,去检录处集合。   等荆平野离开后,应逐星也随之起身。   播报台。   应逐星拄着盲杖进来时,孟常还在喝柠檬水,他匆匆咽了下去,出声道:“哎,这儿!”   “你在忙吗?”应逐星听着声音很嘈杂。   “没有,”孟常笑起来,“他们都在打牌,反正3000米十分钟后才开始。”   孟常领着应逐星去找站长——站长是一名高马尾的高二年级女生,叫杨秋,杨秋正在调试设备,闻声抬头:“有什么事情吗?”   孟常:“这我舍友。等会儿3000米有他朋友,他想念段加油稿,秋姐你看方便不?”   操场。   荆平野正在准备热身运动。身旁是陈千,3000米过后即4X100米项目,他今天穿了身全新的运动服,连细小的胡茬都刮得干干净净,因为李荷在旁边,他说话也绅士许多,十分端着:“你好,加油好好跑,我相信你。”   现在还是加油稿环节,一连过去了几个名字。荆平野没仔细听,只顾着拉伸,忽然一阵电流滋啦声,清润干净的男声传出:“致高二(三)班3000米运动员荆平野。”   荆平野愣住,陈千吃惊地拍他的肩膀:“是你的名字!”   虽然有点失真,但荆平野还是一下子听出这是应逐星的声音,一时茫然,下意识看向喇叭。   “希望你在既定的跑道上自由地奔跑,以不受约束的勇气,拥有意气风发的生命,祝你取得理想佳绩,我在终点处等你,加油。”   没有署名,并且很快下一条加油稿接续上来,没有太多人留意,然而荆平野却心跳得很快,血液加速流动,以至于手指都发麻。忽然,陈千撞了下他的胳膊,荆平野这才回神:“嗯?”   陈千:“这是应逐星吗?”   荆平野笑得有点傻乎乎的,“嗯”了声。   陈千:“我呢,他给我写了没有?”   “应该没有,”荆平野还在傻笑,像是不好意思,“他专门给我写的。”   陈千无言看了他一会儿。   正想再说什么,裁判员已经吹哨要求集合,荆平野站到起跑线,随着一声枪响冲出跑道!   应逐星从播音台赶到赛场时,庄程叫了他一声,把人拉到人堆最前面:“这儿,快来!已经开始了!”   应逐星一时也有点紧张起来,周围加油声嘈杂,盖过了广播解说的声音,他一时无法知晓荆平野的位置,眼神虚虚地落在前方,正微皱着眉判断脚步声时,忽然面前一声响指。   声音清脆,如同投入平静湖泊的一粒石子,波纹推开四周嘈杂,提供准确的定位。   应逐星下意识抬眼,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说:“加油!”   荆平野收回手,继续跑。   ——他不能说话,不然会岔气。   但只要有声音,应逐星就可以看见他。   一共七圈,每次经过应逐星,荆平野都会打声响指。   最后一圈时,原本处于第五名荆平野突然提速,顿时激起一片热烈的“加油”声,他一次性越过前两名,咬着牙奔向终点,在裁判员“第三名”的高声中,猛地抱住了终点处的应逐星。   应逐星被他撞往后踉跄了下,很快接住了。   “第三,”荆平野呼吸急促,兴奋道,“第三哎!”   金色阳光闪烁间,应逐星也抱住他,笑着说:“我听见了。”   加速奔跑后,腿部如同灌铅一样沉重,荆平野完全提不上力气,全靠应逐星抱着他才没垮下去。好不容易恢复点力气,松开时仍是晃了下,荆平野抓住了应逐星的胳膊平稳身体,喝了两口能量饮料。   陈千:“我草,牛逼啊!前两名都是体育生,你这真是给班里光宗耀祖了!”   虽然荆平野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但仍是直起身板,佯装轻松:“太简单了,小意思啊!”   待所有选手过终点线后,荆平野才去检录处登记成绩,回自己班级区域时一路上不少同学说“厉害”,连老师都拍拍他的肩膀,说“可以啊”,一时说得荆平野都有点飘飘然的,坐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后,终于得以放松下来,和应逐星一起看陈千的比赛。   4X100的比赛参赛的班级众多,相对而言更加激烈。陈千在最后一棒,前几棒的速度并不算快,比较落后,李荷将接力棒交给陈千后,陈千如同离弦的箭蹭地窜了出去,最后竟是一口气超了好几个队伍,以第二名抵达终点。   “怎么样了?”   “第二名,亚军呢。”   应逐星笑了笑:“厉害啊。”   陈千累瘫在了草坪上,团体中其他几人都聚过来,包括李荷。   荆平野看见陈千立马弹坐起来,脸颊飞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道聊了什么,最后连连点头。   下午五点来钟,运动会圆满结束。荆平野也算是衣锦还乡,给班里赢得了荣誉,不枉这一个月的训练。正和应逐星一起走时,陈千忽然走过来,说:“我们几个打算周天一起去聚餐,庆祝这次比赛获得亚军。”   荆平野“哇”了声:“那你岂不是可以和她一起吃饭了?”   陈千害羞地打了他一下:“哎,不要声张。”他倒是没有避讳应逐星,又小声问,“不过我想单独和她一起吃个饭,你说,如果我约她周六出来一起玩,她会答应吗?”   荆平野乐起来:“哟,约会啊。你去试试,万一呢?”   陈千深吸一口气,飞快道“好”,跑向了走在前面的李荷。   晚上还有自习,两人在连廊处聊了会儿才分开,回到教室时,荆平野忽然想到,他和应逐星恋爱都一个多月了,居然都没有约过会!   ……要不周六去?   正想着,陈千过来通报自己邀约的结果。失败了,原因是李荷周六有古筝课,没有时间。不过总归有周天的聚餐,虽说不是独处,但也是一次很好的表现机会。   陈千拍拍他的肩膀,“我打算去买身衣服,打扮得玉树临风一点。周六你有没有空,陪我去商场呗。”   荆平野微微顿了下,含混道:“……我周六有事情。”   “你有什么事情?”陈千不相信,“你没有辅导班需要上吧。”   荆平野胡言乱语:“……我腿不大舒服,怀疑是腿筋跑断了,我得去医院看看。”   这通胡言乱语唬住了陈千,他瞪大眼,事后诸葛亮道:“你看吧!我就说3000米加速风险很大,这下断了吧?”   “嗯!”荆平野内心歉疚,“下回!下回我一定陪你去。”   运动会结束后,生活恢复正常节奏。周五大休,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他和应逐星一起回家,等待公交车的过程中,荆平野仍在脑中润色邀请的措辞,竟有点紧张,刚打算问,应逐星忽然问他:“这周你们作业多吗?”   “还行,”荆平野下意识回答,“最后一节课我们老师没讲课,让我们自习,我都写了大半了。”   “这样,”应逐星忽然无端清清嗓子,手指碰到他的校服袖口,他低声说,“那,如果你明天不忙的话,可以……和我约会吗?”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越写越没底,感觉恋爱之后大家都不爱看了T T 第76章 宝贝   邀请时,应逐星如同在完成一项高精度的任务,必须万无一失,打了十几遍腹稿,因而念出来时语气稍显生硬。   荆平野没曾想自己被抢先一步,支支吾吾道:“哦……可以。”   恋爱快两个月,牵手、拥抱、接吻的流程都已经走了一遍,结果又反过来进行恋爱最初的约会步骤,荆平野无端有点不好意思,他佯装镇定地问:“你有想好的地点吗?”   应逐星:“我都可以,你想去哪里玩?”   荆平野:“你提约会,不得你负责规划吗?”   上车后,应逐星开始苦思冥想,直到下车,快走到小区门口时,应逐星才罗列出了几个地点:“电影院、公园、图书馆、博物馆、电玩城。”   “谁家好人周末还去图书馆学习,去博物馆陶冶情操?公园也不去,之前跑步去好几回了。”   “电影院和电玩城呢?”   荆平野:“不喜欢。”   应逐星:“你和陈千不是经常一起看电影,打游戏吗?”   “……不一样,”荆平野含混道,“反正不去。”   应逐星:“你别一味迁就我。”   荆平野的心思一下子被点破。说到底,这些项目应逐星无法参与,因而他不愿意选择,不过荆平野很快道:“你只找我爱玩的项目,这不是迁就吗?”   应逐星正想开口,荆平野直接捏住了他的嘴,禁止发言。   恋爱本就是找到最大公约数的过程,好歹得双方共同参与才完满,只让自己玩算什么约会?   应逐星“唔唔”两声,荆平野忽然发觉捏着嘴像小鸭子,很可爱,看看四周无人,凑近亲了口,这才松开了,问:“快说,你想去什么地点?”   “……想一直呆在房间里,”应逐星诚恳道,“和你一起。”   荆平野:“……”他终于放弃让应逐星出谋划策:“我自己来想吧!”   经过深思熟虑,广泛搜寻信息,终于在饭前,荆平野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广茂商厦那儿开了家剧院!咱们去听音乐剧吧,我刚好都没尝试过。”   应逐星自然没有二话:“行。”   既然周六约会,全天兴许都不在家,自然得知会大人一声。等爸妈回来后,荆平野跑到主卧:“爸妈,明天我想和同学出去玩,我哥得去上课。”   “行,”夏蕾说,“那我把妹妹和黑豆带到店里去。”   荆平野达成目的,嘿嘿笑了声:“好!”   荆川却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荆平野心里有鬼,因而一时卡壳了,回答得分外没有底气:“……男生。”   “男生你脸红什么?”荆川揶揄道,“谈恋爱了吧,和女同学出去约会?”   平常荆平野出去和同学玩,都会说名字,这时候只模糊用同学指代,自然很容易察觉异样——应逐星上课倒是十分正常的日程安排,不至于引起怀疑。   荆平野满脸通红,抓狂道:“没有!”   “哟,”荆川还特地拍拍夏蕾,让她围观,“猴子屁股。”   夏蕾也“哟”了声:“还真是。”   荆平野争辩不过,索性直接逃出主卧。   结果,刚回到自己卧室,又传来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又是荆川,两根手指间夹的四张红色钞票,衬得他十分英俊:“喏,爸给你的赞助。出去约会多捎点钱,请人家小女孩吃点好的,别净吃关东煮这种便宜东西。”   “……”荆平野一把抽过钞票,赶人,“快走快走!”   荆川:“……小没良心的!”声音被关在门外。   收好钞票后,荆平野看向坐在书桌后的无辜“小女孩”,开始无差别攻击:“你看,我说了吧,直说咱俩出去玩好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去约会了。”   荆平野原本想直接了当的说,然而应逐星担心露馅,认为分开提行程更好。   荆平野郁闷,揉应逐星的头发泄火:“都怪你!”   “对不起,”应逐星抱住了他的腰,“是我考虑不周。”   虽说家里并不反对早恋,只要别出格,别误了学业,倒是一切好商量,荆平野仍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揉得应逐星头发都起静电了,荆平野才熄火,想起自己兜里莫名多出的四百块,心情又美丽了:“明天几点出发?”   应逐星:“你想几点?”   荆平野:“九点吧。”   应逐星点点头:“好。”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亲了下荆平野的脸颊。   但实际上,第二天七点半左右,荆平野就隐约觉察到应逐星起床了,他实在太困,半睁开眼时,只看见应逐星半蹲在衣柜前,不知道在捯饬什么。   荆平野咕哝着叫了声“哥哥”,闭着眼,听到盲杖的声音停在床边,接着脸上传来痒意,应逐星摩挲了两下他的面颊,力度很轻。   荆平野问:“到点了吗?”   “还没有,”应逐星温声,“你继续睡,到点我叫你。”   荆平野忘记自己回复什么,又睡了。   再度醒来已经是九点,荆平野起床,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应逐星已经穿戴整齐,光鲜亮丽。白色薄款长袖,宽松牛仔裤,左边袖口微微卷起点,露出手腕处的七慧绳,背着斜挎包,连头发都明显打理了,稍稍朝后拨。虽说是简单的搭配,但胜在干净,加上他的五官本身就很优越,仔细打扮后,一时像是开屏了的孔雀。   荆平野呆呆的:“……你干什么?”   应逐星有点尴尬:“收拾了一下。”   荆平野恍然大悟:“难怪你你早起。”   “我得找衣服,一件一件用手机拍图识别款式,比较费时间。”   荆平野说:“你过来点。”   应逐星乖乖走近。   “低一点。”   应逐星又低头。荆平野坐在床上,伸手碰了下他的头发:“我当你用了发胶,原来是水啊。”   “我没有发胶,随便弄的,”应逐星踌躇着问,“……这样你喜欢吗?”   荆平野心里一动,食指勾着他的衣领拽低了点,很响亮地亲了下他的嘴唇:“喜欢啊,太帅了!”他又补充道,“你看吧,当时我都告诉你了,是你勾引的我。”   应逐星忍不住笑起来:“好吧,我会继续努力勾引的。”   见应逐星好好收拾了,荆平野也燃起点好胜心——虽说应逐星看不见他打扮成什么样子,但总归仪式感要有的。但荆平野纠结了半天,并不知道该穿什么,只好仍是日常搭配,只是也学应逐星湿了下头发。   今天周末,路上车多,不适合骑自行车,他们乘坐公交车去的。二十来分钟抵达,剧院在广茂商厦南侧不远处。或许因为是新开的,装潢干净漂亮,空气中很淡的马鞭草香薰气味。   “你坐着等我,我去买票。”   应逐星只说:“挑你喜欢看的就行。”   不过荆平野是第一次看音乐剧,并不了解剧目,听推荐选了经典的《歌剧魅影》,中文版本的。取票回来时,发现应逐星的身前站着两名女生。   “我们是附近大学的,同学你也是吗?”   “我想认识一下你,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女生说完,递出自己的手机微信二维码:“扫一扫就可以了。”   荆平野听见他说:“不好意思,我看不见。”   女生这才后知后觉发觉他的眼睛状况,连忙道歉,但听意思仍是想加微信,正好旁边LED屏的广告声盖住了应逐星的声音。荆平野只看见女生点点头,和同伴一起离开。   过了会儿,荆平野才坐过去:“买完票了。”   “买了什么?”应逐星的神情同方才明显不同,有微妙的黏人,凑得近点,笑着说,“没有买太高深的吧?”   但荆平野心里不太高兴,于是说得敷衍:“反正都看不懂。”   应逐星:“也是。”他像是想起什么,问:“你有微信吗?”   荆平野心中警铃大作:“干什么?”   “我们回头一块申请个账号吧,”应逐星倒是没有旁的心思,只是想着占据第一个好友位置。但这话在荆平野耳中变了味,他语气很冲道:“申请个账号,好加别人微信是吧?”   应逐星茫然道:“……加谁?”他立马反应过来:“我没有加。”   顾不得旁边是否有人,应逐星急于澄清:“你明明知道我的性向——”   荆平野:“那我的性向还九曲十八弯了呢!”   应逐星愣住,突然不合时宜地笑起来,荆平野愈加恼火,正想起身去远处沙发坐着,这个点人不多,一整排沙发都是空的。然而刚刚一动,应逐星已经找到了他的手,攥住了:“我真的没有加。我只是想着,我们都没有微信,所以可以一起申请。小野。”   荆平野只是虚张声势,没有真的起身:“那你刚才笑什么?”   “是觉得你很可爱,”应逐星轻声说,“不是嘲笑你。”   “……谁可爱了?我很强壮,好吧?”   “是的,你很强壮。”应逐星顺着毛来。   荆平野绷不住笑,那点莫名其妙的气已经消了,他是单纯耍点性子,并非疑心什么,然而应逐星迟迟没有听到回应,以为他仍在气头,苦思如何哄,半天才憋出了句:“宝贝,别生气了。”   这个称呼听得荆平野愣住,接着整张脸腾地红起来:“啊?”   “宝贝,”应逐星于是重复了遍,声音轻轻的,“别生气了。”   从朋友身份转变为恋人以来,他们对于彼此仍是先前的称呼,并没有不同,乍一更换,荆平野清楚地听见心脏漏跳了拍,继而快速跳动,他低下头:“……哦,好吧。”   又说:“那回头申请微信,你第一个加我。”   应逐星保证:“我会的。”   很快开场了,他们一齐进去,等待开演时,荆平野忽然飞快道:“以后也可以这样叫。”   应逐星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宝贝吗?”   荆平野“嗯”了声。   “好,”应逐星又斟酌着问,“……我还学了其他的称呼。”   “什么?”   “宝宝,”应逐星耳朵也有点热,“……这个你喜欢吗?”   全场熄灯,眼前骤然陷入黑暗时,荆平野“嗯”了声,小声说:“喜欢。”   《歌剧魅影》时长150分钟,开演后,荆平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定下心神,他忍不住侧目偷看应逐星,想判断他是否在认真听,于是拨了下他的手指,应逐星立马抓住了,掌心温热。   看来没有认真听。   座椅中间属于视野盲区,他们在昏暗处十指相扣。台上的芭蕾舞表演正到高潮,身着黑色斗篷、戴着面具的魅影出现在台上开始歌唱时,忽然应逐星松开了,在他的掌心处点了几下,像是写字,最后画了一颗心,荆平野也如法炮制,又觉得幼稚,忍不住笑了下,却又心脏砰砰跳动。   结束后,两人才放开手。   荆平野问:“你听出什么门道了吗?”   应逐星居然全都听进去了,剧情倒是分析得清楚,原来没有值回票价的只有荆平野一人。   应逐星忽然说:“你先去门口等我,我有点事。”   荆平野:“我和你一起吧。什么事?”   “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应逐星说,“所以别和我一起,你先去门口。”   荆平野愣住,挠挠头:“哦,好……那我去正门口。”   有惊喜?   什么惊喜?   荆平野走到正门时,忽然想,他是不是太没有仪式感了,居然都没有想到给应逐星准备?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一声“荆平野”。   荆平野抬头,同刚从商场出来、满脸震惊的陈千对上目光,下意识打算转身,陈千已经拎住他的卫衣兜帽,迫使荆平野罚站原地。   陈千指着旁边的音乐剧目立牌:“这是医院?”   又指了指他的腿:“你不是腿筋断了吗?”   荆平野汗流浃背:“你听我解释——”   他的头脑正飞速运转,企图编造合理的借口时,忽然听见盲杖的声音,侧目看到应逐星时,荆平野下意识“哎”了声,应逐星闻声笑起来,走近:“宝——”   荆平野心脏险些骤停,在“贝”字出来之前,猛地抱住了应逐星:“抱抱我的好兄弟!”   陈千:“……?”   嚓拉一声,什么东西从应逐星手里掉落。两人的目光一齐望过去,一束象征美好兄弟情的玫瑰花正孤伶伶躺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的评论了,心安,幸福!请多多评论,助力糖葫芦的幸福(〃'▽'〃)   下章可能有点肉星子 大家懂我is吧 第77章 帮你   陈千率先打破僵局,捡起地上的玫瑰花,扫视他们,最终目光放在应逐星的身上:“你送他的花?”   “……”应逐星还在他的好兄弟怀里,身体僵硬。   “得,”陈千招招手,“去旁边的奶茶店,我一个个审讯啊。”   奶茶店。   店里放着华语流行曲目,外加机器响声,因而尤其吵闹。两人正襟危坐在角落的沙发处,陈千严肃道:“你们先想想供词,我去点杯奶茶。”起身后又补充道,“没有你俩的份,都给我喝凉水!”   荆平野自知理亏,不敢有微词。   待陈千离开后,他捣了下应逐星,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怎么还准备玫瑰花了?”   “头回约会,”应逐星低声,“我想给你准备点惊喜来着。”   的确很惊喜。那支玫瑰花现在还在荆平野的手中,一个完美的物证。花瓣边缘有点蔫,并且因为放在包里也压着了,但仍是漂亮的。   “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晚上。”   荆平野仔细回想,昨晚8点到9间之间,确实有一段时间应逐星自己出门了,说是下楼扔垃圾。当时荆平野正在卫生间冲澡,因而没有一起。   原来扔垃圾只是借口,真实目的是买花。   在当下这种危机时刻,荆平野不合时宜地觉得有点幸福。   正想说话,陈千端着一杯珍珠奶茶回来了,左边胳膊夹着两杯凉水,砰砰一放,在吵闹的奶茶店中如雷贯耳,震得荆平野哆嗦了下。   陈千:“还在交头接耳!”   审判官坐下了,喝了一口珍珠奶茶,这才看向荆平野:“我先审你。自己解释一下。腿筋断了,走不了路,不是得去医院吗,怎么转头来了音乐剧院?”   只顾着说话,完全忘记思考供词了。荆平野磕绊道:“我、本来想去医院的,但是应逐星想听音乐剧陶冶一下情操,我就来了——”   陈千怒道:“我还想你陪我买衣服呢!”   荆平野遭到训斥,弱弱噤口:“……”   陈千又看向应逐星:“来,你又为什么送他玫瑰花?”   应逐星也一时无话可说,保持沉默。   “你们,”陈千目光如炬,扫视着他们两人,“是不是……”   荆平野几乎要缴械投降,全盘托出时,听见陈千断言:“在音乐剧院门口卖玫瑰花兼职!”   荆平野、应逐星:“……”   荆平野呆滞几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拍桌子:“是这样!我们太缺钱了,所以想趁周末兼职赚点零花钱。”   陈千:“只卖这几支?剩下的玫瑰花呢?”   “都、都卖完了。”荆平野硬着头皮回答。   “你真当我傻的,连这种话都信!”陈千一拍桌子,“谁家赤手空拳卖玫瑰花,还鬼鬼祟祟的!快说实话,不说实话咱们都别走了!”   荆平野如同扎破的气球,一下瘪了下去,缩成小小一粒。   他脑中飞速运转,却发现这件事实在不好隐瞒,本身他同应逐星单独出来玩很正常,但非要背着共友,而且携带玫瑰花,已经是明晃晃地有猫腻——如果换成异性,几乎可以直接下定论。   索性说了算了!   荆平野正想开口,忽然一旁应逐星说:“是我约小野来的剧院,所以他才会爽了你的约。”   陈千严肃道:“你约他来剧院干什么?”   应逐星:“因为我在追他。”   陈千:“……”   荆平野同样震惊地看向应逐星。   “他原本是想去医院的,是我临时请他来了,”说来说去,应逐星回归主旨,只有一句总结,“你别怪他。”   荆平野很快反应过来,质问道:“什么叫你追我?”   应逐星扣住了他放在桌下的手,捏了两下,示意他不要多讲。但荆平野完全没有理会暗示,抽出了手,直接了当道:“不是他追我!是我们在一起了。”   单方面推卸责任并非荆平野的行事风格,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全盘托出,抖掉包袱自己也轻快。于是荆平野又重复了遍,对陈千郑重道:“昨天之所以没有答应陪你逛商场,是因为想和他约会。撒谎是我的错,对不起。”   陈千恍惚,如同受到极大冲击:“……”   虽然奶茶店声音喧嚣,但他听得很清楚。过了两三分钟,陈千颤声道:“你们都是gay?”   两人齐声“嗯”了声。   陈千看向荆平野:“你也是?”   荆平野点点头。   陈千正在经历世界观的重构,一时神智不清,指了指自己:“那你喜欢过我没有?”   “……”荆平野诚实地摇摇头,指了指一旁的应逐星,“我只有在喜欢他的时候,才算是gay。”   陈千点点头,说“好的,我冷静一下”,然后机械重复吮嘬吸管的动作,喝完了一整杯的珍珠奶茶后,才终于有了反应,陈千:“你他娘的!居然背着我脱单。”   “……”荆平野说,“你不在意点其他事情吗?”   “我在意啊!”陈千一拍桌子,但用力过猛,掌心痛麻,整张脸都扭曲了下,但为维持气氛的严肃,他没有痛呼出声,“你都不把我当朋友,不告诉我实情,我非常在意这点!”   荆平野:“我绝对没有不把你当朋友,只是怕你不能接受。”   “又不是我谈,我有什么接受不了的!——而且,我能不能接受是其次,你们的态度才最令人痛心。我真心把你俩当好朋友,屁颠拉着你俩跑步,想一块牵绳当一家三口,”陈千悲痛欲绝,“……结果呢?你们背着我当一家两口,太让我伤心了。”   说着说着,陈千的眼眶真的红了。   荆平野吓了一跳,愧疚得坐立难安,连忙抓住陈千的手打算说好话,结果还未开口,陈千惊天动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哎哟,最近犯鼻炎,弄得眼睛都痒痒的……不好意思。”   荆平野:“……”他收回了自己讨好的手。   陈千问应逐星:“所以,你是真心喜欢我兄弟的?”   应逐星十分认真地点点头:“嗯。”   “那你记得好好待他。荆平野虽然成绩勉强看得过去,但是,人还是比较傻的,高一上学期体测跳远的时候,脸还埋坑里了——”   荆平野抓狂:“是屁股着地,脸是好的!”   “而且还很容易被骗。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发善心给校外的瘸腿乞丐50块钱,还怕人家冻着,问缺不缺衣服,他可以送两件自己不穿的外套,结果第二天就看见人家乞丐起身走得比他还利落——”   荆平野:“那是他演技太好了!”   “我只有这一个逆子,”陈千说,“你好好对他,不要玩弄他的感情。“   应逐星的眼神虚虚落在桌面,竟是仔细在听,他点点头:“我会的。”迟疑了下,说,“如果可以的话,这件事尽量先不要让别人知道。”   “你放心!我又不是大喇叭,我会替你们保守好秘密的。”   陈千拍拍胸膛,又问:“你们俩是不是还要继续约会?”   “……只是看个音乐剧,”其实还打算再吃个午饭,但荆平野不好意思讲。   陈千:“太好了,那我就不算插足了!快点陪我去吃饭,吃完饭我就原谅你。”   于是三人又转战商场去吃饭,由于多了一人,因而并没有多说什么话,倒是陈千心情明媚,吃饭中展示了自己新买的衣服。   明天他即将奔赴没有硝烟的战场,所拥有的军火是否优良非常重要。   “怎么样,好看吗?”   “太帅了!”荆平野说,“明天一定能成功!”   下午陈千还有一对一的家教课,临走前,又勒令荆平野下周帮他买一周早餐,才算是勉强原谅,彻底掀篇。   陈千走后,应逐星:“继续玩,还是回家?”   “回家吧,”正是午觉的点,荆平野有点犯困,“我想躺着了。”   应逐星笑着:“好。”   坐公交车返回家里时已经三点。荆平野换好睡衣,没骨头地趴在床上,已经有了困意,咕哝道:“……我不喜欢你今天说的话。”   “……我只是想,这样可以撇清你,至少你和陈千的关系不会受到影响,”应逐星说,“以后不会这样了。”   “我又不是很懦弱的人,而且恋爱是‘我们’的事,你一个人出柜算什么?”荆平野眯了会儿,又说,“而且我觉得出柜也不吓人,都没有人说什么,回头直接给爸妈说也不成问题吧。”   应逐星立马道:“这个现在不能说。”   “我知道,我知道,得经济独立了,才能谈和爸妈出柜的事情——经济独立需要赚钱,赚钱就得工作。哎,以后找什么工作呢?”   一个尚未毕业的高中生,已经语气老成、未雨绸缪地思考起工作,还叹了口气,应逐星觉得很可爱,于是问:“你想找什么工作?”   荆平野半睁开眼,看见他正在换睡衣。上衣已经脱了,从荆平野的视角可以看见裸着的后背。他刚找到睡衣,动作牵扯间,后背薄肌在午后光线下形成投下阴影。不自觉盯了会儿,荆平野才说:“想当医生。”   “还惦记着我的眼睛呢。”   “我心怀大爱,谁说只准救你,”荆平野问,“你呢?你做什么工作?”   应逐星套上睡衣,摸索着系上纽扣,玩笑道:“没想好。实在不行去盲人按摩,说不定人家愿意招我。”   荆平野:“盲人按摩也是有门槛的。”   应逐星不大清楚:“是吗?”   “你可以给我按一按,”荆平野说,“我帮忙鉴定一下你有没有天赋。”   很明显的诓骗意味,只有应逐星乖乖上钩,他拄着盲杖,坐在床边的位置,说:“那辛苦你鉴定了。”   见有免费的服务享受,荆平野立马趴好,脸埋在枕头中,模糊说完“准备好了”后,清楚感知到应逐星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肩膀处,先是摩挲了两下后颈,继而开始揉捏肩膀。   力度并不重,比起按摩,更接近于安抚。   荆平野:“你用点力气,不要像没有吃饭的。”   应逐星这才稍稍用力:“这样可以吗?老板。”   老板这个称呼逗得荆平野笑起来:“可以的,继续努力小应。”   虽然房间里已经打开空调,但床铺临着窗户,仍有光束笼在身上,温热的,荆平野一时昏昏欲睡,无法分清哪处是应逐星的热度,依稀感知到觉得后背、腰、腿部,并不像按摩,倒像是……阅读。   每处骨骼,每寸皮肤纹理,都成为可供识别的盲文,帮助应逐星阅读荆平野的身体。   只是力度适宜,因而并没有不适。甚至于挺舒服,所以荆平野没动。喉咙里时不时挤出点哼唧声,过了会儿又侧过头,半边脸压着枕头,好呼吸到空气。   直到应逐星捏到大腿处的肉时,荆平野才有了反应,小幅度地激灵了下。   应逐星停止动作:“捏疼了吗?”   “……没有。”荆平野有点不自然地动了下   应逐星:那我继续了?“   那只手放在腿后方轻轻揉着。荆平野并非缺乏运动的人,相反,他总是乱跑乱动,喜欢打篮球,因而肉也不是软绵绵的,带着些韧。   再捏回原位置时,荆平野再次战栗,并发出了点声音。   应逐星:“怎么了?”   “没。”荆平野声音有点奇怪。   应逐星:“还需要按正面吗?”   荆平野回应了几个字,但声音太模糊,听不清楚。应逐星的手指摸索着找到他的后脑勺,轻轻揉了下:“脸别埋枕头里了,小心喘不上气了。”   荆平野闷声:“……不按正面。”   闻声,应逐星的动作短暂顿了下。指腹穿过发间,可以感知到微微濡湿的发根,热度偏高。他稍稍低头,以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音量,试探着问:“……你硬了?”   荆平野猛地拍开他的手,别过头。一张脸已然涨得通红,又朝墙根躲:指控道:“你当时这样,我都没有嘲笑你。”   应逐星有点冤枉:“我哪有嘲笑过你。”   “但我很丢人啊,”荆平野没有底气,声音愈发弱,“你帮我按摩,我还……什么。”   或许是这种时刻比较尴尬,外加脆弱,应逐星生怕触着他什么逆鳞,因而很是耐心:“之前你不是还说,‘嗯嗯’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既然是正常的,又有什么好丢人的。”   荆平野闷声:“……那你问我干什么?”   “我只是想问你,”应逐星迟疑了下,才低声说,“需要我帮你吗?”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人注意到,勤劳的冬瓜师傅已经连续烹饪四天,真是太能炒菜了(感叹 第78章 help!   帮忙?   ……怎么帮?   荆平野大脑空白,没有想同意或拒绝,只是单纯怔愣。   而将这种沉默被误解为许可。应逐星的手离开他的头发,摸索着向下,挑开了睡裤的松紧边缘。   “不舒服的话告诉我。”   接下来所发生的则完全超出荆平野的认知范围。低头时,荆平野看见了松紧带边缘露出的清瘦手腕。   卧室的窗帘只是半拉着,窗外槐树浓绿,光线不大明亮,但能让荆平野辨别出棉质布料下手指指节的形状。   可能是羞耻感,让荆平野突然意识到什么:“我、我还没洗澡……”   应逐星:“可以弄完再去。”顿了下,又低声说,“你……放松一点,别紧张。”   怎么可能放松!   应逐星明显也在紧张,手法青涩。但荆平野一想到是他的手,想到他十几年的朋友,在帮他……这种事时,感官的敏锐度便如同提高了十倍、百倍。   他只能徒劳抓住了应逐星的衣服,很明显发抖,不自觉出声,整个人忽然如同濒死般猛然绷紧,脑中炸开烟花,一片空白,半晌又骤然松懈下来,胸膛剧烈起伏。   松紧带发出轻轻“啪”的一声,是应逐星抽出了手。   抽纸放在床头柜处,他找到纸巾,自己擦干净后,才来摸索荆平野的脸。应逐星迟疑了下:“是太热了吗?”   荆平野一说话,声音里很明显有哭腔:“没……”   那就是哭了。   应逐星小心问:“弄疼你了吗?”   荆平野也抽了张纸巾,胡乱抹了把脸,才小声说:“不是……是太舒服了。”   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的,可能是刺激过大。毕竟他虽说精力旺盛,但平时天天跑跳,发泄得差不多了,因而甚少“嗯嗯”。   但这回不仅“嗯嗯”了,还是合作式“嗯嗯”,荆平野觉得自己一时受不了也很正常。   应逐星也有点不好意思,低着眼:“……那就行。”   空气中似乎还有点微妙的气息。过了好一会儿,应逐星才俯身,轻轻和他接吻。荆平野忽然问:“我是不是太快了啊?”   “我没留意。”   “我那回听我们宿舍的说,片里都没有低于二十分钟的,”荆平野有点忧心,“我这样是不是不到合格线?”   应逐星:“那我替你保密。”   “好!”荆平野心情复苏,又去抱他,“你上来一块躺着吧。”   应逐星却说:“你先睡吧,我去趟卫生间。”说罢正想起身,荆平野拉住了他的手:“得了,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应逐星的脸肉眼可见地飞速涨红:“……”   “你是想去卫生间‘嗯嗯’吧,”荆平野突然兴起,跃跃欲试,“我来帮你!”   