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上司是赛博Daddy》作者:勺棠   文案:   1.   工作压力太大,季然开始在网上发女装照发泄压力。   他从不露脸,却因为身型白瘦成为圈中大佬,经常被网友和另一位男色大佬组CP。   虎鲸老师,男色博主里的TOP级大佬,全程不露脸,不卖肉,不讨好,凭借好到爆的身材,充满质感的照片,成为无数人的赛博Daddy。   但季然讨厌他。   无他,虎鲸和他的上司太像了。   不管是穿衣风格还是动作习惯,就连那暗含的掌控欲也别无二致。   2.   寒深,季然上司,知名投行MD。   他有着所有成功人士具备的特质,名校毕业,家世出众,性格强势,对工作要求更是出奇的高。   季然在他手下经历飞速成长,但也天天失眠心悸,压力大到爆炸。   于是,当虎鲸向他提出视频合作时,季然可耻地答应了。   他开始在虎鲸身上发泄对寒深的不满,骂他冷酷毒舌,骂他是资本家,是可恶的有钱人。   但季然最不开心的是,老板从来都不夸奖他。   不管他工作多努力,也只能在上司那里收获一个冷冰的“好”。   直到有天他疯狂加班累到晕倒,再次睁眼时,上司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有困难为什么不告诉我?”   3.   季然发现老板变了。   在他拿到新项目无从下手时,老板会说:“别怕,我会为你引路。”   在他压力爆炸躲在天台哭时,老板会递来手帕:“别哭,把委屈说出来。”   在他外出调研遇到危险时,老板会挡在他面前:“谁允许你们欺负我的人?”   寒深越来越温和,也越来越令人面红耳赤。   这种感情,在季然完成一个超难的项目后被彻底引爆。   项目庆功宴上,寒深当着团队所有人的面,摸着他脑袋夸奖:“好孩子,你做得很棒。”   季然被一种汹涌澎湃的感情填满,霎时面红耳赤。   季然断掉了和虎鲸的关系,也不再尝试女装。   他开始把这段经历尘封,包括对上司那些见不得人的占有欲。   生活重回正轨,但也隐隐有些遗憾。   直到有天上司发烧,季然代表公司前去探望,意外进了一个衣帽间。   他看到了满满一墙的虎鲸同款西服,还有众多符合自己尺码的、从未拆封的女装。   清贫敏感男大×年上掌控欲Daddy   年龄差+体型差+身份差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业界精英 甜文 成长 治愈   主角:季然,寒深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年龄差 体型差+身份差   立意:你值得被爱。 第1章   [季然]:你粉丝破100万时是不是穿过女装?会觉得很别扭吗?   [江宁]:还好吧,反正都是玩梗,再说我之前也出过女角色。怎么突然这么问?难道想入坑cosplay啦?   [季然]:算是吧……   [江宁]:!!!你终于愿意了?我早就说过,你这张脸不玩cos简直暴殄天物!需要什么告诉我,别和我客气。   [季然]:啊啊,好的   但其实季然说了谎,他根本不想玩cosplay,他只是想穿女装而已。   季然没有女装癖,只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他想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发泄压力。   但是酒吧太乱,飙车危险,刺青又疼,季然当了二十年的乖乖生,一遭叛逆,竟连一件出格的事都做不来。   直到他在网上刷到了一个女装视频,身材细白的男生穿着裙子跳网络热门舞蹈。   [宝宝好美!!好厉害!!!]   [谁懂这一口神仙饭的含量!!]   [点开视频后,上翘的嘴角就没有下来过]   视频热度很高,评论区全是善意又热情的夸奖。   季然看着这一句句赞美,久久不能回神。   说实话,他很羡慕。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得到别人的肯定了。   一个多月前,季然拿到了丰盛投行的校招offer,现在正在企业实习。   丰盛是业界顶尖的合资投行,参与了众多知名企业的融资上市,还有股票、财富管理、私募股权等业务,据传公司员工平均年薪过百万。   但高收入也伴随着超高的工作压力,正式员工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手机24小时待机,一年出差300多天是家常便饭。   刚来的那一个月里,季然天天加班到深夜,好不容易终于上手工作,却不料公司又启动轮岗制度,把他派去了别的部门。   和一般的暑期实习生不同,季然是校招走管培生身份进的投行,他们需要在不同部门实习,了解公司各部门运作,然后再正式开始工作。   管培生有个聊天吹水群,通知下来当天,群里兴奋地讨论了几百条消息。   大家分享自己的第二站,也会交换一些岗位需要注意的事项,季然也分享了自己在股权融资部的经验。   [Leo]:对了,Julian你这次去了哪里?   [Julian]:董事总经理助理。   Julian是季然的英文名,丰盛成立时沿用了国外投行的MD职级体系,公司内也习惯使用英文名。   [Leo]:你老板确定了吗?   [Julian]:不知道,但我是在股权融资部。   [Ayla]:我去,股权融资部的MD,那不就是Samuel吗?可怜的Julian,竟然落到了他的手下。   [Emma]:嘶,有点儿吓人了……   [Leo]:你们怎么这么悲观?Julian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Lucas]:就是,这可是一个进步的好机会,你不去我去!   [Julian]:等会儿,你们都知道他?   [Lucas]:也就你不知道了吧,那可是Samuel!   Samuel,神在聆听,好高高在上的一个名字。   季然不好贸然评价新领导,礼貌地回了个“哦”。   却不料Lucas被他冷冰冰的态度挑衅,竟开始在群里罗列自己偶像的优秀事迹。   Samuel中文名叫寒深,爷爷是某世界500强董事长,亦是丰盛投行的大股东。   然而比500强家庭出生更耀眼的,是寒深那金光闪闪的个人履历。16岁进入哈佛商学院,23岁经济学博士毕业,此后进入丰盛总部一路过关斩将,年仅30岁就成为了MD。   [Lucas]:你们知道一个30岁MD的含金量吗?!!投行里不乏关系户,但靠关系最多只能混个VP(副总裁),不可能做到董事总经理这样的职位。普通人光是升到VP都要四五年,可VP之上还有总监,执行总经理,最后才是董事总经理。这中间的每一次晋升,都是一项项扎实的业绩堆出来的!   [Leo]:啊,就是培训时说的那个案例吧?太过分了,简直优秀得令人发指。   [Lucas]:不止是股权融资,而且他投资能力也非常出众,之前在分公司管理的基金年收益超过了12%,他甚至还在丰盛研究院做经济分析的研究,陆续发表了好多篇论文,听说连高校都在请他去当客座教授。   [Ayla]:这些谁不知道?Samuel确实很优秀,但他人也非常严厉,过去一个月换了两个助理,轮岗的实习生呆了一周就哭着离职了。   [Julian]:啊?哭着离职?   [Ayla]:具体情况我不好细说,反正你自求多福吧。   季然忽然想起上司通知他这件事的表情,欲言又止,一言难尽。但最后,上司只是拍了拍他肩膀,叹着气说:“我相信你的能力,唉,你自求多福吧。”   还没见到老板本人,季然心中已经涌出一股深深的不安。   直到他正式上任,这种不安化为实质,迅速填满了他的身体。   和寒深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部门会议上,会议前夕,原本带季然的上司助理突然情绪崩溃,提出离职,剩下季然和总助面面相觑。   半分钟后,总助Asher塞了份招股书到季然手里,说:“很抱歉你刚来就让你做这种事,但是你上司在5分钟前离职了,所以这次你来做报告吧。”   季然:啊?   距离会议还有半个小时,季然拿着一份几百页的招股书,心中萌生出了淡淡的死意。   此时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的助理和实习生都干不长了,轮岗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放他身上他也想离职。   可惜他没有肆意离职的资本,季然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轮岗只是暂时的,只要熬过这两个月,他就可以摆脱这个可怕的环境了。   季然迅速浏览起了招股书,挑主要的部分记在心里。   与会人员陆续落座,会议很快开始。开会的地方是一个圆桌会议室,季然是个实习生,按理说压根儿上不了桌,可现在他上司撂挑子不干了,季然被赶鸭子上架,也跟着坐上了圆桌。   总助Asher推开会议室大门,原本小声交谈的声音停止了,人们表情肃穆地端坐,季然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也跟着抬起头——   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套黑色高定西装,气质冷峻又优雅,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这……就是寒深?   和季然想象中的凶悍不同,寒深五官斯文俊美,气质矜贵,一点也看不出传言中的恐怖模样。   会议开始,寒深落座主位后发言,他声音也很好听,音调不高不低,磁性又优雅。   说话时他双手搁在桌上露出半截腕骨,手指修长,带着恰好好处的红晕和青筋,像是季然经常会在网上刷到的擦边博主。   这就是他的新上司吗?好看得几乎令人不敢直视,季然红着脸低下了头。   “Julian,”有人小声在耳边提醒他,“快到你报告了。”   季然点点头,迅速在心里打了一遍腹稿。   会议是总助Asher主持,他起身说:“因为一些原因,股权融资部助理Jim暂时不能参加会议,现由管培生Julian代为介绍项目进度。”   季然抬头看了眼寒深,后者目光却投向幻灯片,并没有看他,似乎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   季然突然紧张起来,实际上他并不擅长在公开场合发言,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季然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站起来介绍项目。   半个小时根本来不及他熟悉项目,但好在还有PPT,季然一边回忆关键信息,一边对着PPT做参考,报告虽然不算优秀,但也勉强没有出错。   “我的报告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季然朝着人群鞠了一躬,再次直起腰时,主位的男人突然抬眼看向他。   四目相对,季然心脏跟着跳漏了一拍。   “你叫Julian?”这是寒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季然:“是的。”   “Julian,”男人俊美的眼睛看向他,嗓音磁性又优雅,“下次再做这种垃圾报告,自己去提离职。”   季然呆呆愣在原地,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   “Samuel,我都介绍了Julian是实习生,这次报告是因为Jim缺席才让他临时顶上,你就不能把你的脾气收一收吗?”会议结束,季然听见Asher埋怨的声音。   “我不管什么原因,我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实习生,”寒深语气凌冽而冰冷,“我只知道我身边不需要废物。”   垃圾,废物。   直到现在季然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的前任们都那么快就情绪崩溃了。   “你都听到啦?”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季然对上了一双碧绿的眼睛。   Asher是中意混血儿,有着一头卷曲的头发,碧绿的眼睛,他中文也说得非常好,还有一个很好听的中文名字——苏词。   据说他是寒深同学,很早以前就在海外和寒深一起做事了。和寒深的冷酷毒舌不同,Asher性格非常温和。   “刚才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Samuel他不是故意针对你,他性格就是这样,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更是严格。”Asher握着季然的手,语气充满了愧疚,“真的,他只是看起来凶,但你和他熟悉了就会发现,他人其实还挺好的。”   “……”   季然抽了抽嘴角,没有反驳对方,反正他的看法也无关紧要。   Asher似乎很怕他离职,又继续说道:“退一万步说,Samuel他就算性格很差,但能力绝对拔尖,跟着他你能学到很多东西。”   季然看了他几秒,说:“我没打算离职。”   Asher这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那就好,我真怕你也走了。”   季然倒是想离职,但他没这个资本。   别人离职是有家庭兜底,但季然还要上交工资,丰盛投行工资业界顶尖,是他目前最好的出路了。   见季然诚心留下,Asher又交代道:“你刚才也看到了,你上司离职了,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新人,听说你业务能力很突出,就暂时由你顶替他的工作吧。”   于是,季然的噩梦开始了。   寒深是一个很难搞的上司,除了他冷酷毒舌的态度外,还有他那非人的工作精力。投行员工工作十几个小时是常态,但寒深显然不止,他仿佛直接进化掉了睡眠,是那种通宵加班第二天还能运动一小时再洗个澡神清气爽来公司的变态精英。   然而真正让季然崩溃的,是他那高到严苛的工作要求,以及不容许任何错误的工作态度。   季然每一项任务都用了十二分精力,却没有一次能让寒深完全满意。   不行。   再改。   重做。   一次次被打回,一次次被否定,不管什么工作都完全没有正反馈,季然原本就不多的自信迅速被消耗殆尽。   那段时间里,季然每天几乎只能睡5个小时,一睁眼就是工作,没有任何自己的时间。   可哪怕如此,他依旧不能让上司满意。   钱难挣,屎难吃。   他无数次想要放弃,又不得不咬牙坚持了下来。就像是被惩罚的西西弗斯,他一遍又一遍地推着石头,可不管他多努力往上推,石头最终还是会重新滚下去。   这样的工作真的还有意义吗?   在季然又一次想要离职时,他终于醒悟过来:不行,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再憋下去他真的要疯了,他和寒深总有一个要先死。   他开始渴望发泄压力,他需要一件安全、私密、叛逆、还能恰到好处让他获得认同感的事情。   于是,女装变得顺理其章起来。   季然没有过多犹豫,当上司新的工作命令发来时,他在淘宝下单了一套JK制服裙。 第2章   季然学校在京市,异地实习只能租房。沪市寸土寸金,市中心合租一室也要四五千,季然负担不起,退而求其次选了郊区地铁沿线的房子。   小区距离公司地铁一个小时,虽然距离远但好在不用换乘,通勤不至于太痛苦。   但因为临近地铁站,小区里有很多打工人,快递柜常年爆满,季然每天早出晚归,送货上门收不到,又赶不上菜鸟驿站开放时间,只能把快递寄到公司。   衣服是第三天上午到的,寄到了公司收发室。   趁着大老板还没来,季然赶紧去收发室取了快递。   他买的一家口碑还可以的原创jk制服,本打算拿回家再拆,不料纸盒外面竟然写着店铺名称,快递单上还有他收货名字和手机尾号。   季然:“……”   有点儿社死了。   还好早上收发室人不多,季然躲在角落偷偷撕快递单,意图把个人信息毁尸灭迹。   可惜快递单粘得比热恋中的情侣还要牢,季然抠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扒拉下来。   当他终于掀起一角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季然,你也来取快递?”   “啊?”季然有些慌乱地抬头,手下一用力,又失败了,他大名和手机尾号还牢牢印在盒子上。   季然:“……”   靠,想骂脏话了。   和他搭话的是是寒深的生活助理陆可,长相亲切,脾气也很好。当然,脾气不好的人在寒深手下也干不久。   好在陆可不是八卦的人,季然把快递盒翻了个面说是,没有露馅儿。   陆可是来帮寒深取快递的,他向工作人员报取件码,季然低头继续扣快递单。   等他消灭个人信息,陆可正好抱着包裹出来,陆可急着接电话,季然帮他扶了一把摇摇欲坠的快递盒。   陆可感激地看了季然一眼,又对电话那头说:“收到,是,好的,我明白了。”   随后陆可表情严肃地挂断电话,又对季然说:“可以帮我个忙吗?”   “可以啊,”季然问,“要我做什么?”   陆可说:“Samuel来了,我要去门口接他,你能帮我把快递拿上去吗?”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季然伸手把快递抱进怀里,有些好奇:“老板不是去M国出差,现在已经回来了?”   陆可压低声音,小声道:“听说合成智能的项目出了问题,老板连夜赶了回来。”   季然知道一些项目情况,合成智能是国内头部人工智能公司,掌握了多项专利,目前正在准备上市。   寒深代表丰盛在一众投行中杀出重围,成功拿下了这一项目。对比季然倒不是很意外,毕竟按照他们老板这个臭脾气,不是业务能力超强,估计也稳不住这个位置。   寒深拿下项目后就去国外出差,现在急急忙忙赶回来,也不知项目出了什么问题。季然不敢闲聊,告别陆可往电梯走去。   早高峰花了点儿时间,等季然回到办公室总助Asher已经到了,见状立刻起身对他说:“五分钟后有个紧急会议,陆可在楼下接老板,你跟我一起布置会议室。”   季然点头:“我放了东西就过来。”   Asher扫了快递盒一眼,干脆道:“东西先放我桌上,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季然只得把东西放在Asher桌上,连忙跟过去布置会议室。   2分钟后,Asher抬手看了眼时间说:“Samuel已经到公司了,我去准备会议资料,你把电脑接入投影屏。”   又过了两分钟,季然刚调试完设备,会议室大门被人推开,寒深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套深灰色戗驳领西装,羊毛斜纹,很正式的双排扣,马甲领带一样不缺,让他原本就冷漠的面庞越显严肃,像是一座巍峨的雪山,散发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季然低下头默默退到一旁,替今天开会的人捏了把汗。   很快,各部门主管面色沉郁地走了进来,没人说话,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椅子滚轮划过地毯的沉闷声,连空气都仿佛结了冰。   季然不想挨骂,布置完会议室准备偷溜,寒深却抬眸看了他一眼。   季然:“……?”   这个项目没他的事吧?   短暂的愣怔,一旁的Asher伸手抓住他手腕,季然一屁股跌坐在了空椅子里。   寒深这才收回目光,冷声道:“合成智能是怎么回事?我收到消息说负责人要暂缓项目。”   股权融资部VP、合成智能上市项目的负责人赵芷姗说:“上次双方会谈已经确认了合作意向,当时他们的说辞是合成智能方有一位创始人在外地,需要推迟签约。不料在你出国后,金石投行秘密接触了合成智能高管。我们也是昨天找他们高管要财务数据时才发现,负责人说要么我们和金石投行联合承销,要么只留下金石投行一家。”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金石投行这种行为,就像是恋爱中横刀夺爱的渣男,抢走了他们对象不说,还要反过来扇原配两耳光。   寒深一向自视甚高,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   季然抬头看向寒深,他以为对方会暴躁如雷,寒深却表情如常,声音冷静道:“知道合成智能反悔的原因吗?”   “查到了,”赵芷姗说,“听说是那位出差的创始人和金石高管有亲属关系。”   寒深发出一声冷哼。   他这一笑,让房间里本就不高的气温又低了两度。   但会议还得继续,过了几秒,另一位副总裁又问:“那现在怎么办?要和金石投行联合承销吗?”   “不会,”寒深垂眸,冷眼道,“这个项目只能属于丰盛。”   笃定的语气仿佛一根定海神针,让焦躁的众人逐渐冷静了下来,连季然都跟着松了口气。   赵芷姗坐直身体,语气多了几分气势:“那现在需要我们做什么?”   “你们继续推进项目,我去京市找合成智能创始人。”寒深说完就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今天有雨,担心航班误点,生活助理帮他订了最近的一趟高铁。随后,Asher又进来提醒他今天下午还有投资人会面。   “你替我参加,”寒深说,“再叫上资产管理部的副总裁Lumi。”   Asher点头说好,又问:“那去合成智能你想让谁跟着?”   寒深随口报了个名字:“Aaden。”   是他上一位工作助理,职位没有Asher高,主要是替他处理一些股权融资部的项目工作。   Asher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人家都离职一周了。”   寒深疑惑:“为什么离职?”   “你真是……”Asher揉了揉脑袋,一脸无语,“除了受不了你还有什么原因?”   寒深不置可否,继续道:“那让新助理跟我一起。”   “还没招到人呢,”Asher摇头,“现在只有一个轮岗过来的实习生。”   寒深:“那就实习生。”   Asher:“你认真的?”   寒深:“不然我在开玩笑?”   “也行吧,”Asher顿了顿又说,“但如果可以,你尽量别对Julian那么苛刻。”   寒深停下工作,抬起了头:“我对人很苛刻吗?”   Asher翻了个白眼,无语道:“是,你只是在人家新婚夜半夜三点,还把人叫起来给你改方案而已。”   “因为他工作出现了失误,”寒深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今日事今日毕,这是工作的基本准则。”   Asher:“……”   话虽如此,但那可是人家的新婚之夜!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实习生了?”寒深看了他一眼,“你们关系很好?”   “谈不上,”Asher摇头,“只是这孩子工作认真踏实,态度也很端正,你别看人家脾气好就一直欺负他。”   “我没那么无聊,倒是你,”寒深挑眉,“你在替他打感情牌?”   Asher:“我只想让你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同理心。”   寒深:“你有这种闲心,还不如祈祷他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能力。”   Asher无语凝噎:“你可真是——”   门外,得知大老板出差的季然终于松了口气。他动作轻快地打开电脑,开始了每日一次的行业分析。   做到一半又想起来自己快递还在Asher那里,他走到Asher工位一看,上面却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等等,他的快递呢?   正好Asher从办公室出来,季然礼貌询问:“Asher,请问我之前放在你这里的快递去哪里了?”   “Luke取走了,”Asher说完又告诉他,“你先别走,我正好有事通知你。老板等会儿要去京市,你收拾一下,马上陪他出门。”   季然几乎是本能地拒绝:“可是我很多事情都不懂……”   “出差而已,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Asher拍了拍他肩膀,语气平静道,“也不是多难的事,就跟在Samuel身边负责一些工作。主要是我走不开,别的助理又不熟悉工作内容。”   季然:“可我只是一个实习生……”   “实习生又怎么啦?别妄自菲薄。”Asher笑了起来,“你来丰盛这两个月的成长大家有目共睹,昨天我见到你之前的领导,他还在夸你工作能力强呢。相信我,你这么聪明,肯定可以完成任务。”   Asher说他聪明,说他的成长有目共睹,说他肯定可以完成任务。   季然被夸得脑袋轻飘飘的,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点了头。   “那就这么定了,”Asher瞬间高兴起来,仿佛怕他返回一样,又马不停蹄地说,“你把身份信息发给Luke,他帮你定票。”   季然:“哦……”   虽然有些意外,但出差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但在出差之前,季然还得拿回他的快递。   季然把身份信息发给陆可,又询问了自己包裹去向。   [Luke]: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我等会儿给你送过来。   [Julian]:谢谢你。   [Luke]:是我弄错了,该我向你道歉。对了,高铁票已经给你订好了,你看有没有收到信息。   [Julian]:嗯嗯,收到了。   季然还是第一次出这么急的差,他刚收拾好东西,Asher又通知他去寒深办公室。季然以为寒深要和他交代工作,还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刚才会议上的情形。   一门之隔的办公室,陆可拎着一个20寸行李箱站在寒深面前:“行李收拾好了,我现在去联系司机?”   “嗯。”寒深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取下西装外套,然后看了眼旁边的置物架。   寒深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别人寄来的快递,董事会高管的福利、合作方的产品、企业高校的周边、还有各种商业论坛的邀请函……当然,也有一小部分来自亲朋好友,以及他自己下单购买的私人物品。   这些物品由生活助理整理陈列,等寒深有空才进行分类放置。   以往的物品都很正常,唯一让寒深意外的是,这次置物架上竟然还有一套JK制服。   粉嫩的格纹图案,青春靓丽,又十分违和。   寒深看了眼裙子:“这是谁寄的?”   陆可有些不好意思:“这是Julian的,我不小心拿错了。”   Julian?寒深眯起眼睛,他记得Julian是男生?   “咚咚咚——”   恰好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男生礼貌的声音响起:“我是Julian,老板您找我?”   寒深:“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缝,一个清秀的男孩儿走了进来。   这是寒深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位实习生,说实话,他长得有些过分漂亮了。五官精致,肤色白皙,性格温和但并不怯懦,是那种典型的出生自中产家庭,被全家托举、自己也很争气的乖学生。   “老板,您找我?”男孩儿开口和他说话,发音标准、声音清脆,看起来很有礼貌。   “嗯,”寒深走到置物架旁边,指着上面的一条裙子说,“这是你的裙子?”   啊……?   季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感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窒息。 第3章   要疯了,裙子怎么跑到寒深这里来了?他能假装不认识吗?   季然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光是被寒深注视,就窘迫得无地自容起来。就仿佛被一只大手按住胸膛,不管他多用力呼吸都无法吸入氧气。   一定会被骂吧?说不定还会被嘲笑,甚至是被当成变态。   “对不起”三个字已经到了季然嘴边,寒深却放下了裙子,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说:“走了。”   啊,他没有追究?   谢天谢地。   季然松了一口气,连忙拿起裙子追了出去。   “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那是你的,不小心拆了快递。”陆可跟着他走到门口,笑着说道,“是给女朋友买的裙子吗?很可爱。”   女朋友,原来这才是正常人看见男生买裙子的第一反应!   虽然季然并没有女朋友,但还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陆可以为他是害怕第一次和老板出差,还主动安慰道:“别紧张,老板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很好说话的。”   季然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告诉你一个秘密,”陆可凑到他耳边说,“如果Samuel骂你,你就在他面前哭,哭得越伤心越好。”   “啊?”季然有些难以置信,“老板竟然吃这一套?”   “不吃,”陆可说,“但哭出来能让你好受一点。”   季然:“……”   因为陆可这一番话,季然变得更加紧张了。   其实季然也不太明白,他人虽然内向但并不社恐,经过大学四年的锻炼,也能胜任职场交流。   之前的实习都没问题,但不知为什么,一遇见寒深他就会感到恐惧,本能地想要逃离。   就比如现在,去机场的车上只有他和寒深二人,哪怕他们中间隔了一个扶手,季然还是能明显地感受到寒深带来的压迫感。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季然低头看着自己膝盖,双手不安地握成拳头。   寒深陆续打了好几个电话,似乎情况都不太好,最后一个电话挂断,寒深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窗外大雨滂沱,压力在无形中发酵。   季然张了张嘴,试着询问:“Samuel,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轿车进入高架桥下的十字路口,在红灯前方停了下来。头顶的高架桥隔绝了大雨,让季然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寒深耳中。   季然似乎有些怕他,嗓音还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又敢鼓起勇气向他搭话。乖巧、听话又勇敢,仿佛愿意做到他吩咐的任何事。   寒深说:“没有。”   “哦。”季然点点头,也分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他只是个普通的实习生,在这种紧要关头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但既然都来出差了,他也不想真的一无所知,季然在路上看起了项目资料。   高铁车厢有些吵,但季然并没有受到打扰,他一页页看过去,很快就专注其中。   季然是个留守儿童,小时候和外公外婆一起在乡下生活,周围几乎没有同龄孩子。   身边没有小伙伴儿,老人也不怎么让他看电视,季然唯一消磨时间的方法就是看书,经常一看就是一整天。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季然成绩相当不错,从普通初中考上重点高中,后来又进入了一所TOP2大学。   进入丰盛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这里报酬高专业也对口,他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工作了。本来他是这么以为的,但自从成为寒深手下后,季然却变得越来越不自信,开始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   这些年来投行都喜欢招复合型人才,既要人家有金融背景,又要有相关行业知识,医疗、AI、智能汽车这些高精尖领域尤甚。   季然虽然学校是TOP2,但他只有本科学历,同届入职的管培生都是研究生、博士生,还有海外留学背景。这让季然压力很大,几乎一刻也不敢松懈。   合成智能的资料他看得很认真,可涉及人工智能的专业性太高,他查了好多资料也云里雾里。   季然开始陷入焦躁,同时涌现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在他们抵达京市后被迅速放大,因为寒深和合成智能高管谈话时并未带上他。这虽然在季然预料之内,但当他真正被留在门外时,还是不由得失落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季然听见隔壁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   结束了?   季然连忙站了起来:“老板,您……”   寒深身后还有几个中年男人,似乎是企业方高管,季然下意识止住了话头。   寒深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先离开。”   季然点点头,一路小跑跟了上去。他渴望得知商讨结果,寒深却没说情况如何,只告诉他晚上还有一个饭局。   这让季然再次陷入焦躁之中。   不知道别的实习生会不会这样,但季然无法摆脱这种状态。工作太多固然令人感到压力,但如果领导不给他安排工作,他反而不知所措了起来,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需要被安排,被肯定,以此找到自己在工作上的价值。   “会喝酒吗?”去餐厅的路上,寒深突然问他。   “不会。”季然下意识摇头。   寒深点点头,没再说话。   季然又懊恼起来,有些紧张地补充:“但我可以学。”   寒深垂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是的,我现在人在京市,”电话接通那一刻寒深表情明显变了,因为过于恭敬而显得紧绷不自然,季然听见他对电话那头说,“谢谢您,但我这边可以解决,不用您出面爷爷。”   电话持续时间很短,但有什么东西明显不一样了。   季然下意识放轻脚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寒深这才看了他一眼,说:“不用。”   季然愣了下,意识到寒深是在回答他刚才那个问题。   他说他可以学喝酒,但寒深说不用。   季然还想说些什么,对上寒深的脸又沉默了下来。老板心情不好,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而且季然也想象不到寒深喝酒赔笑、和客户虚与委蛇的样子。寒深这样的天之骄子,明明应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饭局的气氛算不上多好,但寒深邀请了京大量子信息中心主要负责人屈贡院长,他所负责的研究项目,一直是合成智能渴望合作的对象。   听着大家在饭局上的谈话,合作似乎有所转机。   但哪怕如此,寒深依旧喝了很多酒,季然端着酒杯屡次想要替老板挡酒,却怎么也找不到适合的时机。   直到话题从工作变成日常,推杯换盏间,服务员过来上主食,饭局快要结束了。   季然起身准备离席买单,刚站起来,旁边合成智能的员工就端了杯酒过来,笑着说:“小季是吧?真是年轻有为啊,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季然犹豫了两秒,便用分酒器给自己到了酒,还没来得及喝下,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寒深拿走他手里的酒杯,身体侧挡在他面前说:“小孩儿不会喝酒,我陪李总喝。”   温热的指尖一触即离,季然怔怔愣在原地,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小孩儿……   寒深替他挡酒,还叫他小孩儿。   季然尴尬得满脸通红,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澎湃。   他张嘴想要反驳,寒深却已经陪李总喝完了一杯,又转过头塞了张银行卡到他手里,交代道:“去买单。”   男人偏高的体温烘烤着他,高大的身躯仿佛小山一样笼罩下来,季然被熏得双颊发烫,晕乎乎地拿着银行卡出了包厢。   他在前台刷了一笔巨款,又退到一旁等收银员开发票,目光四处闲逛,意外看到了马路对面有一家便利店。   5分钟后,季然西装胀鼓鼓地回到了包厢。   李总还在缠着寒深喝酒,又让他两个手下也来敬酒。   寒深端着酒杯坐在一旁,他已经喝了不少酒,后背却依旧笔直,看不出一丝醉态。餐厅顶灯从头顶落下,在寒深眉骨下方形成一道深深的阴影,让他情绪越发深不可测。   李总让手下小兵和寒深碰杯,“铛”的一声脆响,寒深掀起眼皮扫了眼来人,举起酒杯的动作带着一股冷倦。   他身体不舒服了吗?   但这种情绪转瞬即逝,寒深就扬起下巴,喉结滑动,再次咽下了杯里的液体。   季然不喜欢饭局,也很讨厌酒桌文化,但当他站在这里看着寒深应酬时,心头又涌出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寒深酒量不算多好,连续喝了这么多已经有些上头,思绪也变得缓慢了许多。   李总是金石投行高管的亲属,当初投标时就开始虎视眈眈,好不容易说服公司把项目给金石投行,没想到现在又被他拿了回来。   丢了这么大一个项目,是打定主意不让寒深好过。   其实也可以拒绝,这一项目已经拿下,对方再讨厌也无法改变现状。   但中标只是第一步,企业IPO流程漫长而复杂,需要企业和投行密切配合。寒深如果不疏通全部高管,执行项目时,手下会遇到许多没必要的困难。   寒深喝完这杯酒,李总又说了一串恭维的话,顺势添满他的酒杯。   白酒映衬着头顶的顶灯,在酒杯里荡出一圈银光。   寒深举起右手,嘴唇刚碰到酒杯边缘,一只颤抖的手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拿走了他手里的酒杯。   寒深表情微怔,抬眼对上了季然紧绷的脸。   面前男生似乎很不习惯这种场合,这一套动作做得生疏又僵硬,却鼓足了勇气说:“李总,我陪您喝。”   寒深伸手要拿回酒杯,季然却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腥辣顺着喉咙直冲脑门,整个食道都火辣辣的疼,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季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一定红得可怕。   究竟是谁在吹茅台?他觉得白酒难喝死了。   季然放下酒杯,又用分酒器给自己倒满,面不改色道:“李总,我敬您,接下来工作还要麻烦你们了。”   李总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个假笑:“好说,我们一定积极配合,也辛苦丰盛的各位了。”   季然压低酒杯和对方碰了下,刚收回手,就被寒深夺走酒杯。   季然还想说些什么,寒深却放下酒杯,说:“散了吧。”   李总不乐意,又给季然添了一杯:“我和小朋友一见如故,再来!”   寒深却不再给他面子,转身对屈贡说:“屈老师,已经十点了,再晚回家师母要担心您了。”   “都这么晚了?”屈贡看了眼时间,惊讶道,“行行,那我们先走了。”   寒深:“我送您。”   “不用,”屈贡摆手道,“我学生送我,你去忙吧。”   人员陆续散去,最后包厢里只剩下季然和寒深。   直到现在,一丝不苟的寒深终于露出了些许疲态。他身体斜倚着门框,神情松懈,没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冷淡,多出了几分真实感。   季然检查完房间,确定没有私人物品遗落,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他头有些晕,脚下也轻飘飘的,走起路来左摇右晃,像是一只小鸭子。   “不是不能喝么?”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季然反应了四五秒,才意识到寒深在和他说话,他回答道:“我说了我可以学。”   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固执。   寒深目光落了下来,季然以为他要说什么,后者却移开目光,淡然道:“走了。”   季然抬脚追上去,直到西装口袋沉沉往下坠,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兜里还有东西。季然掏出一瓶牛奶递过去:“您喝点儿暖暖胃。”   寒深看了他一眼:“哪儿来的?”   “结账时在门口便利店买的,”季然说完,又补充,“您今晚喝了不少酒,喝点热牛奶应该会好受一些。”   寒深伸手接过,拧开瓶盖后却还了回来。   季然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寒深直接把奶瓶递到了他唇边。   “唔……”   季然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口,因为来不及吞咽,多余的液体从他唇边溢出,又顺着唇角往衣领内侧滑去……   “擦一擦。”   一张手帕递了过来。   季然有些狼狈地接过,丝质手帕带来柔软的触感,仿佛人的手指划过他皮肤。   被触碰的地方变得敏感起来,每一寸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呼吸时,他甚至能闻到手帕上独属于寒深的木质香气。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季然感觉自己脸颊又烧了起来。他低头攥紧手帕,心想寒深或许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冷酷无情。 第4章   他们连夜飞回了沪市,红眼航班机舱内一片死气沉沉,寒深合眼躺在季然身旁,他似乎有些醉了,脸颊有些泛红,呼吸比平时都要粗重,领带牢牢系着脖子,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但也没见他解开,可能早已习惯了这种忙碌的高压生活。   后来季然就睡着了,直到有人轻拍他手肘将他叫醒,季然迷迷糊糊地睁眼,才发现飞机已经落了地。   随后他和寒深各自打车回了家,季然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犹豫了一会儿,他礼貌地发了条消息过去:老板,您到家了吗?   那边暂时没有回复,季然拿着睡衣去洗澡。20分钟后他吹完头发出来,寒深依旧没有回复他。   季然放下手机躺上床,把身体蜷缩进冰冷的被窝。   回到沪市后,季然再次忙碌起来,寒深留在公司的时间不多,他们一周见不到两次面,关系重新归于生疏。   就这样过了一周,合成智能IPO项目签约完成,季然被通知负责项目统筹和整体进度。   项目统筹……   季然对此完全毫无经验,收到消息时人都懵了。   “别紧张,”Asher拍了拍他肩膀,湖水般翠绿的眼眸注视着他,“你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同步工作流程,如果下面的人工作滞后你就催一催,他们有困难你就解决,你解决不了就跟我或者Samuel说。”   “可我轮岗实习也就一两个月,”季然有些迟疑,“万一以后我去别的部门了,这个项目要怎么办?”   Asher似乎也没考虑到这点,他沉默片刻,这才说:“这件事是Samuel决定的,你如果不想做,开会前和他说清楚吧。”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朝着寒深办公室走去。   门没关,寒深背对着窗户打电话,没有看见他进来。   季然鼓起勇气敲门,得到对方允诺后进入办公室。   又过了一分多钟,寒深这才挂断电话,抬眸看了过来:“有事?”   季然话都到了嘴边,被这双眼睛注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季然是个缺乏自信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受人关注。   小学初中父母在外打工,并不太注重他的成绩。直到高中他考进市里的重点中学,父母才知道原来自己儿子读书还挺厉害。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大学季然被京大录取,父母在亲朋好友面前无比骄傲,却依旧没有肯定过他。   别人夸他成绩好,父母就会摇头说:“成绩是好,就是太内向了,比女孩儿还害羞,家里来了亲戚也不会招待。要我说啊,还是你家冬子这样的儿子好,这么小就能帮你做生意了……”   进入京大,确实一定程度上给季然带来了自信。   但是很快,这股自信就在开学后消失不见。   学校里比他优秀的人太多了,有一路拿竞赛的学术大佬,也有才华横溢的文艺天才,运动健将,他们耀眼得仿佛一颗颗星星,衬得季然这个小镇做题家暗淡无比。   季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成绩,当成绩也不能让他变得特殊,于是再次泯于众人。   他很庆幸自己能拿到丰盛offer,也很羡慕那些能够参与重大项目的正式员工。   其实仔细一想,他也没那么排斥这份工作,只是害怕自己做不好,所以才纠结反复。   比起拒绝这项工作,他更他希望有人肯定他,从背后推一把犹犹豫豫的他,告诉他你可以做到。   季然抿了抿唇,轻声道:“Samuel,Asher说是您安排我做合成智能IPO的项目统筹……”   寒深一直很忙,挂了电话又开始看资料,低着头说:“是我。”   季然顿了顿,又问:“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寒深:“这会影响到你的工作态度吗?”   “不会,”季然立刻摇头,犹豫了两秒,又小声补充,“只是我觉得自己不太适合。”   “你不想做?”寒深问他。   “不是不想,只是……”   “那就去做。”寒深从工作中抬起头,深邃的眼眸注视着他,“你不是刚来的实习生了,你来丰盛已经两个月,也跟过一个IPO项目,能力不比正式员工差。”   季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心脏突然跳漏了一拍,寒深是在鼓励他吗?   “我……”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   “我不会强迫你接下这个项目,”寒深告诉他,“但如果你做不到,我会考虑换人。”   季然呆呆愣在原地,还未从刚才的欣喜中回过神来,又迅速被这一番话打入谷底。   换人……?   不行,他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季然陷入焦虑之中,他咬住下唇,想要女装的念头再次冒了出来。   小时候家境不好,季然小学以前都是捡表姐的旧衣服穿,自然也穿过裙子。   乡下没这么多讲究,不少人家的孩子都会穿旧衣服,能省一点是一点。父母挣钱很辛苦,季然从小也很懂事,没张嘴要过一件新衣服。   直到季然穿着裙子去上学,当班上调皮捣蛋的男孩儿扯他裙子、嘲笑他没有小鸡鸡时,季然这才发现,原来正常男孩儿不会穿裙子啊。   那天放学回家后,季然说自己不想穿裙子了。   “裙子多漂亮啊,我们然然穿起裙子来比女孩儿还好看呢。”   “爸爸妈妈养你也不容易,然然这么乖,肯定不会和别人攀比的,对不对?”   “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重重点头。   穿裙子会被夸奖,穿裙子会让家人高兴,季然心中渐渐形成了这样一个朴素的观念。他不再在乎同学们如何看他,反正他也不想和那些讨人厌、臭烘烘的男孩儿一起玩。   就这样过了整个幼儿园,直到季然上了小学,有天他被坏男孩儿们赶出男厕所,男孩们把他关进女厕所,嬉笑着让他和女孩儿们一起玩。   愤怒的季然和男孩儿们打了一架,小学老师找到家里,家人终于不再让他穿裙子。   季然这才知道,原来男孩儿穿裙子是不正常的。原来家人夸他穿裙子好看,不过是不想给他买衣服,想要省钱而已。   此后,季然再也没穿过一次裙子,并且开始厌恶任何和裙子有关的东西。   直到他进入丰盛实习,被繁重的工作压得无法呼吸,那种渴望获得认同的念头再次涌现……   “Julian。”一道低而沉的嗓音落下。   季然猛地从回忆中抽离,对上寒深幽静的眼。   “我让你感到压力吗?”   季然抬头看向寒深,却完全无法分辨他的喜怒。   那种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就像是夏天待在没有空调的闷热房间里,身体潮湿黏腻,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痒,仿佛有无数蚂蚁在身上爬。   季然压力很大,但他不敢说,他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更何况在这些年里,他早已习惯所有压力都默默消化。   “没有。”季然摇头,却无意中咬住了嘴唇。   男生洁白的牙齿咬住饱满的唇肉,让这张清纯的脸上多了一分隐晦的肉欲。   寒深目光落在他唇肉的齿印上,又很快移开,语气平静道:“既然没有,那么别在我面前咬嘴唇。”   他刚才咬唇了?   季然连忙松开牙齿,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咬嘴唇是他从乡村小学转到镇上时留下的毛病,在季然9岁那年,村里的小学合并到了镇上,季然不得不去镇上上学。   乡村小学比不上镇小学,季然学习进度落后了一大截。但偏偏他长得好看,老师们都喜欢抽他回答问题,季然回答不上来,在一众目光中羞得满脸通红。   每当这时,班里的男孩儿就会发出阵阵起哄声,那时季然还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已经本能地感到不适。他求饶地看向老师,老师却很享受这种氛围,竟又继续问他别的问题。   季然还是回答不上来,紧张得直咬嘴唇。   同学们的笑声更大了。   牺牲一个同学就能调动全班氛围,老师对此也乐见其成。   这仿佛成了班级里的一个仪式,从那之后,每当有学生打瞌睡,或者调皮捣蛋的学生不听话时,老师就会点名让季然起来,欣赏漂亮男孩儿在大家面前羞红了脸。   季然无法反抗,他甚至无法说不,只是无措地咬住嘴唇。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不出一个月,他就能流利地回答老师提出的每一个问题,等到了期末,他已经可以拿到全科目满分,包括他第一次接触的英语。   老师点他回答问题的次数变少了,季然也渐渐放过了自己脆弱的嘴唇。   直到那年春节父母打工回家,父亲考察他学习内容,季然一时紧张,竟又下意识咬了嘴唇。   “啪——”   无情的筷子落在了他头顶。   季然脑袋“嗡”地一声响,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身体发颤,死死咬住了下唇。   “咬什么嘴巴?娘们兮兮,不像个男人。”父亲却不满意极了,沉着脸训斥道,“不许咬嘴巴,也不许哭,听见没有?还敢哭?你掉一滴眼泪我就打你一下。”   季然死死憋住眼泪,可泪水却仿佛决了堤。   他狠狠挨了顿打,却也因此纠正了紧张就爱咬嘴唇的坏毛病。   这次的教训太过深刻,季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坏习惯了。但或许是他现在太紧张,竟又无意识复现了这个动作。   “对不起,”季然一脸惶恐地低下头,几乎是急切地保证,“我以后不会了。”   “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寒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说,“Julian,你不用向我道歉。”   “对不起。”季然脑袋埋得更低了。   他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自责中。   季然明明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优秀,走得够远了,可现在一眨眼,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不管他多努力,都无法走出那个小小的乡村……   有什么东西缠住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动弹,不能呼吸。   “Julian,放松。”一道沉而缓的声音落下,季然下巴擦过一片温热的粗粝。   季然茫然地抬起头,看见男人捏住他下巴,拇指温柔有力地拂过他嘴唇,仿佛有无限包容与耐心:“你把嘴唇咬破了。” 第5章   直到口腔里传来铁锈味儿,季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血液迅速涌上脸颊,他连忙后退一步,几乎是慌乱地甩开了寒深的手。   “对不起!”季然羞愧难当,低下头飞快保证,“很抱歉刚才给您带来了麻烦,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你……”寒深目光落在他泛红的嘴唇上,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Samuel,准备开会了。”Asher推门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季然又退了两步,他不敢让Asher看到他唇,只是低着头请求:“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寒深不再多言,只是交代他记得参加项目会议。   季然点头说好,逃一般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季然落荒而逃的背影,Asher有些好奇:“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寒深不想谈这件事,拿起一旁的外套穿上,说,“走吧。”   “你先做个准备,”Asher叫住他,表情凝重起来,“老爷子来了。”   寒深表情有一瞬的凝滞,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语气如常道:“我知道了。”   洗手间里,季然凑在镜子前仔细检查着嘴唇。   伤口比想象中要小很多,涂了润唇膏后就基本看不出来了。这个发现让季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然他真要解释不清了。   会议很快开始,季然抱着电脑进入会议室,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合成科技的IPO是个大项目,光他们投行就有十几号人参与,再加上律所和审计,整个项目有几十个人。   但让季然意外的是,会议室里竟然还有一位白发老人,他占据着会议室主位,几乎不发言,但大家汇报工作、制定计划都要顾及他的态度,可见地位非同一般。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季然总觉得会议上的寒深有些紧绷,神情比以往都要严肃。   直到散会后季然才得知,原来那位老者就是寒深的爷爷寒震杰,活跃在人们口中的那位世界500强董事长,丰盛投行的大股东。   寒深幼年丧父,他是被他爷爷一手养大的。   寒震杰是白手起家的典范,无数财经媒体报道过他的发家事迹,对他最多的评价是严于律己,精益求精,手段雷霆。他不仅本人厉害,儿女也各个优秀,在各大领域发光发热,被媒体盛赞虎门无弱子。   哪怕现在上了年纪,寒震杰看起来也是气势十足,目光锐利如鹰,能吓哭一个三岁小孩儿。   怪不得公司的人都这么怕他。   季然最怕和这种人打交道,会议全程都躲在一旁,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他确实只负责一些基础性工作,虽然职位是项目统筹,但他只负责整理和传递消息,真正做决策的还是寒深和Asher。   会议持续了很久,结束后季然照例留下整理会议室。公司没有硬性规定,只是季然习惯收拾,好方便别人下次使用。   突然间,角落里传来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这件事是你失误,下次不许再犯。”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寒深恭敬冷淡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了,爷爷。”   听到他们的对话,季然这才意识到留下是一个糟糕的决定。   他不敢再呆,抱着电脑转身就走。离开前,还隐约能听见身后的对话。   “我这周替你约了和许小姐见面,记得赴约。”   “我工作很忙,恐怕抽不出时间。”   “会面已经定下,再忙也要去。”   “我尽量。”   季然回到自己工位,打开半残的电脑开始工作。   只是不知为何,他一时间有些静不下心。   他回想起会议室那番对话,突然有些惆怅起来。原来哪怕是寒深这样的人,也不是完全的自由……   不过这样的感触只是一闪而过,和可怜路边流浪的猫咪差不多。随着项目落实,季然很快就投入工作,再也无暇顾及别的事情。   股权融资项目非常复杂,且流程漫长,持续时间普遍超过半年。当然,拿下一个项目的回报也相当可观,费率从百分之几到十几都很正常。像丰盛这样通过率100%的顶级投行,平均项目收益可以过亿。   之前寒深经办了一家超级互联网大厂的上市工作,筹备IPO时间长达13个月,经历重重困难终于上市,新股上市首日股票就涨停,市值超过千亿。丰盛的项目抽成也达到了惊人的十亿美元,是公司成立以来经手的最贵项目。   当然,这样的超级项目可遇不可求,市场、企业、运气、能力缺一不可。季然不敢奢望自己有这样的成果,踏踏实实把手里的项目做好就足够了。   但哪怕如此,这对季然来说也是莫大的挑战。   他之前只改过招股书,还从来没有跟过一个完整的IPO项目,几乎所有事情都要从头学习,每天都加班到深夜。   季然也不是没想过拒绝一部分工作,但寒深比他更忙,经常是半夜2、3点还在批复工作,第二天早上6、7点又已经开始给他安排新的工作。   实习生本就是单位里的弱势群体,再加上季然从小受“以吃苦耐劳为荣”的教育长大,就逐渐打了退堂鼓。   季然每天面无表情地穿梭在出租屋、地铁和公司之间,繁重的工作过早地磨灭了他对工作热情,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室友要来沪市参加漫展,季然在周日和江宁约了一顿午饭。   “真可怕,”江宁在他对面坐下,一阵咋舌,“这才过去了短短两个月,你身上就已经一股班味儿。”   季然:“没办法,谁让我太爱工作了。”   “还能开玩笑,看来也不算无可救药,”江宁笑了笑,又问,“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要出cos,你出了吗?”   季然有些心虚地摇头:“没有,工作太忙了。”   他确实很忙,一周前就买了裙子,现在都还没来得及穿。   江宁下午的飞机,饭后就去了机场。季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附近逛了一会儿。说起来他来沪市实习都两个多月了,还没有正经逛过这座城市。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碧蓝,气温不冷不热,午后阳光穿过武康路旁的金色梧桐,在小洋楼下留下一片斑驳光影。季然双手插进卫衣口袋,汇入了沿街散步的时髦人群。   周围有很多可以逛的地方,季然路过了几处网红打卡点,名人故居,还有一些很有意思的独立店铺。   “Julian?”经过一家裁缝店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季然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桃粉色新中式上衣、戴着茶色墨镜的人冲他招手。   太时髦了。   季然看了他几秒,硬是没把人认出来。   “是我啊,”来人取下墨镜,露出一双碧绿的眼睛,“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   “Asher?”季然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位意大利混血同事私下里是这种风格。   “你来逛街?”Asher往他身后看了眼,没发现同伴,于是问,“你忙吗?可不可以耽误你十分钟?”   季然:“不忙,怎么了?”   Asher说:“我想做一套衣服送人,他不能过来试衣,想让你替我试一试。”   季然不太确定:“我可以吗?”   “完全可以,”Asher说,“你们体型差不多,年纪也相仿,再也找不到比你更适合的人了。”   对方都这么说了,季然也没有别的事,就同意了。他试了一套新中式衣服,看Asher的表情似乎还算满意。   于是试完这套后,Asher又把他带到隔壁的西装店铺,让他再帮忙试一套西装。   他试的不是成品,只是一套刚做了打板的样衣,裁缝师用别针修改尺寸,抬头对Asher说:“最好还是本人过来,或者我们上门测量,您来的人都不一样,就算我们量体裁衣,效果肯定也不会很好。”   “情况特殊嘛,请见谅一下,”Asher摸着下巴打量着季然,“不过看起来还挺好的。”   说完,他抬头看向前方:“Samuel,你觉得怎么样?”   寒深也在?   季然身体一僵,有些紧张地抬头。   “叮当——”   门口的风铃发出一声脆响,寒深推开法式玻璃门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风衣,肩膀宽阔,后背挺拔,阳光透过梧桐给他勾勒出一圈光影,像是早些年英国电影里的男主角。   他形象太好了,季然无端有些自惭形秽,下意识站直了身体。还想若无其事地说些什么,寒深视线却掠过他落到了Asher身上。   “他怎么在这里?”   语气冷漠又疏远,仿佛根本没看见他。   “我请Julian帮我试一下衣服。”Asher说。   寒深皱眉,似乎不太赞同:“不用麻烦别人。”   “十分钟而已,人家Julian都答应了。”Asher说完,把季然推到寒深面前,“我看Julian体型和岁岁差不多,你觉得这套怎么样?”   寒深目光终于落了下来,季然身体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刚才在Asher面前都没有这种感觉,偏偏在寒深面前就变得特别紧张,甚至完全不敢和他对视。   于是季然低下了头。   季然身高176cm,和寒深差了足足15公分。寒深站在季然身旁,一垂眼就能把他的身体尽收眼底。   季然很瘦,整个身体骨架都非常纤细。他没有做过毛发管理,但后颈和鬓角都干干净净的,低头时后颈椎骨微微凸起,寒深看见上面长着一粒淡红色小痣。就仿佛是画布上的红色颜料,手指轻轻一捻,就能晕开大片红晕。   “怎么样?”Asher碰了碰他胳膊。   寒深把目光从那粒红痣上移开,说:“太乖巧了。”   Asher:“我是问你款式。”   寒深:“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Asher打量着季然,赞同道:“也是,毕竟是毕业典礼,得挑严肃正式一些的款。”   季然有些不想待下去了,等试衣结束,他把衣服换下交给工作人员,小声道:“我先走了。”   一旁Asher正在和裁缝商量西装细节,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季然犹豫了两秒,直接转身走向门口。   “等等。”一旁的寒深却开口留住了他。   季然脚步一滞,继续往前走去。   “Julian,”寒深却准确叫出了他英文名字,走到他身边说,“请等一下。”   季然不得不停了下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请问还有什么事?”   “抱歉,耽误了你的私人时间,”寒深对他说,“作为报酬,你可以在店里挑选一套自己喜欢的西装。”   这是一家开在市中心的私人裁缝店,但布料、裁剪、工艺都很讲究,据说用的还是某奢侈品牌的同款西服面料,绝对价值不菲。   季然刚才试衣时,确实曾有一瞬的羡慕,心想要是他也能穿上这种衣服就好了。   可当寒深出现时,他却无地自容起来,为自己的想法羞愧不已。   季然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小时候都是捡表姐的衣服穿,稍微大了会被外婆带到镇上买棉袄,因为便宜选了更薄的那件,冬天被冻得瑟瑟发抖,双手长满冻疮。   高三学校办成人礼,大部分家长都会给男孩儿置办西装,陪孩子参加这生命中的重要时刻。   季然穿的还是校服,父母工作太忙,外公外婆嫌来一趟学校花费太高。于是季然独自站在人群中,迎接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十八岁。   他并不怨恨父母,穷人家庭大多如此,父母把他养大还供他上大学,他已经很感激了。   本来是不介意的,可当多年后他站在这家高级制衣店,看见有人如此用心地替自己的男孩儿置办衣物,却还是不由得失了态。   “谢谢,我不要。”   季然说完,转身离开了裁缝店。 第6章   从小到大,季然都没有开口要过什么东西。   父母一遍又一遍向他诉说生活的艰难,钱财的来之不易,让季然过早地成为了一个大人。   父母对此乐见其成,没有家长不喜欢这种乖巧听话、让人省心的孩子。   可小孩子天生就有需求,要吃喝拉撒,要探索世界,还要父母的爱。所谓的乖巧听话、让人省心,不过是主观上压抑自己的各种需求。   季然又想起了自己工作压力太大,给父亲打电话的情景。   那时他还不是寒深下属,而在帮一位股权融资部的PM做事。丰盛派给管培生的任务本来就重,光是正式工作季然就要做到半夜,更别提还要给领导处理私事。取快递、买咖啡、甚至还帮领导遛狗接娃……   季然第一次产生离职念头,是领导把他借给出去,让他也帮另一位上司处理私事。   当时季然手里还有另一个企业的offer,但是工资没有丰盛这么高,他拿不准主意,打电话和父亲说了这件事。   但很快,季然就后悔了这个决定。   “领导这是看重你,你要好好表现。”   “没办法,大家都这样,忍忍也就过去了。”   “还不是你自己选的,当初我让你回来考公务员你又不愿意。”   “你怎么就这么吃不了苦呢?工作压力大很正常,谁没有工作压力啊?当年我在工地天天风吹日晒……”   季然挂断了电话。   在季然成长过程中,父亲是缺位的。就算季然主动靠近,也只能触发相应的几种模式,仿佛是一个被写好程序的NPC。   “我不知道,去找你妈。”   “要不是当年家里没钱,我也是个大学生了。”   “你懂什么,听我的,就得这么做。”   “我砸锅卖铁把你供出来,现在终于可以享福了。”   但矛盾的是,父亲缺位的同时却也专横而独断,他就像是这个小家庭的天,偶尔一时兴起的几次管教,也让季然吃尽了苦头。   至于母亲……   当晚,就在季然挂断父亲电话后不久,他收到了母亲发来的消息。   “你去给领导赔个礼道个歉吧,别惹人家生气了。”   “你爸也是担心你,你还挂他电话,他都伤心死了,你等会儿给他道个歉吧。”   “你弟弟数学英语不好,老师说要上补习班,下个月的钱你提前打一下吧。”   季然感到了一股强烈的窒息。   他明白父母只是普通人,也清楚他们生活并不容易。   可是……可是……   季然又想起自己在裁缝店试衣的场景,他穿着一身为别人打造的西装,看起来沉着又自信,就像是那些出生在幸福家庭里,被好好养育长大的孩子。   表面光鲜亮丽,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的自己有多糟糕。   季然回到出租屋,掏出钥匙打开出防盗门。这是一套2居室住房,客厅和饭厅被隔断变成了四人间。   开门后是一条狭窄的走廊,没有窗户,光线很差,季然住的是一个饭厅隔断的卧室,面积不到10平米,但哪怕如此,月租也恐怖的接近了三千元。   别人或许会觉得很惨,但这已经是季然过去20年里所拥有的,最舒适的居住环境了。   这是一处完全属于他的家。   进屋后,季然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打开衣柜拿出了JK制服。   洗过的裙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季然手指拂过裙摆锋利的褶子,心中升起了一股奇异的宁静。   这不是当初在公司被拿错的那套,担心被人认出来,季然退货后换了另一款。   他身高176cm,但体重轻,骨架小,综合考虑后客服推荐了M码。   但还是太大了,腰部松松垮垮一圈,几乎能伸进去一只手掌。季然把手机放在桌上,打开前置摄像头按下了录制键。   他不习惯拍照,每次在镜头前都僵硬无比。季然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也不打算正经表演,只是对着自己乱拍一通,再从中挑选有用的素材。   没想到真被他拍到了有用的东西,昏暗的房间里,男生身体跌倒在床,裙摆下是一双笔直的腿,仿佛被人推倒,引人遐想……   季然又录了个穿西装的镜头,打算剪个变装视频。   他之前实习做过新媒体运营,会基础的拍摄和视频剪辑,很快就剪出了一个十几秒的短视频。   视频全程不露面,画质也不算高清,但胜在氛围感十足,甚至还有一定故事性。季然对此还算满意,就是电脑有些卡,让他多花了不少时间。   再三确认没有暴露隐私,季然打开社交平台发布视频。   @上班哪有不疯的:   [视频]算了,你们肯定不爱看   #男生女装   ·   周末过去,接下来又是忙碌的一周。寒深是个非常忙碌的上司,经常全球各地飞,在公司的时间很少。但哪怕他人不在公司,却还是要经手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他有好几个工作助理,季然也每周都要向他提交周报,汇报项目进度。   给寒深汇报工作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要求严格,且无比敏锐,任何一点错误都会被他发现,揪出来,然后打回重做。每次提交内容季然都查了又查,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天傍晚6点,季然把周报发过去,左下角游戏群弹出消息,是江宁呼唤他上线打游戏。   季然有个一起玩游戏的小群,经常会约着一起玩游戏,但自从他来到丰盛实习,已经很久没碰过游戏了。今天似乎能准点儿下班,季然答应晚上上线,收拾书包下了班。   却不料刚走到电梯门口,寒深就领着一位助理风尘仆仆地走了出来。   他穿着很正式的双排扣西服,外面披着一件深灰色羊绒大衣,身上带着室外寒冷的空气,整个人看起来冷峻又威严。   季然本能地站直身体,往旁边让出了通道。   寒深目不斜视往前走去,经过季然身边时停顿一秒,说:“来我办公室一趟。”   季然:“……”   他就知道没这么容易下班。   季然重新回到工位,掏出笔记本电脑去办公室找寒深,却有人比他先进去了。   寒深似乎是刚从国外回来,手边积压了许多事,陆续有人找他汇报工作。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游戏群里的小伙伴又开始呼唤他,季然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临时加班,要晚一点儿才能回去。   又过了半个小时,寒深办公室终于空了出来,季然这才找到机会进去:“Samuel,您找我?”   寒深脱了西装外套坐在电脑后,身上的衬衫马甲非常贴身,勾得胸肌饱满鼓胀,不见一丝疲态。   他低头看手边的资料,没有抬头:“我要这周的的项目进度。”   季然提醒他:“周报我发您邮箱了。”   寒深:“请直接汇报。”   季然:“……”   回忆周报的内容,季然口头复述了一遍。   寒深没有反馈,季然猜不透上司的想法,但他不想再呆了,于是问寒深:“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寒深抬眸,语气平静道,“请你准备好了再来。”   季然:“……”   %*@¥#¥&他真的要骂脏话了!   周报这种东西看和听有什么区别?交上去说不定压根儿就没人看,还得他一遍遍做汇报?   季然沉着脸离开办公室,他确实不擅长公开发言,但寒深很明显是故意为难他。季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先是修改了周报中过于书面化的表达,又在脑海中多次复述演讲内容。   这段时间里寒深办公室一直有人进出,直到一个小时后季然才找到机会,他刚敲响房门,就有一个VP过来,说有急事要找寒深。季然只得让对方先进去,又回工位继续做准备。   等季然结束练习,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声音,季然推门进去,却发现寒深也不见了。   他出来问还在加班的Asher:“Samuel人呢?”   Asher说:“刚走,你有事找他?”   “走了?”季然有些懵,“可他让我向他汇报周报啊。”   “周报?”Asher抓了抓他乱糟糟的卷毛,也有些懵。   寒深出差这段时间里,公司里大部分事情都是Asher代为处理,他也跟着熬了好几宿,逐渐从优雅的混血儿变成了一只潦草的小狗子。   Asher骂了句脏话,抬头对季然说:“周报发我,你先下班吧。”   “下班?”季然仿佛还有些不敢相信,“我可以下班了吗?”   “回去吧,”Asher放轻语气,很可靠地说,“今晚早点休息,你看你这黑眼圈。”   季然有些感动,被寒深压榨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暖的善意了。   “你别放在心上,”Asher向他解释,“Samuel只是太忙了,不是故意要针对你的。”   不是故意针对他?那为什非要一遍遍让他口头汇报?又在他准备了几个小时后,偏偏什么都不说就不告而别?   季然冷着脸走出丰盛大楼,在地铁上又下单了一套女装。   距离他上次发视频已经过去了5天,这期间季然忙着工作和写论文,一直没空查看社交平台。   回程路上,季然打开了新注册的小号。   他本以为只有几十个人看视频,然而当他点进个人中心,数不清的消息跳了出来。   几十万的点赞,评论收藏双双破万,连账号粉丝都涨了一万多。   [这是什么好东西!!!我大吃狂吃]   [仙品!!!朕怎么不知道后宫还有这种美人儿?]   [笑死,穿女装上班,看得出博主是真的疯了]   [博主是第一次擦边吗?好可爱,有种初次出台的生涩感。]   [他擦得很委婉,很朦胧,很羞涩,但真的好可爱!啊啊啊我好喜欢!请摩多摩多]   来自陌生网友的、数不清的鼓励和赞美,季然一遍遍翻看评论区,忍不住红了眼眶。   继续往下,季然发现了一个高频词汇。   [打卡!虎鲸老师观光团!!]   [虎鲸观光团+1]   [第一次见虎鲸大大点赞网红,果然是仙品]   [虎鲸是谁?]   季然在评论区问。   [大大你竟然不知道吗?虎鲸可是男色博主里的TOP级大佬!]   [他身材超绝,声音和气质都超级棒,我最爱的赛博Daddy!]   [唯一的遗憾就是不露正脸,不过多年前虎鲸发过露下巴的照片,超级帅]   [@虎鲸正主在这儿,欢迎大大入坑]   这样的大博主竟然点赞了他的视频?   季然有些好奇,点进了这个ID的主页。   粉丝一千多万,头像是本人背影,整个主页奢华又贵气,像是缅北产出的高级版杀猪盘。   虎鲸大部分视频都是西装,配文也很简单,像是是随手打上去的:职场穿搭,礼服,大衣……   他偶尔也穿运动服,发过击剑、橄榄球等小众运动视频。   不管什么类型的视频,虎鲸都从不露脸,也极少脱衣卖肉。   他尺度最大的是一个游泳视频,仿佛化身成一条矫健的鱼,一口气游过了半个泳池。季然不会游泳,但听网友说这个动作很难,需要掌握四种泳姿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整个视频都在水下拍摄,浅蓝的池水仿佛一层柔光滤镜,让虎鲸身体呈现出雕塑的质感,每一快肌肉都恰到好处,充满力量与美感。   季然明白虎鲸为什么有这么多粉丝了。   一个长相英俊、事业有成、品味高级还情绪稳定的成熟男人,简直就是一款专为东亚孩子定制的理想型伴侣。   但对季然来说,这是一种比缅北杀猪盘更可怕的精神麻痹。   因为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样完美无缺的男人,也没有上位者会温柔地指引你,鼓励你,无条件的说爱你,更别提在此基础上还能XP同频,玩一些增加感情的小游戏。   而且还有一点让季然很在意,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虎鲸和寒深有点儿像,不管是穿衣风格还是动作习惯,就连那暗含的掌控欲也别无二致。   他不知道虎鲸为什么要点赞他的视频,但季然也不在乎,他也不打算认识对方。   他家里一个爹,公司一个爹,实在不想上个网还有人来当他爹。   季然回到虎鲸主页,选择把他的社交账号拉黑。 第7章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虎鲸就是寒深,但很快季然就打消了这一疑虑。   他们声音并不一样,而且背景也是天差地别。虽然都是有钱人,但虎鲸明显是继承家业的富二代,寒深却有一份自己的事业,工作非常忙碌,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在网上发视频?   就算他真有时间,但以寒深这种高傲的性格,季然也不认为对方会给他这种擦边小博主点赞。   虽然季然自己就是搞擦边的,但对于那种随便点赞擦边视频的账号,他还是没有什么好感。   不如眼不见为净。   季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太久,他的生活重心还是现实中的工作。   时间来到十二月,季然变得更加忙碌了。   除了合成智能的项目外,他还有助理的日常工作要完成,寒深和Asher也会派工作给他。   工作量大,工作内容也很难,季然咖啡越喝越多,却依旧抵挡不住汹涌袭来的困意。更难受的是他白天明明困得不行,但晚上躺上床却会失眠,莫名其妙开始心跳加速。   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失了控,季然毫无办法,他开始频繁试穿女装。   jk制服、美式甜心、女仆装、改良旗袍……   认真制作的作品点赞能破万,他自己都觉得一般的,数据就只有几千赞。   好在网友们都很好很可爱,季然靠着网友们的支持,渐渐习惯了高强度的工作节奏,就这样又过了一周,季然被寒深叫进了办公室。   最近寒深都在出差,季然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他了。季然站在办公桌面前,有些拘谨地问:“老板,您找我什么事?”   寒深从工作中抬头:“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行。”拿不准对方的态度,季然选择了一个安全的答案。   寒深又说:“那从这周开始,你加入股权融资部周会,每周写一篇行研报告做分享。”   行业研究,做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的必备技能。金融说白了就是中介,投行主要任务是连接投资者和市场,更是中介中的中介。   只有足够了解一个行业,才能给投资者提供合理、准确的投资建议。如果你自己都对这个行业云里雾里,又如何能让投资者信服?   这本来是一个很正当的要求,但时间来得太不凑巧了。   季然现在的工作太多了,午休彻底没有,吃饭时间压缩到半小时,还有毕业论文要写。   但凡换个时间,他都很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但现在这么多事情一起压下来,季然只觉得心口发闷,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有问题?”寒深在问他。   不想做。   我太忙了,没时间做研究。   明明很难受,很想拒绝,季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沉默了好几秒,最终却只是垂下眼眸,说:“……没有。”   行研分析会在周一,季然天天加班,在周日晚上才把行研报告赶了出来。   他太忙了,心里又带着怨气,只想应付交差了事。反正这个行业就是这样,什么都被人写过了,实习生写出来的行研就像是本科生论文创新点,约等于零。   却没想到寒深竟然出现在了会议现场。   寒深很少参加股权融资部的周会,他工作太忙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承揽业务、发展人脉,留在公司的世间并不多。   但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巧,偏偏在他做报告时过来了。   季然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糊弄了。   他迅速在脑海里过了遍报告,确实很水,毫无新意,也没有任何个人见解。VP肯定不会说什么,反正实习生都是这个水平。但寒深就不一样了,这人恨不得天天盯着他,拿着放大镜在他身上找缺点。   每个人只有十分钟分享时间,上一位已经下台,再过2个人就会轮到他。   在摆烂被骂和垂死挣扎中,季然屈辱地选择了后者。他打开电脑,迅速修改起了自己的报告。   好在他这次选题是游戏行业,他自己玩游戏,也经常关注游戏大厂动态,对行业发展有一些自己的见解。季然删去那些过时的数据、无用的套话,紧急在末尾加了一节行业展望与预测。   刚写完最后一句话,上一位同事分享结束,轮到他上前了。   季然呼吸停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台,分享起了自己的行业研究。   “大家好,我是总办实习生季然,今天我想向大家分享游戏行业相关现状……”   他声音有些紧绷,肢体语言也处于收缩状态,但分享的内容却很扎实,而且因为适度的紧张,反而带着一股别样的严谨,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   “投资建议:随着游戏硬件的不断迭代,以及软件技术的持续发展,以及人们对进一步提高,我总体看好游戏产业的发展前景。但是在短期内,游戏行业也会随着政策原因、外部不确定因素例如虚拟引擎收费政策,出现小幅震荡。”   “风险提示:收入集中头部企业;游戏之间出现知识产权侵权现象;网络舆情影响游戏口碑;用户群趋于饱和带来边际递减效应等。”   “我的分享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让季然意外的是,VP们对于他这次的报告评价并不差,甚至颇有赞赏之意。   寒深一直没有说话,他并不参与报告的评判,至少在前面几位同事报告时是这样的。   最后一位VP点评结束,也是比较正面的评价,季然终于放下心来,隐隐松了口气。   他向台下鞠了一躬,准备离开。   “报告你自己写的?”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却是沉默的寒深开了口。   寒深这是什么意思?怀疑他抄袭吗?   季然感觉受到了侮辱,语气不太好:“是的,请问您有什么问题吗?”   寒深:“解释一下这个数据。”   很简单的一个数据,不知道哪里值得这么深挖,季然忍着脾气又解释了一遍。   寒深没说话,过了几秒才问VP:“你们觉得有问题吗?”   数位VP面面相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寒深又问季然:“你觉得有问题吗?”   季然:“我不知道问题在哪里。”   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直到寒深再次开口。   “Julian,你不该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寒深看向季然,语气平静道,“这是企业在公布数据时提供的不真实统计,稍微一分析就能看出数据的不正常。”   寒深的语气没有多少责备,却让季然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不真实的统计资料?怎么可能?   “对不起,我……”他无措地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   有手快的同事查出资料,发现真的存在失误。   寒深收回目光,转而对众人说:“做行研离不开外部数据,但我不希望你们把这些数据当成权威,而是要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   直到会议结束,季然脑子里都乱糟糟的,一遍遍回放着之前的情景。   他学习一向优秀,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难堪了。偏偏寒深又让他去办公室。   季然心情忐忑地跟了过去,他以为自己要被狠狠批评,却不料寒深竟问他:“你玩游戏吗?”   季然愣了愣,如实回答:“工作不忙时会玩。”   寒深:“玩过什么游戏?”   季然摸不清他的想法,随口报了几个大众游戏。   寒深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以游戏《共生》为例,就游戏当前现状为基础,做一个今后发展方向的分析。”   《共生》游戏的发展方向分析?季然有些茫然地抬头。   寒深:“你不想做?”   “没,”季然摇头,声音闷闷地说,“我犯了错,甘愿接受惩罚。”   寒深挑眉:“你觉得这是惩罚?”   季然不吭声。   打工人的时间非常宝贵,这事和工作又没有关系,不是惩罚是什么?   寒深看了他一眼,语气如常道:“你愿意把它当做惩罚也行,东西这周内给我。”   季然无话可说,毕竟他确实犯了错。   不过他到不是特别排斥,季然是这款游戏的老玩家,对游戏还是挺有感情。   唯一让他苦恼的是,接下来他变得更忙了。目前季然手中已经有3个项目同时进行,还不算这周的行研和游戏分析,更麻烦的是他这周还有一次出差,因为合成智能企业方给的材料出了问题,需要现场求证,季然就成了那个跑腿的倒霉蛋。   沪市到京市飞机2小时,高铁4个半小时,季然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买了机票,希望能节省一点时间。   却没想到从京市返程时突发大雨,当天航班取消了一大半,季然所在的航班也被改签到明天早上。   季然连忙改买高铁,点进去时还有十几张票,等他付款时就什么都没了。   季然被迫滞留机场。   回学校来回3个小时,6点的航班只能打车,还不一定能报销。   住机场酒店又太贵,季然放下书包,决定留在机场过夜。   前半夜季然几乎都在工作,他把更新的资料发给项目小组,后半夜实在熬不住,季然合上电脑准备休息。   入站口没有座椅,季然只得坐在空地上,地面又冰又冷,明晃晃的灯打在脸上,亮得让人有些恶心。   地板冰冷坚硬,周围行人匆匆,季然伸手抱住膝盖,突然生出了一股难言的委屈。   为什么当初不买高铁票?为什么连一晚酒店都舍不得住?   季然试图说服自己接受现状,可他真的太难受了,地板硬邦邦的,身体也没地方靠,他迷迷糊糊睡到半夜2点,实在撑不下去,去旁边的咖啡厅买了个便宜的套餐。   吃完东西,季然脑袋趴在硬邦邦的桌面上,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早上6点,季然兑换机票顺利登记。   航班没有延误,因为顺风,甚至还提前了半个小时抵达。   本来该去公司的,但在打车报地名时,季然却说出了自己小区的名字。   他在楼下吃了个早饭,然后去快递柜取走已经超时的快递,还回家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   工作群里响起了消息,还有人在群里艾特他,季然却当做没看到,他穿上女装开始奖励自己。   季然不是个需求强烈的人,但成为寒深下属后,却经常通过这种方式排解压力。   做完后他容易自暴自弃,可没过多久,又会再次陷入这种恶行循环里。   就比如现在,理智告诉他应该去公司了,他人却躺在出租屋,放纵堕落的自己。   寒深最近都没出差,应该知道他迟到了吧?   如果知道他在做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他那位冷酷精英上司,会露出什么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变态,却完全无法停止下来。   寒深这么忙,有时间进行性生活吗?   他会不会做爱时也冷着张脸,告诉对方必须十分钟内结束?   季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然后他从镜子里看见了当下的自己。   狭窄的出租屋里躺着个穿裙子的年轻男人,廉价、漂亮,又堕落。   季然突然停止了动作,仿佛遭遇当头棒喝。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季然出生自偏远乡村,童年孤独而苦闷。幼时的他曾一度告诉自己,等上了中学就好了。   却不料中学又面临着庞大的升学压力,季然成绩好但并不是天才,能考上京大全靠没日没夜的努力。   于是老师又告诉他们,等上了大学就好了。   可季然的大学似乎也没有多精彩,只有没完没了的打工,拼了命的挣绩点,拿奖学金……   季然又安慰自己,等毕业工作就好了。   他确实进入了人人都羡慕的大公司,可却只是一颗螺丝钉,重复地做一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工作,每天浑浑噩噩,不知前路在何方。   