应逐星立马说:“不用你帮我。”   荆平野:“你嫌弃我的技术吗?熟能生巧,你得让我试试。而且万一我是这方面的天才,你错过岂不是吃大亏了!”   “不是,”应逐星否认,他迟疑了下,才说,“……太丑了。”   “你不丑啊。”   “我是说,”应逐星难以启齿,“那里。”   荆平野迷茫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之前澡堂里又不是没见过!哪里丑了?还是说,你对自己要求十分苛刻,必须连尿尿的地方都得精雕细琢?”   应逐星不得不澄清:“我没有!”   “那为什么不可以?”荆平野扯了下他的胳膊,应逐星一时没有防备,跌回床上,荆平野压着他的肩膀,不准应逐星起身,“我给你说,今天,就算破皮了,你都必须得呆在这儿让我弄。”   说罢,开始上手,应逐星抓住了他的手腕,很用力,以至于荆平野没有办法动弹。荆平野说:“你在怕什么?刚才你帮我的时候,我都没有推你。既然你都不嫌弃我,干嘛认定我会嫌弃你?”   应逐星说:“我是男生。”   荆平野奇怪道:“你哪里像女孩吗?”   又僵硬地攥了许久,应逐星才认命似的松开了。但仍是僵硬、紧张。   可能因为先前应逐星说了“丑”,解开系带时,荆平野忍不住打量了下。   应逐星理应觉察到他的目光:“……丑吗?”   “还行,感觉这玩意不都一个样吗?顶多你的……长一点点。再说,我的也不漂亮。”   应逐星:“你的怎么会不漂亮?”   “……”荆平野制止了这个奇怪问题的讨论,“好了!”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美丑之分,而是如何做。荆平野比划了几下,都找不到下手点,最后生生弄出钻木取火的架势。   应逐星很给面子,没有立马萎靡,但见表情应该比较痛苦。   荆平野擦汗:“你先别急,我马上学会了。”   应逐星艰难道:“要不我们换个方法。”   “什么方法?”   忽然,手背处传来温热,应逐星拢住了他的手:“……这样。”   ——接下来的几分钟,是荆平野的学习时间。他完全不需要出力,只是这种变相的十指相扣,在当下有另一种色彩,让荆平野脸热。他忍不住看应逐星微微皱着的眉毛,以及额头洇出的薄汗,忽然觉得……挺性感的。   两具少年的身体亲密、毫无间隙,空气变得如同胶质黏稠,应逐星去亲他,咬着嘴唇,舌尖扫过上颚时,荆平野浑身抖了下,一时忘记了先前学会的换气方法。渐快的速度磨得掌心有点刺痛。   结束时,应逐星再次亲了亲他。然后起身找纸巾,擦两人的手心。   “原来这事这么难,”没有出力的荆平野感叹,“好累!”   应逐星:“你看看还有哪里脏了吗?”   “……床单,”荆平野说,“得,今天中午不能午觉了。”   应逐星有点歉意,正想说话,就听见荆平野说:“脏都脏了,不如再来一回吧!”   ·   提上裤子后,两人轮流去洗澡。   可能因为穿好衣服了,道德感恢复正常值,想起自己也是根正苗红的青少年,两人轮流去洗澡,谁也没好意思提一起。   荆平野飞快冲完后,应逐星才进浴室。   他从冰箱里取了两瓶果汁,自己那瓶喝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冲着浴室问:“要不我先把床单扔洗衣机里吧!”   里面花洒的水声停止,应逐星:“行!”   荆平野胡乱塞进洗衣机里,开始启动后,又问:“我定了半小时的,你记得提醒我,别忘了!”   花洒水声再度停止,应逐星说:“好!”   荆平野忽然觉得好笑,像是自己掌控了水的开关,他一说话,水声即停,一闭嘴,水才会开。为了验证,荆平野喊了声:“应逐星!”   水声果然停了,应逐星:“怎么了?”   “没事!”荆平野憋着笑,大发善心地不再打扰。   回到卧室后,荆平野忽然看见了摆在桌面上可怜的玫瑰花,于是打开手机,根据保存鲜花的教程,学着简单修剪了下,放进了冲洗干净的果汁瓶子里。   不知道能活多久。   祝你长命百岁!   荆平野开始写作业,做了半张试卷,应逐星才回来。   荆平野随口问:“你怎么洗这么久?”   “不是你一直打岔我吗?”应逐星敲扫着盲杖去阳台晒毛巾。今天阳光金亮,照得他侧脸有茸茸的光线,显得干净清亮。   荆平野:“你不会又‘嗯嗯’了吧?”   应逐星:“……我又不是大色魔。”   “哦。”荆平野傻笑起来,“我把玫瑰花剪了下,放你桌子前面了,你小心别打翻了——我桌子太乱了,腾不出空来。”   应逐星点点头:“好。”   “你说,花能活多久?”   “活不久的,买来也只是图一个即时的价值。”   “什么价值?”   应逐星:“让你开心的价值。”   荆平野心脏扑通,更加开心了,于是凑过去:“过来亲嘴!”   下午没有午觉,全部用来学习功课。两人一时都忘记了洗衣机里的床单,直至晚上才想起来,夏日炎热,容易捂出潮味,不得不又洗了一遍,晾晒到阳台处。   因而晚上大人回家时,床单都没有干。夏蕾一眼瞧见了,笑起来:“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知道干卫生了。”   荆平野:“特地洗了两遍呢!”   荆川一眼识破:“忘记晒又重洗了吧——今天约会怎么样?”   “没有约会!”荆平野抓狂,“再不信我我要跳楼了!”   荆川:“你吓死我,二楼跳下去,万一擦破皮怎么办?”   荆平野:“爸!”   夏蕾:“好了,等会儿再闹。光洗床单,枕套一块洗了没有?”   荆平野忙着斗嘴,随口道:“没。”   夏蕾叹了口气,自己去了他们的卧室。卧室里没有人,应逐星正在卫生间洗漱,房门外是荆平野的斗嘴声。她踮脚,预备伸手去够上铺的枕头,发觉没有,低头才发觉下铺有两个枕头。   挨得很紧,稍显床铺杂乱。   ……多大小孩,还像小时候挤在一起睡觉。   夏蕾拆出枕头套,正准备离开时,忽然又扫见应逐星桌面上,插在果汁瓶子里红艳显目的玫瑰花。   “妈!”荆平野推门进入,“你看看我爸,他还有没有大人的样子了。”   夏蕾收回目光,没好气道:“你俩半斤八两,少比较了。”又说,“这两天天热,挤一块睡觉小心捂痱子了,别净抢你哥的位置。”   荆平野愣住,挠挠头:“……哦,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放心!之后出柜的地方已经写完了,没什么大虐,请组织放心观看! 第79章 礼物   待夏蕾走后,荆平野才松了口气,连忙将玫瑰花移至不起眼的地方。   虽说普世价值中,玫瑰花通常与情爱联系到一起,但毕竟是两个男孩子,不至于招来这方面的疑心。   至于枕头的事,则更不必担心了,毕竟他们就是打小睡一张床的关系。   晚上,换了张干净的床单,两人又偷摸着行了坏事。   毕竟才吃了荤菜,新鲜劲还旺盛着。尤其是应逐星,因为无法视物,合情合理的探索机会尤为珍贵,过程中还会一本正经地告知荆平野自己的发现。   比如说:“你的腰很瘦。”   荆平野:“……我明明很强壮。”   “你小腿那儿的皮肤温度比大腿的低。”   “因为我只盖了一半被子。”   “你腰后面有个小窝。”   “有吗?”荆平野完全没发现,他没有对镜自赏的习惯。   “你右胳膊是不是有疤?”   的确磕过,初中打篮球的时候划到的,很小的疤。不过荆平野已经没有精力回答。   应逐星的手掌游走过许多部位,被子滑动间,滚烫的皮肤接触到空调冷气,带来微妙的触感,荆平野一时羞耻心作祟,受不了,于是不准应逐星再进行发言。但轮到他的时候,荆平野才发觉,在黑暗中,这种交互式的探索确实是新奇的。   尤其是同为男性的身体,他发小的身体。   荆平野忽然问:“我还没有问过你。”   应逐星压抑着呼吸,尽可能平静:“你问。”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青春期的时候,十三四岁吧,”应逐星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热热的,“我梦见你了。”   荆平野嘴快道:“是春梦?”   应逐星默认了。荆平野脸颊发烫,凑近了点,小声问:“那现在……和你梦里一样吗?”   毕竟梦是想象,是理想化的设定,和现实总会有出入。   不过应逐星说:“会更好一点。”   荆平野放下心来,在这种探索中,他忽然发觉一个事实。   即,他非常喜欢应逐星,这其实是无关性别的结论。   干坏事十分有助于睡眠,结束后,荆平野倒头就睡。如果不是还有作业没完成,他都爬不起来。次日吃午饭时,陈千发来消息,告知:我要上战场了!   荆平野问:你想好怎么表白了吗?   陈千:我带了吉他,打算给她唱首歌。   陈千学过不少乐器,不过都三分钟热度,只有吉他拿得出手。不过想来也很浪漫,成功的可能性应该很大,荆平野于是回复他:祝你好运!   然而一直到两三点,都再无其他消息,直到下午四点,陈千才发来消息,说已经吃完饭,准备收拾书包回校。   没有报喜,荆平野心中一咯噔,小心翼翼问:怎么样?   陈千答复:回校再和你说。   没有感叹号,没有表情包,足以见其心情。   下午返校,同应逐星在连廊处分开后,荆平野连忙跑回教室,见到了陈千。陈千说:“我失败了。”   荆平野张张嘴:“……”   “其实我早知道我会失败了。因为我弹吉他唱歌的时候,她都没有多看我两眼,”陈千一脸悲愤,“但是我又不像你一样跑调,好歹是入耳的,为什么?”   荆平野抓狂:“你说归说,不要骂我。”又问,“你怎么表白的?”   “就表明心意啊,问她愿不愿意和我谈恋爱,”陈千说,“她和我说,她想好好学习,暂时不想谈恋爱。我问她,如果未来我和你考一所大学,或者同一座城市,你会喜欢我吗?她只是笑,说可能吧。”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回家啦!”陈千冷笑一声,大手一挥,“不是大事!你等着看,这学期我必定好好学习,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赶英超美,直接横跨阶级。回头等我成了年级前十,考上北大清华,她肯定对我刮目相看,到时候肯定会后悔拒绝我的!”   荆平野看着陈千渐红的鼻子和眼睛:“你又犯鼻炎了?”   陈千低头,笑意逐渐收敛,他忽然小声说:“……其实那首吉他曲我练习了好几天呢。”   荆平野抱了抱他,只说出了句“没事”。   ·   青春期时的考卷并非只有学习。   只是除去学习,其余人际交往、暗恋明恋、家庭关系都评分标准不定,这种类型的考卷关乎手感,也关乎运气。但幸运的是他们尚且年轻,有着失败的容错率,日后总有机会拿到有把握的答卷。   大约两周后,陈千的情伤稳步痊愈。   他郑重地将自己的QQ名改成“学习de殇”,并且得出结论:失恋并不会伤筋动骨,学习才是柴米油盐的生活。   “没关系,两情相悦的确是小概率事件,我不会怨天尤人的,”陈千说,“但是让你碰上了——他奶奶的。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知道吗?”   荆平野连忙点头:“好的!”   如同陈千所说的那样,他开始认真学习,成绩稍有起色,不过距离清北尚有段距离。再选位置时也没有挨着李荷了,而是重新与荆平野同桌。   对于荆平野的恋爱,陈千信守承诺,一个字都没有朝外透露,顶多是荆平野和应逐星晚上一起自习的时候,他会偷偷“啧”一声,并且远离。   五月份,树木草叶更新添绿,一场急雨后,气温升至30度。   月末的一次大课间去小卖部时,荆平野看见高三班级正在轮流拍毕业照,陈千说:“明年这个时候就轮到我们了。”   虽说高二下半年,他们已经开始进行一轮复习。但直至这一刻,荆平野才有了真实感。陈千碰碰他的胳膊:“高考放假那几天,出去玩吗?”   六月对于高考生而言是火烧眉毛的日子,但对于其他年级,这意味着连放四天的假。   荆平野正在思考另一件事情:“哎,快到应逐星生日了。”   陈千:“离我远点,讨厌你们恋爱的人。”   荆平野选择性忽视:“你说,应逐星生日的时候,我送他什么礼物?”   陈千想都没想:“把你自己送给他好了。”   荆平野踹向他的屁股:“我认真发问的!”   陈千捂着屁股:“那你问他啊,你问我干什么!”   也是!   于是当天晚自习结束后,一起回宿舍的路上,荆平野直接问了应逐星:“你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应逐星愣了下,笑起来:“我都忘记生日了。”他想了会儿,诚恳道,“其实没什么想要的,真的。”   荆平野催促他:“不行,好歹是十八岁!得有个礼物,仪式感很重要的。”   应逐星只好答应他自己会好好想一想。过了两天,他们一起背单词的时候,应逐星说:“我想好礼物了。”   “什么?”荆平野脑中还是单词,punctual。   “你帮我录个读屏软件的声音吧。天天听那几样声音,都听得腻了。”   荆平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啊!”   他拿过应逐星的手机,跟随指示念上面的文字,大概十来分钟,读屏软件显示声音替换成功。应逐星摸索着点开手机时,听见了荆平野稍显失真的声音,他的表情很满足,反复点开了好几个软件来回听。   “QQ。微信。联系人目录。未读短信——”   荆平野听得耳朵发热:“好了好了。”   应逐星熟笑着:“谢谢你的礼物,我特别喜欢。”   荆平野发现,应逐星的满足线很低,像是去年送的七慧绳,他至今仍然戴在手腕上,保护得很好,今年也只需要几段免费的声音。但去年他过生日的时候,应逐星却是花费了许多钱与时间,去为他营造一场惊喜。   作为回馈,荆平野也想为他精心准备一份礼物。   不过问应逐星问不出什么结果,只得自己苦思冥想。   直至月末,荆平野才有了点子。起因是发现了应逐星盲杖上细微的裂痕,以及已经磨损的杖尖,荆平野问:“你盲杖都用多久了?”   “得四五年了吧。”   “你没换过吗?”   “没有,不耽误用。”   虽说应逐星有自己的收入来源,但对自己却不怎么慷慨。   因而荆平野初步决定买一根盲杖,当作应逐星的生日礼物。   趁大休应逐星去丘丘家的时间,荆平野出门目,想去附近的商场寻找销售盲杖的店铺,但少之又少,不得已又在手机上搜了半天,这才勉强找到一家店铺。   “老板,我想买根盲杖送给我朋友,”荆平野说,“最好功能多一点的。”   老板给他推荐了一款盲杖:“小伙子,这款非常实用!可以伸缩,碳纤维的,而且障碍物两米外有震动反馈,手感也非常好,来来来,我不忽悠你,你握着试一试!”   接着很热情地把盲杖塞进荆平野的手里,荆平野不大会用,只觉得握着比较舒服,也很轻,于是问:“多少钱?”   “看你是学生,给你个进货价。”老板比了个五。   荆平野眼前一亮:“50?”   “599,”老板乐呵呵道,“怎么样,很划算吧,送礼物很拿得出手的!”   虽说爸妈平时不会吝啬给予零花钱,但荆平野没有存钱的习惯,以至于现在囊中羞涩,只好迟疑着放下。老板还在劝,将好处说得天花乱坠,荆平野听得很心动,冲动道:“好!那我过几天来拿。”   “好嘞!”老板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最多给你留两周啊,这批货很好的,来晚了就没有了。”   原本只是担忧价格,加上时间限制后,荆平野更是倍感压力。   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上哪儿赚599?   回去的路上,荆平野发消息给陈千说这一惨痛的消息时,陈千也很苦恼,因为他同样没有钱。   【学习de殇】:你问你爸妈要好了。   【】:我送礼物,干嘛要我爸妈买单,不行。   【学习de殇】:那你你买个便宜点的好了,礼轻情意重嘛!   但荆平野不想要“礼轻”,他只想给应逐星买最好的。   下公交车后,荆平野仍在思索生钱之道,心不在焉地进小区时,忽然听见有人喊道“抓一下,抓一下”,荆平野下意识抬头,看见一团白色棉花正飞奔而来,荆平野立马飞扑抓住。   是米米。荆平野把小狗抱进怀里:“哎,不要动!”   “给我吧,”李昀累得气喘吁吁,“它刚才挣脱了,哎,差点没跟上。”   米米还在怀里乱扭,荆平野连忙拎着后颈给送了回去。李昀重新系好绳,这才松了口气,同他闲聊:“今天周末在家玩呢?”   荆平野:“对。昀哥,你今天没上班吗?”   李昀:“我都是夜班,白天要不是遛狗,我都不想醒。”说完打了个哈欠,冲他招招手,“你哥呢?怎么没见和你一起?”   “他去家教了。”   “难怪舍得自己出门了。”   李昀也不遛狗了,直接抱在了怀里,和他一起回去:“你们什么时候放暑假?”   “得七月份,”荆平野很忧愁地叹气,“然后我就高三了,天天都要做题。”   李昀宽慰他:“至少说明你会做题。像我一点都不会的,只好去打工赚钱了。”   荆平野听到“钱”的字眼,忽然心里一动,脱口道:“昀哥。”   李昀“嗯”了声:“怎么?”   “你们那儿招不招兼职啊?”   李昀大惊失色:“我们虽然是酒吧,但也是正经工作,不招童工的。”   荆平野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我不是儿童了,前两天还量了,都一米八出头了,很高,可以当成年工使用吧!”   “你很缺钱?”李昀疑惑道,“你哥不缺钱吧,怎么不问他借?”   荆平野这才说出自己的目的,李昀听完,恍然大悟,一时忍不住笑起来:“这点钱我借你好了!多大点事。”   荆平野连忙摆手,语气郑重:“我要自己赚钱,花自己的钱送他礼物。”   李昀又乐得直笑。荆平野让他笑得不好意思,耳根发热。   李昀说:“这样吧,我帮你问问,你等我消息,姐铁定让你赚到钱。”   荆平野眼睛亮起来:“谢谢哥!”   周末,荆平野收到了李昀发来的消息,内容是关于兼职的——酒吧缺后厨工作,主要工作是洗洗酒杯和其他玻璃器皿,以及打扫卫生。最为重点的是日结工资。   李昀:怎么样,可以干吗?   荆平野大喜过望:可以干!   【作者有话说】   评论来,评论来,评论四面八方来!(开始施法   其实本来这里的互帮互助写得更那啥一点,但考虑到佩子的容忍度,还是改成了比较含蓄的版本呢   大家假期快乐!! 第80章 吵架   距离应逐星的生日还有半个月时,兼职工荆平野上岗了!   考虑到学生身份的特殊性,兼职时间最终安排在休息日的时间段,即大休上午工作,如果小休有空,还可以另行安排。   不过,既然是营造惊喜,这件事自然没有知会应逐星。   首要的难点是如何糊弄应逐星,合理地不在家。毕竟他们基本除去上课时间,都是在一起的。荆平野决定委托陈千串词,借口说上午去陈千家里一起完成小组作业。   应逐星自然不会疑心,只问:“那几点回来?”   荆平野:“得……下午吧。”   毕竟第一回工作,不知道要不要加班。荆平野已经开始防患未然了。   “好吧,”应逐星说,“那你记得早点回来。”   周六早上六点多,荆平野困难起床。七点,乘坐早班公交来到酒吧。   这个点的酒吧人不多,多是通宵的。李昀打着哈欠,领他往里走——他已经到下班时间,但担心荆平野人生地不熟,因而没有回家,在酒吧里等着人来。   李昀:“这儿就是后厨,早洗完早下班。”   后厨池子里堆着很多酒杯,各类酒水气味混杂,虽说比较刺鼻,但荆平野干劲很足:“我肯定洗得干干净净的!”   “年轻真好,上班都这么高兴,”李昀感叹道。他指了指旁边沙发,“我在那儿先补觉,你有事儿来问我。困死了……”   说罢,已经卧倒。   七点十分,荆师傅勤勤恳恳开始了洗杯工程。   酒杯没有什么顽固油渍,倒是很好清理,只是太滑,而且数量太多。好不容易打完泡沫,冲洗时,荆平野失手摔碎一个,响声惊天东西,他毫无应对突发事件的经验,呆站了会儿,正打算去问李昀时,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   荆平野顺声望过去。   是个穿着的寸头男人,手里夹着根电子烟。他说:“他刚睡着,有事先问我吧。”   于是荆平野问他:“我摔碎了个杯子,得赔多少钱?”   男人:“主管不在,你自己扫干净,倒垃圾桶就行。”   荆平野放下心来。不用赔钱太好了,免得他负收入了。   由于打碎了杯子,之后洗酒杯荆平野更加小心。冲洗时,他忽然想起方才的男人是谁了,是之前圣诞节那晚的调酒师。   打扫完卫生已经是中午。荆平野累得腰酸腿疼,正打算去叫李昀一起离开时,看见调酒师正半蹲在沙发边,似乎同李昀说话,忽然李昀伸手挠了下他的下巴,他枕在李昀的手心处,平静地注视着李昀。   不过李昀很快收回手,起身,看向荆平野:“弄完了?走,给你结工资。”   虽说工作比较辛苦,但一听到工资,荆平野又满血复活。领完钱后,两人一齐回去的路上,荆平野问起那名调酒师:“那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算,”李昀眨眨眼,“只能算是我养的狗狗。”   看到荆平野明显困惑的表情时,李昀撑不住笑起来:“不要管我们大人的恶俗趣味,你们小朋友好好谈小朋友的恋爱吧。”   挠下巴算是大人动作?   荆平野若有所思。下午同应逐星一起学习的时候,又再次想起,于是伸手轻轻挠了一下应逐星的的下巴。   应逐星迷茫地偏头:“……怎么了?”   荆平野:“你怎么不枕着我的手?”   应逐星更加迷茫,在经过详细解释后,勉强习得了基本原理。于是第二次挠的时候,主动枕着荆平野的手心。荆平野说:“好!我们已经算是大人了。”   “……”应逐星没明白其中的逻辑,但还是点头,“厉害。”   之后大休也是如法炮制找借口上班,借口五花八门。应逐星并不会主动怀疑他,只是相处时间变少,明显有点失落。但为了革命事业的前景,荆平野只能视而不见。   而这份兼职,一开始的新鲜劲也随着时间很快过去了,工作变得乏味无趣。   并且,由于工作压缩了一半的周末时间,为了赶上学习进度,荆平野不得不晚上加班,学习至凌晨两三点,次日再早起,常常困得站在公交车上都打瞌睡,以及下午学习时也会犯困。   某天下午,两人一起练英语听力时,应逐星叫他两次都没有应声,这才发觉荆平野睡着了,于是轻轻将人晃醒。荆平野激灵了下,茫然道:“……几点了?”   应逐星沉默了会儿,忽然问:“最近上午都必须去陈千那里学习吗?”   “……团队作业嘛,没有办法的。”   “那不能晚点吗?”   荆平野睁眼说瞎话:“不行,他下午有辅导班,只能上午去。”   他打开试卷,打算重听一遍听力时,听见应逐星说:“这两天我闻着你身上……好像有酒味。”   荆平野心里一咯噔,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你绝对闻错了!”   他否认得很快,且决断,害得应逐星也不大确定了:“是吗?”   荆平野不善撒谎,索性不答,十分生硬地岔开话题,“第二题你为什么选C?我明明听着地点说的是hotel,还是行为叙述错了?”   应逐星于是转而和他讨论起这道题目,到底没有再问。   ·   在荆师傅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六月五日,成功赚得600块钱,顺利拿下老板倾力推荐的盲杖!   荆平野很是激动,险些抱着李昀跳起来:“哥,我请你吃大餐吧!”   李昀很嫌弃地推开他,笑着:“得了,我可不想出门,别请我吃饭。再说,又不是我替你刷的杯子。你好好给你哥准备惊喜就行了,不用记挂我了。”   虽说如此,荆平野仍想好好感谢一下李昀。为此买了很多水果,洗了好大一盆送了过去。李昀险些没抱动,好不容易腾出手,揉了把他的头发:“谢谢你啊,替我祝你哥生日快乐。”   “没问题!”荆平野笑得灿烂,“回头见!昀哥。”   而那根珍贵的盲杖,荆平野则是好好藏进了卧室衣柜抽屉中,预备生日当天再取出。   六月六日,一中所有班级开始收拾桌椅板凳。七号正式放假。   生日前,一次作业时,应逐星忽然说:“过生日的事情,要不别告诉叔叔阿姨了,店里生意也忙,省得他们专门回来一趟。”   与荆平野喜欢热闹、扎堆的天性不同,应逐星并不愿意兴师动众地麻烦他人。既然是他的生日,自然寿星最大。荆平野表示同意:“那我们两人世界好了!”   应逐星:“还有妹妹和黑豆。”   “那就三人一狗世界吧!”听着也很好。   应逐星笑了起来:“好。”   学习结束后,两人早早上床,但又没有困意,于是一起戴着耳机听歌,耳机线耷拉在中间,成为一条世界上最短、最近距离的小桥,音波连接两个世界。   零点一到,日期变更为9号,荆平野:“生日快乐!!”然后抱住了应逐星,很响亮地亲了他一口:“十八岁,恭喜你成为大人了!”   应逐星:“时间卡得这么准。”   “我一直盯着看呢。”   “辛苦辛苦,”应逐星笑起来,轻轻着说,“谢谢小野。”   荆平野:“以后你是不是可以合理出入网吧了?”   应逐星:“想让我偷偷带你进去吗?”   “偶尔、可能、说不定想,”荆平野嘿嘿道,“说吧。十八岁第一天,有什么想完成的心愿?我可以陪同一下。”   应逐星思索片刻:“我的语文作文还有两套没有写完。”   “……”荆平野六根清净,“没有更浪漫的活动了吗?”   应逐星:“那明天多睡会儿觉吧,你这段时间都睡得太少了。——你和陈千的小组作业应该已经完成了吧?”   “完成了,再也不干了!”荆平野想起兼职就腿疼,凑近将腿担在应逐星身上,咕哝着,“你帮我捏捏腿。”   应逐星轻轻替他捏着,两人又凑在一起说了许多毫无营养的闲话,荆平野很快困顿,窝在应逐星怀里睡着,次日十点多才醒,两人一起去定生日蛋糕。   店员让他们挑款式。荆平野自然将选择权交给寿星。   应逐星:“黑森林的吧。”   荆平野:“那是我喜欢的。你过生日,你挑一个你喜欢的。”   应逐星诚实道:“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甜品。”   这似乎也是——虽说荆平野知道他挑食,但也只是小时候的观察。现在的应逐星,基本对食物没有明显的喜好偏向,不会主动提不吃什么。荆平野苦思冥想,忽然想起:“你之前不是很喜欢看《米奇妙妙屋》吗?”   应逐星:“……有吗?”   “有啊!你二年级的时候,”荆平野突发奇想,转而问店员,“姐,咱们店里有没有米奇相关的蛋糕?”   应逐星:“……”   十八岁的第一天,应逐星已经体会到抬不起头的羞耻感。他面红耳赤,不得不求饶:“……小野,算了,换一个。”   结果最后还是定了黑森林蛋糕。荆平野觉得单调,又问:“姐,上面可以画图案吗?”   店员被他逗得直笑:“当然可以了,你想要什么图案?”   荆平野:“我想画两颗心,然后再画一个小箭矢串起来!”   一旁的应逐星呛得咳嗽起来。   店员并没有参透他们之间的关系,建议道:“要不用巧克力立牌吧,两颗心放在一起,更好看一点。但是得多加收几块钱。”   “可以,”应逐星抢先回答,生怕荆平野又冒出新奇点子,“就这样。”   回家后,荆平野尚且还在思考何时送礼,应逐星已经开始分配任务:“今天先把语文和英语的试卷写完,明天写数学和物理的,后天写化学和生物,最后一天查漏补缺,就不耽误假期进度了。”   荆平野有点萎靡:“……都过生日了。”   应逐星:“早点写完的话,晚上可以玩。”   荆平野只好听从指挥,但下午提蛋糕前,仍是差两张英文报纸。应逐星说:“明天再写吧,今天先到这儿。”   荆平野顿时神清气爽:“好的!”   黑森林蛋糕很快取回。做得很漂亮,前面两枚交错的心形巧克力立牌,荆平野很满意,回去的路上又去附近超市买了很多食物。   回家后,荆玥看见蛋糕,观察后问:“你们的心心有了,我的心心呢?”   荆平野:“……”   荆玥对此很不满意,埋怨道:“你们俩一起玩,不带我。”   但由于今天是应逐星的生日,她善解人意地没有指责应逐星,只逮着荆平野薅。荆平野追着妹妹哄了半天,答应会画一个心心送给她后,荆玥消气了,然后呈出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一块手表。   是小卖部里常见的蓝色男生款手表,塑料材质的,按动边缘按钮即可播报,要十多块钱,对于荆玥来说简直是大支出。   荆玥认真道:“你之前给我送礼物了,我也会给你送的。这是我的原则。”   应逐星怔愣,刚想开口,荆平野说:“哟,小屁孩还有原则?”   “我才没有是小屁孩!”   “你语序错啦,是‘我才不是小屁孩’,”说完,荆平野按动了下手表按钮,米奇的声音喊道:“现在时间!晚上六点二十分。嘿,我的伙伴,你吃饭了吗?”   荆平野愣住,继而爆笑起来:“你最爱的米奇呢!”   应逐星也撑不住笑起来,对荆玥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蛋糕暂时放进了冰箱里,荆平野将买来的“垃圾食品”放进油锅里。大人不在家,可以随便吃炸物了。鸡块在油锅里翻动,发出暴雨淅沥的声音。   应逐星忽然问:“我之前送过玥玥生日礼物吗?我怎么不记得。”   荆平野:“是我以我们的名义一起给了,感谢我吗?”   应逐星闻言笑着:“感谢你。”   之后又做了炒肉渣,凑出一桌算是丰盛的生日宴。黑豆已经围着饭桌走了好几圈,荆平野分出几块肉放进它的碗里。之后关灯,点上蛋糕蜡烛。   蜡烛升出黄色火苗,如同栗子开壳般的色彩,短暂照出一方世界。黑森领蛋糕上的两块心形立牌靠在一起,在光影里清晰、隐没,再清晰。   荆平野:“好了,可以许愿了!”   荆玥提醒道:“千万不能说出来!”   应逐星谨遵,双手合十。忽明忽暗的光晕笼罩在眉眼处。十来秒钟后许完开始吹蜡烛,由于距离过远,没有一次性成功,荆玥眼尖嘴快地“呼”一声帮忙吹灭。   “好了,可以开始吃蛋糕了!”   这顿生日宴营养不够均衡,但胜在美味。荆玥提前拨了许多肉到自己碗里,结果吃不完,偷偷给黑豆吃,荆平野瞄见了,假装没有发现。   饭完收拾了餐桌后,荆平野问荆玥:“吃这么多,出不出门消食?”   “我不,”荆玥打开电视,“我吃得没有力气了,我要充电啦……”   荆平野乐得直笑,于是和应逐星出门遛狗。   路上,荆平野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应逐星:“说了会不会不灵验了?”   荆平野打保票:“和我说肯定没有关系的!”   于是应逐星说了:“一共许了两个愿望。第一个是希望你、叔叔阿姨、妹妹和黑豆可以平安健康。”   “第二个愿望是不是只和我有关?”   “是,”应逐星说,“希望我们永远不分开。”   荆平野勾了勾他的手指:“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我答应你了。”   尽管十八岁生日并非完成得尽善尽美,但应逐星明显兴致很好,已然知足似的。八点来钟回家,荆平野将他拉到卧室,开始生日最后一个惊喜环节:“想不想要生日礼物?”   应逐星:“之前不是给了吗?”   “那算什么礼物,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荆平野取出藏在衣柜里的盲杖,塞到了应逐星的手里,“登登登!新盲杖,喜不喜欢?”   应逐星愣住,很不可思议似的,小心地摸索杖身。   荆平野:“之前你的那根都旧了,我想着既然生日,就给你换根新的。老板说这款功能很多,伸缩、预警都有,而且手感很轻,你觉得呢?”   “……给我的?”应逐星问。   荆平野:“好吧,其实是给黑豆的,你用完还它。”   应逐星笑起来,像是刚回过神:“那不行,这是我的了。”   荆平野催促:“你走走试试,看看好不好用。”   应逐星尝试在屋里走了一圈,点点头:“很好用。”   “我是不是很会挑?”荆平野与有乐焉,得意道,“我直接买了店里最好的一款了,老板说货很少的”   应逐星:“那得花了多少钱?”   “你猜!”   应逐星迟疑道:“两百?”   荆平野:“两百怎么能是最好的!”   “三百?”   荆平野神秘道:“NoNoNo。”   应逐星:“……五百?”   “差不多,”荆平野嘿嘿道,“我眼都不眨就拿下了!厉害吧?”   应逐星知道他并没有存钱的习惯:“怎么突然发财了?”   “哪里有发财,我好不容易赚来的呢,”荆平野是心里藏不住事的性格。先前隐瞒是为了营造惊喜,现在礼物已经送出,自然可以坦明了,“我找了份兼职,周末刷半天杯子和拖地,一天可以赚120,而且干得勤快还有小奖金拿。我除了第一天摔了一个杯子,其他几天一次失误都没有!厉害吧?”   荆平野想让应逐星夸奖一下自己的适应能力,结果应逐星的重点却是放在:“你去……刷杯子和拖地?”   “是啊。还得亏昀哥介绍,不然我都捡不着这么简单的活。”   应逐星怔愣:“昀哥?”   荆平野点点头:“对。”   “……你去的酒吧?”   “对,就是咱们上回去的那家。”   应逐星脸上的笑意忽然慢慢消失了,他问:“你自己去的?”   “第一天是昀哥陪我一起的,之后几回是我自己去的。”   “酒吧这么乱,你为什么自己去那儿?”   “不乱啊,早上七八点钟压根没多少人。放心,很安全的。”   应逐星:“你之前早起,不是说是和陈千去完成小组作业吗?”   荆平野觉察到异样,连忙说:“我可不是有意撒谎的,毕竟我得赚钱给你制造惊喜。”   应逐星问:“你如果缺钱的话,为什么找李昀帮忙,不找我借呢?”   “……我给你准备礼物,我当然不能找你要钱了啊。”   “但是我才是你的男朋友,他不是,”应逐星吐了口气,“……也不是这个问题。只是你现在已经开始一轮复习了,每天作业都写不完,还要出去打工,每天熬夜到凌晨补功课,周末都睡不到五个小时——”   荆平野再迟钝,也能看出应逐星不高兴,一时自己也心情不好起来,打断了他的话:“我打工怎么了,你自己不也干家教打工赚钱吗?”   “我做家教是因为我需要收入。”   “我也需要收入啊!”   “你和我不一样,”应逐星说,“我是不得已,我没有家人,如果我自己都没有收入来源,没有人可以给我兜底的。”   听到“没有家人”的时候,荆平野愣住,忽然有种茫然的感觉,像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努力被忽视:“……我不算你的家人吗?我爸妈,我妹妹,他们也不算你的家人吗?”   应逐星自知失言:“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似乎也不知道如何准确表达,想努力岔回一开始的论题:“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牺牲自己休息时间去打工,去为我买什么,特别是你的时间本身就不够用,你——”   荆平野冲动开口:“那早知道我不给你买了!”   他眼眶发热,一时很想哭。明明是精心准备了生日礼物,明明他也是一腔好意,到头来还要被挑三拣四。如果没有恋爱,兴许应逐星还不会这样管东管西的,荆平野又说:“早知道我也不和你好了!”   应逐星明显愣住:“……你不想和我好了吗?”   荆平野抹了下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对!我不想和你好了,分了算了。”   应逐星像是遭了晴天霹雳,握着盲杖的手明显抖了下,很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头脑一片空白,但说不出话来。只听见脚步声疾疾错过,下意识想伸手抓,但什么都没碰着。   荆平野关上房门,直接走了。   【作者有话说】   俩恋爱新手难免吵架的,没有谁对谁错的,下章就和好!   今天晚上如果能修完,八点半还有更新! 第81章 不吵架   冲动出门后,荆平野发现自己无处可去,索性又出门遛狗,在小区后门处随意找了处路沿坐着。   今晚月亮尤其亮,荆平野一边抱着黑豆,一边伤春悲秋起来,正想发泄情绪哭一场时,常珂爸爸路过了,冲他招手:“哟,平野遛狗呢,吃饭了吗?”   荆平野赶忙憋回眼泪,佯装无事:“吃了!”   这两天是高考的日子,常珂是今年复读,常珂爸爸于是拉着他聊起学习,痛心说起学习的好处,让荆平野明年务必努力,不要再多吃一年的苦头。   荆平野不得不仔细听着,送走常珂爸爸后,好不容易又酝酿出了情绪,正打算悄悄哭一下,隔壁单元的大爷又经过:“平野,咋坐个地上,屁股不冷啊?   荆平野再度憋了回去:“不冷!”   下一位是门卫大爷。   再下一位是李大娘。   送走大娘后,荆平野终于放弃在人来人往的小区内流泪,牵着黑豆回家了。但并非一无所获,腿上多了三五个蚊子包,好歹是吃着苦头了。   回家时已经九点,荆玥正在刷牙,荆平野没有看见应逐星,旁敲侧击地问了妹妹。   荆玥嘴里都是牙膏沫,含糊道:“他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了。”   出去了?去哪儿了?   荆平野一时心急,正打算要出门找他,忽然从二楼窗户处看见了往回走的应逐星,荆平野又飞快脱下刚穿好的鞋,回到卧室。   玄关处传来声音,应逐星进来了。   荆平野拿起手机,假装自己正在忙碌,但也很快意识自己的假装没有意义,因为应逐星又看不见。   门外,应逐星和荆玥说话,荆玥说:“哥哥已经回来啦。”荆平野知道他是去找自己了。   盲杖的声音临近卧室,推开门后,应逐星叫了声“小野”。   荆平野不想理会他,闷着头玩手机。然而应逐星仍是捕捉到他的呼吸声,走近,盲杖误打误撞碰到了他的腿,荆平野立马收回。   “小野。”   荆平野仍然不说话。   应逐星半蹲下身来,微微仰着头,面朝他呼吸声的方向,问:“你不想和我说话了吗?”   荆平野:“不想。”   应逐星不知所措,过了好久,才轻声说:“看在我过生日的面子上,和我说句话,好吗?”   “你过生日就能说我了吗?”荆平野忍不住开口,如同针扎开袋子,倒豆子般统统倾泻出来,“我为了准备惊喜,很努力去打工,干一上午的活都没有时间坐下,腰腿都疼,好不容易才攒够了钱,买了礼物,你不念我的好就算了,你还凶我。你过生日就能这样吗?”   荆平野努力克制着委屈,不想示弱。   结果应逐星说“对不起”的时候,荆平野还是没忍住,眼泪掉在裤子上,洇开一个小圆片。   “我没有不念你的好,”应逐星眼睛也有点红,声音发哑,“从小到大你对我很好,小时候我们出去玩,你是唯一一个护着我的。我们一块玩捉迷藏,我藏得不好,都得你带着我。”   没有听到荆平野的回应,应逐星摸索着找到了他的手,是左手,低声:“是我很怕接受别人的好意,尤其是你的。”   荆平野:“为什么?”   应逐星:“我害怕以后某一天,你意识到自己付出太多的时候,会觉得辛苦,会想丢下我,像……我爸一样。”   关于父亲——那个在应逐星的眼睛上投入金钱、精力、时间,在治疗两年后选择离婚,将十四岁的应逐星丢给母亲,留下十万块后扬长而去的人,应逐星向荆平野提及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佯装不在意,十八岁的应逐星依旧在十四岁的阴影下生存。   应逐星:“但我好像还是犯错了,害得你生气,不想和我好了。”   他轻声问:“所以我们现在是分手了吗?”   分手。   荆平野没有想到这一层面,先前说“不想和你好”,说“分了算了”的话,都是类似“饿死了”、“撑死了”的话,以至于意识不到严重程度,直到应逐星提及,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肺部挤压着空气,变得难以呼吸,又想要哭了。   才谈了两个半月,居然就要分手了吗?   才亲了几回嘴巴,牵了几回手,居然就要分手了吗?   那种酸胀感堵塞在喉咙,言语成了泪腺的开关,一开口就会掉眼泪,所以荆平野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段沉默被应逐星解读为“认同”,他低着头,额头抵在荆平野的膝盖处,灯光下露出一节后颈,显得脆弱,好半天,应逐星才抬起眼来,哑声说:“是因为我把生日愿望说出来了,所以不灵验了吗?”   荆平野终于开口:“我白天本来很开心的,你一怪我,我才伤心的。”   “对不起,”应逐星伸手去找他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脸颊,“如果你觉得和我恋爱很伤心,我们就分开吧。”   荆平野鼻腔一酸:“但我还是很喜欢你啊,我也没有真的想分手!”他又生气又难过,大声说,“你再哄我两句,说点好话,我不就原谅你了吗!”   “我,”应逐星怔了下,显得有点无措,“我哄,那我说什么好话?”   荆平野:“你叫我‘宝贝’啊!”   “宝贝,”应逐星孺子可教,学习得很快,“宝宝,不分手可以吗?”   明明泪痕还挂在脸上,潮湿、冰凉、发涩,荆平野却仍是控制不住想笑,但又不好意思,于是含混“嗯”了声,匆匆扔下一句“我去洗漱”,逃出卧室。   外面客厅漆黑,荆玥已经回房间睡觉了。   荆平野在卫生间刷牙时,听见了盲杖的声音,应逐星循声,从背后抱住了荆平野,低头贴着他的肩膀,嘴唇碰着了脖颈处,又低声:“宝宝。”   荆平野的心脏传来细微的震动,变得软和。   他问:“你洗漱了没?”   应逐星摇头。荆平野将他的牙刷挤上牙膏,塞进手里:“快点。”   洗漱结束后,玄关处传来声音,是爸妈回家了。   荆川:“还没睡觉呢?”   荆平野:“快了!”   夏蕾:“逐星呢,睡了吗?”   “我在这儿,”应逐星敲扫着盲杖走出卫生间,他刚洗了脸,只是声音仍是哑的,不得不又清清嗓子,“怎么了吗?阿姨。”   所幸家里卫生间的灯光年日已久,有些发灰,夏蕾并没有发觉两个孩子脸上哭过的痕迹,而是将手里的物件塞到应逐星的手里,笑着说:“我和你叔叔给你买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十八岁了,这下真是大孩子了。”   荆平野好奇地看,给应逐星说:“又是手表。”   夏蕾:“你送了手表?”   “我妹妹送的。”荆平野想起米奇的声音,又忍不住笑。大人送的手表并非幼稚的款式,而是电子表,符合年轻男孩的喜好。应逐星低声:“……会不会太贵重了?”   “不贵!”荆川扬手,“我和你阿姨有钱着呢,八块表都没问题!”   今天店里生意忙碌,实在赶不回来,因而又提补过生日的事情,两人都说不用,这才作罢。荆平野晾了毛巾,留应逐星和大人聊天,自己先行回了卧室,大约十来分钟后,应逐星回来了,也爬上床。   荆平野主动抱住了他,抬头看着应逐星的眼睛,忽然凑近,咬了一下他的面颊。应逐星轻轻问了句“怎么咬我”,也低头去亲他。黏黏糊糊地贴抱在一起,直到房门突然敲响,荆川喊了声“关灯睡觉了”,两人才分开,荆平野也喊了声“好”,爬起关灯,在黑暗中又窝回应逐星怀里。   荆平野:“你看,我都没说,我爸妈都记得你的生日。”   应逐星:“我没有不把你们当成家人,我只是……”他不知道如何表述。   “你只是个笨蛋!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计较自己的付出,也不会把你看作累赘和负担的,比如我爸妈,再比如我,”荆平野小声说,“我不会丢下你。所以你不能只允许自己付出,不许我付出。”   应逐星抱着他:“我会改掉。”   他抱得力度很紧,掌心隔着单薄的衣服反复摩挲着荆平野的后背,又亲着荆平野的耳朵:“你今天说想分手的时候,我……特别难受。”   “对不起,”荆平野检讨自己。明明他们约定的恋爱法则里,明文要求不准提分手,自己却仍是违规了,“我也不该骗你,也不该冲动提分手,害得你生日都不开心了。”   应逐星:“我当时只是担心你,毕竟酒吧不是很安全的场所,而且太辛苦——以后读大学了我们再去兼职,至少时间不会这样紧。”   荆平野叹息了声:“谁让我很穷。”   应逐星:“那之后我的钱交给你保管。”   荆平野受到惊吓:“你要包养我?”   “不是包养。我只是想你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我,这样我赚钱才有价值。”   荆平野只好答应。天降横财。   不过,大多数和应逐星在一起的时候,其实荆平野都不会觉察到困难,自然没有克服困难的困扰。但“想到他”倒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情。   应逐星忽然说:“以后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荆平野挨在他的怀里,感受着皮肤温热,以及说话时嗓子细微的震动时,忽然发觉,恋爱原来并非是理想式的、缥缈的梦幻,也并非是文本里一笔带过的完满,而是存在缺口的齿轮,一次次尝试运作的过程。   正因为有缺口,才有契合对方的可能性。   终于在短暂停运一个小时后,两片齿轮重新运作。荆平野说:“好。”决定以后再也不吵架。 第82章 家人   在十八岁生日的最后三个小时里,两人重归于好。   生日愿望没有失效。   次日没有兼职工作,也不需要上课,可以赖床。早上七八点钟的时间,荆平野觉得脸颊痒痒的,睁开眼才发觉是应逐星在摸自己。等摸到眼皮时,荆平野眨动两下,应逐星愣住,才小声问:“你醒了?”   “嗯,”荆平野问,“大师摸出什么门道了吗?”   应大师道:“有。发现你骨骼清奇,有修炼的慧根。”   荆平野笑了起来,凑近往应逐星怀里挤:“亲亲。”   夏日天亮得早,米色窗帘隐约透进光线,两人接了会儿吻。由于晨起反应,外加吵架刚和好的效应,一时像是离不开对方,谁都没提起床,亲得浑身冒热,情难自禁,白日宣淫地“嗯嗯”了趟。   “我发现,我们现在太有长进了。”   应逐星:“什么长进?”   荆平野:“最近都没有弄脏床单!我是不是很有分寸,合理把控?”   “是因为提前准备了纸巾,”应逐星说,“不过也算是你的功劳。”   荆平野嬉笑地又抱了他一下,这才起床。   早饭是爸妈预留好的烙饼。   九点来钟,荆玥迟迟起床。荆平野提醒她先洗漱再吃早饭,荆玥本都走到了餐厅,只好刹车,不情不愿去刷牙。刷到一半,忽然跑进他们的卧室,含着满嘴泡沫:“哥哥!”   荆平野的脸上溅上泡沫:“怎么大早上攻击我?”又对应逐星说,“你先听着后面的题,我去看着她刷牙。”   说罢,直接捞抱起荆玥,人工搬运至卫生间:“先刷牙!”   荆玥漱口后,荆平野问:“说吧,有何贵干?”   荆玥才说:“哥哥,你们昨晚吵架声音太大了。”   荆平野一愣:“……你听见了?”   “我当然都听见啦!吓死了,我害怕你们大家,但是又怕你们打着我,就不知道要不要进去,”荆玥忧愁地问,“你们现在变好了吗?”   荆平野点点头:“当然,我和另一个哥哥一直很好。”   荆玥:“那我就放心了!”她高高兴兴吃早餐去了。   荆平野回房间坐下后,仍在仍在思忖昨晚荆玥究竟听见多少内容,是否觉察出什么,忽然应逐星说:“昨天晚上我出去找你之前,妹妹也来问过,我和你是不是吵架了。”   方才在卫生间对话时,并没有关着房门,因而应逐星听得清楚。   荆平野不自觉压低声音:“她是不是发现了?”   “应该是。因为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问你什么?”   “问我是不是,”应逐星一提起来仍然想笑,“……在爱你。”   他说:“我说‘是的,可以帮我保守秘密,不告诉大人吗?’她答应了。”   荆玥年纪太小,尚且不懂恋爱事宜,只会学动画片里类似“爱”的煽情字眼。荆平野也有点想笑,觉得心软:“她居然没有觉得奇怪吗?”   “应该没有,”应逐星说,“好像不吵架就没关系。”   上午,荆平野又仔细观察了下,荆玥的确不在乎,照旧看电视,和黑豆一起玩球,看读本。   她的世界非常简单,没有提就是忘记了。荆平野放下心来。   快中午时,荆玥忽然问:“哥,妈妈生日你要送什么礼物?”   应逐星听得一愣。一旁荆平野道:“想让我帮你一块买了?”   “帮我买支康乃馨,大的,”荆玥拿出自己的十块钱,帅气道,“剩下的钱给你了,随便花。”   荆平野接过:“谢谢公主。”   他收好钱,打开冰箱门,思索中午吃什么饭菜时,应逐星问:“阿姨今天生日吗?”   “不是今天,后天。”   那同应逐星的生日临得很近,应逐星沉思了会儿,问:“……我怎么想不起来去年这个时候给阿姨过生日了?”   “你不记得就对了,因为去年你在考试啊,怕兴师动众的,再让你分心了,就没和你说,”荆平野决定中午吃芹菜炒蛋,“不过那天我也不在家,就提前买了礼物,远程庆祝生日了——今年也得这样了,谁让今天返校呢?”   应逐星回想着:“去年我记得叔叔也没有过。”   荆平野大笑起来:“我爸2月29的,四年过一回!”不像小孩,大人也都不爱过生日,巴不得生日晚来,继续保持年轻。   应逐星也笑笑:“你下午去买礼物吗?”   “去广茂那边!速战速决,回来好收拾行李。”   “我和你一起去吧。”   “又不远,你还怕我迷路吗?”   “不是,”应逐星解释说,“我也想给阿姨买点礼物。”   “怎么,还手表的恩情?”   “都是一家人,送生日礼物也很正常。”   荆平野故意挑茬:“昨天吵架,谁还说自己没有家人,没有兜底的?”   应逐星说:“我错了。”   荆平野乐得直笑,催促应逐星帮自己择菜。打开油烟机时,在轰隆声里,他听见应逐星说:“昨晚只是我口不择言。我没有不把你们当家人,你、妹妹、叔叔、阿姨,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我知道,”荆平野说,“你只是需要好好适应家人的身份。”   应逐星笑了笑,说“好”。   下午,他们坐公交去商厦。今天是工作日,商厦里不至于人满为患。应逐星打算给夏蕾和荆川都买份礼物:“阿姨的话,我打算买件防晒衣。再给叔叔买双运动鞋。但我不知道他们具体的尺码。”   荆平野记得清楚:“我妈穿M码,我爸穿43的。——不过你买两份,得花多少钱?”   应逐星顿了下,忽然叹息了声:“这得看你给我多少。”   荆平野这才想起钱在自己这里,立马享受起手握大权的尊贵感:“好的,花钱记得走审批流程。”   虽说钱放在荆平野兜里保管,但并不耽误应逐星使用。只是过程曲折了点,应逐星委托他挑选:“选贵一点的。”   “说句好话,请求我一下。”   应逐星担心周围有人,因而声音放得很轻,显得温柔:“宝贝,行吗?”   荆平野点点头:“准。”   最后选了件白色防晒衣,一双男士运动鞋,加起来近一千。可能是因为自己亲手给出的,荆平野很是心疼,结果临离开,应逐星又选了条丝巾,又花了几百出去。   相比之下,荆平野和妹妹选的礼物都十分单薄,小巫见大巫似的。   荆平野:“以后不能这样买了!太不守财了!”   应逐星:“还有钱的,放心。”   荆平野:“你有私房钱?!”   “没有,没有,”应逐星连忙解释,“是之前我爸留的钱,放在阿姨那里,不在我这儿,不算私房钱。”   荆平野听着“我爸”的字眼,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下。下了公交后,他佯装不经意地随口问道:“现在你和你爸还有联系吗?”   “当时他们离婚,他把我丢给我妈之后,我挺记恨他,所以也不肯联系他。后来我妈查出胃癌后,我想联系他来着,但发现他已经换号码了,”应逐星回答得平和,甚至笑了下,“就这样了。”   他像是能看到荆平野的神情:“千万别心疼我,现在已经很好了。”   “但我还是得告诉你,”荆平野小声说,“不会再有人不要你了。”   应逐星扣着他的手,轻声说“好”。   回家后,连同荆玥的康乃馨,礼物一齐放到了主卧的书桌上,叮嘱荆玥提醒爸妈,这才收拾书包返校。   当天晚自习结束后,荆平野专门打了电话过去:“妈,你们看到卧室的礼物了吗?”   他们都有自己的手机,没有排宿舍楼的电话机,但又担心让老师看见,因而在附近草坪处打的。   夏蕾:“看到了,这些都是你买的?”   隐约还能听见荆川的声音:“哎!蕾蕾,你看我穿这鞋,真靓……”   “花是我妹买的,钱包是我买的,防晒服、鞋子和丝巾是我哥买的,”荆平野外放着声音,让应逐星一起听着,“我哥买的合适不?”   荆川抢声:“哎,逐星!正正好!真好看,我感觉我都年轻了——”   荆平野索性将手机塞给应逐星,让他回话。应逐星一下子腰背都挺直了,同两人说着“您喜欢就好”、“对,小野帮我一起挑的”、“没有没有,没花多少钱”,又笑,虽然稍显拘谨,但明显很高兴:“您穿着舒服就行”。   路灯光线照在他握着手机的右手处。荆平野轻轻戳了下小痣,给了应逐星可乘之机,抓住了,应逐星已经是承受不住,小声求助:“你说句话。”   荆平野凑过去:“妈,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应逐星兴许太紧张,下意识也跟着喊了声:“妈,生日——”他一时卡住,但手机另一端夏蕾已经应声:“好好好,都快乐,明天给你们饭卡多充点钱,去吃点好吃的。”   荆平野:“好,爱您!”   挂断电话后,应逐星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荆平野迷茫了会儿,很快反应过来,随口道:“哪里错了?我的妈妈当然就是你的妈妈啊。”   应逐星怔怔的,睫毛明显颤了下。这个久别一年的称呼,在当下似乎又再次具有新的意义。荆平野正收起手机,忽然胳膊被抓住,紧接着应逐星抱住了他,闷声说:“……我为什么会这么幸福呢?”   又说:“我特别爱你。”   荆平野问:“怎么样都爱吗?”   应逐星“嗯”了声。   “回寝迟到写检讨书也爱吗?”   应逐星:“……”   “还抱抱抱,赶紧回宿舍了!”荆平野拉起应逐星的手,“还有一分钟熄灯了!!”   热风吹响树叶,路灯将影子拖得很长,荆平野回头看见应逐星的眼睛,一双浓得纯粹的眼睛,忽然大喊了声“我也爱你”,应逐星笑起来,跟着他一起跑回宿舍。   ·   六月中旬,滨城进入热夏,气温高涨。   学校大发慈悲,终于决定在宿舍安装空调。校园论坛里,刚刚毕业的高三学生大吐苦水,说一毕业即装修的厄运降临在了他们的头上。   六月下旬,高考成绩出来。夏蕾给荆平野打了一次电话:“常珂成绩出来了,这回考上了,他爸爸说是志愿填到了南方。”   打电话时他们正在回宿舍的路上,声音是外放的,荆平野正在吃酸条糖,含混不清地“哦”了声。夏蕾又问:“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应逐星说:“七月三号就放了。”   今年暑假放得早一点。夏蕾又问他们的近况,之前电话叫过一声“妈”后,应逐星没有怎么叫过这个称呼,不太好意思,但比起先前电话时放松许多。   聊了几句后,店里来了生意,夏蕾嘱咐他们夏天别吃太多冰的,以及好好学习后挂断了电话。   荆平野将酸条糖的另一半分给应逐星:“常珂居然去南方读大学了,南方得有很多大蟑螂吧?我听网上说,南方的蟑螂会飞!”   应逐星:“你怕虫子?”   “不怕啊,但是好瘆人,”荆平野搓了下胳膊,立志说,“等我填报志愿,我一定要留在北方!”   应逐星像是想起什么,问:“去北京?”   “对!”荆平野握了握拳,“去北京!”   应逐星假装不经意问:“为什么这么想去北京?”   “北京景点多,学生票还可以打折,划算!”荆平野搭住他的肩膀,眼睛亮亮的,“未来我们一起考到北京,就可以经常出来约会了。你怎么想着问我这个?”   应逐星:“突然想起来的。”   说罢,欲盖弥彰地清清嗓子。   荆平野非常熟悉他的小细节,准确判断:“讲实话!”应逐星推三阻四不肯讲,荆平野直接从背后抱住他的脖颈,整个人缠上去:“快点快点快点!”   应逐星又怕摔着他:“好好好,我说,我说。”   待荆平野下来后,才吞吞吞吐道:“你之前说初中喜欢的女生在北京。”   “嗯?”荆平野困惑地思考半晌,才隐约想起来,一时惊奇道,“哇!这么久远的话你都记得,可真行,我都多大人了!我都不记得她名字了,怎么会因为她做选择。就算必须为了谁做选择,我也只能为了你吧!你想让我去北京吗?”   “想,”应逐星说,“我也想和你一起去。”   荆平野抓起他的手,击掌:“好!好好加油!”   兴许是因为一起去北京的约定,应逐星学习变得尤为努力,而荆平野作为准高三生,已经开始了高考前的二轮复习,各种作业、试卷眼花缭乱。他理科成绩出色,但偏科,语文英语都犯愁,应逐星于是又陪着他练听力,外加监督背诵作文素材和文言文,也算是见了成效。   期末考试时,语文英语试卷也显得没有过于狰狞。   期末考试最后一天,滨城下一场暴雨,天地空净一色。   暑假到来,放松两天后,开始考虑起应逐星的分科问题。挑了个晚上,全家围坐沙发讨论,一旁“公审处”坐着荆玥,以及她脚边的黑豆。   夏蕾问:“逐星是想选文科还是理科?”   这个问题应逐星已经思考过,因而回答的时候并不犹豫:“理科吧。”   荆川:“像物理、化学什么的,图片这么多,学起来难不难?”   应逐星:“不难的,多摸几遍可以读懂,不是不能克服的问题。”   荆平野嬉笑着靠在他身上,举手道:“我可以帮他念!”   应逐星似乎是嫌热,稍微躲避了下,但却又忍不住侧头笑起来,几不可察地说了句“好了”。夏蕾心里忽然生出点古怪,但道不明白,稍稍停顿了下,才又问:“是对文科没有兴趣吗?”   “也不是,主要是字太多了,敲起来手累得慌。”   荆玥深有同感:“我也写很多字,写得手都痛。”   荆川连忙捏捏她的手:“这么辛苦!”   “没有关系的,我们班都很辛苦,”荆玥说,“毕竟我们是来学习的。”几人都笑起来。   经过简单讨论,分科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一周后,期末考试成绩登出。他们一齐回学校领成绩,以及提交分科意向表。这回期末考试荆平野进了年级前五十,班主任在讲台上说着放假事宜,再三叮嘱务必抓紧时间学习,实现假期的弯道超车。   结束后,陈千唉声叹气的:“体育课的时候老师专门讲过,直道超人,弯道老老实实跟在人后面。所以,假期弯道超车根本是谬论!”   荆平野:“而且还压缩假期了!”   是的,作为准高三学生,他们需要提前一个月开学,为高考做最后的冲刺。年年都是如此,荆平野沉浸在失去的一个月假期中,情绪低迷。   应逐星:“那我到时候和你一起回学校吧,在家也没什么好做的,回来正好也补补功课。”   荆平野眼睛瞬间亮起来,语调上扬:“真的吗?”   “真的,不骗你。”   荆平野心情立马复苏,用力抱住应逐星:“我爱你!”   应逐星笑起来。   既然有人陪同,荆平野的心情立马转好,连提前返校也可以原谅了,晚饭都多做了两道菜。饭后,荆平野忽然发现:“你的头发是不是长了?”   应逐星伸手摸索:“……好像是。那我明天去趟理发店。”   荆平野灵机一动,翻找出抽屉里的剪刀:“要不我来吧!还不用花钱。反正都是短头发,咔嚓一下就好了,怎么样?”   应逐星内心挣扎了番,拒绝得较为委婉:“其实店里也不贵。”   荆平野受伤道:“你不相信我?”   五分钟后,应逐星老老实实坐在了椅子上,怀揣着视死如归的英勇。荆平野找出家里的旧浴袍,学着理发店的样子,披到应逐星的身上,掖好了。荆玥和黑豆前来围观。   应逐星听见荆平野手机视频的声音——“在家修剪发型,只需要三步!”他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好了,我要开始了!”   应逐星视死如归,闭上眼睛。而荆平野浑然不觉,放下手机后,屏息凝神展开工作,铭记视频中所提的“少量多次”原则慢慢修剪。   由于太过缓慢,荆玥看得打了三次哈欠,直接走了,打开电视开始看《果宝特攻》。   在菠萝吹雪说话的背景音中,应逐星小声:“那个……”   荆大师专心致志:“嗯?”   “有点痒,能挠吗?”   荆平野这才发现应逐星脸上都是碎发,连忙伸手掸了掸,趁机捏了捏应逐星的鼻子。捏住鼻子后,应逐星说话变了腔调,扁扁的:“快好了吗?”   荆平野哈哈大笑,抬头看了眼头发,忽然声音戛然而止。   应逐星:“……怎么了?”   方才剪头发时,这头短,那头长,修修整整的,一不留神,刘海居然都快剪没了。荆平野一时汗流浃背,先稳定军心,说了声“没有没有”,硬着头皮继续剪剪:“非常帅气!非常帅气!”   正信口胡诌着,应逐星的手从浴袍下伸出,试探性地触碰,神情变得凝重,不可置信道:“……我的头发呢?”   荆平野放下剪刀,双手握住他的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宝贝啊!”   这个称呼多是应逐星称呼他,荆平野不大好意思提。但如今如今火烧眉毛,顾不得其他。应逐星明显愣住,耳根迅速红起来,不自然道:“……别让妹妹听见。”   “宝贝,”荆平野可怜道,“其实你什么发型都很好看的。”   应逐星已经有所预感:“头发……很丑吗?”   荆平野立马:“怎么会——但你猜刚才怎么着!我在兜里发现了十块钱,走走走,宝贝,我请你出门剪头发。”   原本应逐星面对他就没有什么脾气,叫了三声宝贝后,别说怒气,笑容都隐藏不住,非常顺从地跟随荆平野去理发店进行二次修剪。   进行二次修剪后,应逐星再次摸了下脑袋,头发已经快贴着头皮了,自觉非常丑,一时抬不起头。然而荆平野却说:“好帅!”   应逐星别过脸:“别骗我。”   理发师正在用海绵扫他脖颈处的碎发:“小伙子,是真的帅。你不信他也得信我,我可跟你俩不熟,我很公正的!”   “……好,”应逐星只得说,“谢谢。”   荆平野撑着下巴继续打量。这个发型,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灾难,但应逐星骨相很好,发型反倒是放大了五官的优势,眉骨与下颌处的线条清晰,只是低头不笑时,容易显得疏离冷淡。   荆平野越看越觉得心脏扑通,回家路上,见周围无人,直接亲了应逐星的脸颊一下,响亮热情:“真的好帅!像明星一样的大帅哥。”   应逐星耳朵熟透,忽然说:“你看我脸上还有头发吗?”   闻言,荆平野靠近寻找,忽然眼前的脸放大,应逐星亲到他的嘴角,冷酷道:“帅哥亲你一下。”   原来是为了哄近了,方便找位置。   荆平野恍然大悟,但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决定原谅。   夜里光线昏暗,两人一直牵着手,回家刚打开门,忽然看见了夏蕾。荆平野下意识叫了声“妈”,应逐星立马松开手。   夏蕾顿了下,目光从他们的手上挪开。身后荆川探头看向应逐星:“哟,逐星出门剪头发去了?”   “哥哥给剪坏了,才出门又剪的!”荆玥抢答。   荆平野心虚地嘿嘿笑了两声,夏蕾闻言笑了笑:“还挺帅的。”   在玄关处换好拖鞋后,荆平野问:“你们今天怎么早回来了?”   “看着你爸妈不高兴啊?”荆川还在调台,另一只手拿着梨子吃,“今天道路检修,没燃气,卖不了包子,提前回来休息了。”   荆平野也馋梨子了,洗了两个,分给应逐星一个。刚坐到沙发上,忽然听见夏蕾说:“今天你爷奶打电话了,问你什么时候去老家玩。”   荆平野“嗯?”了声。   “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可答应了他们暑假去玩。老人家记得门清,巴巴等着你的,还特地装了空调和宽带 。你回头领着妹妹去玩几天,省得你爷奶挂念。”   荆玥兴奋道:“我要找黄豆玩!”一旁的黑豆甩甩尾巴。   听见空调,荆平野眼睛一亮,转问应逐星:“哥哥,你也一起去吧?”   荆川笑道:“什么事都得拉着你哥!”夏蕾没有说话。   应逐星迟疑道:“我可能去不了,丘丘他哥跟我说,下个月他爸妈准备把他和丘丘接到国外的家去,护照签证都办好了,所以这个月课程安排得多,腾不出连续的几天时间来。”   荆平野:“那上完这个月,以后都不用上课了?”   “对,”应逐星笑笑,“所以这个月去不了了,你和妹妹玩,我在家补补作业。”   仔细算算,假期一个月刚刚开始,去爷爷奶奶家呆上四五天,也余有大把时间一起。荆平野这才勉强同意,说“好吧”。   【作者有话说】   连更了一周,感觉有点修不动文了,怎么每章字数都这么多(绝望…明天看情况,如果能写再更新!谢谢大家! 第83章 雨声   七月上旬,荆平野领着妹妹回了老家。   同行的还有黑豆,大人和应逐星留在家里。   拢共只住几天,不算太长时间的分别,不过临走时荆平野仍是很舍不得,上车前抱了下,说“记得想我”。相比之下应逐星显得克制得多,只笑着说“拜拜”。   送走荆平野后,家里十分安静。   这让应逐星想起去年备考时,也是这副景象。对于他而言,声音是可以触及的视野,没有声音等同于空荡。但所幸也只有几天,可以忍受。   十一点来钟,荆平野应该已经到了,发来一段音频,是小贩热闹的叫卖声:“丑橘,丑橘,便宜卖啦——”   接着是一条文字消息:“我在逛集,你听听好多人!”   应逐星连续听了几回,都没有听到荆平野的声音,一时有点遗憾,发消息道:“那你好好玩。”   他下午时有课,午饭是在外面解决的。三四点回来继续功课,顺道思考晚饭时,听见玄关处传来声音。   应逐星心里一动,连忙敲扫着盲杖出门,听见的却是夏蕾的声音:“逐星,吃晚饭了吗?”   不是荆平野,应逐星一时有点失落。   或许先前过年时,荆平野毫无预料的回来,让应逐星难免在错误的时间产生不合时宜的期待。他很快反应过来:“阿姨,您怎么回来了?”   “回来吃饭,”夏蕾手里提着两袋菜,“你去学习就行,饭好了我叫你。”   应逐星一愣。夏蕾明白他的困惑,笑了起来:“平野不放心你,生怕他不在家没人做饭,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照看好你,别饿着肚子。我答应了,我可不得照办。”   荆平野平日里虽然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在这方面却尤为细心。   应逐星的心脏似乎都柔软下来,他说:“那我帮您择菜吧。”   不过毕竟店里生意忙,夏蕾也只能来照看晚饭。   晚上六点来钟做好晚饭。