笑容从他脸上消失,然后是自责,嫌弃,厌恶……数不清的负面情绪尽数上涌。   手心里传来一阵黏腻的潮湿,季然弓起身体,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第8章   季然没有低沉太久,就清理身体去了公司。   大家一如既往地忙碌,没人发现他这个小叛逆。季然把游戏分析发给寒深,暂时没有得到回复。   中午时,行政在公司大群发消息称,圣诞节公司会报销500元,让大家准备交换礼物。   季然连生日都不怎么过,更别提圣诞节了,但准备礼物这件事还是留在了他心里。预算500送学生足够,但对于职场人来说还是有些捉襟见肘。再加上同事们品味都很好,季然不想显得太不用心。   他仔细做了遍功课,最后选择了一款中性香水。   投行人都比较注重外表,哪怕是季然这样住出租屋挤地铁的穷光蛋,也天天西装革履,看起来一副精英模样。   香水大部分同事都会用,就算不喜欢这个味道,也可以插个扩香棒放在厕所当空气清醒剂。   圣诞节当天下午2点,行政通知大家去大厅交换礼物。季然带上香水,陆可从他旁边路过,手里抱着一个最新款iPad Pro,说是寒深的交换礼物。   季然隐隐有些羡慕,他的二手电脑服役三年已经卡得快要影响工作,要是他能抽中那台iPad就好了。   但也只敢想想而已,公司几百号人,他不可能这么幸运。   礼物交换环节很快开始,期间寒深短暂露了一面,只抽了号码,连礼物都没来得及兑换,就因为工作离开了。   季然抽到了一台大疆的手机手持稳定器,包装盒里有一张手写卡片:“一台手持稳定器,可以在拍摄视频时增强画面稳定性,希望对你有用。——Leo”   季然自己拍视频,偶尔也会拍小区楼下的猫猫,虽然没抽中iPad,但这个礼物对他来说也很实用。   他过去向Leo道谢,后者顺势邀请他去参加今晚的圣诞Party。   季然在本地没有朋友,犹豫了一会儿,有些激动地答应了。   季然也隐隐有些好奇,不知道是谁抽中了寒深的平板电脑。季然刷新朋友圈,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幸运儿是他同期管培生Lucas。他是寒深迷弟,在朋友圈里拍了九宫格开箱图,喜悦之情言溢于表。   果然幸运都是别人的,季然打开半残的电脑继续工作。没过多久,屏幕右下弹出了Leo的消息。   [Leo]:刚才忘了问你,你工作还剩下多少?如果做不完我可以帮你。   [Julian]:聚会几点开始?   [Leo]:没固定时间,就在我家里,下班后就去呗。   季然心中隐隐有些激动,他长这么大了,还没去过朋友家做客。   家人管他管得很严,从小就不允许他到处乱跑。   季然高中时在市里念书,他是住校生,需要上两周课才会放假回家。   季然记得很清楚,有一周他放学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和几个同学们一起去了公园。公园里有不少流浪猫,平时走读的学生会去喂养。   冬天快来了,一只三花生了小猫,担心猫咪一家熬不过冬天,热心的同学决定给流浪猫做个猫窝。   季然也在其中。   过程有些艰难,几个高中生手忙脚乱,但最终还是完成了工作。   当季然亲手捧起一只小奶猫放进猫窝时,他心中产生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柔软触感。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生物啊,又软又可爱,还这么亲人。   见他实在喜欢,同学笑着怂恿:“学霸,你养猫嘛?既然这么喜欢,不如带回去养。”   季然一时没有回答。   其实他家里也养过猫,乡下老鼠多,大多数人家都会养猫抓耗子。   季然家里的是一只叫小虎的狸花猫,头上长着王字纹,平时懒洋洋的,抓老鼠却很机敏,是家里保卫粮食的大功臣。   家人只是把猫当畜生,但季然却偷偷把它当朋友,睡觉时也要抱着它。   在季然9岁那年,村里的小学合并到了镇上,季然不得不去镇上上学校。   同年时间季然弟弟出生,一直照顾季然的外婆去外地带孩子,家里的田地不能荒废,给了一个远房叔叔耕种。季然留在家中和外公、叔叔一起生活。   叔叔没有孩子,很喜欢小孩儿,对季然并不算坏。但他脾气很差,总和外公吵架,季然渐渐变得不喜欢这个家。   好在家里还有小虎。   每周末放学回来,季然最期待的就是和小虎一起玩。   他精打细算地节约生活费,把剩下的钱给小虎买火腿肠,带回来偷偷喂它。   又一次周末放学,季然照常拿着火腿肠想要喂小虎,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猫。   询问叔叔后才得知,原来小虎被送给一位亲戚,治病吃了。   季然睁大双眼,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二天,叔叔抱了一只新的小猫回来,一边指着小虎的猫碗一边对新猫说:“看到这个了吗?小虎老了不中用了,所以被人吃掉了。你可要好好抓老鼠,这样才有饭吃。”   说完,叔叔在猫碗里倒了些剩菜剩饭,小猫饿极了,很快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季然一脸呆滞地看着这一幕,仿佛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喉咙。   “你不是喜欢猫吗?”叔叔抓着猫笑着问他,“怎么不和猫玩了?”   季然满脸惊恐地跑走,不敢再靠近小猫一步。   他打电话给爸爸妈妈,颤抖着声音说:“妈妈,我不想在家,我想去你们那边,可以吗?”   “你过来干什么?”女人的声音严厉起来,“我们在外面也很辛苦,又不是过来玩的。”   季然咬紧下唇,强忍着哭泣说:“那你们能回来吗?”   妈妈:“可我们回来就赚不到钱,没有钱怎么供你上学?”   季然:“我可以不上学。”   “说什么傻话呢?是不是在外面学坏了?”女人声音严厉起来。   季然默不作声,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你不学习还能做什么?”女人开始严厉的训斥他,“我们不在家也管不到你,你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不许贪玩儿听到没有?”   季然咬住下唇,委屈又倔强:“可弟弟和你们在一起。”   “什么?”对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季然:“为什么弟弟可以我就不行?”   “你和弟弟又不一样,要不是没办法,我们也不想把他带在身边,你外婆过来已经花了好多钱。”   “可我……”季然还想继续说下去,可刚一张口,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听见孩子的哭声,女人终于放软语气,缓缓道:“然然乖,记得好好学习考双百,妈妈过年回家给你买新衣服。”   季然没再提想要过去的事情,他依旧会偷偷给小猫喂火腿肠,但不会再和对方玩,也不敢再让猫上他的床了。   再后来小猫长成了大猫,在最炎热的七八月份,不知得了什么病死掉了。叔叔嫌麻烦,把死猫挂在了河边的一棵树上,不再养猫。   做流浪猫还有好心人喂养,跟着他回家,只能饱一顿饿一顿然后像个畜生一样死掉。   季然摇头,平静道:“对不起,我家人也不让我养猫。”   “太可惜了,”女生叹了口气,低下头对猫猫说,“我发了领养信息,希望有人回复。在此之前,你们就在这里好好生活吧。”   说完,她蹲下身摸了摸猫咪脑袋。   季然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情和头顶的天空一样沉郁。   “喵~”   他脚下却突然一软,被他喂过的小奶猫追了过来。季然僵硬了两秒,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只是季然回家前的一件小插曲,安顿好流浪猫后,他便去客运站买了大巴票回家。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在市里逗留的事情被同村人看见,对方回去后又告诉了他家人。   或许只是没有恶意的随口一提,乡下基本藏不住事儿,谁谁谁干了什么,都会以各种途径传出去。   当天晚上,季然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对方事无巨细地询问他各种细节,可见对他这次私自行动很不满。   “以后放学了就回家,别一个人在外面乱逛,知道吗?”   “出去玩还要花钱,而且城里特别乱,路上车多又危险,听说还有人贩子。”   “妈妈也是担心你,我们在外面赚钱不容易,你在家要乖,知道吗?”   “对不起,”季然低下头,“我以后不会了。”   自那以后,季然每天循规蹈矩,再也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季然考上大学那年,他父母终于返乡,用多年积蓄在县城买了房,精心装修后,一家人终于实现了团聚。季然独自在外地上大学,只有寒暑假会回家小住,仿佛这个家庭里的外来者。   这些年来他被严厉看管,没有发展出什么深刻的友谊,季然很羡慕那种从小一起长大,能去彼此家里串门留宿的朋友关系。   而这一次,他终于也收到了邀请。   季然低头打字,忍不住雀跃起来:谢谢你,我工作没剩下多少了,不出意外应该能赶上。   然后意外就来了。   距离正式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时,寒深突然丢给季然一份文件,让他今天下班前交给他。   工作不算困难,但很耗时间,就算季然马不停蹄地忙,也至少要4、5个小时。   迟到五个小时,等他过去聚会早结束了。   季然鼓起勇气问:必须现在做吗?可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   寒深:其他的可以稍晚,先做这个。   季然:……   寒深:很急,辛苦了,完成这个你周末可以休息。   领导话都说到这种程度,季然还能说什么?   他给Leo发消息:对不起啊,刚才突然接到了一个急活儿,今晚可能去不了了……   Leo:有多少啊?你分一半给我呗,我们早点结束。   季然不好意思让Leo帮他,Leo在管培生中很受欢迎,要是因为他耽误Leo和大家聚会,他真要自责死了。   季然拒绝了他,Leo发了个哭泣小人儿表情包过来,遗憾地表示只能下次再聚。   季然回了个好,却不觉得对方下次还会邀请他。   夜已深,同事们陆续离开过节,办公室里只剩下季然敲键盘的声音。   晚上10点左右,季然刷新朋友圈,竟看见寒深更新了一条动态。   照片是他和一位时髦女士的合照,配文:Merry Christmas。   寒深极少发朋友圈,此条动态一出,很快就有几十个共同好友点赞。   季然却突然生起气来,他辛辛苦苦地在公司工作,寒深却有空在外面约会吃圣诞大餐!   季然没给寒深朋友圈点赞,他化身成为一台无情的工作机器,完成工作后没等寒深回复,就径直打车回了家。   半个小时过去,季然人都到家了,依旧没有等来上司的回复。   季然不可抑制地烦躁起来,既然不急为什么非要自己今晚就把东西给他?就真的这么看不惯他吗?   季然越想越生气,干脆穿上圣诞裙子开始擦边。   刚开了个头,手机突然“嗡”的一声响,寒深回了他的消息。他给正文做出一项项标注,指出了许多要修改的地方。   季然看见了,但没有回他,反而放下手机开始奖励自己。   3分钟后,寒深问他:Julian,你还在吗?   季然还是没有回复。   他觉得自己真的越来越牛逼了,领导一直在催他做东西,他却在做一堆狗屁事情奖励自己。   不知是不是最近奖励频率太高,今天迟迟都无法进入状态。   季然找了个男喘当背景音,好不容易终于有了感觉,却不料手机一震,寒深的电话进来了!   此时季然裙子正卡在膝盖上,右手隐匿在双腿间,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的来电。   手机就放在他腿边,季然不接,手机震得越来越凶,像是寒深凶巴巴的大手。   【嗡——嗡——嗡——】   在一声又一声的催促中,季然接通电话,死死咬住了嘴唇。   “Julian,”寒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有收到我的消息吗?”   寒深普通话非常标准,嗓音低沉而磁性,比手机里的男喘更好听。   季然心跳猛地急促起来,仿佛被烫到一般,连忙丢开手机。   “Julian,你还好吗?”   “发生什么了?回答我!”   比平时都要严肃的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强制命令。   季然本想挂断,却不小心在慌乱中开了免提,寒深的气息声一瞬变得非常明显,就仿佛在他耳边说话。   季然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在灭顶的冲击中,他死死捂住嘴巴,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挂断了电话。 第9章   简陋的出租屋,季然躺在单人床上,经历漫长的沉默后终于回过神来。   然后就是后怕。   我靠,他疯了吗?他怎么敢对上司做这种事?   还好他及时挂了电话,他应该没有发出声音吧?   季然很想原地装死,可他还有工作要处理。   啊啊啊啊!!!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季然短暂的崩溃了几秒,硬着头皮回拨电话。   电话接通,他找了个不太高明的借口:“对不起我刚才手机掉了,不小心挂断了电话。”   那边足足静了好几秒,这才再次开口:“那你现在方便说话了吗?”   季然有些心虚,点头说:“方便的。”   于是他们继续谈起了工作。   季然心虚又内疚,全程听得无比认真。直到肚子被风吹得凉嗖嗖,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一片狼藉。   耳边是寒深沉稳的声音,人家一本正经地和他谈工作,他却穿成这样……   季然脸颊红了红,他低头用纸巾清洁身体,被寒深提问,还要一本正经地回复:“好的,我明白了,我修改完立刻发您。”   谈完工作,他等着寒深先挂电话,可是那边一直没有动作。   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季然耳边只有老式空调的嗡嗡声,还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圣诞音乐。   就在他准备挂断电话时,寒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Julian,”寒深说,“Merry Christmas。”   季然一怔,心脏莫名被烫了一下。他低头握着手机,小声答道:“您也是,祝您圣诞节快乐。”   第二天,@上班哪有不疯账号发了一个圣诞节主题视频。   视频里,男生穿着露腰红白圣诞裙,脖子上戴着一个金色铃铛,头顶还有一个可爱的发箍。   他脸上戴着可爱的麋鹿口罩,双手双脚被红丝带捆绑,像是一个待人拆开的礼物。   季然蹭了个节日热度,视频一经发布迅速收获众多点赞,评论也很多。   [啊啊啊啊!!我点的捆绑play!感动死了]   [多谢款待,我大吃特吃!!!]   [靠,这个腰,这个腿,我幻肢硬了,快长出来啊可恶!]   [博主是不是瘦了啊,工作太忙了吗?腰好细,肚皮只有薄薄一层。]   [嘶……虽然知道你在关心他,但是这种肚皮真的很涩。]   [你懂我!!小腹那么薄,轻轻一戳就能凸起来吧,斯哈斯哈]   [太香了太香了就是更新频率太低了,还有没有类似的赛博男菩萨推荐啊!]   [那必须是我们的虎鲸老师!!入坑必看的男人!]   [报,虎鲸老师也发了圣诞视频!!]   [去看了,太香了,如果他们一起up我……]   [靠靠靠,不敢想象两份饭能有多好吃!]   这条视频播放量很高,但季然之前视频粘性都不错,他以为这次也只是普通热度,却不知在他退出软件后,这条视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指数级地蹿红起来。   季然对此一无所知,他整个周末都在写论文,再次打开社交软件已经是周一中午。   不太忙的时候,季然饭后会刷一会儿社交软件当做休息。他今天下午要跟着老板外出开会,正在等待寒深叫他出发。   季然像往常一样打开app,惊讶地发现圣诞节视频热度空前,点赞已经超过十万,收藏和评论都非常多。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高的数据,季然开心地点开评论区,却迅速消失了笑容。   因为等着他的不是夸奖和赞美,而是数不清的嘲讽和谩骂。   [博主你装什么死?之前回评论这么勤,被大家指出你吸血就装死了?]   [不要脸,看虎鲸大大低调不会和你这种小博主计较,就追着人家吸血!]   [看完了博主的全部视频,只能说太骚了,这么骚等着男的up啊?]   [卖钩子的吧?福利鸭?]   [这种货色还想和虎鲸组cp?可拉倒吧,真以为虎鲸给你点个赞就看上你了?]   ……   什么玩意儿?季然有些懵。   他被网曝了?可是为什么?   很快,季然在评论区里找到了答案,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叫虎鲸的家伙。   因为虎鲸也发了一个圣诞节视频——主题是拆礼物。   宽敞豪华的公寓大门被打开,虎鲸穿着精致的西装三件套,抱着一个圣诞礼盒走了进来,然后开始拆礼物。   因为没有露脸,视频镜头刚好卡在他胸膛部位,他穿得很严实,但身材太好了,几乎能让人想象出他西装下的胸肌有多饱满。   而且他手也很好看,关节泛粉,手背带着青筋,拆丝带时手指又长又灵活,钓得无数网友嗷嗷叫。   季然和虎鲸本来毫无关联,但因为都拍了圣诞节礼物主题,有网友把他们视频剪到一起,开始嗑CP。视频氛围感超强,又有圣诞节日热度加成,直接出了圈。   起初大家都只是嗑CP,粉丝圈地自萌,和两位博主没什么关系。   直到虎鲸一个大粉看见视频,截图挂了季然。   @小企鹅:弟弟,大家都是虎鲸粉丝,你这样蹭热度就有些过分了啊!   小企鹅是富二代小网红,虎鲸的死忠粉,曾多次打卡虎鲸出没过的场所,明里暗里都在对虎鲸示爱,可惜从未得到过回应。   但这也不妨碍有些网友嗑他们。   因为小企鹅本人长得不差,而且出没的都是国外高定秀场、各大奢侈品专柜,也经常在主页抽奖,逐渐积累起了不少粉丝,不少人把他封为虎鲸大房,他自己似乎也为此沾沾自喜。   虎鲸这个账号有不少梦男梦女,虎鲸只管发视频,从来不管这些舆论,他粉丝之间经常闹得腥风血雨。   小企鹅就是其中的战斗机,凭借一己之力,强行狙击了众多虎鲸梦男梦女。   @上班哪有不疯的很倒霉地成了他下一个攻击目标,本来只是双方粉丝行为,但小企鹅在在自己主页挂了季然,就直接把季然也定了性——又是一个妄图倒贴虎鲸的家伙。   企鹅粉怎么能让自己宝宝受这个委屈?   小企鹅这么漂亮优秀又有钱,只有这样优秀的人才配得上虎鲸大大好吗?怎么能让虎鲸被这个低等打工人抢走了?   粉丝们集结上线,直接冲了季然评论区。   他们开始深扒季然,说他蹭虎鲸热度,吸虎鲸的血,并一一列举了数项证据:   【跟风视频】   虎鲸拍的是圣诞节拆礼物——他在拆礼物。   上班哪有不疯的跟风拍圣诞节拆礼物——他自己是礼物,等人来拆。   【抄袭设定】   虎鲸发职场穿搭。   上班哪有不疯抄袭他出工作穿搭。   【蹭人设】   虎鲸是全网知名的赛博Daddy。   上班哪有不疯的走贫穷小白花路线,还纵容粉丝剪视频嗑CP,这不是摆明了要当人当他的Sugger Daddy?   也有粉丝帮季然开口解释,可对方人数太多,季然粉丝很快就被骂得抬不起头,舆论进一步发酵。   到现在已经发展成季然做账号就是为了勾引虎鲸,这是一场针对虎鲸的诱惑,不然怎么第一个视频就吸引虎鲸点来赞?虎鲸都不点赞别人的,怎么就只点赞了你的视频?这不是蓄谋勾引是什么?   上班哪有不疯的:啊?可是我早就拉黑他了啊   黑子:?什么??你拉黑了虎鲸???[发出尖锐爆鸣]   上班哪有不疯的:早拉黑了。[截图]   黑子:可是为什么???   上班哪有不疯的:因为我讨厌别人在我面前炫富。   黑子:……………… 第10章   这件事大大出乎了黑子们的预料,几乎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虎鲸呢?   可上班哪有不疯的确实早就拉黑了虎鲸,难道小企鹅说他蹭热度,其实是因为自己嫉妒?   小企鹅虽然有不少粉丝,但也有许多虎鲸粉丝不满他的倒贴,甚至自称虎鲸老婆粉,这次找到由头双方直接吵了起来,反而把季然这个账号遗漏了。   季然一般不参与吃瓜,但这个瓜几乎是喂到了他嘴边,他也没有那么清高,自然喜滋滋地吃了起来。   吃得正起劲时,Luke让他准备一下和寒深出门开会。季然只得遗憾收起手机,背着书包跟了上去。   等电梯时,季然闻到一股陌生好闻的味道,有些好奇地抬起了头。   寒深换香水了?   柑橘和木头的味道,在冬天里闻起来很温暖,不太像寒深平常的风格。   “有事?”寒深垂眸看他,眼神一如既往地冷漠。   季然:“今天会议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寒深说,“你听着就行。”   季然:“……”   既然不需要他做什么,又为什么叫他去?难道在领导眼里,他们打工人的时间就只是不值钱的低贱玩意儿吗?   季然心有埋怨,但也不敢拒绝,跟着寒深上了车。大约半个小时后,轿车停在了市财政部政府大楼前。   寒深参加的是一个政府内部的闭门会议,很低调,但规格很高,能上桌的都是银保监高官、国务院智囊、和一些著名经济学家。   这种会议寒深都要坐末席,季然自然上不了桌,他和官员秘书、受邀官媒坐在后排,根本不敢摸鱼。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会议结束,季然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继续吃瓜。   刚打开APP,耳边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怎么给我打电话了?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是寒深在讲电话,季然从没听过他这么温柔的语气。   “你别着急,深呼吸,冷静下来,我一直在。”   “你说,我在听。”   这明显是一个私人电话,季然竭力不让自己窥探老板隐私,可还是无法自制地好奇起来。   寒深在和谁说话?能让他态度这么好,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吧?对方遇到困难了吗?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寒深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别紧张,我向你保证,他不会有事。”   寒深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季然好奇但不敢开口,寒深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车厢再次陷入安静中。   不知怎么的,季然莫名有些尴尬,渴望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他胡乱地划着手机,发现有许多网友都在留言让他把虎鲸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说他错过了重要的消息。   季然把虎鲸账号放出黑名单,发现对方在几分钟前发了一条消息。   【@虎鲸:@上班哪有不疯的,博主你好,我刚收到消息,有部分网友打着我粉丝的名义对你进行攻击。此事非我本意,很抱歉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在此慎重向你道歉,并愿意提供一定赔偿,如有意请私信与我联系。】   季然愣了愣,他没想到虎鲸竟然会道歉,真要说起来,这件事和他根本没有关系。   而且他说还会提供赔偿……   季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在评论区留言:我接受你的道歉,但除此以外,我要求@小企鹅以及网暴我的账号向我公开道歉,承诺今后不再网暴我,并且所有道歉置顶三个月。否则我就起诉他们。   @虎鲸:向你道歉是应该的,但很抱歉,我不是他们的第一责任人,无权要求他们向你道歉。但我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支援你。   季然:“……”   他一时间竟分不清虎鲸是在钓鱼,还是真正想支援他。   季然需要的就是道歉而已,压根儿没打算就真正起诉他们。   造谣他的人虽然很可恨,但季然工作太忙,没时间在这种人身上耗。更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起诉对方,那他三次元信息也保不住了,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   还不如直接发几张律师函,让他们闭嘴就行。   这些话不好在公开场合说,季然打开私信和虎鲸私聊。   前方刚好是红绿灯,司机把车停在路口,季然转头看了眼寒深。没想到对方也在看他,季然莫名心虚起来:“老板,您有事吗?”   寒深没有回答,季然便当他没事,打开私信框和虎鲸私聊。   [上班哪有不疯的]:我看你粉丝年纪不大,有好多还是未成年,我决定给他们一个机会。起诉就不必了,发律师函让他们道歉就行。   【叮——】   车内突然响起一道提示音。   靠,他没有关提示音?   季然瞬间心跳加速,被吓得脸都被吓白了。   但是不对啊,发消息又不会有声音,而且声音来自他旁边……   季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见寒深正手动把音量键拨到震动。   季然:“……”   没想到寒深也玩社交软件,不过这款软件很大众,而且当初上市就是寒深做的,寒深在玩也很正常。   季然重新打开软件,发现虎鲸回复了他的消息。   [虎鲸]:一切以你的想法为准。   [上班哪有不疯的]:但小企鹅那边可能没这么好办……   [虎鲸]: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上班哪有不疯的]:行吧,还有你说的赔偿,你打算怎么赔?   [虎鲸]:我给你10万人民币。   季然:“……!!!”   我去,这就是有钱人解决问题的方法吗?   季然兴奋得心脏直跳,又很快警惕起来,虎鲸是真有这么大方,还是想先给钱然后告他敲诈?   之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但转念一想,这可是粉丝千万的博主,手段应该不至于这么脏吧?   [上班哪有不疯的]:你认真的?你为什么要赔偿我?   [虎鲸]:此事因我而起,我如果置身事外对你来说太不公平。而且我弟弟是你的粉丝,他很喜欢你的创作。我也希望你能用这笔资金,创作出更多优秀的作品。   创作优秀的作品……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艺术家,可他不过是个搞擦边的网黄而已。   季然有些脸热。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收到一个陌生的网友的尊重和鼓励。   而且虎鲸原来是这种性格吗?季然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网友会喊他Daddy了……   但这也并不表示季然就会因此钦佩他。   有钱人的慷慨是锦上添花,并不需要他们付出多少成本,就可以为自己赢得善良的赞誉。季然要是像虎鲸一样富有,他也可以慷慨善良又大方。   [上班哪有不疯的]:你很有钱吗?   [虎鲸]:还行。   [上班哪有不疯的]:那我要20万。   [虎鲸]:可以,请给我收款账号。   季然握着手机,一时间没有回复。   对虎鲸这样的富二代来说,20万或许只是零花钱,但对季然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20万,这是季然父母2-3年的收入,也可能是他将来工作一年的工资,甚至足够把两个季然从出生供到大学毕业。   更直白点儿说,有了这20万,他就可以换一个带主卧的房间,不用每次洗完女装都那么小心翼翼,他也可以更换老旧的电脑,购买一台专业相机,甚至是买下平日里舍不得买的贵价裙子……   就如虎鲸所言,他可以用这笔资金创作出更多优秀的作品。   虎鲸甚至贴心地给他找了一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他凭什么?他配吗?   车速渐缓,黑色轿车停在丰盛大楼楼下。   “虎鲸”私信框里多了一个小红点儿,寒深终于收到了回复的消息。   [上班哪有不疯的]:感谢您的慷慨,如果您愿意补偿我,那请以“上班哪有不疯的全体粉丝”名义,向免费午餐基金捐款20万元,助力乡村儿童健康成长。 第11章   寒深没下车,季然也不敢擅自行动,他抬头看了眼司机,后者表情和他同样疑惑。   直到寒深喊了声他名字,季然瞬间坐直了身体:“您有什么吩咐?”   寒深却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季然今天穿了件黑色羽绒服,很干净、没有任何污渍,但蓬松度已经不太够,能看出已经经过多次清洗,保暖程度大打折扣。   到了室内,他会脱下羽绒服,露出里面的衬衫和西装。   他身体瘦而薄,后颈凸起的颈椎骨上有一粒淡红色小痣。   寒深又想起了“上班哪有不疯的”视频中,一位网友的留言:   [那个地方竟然有痣!也太涩了吧!!!这不跟omega的腺体一个位置吗??要是攻从这里咬下去……斯,不敢想象会有多香。]   季然他知道自己这个地方有痣吗?   还是说只是巧合?   但季然在他面前一直乖巧又听话,工作态度也很端正,不像是上班哪有不疯的这种性格。   寒深问季然:“你最近工作压力大吗?”   老板怎么突然要和他谈心了?难道自己最近工作出现了什么失误?   季然心中警惕,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破绽:“还可以吧。”   寒深又说:“有问题可以向我反馈。”   季然:“好的,如果有问题我会说的。”   太乖了,寒深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想,季然应该不是网上那个人。   果然只是说说而已,当寒深表情重新归冷淡后,季然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这些人都喜欢装出一副亲切的样子关心他,然而当他真正暴露弱点,说出自己的困扰时,他们又会反过来用他的弱点攻击他。说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不够懂事,不够努力,不够坚强。   手长冻疮是因为你调皮爱玩水,而不是因为他只能穿一层薄薄的棉袄。   和别人打架是因为你自己好斗,而不是因为校长的孩子先打他。   工作压力太大是因为你不努力,而不是上司安排了太多任务。   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   季然背着沉重的笔记本电脑回到工位,现在已经快到下班时间,可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完成。   刚打开电脑,手机又响了起来。虎鲸发来一张基金会证书,表示捐赠已完成。   季然也发了一条公开消息,告诉粉丝这件事已经解决,又呼吁大家以后不要再嗑他和虎鲸的CP,也别嗑他和别人的CP。   粉丝一片哀嚎,但还是乖乖说了好。   第二天,季然哈欠连天坐在工位里上坟,当他困的不行时,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季然精神一振抬起头,发现是寒深路过了他的工位。   又是这股香水味道,季然端着杯子去茶水间泡咖啡,听见了秘书在闲聊。   “哎,你发现了吗?老板换香水了。”   “知道啊,就是那款渣男香嘛,这种街香不像是他的品味。”   “我倒是挺喜欢的,我家里就有一瓶。”   “我也不讨厌,我只是觉得,Samuel应该更适合那些小众沙龙香。”   “这倒是,他用香水一直很克制,也很有品味,不知道这次怎么突然换了。”   “不会是女朋友送的吧?之前看他朋友圈晒了照片……”   季然推门进去,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两位秘书尴尬地对视一眼,灰溜溜转身离开了。   季然把杯子放在咖啡机下面,给自己加了两个胶囊球。他实在是太困了,早上不喝咖啡连一上午都撑不过去。   光一上午季然就开了两个会,投行会议尤其多,在企业面前装孙子的会议,公司内部吵架甩锅的会议……等这些会开完,午饭时间也到了。   正餐时间食堂要排队,季然打算提前十分钟去吃饭,不料回来时遇到Asher,对方接了个电话,神色匆忙地询问他是否有空。   季然说有。   “那你去Samuel办公室把桌上的那份资料送到A101会议室,”Asher收起手机说,“客户到了,我现在下楼接人了。”   季然只得先去一趟办公室,寒深办公室不大,但设计收拾得非常整洁,桌面上只放了一份装订成册的资料。   季然拿起资料离开,却被桌上的一瓶香水吸引了注意力。   长方体透明玻璃瓶,浅琥珀色液体……竟和他圣诞节买的交换礼物一模一样。   难道是寒深抽到了他的礼物?所以最近才换了香水?   季然有些不确定。   这款香水是他做功课后在网上下的单,并不知道闻起来是什么样。季然有些好奇地拧开喷口,浓烈辛辣的香味倾泻而出,很快就转化成为沉稳而宽厚,和寒深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季然有些后悔礼物选这款香水了,他太喜欢这个味道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季然逐渐喜欢上了香水的味道。   或许是至今还不习惯沪市的食物和方言,亦或只想在繁重的工作中找到一点儿呼吸空间,季然希望有什么东西能够支撑他。   咖啡只能短暂提神,裙子只能躲在卧室里穿,而季然需要的是一种可以一直陪伴他,支撑他,给他带来温暖的东西。   于是香水成了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管他去到哪里,只要把香水喷在衣服上,味道就会形成一道独特的屏障,支撑他,包容温暖他。   季然把香水当做交换礼物,希望能帮助和他有同样感受的人。   却没想到竟然是寒深抽到了,而且他还在用。   他总不可能和老板撞香吧?   季然无端有些烦躁,早知道当时就换一款香水了。   他拿着资料去会议室,寒深不在,季然把东西交给股票部门的助理就离开了。   这款香水留香时间很长,季然光是碰了下瓶盖,过了两个小时指间都还残留着味道。   这股香气很淡,不会被别人发现,只有把手指凑到鼻前,才能闻到一丝淡淡的气息,就像一片广袤的大地。   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下,季然再次把食指伸到鼻尖。   味道已经很淡了,再过不久应该就会完全消散,季然有些遗憾地放下手。鼻间的气味却突然浓郁起来,紧接着他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季然抬起头,发现寒深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似乎刚从室外回来,身上的大衣还没来得及脱,就走到季然身边说,上午递交的策划有个地方要修改。   季然打开文档记录:“要改什么?”   寒深却直接俯下身,垂眸看向他屏幕:“继续往下。”   距离太近,香水的味道更浓了,就仿佛一个无形的怀抱拥抱着他。   季然莫名有些脸热,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条香评——   这款香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种喜欢极限运动,能带你环游世界,也会西装配大衣,耐心给你指导工作的成熟男人。   形容太具体了,季然几乎一瞬间就联想到了寒深。   “Julian,”办公桌被人轻敲两下,男人淡而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保持专注。”   季然一怔,兀地羞红了脸。   他有些慌乱地看向电脑,问寒深:“是这里吗?”   却不料屏幕里只剩下一片白,电脑竟然死机了……!   寒深显然没见过这种穷酸场面,他电子设备都是最顶尖的,性能高设计也简练,桌面连根电线都没有。   季然这台电脑不仅厚重,而且还插着鼠标和充电线,笨拙得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   寒深问季然:“你电脑怎么了?”   “卡了,”季然熟练地关掉多余的网页和程序,淡定表示,“等会儿就好了。”   这次电脑哥很给面子,只卡了他半分钟。   季然按照寒深的吩咐修改,确认无误后,把文档发了过去。   电脑太卡,季然工作效率大打折扣,只能一边刷手机一边等刷新。   他又登了一次社交软件,本以为之前那件事已经尘埃落定,没想到评论区又炸了。   不过这次不是骂他的,评论区全都在疯狂啊啊啊啊啊。   这又怎么了?季然看得一头雾水,在评论区回了个问号。   网友:!!!   [傻孩子!虎鲸大大关注了你!!!]   季然:“……?”   季然点开粉丝列表,发现虎鲸账号大大咧咧地躺在前排,粉丝数量1786万。   不是,哥你干嘛呢?   还知不知道要划清界限?   网友反应异常激烈:   [你们两都搞在一起了,现在又告诉我们别嗑CP???]   [好好好,不让我们嗑CP,因为你们要自己产粮了是吧?]   [我天,难道我要见证爱情了吗?!]   评论发酵得太离谱,季然删了一大堆,点开虎鲸私信框。   [上班哪有不疯的]:?你搞什么?   [虎鲸]:抱歉,如果给你带来困扰我向你道歉。但我弟弟是你粉丝,我需要对他接收的信息负责。   [上班哪有不疯的]:???那你关注我干嘛?   [虎鲸]:如果你视频尺度太大,我会考虑说服他取关你。   季然:“……”   这人有病吧,管天管地还管到他头上了? 第12章   季然直接不搭理他了,但未成年看他确实不太好,季然翻出上一条笔记,又补充:另外,未成年人不许关注我!!!   网友反馈迅速:   [好的主人。]   [我保证听话,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收到宝宝,我早就成年啦!!]   点开评论区一看,笔记是:啊啊啊啊啊今年寒假又要补课!真的好烦!   季然:“…………”   虽然知道他粉丝群体普遍年轻,但季然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未成年。一想到还有小朋友在课余时间看他视频,季然就莫名变得拘谨起来,擦边都不敢擦得太用力了。   再加上最近他也拍够了换装视频,季然试图尝试一些别的东西。   多方考虑后,季然打算做一期腿环测评,虽然都是擦边,但他这次希望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季然选了几款经典的腿环下单,经历了第一次的快递乌龙后,季然再也不敢把这类东西寄公司了。他写了出租屋地址,让快递员优先放在快递柜,今天没位置就明天再投递。   但是收快递时发生了一点儿小意外,一个快递员未经他同意把快递放在了他家门口。   季然下班回来在门口看到快递,整个人都懵了。还好他这次买的不是女装,留的也是假名,就算室友看见,也不会想到他在拍女装视频……吧?   季然偷偷摸摸把快递拿进房间,他想给快递员差评,但又怕被报复,最终还是忍住了,决定以后快递只留小区地址。   周末又是加班,直到下周一季然才终于调休,开始拍摄视频。   他计划得很好,上午拍半天视频,下午剪辑,晚上还能写论文和打游戏。却没想到拍摄时遇到各种突发状况,花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在拍第一条皮腿环时就出了问题,店家预留的孔位太少了,季然腿又细,必须系到大腿根才能完全挂住。   可位置太靠上,普通裙子都露不出来,季然只得换上一条低腰短裤。   长度倒是适合了,但是舒适度大打折扣,穿上又勒又紧。而且这是女士短裤,没有为小季然预留出一点儿空间,季然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在遭受酷刑,甚至还有走光的风险。   和季然营养不良发育迟缓一样,小季然也并不是特别的显著。虽然在正常范围内,但距离网络上的傲人尺寸还有很大的距离。   在青春期产生性别差异后,季然就很讨厌自己身上这个东西。他认为这代表了某种粗俗、肮脏的记忆,还有他渴望逃离的曾经。   季然初中读的是镇上的一所普通中学,不少同学和他一样是留守儿童,大部分男生都早早就谈恋爱,并不重视学习。没谈恋爱的男生,也会躲在宿舍偷看违禁视频,讨论班上的女生。   很长一段时间里,卧室里都充满了难闻的气味,地上也都是脏兮兮的卫生纸。   季然很讨厌这个地方。   他当时还不知道自己讨厌的原因,只是本能地感到厌恶。直到后来他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他看见城里那些被父母好好规划未来的孩子,这才恍然大悟,那是他对于下陷的恐惧。   无数个迷茫的深夜,季然都会一遍遍告诫自己: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不能像他们一样堕落,你要去更远的地方。   然后他上了重点高中,重点大学,拿到了一份几乎是行业顶尖的工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走出了青春期的噩梦,可似乎又被困进了新的牢笼。   初中同学在宿舍里看黄片,他现在躲在房间里搞擦边,本质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季然没有低沉太久,就把小季然藏在裤子里,认认真真地拍了一条展示视频。   他拍完视频,正准备换下裤子,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Hello季然,你在家吗?”是住他隔壁的室友。   季然身体僵了一瞬,他迅速扯了条运动裤套在外面,这才若无其事道:“什么事?”   “可以开门吗?”男生问他,“隔着门说不太清楚。”   季然本就和室友不熟悉,再加上他床上摆了一堆腿环,衣柜里大喇喇挂着女装,当然不可能听话开门。   季然假装打了个哈欠,说:“我懒得下床,你就这样说吧。”   对方静默了一瞬,这才说:“我炒菜没油了,能借一下你的吗?”   季然:“我不做饭,我也没有。”   对方“哦”了一声,脚步声逐渐远去,似乎是离开了。   季然爬起来检查了一遍门栓,确定反锁了终于放下心来。   应该没被室友发现吧?   他拍视频一直很警惕,那些女装也是手洗后晾在自己房间里,从来没出现在公共区域过。   他虽然戴口罩,但有些视频偶尔会露出眼睛,难道是这样被人认出来了?   应该不可能,他发视频连定位都关了,就算刷到他的视频,城市有几千万人,不可能这么巧就怀疑他。   可能真的只是恰好借东西。   虽然被认出来的可能性不高,但这也让季然多分戒备,只戴口罩还是有些不保险,他又下单了帽子和墨镜,打算把整张脸彻底遮严实。   至于手里的这个视频……   季然来不及等墨镜送到,干脆用圣诞节买的礼物丝带捂住了眼睛。   半透明的丝带在阳光下能透一些光,勉强能看清环境。   季然就这样测评了好几条腿环,说实话,季然对这个效果并不是太满意。腿环的精髓就是那一圈被勒出来的软肉,但是季然太瘦了,腿上几乎没有软肉,只有用力勒才能勒出一点点痕迹。   为了让大腿看起来更有肉感,季然在拍摄前几天都在努力进食,可惜并没有如愿让自己胖起来。   最后一条测评的是腿链,价格不贵,季然金色银色各买了一条。和一般的腿环设计不同,这两条腿链不是捆的,而是要系在腰上。   操作有些复杂,季然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明白怎么穿。他刚拍完最后一个镜头,正准备解下腿链,手机突然响起,寒深的电话打了过来。   季然:“……”   已经开始骂脏话了。   “老板?”季然接通电话,很有礼貌地问,“您找我有事吗?”   没事找我,没事找我,求求了千万别有事!   寒深:“准备一下,等会儿和我参加一个会议。”   季然:“……”   他就知道,许愿永远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季然心如死灰:“什么时候?”   寒深:“现在。”   季然:???   “我还有五分钟到你家楼下,”寒深说,“你准备好了直接下来。”   季然:“……”   靠靠靠,他是犯了什么天条吗?好不容易才休息一天,竟然还能被领导亲自上门抓去干活儿。   而且这也太突然了吧?   季然骂骂咧咧一顿控诉,打开手机才发现寒深半个小时就联系了他,但他一直拍视频,没来得及看消息。   季然:“……”   虽然如此,但错的还是寒深!   不过骂归骂,但季然却不敢耽搁。他迅速把床上的衣服和腿环塞进衣柜,又急匆匆穿上西装,背着沉重的电脑出门。   直到等电梯时大腿传来一阵酸麻,季然伸手挠了挠,然后人傻了。   靠,他刚才走得太急,忘记取腿链了。 第13章   他只是搞擦边而已,又不是真的变态,正经人谁会戴着腿链去上班啊!   季然转身打开防盗门,却看见他室友站在他门口,见他进来,一脸淡定地抬起头:“怎么又回来了?东西忘带了?”   他知道自己要出门?他为什么出现在自己门口?   季然有些警惕:“你怎么在我门口?”   室友随口道:“路过。”   季然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要进去吗?”室友又说,“我让你。”   “不了。”季然转身走出大门,室友眼神怪怪的,看得他有些不舒服。   季然是通过中介租的单间,对室友了解并不多,仅知道名字和工作。他隔壁室友好像是个调酒师,每天昼伏夜出,之前基本没碰过面。   至于腿链,在外面找机会再取吧,反正现在是冬天,外套一挡根本看不出来。   寒深的车停在小区门口,他今天穿了套深灰色西装,西装衣袖下露出一厘米白衬衫,有一种冷淡严肃的气息。   季然喜欢这种秩序感,会让他感到安全。   寒深虽然是个黑心老板,但至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季然放下书包坐下,但他有一点不明白,季然问:“您怎么在我家楼下?”   寒深:“从机场过来,顺路。”   这是个挑不出问题的理由,季然“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黑色轿车汇入主路,过了一会儿,季然又问:“那我们去哪儿?”   “参加一个竞标会,”寒深说完,发了一份企业资料给他,“路上把标书和项目建议书看了。”   季然之前没怎么接触这个,有些好奇地打开了文档。   轿车沿着主路往前,传来很轻微的颠簸感。平日里这种颠簸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但现在季然腿上还绑着腿链,金属链子随着轿车的颠簸开始往大腿根滑,勒得他大腿一阵发疼。   而且因为是坐姿,腿链的形状也有些明显,季然西装裤下出现了几道明显的凸起。但凡稍微有点儿经验,也能猜到下面的东西不太正经。   季然尴尬得耳朵都红了,连忙拉扯西装想要遮挡。可西装是开叉的,遮前面就遮不住旁边,绝望的季然只得打开电脑放在膝盖上,以此祈求能遮住寒深的视线。   这台电脑电池老化,不插电根本用不了多久,季然在车厢内看了一圈,没看见插孔。   他不太敢问寒深,季然调低笔记本电脑亮度,艰难地阅读起来。   厚重的电脑遮挡了腿链的痕迹,可老式电脑又很重,他腿本就被勒得难受,再被重物一压,没一会儿就开始发麻。   可他又不能把电脑丢了,季然只得轮流更换双腿受力点,一会儿是左腿,一会儿是右腿,左腿,右腿,左腿,右……   “Julian,”一道沉而冷的声音落下,“保持安静。”   季然动作一滞,瞬间安静如鸡。   寒深继续核查项目资料,大约五分钟后,他听见男生有些崩溃的声音响起——   “Samuel……我腿麻了,可以申请动一下吗?”   寒深有些头疼地停下了工作。   负责的IPO项目到了申报环节,寒深是项目负责人,正在对材料进行最后把关。   政策调整原因,近期IPO注册阶段性收紧,发行审核更加严格,且不乏一些企业遭到撤回。虽然还可以再次申报,但申报时间需要6个月后,这对券商和企业都是重大打击。   整体环境收紧下,企业对券商的选择就更加保守,只愿意和头部顶尖机构合作,有不少企业甚至直接点名让寒深当负责人。   寒深能力有口皆碑,但他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就算工作效率再高,也无法同时处理所有项目。   目前他正在尝试放权,把一些相对简单的项目交给高级副总裁和执行总经理,但人才的培养并非一朝一夕,现在大部分项目依旧要经过他的手。   送报申请材料前一周,是寒深最忙的时候。下属们自称核查了多遍的最终版材料,寒深却依旧能找出无数问题。   当然,并非所有问题都需要改正,只要不影响通过审核,一些表述问题可以适当放宽,核心的地方表达清楚就够了。   丰盛员工认为他是个完美主义者,Asher也时不时用这样的话打趣他,但寒深并不觉得自己是,他只是要求相对较高而已。   他确实有一定程度的控制欲,但当寒深带领第一个团队后就明白,社会和人都无法100%按照他的期望运转,他不能把对自己的要求强加在别人身上。哪怕丰盛员工已经相当优秀,他们自认为写出了一份满分招股书,但在寒深看来也最多只有80分。   没有人能完全达到他的要求,也没有人能完全依照他的命令行事。   他已经在尽量放低对下属的要求,但哪怕如此,大部分员工依旧表现得很怕他。   是的。   比如眼前这位。   男生拘谨地坐在他身旁,双手紧紧抓着衣摆,眼睛都红了,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Julian,”寒深看向季然,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困惑,“在你心中我是什么会控制你行动的老板吗?”   季然:“……?”   我请问,不是你让我别动的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留下了我很恐怖的印象,”寒深告诉他,“但等共事久了你就会发现,我脾气没你想象中的差,也没有那么多规矩。我虽然是你上司,但我们是平等的两个个体,你挪动自己的身体,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   季然有些尴尬,又有点儿无语。   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他只需要说同意或者不同意,偏偏要对他讲这么大一堆道理。   而且刚刚明明是寒深让他保持安静!   现在又说什么“你挪动自己的身体,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   好话坏话都被寒深说了,反正都是他自己的错。   或许是他抵触的表情太明显,寒深又补充:“我只是让你保持安静,并没有绑住你双手双脚。”   “有什么区别吗?还不都是一个意思?”季然有些生气了,语气也没有那么尊敬,“你不让我发出声音,不就是让我自己绑住手脚,动都不许动……”   等等,他在说什么?   什么自己绑住手脚?动都不许动?难道最近擦边擦太多他人都变黄了吗?   季然闹了个大脸红,干脆闭上了嘴。   寒深却问:“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   季然:“……”   这还让他怎么继续?再继续下去就要十八禁了……   “在我面前,你可以自由表达想法。”或许是季然的表情太拘谨,顿了顿,寒深又补充,“非原则性问题,我不会生气。”   季然:“什么是原则性问题?”   寒深:“等你犯了就知道了。”   季然:“……”   还说脾气不差呢,骗子。   “当当——”   电脑突然发出一声低电量提醒,然后迅速暗了下去。   完了,要充电了。   季然又看了一遍车内,还是没找到充电插头。   要问寒深吗?可老板会不会嫌他麻烦?可他刚才说他脾气还挺好,非原则性问题不会生气,借用一下充电插头,应该不算原则性问题吧?   季然看了寒深一眼,还在纠结要不要开口,对方已经先他一步说:“有话直说。”   季然终于开口:“请问车上有三角插头吗?”   “有。”寒深翻开中间的扶手,露出了里面隐藏的插座。   原来就在这里,季然松了口气,连忙道:“谢谢您。”   看着右下角缓慢增长的电量,季然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原来竟然这么简单,只需要一句话的事情,根本没必要纠结这么久。   他发现自己有些误会寒深了,仔细想想,寒深确实没生过气,就算季然在工作中犯了错,寒深也只是平静地指出问题,从来没有对他发过火。   只是寒深气场太强了,职位又比他高了许多,导致季然每次看见寒深都害怕,带着天然的畏惧。   或许真是自己误解了他,如果寒深真的性格很糟糕,那Asher和Luke也不可能在他手下工作这么久吧?   只是寒深怎么还在看他?难道他刚才做错了什么?   察觉到一旁的视线,季然又突然不确定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寒深看着季然,又垂下视线看向他腿上的电脑。   “没有。”他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工作。   从季然上车时,寒深就发现了季然身上的腿链,但他无意探究下属隐私,于是没有表态。   直到季然因为这个腿链感到不适。   寒深是个严谨而负责的领导,不会让下属的私人状态影响工作。如果是其他事情,他会直接吩咐季然怎么做,但偏偏是这么私密的腿链……   以寒深的修养,断然做不出质问季然:你难道要戴着这个腿链作报告吗?   这一路寒深都在创造机会让季然开口,他百般暗示自己并非不近人情,如果季然主动提及,他必定不会拒绝。   但季然没有。   寒深心想,季然果然还是怕他。 第14章   季然看了一路的项目建议书,这次参与IPO项目的是一家酒企,体量不算太大,按理说丰盛之前都看不上这种项目。不知是不是最近行情不好,竟然也来参加这类竞标会了。   项目建议书写得很扎实,给出了市场、行业、政策分析,还有团队介绍、相关案例示范,甚至是给企业的具体方案。   后面还有一些附件,季然简单浏览了一遍大纲,没来得及细看,车就已经停在了酒店门口。季然带着资料袋下了车,袋子里装着几个牛皮纸文件袋,是盖章密封好的标书和建议书。   直到现在,季然才真切地感受到,他参加的是一个竞标会。   季然跟着寒深穿过走廊,在现场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前来参加竞标的投行券商,甚至连金石投行都派人过来了。他们的一个分析师认得季然,虽然是竞争对手,但还是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季然也点点头,小步追上了前方的寒深。   丰盛在前排预留两个座位,寒深一个,另一个应该是留给参与竞标的高管,季然很自然地走到了后面。   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寒深喊他:“坐上来。”   季然只得折返,有些茫然地站在椅子旁边:“我坐这里?”   寒深说:“请坐。”   季然:“……”   他怀疑对方在阴阳怪气,但偏偏又找不到证据。   季然坐下,有些茫然地问:“就我们两个人吗?”   寒深“嗯”了一声,问他:“项目建议书都看了?”   季然说看了。   寒深又问:“有没有哪里不理解的?”   建议书内容丰富,但整体来看比较基础,季然摇头:“应该没有。”   “好,”寒深告诉他,“准备一下,等会儿你上台宣讲。”   他去宣讲?   季然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道:“您没有开玩笑吗?”   “建议书不是看完了吗?也没有不理解的地方,”寒深似乎不觉得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语气平静道,“轮到你时,你根据理解如实说就行。”   “不是,”季然脑子有些乱,“为什么要我去?”   寒深:“原本负责竞标的Amanda临时有事。”   他要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   季然开始陷入焦急,他不明白寒深为什么要叫他上台,他还只是个实习生,竞标会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让他去?而且他口才本来就不突出,从来没在这种场合发言,万一他失败了……他根本负不了责!   “可我之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季然摇头,声音紧绷起来,“不行,我肯定做不好……”   寒深:“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不行的,”季然快要崩溃了,“我根本负责不了这么重要的项目。”   寒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是我下属,自然是我替你负责。”   寒深能替他负什么责?如果他丢了项目,还不是要处罚他,他说不定还会被辞退……   亏他来的路上还觉得寒深性格不差,哪里不差了,简直要讨厌死了,季然就没见过他这么讨厌的人!   季然有一百个不愿意,可寒深似乎已经下定决心,当兰亭酒业的人过来和寒深打招呼,寒深直接推了季然后背一把,又说:“感谢各位对丰盛的信任,这次竞标会是我的直系下属负责。”   企业方的人也是个人精,听寒深这么说,立刻跟着附和道:“年纪轻轻就能让寒总如此重视,想必能力不凡,期待季总的高见。”   季然挤出个僵硬的笑和对方握手,人已经要疯了。   他脑子里不停地闪过一段段文字和图标,丰盛的优势,兰亭酒业的基本情况,现场竞争对手的优缺点……   其实他也并非社恐得完全无法演讲,他只是容易紧张,每次登台发言都需要提前在心里排练许多次。如果提前给他几天时间准备,甚至只是提前一天告诉他,季然都觉得自己会处理得更好。   可这次时间太短了,从他接触项目建议书到现在,也只不过是短短一个多小时。更别提临到会议开始前,寒深才告诉他要上台。   季然很不喜欢这种突发状况。   他是个绝对的J人,每一件事都习惯先打框架,然后再作出行动。   突发状况会让他陷入混乱,尤其这次寒深还让他做的是最不擅长的事情。   突然接到通知10分钟后要在公开场合演讲,世上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尤其是他的演讲还关系到一个八、九位数的上市项目。   但凡有任何一丁点儿其他选择,季然都会起身离开。   但离开后他又能去哪里?季然甚至不敢表现出崩溃,他强行收拾心情,顶着双倍压力开始准备工作。   这次参与竞标会的券商很多,相对来说,留给每家券商的时间就比较短,季然刚回忆完第一遍PPT的内容,然后就轮到他上台了。   季然深吸一口气,在寒深注视的目光中起身,打开提前拷贝在演示电脑上的PPT。   明明是很短的几秒钟,季然却觉得这一幕无比漫长。周围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只剩下他点击鼠标的咔咔声。   哪怕他现在低着头,季然都能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一道道目光。   好奇,怀疑,探究……   季然打开PPT,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虽然很紧张,压力也很大,但季然还是强迫自己完成了任务,没有出现忘词、停顿以及其他差错。   可上一个做陈述的是金石投行的唐骏,他是投行常见的那种全能型人才,社交能力就可见一斑。   他比季然要适应这种场面得多,唐骏先用一个有趣诙谐的小故事作为开头,中间业务方面表述也很专业,结尾振奋人心,给企业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季然跟在唐骏身后,他的陈述也没有出错,但就是普通。   从演讲人的状态、对现场气氛的调度、还有对自身专业的表述,都显得非常普通。   季然下台,会议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季然看向企业方沉重的表情,心脏重重沉了下去。   完了,他搞砸了。   回程路上寒深没有骂他,但却让季然更难受了。连骂都不骂,想必已经是对他失望至极。   季然屡次想张口说些什么,却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他沉默地回了家,又在一个小时后,在朋友圈刷到唐骏分享拿下项目的喜讯,而他这边并未得到任何消息。   显而易见的结果不是吗?季然从来不觉得靠自己那样的演讲就能拿下项目,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这么难受?   季然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出租屋,他把书包放在椅子上,给老旧的电脑充上电,呆呆坐在床头。   直到大腿内侧传来一阵钝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取腿链。   季然脱下西装裤,银色的腿链牢牢陷在他大腿肉里,勒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就仿佛精神压力的具象化。   看着这一片痕迹,季然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窒息。   因为他的失误,公司丢了一个九位数的大项目,季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沮丧中。   可他很快又愤怒起来,说到底,这都是寒深的不对,如果不是寒深逼他上台,他根本不会犯下这样的失误!   季然开始在网上搜索投行实习生的工作内容,每家企业都有不同的培训方式,也有一些非常优秀的管培生会参与重大项目,但其中绝不包括负责一场竞标会。   普遍来讲,只有中高层才会负责项目开发,下面的分析师、助理、甚至VP都是执行方。   季然又询问公司其他管培生的工作内容,都是很普通的一些项目,像Leo这样参与合成智能的IPO,已经是很重要的工作了。   明明其他实习生的工作都很轻松,寒深为什么就非要让他做这些?   是故意欺负他,好让他主动提离职吗?   季然怒气冲冲地打开招聘软件更新简历,他本科学历好,实习经历也丰富,沪市坐拥上交所,全国大部分券商投行集中于此,季然很快就找到了几个符合他要求的岗位,有一家甚至就在丰盛隔壁,他去面试都不用请假。   可是真的要走吗?直到这一刻,季然又犹豫了起来。   丰盛已经是业界顶尖,离开丰盛的其他选择都是下择。而且丰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实习这几个月来,他已经接触了好几个大项目,除了老板外,其他同事都很好……   而且就算寒深很不好,也还远没有网上那些奇葩领导这么糟糕。   季然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递出简历。他振作起精神,打算剪辑上午拍的腿环视频,可自己状态比想象中还要差,根本无法工作一点儿。   沮丧的季然登录社交账号,自暴自弃地发布一条动态:有点儿难受,大家可以安慰我一下吗?   网友非常善良,大部分都在鼓励安慰他,季然看完评论稍微好受了一些,但依旧无法彻底排解情绪。   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森林里迷了路,明明一直在往前走,却永远也走不到正确的地方。   季然想要一个经验丰富的长者,想要一个带他走出绝望的引路人。他曾以为这个人会是他父亲,但是父亲很快就用自己的专制、蛮狠证明他不堪胜任。   季然迷茫,愤懑,又不甘,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出了问题,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解决问题的方式。   就在他不抱希望准备下线时,后台虎鲸发来消息:你还好吗? 第15章   要告诉虎鲸吗?   季然不是个习惯谈论自身的人,在现实生活中,一些刚认识的人就能很自然地说我今天、我爸、我妈、我家猫猫狗狗怎么怎么样,但季然很少用这种句式,他觉得自己生活乏陈可善,他害怕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   但现在他太难受了,又或许是隔着网络,让季然能稍微坦然地表达一些自己的情绪。   季然在私信框里敲出一长串文字,但发送前一刻又犹豫了起来。   最终,他把内容全都删得一干二净。   他不能告诉虎鲸。   他根本就不会共情自己。   季然退出社交软件,胡乱地刷着朋友圈打发时间,没想到竟看到了弟弟季丞轩的生日视频。视频中一家三口围在蛋糕前,幸福又喜悦。   季然最近都忙晕了,这才想起今天是弟弟生日。   他发去消息:[红包]弟弟,12岁生日快乐~!   过了一会儿,那边领了红包,回复他:谢谢哥哥。   季然又问:寄给你的礼物收到了吗?   季丞轩:收到了,但电纸书不能看视频也不能打游戏,哥你下次能送我ipad吗?   季然本来想说ipad主要是娱乐,对学习没什么帮助,他这个年纪买来会影响学习。但季然又想起自己小时候想要什么东西,父母也是用各种“正当”理由不满足他的愿望。   季然不想成为这样的家长,他同意了弟弟的要求,只是嘱咐:我明年送你ipad,但你记得多看书,别贪玩儿影响学习。   季丞轩:嗯嗯,我都知道的,谢谢哥。   和季然比起来,季丞轩成绩要差了许多,现在才小学六年级,已经只能勉强及格了。   季然打电话给妈妈,说自己买了本电纸书,让她平时督促季丞轩少玩手机,多看名著。   “什么电纸书?”女人的声音充满了疑惑。   季然向她解释。   “那个啊,”对方这才反应过来,回答道,“他说不喜欢,放在什么咸鱼上卖了。”   季然愣在了原地。   妈妈又说:“你弟弟玩具多得是,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卖了存点儿钱。可惜你小姨送了个大蛋糕,他也是吃两口就不吃了。要是你肯定不会这样,你小时候比他懂事多了。”   是啊,他懂事多了。   他过生日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玩具,连生日蛋糕都没有吃过。季然心疼爸妈工作辛苦,也从来不会张嘴要什么。等他后来可以自己工作买玩具,买蛋糕,却早已经过了需要那种仪式感的年纪。   可季然不明白,明明他家从小穷到大,连大学生活费都是季然自己挣的,怎么他一长大,家里条件就变好了呢?   一晚上季然都没有睡好,一会儿梦见弟弟丢了他的礼物,一会儿梦见寒深对他说:Julian,你被开除了。   季然头晕脑胀地起床,洗漱,刚从卫生间出来,又在门口看到一道陌生的身影。   他室友站在门口,足足看了他好几秒,这才说:“早上好。”   季然有3个室友,他隔壁的男室友住主卧,自带独立浴室,按理说不会使用外面的公共浴室。也不知道今天怎么撞上了他……   季然又想起他拍视频时被对方围堵,连忙转身回了房间。   他反锁房门,又蹑手蹑脚换好衣服,确定门外没人后,才背着电脑出了门。   地铁依旧拥堵,季然挤了两趟才上车,他单手抓着吊环,戴上耳机开始听早间财经新闻。   越靠近市中心人越多,整个车厢都挤满了人,导致季然下车时,不得不伸手把面前的人扒开,嘴里大喊:“不好意思,请让一下,这里有人要下车。”   季然费尽全力终于挤下了车,却察觉有东西从他耳朵上滑落……   靠,他耳机被挤掉了。   季然连忙转身,地铁门却已经关闭,载着他的耳机一同远去。   季然站在原地崩溃了一分钟,直到下一班列车抵达,季然这才默默摘下另一只耳机,随着汹涌的人群进入公司大楼。   周一早上九点,同事们在互相问候,分享自己的周末生活。   季然把自己丢进椅子里,觉得自己的人生都糟透了。   “Julian,”Asher透过挡板喊他,“上交所修订了股票发行上市审核规则,这是最新版本,合成智能的招股书还是用的旧版吧?你安排人更新一下。”   季然其实听到了,但他依旧保持着坐立的姿势,什么也没有回答。直到一只大手落在他肩膀,季然这才从那种奇怪的状态中抽离。   Asher弯腰注视着他,墨绿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你还好吗?”   季然抬头看着Asher,觉得有些不可思议。Asher每天工作这么忙,怎么还还有精力关心别人呢?   季然很感谢Asher的善意,可现在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变成一只阴暗扭曲的臭虫,无差别的攻击所有人。   “我没事,”季然挤出一个笑,又对Asher说,“抱歉我有些走神,你刚才说什么?”   Asher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季然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打开电脑,把最新条款更新到招股书。Asher说他可以安排别人,可他只是个实习生,整个项目的同事职位都比他高,资历也比他老,他能安排谁?最后还不只能自己干。   更新条款不难,只是比较麻烦,一页页认真核对就不会出错。   季然打开文档,刚往下翻了两页,电脑突然出现蓝屏。   又开始卡了。   季然熟练地关掉其余多余文档,以往好用的方式这次却不起效,他按住电源键强行重启,出现的却是一堆乱码,电脑彻底报废了。   季然大脑有一瞬空白,还没来得及想好要怎么办,头顶突然落下一道声音。   “Julian,来我办公室一趟。”   季然呼吸一滞,几乎不敢抬起头。   寒深来公司了。   他要挨骂了吗?   季然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大脑突然一片眩晕。   而且他电脑怎么办?还能修好吗?该不会连资料都会消失吧?   “Julian,”办公室,寒深目光沉沉地看向他,“你有在听吗?”   季然:“没有。”   话一出口季然就觉得自己要挨骂,寒深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谈论正事:“兰亭酒业这个项目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季然:“没想法。”   寒深:“你有没有分析过他们更适合哪条上市路径?”   季然:“不知道。”   寒深敲了敲桌子:“Julian,请注意你的态度。”   “我态度怎么了?”季然整个人都无比紧绷,就仿佛一颗被吹到极致的气球,在寒深的步步紧逼下终于爆炸了,他愤怒地反问,“请问您是不满意我的态度,还是根本就不满意我这个人?”   “你在生气?”寒深终于反应过来,却是不解,“但是为什么?”   他不是阴阳怪气,他是真的不理解。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季然双手握拳,几乎是大喊出声:“因为你一直在故意刁难我!”   他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大的声音说话,甚至在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回音。   寒深没有说话,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季然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他疯了吗?   他刚才做了什么?他冲自己老板大喊大叫?工作还要不要了?   季然明知道自己不该冲寒深发火,可大脑此刻却产生了一股诡异的快感,催促着他进一步发泄怒意。   “我问了其他管培生,他们根本就不会有这些工作,”季然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了,他抬头看向寒深那双冷淡的眼,怒气冲冲地指控,“可你一直给我安排超出我能力之外的工作,让我管理项目,参加各种饭局,还强迫我上台演讲,甚至连招揽项目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推给我,我明明说了,我根本做不到,我……我……”   他突然停了下来,自责、愧疚、无能……   巨大的挫败感如海啸般淹没了他,季然伸手捂住自己脸颊,眼泪瞬间沾湿了他的掌心。   哭什么哭,哭个屁!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一吵架就掉眼泪的坏毛病!   季然粗暴地抹了一把脸,又强行把眼泪憋回去,然后愤怒地抬起头——   反正都要离职了,至少吵架不能输。   至此,这个一直以来乖巧得过分的男生,在此刻终于显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他在表达自己的愤怒,他在用愤怒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寒深沉默地看了他许久,最终选择尊重季然的意愿:“你如果真觉得自己做不到,可以选择离开。”   季然的心重重沉了下去,寒深果然是要逼走自己。   既然寒深根本就看不上他,那他一个劲儿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季然心里乱得要命,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办公室。   “Julian,”他刚回到工位,Asher就抱着两个盒子朝他走了过来,“总算找到你了,这个你拿着,刚给你申请的办公设备。”   一台最新款MacBook Pro,还有iPad pro。   季然完全没反应过来,呆了好几秒才问:“为什么给我这个?”   Asher解释:“上周Samuel就交代我,我工作太忙忘了,抱歉啊。”   上周就……?   寒深上周确实来找过他改资料,他电脑也确实在那时卡了十几秒。   可就因为这个?季然呆呆看着面前的电脑,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见他还有疑问,Asher又进一步解释:“笔记本电脑是公司统一配的,本来是正式入职才有,但听说你电脑性能一般,就提前给你申请了。平板是Samuel自己给助理配的,方便我们处理一些日常工作。”   季然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眼前逐渐弥漫起水雾。   他明明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了下来。   “哎,你别哭啊,”Asher慌乱起来,“我就晚了几天,应该不至于这么伤心吧?”   “不、不是的,”季然狼狈地摇头,“不是因为你……只是我……我……”   他张嘴想要解释,却只溢出一串哽咽。   季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眼泪根本就控制不住。明明他的电脑只卡了十几秒钟,明明从来就没有人在意……   可偏偏寒深注意到了……   长久积压的情绪在此刻喷涌而出,季然把脸埋进臂弯,眼泪掉得更凶了。 第16章   季然没有崩溃太久,大约一分钟后,他就擦干眼泪对Asher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儿,”Asher拍了拍他肩膀,缓声道,“我们都有艰难的时候,哭完继续工作就好了。”   “可我……”季然低下头,有些沮丧起来,“可我已经不能继续在这里工作了……”   “为什么?”Asher很意外,“你要离职?”   季然摇头,小声道:“是Samuel不喜欢我……”   “怎么会?”Asher惊讶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不是这样的人。”   季然闭上眼,痛苦道:“Samuel昨天让我参加了一个竞标会,我把项目丢了……”   Asher似乎准备说什么,但季然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可实习生根本不会参加这么重要的工作,如果不是为了让我犯错赶我走,他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Asher:“可如果他真要赶你走,又怎么会让我给你准备新的办公设备?”   季然被他问住了,他试图说服自己:“可能Samuel觉得我的旧电脑影响工作。”   “那不是正好?”Asher说,“这样他就有理由让你离开了。”   季然愣在了那里。   确实,这件事逻辑上说不通。   难道是他误会了,其实寒深并不想赶走他?可既然不是针对他,又为什么会安排他这种工作……?   “再和他谈谈吧,”Asher拍了拍季然肩膀,“你是很优秀的员工,离开对Samuel和我来说都是损失。”   Asher的赏识让季然心里好受了不少,他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那我再和Samuel谈谈?”   “进去吧,”Asher说,“他还有半小时的空闲时间。”   季然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确定看不出什么问题后,重新回到了寒深办公室。   “Samuel,”季然站在桌前,有些尴尬地开口,“可以谈谈吗?”   他已经在非常用力地遮掩自己哭过的痕迹,但他嗓音带着哭后特有的沙哑,眼睛周围的红晕也没能彻底散去,哪怕一个三岁小孩儿也能看出来他刚哭过。   寒深没有戳穿季然,也没有安慰他。因为他知道季然不想在自己面前哭,也不愿意向他展示任何脆弱。   “可以。”寒深从办公椅上起身,走到一旁的会客茶几旁坐下,他只有谈大事时才会选择茶几。   季然站在原地,不知要不要跟过去,直到寒深对他说“坐”,季然这才小步往前,有些拘谨地坐在了他对面。   寒深给季然倒了杯水,说:“你想谈什么?”   季然受宠若惊地说了声谢谢,伸手接过水杯抿了一小口。   又过了好几秒,他这才抬起头,谨慎开口:“您还想继续留我工作吗?”   “Julian,这件事的选择权在你,”寒深抬头看他,“事实上,我从未想过让你离开。”   我从未想过让你离开。   季然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哪怕他已经从Asher的分析中猜到了这种可能,可现在听见寒深亲口承认,还是感到非常意外。   他双手握紧水杯,有些迟疑:“可您为什么要派那样的工作给我,我根本无法完成……”   寒深说:“我以为你可以完成。”   寒深这么相信他,他却把这件事彻底搞砸了……   季然心情复杂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没能完成您的期待……”   他鼻头一酸,竟又要落下泪来。   可最终季然忍住了,事情已经发生,哭着道歉并不能改善现状,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好受一些而已。   季然抬起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这件事还有回转的余地吗?我想再和兰亭酒业的人谈谈。”   寒深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当初金石投行可以撬走我们的项目,那我们也完全可以效仿对方。”季然重新振作起来,“更何况丰盛本来就有这个能力,我们提出的方案也很优秀,只是因为我的宣讲没能完全表达清楚丰盛的优势。我想和兰亭酒业的人再见一次面,这次我一定好好准备,让他们明白丰盛的优势。”   季然说完,寒深一直没有表态。大约过了十秒,寒深这才说:“思路不错,但是不必了。”   季然心头一沉,果然还是晚了吗?   也是,商场如战场,大家都是竞争关系,又哪有这么容易弥补……   “对不起,”季然低下头,小声道,“是我太天真了……”   “不要因为一次失败就全然否定自己,失败并不可怕,这次发挥不好那就下次继续。”寒深说,“就算是我,也有没能拿下项目的时候,关键是要从失败中汲取教训,争取下次成功。”   道理他都懂,但又有谁愿意失败啊?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一个项目……   如果他昨天好好表现,这个项目根本就不会丢。季然再次沮丧起来。   寒深:“更何况,项目并没有丢。”   “项目没丢?”季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竞标看的是整体能力,场内因素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寒深告诉他,“虽然我们的竞标宣讲不算完美,但他们看中的是丰盛的综合能力,这个项目将由我们和金石投行共同负责。”   季然以为寒深帮他兜底了,有些自责:“难道您后面又找过他们?”   “没有,”寒深告诉季然,“其实在一个月前,兰亭酒业就找到了我们,希望能和丰盛合作上市项目。”   “一个月前就?”季然很震惊,“那为什么还要参加竞标?”   寒深说:“但考察后我发现项目复杂,且回报平平,就拒绝了他们。没想到兰亭酒业老总和丰盛股东有交情,董事会向我施压。为了减轻压力,我提出和另一家券商合作,联合承销。他们这次宣讲是选择另一家券商,丰盛早已内定,宣讲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季然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之前他说自己负责不了这个项目,寒深一脸好奇地看着他,表示:你是我下属,自然是我替你负责。   他本以为这只是寒深敷衍他的漂亮话,没想到对方早做了准备。   季然又想起那些出事了就把责任推给实习生的公司,他想,寒深虽然不是个善解人意的领导,但至少他承担了属于自己的责任。   季然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故作轻松道:“那您让我上场,就是让我去凑数的吧。”   “不是,”寒深一脸你怎么会这么想的表情,“首先,这个宣讲并不需要人凑数,而且如果只是想让你凑数,我也不会绕了大半个城市来接你。”   季然愣了愣:“您当时不是说,是从机场过来顺路吗?”   寒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只是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锻炼机会,但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太激进了,给你……”   他目光落在季然红肿的眼睛上,补充:“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到现在,季然已经完全理解了寒深的用意。   或许在寒深看来,这只是一场对季然的普通尝试。因为恰好有这个机会,于是他让季然上了,宣讲顺利当然好,但发挥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对寒深来说,这只是一个锻炼场合,不会对结果造成任何影响。   季然完全理解了,但他依旧很生气。   “您下次再做这种事之前,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我的处境?”季然突然站了起来,“在你眼里,你可能觉得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锻炼,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毫无预兆地上台,整个周末都在为弄丢了项目而焦虑。”   寒深表情有些错愕。   季然更委屈了,尤其是当他理解寒深理由的正当性后,他变得更加愤怒了。   “你这么优秀,又有家庭托底,自然觉得一次失败无关紧要。可我不一样,光是走到这里就已经用尽了全力!”季然抬头看向寒深,他感觉自己又要哭了,但他努力忍了下来,只是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单打独斗,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决定,不管什么结果都是我自己负责。我拼了命的学习,每一次选择都慎之又慎,每一次行动都要准备到完美。因为我清楚自己身后没有别人,我没有犯错的余地。”   “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成绩,可你却仅仅因为一次尝试,就毁掉了我的生活。你们这些精英,能不能稍微有点儿对普通人的同理心?”   季然说完,陷入了强烈的情绪起伏中。他胸膛因为愤怒急促起伏,眼里再次蓄满泪水,却没有哭。   这正是战斗的关键时刻,决不能在这种时候哭出来。   季然已经无所谓去留了,吵了这么大一架,寒深脾气再好估计都容不下他了。   但是他并不后悔,说出来他感觉舒服多了。   寒深似乎很震惊,然后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竟然递了张手帕过来。   季然不要。   寒深坚持要给他。   季然瞪了寒深一眼,一把拖过他那张几千块的高级手帕,狠狠擤鼻涕,发出了非常不礼貌的声响。   季然有意挑衅对方,寒深却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反而语气诚恳地说:“抱歉,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   道歉而已谁不会?他根本不觉得寒深会真的觉得抱歉。   季然不吭声,寒深又递了一张手帕过来。   季然不要。   寒深就把手帕放在季然面前的茶几上,又说:“我想请你留下来,继续跟进兰亭酒业这个项目。”   他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了,寒深竟然还愿意要他?   季然心想,他本该感恩戴德的,他应该像往常一样说可以,然后转身出去继续工作。   然而当他开口时,说出的话却变成了:“如果我不想跟进呢?”   寒深:“是不想留下还是不想跟进项目?”   季然:“……”   好狡猾的一个人,竟然一下就抓住了他的漏洞。   季然没考虑清楚,也和寒深打马虎眼:“我太忙了,我管不过来。”   寒深抬眸,似乎有些惊讶:“你工作压力很大?”   “大得要命,”季然连装都不装了,直接道,“工作真的太多了,来到总办后,我几乎天天加班到凌晨,没有任何私人时间。”   寒深:“可你的工作量只有正式助理的二分之一。”   季然:“可我的工作已经是普通实习生的2倍。”   寒深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还是要走吗?”   季然沉默了好几秒,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抬头看向寒深:“我可以留下,但是得加钱。”   寒深:“你想加多少?”   季然深吸一口气,谨慎地伸出两根手指。   “可以,”寒深很干脆,“在你实习日薪基础上,我给你双倍工资。”   双倍?   季然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只想涨薪20%。   结果寒深说可以给他双倍???   双倍工资是什么概念,季然现在实习日薪400元,他一个月至少能工作25天,再算上出差补助,已经可以稳定月万。   而现在,寒深要给他双倍工资,那也就意味着……他实习工资可以接近两万?   两万块,季然这辈子都没拥有过这么多钱,而这仅仅只是他一个月的实习工资!   季然已经激动得手足无措了,可不知是不是加薪成功给了他勇气,他并未就此离开,而是继续说道:“我还有两个要求。”   寒深:“你说。”   “我可以适度加班,但我不想临时加班,”季然看向寒深,继续道,“而且如果有出差,我希望你们能提前一天通知我。”   他是个99%的J人,真的非常不喜欢突发状况。   寒深沉默了一会儿,说:“很抱歉,我不能保证做到以上两点。”   季然抿了抿唇,他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   寒深:“我理解你不希望被打乱生活的心情,但你知道我们的行业性质,总能遇到突发状况,需要及时处理,一些合作机也会稍纵即逝,不容丝毫犹豫。”   季然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公司同事也经常接到临时出差,又或者要在2个小时里出具一份项目计划。就连寒深自己也是如此,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因为合成智能项目出现问题,寒深就连夜从国外赶了回来。   他们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工作模式,显得季然反而是个异类。   “初入职场都会有一段时间的不适应,”寒深对季然说,“如果下次再有类似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尽量给你预留出反应时间。”   “你觉得可以吗?”   涨薪后面两个要求本来就是附加,季然选择了投行这份工作,自然也明白其中的挑战和压力。能够得到上司表态,他已经很满意了。   季然点头,说可以。   寒深又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季然本来想说没有了,这次谈话的结果他已经非常满意。   