只有两人,外加夏蕾时间仓促,还需要赶回店里,因而只有米饭和一道菜,但也够吃。夏蕾帮他分好饭菜,正要吃时,忽然听见一阵铃声,紧接着稍显失真的少年嗓音念着“来电人——”   应逐星心里一跳,连忙挂断了。   但夏蕾仍是听到了读屏软件的声音:“刚才那是平野的声音?”   应逐星尴尬地点点头:“……他帮我录的。”   “这样,”夏蕾吃了几口饭,忽然又说,“他是不是挺能黏你的?”   应逐星拿不准她的意思,只好假装不明白,含混其辞道“有吗”。夏蕾笑笑:“算了算了,吃饭别聊天,省得不消化了。你多吃点肉。”   饭后,夏蕾并不留太久,临走前稍带着厨房垃圾,嘱咐应逐星在家小心,有事电话联络,七点来钟离开。应逐星才松了口气——其实同夏蕾说话本身并不会让他有压力,只是电话随时可能再次响起,难免紧张。   回卧室后打开手机,那通电话果然是荆平野打来的。   应逐星回拨过去,犹豫了下,选择了视频通话。   接通前两秒,他想伸手整理一下头发,摸到头顶短硬的扎人手感时,才想起头发已然牺牲,只好退而求其次整理睡衣。   电话一接通,荆平野立马大声:“你挂我电话!”   应逐星急忙解释:“刚才阿姨在。她一走我立马回电话了。”   荆平野“哼”了声,嘀咕道“这还差不多”。他指挥着应逐星调整手机角度,好完整露出自己的脸来。过程中,应逐星听见那头传来窸窣的声音,于是问:“你在床上吗?”   “对。我爷奶特地给我铺的厚褥子,特别软和,”荆平野说,“我刚从我二奶奶家回来,我爷奶领着我们唠嗑去了,今天白天去了集市,给你也买了零食,等回去给你……”   他以流水账的方式快速叙述完全部内容后,直击重点:“你今天想我了吗?”   应逐星:“想了。”   “有多想。”   “很想。”   “‘很’是什么程度?”   “非常、特别的意思。”   荆平野满意了,嘿嘿笑了声。   真是腻歪。明明只是分别一天,但偏偏话讲不完,足足打了一个多小时,都没话讲了,宁肯听对方的呼吸,也没有提挂电话的事情。   应逐星忽然问:“明天也要出去玩吗?”   “明天写作业。我都带了书本过来了,不看白不看,”荆平野说,“你陪我一起学习吧,我自己容易走神。“   “好。”   “你打电话叫我起床。”   应逐星也说:“好。”   “你不问我怎么不定闹钟?”   “不想问,”应逐星顿了下,“怕你想起来有闹钟。”   荆平野乐得笑起来:“我当然知道有闹钟!我故意的,我就是想让你叫我。”   应逐星拖着长腔“哦”了声,忍不住也笑:“遵命。”   电话打到十一点出头,老家的爷爷奶奶睡得早,怕有动静再扰醒了,于是挂断电话各自睡了。   次日早上,应逐星打电话叫人起床,然而拨通后,荆平野却是很幽怨地说:“我都起了两个小时了!”   应逐星误以为自己听错了时间:“……我晚点了吗?”   荆平野:“鸡叫得吵死人了!”背景音里还有爷爷去母鸡窝里拾捡鸡蛋时,鸡乱飞的喔喔声。   应逐星愣了下,随之笑个不停。   荆平野恼怒道:“好好好,你不向着我,你向着鸡!你跟鸡过日子去吧!”   “我没有,”应逐星连忙表明立场,严肃道,“鸡,宰了。”   荆平野大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插科打诨了几个来回,这才开始学习,一直到应逐星出门上课前才挂断。晚上再电话时,应逐星忽然说:“今晚要不……不挂电话了吧?”   荆平野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听懂他的意思,还是假装的:“为什么?一直挂着很浪费流量的。”   应逐星:“爷奶家不是装了宽带吗?”   “那还浪费电呢,”荆平野说,“非打不可吗?”   应逐星无可招架,趴在床上,终于承认:“没你睡不好觉。”昨晚他一直翻来覆去,三点才睡着。应逐星又问,“你呢?这两天你睡得好吗?”   荆平野语气上扬:“我睡得可好!”   这话明白人都能听出来是故意逗弄的,但偏偏应逐星没有听出来,甚至松了口气,笑着说:“那就好,你别和我一样失眠了。”   那头忽然安静几秒,荆平野才承认了“好吧,我骗你的,我也睡不好”,答应了应逐星的请求。   这晚连通着电话入睡,为防止低电量关机,应逐星连上了充电器才睡觉,通话也切成了语音,总归两边都关着灯,什么也瞧不见,互相道了晚安后,应逐星正酝酿着睡意,忽然耳机里传来荆平野的声音:“哥,我还是睡不着,怎么办?”   应逐星只好也不睡:“你别急,我想想办法。”   思考半天,他说:“我给你念英语阅读理解吧。”   荆平野那头凝滞几秒:“……也行吧。”   应逐星下床,找到自己的英文试卷,边摸着文字边念。声音放得很轻。他的发音是很好的,先前老师表扬过。但应逐星不确定自己念得是否准确,可能有错误,不过二十分来分钟后,他听见荆平野的呼吸声变得平缓,应逐星试探性地叫了声“小野”。   没有回应。   应逐星轻轻放下盲文书,重新躺回床上,说了声“晚安”。   原本荆平野所睡的里侧空荡荡的,只有一条围巾。应逐星抱着那条围巾,听着耳机里的呼吸声睡觉。   连着几天都是这样联络。   白天是上午和晚饭后的时间,晚上则是一起睡觉。明明只是一周的时间,却好像一刻都无法分别,尤其黏糊。   周四,空气尤为闷热,如同罩在塑料袋下。下午在丘丘家上完课后,夏蕾正好从店里回来,顺道接他回家时,车载电台正在播报天气预报,说是有暴雨,预计夜间九点降落。   今晚吃的是排骨,炖得多了,两人吃不完。   “我打包给你叔叔吧,”夏蕾起身,“他还忙着的,估计没空吃饭。”   应逐星:“那我找个碟子。”   排骨肉倒进了碟子里,又找了塑料袋包好,收拾完,夏蕾照例叮嘱他在家小心,关门离开后,应逐星回了卧室,同荆平野通话。刚准备找耳机,突然外面一声闷雷,轰隆隆地刺穿空气。荆平野的声音外放出来:“打雷了?”   “对,”应逐星,“天气预报说是九点有雨来着,这还不到九点。”   “我们这儿还没有下——原来城市和郊区还有时差呢。”   应逐星起身去关卧室窗户。几步路的距离也没有放下手机,荆平野在吃爷爷煸的猪肉渣,听声很脆。应逐星边摸索着找窗框,边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荆平野说了句什么,但被外面的雨声盖住,应逐星不得不调高了音量。   “后天回来,”荆平野嬉笑着,“我今天又去集市,给你买了两大袋米饼。说,爱不爱我?”   应逐星又敲扫着盲杖,打算一并去关客厅的窗户,说“好好好,爱你”,想了想,又笑着叫了声“宝贝”。   又是一道雷声,雨水瓢泼打着玻璃的吵闹中,应逐星突然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声音,咔擦——像是门关的声音,他明显顿了下,心里突兀地产生不安的预感,应逐星打开卧室门,但却是满屋安静,除去雨声,并没有其他声音。   荆平野浑然不觉地说着:“等我回去,你检查一下我是不是胖了。我爷奶天天投喂好多吃的,我觉得我走路都有负担了。”   应逐星说了声“好”,正打算往前走时,忽然闻到了一点排骨的香气。他顿了下,慢慢敲扫着盲杖往味道的来源走,手指摸索到鞋柜顶的平面,往前探时,指尖摸到了被塑料袋包着的一盘排骨肉。   ——那盘本应已经被夏蕾带走了的排骨肉。   ·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九点来钟,雨水已经停止。   雨停了没多久,大人从店里回来了。荆川说着:“今天这雨下得真突然,逐星,家里窗户都关了吗?”   应逐星:“都关了,我检查过了。”   “不错!”荆川拍拍他的肩膀,乐呵道,“你这孩子就是靠谱。”   应逐星一直留神听着夏蕾的声音。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催促荆川快先冲澡,态度自若。见应逐星一直站在原处,夏蕾问道:“逐星洗漱完了?”   “……我还没有。”应逐星斟酌着。   “那如果不忙的话,”夏蕾说,“我去你房间坐会儿。”   应逐星握着盲杖的手明显一紧,他低低“嗯”了声,敲扫着盲杖往回走,兴许因为不安,撞到两回,但夏蕾没有伸手帮忙。   关上门后,他们分坐两边椅子,沉默良久,夏蕾这才开口,哑声道:   “逐星。我想了想,你和平野两个男生在一个房间里比较挤,伸不开手脚。等平野和妹妹回来,让平野住妹妹的房间,你们先分开睡,到时候各自也宽敞些。”   应逐星明显怔住:“阿姨,我——”   夏蕾少见地打断他讲话:“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随后,没有再给应逐星说话的机会,起身离开了卧室。   【作者有话说】   放心,之后会接受的! 第84章 暂分   这场雨水夜里复降,淅淅沥沥。   晚上,应逐星照旧与荆平野通着电话入睡。   荆平野语气兴奋地说着今天看的幕布电影,讲的地雷战,虽说是老电影,但拍得很惊险刺激,倒也算解闷,他数着日子:“后天早上我妈来接我,到时候我们出去约会吧?我想去吃广茂吃那家夹心糖葫芦了。”   应逐星笑着:“行,你快睡吧,很晚了。”   又聊了十来分钟,荆平野逐渐睡着。应逐星听着他的呼吸,心不在焉地躺在床上,仍是睡不着觉。   这个晚上,应逐星只睡了两个小时。   他总是会想起与夏蕾的对话。无疑对他来讲,这场出柜是意外,他没有实现经济自由的目标,也还没有长大独立,一切条件都不具备,是最坏的情况。   而唯一能与他分担的荆平野,直到此刻,应逐星也还没有告诉他。   说了,荆平野也不可能立马回来,远水救不了近火,反倒会影响他玩的心情。   说是逞强也好,英雄梦也罢,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应逐星想先自己努力保护荆平野,独立处理这件事情。   第二天,应逐星早早起床,想找机会同夏蕾说话。   夏蕾表现如常,早饭时给他盛粥,拨上榨菜。但毕竟荆川还在一旁,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直到洗碗时,应逐星才找到机会,问:“阿姨,您有时间吗?”   夏蕾:“等我下午回家吧,现在得去店里了。”   应逐星只能说“好”。   白天独自在家后,应逐星努力撇除焦躁的情绪,照旧去上家教课,以及与荆平野通话。但他尚且无法自如地控制情绪,荆平野察觉了,问:“你今天话好少,不高兴吗?”   应逐星:“今天丘丘不大听话,没有完成作业。”   荆平野:“那小应老师监督我吧,本人肯定老实完成作业,不惹你生气,怎么样?”   他浑然不觉,轻轻快快的,倒也让应逐星紧绷的情绪缓解许多。   应逐星笑起来:“好,那我监督你,你快写作业吧。”   卡着晚饭前的点,两人挂断电话。   六点来钟,夏蕾回到家里。这回没有买菜,是从店里带回来的成品:“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应逐星压下所有话语,与夏蕾餐桌对坐,安静地吃饭。   他没有胃口,味同嚼蜡,不停斟酌着想要说出口的话。我们的确是同性恋,但我们不是儿戏,所有话在喉咙里打转,应逐星终于忍不住开口,说的却是:“阿姨,我是真心喜欢小野的。”   夏蕾执着筷子的手一顿,过了会儿才问:“你们多长时间了?”   应逐星低声:“五个月。”他没有撒谎。   “……你们两个都是男孩啊。”   她的手肘支在桌面,抵着眼睛的掌心湿润,像是无法承受,声音发抖:“这是条歪路啊,你不知道吗?我当时答应过你妈妈,说会把你当亲生孩子,无论如何都会好好照顾你。”   “逐星,明年四月的时候,你让我怎么向你妈妈交代啊?”   提及徐瑶,应逐星忽然像是被人握住脖颈,一时想要说的话都滞涩住,好半天才艰难地讲准备好的说辞:“阿姨,其实现在很多国家都同性恋合法化了——”   “那有用吗?”夏蕾问。   她说:“逐星,阿姨不是没见过同性恋。我见过的,那人是我们隔壁村的,人家都说他是得艾滋的,不正常,他走路都抬不起头,是个没人看得起的同性恋——逐星,阿姨可能比不上你们读的书多,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不懂其他国家怎么样,但我不想看我的孩子被人指指点点,不想看你们被人戳脊梁骨,我受不了。”   “你当阿姨见识短浅,好不好?我接受不了这件事情。”   应逐星不自觉扣紧手,低声:“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很喜欢小野,我想和他过一辈子。”   “逐星,喜欢是不能支撑两个人过一辈子的,”夏蕾说,“你想过你的眼睛没有?”   这句话准确无误地压在应逐星的软肋,沉重尖锐地刺破喉咙,令应逐星难以呼吸,指尖发白。   如果提及眼睛,其实有许多话可以讲,但那些话大多残忍、不近人情。夏蕾看着坐在面前的应逐星——从五岁到十八岁,应逐星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夏蕾深呼吸了下,到底不忍心讲出来,只说:“明天我去接平野回家,到时候你和他该说的都说明白吧。”   说什么?   无非是说分手。   她的话说得足够清楚、齐全,以为到此为止时,却听见应逐星轻声说:“阿姨,对不起,我不能和他分手。”   “可能您觉得我不现实,理想主义,但我有在好好努力。这学期期末,我进了年级前五十,无论眼睛在这两年能否痊愈,都大概率可以考入重点大学。未来也会好好好工作,努力挣钱,会靠自己早点治好眼睛,不会拖累小野。如果日后,小野认为我是累赘,不想再在一起,我会尊重他的意愿。”   应逐星低声说:“但是现在,我……不能主动和他提分手。”   以十六岁为分水岭,前四年,应逐星在重复经历失去。   直至十七岁,荆平野接受他的拥抱开始,应逐星才找到解开迷局的答案,开始真真切切地拥有看似虚无的意义,发现即便无法视物,他也可以找到方向。   比起别人,他所拥有的或许很少,但弥足珍贵。   所以无论怎样 ,即便可能性只有1%,谁人都不看好,应逐星仍不愿意做先放手的人。他想争取。   夏蕾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沉默半晌,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起身直接离开了。   ·   三十公里外的乡镇里,荆平野对此一无所知。   他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比赛。扔一根小木棍,投掷出去后,看黑豆和黄豆谁更快叼回来。荆玥压了黑豆,荆平野故意和她唱反调。   最后黑豆赢了,荆平野只好交出赌注——一大包夹心棉花糖,遗憾落败。   “来吃蛋!”奶奶遥遥喊道,“晚来没有啦!”   荆玥:“来咯!”撒腿就跑。   是宵夜,两碗甜口荷包蛋。吃完已经快十二点,荆平野准备睡觉时,发现手机没电,试了几次,才发现是插排坏了,本想趁起夜时去外面充电,结果太困,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夏蕾已经到了。   妹妹先行上车,同黑豆坐在后排,荆平野坐在副驾驶,脚边放着一堆零食。   车外,奶奶道:“有空再来玩,我这天天陪着老头子,无聊坏了!”   爷爷小声嘟囔着:“我都没有嫌你勒。”   荆平野摆手:“没问题!你们赶紧回去吧,爷你不要吃太多宵夜!”   爷爷:“这个家不能待啦,都说我。”   “爷你多吃,奶奶也是,”荆玥也摆手,“回来也给我做。”   奶奶:“得!路上慢着点啊。”   一通寒暄后驱车离开。荆平野将手机充上电,心情愉快地哼歌。他问:“妈,这几天你想我了没有?”   夏蕾:“没有。”   “真无情,”荆平野浑然不觉,又问,“应逐星在家里吗?”   “在你爷奶家呆了一周,”夏蕾说,“不先问问你爸吗?”   荆平野愣住:“……还用问吗?我爸肯定在店里啊。”   他隐隐觉得古怪。正巧手机充电开机,荆平野打开消息框,发现应逐星有一通未接来电,随后一条语音消息。可能因为信号问题,转文字始终加载不出来,荆平野索性先不管,总归回家见面都能知晓。   车停在小区楼下,荆平野兴奋地跳下车,牵着黑豆大步跨上楼梯,咚咚敲门。门内很快传来熟悉的盲杖敲扫声,打开了。   荆平野直接抱了上去:“哥,我想死你了!”   身后是夏蕾上楼梯的脚步声。   本以为应逐星会有同样的回应,他却只是拍拍自己的后背,继而轻推开了。往常即便有家长在,他们也是可以交流的,拥抱再正常不过。   荆平野正困惑着,夏蕾已经上楼了:“别堵门口了,先进去吧。”   荆平野“哦”了声,连忙让开位置,开始换鞋。   现在刚八点出头,夏蕾把他们送到家后,应该就得回包子铺了。到时候也可以抱着!荆平野心情转好。   但夏蕾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坐到沙发上,招呼荆玥过来:“玥玥。”   荆玥走过来。   夏蕾:“这几天想不想妈妈?”   荆玥点点头:“超级想!”   “玥玥都好久没有和妈妈一起睡过觉了,是不是?正好这两天,妈妈买了两本新的故事书,可以睡前读给你听,”夏蕾温柔道,“今天你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间,然后先来妈妈房间里睡觉,好不好?”   荆玥高兴道:“好!”   荆平野感到困惑,忽然,他看见夏蕾的目光投向自己,这无端带来一种被洞悉的不安。很快这种不安落到了实处。   夏蕾说:“平野,你收拾一下东西,这几天先睡你妹妹房间吧。”   荆平野茫然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今天就搬过去。”   荆平野正想说话,忽然手腕被握住,他下意识回头,看见了应逐星并无焦距的乌浓眼睛,一股不妙的猜想猛然冒出来,荆平野怔怔的,又看向夏蕾。   荆玥:“那我收拾什么东西呢?”   “先收拾枕头和小被子——”   荆平野突兀道:“我不想搬。”   夏蕾头都不抬:“必须搬。”   “我为什么要搬?”   “房间太小了,你和逐星两个人睡不开。”   “我没觉得小啊!”   “不管怎么样,今天都要搬,”夏蕾说,“我没有和你商量。”   往常在家里,即便是幼时的荆玥,无论大小事宜,大人都会征询意见,从没有过不准商量的专断结论。荆平野难以置信,不自觉提高音量:“我不想搬为什么也——”   “小野,”应逐星忽然出声,声音不大,“妹妹还在这儿。”   顿了下,又声音很轻地说:“……别和妈妈吵架。”   夏蕾揉揉荆玥的头发:“你先回房间收拾,等会儿再出来,好吗?”荆玥左顾右盼,明显很迷茫,但还是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回了房间。   荆平野不明白为什么离开一周,一切毫无征兆地天翻地覆。电视剧里俗套的分开情节,居然是现实主义的手笔。   待荆玥关上房门,夏蕾收回目光:“晚上搬去妹妹房间。明天的话,逐星跟着我们去店里,平野的手机也先交给我。毕竟快高三了,先好好复习。”   说罢起身:“我先回店里,你今天在家收拾一下吧。”   夏蕾没有再同他们说什么,提包离开家里。门关上后,应逐星才握住了他的手。荆平野眼睛有点红:“怎么回事啊……”   “去卧室吧,”应逐星说,“别让妹妹听见。”   回到卧室后,应逐星大致说了清楚。总归是发现了,但荆平野想不明白哪里出现漏洞:“我觉得我们表现得很好啊!”他又问,“我妈还说什么了?”   “说让我和你分开。”   “不行!”荆平野立马说,“你没有屈服吧?”   “……怎么可能,”应逐星叹气,以尽量轻松的口吻玩笑道,“你好不容易才答应和我恋爱,再怎么着我也得努力争取下。”   荆平野松了口气,但又忧心忡忡起来:“那现在怎么办,我真的要搬去我妹房间吗?”   “先搬过去吧,”应逐星顿了下,轻声说,“毕竟我的情况特殊,阿姨一时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之中,她是为你好。”   无论面对夏蕾时如何据理力争,如何坚定,应逐星仍难免会因为他的眼睛自卑,但荆平野却说:“你哪里特殊了?你只有脸帅得特殊。”   那点坏情绪顿时腾空了,应逐星不合时宜地笑起来。   好像无论多困难,荆平野都可以大事化了,应逐星说:“那也不能因为我和阿姨顶嘴,也别惹她不开心,我们先慢慢来。”   荆平野不太情愿,但只能说“好吧”,他又说:“但我的手机收走了,以后白天也不能见面。”   “晚上还可以见面。”   “那也不能一块睡觉,”荆平野小声说,“你都一个星期没抱我了。”   应逐星听话地抱住了荆平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又同他接吻。亲了一会儿后,荆平野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变得委屈,眼睛红红的。   “不会分开太久的,”应逐星说,“我向你保证。”   这样的保证并无效用,但因为是应逐星说出口的,荆平野选择相信。   他“嗯”了声,脸埋在他的肩膀处,继续让他抱着。   这一阶段的策略基本定义为静观其变,顺势而为。在无法见面的次日来临前,这个白天变得尤为珍贵,两人几乎都在一起,手也没怎么放开。   收拾房间时,荆玥忽然开口:“哥哥,你们不一起了吗?”   荆平野说“是的”,答应道:“我不会把你房间弄乱的。”   “因为我,你们才不能一起的吗?”荆玥有点忧伤,“我好像是电灯泡。”   荆平野一下乐起来,忍不住揉她的脸:“跟你没关系,真的,放一万个心吧,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荆玥这才高兴:“那就行!”   晚上,荆玥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简单放了荆平野自己的换洗衣物、毛巾以及枕头被子。十来点来钟大人回家,夏蕾看了眼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嗯,”荆平野闷声,“好了。”   荆川尚且不知道内情,奇怪道:“这是干什么?怎么,你在原来房间伸不开手脚,预备抢占你妹妹的据地了?”说完自认幽默,哈哈笑了两声,结果无人响应,很尴尬地咳嗽了下,“……没人捧场吗?”   “收拾好了就去睡觉吧,”夏蕾道,“明天逐星早点起,八点来钟得走。”   说完,她牵着荆玥径直去了主卧。   荆川还在挠头:“咋了?”   ·   次日,家里两人一狗。没有手机,没有应逐星,只有书桌成堆的功课,荆平野了无趣味,但也只能边烦恼边学习。   晚上,荆平野听见玄关处传来声音,但没有急着出门,正盯着英语单词,忽然听见敲门声,荆平野眼睛发亮,立马挺直腰板:“请进!”   结果是荆川,荆平野的嘴角立马垮下去了。   荆川不高兴道:“哎,什么意思?”   “没什么,”荆平野托着腮,声调平平,全然不同方才的热情,“你也请进。”   荆川:“……”   荆川坐在床边,他已经了解内情,注视着荆平野写作业,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儿子,你怎么突然喜欢男生了?跟我聊聊。”   “不是突然,”荆平野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他。”   “因为什么,因为应逐星那孩子长得好看?”   荆平野辩解:“我没有这么肤浅。”但又有点心虚,含混说,“可能有一点,但是不多。”   单词今天已经默写过两轮,烂熟于心,荆平野心不在焉,到底耐不住心思,忍不住开口问:“今天我哥在店里的时候,我妈骂他了吗?”   荆川立马为老婆正名:“怎么可能!你妈是什么很不讲道理的人吗?”   不仅没有骂,反而腾了张小桌子,让应逐星坐在那里读书学习。前两天店里来了网红探店,视频走红后,店里每天生意都很忙碌,没什么时间同应逐星说话。   荆平野放下心来,他忽然说:“……爸,我真的很喜欢应逐星,他也很喜欢我。我们都是认真的。”   荆川也很头疼:“但是你们都是男生。”   “他是女生我也喜欢。”   “我巴不得你们之中有一个是女孩呢,那我还乐得自在,用得着操心吗?”荆川揉着太阳穴,“儿子,咱们这个社会,它就是不认同性恋啊,街坊邻里的都不认——   “谁让他们认了?”荆平野大声道,“他们谈恋爱、结婚,经过我们同意了吗?”   荆川噎住:“哎,你这孩子。”   或许因为夏蕾已经进行干预,荆川反倒不好讲什么。甚至于推开门,看见荆平野由于没有睡好觉而产生的黑眼圈,以及委屈时发红的眼眶,荆川都难免心软。   过了会儿,荆川叹了口气:“这两天先让你妈消气,千万别闹脾气,好好学习。至于你和逐星的事——我也不懂,回头我跟你妈看看书,我们学习一下,好吧?”   荆平野答应。   荆川离开后,荆平野又在卧室呆了会儿,掐准点,这才出门,飞快敲了声应逐星房间的门,去卫生间洗漱刷牙,待听见盲杖的声音,荆平野连忙拉住应逐星的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我还担心你不懂我的暗号。”荆平野说。   应逐星说:“我一直听着外面动静的。”   他们安静了两秒,荆平野一下笑了起来:“天,我们好像地下党接头。”   应逐星抱住了他,似乎想来亲他。荆平野连忙说“还没有漱口”,他稍微推开了应逐星,飞快漱口,似乎口腔里还有残留的薄荷气味,但荆平野实在等不及,飞快去贴应逐星的嘴唇。   在卫生间里足足亲了三四分钟才分开。   不能呆卫生间太久,不然容易让夏蕾发觉。   临分开,应逐星给了他一个物件。荆平野没来得及细看,匆匆揣进兜里。回到房间时,才发现那是MP4,最新的一条是录音,显示是今天下午3:43的时候录制的。   荆平野关灯上床,打开录音。   应逐星的声音传出。或许是怕别人听见,声音低低的,轻得像羽毛,又有点失真,但还是很好听。   “今天好像是晴天,很热。上午写完作业后,下午一直在看书,是《魔戒》,是明天丘丘上课时想让我念给他听的故事——我本来想着上家教课的话,或许可以留在家里,结果阿姨说会送我去,再接我回来。”   到这儿叹了口气,又说:“你今天忙吗?如果有不会写的英语作文可以和我说,我明天写完给你。”   总之是日常的絮叨话,但荆平野听得很仔细。   第二天,荆平野特地早起,趁早晨洗漱的间隙,将MP4塞进应逐星的手里,一回头看见爸爸正在探头打量,吓了一跳,连忙比了“嘘”的手势。   荆川摇摇头,似乎在说世风日下,但没有声张,走了。   一连几天,白天都是如此交流。   不是没有想过晚上关灯后偷偷会面。但荆川说,妈妈这几天晚上睡得不好,睡眠浅,容易吵醒,因而只得按兵不动。   直到三四天后,军情稳定,才敢有所突进。   是应逐星主动来的。夜里两三点左右,只敲了一下门。荆平野连忙开门——应逐星担心有声响,因而没有带盲杖。关门后,荆平野尚未开口,应逐星已经抱住他,咕哝着:“好想你。”   荆平野回应道“我也是”,两人抱在一起亲吻,像两只一起取暖冬眠的小熊,应逐星亲得他有点痒,想笑。   “我以为你会来得早一点,差点睡着了。”   “我怕叔叔阿姨还醒着,”应逐星叹息,“都有正式身份了,还不能光明正大见面。真是的。”   “真是的,”荆平野重复了遍,伸手摸他的脑袋,“你的头发是不是长长了点?”说完,用脸蹭蹭,“哎,真扎,好玩。”   应逐星往后退:“真不嫌脏。”   “不脏,你是个小野人我都不嫌你。”   应逐星笑起来:“也没有到这个地步。”又凑近同他接吻。   时间太晚了,荆平野说了没两句话就困,等到他不知不觉睡着后,应逐星才悄悄起身,扶墙慢慢走回房间。   毕竟次日得起早,万一起不来,抓到现行未免尴尬。   这一觉荆平野十分好眠,起床后大人已经走了。他神清气爽,连学习都有了干劲。总归分别是暂时的,回头开学了,照样可以日日一起。   今天是阴天,妹妹午觉后,荆平野担心吵醒她,因而下楼去背书,顺道遛狗,让黑豆一旁玩耍。   正背到第二篇英语作文模板,忽然听见楼上传来声音,李昀冲他摆摆手,说:“等着,我下来!”   荆平野喊了声“好”,两分钟后,李昀下楼。   他抱着米米,一句“我有事和你说”还没说完,荆平野已经迫不及待开口:“哥!我这两天过得好苦。”   这几天的事情积压在心里,急需一个出口。李昀一时忘记自己想说的话,完整听完后叹气了声:“……我就知道。也没办法的,你和你哥天天在家里,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那现在怎么办呢?”荆平野说,“我妈还没有松口。”   李昀:“没有办法,这得看运气。但别反抗得太激烈,也不要和家里人对着干,除非你想和我一样断绝关系。”   荆平野闷声:“好吧。”   “不过看你妈妈的态度,也没有太反对啊。”   荆平野:“有吗?”   “你看,她让房东跟着她去店里,而不是让你和妹妹去店里,说明她觉得房东一个人在家里不安全。如果你妈妈讨厌房东,为什么要带着他在身边?”   荆平野恍然大悟,陡然升起了希望:“太好了!”   他决定今晚录MP4的时候,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应逐星。了结自己的心事后,荆平野才问:“对了,你一开始想和我说什么来着?”   李昀无语:“原来你还记得呢。”   荆平野不好意思地挠头:“抱歉抱歉。”   “前两天有人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原402住户的联系方式。”   荆平野奇怪道:“谁找错地方了吗?”   “我也觉得,想着得和你们说一声,看看是什么情况,”李昀说,“哦对,我让他给我留了名字电话,他说他叫应博。”   【作者有话说】   放心!!只是工具人!!不会有狗血的强制分开情节!! 第85章 做客   荆平野迷茫:“哪两个字?”   李昀:“这我不知道,不过我让他留了号码给我,我发给你。”   “我的手机被没收了,”荆平野挠挠头,“你念吧!我能记住。”   李昀一时好笑,念完又说:“他问我要联系方式,但我手机里没存房东的电话,就给了你妈妈的,免得有急事联系不上——你记准点啊,打错电话别怪我。”   因为应逐星没有自己的银行卡,房租都是直接打到夏蕾账户,因而李昀只存过她的联系方式。   “好!”荆平野怕忘记,“那我先上去记下来,谢谢昀哥!回头见!”   李昀摆摆手:“拜拜,我也去上班了。”   上楼后,荆平野将头脑中的号码记在纸上,正打算在一旁记下名字时,突然顿了下,后知后觉意识到姓氏。   应博?   应博。姓应。   应逐星的爸爸吗?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荆平野吓了一跳。街坊邻里之间,小孩往往只以敬称叫大人,不大知道姓名。但姓应,且来过402,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可能性。   应逐星的爸爸回来了?   为什么?   不会是来领应逐星走的吧?   这下子荆平野如坐针毡,在客厅里转来转去,黑豆不明所以然,但也乐在其中地跟在他的身后,肉爪啪嗒啪嗒。   荆玥大声:“你们不要转了,我的头晕了。”   荆平野只好停下,一屁股坐在黑豆的窝里,有点学不下去了。   晚上九点半,夏蕾他们从包子铺回来。荆平野看准时机,悄悄进了应逐星的房间,反身关上了门。应逐星正在换衣服,闻声望过来,笑起来:“是小野吗?”   “嗯。”荆平野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   应逐星尚未察觉,上身睡衣的扣子还没有系上,就侧身去抱他,很黏人地埋在他的颈窝处,亲了两下。荆平野不知道如何开口,踌躇半天才鼓足勇气:“哥,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爸叫应博吗?”   应逐星明显愣住,说“对”,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荆平野犹豫着,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最后取出兜里那张写着名字的纸条:“他留了号码给昀哥,我记下来了,你……要吗?”   应逐星茫然过后,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许久没有出声。   荆平野抱着侥幸的心理:“会不会是重名?”   “应该不会,”应逐星终于开口,“你帮我念念手机号,我存到手机上。”   他看起来较为平静,然而存手机号码的时候,荆平野明显看见他几次输错数字,手指轻微地抖,于是荆平野拿过了他的手机,自己存上那串号码,备注名字时迟疑了下,只写了个“他”代指。   应逐星轻声说“谢谢”。