可看着对面西装笔挺、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的寒深,季然突然很是好奇:“您怎么能一直保持高效率工作?就一点也不会觉得累吗?”   寒深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回答了季然:“当然也会累,但我习惯了。” 第17章   兰亭酒业项目合同签订后,季然跟随项目组一起前往酒厂尽调。   兰亭酒业虽然对外给人一种很新潮、年轻化的感觉,但企业是家族化经营,整体氛围趋于保守。   第三天上午,丰盛VP有工作先行离开,剩下分析师和三位管培生留下继续工作。分析师带着Leo和财务总监见面,季然和另外一位管培生去采访大老板。   兰亭酒业老总是一个60多的老头儿,不仅长得凶,脾气也很差,见他们年纪小,几番沟通下来都不太配合。   被问到企业核心竞争力时,老头儿更是直接甩了脸:“我请你们来就是让你们解决问题,要是什么问题都要我来回答,那拿你们还有什么用?”   和季然一同采访的是一个叫何书含的女生,性格内向,说话细声细气。她被老头儿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看了季然一眼。   “有什么问题吗?”老头儿开始瞪他们,“采访我就派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崽崽来,能有什么用?”   这种老头儿一看就是被吹捧习惯了,恨不得当个天王老子横着走。   季然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却是笑着接过话头:“贵企既然选择了丰盛,想必也是承认我们的工作能力。采访只是手段,关键是要把兰亭的真实状况展现出来,让监管机构和投资方相信兰亭的实力。您觉得对吗?”   老头儿哼了一声,似乎是接受了这种说辞,一脸骄傲地说:“兰亭的核心竞争能力,当然是我们的白酒产品,这款酒……”   采访结束,季然和何书含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   “终于结束了,”何书含把录音笔放进口袋,松了口气,“刚才我都紧张死了,还以为什么都拿不到呢。”   季然点点头:“还好最后拿到了一些有用的资料。”   “多亏有你,”何书含抬头看了季然一眼,有些感慨,“没想到你竟然变了这么多。”   “嗯?”季然有些茫然,“哪里变了?”   “也不是变了,就是给人的感觉和之前不一样了,”何书含想了想,说,“之前我们都不擅长处理人际冲突,但今天你却能哄着那个总裁完成了采访,感觉你成长了很多。”   成长?   这个词对季然来说有些陌生,他不觉得自己有哪里成长了,相反他经常失眠,压力大到爆炸,经常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季然笑了笑,摇头说:“我只是不得不做,其实我也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   “是吗?”何书含很震惊,“一点也看不出来,我觉得你处理得可好了。”   天天被寒深逼着做这做那,无数次压力大到想要崩溃,还要硬着头皮收拾烂摊子……   经历了这些,这种老头儿的刁难都只能算小意思了。   “都是演的而已,”季然笑着摇头,“毕竟在投行里,内向的人很难生存。”   “是啊,”何书叹气,“职场对i人真是太不友好了,之前我都在想,与其在这里受这种窝囊气,不如干脆回去读博得了。”   季然有些羡慕:“其实我也考虑过读研。”   “那你怎么不去?”何书含好奇,“你成绩这么好,第一学历又高,完全适合搞学术。”   季然又想起自己说想考研时,父亲那沉重无奈的叹息。   当初自称砸锅卖铁都要供他读书的男人,现在又觉得本科毕业就够了。   父母都是初中毕业,季然也不期望他们有多高的认知,能供他上完大学,他已经很感激了。   季然垂下眼眸,平静道:“我觉得有工作经验再读研,应该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有道理,”何书含点头,“如果不是出来工作,我也不知道我还挺喜欢搞学术的。”   今天的考察任务很多,采访结束,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工厂,等忙完已经是傍晚。   考察最后一天,企业的人充分发挥了酒企文化,给他们准备了一场送别晚宴。季然受不了天天应酬,找了个借口溜回了酒店。他确实有工作要忙,季然让何书含把白天的采访录音发给他,打算今晚把采访稿整理出来。   不料2分钟后,对方回复他录音笔不见了。   [Julian]:怎么回事?   [Emma]:我下午借给Leo了,他现在还没找到……   季然又问Leo,对方说可能落在了工厂,时间紧急,他们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季然决定和Leo一起回去找。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工人已经下班,整个工厂都暗了下来,一栋栋建筑坐落在山间,像是一头沉睡的怪兽。   Leo去了污水处理站,季然朝着酒库走去。夜深人静,整个酒窖都黑黢黢的,安静得可怕。   季然用手机手电筒照亮四周,终于在酒桶角落里找到了丢失的录音笔。   他正准备离开,角落里却闪过一道黑影,季然还未来得及细看,眼前突然蹿出一片火光——酒窖失火了!!   【呜——呜——】   【呜——呜——】   红色消防车穿过小镇宁静的夜晚,季然裹着羽绒服坐在酒窖门口的花坛旁,看着消防员拖着水枪冲进地窖。   因为发现及时,灾情很快得到了控制。   季然终于放下心来,起身准备离开,却不料又在门口撞到了酒企老总。   季然不太想和他打招呼,对方却朝他走了过来,一脸感激道:“还好你发现得早,不然就不是损失两桶酒的事情了。”   季然在心里骂了这人好几回,突然被对方感谢,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损失不大就好。”   现场很混乱,老总很快又被警察叫走协助调查,季然如实说出自己看到的,就起身离开了。   “听说你遇到了火灾?”还没走出酒厂,Asher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怎么样?有受伤吗?”   “没事,”季然说,“现在火已经灭了,损失还在可控范围内,警方和工厂的人正在调查。”   Asher:“那你呢?”   “我也没……”季然话还没说完,就被Leo抢过手机,男生中气十足地朝电话那头吼:“季然他受伤了,但是他不想去医院!”   季然:“……”   还兴告状是吧?   “先去医院,”Asher说,“手头的工作可以先缓一缓,公司会派人过来处理。”   “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吧?”季然是真的觉得没必要,“我只是轻微擦伤,你们不用大老远过来……”   Asher:“人已经在路上了,一个小时后到。”   季然:“……”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他再拒绝也没用了,只得点头道:“那辛苦你了。”   季然打开地图查询医院位置,Leo本来想陪他一起去,但因为他也看见了事故现场的人影,被警察留下调查。   季然在工厂门口等了十分钟都没打到车,他又不是那种会心安理得麻烦别人的类型,犹豫再三,季然干脆步行回了酒店。   尽调的资料可以晚一点儿再整理,但公司的日常工作却不能拖延。   季然把白天没空做的工作做完,再按照要求汇总给寒深。   没有得到回复。   兰亭酒业起火的消息上了本地新闻,季然陆续又收到了不少同事的慰问,他一一回复报平安,这才发现2个小时前,爸爸曾给他发过一条消息:有急事相商,收到请回电。   急事?   现在都快12点了,季然担心吵到他们,但又怕真错过什么事,先发了条文字消息过去:睡了没?方便说话吗?   消息刚发出去,那边电话就打了进来。   “什么事?”季然有些紧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那边开的免提,季然听见了妈妈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才回消息,工作很忙吗?下班没有?”   季然“嗯”了一声,又问找他有什么事。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我想着你生日快到了,我们准备来沪市给你过生日,你方不方便?”   要不是妈妈提起,季然都快忘记自己的生日了。   季然独自在外打拼,家人过来他其实是高兴的。但高兴之余,也觉得有些不太方便。   他现在一穷二白,爸妈过来了根本招待不过来。他也不想父母大老远过来还要挤公交,搭地铁,一分钱掰成两瓣花。   但听着母亲小心翼翼的语气,季然又心软了。   妈妈从来没有旅游过,季然还记得他读大学时妈妈也想去京市玩,但后来觉得花钱多,爸爸也不同意,就放弃了。   当时季然就下定决心,以后挣钱了一定要带父母出去玩。   “方便,你们过来吧,”季然说,“就是我工作忙,不一定有时间陪你们玩。”   “我们只是过来看你,”妈妈说,“又不是专门过来玩的,不出去也行。”   季然又问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妈妈说等弟弟放寒假。   一家三口的出行是笔不小的开支,但季然现在有了收入,也愿意回报家人。   他问:“你们怎么过来?”   妈妈:“火车就行。”   爸爸:“最好卧铺。”   就算父亲不提醒,季然也不忍心让爸妈坐三十个小时的长途绿皮车。   季然小时候也坐过绿皮车,他初中毕业考上重点高中那年,爸妈允许他去他们工作的城市玩。   炎热的7月里,季然跟着一位叔叔上了车,绿皮车里挤满了人,混乱、闷热、又肮脏,季然在里面呆了三十多个小时,那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的噩梦。   季然又开始看高铁票,车程十几个小时,车票将近一千。而且他们老家地级市没有高铁站,需要到省会才能乘车,说不定还要在市区住一晚。   折腾这么久车票也没便宜多少,还不如坐飞机。三个人的机票,那就更贵了……   看着那一串串数字,季然陷入了犹豫中。   他存款不够了,就算下个月发了双倍工资也有些捉襟见肘。月薪2万听起来很多,但扣除五险一金税后到手也就一万多,而且他还要交下季度的房租,一万块又没了。   季然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沙哑:“硬卧可以吗?”   那边静了一瞬,这才说:“可以啊。”   妈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我们当年打工去沿海都是绿皮车硬坐,要走一两天呢。”   季然愧疚不已,他屡次想说要不然你们别来了,可他一想到母亲这些年的辛劳,父亲曾经在工地上受的伤,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也知道父母养大他不容易,早些年外出打工做的都是最辛苦的体力活,爸爸还在工地上丢了半截手指。   他现在读书读出来,是该好好回报他们。   可他真的好累……   季然挂断电话,心头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明明他找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明明他涨了这么多工资,可为什么他的生活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嗡——”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Samuel。   季然接通电话,声音有些哑:“老板您找我?”   “你人不在医院?”寒深声音透过夜色传来,不辨喜怒。   “啊?”季然人有些懵。   寒深又问:“你人在哪里?”   季然:“……酒店。”   寒深:“下楼,我15分钟后到。”   下楼干什么?寒深要过来?   可他怎么在这里?过来的不是Asher吗?而且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季然心里乱得要命,但他不敢耽搁,洗了把脸就急匆匆下了楼。   此时时间已是凌晨,整个小镇都陷入了安静中,只有酒店门口还有一盏路灯亮着。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季然面前。驾驶位车窗降下,露出寒深深邃的侧脸轮廓。   寒深掀起眼皮看了季然一眼:“上车。”   季然不太想去,摇头说:“我没事,就不麻烦您了……”   “别让我说第二遍,”寒深压低嗓音,带上了命令的语气,“上车。”   季然鼻尖一酸,突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委屈:“你来就是为了凶我吗?”   寒深似乎没想到季然会是这种反应,神情微怔,随即放缓语气说:“抱歉,我担心你的伤势,去医院看看好吗?”   季然没吭声,寒深没再催促他,只是耐心地等待。   又过了一会儿,季然觉得心情似乎没那么糟糕了,于是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第18章   镇医院晚上只开了急症,一位年迈的医生昏昏欲睡地坐在候诊室,见季然进来,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情况,让他先去门口挂号。   季然拿着单子回到候诊室,医生接过看了眼,放下单子问他:“什么情况?”   季然看了眼寒深,撩起衣袖说:“手臂擦伤了。”   医生看了眼,又伸手按了按,然后问他:“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季然迟疑片刻,说:“背也有点儿疼。”   医生:“衣服撩起来,转过去背对我。”   季然脱掉外套,还在犹豫要放到哪里,寒深伸手接了过去。季然说了声谢谢,撩衣服前抬头看了寒深一眼。后者左手臂弯挂着他外套,右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似乎没有避让的意图。   季然抿了抿唇,动作迟缓地扯出衬衫,轻轻撩起了下摆……   南方医院没有暖气,冰冷潮湿的空气开始刺激季然裸露的皮肤,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小幅度发着颤。   医生双手在他皮肤上按压,突然间,后腰传来一阵刺痛,就仿佛有铁钉钻进他骨头,季然难以自制叫出了声。   “嚯,这么大的血肿,”医生松开手,又按压了他周围别的地方,“这边也疼吗?”   他都快被疼死了。   季然紧咬牙关,艰难挤出几个字:“有点儿。”   之前本来没这么痛的,没想到休息了两个小时,竟然越来越严重。   医生还在检查旁边的部位,寒深站在季然身后,安静地注视着他。   面前的男生身体紧绷,纤瘦的后背在冰冷的空气中不安地颤抖着。季然后背到侧腰有一大片青紫的伤痕,这让他本就瘦弱的腰肢更显脆弱,仿佛被人凌辱……   “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医生抬头看了眼寒深,目光有些责备。他把寒深当成了季然的监护人。   季然愣了下,这才意识到医生误会了,忙摇头道:“不关他的事,我自己摔倒的。”   医生没有多言,又问:“还有别的地方吗?”   季然想了想,摇头:“没有了。”   “应该没伤到骨头,就是血肿,消肿了就好了,”医生站起来对季然说,“去床上躺好,伤口面对着我。”   季然只得坐在床上,犹豫了一会儿,脱掉皮鞋趴了上去。脸颊陷入理疗床的圆孔,季然视线受阻,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他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然后医生的声音响起:“衣服撩起来。”   他又重新掀起衣服……   因为趴着,腰部往下自然凹陷下去,露出一个脆弱的弧度。   寒深依旧站在旁边,安静地注视着。   医生开始给季然按压排血,他的手掌很热,劲儿也大,挨着季然皮肤,像是记忆中外公的大手。   就是这股劲儿也太大了,季然被疼得有些受不了,双手握成拳头。   “有点儿疼,你忍忍,”医生一边按一边说,“你这个部位靠近内脏,不好包太紧。只能先把淤血按下去,后稍微加压包扎。”   季然“嗯”了一声,他其实挺怕疼的,但他很能忍痛,哪怕疼得再受不了,也不会叫出声来。   但是为什么会这么疼疼疼疼疼疼!   “呜……”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季然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很小的呜咽。   医生的按压还在继续,比起疼痛带来的痛苦,更让季然害怕的是等待疼痛来临前的恐惧。   那仿佛幼年时父亲随时会落下的打骂,哪怕长大后父亲已经不再打他,但季然依旧活在这种恐惧中,觉得自己永远无法逃离。   直到一只宽厚的大掌抚上他头顶,寒深沉而稳的声音响起:“没事,再忍耐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寒深在安抚他。   季然鼻头一酸,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太丢脸了,这么大的人还在医院哭出来。   季然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歉:“对不起,我太疼了。”   “都疼哭了?”医生笑了起来,“枕头都不用洗了。”   看着枕头上那一大片深色的水印,季然羞愧的低下了头。   见推拿结束,寒深开口说:“医生,包扎吧。”   医生这才放过了季然,拿出绷带给他包扎受伤部位。   洁白的绷带在男生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季然腰本来就细,被这么一裹更是不盈一握,寒深几乎一只手就能握过来。   包扎结束,医生又开了一些药膏,让季然拿着收费单子去缴费拿药。   季然还没来得及下床,寒深已经伸手拿过缴费单:“给我。”   “可是……”季然不敢麻烦他。   “公司报销。”寒深说完,拿着缴费单出了门。   季然有些茫然地坐在床上,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跟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从床上下来,慢吞吞地穿上外套。   医生和他搭话:“那是你领导?”   季然点点头。   医生:“不容易啊,你这领导还挺好的。”   季然点点头,也有些出乎意料,他根本没想到寒深会过来。   而且他怎么来这么快?   没过多久,寒深拿着几盒药膏回来了,医生又交代了他们一些冰敷的注意事项,季然一一记下,和寒深一起离开了医院。   今晚的火灾来得突然,也幸好发现及时。   除了季然试图用灭火器救火受伤外,没有出现别的伤亡。   医院门口很安静,季然在寒风中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今晚谢谢您过来。”   寒深没有看他,很客套地说:“不客气。”   季然:“可您怎么来得这么快?”   寒深:“刚好在邻市。”   季然哦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医院门口建了一片广场,广场不能停车,他们要穿过广场才能抵达停车场。   季然和寒深安静地走在广场上,寒冷的月光洒下,照亮寒深宽阔挺拔的肩膀。   他还是一副话语不多、冷冷淡淡的模样,但在季然看来,却觉得这个人好像没有那么冷漠了。他虽然严厉,但确实是一个有能力也有担当的领导。   季然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让领导先上车。   他刚弯下腰,后颈突然一紧——寒深捏住了他后颈。   体温伴随着掌心的压力传来,轻而易举就禁锢住了他的身体。季然身体瞬间一麻,几乎要跳了起来。   “Samuel,”小镇漆黑的夜色中,季然有些惶恐地抬头,“您怎么……”   男人粗粝的手指拂过他后颈的红痣,目光冷淡幽深:“这里,沾了药膏。”   药膏?   季然迷迷糊糊地想起,他离开前确实涂过一次膏药,现在身上都带着浓浓的药味儿。   季然忙低下头,感激道:“谢谢您。”   却不知他这一低头,让后颈毫无防备地暴露出来,寒深右手只要向下,就可以顺着脊柱长驱直入,轻易入侵他的身体。   不知是不是营养不良,季然身体有一种未发育的孱弱,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青涩的少年。   但寒深知道这只是表象,就是这具看似孱弱的身体,案发后第一时间抱着灭火器冲进酒窖,并在救援抵达前身先士卒,阻止火灾进一步扩大。   明明自己都在火灾中受了伤,他却还能坚持工作,甚至在深夜还交给了他一份漂亮的项目书。   寒深见过太多优秀的年轻人,他们往往出身优越,性格外向,精通社交,专业能力也不错,能轻易取得别人的好感。   和他们相比,季然给人的第一印象要普通得多,他不是那种第一时间就能让人信服的人。他性格内敛,不善言辞,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坠落风险。   可每当有人觉得他会崩溃时,他又总能奇迹地坚持下来。   太努力,太能干,也太过乖巧,让人不由得想再逼他一把,直到他抵达极限。   旷野的风穿过山间吹向空旷的广场,寒深右手捏着季然后颈,眸色深了深……   “老板?”   直到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将他唤醒。   寒深这才收回手,语气冷淡道:“走了。”   “哦。”季然点点头,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第19章   回去的路上有些尴尬,季然伤了腰不敢往后靠,但镇上路况不好,一路都在颠来颠去。季然系了安全带都差点儿栽倒,多亏寒深伸手扶了他。   季然有些尴尬,忙道:“谢谢您。”   寒深收回手没有回应,季然更尴尬了。   他有些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气氛,试着活跃气氛:“您今晚住酒店吗?”   寒深说是。   镇上只有一家还可以的酒店,他们调研小组都住在这里。   季然又问:“那您什么时候离开?”   寒深说:“处理完工作就走。”   结果来得比季然想象中还要快,第二天上午他就收到消息,纵火的人是酒厂老总的弟弟。   兰亭酒业是他们父亲留下的产业,当初酒厂规模还小时,由兄弟俩同时经营。因为经营理念不合,弟弟带着一部分秘方出走自创品牌,剩下哥哥继续经营。   这些年来弟弟发展不太好,哥哥的事业却蒸蒸日上,一跃成为了本地的龙头企业。   股份制改革时弟弟就回来过,兄弟俩发生冲突,现在兰亭酒业一部分专利配方在弟弟手中,还有财务牵连,情况很复杂。   “有点儿坑啊,这种事情怎么不早说?”金石投行的人不满。   “虽然很气人,但还好现在爆了出来,”Leo说,“要是在送审前才知道这件事,那才要人命。”   企业和投行本是一条船上的人,但也不排除会有一些蠢蛋公司,把监管机构和投行都当傻子,为了上市报喜不报忧,刻意隐瞒缺陷。有友商就曾在申报前一周被企业背刺,损失惨重。   怪不得这次寒深都亲自过来了。   他们又在当地留了三天,处理了最紧迫、最棘手的方面,还有一些遗留问题则需要留给时间消化。   等季然回到沪市已是元旦,他只休息了一天,又马不停蹄继续开始了工作。   除了工作,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毕竟元旦一过马上就是寒假,他家人就要过来了。   三个人至少一周的吃喝住行,这对季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而且现在住的房子不太方便,他想攒钱换一个带卫生间的,不过这个需求可以往后靠一靠。   季然开始接一些商务推广,但他顾及粉丝体验,并没有接太明显的推广,只是在评论区置顶了穿搭链接。季然有些愧疚,就仿佛是在利用粉丝挣钱,毕竟他最初并没想通过这个账号变现,可惜形势所迫……   当然,这种形式的推广价格也不会太高,一条链接2000块,季然一周发了两个视频,也才只有4000,对于一个家庭的旅行基金来说还是太少了。   思来想去,季然决定做一场购物直播,品类集中在女装和饰品。   他虽然预料到工作量会大,但没想到一场直播竟会如此麻烦。   光是选品就花光了他所有空余时间,虽然是为了赚钱,但季然也不想推荐一些丑东西。   他会先在网上寻找好穿又漂亮的裙子,通过初筛后,再询问商家是否愿意合作,如果愿意,他会让商家先寄一件样品过来,让他检验款式、布料、版型、做工、上身效果……大部分都及格后,才会加入直播推荐。   没想到愿意合作的商家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季然一周内就收了十几个快递,天天忙得要死。   偏偏工作也让人无法喘息,年底有不少投行项目都在加班,因为客户想赶在春节前上市,季然除了本职工作要完成外,还被各处借调,配合寒深处理这些IPO项目。   导师还在催他开题报告,这位导师对他很好,大二时指导他参加了院里的学术训练计划,后来就一直劝他回去读研,但都被季然拒绝了。   论文开题报告按理说要线下开会,但季然在外地实习,导师也破例允许他线上汇报,但季然还是迟迟没能提交选题,这让他更加愧疚了。   所有事情全都堆到了一起,季然恨不得变成一只八爪章鱼,或者分裂出三个自己处理不同的信息。季然天天玩了命一样加班,一天要喝四杯黑咖啡,连午睡都取消了。   可事情还是忙不过来,每天睡前他惦记着未完成的工作,第二天一睁眼又有数不清的工作涌来。   这些天里,季然一边搞钱一边疯狂加班,还要上交开题报告,人都要忙吐了。   是生理意义上的呕吐,最近他经常会感到恶心,有时候从椅子上站起来,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要缓好几秒才能回过神来。   就在这种状态中,季然陆续完成了一项项工作,提交了开题报告,准备好了自己的第一次直播。   季然是不露脸主播,这次为了保护隐私,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有些主播是用虚拟卡通头像,但这种卡通头像不太稳定,偶尔会有延迟,而且会对选品造成一定干扰。   考虑到自己是带货裙子,季然最后决定戴假发和=口罩出镜。   周六下午2点,季然第一场带货直播准时开播。   直播间已经预热了半小时,季然也早早就出了镜,但依旧陆续有观众被他的造型震惊。   [我靠?这是我关注的博主吗?]   [呜呜呜太美了,真的好好看!]   [宝宝太可爱了,快来姐姐怀里!!!]   季然今天穿了一条白色吊带鱼骨伞裙,配上金色双马尾和浅色口罩,整体造型简单又好看。   点睛之笔是他眼睛上绑着的半透明蕾丝,既可以保护他的隐私,又不至于影响视线,让他看起来有一种梦幻的童话感,像是一个二次元里走出来的美少女。   [博主真的好会穿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OC!]   [新思路打开了,这何尝不是养崽!]   [这个腰围,这个骨架,这个冷白皮,呜呜呜好羡慕]   [裙子真的好好看!限你一分钟之内给我上链接]   季然:“我身上的裙子是一号链接,全都是现货,直接拍下就行。支持七天无理由退货。主播直播间有优惠券,记得领券后再下单,哦。”   [笑死,最后那个哦是临时补上去的吧。]   [宝宝一看就不会撒娇,呆呆笨笨的,有点儿可爱。]   [一想到笨蛋老婆在私下手忙脚乱的排练,就为了和我撒娇,更爱了呢!]   [裙子好便宜,已下单,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买给我的男老婆穿,嘻嘻]   [我靠!狠狠羡慕了,我也想要小班这样的男老婆!呜呜呜]   “裙子是纯棉的,有内衬,可以当做裙撑。”季然走向镜头,进一步介绍裙子细节,“胸部有立体裁剪,我垫了假胸,可以看到还是很贴合胸型的。胸前的蝴蝶结可以解开,肩带也可以放下来落肩穿。”   [救命,这个动作有点儿涩。]   [啊啊啊啊妈妈我真的只是在看裙子啊!!]   [真的太适合了,宝宝你真的是男生吗?]   [对啊,完全看不出来啊,博主该不会是女孩子吧?]   “不是女生。”季然回答,又意识到自己开了变声器,声音偏中性,他走到镜头前,仰头展示自己喉结。   “看到了吗?”季然伸手放在喉结上,说,“我有喉结的。”   [我操,凑近了看更色了。]   [谁教你做这个动作的!啊啊啊妈妈不允许!!]   [啊啊啊啊我不许!除非你来我床上做!!]   [小兔世界第一可爱]向[上班哪有不疯的]投了【1个深水鱼雷】   “呜呜呜,卑微请求,老婆能不能喊我名字,再做一次摸喉结的动作?”   季然:“额……”   虽然有点儿尴尬,但季然直播收到礼物本来就会口播感谢,摸喉结虽然有点儿怪,那也可以忍受吧。   于是季然摸着喉结说:“感谢小兔世界第一可爱的一个深水鱼雷。”   说这话时他微微仰起头,口罩是立体裁剪的,精致又小巧,因为是下午,又是在窗前,有一束光打在他喉结和手指上,有一种圣洁纯净之感。   [@小兔世界第一可爱]:啊啊啊啊啊!!超级可爱,一本满足!!!   [小兔世界第一可爱]向[上班哪有不疯的]投了【1个深水鱼雷】   有人开了这个先例,陆续又有人效仿,季然依次口播:“谢谢汤圆的一个深水鱼雷,谢谢桃子沙冰的一个深水鱼雷,谢谢虎鲸的100个……”   等会儿,谁的?   季然卡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凑近屏幕。   就在刚才,[虎鲸]向[上班哪有不疯的]投了【100个深水鱼雷】   季然:?   虎鲸怎么在他直播间?   而且他可是卖裙子,虎鲸来凑什么热闹??买回去自己穿吗??? 第20章   直播结束,季然把虎鲸的打赏还了回去。   虽然不知道虎鲸为什么要打赏他,但他不想欠人人情。虎鲸这次打赏他一万块,下次虎鲸直播,他也得打赏对方一万块,双方都亏了,只有平台怒赚。   除去还给虎鲸的5000块,这次直播加上打赏,季然收益大概有一万多。   他前前后后忙了两周,选品和直播都很用心,还要马不停蹄地讲三四个小时,说实话,这个性价比并没有多高。   他不是大博主,返点也不高,卖一条100块的裙子能抽成10块。而且他又是男生,身材和女生有着天然差距,并不太适合女士裁剪,来看热闹的巨多,下单的只是少数。   但真的好累,季然躺在床上,连脱裙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赚了一些钱,但似乎也没有很开心,这笔钱并不能完全解决他的困境。   打开微信群,依旧有数不清的工作等他完成。还有寒假即将过来的父母,这也给季然带来了颇大的压力。直播带货效益平平,也太花时间,季然开始寻找别的变现途径。   但他粉丝量不多,这个赛道也不太好接广告,主动私信的广告大多不堪入目。都是些情趣内衣,情趣用品,还有艾斯爱慕群体的物品带货……   季然全都拒绝了,唯一一个还不错的是一个叫Soli-lunar的家具品牌,企业总部base北欧,但创始人来自中国,目前准备进入国内市场,想找网红拍广告做推广。   对方税前报价5万,且允许季然不露脸,季然几乎立刻就答应了。   但这个广告并非他一个人完成,还需要和另外一个大网红合作。国外品牌要靠网红粉丝打开国内市场,季然也理解他们的需求。   可没想到他们找的竟然是虎鲸,还被拒绝了。   季然人都麻了,光是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虎鲸不可能接这种广告。   季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又问PR是否还有备用人选,对方说没有。看着这条回复,季然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好消息是两天后,季然又收到一条私信,一家传媒公司找他做兼职模特,参加Lolita走秀。   季然之前穿过lo裙,小小出圈了一波,有商家找他穿Lolita也正常。但去传媒公司做模特,还是让季然有些警惕。   大学时他做兼职遇到过好几次模特骗局,说是让人兼职做模特,结果一去就忽悠人拍模卡,一套模卡一千多,拍完模卡根本没有工作,人家骗的就是这个拍摄钱。   有不少人上当受骗,季然穷鬼一个,反而躲过一劫。   这次遇见传媒公司,季然心里多了个心眼儿,问对方:[要拍模卡吗?]   [不拍。]   对方信誓旦旦的保证:[骗子公司才忽悠你拍摩卡呢,我们就是纯走秀,你不相信你在网上搜,都是正规活动。]   季然在网上搜索Lolita走秀,确实有这样的活动,看起来都非常正规。   这家公司可以搜到工商注册信息,再加上对方提供的报酬还算可观,并且允许他走秀时不露脸,季然就同意了这次合作。   周六傍晚,季然提前半个小时抵达了目的地点。   会址是一栋单独的大楼,金碧辉煌,很是气派。门口停了好多辆凯迪拉克,旁边有几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进去。   工作人员告诉季然,他们都是来走秀的模特。   暂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季然跟着工作人员进了后台。   房间面积很大,同时兼具化妆间和衣帽间,墙边立了一排梳妆台,有人坐在前面化妆,正在准备上场。   季然被安排在一个梳妆台前,随后工作人员拿过一套衣服,让他换上。   季然抖开一看,人傻了。   竟是一套女仆装,开叉开到屁股,还配了两条暗示意味浓厚的黑丝吊带袜。   我靠,什么Lolita走秀,这他妈的根本就是一个淫窝!   季然脸色一沉,丢下裙子就要走:“我不干了。”   “你什么意思?”男人挡在了他面前。   季然脸色很冷:“老子不卖。”   “别这么敏感嘛,”男人好生劝告,“我们的走秀都是正经的,最多再陪客人喝喝酒而已,这里大家都是自愿的,不信你问问他们。”   季然看向那些漂亮的男孩儿女孩儿,大部分人都面色如常,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哥实话告诉你,干这行比你当网红来钱快。一晚上随随便便就几千块,遇到大方的客人找你过夜,你还能得到更多。”男人指着旁边桌上的一个大牌包,“你看看他们的包包和手机,都是进来后换的。以你这样的姿色,一晚上就拿到了。”   拿个屁。   季然直接甩了脸色:“我不干,让我走。”   “走也可以,”男人捡起女仆装塞到他手里,说,“不过今晚有客人指定要你,你要走也得走完秀再走。”   让他穿着这玩意儿在一群男人面前走秀?那他还不如直接在网上当网黄。   季然才懒得搭理他,丢下女仆装转身就走。却不料对方竟然追了过来,还伸手要扯他口罩。   季然火气蹭一下就起来了,他矮身从男人手臂下方钻过去,又有两个保安来追他,整个化妆间乱得一团糟。   “怎么这么不听话呢?”男人背着双手站在一旁,对慌忙逃窜的季然说道,“只要你配合我们走一场秀,你拿了钱,我们也完成了任务,互利共赢嘛。”   说得冠冕堂皇,谁知道走秀后面还会给他安排什么?   一旦他松了这个口,那后面的发展就不受他控制了。   季然闪进一个换衣间,却不料有个漂亮高挑的女生正在帘子后面换衣服,季然一怔,整张脸全红了。   “对、对不起!”他忙不迭道歉,说着就要退出去。   对方却一把抓住他手腕,抬手往身后一指。   那里竟然有一道侧门!   “谢谢女菩萨。”季然双手合十道谢,转身就跑。   “不客气。”那人开口回答,明显是男人的声音。   季然心中震惊,但不敢耽搁,立刻朝着后门冲了过去。   大厅里太乱了,保安还在衣服架子里翻找,没人发现他人已经离开。季然悄悄摸摸穿过走廊,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不敢硬碰硬,顺势躲进了一旁的洗手间。   现在他该怎么办?   报警吗?可一旦报警,他的真实身份就彻底暴露了,说不定还要上社会新闻。   告诉江宁?可江宁远在京市,就算真接到了他的求救电话,也只能替他报警,并没有什么实际方法。   联系父母?那更没用了。   都怪他财迷心窍,季然已经开始后悔接这个兼职了。   主要是他们前期看起来都非常正规,谁知道竟然是骗人过来陪酒。   也太脏了!   现在后悔于事无补,首要任务是先从这里脱身。   还好他进来时全程都没有取下口罩,没人知道真正的他长什么样。   犹豫了一会儿,季然决定取下口罩直接走出去。   他没露过面,唯一的辨认标志的就是发型和衣服。季然脱下外套,又把刘海儿全都撩上去,他在脑海中想象寒深的表情,大模大样走了出去。   毕竟他老板长得那么好看,但谁都不会把他当成出来卖的。   期间季然遇到了两个穿西装的工作人员,他很紧张,但对方并发现他的异常。   看来他伪装还算成功。   穿过一个长长的走廊,季然进入了一个大厅。   大厅里聚集着不少男人,仿佛一个舞会现场。中间放着一个T台,应该就是那些人走秀的地方。   一个淫窟还搞得像模像样。   季然内心不屑,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审视的目光,仿佛什么挑剔的客人。   他借机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四面八方都是门,他出来的那个走廊通向休息室,季然决定穿过大厅去往另一边。   期间有人意图过来搭讪,被季然轻蔑的目光瞪了回去。   目前都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就在他即将抵达出口时,一个穿西装带耳麦的男人朝他走了过来。   “客人,请出示一下邀请函。”   艹。   季然扬起下巴,神情挑剔而冷漠:“你什么身份,也配来质问我?”   “很抱歉,我姓赵,是本次活动的经理,”姓赵的男人说,“现在例行抽查客人邀请函,请您配合。”   季然脸色刷地一下沉了下来:“这么多人,凭什么就抽查我?看不起我?”   赵经理:“客人,我们只是按规章办事。”   “滚开,你不配和我谈,”季然根本不多看他一眼,径直道,“让你们老板出来。”   赵经理转身打了个电话,有客人注意到这边的冲突,好奇地打量着季然。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季然把人骂了回去,脾气很大地抱怨起来,“张三这个狗东西,把这个地方吹上天了,结果就这?没意思,小爷我不玩了。”   季然怒气冲冲就要离开,那个赵经理已经拦在他面前,又说:“请留步,我们老板实在抽不开身,嘱咐我好好招待您。”   季然才不吃他这套,冷冷道:“我不满意你的招待,我要走。”   “很抱歉给您带来了不好的体验,”赵经理微微欠身,继续道,“您刚才说是张三带您进来的,敢问是哪位张三?因为我们这边都是会员制,只是做个记录。”   “张三就是张三啊,”季然一脸你怎么这都不知道的表情,不悦道,“都是出来玩儿的,谁知道他全名?”   赵经理顿了顿,换了个话题:“那请问您如何称呼?”   季然就笑了:“你们还想问我真名儿?我爹从不让我来这种地方,被他发现我就死了。”   经理沉默了好几秒,就在季然以为自己已经露馅儿时,对方却说:“我们给您准备了一个包厢,您可以在里面休息,然后等张三过来接您。”   “不用,你这个地方我一秒钟都呆不进去——”   季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撞上了两个大汉的胸膛。   赵经理:“只要您朋友过来,您就可以离开了。”   季然后退一步,知道这件事没有回转余地了。   “烦死了,”他转身走进包房,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张三,你小子死哪里去了?赶紧过来接我,这破地方一点儿都不好玩!他们还敢把我关起来,我一定要让我哥给他们好看!”   大门在身后关闭,季然被软禁在了房间。   不清楚这里有没有监控,季然不敢放松警惕,他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一脸不耐烦,其实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刚才那个电话他就没打出去,压根儿没有张三这个人,他也不认识什么牛逼轰轰的人能接走他。   直到现在季然才不得不承认,他这几个月确实过得糟糕至极,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没有任何私人关系,连一个可以求救的本地朋友都没有……   微信里几百号人,除了同事就是客户,发消息最多的是寒深。   总不能让领导过来救他吧?   不行,只能报警了。   社死就社死把,丢工作他也认了,总比留在这里陪酒卖屁股来得强。   季然深吸一口气,划开手机准备打110。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绝对错不了,他就是那个跑路的网红!衣服都在厕所里发现了。”   “就你知道?不管你想做什么,都要等我这边处理完。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万一真惹到了我们惹不起的人,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人就不怕犯法吗?   季然焦躁地咬住下唇,刚准备报警,手机却突然响了。   季然慌乱地接通电话,话筒里传出寒深低沉冷漠的声音。   季然握紧手机,眼眶有些发烫。   “Julian?你在听吗?”寒深问他。   “我……”季然声音有些抖,过了好几秒才说,“电脑不在身边,我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周末找不到人也正常,寒深没再多言,平静道:“我知道了。”   眼看寒深就要挂电话,季然急忙开口:“等等,我——”   话一出口他却停了下来。   真的要向寒深求助吗?   可寒深只是他上司,他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麻烦他?   好吧,就算他真的说了出来,寒深也愿意过来,但想要从这里离开,势必会给寒深带来麻烦。   怎么办,要说吗?   “还有事吗?”寒深问他。   季然双手握紧手机,呼吸逐渐急促。   “我没事。”季然说。   寒深却沉默了下来。   季然喉结滚动,小声道:“如果没事,那我先挂电话……”   “你遇到麻烦了?”寒深突兀地打断他的话。   季然呆呆愣在原地,过了四五秒才难以置信地说:“您怎么知道?”   “你怎么了?”寒深不答反问,“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事。”   命令的语气,寒深的态度也非常强势,却让季然感到了安心。   “我……”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着嗓音的颤抖,“我出来玩儿被人扣下了,您能不能过来接我一下?”   寒深:“你人在哪儿?”   季然报出会所地址。   寒深沉默两秒,语气严肃起来:“你还安全吗?”   “暂时还算安全,”季然看了眼随时可能会被推开的大门,声音有些发颤,“他们把我关在包厢,不让我离开,暂时没对我做别的事情……”   “再坚持一下,我30分钟后到,”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和关门声,寒深叮嘱他,“电话别挂,有问题随时告诉我,注意保护自己。”   季然紧咬下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怕自己一张口就哭出了声。 第21章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煎熬,虽然寒深许诺要来,但季然还是不可抑制地陷入了焦虑。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突然被人“砰!”一声推开。   寒深到了吗?   进来的却是两个西装男,当初领季然进来的男人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朝他走来:“我就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张三,还在这儿给爷装有钱人。真把爷当傻屌呢?出来,客人已经等不及了。”   季然看向赵经理,后者无奈地摊手:“小朋友,在我们这里骗人可是要被关小黑屋的。”   季然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另一个男人上下打量着他,啧啧称奇:“没想到口罩下长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哭什么哭,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哥这是在帮你呢。看上你的客人可是大老板,老是老了点儿但会疼人,今晚过去你就能飞黄腾达了,到时候你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季然用力握紧手机,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带来勇气。   寒深知道他这边发生了什么吗?万一他来不及赶过来呢?至少他要拖一点时间。   季然抬起眼眸,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是吗?”他轻笑一声,露出一种谄媚又不屑的表情,“你说的这个大老板有多有钱?”   “反正可以让你衣食无忧,”男人说完,催促道,“别磨叽了,走秀就要开始了。”   第一批走秀即将开始,整个后台乱成一锅粥,路过梳妆台时,之前给他指路的长发男美女抬头看了季然一眼。   季然莫名有些愧疚,他冲对方点点头,拿着衣服进了换衣间。   手机被他们收走了,季然不确定寒深能不能赶过来,但就算寒深不来,他也要找机会离开这里。   第一次逃跑时他走错了路,出洗手间时往右拐了,如果他往左边走,应该就能直达后门出口。   赵经理离开了,可另一个男人一直守在门口催促他,季然没办法,只得先换上了女仆装。   “化妆师呢?化妆师去哪里了?”男人找不到人,扯着嗓子在屋内喊。   “刁哥,”不远处,男美女抬头喊他,“我的化妆师马上好了,但还有点儿小问题,你过来帮我一下。”   “什么事啊?”刁哥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听话走了过去。   或许只是巧合,但这人竟然又帮了他。季然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趁着没人注意从后门逃走了。   高跟鞋太碍事了,季然脱掉鞋子提在手里,赤脚穿过长长的走廊,然后在分叉时往左拐。   空气变得寒冷起来,地板冰凉,证明离出口很近了。   前方走廊尽头出现一道小门,季然用身体把门撞开,哗地一声响,冷风夹杂着雨滴打在他脸上,季然被冻得浑身发抖,却忍不住开心起来。   他终于离开了那里!   季然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被人一把逮了过去,他本能地挣扎起来——   “嘘,别怕,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季然一愣,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了寒深沉静的眼。   “Samuel?”季然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眨眼。   注意到他衣衫单薄,寒深脱下大衣给季然披上,抱着他避开人群上了车。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地上还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季然赤脚踩在上面,有些后悔把地毯弄脏了。   他无措地蜷缩着脚指,意图想减轻自己的污染范围。   “还好吗?”沉而缓的嗓音落下,寒深又翻出一张毛毯递给他。   季然用毛毯裹紧身体,低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想要向寒深道歉,想和他解释,亦或是表达感谢。   可一张嘴声音就颤抖起来,然后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我……我……”   季然死死抓着毛毯,真正脱离危险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害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刚才差点儿就出不来了。   寒深不知从哪儿拿了杯热水过来,又对他说道:“先缓缓,不用急着解释。”   季然抱着热水,小口小口地喝着。又过了几分钟,身体终于逐渐回温,也逐渐恢复了神志。   寒深:“好些了吗?”   季然点头,声音里带了些鼻音:“好多了,谢谢您。”   说这话时,他赤裸的双脚踩在地毯上,因为害怕弄脏地毯,几乎是悬空的,脚趾从破洞的黑丝里露出,无措地蜷缩着,依稀可见被冻红的痕迹。   继续往上,是一双暗示意味浓厚的吊带黑丝袜,寒深本来看不见的,但因为车内暖气升高,季然似乎有些热了,毛毯从肩膀滑落,无意识露出了下方的女仆装。   裙子短得要命,只到大腿根部,下面两根黑线连着黑丝,裙摆和黑丝中间露出四五厘米的大腿,被丝袜勒出一圈软肉,是二次元里流行的绝对领域。   这让他看起来年轻,性感,又廉价。   仿佛一件可以随意亵玩的玩物。   寒深从不关心员工的私人生活,此刻却无端产生了一股愤怒。   不知所以,又不可理喻。   他按下心头的情绪,冷声道:“把毛毯盖上。”   季然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毛毯不知什么时候滑了下去,让他那件低俗的女仆装完全暴露在了寒深冰冷的视线里。   “对、对不起。”他有些狼狈地捡起毛毯遮住身体,毛毯下缘,双脚无措地交叠。   寒深目光往上移到他脸上,语气冷冽:“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季然太敏感这种语气变化了,几乎瞬间进入警戒状态。   他低下脑袋,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寒深呼吸沉了沉,感到了一股久违的怒意。   季然的沉默比想象中还要能激怒他。   他本能地想要管教季然,却碍于没有正当身份。   寒深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敢一个人过来玩?”   季然依旧低着头,保持沉默。   这越发激怒了寒深,以至于他再次开口时,语气不自觉带上了训斥的意味:“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如果我没有碰巧打电话过来,你知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难道你的父母从来没有教过你,男孩子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吗?”   寒深比想象中还要生气。   从接到电话到开车过来的那半个小时里,他几乎每一秒都处于不安中。   尤其是当他在途中被季然挂断电话时,这种不安像膨胀的气球一样被迅速放大。   他明明说过自己会过来,季然却偏偏一意孤行,选择了风险最大的行动。   以至于当他看见季然衣衫不整地逃出会所时,寒深先是松了口气,接着便是愤怒。   这种愤怒不是向外爆发,更多是向内的攻击,让寒深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被季然所信赖。以至于在紧要关头,季然选择挂断电话自己逃离,也不愿意向他寻求帮助。   寒深习惯掌握一切,此刻却感受到了不安。   他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失了控。   不止是当下的现状,还有他内心中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让寒深想要重新掌握当下的情境,渴望找回自己的主场。   所以他失了风度,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强势地想要让季然解释一切。   偏偏季然什么都不说。   他仿佛已经习惯承受别人的怒火,习惯在冲突发生时保持沉默。   “谢谢您过来接我,很抱歉给您带来了麻烦,”季然推开车门,淡声道,“我先走了……”   他甚至没穿鞋。   寒深一把抓住季然手腕:“要去哪儿?”   他们体型和力气都是天差地别,季然一下被他拽得摔回了座椅。   摔得不疼,但是很屈辱。   季然歪歪斜斜地倒在轿车后座,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委屈。   兼职被骗进夜场他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现在还要被人骂。   “你还要干什么?”季然突然挣脱寒深的手,突然就爆发了,“骂人就算了,骂完了还不让人走?”   “我只想让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寒深语气恢复了平静,“这种地方不是正经的娱乐场所,你想玩有很多健康又有趣的地方。”   寒深竟然以为他是过来玩的!   在他眼里,自己就这么放荡的人吗?!   “谁过来玩了?”季然越说越委屈,回忆着此前的种种,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我明明是来兼职当模特,谁知道他们是找人陪酒!”   “兼职?”寒深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你这么缺钱吗?”   季然虽然是个实习生,但实习工资还算优渥,而且上个月才涨了双倍工资,完全足够他衣食住行。   就算孩子花钱大手脚,那也还有家长补贴,不至于让孩子来这种地方兼职还被骗。   “家长补贴?”季然冷笑一声,“你猜我为什么这么缺钱?”   他已经懒得装了,也疲于维护自己的优秀形象,甚至不在乎自曝其短。无所谓了,反正他家庭本来就很差,他也没想过寒深会尊重他。   季然告诉寒深:“我爸妈都是农民工,我实习第一个月就要给家里打钱了。年底他们要从家乡过来玩儿,花销都是我负责,所以我才来这里做兼职。”   寒深突然变得很安静,这种安静中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还有自责。   他一度以为季然来自中产家庭,是那种集全家力量、被捧在手心培育出来的孩子。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季然的优异成绩,温和的性格,吃苦耐劳的品质,甚至是出色的工作能力,还觉得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精英本就该如此。   可他此刻却得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很难想象这样贫穷落后的家庭,这样目光短浅的父母,能养出如此优秀的孩子。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培养,季然能走到今天,是一个堪称奇迹的事迹。   寒深心头情绪复杂,他伸手想摸摸季然脑袋,但最终忍耐住了,只是说:“抱歉,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我不该随意批评你。”   季然抱着膝盖,没吭声。   他没想到寒深会和他道歉。   他在沪市无依无靠,唯一熟悉的人就是寒深这个领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季然确实把他当做了值得信赖的长辈。   但现在季然又意识到,寒深和长辈不同。   长辈总是自上而下的,但寒深是平等地和他交流,甚至愿意向他道歉。   季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摇头说:“没关系,反正我都习惯了,而且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   真的太乖了。   他甚至没哄他,他就自己原谅寒深了。   还能反过来安慰他。   家族里能出这样优秀的一个孩子,应该是整个家庭托举,共同把日子过好。   季然的父母却目光短浅,孩子刚展开翅膀就全都跳上来,像是缫丝花一样,要把他拖回泥坑。   寒深不忍见他陷落,破例多说了一些。   “我知道贸然评价别人的家庭很不礼貌,但你当前的首要任务是自己站稳脚跟,只有你过好了,你才能让家人过得更好。”   季然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上高中后他就隐隐知道,自己的家庭并不正常,大部分父母都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后来网络发达,季然也偶尔会刷到一些控诉原生家庭伤害,逃离断亲的例子。   他当然也可以拒绝,甚至是一走了之。   可每当他产生这样的念头,季然又于心不忍起来。   父母对他不好,可他们自己也过得很糟糕。   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苦难。   季然小时候爸爸在工地上受伤,缺了一截手指。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季然却对此毫不知情,直到过年他们回家,季然听见父亲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谈起,甚至还故意用剩下的半截肉桩逗他。   季然被吓得想哭又不敢哭,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敢看父亲光秃秃的小手指。   妈妈的生活也不好过,当年生他时落下生育损伤,生二胎又大出血,现在身体都不怎么好。   季然去过他们在外打工的住所,一个破旧的单人间,房租200块,简陋得要命。   爸妈太苦了,他好不容易读书读出来,无法做到自己独自享受。   而且父母的童年比他还要差许多,爷爷奶奶外出务农,就把几个小孩儿用绳子拴起来绑在家里。那时他们经常吃不饱饭,动辄被打被骂,小小年纪就要干活儿。对他们来说,孩子是生产力,也可以是消耗品。   他父亲就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   原始又魔幻,但这就是真实。   虽然父母对季然不算好,但也没有坏到足以让他置之不顾,季然无法心安理得的责备他们。   对季然来说,家庭关系不是非黑即白,更像是时好时坏的灰色地带。   至少现在,季然想把关系往好的方向引导。   所以他没有拒绝父母过来玩的要求,虽然有些困难,但他不想让他们失望。   至于寒深说的那一番话……   虽然季然无法立即执行,但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建议非常有道理。哪怕是季然自己,偶尔也想从那种沉重的家庭里离开,喘上一口气。   “谢谢您的提醒,”季然点头,语气真诚道,“我会认真考虑的。”   寒深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车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群穿西装的大汉走了过来。   季然身体顿时一僵,仿佛一只应激的猫迅速缩进了毛毯里。   是会所里的保安。   寒深说:“我带你离开。”   季然却伸手抓住了他手腕。   寒深以为他是害怕,安抚道:“不会有人追上来。”   季然却说:“我想报警。”   寒深沉默数秒,点头道:“可以,交给我处理。”   季然点点头,又问:“不会麻烦你吗?”   寒深摇头,打了个电话。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牧马人开了过来。车窗半降,一个穿着皮衣的男人对他们说:“寒哥,准备好了吗?今晚一起玩儿?”   寒深这才告诉季然,这是他刑警朋友,他要配合他们的潜入行动。   因为寒深富二代身份不容易引起怀疑,对警方的潜入是一层担保。   季然有些紧张:“那你不会遇到危险吗?”   寒深:“他们会保障我的安全。”   “可是……”季然有些难受,如果不是他要报警,寒深也不会遇到危险。   他问寒深:“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寒深:“没有。”   皮衣男:“我们确实还缺个人。”   “蒋奕。”寒深声音沉了沉。   “当然,全凭自愿。”蒋奕又说,“这主要是配合你,不然你就得找个真少爷。”   “你不用去。”寒深告诉季然。   季然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会有生命危险吗?”   蒋奕:“一般不会。”   季然下定决心:“那我去。”   他有些害怕,但他更想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事情。   寒深没再说话,蒋奕就把他们计划都告诉了季然。   季然的任务很简单,重新回去做他的夜场少爷,配合寒深玩一场戏。   “如果计划顺利,你不会遇到危险。”蒋奕告诉季然,“进去后寒哥会把你拍下来,你只需要配合他做一些寻欢作乐的游戏。”   寒深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别冲动,保护自己。”   季然点点头,避开人群,重新回到了逃离的那扇侧门。   检查的人已经来过了这里,此时四周静悄悄的。   季然解开毛毯还给寒深,露出了身上那套过于暴露的演出服。   雨一直在下,天气变得更冷了,赤脚踩上去仿佛在踩冰。   这个过程中寒深一直注视着他,仿佛随时能允许他后悔。   季然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穿上高跟鞋走了进去。   回到后台,季然找了个拉肚子的借口应付工作人员,对方看了他一眼,又让化妆师给他化妆。没过多久,就到季然他们上台了。   走秀的过程有点儿恶心,季然不太愿意回想,好再他戴着口罩,多少能阻挡一些冒犯的视线。季然等着寒深拍下他,再继续下一步的行动。   却不料刁哥突然带了个中年男人过来,说要把他引荐给对方。   季然有些慌,又听工作人员说:“就是程爷点的你,他特别喜欢你,托我们把你请过来,可是费了大功夫。”   季然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这家会所骗他来兼职不是意外,是有人钦点他?   他开始感到恶心。   季然不想和对方说话,刁哥却说:“好好陪程爷玩儿,程爷虽然老了点,但从不乱搞,养人就跟养儿子似的,你被他看上是你的福气。”   对方向他伸出右手,季然不想碰他,后退了一步,刁哥却抓着他的手走了过去。   “啪——”   一巴掌拍到刁哥手背,一个穿着豹纹西装的男人说:“都让你温柔点儿,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老板?”刁哥缩回手,表情瞬间惶恐。   “还不把人放开,”老板走了过来,往旁边微微让开,对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说,“寒总,这就是您点的人。”   季然松了口气,寒深到了。   接下来季然没再受到骚扰,他以为事情这样就结束了,到老板安排他和寒深过夜。   虽然之前就猜到过会有这种可能,但真正发生时季然还是有些忐忑。他跟着寒深上了二楼。   卧室里有监控和录音,季然也不敢说话,只得尽力配合寒深的动作。   季然被寒深按到墙壁上,后背抵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啪”的一声,他们激烈地动作蹭灭了房间里的灯。   季然有些头皮发麻。   ·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监控室,老板对着屏幕问。   “安排在了一号房和二号房,”赵经理指了指屏幕,“一号房的孔雀已经开始办事,八号房小兔子和客人进了浴室,暂时没有进一步动作。”   一号房只留了一盏夜灯,视频画面昏暗,隐约可以看见孔雀坐在客人身上,声音和画面都很激烈。   不像是演的。   八号房那边还在洗澡,水汽模糊了玻璃,只隐约看见他们在互相接触。有演的可能,但寒深一看就是那种喜欢慢条斯理折磨人的类型,切入慢一些倒也可以理解。   老板想了想,问经理:“我记得孔雀和小兔子都是新来的?”   “孔雀已经参加过几次表演,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过夜,小兔子确实是今天才过来的。”赵经理说完,忐忑道,“您怀疑他们?”   “还不确定,”老板看着屏幕,摇头说,“只是感觉有些奇怪,时机太巧了。”   赵经理想了想,又补充:“孔雀背景我不太清楚,不过小兔子是个网红,一个资深客人指名要的,我们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人弄进来,他应该没有问题。”   老板沉思片刻,拍板决定:“你守着监控,如果今晚他们没做到最后,那其他客人全部取消过夜。”   经理有些迟疑:“可我们大活动半个月才有一次,客人们已经等得够久了,这次取消就得下个月了。”   “一个月算什么?”老板摇头,告诉对方,“我们做的是长久生意,谨慎一点总没错。”   “我明白了,”赵经理点头,又问,“那如果他们办事儿了呢?”   老板看着屏幕上的监控,沉默了数秒才说:“那活动照常进行。”   ·   8号房间陷入黑暗,镜头里只有两道模糊的身影。   赵经理聚精会神,看得非常仔细。   很快,大床上的两道身影交叠,然后季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又乖又可怜,似乎有点儿舒服,但更像是被人欺负惨了。   “你太紧了,”寒深声音也好不到哪里去,“再放松一点。”   季然是真的快哭了:“我倒是想放松,但是真的太疼了,身体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寒深不说话,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地动了起来。   季然就惨了,叫得一声比一声可怜,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   听得赵经理都脸红了,他把结果汇报给老板,那边沉默数秒,宣布过夜活动照常举行。   ·   季然叫得嗓子都哑了。   寒深在床上给他做了一套全身按摩,甚至连脚底板的穴位都照顾到了。季然身体本来就差,久坐后又邦邦硬,再加上从来没做过按摩,基本是按哪儿哪儿疼。   偏偏寒深这人下手特别狠,他尤其爱停在季然最疼的穴位,季然叫得越惨,他下手越重,不管季然怎么求饶他都不松手。   在关灯后的这一个小时里,季然的惨叫声几乎就没停过。   前期他还能说话,后面就叫得嗓子都哑了,只能发出小猫一样的哼唧声。   第一轮按摩结束,季然已经是精疲力竭。   他脸趴在枕头里,小声询问身后的寒深:“可、可以了吗?”   寒深没说话,炽热的手掌按着他后腰,呼吸比以往都要粗沉。   季然听不得这个声音,正准备躲开,寒深就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说:“再来一次。”   ·   监视器里的画面丰富起来,一块块黑暗的屏幕被点亮,就像是过去无数个夜晚那样,人们在夜晚中寻欢作乐。   赵经理有点儿乏了,这些视频看得太多,已经完全激不起他的兴致,他现在只想下班回家吃碗热面,再洗个热水澡好好儿睡一觉。   就等天亮了……   赵经理躺在椅子上打起了盹。   “砰——”   不知过了多久,赵经理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有人举枪冲进房间:“举起手来!不许动!!”   抓捕行动开始了。   演戏就要演全套,季然和寒深也被带回了警察局。不过他们还是有一点儿优待,被安排在了一个四座小轿车里。   这次扫黄抓捕了两百多号人,直接把分局变成了菜市场。打着分开审讯的由头,季然和寒深被女警带到一个房间里,对方解开了他们的绳子,还夸了句绑得挺好。   离开前,女警告诉他们,一会儿冷警官会过来,见完对方他们就能回家了。   “冷警官?”季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推开,一个穿着警式西裤、浅蓝衬衫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有着一双季然熟悉的凤眼,卸妆后五官漂亮中带着英气,竟然是会所里的孔雀。   季然一时间看入了迷。   季然有一个癖好,他喜欢一切规整、充满秩序的东西。   例如排列整齐的线条,收拾干净的房间,成列有序的图书馆书架,还有西装、制服这类拥有固定形制的服饰,这能让他感到一种秩序和安全感。   警服自然也在其中,季然喜欢警服传递出的安全感和秩序感。   “辛苦你们了,”冷警官大步走向他们,对季然伸出右手,“我是刑警支队副队长冷令辞,再次感谢二位市民对本次行动的配合。”   季然递出右手:“不辛苦,应该的。”   打完招呼,冷令辞又看向季然,正准备开口,门被人推开,蒋亦拎着两个购物袋进来:“寒哥,你先把衣服换了,你家人来局里了。”   寒深有些意外,点头道:“知道了。”   说完,他分了一个购物给季然,说:“拿去换上。”   季然还以为没他的份儿,他接过衣服,感激地看了眼蒋亦:“谢谢蒋警官。”   “老寒买的,”蒋亦说,“我在门口遇见他司机,顺道带过来了。”   季然愣了下,还想再说谢谢,寒深已经转身离开去换衣服了。   季然只得抱着衣服进了隔间,袋子装得很满,内衣、外套、鞋子一应俱全,吊牌拆掉看不见标价,但季然每天上班,都会在附近商场看到那个巨大的Logo。   完蛋了,寒深怎么给他买这么贵的衣服?   季然第一反应是他还不起。   季然纠结了一会儿才换好衣服出来,寒深已经不见了,蒋亦也和他一同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一个冷令辞。   季然看了他一眼,冷令辞就放下手机朝他走来,竟是特意在等他。   “冷警官。”季然向他点头。   “这是我联系方式,”冷令辞递了张纸条过来,又说,“你这段时间回家,如果察觉有不对劲或是危险的地方,随时给我打电话。”   季然这才明白过来,冷令辞是担心他潜入行动暴露,被那些人蓄意报复。   他慎重地记下号码,又把纸条装进口袋,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冷警官。”   冷令辞还有工作,给了季然电话就离开了。季然避开人群下了楼,这才想起自己手机还在会所,不知道被人带过来没有。   他折返准备问冷令辞,穿过走廊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们在会所是真do了?”   是蒋亦的声音,那他问的人应该是寒深?   现在回忆起那一个小时,季然依旧觉得非常尴尬,恨不得把这段记忆从脑海里删除。   他不敢撞破二人,呆在原地等他们离开。   却不料二人竟然停了下来,季然听见寒深说:“你以为我是你?”   “看不起谁呢?我们是正经工作,才没做到最后好不好?”   蒋亦语气很凶地回怼,但在季然听来,他感觉蒋亦这番话有些底气不足。   寒深用那种非常冷静、又非常气人的语气说:“是,你只是稍微假公济私而已。”   “你好意思说我?”蒋亦冷哼一声,“那你自己呢?你这次答应帮忙,究竟有没有私心?”   走廊里静了一瞬,季然不知不觉中也放轻了呼吸。   “没有。”寒深说。   他声音沉而冷,几乎能让人想象出他说这话时表情的冷漠。   季然转身离开了那里。   他回二楼想找人问问自己的手机,可他没找到冷令辞,别的警官也行色匆匆,没时间管他这种小事。季然什么都没有找到,垂着脑袋下了楼。   室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冬雨细细绵绵,在路灯下织出一片金色的光影。   寒深站在警局门口,见季然出来,过来对他说:“我送你回家。”   季然沉默两秒,说:“谢谢您,但我还有事。”   寒深:“什么事?”   季然:“我要找手机。”   寒深从外套里掏出手机递过来:“给你找回来了。”   “哦。”季然接过手机,依旧没动。   寒深失去耐心,吩咐道:“上车。”   季然抿了抿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寒深催促的眼神下,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车里打了暖气,季然有些热脱了大衣,露出了里面的深灰色西服套装。很简洁的款式,但裁剪制作都很好,把人衬得挺拔又精神。   之前季然就觉得,寒深很擅长给人置办衣物,现在他身上所有衣物都是寒深让人买的,连内裤、袜子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   崭新的大衣搭在他腿上,似乎是羊绒的,质地柔软轻薄,温暖得不可思议。   虽然已经预料到很贵了,但季然不想欠人人情,主动开口问:“衣服多少钱?我转给你。”   寒深:“顺手买的,不用给我。”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说:“那我洗干净还给你。”   “不用,”寒深再次拒绝了他,“你还给我我也没用。”   季然:“上次不是有个和我体型差不多的男孩儿?”   他指的是那次周末帮寒深和Asher试衣,这是很贵的品牌,他觉得可以给对方穿。   寒深:“他不穿别人的衣服。”   季然一愣,呆呆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轿车在雨幕中行驶着,车厢内没人再说话。窗外雨水打湿玻璃,模糊了街道旁的光影。   季然安静地看了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有些难受,于是把脸靠近了安全带。   ·   一周后,寒深突然发现,季然一次也没有穿过自己给他买的衣服。   季然依旧还是两套优衣库西装换着穿,在室外太冷,就会搭配他那件洗得板结的黑色羽绒服。   寒深极少后悔自己的言行,但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懊恼。   他想,是自己之前那番话伤害到了他,季然其实是一个自尊心很高的人。   寒深打开社交软件,重新联系之前找他拍广告的家具公司:你好,我改变主意了,如需合作请联系我。   ·   那天回家后,季然就把身上的那套高档西装脱下来,小心翼翼地挂在了衣柜里。   倒也不是不想穿,只是穿这套西装的负面效果,要远大于正面反馈。   公司的同事虽然不算八卦,但寒暄时也可能会谈起他购置的新衣服。   谁都能看出,这是一套远超他消费水平的行头。季然不好说这是自己买的,但更不可能告诉同事这是上司送的,于是只好委屈衣服藏在柜子里。   他当然也喜欢好东西,但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善意。   比起别人好心送给他,他更愿意自己亲自买。   但会所事件让他变得警惕,不再继续做兼职寻求变现。   寒深说得很对,他当前的首要任务是自己站稳脚跟。他只是一个还在实习的学生而已,他完全可以只负担父母的一部分支出。   只是季然没有料到,当他再次登录社交软件时,Soli-lunar公关说虎鲸答应拍摄,项目重启了。   季然还记得这个项目的丰厚报酬,可他已经被骗过一次,即不觉得虎鲸会答应邀请,也懒得排查这究竟是正经公司还是骗子公司,直接拒绝了对方。   却没想到当天晚上,虎鲸竟然给他发了视频合作邀约。   季然有点儿懵,反复确认好几遍才发现这是虎鲸本人。   [上班哪有不疯的]:你怎么会答应拍广告?   [虎鲸]:欠了个人情。   [上班哪有不疯的]:哦。   [虎鲸]:你如果怕不安全,我让品牌发起平台商单。   季然做博主的时间不长,也是现在才明白,原来正规的品牌会通过平台直接联系。品牌名称、代理商、商单收益清清楚楚,和私信合作相比,这极大地规避了博主被骗的风险。   季然于是没有拒绝,怀着雀跃的心情等待拍摄来临。   直到他收到视频脚本,季然人傻了。   [场景一:客厅]   上班哪有不疯的被蒙住双眼,丢进客厅。   虎鲸掐住他脖子,把他推倒在沙发上。   [场景二:厨房]   上班哪有不疯的躺在中岛台上,虎鲸用牛奶淋他的脑袋和身体。   [场景三:卧室]   上班哪有不疯的赤脚踩上虎鲸胸膛,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场景四:浴室]   虎鲸闭眼躺在浴缸里,身下溢出鲜红的血液。   上班哪有不疯的站在窗前,他穿着虎鲸的睡衣,享用他的红酒与美食。   季然看完脚本,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这是可以拍的吗??! 第22章   但这可是五万块,而且虎鲸都不怕他怕什么?对方可是千万大网红,肯定比他更不想拍亲热戏。   季然顿时心安理得起来。   拍摄时间定在周六,季然从周二就在祈求自己不要加班。   直到周五下午,负责合成智能科技的VP突然安排他周末出差。   实习生没人权,谁都可以安排他们做事。   季然脾气好,之前都是乖乖同意,这次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周六有事,去不了。”   对方:“什么事?不能换个时间做吗?”   季然:“……不太能。”   对方:“年轻人还是要以工作为重,不要耽于享乐。我让行政给你订机票,明天一早出发。”   季然要爆炸了,他找了好几个理由,对方都强硬地拒绝了他。就在他打算冲到对方面前直接battle时,这人又突然告诉他算了。   季然:?   那人:“早说你是忙Samuel的事啊,我也不会安排你去京市了。”   季然刚落下来的心脏,又被这句话提了上去。   寒深要安排他做什么事?   自从经历了上次的会所事件后,季然对这位上司的感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季然在会所里见到了寒深的另一面,他觉得他们关系亲近了一些,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似乎变得更远了。   生活中的接触让季然意识到,他和寒深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只是在公司里上下级关系,让他错以为他们属于同一个世界。   如果不是这份工作,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接触到寒深这样背景的人,他们差得太远了。   季然和寒深都没提那个周末的事情,除了必要工作,也在尽量避免私下接触。   但这次明显躲不下去了,季然主动询问寒深。   “没有,”寒深却告诉他,“工作临时取消了。”   加班临时取消了?   季然试图从他脸上发现异常,寒却依旧是那副冷淡威严的表情,礼貌又疏远地问:“还有事?”   季然抿了抿唇,试探道:“为什么取消了?”   “私事,”寒深言简意赅,吩咐道,“你可以出去了。”   季然离开办公室,罕见地准点儿下了班,他早早就上了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季然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思维有些发散:这次拍摄应该不是骗子吧?商家如何能保证他不露脸?难道要全程戴口罩?   而且……   季然翻身夹住棉被,忍不住想,他会看见虎鲸的脸吗?   季然把他最喜欢的那款香水喷满房间,抱着被子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季然戴上口罩去了约定地点。   拍摄地点在Soli-lunar家居馆,是一栋3层别墅,别墅划分出客厅、厨房、卧室等不同场景,以此出售商品。   参与拍摄的是一个叫斑点的摄影博主,她本职是时尚摄影师,拍过不少明星,后来出来单干成为独立摄影师。季然很喜欢斑点的作品,她色彩运用得很舒服,善于从日常中发掘闪光点,画面充满情绪与张力,非常动人。   季然曾经模仿过她,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本人。   季然有些心动,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招呼,一个穿着黑色西服套装的女人走了过来:“请问你是上班哪有不疯的?”   季然说是。   女人向他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和你对接的Soli-lunar公关,你可以叫我Rita。”   太干练了,季然瞬间后背发麻,一秒钟又回到打工状态。   “你好,”他和Rita握手,说,“你可以叫我不上班。”   Rita笑了起来:“很好的寓意。”   距离拍摄还要一会儿,Rita问他想在外面看看还是去休息室。   季然本想找摄影师打招呼,但对方太忙,他不好打扰人工作,于是说想去休息室。   他有些紧张,独自在小房间能更好地放松。   Rita给了他一瓶水,说拍摄前会进来叫他。   “等等。”季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Rita:“还有什么事?”   季然有些不确定,再次向对方确定:“视频可以保证我不露脸吗?”   “可以的,”Rita告诉季然,“不仅是你,虎鲸也不想别人看到他的样子,请放心,我们镜头不会拍到你们正脸,会尽最大努力保证二位的隐私。”   Rita离开了,季然翻看台本打发时间。   台本他看了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可现在不看点儿东西他紧张。   半个小时后,Rita进来提醒季然准备拍摄,季然换上少年感很重的卫衣,戴上口罩来到了客厅。   灯光已经布置好了,摄影师正在指挥人进行走位,客厅里摆着一张包豪斯风格的长沙发,上面坐着一个工作人员,应该就是虎鲸的位置。   沙发前面的空地上侧躺着另一个工作人员,还是属于季然的地方。   拍摄就要开始了,季然目光环视周围,没有发现类似虎鲸的人员。   倒是有个低马尾女孩儿拿着一根丝巾过来,说要给他做造型。   他这个角色出场是被绑着眼睛的。   季然也知道这一点,配合对方弯下了腰。   女孩儿把丝巾绑在他眼睛上,季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失去视线让他有一瞬的慌乱,他只能通过听觉辨认。   “你有黑暗恐惧症吗?”Rita问他。   季然说没有。   “那就好,”Rita继续道,“突然失去视觉可能有些难受,你先习惯一下,如果感到不舒服,拍摄过程中随时可以叫停,我们会尽量配合你。”   季然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样的强势甲方会更严厉,但Rita只是看起来严厉,并不会因为他是乙方就为难他。   摄影师还在做最后调试,季然打算先熟悉一下方位和家居摆设。   他在周围小心地行走着,蒙上眼睛后口罩就变得闷热起来,季然把口罩拉倒鼻子下面呼吸……   继续往前时,他突然撞上了一堵温热的墙,季然愣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   “抱歉。”他连忙后退一步,却不习惯在黑暗中后退,身体失去平衡。   快要摔倒时,他后腰突然一紧:“小心。”   面前的人伸手搂住了他。   季然脸颊靠近他胸膛,闻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辛辣的皮革气味。   很陌生的味道,带有一股强烈的冲击性,用这种香水的人,性格也相当不好惹。   “对不起。”季然再次道歉,他什么也看不见,伸手想取下眼前的黑纱,对方却伸手捂住了他的眼。   眼前的材质柔软冰凉,不像人类肌肤应有的触感,更像是被什么软体动物遮蔽了眼睛。   思维不受控制地发散开来,季然身体泛起细细密密地恐惧。   他伸手抓住对方手掌,声音发颤地请求:“您好,请别这样……”   话音刚落,男人已经松开他,转身往前走去。   季然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揭开眼罩,却只看到了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他穿着长款黑色大衣,戴着皮手套和墨镜,整个人都散发着强烈的侵略性。   有人告诉季然,那就是虎鲸。   没过多久,工作人员过来通知季然准备拍摄,季然重新蒙上眼罩,被对方带到了客厅,又有人过来说要绑住他的手。   季然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了,配合对方伸出了双手。   为了符合角色安排,季然穿了一件廉价款卫衣,松松垮垮的衣袖下露出两根细白的手腕。   “那我开始了啊,”女孩儿看了眼,有些紧张,“你如果不舒服及时说。”   季然说好,女孩儿便拿起丝带,缠住了季然的手。   女孩儿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胆子比季然还小,似乎是害怕弄疼他,下手很轻,丝带松松垮垮缠在他手上,还不停地问他感觉怎么样。   季然有点儿想笑,说:“可以再紧一点。”   “啊啊,好的。”女孩儿点头,连忙拉紧丝带,手腕传来很明显的禁锢感,又有点儿太紧了。   “你绑得太紧了。”一道陌生冷漠的声音响起,“他手红了。”   “啊啊?对、对不起。”女孩儿有些慌乱的低下头,“那我重新来过。”   对方没再出声,季然有些好奇,又不太好问这人是谁。   手腕上的丝带绑了又拆,过了一会儿,季然听见女孩儿问:“这样可以了吗?”   季然以为她在问刚才那个男人,但等了一会儿都没听见回答,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问他。   “可以了。”季然说。   “那就好,”女孩儿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差点儿被虎鲸大大骂了。”   季然心头微动:“刚才那人是虎鲸?”   “是啊,”女孩儿点头,“不过他很快又走了。”   说完,女孩儿扶着季然到旁边坐下,又交代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马上就可以开始了。”   季然说好,又有文案策划过来给他讲剧情。   这5万块果然不是那么好赚,季然坐直身体,认真听了起来。   策划:“此时你已经被囚禁了三天,突然被带到新环境下,肯定会非常茫然,害怕。但你又有一丝好奇,希望能在新环境里改变现状,这种感觉明白吗?”   季然点点头,又听对方说:“至于互动,你们随意发挥就行,我们先看看效果。”   季然说好,心里却有些没底。   他完全不擅长表演,随意发挥?那效果更糟糕了。   策划:“那我们先试第一遍。”   摄影师:“OK。”   不知是谁方起了音乐,拍摄开始了。   季然心情忐忑地被人丢到地毯上,他什么也看不见,本能地想找一个可以遮蔽的地方。   季然四处摸索,后背靠近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似乎是茶几,他迅速躲到了茶几背后。   周围静的可怕,没有人说话,连工作人员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按照剧情提示,虎鲸此时应该坐在沙发上看他,可沙发在哪个方向?对方怎么还不出声?   季然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   又过了好几秒,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虎鲸过来了。   然后是一阵衣物摩擦声,紧接着季然下巴一热,男人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   季然被迫扬起脑袋,一盏柔光灯从侧面打量他身体,让他脸颊和脖颈呈现出白玉一般的质感。脆弱的喉结在空气中无助地滑动。   墨镜之下,虎鲸的眼神暗潮汹涌。   整个客厅里都没有人说话,摄影师切换镜头焦距,巨细无遗地记录下这一幕。   监看视频里,虎鲸一只手捏住男孩儿下巴,另一只手往上靠近眼罩。众目睽睽之下,虎鲸拇指顺着季然鼻梁,伸进了他眼罩。   眼皮被毫无预兆地触碰,季然眼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剧本里明明没有这个动作。虎鲸要干什么?难道要揭下他的眼罩?!   不行,他不能在这里被人看见。   季然呼吸一滞,正欲反抗,却发现虎鲸的动作停在了这里。   “卡。”然后策划叫了暂停。   虎鲸的手迅速从他身上离开。   季然这才松了口气,双腿有些发软地跪在地毯上,双手撑着地面,平复着自己紧张的呼吸。   “第一幕结束了,大家先休息一下。”策划说完,过去看摄影师的监看器,“这段拍得怎么样?”   季然看不见画面,只能听见摄影师说:“画面很漂亮,就是这里走位有一点挡了,稍微侧过来会好一些。”   “是有点儿,这段再拍一次吧,”策划摸着下巴,过了会儿又说,“感觉互动停在这里差了点儿意思,冲突不够强烈。而且我们客厅的主要卖点是沙发,现在的话重点就落到茶几上了……”   两个女人在一旁讨论,季然这边却静得可怕。   他能感觉到虎鲸并没有离开,却并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在做什么。   