这是违反恋爱规则的两个字,但情况特殊,荆平野没有指出,他不大高兴:“他回来干什么,不会想来领你走的吧?”   “不会。”   应逐星回答得很快,利落得荆平野都愣了下,又觉得难过。   “你先去洗漱吧,不然阿姨得说你拖沓了,”应逐星靠近,轻轻亲了下他的脸颊,“我今晚……可能先不找你了,你好好休息。”   虽然没有明说,荆平野仍是觉察到他的心情低落。   但这种情绪一时没有解决方法,他只能抱抱应逐星,起身离开房间。   待荆平野离开后,应逐星呆呆坐在床边,只是反复摩挲着手机的边角,忽然感到一种慌张。   ——这种情绪并非来源于应博领走他的可能性。   而是来自可能被放弃的恐惧,被荆平野的爸妈放弃的可能性。   如果先前,他尚且乖顺、懂事、知道分寸的时候,应逐星或许有点底气,认为夏蕾会看在自己妈妈的面子上,维系人情地继续照料。   但偏偏是这两天,是他不听劝阻,也不够听话的时候,他不仅不省心,还是个一个让大人头疼的麻烦。   那点联系一下子就变得单薄,随时有可能会断开。   应逐星努力压下焦躁,这才起身去洗漱。   次日早上,与荆平野在卫生间一起刷牙时,荆平野小声问:“你昨晚给他打电话了吗?”   “没有,”应逐星嘴里有牙膏沫,“……不想打。”   荆平野:“我昨晚做梦,梦见你跟着他走了,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回头。”   应逐星一下笑起来:“假的。怎么可能?你叫我我肯定会回头。”   荆平野心安了,亲了他的脸颊。   吃完早饭后又是分开。应逐星跟随大人一同去店里。   睡了一觉后,似乎什么事情都不算大,荆平野乐观地认为,等应逐星与应博通话后,应博只要知道应逐星过得一切都好,并且不需要他的帮助后,自然会离开,他们回归正常生活。   然而下午,家里的座机忽然响起——平常座机拨打得很少,即便打,也不会是下午三四点的时间。荆平野心中咯噔一声,迟疑了下才接起电话。   那头传来夏蕾的声音,背景音嘈杂:“你和妹妹在家干什么呢?”   荆平野看了眼荆玥:“我在背书,她在看电视。”   “好,”夏蕾顿了下,才说,“今天下午你应叔叔会来家里作客,你抽空收拾一下家里,别太乱了。”   荆平野茫然:“……谁?”   “应逐星他爸爸,”夏蕾匆匆道,“先不说了,你先收拾着。”之后挂断电话。   荆平野顿时如同五雷轰顶,震惊得不知所措。   怎么直接找上门了?!   荆平野记着应逐星的号码,用座机拨了过去——先前怕让爸妈发现,因而一直没有用座机联系,现在事出紧急,顾不得这些。   响了两声后接听了,荆平野急切问道:“怎么回事啊!是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应逐星:“没,是他今天给阿姨打电话了。”   荆平野气急道:“他非得来干什么?”   “不知道,”应逐星忽然低声,“小野,我有点害怕。”   应逐星很少直白地表露自己的负面情绪,荆平野一时觉得难受,如果面对面,他尚且可以抱着应逐星,但此刻却只能干巴巴地宽慰:“没事的,可能只是来看一眼你。”   应逐星说:“我很怕会离开你。”   “不会的,”荆平野只能说,“……不会的。”   两人一时沉默无言,应逐星许久才“嗯”了声,说“那我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荆平野又发了会儿呆,这才去收拾客厅,力图打扫得一干二净,好让应博知道应逐星过得很好,知难而退。   晚上六点半,门外楼道传来一阵嘈杂的人语。   荆平野敏锐捕捉到爸爸的声音,飞窜到门口,没有先行开门,而是趴在猫眼处,看到了一点不清不楚的边角。待人声逼近门口,敲了两下,荆平野这才打开门。   四个人在楼道处很是拥挤,但荆平野一眼看到了应博。   原因是那双眼睛与应逐星实在太过相似。   都是内双,瞳仁颜色很深,眼尾弧度偏斯文,区别是应博的眼尾很多褶皱,并且有掩盖不住的眼下乌青,显得比较疲惫。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外加手中提着伴手礼,庄重得有点突兀了。   应博笑起来:“这是小野吧?长这么高了!之前见他还是小不点呢。”   荆平野顿了下,才说:“叔叔好。”   听见“小野”这个称呼,荆平野心里不大舒服——虽说先前,街坊邻里都是叫他小野,但初中荆平野的青春期时,觉得这个昵称过于幼稚,因而勒令所有人叫他全名或者名字后两个字,不准加“小”。   只有这段时间应逐星不在,因而得以赦免。   所以直到现在,周围人里,也只有应逐星会这样称呼他。   荆川:“哎呀,他高什么,现在人家学校里都有两米的呢!”   一边说,一边给荆平野使眼色,荆平野连忙侧身让开,进门时接过应博手中的伴手礼,上面写着黑松露的字样,看包装很是精致。应博夸他懂事,荆平野又是一阵心烦。   懂什么事?   他现在都想给人直接踹到天安门看升旗!   大人进门后,他才趁机攥住了应逐星的手。很凉,应逐星也握紧了他的手,轻声道“进去吧”。   原本荆玥正坐在地上陪黑豆玩,乍一见生人,立马弹起。   黑豆护在她身侧,冲应博吠了两声。   夏蕾抚摸了下荆玥的头发:“妹妹,你先回房间玩。前两天买的读本看完了没有?等会儿我检查一下,如果看完了,给你奖励好不好?”   荆玥犹豫着应了声“好”,又好奇地看了眼应博,这才跑进房间。   应博:“这是你家女儿?我记得是叫……玥玥吧?”   荆川:“对对对,你记性好。”   “长这么大了,儿女双全,真是好事。”   “哪有,烦着的。”荆川哈哈笑了声,招呼他坐下。几人围坐在沙发旁,黑豆趴在一边,虽然没有再吠叫,但仍是保持警惕。   出于私心,荆平野拉着应逐星故意坐得偏远,收到妈妈眼神后,这才不情愿地往里侧挪了挪。   坐下后,先是沉默片刻,才开始寒暄。荆川道:“博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周了。一开始想着拜访你们来着,又怕都好几年过去了,可能老街坊的都搬走了,”应博放在腿上的手搓了下,“没想到都还在。”   荆川:“哈哈,比较穷嘛。”   “我们比较念旧,”夏蕾答得不冷不热,“住新地方不习惯。”   之后又是一段安静,荆川打破僵局,问道:“博哥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我这两年去广东那儿,和我大学校友一块创业,创了个小公司,也算是赚了一笔,日子勉强过得去了,”应博笑笑,手又在裤子上搓了下,问,“……这段时间,逐星都住在你们家的?”   荆川:“对,住了得有一年多了。”   “一年多?”应博似乎有点迷茫,但仍说,“那真是麻烦你们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这孩子省心。”   应博左右看看,迟迟没见有人提及,只好自己问:“对了,话说怎么没见他妈妈?是出去做生意了吗,还是住在其他地方的?”   气氛陡然冷却下来,众人都是一顿,应博在这种沉默中觉察到一丝古怪,正想再开口,就听见应逐星语气平静道:“她走了。”   应博一时怔愣住:“……走了,去外地了?”   荆平野不想再让应逐星回答,于是出声:“徐阿姨已经离世了。”   一瞬间,应博如同让雷劈中了,脸色剧变,面部血色一下褪去,似乎觉得过于荒谬,竟然还笑了:“这话说的……”   又左右看向旁人,试图寻找出玩笑的痕迹,然而大都沉默着,他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显得茫然:“走了?”   夏蕾忽然说:“他妈妈去年冬天胃癌离世的。”   应博呆呆坐在那儿,嘴唇明显哆嗦两下,好半天才难以置信地开口:“怎么会?我之前走的时候,她身子骨明明还好好的——”   “你走之前她身体已经不好了,吃不下饭,吃了就吐,半夜会胃疼,”应逐星说,“是你没关注而已。”   他说得很冷静,客观地去叙述这一过程,像是已经忘却母亲离世的难过,又好像元宵那晚,哭着求他们救救妈妈的是另一个人。   视野盲区里,荆平野抓住了应逐星的手,很小声地说:“哥。”   应博:“我不知道。”他又低声重复了两遍。   夏蕾突然道:“好在走之前,有逐星一直陪着她的,不至于离开之前,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孤孤单单的。”   应博一时怔怔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荆川出来打圆场,缓和气氛地拍拍他的肩膀:“哈哈,不提伤心事了。博哥,你这生意干得好好的,怎么想着回小地方来了?”   应博竟叫他拍得一抖,额头都是汗,他低声:“……我想着,回来找她来着。我当年走了之后,心里一直放不下她——”   夏蕾道:“千万别说这些。瑶姐已经走了一年多了,你说这些她也听不见。”   都是混迹社会多年的成年人,况且夏蕾讲得不含蓄,应博不会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他沙哑道:“……当时,我离开也是有苦衷。毕竟奔波治疗两年,压力太大,钱都是大笔大笔地花,又没法儿定下来找个安稳工作,没有收入,连个买馒头的钱都没有——”   夏蕾突然提高音量:“你也知道当初没有钱,那瑶姐一个人带着逐星,她过得下去吗?”   荆川拍了拍夏蕾的手:“蕾蕾。”   好一会儿,应博才说:“我给他们留了笔钱的。”   “那张十万的存折?”夏蕾说,“那笔钱瑶姐没用,逐星也没用,直接交给我了。我们本来想用来培养逐星,但这孩子争气,自己有家教,也有租金,没动。如果你这次来是为了这笔钱,现在也可以给你。”   应博立马说:“我不是为了这笔钱。”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似乎他也不知道如何表述了,明明一身西装,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却显得尤其狼狈,半天才说:“我当时的确不该一走了之,太年轻了,不知道责任。我这次回来,也是……想着能不能弥补我的错误——”   应逐星打断他的话:“你现在想着弥补了,你早干什么去了?”   他问:“我妈没钱治病,只能回家治疗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妈疼得半夜吐血,布洛芬都不够吃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妈在医院没人陪,疼得下不了楼,连准备遗书都只能让护士去帮忙买录音设备的时候,你又在哪儿?现在你过得好了,有钱了,山珍海味吃得多了,才想着发发善心,想去补偿我妈,凭什么!”   他胸膛起伏,眼睛透红,盲杖摔在一旁,荆平野用力攥紧了他的手。   黑豆叫他吼得激灵了下,一下站起来,仗人势地跟着“汪汪”两声,无端有点喜剧效果。   当众遭到亲儿子的批判,应博似乎是觉得没面子,脸憋得通红,本能地想出口斥责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又灰败下来,只急促说出一个“我”字来。   见状,荆川忙道:“哎呀,哈哈,这孩子说话直,可能好多年不见你,生分了,博哥你别往心里去。”   应博喘着粗气,没有说话。   荆川:“哟,你看看,这都快七点了,这干说话,嘴里也没点东西的,博哥你要不留下吃个饭吧?”   其实只是口头挽留,毕竟家里连个米饭都没有蒸。   “……不了,不了,我得走了,”应博起身,几不可察地晃了下,下意识朝他们点点头,又想起这并非在会议室,僵硬地收回目光,最终看向坐在原位的应逐星,忽然反应过来,“逐星,我得走了,你不跟我走吗?”   应逐星手指反射性地动了下,刚要开口,夏蕾道:“博哥,可能你不清楚,瑶姐临终前把这孩子已经托付给我们了,他在我们家住得也习惯了,还是别来回奔波了,孩子也累得慌。”   她冷不丁道:“是吧?逐星。”   应逐星很快反应过来,“嗯”了声。   应博的手握在门把手上,指节发白,哑声:“那我……那我抽时间再来看看孩子。”   没人起身送客,荆川只得挺身而出:“博哥,我送送你。”   门一关,荆平野重重松了口气,一时忘记夏蕾仍在场,直接抱住了应逐星,高兴道:“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要走呢!”   夏蕾咳嗽了声,荆平野闪电般收回胳膊,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   忽然,一旁次卧发出咔拉声,荆玥左右瞧瞧,确认生人已经离开后,直接如小导弹发射,径直抱应逐星的胳膊:“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走啦!”   这话简直和荆平野说的如出一辙,荆平野听见夏蕾似乎笑了声。   然而荆玥并非夸张,她说:“我都哭啦。”   夏蕾问:“怎么哭了?”   “不想让哥哥伤心,”荆玥诚实道,“他走了,哥哥会伤心啊。”她忍不住抱怨:“这两天哥哥白天老是耷拉着脸,给我坏脸色看,讨厌!”   夏蕾神色一动。   荆平野原本很感动,听到后面,立马辩解:“我哪有!”   “就有!”   “我背书总不能喜笑颜开地背吧!”   门口,荆川送完客回来,擦汗道:“我的老天爷,你们一个个夹枪带棒的,给我累的。”   夏蕾:“他走了?”   “走了走了。哎,应博这人够不地道的,嗨,自己一走几年,回来领个现成孩子,当咱这儿托管班呢?”   荆平野:“就是!”   应逐星不自觉笑,但低下头,眼睛又有点红。   随后大人去厨房做饭,荆平野这才逮着空说话,他凑在应逐星的身边,小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发这么大火呢。”   应逐星的第一反应是:“吓到你了吗?”   “没有啊,”荆平野说,“太帅了。”   应逐星笑起来,下意识去亲他的脸颊,忽然一旁荆玥道“呀,羞羞”,应逐星才猛然反应过来,急忙正身,荆平野:“小孩不要乱看!”   荆玥踢他的小腿:“我讨厌你!”   晚饭很快做好。今晚饭桌的氛围异常融洽,或许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内部矛盾暂可忽略不计,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应博,也没有提及他离开时的话。   晚上睡觉前,荆平野正打算回到次卧,忽然听见荆玥说:“我不想和你们睡在一起了。”   她抗议道:“我要回我的房间!爸爸晚上打呼噜,吵死!”   荆川仿佛裂开了:“你嫌弃爸爸了吗……”   “有一点点,”荆玥委屈道,“但我想我的房间了。”   荆平野闻言,大气都不敢出,屏息凝神观察局面,心中却也没有太大期望,然而夏蕾道:“那回去吧。”   荆平野倏地睁大眼,一时狂喜,却又不敢明确表露,只试探着指指自己:“……那我?”   夏蕾扫向他们,沉默良久后说:“……你也回去吧。”   荆平野心情顿时如水沸腾,碍于家人在场,没有直接抱应逐星,但明显眼睛腾地亮起来了:“谢谢妈!”   “我没说同意你们的交往了,”夏蕾泼了一盆冷水,她轻声说,“我还是觉得,同性恋是不可行的——除非你们未来的确能向我们证明,你们可以独立,可以有自己的事业,并且仍然没有分开,可能到时候我们会有所改观。但是现在……还是以学习为主吧。”   她顿了下,低声道:“我也不想当这个坏人,你们毕竟都是我的孩子,但我是当妈妈的,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妈!”荆平野使劲抱了她一下,歉疚道,“……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发脾气的。”   夏蕾没好气地推开他:“拉倒,别墨迹了,赶紧回去吧。”   她看向应逐星。相较荆平野的坦率而言,他更加克制,只是说“我们会的”,顿了下,又轻声叫了“妈妈”。   【作者有话说】   嘿嘿 自我感觉这个多人对话写得还挺好的呢!   没有评论的冬瓜将变成嘎嘣脆的冬瓜干………… 第86章 更改   时隔近半个月,荆平野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   只是顶着父母的眼光仍有种心虚的感觉。关上门,心虚立马烟消云散,荆平野冲过去,一下子跨坐到应逐星怀里,捧着他的脸,很响亮地亲了一口:“大王回归了!”   应逐星回道:“小的恭迎大王。”   乍一回到下铺,空间狭小,竟有点不适应,荆平野说:“我妹房间的床原来比咱们的大呢!”   应逐星往外侧退:“给你留空。”   荆平野连忙拉了他一下:“你别滚下去了!”   “好吧,”应逐星顺势抱住他,“那你别惦记别的床了。”   不必再夜晚偷偷私会,也不必提心吊胆。两人抱着亲了半天,弄得被子都掉下床,结束后才捡起。这晚荆平野窝在应逐星的怀里,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次日,夏蕾也没有再要求应逐星和自己去店里:“自己在家学习吧,店里也吵得慌,正好你那桌子腾出来还能招待俩人。”   “好的!”荆平野抢先应声,“爸妈我送您下楼!”   荆川:“瞧这殷勤的,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夏蕾:“你捎带骂自己干什么?”   “……哎,你看看你儿子!”荆川只好说,“走了走了,受窝囊气,真是。”   应逐星:“那……爸妈再见。”   他还有点尴尬,称呼扭转得不大自然,所幸无人取笑,荆川乐呵着高声回应“再见”,后关门离开了。   这下回到了原先的生活模式,写作业、上课、辅导荆玥功课、亲亲我我。   而应博也没有再出现过。荆平野甚至疑心那晚的对话是一场梦,来得轻飘飘,消失得也轻快。   直到19号时,荆平野独自下楼扔垃圾时,遇见了应博。   没有穿那身郑重得格格不入的西装,换成了普通的休闲款。他叫住荆平野:“小野!”荆平野这才发现他。   应博闪烁两下眼神,低声:“小野,叔叔有事想拜托你。”   到底是长辈,荆平野心底再讨厌,也没有表现太明显:“什么事?”   应博:“我想和逐星单独见一面,你能帮我约他出来吗?”   荆平野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脱口而出:“干嘛!”   这样拜托小辈,对于应博而言很拉不下面子,因而腰板挺得很直:“我有点事想和他商量。他很排斥我,所以想麻烦你……”   “我也不能,”荆平野后退两步。谁知道他是不是还想带走应逐星,鬼才会答应!一时荆平野也顾不得礼貌,含混道,“我作业还没写完,我得上去了,叔叔,有缘再会!”   身后应博急声:“我是想给他治眼睛的!”   荆平野刹住脚,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回头看向应博,应博似乎怕他不信,又重复了遍:“所以,你能不能……让我单独见一面应逐星。”   治眼睛。   这件原本被他们放在大学后,有钱了可能才开始的事情,如今明晃晃摆在面上,荆平野无法拒绝,但又怕见面后,应逐星有被他带走的风险,双足如同黏在地面,内心很挣扎:“这句话你没有和他说过吗?”   “说过,”应博苦笑,“他可能不信吧,也不想和我多说两句话。”   荆平野狠心让步了点:“那你……要不来家里和他说呗。”   “你妈妈不大欢迎我,”应博尴尬道,“我还是不去叨扰了。我想着找家咖啡店,和逐星单独谈谈,兴许他能信。”   荆平野纠结着,还是说:“我不能帮他决定。”   应博眼神黯淡下去,但随后,荆平野又说:“我只能把家里座机号给你,你给他再详细说说,如果他同意见面,我就没有意见。”   应博:“好,好好,谢谢你。”   晚上,应逐星上完课回家后,八点来钟,座机电话响起,荆平野故意在卫生间不出去,隔门叫坐在客厅的应逐星:“哥!你接个电话!”   应逐星也高声回应:“知道了!”   电话很快接起。挂断后,荆平野才假装刚结束冲澡,出来问:“谁呀?”   本以为应逐星会坦白来说,结果竟然撒谎了:“没什么,打错了的。”他实在不适合说谎,神情不大自然,话题岔开得也很生硬:“水温还热吗?”   荆平野:“热。”   应逐星点点头:“那我去洗。”   第二天,应逐星上午离开,说是有家教。但荆平野的第六感隐隐作祟,他安置好荆玥,让她在家好好读书后,尾随跟从应逐星离开。   这偷偷摸摸的事情,荆平野没有干过,比较生疏。所幸今日风大,脚步声放轻点,倒也没有引起注意。   应逐星跟随导航指示,来到门口的咖啡馆坐下。应博尚且没有来。   荆平野也鬼鬼祟祟进来,刚坐到背后的位置,服务员便款款走来,荆平野先下手为强,在胸前摆了一个叉,服务员垮下周到的笑容,扭头走开。   不过坐人店里,什么都不点似乎不太好。荆平野去前台买了一杯香柠气泡水,也免得服务员再来询问。   大概十分钟后,应博来了。咖啡店靠背很高,他一时也没有发现后面偷听的荆平野,坐下后,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应博先开的口:“无论你信不信,我是真心想弥补错误的。”   应逐星没有说话。   “我和你妈打小认识,也是从恋爱一步步过来的。她不一样。离开这么些年,我没有再婚,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们。走南闯北地干生意的,也认识了许多兄弟,其中也有医院里的人。我每次都会拿你的病历问问他们,他们都说,有治愈的可能性。我这儿有个名单,是看好的医院和专家。”   ”如果你想,下半年我可以带你去治眼睛。”   应逐星问:“我不会去。”   此时正在偷听的荆平野险些跳起。   应博难以置信:“……治眼睛也不去?”   “我和你已经没关系了。”   比起方才的批判,仿佛这句话分量更重,抹杀了一个父亲的身份。应博眼睛通红,顾不得场合:“无论怎么样,我到底是你爸爸!是你唯一的家人,我能害你不成!眼睛这事越往后治愈的可能性越低,你现在不治,再拖下去,你一辈子可能就瞎着——”   应逐星:“那就瞎着好了!”   应博的话语戛然而止,胸膛剧烈起伏:“……你就这么恨我?”   应逐星:“如果你当初没走,我妈没那么辛苦,兴许还能多活两年。”   应博:“你——”   他如同被抽掉脊梁骨,跌坐回位,双手交叉抵着额头,许久没有说话。   “我来见你,只是想告诉你,以后我是死是活,从你走的那一刻,就跟你没关系了,”应逐星道,“别从我身上弥补你对我妈的愧疚感,也别来打扰我的生活。”   应逐星起身,刚走两步,突然听见身后应博说:“我去年查出了尿毒症。”   盲杖的声音一停。   “可能是对于我当年抛下你们的惩罚吧。我也没几年活头,你就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是没有心,怎么可能不想你好——”   盲杖的声音再度响起来,离开了咖啡店。   荆平野顾不得其他,连忙起身,在应博茫然且呆滞的眼神底下快速离开。   应逐星走得并不快,甚至能看出心不在焉。   荆平野跑出咖啡店后,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做,因而也只是安静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一个岔路,荆平野忽然发觉自己跟丢了,盲杖的声音也消失,他连忙四处寻找,最后在一个小巷子的角落看见了应逐星。   巷子只微弱折射进来一点光,他蹲靠着粗粝的白墙,头很低,露出一小片后颈,胳膊无力搭在膝盖处。   左手腕处依旧系着七慧绳,绳上金线在那点光里很亮。   荆平野站定了会儿,才走过去。   应逐星听见踩在石粒上的脚步声,有些慌张地抬头,打算起身时,听见荆平野的声音:“哪里来的小蘑菇?”   一只手轻轻压在应逐星扎手的短发上:“摘到了。”   应逐星怔怔的,好半天才问:“你怎么来了?”   荆平野蹲在他面前,小声说:“因为是我让他给你打电话的。”   “他给我说,想给你治眼睛,我就心动了——但我没有给你的手机号!我只给了座机号,怕他以后打扰你,结果还是惹你伤心了。”   “对不起啊,哥哥。”   应逐星:“没有。”他的声音发哑,过了会儿又说,“……我想抱你。”   于是荆平野凑近了,让他抱着。   其实应逐星没有哭,只是情绪低落的时候不想回家,不想影响他人,尤其是荆平野。但他仍是出现了,如同在学校里打架那回,如同在盥洗间洗漱那回,毫无预料地出现,动画片里俗套的英雄降临的情节。   应逐星埋在他的肩窝处,抱了好长时间才说话:“我没有告诉你,是觉得我和他见面肯定得吵架,怕你看见,会觉得讨厌。”   “怎么会?你凶人的时候真的很有气势,”荆平野捏了下他的耳朵,“我怎么会讨厌你?”   应逐星笑起来,嗓子处有细微的震动:“嗯。”   两人在角落里偎依着抱了许久,蹲得荆平野腿都发麻的时候,这才起身往回走。   路上,应逐星问:“所以你听完了全程?”   荆平野点点头:“对。”   “……这么丢脸,”应逐星说,“真是。”   荆平野理直气壮:“怎么?不让你男朋友看,还想让谁看?”   应逐星一下笑出声:“好好好,你看。”   他迟迟没有提眼睛的事情,让荆平野有点心焦,快到楼下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你真的不治眼睛吗?”   应逐星说:“我不想和他有关系。”   “但万一真像他说的,错过这段时间,你可能再也治不好了。怎么办?”   应逐星沉默。   说到底,他在咖啡店里说的话很大程度是气话,他现在所做的努力,所设定的目标,理想的规划,除去荆平野的组成部分,其余都是有关眼睛的。   他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的眼睛。   但偏偏对象是应博,这才产生情理之间的矛盾。   荆平野突然想起咖啡店里的对话:“他不是有名单吗?要不我们先要来,研究研究,怎么样?”   应逐星没有说话,看样子仍是抵触。   “这份名单是他作为父亲应当给你的,不是你欠他的人情,”荆平野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咱们没必要用他的错误惩罚自己,对吧?”   应逐星好半天才松口:“……那我明天要。”   谁知没有到明天,晚上那份名单就出现了。但是出现在荆川的手中:“你爸今天来店里,把这份名单给了我们。说想带你去治眼睛,你拒绝了?”   应逐星本想隐瞒,事到如今也只能承认:“……我不想和他有联系。”   夏蕾:“他这爹当得够失败的。”   “但是逐星,说实话,不是我向着外人。在这件事上,眼睛肯定更重要,孰轻孰重,你自己肯定知道。”   应逐星低声:“……我有数。”   “你说说你的想法?”   “我打算下半年自己去治。”   这是应逐星下午产生的想法。   在十八岁,还没有学会张弛有度的年纪,应逐星只知道宁折不弯,底线绷得很紧,这点小小的让步,已经是能够接受的最大限度。   荆平野吃惊:“你自己怎么去?”随后说,“我跟着你一起好了!”   “哎,你瞎掺和什么,真当大人吃干饭的?”荆川一拍桌子,“他娘的!跟着你爸本来也没什么好的,不想跟不跟了,还不如跟着我,这样,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病!”   闻言应逐星明显愣住。   夏蕾:“上个月,我们聊天的时候还说起你的眼睛。想着等平野高考完的暑假,有空了,正好领你去看看眼睛。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都有定好的医院专家,咱们也早点去,毕竟眼睛的事耽搁不得。”   荆川:“择日启程!”   荆玥尚且没有听懂,但鼓掌:“爸爸威武!”   应逐星还没有回过神:“……那什么时候?”   “这个我们再商议商议,你好好预备着就行。”   这如同天砸馅饼,应逐星怔怔的:“那……店里生意怎么办?”   “我一个人带你,你妈能干着,没我也一样。我正好到处玩玩,沾你的光还能休息了!到时候咱哥俩游山玩水,高兴着呢!”   应逐星其实习惯独身应对难题,然而在他认为面对的是非进即退的道路时,却有人提供了另一个支点,另一个选项,让他知道,原来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他并非是孤立无援的。   应逐星也不自觉笑起来,似乎连那双盲眼都变亮了,真切高兴起来:“那我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吗?”   “等回头定了日子再说,我跟你妈还得再商议商议,”荆川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走了两步,应逐星突然又停住,很郑重地道谢:“谢谢爸妈。”   “瞎客气,”夏蕾笑起来,“洗漱吧。”   回到卧室后,应逐星仍沉浸在这种情绪中。一种可以窥见希望,因而有期盼的情绪。   荆平野:“你看,你当时还说不治了的这种气话。”   “我没有想到这条路,”但应逐星仍是有点担心,“会不会太麻烦他们了——”   “我爸妈都说不会,他们又不傻。你就安心治你的眼睛,等着享受光明的前景!”   应逐星抱着他,仍是没有困意,忍不住问:“你说,真能治好吗?”   荆平野:“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有什么顽疾攻克不下的。如果治好了,你就可以不用天天带盲杖了!每次骑车带你,你的盲杖都硌得我腰疼呢。”   应逐星:“那我帮你揉揉。”掌心抵着后腰处轻轻揉弄,荆平野舒服得哼唧了声,凑近同他接吻,那只手于是也变了方向,被子挤压得发出窸窣声,结束后,荆平野正昏昏欲睡时,忽然听见应逐星说:“如果能治好——”   他顿了下,才轻声说:“我特别想看见你的样子。”   “那你会被我的帅脸和二米的高个迷死的……”荆平野咕哝着,“快睡觉,困死我了。”   应逐星笑着“嗯”了声,抱着他入睡。   ·   治眼睛的日程定下来是在26号。   那天,大人早早回家准备饭菜,将他们叫到厨房帮忙择菜时顺道提的。   “那个名单,上面专家出诊的时间大多是下半年,地方也比较分散,东西南北都有,路程可能会耽搁,所以我们初步打算八月份就走。”   荆平野敏锐察觉到字眼:“八月份?”   夏蕾:“八月份都怕晚了,毕竟这上面的医院东南西北都有——”   厨房门口传来声响,是荆玥进来找水果吃,她踮着脚拿出橙子来,递给正在切菜的荆川:“爸爸帮我切开。”   荆川:“得令!”   荆平野:“那得去多久?”   “得半年起步吧。毕竟不是去一趟能直接了结的事情,如果真的做上手术,还得有恢复期——”   荆玥忽然说:“半年是六个月!”   “真聪明!”荆川说,“给你切六瓣橙子,怎么样?”   荆玥:“是什么六个月呀?”   荆川将橙子瓣放进小碟子里,端给荆玥,故意逗她:“是爸爸准备GoGoGo六个月了,不回家啦。”说罢摆出跑步的姿势。   荆玥这学期已经学过一些英文,即便不懂,见姿势也明白,她茫然:“……你半年不回家呀?”   夏蕾:“你不是讨厌爸爸打呼噜吗?我把爸爸赶走,咱们一块睡觉,以后没人吵你,好不好?”   本以为荆玥会欢天喜地,结果她抱着盛着橙子的小碟,怔怔地站了许久,突然嘴巴一瘪,竟是眼泪直接掉下来了。夏蕾见状,连忙手放围裙上胡乱擦了两下, 弯腰抱起荆玥:“怎么哭了?”   荆玥大哭:“我没有讨厌。别赶走爸爸行吗……”   夏蕾轻声对荆川说:“我先出去。”   说罢,抱着荆玥去客厅了,荆平野也连忙跟出去看妹妹的情况。   厨房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高压锅的蒸汽声,隐约能听见荆玥说着“半年好久”,听见他们哄人的话语。   荆川打破安静:“你看吧,我就说我呼噜声不是很响,这不也不讨厌?”哈哈笑了两声,但嘴角的笑意很快落下去了。   应逐星喉咙发涩,手不自觉用力,他忽然说:“爸,要不咱们……等以后再说吧。”   “胡闹!万一真错过这段时间,眼睛治不好了,那能行吗?”荆川立马说,“早晚都得治的事,不能往后拖。”   应逐星张了张口,手指掐着毛豆,低头沉默。   晚饭时,荆玥才止住哭泣,鼻尖还是红的。虽说哭过,但不影响胃口,晚饭依旧吃了一大碗米饭。   为避免再次惹荆玥哭,之后再商量都是避着她,在阳台悄悄讲。夏蕾说:“回头八月份,正好平野提前开学,我们领着你去学校办个半年的休学,你这几天也在家收拾收拾行李,找找先前在津城的诊断病历。”   应逐星:“那妹妹怎么办?”   荆川:“嗨!我一走,她俩不记得了,忘性大着,跟平野一样。”   荆平野:“我才没有!”   应逐星还想再说什么,荆川拍拍他的肩膀,制止了:“小孩子别瞎操心,你就听你妈的,好好收拾行李,记得找几本书带着,说不定还能学学习,回来不用留级了。”   这场对话到此为止。九点来钟洗漱完,回到卧室后,应逐星忽然问:“……妹妹回头见不着爸爸,再哭怎么办呢?”   “没大事的!等你和我爸走几天,她习惯就好了,”荆平野说,“我和我妈哄着。”   应逐星轻声说:“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她。明明是我的事情,却害得她这么长时间见不到爸爸。”   “又不是永别,过几个月不就回来了,”荆平野捂住他的嘴,“好了,不要多想了!明明是好事,快睡快睡。”   然而应逐星迟迟没有困意,身旁呼吸声渐渐平稳,应逐星忽然伸出手,在眼前晃,然而又想起周遭漆黑,即便是正常视力也无法看见,于是又放下了,起身去卫生间。   已经是深夜,为了避免吵醒旁人,应逐星没有携带盲杖,只是扶着墙走路,临近卫生间时,他忽然听见主卧传来细微的说话声音,是荆川和夏蕾。   夏蕾:“你走之前,得找个伙计。店里我自己忙不过来。”   荆川:“我看好了一个。一月四千八,虽然贵点,不过看着年轻,手脚利落,在店里也好帮忙。”   安静了会儿,应该是凑在一起看那人的信息。随后夏蕾说:“这人没有经验,还得培训好几周,麻烦着。店面一年租金12万,一天什么都不做都三百块钱下去了。得找个有经验的,快点上手,还能省点钱。”   荆川:“没事,说不定咱运气好,去第一家医院就有门路,到时候做完手术,快的话两个月能回来,店里也不亏钱。”   他顿了下,又说,“我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全,毕竟只有你和两个小孩在家。我不在的时候,万一店里有来惹事的——我这只是比方说。你千万别跟人起冲突。”   夏蕾:“你想得也齐全。”   “可不。好歹我这腱子肉不是白练的,我站那儿,谁敢来咱店里寻衅滋事?”荆川哈哈笑了两声,忽然又正经说,“反正钱不是大事,平安最重要,知道不?”   夏蕾:“你别乌鸦嘴了,想点好的。”   谈话仍在继续。应逐星安静地倚墙站着,手指一点点抠着掌心,忽然吐了口气。   ·   次日上午,应逐星说:“我今天去上课,下午可能晚点回来。”   荆平野说:“今天是最后一节课了是吧?”因为他记得丘丘是八月走,而今天距离八月只有三四天。   应逐星笑笑:“上完就解放了。”   荆平野摆摆手:“我们在家等你,早点回来!”   今天的确是最后一节课,应逐星有准备礼物——是一本国内尚未有盲文版本的童话书,他特地誊抄下来,编成册子,送给了丘丘。   丘丘很珍惜地抱着那本书,来回抚摸。   王智说:“这段时间多谢你,如果以后回国,可以替你代购。”   应逐星笑笑:“好,也谢谢你。”   “老师,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丘丘说,“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应逐星于是蹲下身来,让丘丘摸索着找自己的脸。   丘丘说:“我记住你啦,我会记得你的。”最后抱了抱他,说,“谢谢你一直陪我读书,教我认字,祝你天天开心!”   应逐星与他拥抱后,离开了小区。   他没有立马回家,而是坐在门口的阻路石处出了很久的神。八月阳光曝晒在背,如同细密的针,应逐星如同感受不到热度,直到起风时,才忽然回神,拿起手机,根据读屏软件的指示,在通讯录找到T的首字母。   只有一人,应逐星拨打电话。   响了四声后,应博接听了,他的声音显得惊讶:“逐星?”   “你现在方便吗?方便的话,我想和你聊一聊。”   地点约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应逐星提前到了,问店员要了一杯温水,大概等了十分钟后,门口传来滴答声,他听见应博的脚步声,随后应博坐在他的前面。   应博小心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应逐星:“我是想问你,之前答应的带我去治眼睛的事情……还作数吗?”   【作者有话说】   要去治眼睛啦!大概还有最多四五章   不知道是不是改了太多回的原因,觉得节奏写得还是不好orz……但好像也是我能力范围里最好的处理方式了。ε=(′ο`*)))唉,下本要改正!! 第87章 指环   荆平野托腮,边转笔,边盯着试卷上的物理题目。   铅字印着“(1)物体与斜面间的动摩擦因数μ“。他心不在焉地列公式,计算数字时,忽然想,再过几天,应逐星就得离开滨城了。   这句念头已经是今日第七次浮现。   荆平野努力将难过压下去,如同静放一瓶浑浊的水,让那点情绪沉降——毕竟治眼睛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情,只有妹妹哭过一回,他都已经快十八岁了,总不能像小孩子一样为了分开而哭。   鉴于今天应逐星的课程完满落幕,荆平野决定庆祝一下。   下午,荆平野领着妹妹,去附近商场的地下超市采购了,荆玥坐在小推车里指挥,挑选自己喜欢的菜品与零食。   途径生活用品区时,荆平野发现了一个小型礼花筒。   非常小,一次性使用,不过只需要5块钱。   荆玥果断:“来两个!”   “遵命!”荆平野扔了两个进去,推着荆玥去付账。   原以为课程结束,最晚四五点钟即可回来。没曾想,六点来钟仍是没见人。荆玥已经不经意路过餐桌八回,荆平野只得让她先吃。   见应逐星迟迟不来,荆平野一时有点担心,正打算拨电话,忽然听见门外楼道处传来盲杖的声音,连忙提起荆玥:“快快快,来了!”   两人手忙脚乱拿出礼花筒,待门一开,砰地一声炸开。   “结课快乐!!”   黑豆受惊:“汪呜!”   应逐星明显吓到,激灵了下。亮晶晶的彩片飘落,掉到他头发上几片。他抬头,伸手接到了一片,困惑地捏捏:“……这是什么?”   “给小应老师的惊喜,高达5块的礼花筒呢!”   应逐星笑起来:“……那太谢谢你们了。”   荆玥只填了一口饭,非常饥饿,连忙拉着应逐星去吃饭。然而荆平野还得清扫地面,等回到餐厅,炒肉渣已经1/3。荆玥百忙之中抽空道:“做得很好,明天再吃可以吗?”   “不等我,还想再吃?”荆平野弹了她的脑门,发觉应逐星还没有动筷子,很感动,“还是你好,知道等着我。”   应逐星如梦方醒,抬头,没有焦距的眼神落在前方,笑笑:“你做了几道菜?”   “你闻着有几道?”   “有炒肉渣,和番茄蛋汤?”   “还有这个,”荆平野夹起了块炸肉,“你再闻闻。”   应逐星稍稍凑近了点,正打算仔细闻,那块肉已经塞进了他的嘴里,荆平野说:“快吃吧,小应老师,专门给你准备的庆功宴呢。”   应逐星含混点点头,说:“好的。”   吃饭时,荆平野随口问:“今天课很多吗?回来得这么晚。”   “……没有,”应逐星似乎心不在焉,过了会儿,才接着说,“我去了一趟滨海。”   “去和阿姨聊天了?”   “对。”   “聊什么了?”   应逐星:“和她道了个歉。”   荆平野以为是因为最近太忙,没有抽空多去,所以道的歉:“放心,她会理解的——你快点吃吧,我精心准备的呢!都要凉了。”   应逐星应了声“好”,低头开始慢慢吃饭。   洗完碗筷,荆平野给荆玥安排了晚间任务后,拉着应逐星一起遛狗。   夏天日落时间晚,吃完饭地平线尚且亮着,一线烈红色的黄昏。到小区无人的草坪处后,荆平野解开了绳子,让黑豆去卸货,自己和应逐星坐在长椅上,晒着夕阳的后背出了不少汗。   荆平野忽然想,过几天再遛狗,就没有人陪他一起。   一想及此又有点难过,因而想分散注意力,他问应逐星:“今天给丘丘上课怎么样?”   应逐星同他聊最后一节课的内容,也聊自己送出的礼物,以及最后的道别。荆平野:“以后都见不着丘丘了,你会想他吗?”   “会吧,”应逐星说,“毕竟也认识一年多了。”   荆平野低头踢着小石子,正想问“那等你走了,你会想我吗”的时候,应逐星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小野,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   说这句话时,应逐星的语气很庄重,荆平野一愣,下意识坐直了点:“什么?”   应逐星似乎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头,踌躇许久,说:“你们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你、妹妹、阿姨、叔叔,都是。”   在称呼上,或许是尚且不熟练,应逐星总是混用,但并不影响所表达的意义。   荆平野点点头:“我知道啊。”   应逐星:“所以无论谁带我去治眼睛,也都不会影响这个事实。”   荆平野:“……”   “妹妹今年才八岁半,上次她拉我手的时候,我比划了一下,她才到我的腰那里,也很轻,很容易能抱起来。之前呆在店里的时候,我听见叔叔和客人聊天,那人问‘怎么你家不卖早点’,叔叔说卖早餐的话,得三四点钟起床,腾不出时间送小孩上学,”应逐星说,“对于他们来说,陪着你们是很重要的事情。”   “但如果叔叔陪我去治疗,那么妹妹至少有半年的时间见不到叔叔。半年对于她很漫长的周期,”应逐星说,“她一共才经历过几个半年?”   荆平野:“……什么意思?”   应逐星轻轻摩挲着荆平野的手指:“我今天去见了我爸。”   荆平野立马紧张起来:“他找你麻烦了?”   “没有,”应逐星笑笑,“算是我找他麻烦。我问他,之前带我去治疗的事情还作数吗,他说作数。”   荆平野茫然了会儿,突然震惊道:“你想要跟着他一起去?”   “对。”   “为什么?”   “妹妹还太小,她还不能接受分开,尤其是和爸爸分开。”   荆平野说:“她忘性大,过几天就不会哭了。而且我可以陪着她,我妈也可以。”   “但是你开学是高三,到时候学业任务重,自己都顾不过来。”应逐星说,“而且阿姨照看店里,即便雇人,负担也会很大。店铺的租金、家里的水电费、你的学费、妹妹的学费,都是很大的压力,她能陪妹妹的时间也会大大减少。”   荆平野:“可你不是很讨厌他,不想再和他有联系了吗?”   “是的,我很恨他。如果他没有离开,我妈可以在照顾我时有喘息的间隙,不会住不起院,可以得到治疗。但那是他的不负责,我可以和他断绝来往,不用他的钱,不利用他的人脉。但我不能让你们替我担责任。”   应逐星说:“我不能这么自私。”   过了会儿,荆平野忽然说:“所以你今天下午去海边,和阿姨道歉,是因为这个吗?”   应逐星愣住。   应逐星的分析合情合理,只是完全剔除了自我感受,因而显得冷静克制。荆平野小声问:“你是不是觉得,你答应他的帮助,是替你妈妈原谅了他?”   明明刚才还十分理智,这一瞬间,却像是有尖锥刺开外壳,咔嚓一声,裂纹遍布,露出其中脆弱的血肉来。   应逐星突然感到眼眶发热,仓促低下了头,正想说“没有”时,荆平野已经抱住了他,稍显笨拙地拍拍他的后背。身躯温热,掌心又是柔软的,像路边散步时,会蹭着腿部的流浪小猫。   “要不再当一次小蘑菇吧,”荆平野说,“没关系。”   应逐星伸手抱住了荆平野,慢慢收紧了,身体细微地抖着。过了很久,应逐星才哑声说:“我……那回晚上,在卧室门外听见叔叔阿姨在讨论店铺的事情。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荆平野小声说:“原来你也会偷听呢。不过,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你得知道,没人觉得你是负担,也没有人觉得这是强加的责任。”   应逐星哑声:“嗯。”   “所以你已经决定了,是不是?”   应逐星又“嗯”了声。   “虽然我很讨厌你爸爸,但如果你已经决定了,我当然会站在你这边的,”荆平野忧心忡忡起来,“但我很担心,他万一半路丢下你怎么办?毕竟他的确是个非常没有责任心的大人。”   应逐星松开了他,说:“那我会千方百计地联络你,无论如何,都会回来见你的。”   黑豆已经卸完货,并且四处玩了通,最后晃着尾巴趴着他们的脚边,荆平野弯腰替它套上绳索:“那你们说好什么时候走了吗?”   “下周去办理休学,周末走。”   荆平野算了算:“……这么快。”他安静了会儿,忽然问,“你能早点、快点回来吗?”   应逐星答应得很快:“我会的。”   这明明并非主观意志可以决定的事宜,但应逐星的神情很认真,像是只要荆平野点头,他会不顾一切地返回起点。于是荆平野说了“相信”,两人勾了下小拇指,大拇指并拢,签订合约!   “你不能反悔。”   应逐星点点头:“好。”   ·   这番话同样需要告知大人。   兴许店里忙,十一点出头夏蕾和荆川才迟迟回家。   荆平野躺在床铺内侧,佯装已经入睡,或许是怕盲杖太吵,应逐星扶着墙安静离开。门关上后,荆平野悄悄起床,贴着主卧外的墙壁,听着应逐星在卧室内,向爸妈重复遛狗时对他的说辞。   一开始他们并不同意,但提到荆玥时,荆川明显卡壳了,之后又提及治疗花销和时间。   相较晚上遛狗时险些失控的情绪,这回说得更加面面俱到。   荆平野偷听着,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及。   夏蕾:“有时候平野捣乱的时候,我会想,这孩子成熟点该多好。但有时候看到你,又觉得太成熟也不是好事。你才成年一个月,别的同龄孩子还在游戏机、试卷来回转,你已经在考虑这些事情。”   有不成熟吗?   荆平野想了想,大概、可能、似乎有一点点。   应逐星:“可能不是好事吧,但也不算坏事。”   荆川:“虽然你这么说,但我真不放心你爸的德行。”   这倒是和荆平野考虑得如出一辙,应逐星理应也想到了,所以说话时带了点笑意:“他不至于半路丢下我的。”   夏蕾:“这样吧,我们提一点要求,你替我转告你爸——必须让我们每月至少去看你一趟,换医院必须知会我们一声,必须确保你的安全,不然我们不同意。”   这段对话临近结束,荆平野悄悄回到卧室,假装陷入熟睡。   五分钟后,应逐星回来了。应逐星并未发觉他还醒着,只是亲了他一下,或许是白天过于疲惫,应逐星抱着他,没一会儿睡着了。   但荆平野却没有困意。   他忽然想,好像应逐星是比自己成熟一点。   他在纠结“想念与否”的命题时,应逐星已经像个大人一样,开始考虑更高层次的问题了。在这种时候,好像他再追问“你会不会想我”,就变得尤其幼稚,不成熟了。   也可能会给应逐星带来别的压力。   所以荆平野决定像个成熟一点的大人,至少别再幼稚了。   同所有人商议完后,治疗的事情尘埃落定,八月第一周即去办理休学,具体时间定在周六。荆平野提前一天收拾行李时,应逐星说:“我和你一起返校吧。”   “怎么,”荆平野头都不抬,“这么好学呢,还得再学习一周再走吗?”   应逐星点点头:“一直都很好学。”   “别了。你好好呆在家里,提前适应一下没有我的生活吧。我听着我妈说,不是得找一下病历本,还有其他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荆平野“成熟”道,“别丢三落四的。”   应逐星被他逗笑了:“我什么时候丢三落四了?”   “什么时候都是,”荆平野扣上行李箱,突然眼眶一热,很想哭,他低声说,“……我先去洗澡。”   再度回到卧室后,荆平野正想上床,忽然被应逐星抱住了。   荆平野拍了一下他的手:“怎么不打报告?”   应逐星却是问:“真的不能再一起呆一周吗?”   半小时前控制住的情绪,又变得无法克制,荆平野眨了下眼睛,还是没忍住掉眼泪了。他伸手抱住应逐星的脖颈,但仍嫌远,因而跨坐到了应逐星的腿上:“怎么办?你都还走,我就已经很想你了,怎么办……”   应逐星轻拍着他的背:“那你还不让我一起去学校。”   “我想先适应一下,”荆平野把眼泪全擦在他的睡衣上,“这叫‘未雨绸缪’,你个高二的懂什么。”   应逐星笑了起来:“好好好,学长,我不懂。”他一边抱着荆平野,一边低声说,“其实就像之前你去爷爷奶奶家那段时间一样,我会记得给你打电话,会经常发短信给你。只是暂时分开而已。”   “但我见不着你啊。”   “打视频的话可以看见我。”   在这种温热的、亲密无间的拥抱中,荆平野的情绪逐渐平复,他看着应逐星的脸,忽然凑近咬了一下应逐星的脸颊。应逐星明显抖了下,但没有躲开:“得亏我洗过脸了。”   咬出了一点红色的牙印,荆平野笑起来,终于说出先前没有问出的话:“那你会想我吗?”   “会,”应逐星很快说,“怎么可能不会?”   “要是我是你的眼睛就好了,”荆平野,“我肯定健健康康,老实本分,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应逐星说:“你本来就是了。”   他又说:“你知道吗?你不让我一起去的时候,我都有点害怕了,以为我还没走,我的宝贝就已经不需要我了,也不惦记我了。”说得有点委屈巴巴的。   荆平野噗嗤笑出声:“你得了吧!——那你开学陪我一起回学校。”   “好,”应逐星顺着他的话,“听命。”   于是荆平野扮演成熟的游戏只持续了不到48小时就结束了。   成熟需要很多东西,比如理智、克制、冷静,但十七岁荆平野只具有冲动、情绪化、随心所欲的幼稚,可能并不完美,也不像是为了应对现实主义难题而准备的答案,但对于应逐星而言,爱和理想主义,才是眼下更珍贵的宝物。   八月初,应逐星陪同他一起返校。   应逐星没有课程,宿舍里也没有人,他每天只是坐在教室里自习,晚上则照旧一起加班,再回宿舍。   因为是提前开学,许多高三届学生选择走读,大多宿舍都人员不满,巡查老师监管得也松懈,这给了荆平野可乘之机,晚上可以钻到应逐星的宿舍,挤在一张床铺上,窃窃耳语一阵再睡觉。   这周为分离提供了足够的缓冲期,荆平野经常会想象未来应逐星治疗成功后,望向自己的眼睛,竟然也不觉得难过了。   八月五号,荆川来学校,同应逐星一起办理休学。时限为半年。   车票是六号一早的,荆川替荆平野请了早晚自习的假,好明早去送行。回家路上还在说着:“我瞧着他爸也不像会做饭的样儿,咱赶在走之前,非得吃顿好的。”   荆平野:“爸,你又背后蛐蛐人家。”   荆川嘿嘿笑了声。   回家后,大人在厨房来来回回忙活,果然整出一顿大餐,十分丰盛。这给了荆平野一种错觉,这并非送别,只是某次考出好成绩的庆祝,因而气氛融洽欢乐,连饭后的遛狗都是一起。   回家后,夏蕾说:“今晚早点休息,明早八点四十的车,车站远,咱们得七点半出发,别误了点。”   “好。”   正想回房间时,忽然荆玥牵了一下应逐星的手,问:“你喜欢贴画吗?”   应逐星愣了下,继而说:“对,我很喜欢。”   荆玥跑回房间,回来时拿着一套贴画,塞进他的手里。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套,主题是兔子公园。   荆玥说:“我都送给你,哥哥,你记得早点回来。”   应逐星轻轻揉了她的头发:“好,我会的。”   洗漱完回到房间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关掉顶灯,只余有一盏床头灯,荆平野换好睡衣,刚爬进里侧,忽然听见应逐星问:“你没有给我准备的礼物吗?”   荆平野嘀咕道:“哪有人自己伸手讨礼物的?”   应逐星笑起来:“我啊。”他又说,“你也问问我吧。”   “不问。”   “问一问吧。”   “我问你给吗?”   “万一呢。”   荆平野有点想笑,他坐在应逐星身边,晃着身体:“好吧,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应逐星:“有。”   如同变魔术一般,应逐星张开手指,露出盘绕掌心的黑色细绳。   黑绳穿过一枚铂金素环,在朦胧的床头灯中熠熠闪着。   “送给你的,”应逐星有点紧张,“……你想要吗?”   好半天,荆平野才从茫然中回神,心速慢慢加快,吵得耳膜鼓动。他结结巴巴道:“你、你那个、怎么突然求婚啊?”   “不是求婚,”说完,应逐星担心被误会,又急忙解释,“不是不想。只是我现在还没有资格。我没有钱,也没有房子,没有车……”   荆平野忧心:“我们已经是需要思考车房的大人了吗?”   应逐星岔回来:“我想表达的意思是,我这个戒指准备得很仓促。如果那个、求婚的话,得等以后我买更好的戒指,所以这只是一个小礼物。”   “哦。”荆平野小声回应。总觉得回到了刚恋爱的时候,不大好意思。   应逐星脸红得厉害,一直烧到耳根,忐忑问:“你喜欢这个吗?”   荆平野含混说“喜欢”,又塞到他的手里。   应逐星:“……退货?”   “不是!”荆平野没想到这人愚笨至此,“你倒是给我戴啊!”   应逐星反应过来,一时让自己逗笑,摸索着找到荆平野的手。在选择手指时,犹豫了下,戴在了无名指处。   荆平野:“不是说不求婚吗?”   “……反正以后会求,就当我预支一下未来的机会。”   荆平野噗嗤笑出声,他对着光左右看看。指环尺寸稍稍小了点,但平日当项链的装饰品也不影响,他喜欢得不得了:“不过节,也不过生日的,你怎么想着送我礼物了?”   “你取下看看。”   荆平野小心取下后,在指节皮肤处看到压痕,一点一点的,像……盲文。   他再次举起指环,对着床头灯仔细观察,才发现指环内侧有凹凸不平的光影,荆平野眯着眼:“里面写字了?”   应逐星:“嗯。”   他扣着荆平野的手,引导着他从左到右读:“2月17日。”   “……2月17?”荆平野迷茫道,“怎么写这个日期?”   “准确来说,是去年的2月17日,晚上的八点左右,”应逐星声音轻轻的,“时隔四年,我再次听见你的声音了。”   荆平野下意识看向他。   灯光下,应逐星的眼睛虽然没有焦距,但显得很温柔。   去年的2月17号,除夕后烟花绚烂的夜晚,是四年分别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你坐在我对面,我才发现,原来对视并非只能依靠眼睛。所以前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不能见面,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让你知道我在想你。所以想到了这个。”   应逐星轻声说:“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当你取下指环,看到这行字,就是我在想你了。”   原来虚无缥缈的情绪,也可以真真切切地看见。   荆平野攥着那枚指环,靠近贴着应逐星的脸颊:“那我一直戴,一直取,怎么办?”   “那说明我在一直想你了。”   荆平野笑起来。   明明指环是冷的,但他却觉得烫,像是与心脏共振,带来同等的热。他低声说:“你好好治疗,听医生的话,不要乱跑,不要和别人吵架……你平平安安的,早点回来。”   应逐星答应了他,说“我会的”,又说“我爱你”。   ·   8月6日,天气预报阴转中雨。   早上6点半,他们送应逐星到车站。   6点40分,应逐星同家人道别。回应了大人,回应荆玥,最后才是荆平野。只是在雨水湿润中简单拥抱,荆平野用力攥着他的衣服,很快放开了:“到地方记得给我发消息!”   应逐星轻轻“嗯”了声,笑着说:“回头再见。”   距离发车只有20分钟时,他跟着应博通过安检,继而身影逐渐缩小,隐没人群中,消失不见。   返程的车上,荆平野望着车窗外向后飞速掠过的树影,莫名想起许多。   想起雪地里劣质的生日蛋糕,蜡烛燃起的小小火苗。想起酒吧里的龙舌兰日出,以及醉酒后耍脾性不肯走的应逐星。想起那场没有听明白的音乐剧,想起已经干枯的玫瑰花。   想着想着,荆平野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应逐星好像并没有出远门,他只是下楼倒垃圾,或者去小卖部给他买酸条糖,很快就会回来。   他一叫,应逐星就很快应声。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我的100W字打卡章,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一章,而且!还是10月10号!非常十全十美的日期,幸福了!   希望以后可以写出很多百万来,陪大家很久很久!真的太喜欢写文了╮(‵▽′)╭ 第88章 手术   九月,滨城共下了三场大雨。   真是夏末哭雨,心情影响天气。   然而温度不受影响,尤其是教室,更是闷得如同罩在密不透风的塑料袋内。荆平野数着自己的试卷,划分好,夹在文件袋里,看向窗外蒙蒙雨水,忍不住想:应逐星那里也下雨了吗?   距离应逐星离开,已有一月时间。   如同想象的一样,在分别刚开始的那段日子,的确产生了戒断反应。   比如晚自习结束后,会下意识注意门外的声音。比如课间时,总会在连廊短暂停留。不过最强烈的时候,是大休回家,晚上一个人睡在下铺的时候,荆平野会感到难过。   每回想的时候,都会摸指环内侧的盲文。   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得以稀释。   应逐星遵守诺言,经常同他联络。他跟着应博去了上海,晚上有闲空时,会掐着晚自习结束后二十分钟的时间,和荆平野通话。偶尔可以视频,大多数情况仍是语音通话。   应逐星:“今天吃什么了?”   荆平野:“糖醋里脊、西葫芦炒蛋,还有一份米饭。我天,咱们学校的糖醋里脊太难吃了,全是面粉!下次再也不点了。”   应逐星笑了起来:“我之前听我舍友说,二楼的牛肉面很好吃。”   “那我明天尝尝。你今天呢?”   应逐星又说自己吃了什么。荆平野听完,才问:“那今天去医院了吗?”   “今天做了眼底荧光血管造影检查,还有什么相干断层……我也不大记得名字,之后打算再换家医院,问问其他专家的意见,”应逐星补充道,“一切都很顺利,别担心。不说我了,你今天怎么没和陈千一起回宿舍?”   “我让他先回去了,”荆平野嘀咕着,“他在我旁边,我不好意思说话。”   前一个月,都是陈千陪着他一起晚自习学习的。   开学后,陈千是第一个发觉应逐星可能休学了的事情,并追问不停。   荆平野原本不打算提治疗的事情,毕竟成功与否尚且是未知数,太多人知道也未免给应逐星压力。只是陈千猜测的方向歪七扭八,一开始猜应逐星转学了,之后猜应逐星参加夏令营了,最后已经开始猜两人可能分手了。   这简直是诅咒!   荆平野连忙澄清。听完后,陈千双目瞪圆,震声:“我日,能好?!”   “还不一定呢!”荆平野说,“别声张出去了。”   陈千给嘴巴上了拉链,沉思许久,开始感叹当代医疗科技发展造福人类的几重维度,最后说:“难怪都没人陪你加班学习了,可怜鬼。”   “没恋爱谈的才是可怜鬼。”荆平野反击。   与陈千斗嘴几个回合后,陈千说:“这样吧,我陪你一块加班,正好督促督促——我还想上个一本呢。”   于是,双人学习小组成立!   虽说一块学习,但回宿舍只是偶尔一起,毕竟荆平野得打电话,脸皮薄,不便有他人在场。   又说了会儿话,卡着宿舍熄灯时间回去。   高三学业任务繁重,应逐星也不想耽误他的学习。加上应逐星也需要每天做多项身体检查,因而像今晚这样十几分钟的通话十分宝贵,也很少,更多是发长段的语音消息,以此来知晓彼此的动态。   虽少,但仍是有效排解了部分想念的情绪。   这周大休回家时,荆川也刚从上海回来。   之前同应博说好一月一探的约定还在生效。两个大人轮着去,另一个则看着店。八月下旬夏蕾去了一趟,前两天则是荆川去。   回家一趟,荆川正好给小孩做完饭,再去店里。   吃饭时,荆平野问:“爸,我让你帮忙捎给应逐星的东西,他收到了吗?”   荆川:“放心,你老爸办事,杠杠的。”   送的是两件外套,里面顺道包了零食糖果。荆川当时还问:“你俩一个尺码吗?”荆平野含混其词,只说都凑合。但其实是应逐星所要求的,他想要几件荆平野的衣服,晚上睡觉的时候好抱着。   当时荆平野正义地“谴责”过,但最后仍是别扭着答应了。   毕竟病号第一次。   荆川想起什么,拿出怀里的物件递给他:“你哥给你的。”   是一个信封,荆平野立马打开了。信封里面的张纸写着一行字——是圆珠笔写的。应逐星这几年都是写盲文,没怎么写过常规的字,因而比较生疏,有点歪歪扭扭,不过也不丑。   “小野:谢谢你的衣服,很喜欢 :)”   署名一个星星符号。荆平野忍不住笑起来,珍惜地保存好了。   十月份,应逐星发消息告诉他,他正在去北京眼科医院的路上。   两个月的时间,光医院就跑了好几家,应逐星眼睛的问题初步方向为头部淤血,而具体损伤程度尚未界定。在北京。诊断结果仍是为头部淤血,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后,最终确定下在北京进行手术,来清除颅内淤血。   手术日期为10月14号。   而手术能否成功,关键在于颅内淤血压迫视神经的损伤程度,以及有无其他并发症,如果手术成功的话,是有可能复明的。但如果视神经损伤程度严重,即便清除淤血,也无法恢复正常视力。   通话时,荆平野乐观道:“肯定没有问题!”他又突然想到,“得亏之前你打架的时候我来了,不然万一碰着头,淤血更严重,岂不是完蛋了。”   应逐星:“所以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你的恩人命令你好好手术,必须成功,听到了吗?”   这话说得像是应逐星自己开刀,不过他还是乖顺回应道:“好,一定。”   话虽这么讲,但荆平野其实不如所表现的那样乐观,他上网搜过,淤血清除手术存在20%左右的失败概率,具有一定的风险性,但因为担心影响到应逐星,荆平野只字不提。   只是日思夜想了几天之后,荆平野做了噩梦,梦见手术失败,应逐星再也无法复明,回到学校后一蹶不振,某次考试里误将盲文笔扎进手背,流了很多血,应逐星平静地对他说“你看,我成废物了”。   半夜醒后,荆平野心脏堵得慌,冲动之下给应逐星拨了电话。   只响了两声,立马接通了。应逐星的声音稍显沙哑,低低叫了声“小野”,将荆平野从噩梦中扯回现实:“你睡了吗?”   这简直是废话。应逐星似乎清醒了点,说“刚睡”。他等待一会儿,没有听见荆平野说话,于是主动问:“你还没睡吗?”   “睡了,”荆平野小声说,“又醒了。”   “那是做噩梦了吗?”   荆平野:”……嗯。“   应逐星:“梦见关于我的了?”   荆平野:“……嗯。”   “吓到了吗?”应逐星声音轻轻的,“没事,梦都是假的,宝贝。”   荆平野心脏传来酸软的感觉,他忍不住一股脑将自己的梦全都说出来,应逐星全都听完,安静了会儿,才说:“我要是和你说没问题,估计你也不信……这样吧,我前几天做了几项检查,我给你说说结果,好吗?”   荆平野“嗯”了声。   “血常规检查里,血红蛋白和红细胞都在正常范围,白细胞也正常,没有感染和炎症。头部CT检查也显示血肿边界清晰,是2cmx3cmx2cm,没有明显水肿和压迫……”   应逐星一项项念着,其中有听得懂的,有不明白的,也都一一解释。荆平野心里的不安逐渐被抚平。   最后应逐星轻声说:“你看,一切都良好。我不敢和你打保票,但如果幸运的话,通过手术是可以复明的。你相信我吗?”   荆平野:“相信。”   他突然说:“你也不要怕失败。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失败了,我也在呢,我会是你的眼睛。你看不到的天气,读不到的书,我都会讲给你听。”   应逐星安静了会儿,才笑着“嗯”了声,说:“好。”   手术前后几天是滨城的八校联考,进行市内排名,因而尤为重要,荆平野无法前往,因而只有夏蕾自己去。   荆平野:“妈,有什么消息你一定及时和我说!”   “我还能瞒着不说吗?”夏蕾说,“我再不说,你就要把黑豆的毛薅秃了。”前两天大休,她偶然看见荆平野正在揉黑豆的脑袋,走近一听,荆平野正在念叨:“应逐星,你能不能争气点。应逐星,你一定要成功……”   夏蕾忧心忡忡,疑心自己的儿子已经神智不清了。   荆平野:“……我那是随口乱说!”   再三叮嘱后,10月12日,夏蕾乘坐上前往北京的高铁。   当晚,荆平野的手机收到一条妈妈发来的视频。应逐星正坐在病床边,穿着蓝白条纹的长袖长裤,头发已经完全剃干净了,比之前的还秃,夏蕾叫了他一声,应逐星闻声侧头,一个眉目清朗的小和尚。   夏蕾:“我给平野拍个视频,你比个‘耶’来看看。”   应逐星极速扭过头,手忙脚乱的,最后慌不择路地找了件外套蒙在自己的光头上,闷声:“阿姨,别拍了……”   视频到此为止,荆平野连续看了好几遍,第四遍才不笑。   10月13号,进行最后的术前检查。   10月14号,下午3点,应逐星开始手术。   荆平野清楚记得那一天的天气。   