可虎鲸却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这种不平等的视角让季然有些焦躁,他低头蹭了蹭,把蒙眼布稍微蹭松了一些,透过鼻梁和眼睛的缝隙看到了一丝光影。   季然看到了一双黑色尖头皮鞋,非常棱角分明的款式。红底,带着夸张的骷颅花纹,季然第一次看见这么奇怪的鞋子。   继续往上,能看见被黑色袜子包裹的脚踝,笔挺的西装裤缝。   他似乎坐在了茶几上,正翘着二郎腿,大腿肌肉被挤压,撑满了西装裤。   再往上是胸腰部位,高级西装是立体裁剪,会有一个微妙的弧度托住胸膛,显得虎鲸的胸肌格外大。   虎鲸这个角度看起来太像寒深了,季然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再想抬头时,虎鲸的手伸了过来,重新替他绑好蒙眼布,季然眼前再次归于一片黑暗。   他发现自己在偷看吗?季然闹了大脸红,乖乖低下头,再也不敢有一点儿小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策划过来告诉虎鲸:“刚才这段您发挥得很好,但是太绅士了,你的动作还可以再粗暴一点。”   季然:?   还要再粗暴一点?   “小班你觉得ok吗?”策划又问季然,“接下来会有一些肢体接触,但不会有接吻这类明显的亲密行为。我们提前给你说一下,你别放在心里。”   季然还在犹豫,摄影师斑点就说:“现在确实有点儿憋屈,但第三幕有你扇虎鲸耳光的剧情,你可以到时候打回来。”   季然被她逗笑了,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有打算拒绝。   第二次拍摄开始了。   这部分剧情是接在虎鲸要掀开他蒙眼布这里,策划让季然抓住虎鲸的手,以此反抗。   季然照做。   却不料虎鲸顺势提起他的身体,把季然扔在了沙发上。   季然有些发懵,挣扎着用手肘撑起身体,还未来得及坐起,呼吸突然一紧,虎鲸掐住他的脖子,季然身体被迫陷入沙发中。   紧接着,虎鲸的身体压了下来。   这一套动作看似复杂,但其实发生得非常迅速,前前后后不超过一分钟,季然就经历了如此的大起大落。   虽然明知这是演戏,但当他真正陷入这种境地时,还是本能地感到恐惧起来。   一个几乎是陌生的男人正压着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掐住他脖子,就像是落入蛛网的猎物,季然完全毫无反抗之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肺部的空气减少,大脑因为缺氧产生一片眩晕,季然脑袋后仰,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唇呼吸。   如果忽略当事人的感受,这其实是相当唯美的一幕。   监看屏幕里的画面暧昧柔和,因为摄影师风格使然,不仅不会让画面显得暴力,反而透出了一股浓郁的性张力。   策划走到他们跟前,对虎鲸做了一个往下的动作。   虎鲸注意到她的手势,呼吸深了深。   季然对此毫不知情,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和虎鲸的对抗中消耗殆尽。   不知是不是他表现得太难受,没过多久,季然就察觉自己脖子上的压迫减轻了。他以为这是拍摄结束的信号,却不料下一刻,他身体突然感到一股明显的重量。   虎鲸做出一个类似沉腰的动作,下腹牢牢贴上了季然的身体。   季然瞬间头皮发麻,虎鲸身体好热,而且贴得太紧了,让季然想起和寒深在会所卧室里演戏的那一幕。   这人是虎鲸时还没什么,但一旦把眼前的人变成寒深,季然突然就脸颊变红,有点儿演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这么多人,他倒不怕虎鲸对他做什么,他主要是替虎鲸尴尬。   他要是虎鲸,如果在工作时出现这种情况,已经自己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季然别过脸,嘴唇无声地张合,仿佛想要缓解自己的尴尬。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虎鲸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个人尴尬还不算什么,可两个人一起尴尬,这种感觉就会被成倍放大。   季然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究竟还要拍多久啊,快点结束吧!   季然在心中无声催促。   “停一下。”策划叫了停,但却不是结束,而是说,“小班你情绪有点儿不对,你突然被别人冒犯,这时候你应该感到害怕,恐惧,甚至是愤怒。唯独不该是尴尬,你明白吗?”   季然闹了个大脸红,乖乖低头承认错误:“对不起,我会注意……”   “我的问题,”虎鲸却接过他的话头,主动道,“麻烦再来一次。”   第三幕终于没再返工,策划一喊停虎鲸就从季然身上直起了身体。   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非常淡定,甚至连现在都是如此。拍摄结束后,虎鲸就坐在沙发末端,他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手机里的信息,没人知道他衣摆下方是何般的汹涌澎湃。 第23章   第二幕是厨房戏份,摄影师重新布置了灯光,模拟出日出氛围。   虎鲸穿着白衬衫,系着同色围裙,正在厨房制作早餐。   镜头从后面拍摄,显得他肩宽腰细,充满了男性力量感。   紧接着,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儿光着双脚走到镜头中,他从身后搂住虎鲸的腰,动作亲昵。   从衣服和时间的变化可以看出,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   季然身上穿着虎鲸的衬衫,就像是一对儿刚起床的情侣。   男人低下了头,男孩儿以为男人要和他接吻,主动扬起下巴。男人却伸手一提,直接把男孩儿抱到了中岛台面。   冰凉的大理石台面让季然叫出声来,虎鲸却丝毫不怜香惜玉,拿过一杯牛奶强行喂季然喝了进去。   清晨,情侣喂食牛奶,这似乎是非常温情脉脉的一幕。   但此时给人的感觉却完全相反。   虎鲸的动作称不上任何绅士,比起喂季然喝牛奶,他更像是通过这一行为满足自己的暴虐私欲。   他喂得太急了,快得季然根本来不及吞咽,只能狼狈地看着牛奶从他嘴里不断溢出,顺着下颌打湿他胸膛,浸湿他身体。   漆黑的大理石台面流淌着白色液体,季然从坐姿变成半躺,最后整个人都躺了下去。   季然开始挣扎起来,他抓住虎鲸的小臂,呜咽着说自己已经喝不下了。   虎鲸却依旧没有停下,他强而有力地手掌按住季然身体,强迫他把整杯奶都喝了下去。   当最后一滴牛奶从杯子里落到季然唇间,这段酷刑终于宣告终结。   季然瘫软在中岛台上,狼狈至极,整个人都不住地喘息。   虎鲸却只是双手撑在台面,冷漠地注视着季然,没有任何安抚的意味。   季然挣扎着靠近他,疯狂拉着虎鲸的手想要寻求抚慰。   虎鲸却冷漠地抽出手,又拿起一瓶红酒从他身上淋了下去。季然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他躺在全黑的大理石台面上,鲜红的红酒和牛奶混合,让整个场面显得圣洁又淫靡。   镜头从中景不断拉远、拔高,最后变成全景,从虎鲸正后方俯视。   这是一个非常意味深长的镜头,像是对季然的审判,又像是虎鲸用餐前的凝视。   整个拍摄过程中,现场气氛都非常凝重,直到最后一个镜头结束,摄影师激动地称赞道:“绝美!”   策划也很满意,竖起大拇指说:“很好,一遍过。”   至此空气终于再次流通,季然连忙从中岛台上爬起来,他身下布满了红酒和牛奶混合的液体,季然起来时差点儿摔倒,一旁虎鲸伸手扶住了他。   季然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具。   不露脸是拍摄前就说好的,拍摄过程中也一直戴着面具,不只是虎鲸,季然自己上半张脸也完全挡了起来。   本来是保护隐私,但此刻骤然看到这么一张面具,季然却感觉有些不安。   中岛台很高,季然要从这么滑的地方下来也不容易,虎鲸说:“我扶你下来。”   季然愣了一下,仿佛被烫到一般收回手:“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拍摄过程中的虎鲸让他有点儿害怕。   虎鲸没有坚持,于是便放开了他。   季然说了句谢谢,自己从中岛台上跳了下来。台面有水,他支撑时滑了一下,落地时脚腕有点疼。   小姑娘举着浴巾追过来,询问他感受是否还好。   季然活动了一下,发现不严重,就没告诉对方,只说自己想去洗手间。   他衣服已经完全被打湿了,红酒和牛奶混成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让他浑身上下都黏滋滋的,季然有点儿想洗澡。   这个环境下洗澡可能有点儿困难,他至少希望能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小姑娘却告诉他楼上浴室可以洗澡。   “可以吗?”季然有些意外,“那不是下一场戏要拍的地方吗?”   “现在还早呢,”小姑娘说,“下一场戏是晚上的,得等天黑了再拍。”   季然终于放心下来,带着换洗衣服去了楼上。   上楼时脚腕隐隐作痛,季然这才察觉可能是扭到了。但还能活动,应该不会影响拍摄。   季然上楼洗澡,可他没想到楼上只有一个浴缸,装在了卧室阳台上,像是一个艺术品。   或许是展示间,房间不能反锁,季然不敢脱光了洗澡,只能稍微擦一擦自己身体。   他在浴缸里放了水,赤脚走了进去。害怕摔倒,季然坐在浴缸边缘,弯腰给自己擦拭身体。   脸上的面具有些碍事,他取下来给自己洗了把脸。   本来打算洗完澡再戴,不料门外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季然连忙抓起面具扣在脸上。   “咚咚咚——”   几乎是同时,有人敲响了房间的门。   季然有些紧张,抓着衣领问:“谁?!”   那人却依旧沉默,只是又敲了三下门。   搞什么啊,搞得好像拍恐怖片一样。季然脚不方便行动,身上也还没洗干净,而且剧组里应该不会有奇怪的人。   过了大概一分钟,门外彻底安静了下来,季然缓缓松了口气,以为人走开了。   门口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响,下一刻,卧室门再次被人推开,虎鲸戴着面具走了进来。   季然呼吸一滞,率先停下了动作。   他有些紧张地盯着虎鲸,后者却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了他面前。   因为虎鲸的出现,宽敞的房间很快变得拥挤起来。   季然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他试图解释:“工作人员说我可以在这里洗澡,我会在拍摄前清理干净浴缸的。”   虎鲸一言不发,只是站在浴缸旁边,看着他。   季然又想起了拍摄时虎鲸看他的那一幕,他衣衫不整地躺在中岛台上,身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液体,虎鲸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就像是原始森林里捕猎的猛兽,让季然本能地产生了危机感。   季然抓起一旁的浴巾,正准备起身离开,虎鲸却当着他的面跪下来。   季然大脑轰的一声响,霎时一片空白。   很难形容这一幕给人带来的冲击,虎鲸一言不发地跪在他面前,光是看着这一幕,季然就尴尬得整张脸都红了,连身体皮肤都泛起了大片红晕。   而且虎鲸的跪姿非常标准,双膝分开触地,臀部靠着脚后跟,后背笔挺——一个典型的西装跪。   可是虎鲸为什么要跪他?   就在季然爆炸前一秒,让他更加爆炸的事情发生了——   虎鲸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脚,竟然在给他洗脚。   季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季然满脑子都是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我难道在做梦吗?   可是脚上的触感又无比真实,他甚至能感到虎鲸手掌的温度,还有流水冲刷过脚面的酥痒感。   季然双手死死抓着浴缸边缘,十根脚指头都蜷缩在了一起。在季然懵逼过程中,虎鲸给他洗完双脚,然后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袋冰块儿,给他冷敷扭伤的脚踝。   原来是要给他看伤?   季然松了口气,可他不太能容忍一个陌生人对自己做这种动作,他稍微挣扎了一下,虎鲸就停了下来。   季然连忙把脚缩回来,虎鲸隔着面具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起身走了,但留下了冰块和膏药。   季然提心吊胆地继续洗澡,好在接下来都相安无事,季然迅速换好衣服又清理浴缸,逃一般地离开了现场。   这一整件事都让季然感到非常困惑,同时也非常不可思议。   尤其当季然在楼下遇见虎鲸,看见对方一脸高傲地远离人群,不管谁去搭话都爱答不理时,季然心中那种诡异的感觉更明显了。   刚才出现在楼上的那个人真的是虎鲸吗?如果真是他,可他为什么又要做这种奇怪的事情?   就算是给他送药,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说吧?甚至还跪下来给他洗脚……   想到这里,季然脸又红了起来。   距离天黑还有一会儿时间,品牌方给他们安排了一顿简餐,吃完饭天也黑了,第三幕拍摄开始了。   这是一个卧室场景,就在季然下午洗澡时的房间里。   季然睡在床上,只露出一道纤瘦的背影。一旁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是虎鲸在泡澡。季然躺在床上看不见浴缸,但可以从工作人员惊艳的表情中,推测出虎鲸身材傲人。   然后是出水声,浴巾擦拭皮肤的声音,赤脚踩过木地板的声音,身后的床开始下陷,鼻尖传来沐浴球的气味,季然肩膀突然一热,后颈仿佛有羽毛拂过——   虎鲸吻了下来。   只是借位的一个吻,但他们距离靠得太近,让季然整个人都非常紧绷。   “小班你动作太僵硬了,”摄影师告诉他,“你们现在是情侣关系,现在又是晚上睡前,应该是很放松的状态。”   季然说对不起,又重新来了一次。   摄影师依旧不满意,和策划商量后说:“算了,别拍借位吻了,虎鲸你直接从后面抱他吧。”   于是他们开始拥抱。   虎鲸不过是双臂搂住他的身体,中间甚至隔了一层厚厚的羽绒被,季然身体就颤抖起来,莫名有些想要流泪。   好温暖,好有力的身体,和四肢冰凉瘦弱的他完全不同。   虎鲸抱住他身体时,会带来一股轻微的压力,稍微有些喘不过气,但季然喜欢这种有限度被禁锢的感觉,就像是在冬天躲进温暖的被窝,让他感到安全与可控。   季然性格内敛,极少与人有身体接触,更别提是拥抱这种亲密动作了。   别人都说他冷淡,独立,难以接近。   季然也一直这样以为,他从小学就开始住校,不恋家,和父母关系不亲密,也从没谈过恋爱。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亲密关系的需求,更不会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   可直到现在他却发现,原来他是喜欢拥抱的。   他喜欢和人皮肤接触的触感,喜欢这种完全交付出自己的时刻。   太舒服了,季然没忍住哼了一声。   虎鲸顺势把脸埋进了他后颈。   是季然耳后挨着脖子的那一片区域,这里平时被碎发遮挡,极少见光,皮肤尤为白嫩,敏感得要命。   季然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太过了。   不管是虎鲸的动作还是体温,甚至只是呼吸扫过,都让季然敏感得要命。   他想要推开虎鲸,身体却一阵发软,怎么也使不上力。   细细麻麻的酥麻从后颈蔓延至全身,最后汇聚到一处尤为明显的区域。   季然脑袋被烧成浆糊,只得本能地夹住双腿,弓起了身体……   他曾经觉得虎鲸不像寒深,可此时此刻,这两道身影又在他心中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季然猛地一震,紧接着便是羞愧难当。   他疯了吗?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寒深?他明明只把对寒深做自己上司……   “好好好,这个互动很好!非常棒!”   直到摄影师的声音响起,季然者才意识到拍摄结束了。   虎鲸松开双臂,季然迅速从床上下来,他拖过外套遮住下半身,整张脸红得诡异。   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他怎么会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有这种反应……   “小班老师,”一直照顾他的姑娘递了杯水过来,有些好奇,“你不舒服吗?你的脸好红啊。”   季然耳朵尖通红,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热的。”   没有休息太久,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开始筹备下一幕的拍摄。   接下来都是季然的反杀情节,他不仅要踹虎鲸胸膛,还要再甩虎鲸耳光。   季然从没扇过别人耳光,有些不确定:“真的要打吗?”   策划当然是想来真的,但是她也有些畏惧虎鲸的身份,主动问:“虎鲸老师怎么看?”   虎鲸正坐在一旁看台本,听到这话又抬头问:“你怎么想的?”   “当然实打效果更好,”策划说,“但如果您这边介意,我们也可以借位,就是会稍微减弱一些张力。”   虎鲸应该会拒绝吧?   他这样性格地位都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让别人扇他耳光?   季然心中猜测,然后他就看见虎鲸放下台本,说:“那就实打吧。”   季然手有点儿抖,又隐隐有些兴奋。   直到开拍前,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正常的亢奋中,目光跟台自动追焦相机似的锁定了虎鲸的脸。   看着季然气势汹汹拿着绳子站在床边,策划笑着说:“看来小班对虎鲸怨念很深啊。”   虎鲸很有涵养地说:“可以理解。”   季然:“……”   他瞪了虎鲸一眼,也没放过策划,又说:“剧本是你写的。”   策划笑着求饶:“我的错,今天辛苦您了。”   季然哼了一声,倒是不好生气了。   剧情接着他们刚才在床上亲密那一幕,情事结束后,虎鲸在床上睡觉睡着了,床上却只有他一个人。   镜头拉远,这才发现季然手里拿着一捆绳,站在床边。   蛰伏许久的男孩儿,终于开始了自己的报复。   卧室布光模拟夜晚的真实环境,他们住的又是低层别墅区,房间及其昏暗,几乎看不清人影。   但相机感光度高,可以准确地记录两位演员的行迹。   太黑了,季然都快看不清虎鲸的手在哪里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又发现虎鲸的手是分开的,季然不敢硬拉,只得把他双手分开捆在床头。   刚捆完一只手,床上的虎鲸突然醒了,剧烈地挣扎起来。   季然一脚把人踹回被窝,迅速拉紧绳子,见虎鲸还要反抗,一巴掌扇就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虎鲸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   季然第一次扇人耳光,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   但现在还没有结束,他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演,直到摄影师喊了停,这才终于停下了动作。   最后还剩下两场戏,一场是虎鲸躺在浴缸,身下溢出鲜红的血液;还有一场是季然站在窗前,他穿着虎鲸的睡衣,享用红酒与美食。   这两场都不是对手戏,他们分别拍完,各自收工回了家。   离开时下起了雨,品牌方家居馆在郊区,最近的地铁站都距离4公里,时间不算太晚,季然打算打车到地铁口。   郊区晚上不好打车,再加上是雨天,季然等了快十分钟才叫到车,还要从4公里外的地铁站开过来。   寒深开车出来时,就看见季然一个人站在家居馆门口。   他没带伞,雨下得大了,就有些狼狈地往后面缩。   寒深本来不想管的,季然只是他下属,如非必要,他不希望和季然有工作以外的联系。   会所那件事已经是破戒,之所以愿意答应广告拍摄,也是想要解决季然的经济危机,让他专注工作而已。   下属就是下属,他不会和季然发展超出同事之外的关系。他的家庭、工作、甚至是本人的意愿,都不允许他发展任何多余的心思。   可季然深夜在路边等车的样子又太过可怜,寒深转动方向盘,把车开过去。   他只是顺路送季然回家,没有其他的意思。 第24章   寒深把车开向门口,刚走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   寒深看了眼来电显示,把车停在了路边。   “爷爷。”   窗外细雨霏霏,寒深声音沉沉。   “我帮你约的歌剧怎么没去?”寒震杰问他,“人家小姑娘等了你一晚上。”   寒深:“我跟她说过了,我有事。”   “没看上人家?”寒震杰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告诉爷爷,就算是天上的仙女儿我都给你找回来。”   寒深抬头看向前方,他已经不再屋檐下躲雨了。   男孩儿戴着口罩,背着双肩包,手机倒立,正蹲在路边拍水坑里的倒影。   他拍得很认真,直到屋顶的雨滴落下来,季然被冰到后颈,又迅速缩了回去,低头查看刚才拍下的照片。似乎是还算满意,寒深看见季然在口罩下笑弯了眼睛。   寒深安静地看了会儿,心道原来生活中的季然,也会有这么稚气的时刻。   又过了几秒,他这才收回视线对手机那头说:“我没特别喜欢的。”   “还是太挑剔了,”寒震杰说,“你也该为自己做好打算了。家庭是男人的重要组成部分,你都三十好几了还不成家,让我怎么放心把偌大的家业交给你?”   寒深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只是说:“也有女方看不上我。”   寒震杰竖起眉毛:“你是我寒震杰的长孙,哪家姑娘敢挑剔你?!”   寒深:“可我是单亲家庭,还有个在国外治病的弟弟。”   “咱们这样的家庭,还有人在乎你单亲不单亲?”寒震杰摇头,不赞同道,“更何况,你弟弟又不和你生活在一起,他不会影响你的婚姻和家庭。”   窗外的雨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砸着车窗玻璃。   寒深没开雨刷器,已经看不清前方季然的身影。   他于是收回视线,看向车前放的一个黏土摆件儿,说:“我想把寒岁接回来,让他和我一起生活。”   他们已经很久不曾提起过寒岁这个名字了,哪怕寒岁也是寒震杰血脉相依的亲孙子。   那边沉默了一瞬,说:“你弟弟的情况你自己知道,你如果和他一起生活,人家姑娘更不可能喜欢你了。”   寒深:“我无所谓。”   寒震杰突然拔高了声音:“可我有所谓。”   寒深:“可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他的错。”   没人再说话,只有头顶雨声越发沉沉。   前方亮起两点红光,似乎是有车过来了,寒深已经彻底看不清窗外的东西。   他正准备打开雨刷器,寒震杰的声音重新响起:“不许再提他,我之前就已经表态了,这件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   寒深:“岁岁已经好很多了,也愿意与人交流。”   寒震杰反问:“那他能和正常人一样吗?”   寒深沉默了下来。   寒震杰不想因此弄僵和长孙的关系,又缓缓补充:“我知道你善良,有责任心,这也是我最看重你的品质。如果你实在想他,等你结婚时我让他回来,也算圆满了你们的兄弟之情。”   寒深没说话,那边把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寒深打开雨刷器,眼前模糊的画面终于逐渐清晰。   他这才发现屋檐下方没有人,季然早就坐网约车离开了。   寒深把身体靠在座位上,听着雨刷器发出的哒哒声,寒深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季然在屋檐下笑的场景。   他想,其实他没有资格觉得季然可怜。   ·   三天后,季然和虎鲸合作视频上线,反响剧烈。   [震惊!!小疯子竟然和虎鲸大大合作了??!!]   [反复刷新了好多遍,是真的,妈妈,我嗑的CP成真了!]   [好好好,3分钟的视频,你们把蒙眼play,湿衣play,捆绑play都玩了个遍。]   [谁懂虎鲸被扇耳光的含金量,真的爽死我了。]   [我看是爽死虎鲸了吧。]   [啊啊啊啊!!我不许!!怎么有人敢扇虎鲸大大耳光!!]   [虎鲸大大,你如果被绑架了就眨眨眼!为什么会接这个广告啊?]   [虎鲸]:欠了一个人情。   [小疯子你也算出息了,全网就你一个人和虎鲸拍这种片子。]   [不如直接抱虎鲸大腿,把你那个讨人厌的老板踹掉。]   [就是!还不如做全职博主,你现在这个粉丝量肯定能赚钱了,还不用受上司的气!]   [上班哪有不疯的]:暂时不会考虑。   [虎鲸]:很正确的决定。   [上班哪有不疯的]:   [网友]:???   好好好,当着我们的面打情骂俏是吧??原来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   这次视频给季然带来了极高的流量,除了拍广告本身的收益,粉丝增量和视频激励收入也相当可观。   不过季然也不打算当全职博主,这次视频能大爆主要还是靠虎鲸,摄影师也占了很大的因素,季然自己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他还是想从事和他专业相关的工作。   而且季然还发现,视频发布第二天,他似乎就被跟踪了。   他以为是会所事件报复他的人,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冷令辞,对方说会调查,让他注意安全,保留证据。   见面时冷令辞告诉季然,会所事件已经告一段落,说完他拿出奖状和装着1000元奖金的信封,说这是给他们的表彰,让季然把另一份带给寒深。   季然点头说好,心头却有些没底。   不知是不是错觉,最近季然觉得寒深在刻意躲着他。具体表现为几乎不当面找他了,安排工作也非常简洁,甚至连挑他错误的频率都低了。   虽然有些疑惑,但季然对此乐见其成,他巴不得老板永远不要找自己。   第二天,季然把奖状和奖金带到公司。寒深办公室外就是Asher和Luke的工位,平时他们就像两只小蜜蜂一样,随着寒深的指令四处忙碌。   不过现在他们都不在,这种小事季然又不想麻烦他们,干脆自己进去找寒深。   办公室门留了一个缝,季然先是敲了三下门,无人应答,又探了半个脑袋进去,没人。   他转身要走,突然撞上一堵温热的胸膛。   “有事找我?”寒深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居高临下地打量季然,语气没什么温度。   现在季然已经没那么怕寒深了,拿出奖状和信封说:“会所的调查结束了,冷警官给了我们奖状和奖金,说是对我们的表彰,这是你的份。”   寒深伸手接过,季然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工位,季然给冷令辞发消息,说他把东西给寒深了。过了一会儿,冷令辞告诉他,警方已经根据天眼系统找出跟踪他的人了。   季然一看照片,人有些懵,这不是他室友吗?   他室友跟踪他干什么?果然还是发现了他的网络账号吗?   难道要威胁他?勒索他?   但他室友只是在大街上进行跟踪,就算进了小区,也可以解释自己回家,并没有什么过激行为。这种情况下,很难界定跟踪行为,自然也无法提起法律诉讼。   冷令辞提出可以陪季然回家,就算不能做些什么,但他刑警身份在这里,至少是个威慑。   季然不好意思麻烦他,婉拒了冷令辞。   说到底他和冷令辞只是萍水相逢,如果不是上次在会所里认识了警察,季然这种情况报警都没人搭理。   而且他室友是个昼伏夜出的阴湿男,熬夜体虚,身体瘦弱,个子也不高,看起来就很不经打。真发生冲突,季然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他。   季然打定主意要处理这个室友,提前结束工作,赶在室友上夜班前回了家。   却没想到还没抓到人,又在大门口发现了一个包裹,收货人写着他的网络ID:@上班哪有不疯的。   季然心一下就沉了下来,他从没用这个ID买过东西。季然已经猜到,里面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了,他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把东西带进了屋。   拆开后里面放着一张血书,不过季然仔细一看就发现这不是血,应该是某种红色颜料,非常夸张地写着两行大字:   易燃你个死贱人,离虎鲸远点儿!   你干过的这些事我都知道,你如果再敢接近虎鲸,我会暴露你的所有信息!   季然有些烦躁,怎么又和虎鲸扯上关系了?   这种情况他没法儿自己处理了,季然拍照片发给冷令辞。室友是个怂包,被冷令辞抓着胳膊按在墙壁上,就什么都交代了。   他确实跟踪了季然,还出卖了他的个人信息。   冷令辞:“都卖了什么信息?”   室友哆嗦了一下,交代道:“就姓名,手机电话,邮箱,住址……”   “卖给谁了?”   “不知道,我在论坛上看见的消息,交易也是网络邮箱。”   这种情况很难追查,冷令辞找对方要来网址,说发给技术人员试一试。   季然心里有了个人选,但还不太确定,他问室友:“门口那个包裹你放的?”   “不是,”室友摇头,“我只是在网上把东西给别人了,别的事情都和我无关。”   说到这里,他沮丧起来:“我也只是缺钱,一时财迷心窍,早知道你有个警察朋友,我肯定不会干这种事。”   季然才不信他这番鬼话,冷着脸问:“别的还有没有?”   室友摇头:“没、没有了!”   季然松了口气,信息泄露比他想象中要少一些。   因为之前他跟江宁一块儿玩,会帮忙去漫展当工作人员,在外都是用花名,他和室友沟通也都是用“易燃”这个名字。   “真没有?”冷令辞眯起眼睛,“我们查出来就不是这个后果。”   “还有些照片。”室友又交代道,“在我电脑里。”   季然看了眼,照片都只有背影,或许是害怕被他看见,这人一直不敢绕到前方拍正脸。   但让季然奇怪的是,怎么有好多他上下车的照片?   季然跟冷令辞回警察局做笔录,一个小时后,他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一个三无小号爆他做鸭——   别以为和虎鲸拍视频就高贵了,鸭子就是鸭。   应该是买了推流,视频流量奇高。   [我靠,怪不得博主这么骚,原来是福利鸭?]   [听说他还有付费群,尺度超级大。]   [就这样还想和虎鲸组CP?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我朋友约过他,很骚,给点儿钱就随便玩儿,还会主动帮忙**]   [我朋友和他是室友,说他卧室天天有不同的男人出没,也有人开车来接他出去玩,玩得可大了]   配图是季然加班打网约车、或者寒深偶尔送他一次的照片,车牌和开车的人都打了码,反而营造出了一种牵扯不清的气氛。   [这不就是我家附近?!呼叫警察叔叔扫黄!!!]   [这个小区我很熟悉啊,住的大部分都是打工人,超级无敌乱!]   [博主不是要卖吗?兄弟们,冲啊!!]   不知道下场了多少水军,整个评论区恶臭连天。   或许是之前就有了准备,季然并没有很生气,还能冷静地收集证据,只是觉得有些恶心。   视频不止这一个号发,季然全都保存下来,发给了冷令辞。   “你给的链接没错吗?”冷令辞突然说,“我这边打不开了。”   打不开?怎么会?   季然重新点进去,发现之前的视频都不见了。他又在网上搜索,之前那些消息全没了,刚冒出来一条,又很快被夹掉。   难道对方发现他报警了,打算自行毁灭证据?   季然一脸迷茫,然后他收到了虎鲸发来的消息:消息我都压下去了,造谣的人我会起诉。至于你住址泄露的事情,我有套房子空着,你可以先搬进去。   季然本来心情就不太好,听他这么一说更烦躁了。   他们什么关系?虎鲸就让自己搬进他家?   他要是大大咧咧住进去,那更坐实自己是出来卖的了。   [上班哪有不疯的]:不去。你要是有这个功夫,不如好好管管你的极端粉。   [虎鲸]:抱歉,我会约束他们的行为。但你家附近不安全,你最好搬离这个小区。   [上班哪有不疯的]:不劳您费心。   季然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虎鲸,再也不想和他发生一丁点儿关系。   晚上冷令辞送他回了家,也叮嘱他最好找个机会搬出去。   不用他说季然也打算搬家了,但他最近工作很忙,根本请不出一天假。   季然提前在网上看好房源,打算周末看房再搬出去。   不料当他第二天回家时,发现自己住的隔间被暴力敲断,建筑碎石,私人物品全都散落一地。   季然脑袋有一瞬的空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房间竟然都没了。   难道是室友报复他?还是那些黑子找上门来了?   不对,不止是他,隔壁客厅的隔断也没了。   季然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没过多久,住客厅的室友也回来了,和他一样不敢相信。   对方告诉季然,他前几天在大门上发现了清除违建的警告,中介说没问题,让他安心住,没想到还是被拆了。   季然和室友都联系了中介,不知是心虚还是时间太晚,中介电话一直打不通。   客厅里的室友骂骂咧咧去投奔朋友,季然没有可以借宿的本地朋友,只能先去住酒店了,明天再去看房。   好在他最近挣了不少钱,经济稍微松快了一些。   季然坐在脏兮兮的床边给寒深发消息请假,拍照时他整个人都是颤抖的,打字时眼泪屡次要落下来,都被他抬手抹去了。   看着这一室断壁残垣,季然觉得被敲碎的不仅是这面隔断墙,一同破碎的还有他的自信、尊严,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庇护所被放在马斯洛需求最底层,季然自诩要留在大城市实现自身价值,现在却连这最基本的睡眠需求都得不到保证。   “嗡——”   寒深电话打了进来。   “你还好吗?”男人沉稳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焦急。   季然眼眶一下就红了。   “我、我没事,”他握着手机,鼻尖酸得要命,努力回答寒深的问题,“就是明天我可能不能去上班了,我要去找住的地方……”   “别着急,你先收拾一下东西,”寒深缓缓开口,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我半个小时后到,先带你去住的地方,其他的稍后再谈,可以吗?”   季然本来想说不用,他可以自己解决。   他都已经决定要去住酒店了。   可他实在是太难受了,生活中的问题他可以自己解决,但心理上的无助感,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抹去。   季然变得脆弱,渴望依恋,他想交出自己的一部分,自尊、痛苦,亦或是压力。他想他有个人支持他,在自己哭泣时用力拥抱他,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   “嗯,麻烦您了。”   季然闭上眼,眼泪跟着落了下来。 第25章   等寒深过来的时间里,季然蹲在地上收拾自己的行李物品。   整个房间都布满灰尘,私人物品被碰得到处都是,好在他贵重物品都带在身上,衣服也好好儿收在衣柜里,没有出现什么财务损失。   实习四个月来,除了拍视频穿的女装,季然几乎没有置办什么私人物品。   他只有三套衣服,一个行李箱就装下了。   剩下的裙子体积也不大,季然把裙子和棉被一起打包装进编织袋。最后只剩下一套西装还没装完,是那次在警察局,寒深给他买的西装……   高档西装被他挤在廉价的出租屋衣柜里,虽然他用防尘袋装着,但也染上了一些灰。   季然伸手把灰尘一点点擦干净,仔仔细细地拎在了手里。   20分钟季然就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寒深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在电话里问季然具体的楼栋信息。   小区道路窄不好停车,季然不想让寒深麻烦,说:“我到门口吧。”   寒深:“没事,我开过来。”   季然看着自己两大包行李,还有一套需要手提的娇贵西装,就没有拒绝。   等寒深过来的时间里季然有些焦虑,他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五官、发型,衣服是否洁净。可当他看着这堪比工地的卧室,又霎时泄了气。   寒深却没有露出任何异常,一身高档西装、手工皮鞋踏进出租屋,他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问季然:“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季然说收拾好了,他提着行李箱走到门口,不想让寒深踩到地上的水泥。   “那个也是?”寒深看向房间里的编织袋。   季然说是,怕寒深等得不耐烦,他解释道:“我马上拿过来。”   寒深却踩着灰尘走进去,单手拎起袋子,很自然地问他:“还有别的东西吗?”   季然愣了下,摇头说:“没有了。”   “那走吧。”寒深提着编织袋走到门口,又推走了季然的行李箱。   季然本来想说自己拿就可以,可寒深动作太快了,搬运重物也轻而易举,季然抿了抿唇,只拎了一套西装跟进了电梯。   寒深开的是一辆奔驰G,四四方方的硬派越野车,空间大,底盘也高,季然坐在副驾驶,低头替自己系好安全带。   汽车在夜色中汇入主路,看着窗外略过的陌生街景,季然双手抓住安全带,有些不安。   他很小幅度地侧眸看了寒深一眼,季然以为自己这个动作做得很隐秘,可寒深却看见了他,主动解释:“就快到了,我在公司附近有套空房子,今晚你先住那里。”   季然这才放下心来,乖巧地说了声“哦”。   没过多久,汽车驶入一个高档小区。小区绿化很好,玻璃幕墙外立面非常漂亮,内部还有健身房、泳池、网球场,物业会主动向业主打招呼。   季然抓紧书包肩带,努力克制住四处打望的欲望,跟着寒深进入电梯。   开门的一瞬间,室内灯光就自动亮起,房间装修高档又简洁,季然站在门口,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寒深拿出拖鞋放在他面前,季然踩在入门鞋垫处换上,小心翼翼放好自己沾满灰尘的鞋。   这套房子一百多平,但只有一个卧室,是一套非常完美的单身住所。屋内非常干净,大面积的白,点缀着红、黄、蓝的家具和装饰,有一种纯净的童趣感。不敢想象白天阳光洒进来,这个房子会变得多么漂亮。   寒深说向季然介绍各个区域的功能,又说:“这套房装修好就一直没人住,家里没什么东西,你先将就用着,缺的东西我明天让人送来。”   “没事的,”季然摇头,“东西我有带。”   他有些犹豫:“新房子,给我住没关系吗?”   “没关系,”寒深说,“这套房子是给我弟弟的,他一直在国外,短期内不会回来,空着也是空着。”   又是那个弟弟,之前可以让寒深贴心地给他买西服,刚成年又有了这么漂亮的房子当家底。   差距太大了,之前季然还会羡慕,现在只有释然了。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与其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公,还不如踏踏实实改变当下。   而且,这里的夜景真的很漂亮。   他短暂地看过,已经很满足了。   想着只是今晚暂住,季然没有拆开行李,只拿出今晚洗澡要穿的衣服。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寒深还在客厅,季然不好使用浴室,坐在沙发上拿出了手机。   中介终于回了他的消息。   结果不太好,中介似乎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很强硬地回复:租房合同里有规定,基于不可抗力造成的损失,公司不提供赔偿。唯一做出的解决方式,是给季然提供另一处住处。   季然有些不想去,经过这件事,他已经不信任这家中介了。   也是他第一次租房不清楚,在网上找了一个小中介,没想到就出了这种事。   季然提出要退剩余的房租和押金,中介说要向领导请示。明明是他们的问题,怎么他拿回押金都这么费劲。季然把手机丢在一旁,心情有些烦躁。   “你还好吗?”寒深目光有些担忧。   “我没事,”季然努力挤出个轻松的笑,“如果不是房子被拆了,我也不能住进这么漂亮的地方。”   寒深依旧担忧地望着他。   季然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他从沙发上起身,寒深却抓住了他手腕。寒深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季然身体却变得异常敏感,大脑一阵轰鸣。   季然求饶地看向寒深,眼睫无措地颤抖着:“您能不能放开我……”   寒深眼神更深了,担忧被某种季然不熟知的情绪取代,他握着季然的手收紧,西装下的肌肉变得紧绷。   季然被他弄疼了,发出了很小声的吸气声。   寒深这才重新松开季然,语气冷静道:“抱歉,你去洗澡吧。”   季然感觉寒深要说的不是这个,但他问不出来,他点点头,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光上门后,季然在浴室里哭了出来。   细密的水珠敲打着他后背,季然赤脚蹲在地上,用双手圈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好想有个人能抱抱他。   强壮的,有力的,甚至是稍微疼痛的,他想有人弄疼他,禁锢他,命令他,让他喘不过气,再也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季然洗完澡出来了。   房子装了地暖,他只穿了一件夏季T恤和运动裤,眼睛有些红,但他脸颊、手指都被热水浇得红通通的,不太容易看出他哭过。   寒深还在门外,季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离开,但这是人家的房子,他不敢赶人离开,也不敢晾着他,又拿着手机回到了沙发旁。   他不想再和寒深说话了,用收拾行李的方式逃避交流。   但他物品本来就少,也没打算拆行李箱,翻来覆去折腾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寒深以为他是拘谨,主动说:“我不住这边,弟弟也暂时不会回来,家里的衣柜你都可以用。”   季然动作一滞,又笑着摇头说:“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明天要走,用不上柜子。”   寒深:“我正想和你说这个。”   季然心脏突然跳漏了一拍。   寒深说:“这套房子我可以低价租给你。”   季然双手胡乱地忙碌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收拾什么,只有胸腔内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季然不想让自己反应显得太距离,他尽量平复自己的语气:“你弟弟不会介意吗?”   “我问过他的意见,他说可以。”寒深给季然看聊天记录,又说,“房租会打入他的账户,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笔收入。”   季然有些心动,他本来就打算自己独居,而且这套房子的装修他也很喜欢,又距离公司非常近。   唯一有问题的是他的钱包,这样的位置和装修,价格肯定不算便宜。但他最近收入也还可以,寒深还给他涨了工资。   季然试着问:“月租多少?”   过了一会儿,寒深说:“5000。”   季然更纠结了。   这是一笔他付得起的房租,而且能极大程度地改善他的居住环境。而且这套房子装修很简单,有大片白色墙背景,他如果稍微布置一下,连寒深都看不出来这是哪里。   如果他租房的话,他家人过来也不用住酒店了,还能省下几千的住宿费。   季然太心动了,又总觉得自己是占了寒深的大便宜,还有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弟弟。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寒深又说:“你如果不想长租,也可以把这当做落脚点,等找到适合的地方再搬出去。”   季然于是答应下来,给寒深那位弟弟转了一个月的房租和押金。   等季然收拾完已经是后半夜,经历了一整天的大喜大悲,他人已经很困了,但他不太想睡。   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他还有些茫然和警惕。   “Julian,”寒深问他,“今晚需要我留下吗?”   季然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解。   “别误会,我是说,你需不需要我留下来陪你?”寒深说,“毕竟今天发生了这种事。”   季然张了张嘴,屡次想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可以吗?”   “嗯,”寒深声音很温柔地说,“只要你愿意。”   季然呆呆地看了他好几秒,突然转身冲进卧室,过了一会儿,又抱了个枕头跑出来。   寒深愣了愣:“你这是干什么?”   “我睡沙发啊。”季然很开心地靠着枕头,把自己缩进了被窝里。   沙发宽大,完全可以容纳季然。但寒深还坐在另一边,季然于是曲起膝盖,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寒深。   寒深隔着毛毯戳了下他脚指。   季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听见寒深说:“去床上睡。”   季然一动也不动:“这里就一张床,总不能让你这个主人睡沙发吧。”   寒深:“现在你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季然才不听,寒深这么高,又这么大,睡沙发半夜都要滚下来。   他继续说:“而且我不喜欢大的床,小一点的地方会让我更有安全感。”   他从小就睡惯了小床,宿舍的上下铺,出租屋的单人床,骤然躺在一米八的大床上,他觉得周围一片空空荡荡,怎么也填不满。   “真不去?”寒深问。   季然很固执地摇头。   寒深便再抱了床被子丢到沙发上,叮嘱季然晚上别感冒了。   季然抖开被子,开心地缩进了被窝。   他是笑着入睡的,但有些奇怪的是,他睡着后梦见了妈妈。   季然梦见自己小时候发高烧,妈妈背着他走了十里山路去镇上治疗。   他那次烧得很严重,到了医院后医生说要输液,季然第一次输青霉素,做皮试的针刺破他皮肤,他手腕内侧鼓起一个小包,痛的要命。   但因为妈妈在,所以季然全都忍了下来。   冰凉的液体汇入他血管,季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他退了烧,还在床边看见妈妈。   哪怕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童年的记忆大多模糊不清,这一幕却依旧清晰地留在季然脑海里。   那时候正是夏天,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医院墙壁老旧,泛着各种陈年老渍的黄。   没有关窗,于是有风吹了进来。   妈妈就坐在床边,抓着他没输液的那只手,见他醒来,很开心地说:“你醒啦?你刚才吓死我了。”   季然用力点头,曾一度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可后来妈妈外出打工,又和爸爸一起生下了弟弟……他们在新的城市生活,偶尔想起老家的大儿子,也只剩下冷漠和严厉。   发烧很难受,但对季然来说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他曾绞尽脑汁,把自己过去20年记忆反复搜寻,却再也找不出第二幕类似的场景。   当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积攒,季然了解到这是原生家庭的伤痛,他也曾一度想要做出切割。   可偏偏又存在这这种温馨的片段,让季然觉得父母还是爱他。   又或者,他们曾经爱过他。   可这种爱就像是沙里淘金,他和淘金客都相信下面有,于是他们拼命地挖啊挖,可是却怎么挖也挖不到……   后半夜,寒深突然听见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季然做了噩梦,他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呓语,汗水把头发都打湿了。   寒深打算叫醒他,他刚碰到季然肩头,季然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开始喊他妈妈。   寒深身体有片刻僵硬,但终究没有挣脱季然。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可能意识到向母亲求助并没有作用,后来季然连妈妈也不喊了。他松开寒深的手,咬住下唇,无助地蜷缩起身体。   不想让他伤害自己,寒深把手伸进季然嘴里。   季然却没有咬他,他脑袋小心翼翼地贴过来,像猫咪一样蹭着寒深的手心。   ·   季然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大床上。窗帘被人拉上了,只有缝隙里透出一丝光。   季然动了动身体,不太想起床。   他睡得太舒服了,精神懒洋洋的,浑身骨头都睡软了。   可惜还有工作,季然伸了个懒腰起床,在床头柜上找到了自己手机。   闹钟被人关了,时间已经是早上11点。   床头柜上摆着一张手写卡:放你一天假,记得好好休息。 第26章   季然又重新躺了回去,而且,这是寒深睡过的床。想到这里,季然心脏就感觉一阵酥麻,像是被人轻轻捏住了。   被窝里还留着寒深的味道,是季然圣诞节送的那款香水,不过味道已经很浅了。季然夹住被子吸了吸,在床上滚来滚去。   突然间,他后背撞到一堵又大又软的东西,非常有弹性。   季然僵了一瞬,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脑海中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心道寒深不会在床上吧?   季然打开窗帘一看,却发现床上放着个巨大无比的虎鲸玩偶,比季然还高,还要大,摸起来手感非常好。   他隐约记得昨晚收拾时没看见这个玩偶,季然摸了两下就不敢再碰了,拍了张照片发给寒深。   [Julian]:这个是您落下的?   [Samuel]:给你的。   [Julian]:谢谢,但是为什么……?   [Samuel]:你不是说睡大床没有安全感?你可以把它当成安抚玩偶。   安抚玩偶?   季然愣了下,有些茫然地看向这个大家伙。   虎鲸脸颊侧对着他,娇憨中带着一股凶气,凶萌凶萌的。   季然伸手拂过虎鲸柔软的绒毛,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抱住了虎鲸。   这种感觉有些神奇,这是季然拥有的第一个玩偶。   农村小孩儿没有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后来季然自己挣钱了也过了需要安抚的年纪。   可寒深却送了他。   一个可以提供温暖、满足、安全感的物品,这本来是该在婴儿时期由自己父母提供的,却在多年后被一个男人给予。   季然用力抱紧了虎鲸。   玩偶触感很好,但依旧比不上被真人拥抱的感觉。   毫无预兆地,季然又想起拍家具广告时,虎鲸从身后抱住他的那一幕。季然有些脸热,觉得自己道德都变得低下了。他明明不想和虎鲸有什么关系,可又在背地里回味虎鲸的拥抱。   都怪寒深,为什么要送他虎鲸玩偶啊!   季然把虎鲸玩偶丢到一旁,有些懊恼地起了床。   说起虎鲸,季然又想起了网上的事情,他重新登录账号。   好消息是因为发现及时,季然私人信息泄露还在可控范围内,而且流传出去的都被虎鲸压了下去,除了住址,他名字、工作、学校都没有暴露。   警方调查也有了结果,警方通告称给他寄快递的人是网络ID叫小企鹅的网红。他从季然室友那里购买私人信息,并且非法传播扩散。   季然这次不想再忍了,决定依法追究小企鹅责任。   但他没想到,这件事虎鲸已经做了。他不仅起诉了小企鹅,而且还发布了一则申明,用词相当严厉。   【@虎鲸:   本人严肃申明,所有网友不得以我的名义骚扰他人。否则将会和@小企鹅一样付出法律代价。   @上班哪有不疯的受到我粉丝的骚扰,这件事情我亦有责任。我身为公众人物却没有及时督促粉丝,没有给大家树立一个积极向上的榜样。   作为惩罚,本账号至今所有视频产生的收益,均将捐赠给公益组织,欢迎监督。   此外,本账号禁一切男友粉、女友粉。不接受异议,不喜可自行取关。】   通告一出,霎时引起一片轩然大波。   虎鲸那群庞大的男友粉、女友粉率先炸了。有骂他端起饭碗骂娘的,也有骂他欺骗粉丝的。   但除了一小部分极端粉,大部分网友还是正常的。他们也会在评论区叫一嗓子老公,但更像是凑热闹,不会真幻想自己就是虎鲸对象。   [被骂爽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Daddy态度好强势,更爱了呢!!]   [赞了赞了,我早就受不了那群极端男友女友粉了,叫一叫老公也没事儿,可非要排挤别人,搞各种小动作,真以为Daddy是你们一个人的Daddy?]   [就是,我就想欣赏一下帅哥,帅哥有没有对象结不结婚都无所谓]   [该说不说,有对象反而更刺激了]   虎鲸掉了一波粉,但因为态度强势有担当,也吸引了一波路人。一降一升,竟然还涨粉了。   至于季然,虎鲸这一波操作吸引了所有热度,已经没人再讨论他的隐私了。   季然松了口气,也多少有些羡慕,他也想像虎鲸这样强势,有勇气。   虽然这件事因虎鲸而起,但对方处理及时,也很负责,季然私信他说了声“谢谢”。   本来没期望得到回复,不料对方对他说:那我还可以找你拍视频吗?   [上班哪有不疯的]:?   [虎鲸]:不可以吗?   [上班哪有不疯的]:最近忙,没空。   [虎鲸]:那我等你有时间。   季然没再回复,他暂时不太想和虎鲸扯上关系了,而且他工作确实忙。年底事情本来就多,他爸妈也要来了,他还得腾出时间带他们玩儿。   季然放下手机,打算给自己弄点儿吃的。这套房子有一套非常高档的厨具,季然打算买菜自己下厨,却突然听见一阵门铃声。   季然动作一滞,有些警惕地抬起头。   寒深来肯定不会按门铃,那会是谁?难道他这里的住址都被泄露了?   门铃声响了三次后停了下来,季然以为对方离开了,却不料下一刻,门口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   难道是寒深?季然有些不确定,迅速躲进了躲进卧室。   “您好,有人在家吗?我寒总助理Luke,我把日用品带来了。”   竟然是Luke,季然松了口气,准备出去打招呼,手挨着门把手时又缩了回来。   等等,Luke知道这套房子住的是谁吗?万一他不知道,自己出去多尴尬?   难道要向Luke解释,说自己租了领导的房子?那势必又要牵扯出别的东西。   季然不想让自己和寒深的关系在公司里变得尴尬,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躲在房间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冰箱开关声,又过了一会儿,季然听见防盗门关闭的声音,似乎是Luke离开了。   又过了两分钟季然这才开门出来,储物间里一下多了许多东西,各种生活物品一应俱全。冰箱里还有蔬果,肉类,牛奶,速冻食品。桌子上放着一个外带盒,季然伸手摸了下,竟然还是热的。   这些都是买给他的?寒深是什么神仙房东啊。   5000块包房租水电物业,他简直就是在做慈善。   季然搜了同小区同户型,出租价格基本要一万多,这个装修估计还能再加价2千。季然还以为自己5000块也不算少了,没想到只是房租的一个零头。   他知道寒深不在意这点儿钱,但对方愿意象征性收他一些房租维护季然的尊严,季然很是感激。   吃完午饭后,季然收拾好屋子,他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客厅的光影。房子太好看了,他能在这儿坐一天。   又过了一会儿,季然有些困了,就把虎鲸大玩偶抱到客厅,躺在它怀里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季然感觉有人在抚摸他头发,然后是脸颊,后来又顺着耳朵摸他耳后。   “别……”季然怕痒,把脑袋转到一侧,却让这只手顺势往下,动作越发放肆起来……   季然要疯了,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整个人难受又委屈,同时还有一种奇怪的痒。他不自觉地哼唧,连眼泪都要出来了。   可这依旧没有让对方停手,更可怕的是季然察觉有什么东西握住了他脚腕,粗糙的手掌顺着小腿一路往上。然后停在了他的【——】部位。   季然害怕得哭了出来,然后他终于看清了,他身上出现了四只手,一双来自寒深,一双来自虎鲸。   季然大脑轰鸣,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们的动作依旧还在继续,季然却什么反抗也做不出来了。   他身体仿佛奶油一般融化变软,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意识逐渐涣散,季然耳边出现某种遥远空灵的声音。原来是他的哭声。   不知什么时候,季然醒了过来。   客厅阳光充沛,一束阳光照亮他平坦而柔软的腹部。   季然呆呆躺在虎鲸玩偶怀里,T恤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撩了上去,运动裤湿湿的,里面一片狼藉……   他都干什么了?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季然绝望地捂住脸,整个人红得像是一只煮熟的虾米。   季然洗了个澡,又非常心虚地把衣服也洗了,他生气地把玩偶关进房间,收到了寒深发来的消息。   寒深说下班后想过来一趟,问季然方不方便。   季然当然不可能拒绝,可他刚才做了这种梦,整个人心虚不已,迫不及待地想弥补些什么。他询问寒深是否要过来吃晚饭,他可以招待他用餐。   寒深有些意外,但同意了,说大概7点过来。   季然询问了几道寒深喜欢的菜色,开始准备晚饭。   他租房时不做饭,主要是没时间也懒得置办厨具。但季然手艺其实不错,不到10岁时他就会踩着板凳炒菜了,农忙时节大人们在外面忙碌,家里也是季然做饭,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高中毕业。   季然开始处理食材,或许是不想为难他,寒深只点了一道红烧肉,季然根据Luke带来的食材,额外又加了三道菜,分别是炖牛肉,蒜蓉虾,蔬菜沙拉。   炖牛肉最费时间,季然先把牛腩拿出来洗净切分,炒糖色后放进珐琅锅炖煮。   然后又开始准备红烧肉,虾容易老,季然打算等寒深过来了再下锅。   大约晚上6点半,门外传来门铃声,然后是开门声。   季然连忙放下锅铲出来,看见寒深刚进屋。   季然:“你来了?”   寒深:“我回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目光触碰,又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寒深穿着一件深灰色羊绒大衣,还带着室外的冷意。他安静地站在玄关,手里带着一束花,一瓶酒,像是来朋友家做客,又仿佛是新婚丈夫回家给妻子带的日常礼。   季然只穿了一件薄卫衣,他身上系着一条鹅黄色围裙,赤脚踩着温暖的地板,头发似乎刚洗过,看上去柔软得要命。   他们安静地注视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厨房传来一阵油爆声,季然这才猛然惊醒,连忙赤脚跑了回去。   时间再次流通,寒深把花和酒放在餐桌上,脱掉大衣、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和马甲过来。他问季然:“需要帮忙吗?”   衣服一脱,显得寒深身材更好了。   季然又想起了下午做的那个潮湿、眩晕、让人难为情的梦。他低头不去看寒深,耳朵有些红:“那你把排骨端出去吧。”   寒深看了一圈,有些疑惑:“排骨在哪里?”   季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闹了个大脸红,连忙纠正:“没有排骨,是炖牛肉。”   寒深听话照做,又趁着季然炒虾时把沙拉办好了,晚上7点,二人准时吃上了四菜一汤。   寒深带了酒,度数不高,喝起来酸酸甜甜,季然还算喜欢。   这不是季然第一次和寒深用餐了,之前他们出差也经常一起吃饭,但在家里这种私密场合,又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而且他发现,寒深真的吃得好多啊,超级爱吃肉。   见季然吃少了,还要说他:“你太瘦了,多吃点肉。”   季然冷哼一声,心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瘦?   天天加班,作息紊乱,能长胖就怪了。   但他不敢当着寒深的面这么说,只是附和道:“我尽量。”   季然做得稍多,心道吃不完的还可以冷冻当自制预制菜,没想到最后只剩下一点儿汤汁,连泡饭都不够。   季然被寒深的食量震惊了。   他做了两斤牛肉,一斤五花肉,还有两斤大虾,这几乎是季然一周的肉食,寒深竟然一顿就吃完了。   而且他吃了这么多,肚子怎么还是平的?下面倒是尺寸颇大……   等等,他在看哪里?!   季然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被寒深逮住:“看什么?”   季然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您食量挺大。”   寒深把碗筷放进洗碗机,说:“我消耗大,还健身。”   看着对方饱满的肌肉,季然隐隐有些羡慕,等他工作不忙了,他也要开始运动。   吃完晚饭,寒深把季然叫到大门口,让他想一个新的密码。   季然愣了愣:“想密码?”   “换密码锁,”寒深说,“我把其他密码和人脸识别都删了,以后只有你能开门。”   原来寒深过来是给他改密码……   季然心脏暖暖的,有一种被人重视的感觉。   改完密码后,寒深又问了季然之前租房的情况,说有需要可以找他帮忙。   季然说都处理好了,中介退了他押金和剩下的房租。   寒深便没有再问,直到离开前,他穿好大衣,却在玄关处停了下来,回头说道:“白天你出去了?Luke中午过来,说他没看见你。”   季然:“……”   他有些尴尬:“我不小心躲起来了。”   “为什么?”寒深说,“我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嗯?什么意思?   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他们又没有见不得人!   虽然他做那种梦,确实非常见不得人。   季然支支吾吾,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紧张,我开玩笑。”寒深笑了一下,季然看见他抬起右手,往他的方向伸来。   季然莫名有些心跳加速,身体微微往前倾一倾。   但寒深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转向拿起鞋柜上的车钥匙,转头说道:“我走了,再见。”   “哦,”季然呆呆地看着寒深,也跟着说,“再见。”   寒深却没有立刻离开,依旧站在门口注视着季然。季然抿了抿唇,也抬起脑袋看着他。   狭窄的玄关,有什么东西在发酵。   但最终,寒深后撤一步,说:“我走了。”   大门在眼前关闭,季然嘴唇微张,呆呆看向寒深离开的方向,有些惊讶,又有些失落。   刚才他还以为,寒深是要摸他脑袋…… 第27章   一周后,季然在高铁站接到了长途跋涉而来的家人们。   季然最近挣了不少钱,本来打算给他们买机票,可爸妈舍不得钱,提前一晚住到亲戚家,早早搭了高铁过来。   季然接到人时已是傍晚,父母精心打扮过,一人提了一个行李箱,看起来和城里人没什么区别。   母亲小声告诉季然,行李箱里装了两只土鸡,是她从老家特意带来的。   季然有些意外:“你们还养鸡了?”   “老家叔叔养的,”妈妈说,“就住我们老房子的叔叔,小时候他还带过你呢。我们给他买了只鸡,他又送了你一一只,都是乡下喂的粮食,城里买不到。”   沪市想吃什么买不到,就他小区门口生鲜超市卖的土鸡,每一只鸡都有溯源码,从小到大吃什么写得清清楚楚。   但毕竟是家人大老远带来的心意,季然没有说这些扫兴话,他谢谢了妈妈,又问两只鸡重不重,帮忙接过了行李箱。   因为有地铁直达,季然就没打车,带他们去坐了地铁。   季然教他们用手机刷卡进站,父亲反复询问了两遍,成功进了闸机。母亲却被卡在外面,试了几次都不得其法,一脸焦急地停在原地。   “怎么这都不会?”父亲开始骂她,季然过去重新打开她手机二维码。   【滴——】   闸机重新打开,母亲连忙进来,有些尴尬地向季然抱怨:“手机好麻烦,你怎么不给我买一张弟弟的公交卡。”   季丞轩没手机,季然给他准备的是公交卡。   季然说:“怕你忘带卡,手机方便,你多试几次习惯就好了。”   母亲没再说话,紧紧跟在父亲身后,季丞轩背着书包,对着地铁站的游戏广告看得出神。   “别看了,快过来,车马上来了。”父亲开始叫他。   季丞轩不情愿地跟了过来,又对季然说:“哥,我真羡慕你,我最喜欢的战队就在你城市。”   季然没注意那个广告,问他:“什么战队?”   季丞轩就开始和他说自己喜欢的游戏,还说他上个赛季自己打上了星耀,表情相当得意。   父亲不悦地瞪了季丞轩一眼:“天天就知道打游戏,读书也不认真,我看你早晚要废了。”   季丞轩做了个鬼脸,已经对这种训斥习以为常。   小学生哪儿有这么多时间玩游戏?还能单排上星耀?   季然虽然疑惑,但不想在公众场合让弟弟难堪,只是说:“车来了,先上去吧。”   一路无话,直到他们下了地铁。   地铁站出口是沪市最好的街区之一,季然本想和他们介绍这是张爱玲故居,这是法租界旧址,可出地铁站的那一瞬,他就察觉到了父母的不自在。   父亲故作镇定地打量着周围,母亲牵着弟弟跟在他身后,季然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窘迫。进入小区后,父母显得更不自在了。连平日里喜欢指点江山的父亲,也开始变得沉默。   季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但他没表现出来,直接带父母回了家。他向他们介绍房间的布局,又安排父母住主卧,他买了张充气床垫,打算和弟弟一起睡书房。   父亲看了眼大床,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住得起这么好的房子?”   季然解释这是自己老板便宜租给他的,他算是帮老板看房子。   “这倒是个主意。”仿佛是无所适从,又或者是想要显得自己厉害,父亲又开始发表他那些不怎么高明的评语。   但这次季然没理他,时间不早了,说要带他们出去吃饭。   招待家人吃饭是件困难的事情,太贵的不吃,没吃过的也不吃,他们大老远来沪市,竟然选了一家家乡菜。   季然让他们点菜,他们不点,季然刚点了三个菜,他们就说够了。沪市有自己的货币单位,他们嫌这里的东西太贵了。   三道菜很快就吃光了,季然打算再加,父母非说自己吃饱了,死活不让他点。可他分明看见爸爸就着汤汁又吃了一碗白米饭。   季然当时就有点儿受不了了,他强压下心中的酸涩,说自己没吃饱,又点了两个菜。这两个菜也都吃完了。   离开餐厅后季然心情有些复杂,这些年来他也怨过父母,但每当看到父母这样,他又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人。   父母只是时代下的牺牲品,他无权指责他们什么。   时间还早,季然带他们去了外滩,眼前是黄浦江,对面就是东方明珠。直到现在,紧绷的父母才终于笑了,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季然给他们拍了标志性的游客照,因为他是摄影师,所以家庭合照里没有他。   周末两天,季然带他们去了浦东和迪士尼,还在迪士尼给自己过了生日。   季然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可当他在迪士尼拿到生日贴纸,却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自从父母过来后,他整个人就变得很紧绷,担心父母会挑刺,担心听到一些自己不想听到的话题。   哪怕他表面上客客气气地带他们玩儿,可他知道自己心中竖起了一根根硬刺,这是一种本能性防御,只要一和父母处在同一空间,他就随时随地都很警惕。   季然以为爸妈会为难他,可他发现自己想错了。这两天时间里,父母都非常和善,他让去哪里就去哪里,甚至还会关心他,心疼他,就仿佛世界上每一个普通的家人。   一直渴望的关爱突然降临,季然却变得无从适应起来。他感到浑身不自在,甚至开始反思,难道是自己太敏感?其实父母对他挺不错,是他自己太不知好歹了?   父母唯一的抱怨是物价贵,奶茶30一个,面包50一个,迪士尼火鸡腿85一只,去餐厅里随便吃一顿人均就超200,连路边吃碗小面也要2、30块。   “再也不去了,”回来后母亲向季然抱怨,“怎么这么贵,外面吃一顿自己做饭可以吃一周,接下来我们就在家里吃。”   她又提起从家里带来的土鸡,说要做给季然补身体。   季然说不用,他想报个团让爸妈去周边古镇玩,毕竟他上班后就没功夫招待他们了。可爸妈觉得费钱,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季然也就不管他们了。   只是每天上班前,季然会在网上下单,让人把菜送到家里。   妈妈看见账单后又说贵,说她自己去菜市场买,结果被小区门口生鲜超市的物价吓得什么也没敢买   季然依旧天天加班,回来都是后半夜,爸妈早休息了,只有第二天早上才能见面。   又是一天加班回家,这次季然却在沙发上看见了他母亲。   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又被季然弄出的动静惊醒,一脸困倦地问:“你天天都这么晚下班?”   季然说是,又问她怎么还不休息。   “我在家又没事,炖了鸡汤给你喝。”妈妈从锅里盛出一碗汤,递给了季然。   季然有些震惊这突如其来的温情,他不熟练地接过碗,说了声谢谢。   妈妈催促他喝汤,语气慈祥起来:“你这工作也太辛苦了,天天加班这么晚,有加班费吗?”   季然说没有,只有一整天加班才会额外给工资。   妈妈又问:“这边物价这么高,你自己在外面也要花很多钱吧?”   季然说还行,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提自己涨薪的事情。   妈妈露出心疼的表情:“你自己都这么辛苦,不然你别给我们钱了。”   季然愣了下,一瞬间心情有些复杂,有对于母亲突然关心的无所适从,也有不想欠他们恩情的两清。   他摇头,说:“没事,也不差你们这点。”   母亲就不说话了。   安静下来,季然才听见书房里的阵游戏声音,他皱眉:“季丞轩怎么还在打游戏?”   母亲似乎习以为常,说:“他天天这样的,就打游戏什么都不做。”   “他不是未成年吗?”季然早就想问了,“未成年只有周末能玩三个小时吧。”   “这哪儿能难倒他,你弟弟聪明着呢,”母亲似乎埋怨,又似乎骄傲地说,“他早就学会拿我们身份证玩了。”   她甚至还能用这么轻松的口吻说出来。   季然难以置信:“你怎么不管他?”   母亲:“他要打,我有什么办法?”   季然:“你要管啊。”   母亲:“说又说不听,打又不让打,你让我怎么管?”   季然突然有些生气:“你不管,你生他做什么?”   “我怎么就不管了?”母亲委屈起来,“我天天给他洗衣做饭,他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我家里收拾得比别人家都要干净,我怎么就不管他了?”   管孩子也不是这样管的。   但大晚上的,季然不想吵架,走到书房对季丞轩说:“手机给我。”   季丞轩埋头游戏,对他的说辞置之不理。   “季丞轩,”季然语气冷了下来,“手机给我。”   他上班好几个月,已经不是学生时代的乖乖生,染上了一些成年人的锐利和冷漠。   季丞轩终于回应了他:“等我打完这盘。”   说完,又对手机那头骂了句:“我哥要收我手机了,我上早八。”   季然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他伸手要抢,又猛地惊醒,明明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父母毫无征兆的暴怒,怎么现在自己也变成这种人了?   他守着季丞轩玩完最后一局游戏,在对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收缴了手机。   季然把手机还给母亲,说:“以后手机别给他玩儿。”   母亲就很凶地吼:“季丞轩,以后不许用我的手机打游戏!听到没有!”   季然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回家,他又发现季丞轩在刷短视频。季然一看后台信息,他们白天没出门,季丞轩竟然看了六七个小时的短视频。   季然难以置信:“你怎么又把手机给他了?”   母亲很委屈:“他要玩,我有什么办法?”   季然:“寒假作业呢?”   季丞轩:“我有数。”   母亲说:“他都在开学前一周写,3天就写完了。”   季然冷着脸拿走手机,冷声道:“以后不许给他玩游戏,也不许看短视频,督促他每天写两个小时作业。”   季丞轩哇地一声叫了起来,敦实的身体朝季然冲来:“你不是我哥,你是恶魔!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现在的男孩儿营养好,季丞轩还不到12岁已经快有一米七了,又有点儿微胖,小钢炮一样冲过来,季然一下被他撞得后退好几步,差点儿撞上茶几。   “哭也没用。”季然揪着衣领把人推开,季丞轩哭得更大声了。   爸爸依旧在卧室,从不参与他们的争执,仿佛他挣钱养家,已是天大的恩赐。   第二天,季然找了个地陪,带着一家三口把各大博物馆、动物园、天文馆、水族馆都玩了个遍。   三天逛了6个展馆,季丞轩再也不叫嚷着要打游戏了,回来后每天累得吭哧吭哧,睡得像只小猪仔。   别的熊孩子季然才懒得管,但这是他亲弟弟。   季然和父母认真谈了一次这个问题,让他们督促他学习,不要给他手机,别让他玩游戏,刷短视频。   父亲依旧不发表意见,母亲刚开始说好,可过了一会儿又说:“可不给他手机,他一直就烦我。”   季然耐着性子交流:“孩子就是这样,你们得培养他的学习习惯。他马上就要初中,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母亲却说:“我们当初也没管你,你不也考上了京大?”   那是因为我自己争气。   季然很想这样说,可又意识到太伤人了,他忍了下来,解释道:“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你得管他学习。我之前给他买的学习机呢,你每天让他写一个小时的作业。”   “他根本不看,我看你弟弟就是不聪明,”妈妈语气有些嫌弃,“他从小成绩就没你好,给他请了补课老师也没用,还浪费几千块钱,都不知道他以后怎么办。”   言辞中似乎颇有暗意。   季然没搭腔,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理解错了。   季丞轩又喊了起来,说他不学他要打游戏,母亲又开始骂他。季然有时候觉得,他妈妈只是骂给他听的,不然怎么他一转身,季丞轩又把手机拿了过去   但他该说的都说了,也在定期向家里提供资金,季丞轩不是他生的,他做这么多已是仁至义尽。   却不料第二天,父母一脸严肃地找到他,说要和他商量一件事情。   季然问什么事,母亲斟酌再三,说是想把弟弟送到私立中学。   “私立中学?”季然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我们这种家庭,上什么私立中学?”   母亲却有不同的考量,一一分析道:“你弟弟的成绩你也知道,考不上重点中学,去学校也只能去普通班,你刘阿姨说可以读市里的私立中学,据说上重点高中的概率高很多。”   季然表情不太好:“花费呢?”   “有点儿多。”母亲欲言又止。   “多少?”   “一年10万学费,算上生活费和住宿费,可能要14、5万。”   “一年十五万?”季然怀疑自己在听天方夜谭,“你们哪儿有这么多钱?”   “这不是想问问你的意见,”母亲面露难色,又有些期待地说,“你现在也工作了,听说你工资挺高,你看能不能支持一下你亲弟弟……”   季然没吭声。   母亲更尴尬了,又仿佛是赌气一般说:“实在不行,我们考虑把城里那套房子卖了,回乡下住。”   季然觉得她真是天真得可怕,他问母亲:“爸爸工作怎么办?你们养老又怎么办?”   母亲支支吾吾:“这不是还早吗?”   “你也知道还早?”季然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季丞轩才初中,你们就要倾家荡产供他上私立中学?可他考不上重点高中怎么办?考不上重点大学怎么办?后续你们还打算为他花多少钱?”   “可总要读书啊。”母亲脸上又露出了哀苦的神情。   “所以我让你好好督促他学习,可你呢?”之前季然总会心疼她,可现在他只有愤怒,“你丢给他一个手机就什么都不管,还要送他上私立?我从小到大都没花你们15万,你一年就要给他花这么多钱?”   “时代不一样啊,物价也不同。”妈妈有些心虚,又补充,“而且我们这几年经济也好一些了。”   “经济好了一些?”季然感到了一股莫大的讽刺,脱口而出,“那当初我要上研究生,你们怎么不愿意?”   夫妻两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父亲率先反应过来,他几乎是立刻就愤怒了,又义正言辞:“你学校已经够好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当初你爷爷甚至连初中都不让我上。”   “你怎么能自己学出来,就不顾你弟弟呢?”母亲也在指责他,“当初我们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我自私?”季然怒极反笑,心脏一片冰凉,“你们要不要想想,自己当初是怎么对我的?从小把我丢在乡下,吃不饱穿不暖,只有干不完的农活儿,挨不完的打。”   “因为家里穷,你们让我穿表姐的衣服,根本不管我在学校因为这个被人欺负。”   “后来你们又把我丢给叔叔,我哭着求你们让我过去,你们说工作忙,没精力,结果却偷偷在外生了二胎,甚至等孩子都出生了才通知我。”   “季丞轩从小就在你们身边长大,享用了你们全部的父爱母爱,而我呢?天天在老家盼着你们回来,你们回来后又嫌我和你们不亲,不如季丞轩体贴。”   “我好不容易自己读书考出来,找了份工作,我现在大学都没毕业就每个月给你们三千,你还说我自私?”   “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吗?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谁更自私!”季然整个人都爆发了,变得前所未有的愤怒,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母亲似乎被他吓到了,呆滞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突然看向父亲,仿佛是在找证人一般,笑着说:“哪儿有你说的这些?我怎么都不记得了?不信你问你爸,我记得你小时候我们对你挺好的啊。”   季然后退一步,霎时浑身冰冷。   如果说刚才他还是愤怒,那现在就只剩下心寒。   她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因为不记得了,所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所以他的痛苦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甚至是可以分享的笑料。   她彻底否定了季然的痛苦和灵魂。   季然预想了许多种假设,却从来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对他们掏心掏肺,渴望激起他们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愧疚或者心疼,可结果竟换来一句:我不记得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残酷的反击了,太过高明的一招,连武侠小说里的大侠都练不出这样的绝技。   如果他们现在是在武侠世界里比武,季然觉得自己已经倒下。   他被这句话杀死了。   可这里不是江湖,他们也没有比武,季然重新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他已经完全不生气了,甚至找不到愤怒的意义,只想从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逃离。   可眼泪却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几乎是瞬间就模糊了季然的视线。   季然已经很用力了,可却完全无法停止自己的哭泣。   他哭得太惨了,眼泪鼻涕全都流了下来,季然不敢抬手擦,更不敢回过头。   因为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安慰,说不定逢年过节,父母还会在饭桌上笑着谈起,季然那次哭得好凶。   他的样子好奇怪,他好像一条狗啊。   季然走到玄关换鞋,他眼睛已经完全看不清东西了,鞋子怎么也穿不进去。   季然干脆不穿了,就这样拎着运动鞋去开门。   大门打开,季然猝不及防撞见了寒深。   他一席深色大衣站在门口,右手抬起,似乎正想按门铃。   季然呆了几秒,这才想起来,寒深今天似乎说要来取一张挂画。   “你……”寒深刚说了一个字,季然就打断他的话,伸手抹掉眼泪说,“我带你进去。”   寒深拿出手帕给他。   季然把手帕按在眼睛上,眼泪瞬间浸湿了布料。   他擦掉眼泪,转身带寒深进屋取画。   等寒深取完画,季然又问:“还有别的东西吗?”   寒深说没有。   “那走吧。”   季然说完转身离开,仿佛没看见客厅里还有三个大活人。   他不想再呆在那个地方,又不想让寒深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季然转身走向逃生楼梯。   寒深却跟了过来,神情温柔,透着一股罕见的悲悯:“想谈谈吗?”   季然突然想起寒深的英文名,Samuel,塞缪尔,神在聆听。   他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几乎快要让自己喘不过气。   可没过多久,笑声就变成了抽泣声,季然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大颗大颗滚落。   他哭得太惨了,肩膀因为抽泣不停抖动,耳朵鼻尖全红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寒深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哭得这么伤心,痛苦,委屈。   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习惯性掏出手帕,却意识到手帕刚才就给了季然。   寒深抬起手,又克制住了拥抱季然的念头。他怕自己那岌岌可危的意志力。   季然却转过身来,一下钻进了他怀里。   这是一个寒深渴望太久的拥抱,他曾无数次渴望像现在这样,把人揉进他的怀里。   可当这一刻真正发生,他心中却升不起任何旖旎。   他的季然在哭,哭得很伤心。满脸通红,头发睫毛都黏在了一起。   季然把脑袋埋进他胸膛,紧紧地抱着他,热热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像是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又像是一颗跳动的心。   小小的,珍贵的,也不容践踏的。   寒深把季然抱得更紧了,紧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季然喜欢这种被牢牢抱住的窒息感,当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就再也无暇关注别的事情。   就像是小时候挨了揍,季然最喜欢躲藏的那个床角。哪怕是最炎热的夏天,他也要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营造一个安全屋。   他躲在几乎无法呼吸的被窝里,竭尽所能地隐藏自己的身体。偶尔爸爸会隔着被子继续打他,但大部分时间他可以喘上一口气。   幼小的季然躲在被子里一边发抖一边哭,一会儿咒骂狠毒的父亲,一会儿又委屈从不帮忙的母亲。   但他最喜欢的,是在这种窒息感中睡过去。   因为睡着了就不疼了,睡着了就不会再感到伤心了。   ……   寒深有些不敢动弹,他没想到季然竟在他怀里睡着了。   睡着后的季然变得更软了,哭得热乎乎的身体贴着他,脸颊红通通的,张着嘴唇呼吸,表情依旧还很难过。   寒深替他擦掉脸上的眼泪,抱着季然离开了那里。   他在楼道外看见了季然的父母,他们惶恐又焦急地站在门口,流露出乡下人惯有的老实,质朴。   他们问寒深:“你是谁?你要带他去哪里?”   修养极佳的寒深破天荒失了态,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电梯。 第28章   季然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醒了,可是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手脚重得仿佛灌了铅。   明明没有睁眼,他却觉得自己看见了周围,季然想叫,可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仿佛有一个无形的东西压住他身体,堵住他口鼻。   就像是遭遇了鬼压床,季然拼命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渐渐找回了呼吸。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体重得要命,人也很疲惫,明明刚才在睡觉,却仿佛完全没有休息。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在哪里?   季然打量着这间大得过分的卧室,装修风格简洁而典雅,床有2米,连门都有三扇。季然看花了眼,随便走到一道门前,手刚挨着门把手,一只大手从身后握住了他。   很大的一只手,直接包裹住了季然的手和门把手。   季然下意识回头,嘴唇几乎贴着寒深的下巴擦过。   没想到寒深离他这么近,季然的脸几乎立刻就红了:“抱歉,我……”   “出去的门在这边。”寒深松开他的手,给季然指了指敞开的那扇门。   “哦哦!”季然忙点头,说,“那我先出去了。”   出来后季然才发现这是一套双层复式大平层,季然刚才睡的房间在二楼,楼下是一个宽敞的客厅,开放式厨房里珐琅锅咕嘟咕嘟地响着,传来一阵食物的香气。   寒深从身后过来,说:“洗手准备吃饭。”   原来已经到晚饭时间了。   季然走下楼梯,看见夕阳穿过270度落地玻璃幕墙,让整个客厅都浸泡在暖橙色的阳光中。   窗户视野极佳,没有任何阻挡,整片城市风光尽收眼底,太漂亮了,季然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要去窗边用餐吗?”寒深问。   季然有些意外:“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寒深说,“过来帮忙端菜。”   季然连忙小跑过去,小尾巴似的跟在寒深旁边,寒深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话得要命。   最后只剩下一道烤羊排还要焦化外层,看着寒深熟练的动作,季然有些好奇:“原来您会做饭啊。”   寒深说:“在国外时学的。”   季然很震惊:“您这样的人也要自己做饭吗?”   寒深似乎笑了下,又说:“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奇怪的想象,但我也只是普通人。”   季然又开始想象寒深在国外留学的情景,这样长相和气质的东方男人,哪怕是在白人社会也非常受欢迎。   应该有很多人给他表白吧?他肯定也谈过一些刻骨铭心的恋爱……   想到这里,季然突然有点儿不开心,于是他决定不继续想下去了。   食材被端到了窗边的一张小桌子上,东西太多了,桌子又不够大,呈现出一种丰盛的拥挤。   吃饭时,寒深一直在提醒季然多吃点,让他养好身体。季然已经给面子吃了很多,可寒深依旧源源不断地用公筷往他碗里夹东西。   “真的吃不下了,”季然低头看了眼,有些苦恼地说,“肚子已经被撑得很大了。”   “是么?”寒深扫了眼,“没看出来。”   “真的!”季然右手摸过肚皮,T恤下方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鼓起。   小腹都这么平,才装了这么一丁点儿东西就会被顶起。   寒深便不再强迫他,收回目光说:“你不想吃就算了。”   季然却以为寒深生气了,他重新拿起筷子,把碗里的肉全都吃了干净。   吃到最后他实在吃不下了,几乎快要干呕。   寒深:“吃不下就吐出来,别强迫自己。”   季然不敢吐,硬着头皮把肉全都咽了下去。   他还想再夹菜时,寒深一把拦住了他:“不是说吃饱了?”   季然有些委屈:“你不是说我太瘦了,要多吃点儿……”   寒深叹了口气,向他解释:“我只是希望你养好身体,并不想要强迫你。”   “我以为你生气了,”季然低下头,沮丧起来,“对不起,我……”   季然又想哭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总在寒深面前哭。   寒深一定觉得他很没用,不像个男人。   季然不想再哭了,他干脆闭上了嘴,连话也不说了。   夕阳沉入地平线,连最后一丝阳光也从客厅里消失,天空变成深蓝,给季然也染成了一层忧郁的蓝。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虽然季然已经调成了静音,可每当家人的号码出现,他还是会感到恐惧。   他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可一通通电话仿佛催命符,又迅速把季然拉回了那个泥潭里。   季然依旧没接电话,他主动把餐具收到厨房,然后对寒深说:“谢谢您的招待,我要回去了。”   “季然。”寒深突然叫住了他。   他没有叫他Julian,他叫了他季然。   不过只是被叫了名字,季然心中却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停下脚步:“我在。”   寒深:“想谈谈吗?”   季然垂下眼眸,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其实是想倾诉的,但又害怕寒深无法共情。   寒深从小生活富足,他会理解自己吗?会不会觉得在乎这点小钱的自己很算计?   可能在寒深眼里,他的痛苦根本就是无足轻重,一切都源自于他不够富裕。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已经没事儿了,”季然冲他笑了下,又说,“刚才那顿饭很好吃,我心情都变好了。”   寒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季然觉得寒深早就看穿了他的强装镇定,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目光温柔而包容,带着一股深深的同情。   季然有点儿受不了了,他转过身躲开寒深的视线:“别这么看着我……”   不要同情他,不要可怜他,他还想尽可能的在寒深面前,显得稍微优秀一点儿。   “那你想我怎么做?”寒深掰过他肩膀,泪眼朦胧中,季然对上了寒深担忧的视线。   他在担心他。   季然更想哭了,他摇头,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感觉很痛苦,可他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样的境地。   那是生他养他的父母,他从小信赖的家人,是他遮风避雨的港湾。可现在一想起他们,季然却只剩下了痛苦。他最亲最近的爸妈,甚至还不如寒深这个陌生人在乎他。   季然伸手想抱寒深,可是寒深却躲开了。季然红着眼眶抬起头,清晰地看见寒深后退了一步。   季然往前一步,寒深又躲开了。   季然呆呆站在原地,莫名有些委屈。   寒深却命令他:“不许哭。”   季然往前要拥抱,寒深又说:“也不许抱我。”   季然更难受了,他很想不管不顾地大爆发,可他不敢。   他怕寒深不理他了。   寒深站在他半臂开外,温柔又严肃地说:“做三次深呼吸,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季然听话地吸了口气,可他太委屈了,竟又开始哽咽。   “慢一点。”寒深提醒他,“让空气进入你的胸腔,腹部,然后再缓缓吐出,然后彻底放松身体。”   寒深声音一直很好听,只是平时性格太冷,让人望而生畏。可当他现在放缓语调,再加入充足的耐心,就温柔得不可思议。   季然完全被他牵走了,没有任何抵抗地重复了三次,他感觉自己逐渐摆脱了那种混乱的情绪。   第三次结束,寒深便不再引领他,而是说:“我想和你谈话,你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可以吗?”   季然声音闷闷的:“谈什么?”   “Julian,”察觉到他语气的不悦,寒深放缓谈话节奏,再次提醒,“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上一个问题。”   “可以,”季然说,“但我不想听Julian这个名字,我想您叫我季然。”   寒深不置可否:“如果你表现好,我会考虑叫你季然。”   季然有些不开心,但他知道自己的脾气毫无道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拿寒深毫无办法,只得接受了这套说辞。   “很好,”寒深走到一旁,又对季然说,“过来,坐下。”   空旷的客厅里对放着两张单人沙发,仿佛已经为这一刻等候多时。   季然乖乖走到一旁,选了张沙发坐下。没过一会儿,寒深也在他对面坐下,缓缓翘起二郎腿。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寒深给人的感觉就彻底变了。   季然也说不出来具体有哪里不同,可他现在不太敢看寒深了,他感觉自己无法镇定地面对他。   寒深偏偏说:“抬起头来,看着我。”   季然开始有点儿焦虑,但他还是抬起了头,看了过去。   寒深坐在一张黑色巴塞罗那椅里,他只穿了最简单的灰西裤和白衬衫,可他交叠在膝盖上的双手,衬衣领口下若隐若现的喉结,还有跷二郎腿时露出的那一截脚踝,都变得非常吸引人。   季然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之前压力一大就奖励自己的负面效果出现了,季然现在也想要自我奖励了。   他双脚不自觉地合拢,想要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可他忍住了。   季然看向寒深,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寒深问他准备好没有,季然说好了。   “我想请你思考一个问题,”寒深说,“你有没有发现,你更擅长拒绝别人善意的帮助,却无法拒绝别人提出的过分要求。”   季然愣住了。   他起初以为寒深在胡说八道,毕竟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肯定是接受善意的帮助,拒绝过分的要求。   可当他真正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发现确实如寒深说的这样。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拒绝别人帮助他,可对方如果对他提出要求,他反而无法拒绝。甚至有时候这件事已经给他带来了困扰,他宁愿自己内耗,都无法对别人说不。   季然抬起头,有些困惑:“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你曾经不止一次拒绝过我的帮助,”寒深说,“就连刚才我想和你一起解决你的问题,你也习惯性做出了拒绝。”   “我那是……”季然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他为什么要拒绝寒深?因为不相信他?不敢和他产生关系?他觉得自己可以独自解决问题?   不,根本不是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只是害怕对方的帮助并非真心,或者只是出于道德领域,所以他总是习惯性拒绝别人,可他真正期待的,是被他拒绝后,还有人能坚定表明心意。   太拧巴了,连他自己都摒弃这样的自己。   所以季然从不恋爱,他没喜欢过别人,也知道自己性格糟糕,根本就不配进入一段亲密关系。   寒深这个问题太尖锐,也太私密了,仿佛要打开季然的心脏,要让季然在他面前赤身裸体。   季然当然知道自己有问题,可他不想坐在这里和寒深谈论这个问题。   他本能地竖起浑身防御:“那又怎么样,这又没有伤害到别人。”   寒深:“可你在伤害你自己。”   季然张嘴想要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寒深,感觉自己在他目光之下,渐渐变得赤身裸体。   季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难堪,他又想哭了,可他已经哭得够多了,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于是他变得愤怒。   “你怎么能这样……?!”季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可椅子又长又深,他一下没站起来,又重新陷了进去。季然尴尬得要命,变得更生气了。   他一脚踩在茶几上,几乎是冲寒深大喊:“为什么你总是欺负我?我受够了,我不想继续对话,我不想呆在这里,我……”   季然把脸埋进掌心,开始哽咽:“寒深,我讨厌你。”   这次哭泣给季然带来了极大的屈辱,因为他发现,自己总在寒深面前情绪崩溃。明明之前都好好儿的,可一遇到寒深就乱套了。   他变得敏感、自卑、易怒,明明他之前不这样,明明谁都夸他性格好,夸他乖巧懂事,听话又有礼貌。   可现在,那些美好的品质都消失了。   寒深把他变成了一个性格糟糕无比的大人。   季然性格里藏得最深的阴暗面出现了,他不再理智,也不再考虑寒深的心情,他开始大喊大叫,像个婴儿一样发泄自己的怒火。   他希望寒深能安抚他,哪怕是训斥他,可寒深什么也没有做。   这个男人只是静静地注视他,冷酷无情得可怕。   直到季然发完脾气,寒深才说:“季然,你冷静下来了吗?”   季然烦透了寒深这幅性格稳定的模样,明明是他挑起自己的愤怒,凭什么他就能这么无动于衷?   他又要生气了,然而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叫你季然。”   “可你不是说……”季然呆住了,他理解不了这里面的逻辑。   “我说过,你表现好我就会叫你名字。”寒深对季然说,“你刚才的脾气发得很好。”   啊???   季然彻底迷茫了:“什么叫我脾气发得很好?”   寒深说:“我很高兴你能真实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季然被这句话定在了原地。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教他要乖,要懂事,不要随便发脾气。可偏偏寒深说他脾气发得好,说很高兴他能真实表达自己的情绪。   季然感觉自己又要哭了,可他真的不想在寒深面前掉眼泪了,那样真的显得他非常非常非常无能。   季然强忍眼泪,他试图说点儿什么,可大脑似乎宕机,即说不出体面话,也无法坦然接受寒深的鼓励,他整个人很别扭地站在那里,竟完全无法应对别人的善意。   最终,他对寒深说:“谢谢你。”   “不用和我道谢,”寒深说,“相反,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季然愣了愣:“原谅什么?”   “对不起,你刚才难受时我没有安抚你。”寒深语气充满了歉意,“但我希望你能试着靠着自己的力量冷静。”   季然又想哭了。   寒深怎么这样啊,总是说一些让他想哭的话,他是什么眼泪制造厂的厂长吗?   但季然这次没哭了,他很好地忍住了眼泪,反问寒深:“你觉得我做到了吗?”   寒深有些意外,但还是说:“你做得很好。”   “那作为奖励……”季然身体微微前倾,他犹豫了一下,但最终鼓起勇气仰起头,“你现在可以安抚我了吗?” 第29章   寒深陷入了沉默中。   他能感受到季然对自己的依恋,可这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一个好现象。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他都不应该和季然进一步发生关系。   他本该干脆利落地拒绝他。   可季然的行为太难得了,这是季然第一次在他鼓励之下,主动向他提出要求。   如果他拒绝,之前的开导或许就会前功尽弃。   寒深抬头看向对面的男孩儿,季然双手握拳放在双腿两侧,明明一副恨不得立刻冲过来的模样,却因为没有得到他的允许,就强迫自己留在原地。   脸颊泛起一阵潮红,这是他为了忍耐自己所露出的表情。他表现得太信任自己了,仿佛只要寒深愿意,就能哄着季然做任何事情。   他可以尽情让他哭,让他笑,让他露出更多只属寒深的表情。   寒深闭上眼,发现高估了自己对季然的克制力。   他对季然伸出右手,说:“过来。”   季然瞬间眼前一亮,明明只有几步路,他却开心地一路小跑过来,然而站在寒深跟前他却不好意思了,有些拘谨地停了下来。   他不敢主动抱寒深。   季然还在苦恼怎么办,寒深却抓着他的手,一下就把他扯进了怀里。季然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坐在了寒深大腿上。   臀肉下方紧绷的肌肉让他大吃一惊,可季然很快就无暇在意那些,因为寒深伸手抱住了他。   男人强壮有力的双臂勒住他的身体,季然胸膛贴着他胸膛,脑袋埋进他侧颈,满足地吸了一口气。他闻到了寒深身上的味道,不止有香水,更像是他身体所散发的气息。   这让季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儿被泡开的海绵,浑身上下懒洋洋、软绵绵,好像能直接化在寒深的怀抱里。   季然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那种味道更浓郁了,他脸颊贴着寒深脖颈,能闻到他身上源源不断发出的、令人沉醉的气息。   周围的一切都远去了,他被寒深的身体裹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间,只能感受到他的脉搏,呼吸,还有那来自身体内部,源源不断的暖意。   等等,不是这个……   季然身体突然涌出一股热流,迅速向着某个地方汇聚。   此刻他正坐在寒深大腿上,大腿压着寒深大腿,小腹挨着寒深腹肌,就连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   他竭力压制住身体的反应,却在寒深身上也感受到了一股同样的冲击,越发受到刺激。   等等,现在还不行,不能在这里……!   季然身体顿时一僵,条件反射地夹紧了双腿。   可寒深的气味太明显了,他们距离又这么近,季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衣物稍微一摩擦就感觉很明显,宽松的卫衣挡住了尴尬,但牛仔裤特别紧,让季然感到了一阵难以忽视的难堪和疼意。   他莫名有点儿委屈,想离开又舍不得,可又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   可是寒深没有制止他,那就说明寒深没有发觉。   那他可以偷偷的……   季然厚着脸皮又往寒深的身上贴了贴。   和他软绵绵的身体不同,寒深的肌肉特别硬,抱起来很舒服,只是隔着衣服碰到那个地方,就让季然浑身发软,连呼吸都变得甜腻。   这和他平时奖励自己的感觉截然不同,季然整个人都变得特别亢奋,皮肤被人轻轻一碰就敏感得要命,甚至连寒深的呼吸都会让他身体颤抖。   季然此前从没试过不借助外力,可这次的冲击太过强烈,让他觉得不动双手就能得到奖励。   明知道不应该,但季然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偷偷蹭着寒深腹肌,一遍遍吸入寒深的气味。   这一刻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季然身体紧绷,双手紧紧抓住寒深后背,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可以了。”   一道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寒深伸手捏住了季然后颈。   季然已经有些意识恍惚了,只是本能地扬起后颈,早已分辨不出寒深这句话的含义,甚至还歪过脑袋来蹭寒深的掌心。   “Julian,我说可以了。”寒深抓着季然双肩,强行让人离开了他的身体。   季然这才意识到寒深生气了。   “对、对不起……”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知道自己越界了。   季然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座位,整个人都沮丧得要命。   他疯了吗?他刚才怎么敢做这种事情?   寒深会把他当成变态吧……?肯定会了啊啊啊啊!   人家明明是好心帮他解决问题,他却在莫名其妙的对寒深发情。   季然懊恼不已,却听寒深说:“身体反应是自然现象,不用感到愧疚。”   寒深果然是发现了,季然越发羞愧难当,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没想到寒深又说:“需要让你去洗手间解决吗?”   什、什么?!   季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又一脸惊恐地摇头:“不、不用了!!”   他才没这么急!早被寒深吓回去了!!   “别、别说这个了,”季然整个人都熟成了一只虾米,他捂住脸几乎是在哀求,“求您了,我们来谈正事吧。”   “可以,”寒深说,“但在开始谈正事之前,我要和你强调一件事。”   他的表情太严肃了,季然下意识产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   寒深:“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那些。”   季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番话的含义,就又听寒深说:“我可以帮你走出家庭阴影,但很抱歉,我不能给你进一步的慰藉。”   季然呆呆愣在那里,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心头那股隐秘的喜悦霎时荡然无存,又变成了一种赤裸裸的难堪。   “什么啊,”季然强行按下心头的酸涩,若无其事道,“我、我又没有想要那些。”   他又露出了那副楚楚可怜、需要人安慰的表情。   可这次寒深没有心软了,他安静地看了季然几秒,说:“那就好,这样我们就达成了共识。”   他语气那么笃定,也不知是在对季然说,还是在告诫他自己。   季然花了一点时间才调整好情绪,把家里的事情都说给了寒深听。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真要细究起来,也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问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季然并不觉得自己的遭遇有多么特别,网上有更多比他爸妈还要糟糕的父母。他也不过是无数个不完美家庭中的其中一个而已。   可哪怕他不断这样安慰自己,那种具体的痛苦还是无比清晰。   他理解父母想要培养弟弟的心情,可他们哪儿有这么多钱?他现在天天在猝死边缘挣卖命钱,也才不过月薪2万。   季然是想要拒绝的,甚至因此和父母大吵了一架。   “可是……”季然声音开始颤抖,他捂住脸,再次变得痛苦起来,“可我又在想,万一弟弟去了私立学校成绩变好,就考上优秀大学了呢?万一弟弟就因为我的干涉,人生出现了偏差呢?”   他抬头看向寒深,连自己都不确定:“那我这样做,不是很自私吗?”   不过这次季然没有哭,寒深于是也没有安慰他,只是问:“你家庭可以支付你弟弟上私立的费用吗?”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爸妈说要卖房,可我觉得他们不一定会卖。”   说不定只是想让他内疚,负责弟弟的费用而已。   最后这句话季然没有说出来,哪怕他再失望,他也无法在别人面前这么揣测自己的父母。   寒深又问:“你弟弟成绩怎么样?”   季然想了想,摇头:“一般。”   他说得很保守,他弟弟这个成绩已经可以算糟糕了。   他爸妈带孩子的方式很奇怪,季然称之为严厉的宽松政策。   说他们不管孩子吧,他们也知道读书改变命运的道理,嘴里经常训斥孩子怎么还不看书,还不去写作业。可他们的催促只停留在口头上,孩子一哭闹就放弃了。   连学习辅导都不能贯彻,更别提城里小孩儿的品性教育,性格培养,天赋挖掘。他们有时候嫌孩子吵闹,甚至直接丢给他一个手机分散注意力。   季然小时候也是同样的放养模式,可当时智能手机还不普及,季然自己也很自觉,家人说去看书就看书,说去写作业就写作业,季然小时候还经常看书,养成了很高的专注力。   可季丞轩生在社交媒体时代,从小就开始接触手机游戏和短视频。   不止是季丞轩,季然逢年过节回到老家,也经常在县城、村里看到小孩儿凑到一起玩手机。   他们离现代社会非常近,但又似乎更远了……   季丞轩沉迷游戏不爱学习,注意力低下,性格也有些糟糕,但季然也无法完全责备弟弟。   现在的环境和他那时完全不同,短视频和游戏入侵童年,季丞轩从小就没能培养出学习的能力。就算他主观上想努力,也很难再达到季然当初的成绩。   寒深安静地听完,这才问:“道理你都明白,那你困扰的地方在哪里?”   “因为这番话太残酷,也太高高在上了,”季然摇头,语气再次迟疑起来,“我无法对自己十来岁的弟弟说出这些,这相当于否定了他一辈子。”   寒深:“可你也没有负担他人生的义务。”   季然其实是明白的,他也并不打算负担起弟弟的一生。   可他痛苦的点在于自己是提出反对的那个人,他难受在父母偏偏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如果季然拒绝让他上私立,那以后季丞轩过得不好,他就总会想起这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当初他让季丞轩去读私立,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他也知道要拒绝,可他无法摆脱内心的谴责。   “那我们换个角度思考,”寒深问季然,“你可以设想,如果是你自己,你会做出这种事吗?如果你是一个父亲,你会掏空大儿子工作的积蓄,去供能力并没有那么优秀的小儿子上私立中学吗?”   季然摇头,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他愿意让孩子上更好的学校,但这是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不会损害别人、哪怕是自己亲生孩子的利益。   寒深:“你不会,可他们却对你做了,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他不会让大儿子供小儿子上学,因为他同样爱着两个孩子。   可他父母却……   想到这里,季然后背霎时一阵发凉。   他只是觉得中式父母不善表达,甚至给他们找了无数的理由,什么时代和成长背景不同,他们教育水平也不高。从小到大,季然就一遍遍试图说服自己,他不停地翻看那些几乎快要褪色的温馨片段,意图证明父母还爱他。   可既然爱他,为什么从小就这么偏心?为什么又要对他做这种事?   因为他们不爱了啊。   直到现在,季然终于确信,爸爸妈妈不爱他了。   他再也挖不出金子了。   季然闭上眼睛,眼泪就落到了他的手背。   他以为自己今天不会再哭了,可这个答案太残酷了,一下就把他打得溃不成军。   眼前递来一张手帕,季然接过按在眼睛上,一边抽泣一边说:“对不起,我……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试图像之前那样控制情绪,他甚至开始深呼吸,可完全不管用了,他一吸气就变成了抽噎。   怎么办啊?眼泪根本完全停不下来。   季然无助地抬起头,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寒深,可又想起寒深说不会安抚他,不会给他他想要的,不能给他进一步慰藉。   季然重新闭上眼,眼泪掉得更凶了。   寒深不仅没有安慰他,甚至还起身离开了。他一定是嫌他烦了,就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   这让季然更难受了,已经哭得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他把自己缩在椅子上,就像是小时候挨打后躲在床角,仿佛这样就能不伤心了。   爸爸妈妈不会安慰他,寒深也不会再理他。   季然抱紧双臂,和多年前那样小声安慰自己:别哭了,别伤心,不难受的,本来你就只有你自己……你要自己变得更好,谁也不去依靠。   脸颊突然一软,他皮肤碰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季然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见寒深抱着一个虎鲸玩偶。   “抱着他吧,”寒深把玩偶放在他旁边,又说,“应该会让你好受一些。”   季然反身抱紧玩偶,眼泪一下就浸湿了它的身体。   看着季然不住颤抖的双肩,寒深目光变得很深,很沉。 第30章   承认父母不爱自己,这确实很令人难受。可不知怎么的,季然却也隐隐松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似乎想开了,不再耿耿于怀父母为什么更喜欢弟弟,难道是因为他性格不好,让父母失望了吗?不,都不是,只是因为他们不爱自己而已。   至于为什么不爱他,可能没有从小带在身边,所以感情不深厚,也可能是他性格就不如弟弟活泼,不能给父母提供情绪价值。季然其实是明白的,比起他这种乖巧的孩子,父母更喜欢嘴上让他头疼,但又嘴甜粘人的调皮弟弟。   但这都无所谓了,他不会再和弟弟比较,也不再执着那虚无缥缈的父爱母爱。   季然擦干眼泪,他没有强迫自己不许哭,可他却隐隐觉得,自己不会再因为家人掉眼泪了。   “谢谢你,”季然抬头看向寒深,突然轻松了许多,“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寒深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真的没事儿了,这才说:“那你想清楚怎么办了吗?”   他想清楚了道理,但一时间还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季然摇头:“那毕竟是我父母,我做不到彻底抛弃他们,但继续下去又很痛苦。”   而且肉眼可见,这个痛苦还将伴随他许多年。   就像是钝刀割肉,哪怕他明白了父母不爱自己,也不再对他们抱有期望,但可当他和父母见面,依旧会感到一股剥皮抽筋的痛。   “我是不是离开他们更好?”季然问寒深,可话一出口,他自己先迟疑起来。   离开确实能远离痛苦,可他能保证一辈子都不见面吗?而且他爸妈真的罪大恶极到如此,能让他彻底不闻不问吗?   到时候他在外面逍遥快活,爸妈却在老家吃苦受难?   季然做不到这么绝情。   “可以有很多种应对方式,但如何行动取决于你的想法,”寒深问季然,“你痛苦的点在于父母在资源和情感上都偏心你弟弟,而没有平等的对待你吗?”   季然想了想,说:“是,但也不是。”   他告诉寒深:“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还可以补贴家用,我其实并不在乎爸妈把钱给谁花,甚至也愿意培养我弟弟。”   “所以是因为他们没有给你情绪价值?”寒深说,“你给他们经济援助,但在情感上又受他们压制,所以才觉得难受?”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点头:“是这样。”   寒深:“那你需要改变相处模式,让他们给你提供情绪价值,只有这样你才会给他们钱。”   季然摇头,有些失落地说:“没这么容易的,他们做不到。”   寒深:“那你就断掉经济支援。”   季然愣了愣。   寒深:“如果他们还不改变,依旧用那一套方式欺压你,那你就离开他们。”   季然彻底呆住了。   “你要有结束一段关系的勇气。”寒深对季然说,“只有让他们知道你的底线,知道你真正会离开,他们才会重新审视和你的关系。”   季然几乎是茫然地问:“可如果我离开,他们依旧不愿意好好对我……”   寒深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温和道:“我想你已经知道了答案。”   季然沉默了很久。   但最终他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寒深说:“我明白了,如果真正走到那一天,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但你也不用太沮丧,人是可以被改变的,”寒深告诉季然,“只要方法得当,父母比你想象中更容易改变。”   “方法得当?”季然注意到了其中的关键字。   “规则,奖励与惩罚。”寒深进一步解释,“你制定规则,然后由你给出相应的奖赏或惩罚。如果执行得当,你就能拿回这段关系的控制权。”   季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他不是一个控制欲强的人,甚至有些讨好性格,虽然他也在尝试改变,但一时间还很难执行这一套行为。   “你养过宠物吗?”寒深突然问。   “没有。”季然摇头,想了想又补充,“小时候家里养过猫。”   “就比如说养猫,”寒深对季然说,“猫抓人、咬人是不对的,所以我们要避免这类行为,猫咬人时通过大叫、冷漠的离开作为惩罚。但我们希望猫咪亲人,配合清洁,外出就医。这种时候我们就可以给猫条、小鱼干作为奖励,强化正面行为。”   季然明白了:“如果我爸妈表现好,我就可以多给一些家用,他们表现不好,就可以少给或者不给。”   “这只是一方面,”寒深说,“在相处过程中,如果他们的行为言语让你不满,你也要给出直接强烈的负反馈,明确自己的底线。次数多了,他们大概率就会按照你期望的方式来对待你。”   季然之前和父母相处遵循的是情绪和本能,很难真正理智起来,所以他处在一种混沌的痛苦中。   可当寒深把问题和他拆开,再分解成步骤,季然突然觉得这件事也没这么难了。   他有了离开的勇气,也有了维持关系的方法,不管和父母关系变好或变差,他都不再恐惧。   这让季然感到有些兴奋,可兴奋之余,他又感觉有些落寞。   寒深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又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季然摇头,但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觉得这种关系有些冰冷,就好像他们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影响到我了。”   寒深:“你的感觉没有错,这是你单方面的控制。”   “可我觉得,”季然有些迟疑,在寒深鼓励的目光中又继续说道,“可我觉得真正的健康关系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只掌握在一个人手中。反正就我自己,就算我用手段掌握了这段关系,我也不会太开心。”   季然等待寒深说点儿什么,但寒深只是看着他,漆黑的眼中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对不起,”季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错了?”   寒深却闭上了眼,他身体紧绷,表情突然很奇怪,似乎是在忍耐什么,又像是因为什么而亢奋。   季然歪了歪头:“Samuel?”   寒深深吸一口气,饱满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   当他再次睁眼时,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带着恰如其分的鼓励和称赞:“没有,你的感觉很敏锐,这确实不是一段标准意义上的健康关系,准确来说,这是一种单向关系。毕竟你家人不是好的接受方,这是没办法的事。”   季然也明白,这已经是他当下的最优解,当亲情成为一种责任,能维持表面和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这并不代表规则、奖励和惩罚这个机制不适用,”寒深告诉季然,“真正的良性关系是施加方和接受方都能感受到乐趣,并且从中获得成长。”   这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季然一时不太理解。   寒深说:“就比如你听从我的建议,按照我规定的方式行事,你解决了自己的困境,也对我产生了一种正反馈。我们双方都从中受益,就可以说这是一段良性的关系。”   他和寒深?施加方和接受方?   季然有些茫然地张嘴,他此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个概念,可光听寒深这么说就心跳加速起来。   寒深:“你反感被我引导,接受我的建议吗?”   季然脸有些红,轻轻摇了摇头。   寒深:“我禁止你回到过去,禁止你继续讨好父母,你会感到排斥吗?”   季然摇头:“相反,我很感激。”   寒深总结:“这样的关系就会给双方都带来美好的体验。”   “可是,”季然还是不太理解,“引导、建议、奖励我都明白,但真的有人会从规则和惩罚中感受到乐趣吗?”   “规则是很广泛的,”寒深告诉季然,“除了一项项具体的限制,也可以看做人际交往的底线。规则是一种你为自己准备的,决心维护,不容自己和他人冒犯的东西。”   季然这下明白了,社会上的规章制度其实也是规则,人类都是在这样的规则下生存。   他又问:“那惩罚呢?”   寒深却不说话了,只是用那双幽深的眼眸注视他。   季然这才发现,寒深其实有一双非常温柔的眼睛,他五官立体但并不粗野,而是带着东方人的雅致。这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多侵略性,更偏向温和的引导,不动声色的控制。   寒深的眼珠非常黑,像黑玉,又像是夜空中星星。季然刚开始还能和他对视,可是看久了就有点儿受不了,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沉了下去。   季然于是低下了头。   可他发现寒深还在看他。   这让季然多少有点儿手足无措,他今天哭了这么久,眼睛肯定都肿了,头发也没洗,整个人邋遢得要命,他一点儿也不想以这幅样子出现在寒深面前。   可他又不愿意离开,最关键的谈话已经结束,他如果现在逃走,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坐在寒深对面,听他说工作以外的事情。   季然喜欢这种感觉,比起具体的金钱和物品,他更喜欢沉浸在这种抽象的东西里。   没什么用,但让他感到快乐。   就在他以为寒深不会再回答他,而打算岔开话题时,寒深却说:“惩罚同样如此,不是说打手心这种体罚才算惩罚,实际上,我让你学着惩罚父母,并且在必要时选择离开,这其实也是一种对你的惩罚。”   季然听迷糊了:“这是对我的惩罚?”   寒深:“因为我知道这会让你痛苦。”   季然脸有些热。   可他觉得寒深说错了,至少他不认为这是惩罚。改变虽然痛苦,但他愿意忍受,因为他知道这是正确的。   寒深却以为他还是没明白,又继续道:“当然,单纯施加痛苦是低级行为,惩罚不是目的,关键是要让对方意识错误,然后在下次改善行为。”   季然其实明白的,如果不是寒深推了他一把,单靠他自己,不一定有立刻改变的勇气。   他很感激寒深。   可不知为何,季然的脸更热了。   季然觉得寒深现在看起来性感得可怕,整个人都充满了魅力,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致命的光芒。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却能让季然沉浸在陌生的喜悦中,甚至产生了一股很轻的眩晕。   季然又有点儿开小差了,思绪不受控制地跳回了和寒深拥抱的时候。   “啪——”   空气中爆开一声脆响,像是鞭子抽打皮肤的声音。   季然身体本能地抖了一下,他以为自己被打了。   但他并不感到痛。   回过神来才发现,寒深只是拍了一下他自己的掌心。   不知什么时候,寒深手里多了一根皮鞭。   那甚至称不上皮鞭,只是茶几上装水果刀的皮刀套。   只是寒深不知什么时候把刀取走了,只剩下20厘米长,宽2厘米左右的皮套,刚才他就是用这个东西打自己掌心。   黑色皮质和皮肤接触,有一种令人眩晕的错觉。   季然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啪——”   那股声音又响了起来,寒深拍打自己的掌心,似乎在试探下手的力道。   寒深没有看季然,可他在说:“Julian,你又走神了。你如果一直走神,我们的谈话会很难进行。”   季然霎时面红耳赤,他终于明白过来,寒深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   或者说是……惩罚他。   季然感觉有些难堪,可内心深处又涌出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他看着寒深这双手,觉得他一定很适合戴手套,尤其是黑色的,皮质的,薄得完全贴合他双手轮廓的那种。光是想象这一幕,季然就感到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正想说点儿什么,或者记住寒深接下来的动作,寒深却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说:“谈话到此为止,你可以离开了。”   就像是在电影院看完一部精彩的电影,季然感到喜悦和充实,但也因为结束而感到失落。   可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待得够久了。   季然没有表露出留恋,他站起来冲寒深鞠了一躬:“谢谢您愿意帮助我,我很感激。”   寒深点点头,又说:“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回去后,拒绝你父母不合理的需求,同时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   竟然还有家庭作业。   季然心中那一丁点儿失落也消失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寒深:“完成后向我汇报。”   汇报?   季然心跳漏了一拍,有些期待地问:“那我可以给您打电话吗?”   这有些超出了寒深预料,他看了季然一眼,但还是说:“如果你愿意,可以。” 第31章   回家之前,季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本以为自己会遭遇强烈的抵抗,甚至和父母爆发严重的争吵。   可当他见到父母才发现,他们妥协得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或许他们本就缺乏做这件事的正当性,如果没有季然资助,他们也没有卖掉房子供季丞轩上学的勇气。   父母其实比他想象的要自私得多,哪怕他们如此喜欢季丞轩,也依旧无法为他做出这样的牺牲。   “你不愿意就算了吧。”母亲再次用这样的话结束了话题,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无奈,她永远是那个占据道德高地的受害者。   季然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开口前又忍住了,他已经疲于审判自己的父母。   而且比起异想天开的爸妈,季丞轩的情况反而更让他感到头疼。   季丞轩太喜欢打游戏了,就算不让他打游戏,他也会看游戏短视频,在网上学一堆烂梗,完全不爱学习。问他将来怎么办,就说要当主播打游戏。   爸妈也不赞同他这种异想天开,嘴上骂骂咧咧,但行为却在助纣为虐。   季然也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管教弟弟,可当时他连自己都活不明白,心里对这个弟弟又有怨气,虽然物质上没有苛待对方,但并未认真替他谋划将来。   这次季然不打算坐视不管了,他问季丞轩:“你说你不想学习,只想玩游戏?”   季丞轩:“你阻止我也没用,我满了十八岁就要当游戏主播。”   “十八岁当游戏主播?”季然说,“那你今年都12岁,得赶紧练习技术了。”   这番回答大大出乎季丞轩意料,他扬起脑袋问:“你不反对我打游戏吗?”   “怎么会?”季然摇头,“我是来帮助你实现梦想的。”   季丞轩似乎不太相信,季然就拿出一张作息表,说:“这是职业选手的作息时间,从明天起,你就按照这个来训练吧。”   像是职业选手那样训练?!季丞轩兴奋起来,二话不说就点了头。   这件事没这么快出成果,季然打算先和寒深说明一下情况。   他本想打电话和寒深说,但一想到自己只完成了一半任务,就强迫自己忍住了。   季然啊季然,你可不能这么粘人。   他发消息和寒深说明情况:我已经说服了我爸妈,但我弟弟的情况还需要一点时间解决,我可以晚些向您汇报吗?   Samuel:可以。   季然本想还说点儿什么,可打完字又全都删除了,只是回复:好的,今天谢谢您,晚安。   消息发出去,他把手机放在了一旁,他觉得寒深不会回复他了。可是下一刻,对话框里多出一条消息。   Samuel:不客气,晚安。   季然突然感觉有些开心,他回了个乖巧的表情包,又看了一遍聊天记录,把顶端的昵称从[Samuel]改成了[寒深]。   从此刻起,他觉得自己和寒深有了一些工作以外的联系。   这让他觉得自己正在变得特别。   晚上季然做了个好梦,具体内容他已经记不得了,可梦醒后他依旧能感到梦里的开心。   至于7点半被他叫醒的季丞轩,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眼睛都睁不开就被季然带出门,围着小区跑圈圈。   40分钟跑步时间结束,季丞轩已经累得半死,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饭,就要倒下睡回笼觉。   却被季然一把掀开被子:“别睡了,职业选手现在已经开始训练了。”   季丞轩打了个哈欠,又爬起来开始打游戏。起初他还兴致勃勃,可排位比他想象中还要累,尤其是他还没队友,单排又净遇到傻逼。   6个小时的排位让季丞轩烦躁无比,没想到晚上又被季然压着训练补兵。   2个小时的补兵,季丞轩打了20分钟就开始放弃了。   季然:“起来,继续。”   季丞轩躺着装死。   季然低头在他耳边恶魔低语:“你不是要当游戏主播吗?这样下去可不行。”   季丞轩咬牙补完兵,又被季然压着复盘练习。   季丞轩:“……”   啊啊啊啊!!!他要爆炸了!!!   最后一项任务结束,季丞轩已经累得不行,洗完澡倒头就睡,连短视频都懒得刷了。   他们母亲很惊讶:“之前骂他好多遍都不知道休息,现在竟然主动睡觉了。”   看着累得直打鼾的季丞轩,季然心道:现在还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天,他们再次重复以上作息。季丞轩到了下午就不乐意了,可他想到哥哥明天上班就没时间管他,又咬牙坚持了下来。   却没想到他大哥竟然说服了爸妈,自己去上班了就让他爸陪跑,他妈守着他玩游戏。   又这样玩了三天,季丞轩已经要玩吐了,终于在某个深夜破了防。   “我再也不玩游戏了!”季丞轩把手机一扔,大叫起来。   季然捡起手机重新塞回他手里:“休息十分钟,然后继续。”   季丞轩不接:“我不玩了!”   季然:“不玩游戏怎么当游戏主播?”   季丞轩:“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主播!”   季然:“遇到一点点挫折就放弃可不行。”   “我真的不想打游戏了,”季丞轩大叫起来,“我喜欢打游戏,只不过是为了和同学有共同话题。”   季然问他:“你打游戏,是为了交朋友吗?”   季丞轩似乎觉得有些丢脸,但他这几天打游戏都要打吐了,实在不想再继续下去,于是点头说是。   他只是个学习和家境都很普通的小胖子,性格也不好,在学校一直没什么朋友。直到有天他说自己的梦想是当游戏主播,这才吸引了一波爱玩游戏的玩伴。   于是他开始张口闭口都是游戏,说他要当游戏主播,要成为职业选手,说得多了,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季然叹了口气,也不太忍心骂他了。   他还以为季丞轩这么讨父母欢迎,在学校也会有很多朋友,没想到是个被人嫌弃的熊孩子。   季然拍了拍他肩膀,缓声道:“我理解你想交朋友的心情,但勉强交来的朋友并不长久。”   季丞轩低着头,一声不吭。   季然又问:“你觉得你们现在是朋友了,你不愿意放弃他们?”   季丞轩点点头。   季然:“那你们还聊游戏之外的话题吗?除了玩游戏,他们写作业会叫你吗?出去玩会叫你吗?”   季丞轩沉默了一会儿,很轻地摇了头。   季然不忍心把话说太重,只是道:“我理解你想要朋友的心情,但这只是一种短暂的陪伴,真正的友谊不是这样的。真正的友谊应该是平等、互相尊重、信任彼此,分享悲伤和快乐,而不是全程只有你一个人配合他们。”   “可是……”季丞轩吸了吸鼻子,开口时已经带上了小颤音,“可是我根本找不到这样的朋友。”   季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他一度也有几次机会获得真正的友谊,但都因为各种原因错过了。   他记忆最深的一次是高考后,他和几个室友维持了一段良好的关系。高考结束后,几个室友打算去各自家里玩儿,也询问季然是否要参与。   季然很心动,可他当时还住乡下,羞于让朋友们看到他贫穷的家庭,也不知道该如何让家人同意。   于是季然笑着拒绝了,就此错过了和他们进一步发展友谊的契机。   后来高中同学聚会,季然看见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比别人都要亲密。季然几次想搭话都找不到交流的机会,最终也只是笑着打了声招呼,回归了普通同学。   如果当时答应就好了。   如果当时他勇敢走出那一步,或许就收获了一生的友谊。   季然曾不止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可是却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可现在季丞轩还小,季然心想,他还有改变的可能。   季然告诉季丞轩:“通常情况下,我们更容易和周围的人建立起友谊,比如说你的邻居,同学。因为距离近,更容易见面,可以创造出更多的共同回忆。”   季丞轩仰着头,听得很认真。   “其次是有共同爱好,”季然说,“你想通过打游戏的方式结交朋友,这件事本身没有错。可惜因为各种原因,你们没能发展出友谊。”   季丞轩吸了吸鼻子,有些可怜地问:“为什么?”   季然:“或许是他们已经有好朋友了,或许是和你没有别的话题,于是你们关系只停留在了游戏里。”   季丞轩表情变得更可怜了。   “但通过共同兴趣交朋友这件事本身没错,”季然说,“除了打游戏,你可以想想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认真的钻研,并且感到快乐。在这个过程中,你自然而然就能交到朋友。”   季丞轩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了。”   “但还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勇敢的交朋友。”季然告诉他,“当你想和一个人做朋友,想和一个人一起玩儿时,就要勇敢表达出来,告诉对方。当然,我们在过程中要讲礼貌。”   季丞轩点点头,又问:“那第二点呢?”   “就算现在没有朋友也没关系,”季然说,“不用特意去巴结别人,只需要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等到了恰当的时间,你总会收获属于自己的友谊。”   听完这些话,季丞轩目光充满了敬佩:“哥你好厉害哦。”   “我毕竟比你大这么多,”季然揉了揉他脑袋,缓声道,“时间不早了,去睡吧。”   季丞轩撒娇:“今晚我想抱着你睡。”   季然:“不行。”   “那我抱着你一只手,”季承轩抓着他的手甩来甩去,“就一只手嘛好不好?”   “季丞轩。”季然突然喊了他全名。   季丞轩敏锐地察觉了什么,有些害怕地松了手。   季然看向他眼睛:“我问你一件事,你诚实告诉我,好不好?”   季丞轩谨慎地点了点头。   季然:“你为什么要把我送你的电纸书卖了?”   季丞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季然:“我想知道原因,是因为你缺钱吗?”   季丞轩摇头,闷了十几秒,终于哭了出来:“哥,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把电纸书送给同学了。”   “送给同学?”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季然意料之外。   季丞轩点头,说:“同学过生日,我把那个当礼物了。”   季然表情沉了沉:“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季丞轩哭得更凶了:“对不起,我不该把你送我的礼物送给别人,我下次不会了。”   季然没有放过他,语气严厉地批评:“记住这句话,如果再让我发现你不珍惜我送的东西,以后我都不会再送礼物给你了。”   “知道了。”季丞轩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季然:“还有呢?”   季丞轩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   季然:“朋友之间要量力而行,不要送超出自己承受范围的礼品。”   季丞轩打了个哭嗝,又问季然:“还有吗?”   季然说还有。   季丞轩又要哭了。   季然却递出右手,说:“不是要抱着我的手睡吗?”   季丞轩呆了一瞬,破涕为笑抓住了季然的手。   晚上,小胖子睡在季然身边,鼾声吵得他失了眠。   季然伸手一把捏住他鼻子,季丞轩安静了两秒,季然一松手,鼾声变得更大了。   季然彻底睡不着了,他捏了把弟弟软趴趴的脸颊,有些高兴、又有些落寞,如果当初也有人跟他说这些就好了。   季丞轩,你小子给我好好儿的,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季然穿上羽绒服,打算去阳台吹吹风。   家人都睡了,整个房子里静悄悄的。季然小心翼翼地打开阳台玻璃门,天气有些冷,城市浸泡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中,季然缓缓吐出一口气,突然就想起了寒深。   他想告诉他一切都处理好了,他顺利完成了他布置的任务。   季然跑回房间拿手机,可拨出电话前一刻又停了下来。都这个时间点了,寒深已经睡了吧。   他本想打消念头,可他又想起自己对季丞轩说的——   要勇敢的交朋友。   要勇敢的表达出来。   季然打开寒深对话框,发去一条消息:晚上好,您睡了吗?   那边没有回复。   这么晚了,果然还是休息了吧。   季然等了十分钟都没能收到回复,就在他不抱希望准备回去睡觉时,手机在他掌心震了一下。   寒深:刚洗完澡,怎么了?   寒风中,季然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他抿了抿唇,谨慎地斟酌着措辞:家人的事我处理好了,现在可以给您打电话吗?   消息刚发出去,寒深电话就打了过来。   “季然,晚上好。”男人微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季然几乎快要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寒深叫他季然,寒深在表扬他。   “您好,”季然说,“希望这么晚没有打扰您。”   “不会,我还没有休息,”寒深问他,“困难你已经解决,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吗?”   这一晚,季然和寒深聊了很久,刚开始他还在说自己父母,弟弟,说他如何处理这些事情。可后来话题就跑远了,变成一些琐碎日常分享。   但不管聊什么,季然都感觉非常开心,有一种身体变得透明,几乎快要飘起来的错觉。   阳台太冷了,季然打了个喷嚏,寒深让他回到室内。可季然还不想挂电话,就这样握着手机躺在了沙发上。   害怕吵醒家人,他不得不放低音量,这让他的声音变得更软了,透过手机在耳边响起,就像是情人睡前说的悄悄话。   电话那头的寒深沉默了许久,但他没有叫停。   “您怎么还不睡,您一天真的只需要睡4个小时吗?”   “真羡慕您,我上班后每天都睡不醒。”   “真的非常感谢您,”他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要向寒深道谢,“我想请您吃饭,喝酒…………睡觉…………”   他太困了,但还记得自己在打电话,说完要睡觉就倒了下去。   寒深耐心地听着季然的胡言乱语,并依次回答了他所有问题。   “正常睡眠时间是6小时,工作太忙会压缩到3小时或者不睡。”   “不用羡慕我,每个人体质不同,天赋也不一样,你这个年纪,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吃饭可以,喝酒也行,至于和我睡觉……”   “抱歉,现在还不行。”   电话那头变得非常安静,只剩下一道均匀的呼吸声。   寒深便不再说话了,又过了十几分钟,他对电话那头说了晚安。   夜色中,寒深声音变得无比温柔,知道季然听不见,于是他又继续补充:“祝你好梦。” 第32章   次日,季然送走了父母和弟弟,季然发现爸妈看他的眼神变了。   他们变得紧绷,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股不自觉的讨好和畏惧,仿佛是害怕说错话又让他不开心。只有在和季丞轩相处时,才会流露出一些放松和亲昵。   季然闭上眼,心道这已经是他能拥有的最好结局,他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上车前,母亲小心翼翼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季然却说不回去了。   刚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季然实在不想短期内又回去,回家舟车劳顿,还要应付一大堆亲戚,再加上外公外婆身体健朗,他以后还有尽孝的时间。   送走父母后,季然给房子做了个大扫除,看着空荡下来的客厅,终于感到了一股久违的宁静。   说起来,这件事能这么顺利解决,还要多亏寒深的帮助。   但口头感谢有些没有诚意,季然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询问——   [Julian]:可以请您吃饭吗?我想当面向您表达谢意。   [寒深]:周日我有时间。   [Julian]:那周日晚上?   季然觉得请晚饭会更正式一些。   [寒深]:中午可以吗?   [Julian]:也可以,我整理了几家餐厅,您看您喜欢哪个。   [寒深]:客随主便,你决定就行。   [Julian]:嗯嗯,那我晚点儿发您。   季然选了一家环境味道都还不错的西餐厅,价格稍贵,但他现在可以负担。   预定好餐厅后,季然抓了抓自己有些长的刘海儿,决定去理发店剪个头。   “帅哥要染头吗?”理发师拨了拨他的头发,“你长得精致,完全可以驾驭更复杂的发型。”   季然此时已经洗过头了,半湿的头发贴着头皮,却也不见狼狈,反而显得五官越发精致。   他抬头看向理发师,问:“什么样的?”   理发师:“可以烫个微卷,再染个白金亚麻色,绝对跟洋娃娃一样,走出去像是小明星。”   季然想象了一下自己那样子,感觉还不错,有但是突然改头换面也太高调了,和寒深吃个饭而已,他不想显得这么隆重。他拒绝了理发师,说剪短就行。   理发师遗憾地给他剪了个微分碎盖,又让季然加他微信,说下次还可以找他。   回去路上,季然又去商场给自己挑了支香水。   之前那瓶大地和寒深撞了香,他只敢在家里用,这次季然想买一只可以在外面用的。   他试了许多香,最后选择了一款老香满堂红。   前调是很纯正的柑橘味,中调是平衡的花香,古典又贵气,季然几乎一下就喜欢上了。这让他想象出自己西装革履,成为职场精英的样子。   对现在的他来说有些太成熟了,但明天要和寒深吃饭,季然不想显得太幼稚。   柜姐把购物袋递给季然,又礼貌询问:“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季然真被她问到了,他确实还想选一件小礼物送给寒深。但他想象不出寒深还缺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有什么兴趣爱好。   柜姐向他推荐领带、领夹、围巾、手套这类物品,但季然又觉得太私密了,送这些贴身带的东西,就好像他在暗示什么一样。   最后季然选择了一款万宝龙的钢笔,有点儿超出他预算,但季然又想到寒深低价租给他的房子,给他置办的昂贵西服,咬牙付了这笔钱。   买完这些已经是晚上6点,季然步行回家,随便给自己弄了点儿吃的。   说实话,他有些过于兴奋了,有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的轻松,但更多是对明天的期待。这种心情就像是和朋友约好第二天出去玩,季然总会在这种时候失眠。   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在乎,季然又去楼下跑步,回来后洗了个澡。他没有穿衣服,裹着浴巾进了衣帽间。   衣帽间里有一大片落地镜,季然对着镜子解开了浴巾。   不知是不是最近开始跑步的原因,他身体变得更紧致了,腹部已经隐约可见马甲线。季然打开那扇上锁的衣柜,换上了久违的裙子。   依旧是jk制服,不过这套贵了许多,上身也更显精致了。季然又给自己系上蝴蝶领结,穿上蕾丝打底蓬蓬裙,堆堆袜,玛丽珍黑皮鞋。他搭配得很用心,哪怕和西装革履的寒深站在一起也不突兀。   当然他不会穿裙子去见寒深,只是他太兴奋了,不给自己找点儿什么做,就会一直想象明天的事情。季然支起手机,给自己拍了一个女装视频。   @上班哪有不疯的:   [视频]想穿裙子去见他。   #男生女装   网友迅速涌了进来:   [欢迎宝宝回来,啊啊啊啊等死我了!!]   [斯哈斯哈,这次好清纯哦,香香]   [等等,宝宝想穿裙子去见谁???啊啊啊我不允许]   虎鲸给视频点了个赞。   网友:???   [你们什么意思?]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他们肯定对彼此有点儿意思。]   季然不想他们误会,在评论区回复:别乱猜,没意思。   [可是,虎鲸大大没有回复你诶。]   [看来是某个人单方面的意思。]   [但我怎么觉得宝宝也会对虎鲸有意思呢?]   越传越离谱了,季然之前本来不在乎这些评论的,但这次却认真回复起来。   @上班哪有不疯的:不是,是想穿给现实中的人看。   网友有些失望,但注意力又很快转移到季然是不是喜欢上了谁。可惜季然没有再回复了。   季然又想起了明天的邀约,他忍不住开始想象,如果他穿着裙子去见寒深,对方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不行,寒深会把他当成变态吧。   季然有些失落地退出软件,脱裙子上了床。   一夜无梦,第二天季然早早就醒了,好消息是今天天气不错,坏消息是他头发睡得乱七八糟,旁边翘起两股呆毛,他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他昨天刚剪的头!   季然有些崩溃,出门前把两根呆毛打湿,这才勉强压了下去。   他今天穿了寒深买的那套西装,之前季然还有些介意,但现在似乎已经能坦然接受了,甚至还隐隐有些高兴。   他们约的是12点,季然提前半小时就到了餐厅,本以为自己还会等一会儿,没想到寒深已经到了。   寒深一贯重视着装,可今天看起来竟比以往更加正式。西装、领带、发型无一不精致,往窗边一坐,就仿佛明星在拍时尚大片,大半个餐厅的人都在看他。   来得比他早就算了,连打扮都比他隆重。   季然呆呆站在门口,被这个意外打得措手不及,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就乱了。   他脱下大衣交给服务员,一时间有些拘谨。   还是寒深先开口:“你怎么过来的?”   季然有些尴尬,老实回答:“走过来的。”   他今天醒太早,在家里磨蹭许久都还不到时间,11点就出门了。又嫌打车太快,干脆直接步行过来。好在路上风景不错,冬天的太阳暖暖的,晒得他很舒服。   季然:“您怎么来这么早?”   寒深:“我今天休息,时间多。”   寒深今天休息,时间多……那也就意味着,他们除了吃饭还能做别的事情?   季然有些开心,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他压下嘴角的弧度,这才想起自己带了礼物,又把东西递给寒深。   “送给我的?”寒深表情有些意外。   季然点点头,又故作轻松地说:“昨天路过,感觉比较适合您,就随手买了。”   寒深:“我可以拆开吗?”   季然点头:“可以的。”   寒深打开礼盒,里面装着一只万宝龙钢笔,还是价格不菲的联名款。   他沉默了几秒,说:“太破费了。”   他知道这笔支出对季然来说意味着什么。   季然怕寒深让他拿去退了,连忙解释:“您帮了我一个大忙,而且也帮我省了房租,甚至送了我一套西装,这份礼物不算什么的。”   寒深这一生收到过无数礼物,再昂贵独特的都有,可是都不如这支钢笔令他触动。   季然连自己都还没摆脱经济困难,就愿意花这么大一笔钱报答他。   人太好,也太傻了。   受了一点儿好就要加倍返还给对方,生怕让别人吃了亏。   寒深被这样的品质所吸引,也有许多博得季然好感的方法。但季然越这样,寒深越不敢贸然行动,他怕只要自己稍微对季然好一点儿,这个傻孩子就掏心掏肺,什么都给出来了。   那不是他能承受的东西。   寒深合上礼盒,缓声道:“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但以后不用这么破费。”   季然点头,乖乖说了声好。   寒深又说:“西装很适合你。”   他注意到自己穿了那套衣服!   高兴之余,季然有些不好意思:“是您眼光好。”   寒深目光再次落到了季然身上,男生干干净净地坐在他对面,能看得出来他相当重视这次会面,特意理了发,喷了香水,还穿上自己最体面的一套服装,像是去见喜欢的姑娘。   他似乎有些紧张,双手捧着玻璃杯,不停地喝里面的柠檬水缓解尴尬。   “先点菜吧。”寒深唤来服务员。   季然这才恍然大悟,连忙道:“您点,我吃什么都可以。”   他似乎没请过客,也不知道主人请客不让客人点餐的道理。   但这不是商务会谈,寒深也不在乎这些细节,见季然真的选择困难,就点了两份店里的招牌套餐。   等餐的过程有些漫长,季然不是个擅长交流的人,说自己的情况他怕寒深觉得无趣,问题太多又怕寒深觉得自己打探隐私。他只得握紧水杯,不停地给自己肚子里灌柠檬水。   “你过年回老家吗?”寒深很自然地发起话题。   季然本来是不回的,他自己觉得没什么,能独自享有7天假期反而觉得很开心。但打工人独自在外过年,在别人听起来难免有些可怜。季然含糊其辞:“应该要吧。”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还没等对方说话就反问寒深:“您过年回老家吗?”   季然说完才意识到,寒深老家就在沪市,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季然多少有些窘迫,寒深却很认真地回复:“要回老家看爷爷奶奶,年后再去国外看母亲和弟弟。”   季然有些意外:“他们不回来过年吗?”   寒深说:“今年不回。”   季然:“哦。”   寒深没再说话,季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隐约有些尴尬。季然忽地懊恼起来,之前寒深都说他弟弟在外治病了,他怎么还这么没眼力见,竟然问了这种问题。   他有些想道歉,但又觉得道歉反而会让气氛变得更尴尬。正不知该如何办时,突然又听寒深问:“你有什么喜欢的活动吗?”   季然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他喜欢的活动?原来寒深没有生气?他甚至主动转移话题,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季然心中感激,可这个答案却有些难以回答。   他工作这么忙,本来就没什么私人生活,仅剩的一点儿休息时间就是在家拍女装视频,可是这又难以启齿。   季然绞尽脑汁,告诉寒深:“我还挺喜欢散步的。”   “散步?”寒深似乎有些意外。   季然也知道这算不上什么上得台面的爱好,小声解释:“就上班路上还挺漂亮的,我喜欢这段路程。”   之前坐地铁上班时,季然觉得自己是只传送带上的沙丁鱼,每天宿舍公司两点一线,和这座城市没有任何联系。直到他现在改为步行上班,才觉得稍微融入了这个城市。   虽然上班依旧很累,可当他早上遇见上学的学生,晚上路过喧嚣的酒馆,心中就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还和这个社会有所联系。   “这段路确实不错,是市政府重金保护的历史文化老街,”寒深说,“你大学在首都,应该也有不少可以逛的胡同?”   季然又和他聊起了学院路,长安街,东交民巷……大学时他做了不少兼职,几乎把整个城市都走了个遍。   服务员上餐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不然季然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再说下去。他很少有表达欲这么旺盛的时候,连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不过这是季然第一次吃这么正式的西餐,他专注使用刀叉器具,没了刚才闲聊的心思。让他意外的是这家店味道比想象中要好,又或者只是心情加成,总之,季然把整个套餐都吃完了。   结账时,服务员很自觉地站在靠寒深的位置,她以为是年长者付款。却不料对面的季然掏出手机,说他来结账。   服务员愣了下,歉意地递过账单:“抱歉,这是二位这餐的消费,请过目。”   季然滑到下面看总价,这是他第一次付款这么贵的一顿饭,但因为提前有了心理预期,季然表情还算镇定,掏出手机付了款。   结完账,服务员撤了餐盘,给他们上了一壶新鲜的柠檬水。   时间太早了,他们不到12点就过来,吃完饭也还不到一点。季然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他已经撑得要命,可总得要做点儿什么,不然这次见面就要结束了。   季然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他还不想离开。   寒深说他今天休息,那自己可以邀请他去别的地方吗?   可会不会太冒昧了?   寒深的时间这么值钱,投资人、创业者想见他一面都难,他愿意陪自己浪费时间吗?   季然焦虑得又喝完了一杯水,还想再倒水时,对面的寒深开了口:“吃完了,要走吗?”   结束了。   他们就要离开了。   季然呆呆地“哦”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站起来。   他慢吞吞地走到门口,慢吞吞拿过服务员手中的衣服,又慢吞吞地穿在身上。季然走到门口,正午的阳光照亮他乌黑的头发,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的依恋和不舍。   但季然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冲寒深笑了下,挥了挥手:“那我回去啦,再见。”   季然转身离开,尽量忽略自己心中的失落。   没事儿的,就像是烟花散落,电影报幕,他们之间也总要结束。   季然慢吞吞地往回走,然而下一刻,他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太用力了,哪怕隔着衣服都让他感到了疼。   季然却无暇顾及,他呆呆站在原地,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寒深抓住了他的手。   寒深也和他同样不舍。 第33章   冬日阳光洒在寒深身上,给他身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连那漆黑的眼眸都被染上了暖色。   季然沉浸在这一片碎金中,感觉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叮叮~”   餐厅大门被人推开,用餐结束的客人走了出来,打破了季然和寒深之间的微妙平衡。   寒深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松开手抓住季然的手,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介意再陪我逛逛吗?这附近有几家我想去的店。”   “好啊。”季然点点头,连尾音都轻快起来。   他在阳光下眯了眯眼睛,心道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   寒深没说要去哪里,季然也没有问,他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路过一株株古老的梧桐,充满历史古韵的街道。   沪市不像京市,哪怕是冬天树叶也不会全掉光,黄的绿的梧桐树叶挂在枝头,被阳光一照,仿佛翡翠般透亮。   前方有外卖员骑电瓶车逆行,寒深伸手把季然护到身旁,说:“小心。”   季然的额头就撞到了寒深肩膀,还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水味道。   季然扬起被太阳照得发烫的脸颊,红着耳朵说了声谢谢。   糟糕,他好像有点儿太高兴了。   季然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直到发现寒深停在了一家店门口。   “想进去看看吗?”寒深问。   竟然是一家猫咖,季然眼睛都亮了:“我想去!”   他们点了一份豪华版双人撸猫套餐,赠送饮料蛋糕猫咪零食和十张照片。   饮料蛋糕都很普通,但猫真的太可爱了,季然刚坐下就有只布偶来蹭他小腿。首先是脑袋,然后是肉嘟嘟的身体,最后是毛茸茸的尾巴滑过小腿   季然伸手摸了摸布偶脑袋,猫就直接跳到了他膝盖上,季然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它很喜欢你。”寒深递了只小鱼干给季然,说,“你可以喂它。”   季然刚一接过鱼干,布偶猫立刻就吃了起来,别的猫闻到味道也过来了,季然手忙脚乱,有些应付不来。   “寒深,”他求饶地抬起头,语气中带上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快帮帮我。”   寒深欣赏着季然的窘迫,挑眉道:“想我帮你?”   季然:“嗯嗯嗯。”   寒深:“求我。”   季然:?   他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寒深会说出来的话。   这人怎么这样啊,这种时候还要欺负他!   可猫真的太多了,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他身上爬,季然虽然喜欢猫,但也无法同时招架一大群。   而且这是寒深给他的西装,他不想被猫猫抓坏。   季然抬眸看了眼寒深,又飞快低下了头,红着脸小声说:“求、求您了。”   寒深这才打开一袋猫零食,一半猫咪被寒深吸引走,季然把手里的小鱼干喂完,最后只剩下那只布偶猫在他腿上舔毛。   猫多时季然无法招架,然而当猫真正离开后,季然又有些失落,嘴里不停嘀咕着:“果然是金钱买来的爱,来得快也去得快。”   寒深递给他一张湿巾擦手,说:“猫就是这样一种动物,想粘你就粘你,想走开就走开,一点不受人类控制。”   听起来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季然有些意外:“您养过猫吗?”   “我奶奶在养,”寒深打开相册给季然看照片,“它叫朱膘,今年12岁了。”   照片里出现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长毛大橘,金色瞳孔,非常有气质。   “好霸气的猫,但为什么叫朱膘?”季然歪了歪头,有些不解,“是颜料?还是说它的体型?”   寒深笑了笑:“都有。”   从猫咖离开后,他们路过了一家中古店,橱窗里展示着几条漂亮的中古裙,季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和他在网上买的廉价小裙子不同,这些裙子设计经典、裁剪优秀、做工精良,光是穿在模特身上就非常优雅,不敢想象人穿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太好看,但也太贵了。   季然只是隔着玻璃单纯欣赏了一会儿,就和寒深一起离开了。   寒深看了眼门牌号,他记忆力很好,一下就记住了这家店的地址。   他们在街上逛了很久,后来寒深又带季然去了那家老式裁缝店。   上次季然回去后搜过这家店,没想到店面看起来貌不惊人,但只接待会员,价格更是贵得咋舌,不比那些奢侈品成衣差。   寒深似乎是这家店的老顾客,和店长打过招呼后,又说:“请给他量尺寸,做一套西服。”   老裁缝在鼻梁上架起眼镜,又问:“想要什么款式?”   “冬夏各一套,”寒深说,“面料用……”   他们谈了挺久的,直到裁缝进去拿工具,季然这才找到机会开口:“是给您弟弟做衣服吗?”   “不是,”寒深说,“这是做给你的。”   给他做的?季然呆了一瞬,又连忙摇头:“不用了,我不能收。”   寒深没吭声,但季然觉得对方没把他的拒绝放在心里。   季然解释:“我送您钢笔是为了谢谢您之前帮我,又不是想要您给我做西服。”   寒深却问:“你想感谢我有许多种方式,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季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因为他送出物品除了感谢对方,其实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只要一想到寒深身上有物品和自己相关,季然就会觉得开心。   但他不可能告诉寒深这点,只是反复强调:“就是为了感谢您,而且送礼不是很常见的吗?”   寒深:“你是我助理,以后会和我一起出席很多正式场合,我给你置办工作服也很正常。”   季然不信,固执地追问:“真的只是这样吗?”   寒深安静地看了季然一会儿,突然伸手把季然脑袋转到一边,说:“小孩儿别问这么多。”   不回答就算了,怎么还弄他头发呢?知不知道他为了把呆毛压下去有多辛苦!   季然有些不开心,反驳道:“我才不是小孩子!”   寒深:“才二十岁,不是小孩儿是什么?”   季然不服气反问:“那您多大?”   寒深挑了挑眉:“你猜。”   “四十岁。”季然赌气,故意说了个很夸张的数字。   寒深被他气笑,伸手捏了下季然脸颊:“没良心的小家伙,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吗?”   柔软的手感让寒深有些意外,季然看起来身上没什么肉,没想到脸捏起来还挺软的。于是他又捏了捏。   果然把他当小孩儿,都开始捏他脸了。   季然一把拍掉寒深的手,有些闷闷不乐:“谁让你叫我小孩儿。”   “看看。”寒深碰了下他胳膊,递了张卡片过来。   季然低头一看,竟然是寒深的身份证。   之前他们一起出差,他也帮寒深办过入住,可是一直不敢看对方的私人信息。   季然首先看到了照片,这人真是要命,连身份证证件照都这么好看。   然后他看到了寒深年龄。   光看外表,寒深无疑是很年轻的,要不是气场太盛,说他二十七八也有人信。   但寒深30岁当上投行PM的事迹流传太广了,季然只知道他年纪超过三十,再多就不知道了。   没想到他才32岁,还很年轻嘛。   毕竟沪市初婚年龄都到31岁了。   寒深:“身份证都给你看了,这下相信我不是四十了?”   季然把证件还回去,莫名有些脸热:“反正也快了。”   寒深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年纪很大了吗?”   季然被他受伤的表情吓到,忙摇头:“没有的。”   他有些紧张地解释:“我没有说您年纪大的意思,32岁还很年轻,而且您身体精力都比我好。”   “也不年轻了,”寒深说,“我毕竟比你大了12岁。”   没想到寒深会介意自己的年龄,季然更着急了,又说:“我刚过完生日,已经21岁了,您只大了我11岁。”   寒深沉默了一会儿,问:“所以你不觉得我年纪大?”   季然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完全不觉得,您别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寒深帮他压了下头上的呆毛,说:“这才乖。”   季然呆呆地看着寒深,他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脸颊越来越红,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后面的画面都变得轻飘飘起来,季然只记得店里的暖气好热,下午的太阳好大,季然沉浸在蜂蜜一般的闪耀甜蜜中,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化了。   他们又去吃了晚餐,可结束后时间还很早,于是他们又去看了话剧。   直到晚上12点,寒深把季然送到楼下。   季然在副驾驶坐了一会儿,清晰地意识到这天就要结束了,于是他解开安全带说:“那我先走了,谢谢您送我回来。”   “好。”寒深说,可紧接着又叫了他名字。   寒深又开始叫他季然。   季然心跳得有些快,回头问:“您还有事吗?”   黑夜中,寒深目光变得幽深起来。他沉默了十几秒,或者是更长的时间,然后他问季然:“你一个人可以吗?”   他一个人可以吗?   季然歪了歪头,以为寒深是指他自己上楼,季然笑着回答:“当然可以,您别把我想得那么没用。”   寒深便不再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对季然说了晚安。   当晚,季然再次梦见了寒深,梦境比以往都要激烈。   早上醒来,季然对着被打湿的内裤呆了几秒,抬手捂住了烧红的脸颊。   季然开始对上班充满激情,开始渴望见到哪怕是工作状态的寒深。   之前他住得远,路上又要挤地铁,基本每天睡不醒,更别提花时间注意形象了。   但自从搬到公司附近后,季然早上时间明显富裕起来。他可以睡到8点才起床,还能在楼下跑步半小时,然后再洗个澡步行去公司。   不过今天他没能跑步,季然起床后洗了个澡,洗掉湿哒哒的内裤,又喷上香水,全副武装来到公司。   他期待能把周末的快乐延续,却直到中午都没能看见寒深。   公司依旧繁忙,依旧有数不清的工作等他完成,季然却有些提不起精神了。   “Samuel怎么没来公司?”Asher也在找寒深,抓住Luke问,“人不在,电话也不接,他不会忘了今天还有个午餐会吧。”   季然偷偷竖起耳朵。   “抱歉,我忘了告诉你。”Luke说,“Samuel中午去见杜小姐,说午餐会安排Amanda替他去。”   “杜小姐?”Asher反应过来,“他又去相亲了?”   Luke露出苦笑:“老寒总的性格,你是知道的。”   Asher咋舌:“能让工作狂取消开会,看来老爷子是真急了。”   “老寒总似乎身体不太好,”Luke说,“这个月Samuel已经去了好几次医院。”   Asher叹了口气:“这人挑个下属都这么费劲,更别提挑老婆了,希望他能挑个喜欢的吧。”   季然呆呆愣在原地,大脑出现了漫长的空白。   寒深去相亲了。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寒深是要结婚的。   和真正的女孩子结婚,而不是像他这种穿裙子的男人。   季然突然明白昨晚寒深那句话的意思了:季然,接下来你一个人可以吗?   当然可以,别把我想得那么没用。季然也像昨晚那样做出了回答。   季然没让自己想太久,所以他也没有很伤心。   只是收到猫咖发来的照片时,季然变得很沉默。他本想收到照片后转交一份给寒深,但现在看来,应该没有这个必要了。   晚饭时间,季然去了裁缝店,想请店长退了昨天寒深帮他做的衣服。   他被拒绝了。   店家说衣服虽然是给他的,但订单主人不是他,他无权更改。   没能说服对方,季然只得离开了那里。回公司路上,他路过了之前经过的中古店,本打算停下来欣赏一下裙子,却发现橱窗展示换成了别的衣裳。   季然询问店主裙子去向,对方告诉他,这三条中古裙都出售了。   季然“哦”了一声,点点头离开了。   没想到裙子竟然卖得这么快,他还以为标价这么高,得花好几个月才能卖出去呢。   季然稍微有些遗憾,不过因为他并不打算买这些裙子,所以也仅仅只是遗憾而已。 第34章   季然最近养成了跑步的习惯,最初只是为了锻炼身体,可后来他发现跑步有助于排解压力,心情低落时去跑步,就什么也不会想了。   在运动过程中,季然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感逐渐增强,这给他带来了一种确定性和力量感,让他有信心去处理更多的问题。   结束晨跑,季然回到家先洗澡,再步行去公司上班。   因为昨晚有些失眠,所以早上也起晚了,季然几乎是踩点到的公司。   眼看电梯就要关闭,季然提着电脑包一路小跑过去,可依旧没赶上。他以为自己要迟到了,可电梯关闭前一秒,里面的人却帮他按下了开门键。   “谢谢啊。”季然心中感激,抬脚走了进去。   “不客气。”一道沉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寒深一袭深色大衣站在门口,是他帮忙按了电梯。   他身后是Asher,笑着和季然打了声招呼。   季然迅速反应过来,笑着说道:“早上好,Asher,Samuel。”   寒深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季然感觉他表情有些紧绷。   电梯里人不少,季然察觉自己快要碰到寒深了,于是往Asher旁边躲了躲。   Asher问他:“吃早饭了吗?”   季然说没有,打工人自然是来公司吃免费早餐。   Asher又说:“那我们一起吧。”   季然同意了,他以为只是和Asher一起,却不料其中竟然包括了寒深。   当他端着餐盘坐在寒深对面时,季然已经无数次懊恼:让你踩点,让你赶时间,让你出门前不吃早饭!   季然埋头默默吃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昨天又去相亲了?”一旁Asher在问寒深,“结果怎么样?”   季然竭力不想让自己关注这个话题,可他依旧听见了寒深的回答。   “没成功。”   Asher叹了口气:“又没成功,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季然已经有些不想听下去了,决定寒深再说他就离开,好在寒深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Asher也只是随口感叹,话题又转到了寒老爷子的病情:“之前看他不是还很硬朗吗?怎么突然就生病了?”   “一些基础病,不算大问题。”寒深解释道,“他一直有高血压和高血脂,这次见老战友喝多了发病,已经被我奶奶督促戒烟酒了。”   “那还好,”Asher松了口气,“看那些媒体写的,我还以为老爷子得了什么重病。”   “没有,”寒深说,“竞争对手发黑稿,打压寒山股价而已。”   寒震杰不仅是他爷爷,还是一所超大型集团的董事长,一旦公布重病讯息,要引起股市和集团高层的大震荡,这是寒家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Asher又说:“不过老爷子年纪毕竟是上去了,而且他那么重视家庭,你又是他最看好的继承人,怪不得一直催你结婚。”   寒深看了眼季然,见季然似乎没有听,也就没有开口。   季然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我吃饱了,我先回去工作了。”   寒深似乎想解释什么,可又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于是就这样看着季然走了。   等到季然离开,寒深突然问:“苏词,你说我如果不结婚会怎么样?”   “你疯啦?”Asher睁大眼睛,“你不想继承家业了吗?”   寒深垂下眼眸,说了声没有。   ·   季然比谁都要清楚他和寒深的差距,也没打算要和对方发生些什么,寒深的行为让他感激,但也仅此而已了。   季然尽量不让自己回想寒深私下的模样,试图把这段关系退回到安全距离。   操作起来并不太难实现,毕竟工作就已经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再加上运动,季然几乎没有什么空余时间,也就不怎么想起寒深了。   而且他最近有也有了一些社交,除夕前一周,季然收到了同事Leo的生日邀请。这次季然终于没有被工作耽搁,和同事一起顺利出席了Leo的生日宴会。   Leo家境似乎不错,直接包场了一个酒吧,还请了小乐队驻唱。   季然下班过来时人已经挺多,丰盛的同事坐在一桌,其他还有很多季然不认识的人,应该是Leo其他圈子的朋友。   季然站在门口,还不知道要去哪里,一旁何书含冲他招了招手:“季然,这边。”   季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脱下大衣坐在了何书含身旁。   没过多久,Leo端着酒杯过来和季然打招呼:“大忙人,终于把你请出来了,感谢Samuel今晚愿意放了你。”   季然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下,求饶道:“你就别取笑我了,打工人的命也是命。”   又有人问:“Leo你不是请了Samuel,他今晚来吗?”   Leo还请了寒深?季然心脏紧了紧。   Leo摇头:“现在都没收到消息,估计不来了。”   季然这才松了口气,也是,寒深工作这么忙,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来参加实习生生日party的人。   “还是你牛逼,过生日竟然敢请寒总。”   Leo笑了起来:“试试呗,他不来我也不吃亏。”   社牛的松弛感简直无人能及,季然心想,他或许这辈子都没有Leo这种社交能力。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有人提议玩桌游,季然也被拉去凑数。他长得乖巧无害,脑袋又聪明,别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演戏,一下就赢了三局。   “怎么这样啊!”   “好啊,原来最乖的才是最野的。”   “连赢三局,奖励你喝一杯不过分吧?”   “笑死,你们别这样欺负人。”   “没事儿。”季然摇头,选了一杯度数低的鸡尾酒喝下。他今天也玩得挺开心的,不介意稍微喝一点。   新一轮游戏继续,却没想到有个女孩儿要来加他微信。   季然其实经常被搭讪,但基本都是在学校被陌生人拦下,不太有在朋友的局上被人要联系方式的情况。   之前陌生人加他,季然都是直接拒绝,但考虑到现在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季然就把微信给她了,心道如果对方进一步表示,他再找机会拒绝。   没想到对方行动比他迅速多了,季然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就在门口遇见了这个女孩儿。   她半靠在墙壁上,手里夹着一支烟,小臂上露出半截文身,瓜子脸,黑长直,气质疏离冷淡,给人一种玩摇滚弹贝斯的感觉。   季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特意等他,也就没开口,礼貌地点点头离开了。   对方却跟了上来,说:“可以聊聊吗?”   季然说可以,女孩儿把他带到了酒吧后台一个没人的角落。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季然这才发现这人个子好高,几乎比他还要高一些。   季然不找女朋友,但比女孩子还要矮,还是多少有些打击他的自尊心。   女孩儿自我介绍叫金霄,季然也自报姓名,又听对方问:“你是那个吗?”   “啊?”季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哪个?”   金霄眯着眼睛打量他:“你不是?”   