是阴天,天空积攒着絮状流云,黑板上写着势能公式,老师反复说着必考知识点。荆平野低头盯着书本上的铅字,忽然想,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去换这场手术的成功。   十年、二十年都可以。   只要应逐星可以看见。   在这一刻,先前书本上学过的唯物论,学过的客观物质都不值一提。荆平野开始相信上帝的存在,并不断祈祷。   陈千在得知手术时间后,开始向菩萨虔诚:“请您保佑我好哥们的男朋友……”   这下各派神明都齐全了。   10月14日。下午七点,晚自习的英语听力环节结束。   七点十三,荆平野手机弹出一则通话,来电人显示“妈妈”,荆平野心头一跳,赶忙跑出教室,顾不得其他,在过道处直接接听电话。   还未来得及开口,荆平野听见夏蕾说。   “手术结束了,很成功,放心吧。”   荆平野抬起头,看见亮着灯光的教学楼上悬着月亮。明明亮亮,晕着鹅黄色的光,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卸下,荆平野吐了口气,看着月亮,忽然想:   他和应逐星,终于有机会看到同一轮完满的、无缺的月亮了。   【作者有话说】   做完手术复明是一个逐渐的过程,不是唰一下就能看见的捏,下下章才会复明! 第89章 画册   手术结束的16个小时后,应逐星逐渐醒来。   麻醉药物的效果还在,身体沉重,只能听见仪器滴答作响。大约十来分钟,应逐星才发觉自己眼前的世界并没有改变,仍是黑暗的。   只是太累,他又睡了会儿,再度醒来是次日中午。   医生问:“现在有什么不适吗?”   应逐星:“……头疼。”   “毕竟麻醉药刚过,后脑勺开个口,那肯定得疼的。”医生又说了什么,应逐星听不大清,他忽然说:“我还是看不见。”   “哪儿能一下子直接看见了?”医生笑笑。应逐星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咔哒一声,是打开灯光的声音,医生说:“现在有变化了吗?”   应逐星望着前方,黑暗中几不可察的一团光线。如同夜里大雾里远方的灯。他怔怔盯着那团光,医生说:“手术过后的视力是慢慢恢复的。从光感、轮廓、再一步步强化细节,不能操之过急。不过现在光感是不是比以前强一点了?”   应逐星喉结滚动两下,轻轻“嗯”了声。   “得亏你的视觉神经没有太严重的损害,复明是没问题的,但是肯定恢复不到以往的视力,得戴眼镜,”医生说,“好了,你先好好休息。”   两天后,应逐星转至普通病房。   夏蕾也说:“原来不是手术结束后立马看见。”   护士笑道:“得半年到一年,不过恢复情况好的话,时间更短也是有可能的。”   应博:“那得多久才能出院?”   “再观察一个月左右吧。”   护士离开后,病房内一时陷入沉默。应博和夏蕾关系不佳,实在无话可说,坐了会儿后,应博借口接水先行离开后,忽然,应逐星感受到面前有风,影影绰绰的影子扇来扇去,应该是手。   应逐星:“妈,我现在还看不见。”   夏蕾被发现,只好收回手,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声:“……现在还疼吗?”   应逐星说:“还可以,不是很疼。”   实际上疼得厉害,几乎到无法吃饭,夜里也无法入眠的地步。前几天只能靠输液,这两天才勉强开始吃饭——如果不是为了维持身体机能,不至于昏倒,应逐星一口饭都不想吃。   夏蕾正想说话,手机忽然响起来。她很快接起,隔着一段距离,应逐星仍然听见了荆平野的声音,很清亮:“妈!上午好啊,你吃饭了吗?”   夏蕾笑起来:“别客套了,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那头稍稍顿了下,这才不好意思道:“我哥干嘛呢?”   “好着的,我们准备吃饭去了,”夏蕾问,“还有事吗?”   荆平野:“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后天回去,”毕竟店里需要人照看,夏蕾不能在北京留太久,她说,“你在家别给你爸捣乱,好好看着妹妹和黑豆。”   荆平野应了声“好”,又问:“妈,我能去医院看看他吗?”   应逐星心忽然提起来,几乎要脱口而出说“别”。   夏蕾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拒绝了:“你得上学。”   “下周大休呢——我们这个月没有重要的考试了,而且我上次联考成绩排年级十多名呢,大休去两天,上课立马回来!我去的时候肯定都带着课本,不会放松功课的。家里碗和地我也都承包了!行不行,妈妈妈妈……”   夏蕾叫他磨得没脾气:“别念经了,我考虑考虑行吧。”   挂断电话后,应逐星立马说:“先别让他过来吧。”   夏蕾:“你跟他联系过了没?”   手术后,虽说得配合着做各种术后监测,联络的时间很少,应逐星仍是抽空和荆平野联系过,报了平安,不过应逐星说:“都是打的语音,还有发的文字消息。”   “没打视频?”   应逐星迟疑了下,才腼腆笑笑:“……不好看。”   手术后的绷带尚未拆除,伤口也没拆线。而且他这几天基本靠输液,饭吃得很少,即便看不见,也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瘦得厉害,头发还术前都剃干净了。   一定很丑。   他不想让荆平野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夏蕾哭笑不得:“这么在乎丑俊——那行,不让他过来了。”   应逐星点点头,后脑勺又是一阵疼痛,脸色发白。他勉强笑笑:“谢谢妈。”   两天后夏蕾返程回滨城,临走前再三嘱咐应博,一定要好好照看应逐星,记得提醒他吃药,之后又看向应逐星,说:“下个月初我再来一趟,有什么想吃的和我说,我给你带来。”   应逐星点点头,说:“再见,妈。”   待夏蕾走后,应博说:“你管她都叫妈?”   应逐星说:“对。”   应博咕哝着说了句什么,没有听清,但应逐星也没有问。   这段治疗时间里,应逐星同父亲的关系有所缓和,可以和平共处,不会像先前那样冲动对峙,争个是非对错出来,但也没有父子之间的亲密,更多是礼貌客气。应博似乎也逐渐放弃讨好。   青春期几年的缺席所带来的生疏,以及隔在中间的母亲,是无法跨越过的鸿沟,因而也只能限于此。   十月中旬后,北京开始大幅度降温。   原本尚且适宜的天气变得寒冷,最低温度达到5度。   随着时间流逝,头部的疼痛也逐渐减弱,虽说无法忽视,但可以少吃几片止痛药。吃完药后,应逐星每天雷打不动地坐在医院的小阳台处,盯着外面的阳光看。   这是光感恢复后,他第二感兴趣的事。   第一还是放着荆平野的名字。打电话时,应逐星告诉他:“我今天看到的光好像强烈了点。”   “真的吗?”荆平野说,“那你给我拍个你的光头看看。”   应逐星:“……这都不是一个话题吧。”他忍不住笑起来。   荆平野催促:“我想看看你嘛,别不给看,小气鬼。”   “下个月等我回家不就看到了,”应逐星安抚道,转移话题,“最近学习还好吗?家里有什么好玩的事?”   虽然岔开话题,但荆平野明显不太高兴,应逐星最后仍是妥协了,保证十一月份一定开视频,这才算是哄好了。   每回听见荆平野的声音,应逐星都可以短暂忘记疼痛,甚至于忘记眼前的光团。   不过打的次数太多,难免叫应博听见。他发觉两人的关系,十分震动,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又是“你你你”,又是“他他他”的,最后惊骇道:“你搞同性恋?”   不同于被夏蕾发现时的惊慌,面对应博,应逐星心中并无太多起伏,只是点点头。应博显然无法接受:“你这样怎么传宗接代,算什么男人!”   应逐星不明白“算男人”是什么非得争取的嘉奖,只好说:“不算就不算吧。”   应博几乎要被他的无所谓气疯,但颠来倒去就是“阴阳结合”,就是“义务责任”,并没有新意,最后索性搬出了徐瑶:“你妈看见你这样,她怎么想——”   应逐星轻声打断他的话:“爸,可能你误会了。我妈临终前,对我提的要求只有‘好好生活’,没有规定性向。”   应博哑口无言,突然怒骂:“早知道你是个同性恋,我救你干什么!”摔门离去。   ……这有什么关系吗?   应逐星并不明白他的怒气缘何而来,不过当晚便知道了。应博忽然同他谈心:“我一直很爱你妈妈。我先前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在这个社会闯出什么名堂,这份家业只会属于我们的孩子。”   他顿了下,又继续说:“可能不是多大的事业,但几百万是有的。如果你可以和荆家那孩子分手,等你眼睛好了,我可以教你怎么打理公司,家业还是你的。”   他自认为抛出诱人的橄榄枝,而应逐星也如他所料地沉默了,像是思考,但几秒钟后,说出的话却不尽人意。   应逐星说:“原来您爱的是我妈的基因啊。”   应博像是噎住,半晌没有说话。应逐星平静道:“我的性向不会改。可能我这辈子都赚不到一个百万,但世界上总有比金钱珍贵的事物。您觉得呢?“   应博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嘲笑他不自量力,还是天真。   不过可能是气极,之后几天应博也没有出现。   十一月份,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夏蕾会再来一趟医院。   下午八点抵达北京西站,应逐星估摸着时间。在大厅等待了两分钟,正想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短信,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应逐星下意识抬头,紧接着被用力扑住,应逐星下意识伸出手,然后听见了荆平野的声音,带着点哽咽,说。   “你怎么都瘦成这样了啊……”   应逐星如同做梦,一时不敢相信,僵直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已经三个月没有见面,先前对于外貌的顾虑都烟消云散,心脏砰砰跳动,几乎无法克制住想念。他伸手抱住了面前的人,哑声:“你怎么来了啊?”   “他自己非得来,我让他磨得没办法才同意的,”夏蕾走过来,叹了口气,实在看不下去,“一米八几的男的,至于哭成这样?”   荆平野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就想哭……”   但兴许碍于周围人实在太多,荆平野只掉了几滴眼泪就松开了,但死死抓着应逐星的手,不肯松开。   应逐星同他们一起上楼,坐电梯时,他突然觉得这一场景很熟悉,想起之前在利群医院时,也有过相似的场景。   不过那时荆平野只勉强拽着他的袖子,现在是拉着手。   应逐星问:“你这周没有上课吗?”   “今天周六,我大休,”荆平野吸了下鼻子,“明天下午就得回去。”   他连珠炮地问应逐星的近况,夏蕾等了半天不见结束,不得不打断:“好了,先出去吃饭吧——你这嘴叭叭的,等会儿有的是说话的空。”   “哦。”荆平野只好暂停。   晚饭是去医院附近的饭店吃的,原本是三人一起,结果出门时遇见应博,夏蕾客套邀请了一句,问要不要一起吃饭,应博竟真的一同来了,不过说是他请客。   菜点了不少,但应逐星需要清淡饮食,因而只能吃点蔬菜,荤腥碰得很少。荆平野帮他夹菜时,小声说:“难怪你瘦了,都不吃肉。”   “吃了伤口好得慢,”应逐星也压低声音,“你多吃点。”   过了会儿,应逐星又问道:“你今晚住哪里?”   荆平野:“我妈在附近给我定了酒店——你能来吗?”   这正中应逐星下怀。   恢复期监测已经过去半个月,其实只一晚不住病房也不会耽误,但关键是如何提出。应逐星正斟酌着,忽然听见应博说:“蕾姐,这俩小孩的情况你知道吗?”   夏蕾:“什么情况?”   应博顿了下,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担心丢人现眼:“同性恋呀……”   应逐星不自觉皱眉,正想开口,夏蕾道:“博哥,不是我说你,你这思想也太陈旧了,得多上上网。人家现在年轻人思想开明着,异性恋、同性恋不都是恋,你别成老古董了。”   应博没曾想这样的回答,尴尬道:“……咱们那时候可不那样。”   “咱那时候还抓计划生育,还发粮票、面票呢,现在吃饭交粮票?”   应博没有找到同盟者,一时沉默下来。夏蕾突然说:“你俩吃完了?吃完饭就先走,别坐这儿修仙了,回去早点休息。”   荆平野连忙道:“妈,我今天晚上能和应逐星一块吗?”   应博:“你们这成何——”   “去去去,”夏蕾直接道,“别打报告,赶紧去。记得回医院吃了药再走——来,博哥,你赶紧多吃点吧。”   得到许可后,两人立马逃离饭店。   酒店在距离医院不足一公里的地方,他们先回了医院。荆平野看着他熟练地摸索出抽屉里的药盒——都是分装好的,一大把药,就着温水一口气全吞了。又带了身份证,同护士打过招呼后离开去酒店。   一路上两人都牵着手,往常尚且顾忌他人目光,但来到完全陌生的城市,似乎这些都可以抛却。   房间在三楼,房门刚一关上。都等不及插上房卡,荆平野拦腰抱住了应逐星,想接吻,应逐星说:“我先刷牙。刚才吃药了,很苦。”   “我不,我就想现在,”荆平野理直气壮,又软声,“亲亲。”   原本克制三个月也尚可忍受的想念,一见面,如同扎破了饱着水的气球,一发不可收拾。应逐星抱着荆平野开始接吻,一开始尤为激烈,亲得嘴巴都痛,慢慢才变得温和,空气安静到只听见细微的水声,应逐星捧着他的脸,低声:“我好想你。”   “你想我还不给我打视频电话,”荆平野咕哝着,“我都怕你是不是其实手术失败了,但是不敢告诉我,又担心你已经偷偷离开北京,跟着你爸爸走了……”   “怎么会?”应逐星抵着他的额头,“我只是怕你嫌丑。”   荆平野:“你小时候光着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呢!”   应逐星:“……这就别提了吧。”   又抱着亲了会儿,这才插卡开灯。荆平野将应逐星按在床上,开始全方位无死角地检查,最后盯着后脑勺的一道明显缝合过的伤口:“这是开口位置吗?”   应逐星“嗯”了声。   “这是开瓢呀……疼不疼啊?”   “不疼,”应逐星笑着,“都过去半个月了。”   荆平野看着那道伤口,忽然凑近,很轻很轻地亲了下,低声勒令:“你老老实实的,千万别疼。”   应逐星忍不住心软。   荆平野又绕到前方:“你现在可以看到多少了?”   “可以知道现在开灯了,”应逐星左右巡视,指点了几个地方,“这儿、这儿、这儿有灯,是吗?”   荆平野“哇”了声,期待道:“那你可以看见我吗?”   应逐星迟疑片刻,诚恳摇摇头:“我只能看到亮的——除非你站到很亮的地方,可能大概可以分辨出你的轮廓吧。”   但其实即便站到灯前,现在也是分辨不出轮廓的。   不过至少比先前强百倍,荆平野遗憾道:“那以后看恐怖片,就不能忽悠你天还没亮了。”   应逐星:“我可以假装没有发现。”   荆平野坐到他腿上,面对面,如同考拉抱树地环着应逐星,聊学校里的事情,聊最近几次的联考成绩。应逐星都仔细听着,时不时夸奖一句,轻轻亲一下,直至零点两人才去洗漱,上床睡觉。   “你睡觉是不是不能仰躺着睡?容易压着后脑勺。”   应逐星:“不影响的,都开口很久了。”   “那也不行,”荆平野抓着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腰上,“你抱着我睡觉,保持侧卧,不准放,我要时刻监督着你。”   但实际上谁都不舍得睡,毕竟只有一晚的独处时间,因而尤为珍贵。况且这么久没有见,想聊的话题千万个,直到凌晨三四点钟,两人才实在撑不住,抱着睡着。   不知道是不是恋爱的影响,这一晚是术后以来,应逐星唯一一次没有疼痛的夜晚。   次日醒来后,荆平野陪同回医院进行检查。   项目很繁琐,得监测颅内压,检查眼底血管情况,还有许多荆平野压根看不懂的检查项目。结束后已经中午,吃完饭,距离发车时间也只有不到两个小时,无法再去附近景点游玩,只能呆在病房里闲聊。   应博不在,兴许是让昨晚的对话气着了,白天都没出现。   中途夏蕾出去取药时,荆平野忽然悄咪咪说:“我给你带了个东西。”   应逐星:“什么?”   荆平野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做的,只有心意,但没有花钱,可能不如你的指环贵。”   “不会,”应逐星说,“你的都珍贵。”   荆平野这才磨磨蹭蹭掏出包里的册子,塞进应逐星手里:“我想着你复明不是还有段时间吗,觉得你在医院肯定无聊,就给你画了几幅画——都是课间画的!你别担心我功课,没落下的。”   应逐星低头,摸索着打开,指腹碰到书页点点凸起时,忽然一顿。   “我学着写了一点盲文,但是还是门外汉,”荆平野握着他的手,放到这页的右上角,“这是标题。第一页画的是黑豆,它最近修毛了,像之前我给你剪的头发一样短。你摸摸,能感受到吗?”   标题是盲文书写的,而画则是用用空了的针管笔芯,一点点戳出来的。或许因为怕分辨不清,笔画之间戳得很密。几百个,或是几千个。   一个不懂盲文的人,以最直白的方式,与应逐星共享他眼中的世界。   应逐星突然鼻腔一酸。   荆平野:“你别别别别哭!你刚手术完,别哭!”   两人一时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应逐星才克制住了,伸手抱住了荆平野,抱得特别紧:“我……特别喜欢,谢谢小野。”   “一定要好好听医生的话,早日恢复,早点看见世界,还有我,”荆平野小声说,“冬天的时候就能再见了,别太想我。”   应逐星觉得这句表述其实不完整,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应逐星所理解的世界概念,等同于荆平野本人。而“别太想”则更是难以完成的事情。但应逐星仍是说“好”:“十一月再见。”   下午四点半,荆平野跟着夏蕾离开北京,搭上返程的高铁。   五点零七分,荆平野接收到一条消息。是应逐星发来的一张照片,北京的火烧云晚霞,是他凭借光感所拍摄的。荆平野保存好照片,注视高铁车窗外飞掠的田野。   低温、寒冷、色调单一的蓝色冬天,在当下,具有了值得期待的全新意义。   ·   十一月中旬,最后一次院内检查显示状况良好,准许出院。   应逐星并没有太多可以收拾的东西,只有那本册子。——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读了十几遍。其实更安全的位置应该是枕头下,但又担心会将凸点压平,因而只放在床头位置,小心保存。   出院当天是晴天,气温零下。应逐星看见轮廓明显的光线。   乘车前往车站的路上,他与应博都没有说话。直至到了地方,应博才终于开口:“我打电话给荆川了,让他们来接你。我就不回滨城了。”   顿了下,又说:“广东那边的医院联系我,说是有合适的肾源。只是时间紧,这周必须手术。等移植完,你李叔叔——就是我一个合作伙伴那儿,有想为我介绍个对象。我应该会安顿在那边……和我的家庭。”   应逐星沉默片刻,点点头:“好。治疗的费用我暂时一次性还不完,但会分批次打到账户上还你。”   “别,”应博自嘲笑了两声,“是我欠你妈的。”他又说,“如果你后悔了,愿意跟着我去广东……”之后的含义不言而喻。   忽然,应逐星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今年六月时,他与荆平野讨论未来的一天。   那天没有蝉鸣,只有校园广播里模糊如同肥皂泡沫的音乐,荆平野声音清亮,说着得去北京,说着学生票与约会,说着才不要去南方……因为什么来着?应逐星终于想起来了。   “听说南方的蟑螂很大,还会飞。”   应逐星的声音似乎遥遥同六月份时,荆平野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他忍不住想笑,说:“我可不去。”   应博:“……”   “好,”应博说,“那你记得找乘务人员,进车站的时候小心着点。有空的话,可以来看看我……我就先走了。”   应逐星同他告别。他短暂的,维系了几个月的血缘亲情,如同风干的丝线,再度断开。   但应逐星清楚,自己并不会踏空。   几百公里外的滨城,有人在等待他回来。   【作者有话说】   医学方面的内容大家不要较真,毕竟其实星的情况,多年瘀血能复明的可能性很低,但因为是在本人创造的小世界里,所以这点可能性就会放大放大,最后成为100%!幸福圆满的概率也是100%呢!当作者就这点好啊!(戴墨镜)   记得评论哦! 第90章 复明   “哥哥,你可以再讲一遍,手术怎么完成的吗?”   客厅里,荆玥抱着本子问道。   应逐星耐心地说:“那场手术是下午做的,首先医生会带我检查,检查合格后,就会推着我进手术室,紧接着拿一根很长很长——的针注射药剂。之后开始正式手术了,手术室里丁零当啷,有人开刀,有人拿药,都没有人敢咳嗽的。”   “那是在哪里开刀的呢?”   在这里,应逐星稍稍别过头,指给她看。   荆玥小心观察:“之后哥哥就可以看见了?”   “对。”   荆玥惊叹,连忙将结论抄到本子上:医生用针管把光注射进来哥哥的眼睛里,所以他看见了。   这已经是应逐星第四回向荆玥讲述手术的过程。   无他,只是刚回来时,荆玥向班里同学提到家哥做了一场大手术,一时在红太阳班引起轰动,众人纷纷求证,好奇什么是手术,于是荆玥特地抱着本子,恨不得将应逐星所讲的话全都记下,好回班复述。   只是应逐星麻醉之后,也不知道是如何手术的。但为了让荆玥在班里一展风采,应逐星只好开始胡编乱造,只为追求惊奇的效果。   “好了!”荆平野敲了一下荆玥的头,“我都快背下来了,你还没听够。快点写作业,单词背了几个了?我等会儿来抽查!”   荆玥吃痛地抱着脑袋:“我不理你!”然后跑开了。   ——距离应逐星回到滨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如今已经完全入冬,十二月末的日子。由于还在恢复期,回到滨城后,应逐星只是取了教材,在家自学,并没有返校。之前同荆平野一起加班学习的时候,应逐星总归会接触到高二的知识点,自学起来倒是也不算困难。   所以荆平野仍是自己去上学。   不过,应逐星虽然在家,但并不老实。他仗着眼睛比先前恢复了些,总爱四处乱逛,专挑亮堂的地方走。走着走着,路过甜品店,应逐星听见广告念着会员卡的优惠力度,一时没有抵抗住诱惑,办了张会员卡,特地买了小蛋糕送到学校门口。   像是去年冬天那样,并非抱着见面的目的,只是单纯等着。如果荆平野发现,应逐星就给他。如果荆平野没有出现,他就返回。   而荆平野不仅发现了,还教训了他一顿。   “你不怕磕着碰着!万一把你后脑勺的伤口磕开了,回头复检,医生得骂死你!”   应逐星“哦”了声,看起来不大情愿。   荆平野最后勒令:“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虽说已经出院,但不代表情况绝对稳定,每月仍需要回北京复检一次,确保伤口没有出现发炎的症状。   应逐星只好作罢。   而荆平野也有任务——检查应逐星的视力恢复状况。   12月21日,大休,荆平野进行例行检查。客厅的灯全都打开了,他打开双臂,转圈圈道:“可以看到我在哪里吗?”   这个对于应逐星而言不算困难,他指了个方位:“这儿。”   “哪里是我的胳膊?”   这是道难题。应逐星盯了许久,才勉强辨认出,伸手抓住:“这儿。”   荆平野非常满意,凑近亲了一下应逐星:“真牛!”   从十一月时只有光感,到如今可以初步辨识轮廓,足足过去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才得以完成。或许到完全恢复视力,仍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总归是有盼头。   今天是荆平野的十八岁生日,晚上,夏蕾和荆川早早回家准备饭菜,全家一齐庆祝。荆玥学习了两天的英文生日快乐歌终于派上用场,她站上椅子,示意全场安静,摇头晃脑开始唱:“Happy Birthday to you!”   不唱不知道,原来这个家除了应逐星,没有一个唱歌在调的。   下面,荆平野持着手机录影,忍笑忍得两腮都酸了,他凑近应逐星,小声说:“等她十八岁,我要把这段录影投放到电视上,大家一起看……”   应逐星噗嗤笑出声,也小声:“够坏的。”   结束后,荆玥在掌声中迷失自我,鞠躬致谢,跳下。   饭菜十分丰盛,上次应逐星检查后,伤口愈合情况良好,已经准许吃肉,荆平野给他夹了一堆肉(两天后由于荤腥摄入过多上火,扁桃体发炎,不提)。   “儿子!在你十八岁的宝贵日子,我和你妈隆重给你准备了——”荆川抬出礼物,“黄冈密卷!”   荆平野垮下脸:“不要!”   “的书店旁边的鞋店里的跑鞋!”荆川仿佛才听见他的话,“喔唷,不要是吧?”他收起鞋盒,同夏蕾说,“算了算了,找个鞋贩子卖了吧。”   荆平野喜笑颜开:“哪里哪里,我说的是不要白不要,谢谢爸妈!”   夏蕾笑起来:“这脸变的。”   而荆玥的礼物则是一只魔术师小熊。荆平野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玩偶,饭后荆玥一解释,他才恍然大悟。   “你不觉得这个很像小应哥哥吗?”荆玥晃了晃小熊的魔术杖,“这个是哥哥的棍子。”   荆平野越看越像,忍不住揉了揉荆玥的脸:“哎哟,这么有心,这个月不凶你了。”荆玥正喜悦着,睡前,才想到这个月只有不到10天,遂气冲冲跑到次卧,当着坐在地毯上两人的面,狠狠踩了荆平野的脚,走开。   关上门后,应逐星才说:“她踩你了?”   虽然荆玥人小小的,但出脚的动作非常明显,他隐约辨认出来。   “好像是,”荆平野压根没觉着疼,继续方才的话题,催促他道,“快快快,呈出你的礼物。”   应逐星:“我的礼物可能比较普通。”   “你不信我的嘴吗?你送个豆腐,我都能给你夸出花来。”   应逐星一下笑起来,从抽屉里取出他的礼物:“十八岁生日快乐,宝贝。”   是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打开后,里面则是满页的盲文。荆平野的盲文水平只是入门级,尚且无法完成一整本的阅读,一时觉得困惑:“这个里面写的是什么?”   “是,”应逐星清清嗓子,“……你的观察记录。”   荆平野瞪大眼睛,迅速翻动几页:“啊??”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名不成功不就,甚至还未考上大学的普通十八岁,居然拥有了自传!   一时有点恍惚了。   “是从搬到家里之后开始写的。比较无聊,主要是对话,挺平铺直叙的。一共158篇,页眉那儿我用圆珠笔标了日期,你想看什么时候的,我可以念给你听,”不过应逐星咳了声,补充道,“……不过一次只能念一天的。”   荆平野好奇道:“这又是什么讲究?”   应逐星:“……念多了我容易尴尬。”   荆平野大笑起来,他爬到应逐星怀里,让他从背后抱着自己:“那你给我念7月9号的。”   应逐星摸着那行字,慢慢念完了。之后荆平野又缠着他念别的日期的,应逐星也都念了,可见他的原则在荆平野面前非常动摇,并不牢固。   念着念着,荆平野忽然想起:“你怎么想着写这个的?”   “当时觉得,总归你以后会恋爱、结婚、成家,而我眼睛又不好,和你日后不会走一条路,总会分道扬镳,不再联系。所以想记每天和你的对话,这样以后就不怕会想你了。”   或许应逐星是个笨拙的,只会水中捞月的人,只知道日复一日地舀水,好为自己制造一片湖泊,以此折射虚幻的影子聊以度日。   荆平野扬头和他亲:“结果我和你恋爱啦。”   “所以我现在也不怕会想你了。”应逐星笑起来,温柔道。   那本笔记本厚重,有明显的分量,但其中的喜欢不可计量。荆平野翻看那本书,说:“这个礼物一点都不普通,我喜欢这个。”   应逐星说:“我呢?”   “臭屁鬼啊,”荆平野噗嗤笑起来,“你也是!”   ·   从12月21日开始,荆平野开始收听恋爱观察日志。   他往往是随机挑选日期,日志内容也是有长有短。短的时候只有一两句对话,长的时候则从早记到晚。从应逐星的视角再历经一遍,则会发现许多新事。   比如四月份时,应逐星记录自己在小区门口等待荆平野回家中,三个小时的心路历程。比如记录初识李昀时,他的吃醋。   而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五月份的一篇。   念到这篇已经是年后,一月份的一次大休中,应逐星念“我想伸手摸一下他的脸,结果他吃到了我的手,我很尴尬”的时候,荆平野连忙打断,震惊道:“我什么时候吃你手了?我怎么没有印象。”   “你说你梦见我参加厨师考试的那一天。”   荆平野绞尽脑汁才依稀想起:“所以我吃了一下你的手指,你就石更了?”   “……”应逐星耳根逐渐变红,稍稍别过脸,含混道,“那时候比较年轻气盛。”   “怎么,现在老成了吗?”荆平野乐得直笑,“你让我验验看。”除去第一次互帮互助的时候,荆平野在这一方面倒不怎么羞涩,大有欺负良民的败坏感,虽然应逐星立马抓住了他的手,但仍是被验出了结果:“这不还是年轻气盛吗?”   应逐星:“你再说,我可验你了。”   “来呀,”荆平野往前凑,“我好歹是学长呢。”   结果一番检验后,不仅证明两人尚且年轻,还证明定性都十分薄弱。如同两块相反磁极的磁铁,尝试着,就紧密贴合在了一起。荆平野的腿搭在他的身上,让亲得有点喘不上气,他忽然想起什么,小声说:“应逐星。”   应逐星“嗯”了声。   “我十八岁了,都是大人了,”荆平野抱着他的脖颈,期待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了?”   这话直白得应逐星呛得咳嗽起来。   荆平野蠢蠢欲动:“你说,你当1号,还是我当1号?你觉得我合适哪个类型吗?我们还得提前准备点什么,哥哥哥哥——”   “……现在不行。”应逐星竟然拒绝了,并且捂住了荆平野的嘴。感谢先进的医疗科技,感谢出色的执刀医生,让他得以准确把握荆平野的轮廓,一击即中。   “为什么?”荆平野含混着,“不准剥夺唔的发言权。”   “再等一段时间,”应逐星低声,“……等我视力完全恢复了。我想看到你。”   与荆平野一时兴起、冲动的性格不同,应逐星更想仔细规划,尤其是对待荆平野上,他希望自己可以记住每一处细节。   荆平野只得说“好吧”,但他还是纠结:“那你说,我当1,还是0呢?”   “……都行,”应逐星耳根烫得厉害,“你不是很怕痛吗,你可以在上面。”   荆平野顿时感到未来充满期待,一种自己成为帅气1号的期待,信誓旦旦:“我会努力成为好的1号的!”   ——不过荆平野的1号梦并没有真正落实。   起因是荆平野发现了应逐星的遗书。   发现的时间是在2月份,辞旧迎新的除夕夜后两天。   今年只有荆玥领着黑豆到爷爷奶奶家过年暂住。爸妈需要带应逐星回北京复检,而荆平野无法一同前去,他还有一大筐的学习任务尚待完成。   写作业的间隙,荆平野百无聊赖地翻看恋爱日志——上面阅读后的内容都有标注,可以勉强读得通顺。   读完打算放回时,桌面却是摊了一堆试卷,连能放本书的空隙都没有。   荆平野于是打开应逐星那边的抽屉,打算暂存。   他发现了抽屉里的几张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   如果是普通的信纸,荆平野并不会多留意。   但那张信纸,或许由于主人的无法视物,是外折的,因而上面的字迹也尽数暴露出来。   不是盲文,是圆珠笔写下的,展露出的两个字为遗书。   荆平野心中一咯噔,脑中飞快回想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背信弃义的坏事,竟让应逐星产生“死了算了”的念头,忐忑地打开遗书,却发现里面只有四行字。   “如果手术过程中有任何意外情况发生,抢救失败,请将我所有财产无偿赠与荆平野及其父母。   另,请替我转告荆平野。不要为了我难过,不要哭。天气预报说今年冬天会很冷,你记得加衣,不要感冒了。”   而后面几张无一例外也都是遗书。   每一张都涂涂改改地进行修正过,第一段内容变化不大,只有第二段有所变动,而最为不同的是第一个版本,一段更长的遗言。   “小野,当你看到这封信,意味着我的手术失败了。   很抱歉没有履行承诺,早点回来。医生明明和我说过,风险是小几率的事情,看来我并不幸运。   从五岁到十八岁,十三年的时间,在人生所有的关键节点,我都同你一齐分享过,所以并没有遗憾。只是很不放心你,毕竟你很容易哭,但我不能抱你。   