季然根本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于是说自己不是。   金霄:“可惜了。”   季然以为她就此放弃,却没想到这人又问:“那你想要试试吗?”   “啊?”季然愣住了,“试什么?”   金霄却不说话了,只是垂眸看着季然。   季然下班后直接去了party,西装在玩桌游时脱掉了,现在身上只剩下一件衬衫。他最近在运动,肌肉紧实了一些,但腰也变得更细了,衬衫下摆收进西裤里,有一种男生特有的柔韧。   金霄收回目光,在季然耳边说:“4i。”   季然脸一下就红了,他以为这人只是普通对他有意思,没想到竟然这么离经叛道。   “原来你知道啊?”金霄挑了挑眉。   季然有些尴尬,实话实说:“网上看到过。”   害怕对方误会,他又忙表示:“但我不是这个圈子的人。”   金霄就问:“那你是喜欢男人?”   季然不吭声了。   金霄就骂了声靠:“之前我就在想你是不是gay,没想到果然是。”   季然有些尴尬,他不想出柜,但承认喜欢女孩子似乎也不太安全,干脆保持沉默。   “算啦,就不为难你了。”女孩儿摆了摆手,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是这件事说出去的。”   季然松了口气,又说:“我也会替你保密。”   他们离开了后台,金霄回到了人群中,季然听见有人问她怎么样。   金霄摇头,仰头灌了杯酒。   那人又看了眼季然,但没说什么,只是和善的点了点头。   那些都是Leo留学圈子的同学,大部分是沪市本地人,家世不俗。季然没有想和他们结交的意愿,就重新回到了同事队伍里。   没想到桌游却已经收了,这群喝high的人开始玩儿真心话大冒险。   季然也被迫参与游戏,恋爱经历全被套了出来。   “你竟然没谈过恋爱?”同事们都非常震惊,“你长得这么好看,学校又好,女孩儿们都排着队追你吧。”   季然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很普通的。”   “太谦虚了,肯定是你不想谈吧。”一个男生笑了起来,“我要是你,我特么同时谈八个。”   女同事大翻白眼:“你不如去死。”   季然受不了这么刺激的玩法,找了个没人认识的角落躲清净。   他座位挨着Leo的同辈亲属,基本都是体制内或者富二代。   他们正在聊相亲,季然听见一个女生问:“你们这种条件严苛的相亲,真的能找到喜欢的人吗?”   “为什么找不到?”一个男生说。   女生:“家世、学历、工作统统筛选一圈,你这哪是找对象?你这分明就是做完形填空题。”   “那就是观念不同了,”男生说,“就算我筛选了家世、学历、工作、外貌这些条件,那我也可以在剩下的人中找一个喜欢的人。”   女生皱眉:“就算你有的挑,那也好无聊。”   “这叫高效率,知道小耀的大老板寒深吧?寒山集团的大少爷。”男生举例说,“人家也是用这样的方法找结婚对象,也能挑到自己喜欢的。”   听到这里,季然有点儿后悔过来了。   女生:“可万一你们遇到各方面都很喜欢的,但只有家世不满足条件的对象呢?”   男人斩钉截铁:“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女生:“为什么?”   男人:“因为我们根本就不会接触这类人,更不会考虑和她们发展出感情。”   女生沉默良久,倒吸一口冷气:“嘶,有点儿可怕了。”   男人:“你们圈外人或许难以想象,但现在稍有家底的人基本都是用这种方法,你别觉得这样就没有真爱,但其实我们也能找到喜欢的。”   季然彻底听不下去了,起身离开了那里。   他有点儿想离开了,可是却找不到Leo道别,就坐在吧台旁边等Leo回来。   “要喝点儿什么吗?”调酒师递来了一张酒单。   季然没什么心情品酒,随便指了一杯。   调酒师上酒时,Leo恰好回来了,季然急着去找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入口又甜又腻,季然以为度数不高,就全都喝完了。可没想到紧接着他脸颊就烧了起来,喉咙火辣辣的烫。   这竟然是一杯高度数烈酒。   季然撑着吧台站起来,根本站不稳,要不是有人扶了他一把,他得直接滑下椅子。   “你喝醉啦?”Leo抓着季然胳膊,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季然嘴里冒出一串含糊不清的话。   Leo把他带到沙发,说:“你先休息,我晚点儿我送你回去。”   “不麻烦你了,”季然摆手,“我可以自己走……”   “别,你这样回家容易出事,”Leo单手把他推回沙发,又对旁边的同事说,“Julian喝醉了,你们替我看着点儿啊,别让他自己回家了。”   同事们看起来都很可靠,再加上季然确实有些醉了,就合眼再沙发上躺了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酒吧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似乎是有重要人物来了。   季然本来也想起来看看,但他头太晕了,脑袋也晕晕沉沉,他抽了张纸巾搭在脸上遮光,倒头睡了过去。   “还以为您不来呢,”Leo和众人把寒深围在中间,开心道,“刚才有人跟我说,我还以为他在骗我。”   “抱歉,来得有些晚,”寒深递过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因为明天还是工作日,Leo也不敢玩得太晚,在寒深提出要离场时,也就招呼大家都结束了。   在酒吧玩儿难免要喝醉几个,好在还有人保持清醒,可以结伴回家,连寒深的车都顺路载了两个实习生。   Leo把人一一安排妥当,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一拍脑门儿才想起来,好家伙,季然还躺在沙发里!   他又回去把季然扶出来,准备自己送人回家。   可季然已经彻底睡着了,他不知道季然住哪儿。   “Julian,季然同学,小鸡鸡,快醒醒,告诉我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Leo一边说一边拍打季然脸颊,却怎么也叫不醒人。   “那没办法了,”Leo嘟哝一声,“今晚你只能跟我回家了。”   “给我吧,”驾驶座的寒深说,“我送他回去。”   寒深之前就载了两个实习生,Leo没有多想,感激道:“那麻烦您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见。”   轿车载着季然离开。   身体好晃,季然感觉自己在坐船,又仿佛被被人塞进了汗蒸房,整个人又晕又闷,非常难受。   似乎有人扶着他回家,又哄着他输入防盗门密码。   虽然已经醉得不轻了,但基本的安全意识季然还是有的。他摇头,一个字也不说。   他身体太软了,现在根本就站不住,寒深只得把季然抵在门上,说:“输密码,开门。”   季然摇头,很凶地告诉他:“寒深说过,不能把密码告诉别人。”   寒深愣了一下,声音不自觉温柔了许多:“那可以告诉寒深吗?”   季然想了想,点头说可以。   寒深:“我就是寒深,我送你回家,你先开门。”   季然却伸手推了他一把,固执起来:“你才不是寒深,寒深他不可能在这里。”   季然本来是很凶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醉了,表情看起来有点儿可怜。   寒深有些心软,就问他:“为什么?”   季然瞪了他一眼,一副你怎么这也不懂的表情,但他还是仔仔细细地解释给对面的人听:“因为寒深要相亲,寒深要从符合条件的人中挑一个喜欢的人结婚,寒深他根本就不会接触我这种人。”   季然说完等着对方回答,可这人仿佛傻掉了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季然有些不悦:“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他这才听见男人的声影,“你喝醉了,我送你进去。”   “我才不要你送。”季然转身把人推开,捂着密码锁偷偷开了门。   【滴滴——】   门终于开了,季然也啪嗒一下扑到了地板上,连门都没来得及关。   寒深本想直接离开,可季然趴在地垫上的样子看起来可怜极了,他又把季然扶进卧室,听见季然喊口渴,又去外面给他倒杯水。   好热。   好闷。   好渴。   季然怀疑自己又在做梦了,不然他怎么看见了寒深呢?   其实他已经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寒深了,他给自己排满了工作,又安排运动,甚至还积极参加社交活动。   可哪怕他把自己时间排得再满,睡前总有一小段时间是属于寒深。   丢掉手机躺在床上后,季然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他。   除了睡前,其实还有梦里。   最近季然总是梦见他。   大部分梦都是模糊不清没有逻辑的,像是胡乱拼凑出的怪物尸体。   可今天的梦境却格外清晰,真实。   季然能看见寒深走进来,又扶起他身体给他喂水。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气味,体温,以及落在他身上炽热的眼神。   这次捏的人好真啊,季然有些开心。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这人给的是温水,温水不仅不解渴,反而让他越喝越热。   当对方还要喂他水时,季然推开水杯,小声嘟哝:“我要喝冰的。”   然后面前的人走了。   梦都是毫无逻辑的,于是季然也没有在乎这些细节。他太热了,而且又梦到了寒深,于是季然裹紧被子开始奖励自己。   只是不知是不是喝醉了,不管他怎么弄都是软绵绵的,季然试了好几次都不得其法。反而把自己弄得越来越糟,越来越烦躁。   “发烧了?你脸好红。”一只冰凉的大手落在他额头上。   季然呆呆仰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自己刚出去了这么一会儿,季然就满头大汗躲进了被窝里,寒深越发确信他是发了烧。   他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伸手试季然额头的温度:“你还好吗?还要喝水吗?”   “我难受,”季然歪头蹭他掌心,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你帮帮我。”   “我先给你测个体温。”寒深起身要去拿温度计,季然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扯着他跌坐在床里。   寒深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说:“你这样我没办法帮你。”   “可以的。”季然点头,还带上了一股小颤音。   寒深:“怎么帮?”   季然抓着他右手,把他拖进了湿热温暖的被窝。   软软热热的东西在他掌心轻轻搏动,仿佛握住了一只刚破壳的小鸟。   寒深霎时浑身一震,目光沉得发黑:“Julian,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寒深要抽身离开,季然却抓着他的手又压了压,几乎是哭着哀求:“帮帮我……别走,你帮帮我……”   季然醉酒后的声音变得黏黏糊糊,身体又软又烫,眼睛水汪汪的,就像是一块儿被烤得快要化掉的棉花糖,浑身都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寒深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冰冷的手被被窝焐热,久到手心的柔软恢复生机,久到他看见季然眯着眼睛,露出了那种等人疼爱的表情。   寒深心脏一跳,猛地收回了手。   季然生气地睁大双眼,这是他的梦,他不允许有人忤逆。   他重新去抓寒深的手,寒深却说什么也不让他碰了。   季然赌气起来,一把推开面前的男人,掀开被子下床:“不给就算了,我去找别人。”   他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衬衫,两条白而细的大腿在衣摆下方晃荡,动作激烈时还会泄露衣摆下方的风光。   寒深端起床头柜上的冰水一饮而尽,可哪怕他吃掉所有冰块,也无法降低身体的体温。   更让寒深无法忍受的是,他不过移开视线几秒钟,季然就从他眼前消失了。   寒深走出卧室,在玄关附近看见了赤脚的男孩儿。   他是真的要去找别人,竟然从卧室一直走到了玄关。   因为是在做梦,所以他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季然伸手想开门,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了回去。   “季然,你疯了?”他看见寒深眼中压抑的怒火。   季然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你好凶。”   寒深没有说话,季然又说:“你把我弄得好疼。”   寒深于是松开了抓住季然的手。   却不料季然刚才的可怜是装的,他就像是一只不听话的猫咪,主人一不注意就迅速蹿了出去。   他重新跑到玄关,还没来得及碰到门把手,就被人抓住后颈按到了墙上。   粗而热的大掌落下,季然瞬间弓起了身体。   就像是一场突降的暴雨,迅速,猛烈,且水量充沛。   太快了。   也太过强烈。   哪怕是在梦中,这种感觉也无比清晰。   季然抓住男人强壮的小臂,发出了小声的呜咽。   这场意外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迅速。   巨大的眩晕和空白同时袭来,还未等季然回味,他的大脑已经恢复了清明。   穿衣镜里倒映出两道清晰的人影——衣衫不整的季然,还有沾满他黏腻的……寒深。 第35章   季然呆呆望着这一幕,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他喝醉了,还强迫寒深帮他……甚至在他手里……   发生这种事,季然应该是很绝望的,可他现在大脑却出奇地冷静,季然从寒深怀里挣脱出来,语气镇定地说:“抱歉,我喝醉了,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请您离开吧。”   寒深嘴唇动了动:“抱……”   “别道歉!”季然突兀打断了他的话。他已足够无地自容了,别让它更厌恶自己。   寒深就不再说话了,幽深的目光注视着他,里面有许多他读不懂的情绪。   季然不想看,也不想去了解,他打开防盗门,尽量让自己语气冷静:“请您现在立刻离开。”   寒深沉默了几秒,转身离开了那里。   季然去浴室给自己洗了个澡,他全程都表现得很镇定,命令自己什么都不想,只是机械性地命执行动作。   直到他换上睡衣躺在床上,感情重新回笼,季然蜷缩起身体,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   他知道自己对寒深的依恋。   这个人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刚好在他丧失父爱母爱的时候,又以一种长辈的姿态引领他,鼓励他,无限度地包容他。   他们本该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季然憧憬他,模仿他,甚至也一度渴望成为他。   可现在,全都被这一场醉酒彻底毁了。   那些他偷偷藏起来的心思,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弄明白的感情,就被这样残酷地剖露出来。   可他明明自己都没有想清楚,可现在,他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假装懵懂,继续享受寒深的偏爱了。   季然又开始埋怨寒深,虽然他是始作俑者,可这件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寒深他也脱不了干系。   而且寒深怎么连这也帮?明明拒绝他就好了,可他却偏偏进一步纵容了自己的恶行……   季然至今还记得寒深当时看他的眼神,绝对的冷静自持,和一塌糊涂的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季然又开始痛恨起寒深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他不想再看见寒深包容他,就仿佛主人看待宠物,能无限度满足他任何出格的要求。   他希望寒深把他当成人,希望寒深也能被他影响,被他牵动情绪。   可他没有,寒深就是寒深,他永远能掌控自己的情绪。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季然讨厌他的冷静自持。   他不想再和寒深有关系了。   ·   第二天,季然头晕脑胀地来到公司,他害怕在公司遇见寒深,一整天都小心翼翼,却没想到寒深先一步去海外出差了。   季然这才发现,原来寒深也在躲他。   也是,发生了这种事,最明智的就是保持距离。   季然下定决心要划清界限,可他低估了寒深对自己的影响力。   这是他生命中第一个遇见能完全接纳他,引领他的人,他无法克制对寒深的依恋。哪怕寒深本人不在公司,但当季然看见他办公室,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讯息,还是会被牵动情绪。   但好在他助理岗实习期就要结束,按照管培生的轮换规定,接下来他将会去别的部门。   季然之前还有些舍不得项目,可现在却感谢公司的决定,只要能在物理意义上远离寒深,他自然会逐渐摆脱对他的依赖。   除夕前三天,寒深结束出差回国。   季然和他在楼道里偶遇,他们礼貌地打招呼,谁都看不出他们曾有一段那样的曾经。   与此同时,人事部下了通知,决定了管培生的轮换岗位。   季然满怀欣喜地打开文件,却没有看见自己的调令信息。   他下一个职位,依旧是PM助理。   怎么会这样?HR弄错了文件内容?   季然询问人事主管,对方告诉他,因为他当下参与了重要项目,暂时不方便调去别的部门。   可就算他参与了重要项目,也不过是个打杂小兵,完全可以把工作交接出去。   为什么不让他走?因为自己强迫过寒深,所以寒深在报复他?   不,寒深不是这种人。   季然又询问Asher自己是否可以调任。   “很抱歉,我无法决定你的去留,”Asher告诉他,“这件事是由Samuel决定的,但你找他也没用,Samuel好不容易才招到你这么个符合心意的下属,他肯定不会放你走。”   季然不觉得,他们刚发生这种事,寒深巴不得不见他。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说不定只是人事主管做的决定,寒深如果开口放人,他一定就能被调去别的部门。   季然来到寒深办公室,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寒深从工作中抬头:“为什么要调走?”   季然:“规则就是这样的,我实习满2个月了。”   寒深:“你先完成手里的项目,结束后再去别的部门。”   季然不接受,又问:“是不是人事主管决定的?我去和他解释。”   “不是,”寒深告诉他,“是我让你留下的。”   寒深让他留下?   季然呆了一瞬,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   寒深却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走?”   季然还是那套说辞,说管培生就是要轮换,他应该去别的部门。   寒深:“我也说过你情况特殊,项目完成后再调任。”   可他手里的项目都无比漫长,少则几个月,长则半年,他根本做不到和寒深继续相处下去。   “不能交接工作吗?”季然有些委屈地问,“我看别的管培生都可以。”   “不可以,”寒深说,“他们工作没你重要,而且跟完一个完整项目,对你简历也是重大的提升。”   “可我……”   “Julian,我希望你能公私分明。”寒深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和初见时一般冷,“你应该明白,当下对你来说重要的是什么。”   季然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失了。   一想到接下来这几个月都要和寒深共事,还要不断听到他的相亲讯息,季然就感觉有些支撑不下去。   寒深太狡猾了,他把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却还要让他保持冷静。   他知道寒深没有错,可他却忍不住想要怪罪对方的念头。   给了他爱意又全部收走,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里。   说到底,寒深和自己的父亲母亲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不是这样的。   寒深本就没有义务帮助他,他更没有立场责怪对方冷酷无情。   而且他明明给过自己暗示,也一次又一次明确地拒绝过自己。是他贪恋那一点儿温暖,才会贪得无厌屡次向对方索取。   可是Julian,你要有结束一段关系的勇气。   季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仿佛当头棒喝,令他猛然惊醒。   他之前依赖父母,现在又无法戒掉寒深,那他这样和过去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是的。   你可以的。   季然,你要有结束一段关系的勇气。   你一个人也可以。   如果不改变这种依恋别人的心态,就算没了寒深,也会陷入新的困境。   而且戒断寒深,总比戒断父母要来得容易,毕竟你们才不过认识两个月而已。   道理季然都懂,可人不是机器,哪怕已经下定决心,可在过程中也会经历反复、痛苦、犹豫。   如果寒深长得再普通一些,性格再恶劣一点,季然都不会有这么强的戒断反应。   可他太优秀了,就像是季然憧憬已久的旅行目的地,路程遥远、花费巨大,可同时也风光雄伟壮丽,足以治愈一颗摇摇欲坠的心。他长途跋涉来到此处,很难轻易离去。   但旅程总有结束的一天,他总要回到属于自己的现实。   季然试图让他们的关系回到正常距离,心理上的依恋可以克制,可他无法摆脱对寒深身体的遐想。   骨节分明的手,他早就体会过被这双手握住的滋味儿;强壮有力的臂膀,他知道寒深的拥抱比想象中更加有力;还有厚实的胸膛,紧实的大腿……   季然怀疑自己有轻微的皮肤饥渴症,不然怎么他总是能被寒深吸引?   当又一次在梦中遇见寒深,季然下定决心要摆脱困境。   他开始在网上发布一日情侣征集,想要寻找有共同意向的博主合作视频,同时缓解自己的皮肤饥渴症。   应征的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多,男的女的都有。   季然选了一个粉丝量和他差不多的,一米八黑皮体育生合拍视频。公司提前两天给实习生放了假,季然赶在年前和对方拍了视频。   冬天室外太冷了,季然不想挨冻,和对方商量后决定穿男装拍摄。   体育生比视频里看到的还要帅,性格又很好,全程给足了季然情绪价值。   他们起初只是并肩行走,直到商场人多,男孩儿才来牵起他的手。他的手很宽,也很热,力气很大,把季然捏得有些痛。但季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察觉对方似乎有些紧张。   他们约会了一整天,最亲密的动作也就只是牵手,直到拍摄快要结束时才终于有了一个拥抱。   除了寒深和虎鲸外,这是季然抱过的第三个人。   体育生的肩膀很宽阔,身体也很温暖,但季然被他抱着,心中却一片平静。   很温暖,但也仅此而已了。   这时候,季然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皮肤饥渴症了。   天黑后,他们在地铁站口互相道别,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然而在季然上车前,男生却追了过来,抓着他胳膊问:“真的只能做一日男友?”   季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意外地说:“可是你连我的脸都没看过。”   “我不颜控,”男生说,“我就喜欢你的性格。”   一天能看出什么性格,季然摇头,告诉对方他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男生又说:“那等你想谈了,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季然笑着说好,上了下一趟地铁,可他知道,他不会再和对方联系了。   这是季然第一次穿男装拍生活类Vlog,他本以为热度会没有女装那么高,没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   [这就是宝宝现实中的样子吗?好可爱哦,看起来更软了。]   [前面真的好害羞啊,不过后面放开就好了,而且笑起来真的好甜。]   [互动也很甜啊!这个体型差,性张力直接拉满]   [退一万步说,你们就不能真的在一起吗?]   [虽然一米八黑皮体育生也很好,但我还是觉得宝宝和虎鲸适配度更好。]   [等等,我的虎鲸Daddy呢?这种视频难道不是和Daddy搭配?]   [我以为你们两都在一起了,结果只是营业?]   这条评论点赞很高,下面也有许多询问他们关系的,季然在评论区回复:嗯嗯,只是合作关系。   满屏失望刷过评论区。   因为确认自己没有肌肤饥渴症,也不是那么渴望和别人接触,季然就停止了继续找一日男友的想法,打算春节期间自己拍点儿女装视频。因为发了年终奖,他去逛街买了不少裙子,还顺道去了家附近的那家中古店。   起初季然并没有打算买,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新品,却没想到有一条裙子价格正适合,款式也是他喜欢的,季然借口帮女朋友买,找店员拿下了那条裙子。   却不料在前台等候结账时,遇见了进来的寒深。   店铺面积本来就不大,寒深进来后更显狭窄了,几乎快要让季然喘不过气。   他迅速在脑海中回忆刚才对店员的那番说辞,又在想要编什么理由解释自己买裙子。   可寒深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买裙子,反而问道:“你春节不回家?”   今天已经腊月29,明天就是除夕了。   季然撒了谎,说自己明天就回。   寒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季然就提着裙子离开了那里。   回家后,季然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裙子。刚欣赏两分钟,突然收到了虎鲸的私信。   [虎鲸]:你在找人做一日情侣?   视频都发了,季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大方告诉他是。   [虎鲸]:为什么?   [上班哪有不疯的]:拍视频而已,哪有为什么。   [虎鲸]:我只是想提醒你,频繁进入一段浅层亲密关系,并不会改善你的处境。   季然突然有些生气:你凭什么这么评价我?   [虎鲸]:抱歉,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季然表情很冷,噼里啪啦打字:不劳您操心。   [虎鲸]:你一定要找一日情侣吗?   季然本来没不打算找了,可听别人这么说就很烦,冷着脸打字:和你没关系,再BB我就拉黑你。   [虎鲸]:如果你实在忍不了,找我也行。   [上班哪有不疯的]:?   [虎鲸]:他们能做的,我也可以。   季然:……?   所有这才是虎鲸的真实目的?   口口声声说什么频繁进入一段浅层亲密关系,不会改善季然的处境,结果只是想让自己和他拍视频??   季然确实没考虑过虎鲸,哪怕虎鲸确实很适合拍摄这种视频,而且他们知根知底,还省去了接触陌生人的风险。   但虎鲸和寒深的重叠度太高了,选择虎鲸合作,无异于是以毒攻毒。   可季然一方面感谢寒深,另一方面也怀揣着对他的怨气,偏偏虎鲸自己撞上了门,恰好他也不是道德感那么高的一个人。   [上班哪有不疯的]:你确定要和我合拍视频?   [虎鲸]:是,请考虑一下。   [上班哪有不疯的]:也不是不可以,但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我不会太温柔的对待你。 第36章   季然和虎鲸约在了春节最后一天拍视频,拍摄当天季然早早就醒了,他本考虑穿裙子出门,可又担心会被邻居碰见,最终还是穿了裤装。   按照约定时间下楼,季然在小区门口上了对应车牌号的车。   一看车标季然就暗道不妙,太贵了,他们拍摄费用要A的。但虎鲸应该不会租车充面子吧?那应该是他自己的车?   车内铺着柔软的地毯,羊皮座椅,星空顶,冰箱内还摆放着各种饮料和甜点。   车里只有司机,季然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   如果是别人这么安排季然肯定不敢去,可他相信虎鲸的人品,能因为粉丝错误就把自己视频收益全部捐赠,他不觉得这样的人会坏到哪里去。   车内布置非常舒适,季然以为自己会被带到很远的地方。   可不到二十分钟车就停在了路边,与此同时,虎鲸发来消息。   [虎鲸]:进酒店,向前台报你的手机号,可以用证件登记入住。请放心,我不会看到你的个人信息。   季然抬头看了眼酒店名称,头皮发麻:你或许还记得,我们要A拍摄费用?   [虎鲸]:我用会员积分兑换的,不会收你房费。   这种人也会用会员积分?季然犹豫了一会儿,向前台出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前台查询信息后,直接挂了业务暂停,单独处理他一个人的入住信息。   办好手续后,前台带着季然走向电梯,一路上都在和他介绍酒店的服务和设施,又列举了套房私人管家和服务。   季然听得云里雾里,回过神来已经来到了房间门口。   门内是一间过分奢华的套房,俯瞰外滩最繁华街景,季然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一圈,虎鲸不在这里。   桌上放着一张卡片:   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房间,请放心入住,我全程都不会拜访和使用。衣柜里有我替你选购的衣服,你可以选一套喜欢的换上,当然,你也完全可以不穿,决定权在你。   虎鲸替他选的衣服?   季然打开衣柜一看,里面竟然挂着满满一排的裙子。   有超级华丽的洛可可长裙,也有相对日常俏皮的短裙,甚至还有刚出现在国外秀场的最新款裙子。除了裙子以外,里面还有许多配饰,因为是冬季,虎鲸甚至连大衣和围巾都给他备好了。   季然看着这一柜漂亮裙子,被震惊得几乎失语。   太多了,也太用心了。   连季然自己都舍不得买这么贵的裙子,虎鲸为了拍个一日情侣视频,就全都备齐了。   不过他倒不觉得这是买的,如果只为拍视频就买这些,也太铺张浪费了。他感觉虎鲸应该是从事服装或时尚行业,这些裙子是他借来的东西。   季然还是决定选一套换上,虎鲸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些,他不想扫人兴。   而且裙子真的很好看,裙子又没有错。   大裙子穿出去太夸张了,季然挑了一款相对低调的短裙。   上身是灰色一字领长袖衫,领口不大,又在手臂做了花苞袖,看起来非常显年轻。下身配上浅驼色A字裙,恰好露出了双腿。   季然骨架本就纤细,再加上这套裙子弱化了胸部曲线,强调腿型,口罩帽子一戴,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高挑的女生。   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外出穿裙子,哪怕戴着口罩也有些不自在,季然又戴了个装饰用的眼镜,这下感觉完全对了,这一套整体风格学院又知性,一看就很会读书。   季然有些开心,他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裙子。   他对着镜子拍了一段小视频,怕虎鲸久等,就穿上大衣下楼赴约。   还是刚才的司机,熟悉的街景,但心情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本来只是完成任务,但此刻却感到了一些约会的惊喜。   不过只是合作而已,季然还是很有自知之明。他和虎鲸都不敢露脸,就证明他们展现的都不是真实的自己。和这样的人相处,逢场作戏就行,想太多只会害了自己。   轿车停在餐厅门口,有人带领季然入内,但季然依旧没有看见虎鲸。   季然发消息询问:你人呢?   “我在这儿。”   屏风那边传来一道声音,介于陌生和熟悉之间,竟让季然一时间恍了神。   他差点儿把这当成寒深了,但又很快意识到这就是虎鲸。   他们隔着屏风用餐,虽然这里的环境很好,服务贴心,食物也很美味。   但真的太奇怪了,季然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奇怪的事情。   完全不像一日情侣,倒像是和已婚人士的偷情。   季然勉强熬到了午饭结束,以为吃完饭就能一起活动了,没想到虎鲸依旧不露面,又让一个长相干练的女士陪他逛街。   到现在,季然已经有些不开心了,但他不想冲女士发火,还是配合了接下来的行程。   女人自称叫Jessica,首先带季然去了一家主打年轻化的奢侈品品牌,这个牌子营销比较猛,被网友戏称为富家千金专属,季然逛了一圈,没有看中的裙子。   Jessica又带季然去了另一家大牌服装店,这家风格成熟许多,有许多漂亮的丝绸长裙。   季然依旧没有看中的,当对方准备带他去第三家时,季然停了下来。   “虎鲸人呢?”他问Jessica,已经有些失去耐心。   “您要联系他吗?”Jessica低头看了眼时间,说,“等您购完物,我会送您过去。”   “去哪儿?”季然反问,“他又像这样把我丢给别人?”   “抱歉,”Jessica解释,“但据我所知,先生今晚安排了一场话剧。”   季然不想为难Jessica,说:“你不用陪我了,我可以自己逛。”   Jessica拿出一张信用卡:“那您用这个结账。”   季然看了眼,没接:“我不要。”   “那还是由我继续陪您吧,”Jessica收回卡说,“如果您不想看衣服,需要去挑选珠宝吗?或者电子产品?”   季然:“让虎鲸过来。”   Jessica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挂断电话回来说:“那如果您不想购物,我送您回酒店休息?等到晚上再去用晚餐,看话剧。”   有没有搞错,他出来拍双人视频,结果虎鲸竟打算全程隐身?   季然给虎鲸打电话,对方没接。   季然低头噼里啪啦打字:你人呢?再不出来我就回去了。   虎鲸:你不满意我的安排吗?   季然表情很臭:先回我电话。   虎鲸电话打了过来,隔着手机声音有些失真:“你好,我是虎鲸。”   季然:“你人呢?过来见我。”   虎鲸沉默了一会儿,问:“一定要吗?”   季然难以置信:“难道你全程都不打算露面?”   虎鲸:“如果你愿意,我想是的。”   很突然的,季然突然又想起了寒深。   寒深和虎鲸都是一类人,他们都习惯性掌握全局,也很擅长用最礼貌的话说出最冷酷的言语。   因为做得太滴水不漏,甚至让人无法反击。   “虎鲸你究竟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不会花你的钱,还安排这些购物环节打发我。”季然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对着电话那头冷冷道,“你们这些资本家,可恶的有钱人,我是来拍一日情侣,不是男大学生来找Sugar Daddy。”   那边沉默了数秒,回答道:“抱歉,我之前没有约会的经验,除了这些活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什么没有约会的经验,虎鲸这种一看就是海王的人,怎么可能感情经历一片空白?   就算自己真没有经验,但季然都已经和他说过费用要A,也只是想做一些普通情侣做的事情,吃饭逛街,如果顺利再看个电影。   好吧,这确实是吃饭逛街,但他们分开吃饭,分开逛街,连个面都见不到,又有什么意思?   上个黑皮体育生都让牵手和拥抱,还嘴甜能提供情绪价值呢。   虎鲸倒好,直接把一日情侣搞成了有钱人包养小蜜,视频发出去都要被说价值观引导不良。   “你如果还想继续,那么立刻过来见我,”季然冷冷道,“不然合作取消,以后也别见面了。”   大约过了四五秒钟,虎鲸这才回答道:“抱歉,我这边需要准备一下,半个小时后见面可以吗?”   季然看了眼时间,说可以。   虎鲸又说:“你上车,司机会载你过来。”   看,他又不动声色地拿回了主动权。   但季然不想惯着虎鲸,直接拒绝了他:“我不过去,我晚上也不去看话剧,我要去迪士尼看烟花。”   春节期间,迪士尼准备了特别烟花秀表演,今天是最后一场了。季然看过迪士尼烟花秀,但上次是和家人一起,体验不太好,趁着春节特别版,季然打算自己重刷一次。反正他已经决定了行程,虎鲸不看他就自己去。   虎鲸同意了,说半个小时后过来。   季然找了个咖啡馆打发时间,刚喝完咖啡,门口就出现一个戴着帽子口罩和墨镜的男人。四目相对……其实季然都不知道有没有和他对上视线,这人就朝他走了过来。   季然愣了愣,试着问:“虎鲸?”   “是我。”男人回答,因为隔着口罩,声音有些发闷发沉。   季然发现他低估了虎鲸的保密程度,面前的男人整个脑袋遮得严严实实,但身材和品位都非常好,因此不至于显得猥琐,往季然跟前一坐,像是什么大明星出街。   虎鲸该不会真是明星吧?   不对,粉丝眼睛这么尖,虎鲸要是明星早被扒出来了。   可虎鲸偷感真的太重了,季然又想起虎鲸派车接他出门,分开吃饭,偷偷逛街……   “你不会结婚了吧?”季然有些心慌,“我可不和已婚男人拍视频。”   此话一出,那边足足沉默了十几秒,然后虎鲸才说:“没有。”   季然看着他那颗圆脑袋,不太相信。   虎鲸又说:“我没结婚,也没谈恋爱。”   季然和他墨镜对视两秒,说:“行,我信你,我们走吧。”   季然安排了接下来的行程,他想着反正都要去迪士尼看烟花,干脆再顺道过去玩一玩。   今天天气不错,节日最后一天人也不算多,他们来得挺晚了,但运气很好,玩到了好几个项目。   就是有点儿冷,季然穿的还是裙子,虽然外面有大衣,但几个小时的室外活动也把他冻得够呛。   不过想着很快就能看烟花秀,季然又有了坚持的动力。他们占了一个还不错的位置,但人也特别多,季然和虎鲸挤在人群里,看着一蓬蓬烟花在夜空中绽开,仿佛连时间都变慢了。   季然很喜欢烟花绽开时那种缓慢的砰~砰~声,这预兆着美好即将发生。不过他最喜欢的要数烟花落下的感觉,就像是燃烧的火,又仿佛是一场坠落的流星。   美好的发生固然令人兴奋,可结束时的不舍也却也很动人。   季然喜欢这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经历,失去,习惯了妥善地处理遗憾的情绪。   [砰~~!]   烟花在夜空中绽开。   [沙沙沙……]   小小的火星在寒风中坠落。   季然抬头看向夜空,虎鲸却低头看向了季然,看烟花填满了他的眼瞳。   看完烟花,虎鲸和季然一起回了市区。   季然本想直接坐地铁回家,可又想起他衣服还在酒店,只得又坐虎鲸的车回去。   回程道路不算短,但车内非常安静,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交谈的话语。   季然不知道虎鲸为什么沉默,但他是真有些累了,出来一天电量早已耗尽,干脆闭着眼睛养精蓄锐。   “要牵手吗?”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季然有些茫然地睁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虎鲸:“你不是要发视频?”   季然:“……”   倒也是,一日情侣全程一点儿互动都没有,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季然说:“那牵吧。”   于是虎鲸就抓住了他的手。   虎鲸的手很大,骨头也很粗,一落下来,就像是一张网,把季然的手全都包进了掌心。比起牵手,更像是大人抓着小朋友防止走丢。   “有点儿奇怪,”季然说,“情侣好像不这么牵手,咱们换个姿势吧。”   “好。”虎鲸说着,手指就分开插进季然掌心,和他变成了十指相扣。   虎鲸骨节很大,所以异物感就非常明显。   季然指缝被填得满满当当,突然感觉有些面红耳赤,他本来只想和虎鲸握手……   还在犹豫要不要拒绝,季然又听虎鲸问:“要拥抱吗?”   季然没回答。   虎鲸又说:“你和上个黑皮体育生抱了。”   之所以和体育生拥抱,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有皮肤饥渴症,可后来发现并没有,于是这次就没提牵手拥抱这件事。   季然反问虎鲸:“你想抱我吗?”   虎鲸看了他一会儿,说:“想。”   季然就点头:“那抱一会儿吧。”   交握的那只手稍微一用力,虎鲸便把季然拉进了怀里。   和季然想象中那种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拥抱不同,这是一个很绅士、很克制的拥抱,他们只有肩膀和手臂有接触,但尽管如此,传递出的感觉也足以让季然感到安心。   陌生的气味,依旧温暖的胸膛,一盏盏路灯从车窗游过。   季然在虎鲸怀里闭上眼,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寒深。 第37章   年后丰盛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空降了一位和寒深同职级别的高管,主管资管和自营业务,起初季然只知道她英文名,后来从Asher那里得知对方叫寒潭秋,才知道她是寒深的亲姑姑。   二是寒深身边多了个私人实习助理,英文名叫Oliver,是一个留着一头卷毛的大男孩儿,嘴甜又讨喜,连对季然都客客气气。   Oliver和Luke一起负责寒深私人事务,几乎从此断绝了季然偶尔被借用帮寒深处理私事的情况。   季然和寒深见面的机会变得更少了,就连工作都基本是和Asher对接。   Asher是个很温和的人,当起领导来也非常令人安心,不会有寒深那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但问题也在这里,他太温柔,人也太好了,他对季然的要求只有80分。   季然每次递交工作,Asher的回复都是“好的”“可以”“不错”“完成得很棒”。   Asher就像是一片温柔的湖水,不会给人压力,但也无法给到季然渴望的反馈。   季然知道的,Asher对他评级这么高,是因为对方把他当实习生,实习生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优秀了。   可季然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好,他渴望做到99分,甚至是100分。   之前在寒深手下季然虽然很崩溃,但也能切实地感到自己能力的提升。寒深逼着他做演讲,写报告,强迫他提高效率,虽然过程很痛苦,可现在季然已经不怕公开演讲了,工作效率也比别刚入职时高了许多。   季然逐渐感觉自己有了野心,其中也包含一种配得感。   这对之前的他来说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以前他习惯性不争不抢,完成任务,受人安排。   可现在季然见过了优秀的同事,知道真正厉害的人是如何工作,也品尝过成功的滋味儿。他开始变得饥饿,变得野心勃勃,他想更好地完成工作,想拿下更多的项目,想赚取更多的报酬。   尤其是当他在行研小组报告会议中拿下第一时,他原创的作品被登上公司官网公开发表,媒体转载他的行研报告,同学们向他发来祝贺,季然也因此获得了一小笔鼓励资金。   成功的喜悦席卷了他,季然再次体会到了学生时代当第一的心情。   他开始渴望更多的胜利。   留给他发挥的空间很大,合成智能的项目进入关键期,兰亭酒业项目也在同步进行,季然每天一睁眼就是没完没了的会议,开完会写材料,还要督促别的同事赶进度。如果一道手续不全,那他比谁都要着急。   工作依旧很忙,但季然找到了一些工作的动力。   同样努力的还有Leo,之前Leo给季然的印象只是擅长社交,还在调研时弄丢过录音笔,他觉得这人有些粗心大意。   但年后季然回来才发现,这人干起活儿来特别猛。Leo也健身,也几乎进化掉了睡眠,季然每天靠咖啡续命,这人却仿佛打了肾上腺素,精神得要命。   又是一个天选卷王。   晚上9点,季然喝下了今天的第四杯咖啡,他询问Leo要不要,后者摇头,一副还能再战个通宵的气势。   季然难以置信:“李初曜,你就一点儿都不困?”   “不喝咖啡,我有精神动力。”Leo面不改色,又对季然说,“我劝你也少喝点儿,一天喝这么多当心咖啡中毒。”   “早戒不掉了,不喝咖啡就困。”季然看了眼李初曜,有些好奇,“倒是你,有什么精神动力?”   “想知道?”Leo贱兮兮地把椅子滑了过来。   季然:“一般般。”   Leo告诉季然,他家亲戚有个公司想上市,他想成为项目负责人。   投行里挣大钱的都是能拿项目的,季然他们这种项目执行人员,只能赚一些辛苦钱。Leo竟然有这种人脉,简直就是出生在了罗马。   季然说:“那很好啊,比我们打工强多了。”   Leo摇了摇头:“可惜我目前能力还不够,无法自己负责一个项目。”   怪不得Leo最近这么努力,季然受到鼓舞,也卖力工作起来。   大约一周后,合成智能来沪和丰盛高管开会,会议把项目预计IPO时间缩短了整整3个月。   据说他们从某内部渠道得知消息,当前资本市场不景气,IPO监管将逐渐趋严,未来上市情况还会进一步收紧。   合成智能想赶在政策收紧前送审,会计师事务所、律所都说没问题,他们投行也只能配合。   季然之前做的计划全被打乱了,作为项目统筹,季然不仅要写新的项目规划,还要向各方人员说明计划变更的原因,哄着他们配合工作。   遇到脾气不好的员工,还要遭受不少冷眼。   季然其实也能理解他们,时间突然缩短3个月,这对谁来说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放在之前季然也会感到崩溃,但他又想起寒深说的规则、奖励与惩罚。目前是项目规则变了,大家怨气大也正常,奖励才能改变现状。   季然试图向Asher申请项目福利,除了公司下午茶外,还每天向项目成员额外提供高档饮料和甜点,以此激励成员。   这一改动的效果立竿见影,勉强安抚了大家烦躁的情绪。   毕竟这件事也不是季然的问题,大家抱怨了一下也就继续工作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配合。   项目里有一个轮岗过来的管培生叫James,从进来时就完不成工作。起初季然和Leo都谅解他是新手,还会耐心指导,帮他分担工作。可半个月过去了,这人还是依旧如此,天天都要慢人一截,问就说熬不了夜,第二天早上过来做。   季然也不是什么冤大头,帮他擦几次屁股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James的直系领导。对方嘴上说会提醒对方,可几天过去,依旧没能改善现状。   季然又想起了寒深教他那套准则,可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惩罚对方。   季然能做的,就是找James认真谈一次话。他约了James吃午饭。   公司食堂,季然告诉James:“我知道你刚来不习惯,我已经尽量给你少安排工作,你每天只需要把手里的做完就好。”   James说:“我有在做啊。”   季然:“可你每天都完不成工作,都是我和Leo帮你善后。”   尤其是季然,项目统筹要负责整个项目的进度,如果别人完不成,那就只能他加班加点做。   “我觉得还好吧,”James没怎么放在心里,“你们也可以不帮我啊,我说了我可以做完。”   季然:“我也说过,当天的工作要当天交给我。”   “反正都是第二天才要用到的内容,凌晨3点和早上8点完成,又有什么区别吗?”James摆了摆手,还给季然夹了块排骨,“我这人就是这样,可以早起但不能熬夜,你理解我一下啦。”   季然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也知道自己的缺陷,做事一板一眼,过分认真但缺少变通,这是他第一次代行管理工作,没想到连这种程度困难都处理不来。   James一看就是老油条,就算被季然说也脸不红心不跳,季然不想把冲突升级,可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季然又想起了寒深跟他说的规则、奖励与惩罚,可这一套方法现在已经不适用了啊。   季然再度渴望寒深给他引领,指明方向,亦或是赋予权力。   春节过后,季然第一次来到了寒深办公室。   Asher说寒深在里面,可季然进去后却只看见实习助理Oliver,对方坐在寒深的座位上看平板,吃薯片。   见季然进来,抬头对他说:“Samuel在房间里换衣服,你等他一下哦。”   季然呆呆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你很急吗?”Oliver看了季然一眼,擦了擦手走到隔间门口说,“Samuel,有人找你。你衣服换好了吗?再不出声我要进来啦。”   季然突然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情。   “算了,我没事。”他冲Oliver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寒深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问:“谁找我?”   Oliver嚼着薯片,说:“Julian。”   寒深面色沉了沉:“什么事?”   Oliver摇头:“不知道。”   寒深:“他人呢?”   Oliver:“走了。”   寒深戴上腕表离开,经过男孩儿时冷冷吩咐:“寒文喜,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在我办公室吃零食。”   ·   季然也知道自己和寒深没关系了,不能再什么事情都依赖他。   可当他看到Oliver出现在寒深办公室,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难受。   寒深身边有了别的男孩儿,有了新的值得培养的对象。   寒深也会像当初安慰他那样,安慰Oliver吗?   会陪他度过艰难时刻,教给他成长中的道理,安慰他、鼓励他、夸奖他。   他也会像当初拥抱自己那样,去拥抱Oliver吗?   想到这里,季然有些不开心了,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让自己不要继续想下去。   抬起头时,却在镜子里看到了寒深。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寒深休息室有独立卫生间,平时几乎不来这里。季然呆了一瞬,正想打招呼,眼皮上的水就落了下来,显得他仿佛在哭。   但他确实没有哭,也没有想哭的念头。季然抽纸擦干脸颊,和寒深打了声招呼。   “你有事找我?”寒深按下洗手液洗手,摩擦双手给自己打泡沫。   他手长得好看,连洗手都变得赏心悦目,像是电影慢镜头。   季然摇头,说没有。   寒深:“什么事?”   季然:“没事。”   季然认真想过,这件事确实犯不着麻烦寒深。反正James只是临时加入,待满两个月就会离开了,他那点儿工作季然半天就能完成,这件事他自己也能处理。   没人再说话,洗手池只剩下哗哗的水声。   季然转身准备离开,又听寒深喊他英文名。寒深声音不高不低,仿佛又恢复到了初见时冷漠的样子。   寒深走到他跟前,说:“不管我们之前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希望这影响到我们的工作。”   季然表情有些紧绷:“知道了,不会影响的。”   寒深注视着季然,才过去短短三个月,他脸上已经看不见初来时的青涩,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笃定和沉稳。只是因为工作太忙,冷白的眼下多了一抹乌青,让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与可怜。   寒深说:“项目提前了许多,辛苦你了。”   季然回答:“应该的。”   寒深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推门进来。   “我先走了。”季然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那里。   他发现,他低估了寒深对自己的影响力。   寒深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哪怕他已经许久没再给季然具体指导,但依旧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季然会无意识模仿他的行事风格,设想如果是寒深遇到这种事,他会如何处理。   可季然也渐渐意识到,他没有寒深的身份,自然也不能照搬他的方式。   他需要摸索出一套适合自己的准则。   最终季然和James达成了一致,James可以第二天早起处理工作,但需要在八点半交给季然,季然会预留半小时检查时间。   虽然称不上完美,但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他们就这样配合了一周,效果勉强还算可以。   虽然第二天要早起半小时,但至少他不用前一晚上熬夜特意等。   不过这种方法只能平时用,在和客户公开汇报前一天,季然不敢这么处理,他强行把James留在了办公室,因为早上最后那段检查时间是寒深的。如果要和客户召开沟通会,寒深一般提前一个小时到公司检查工作。   明天有和客户、会计师事务所、律所的多方大型会议,今晚项目组再次加班,筹备明天的会议材料。   深夜,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键盘声和翻看材料的哗哗声。   突然间,James伸手伸了个懒腰,抱怨道:“啊啊啊,都已经晚上12点,早该睡觉了。”   大家都累得半死,没人搭理他的抱怨。   James看了一圈,见季然都不理他,就拿起背包说:“那我走啦!”   季然这才抬头,说:“再坚持一下,做完就回家。”   James抱怨:“还要多久啊?6点吃的晚饭早消化了,我人都饿了。”   季然:“冰箱里有剩的点心。”   James捧着点心吭哧吭哧,又过了两个小时,他又叫了起来:“我受不了了,都晚上2点了,我要走了!这个点儿,我奶奶家的狗都该睡觉了!”   季然问他:“你还剩多少?”   James:“没多少了,我明天来做。”   “明天不行,明早老板过来就要看。”季然说,“我这边做完了,我帮你做一部分。”   James眼睛亮了亮:“真的?”   “我弄完了,James你的给我吧。”Leo对季然说,“季然你还要汇总检查,就别做这部分了。”   季然心中感激,开始检查打印材料。   等全部资料交齐,已经是晚上三点半。季然是最后一道流程,还要再花一些时间。他干活儿细致,框架也搭得漂亮,最后检查汇总的工作基本都是他做。   “终于结束了!”James伸了个懒腰,“再下去我真的要猝死了。”   Leo看着埋头工作的季然:“你还剩多少?”   季然:“也快了,你们先走吧。”   Leo点点头:“行,那我们先走了,明天见。”   等季然把材料放到寒深办公室,已经是第二天早上6点。季然困得脚步悬浮,头晕眼花,正准备补眠,突然又接到客户夺命电话,说之前的数据是旧版,他们连夜赶出来一组最新数据,让他们也更新一下。   季然:“……”   你们连夜赶数据,有没有考虑过乙方的心情!!   季然只得强撑着继续更新数据,他太困了,给自己冲了双倍浓缩咖啡续命,勉强赶在寒深来公司前修改完了。   休息时间是彻底没有了,季然去食堂吃了个早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味觉都淡了许多。   吃完早饭后季然回到工位,突然听到心脏在胸腔跳动的声音。   按理来说人一般是听不到心跳声的,可季然现在却听得特别清楚。   【咚咚咚——】   心跳变得越来越快,然后就是一阵胸闷气短,季然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突然一凉,短短几秒钟内他就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双手开始发麻。   可能是熬夜的后遗症,季然双手撑着桌子,打算去工位上休息一会儿。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他大脑是清醒的,甚至还能给出准确的指令,可身体完全却不受控制。   季然眼前突然前一黑,人咚的一声栽下去,霎时失去了所有意识。   ·   再次睁眼,季然看到了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他躺在单人床上,右手插着吊针,季然反应了几秒,这才意识到他人在医院。   他晕倒了?谁送他来的公司?   不对,现在可不是在医院休息的时候,他还要回去开会!   季然掀开被子下床,找了一圈都没看见手机。他急得举起吊瓶就要走,刚走到门口,就和推门进来的寒深撞了个正着。   寒深手里拿着检查单和药品,扫了他一眼,吩咐道:“躺回去。”   季然着急:“可我还要去开会……”   “躺回去。”寒深随手把东西丢在桌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语气,传递出的压迫感却让季然几乎喘不过气。   寒深生气了,而且似乎还很生气。   季然不敢造次,夹着尾巴乖乖躺上了床。   左手不太方便挂吊瓶,季然试了几次都没挂上去,正准备站起来挂,身后突然落下一只大手,寒深接过吊瓶帮他挂好了。   右手血液有些倒流,寒深盯着看了会儿,确定恢复正常,这才放心地移开了视线。   季然低着头,意识到自己闯了个大祸,有些心虚地问:“您不去开会吗?”   寒深说:“会议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季然愣了愣,又立刻自责起来,“对不起,都怪我晕倒影响了会议。”   “没有影响。”寒深说。   季然愣了愣:“可您都没来得及过目材料,也没有去参会……”   寒深告诉季然:“你虽然自己晕倒了,但材料完成得很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Amanda替我完成了会议。”   竟然是这样,季然松了口气:“没有耽误工作就好。”   直到现在,他也终于有时间关注自己的身体。   季然低头看了寒深放在桌上的检查单,小心翼翼:“那我这是怎么了?”   寒深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凉凉道:“终于想起来关心自己的身体了?”   季然缩了缩脖子,莫名有些心虚。   “咖啡因中毒、咖啡成瘾、贫血、低血糖、营养不良,睡眠不足,”寒深把检查单据扔在他怀里,冷冷道,“还说你一个人也可以,结果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咖啡因中毒?   虽然他最近确实喝了很多咖啡,但没想到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寒深表情有些可怕,季然低下头,尽量压缩自己的存在感:“对不起,我以后少喝一点儿……”   “少喝?”寒深冷冷道,“从现在起你给我戒咖啡,直到体检指标恢复正常。”   “啊?”季然哀嚎起来,“不行的,我现在就靠着咖啡续命,没有咖啡我一上午都撑不过去。”   “那好,”寒深说,“我们现在来谈另一个问题。”   寒深表情太可怕了,季然声音有些发抖:“什、什么问题?”   寒深垂下眼眸,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工作有困难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38章   季然低着头,露出病号服下纤瘦的后颈,还有后颈骨上那一粒鲜红的小痣。   他不是没想过说出来,甚至都去了寒深办公室。   可他又意识到自己这么依赖寒深是不对的,寒深身边有了新的人。他也总要成长,独自面对问题。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季然觉得自己处理得还算不错。   虽然在寒深的质问下,稍显底气不足。   但季然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因为我觉得我自己能处理好。”   让大家都头疼的James,也被他督促着好好儿完成了工作。   寒深看向季然,冷冷道:“代价就是把自己弄进医院?”   季然又低下了头,手指绕来绕去,小声辩解:“这只是意外……”   “Julian,”寒深突然蹲了下来,直直看向季然的眼睛,“我之前就告诉过你,做人做事要公私分明,你全都忘记了吗?”   季然有些委屈:“我还不够分明吗?”   他都恨不得绕着寒深走了。   “你是公私太分明了,”寒深说,“我的意思是,工作上的事情你可以找我商量。”   找寒深商量?   季然又想起坐在寒深椅子上吃薯片的Oliver,还用那么亲昵的语气和寒深说话。   季然知道自己没立场不高兴,所以只是说:“好呢,下次一定。”   寒深看向他眼睛:“你在生气?”   “没有。”季然别过脸,不太想和寒深对视。   “为什么?”寒深却按着他后颈,强行抬起季然脑袋,“告诉我原因。”   季然被迫落入寒深的眼中,所有表情和情绪,全都无所遁形,他甚至能在寒深眼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季然无端生出一股尴尬,还有他不愿意承认的委屈。   他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这也不能让寒深心软,终于喊了出来:“你还管我做什么,你不是都有了新的助理。”   “Oliver?”寒深有些意外,又说,“你和他不一样。”   还你们不一样。   季然听完更委屈了,他伸手推开寒深,恨不得拿起扫帚立刻把这人赶出去。   “你误会了,”寒深心软下来,向他解释,“Oliver是我表弟,只是过来混个实习证明,不从事相关行业。”   表弟?   季然呆了一瞬,有些尴尬地“哦”了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寒深又问他:“你工作压力很大吗?”   季然没吭声。   如果放在2个月前,他都会哭着向寒深诉苦,他不想做这么多工作,可现在……   季然不回答,寒深又说:“我再派个人给你。”   季然却说:“我不想要。”   “为什么?”寒深有些意外,毕竟季然之前哭着和他吵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季然:“这是我的项目,我不想被人抢走。”   寒深:“但对你来说有些太难了。”   “不难,”季然说,“就是时间太长而已,我可以自己处理。”   寒深:“新人和你平级,由你安排工作,这样可以吗?”   “真的?”季然眼睛亮了亮,寒深这样就相当于给他找了个助理啊!可一想到自己还是实习生,季然就很快就沮丧起来,“可应该没人愿意听我的吧。”   “不会,”寒深摇头,对季然说,“早有人向我申请来你这个的项目,如果组里真有人不听你安排,你直接告诉我。”   季然不一定会告状,但能得到上司这样的保证,还是觉得安心了许多。   他在医院休息了半天,因为惦记着公司的事,下午就回去了。   桌上摆了一大堆同事慰问的小礼品,有人送他一瓶咖啡豆,被寒深拿走:“不许喝咖啡。”   季然瘪了瘪嘴,但最终忍住了,不喝就不喝,不喝咖啡他还能喝茶。   可季然低估了自己对咖啡的依赖程度,就好像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他心里也明白不要喝咖啡,可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茶水间里开始磨粉了。   季然:“……”   身体重要,要不还是不喝了吧?   可咖啡粉都磨好了,不喝多浪费。   季然拿出摩卡壶煮咖啡,不一会儿壶就叫了起来,开始析出油脂充沛的咖啡液。   熟悉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季然给自己做了杯冰美式。   咖啡液和油脂分层,在阳光下呈现出明显的琥珀色。   季然端起杯子,短暂的挣扎了一下,就妥协的低下了头。   “Julian。”一道沉而冷的声音响起,寒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季然:“……”   他眼疾手快递过咖啡,讨好道:“我给您做的咖啡。”   寒深挑眉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咖啡喝了一口,评价道:“还不错。”   季然:“……”   他重金买的摩卡壶,当然还不错了!   寒深端着咖啡离开,季然准备给自己泡杯茶提神,然而当他掏出茶叶时却突然反应过来,寒深把他杯子拿走了!   他胆大包天地让寒深用他杯子,偏偏寒深还接受了。   “……”   季然有点儿崩溃,连喝茶的心情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喝,后果就是很困,9点上班,季然10:30就开始打瞌睡,明明中午午休了20分钟,下午4点又想睡觉了。好不容易终于下班,晚上9点刚到家又开始犯困了。一天24小时,季然大大小小要睡5场觉。   睡美人都没他这么能睡,也就只有高三生可以一战了。   季然在网上查资料,说这么困可能是缺部分维生素,他给自己买了一大堆,每天上班前都要吃一大捧东西。   可还是没能彻底解决问题,不仅仅是避免睡觉,他还在依赖咖啡因带来的兴奋感觉。   季然在手腕上绑了根皮筋,模拟厌恶疗法,想喝咖啡时就扯皮筋弹一下手腕。   今天开会时有人端着咖啡进来,季然闻到香味,下意识扯了下手腕上的皮筋。   “啪——”的一声响,皮筋打在手腕内侧带来一阵火辣的刺痛。声音不算大,没人注意到他这边发生了什么。   却没想到会议结束,季然被寒深叫进了办公室。   季然还以为寒深要吩咐工作,不料后者却看向他手腕,问:“你手上戴了什么?”   季然愣了下,迅速把双手藏到身后,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啊。”   寒深垂下眼眸,幽深的目光凝视着他:“Julian,请拿出你的双手。”   他语气很平静,说话也非常礼貌,但令季然感到了一股无法拒绝的压力。   在寒深注视的目光中,季然乖乖伸出了双手,露出了被打得鲜红的手腕。   季然皮肤本来就白,最近天天挨皮筋的打,手腕内侧红了一大片,看起来可怜极了。   寒深眸色沉了沉,过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问:“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季然抿了抿唇,小声解释说这是厌恶疗法,他想喝咖啡时就扯皮筋打一下自己。   寒深问他:“有效果吗?”   季然沉默了一会儿,才老实交代:“不太有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别人都有用,可他弹了很多次皮筋,挨了一次次的打,依旧没能消除自己想喝咖啡的念头。   “过来。”一片沉寂中,寒深突然开口。   寒深叫他?   季然有些无措地走到办公桌前,停在了距离寒深大约一米开外。   似乎依旧嫌距离不够近,寒深竟从椅子上起身,主动走到了季然面前。男人高大的身影彻底笼罩了季然,气息完全包裹住了他。   他们已经很久没靠得这么近了,季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有些无措地抬起头:“Samuel?”   寒深说:“手给我。”   季然乖乖伸出右手。   寒深又说:“绑皮筋那只手。”   季然呆了下,慢吞吞伸出痕迹斑斑的左手。   也不知道他在开会时自己偷偷弄了多久,现在手腕上的红痕都还没有消失。   寒深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缓缓拂过皮筋。可皮筋太薄了,又很窄,寒深指腹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季然的手腕内侧。   那个地方现在都是粉的,轻轻一碰就敏感得要命。   季然身体一阵发抖,大脑开始发晕,连简单的抬手动作都无法维持。   寒深伸出左手,托起了季然摇摇欲坠的左手。然后他用右手挑起皮筋,问:“可以让我弹一下吗?”   啊?季然大脑再次宕机。   寒深要弹?为什么?   季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只在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通红的脸颊。   季然霎时低下了头,底气不足地说:“可……可以的。”   寒深捏住了皮筋,再轻轻往上扯起……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季然心跳加速,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啪——”   寒深松开右手,皮筋弹回季然手腕,尖锐的疼痛在皮肤上绽开,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这次的感觉比以往都要强烈,季然大脑霎时一片空白,他身体被这股感觉浸透,几乎失了神。   季然产生了短暂的耳鸣,不知过了多久,他空白的思绪才重新回笼,重新听见了窗外传来的车流声。   手腕上的疼痛感觉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片红,还有残余的热。   寒深还托着他手背,季然无措地动了动手指,莫名感到一阵面红耳赤。   他轻轻动了下手腕,寒深就松开了手,打量着他的表情说:“你看起来似乎很享受。”   他享受?他怎么会享受被皮筋打的疼痛?!   季然呆呆张开嘴唇,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他感觉自己被寒深羞辱了。   季然把双手背到身后,严肃斥责:“您怎么可以这么污蔑我?”   “抱歉,我无意冒犯你,”寒深后退了一步,说,“但这只是一个帮助你的小实验。”   季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实验?”   “我理解你想通过厌恶疗法戒断咖啡的心情,”寒深告诉他,“但你忽视了一点,厌恶疗法需要强烈的刺激,你选用皮筋弹手腕来惩罚自己,那么也就意味着,皮筋带来的疼痛需要盖过咖啡因的满足才可以。”   疼痛要盖过满足……   季然呆了呆,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但目前看来,这显然没有满足要求,你反而开始享受这样的疼痛,”寒深注视着季然逐渐泛红的脸,说,“当惩罚变成奖励,开始带来某种满足和快意,不仅不会戒掉不良习惯,反而会进一步强化刺激。”   他喜欢被皮筋弹手腕?连季然自己都不知道。   季然咬住下唇,窘迫几乎快要无地自容。   他只是以为自己想喝咖啡的念头太深,所以皮筋治疗才不管用,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拉扯皮筋,用疼痛处罚自己。   可寒深说这是奖励……   季然快要疯了。   他抬头对寒深说:“既然现在还不够,那我换成更大的皮筋,更痛一点就可以了吧。”   “只是戒咖啡而已,用不着这么伤害自己。”寒深摇头,告诉他,   季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些委屈:“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他来说,戒咖啡不仅只是单纯的不喝咖啡,这更代表了他对自己生活的控制。就像是通过运动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权,他也在通过咖啡控制自己的意志力。   与其说沉迷咖啡的味道,倒不如说这更像是一种心理暗示,喝了咖啡效率更高,可以更好地工作。他把咖啡和工作效率联系了起来,所以才难以戒断。   季然骨子里有一种很深的不安全感,所以他非常自律,也渴望变得更加优秀。   他曾一度觉得自己可以赶上寒深的步伐,可现在却遭到了无情的反噬。   季然低下头,突然涌现出一股深深的无能为力。   就像是大学时期被优秀的同学超越,18岁的他好不容易才进入京大,以为抵达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结局,结果却只是来到了起跑线。他曾经以为进入丰盛就是终点,可这也只是他职场生涯的起点,他磕磕绊绊地往前走,可依旧距离优秀很遥远……   季然没能低落太久,因为寒深取下了他手腕上的皮筋。   季然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又听寒深说:“皮筋我先没收了,你可以使用我的冥想室,如果感到疲倦或者想睡觉,可以来我这里做冥想。”   冥想室?   寒深带着季然来到了一个小房间,房间只有十平米左右,但在顶部挖了天窗,所以不会显得逼仄,里面布置很简单,种了一颗绿色的树,阳光透过天窗照亮树木,光影和塑造给空间带来一种神性感。   房间应该单独做了隔音,季然进去后感到非常宁静,仿佛能听见来自旷野的风。   寒深问他:“之前有接触过冥想吗?”   季然说没有。   寒深:“那你先跟音频练一遍。”   说完,寒深在房间里放了个小音箱,便关门离开了。   季然根据音频指示躺下,有些惊讶地发现,音频竟然是寒深自己录的。   原本冷漠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很轻,寒深温柔地发布一条条指令,季然跟着声音放松身体,清空思绪……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耳边传来[铛——]的一声响,季然从睡梦中睁眼,冥想已经接近尾声。   他睡了差不多20分钟,精神明显好了非常多。   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体验,自从工作以来,季然就一直处于深度疲劳中,哪怕周末睡到自然醒,也很难彻底放松下来。   工作日就别提了,他几乎每天都睡不醒。季然不是没尝试过间歇性小睡,可他不是能够轻易入睡的人,哪怕强迫自己闭上眼,大脑还是非常活跃,不仅没能休息,反而更累了。   可这次他只做了20分钟的冥想,却感觉精神了许多。   寒深正在外面办公,见季然出来,抬头问他:“感觉怎么样?”   季然隐隐有些兴奋:“挺好的。”   他生性保守,挺好的已经是非常好的评价了。   寒深点点头,又说:“改掉坏习惯不一定要惩罚,也可以正向引导,用一个好习惯去覆盖坏习惯。当然,我们这只是阶段性行为,等你体检指标正常,就可以继续喝咖啡了,但最多只能喝两杯。”   季然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寒深没再开口,暗示谈话已经告一段落了,季然可以离开了。   但季然却依旧留在原地,他有些拘谨地站在寒深面前,沉默了数十秒,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那个音频您可以发我一份吗?”   寒深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问:“为什么?”   “我想带回去睡前听,”季然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晚上我容易失眠,但听这个就能睡着。”   寒深看了季然一会儿,说:“可以。”   季然拿到音频就走了,走到门口又听寒深说:“厌恶疗法的刺激比想象中更强烈,不是所有心理医生都支持这种方法。”   季然缓缓停下了脚步。   寒深:“这次是我发现及时,但如果你真用这种激烈的方法戒断,你以后可能再也享受不到咖啡的美味了。”   季然低下头,有些沮丧:“对不起……”   “不是责怪你,”寒深说,“我只想提醒你其中的风险,下次如果再想对自己身体做什么,不要一个人擅自行动,记得提前咨询我。”   他想对自己身体做什么,还要提前咨询寒深……获得他的允许……   明明是很正经的一句话,寒深也只是为他身体着想,季然却莫名有些脸红。   他垂下目光,有些尴尬地说:“哦,我知道了。” 第39章   半个月后,季然体检指标终于恢复正常,离开医院后,他冲去最贵的咖啡店点了一杯最贵的咖啡。然而当他真正喝到咖啡时,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渴望了。   季然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皮筋早被寒深收走了,手腕也已经恢复了正常。稍微有些遗憾,但季然尽量不让去想那个事情。   而且他并不觉得自己喜欢疼痛的感觉,季然小时候经常挨爸爸打,对体罚本能地感到恐惧。   相反,他其实相当怕疼,从小就怕打针,就算现在长大了,不小心撞到小脚趾也会疼得哭出来。   可有些时候,他也会无意识地弄疼自己。   比如焦虑时会掐手指,害怕时会使劲儿捏胳膊,运动后会用小号瑜伽球按摩紧绷的肌肉。   可控范围内的疼痛像是一次冒险,会给平淡的生活带来刺激;也像是一个小小的提醒,能让他迅速专注当下的环境;或者像是按摩,痛过之后会精神放松,身体舒适。   但也仅此而已了,季然没有很迷恋这种感觉,也不会过多地伤害自己的身体。   寒深应该是看出了这一点,怕他继续发酵,才会有些强势地制止这一切吧……   如果不是寒深指出这点,可能连季然自己都不会察觉。可寒深注意到了,并且及时提醒了他,不让他有任何可能向下沉溺。   寒深总在帮他,把他往好的方向引导……   季然非常感激,又有些莫名的伤感。   寒深太好了,根本令人讨厌不起来。   可季然又清晰地意识到,寒深所具有的包容、指引都不是他独有的。就算Oliver只是他表弟,可寒深身边总会有别的人,也总会有人像他这样感受到寒深的一切。   有时候季然都宁愿寒深性格更差一些,对自己再坏一点,就像是刚开始见面那样冰冷又严肃,不然他也不会觉得这么难受了。   可寒深没有,他就像是他自称的那样,公私分明,不会让任何私人情绪影响工作。   之所以帮季然调整情绪,也是因为他在公司晕倒而已。   这天晚上下班回家,季然独自去了一个酒吧。   沪市有不少这样的小酒馆,环境音乐都不错,就只是单纯喝酒的地方,偶尔还会举办学术讲座。季然每天上下班都要从这里路过,还是第一次走了进来。   他点了杯低度数鸡尾酒,酒调得非常漂亮,在灯光下朦胧又梦幻,季然拍了张照片,本想发朋友圈又觉得有些装逼,最后私聊给了虎鲸。   [上班哪有不疯的]:[图片]这家酒吧不错。   虎鲸的消息来得很快:你在酒吧?一个人?   [上班哪有不疯的]:昂   [虎鲸]:你在哪儿?   [上班哪有不疯的]:[地址]   20分钟后,虎鲸出现在了酒吧门口。   季然没戴口罩,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了虎鲸面前。虎鲸依旧口罩墨镜遮得严严实实,非常保护隐私。   季然抬了抬下巴:“坐。”   虎鲸在他对面坐下。   季然又问:“你喝什么?”   虎鲸:“我不喝。”   季然就不管他了,又给自己点了杯酒。   怕喝醉他没敢点度数高的,低度数的后果就是会喝得更多。   这里的酒是真的贵,一杯就要一百多,季然喝了两杯已经有些心疼了。   第二杯他剩了一半在杯底,抬头看向对面的虎鲸:“你怎么认出我的?”   虎鲸沉默了下来。   季然又说:“你进来时都没问我在哪儿,直接就走过来了。”   虎鲸这才回答:“看身形,店里就你这个体型。”   季然啧了一声,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打算喝了这杯就回去。   虎鲸却问:“你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吗?”   昏暗的灯光下,季然掀起眼皮看向虎鲸:“为什么这么问?”   虎鲸:“你心情不好。”   季然冷笑一声。   虎鲸又说:“你看起来像要哭了。”   季然就给了他一拳,却被虎鲸握着手腕,一下扯进了怀里。   熟悉的体温和触感,瞬间恍惚了季然的神志,季然挣扎起来:“松手,少给我在这儿装心理医生。”   虎鲸立刻就松开了他,似乎也有些意外自己刚才的举动。   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传来音乐声,却赶不走弥漫在他们之间的尴尬。   “我陪你。”虎鲸突然说。   季然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虎鲸叫了一杯酒,掀起口罩喝了一口。   季然看了眼,有些想笑:“不想喝就算了,你这样像个变态。”   虎鲸放下酒杯,有些无措地停了下来。   倒还挺听话的。   季然看了虎鲸一会儿,突然问:“你家很有钱吗?”   虎鲸说还行。   季然指尖划过酒杯边缘,又问:“你是不是有一个大家族,家人都特别优秀?”   虎鲸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算是。”   季然又问:“你们这样的人是不是都会相亲,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   这次虎鲸沉默更久了,他诚实回答:“大部分人是这样。”   “那你呢?”季然问完又觉得没意思,他又不是来打探虎鲸隐私,就摆摆手说,“算了,我不想知道。”   “我不知道。”虎鲸却说。   季然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虎鲸是在回答他上一个问题。   ——会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   虎鲸竟然这么想,季然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季然其实能理解的,换成他自己出生在这种家庭,或许也会和这些人一样。   那可是几亿、甚至几十亿的财产,如果有这笔钱,就可以一辈子不工作,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买任何自己喜欢的东西。   只有傻瓜才会放弃家业选择爱情。   可惜他没有家业,也没有爱情。   季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出生,只有这一点,不管他多努力也无能为力。   喝完第二杯酒,季然离开了酒吧。   虎鲸和他一起出来,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季然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你跟着我干什么?”   虎鲸:“送你回家。”   季然:“干嘛,打探我住址?”   虎鲸:“你喝了酒。”   季然想说自己没醉,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在外面喝醉。   但有人陪着的感觉也还不错,季然就没有拒绝。   回家的路程很短,他们只来得及过一个红绿灯,季然就停在小区门口,说自己到了。   虎鲸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路灯把他影子拉得很长,背影看上去更像了。   季然没有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他转身进入小区,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他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不想再改变什么。   寒深有寒深的路,他也有自己的人生。   ·   “你有没有觉得Julian最近很努力?”午饭时,Asher对对面的寒深说,“简直和刚进来时的状态天差地别。”   寒深:“他一直很努力。”   Asher摇头:“我当然知道他一直很努力,可之前更多是被人推着走,但现在他身上多了一些主动性。你知道吗?他昨天还对我说,‘Asher,我工作做完了,你还有别的任务吗?’哇,他简直就像是电视剧里开了窍的女主角,放弃爱情回来搞事业。”   寒深凉凉的目光扫了过来。   “干嘛?”Asher一脸不解,“我觉得我的比喻很精妙啊。”   寒深收回目光,说:“不要觉得什么都和爱情相关,他一直都是如此,Julian和我们是一类人。”   Asher不解地眨了眨眼。   寒深说:“他心中有不平,有锐气。”   季然一直在往前,之前寒深还不知道是什么在追赶他,他又急于想摆脱什么。   但寒深欣赏这种复杂的生命,也愿意成为一个恰当的推手。   直到后来他知晓季然过往,才稍微了解了他一些。   季然看似孱弱的身体里藏着一股劲儿,就像是野兽的本能,鞭策着他不停地往上爬。   虽然一度状态糟糕,但季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也不会一直让自己陷于困境。他身上有很强的韧性和成长性,虽然曾经身处低谷,但一旦他挣脱束缚,就会像鸟一样朝着天空飞去。   压抑到极致后的破茧,寒深欣赏这样的生命力。   就像是亲手种出一朵花,解救被困蛛网的蝴蝶,放飞一只断翼的飞鸟……一旦想到季然身上一部分是由他塑造,寒深就激动得灵魂颤栗。   季然就像是一款针对寒深研制的诱捕器,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寒深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及时抽离,让他们仅保持在工作关系。   但就算只在工作层面来看,季然也是一个值得培养的员工,是进步迅速的优秀下属。   季然抽象思维发达,对未来的变化敏感,喜欢关注趋势,善于总结共性,而且他共情能力很高,这让他很适合从事行业研究、企业咨询类工作。   他让季然一直做具体的、基础的事务,反而有些浪费他的能力了。   寒深告诉Asher:“月底纽约的项目让Julian和你一起去。”   Asher有些惊讶:“你真把他当小徒弟啦?”   寒深垂下眼眸,不置可否。   Asher:“行,那我回头告诉他。”   季然在当天下午得到了消息,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是他第一次出国,在得到消息那刻就开始兴奋起来。   护照早在入职时就办好了,当时HR提醒他们可能有海外出差,过了这么久,季然还以为这种好事不会落到他身上。   对于经常出国的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但在季然这里却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季然很激动,但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一方面有点儿丢人,而且他更害怕自己半场开香槟,万一出差突然取消、或者换成别的人去呢?   直到签证下来,机票定好,季然才终于踏实下来,开始认真准备在纽约要做的工作。   季然没有海外生活背景,出发前几天一直在练习口语,不过落地后才发现,其实交流比他想象中还要容易。本来他还在担心自己口语有口音,但团队里有个印度老哥,一张嘴就是浓重的咖喱味儿,瞬间让季然觉得自己发音好到不行。   他们出差了三天,返程时恰逢周五,季然延迟了机票,在纽约玩了两天。   时间不多,又是独自出国,季然只是走马观花去一些大众景点,但这种丰富的城市形态依旧给了季然极大的冲击。   假期最后一天,季然独自穿过曼哈顿繁华的街道,当他经过某个十字路口时,突然被一道橘红色的光吸引了注意力。   曼哈顿的高楼向着远处无限延伸,只在中间道路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就在季然抬头时,夕阳恰好落在大楼之间,把整个街区全都染成了橘红色。   这是一个不太完美的曼哈顿悬日,不是地理题目上的标准时间,甚至不在42街道,但依旧那么漂亮,那么耀眼,让人幸福得几乎眩晕。   季然浸泡在这片温暖的橘光中,突然觉得,他一个人也能好好儿地活下去。 第40章   从纽约回来后,季然的“助理”就到岗了,是和他关系还不错的何书含。他们当初一起去兰亭酒业出差,后续何书含好像被调岗去了股票部门,没想到会主动申请来这边。   季然带何书含到办公室,有些意外:“你不是去了股票部门,怎么突然想要过来?”   何书含说:“我不想做二级市场,打算毕业后留在股权融资部,想尽快熟悉流程。”   IPO项目从前期开发到落地执行流程非常漫长,涉及监管、市场、企业多领域,还需要和会所、律所配合,是一个超级无敌大工程。实习生刚进来时都是两眼一黑,摸不着头脑,跟一个完整项目,是最快熟悉流程的方式。   季然刚开始还埋怨寒深给他安排太多工作,但现在想来,这其实是对他很大的提升,他心存感激。   自己走过弯路,季然也乐意分享自己的经验。他把工作内容和注意事项告诉何书含,还和她分享了自己的识人小技巧。   James是懒洋洋,性格懒散,工作不积极,但脾气软好说话,需要哄着来。   Leo是卷王,不用激励,但太过努力,有时会让整个团队变得焦虑。   Asher是男妈妈,大部分时候都很好相处,前提是不要犯明显错误,不然男妈妈会变成笑面虎。   至于他们的上司寒深……   季然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Samuel只是看起来难相处,其实人很好的,你正常交流就行,不用怕他。”   何书含缩了缩脖子,一脸难以置信:“这话你信吗?”   季然:“……”   何书含疯狂摇头:“算了,我还是和Asher汇报工作吧。”   季然想起自己刚成为寒深下属时,Luke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当时他也和何书含同样反应。   时过境迁,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他季然也会有说这种话的一天。   但寒深确实是非常好的上司。   比起那种性格好但放养他的老板,季然更愿意跟随寒深这种性格严厉、但会给予他成长空间的人。   季然心里又开始冒出一连串小气泡……   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   季然在心里默念,就算寒深再好,他也只是一个很好的上司,仅此而已。   因为何书含的加入,季然得以从一些重复性的琐事中脱身,能够参加新的项目。   “让我做企业咨询?”季然看着对话框里的消息,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在一分钟前,他收到了寒深布置的新任务。让他就《共生》游戏的发展方向,给出一份具有操作性的咨询方案,并在一周后和企业展开会谈。   季然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工作,一时间完全无从下手。   他有些茫然:为什么会找我?   在他印象里,企业咨询是很有经验才能做的。   [Samuel]:他们看了你去年那份分析报告,觉得可以参考。   自己去年确实写过一份,可他当时以为寒深是惩罚他,给他布置的任务,没想到竟然真的发挥了作用。   季然玩游戏,还对这款游戏有挺深的感情,所以当初的分析也比较真情实感。但那是写作业,他自己回头看都觉得太理想化,几乎不具有操作性,可能是企业方想找个玩过游戏的人参与项目。   季然以为自己只是参与项目,只负责其中一个部分,很快就接受了寒深的安排。可他万万没想到,寒深竟然要让他负责整个项目。   季然头都大了,下意识就说了不行。   他只是一个实习生,怎么敢给企业提供专业建议?   [Samuel]:是不想做,还是害怕做不好?   他还是这么一针见血。   [Julian]:……怕做不好。   [Samuel]:别怕,我会为你引路。   季然看着这行字,坐在电脑面前走了神。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屏幕,看见了寒深说这话时的模样。   包容而温和,带着引导和鼓励,就像是当初引导他如何摆脱家庭控制。但也有恰到好处的命令,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会逃跑,需要稍显强势的态度才能让他接受。   季然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泡泡又出来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泡泡机,寒深轻轻一吹,他就会喷出数不清的彩色泡泡。   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   季然在心里默念三遍,然后回复寒深:具体要怎么做?   寒深写了一封邮件给他。   自从微信、钉钉普及后,除了要邮件留底,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写邮件了。   寒深却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过来,正式、且详尽地指出工作流程,研究方法,可以合作的部门和员工,并列举了一系列季然可能遭遇的问题。   他告诉季然,首先要先分析社会整体经济运行,然后推测出大环境之下游戏行业的发展趋势,再具体落实到《共生》这一款游戏。   尊重时代趋势,不要脱离整体大环境给建议。   当然,除了经济因素,还要考虑外部风险,以及企业内在的斗争和矛盾,这些都是影响这款游戏发展的重要因素。   具体执行方法:   你的实习账号已经开通权限,可以和正式员工一样使用丰盛智库。此外,还可以向咨询师咨询,找研究人员要最新数据。我已提前告知,他们会配合你的工作。   这是你主导的第一个项目,请放心大胆的去做。   Julian,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   季然把邮件反复看了好几遍,尤其是最后一句。   这是寒深坐在电脑前,亲手写下的信息。   寒深说要公私分明,所以哪怕他们私下已经没有联系,可他依旧在工作上给了自己无数指引,期待和鼓励。   季然闭上眼,压下心头的汹涌澎湃,冷静回复邮件:Samuel您好,邮件已收到,我会在周四把初版报告发给您。   ·   给企业做咨询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而且还要统筹多方数据,和陌生的咨询师、研究员打交道,但季然兴致勃勃。   他喜欢这种创作类工作,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价值,是真正在创造什么。   当然他也明白,基础的执行工作总要有人做,季然现在也不太抗拒这些了,做基础工作会让他变得踏实。   周四,季然把报告发给寒深,几乎没有改动就发给了企业方。   周五下午,季然和寒深一起,和《共生》团队的负责人见了面。   《共生》游戏问世多年,是一款现象级爆款产品,累积流水接近600亿。游戏后期逐渐出现疲软状态,不少玩家开始退坑,也有不少黑粉和外部节奏。   季然玩了好几年,对游戏倒是挺有感情,给出的咨询也非常用心。只是他没有想到,除了他们竟然还有一家咨询机构参与。   不过季然只是有些意外,很快就接受了和对方一起工作。毕竟是体量这么大的游戏,不可能只听取单方面建议。   但季然万万没想到,对方咨询师和他意见完全相左,见面没多久就吵了起来。   游戏公司总部,总裁罗明泽有些苦恼地说:“从去年起,《共生》就陷入了舆论风波,我们内部也进行过研讨,但声音太多,我们不知道该听谁的,所以想听听专业人士的建议。”   季然说出他们的研究观点:“游戏行业已经很久没有玩法和技术突破,当前竞争的关键是做好内容。《共生》在美术、音乐、运营都有所长,但我们认为游戏的核心在以下两方面:一是优质的剧情,二是角色塑造,这直接影响卡池角色的流水。”   “游戏运营太久,玩家难免有一定流失,但数据显示,在优质剧情、优秀角色推出的版本,流水会有一个大幅度的提升。”   “我们的建议是继续做好剧情和人物塑造,这是《共生》游戏的护城河,是真正能和其他游戏拉开差距的地方。”   罗明泽点头,又有些困扰:“我们一直很重视剧情和人物,但似乎并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   季然:“……”   那是因为你们上版本剧情就是一坨屎,角色也毫无记忆点,流水能高才怪了。   当然季然只敢默默在心里吐槽,真敢当着客户面这么说,他估计得立马滚蛋。   我们是服务业,一切以服务客户为准。   季然在心里默念,微笑着说:“有没有可能,是最新剧情没能满足玩家期待?”   罗明泽没说话,另一个咨询师开了口:“剧情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很难做到量化评价孰优孰劣。但我们有一个方法,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游戏收益,而且是可复制的收益。”   对方说得信誓旦旦,罗明泽却比季然想象中平静,只是问:“什么方法?”   咨询师说:“游戏是商品,商品就要服务目标用户。根据调查显示,《共生》男女玩家比例7:3,大部分是男用户。男性用户喜欢什么?答案再明显不过。”   季然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对方就笑了起来,继续道:“我说得可能有些粗俗,但这就是现状,男玩家需要的并不多,黑丝、大奶、舔主角。只要满足这三点,他们就愿意抽卡。至于季先生说的剧情和人物塑造,有当然更好,但没有也无所谓。”   季然难以置信:“那这样《共生》还和那些卖肉游戏有什么区别?”   对方耸了耸肩,平静道:“游戏剧情再好也是商品,公司得靠这个赚钱,我只是给出一个获益更高的方法。”   季然完全不赞同他的说法,严肃反驳道:“《共生》是一般向游戏,而不是男性向特供,如果一直擦边,正常玩家会迅速流失。短期内可能会有高流水,但完全不利于游戏长久运营。就算你们能卖肉,但人家小游戏能脱得更多,尺度更大,如果真走这条路,《共生》反而是丢掉了自己的核心竞争力,会加速灭亡。”   双方又说了很久,谁也没有说服谁,罗明泽也没有采取哪一方的建议,最后反而说时间不早了,大家先去吃饭吧。   季然:“……”   虽然他和咨询师吵了好几轮,不过私下相处还算和谐。   离开时,咨询师过来问他:“你是专研游戏行业?”   季然摇头:“我只是比较感兴趣,再加上自己玩,会稍微了解一些。”   对方点点头,说想要加个微信。季然同意了,加完好友,他点进对方朋友圈,都是很健康的风景照,一些工作分享,不像是有那些低俗喜好的人。   季然就问他:“你真这么看?黑丝、大奶、舔主角就能满足你?”   对方却摇头说:“这是我们调研结果显示,一个游戏的寿命是有限的,《共生》已经进入中后期,没落是必然,我只是给出利益最大化的方法,至于别的,那是他们要考虑的东西。”   利益最大化啊……   季然反而有些敬佩他了,这才是真正做到了公私分明。   饭局上季然基本没喝酒,主要都在听总裁罗明泽吐苦水,说他有多辛苦,多不容易。   说实话,季然不太能共情他,毕竟他只是一个卑微打工人,很难共情一个去年赚100亿的人说自己今年只赚了50亿所以很难受。   但他喜欢《共生》这款游戏,毕竟曾经爱过,还是希望游戏能好好的。   饭后,季然和公司老总道了别,罗明泽用他那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看向季然,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你的分析让我醍醐灌顶,让我找回了初心,我决定采取你们的建议,创作出更多优秀的内容和角色。”   季然有些开心,心道自己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   却不料等他上完厕所出来,又在洗手间门口看见罗明泽握住对方分析师的手,用刚才对他说话的语气说:“你们的建议非常实用,让我找到了游戏今后的发展方向,我决定采取你们的建议,推出更多针对性角色,提高卡池流水。”   季然:“……”   ·   “怎么这样啊!”回程路上,季然忍不住向寒深吐槽,“什么找回初心,到最后还不是要卖肉。还说我的分析让他醍醐灌顶,既然醍醐灌顶,怎么又不用?”   “正常现象,”寒深说,“我们咨询只是给建议,具体怎么办还是要看企业自己。”   季然不太开心,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真遇到了还是很生气。   而且……   季然有些气馁,又问寒深:“是不是因为我的分析还很稚嫩?没能给他们适合的建议。”   寒深摇头:“在我看来,你的报告并没有错,给出的方法也很有价值。但企业或许不能按照你期待的那样把握剧情,创造出优秀的人物,所以才同时选用了另一种方法。”   季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说:“之前导师也说过,我的论文太理想化,太书卷气,不够真实。当时我还不懂,觉得理论上应该怎么样,那现实就应该如此,或者至少能够达到80%。”   说到这里,他变得有些沮丧:“可等我真正和企业、市场接触,才发现现实比研究要复杂、也要滞后得多……”   “这不是你的错,”寒深告诉季然,“我们搞理论的能冲到最前头,提出最领先、最有见解的观念和方法。但真正执行起来,可能只能落实一半,甚至连一半都不到。并非执行方不够努力,也不是理论提出错误,只是现实比理论要复杂得多。”   季然已经不是象牙塔里的学生了,可当他面对这些差异,还是会感到无所适从。   寒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再精密的模型都无法完全模拟现实情况的复杂性,哪怕是最强大、控制欲最强的人,也无法完全掌控一切。作为行业者,我们更要认识到落差的存在,给出更符合实际情况的解答。”   季然有些意外,寒深这么厉害又强势的人,也会产生这样的感悟。   季然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在寒深身上感到一股矛盾感——因为他身上同时存在着克制感和控制欲。   季然能感受到寒深个性中的控制欲,但寒深不是那种霸道独断的人,他尊重个体的差异,哪怕是给出建议也完全尊重对方,不会强迫他人。   他会忍耐,克制自己。   季然渐渐意识到,寒深和自己是一类人,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忍耐,习惯了克制。   他是成长环境压抑,所以不得不忍耐,现在才逐渐纠正过来。   可寒深不同,寒深有更强大的背景,以及无数次高质量的成功。如果寒深愿意,季然觉得他其实可以掌握大部分的人和事。可他没有,他很好地把自己限制在了这个区域里。   之前寒深让他勇敢表达需求,可寒深自己的需求有没有被满足呢?   季然突然就有点儿心疼了,可他又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心疼寒深。   于是他只让谈话停留在了最表层,继续问寒深:“那怎么办?这种时候只能和解吗?”   寒深说:“这是最恰当的方法。”   季然看了他几秒,突然问:“那您和解了吗?”   寒深垂眸看了过来:“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过分?”   季然已经不是那么怕寒深的人了,不仅不怕,还敢冒犯地问:“难道您不敢回答?”   寒深笑了笑,下意识朝季然脑袋伸出右手,又突然停在半空中,转向整理胸前的领带。   季然其实很想问寒深,你刚才是不是也在忍,但他没能问出口。   然后他又听见寒深说:“我只在普通问题上和解,一旦涉及底线,我不会让步。” 第41章   寒深的底线是什么?季然很久以前就思考过这个问题,虽然没有得出结论,但他觉得寒深是个底线明确的人。   不像他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底线,毕竟他的生活很简单,平时也用不着思考这么复杂的东西。   季然想知道寒深的底线是什么,他不想惹寒深生气,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打听。直接问寒深肯定得不到答案,那找Asher旁敲侧击?他们关系这么好,Asher一定知道些什么。   可这样也太明显了……   季然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他们现在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季然不觉得自己会触碰到寒深的底线问题。   两天后,季然收到裁缝店的消息,说他的西装做好了,提醒他有空去取衣。   两套冬装、两套夏装,几乎包揽了季然一整年的工作服。   季然本想直接拿了就走,但裁缝坚持让他去试穿,说有什么问题还可以再修改。   季然拿着衣服进了换衣间,刚换好衣服出来,突然听见一声“我靠”。   “寒岁?”一道震惊的声音传来,季然回过头,看见了身后的Oliver。看清他的脸,对方愣了下,又笑着说:“抱歉,我认错人了。”   季然愣了愣:“寒岁是谁?”   Oliver有些尴尬,说那是寒深弟弟。   季然想起来了,他第一次逛街就是被Asher拖进来帮寒岁试衣服。   气氛有些尴尬,Oliver又问:“你怎么能在这里做衣服?”   季然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做?”   Oliver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没什么。”   这越发勾起了季然的好奇心,回去后他又问了Asher,Asher倒是没瞒他,说这家店算是寒家的私产,只服务寒家相关人员。   老板平时都是上门替老爷子做衣服,开门店只是方便寒家小辈过来。   季然有些尴尬:“那我不该去他们店里。”   “没事儿。”Asher摇头,又告诉季然,说老板之前是国外某奢侈品牌的设计师,还创造了一款自己独有的经典版型,现在还是某大牌的镇店之宝。不过期间他出了点儿意外,被寒震杰救了,就回国报恩,专门开了这家裁缝店服务寒家人。   手艺和布料都不变,用成衣的价格购买高定的品质。   Asher说:“老师傅手艺好,收费也便宜,寒家的一些朋友也会过来,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季然点点头,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又想起了寒深弟弟,试着问:“Oliver还把我认成了寒岁,我们长得很像吗?”   “完全不像,”Asher摇头,告诉季然,“你们只是身型有些类似,可能是因为寒家小辈没有类似的体型,所以他才认错了。”   季然更好奇了:“寒岁就一直在外面治病?没回来过?”   Asher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这是寒家的隐私,我不方便说,你想知道可以试试看问寒深,但我猜他可能也不会告诉你。”   季然点点头,当下就打消了念头,他自己也不敢问寒深。   但结合他之前得到的消息,季然已经隐约能拼凑出寒岁的模样了。   从小就被送到国外治病,身体不好,又远离家人,连春节都不能回家过。出生在这样的大家庭里,但似乎并没有享受到什么福利,连唯一的一套房子都租给了他。   季然之前还羡慕寒岁出生好,但现在又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了,还好他还有寒深这个哥哥。   季然:“他们兄弟关系应该不错吧”   Asher点头:“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了,这些年寒深都在想办法接他回来。”   为什么要想办法接他回来?难道有谁不让他回家吗?   季然心中好奇,却不敢问出口,他觉得Asher不会回答他。   季然自己也有弟弟,虽然谈不上关系特别好,但也能体会到寒深的心情。他又想起了独自在外的寒岁,寒岁一个人孤零零在外面治病,他一个外人低价住着人家的大房子,季然心中有愧,想要做些什么来回报对方。   于是当下个月交房租时,季然询问寒岁要不要涨价。   我不缺钱。   寒岁很直白:你如果觉得不好意思,可以想别的方法报答我。   这可难倒了季然,他都有些后悔多问这一句了。   想着他们兄弟分居两地,季然打算把他和寒深在猫咖拍的照片寄过去,不过他和寒岁不熟,就裁掉了有他的那部分。   [寒岁]:照片收到了,谢谢你。   [季然]:不客气。   [寒岁]:但你为什么不给我完整的照片?   季然:“……”   他没想到被看出来了,主要是有些是他和寒深合照,他怕寒岁看见不高兴。   还在苦恼应该怎么解释,寒岁就说:你不用怕我看到你们的合照不高兴,其实没关系,我经常听我哥提起你,我也想看看你。   季然再次:“……”   寒岁怎么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之前觉得这孩子是病弱小可怜,需要关怀和鼓励,但现在看来,似乎……嗯……季然形容不出来,只能说不愧是寒深的弟弟。   季然于是把原版照片发了过去。   [寒岁]:你很可爱。   [寒岁]:笑起来很甜。   [寒岁]:我喜欢你。   再次陷入尴尬中的季然:“……”   他现在确定了,他真的非常不擅长应对寒岁这样的人。   季然发了个表情包试图结束话题,没想到寒岁又说:我喜欢和你说话,以后可以经常找你聊天吗?   额……   季然开始感到压力。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直白,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委婉……   而且寒岁说的喜欢,应该只是对普通朋友的那种喜欢吧?   要是被寒深知道自己背地里勾搭他刚成年的弟弟,那季然简直有口也说不清了。可一想到寒岁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的,以他这个性格,可能也交不到什么朋友。   季然又心软了。   他偷偷回复对方:我可以和你做朋友,但是别让你哥知道。   [寒岁]:那我们需要编纂一些细节,这样才能骗过我哥。   [季然]:……?   还要骗寒深??   季然做不来这种事,也不想和寒岁同流合污,匆忙找个理由下线了。   他以为自己这件事做得很隐秘,一定不会被寒深发掘。   没想到第二天上班,惯例向寒深汇报工作时,Asher急急忙忙拉住他:“先别进去,Samuel生气了,在骂人呢。”   骂人?季然还没来得及问,就看见Oliver红着眼睛跑了出来。   季然有些意外:“他工作出错了?”   最近已经很久没看寒深把人骂哭了。   “他都不工作,能出什么错?”Asher摇头,告诉季然,“能让寒深生这么大的气,估计是涉及到他底线问题了。”   “啊……”季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Asher又说:“我上次见寒深这么生气,还是寒文喜拿到了寒岁的联系方式,给他发了一些不好的东西,寒深知道后可凶了。”   季然有点儿懵,又问:“什么东西啊?生这么大的气?”   “我也不太清楚,”Asher说,“但Samuel出了名的护短,家人就是他底线,谁惹谁倒霉。”   季然听完人麻了。   完了,他刚惹上寒岁,也不会也要被寒深骂吧?   不不不,应该不至于,寒岁还说要帮他骗过寒深呢!   而且他只是发一些照片而已,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季然努力安慰自己,刚调整好心态,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   季然抬起头时,对上了Luke同情的目光:“Samuel叫你去他办公室。”   季然:“……”   他走到寒深办公室门口,视死如归地推开大门,站在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儿,进去后这股味道更浓了,走到办公桌旁,季然在地毯上看到了一滩水渍,旁边是已经收起来的碎玻璃。   怎么回事?   寒深竟然发这么大的火,气得把香水都砸了?   可也别砸自己送的香水啊。   季然突然有些委屈,那么贵呢,一瓶四五百块。   寒深抬头看了他一眼,说:“Oliver把我的香水打破了,我说了他几句。”   原来是Oliver打碎的?   季然“哦”了一声,又有些开心起来,那寒深叫他进来,应该也不是要骂他?   季然刚放下防备,就听寒深问:“照片是你发给寒岁的?”   季然:“……”   季然支支吾吾,还在想如何避免挨骂,又听寒深说:“收到照片这么久,不给我看,倒是有空发给我弟弟?”   季然:?   他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以为您不想要……”   “没有。”寒深说,“发我一份。”   季然于是把裁剪过的那份发给他。   寒深:“原版。”   季然没动。   寒深:“谢谢。”   季然顿了顿,小声道:“主要是怕您尴尬。”   寒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尴尬什么。”   于是季然把原版照片发了过去。   他们见面的那天天气很好,猫猫也配合营业,再加上季然和寒深长得好看,随便哪一张照片都氛围好得要命。   寒深一张张照片看过去,最后一张照片是季然抱着猫看向他,他也在看着季然。阳光照亮他们的脸颊,两人都笑得非常开心。   寒深看着照片,一时间有些失神。   在那之后,他已经很久没见季然这么笑过了。   说实话,季然现在有些尴尬,寒深自从收到照片后就表现得很奇怪,让季然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Samuel?”季然试着开口,“您还好吗?”   寒深没说话。   季然又说:“如果没事那我先出去了。”   寒深依旧没有回答,季然直接转身离开。   “季然。”   走到一半,寒深却叫了他名字。   季然脚步一滞,有些忐忑地停了下来:“怎么啦?”   寒深却只是看着他。   不知道是寒深的目光太深,还是房间里的香水味道太浓,季然渐渐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他感觉寒深要说什么,对方却只是摆了摆手,说:“没事了,你出去吧。”   当晚,季然接到了虎鲸的私信,询问他情人节是否有安排。   [上班哪有不疯的]:不一定,可能要加班。   [虎鲸]:不加班联系我。   [上班哪有不疯的]:干嘛?   [虎鲸]:过节。   季然能够察觉到,虎鲸的状态有点儿不对,之前他们只是单纯的合作。可自从拍摄一日情侣后,虎鲸给人的感觉就变了,深情款款得可怕,仿佛在透过他看谁。   [上班哪有不疯的]:好心提醒你,频繁进入一段浅层亲密关系,并不会改善你的处境。   [虎鲸]:抱歉,我当初不该随意评价你。   季然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虎鲸以为他在嘲讽,但他其实是站在朋友立场好心提醒他。   [虎鲸]:所以可以见面吗?   [上班哪有不疯的]:……行吧,不加班我联系你。   情人节这天是工作日,一般情况下,季然工作日都要加班到十一二点。   可偏偏今天撞了大运,不只是他,整个部门的效率都空前的高,季然竟在6点准时下班了。   “情人节快乐。”   “别玩太晚,明天记得来上班啊。”   “笑死,根本不过情人节。”   办公室里陆续响起一道道声音,季然也关掉电脑站了起来。离开前,他抬头往寒深办公室看了眼,房间已经关了灯。   “Samuel今晚有约,早早就离开了。”Luke告诉季然,又有些感叹,“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过情人节呢。”   季然“哦”了一声,又听Asher说:“别说你了,连我都是第一次见他过情人节。”   季然点点头,背着电脑离开办公室,身后传来Asher的吐槽声。   “还是第一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真期待看他结婚那天的样子。我倒要看看,他新婚之夜会不会也半夜三点起来工作。”   Luke怂恿:“你可以试试,凌晨三点联系他,说工作没做完。”   Asher求饶:“饶了我吧,我怕被他挫骨扬灰。”   Luke和Asher都笑了起来,季然进入电梯,掏出手机给虎鲸发消息:我下班了。   [虎鲸]:好,我来接你。 第42章   季然和虎鲸约在了公司附近的购物中心见面,下楼时,意外在电梯里遇见了寒文喜和寒潭秋。   季然没和这位高管打过照面,如果对方不是寒深姑姑,他估计都记不住人长相。   他本想等下一趟电梯,寒文喜却已经主动开口说了话:“Julian,下班啦?”   季然只得走进去,又和二人打了招呼。   寒文喜看了眼季然的打扮,笑道:“去过节?”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说:“算吧。”   “姑姑,这就是季然。”寒文喜又介绍,“上次我就是把他错认成了寒岁。”   寒潭秋这才抬眸看了季然一眼,她不是大众印象里强势的女强人,相反,她留着一头卷发,说话轻声细语,给人的印象非常温和:“你就是季然?”   季然却感到了和寒深同款的压迫感。   他点点头,很礼貌谨慎地说是。   仿佛只是随口寒暄,话题很快就从他身上移开了,他们又谈起了寒岁。   说寒岁可怜,说寒岁脾气很怪,怪不得老爷子不愿意让他回来。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让他回来,”寒文喜说,“爷爷给哥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哥结婚就答应把寒岁接回来。”   “那更不可能了,”寒潭秋说,“年后寒深连拒了好几个相亲,把爸爸气得不轻。”   季然戴上降噪耳机,没再继续听下去。   离开公司后,季然在购物中心上了虎鲸的车,他们见面多次,已经没有最初的生疏感,季然轻车熟路把包放在后座。   虎鲸转动方向盘,说:“先去吃饭?”   季然点头:“可以。”   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门口有人排队,但虎鲸应该是提前定好了座位,很顺利地落座用餐。   除了拍视频,季然已经不在虎鲸面前蒙面了,他拿起餐具,开动前抬头看了对面的虎鲸一眼。   虎鲸就说:“抱歉,不能陪你用餐。”   “无所谓,”季然夹了一筷子菜,说,“你不用特意陪我,如果饿了,可以找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吃。”   虎鲸说不用。   季然就不管他了,一个人埋头吃饭。   说实话,被人这么盯着吃东西有些奇怪,季然尽量不去在意对面的虎鲸,但还是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虎鲸说:“你吃太少了。”   季然说:“你连一口都没吃。”   虎鲸就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离开餐厅回了车上,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季然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虎鲸:“去买裙子。”   季然:“不用了。”   虎鲸:“请别拒绝我。”   他语气温和,但态度却非常坚定,仿佛迫不及待想要证明什么。   季然见面时就发现了,虎鲸今天状态不太对。   他好心提醒:“你不用对我做这些,你真想做,也应该去找你真正在乎的人。”   虎鲸没有说话,但气氛明显沉了下来。   季然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多管闲事了,主动退了一步:“抱歉,我说太多了。”   “没关系,”虎鲸摇头,又说,“去看裙子吗?”   季然:“……那去看看吧。”   他们去的不是普通的成衣店,虎鲸带他来到了一家专门出售裙子的私人买手店。店铺面积很大,分为上下两层,中间有一个旋转楼梯,汇集了不少知名品牌,连大牌绝版的经典款裙子都有。   应该是虎鲸提前打过招呼,店里只接待他们这一组顾客,非常专业地和他们讲解每裙子的历史和设计思路。   虎鲸状态不太好,季然不太忍心驳他面子,但这里的裙子确实太贵重了,连最便宜的那种几乎也要他一个月工资。   季然不想收这种大礼,只认真挑选了一条裙子,见虎鲸还要买,就哄着他去快时尚品牌消费。   虎鲸陪季然离开了,却在问他:“你不喜欢那些裙子?”   季然:“喜欢啊。”   虎鲸:“那你为什么不要?”   季然:“太贵了。”   虎鲸:“不用你付款。”   季然:“那我也不要。”   虎鲸就沉默了下来。   季然戴上口罩去了快时尚品牌,说实话,刚看过那些精美的裙子,确实很难再看上这些廉价的化纤裙。   季然象征性选了几条,不方便试穿,就自助结账带走了。   “走吧。”季然对一旁的虎鲸说。   虎鲸接过季然手里轻飘飘的袋子,有一种钱花不出去的难受。他和季然一起走上扶梯,浏览着周围的店铺,想再给他买些什么。   还没想好要去哪里,前方的季然突然转身面向他,有些紧张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男生的气息和体温一同传来,虎鲸身体有片刻紧绷。   “嘘!别动——”   以为虎鲸要拒绝,季然把他抓得更紧了,低着头小声道:“帮我挡一下,我遇到了同事。”   对向电梯上站着Asher和一个女生,Asher目光直面他们,几乎不到一米的距离。   虎鲸一把按住季然脑袋,自己也跟着低下了头。   远远看去,就仿佛他们在扶梯上接吻。   距离有些太近了,但季然不敢动弹,害怕一抬头就被Asher认了出来。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虎鲸也表现得很紧张。   电梯一上一下,季然和虎鲸保持依偎的姿势上行,下方,Asher有些纳闷地眨了眨眼睛:奇怪,他眼花了吗?刚才怎么看到了寒深和季然?   妹妹拉了拉他胳膊:“怎么啦?”   Asher:“我好像看到了老板和同事。”   妹妹:“遇到他们也很正常吧,怎么这么惊讶?”   下班看到老板和同事很正常,但在情人节这天看到老板和同事一起约会,这就非常不正常了。   但Asher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季然和寒深完全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可能下班后凑到一起。   “一定是我看错了,”Asher摇头,一脸笃定道,“算了,别想这些,咱们去看电影吧。”   直到Asher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季然这才松了口气,后退一步离开了虎鲸的怀抱。   虎鲸推了推墨镜,表情有些紧绷。   季然:“你还好吗?”   “我没事,”虎鲸又问季然,“要去看看手表吗?”   季然抬起手腕:“我有了。”   他露出手上的运动手表。   虎鲸明白这是婉拒的意思,便没有再提购物,带季然去了提前预定的bar看夜景。   这家酒吧楼层非常高,主打观赏城市夜景,好位置需要提前一周甚至一个月预定,情人节这种特殊时期还会更抢手。虎鲸能临时订到,估计又是什么钞能力。   他们的位置风景很好,鸡尾酒外形很漂亮,味道也不错。   但也仅此而已了。   季然发现虎鲸总是在花钱,渴望通过金钱实现什么。   刚开始季然还会被这种花花世界迷了眼,可次数多了就觉得有些无聊。   季然不是很在乎物质的人,他当然想过更好的生活,但达到小康程度就可以了,再往上追求物质财富,对幸福感的提升就变得比较微弱。   比起拥有奢侈品,出席高档场所,享受最顶级的服务,季然其实更渴望和人实现深层次的交流。   他想要精神共鸣的丰盈,但他也明白不是人人都是寒深。   他能明白虎鲸想透过他补偿谁的心情,但虎鲸想给他的东西太贵重,也太普通了。没有任何感情倾注,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可以随手转卖的物品。   他也不想承受这种莫名其妙的宠溺。   虎鲸为今天的约会准备了很久,提前预定了米其林餐厅,带着季然去购买裙子,又高价从别人手里买走了风景最好的酒吧位置,可他发现季然还是不开心。   季然坐在露台旁,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夜景,偶尔会低头喝一小口酒,不怎么说话。他眼睛很黑,不笑时有一种很深的沉静。   虎鲸其实是知道的,知道季然真正渴望什么,知道什么才能让他心潮澎湃。   季然和他一样,他们都尝过了灵魂交融的滋味儿,尝过和他人在感情上深度契合,曾一度感受过这种最极致的欢愉。   一旦体验过这种滋味儿,别的体验对他们来说就不过尔尔。   他知道季然喜欢什么,但也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他早已没有立场和季然展开那样的关系。   所以他和季然进行了一场普通的约会,开豪车去接他吃饭,带他购物,消费,他死死地圈住自己,只得妄图用金钱弥补季然的遗憾。   可虎鲸知道,自己失败了。   季然完全没有被他打动,或者说弥补。   冬末空气还有些冷,虎鲸吐出一口白气,问一旁的:“怎么样你才会高兴一点?”   季然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说:“抱歉,我的状态影响到你了?”   虎鲸说没有,又说:“我只是觉得你不太高兴。”   “没有啊,”季然说,“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这是季然的真心话,他现在家庭和睦,生活平静,工作困难也在逐一解决,还偶尔能抽空拍视频,他很满意这种生活状态。   季然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我太无聊了?”   人们都喜欢年轻快乐的男孩女孩,他以为虎鲸也是如此。可他确实做不到一直这么快乐,积极。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很安静,寡言少语,显得有些无趣。   虎鲸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和季然说了声对不起。   季然很茫然:“你为什么要道歉?”   虎鲸却什么也不说了,竟又说了声对不起。   季然沉默了几秒,突然明白过来,虎鲸觉得季然不高兴,但其实是虎鲸自己不开心,把这种心情投递在了他身上。季然都敢直接露脸,虎鲸却只敢裹成这副模样和他见面,现实中估计也过得很压抑,很不开心。   季然稍微有些同情他,不过他和虎鲸的关系很浅,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经历,推测虎鲸可能在透过他对别人道歉。   “需要我安慰你吗?”季然说,“要我怎么做,你才会高兴一点?”   虎鲸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抱你一下。”   季然:“可以。”   虎鲸:“可能会不太温柔。”   季然:“那也没关系。”   虎鲸于是抱住了他。   刚开始虎鲸的动作很轻,直到他确定季然不会反抗,这才逐渐加深了力度。   压力增加的感受很明显,渐渐的,季然胸膛完全和虎鲸胸膛贴在一起,肩膀也被禁锢得彻底,连呼吸都沾满了虎鲸的气息。   有些太紧了,季然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可他发现男人的力道还在逐渐收紧。   “虎鲸,”季然小声喊他名字,“轻一点儿,我有点儿难受。”   虎鲸便停了下来,问他:“要我放开你吗?”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觉得也不是完全无法忍受,于是又说:“你稍微松开一点点。”   虎鲸松了些力气,季然终于感觉舒服了一些。   虎鲸身体很宽大,抱起来的满足感特别强,体温也稍高,摸起来热热暖暖的,感觉像是在家里抱着虎鲸玩偶。   季然说:“我家里也有一个虎鲸玩偶,别人送的。”   虎鲸把脑袋埋在季然脖子旁,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   季然:“你不惊讶吗?”   虎鲸就说:“惊讶。”   他嘴唇挨着季然脖子,说话时的呼吸喷洒在季然皮肤上,有些痒。   “骗子,”季然笑了下,又对他说,“你稍微离我远一点。”   虎鲸说好,稍微退开一厘米,果然只远了一点点。   季然本想狠心推开他,可又感觉虎鲸有点儿可怜。于是他抬起右手轻轻拍他后背,很温柔地说:“没关系,总会过去的。”   身体再次感到压力,虎鲸把季然抱得更紧了。   是的,总会过去的。   寒深又想起自己上次和季然散步,只是一场散步而已,季然就那么高兴。   可现在他做了许多事情,依旧没能让季然露出那种表情。   寒深突然意识到,或许季然再也不会用那种憧憬的目光看他了。   终有一天,季然眼里不会再有他。   年轻时的经历或许刻骨铭心,可季然才21岁,那么年轻的年纪,生命中还有无数美好要发生。三五年后,或者等季然到了他这个年纪,估计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一切都会过去。   季然还会快乐,但让他快乐的那个人,却不再是寒深自己。   虎鲸松开了季然,声音很沉地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明天还要上班,季然点点头,起身披上了大衣。   一路无话,直到轿车停在季然小区门口。   季然解开安全带,转头对虎鲸说:“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我回家了。”   虎鲸没有说话,目光直视前方。季然伸手去拉车门,拉了两下都没拉开。   季然回头看了虎鲸一眼,疑惑道:“虎鲸?”   虎鲸声音有些紧绷:“怎么了?”   季然:“车锁了。”   虎鲸:“车锁了?”   季然又说:“我到家了,我要下车。”   虎鲸这才反应过来,说了声抱歉,伸手按下解锁键。   季然从副驾驶下来,虎鲸下车绕到后方帮他拿购物袋。   季然说了声谢谢,离开前,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礼盒。   “这个给你,”他把东西递给虎鲸,“不嫌弃的话留着用吧。”   季然本来没打算送礼物,但今天收了虎鲸不少东西,临时在商场买了个回礼。   很普通的领带夹,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虎鲸却态度慎重地收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抬头对季然说:“谢谢你送我礼物,我很开心。”   季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他语气也不觉得有多开心,只当他是客气。   季然礼貌的点点头,转身往大门走去。   “Julian。”虎鲸却突然喊了他名字。   英文名是季然之前告诉他的,虎鲸还可以叫ID名字,但季然的ID太拗口,为了方便称呼留下了自己的英文名。   季然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虎鲸看了他一会儿,问:“你说你现在过得挺好?”   季然:“还可以。”   虎鲸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就好。”   季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和虎鲸说了再见,转身离开了那里。 第43章   情人节后,季然和虎鲸的见面次数逐渐减少,一方面他工作太忙,不过最关键的还是他情绪好转,不需要再向外界寻求慰藉了。   期间虎鲸联系过季然几次,但季然都拒绝了。   季然不是感觉不到虎鲸对自己的意思,甚至也一度垂涎过虎鲸的肉体。他几乎能感觉到,如果他顺势和虎鲸发生些什么,虎鲸大概率不会拒绝。   可荷尔蒙只带来了很短暂的冲动,季然就重新归于冷静。虎鲸肉体固然美好,品性也还算不错,但也仅此而已了。   之前季然觉得虎鲸和寒深很像,但接触后却逐渐发现,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虎鲸给人的感觉太浅了,也太过普通。   除了绅士、富裕、身材出众,季然从他身上感受不到更多的含义。   或许也有人想要一个性格好的有钱人发生关系,但这不是季然想要的。虎鲸很优秀,但无法给他提供更多价值。   有时候季然也会羡慕,那些能够轻易进入一段亲密关系的人。   他们似乎很容易坠入爱河,就算偶尔失恋,但也很快就能再次进入下一段关系。   季然羡慕他们可以很轻松就得到爱,可更多时候,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意思。   人可以和大多数人吃饭,逛街,购物,约会。   但只能和极少数人敞开心扉,完全交付彼此。   季然没有什么恋爱需求,他喜欢独处,也不需要经济支持,虽然偶尔会有身体冲动,但季然不想因此就进入一段亲密关系。   天气越来越热,季然生活也逐渐走向正轨,还在工作之余解决了毕业这件大事。   6月底,季然请假一周回母校答辩,还顺便参加毕业典礼。   这一周季然几乎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准备毕业,也要远程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不过也有一些好消息发生,季然的论文获得了校级优秀本科毕业论文奖。   通知他这个消息时,导师很是感慨:“之前我一直觉得你适合做学术,不过现在看来去一线也有好处,你的内容言之有物,变得更丰富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想继续读研,别忘了来找我。当然,如果你想申请别的学校,我也可以给你写推荐信。你是很优秀的学生,别不好意思麻烦我。”   能得到这样的评语,季然很是感激,再三和导师道谢,又在离校前和同学们一起去导师家里道了别。   “你小子,天天在群里嚎叫想死,论文肯定会被卡,结果一来就拿了个校级优秀奖。”回来路上,室友一通吐槽,“你让我们这些擦线过的人怎么想?”   季然:“我也很意外,别生气,我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室友有些意外:“哟呵,咱们小四实习半年,社会化程度见长啊,看来公司确实锻炼人。”   “你没看他刚入职的样子,”江宁摇头,吐槽道,“去年我去沪市和季然约了顿饭,他身上的班味儿简直浓得吓死人。”   “就是,工作这么辛苦,哪儿能让你请客,”另一个室友说,“咱们AA去吃顿好的,下次见面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离校前,季然和室友们聚了餐。他们寝室四人,一人考上了公务员,还有一个去深圳高薪当老师,季然进入企业工作,江宁保研了沪市的F大,要继续进行他的coser事业。   四年室友,很快就要天各一方了。   大家举起杯子互相碰杯:“那挺好,小三小四就在一个城市了。”   季然也很开心,他在沪市没什么朋友,有了江宁这个本地人朋友,多少会有一些归属感。   这顿饭吃了很久,连季然都喝醉了,四个人歪歪扭扭回到宿舍,差点儿错过第二天的毕业典礼。   不过好歹是赶上了,季然因为拿了优秀毕业论文,还上台参加了学位授予仪式。   毕业典礼现场人很多,两边过道都站满了人,除了学生以外,还有不少参加孩子毕业的家长。   季然自然没有这种荣誉,他早已习惯一个人处理所有人生大事。只是当他拿着学位证在台上合影时,突然在礼堂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然而等他再看时,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季然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是他眼花了吗?怎么在这里看见了寒深?   “你怎么呆呆的?”季然下台后,听见江宁向他抱怨,“你小子,我做了无数遍手势都不看镜头。”   “对不起啊,”季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但你照片拍得很好,把呆呆的我也拍得很帅。”   “可拉倒吧,难看死了。”江宁笑了起来,又给另外两位室友看季然的丑照。   毕业典礼结束,季然和老师同学们拍了不少照片。季然长得好看,虽然在学校很低调,但也有不少人找他合影,陆续拍下来已经快到中午了。   “都忘了,还没拍正门呢。”江宁拿着相机往外走,“你们快过来啊,一起去校门口拍照。”   每年毕业正门都是知名打卡景点,季然过来时,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季然跟随室友们汇入人群,竟然又看见了寒深。   所以刚才出现在礼堂的人也是他?可他过来干什么?   季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江宁问:“看谁呢?”   季然:“我上司。”   三个室友全都凑了过来:“哪儿呢?”   季然给他们指了指:“那边那个穿西装的。”   “卧槽,这么帅?”室友全都瞪大了眼睛。   “有点儿离谱了,天生的建模脸啊。”   “气质也很强,看起来就和学生不一样。”   “你们收敛一点,声音太大了!”季然小声提醒,但寒深已经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季然有些懊恼,但现在装作没看见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   “Samuel,您怎么来了?”   寒深说:“过来开会,一个项目需要咨询你们学校的教授。”   季然“哦”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寒深又问:“你们在拍毕业照?”   季然点点头,和他介绍自己的室友。   室友们刚才还夸得起劲儿,但真到了寒深面前,却都有些不太敢说话了,只打了个招呼,就怂哒哒的缩回了季然身后。   队伍继续往前,快要轮到季然他们了,可寒深还没离开。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又对寒深说:“那我先去拍照了。”   “去吧。”寒深说,过了一会儿又问,“有摄影师吗?我可以帮你们拍照。”   “那正好,”江宁把相机交到了寒深手里,嘴甜道,“我正愁不知道怎么办,现在就麻烦您了。”   寒深接过相机,随手试拍了一张。   江宁本来还打算教他怎么用,见对方动作很熟悉,也就没再开口。   寒深帮他们拍好照片,把相机还给了江宁,说:“你看看,需不需要重拍。”   江宁接过相机看了眼,很是满意:“不错不错,这个构图和表情抓拍都很棒,比我们学校摄影师厉害多了。”   季然有些惊讶地看了寒深一眼,没想到他还会摄影。   却没想到寒深也在看他,季然偷看被抓了个正着,下意识低下头。   等等,他躲什么躲?   季然又有些懊恼,这人偷看被自己抓住,应该是寒深躲他才对吧?   江宁又问:“要给你们拍个照片吗?”   啊?他和寒深拍毕业照?   季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寒深问他:“你介意吗?”   寒深问的是他介不介意,而不是要不要拍。   如果直接问拍不拍,季然估计会说不拍,可寒深偏偏问他介不介意,季然当然不可能说介意。   于是他点点头,说:“那拍一张吧。”   江宁:“那你们站过去。”   季然“哦”了一声,和寒深站到了牌匾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寒深这么正式的拍照,难免有些紧张。   江宁:“季然你别发呆,看镜头,笑一笑。”   季然抽了抽嘴角,笑容无比僵硬。   江宁又嫌弃:“算了,你还是别笑了。”   照片拍出来,一寝室的人都在笑他。说他身体硬得像根棍子,表情紧张得仿佛被绑架,倒是寒深脑袋微微往他这边靠了下,照片比本人看起来温柔许多。   拍完照片,室友又邀请寒深一起吃午饭。   季然本来还有些紧张要如何相处,不料寒深说中午要见客户,直接拒绝了他们。   季然这才松了口气,跟室友们一起去食堂。   一路上室友们都在夸寒深有多么帅气,虽然不是夸自己,但毕竟是自己上司,季然还是难免有些高兴。   他又告诉室友,寒深爷爷是某世界500强董事长,但比500强家庭出身更耀眼的,是寒深那金光闪闪的个人履历。16岁进入哈佛商学院,23岁经济学博士毕业,此后进入丰盛总部一路过关斩将,年仅30岁就成为了MD。   季然:“你们知道一个30岁MD的含金量吗?”   室友满脸好奇:“什么含金量?”   季然却突然愣住了。   等等,他刚才在说什么?他怎么也开始学Lucas讲话了?他又不是寒深迷弟!   季然懊恼不已,干脆闭上了嘴。   得不到答案,室友又问:“什么MD啊?所以30岁MD的含金量是什么?”   季然张了张嘴,大家都以为他要说了,结果这人却红着脸拒绝一切回答。   江宁:“你小子,故意勾起我们好奇心。”   室友1:“你坏,该打。”   室友2:“你坏坏,该打屁股。”   三个男生把季然围成一团,毫不客气地伸手挠痒,季然抱头鼠窜,嘴里不住求饶,然而当他抬起头来,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寒深远远看着季然和同龄男孩儿们打闹,他年轻,充满活力,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他不属于他。   【嗡——】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思绪,寒深接通电话:“什么事?”   Asher纳闷的声音传来:“不是说这趟出差交给Amanda吗?你怎么自己去了京市?Luke告诉我时我还以为他在骗我。”   寒深:“临时有事。”   “有什么事?”Asher纳闷,“难道是过去相亲?”   寒深:“我早不相亲了。”   “那你二叔的生日宴怎么办?”Asher又问,“你们关系一般,你要是不来,老爷子得以为你们关系不合了。”   寒深:“我下午飞机赶回来。”   Asher嘟哝了一声:“早上飞过去,下午飞回来,你对这个项目倒是挺上心。”   “还行,”寒深说,“没事我挂了。”   等他挂断电话抬起头,却发现季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远方。   这是季然在校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彻底搬离学校了。下午收拾东西时,突然有人敲门喊他名字。   季然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男生:“季然在吗?你的花到了。”   他怀里抱着一大捧精心搭配的花束,上面放着一张卡片,打印着四个大字:毕业快乐。   “给季然的花?”室友全都围了过来,“谁送的?同学你送给季然的?”   “我不是,”男生摇头,解释道,“我是兼职跑腿的学生。”   本校也有一些学生接单跑腿,好处是可以直接送到寝室门口,当初季然也干过这种活儿。   男生把花递给他,说:“签个字吧。”   季然有些茫然:“谁送的?”   男生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季然把花拿进寝室,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   室友1:“该不会是暗恋你的人送的吧?”   室友2:“那也太怂了吧,怎么连当面给花的勇气都没有?”   江宁:“就是,至少送花再合个影吧,找个跑腿来图什么。”   是啊,图什么呢?   花很漂亮,但季然搬家带不走。第二天上午离开宿舍时,季然把花放在了垃圾桶上,让大家有需自取。   不过他留下了那张“毕业快乐”的小卡片,季然把卡片放进书包夹层,隐隐猜出是谁送他花了。 第44章   寒深回到沪市去二叔寒文毅的生日会,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恰好错过了生日仪式。   寒文毅五十大寿举家欢庆,长子一脉却无人出席,引起了不少闲言碎语。   “早听说寒家子女不对付,之前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啊。”   “怎么会?我听说老爷子很重视家族成员,每周都安排了家宴,子孙之间也非常和睦。”   “也就老爷子一头热,听说他们内部矛盾挺深的。”   “什么矛盾?可以说给我听听吗?”一道冷清的男声传来。   那人正要解释,抬头一看却发现说话人是寒深,霎时吓得脸都白了,嗫嚅道:“寒、寒先生,我就随口一说,您别放在心上。”   寒深一席黑色礼服,漆黑的目光扫过众人,不疾不徐道:“寒家一向重视朋友和伙伴,但也请各位心怀尊重,别离间我们的关系。”   “没有没有,我们绝对没有这种意思,就随口一说而已。”嘴碎的几人脑袋几乎要埋到胸膛,直到寒深从他们跟前离开,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人第一次见寒深,好奇道:“那就是寒家的继承人?年纪轻轻就这么可怕,怪不得老寒总要选他。”   “也是个可怜的人,幼年丧父,从小被爷爷养大,还有个拖油瓶弟弟,听说他妈在外面又有了人,难咯。”   “这有什么难的?”有男人笑了起来,“我要是能继承几百亿的家产,我做梦都会笑出来。”   “少说点儿吧,别又被人家抓到了。”   “就是,而且人家母亲照顾孩子十几年,还不许人家有新生活啊?该不会你以为女人就该一辈子给你们带娃吧?”   “媳妇儿你生什么气,我又没说你……”   寒深从小就在闲言碎语中长大,他爷爷鼓励子女竞争,这些年外界有不少关于他们的谣言,编排过各种豪门争斗。   还有媒体说当年他父亲车祸是被人谋害,寒深私下调查过,但后来确定只是意外。   寒深早已免疫这些谣言,面不改色进入大厅,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苏词。   见寒深过来,苏词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我的哥,你可算来了,再不来你家人得把我吃了。”   寒深点了点头:“辛苦,情况怎么样?”   “你二叔可出了大风头,”苏词说,“他竟然开出了一块儿帝王绿翡翠,给奶奶做了手镯,又送了老爷子一块儿福寿延绵挂牌,把两位老人都哄得喜笑颜开。”   寒深:“二叔还在赌石?”   苏词笑了起来:“人家把那叫做投资呢,正经的翡翠生意。”   寒深不置可否。   苏词又说:“你别看不起,我听周管家说,老爷子昨晚把你二叔叫进书房谈了两个小时的话,也和你姑姑谈了一小时的话,你最近因为相亲和老爷子闹得不太愉快吧,当心被人挖墙脚。”   寒深沉默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   随后,寒深带着礼物去拜访二叔。   和外界猜测的不和不同,寒家虽然竞争激烈,偶有抢夺项目的情况发生,但对事不对人。他们关系虽然不算亲厚,但并没有不和,寒明毅甚至还给他做了一小块翡翠胸针。   寒深送上备好的礼物,简单寒暄后,周管家过来说老爷子请他去包房。   “爷爷。”寒深推门进来,看见寒震杰胸前挂了块儿帝王绿挂牌,应该就是他二叔送的。   寒震杰抬眸道:“见过你二叔了?”   寒深说见过了,又说自己胸前的胸针就是他送的。   寒震杰有些感慨:“年过五十,最近总算像模像样了。”   寒深:“二叔很优秀,我一直很受他照顾。”   “他什么性子我不知道?你还替他说话,”寒震杰摆了摆手,“也就最近靠谱一点,可以稍微帮我做点事。”   寒深没接话。   寒震杰又说:“听说你最近养了个男孩儿?我不管你现在怎么玩,但婚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全都处理干净,别给我搞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一套。”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寒深神情严峻地说,“他是我用心培养的心腹,虽然出生贫寒,但工作努力,有一股拼搏劲儿,未来可期。”   寒震杰也是吃过苦的人,很欣赏这种从底层爬起来的人。   他语气缓和了几分,又说:“我不管你这些事,你做好本分即可。今天顾小姐也来参加了生日会,你等会儿去找你奶奶,和人家见上一面。”   寒深沉默了一会儿,说:“爷爷,我不想相亲。”   寒震杰:“你是不是还不想结婚啊?”   寒深沉默了。   “你知道我的规矩,”寒震杰不动声色地敲打,“虽然你是我认定的继承人,但如果你不成家,集团事业不会交到你手上。”   寒深抬起头,平静的表情有一丝波动:“所以对您来说,我就只是一个继承人?”   “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寒震杰笑了笑,毫不在乎道,“你15岁就被我定为继承人,受了十几年的好处,结果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去追求自己的人生?”   寒深说:“我愿意为家族继续工作,我只是不想牺牲婚姻。”   寒震杰摩挲着胸前的帝王绿玉牌,缓缓道:“虽然我培养你花了很多精力,但你应该明白,我不是只有你一个继承人人选。在你想清楚之前,诺宁地产收购项目你别跟了,交给你二叔负责。”   寒深垂下眼眸,平静道:“我明白了,爷爷。”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怎么样?”寒深推开门,苏词便迎了上来,“老爷子跟你说了什么?”   寒深:“他把诺宁地产收购项目给了二叔。”   “什么?”苏词难以置信,“他把这么大的项目给了一个赌徒?”   寒深摇头,说:“爷爷不会完全放手,他是在借此敲打我。”   苏词愣了愣:“你跟老爷子说了什么?”   寒深:“我拒绝相亲。”   苏词:“就这?”   寒深:“我还不打算结婚。”   苏词:“哈?”   寒深又说:“也不是不想结婚,但我想找个喜欢的。”   苏词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很奇怪吗?”寒深平静道,“人人都想和喜欢的人结婚。”   苏词:“……”   “话虽没错,但我以为你不是这种耽于情爱的人。”   寒深没有接话,他曾经也以为自己不是,也以为自己会在家人的安排下和人结婚,就像家族里的所有亲戚那样。   他们在家族的庇护中成长,成年后也会用婚姻和生育巩固家族。   这种大家族里的孩子,只要不是完全的败类,都足以一生衣食无忧。就连最不受爷爷待见的寒岁,也完全没有吃过经济上的苦。   家族是一把庇护伞,封闭安全,有严格的准入门槛,只要出生在伞下,就自动享受荣华富贵。但这同时也是一张网,所有享受庇护的人,都要被编入这张网中,永远无法逃脱。   寒深出生在伞下,同时也被网罗在这片蛛网里。他曾经不觉得这有问题,还一度努力地扩大庇护伞的版图,成为这张网的血肉。   寒深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会这样下去,可突然有一天,他面前飞来了一只蝴蝶,一下就吸引了他。   他伸出触须想要触碰,可寒深也明白,一旦他抓住蝴蝶,蝴蝶就会被这张网吞没。   他停了下来,然后蝴蝶就飞远了。   寒深重新回到网上,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织网了。   毕竟,他已经见过了蝴蝶。   宴会结束后,寒深看见季然发了朋友圈。   满满当当九张图,没有和寒深的那张合影,最后一张图是鲜花,上面的卡片写着“毕业快乐”。   ·   季然已经实习了半年多,毕业更像是走流程,并没有在他心中引起太大的波动。季然拿到毕业证,很快就回到了工作的节奏中。   只是当他第二天上班时,发现寒深情绪有些不太对劲。   寒深一直是个目标明确的人,工作效率超级高,季然几乎每次见他都精力百倍。   可现在季然竟然看见他在发呆。   寒深长了一张相当俊美的脸,平时严阵以待,精英感很强。可一旦他稍微流露出一丝脆弱,就会让他带上一股文艺电影般的忧郁。哪怕他现在只是安静地看向窗外,整个人也充满了故事性,引人探究。   季然试图问过Asher,可后者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只告诉他和工作没关系。   和工作无关,那就是私事了……   季然又想起了寒深的弟弟,还有他那位强势霸道的爷爷。可季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清楚自己没有立场安慰寒深,寒深甚至都没把事情告诉他。   于是季然只得装作不知道,和平常一样认真工作。   却没想到当晚,季然收到了虎鲸的消息,说想要和他见上一面。   季然和虎鲸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面,其实已经有些不想继续这段关系了,于是委婉表示:可以改天吗?我刚出差回来工作比较忙,不确定什么时候下班。   虎鲸:我等你。   季然:可能会很晚。   虎鲸:我会等你。   季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虎鲸心情也不太好。季然不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便同意了虎鲸的邀约。   结束工作已经是晚上12点,季然和虎鲸约在了之前碰头的那家小酒馆见面,虎鲸早早就抵达了,似乎已经喝了一会儿,面前摆了好几个空酒杯。   季然在他面前坐下,虎鲸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来了。”   季然点头:“嗯,我来了。”   虎鲸又问:“要喝酒吗?”   明天还要工作,季然摇头:“我不喝。”   虎鲸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陪我坐一会儿。”   季然说好,便安静了下来。   这个点清吧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周围很安静,连音乐声也变得很小,仿佛害怕吵醒睡着的人。   季然没看手机,他觉得这种时候看手机,有些不尊重人。   但盯着虎鲸看也很不礼貌,季然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余光看到酒吧还没来得及撤走的学术分享会展板,季然找店员要了份资料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虎鲸说他喝完酒了,季然放下资料,说:“要走吗?”   虎鲸点点头,又说:“陪我散会儿步吧。”   季然和虎鲸一起离开了酒馆,他们在附近逛了一会儿,后半夜路上已经没什么人,店铺都关了,只有一栋栋古建筑在路灯下伫立。   又过了一会儿,虎鲸送季然回了住所。   这次出来就真的只是见一面,几乎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肢体动作。   有好几次季然都觉得虎鲸要说些什么,可对方都没有开口。   直到虎鲸把季然送到门口,准备离开。   “虎鲸,”季然却突然叫住了他,“你还好吗?”   虎鲸似乎有些意外,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还行。”   但没有要向季然倾诉的意思。   季然本打算直接离开了,可虎鲸深夜来找他的样子又有些可怜。季然就往前一步,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   季然不知道虎鲸遇到了什么,无法轻飘飘的说出“没关系”、“会好起来”、“都会过去的”这种话。   他只是给了虎鲸一个不太温暖的拥抱,就像是他自己遭遇困境时,也想有人能够鼓励一下自己。   虎鲸身体僵了一瞬,却一直没有抬手回抱季然,只是伸手碰了下他肩膀。   又过了一会儿,季然松开虎鲸,说自己要回去了。   虎鲸问他:“以后还能见面吗?”   季然没有立刻回答。   说实话,这段关系对季然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可或许是虎鲸现在看起来有点儿可怜,就当是照顾朋友吧,季然一时心软就同意了。   “可以,”季然说,“我有空会出来。”   “谢谢你,”虎鲸说完,又补充道,“不会太频繁。”   他也察觉到了季然对他的疏远。   季然点点头,说:“那我回家了,再见。”   虎鲸:“再见。”   季然回到家里,脱下外套才发现衣服上沾了不少酒气。   他把西装挂在门口,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寒深,想起今天在办公室看见寒深在窗前发呆,看见他脸上露出很浅的忧郁。   他还能稍微安慰一下虎鲸,却不知道寒深伤心时,又会有谁来安慰。 第45章   七月初,季然顺利转正,工作依旧是那些,但工资有了质的飞跃。   当他听到HR报出薪资时,季然几乎用了全部自制力,才让自己没有开心得笑出来。   不过工资虽然涨了,但季然根本没时间花。合成智能项目到了后半期,季然每天一睁眼就是做不完的问题。   招股书已经提交上交所受理,合成智能上市小组直接搬到沪市办公,审计、律所、投行三方人马都搬了过去,季然也被借调到了新办公室,全力负责上市工作。   这段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会议,他们就像是备战高考的学生,复习基础材料,提前总结可能会被问询的每一个问题。   和传统企业不同,AI大模型估值很高,但目前盈利还有限,这是问询关键点之一。此外还有风险披露,核心技术,企业发展方向,募集资金的用途,这些都是需要重点注意的地方。   多方人马开了一次又一次的会议,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寒深也经常参会,但他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提出疑问,探讨是否还有更好的表述方法。或者提醒一些被忽视的问题,让他们进一步查询。   当他们研究到招股书的发行人基本情况,寒深突然开口:“谁关注了合成智能的人事变动?”   季然也知道这件事,就在三天前,合成智能一初创成员离职,财经新闻写了好多稿子,还有竞争对手买黑稿,说这是企业上市危机。   Amanda开口:“我问过企业方,说他离职时签了保密协议,不影响上市工作,您不放心我再去确认一遍。”   “知道离职原因吗?”寒深说,“这种初创成员拿的都是原始股,企业上市直接财富自由,现在离职有些奇怪。”   Amanda面露菜色,有些尴尬地说:“说是感情纠纷,对方喜欢的人选择了他公司兄弟,所以一气之下离职了。”   季然:“……”   办公室里这一群打工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们工作无外乎就是追求财务自由,结果这人竟然在节骨眼儿上放弃了。   寒深倒是神色如常,平静道:“再补一份内控和专利资料,在问询时说清楚这件事。”   Amanda点头:“明白。”   谈话告一段落,AI的机械音又响了起来,一字一句地朗诵着招股书。   投行有读招股书的传统,之前还是人工朗诵,这种倒霉工作往往会落到季然这种新人身上,不过现在都交给AI语音了,能节省不少口水。   但漫长的会议依旧很耗费人精力,会议结束,季然决定喝一杯奶茶奖励自己。   季然走到茶水间门口,正好听见Asher说:“你不是说老爷子把并购项目交给了你二叔?我怎么没收到一点消息?就连你二叔都还在到处瞎忙活。”   寒深并不意外,对Asher说:“我爷爷做了大半辈子企业,就算是对我也不可能完全放权,更不可能把项目完全交给二叔。”   Ashe明白过来r:“所以他其实是在等你回心转意?”   寒深摇头:“不一定,可能也是想观察二叔是否能承担重任。”   他爷爷鼓励子女之间的良性竞争,觉得这样可以把家族做大做强。但同时也会每周设家宴,维系子孙之间的感情。   此前寒深一直在竞争中名列前茅,现在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季然听了半截,意识到他们在谈私事,冒了个头就准备离开:“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听的。”   “没事,”寒深摇头,说,“你可以听。”   季然又看了眼Asher,见对方表情正常,便进来给自己拿了杯奶茶。   寒深又说:“蛋糕不错,也可以尝尝。”   “哦。”季然点点头,捧着蛋糕在旁边吃了起来。   他们谈话还在继续,寒深又对Asher说:“你知道我爷爷的性格,他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路。”   “我看还是得你来,”Asher摇头,又说,“就算项目交给你二叔,回头估计还得你收拾烂摊子。”   寒深放下茶杯,摇头:“不一定。”   Asher:“他要是有这个能力,老爷子当年也不会让年仅15岁的你当继承人。”   寒深笑了笑,但没有解释。   他想说的其实是,他不一定会帮忙收拾烂摊子了,这是继承人要干的事。   季然虽然没离开,但他不知道寒深家里那些复杂的关系,全程听得云里雾里,过耳就忘了。   倒是离职许久的寒文喜突然约他见面,寒文喜没参与工作,季然和他只是点头之交,但毕竟是寒深表弟,还是抽空赴了约。   咖啡厅里,寒文喜说自己也想做投行,想找他要一些招股书做参考。   招股书不是机密,证监会官网就有公开资料,季然直接下载pdf发给了寒文喜。   寒文喜吞吞吐吐,又问:“有具体的案例吗?”   季然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寒文喜以为他没懂,又说:“你们最近在做合成智能吧?有这个的材料吗?”   季然这才说:“有,但不能给你,我们不能泄露IPO资料。”   “啊,这样……”寒文喜愣了下,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个规矩,那我不要了。”   季然点点头,又和他分享了一些自己找资料的网站,然后便离开了。   一个小时后,寒深看着邮箱里的照片,表情沉沉。   他叫来季然,问:“你和寒文喜见面了?”   寒深怎么知道?季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承认了。   寒深:“谈了什么?”   季然:“他找我要合成智能的资料,我没给。”   寒深没再说话,季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难道出什么事了?”   寒深把照片给他看,说:“有人向我透露你勾结寒文喜,泄露IPO机密。”   季然心头一惊,他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连忙解释:“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我只给他发了证监会的招股书模版。”   “我没有怀疑你,不然也不会直接问你,”寒深说,“叫你过来是想你帮我一个忙。”   季然眨了眨眼睛:“帮忙?”   第二天,某券商自媒体爆出一则消息,某上市IPO项目员工泄露机密,负责人震怒,即将启动大排查。与此同时,季然被寒深从总办调离,手中所有项目都被剥夺,被发配到了一个VP手下打杂。   两则消息同时出现,难免不会让人多想。   第二天上班,大家看向季然的目光都奇怪起来。   李初曜胆子大,直接问了季然:“怎么回事?Samuel怎么把你调到Amanda手下了?他愿意放你走?”   季然还在思考如何回答,何书含已经替他开了口:“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反正季然现在还在我们项目里,Julian还能留在公司,就证明他没犯大事儿。”   不对劲,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李初曜想破脑袋,却都找不出其中的异常。   直到三天后,寒深被实名举报存在违规交易,被勒令暂停所有工作。丰盛同时启动自律调查,整个总办全都遭了殃。   电脑被安装监控软件,聊天内容全部被审查,甚至鼓励内部之间互相举报。   一时间,整个公司上下人心惶惶,不幸中的万幸是季然及时调离,他虽然也被调查了,但不像寒深和Asher这样的举报名单人员,还要被禁止工作。   但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次巨大的打击,按照以往券商的经验,如果投行被证实存在违规交易,那可能会被惩罚不受理业务申请,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递交IPO项目,接近一年的努力将全部付诸东流。   虽然被摘了出来,但季然身上的压力更大了。   寒深暂停工作,寒深姑姑寒潭秋接手了项目的管控,但她不是专业做IPO的,没有保代资格,也不负责具体事务,寒深和Asher的工作自然就分到了Amanda和季然身上。   Amanda是第二位保代人,工作能力也非常出色,在她的安排下,项目平稳地进行。只是季然这边压力激增,除了处理本职工作,还要安抚企业方的情绪,甚至处理来自媒体、竞争对手的攻击。   审核时间比想象中还要漫长,他们遭到了多次询问,专项核查,又被要求修改补充各种文件。   季然忙得每天只睡4个小时,持续性睡眠不足,但他根本睡不着,他处于一种疲倦又亢奋的矛盾状态中。   其实项目组期间给他们放过一天假,但季然根本没心情休息,他心里惦记着工作,吃了午饭又去了办公室。没想到还遇见了李初曜和何书含,他们心里都惦记着项目,相视一笑,又埋头开始工作。   这种感觉就像把高考延长到一个月,他们就像应考生,高考没结束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和高考同样的还有项目难度,自从进入问询阶段,回复审核问询的困难程度激增,虽然已经提前做过排练,但也会被一些问题打得措手不及。   每当季然感觉快要坚持不下来时,他就会想起那天下午和寒深的那场谈话。   寒深把计划告诉他,又说:“接下来我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在我无法工作的这段时间,我想把一部分工作交给你,Julian,你可以吗?”   寒深看向季然的目光很慎重,很认真,让季然觉得自己足以肩负起一些东西。   季然声音有些抖:“那你会没事吗?”   “我不会有事,”寒深说,“你别怕。”   季然竭力克制自己声音的颤抖,点头道:“嗯,我不怕。”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团队里还有一位资深副总裁Amanda,许多有经验的分析师,当初的管培生也都转正可以独当一面了。   事情也确实如他们预料中一样,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季然和同事们加了无数的班,熬了无数的夜,打印了一堆又一堆的资料,终于来到了最后的上会时间。   所有人翘首以盼,等来了上市委员会公布的结果——   暂缓表决。   合成智能竞品企业新数AI,实名向监管机构提交了12封举报信,直指数据安全、专利侵权等问题。   委员会督促企业尽快解决相关问题,继续申请上会。   得知这个结果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很难看。   Amanda直接破口大骂甲方傻逼,两次都告诉他们人事变动不影响上市,结果人家直接和竞品联合大搞举报,把竞业协议当白纸,害得他们又要多工作一两个多月。   季然和他同期员工们虽然没骂人,但也相当不好受。   何书含哭了,李初曜也默默红了眼眶,就连当初说只待两个月就走的James都变得沮丧起来。   这是季然的第一个项目,他和其他新入职员工一样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希望以此证明自己,可却迎来了这样的结果。   和他同期进来的人情绪都很差,季然作为项目统筹,不敢表现得太沮丧,还在鼓励大家:“没事儿,只是暂缓表决而已,还有第二次上会呢,我们这次一定可以过会。”   工作依旧还在继续,季然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实在没忍住,躲到天台偷偷哭了一会儿。   他还以为自己这段时间进步很快,已经足够成熟了,可直到现在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个人在集体中的力量太过弱小,只能作用极小一部分东西。   季然很不喜欢这种无力感,他其实有很强的掌控欲——   他的物品永远收纳整洁,日程安排有条有理,并早早就规划好了自己的人生。   但这种掌控欲只停留在他自身,不会外延至其他人,外界评价他都是性格随和,努力又自律。但自律也是一种掌控,他渴望通过某种手段掌控事态发展,进而掌握自己的人生。   可现在他失了控。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沙漠中徒步,有人告诉他50公里的地方有水源,于是他走啊走,咬紧牙关饥渴难耐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得到奖励,可水源地又往后移了20公里。   季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无外乎就是继续走20公里去喝水。可谁能保证他走过去后,水源地不会继续后移呢?   不确定性最致命。   他又想起寒深之前说的,哪怕是最强大、控制欲最强的人,也无法完全掌控一切。   寒深早早就体会到了这种失控,他又会怎么排解这种失控感?   季然握紧手机,却没有发消息过去。寒深自己都身处困境,他不能再麻烦他了。   调查组强势入驻公司的那一幕,季然依旧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们这些下属都被反复调查,多番询问,压力非常大,更别提漩涡中心的寒深,面临的压力肯定只多不少。   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办,现在只要收拾好心情,继续走下去就行。   季然擦掉眼泪转身,却在自己身后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皮鞋。目光继续往上,是寒深久违的脸。   季然呆了呆:“您回来了?调查结束了?”   “我回来了,”寒深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季然又想起了寒深离开前,说请他帮忙的那一幕。   可他没能完成寒深的嘱托。   季然低下头,有些沮丧地说:“对不起,这次过会失败了。”   寒深摇头,说:“我已经从Amanda那里知道了经过,不必自责,不是你们的错。”   季然吸了吸鼻子,有些感动,又有些委屈。   事情发生后,他一直充当着安慰人的角色,但现在才意识到,其实他也想被人好好安抚。   季然本来已经调整好了,被寒深这么一问又有些想哭了。他努力让自己忍住眼泪,可看见许久不见的寒深,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寒深递来一张手帕,语气很温和:“别哭,把委屈说出来。”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委屈,季然已经不是那种会抱怨的孩子了,他早已学会对结果负责。   但他似乎已经习惯被寒深安慰,季然接过手帕攥在手里,说:“我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办,就是心里有点儿难受,过会儿就好了。”   看他表情不似强装镇定,寒深便没再说话,陪季然在天台上呆了一会儿。   天台的风很大,但无法吹散南方夏季空气中的潮湿。   他们只在室外呆了十几分钟,身体就开始浸出水汽,汗水和高温褪去了他们在空调房里的精英感,让人变热,变湿,逐渐接近原始的模样。   在这样湿热黏腻的空气中,季然的眼睛变得更湿了,红通通的,仿佛一眨眼就会溢出水来。   可这只是寒深的错觉,强风和烈日带走了季然身上的水汽。   然后手机震动起来,青年低头看了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客户电话,我先下去啦。”   寒深点点头,季然就接通电话往回走。   寒深目送季然远去,突然恍悟,原来季然已经不需要他安慰了。 第46章   周末,烈日当空。   丰盛几位大股东聚在一家高尔夫球场里。   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做不了激烈的运动,只能选择高尔夫。但也打不了太久,8月份正是最热的时候,在室外呆个十几分钟就大汗淋漓。   没过多久,一位老者把球棍递给球童,坐车回到了屋檐下。   “怎么就不打了?”早有人在这里休息,是另一位黄董。   “太热了,”王董摇头,喝了口矿泉水,“年纪大了,打不动了。”   黄董:“看看老寒,老当益壮。”   王董:“老寒一直好强,我是比不过咯。”   黄董看向远方的老人,缓缓眯起了眼睛:“不过他最近这件事,倒是做得有些不太地道。”   “我什么事情做得不地道了?”半个小时后,寒震杰也收杆回来吹空调了。   他打了快一个小时球,露在外面的皮肤全被晒红了,寒震杰要强,工作、运动都一直冲在最前头。可毕竟年纪上来了,虽然身体保持不错,但还是透出了浓浓的老态。   大家都是生意人,黄董也不客气了,直接就说:“我本来不想掺和你们的家事,但把家庭斗争带到丰盛,就是你这边管教不当了。”   寒震杰眯起眼睛:“把家庭斗争带到丰盛?”   王董:“你不知道吗?合成智能IPO暂缓表决了。”   寒震杰当然知道这件事,但他并不清楚这背后的原因。   黄董告诉他:“是你孙子寒文喜举报寒深,让他暂停工作,才让项目被耽搁了下来。不然以寒深的手段,竞争对手举报这种事情难不倒他。”   寒震杰的脸黑了下来。   ·   这次家宴的气氛很沉重,应该是爷爷得知了自己被举报的幕后消息。   寒深淡定地坐在椅子上,不去看大家惶恐不安的表情。   晚餐过半,爷爷突然开口:“寒深,你的调查结束了?”   寒深放下筷子,说:“结束了,我已经开始工作。”   寒震杰:“谁举报的你?”   寒深:“不清楚。”   寒震杰看向次子,冷声道:“寒明毅,你清不清楚啊?”   寒明毅一脸震惊地抬起头:“爸您怀疑我?”   寒文喜紧张得快要握不住筷子。   寒明毅哪儿还看不出来,一拍桌子道:“寒文喜,是不是你干的糊涂事?”   寒文喜磕磕绊绊:“我……我……”   “快向你大哥道歉,”寒明毅板着脸道,“我当初是让你跟着他学东西,不是让你找资料乱举报。”   “不是我,”寒文喜却突然说,“是姑姑教我的,她给我内部资料让我举报大哥。”   寒明毅看向小女。   “是我,”寒潭秋扬起下巴,面不改色,“有下属向我举报寒深违规,我只是走合法流程。现在查出来了他没问题,不是相安无事吗?”   “相安无事?知不知道你们影响了丰盛的项目?那些股东都骂到我跟前了。”寒震杰冷冷道,“我鼓励你们良性竞争,不是让你们手足相残。”   这话就说得太重了。   没人再说话,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高芷盈给寒震杰夹了一筷子菜,安抚道:“说了吃饭不谈公事,你还生这么大的气,当心又进医院。”   被发妻劝解,寒震杰神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严肃:“你以为我想生气?他们这幅样子,让我怎么把家业交给他们?”   奶奶:“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少操心,照顾好自己身体就行。”   多年夫妻,奶奶在爷爷心中分量很重。   寒震杰没再训人,只是道:“诺宁地产收购项目……”   此话一出,人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只有寒深面不改色,继续低头吃饭。   寒震杰看向寒深,见他不搭腔,主动开口:“寒深,你怎么看?”   寒深语气恭敬而冷淡:“爷爷,我最近忙上市项目,了解不多。”   寒震杰话都递到嘴边了,没想到竟然被拒绝了。他看着无能的次子和冷酷的小女,憋了一肚子气,冷冷道:“这个项目我来处理,你们谁也别打主意。”   寒明毅努力了这么久,又孝敬了帝王绿翡翠又让寒文喜拖住寒深项目,一切都进行得很好,没想到老爷子直接不松口。   他着急起来:“爸,您身体……”   寒震杰:“还死不了。”   寒明毅不敢再说话了,直到晚餐结束都无人开口。   晚饭结束寒深要走,又被寒震杰叫进了书房。   “项目你真不要?”寒震杰问他。   寒深还是那套说辞:“爷爷,我调查刚结束,还要负责合成智能的上市工作,恐怕做不好。”   寒震杰:“上市项目不是交给了你姑姑?”   寒深:“所以暂缓表决了。”   寒震杰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你母亲回国了。”   寒深没接话,他并不知晓此事。他们母子都太忙了,只在大事上沟通,不是嘘寒问暖的关系。   寒震杰又说:“她要再婚了,你知道吗?”   寒深:“听说过。”   上次春节寒深出国,和母亲及她男友见过一面,对方是个大提琴手,供职于欧洲一知名乐团。那次见面时,被困于家庭琐事的母亲,罕见地流露出甜蜜幸福的表情。   母亲在海外独自照顾寒岁,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作为儿子,寒深很高兴看见她展开新生活。   寒震杰却缓缓开口:“可她是我们寒家的媳妇,我们又不是养不起她。”   寒深沉默片刻,说:“爷爷,我父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寒震杰:“但她终究是寒家媳妇,既然进了族谱,断然没有再嫁出去的道理。”   寒深呼吸沉了沉,他觉察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果不其然,下一刻寒震杰就说:“我也不是不体谅你母亲的辛苦,如果你愿意听我安排,那你母亲可以风光再婚,寒岁当年的事情也可以一笔勾销。”   爷爷在威胁他。   寒深心中一片冰冷,却是面不改色:“寒岁当年根本就没有错。”   “如果不是他,你父亲又怎么会死?”寒震杰闭上眼,衰老的脸上浮现出哀痛的神情,“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失去我最出色的儿子了……”   寒深神情紧绷,默不作声。   寒震杰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已经快80岁了,还在为集团里的事务操劳,你奶奶天天让我休息,你以为我不想退休享清福?可你们一个个这样子,我怎么放心把企业交给你们?”   “爷爷,”寒深脩然抬眼,克制的皮肉下浮现出冷酷的锐利,“您之所以还没有退休,难道不是因为您不愿意放手吗?”   寒震杰脸色瞬间就变了。   过去他一直扮演严厉慈爱的大家长角色,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的反驳。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寒深,被气得浑身都在抖:“你……你……”   寒深却没再看他震惊的表情,后退半步,礼貌而疏离地说:“爷爷,我还有工作先走了,下次再来探望您。”   