天气预报说今年冬天会比往常的气温低,你记得多穿衣服,别为了帅只穿单衣,好好盖被,别感冒了。如果可以的话早点忘记我,不要想我,好好开始你的新生活。我很爱你。”   或许因为不习惯写正常的字,应逐星并没有长篇大论。而最后修修改改,越减越少,成了这样一封语调官方、克制、不表述自己的愿望与情绪,只希望荆平野快乐与不掉眼泪的遗书。   2月11号,应逐星在北京复检结束,回到滨城。   年假才过两天,荆川:“我打算跟你妈回你爷奶家,一块去不?”   “不去了,考完试的暑假再去,我得在家整理错题,”荆平野替应逐星也找好借口,“我哥也得准备开学的考试,他也不去。”   也不是头一年如此,夏蕾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说:“在家别捣乱,顺便打扫一下卫生,有事打电话。”   荆平野:“得令!”   大人吃完午饭走的。下午,荆平野看了检查单,显示状况良好,甚至于恢复得超出预期。现在应逐星基本可以明确感知轮廓,完全复明似乎也变得并不遥远。   黑豆已经带去了爷爷奶奶家,晚饭后不需要遛狗,因而学习任务完成后时间尚早。应逐星洗漱完后,刚上床,荆平野便四肢缠抱上去:“亲嘴吗?”   “干什么?”应逐星笑起来,“我都还没上来。”   荆平野嘿嘿笑了声,主动仰头,应逐星抱住了他,水声啧啧地接吻。寒冬腊月,房间里虽有暖气,但温度仍是不够适宜,应逐星怕他冷着,正想揭被子时,荆平野却是扣住了他的手,小声说:“我看到你写的遗书了。”   应逐星愣住:“……”   荆平野:“医生都说手术成功概率很大,你怎么连医生的话都不信?”   “……没有不信,”应逐星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我只是很怕万一,万一失败了,万一命运不垂青我,我也不能失信,总得留下只言片语和你好好道别。”   荆平野说:“但我怎么可能不想你?我第一次爱人,我多喜欢你,如果你不在了,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应逐星心脏酸涩,他们挤在狭窄的床铺里,感知着彼此真实的呼吸,应逐星轻轻摩挲他的面颊,低声:“如果真的不在了,白白占着位置干什么,还不如忘了,兴许你还能少掉点眼泪。”   荆平野:“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啦。”   应逐星立马说:“不能这么说。”   “好好好,”荆平野说,“不过你当时做手术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在心里祈祷好多遍,我说,我可以少活十年、二十年,来换你的手术成功。”   应逐星一凛:“你向谁祈祷的?”   “上帝。”   应逐星突然起身,伸手去找外套:“我搜搜地图。”   荆平野稀里糊涂:“去哪儿啊?”   “看看附近有没有教堂。”   “去那儿干嘛?”   “把你的愿望撤销。”   荆平野呆了两秒,猛地大笑出声,方才的难过一扫而空,连忙拉住应逐星:“我没有专门去教堂祈愿,不算数,不算数。大晚上的人家教堂也不开门呀!赶紧回来。”   “那你保证,”应逐星说,“保证以后不再说了。”   荆平野再三保证,这才算是哄好。应逐星不情不愿地躺回来,亲吻的时候故意咬荆平野的嘴唇,不疼,反倒有点痒,他们已经不再是毫无经验的新手,知道如何换气,唇舌交缠间水声啧啧,应逐星半压在他的身上,荆平野气喘吁吁的,忽然说:“我们不等了吧?”   “今天可以吗?以后等你完全看见了,我们又不能不能再做,”荆平野在微弱的光线中注视着他的眼睛,心脏咚咚跳着,他抓着应逐星的手放到自己的身后,小声问,“……你不想完全拥有我吗?”   应逐星呼吸不稳。无论心理再成熟,应逐星在本质上仍是十八岁的毛头小子,面对心爱的人无法冷静,但他仍是说:“不能今天。”   荆平野迷茫:“这又是什么讲究?”   “今天什么都没有,等明晚。明天……去买点东西。”   荆平野的理论知识依稀告诉他,这档子事的确需要道具,只好不情不愿地接受这一提议,勉强互帮互助完成任务。   次日,两人一同去附近购买相关用品。   首先,在挑选商店上,他们就费了很大心力。附近的小超市不可以,街坊邻里都彼此熟悉,倘若在此地购买,必然引起连锁反应。而大型商超的套又都在结账处,且逛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所谓的润滑,绕是荆平野也没有脸皮直接去问导购哪里有润滑,只得悻悻离开。   逛了一大圈,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巷子里,荆平野发现了一家自助成人用品店!柳暗花明,他拉着应逐星一同进入,如同进入新大陆,眼花缭乱。   “原来这个还有型号?”   “……可能是,”应逐星也没有经验,他只能依稀看到售卖机的颜色外形,因而购买全权交由荆平野,“你按你喜欢的买。”   “那买草莓味的、薄荷的,还是蓝莓的?”   应逐星完全无法理解这类东西为什么会有口味,又不入口,他勉强选了一个看似正常的:“薄荷的吧?”   “那尺寸的话,L码吧。”   “……会不会大了?”应逐星委婉道。   “你用的话正好吧?”荆平野在电子屏上翻看,又加购一瓶润滑,谢谢老天爷,这个终于没有奇怪口味。   应逐星愣住:“你不想当1了?”   “不想了!多累呀,还是你来好了,我正好坐享其成,”荆平野拉住他的手,边往回走边琢磨,“但是一盒16个。会不会太多了?用不完吧……”   “用不完就先放起来,这东西应该没有保质期吧。”   “有呢!是36个月……”   他们这样一路商讨着回家。应逐星并不清楚荆平野为什么突然转变想法,但总归在这档子事情上,更为重要的是对象,而非位置。他一向遵循荆平野的方向指引,并无其他意见。   回家后仍是先完成功课,只是越濒近夜晚,应逐星越感到紧张。他几乎浏览完所有相关的帖子,试图占据理论的高地,然而听见卫生间里的水声时,他仍是忐忑。   十来分钟后,荆平野回到卧室。应逐星已经洗完,他坐在床边,下意识抬眼,朦胧中看见他的身形,荆平野爬上床,坐在应逐星的怀里,抓着他的手按住自己的左胸膛:“我好紧张。”   应逐星忍不住笑。似乎在双方都紧张的时刻,总需要有一人保持冷静,他不自觉扮演这类角色,轻轻摩挲他的后颈:“没事,不害怕。“   他们贴近接吻,从温和逐渐加深。在亲吻的熟稔中,荆平野逐渐放松下来,他已经不再是接吻不会换气的新手,但仍是在似有似无的水汽与亲密中头脑发昏,连什么时候脱干净了衣服都没有记忆。   “是现在润滑吗……”荆平野含混地问,“还是……等会儿。”   应逐星:“等会儿。”他的手下滑至荆平野的身下,很温和地抚弄着。他忽然问:“你为什么不想当1号了?”   “因为你手术很疼啊,”荆平野呼吸不稳,显得很软和,他抱着应逐星的脖颈,“……我看他们都说,当0号第一回会很疼。你都疼过一回了,当然这次轮到我了。”   应逐星的动作明显停了一下,过了会儿,他才低声说:“笨不笨?”   “我一模都进年级前十了。”   “好吧,不笨,”应逐星笑起来,靠近同他接吻,轻声说,“我努力不让你疼的。”   荆平野并不认为这是真的,他学习到的所有理论知识,都告诉他疼痛才是必然的。那点担忧在应逐星打开瓶子时放大了,瓶身发出咔哒的挤压声,液体冰凉地涂抹,异物的不适感尤其强烈。   是右手。   荆平野无端想到。手背的那点小痣一定在随着动作晃动了。   “放松点,”应逐星低声说,“太紧了……动不了。”   直到应逐星再次主动接吻,荆平野才逐渐放松下来,然而指腹压到某处时,一种怪异的、强烈的酸胀炸开,荆平野身体发抖,同时抓紧了应逐星的胳膊。   “疼了吗?”应逐星低声。   荆平野:“没……好酸。”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好奇怪。”   应逐星告诉他,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讲,他随时停下。   但随着动作,酸胀很快转化成了难以言喻的感觉,荆平野喘息着,喉咙里挤出哼唧的声音。过程似乎太漫长,但又很舒服,荆平野亲了一下他的喉结,明显感知到应逐星顿了下。   “直接进来吧,”荆平野说,“我觉得好了。”   应逐星“嗯”了声。或许是因为紧张,因为初次毫无经验的青涩,应逐星连着两次都没有找准位置:“……你别急。”   “要不我来吧。”荆平野有点受不了。   应逐星尚且没有弄明白,“我来”是怎么一回事,荆平野已经爬起来,悬空跨坐在他的身上,手压着他的腹部借力。   应逐星像是吓到:“你下来。”   荆平野反倒激起了胜负欲,不肯下来:“你等着看好了。”   他是很怕痛的,为此迟迟到十六岁才学习自行车,感冒时宁肯吃药也不肯打针。但在当下,他几乎忘却自己的本能。   本来荆平野也找不准位置的,但误打误撞,竟真的挤入。那种不同于手指的更加鲜明的异物感让荆平野不自觉慌乱,一时腿发软,直接吃了一半,顿时头脑发白。   但因为充分的准备,荆平野真的没有觉得疼,只是酸得厉害,索性一鼓作气,慢慢坐了下来,全部吃进去后,身体骤然瘫软下来,趴伏在应逐星的身上:“好撑……”   应逐星同样胸膛剧烈起伏,隐忍地喘息两声,用力抓着他的手腕。   荆平野企图爬起来,刚动了两下,突然感到异样,荆平野呆呆的:“……你这就好了啊?”   “我,”应逐星窘迫地试图辩解,发现无话可说,一时少见地恼了,拖拽着荆平野的手腕,荆平野重新跌回床上,应逐星闷声道,“这次不会了。”   短暂的几分钟过后,才真正开始今晚的正菜。荆平野紧紧抱着应逐星,发出短促的叫声,像是哀求,他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只听见水声。   荆平野一时受不了,推了下应逐星。   应逐星立马停了。荆平野这才想起:“我们好像没有戴t……”   “下回吧,”应逐星哑声,“我现在……不想出来。”   他的手指紧紧掐着荆平野的腰,荆平野不自觉地哭,说的话也颠三倒四,应逐星含住他的嘴唇接吻,问“这样可以吗”,又说“那我继续了”,荆平野迷糊地“唔”了声,腿往应逐星的身上搭,流了许多汗。   荆平野哭了两回,哭得眼睛发热。思维仍沉浸在方才无法自控的崩溃中,身体发抖。他软绵绵地踢了应逐星一脚,反倒让应逐星握住了他的小腿。   “去洗澡吗?”应逐星低声,“我背着你去。”   荆平野卧在他的怀里,呼吸不稳地喘着,仰头软乎着说:“亲下再去……”   温存地抱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去洗澡。应逐星背着去的,荆平野一点都不想动。原本空间不大的卫生间,挤了两人后更是狭窄,荆平野树懒趴在他的怀里。   应逐星留下的东西,自然应逐星来收拾。   镜子里,荆平野看见自己的腰红得厉害:“你干嘛一直掐我。”   “对不起,”应逐星抱歉道,“我没有克制住。”   水流温热地浇在后背,荆平野咕哝着说“没关系”,已经有了困意,他只是结束时睁眼检查一下是否干净。洗完后,应逐星又将他背回去,让荆平野先行坐在书桌旁的椅子处,自己摸索着换新床单。   等待的过程中,应逐星问:“你有觉得不舒服吗?”   “嗯,”荆平野反身跨坐在椅子上,下巴枕着胳膊,又闭上眼了,“有点点疼……”   之后应逐星回答了什么,他忘记了。只是闭了会儿眼睛,居然直接坐着睡着了。应逐星将他抱到床上,小心翼翼掖好被子。因为灯尚且未关,他可以看到床铺的轮廓,因而没有碰撞着。   安顿好荆平野后,应逐星又拄着盲杖出门,在附近的24小时药店购买消炎药膏。   时间已经是一点多,荆平野已经睡熟,呼吸绵长。应逐星打开床头灯,勉强凭借模糊的视线替荆平野涂药膏,手法轻柔,并没有弄醒他。   涂完后,应逐星洗完手,这才上床。   床头灯的光线润亮,应逐星隐约可以看到荆平野,比上个月的更为清晰。满室安静,只有荆平野的呼吸真真切切存在,应逐星听着他的声音,心脏忽然升盈出强烈的满足感。   他忍不住凑近,轻轻亲荆平野的脸颊,幼稚地想:我的。   是我的。   ·   那盒套并没有浪费,至二月底的时候基本全部用完。   总归逮着爸妈不在的空档,睡前悄悄的,不制造太大声响,是可以用得上的。至于功课更是没有耽误,反倒那档子事很助眠,一觉昏睡至大天亮。   三月,滨城一中开学。   应逐星参加开学考试,成绩合格,准许跟着高二年级继续学习。   陈千前来围观时,奇怪道:“我以为他现在已经可以看见了呢。”   “估计还得一两个月,”距离手术已经过去了5个月的时间,应逐星不再过分急切,他笑笑,“慢慢来吧,不急。”   他现在仍是只能看到轮廓,但本以为现在眼睛的情况至少比之前便利,结果适得其反,可以隐约看见后,应逐星反倒是认不得路,必须闭着眼才能找到方向,上课的时候更是不适应,找不到页码。   “得,”荆平野干脆买了副墨镜,搭了上去,“那你先这样走路吧。”   高质量的墨镜戴着并不黑,因而荆平野选的是便宜的款式,戴上后镜片大幅降低亮度,应逐星倒是很习惯。   之前全盲的时候没有戴墨镜,现在半复明的情况下,倒是戴上了。应逐星觉得好笑。所幸徐崇表示理解:“没事!该戴就戴着,教导主任要是逮着了,让他来找我!”   应逐星笑起来:“好,谢谢老师。”   于是应逐星在学校的日子都戴上了墨镜。一开始周围同学还会好奇打量,见得多了便习以为常。   今年滨城的冬天尤为长,三月中旬,气温仍是零下,三月底,天气预报宣告大雪天气。   前一天,天空开始泛起层层灰色的云,夜间开始降雪,第二天一早,已经银装素裹的一片雪白,雪势转小,轻轻飘飘。   清晨,荆平野兴奋地敲开应逐星宿舍的门,拉着他往外跑。   “你慢着点,”应逐星笑着,“别摔着了。”   “哪能!”荆平野大喊,“真的好大雪!”   话音未落,荆平野踩空,拖拽着应逐星一起跌在雪地草坪中。雪柔软地垫于身下,并不疼,只是摔开了墨镜。   光线骤然刺入眼中,应逐星下意识地闭眼,许久才慢慢睁开眼。   他看见了挂满雪的松叶针。   应逐星怔怔地盯着,许久,才侧目。荆平野浑然不觉地仰躺在雪地里,头发松软,脖颈间系着红色起球的围巾,左眉骨处一道小小的疤,随着神情而动,笑得小虎牙都露出来了,银白色纷纷飞散中,那双眼睛明亮、清澈。   那一刻,所有喧嚣沸腾似乎都骤然平息下来,只剩这双眼睛。这双最天然不过的湖泊。   “去年三月份的时候都回温了,”荆平野说着,“今年怎么还在下雪?——你说,如果雪再下大一点,下午会不会停课啊?”   没有回应,荆平野奇怪地看过去,对上应逐星的眼睛。他尚未发觉,只是“嗯?”了声,直到应逐星伸手,拨开了他眼前遮住视野的头发。   应逐星轻声说:“小野。”   “头发乱了。”   ·   十八岁的应逐星共经历过两次复明。   第一次是荆平野同他说“爱”的时候,他借着荆平野的眼睛,得以看到在那条流淌着无尽的爱意、灿烂、心跳的闪烁河流。   第二次是现在,他与荆平野躺在无边际的银白雪地里,在玻璃一样的天气里,在这场慢慢慢慢的冬里,他看到荆平野的眼睛,找到了自己的港口。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 第91章 完结章 开门   “别看我了。”   这是荆平野今天的第七次要求。应逐星答应了,但没到两分钟又别过头,不自觉盯着正在写卷子的荆平野看。   十八岁的荆平野,与十二岁的模样差别很大。   幼时荆平野是小麦肤色,头发理得很短,两颊婴儿肥,自称滨城小霸王,见不得别人说他“可爱”这类的形容词。而现在已经完全长开了,直观的帅气明朗,除了左眉骨处的小疤,几乎找寻不到过往的痕迹。   哦,还有一点一如既往。   容易脸红的特质。   “哎,”荆平野满脸通红,第八次大叫,“再看我真学不了了!”   应逐星连忙:“好吧。”遗憾收回目光,对着自己的物理课本发呆。   ——教科书不再是盲文书了,而是徐崇又重新找的全新教科书。   在得知应逐星复明的消息后,徐崇一方面衷心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对着自己辛苦誊抄三个小时的盲文试卷陷入沉思。   成年人的崩溃是短暂的,他决意看开,丢掉盲文试卷,为应逐星找了一套全新教科书。   不过学习两天后,应逐星又问他要盲文版的试卷。   应逐星:“……我现在有点看不懂,可能得先适应一下。”   习惯盲文后,乍一接触正常文字,只觉得全然陌生。   徐崇含泪找出自己辛勤耕耘的试卷,果然努力都是可以看见的,只是早晚而已。   之后一个多月,应逐星努力将文字与盲文一一对应,生疏地握圆珠笔,在缓冲期内去适应这个世界。   这段时间里,大人又领着应逐星去北京进行了一次复检。   荆平野依旧不能一同前往,他正在准备二模考试。   检查结果一切良好,甚至于超出预期。   只是有点异样,即荆平野发现应逐星多了一副眼镜。黑色细边的,显得模样斯文疏离,倒是十分新奇。他好奇地打量应逐星,看向他的眼睛时,发觉应逐星已经注视自己很长时间了,又下意识后退,耳根发热。   ……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但如今应逐星与他对视,荆平野却少见地不好意思起来。   他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你怎么戴眼镜了?”   “医生说我近视了,225度,虽然不深,但是学习的时候最好戴着,”应逐星主动凑近问他,“好看吗?”   荆平野闪烁眼神:“……嗯。”   应逐星不大确定:“好看的话,你怎么不亲我?”   荆平野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看看四周无人,凑近轻亲了下:“可以了吧?”   但应逐星不满足于此,轻声:“多亲一下吧。”他没有再给荆平野后退的机会,掌心扣着后脑勺,同他接吻。   复明之后,除去近视,还有一大问题。   即——应逐星的立体视觉的暂时缺失。   具体表现为分不清远近,高低。   比如这回亲完后,应逐星出门时,直愣愣撞上门框,撞得脑门都红了。再比如,一回大休,晚上亲热结束后,两人洗完澡回来,应逐星打算接水,结果又膝盖撞上茶几边,疼得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荆平野忧心:“你之前看不见的时候,也没撞成这样啊。”又替他揉了下额头,“可怜。”   应逐星也很忧心:“总不能再把盲杖找出来吧。”   不过据医生的话,这是长期失明的人在复明后普遍存在的现象,需要一段时间的自我矫正,并非大问题。   而同样耗时一个多月,应逐星才勉强不再磕磕碰碰。   其实在复明后,大多数存在对于应逐星而言都是全新的、陌生的、无所适从的。只有再度见到这个世界时第一眼看见的荆平野,于他而言是最熟悉。所以应逐星总喜欢盯着他瞧。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每一寸都新奇。   一开始荆平野持默许态度,但饶他这样的性格,叫人盯着看半天,也难免不自在。   荆平野也看向他,应逐星并没有打扰人的自觉,自己乖乖趴在那儿,身后窗外是已经冒春的枝条,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但并不具有侵略性,反倒很温柔。   这是先前从未有过的对视,好像只一眼,心脏就砰然跳动。荆平野一时忘记自己的目的,忍不住笑:“你老看我干什么啊?”   “好看,”应逐星认真,轻声说,“喜欢。”   荆平野嘀咕:“那也不能一直看……”   “一次能看多久呢?”   “30秒吧。”荆平野勉强规定。   应逐星点点头,靠近亲了下:“可以。”   结果此项规定漏洞颇多,最关键在于没有制定休息时间,所以应逐星看完一个周期,中间没有停歇,直接看下一个30秒了,除非荆平野主动说“你别看我了”,否则不会收回目光。   这样几回之后,荆平野不得不搬出学习的理由,应逐星这才有所收敛。   三月中的大雪过后,春日泻流,气温迅速回升。   在十分炎热的五月,滨城一中进行最后的三模考试,荆平野的成绩稳定在前十,只是英语和语文成绩不稳定。不过相较于其他同学,他倒是没有紧张,每天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推进,自然没有压力。   用夏蕾的话讲,大不了继承包子铺,或者干脆再来一年。   他的人生还有大把的时间,不必计较仅这一年的得失。   将这番话告诉陈千时,陈千表示崩溃:“我家里没有家业可以继承!”   荆平野:“包子铺也不是什么香饽饽吧!”   不过陈千的目的也并非继承,而是冲击211。   之前的告白失败后,陈千虽然嘴上提李荷提的少了,但是各种行动却表明他依然很在意。比如查看成绩单时总是先找李荷的排名,比如路过李荷的位置总是不自觉挺直腰板。   而某次经过李荷的桌子时,陈千看见她的桌面上贴着张纸条,写着梦校。学校位于南京。而她所定的目标,陈千哪怕再来一年恐怕都达不到,只能委曲求全,试着冲击当地的另一所211学校。   陈千:“应逐星都能为你们的爱情重见光明了,哥有什么做不到的!”   荆平野:“……”   复明和爱情到底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他执刀的!   但见陈千干劲十足,荆平野也就不再试图纠正了。总归目的是好的!   六月份,荆平野打印出准考证。他的考点在本校,依旧住宿舍即可。只是应逐星必须离校回家,短暂“异地”两天。   考前一晚,陈千崩溃哭了一场。他空有干劲,但时间实在不足了,希望渺茫。荆平野抱着他好好安慰了一番。   或许受陈千的情绪影响,之后同应逐星打视频电话时,荆平野忽然也觉得紧张。   “你说,”荆平野托腮,“我万一考不好,怎么办?”   手机屏幕里,应逐星正坐在书桌前,声音有点失真:“之前几次模拟考试,你都发挥得很好,不是吗?”   “但我觉得是那几回考试难度低,他们都说是老师出的题目简单,为了给我们增长信心的。”荆平野闷声,碾着脚底的石子。   “题目简单的话,其他人也该超常发挥了,排名不会变动太大的,但你还是排前面,”应逐星又说,“而且还有七慧绳呢。”   是的,现在荆平野的左手腕处,也系着一根七慧绳——是应逐星的那根。   按理来说,开过光的物件不可以随便转让。但心诚则灵,况且这根七慧绳跟着应逐星从中考到手术,理应有许多好运,荆平野只是这两天沾沾,想来文殊菩萨也会包容。   “也是,”荆平野又说,“不过今年你的生日我不能陪你过了。”   “等你回来再过也一样。”   “不过我准备好礼物了,在我上铺的枕头下面——等9号的时候再拿,不准提前!知道了吗?”   荆平野所送的礼物是一枚指环与项链。与应逐星所送的,不同只在于内圈的字。他所赠送的指环刻着“3月16”,是应逐星复明的日期。   这样,应逐星也有了感知他的想念的方式。   应逐星的心思一下子戳穿,心虚地咳了两声,笑笑:“好。”又补充说,“今晚睡不着的话,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我开着铃声的。”   最后说:“宝宝,考试顺利。”   挂断电话后,荆平野心情舒畅,又在楼外背了半小时的语文,这才回宿舍睡觉。   高考的三天时间,对于荆平野而言并不漫长。回想时,只记得窗外的阳光很亮,叶子浓绿,满室笔尖沙沙声,以及最后一门英语结束,回到教室后,同陈千兴奋抱在一起的欢呼声。   陈千:“我觉得我超常发挥了,这个作文我之前背过!”   “我也是!”荆平野说,“之前老师发过!”   他们叽叽喳喳探讨题目,直到班主任进来说话时,分别的气氛才渲染到位,有女生哭了,解散后,陈千抹抹眼泪,故作坚强道:“反正咱们离得近,无论考到哪里,都不影响咱们!对吧?”   “对,”荆平野拍拍他的背,“赶紧找你爸妈去吧,回头出来玩。”   陈千的爸妈已经到校,两人道别后,荆平野飞跑出校,看到了在门外等待已久的家人。荆川、夏蕾、荆玥,甚至于黑豆都在。   而应逐星也在。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应逐星同他对视,脖颈处系着黑色细绳,只有他们知晓领口内的指环。   应逐星高高挥手,说着:“这儿!”   ·   高考结束后,书本重压骤然卸除,荆平野进入了短暂的无趣真空期。   应逐星回校继续功课,而他跟着班级出去聚餐几回,去陈千家里玩了几回,便再无其他的娱乐活动,顶多帮爸妈接妹妹放学,多遛两回黑豆。   “还不如在学校呢……”荆平野咕哝着,“好歹能和你玩。”   应逐星宽慰他:“后天就大休了,等我回家。”   本以为时间会这样消磨,然而六月中旬,荆平野得知了李昀将要搬家的消息。   一时之间,荆平野如同遭受晴天霹雳,然而李昀很快终结了他的伤心:“又不是离开滨城,你丧着脸干什么?”   荆平野呆呆的:“……那你搬什么?”   “我看中了一个市中心的房子,打算和人家合租,到时候上班也近,”李昀搭着他的肩膀,“你当我去哪儿?”   荆平野的伤感顿时一扫而空。   说到底他是很重情意的人,难以接受与朋友的分别。   李昀搬家的日期定在六月下旬。那天恰巧是大休,于是荆平野拉着应逐星前去帮忙收拾。   然而到了地方,才发现早已有人在帮忙,是先前的调酒师。李昀叫他“彭凡”,彭凡起身接过纸箱,只冲他们点点头,便下楼去了。   “米米呢?”荆平野左右看看。   “没让它来,都是灰尘的。”   自从知道应逐星复明后,李昀还没有同他打过照面,一时很好奇,正观察感叹着现代医疗,彭凡已经回来,但似乎对于他围着其他男生转的行为表示不满,手指轻轻压着李昀的头发,强迫他转头。   李昀:“别弄乱了,烦人。”   彭凡没有吭声,继续进房间收拾了。   待人离开后,荆平野打探:“你们现在谈恋爱了吗?”   “……算吧,”李昀含混道,“看他可怜。”   李昀的东西并不算多,加上他们都在帮忙,收拾两天差不多完工。最后一天收拾时,李昀发现了一个木盒,掂量着沉甸甸的,还上了密码锁。   “不是我的,”李昀看向应逐星,“是不是你收拾的时候遗漏的?”   应逐星迟疑着点点头:“……好像是。”   “物归原主了,”李昀说,“不用感谢我。”   那个盒子存放在床头柜下的空隙里,像是随手塞入,又像是精心藏匿,表层落满了灰,所以直到如今才发现。   两人试图解开密码,一直到所有打包物品都放上车都没有成功,可能因为密码锁已经上锈,即便输入正确也无法解开。   正打算离开的彭凡看见,冷静地取出工具箱里的钳子,轻而易举地夹断了密码锁。   不等荆平野开口,彭凡已经预先:“不客气。”   荆平野:“……”他还是说了,“非常感谢。”   小区楼下,李昀背包坐上副驾驶,冲他们摆摆手:“哎,我们走了!等我安顿完,发消息给你们,记得来玩!——带上黑豆!”   荆平野狂摆手:“昀哥拜拜!”   应逐星也说“拜拜”,目送车子离开后,这才得空观察木盒。地上还有收拾时落下的泡沫板,正好充当垫子,荆平野拉着他坐下来,打开木盒。   兴许是这段时间探秘的电影看得太多,荆平野屏息凝神,总以为里面会有稀罕物,结果打开后大跌眼镜——里面只是放着杂物而已。   荆平野:“你什么时候存着这个的?”   “好像是我小学存的了,”应逐星一样样翻开,“搬家的时候忘记带走了。”   玻璃珠、没墨的钢笔、啪啪圈、过期了的小包五彩绳糖条,甚至有魔法士干脆面的卡片。   荆平野数着卡片,噗嗤笑出声:“你没有集齐啊,我当时可都集齐两套了。”   “运气不好,”应逐星叹了口气,“没办法。”   再往下,还有作业本,以及几张照片。荆平野:“这不是我们幼儿园的毕业照吗?唔,我在第二排,你在……在这儿,我前面的第一排!你当时好矮,都站这么靠前来了。”说罢大笑。   照片塑封过,因而没有太严重的褪色。最上面红横线写着“向日葵大班集体照”。   他们穿着不同的服装,胸前佩戴小红花,应逐星没有看镜头,而是腼腆低头,不过仍能看出脸蛋白净,身后的荆平野从身后环着他的脖颈,咧嘴大笑,野小子模样。   应逐星也笑,指着照片说:“你当时还刚掉了门牙。”   “那也不影响我的帅气!”   荆平野靠着他,又翻看下面的照片,竟还找到了小学一起合唱《鲁冰花》时的双人合影,不过与记忆中不同的是,荆平野并非意气风发,而是满脸泪痕,眼睛红红的。   一旁的应逐星倒是十分冷静,站得笔直。   “我当时哭了吗,”荆平野迷茫,“我怎么没有记忆了?”   应逐星努力回想,确认:“哭了。”还说,“下台就踢学校的橡树,说再也不要唱歌了,我就站得很远安慰你,说‘没事的’。”   “你为什么站得很远?”   “我怕你踢我。”   “……”   照片并不多,不过双人合照很多。还有一张徐瑶抱着应逐星,夏蕾抱着荆平野的四人合照。应逐星垂眼注视那张照片,手指轻轻摩挲着。   “这什么啊?”荆平野突然道。   闻声,应逐星望过去。是一张作业纸,上面是黑色中性笔的字迹,经年后依旧没有褪色,只是纸张干脆,需要动作仔细地拿着。   书写内容为:   “《好朋友合约》   我发shì和保证,不能放学不等着他,不能和大人告状,好吃的一人一半,不能自私,不能绝交,不能吵架,要和荆平野当永远的好朋友(旁边另一个笔迹在‘好’字前补充写‘最’)。   四年级(四)班 应逐星”   荆平野边看边乐得直笑,一句句念:“天啊!你连‘誓’都不会写。”   应逐星苍白辩解:“今时不同往日。”   “这个合约我有印象,我记得是我当时要求你写的,好像是你做错了什么。是什么来着?”   应逐星沉思半天:“好像是有一天放学,我没等你一起,所以你生气了。”   难怪这条列在最前面!   荆平野谴责:“你为什么不等我!”   “那天老师叫我去办公室,是你以为我走了,自己回家了,”应逐星眨眨眼,“所以是你没等我。”他能回忆起大概,不过细节补充不上。   “……”   这样不讲道理,应逐星竟然同意也写了这份合约,荆平野忍不住笑,抬头亲了下应逐星:“你当时怎么什么都听我的啊?”   应逐星也笑:“现在不也是吗?”   木盒并不深,所容纳的东西也到此为止。荆平野靠在应逐星怀里,拿着那张好朋友合约,忽然说:“幸亏这张合约没有让十二岁的我看见,不然我一定会撕掉了。”   “为什么?”   “因为你走了啊。我上楼找你玩,敲不开门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和我绝交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时多伤心。”   应逐星的手搭在荆平野的肩膀处,指腹轻轻摩挲着荆平野的耳骨。他忽然说:“那再敲一次吧。”   荆平野迷茫:“嗯?”   “再敲一次门,这次我一定开。”   荆平野觉得好笑:“干嘛!我又没有这么幼稚,还斤斤计较六年前的事情。”然而应逐星尤为较真,他拉起荆平野,催促着他出门,将尚在稀里糊涂的荆平野关在门外。   荆平野反应过来后,一时笑出声:“幼稚鬼啊!”   “我准备好了。”门内的应逐星道。   既然都已经在门外,只好尽心尽力开玩这场重返12岁的模拟游戏。   荆平野回忆着那年12岁的自己。是除夕夜后烟花明亮的晚上,他兴奋地跑上楼,不知疲倦地敲门,说着“应逐星,你在家吗”,又说“应逐星,我们出去玩,你快开门”。   荆平野抬手,轻轻敲响了面前旧色的绿色防盗门。咚咚、咚咚。像是真切与七年前除夕夜晚,那个兴奋跑上楼的小小身影相重叠。   “……应逐星,”荆平野清清嗓子,“你在家吗?应逐星。”   咔哒一声,房门打开,充盈满亮的金色光线中,应逐星站在那儿。   六年前,荆平野曾以为永远不会打开的门,永远不会再见的人,再度开启,再度相见了。   应逐星与他对视,笑着:“在呢。”   中间四年的空隙依然是真实存在的,但总有人在意,愿意拙劣地缝缝补补,努力填平,认真爱着对方。   荆平野也笑起来,拉住他的手:“走,出不出去捉知了?”   应逐星说“去”。于是他们牵着手一齐跑下楼,指环在领口处闪烁。他们逃进夏日浓密的树影之中。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啦!!   没有特地写到高考,是想说学习与成绩并非他们生活的终点,爱才是。不过放心!小野和他的好朋友千宝都会有理想的成绩,而星之后也会和小野一起去北京的。   特别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评论告诉我(不过我是番外困难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产出orz)   And!如果喜欢请多多推荐!!   如果有长评的话就更好啦,我一定会细细看的!   其他完结感言放在微博@我是午觉大王   最后!记得关注作者哦,咱们下本《冷幻觉》见!(记得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