告别爷爷,寒深又下楼和奶奶告辞,还逗了逗奶奶养的大橘猫。   临别前,奶奶拉着他的手说:“你爷爷那个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还犟得像头牛。他说话难听,但心里是为你们这些小辈好,那些话你别放在心里,受了什么委屈跟奶奶说,奶奶帮你骂他。”   寒深握住她的手,神情一如既往地温和:“我知道的奶奶,爷爷的话我有分寸。”   “你明白就好,”奶奶面露欣慰,“我们年纪也大了,也不求什么,就希望你们这些小辈能好好儿的。”   长辈都希望孩子好好的。   可他们口中的好,却不一定是孩子想要的。   这些话寒深没有说出口,他从小受爷爷奶奶抚养,享有许多特权,再说这种话就太不识抬举了。   告别奶奶,寒深离开寒家老宅,又收到了母亲姜舒晴的电话:“我刚落地,方便谈谈吗?”   “可以,”寒深说,“我正好吃完饭,开车过来接您。”   “不用,”姜舒晴说,“没通知你就是怕你折腾,一来一回耽搁时间,我打车过来就行。”   母亲一向独立,寒深便没再坚持,先回家等她。   姜舒晴打车过来,开门第一句话就是:“我要结婚了。”   “我听爷爷说了,”寒深接过行李,是真心替她高兴,“恭喜你。”   做了人几十年儿媳妇儿,姜舒晴早已摸透了公公婆婆的性子,眯起眼睛问:“老爷子和你说了什么?”   寒深沉默两秒,却是转移了话题:“长途跋涉一定累了,我先带您去休息吧。”   姜舒晴直视他眼睛:“寒深,我在和你说正事。”   寒深这才开口,语气平静道:“爷爷没说什么,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你的婚事。”   这也正常,但姜舒晴不太放心,又说:“我不想评价老爷子的为人,但你也领教过他的霸道与强势。如果他真和你说了什么,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寒深垂下眼眸,说:“我知道的。”   姜舒晴点点头,又道:“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我们虽然是家人,但也是独立的个体。这些年我和寒岁在国外过得很好,你不需要再为我们做些什么。”   不需要他做些什么,因为她已经有了关系更亲密的人。   寒深垂下眼眸,按奈下心中浅淡的苦涩。   他本就长得极好,现在低下头颅,隐隐透出几分和姜舒晴一脉相承的柔软和脆弱。   姜舒晴有些心软,又说:“寒岁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一套自己固定的行为模式,最讨厌变化,也不喜欢交朋友。就算你真把他接回来,他也习惯不了这种生活。”   寒深又想起了小时候的寒岁,汽车、飞机这些对正常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工具,对他来说就仿佛一只可怕的怪兽。   他连去幼儿园上学都不敢,却在小小年纪就乘车坐飞机,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寒深闭上眼,神情痛苦道:“我不该让爷爷送他出国。”   姜舒晴摇头:“你当时还那么小,自己也受了重伤,你能决定什么?”   当时姜舒晴虽然很痛苦,也曾经一度怨恨过老爷子。但这么多年过去,这些埋怨也逐渐淡了。   对于姜舒晴来说,丈夫死后能离开这个大家族在海外生活,反倒是一种难得的自由。   而且寒岁太过特殊,留在大家庭里反而会被当成怪人,还不如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自由。   可寒深却一直觉得这是他的责任,一直在责怪自己当初没有保护好父亲,又让爷爷把弟弟母亲送出了国。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也依旧千方百计想把寒岁接回来。   但其实母亲和弟弟都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过去。   这是孝心,却也是一份沉重的负担。   “我知道老爷子一直用这件事拿捏你,但这对我和寒岁来说都不算什么,我们不需要你保护。你结不结婚我不管,要不要继承家业我也无所谓。但唯独有一点——”   姜舒晴抬头看向寒深,她其实不想说这么重的话,可她不说重话,寒深只会把自己一直囚禁在过去。   丈夫去世后,公公留下了已经初露锋芒的长子,决意把他作为继承人培养。   寒震杰是出了名的严厉与强势,再加上中间隔了一辈,对于继承人的培养难免急躁而苛求。   但寒深全程没有过任何埋怨,而且比大家想象中还要优秀,一路学业畅通,小小年纪就辅助寒震杰做出了多项重大决定。   那段时间姜舒晴带着寒岁在海外独居,却也经常能从各方人口中听见寒深的消息,以及各种优秀事迹。   寒震杰留下寒深作为继承人培养,同时也是一种精神慰藉。一个快速成长的孩子,能给垂暮之人带来巨大的希望与疗愈。如果没有寒深留下,她公公婆婆估计也不会这么快走出丧子的阴影。   作为母亲,她心疼他成绩背后的努力,可偏偏寒深每次见面都是报喜不报忧。   他从不在她面前展露脆弱。   问多了也遭人烦,成年后寒深性格越发内敛,有时候连她都看不出儿子的情绪了。   再加上寒岁情况特殊,她这些年大部分时间和感情都分给了弟弟,对于这个长子,她是既骄傲又觉亏欠。   “寒深,你不欠我们的,”姜舒晴抬头看向寒深,一字一句道,“别以为我们好的名义擅自牺牲,我和寒岁都不会感激你。” 第47章   周一早上,季然提着早餐来到新办公室。   他已经搬过来一个多月了,好在这里离他家距离近,依旧可以步行抵达。   季然一般是第一个到的,他习惯边吃早餐边处理前往夜积攒的消息,基本等他吃完早饭,再收拾好会议室,其他人才会陆续抵达。   不料今天办公室里已经有人了,寒深坐在之前寒潭秋的位置里,手下传出敲击键盘的声音。   季然有些意外:“您这么早就过来了?”   寒深:“事情有点多,我先过来处理。”   季然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说:“猜您可能会需要,我昨天把招股书和举报信发您邮箱了,还有最新版的财务数据。”   刚入职的季然像只小乌龟,寒深戳一下才会动一下,不到一年,就已经可以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收到了。”寒深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季然点点头,见寒深没有别的吩咐,就回到工位开始吃早餐。   新办公室只有一个大会议室,所有人都是挤在一个地方办公。季然低头喝了口咖啡,就看见寒深正在看他。   季然突然有些心虚,想藏起咖啡又觉得没必要,于是解释:“我就早上喝一杯。”   寒深说:“我没说你。”   “哦。”季然莫名有些尴尬,又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他都被寒深管怕了,但不被寒深管着,又觉得心头不安。   就像寒深被调查的这个月,虽然办公室里的大家都很可靠,但季然还是会感到惴惴不安。直到现在寒深回来,季然才明显踏实下来,连棘手的项目也不再可怕了。   季然拿起一块三明治,又听寒深说:“合成智能的项目你不用太紧张。”   见他要谈公事,季然就把三明治重新放了回去。   寒深却说:“不影响,你吃。”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问:“您吃了吗?要不要吃一点儿?”   说完,他把剩下那半连同包装递给了寒深。   寒深说谢谢,低头咬了口三明治,又说:“虽然项目初次上会没能通过,我们也接到了举报信,但企业的持续经营能力、财务和内控都有优势,只要针对解决举报信上的问题就可以。”   季然点头:“嗯,我明白的。”   刚开始他也六神无主,但现在清楚背后的逻辑,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   合成智能本身就优质企业,哪怕在全球范围内都是行业翘楚,目前估值已经有几百亿。这样优秀的企业,就算不在A股上市,也会到港股或者北交所。股市之间也有竞争,上交所不可能放走这个香馍馍。   所以当初接到举报,委员会给出的指令是:督促企业尽快解决相关问题,继续申请上会。   上午10点,寒深组织大家开了一场会,针对性解决举报信涉及的多项问题。   大团队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除了寒深这个leader,其余骨干也可以独当一面。   大家分成几组同时工作,季然和寒深一组,和合成智能的人一起去处理最关键的专利侵权问题。   这件事其实也不复杂,合成智能早期是一个非盈利组织,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凑到一起写了个语言模型,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聊天自动回复对话。   现在这样的AI已经烂大街,但在当年看还是个新奇事,一下就在社交媒体出圈了。   当时就有投资人要收购他们,但几个创始人不愿意,本来就是写着玩的东西,谈挣钱多寒碜,还是给大家免费玩。   没想到项目越做越大,这个AI越来越聪明,因为用户太多服务器也有压力。   几个创始人合计了一下,觉得还是得搞个团队才行。有团队那就得吃喝拉撒,给员工发工资,最后还是注册了一个公司,又接受了一笔天使投资,这才走上正轨。   项目越做越大,涉及的内容也越来越多,在法务的建议下,他们也申请了一些专利。   但早期代码都是大家一起写的,早分不清谁跟谁了。却没想到在那堆屎山一样的基层代码下,有一条指令至今依旧在发挥作用。   就在合成智能上市前夕,一边缘初创成员因感情问题离职,离职就算了,可他偏偏去申请了一个专利。   新数AI得知这一消息,直接举报合成智能专利侵权。   他们现在就是要去解决这件事。   这趟出差非常折腾,他们坐了2个小时飞机,又换乘2小时动车,现在所有人挤在一辆七座商务车里,根据查到的消息前往目的地。   商务车行驶在幽静的峡谷中,两岸都是高耸入云的山体,中间一条河流蜿蜒而过,非常偏僻,对向鲜有车辆驶过。   “这人也真会躲,”企业的人抱怨起来,“说是离职回老家,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躲到这里恶心我们。”   另一人接话:“这地方有点儿渗人啊,开了这么久,一个人也没有。”   有人心态好,苦中作乐:“风景不错,就当旅游了。”   虽然出发前就已经开会谈好了应对方法,但同行企业高管依旧有些紧张,又问寒深:“对方会答应把专利卖给我们吗?”   寒深说:“请放心,我们会处理好。”   高管又问:“真的要买吗?那我们不是白亏了几百万?我听法务说还有别的方法。”   这种事情寒深开会时就说过了,也和企业达成了共识,所以大家才会来这里出差。   季然怕寒深被问烦,主动开口解释:“当然还有别的方法,比如说证明这项专利并非他独创,你们没有侵权。又或者是想办法证明对方专利无效,那自然也不存在侵权行为。”   “但这些操作都需要时间,如果贵司及早告知,我们还能妥善处理,但现在已经太晚了,以合成智能的估算市值和研发进度,晚一天上市都是巨大损失,直接购买效率最高。”   高管有些尴尬,毕竟涉及私事,谁愿意把这摆到台面上让其他人看笑话?   所以他们当时没说,觉得不会出事,没想到就出了事。   季然倒是比较心平气和,毕竟他和同事们得知此事时,就已经把这些人全都骂了一遍。   高管没再吭声,毕竟他们来到这里,就说明公司已经接受了这个处理方法,他也是想寻个心理安慰而已。   听季然这么说,他也不再犹豫,妥协道:“那行吧,你们是专业的。”   季然又说:“好事多磨,市场和监管都清楚贵司的发展前景,这点儿困难不算什么。而且这次寒总亲自出马,肯定能解决问题。”   寒深的能力他们都清楚,高管点点头,连心里的那一丁点儿不平也消失了。   寒深看向季然,后者坐在他旁边靠窗一侧,正低头核查稍后要用的资料。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庞大的山体在峡谷投下一道幽深的阴影,给季然冷白的脸染上一层朦胧。   时间真的很短,季然入职也就不到一年,身上早已看不见当初的青涩,轻易就化解了高管心中的不平。   寒深突然想起父亲过世那一年,自己被爷爷教养的时候。   他当时只有15岁,已经开始接触公司事务,辅助爷爷做出决策。   那时他对于继承人身份还没有多少认同,甚至有些埋怨爷爷把母亲和弟弟送出国。但他早已习惯了什么都要做到满分,所以越发争气,事事都要做到最好。   那是寒深成长最快的阶段,一边申请国外大学,一边学习公司里的各项事务,连身高都蹿得非常猛。   他当时住在老宅,奶奶总会等他回家,偶尔还会在他面前抹眼泪,说还好你争气,还好老天爷还留下了你。   当时寒深还不太能理解这番话的含义,以为奶奶只是透过他想起了父亲。直到现在寒深才明白,那是奶奶看见他长大,心感慰藉。   逝者已逝,但活着的人还在成长。   草木萌芽,花开果落,孩童长大,人会被这些变化打动,日复一日,也就继续活下去了。   当初寒深帮助季然,并没有想过索取回报,他不是挟恩图报的人。而且他给出的帮助太过于微不足道,一些粗浅的对话,以及不足挂齿的经济援助,早在给予当下,就收获了属于自己的回报。   季然靠着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资源,见风就长,他顺利地融入了职场,并且逐渐形成自己的行事风格。   和寒深强势严厉的工作风格截然不同,职场里的季然更像是一个倡导者。   或许是因为管理项目需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再加上他拥有强大的共情能力,这让季然能很好地感知他人情绪,化解团队中各种潜在的矛盾和问题。   他说话依旧轻声细语,却不再怯懦,而是温和且有力。   季然不是领头羊,他更像是幕后的一只手,能够潜移默化地,让事情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寒深没有教过他这些。   这是他性格中本身具有的天赋,只是除掉了曾经的犹豫,彷徨,内耗,不自信。现在的季然已经不再需要外界的认可,他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行事风格,甚至可以反过来影响他人。   就像是放烟花,烟花就在那里,寒深只是一个点火人。   他只给了一小簇火星,季然就越飞越高,在空中变得绚烂无比。   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别的点火人。   每当想到这里,寒深就会觉得遗憾无比。   他们曾经那么亲密地交谈,拥抱,交付真心。   可这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   季然本身的特质还在持续发展,再继续下去,几乎已经看不见他曾经留下的痕迹。   就连这车上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除了他以外,无人知晓他们有过一段那样的曾经。   寒深在黑暗中闭上眼,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遗憾。   “啪嗒,啪嗒——”   车辆突然颠了起来,打断了寒深的思绪。   他睁开眼睛,没过多久又听见“嘭”的一声响,车也跟着滑了出去。   司机有经验及时控住了车,但季然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到了窗户上。   季然坐直身体,听见有人问:“怎么回事?扎胎了?”   司机:“好像是压到了东西。”   车速明显缓了下来,没过多久,直接停在了路中间。   又有人问:“怎么停车了?”   司机:“路上有人。”   黑漆漆的哪里来人?季然眯着眼睛看向窗外,突然间“砰”的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玩意儿就砸了下来。   玻璃没碎,但季然被吓得不轻,寒深过来往玻璃外看了眼,说:“有人。”   季然躲在他臂弯往外看去,在夜色中看见几道模糊的身影,这些人目光凶狠,看起来像是流氓地痞。   他们为什么要拦车?   季然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砰”“砰”几声,车前挡风玻璃被砸了几下,出现了蛛网一样的裂痕。   司机是个退伍军人,表情还算镇定,回头问车内领导:“怎么办?”   “别下车,”寒深一把护住季然脑袋,沉声道,“直接开过去。”   司机说好,可不知是紧张还是车被打坏了,短短几秒车就熄了两次火。好不容易终于打上火,又是“砰”的一声响,挡风玻璃碎了。   这一瞬,车内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走不掉了。   季然甚至没明白冲突是什么时候爆发的,他被寒深安排打电话报警,刚对警察说明情况和方位,抬起头时就发现双方人马已经打成一团了。   季然吓得脖子一缩,背着书包随时准备跑路。   他打架不行,但练了大半年跑步,没几个人能追上他。   为了防止被索敌,车里的灯全部熄灭,连大灯都关了,只有外面马路上闪过几道亮光。季然不知战况,刚冒了个头,就被寒深按着脑袋推了回来。   “咚”的一声响,寒深还有空踹飞一个进攻的混混。   季然在黑暗中抬起头,看见寒深背对着他把守车门,右手握着不知从哪里抢来的钢管,小臂肌肉紧实,季然第一次从这张清贵的脸上看见凶悍的表情。   情况比季然想象中要好一些,寒深很能打,司机是退伍军人,后排一律所哥们儿练过拳击,三人守着车门,没人能近身。   季然乖乖躲在车内等待救援,顺便安慰和他同样弱鸡的同事。   “没事,他们这么厉害,坏人肯定进不来,而且我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   “砰!”   他话还没说完,头顶车窗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些人正面无法突破,竟然绕到后排攻击他们!   靠,这些人真的疯了吧。   季然和同事连忙跑到车门处,车窗玻璃摇摇欲坠,车内已经不安全了,还不如去外面拼一把。   有同事撩起衣袖冲了出去,季然对自己的战斗水平有着清晰认知,他没敢冒头,又不敢在寒深旁边束手束脚,机灵地跑到了战斗外圈。   他这个位置选得很好,前方有一颗大石头挡着,后面是一片沿河空地,就算真被人发现,也可以立刻逃跑。   季然本打算一直躲到警察过来,直到他看见寒深身后闪过一抹银光,一个混混举着西瓜刀就要砍下。   季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那一瞬,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寒深不能出事,他要是出事,这个项目真的要黄了。   等季然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上去。   “寒深!躲开!”季然一边跑一边大喊。   寒深一脚踢飞眼前的混混,又侧身躲过右方的棍子,却已经来不及躲开身后的刀。   季然却已张开双臂,像小鹰一样扑向了寒深——   西瓜刀直接砍在季然后背,周围很吵,季然却清晰地听见了屏幕破碎的声音。   “啊!!!”季然霎时尖叫出声。   寒深回头,看见了令他肝胆俱颤的一幕。   季然张开孱弱的身体挡在他面前,西瓜刀陷入他的身体,令他发出痛苦的叫喊声。   寒深大脑空白了一瞬,身体却没有任何停顿,他伸手抱住季然,同时一把抢过歹徒手里的西瓜刀,然后一脚把人踹飞了出去。   “咚!”的一声响,袭击者飞出去重重砸到地上,似乎是被踹断了肋骨,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杀红了眼的混混们正要冲上来报仇,就看见寒深握着长刀挡在季然面前,面露凶光:“谁允许你们欺负我的人!”   夜色中,原本清隽优雅的男人,此刻表情恐怖得仿佛能立刻砍死所有人。   十几号混混围成一圈,竟无人敢上前。   僵持之际,远方的公路上传来警笛声,混混们对视一眼,转头隐没在了茂密山体里。   “警察来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声,紧绷的人们终于松了口气。   寒深终于从巨大的愤怒中回过神来,他放下西瓜刀,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青年,连声音都在颤抖:“季然,你还好吗?”   他愤怒得浑身紧绷,双手却不敢用一点儿力,因为害怕弄疼季然的伤口。   本来有人想过来看看,却被寒深的表情定在了原地。   刚才以一敌十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双目赤红地垂着头,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愤怒。   不想让季然身体承受太多压力,寒深抱着他放到一旁,声音颤抖地说:“你别怕,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啊啊啊气死我了!”季然却翻身从地上坐了起来,很大声地说,“可恶,我ipad屏幕肯定被砍碎了!!”   寒深动作有片刻停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季然却已经放下书包,开始低头检查自己的电子产品,动作灵活得要命。   寒深看了半响,艰难挤出一句:“你没事?”   “有事,”季然捧着ipad,看着破碎的屏幕几乎快哭了出来,“我ipad被弄坏了!”   寒深却仿佛没听见,双目牢牢锁定季然身体,又问:“你有没有受伤?”   “受伤?”季然摇了摇头,中气十足地说,“没有,书包挡着呢,但是我的ipad坏了……唔……”   剩下的话季然没来得及说出口,寒深往前一步,用力抱紧了他的身体。 第48章   太紧了,季然被寒深抱在怀里,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寒深强壮有力的双臂牢牢抱着季然,让他根本动不了一丁点儿,季然甚至无法大口呼吸。   因为他一吸气,鼓起的胸腔就会贴紧寒深胸膛,带来无比强烈的挤压感。   季然稍微有些尴尬,正想让寒深松手,却发现寒深正在颤抖,心跳变得无比急促。   他在害怕吗?   “老板?”季然从寒深怀里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寒深,后者就一把按住他脑袋,把季然的脸按进了自己胸膛里。   西装早在刚才打架时就散开了,季然的脸隔着薄薄的衬衣埋进寒深胸肌,甚至能闻到他皮肤散发的气息。   寒深身体又热又烫,渐渐烧红了季然的脸。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有过这样的身体接触了……   季然红着脸推了一下,寒深却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力气之大,勒得季然骨头都开始疼。   “疼……”季然叫了出来,因为脸颊埋在寒深胸膛,于是声音断断续续,“您轻一点儿……”   寒深稍微松开了双臂,却没有完全将季然放开。   警笛声响彻峡谷,季然听见寒深问他,声音比平时都要低哑:“刚才为什么要冲过来?”   季然没想那么多,老实交代:“我不过来您会受伤啊,现在项目到了关键时期,您不能出事。”   寒深听完后沉默了下来,他双手用力地按着季然身体,呼吸很沉,声音却很轻,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我很感激你的施救,但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季然:“我背着电脑呢。”   如果赤手空拳他肯定也会犹豫,但他书包是尼龙布,里面又装了电脑和平板,完全可以阻挡绝大部分攻击。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虽然书包被划烂,平板屏幕也碎了,但电脑还好好儿的,他自己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那也不许。”寒深却变得严厉起来,强势又霸道地说,“这次只是你运气好,万一对方用别的武器,或者力道很大,你依然会受伤。”   季然又不是什么笨蛋,当然知道要保护自己。他没和寒深犟,乖乖点头:“哦,我知道了。”   他回答得太过轻易,反而让寒深心惊。   季然这种性格,乖的时候是真的乖,但固执的时候也是真的固执。   “季然,答应我,”寒深有些不安地握着季然双肩,“向我保证,以后不要让自己身处险境。”   寒深极少如此严肃地向他索要什么,季然点头道:“嗯,我向您保证。”   得到保证的寒深依旧烦躁不已,心中那股沉郁迟迟挥之不去。   季然明明好好地回应了他,也认真地向他做出了保证。   可他依旧不满意。   寒深又想起自己看见季然向他扑来时的肝胆俱裂,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彻底失去季然。   寒深看似拥有很多,但真正能掌控的其实很少。   爷爷把他当继承人,母亲有了未婚夫,弟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季然是他唯一可以拥有的,或者说,他差一点儿就能彻底拥有季然了。   那是一段完全排他,只属于他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感情。   当初退回到安全距离时,他本以为这段感情会逐渐淡化,然后彻底散去。   可寒深低估了自己对季然的渴望。   他往心脏上缠了一层又一层锁链,却依旧无法镇压住那股可怕的躁动。   寒深沉沉地看着季然,绅士的皮肉之下,滋生出了恐怖的占有欲。   不行。   不能让季然一个人。   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一旦没有他,季然就会把自己弄得破破烂烂,狼狈不已。   他不能放手。   也不能把季然交到别人手里。   毕竟季然没有他,根本就活不下去。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灯光交替照亮他们的身体,显得氛围有些诡谲和奇异。   很短暂的一瞬,季然突然觉得眼前的寒深变得非常陌生,甚至有些吓人。   可他很快就发现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当警察朝他们跑来时,寒深就已经松开季然,大步朝着警察走去。   警方介入调查,他们从被踢断肋骨的混混入手,当晚就查出了这些人的背景。   都是村镇里的混子,大哥蹲过大牢,小弟只混到初中毕业,拿钱办事在路上堵他们。   只收了20万,就足以买他们这一车人的命。   得知这个结果时,连季然都忍不住笑了。   他们这些人身上随便一块表都不止20万,竟然为了这点钱就差点儿丢了命。   但他也明白,偏远山区就是这样,太穷,也太苦了,所以他当初才会拼了命的读出来。   得到消息,警方连夜出发抓捕犯人,季然他们也离开警局等候消息。   此时已经是12点,距离目的地还有2个小时车程。但是他们车被砸烂了,想走也走不成,但不去吧,又怕当事人跑了,他们当初查到这个地点也费了不少力气。   所有人都看向了寒深,有人问:“怎么办?要赶过去吗?”   “休息一晚,”寒深说,“明早出发。”   季然有些不放心:“不怕人跑了吗?”   寒深摇头,说:“睡吧,我有数。”   寒深说有数,那就是真的有办法。   季然不再操心,和大家一起在政府招待所开了房间休息。   洗漱完毕,季然躺在床上却完全睡不着,脑袋里跟放电影一样,不停地回放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想的最多的,还是混混举着西瓜刀砍寒深的那一幕。   季然在被窝里握紧双拳,依旧会感到强烈的愤怒。   你知不知道这是谁?你他妈的怎么敢砍寒深,我要你偿命!   那是季然第一次体会到肾上腺素上头的感觉。   理智早就没有了,他变得像是一头野兽,大脑空白地冲了上去。   事后寒深问他为什么要冲上来时,季然其实说了谎,或者美化了自己的动机。什么项目到了关键时期,寒深不能出事,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当时只感到愤怒,完全被冲动驱使,变得完全不像是他自己。   但也还好他挡了这一下,虽然损失了一个iPad,但至少寒深没事。   季然终于放心下来,渐渐松开双手,睡了过去。   惦记着第二天的工作,季然早早就起了床,他以为今天会有一场硬仗,打开工作群却发现,事情已经解决了。   客户在群里发了一长串消息,全是对寒深的溢美之词。   季然:……?   解决了?怎么办的?   他又爬楼翻看聊天记录,才发现凌晨4点寒深在群里宣布专利已购入。   一个小时后,寒深又同步了警方通知,说昨晚堵他们车的人全部落网,还供出了背后的买凶人,是那位离职创始人的亲戚,但继续调查下去,显然和他本人脱不了干系。   得知这一消息,季然是既佩服又感慨。   寒深办事太利落了,对别人严厉,对自己更是不留情。   季然下楼吃早餐,正好看见寒深从外面回来。这人熬了个通宵却不见丝毫疲态,简直就是天选工作狂。   季然张了张嘴,问:“结束了?”   寒深点头,说:“剩下的我派人过来处理。”   季然有些埋怨:“怎么不叫我?”   他在床上呼呼大睡,寒深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好了。   “不差你一个,”寒深说,“陪我吃个早饭吧。”   季然点点头,和寒深一起去了餐厅。   招待所早餐很普通,季然没什么胃口,寒深倒是吃了一大堆。   他食量一直很大,吃得多,消耗快,所以精力充沛,生命力旺盛。   为什么没叫他?因为他一直睡不醒,熬不了夜,跟不上寒深这种疯狂的工作节奏。   想到这里,季然低下头多喝了一碗粥,他也想变得更加有能力。   吃完饭,季然问寒深要不要休息,寒深摇头,说车已经到了门口,他们吃完饭就回去。   季然没再说话,抱着破烂的书包上了车。   有媒体跟车采访,等季然晚上回家,稿子已经发了出来。   稿子没什么问题,寒深亲自联系的媒体,又是在为上市工作造势,很细致地描述出了前因后果。砸车部分写得惊险又刺激,还引用行车记录仪画面增加真实性。   其中赫然就有季然朝寒深扑过去的那一幕。   季然有点儿想死。   太傻了。   而且他姿势好丑,表情狰狞得要命。   第二天季然上班,同事们也在说这件事。   “你也太猛了,当时竟然直接就飞了过去。”   “我要是寒总,我肯定当场就感动哭了。”   “那可不,有多少人能给你舍命挡刀啊?”   “没有那么夸张,”季然连忙摇头,解释道,“我当时背着书包呢,电脑帮我挡住了。”   人们又来看他的战损iPad,还有人建议把iPad供在公司,这可是这一项目的大功臣。   季然:“……”   他本来还打算拿去换购来着,就是不知道坏成这样,官方还收不收。   不过季然没有困扰太久,因为寒深直接给了他一个新的,战损iPad光荣退役。   他书包也被砍坏了,还要买个新的。恰好江宁过来找他,季然就让江宁陪他去买个新书包。   “你们这工作也太惊险了,怎么还要给人挡刀?”公司门口,江宁和季然碰头,也在替他打抱不平。   季然说:“小概率事件,这次只是意外。”   江宁又看向季然:“你没受伤吧?”   季然说没有,江宁却不放心,双手在季然身上摸来摸去。   季然怕痒,连忙往身后缩了一下,不小心踩了身后的人一脚。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季然抓住蠢蠢欲动的江宁,转身和对方道歉。   却没想到撞到的人是寒深。   季然更不好意思了,寒深倒是表情如常,只是说:“下班了?”   季然摇头,说只是下来吃个晚饭,等会儿还要上去工作。   季然把这当成了老板对下属的质问,但他其实只是寒暄。   寒深本来想解释,但又觉得没必要,点头说:“辛苦了。”   寒深又和江宁打了个招呼,江宁应了一声,莫名有些心虚。   季然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怎么了?”   看着寒深远去的背影,江宁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摇头:“没什么。”   季然背对着出口看不见,但江宁却看得清清楚楚,寒深是故意走到季然身后的,仿佛是刻意过来打断他们的玩闹。   ·   寒深离开公司,驱车回了寒家老宅。   今天不是家宴的日子,管家对他的到访感到非常意外,又连忙让厨师准备晚餐,寒深却说自己不吃饭,拿着公文包去了爷爷书房里。   寒震杰打拼下了集团半壁江山,性格好强,脾气也犟。快80岁的人了,还戴着老花眼镜在灯下看工作资料。   他不习惯数字化办公,都是让秘书给他打印文件,文件字号比平常要大,寒震杰捏着笔一字一句看过去,没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莫名显得有些可悲。   寒深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这才出声:“爷爷。”   “你怎么过来了?”寒震杰从文件里抬起头,又说,“新闻说你出差遇到危险,有没有受伤?”   “没有,”寒深说,“我过来是要向您禀报一件事。”   寒震杰取下眼镜捏在手里:“什么事?”   寒深没说话,他走到寒震杰面前,双膝一弯,竟是直接跪在了寒震杰面前。   寒震杰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幕,身体仿佛雕塑般凝固,只有手中眼镜发出轻微的颤抖。   寒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摞摞文件,说:“这是我名下的股票,公司,房产,理财账户。我现在自愿交出,您可以决定过户给任何人。”   这是他最骄傲的孙子,亲手养育的继承人,参与集团众多决策的领导者。   现在却以这样一幅样子跪在他面前。   寒震杰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你这是什么意思?”   寒深向他磕头,又说:“我很感谢爷爷您对我的培养,但很抱歉,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我自愿归还我获得的一切。”   寒震杰双手猛地收紧,仿佛虬结的老树根抓住手中的文件:“你、你当真不要?可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和女人结婚,替寒家开枝散叶,”寒深抬头看向寒震杰,一字一句,“爷爷,我喜欢男人。” 第49章   高芷盈在院子里种花,收到管家消息就赶了回来,却没想到还是没赶上,寒深来去匆匆,连口水都没喝就离开了。   高芷盈走到书房,问寒震杰:“小深回来有什么事?”   寒震杰却只是呆呆坐在椅子上,疲态尽显,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二人做了大半辈子夫妻,高芷盈也极少见强势的丈夫露出这样的神情。她走到桌前,拿起上面的资料。   寒震杰终于开口:“他刚才向我下跪了。”   高芷盈愣了愣,又听寒震杰说:“寒深那么骄傲,除了父亲去世守灵,这辈子再也没跪过谁。”   寒震杰虽然严厉,但不会在人格上打压子女。   他们教育子女自尊自爱,自重自强。寒家子女众多,竞争激烈,但无一人卑躬屈膝,曲意逢迎。除了家族的基本传承,大家想得到什么,全是各凭本事。   寒深更是竞争中的佼佼者,骨子里就带着骄傲自信。   可现在,这么骄傲的人却在他面前下了跪。   那是因为他所求的,是比家族继承和他的尊严,还要贵重的东西。   寒震杰闭上眼,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他强势了大半辈子,习惯性掌控一切,却第一次感到如此深刻的无力感。   桌上这些资料高芷盈越看越心惊,又问寒震杰:“他为什么要把这些财产交出来?”   寒震杰睁开眼睛,神情复杂地说:“他说自己喜欢男人,不能结婚,不能继续做集团继承人。”   “那也用不着这样啊!”高芷盈叫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什么事情不能商量?非得做到这种程度?”   寒震杰沉默半响,缓缓说道:“或许,是我们看低了他的决心。”   ·   最近季然发现,寒深出现在办公室的情况明显多了起来,除了上市项目外,他还让Asher把其他工作送过来处理,直接把这边当了办公地点。   或许是因为有寒深坐镇,团队里的大家都安心了许多。   在这样的氛围下,举报相关问题也一一解决,很快就到了二次上会时间。   终于在九月底,上市委员会报送材料至证监会注册,随后证监会官网显示,合成智能首发二次上会通过表决。   成功了。   至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辛苦一年的项目,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   晚上客户定了庆功宴,季然结束工作和同事们一同前往。同行的都是同一批入职的管培生,这又是他们参加的第一个项目,难免感触良多,落座后嘴巴就没有停。   “终于过了,不然我真的要哭了。”   “我恨,一来就遇到这么困难的项目!”   “太不容易了,我高考时都没这么拼过。”   “大家都辛苦了,”李初曜举杯,“来,咱们走一个。”   季然也举手和大家碰杯,因为开心,他今天也愿意喝酒。   喝了一轮,李初曜拍了拍季然肩膀,说:“等会儿我们去给S哥敬酒,一起呗。”   季然没反应过来:“S哥?”   李初曜笑:“寒深总啊。”   季然:“……”   这外号取得。   “我外号取得好吧,”李初曜说,“多亲切好记,也非常符合寒总的气质,他一看就是个S。”   “噗——”   季然一口水呛进了喉咙里。   不远处,寒深和大老板们坐在一桌,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抬眼看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禁欲的黑西装,五官俊美,气场强势,倒是真有几分那样的气质。   季然又想起李初曜说他S,涨得满脸通红,咳得更厉害了。   “要不要这么惊讶?”李初曜一边抬手帮他顺气,一边说,“开个玩笑而已,你也太纯了吧。”   “不是纯不纯的问题,”季然终于缓过神来,满脸通红地说,“你敢这么叫老板,你也不怕他骂你。”   “我这算什么,”李初曜抬了抬下巴,说,“喏,你看那边,有的是人比我更过分。”   季然抬头看去,发现合成智能一位女公关正缠着寒深聊天。   她穿着一袭紧身红裙,借着说话,身体很自然地靠近寒深:“深哥我名字叫什么?说不出来罚你喝酒。”   太近了,她大腿已经快要碰到寒深手肘。   寒深垂下左手躲开她的靠近,说出对方英文名。   那人又笑着说:“英文名不算啊,要中文名。”   寒深又说出了她的中文名。   “哎呀,没想到还有荣幸被深哥记住,”女人开心地笑了起来,看向寒深的目光黏得能拉丝,“这次项目还好有您出马,我敬您一杯。”   她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不知是不是喝太多了,身体晃了一下。   寒深没扶她,她自己撑住椅背,顺势靠在上面。红彤彤的指甲放在雪白的椅子上,红得有些刺眼。   季然突然站了起来。   李初曜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季然:“不是要敬酒吗?”   “也是,那走吧,”李初曜拿起酒杯,“顺便去给S哥解围。”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主桌,公关和季然他们不熟,寒深又没有挽留的意思,只得遗憾离场。   季然和她擦肩而过,闻到了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   李初曜已经端着酒杯走到了寒深面前,他是他们这群人里口才最好的,开口就是一串感谢,话说得真诚又饱满,连季然听着都觉得很舒服。   寒深和大家一一碰杯,说:“你们也辛苦了。”   敬酒的人有些多,季然站在最边上,举杯时没碰到寒深的杯子。   季然稍微有些尴尬,但也没继续凑过去,没想到寒深倒是伸过来和他碰了一下。   玻璃杯触碰发出清脆的声音,杯内液体震动,季然神情有些恍惚。   寒深收回右手,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寒深不会逼人喝酒,但季然他们已经不是新人了,多少懂一些职场潜规则。他们主动过来敬酒,领导干了,下属自然不可能只抿抿嘴。   季然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火辣的液体入喉,季然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刚才他走得急,红酒瓶子又空了,直接给自己倒了半杯白的。   季然还以为自己酒量稍微起来了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菜。   接下来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季然已经听不清楚了,他强撑着回到座位,又看见客户大老板上台讲话。合成智能老总是一个很标准的中年程序员,形象不好,讲的也都是一些套话,没什么意思。   季然低头吃菜,没过多久,突然听见一阵欢呼声。   寒深在人群簇拥中走上了台。   他似乎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场合了,单手拿着话筒看向台下,神情自然,台风稳健。   今晚是庆功宴,连寒深也变得平易近人起来,演讲最后,寒深对大家说:“感谢合成智能选择丰盛,让我们能参与这一意义重大的项目,你们是项目存在的根本。也要谢谢会所、律所朋友的配合,上市工作离不开你们的支持。”   “还有丰盛投行部的同事们,保代Amanda和团队的每一位成员,是你们的努力促成了项目的成功。辛苦大家了。”   这一番话说得简练而诚恳,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   季然回忆起过去这一年的种种,也忍不住心头的感慨。   成功了啊。   他参与的第一个项目,加了无数班,熬了无数夜,掉了无数次眼泪,甚至还差点儿被混混砍伤……   但终于是成功了。   过去那些繁重重复、毫无意义的工作都变得闪耀起来,成为胜利的基石。   堆积的压力全部释放,变成了一种绵长的幸福与喜悦。   季然心中百感交集,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对他而言,这不仅仅是一个项目的成功,更是他从学生到职场身份的转变,让他从胆怯彷徨到独当一面。他在这个项目里收获的经验和自信,足以让他在这个行业站稳脚跟。   季然又想起当初自己申请从这个项目调职时,寒深严肃又强势地告诉他,跟完一个项目,对他能力和简历都是重大的提升。   当时季然还不懂这番话,甚至一度以为寒深在为难他。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寒深当初的良苦用心……   季然很感激寒深给他这个机会,如果没有寒深的安排,他不会参与这个项目。就算参与了,也可能坚持不下来中途离开了。   不会有这么深刻的成长和感悟,甚至是这样一笔丰厚的项目奖金。   季然有太多想说的了,可寒深太忙了,作为项目leader,上会成功消息公布后,各方人马都来找他,季然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寒深说上话。   现在寒深又被推举出来讲话,无数人跃跃欲试要和他合影,估计等会儿也轮不上季然。   “我很荣幸能参与这一项目,度过这充满且充满意义的一年,我从大家身上学到很多,希望以后还能和各位继续合作。”讲话已经到了末尾,就在大家以为他要结束时,寒深却话锋一转,继续说,“但还有一人,我想特别感谢。”   寒深说完,目光越过人群,准确地看向了台下的季然。   四目相对,季然莫名心跳漏了一拍。   “他很年轻,加入丰盛还不到一年,这是他参与的第一个IPO项目。但他成长迅速,能力有目共睹。”寒深一步步走下台阶,穿过人群走向季然,“在我接受调查时,他负责了许多项目工作,承担了许多本不属于他这个岗位的压力和责任,甚至一度遭受生命威胁。如果没有他,这份成功不会来得这么轻易。”   寒深的描述太具体了,几乎所有人都朝季然看了过来。   季然却无暇顾及众人的视线,他整个人都沉在了寒深幽深的双眸里。看着寒深一步步朝他走来,季然紧张得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然后寒深走到了他面前,说:“Julian,谢谢你。”   宴会厅里响起了激烈的掌声,季然的成长和付出大家有目共睹,和歹徒搏斗的英勇更是深入人心,他理应享有荣誉。   季然从未经历过这样特殊的时刻。   耳边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充满善意的欢呼声和鼓励声,季然被这股庞大的力量包裹,席卷,淹没……   他胸口开始发烫,连身体都变得轻盈。   这是属于他的荣誉,他的高光时刻。   所有人都在看他,季然试图说些什么,可刚一张嘴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太高兴了。   季然是一个配得感很低的人,也没有什么竞争意识,从小就是人群里的边缘人物。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站在人群中央,享有这样的成功和荣誉。   他这一哭,旁边几个新人也热泪盈眶了。   老员工们回忆起自己的新人时期,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对不起,”季然抹掉脸上的眼泪,声音哽咽地说,“我……我就是太激动了……”   “不用道歉。”头顶突然一软,一只大掌落在了他后脑,不轻不重地揉了揉,似安抚,又仿佛是鼓励。   男人手掌接触发丝带来很轻微的酥痒,又沿着脊柱蔓延至四肢百骸。   季然呆呆地张着嘴,整个人都愣住了。   寒深在摸他的头……?   季然茫然地抬起脑袋,眼里还盛着没来得及掉落的眼泪,因为太过震惊,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寒深就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不吝夸奖地说:“好孩子,你做得很棒。”   寒深在摸他的头。   寒深在夸奖他。   寒深一边摸着他脑袋,一边夸他是好孩子。   季然被一种汹涌澎湃的感情填满,霎时面红耳赤。   摸头,夸奖,说他是个好孩子。   没人知道这对季然来说代表什么,甚至连寒深本人也不能。   作为在打压教育中长大的孩子,就仿佛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一刻,有人能看见他的付出,认可他的努力,会摸着他脑袋夸他是好孩子。   只是这样而已。   季然睫毛无措地颤抖起来,试图掩饰内心滔天的震撼与触动。   只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   季然在心中告诫自己,这是他最后一次从别人身上寻找身份认同。   他不会再执着于他人的肯定,毕竟他成长中缺失的一切,都已被寒深悉数补齐。   从今以后,他要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第50章   庆功宴结束已经是半夜,季然又喝了不少酒,回家倒头就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好在国庆节不用上班,季然又睡了2天,终于从疲倦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第三天他在家做了次大扫除,看着衣柜里的裙子,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穿裙子了。   季然工作太忙了,上次发视频还是3个月前,他已经不需要再从外界获得认同感。   至此,女装带来的神奇的魔法消失。   裙子就只是裙子。   季然本想直接不上线,可又觉得对不起账号的粉丝。刚工作时,他靠着粉丝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哪怕他已经消失了三个月,也不时有人询问他的近况。   反正也在假期,季然决定认真拍一组视频,和粉丝正式道别。   恰好江宁要做cos服约他逛街,季然欣然前往,打算也给自己买一条裙子。   刚一见面,江宁就和他吐槽:“我之前已经做了一套西装,完全不行,没有一点儿质感,还是得找正式的西装店定制。”   江宁已经是大博主了,接一次商单价格不菲,自然也愿意在服化道上面花钱。   季然问他:“你找了哪家?”   “喏,就是这里。”江宁抬手一指,又说,“听说这家店的西装做得特别好,裁缝曾经是国外大牌服装设计师,但可惜他们现在只服务内部人员。我好不容易才联系到一个朋友,他朋友有关系,说可以带我做西装。”   季然抬头一看,愣住了,这不是寒深带他做西装的地方吗?   不过江宁已经靠自己人脉打点好了,季然就没提这点,陪对方一起进了店里。   却没想到期间出了点儿意外,江宁约的人迟到了,他们在附近咖啡店等了一个小时,人还是没过来。   “怎么回事?”江宁有些不耐烦了,对季然说,“你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2分钟后,江宁挂断电话回来,表情有些难看:“说对方出国了,没办法帮我。”   季然:“人来不了,那让他打电话给老板说一声呢?”   “我也问过,但是对方拒绝了,”江宁摇头,忿忿不平道,“说不定他就是吹牛,根本不认识什么富二代的家族成员!”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问他:“你很急吗?”   “急啊,主要是之前那套衣服翻车了,”江宁叹了口气,无奈道,“没办法,只能换一家了。”   季然抬头看了眼店铺,里面是之前帮他做西装的那个老裁缝,他对江宁说:“你等我一会儿,我进去问问。”   江宁有些茫然,但季然已经走了进去。   隔着玻璃门,他看见季然和店员交谈。   2分钟后,季然开门走了出来,很开心地说:“可以了。”   江宁:“啊?”   季然:“店长说可以给你做。”   “哈?”江宁难以置信,“你不会背着我做了什么交易吧?你可别偷偷花钱,我心里过意不去。”   “没有,”季然摇头,告诉他,“你还记得我老板吗?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家族成员,我之前陪老板来过这里,店长记得我。”   “原来是这样,可以啊你!”江宁笑了起来,重重拍了一下季然肩膀,“果然还是得靠季哥。”   “别恶心我,”季然笑着躲开,催促道,“快进去吧。”   江宁在内间量尺寸,季然坐在外面沙发上玩手机,还在犹豫要不要和寒深说这件事,没想到下一刻寒深就推门走了进来。   季然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Samuel。”   寒深似乎也有些意外,问:“你怎么在这里?”   季然说:“我陪朋友做西装,老板应该认得我,就答应了。”   平日里这种话寒深听过就算了,没想到这次又问:“陪朋友?”   季然说:“我本科室友过来读研了,您上次见过。”   寒深“嗯”了一声,没再搭话。可他也不像是过来办事的样子,就这样坐在季然对面,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季然有点儿尴尬,又问:“您也过来做衣服?”   寒深:“不是。”   季然:“……”   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没过多久,江宁量完数据出来,季然松了口气,连忙和他介绍寒深。   江宁跟着季然喊:“谢谢老板,您真是大善人!”   “不客气,”寒深抬起眼眸,又说,“季然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下次可以直接过来。”   离开店铺,江宁有些感慨:“你老板人还挺好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季然点头:“他人很好,也帮了我特别多。”   江宁欲言又止:“就是……”   季然:“就是什么?”   江宁又回想起刚才寒深看季然的眼神,那可不像是老板看下属的样子。   不过季然这小子一直呆呆的,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小鸡啊,”江宁拍了拍季然肩膀,语重心长道,“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季然:?   吃完晚饭,季然告别江宁回了家。   这是他最后一个裙装视频,季然准备得非常用心,前前后后拍了好几个小时。   刚拍完视频,他又接到虎鲸消息,约他国庆节见面。   季然没有拒绝,他也打算和虎鲸断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说清楚。   第二天,季然穿上昨天新买的裙子出了门。   他因穿女装才和虎鲸相识,那就也以这样的面貌结束吧。   他和虎鲸的关系持续了近一年,虽然不算亲密,但他单方面提出结束,季然还是有些愧疚,起了弥补的心思。   所以这次见面他打扮得很隆重,裙子是一条短款花嫁,戴了假发,画了全妆,精致得能立刻出门拍写真,没人会把他当成一个男孩子。   按照约定时间,季然在小区门口看见了接他的车。   司机帮他打开车门,季然说了声谢谢,低头钻了进去。   他以为只有司机来接他,没想到竟在车里看见了虎鲸。   男人穿着一套礼服西装坐在另一侧,立体裁剪的西服包裹住他饱满的胸膛,隆重且正式,恰好配上了精心打扮的季然。   季然没想到会这么巧。   他们根本就没有沟通过穿搭。   季然张了张嘴,按下心中的惊讶,矮身坐进了后座。   没想到裙摆太大了,季然坐下去直接盖住了虎鲸的大腿。   “不好意思。”季然有些尴尬,连忙伸手拢了拢裙摆,他戴着蕾丝手套,指尖拂过虎鲸紧绷的大腿,留下一串羽毛扫过的酥麻。   “没事。”虎鲸摇头,声音有些紧绷,伸手搭在了裙摆刚才盖住的地方。   轿车汇入主路,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脸转向窗外,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窗外的景色变得陌生,季然这才开口问:“我们去哪儿?”   虎鲸问他:“你明天有安排吗?”   “这次要过夜?”季然迅速反应过来。   虎鲸说是,又道:“如果你有时间,我想请你坐船出海玩。”   季然:……?   虎鲸怎么也心机起来了?   他要是约季然出海玩两天,季然肯定一开始就拒绝了,偏偏他等自己上车了才问。   季然看了虎鲸一眼,没有吭声。   虎鲸又说:“上次约你吃饭购物,感觉你玩得不是很开心,恰好最近有空,就借了朋友的船出海,心想你们年轻人应该会喜欢冲浪潜水这类活动。”   年轻人……   季然捉摸着这个用词,说:“你也不是很大吧?”   虎鲸:“我今年33岁。”   比他大了十一岁,和寒深的年纪一模一样。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又问:“只有我们两个?”   “还有一些船员,”虎鲸说,“你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叫上朋友一起。”   季然相信虎鲸的为人,而且他这次过来是要和虎鲸斩断关系,不好再把朋友牵扯进来。   可虎鲸招待他开开心心地玩两天,他回来就翻脸不认人,季然又有些于心不忍。   “你知道的吧,”季然看向虎鲸,几乎已经是明示,“我不能给你想要的那些。”   “我明白,”虎鲸点头,“只是出门玩,你别有心理压力。”   季然又说:“如果我不想去呢?”   “那也没关系,”虎鲸神色如常地说,“那我们就在市里,我晚上送你回家。”   他虽然临时邀约,但并没有因为被拒绝就生气,或者强迫自己做出选择。   “算了,那还是去吧。”季然说完,又提前给他打预防针,“我主要是怕你玩得不开心……”   “怎么会?”虎鲸转头看向他,声音含笑,“你愿意陪我出海,我高兴都来不及。”   虎鲸啊虎鲸,你可别把话说太早了。   季然把脸贴着车窗玻璃,已经开始愧疚了。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真的很不擅长拒绝人。   季然没带过夜要用的物品,打算回家去拿,虎鲸却说已经帮他准备好了,车一路开向码头。沪市临江临海,游艇码头建在江边,可以直接从出海口出海。   码头里停泊着一排排洁白的游艇,有人在甲板上布置气球,似乎是要举行婚礼。   季然跟随虎鲸登上游艇,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   见季然有兴趣,虎鲸顺势和他介绍船舱布置,又告知这次行程的时间和目的地。   没过多久,游艇驶出码头,微凉的海风吹在身上,季然感觉非常舒服。   这是他第一次坐游艇,刚开始还挺新奇的,但出海后就有些无聊了。大约半个小时后,陆地彻底消失了,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海水。   季然从甲板回到船舱,吃过午饭后还没有到目的地,窗外还是一成不变的大海,中午太阳很大,没什么风景,季然坐在沙发上有些犯困。   虎鲸:“还要一会儿才到,你可以先去睡午觉。”   季然没和他客气,转身去了三楼的房间里。   他有一个单独的卧室,标准的一米五床,带独立卫生间,里面放着新购入的衣物和洗漱用品。   穿裙子睡觉不太舒服,季然换上睡衣,取下假发,犹豫了一会儿,干脆直接把妆卸了。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海浪声有些吵,船也一直在摇晃,季然闭眼躺在床上,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很快就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船已经停泊下来,周围的海水变得清澈,像是玻璃,远方的海面多了一个丛雨的小岛。   他们抵达目的地了。   季然换上T恤短裤离开房间,却没在外面看见虎鲸,船员告诉他,虎鲸在一层亲水平台里。   游艇亲水平台有点儿像地面的车库,小门通往客厅,大门和海面平行,可以单独打开,方便把船上的玩具开下去。   季然下来时,虎鲸正在检查一台摩托艇。他也换下了西装,穿了一套黑色短袖中裤,露在外面的四肢强壮而有力。   “你醒了?”听见脚步声,虎鲸抬头说,“正好可以玩项目。”   季然走过去,感觉有些新奇:“要玩什么?”   虎鲸递了件救生衣过来,说:“可以先玩摩托艇,回来再试试冲浪潜水,循序渐进。”   得到同意后,虎鲸把摩托艇推进海里,拍了拍身后的座位,季然穿上救生衣跨坐上去。   虎鲸提醒:“要走了。”   “好。”季然有些紧张地抓住他肩膀,摩托艇驶入大海,拖着一条银白的浪花。   起初速度不太高,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过了一会儿,虎鲸说:“要加速了。”   季然点头说好,话音刚落,耳边突然“嗡”地一声响,摩托艇直直地冲了出去。   “啊啊啊!!”   季然尖叫一声,往前抱抱紧了虎鲸的腰。   飞——飞起来了!!   咚!!   摩托艇又砸向水面,溅起一大片洁白浪花。   季然刚喘了口气,摩托艇又飞了出去,有规律地在海面起飞,降落,季然尖叫声几乎没有停过。   不知何时,虎鲸渐渐放慢了速度,见他把摩托艇停在船边,季然有些失落:“不继续了吗?”   虎鲸:“体力留着玩别的项目吧。”   季然还有些不开心,觉得不可能还有比摩托艇更好玩的项目了。   直到他开始玩尾波冲浪,就又很快移情别恋起来。   尾波冲浪水汽很大,细细密密地溅在腿上,打得季然小腿发麻,但他完全无暇顾及,因为真的太好玩了。   阳光,大海,无人的沙滩……   他辛辛苦苦工作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季然玩了很久,直到结束时依旧意犹未尽,好在虎鲸又说要去潜水。   这次季然没有再质疑了,他相信虎鲸的审美和品位。   他突然想起来,虎鲸发过许多运动相关视频,除了潜水冲浪,他滑雪水平也很高。   冲浪都这么好玩,潜水和滑雪应该更好玩吧?   季然兴致勃勃,接过虎鲸递来的湿衣。   没想到开局就不利。   他和湿衣搏斗了半个小时,才只穿进去了两条腿。   衣服太紧了,季然感觉自己在遭受酷刑。   “有没有大一点的?”他有些委屈地抬头,而且这个衣服非常紧,完全勾勒出身体弧度,季然有些不好意思。   虎鲸看了他一眼,说:“你这套刚好,等入水后就好了。”   既然虎鲸都这么说,那他只能忍忍了。   季然低头继续和湿衣搏斗,胳膊也特别紧,塞进去抬起来都费劲儿。拉链又在背后,季然双手够不着。   “我帮你。”虎鲸说着,朝他走了过来。   季然“嗯”了一声,转身背对虎鲸。   虎鲸握着湿衣往中间收紧,给胸腔带来明显的挤压感。   季然莫名想到那次在会所,寒深撕烂他裙子的那一幕。   不过虎鲸是帮他穿上,寒深那次是脱。   季然有些脸红,连忙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联想甩出脑海。   “好了。”虎鲸松手说。   这下束缚感更强了,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季然抬头说了声谢谢,这才看清楚了虎鲸的模样。   不愧是顶级男色博主,这么狼狈的湿衣都能被他穿得性感漂亮。虎鲸一点儿皮肤没漏,但身材太好了,这效果简直就像是穿黑丝,性感得荷尔蒙爆棚。   想着以后就看不到了,季然趁机多看了几眼。   季然是新手,换好衣服还不能立刻下潜,又在浅水区练了一会儿呼吸。直到习惯用嘴巴吸气鼻子吐气,才背着潜水气瓶下了海。   和冲浪相比,潜水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如果说水面运动是惊险刺激,潜水更像是一场内心的旅程。   入水后重力消失了,声音也被隔绝,季然漂浮在这一片梦幻的深蓝里,感觉沉入了一个温柔的梦境。   水下的一切都梦幻得不像真的,碧蓝的海水,漂亮的珊瑚,各种彩色的游鱼……   季然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耳边细微的爆裂声,像是什么敲打玻璃的声音。   水下的时间过得非常快,季然觉得自己才刚下潜,就看见虎鲸做手势要带他上浮了。   等季然浮出水面,太阳已经变得柔和,黄昏快到了。   潜水很好玩,就是耳朵有些疼,但还在忍受范围内,季然又进行了二次下潜。   第二次下潜耳朵疼得更明显了,季然不敢呆太久,有些遗憾地结束了这次潜水。   等他们返回游艇脱下湿衣,天空已经变成了漂亮的紫粉色。   没有风,所以海面就显得特别柔和,水波轻轻晃动,像是一片柔软的丝绸。   这种时候很适合骑摩托艇。   季然刚这么想着,就听见有人喊他名字。   季然赤脚跑到甲板上往下看,碧蓝的海面,虎鲸骑在摩托艇上冲他招手:“要去看夕阳吗?”   虽然虎鲸依旧戴着面巾,但季然觉得这一刻他是真的帅啊。   季然坐上摩托艇,和虎鲸一起追逐摇摇欲坠的夕阳。   人生中总会有这样的时刻,会有一瞬短暂地觉得,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但最终他们停了下来,停在了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夕阳之下。   海面被夕阳染成金色,游艇和小岛在他们身后变成了一个点,此时此刻,偌大的海面上只有他和虎鲸。   季然抬头看向前方,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海底。   这个过程不算短暂,但他和虎鲸都没有说话,直到太阳彻底消失,连火烧云都褪了色。   虎鲸说:“回去吧?”   季然:“嗯,回去吧。”   返程的风变得清凉,季然感觉有些冷,还有些意犹未尽和遗憾。   晚餐是厨师现钓的海鱼,味道非常鲜美。季然吃得有点儿多,睡前躺在甲板上看星星消食。星星太多了,数得他眼花缭乱,季然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季然没睁眼,过了一会儿听见虎鲸问:“Julian,你睡了吗?”   季然依旧没有回答,虎鲸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季然以为虎鲸也在看星星,可没过多久,他发现虎鲸在玩他头发。   不是太过分的动作,就是很随意地缠着玩儿,像逗小孩子那样毫无邪念。   但季然头发短,虎鲸手指绕一圈就掉了。   虎鲸也发现了这点,玩了几次,就改为摸他的脑袋。   季然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装睡了,但现在醒来似乎更尴尬了。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祈祷虎鲸不会有更过分的动作。   好在虎鲸人品不错,只揉了几下就收了手。   季然缓缓吐出一口气,突然听见一声轻巧的“哒”,是虎鲸取下了墨镜。然后是布料摩擦得声音,他连口罩也取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睁眼就能看见虎鲸长什么样?   心跳突然急促,季然莫名变得紧张起来。   但最终,他选择了保持原状。   又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道声音:“真睡着了?”   季然放轻了呼吸。   虎鲸抱着季然回了房间,他把季然放在床上,甚至还给他掖了掖被角。   “睡吧。”虎鲸在他床边说。   可季然意识到,虎鲸并没有离开。   果不其然,下一刻,虎鲸俯身在他耳边说:“你不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吗?” 第51章   季然屏住呼吸,心跳却急促起来。   不想知道吗?他当然想知道。   季然曾不止一次想象过,虎鲸面具下的样子。   可他也清楚地明白,如果他现在看了虎鲸的脸,就很难再轻易地离开了。   虎鲸选择向他揭露秘密,也是想进一步发展关系的证明。   但季然之前都没有迈出这一步,现在都要结束关系,更不可能去看虎鲸的脸。   他闭上眼睛,尽力平缓自己的呼吸。   房间里变得非常安静,季然只能听见屋外的海浪声。   不知过了多久,季然耳边响起一声叹息,然后脚步声远去,虎鲸关门离开了房间。   季然这才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却不料当晚做了一个梦,季然梦见自己昨晚睁眼了。   覆面之下,他看见了寒深。   季然被吓醒了。   梦中的恐惧连同运动过量的肌肉酸痛一起袭来,让季然心情有些低落。   他穿上衣服出门,才发现今天是个阴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在头顶,就仿佛昨天的绚烂只是一场梦境。   季然没在船上看见虎鲸,船员说他去游泳了。   风这么大,还去海里游泳?真把自己当虎鲸啊?   季然在甲板上抬头望去,深蓝色的海面上飘着一小点黑,那就是虎鲸。   黑点越来越近,季然逐渐看清了虎鲸的模样。   为了防止失温,虎鲸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泳姿标准漂亮,倒是真有些像海里的虎鲸。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虎鲸游完泳上岸了。   黑色泳衣紧贴皮肤,让他身体呈现出一种油润的光泽。他泳衣是连帽连体,上岸后摘掉了泳镜,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有些像最近网上一个小众热门XP覆面系。   季然掏出手机给他拍了一段小视频,觉得可以当素材放到网上。   他把镜头对准虎鲸,透过取景框观察屏幕,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肉眼看时会放大周围的环境,可如果只是透过取景框,就会格外关注某些细节。   虎鲸远远朝季然走来,某个部位的形状一览无余,不管是球还是棍都无比清晰,随着走动轻轻晃动来去,季然都要替他脸红。   当虎鲸走到季然跟前时,季然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按下手机。   他有些脸红:“你……你回来了?”   他垂着目光不去看虎鲸的脸,却一下撞到了那个夸张的部位上。   季然更尴尬了,几乎手足无措起来。   虎鲸并似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窘境,站在季然旁边,主动说:“你有想玩的活动告诉我,我们午饭后返程。”   季然哪里还敢想什么活动,忙摇头说没有。   虎鲸“嗯”了一声,季然以为他准备离开了,没想到虎鲸又问:“你刚才在拍我?”   季然:“……”   “对不起,我现在就把视频删掉!”   “不用,”虎鲸说,“你发我一份,我可以传到网上。”   季然:“……”   这要是传到网上,那你一世英名就不保了。   季然委婉表示:“可能不太适合……”   虎鲸:“我相信你的技术。”   季然面露尴尬:“真的不太好……”   虎鲸:“我先看看。”   对方态度坚决,季然满脸通红地交出手机。   然后就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季然看不见虎鲸的表情,但他觉得虎鲸一定是脸红了。   “咳……”又过了一会儿,虎鲸这才把手机还给他,故作轻松地说,“你说得对,确实不太适合。”   季然:“那我删了?”   虎鲸:“嗯,删了吧。”   虎鲸说完落荒而逃,不知是不是季然错觉,他感觉虎鲸那个地方变得更夸张了。   啊啊啊啊,搞什么啊!!为什么让他看到这么尴尬的这一幕!!   季然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和虎鲸拍家具广告时,虎鲸反应也特别夸张。   当时他觉得是他们动作太亲密,现在看来可能是虎鲸天赋使然,那玩意儿就这么大,什么都不干就特别明显。   季然有点儿无颜面对虎鲸了,再加上昨天运动过量身体酸痛,干脆穿上救生衣躲去海里仰漂。   虎鲸洗完澡出来,就看见季然翻着肚皮躺在海里,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舒适地眯起眼睛,像是一只卡皮巴拉。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光有些刺眼,又掏出一个墨镜戴上,看起来更呆了。   虎鲸拍了一段视频,偷偷藏在私密相册里。   他终于又看见季然笑了,就像去年秋天他们约会的那个午后。   季然笑起来和当时一样甜,让虎鲸一度以为他已经认出了自己。   但不管季然有没有认出他,他都不想继续伪装了。   他想正大光明地站在季然面前,用自己的本来面目面对他。   季然在海里躺了很久,直到中午才回来了。虎鲸似乎有话要说,但没留他,让他先回房间洗了澡。   等季然出来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吃过午饭又要回程了。   天空的乌云越发厚重,不一会儿海面开始起风,游艇在海面飘来飘去,雨也下了起来。   季然第一次经历海上暴雨,难免有些紧张。   游艇门窗全都关上了,但依旧有海浪溅上甲板,拨动着季然的神经。   季然双手紧紧抓住扶手,努力不让自己露怯。   “别怕,只是下雨而已,”虎鲸握着他的手说,“出海前我看过天气预报,没有台风。”   季然低头看了一眼虎鲸的手,没有推开对方。   大约一个小时后,游艇驶出乌云范围,阳光穿透云层照亮海面,天晴了。   大海再次恢复明媚,季然缓缓吐出一口气,松开了虎鲸的掌心。   他们牵了太久的手,季然又紧张,手心都出了汗。   虎鲸递了张手帕过来。   季然看了眼,但没有接。   虎鲸似乎有些疑惑,哪怕已经驶出雨域,季然依旧表现得非常紧张。   虎鲸以为他是害怕,又问:“Julian,你还好吗?”   该死的浪漫氛围,该死的吊桥效应。   他根本连虎鲸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季然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看向虎鲸,语气无比慎重地说:“虎鲸,我有话想告诉你。”   季然应该是认出他了。   他留了这么多线索,昨晚几乎已经是明示。   虎鲸不想让季然先一步揭穿自己,伸手握住口罩:“我也有话想告诉你。”   季然已经看见了虎鲸的动作,可他不敢看虎鲸的脸。   “你别动,”季然几乎是急切地开口,“让我先说。”   虎鲸动作一滞。   连小学生都知道,自己承认错误和被别人揭穿错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他本想主动告知季然,可季然的表情太紧张了,甚至可以称得上害怕。   漫长的沉默后,虎鲸最终妥协,点头道:“行,那你先说。”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大不了就是被季然骂一顿。他骗人是他不对,他愿意赔罪,哄好季然。   季然却沉默了下来。   因为接下来的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他虽然谈不上喜欢虎鲸,但也不是没有留恋,尤其是刚体验过一次这么精彩的旅行。虎鲸就像最初给人的印象那样,代表着一种美好、富裕的生活,没人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可比起享受快乐,他更害怕内心的煎熬。   “我……”季然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地说,“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虎鲸脸上出现明显的错愕:“什么?”   季然:“我们以后别见面了。”   “为什么?”虎鲸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行事一向进退有度,游刃有余,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其实也没有特别明确的原因,只是季然不想再继续这种关系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虎鲸和女装发挥着同样的作用,他现在不用再通过女装发泄压力,自然也无需和虎鲸继续联系了。   但这些话题都太私密了,而且真说出来也太对不起虎鲸,就仿佛把对方当成了一个工具。   反正只是个拒绝虎鲸的理由而已,于是季然说:“我准备谈恋爱了。”   他们都知道这种见面是什么性质,虽然没发生过实际关系,可依旧是约会。   如果一方准备谈恋爱,自然要断了联系。   听完答案,虎鲸彻底愣住了。   “是谁?”他声音沙哑地问,“是你的上司吗?”   “怎么会?”季然一脸震惊地看向虎鲸,“我只把他当上司。”   季然确实曾一度憧憬过,对寒深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遐想。但大半年过去,那些缠绵的依恋、隐秘的欲望都已经远去。他和寒深很好地退回了安全距离,他现在只把寒深当做上司。   “不是他,”季然再次反驳,害怕虎鲸不信,甚至搬出江宁说,“不是上司,是我大学同学。”   虎鲸难以置信:“大学同学?”   季然点头:“他现在来沪市念研究生,我们重新产生了联系。”   虎鲸没说再话,显得安静而沉郁。   他甚至以为季然已经认出了自己,只等他主动坦白,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可他错估了当下的形势。   原来在他独自彷徨时,季然早已经走远,甚至准备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他知道季然说的是谁,可江宁那么年轻瘦弱,根本不可能满足季然的精神和身体!   “为什么不选你上司?”他茫然又不甘,几乎是狼狈地追问。   “我为什么要选他?”季然不想和旁人谈论那段隐秘的曾经,只把寒深当成普通上司,说,“你知道我ID吧?我当初穿女装擦边就是发泄上司给我的压力。”   虎鲸彻底沉默了下来。   他行事作风一向严格,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给季然带来这么大的压力。   他不仅毫无悔意,甚至还妄想季然喜欢他。   “不过我现在都明白了,”季然又说,“我老板是为了培养我,只是方法有些激进而已。”   虎鲸紧缩心脏重新舒展,仿佛被一只手轻轻揉开。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松懈了紧绷的身体。   “整体来说,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还是很开心,虎鲸,谢谢你。”季然伸出右手,想和虎鲸握手道别。   虎鲸却没伸手。   季然也不在乎他的冷漠,又放下手说:“我猜你也解决了自己的问题,那你今后也用不着我了。就此分开,对你我都好。”   虎鲸依旧没吭声,季然就站了起来,说:“再见,祝你拥有崭新的人生。”   季然说完,转身离开了那里。 第52章   国庆节最后一天,消失三个月之久的@上班哪有不疯的发布了一则视频。   视频里他穿着一袭花嫁lolita裙,跳着当下热门舞蹈,看起来可爱极了。   舞蹈结束,视频里还有许多写真照片,他也明白自己身体漂亮,除了整体造型外,也拍了脚腕、小腿、大腿腿环、锁骨、后背这些细节部位。   但因为摄影视角不含凝视,只是单纯对美的欣赏,照片漂亮而不低俗,视频质量非常高。   网友高兴疯了。   [斯哈斯哈,大大终于回来了!!]   [太可爱了!老婆果然知道我们爱看什么!]   [写真拍得很有感觉啊,啊啊啊国宴!!!]   [哼,这次吃得太好了,就勉为其难原谅你消失这么久吧!!]   已经有人保存视频反复欣赏,以为写真看完就结束了,却没想到后面还有2分钟的内容。   拉到后面一看,上班哪有不疯的端端正正地站在镜头前,语气严肃地说:“去年冬天,我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注册这个账号,距离现在也接近一年了。这一年里,我陆续积累了一些粉丝,收到了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关注,喜爱,支持。是你们陪伴我走过最困难的时期,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说完他对着镜头深深一鞠躬,声音已然有些哽咽。   网友哪儿受得了他这幅样子,连忙表示:   [呜呜呜别哭别哭,宝宝你是最棒的!]   [这个我真的很有发言权,博主早期就只有一间出租屋,裙子廉价,视频画质不高,人也有些不自信。后来见证博主换大房子,穿好裙子,作品质量也越来越高,人也变得大方自信了。]   [点了点了,第一次养成博主就中了彩票!]   上班哪有不疯的:“因为个人原因,我今后不会再穿女装,应该也不会再登录这个账号。真的很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和支持,视频收益我会全额捐赠给公益组织。”   说完,上班哪有不疯的停顿数秒,再次鞠躬:“再见。”   视频结束,网友:???   [什么?!不穿女装?不登账号?我不允许!!]   [啊啊啊啊不要走不要走!为什么?!!]   [老婆你PUA我!呜呜呜不管我要你回来!!]   ……   网友反应比他想象中还要剧烈,季然起先还在看评论,后来连看也不敢看了,害怕自己一心软又继续穿女装了。   上班哪有不疯的不回应消息,心急如焚的网友追问到了虎鲸评论区。   [大大知不知道什么啊?我老婆为什么要走?QAQ]   [他真的不回来了吗?呜呜呜,虎鲸大大认识小班吧?能不能劝劝他?]   [老婆,我命中注定的老婆,呜呜呜,不要抛弃可怜的我。]   [虎鲸]:抱歉,我劝不了他,他也不再和我见面了。   ·   刚开始戒断社交平台,季然真的非常不习惯,手指都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每次拿起手机总会下意识点进那个地方。尤其是吃饭、上厕所、等电梯这种碎片时间,不看社交软件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但他一打开软件,又会点进评论区,被网友动摇心境。   后来他干脆直接删掉软件,就这样硬熬了几天,终于逐渐习惯了不刷D音、不看小红薯的日子。   季然开始把精力投入工作中,不知是不是因为上个项目他表现还可以,最近寒深开始带他出席一些商务场合。   和当初的手足无措不同,现在季然已经能很坦然地自我介绍,交换名片了。   他们这行人脉很重要,投行说白了就是找到一个优质项目,然后包装上市,再以一个优秀的价格把股票卖出去。   想要在券商做出成绩,离不开企业家和投资人的支持。   不少人看过他替寒深挡刀的新闻,对他大肆称赞,溢美之词令季然都受之有愧。刚开始他还不好意思,但后来发现这只是拉近距离的话题,便也受了下来。   有时候季然和对面前的人言笑晏晏,心里想的却是这人背后那糟糕的私德。   不过他已经能很好的控制情绪,分清公与私了。   偶尔心底会冒出一个声音:季然你也变得虚伪起来了呀。   但让他选择初入职场时的清高懵懂,还是现在世俗但游刃有余,季然还是会选择后者。   虽然他现在学会了逢场作戏,但他知道自己的底线,以及真正想要做什么。他或许无法改变大环境,但是他能让大环境不改变自己。   今天季然要和寒深去见一位资产颇丰的投资人,出门时,恰好在楼道遇到运送家具的工人,他有些好奇地抬头看了眼,隔壁这套房一直空着,难道现在有人搬过来了?   不过季然也就好奇了一下,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早早就出了门。   这次见面地点是在高尔夫球场,季然对高尔夫球一窍不通,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稍微学一下。   但转念一想,人家又不是叫他去打球的,他一个陪同人员而已,有没有机会摸杆都是问题,就放平了心态。   果不其然,打球根本没他上场的余地,季然也乐得清静,干脆躲到阴凉地方偷闲。   寒深和这位投资人谈了很久,傍晚时,又由寒深做东请客吃饭。   这次饭局寒深喝了不少酒,但最终谈下了一大笔订单。   季然极少见寒深喝得这么醉,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眼看就要摔倒,季然连忙过去扶住寒深:“老板,我送您回家。”   寒深“嗯”了一声,身上酒气熏人,脸颊泛着一层浅红。   他一向都是冷冰冰的,极少有如此妍丽的时刻。季然轻咳一声,把目光从寒深脸上移开,让司机进来和他一起把寒深带上车。   季然也稍微喝了一点酒,但没寒深这么醉,被车摇摇晃晃有些头晕,也跟着闭上了眼。   没过多久轿车停了下来,季然睁开眼睛,却发现车停在了自家小区车库。   他有些意外:“怎么不先去翠湖天地?”   司机说:“老板说送到这边。”   季然:?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寒深悠悠转醒,说:“我和家人闹矛盾,搬出来了。”   啊?闹矛盾?   怪不得寒深最近工作这么卖力,一下拿了好几个项目。   不过没想到寒深这样的人,也会和家人吵架。   季然虽然好奇,但他不是那种打探隐私的人,见寒深没有开口的打算,就说:“那我送您上楼。”   寒深是真喝醉了,说了声谢谢,就又闭上了眼。   季然和司机把人送上楼,司机知道地方,季然跟着他上去,发现寒深竟然搬到了他隔壁。   怪不得最近几天隔壁一直在装修,原来是寒深过来了。   司机把人放下就离开了,季然看着醉倒的寒深有些发愁。   按理说他也可以离开了,可寒深还穿着西装,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看起来被勒得很难受。   季然就帮他把西装外套脱了,犹豫了一会儿,又顺便帮他把领带和衣领也解开。   刚才脱西装外套时很顺利,季然还以为寒深已经睡死了。却不料当他碰到寒深领口时,床上的人突然睁眼,一把抓住了他手腕。   寒深黑漆漆的目光看过来,带着一股不太明显的压迫感:“你干什么?”   季然有些尴尬,解释了一遍自己的动机。   寒深听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松手说:“那你继续吧。”   季然单膝跪在床上,俯身正要帮忙解领带,就看见寒深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季然:“……”   他往旁边挪了挪,寒深也跟着看了过来。   季然莫名有些不自在,起身说道:“既然都醒了,那您自己来吧,我给您倒杯水。”   说完,季然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套房和季然住的是同户型,寒深应该是刚搬过来,客厅里还摆放着一些未拆封的家具。   好在冰箱已经在工作了,季然打开冰箱一看,里面空得连一瓶水都没有。   季然回自己家拿了瓶水过来,进来时却寒深坐在床头脱衣服,他衬衫都脱了一半,下半身只剩下一条内裤。见季然进来,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此时的寒深酒气未散,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抬眸看向季然时,有一种情迷意乱的旖旎。   “对、对不起!”季然连忙转身躲到门后,说,“我不知道您……您……”   接下来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光是想想都让人臊得脸红了。   “水呢?”寒深走到了他跟前,倒是表现得非常淡定。只是他喝了酒,音调比平日稍微沉一些,气息感很明显。   季然低头递出水,然后听见一阵强劲的吞咽声,季然脸更红了。   “那我先走了……”他不敢再看寒深的模样,头也不回地逃回了自己家里。   都怪他自己,当时就该直接走了,或者进来时至少敲一下门,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尴尬了。   说来说去都怪寒深,怎么偏偏搬到了他隔壁?不是他自己说要公私分明吗?   季然有些懊恼地脱掉衣服,在浴室呆了很久很久。   寒深搬来,给季然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不过后来季然才发现,他和寒深上下班时间不一样,基本不怎么会见面。平日里寒深也不会因为离得近,就吩咐他做一些生活上的事情。   只是有一天周末,寒深突然敲门问他借盐,说做饭忘了买盐。   季然拿了袋盐给他,又听寒深问:“我做了不少,要不要一起吃饭?”   季然刚睡醒,懒得做饭,便同意了他的邀请。   当初乱糟糟的客厅已经收拾好了,多了一些彰显寒深品味的私人收藏,季然穿着睡衣坐在餐桌旁,头发睡得翘起,寒深花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没有伸手帮他按下去。   季然刚起床,人还是懵的,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很累?”寒深端上今天的主菜。   “还好。”季然不想让他以为自己在卖惨,说,“我就是天生觉多。”   寒深:“挺好,多睡觉可以长高。”   寒深当他是小孩子呢?季然有些无语:“我都22岁了,不可能还会再长吧?”   寒深又说:“长肉也行。”   季然:“……”   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保持沉默,认真干饭。   寒深手艺很好,食材也是他喜欢的,季然白吃了一顿好的,有点儿纠结要不要送点儿回礼。   毕竟寒深现在是他邻居了,就算是个陌生邻居请他吃饭,他也应该礼尚往来。   可他又怕一来二去和寒深牵扯不清,说好了要公私分明,可最近寒深的行为,让他有些搞不清了。   算了,仅此一次,他送个回礼就结束。   这种回礼也有讲究,太贵重的不行,品类差太远的也不行。比如说寒深请他吃饭,他总不能送对方一套书吧?但送厨具又容易引发二次碰面。   思来想去,季然决定送寒深一个小蛋糕。   蛋糕是网红款,每天限定发售,季然排队才买到了一个。尺寸不大,季然自己一天就能吃完。   等寒深回了家,季然敲门把蛋糕当做回礼。   寒深露出意外的表情:“你知道我过生日?”   季然震惊:“今天是您生日?”   “不是,”寒深说,“我开玩笑。”   季然:“……”   什么啊,怎么还开他玩笑了。   寒深侧身让出过道,说:“进来一起吃吧。”   “不了,我还有事。”季然有些冷淡,说完回到了自己家里。   季然莫名有些烦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寒深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他本就擅长感受别人的情绪,更别提那人是寒深了,一丁点儿细微的态度变化他都能察觉出来。   就像是那次寒深喝醉,放在之前,寒深不会在他面前脱得这么干净。   当然他也有错,拿水回来时没敲门,可他都说了自己要去帮他倒水,寒深就不能先忍忍吗?   季然心里有些乱,又觉得是自己太敏感,那次寒深在他面前脱衣服,可能是他喝醉了,又或者是听见防盗门开关声音,觉得他离开了。   至于请他吃饭也好理解,因为他们凑巧是邻居而已。如果是Asher或者Luke住在这里,寒深应该也会同样对待他们吧?   Asher和寒深关系比他更好,季然甚至还见过他们一起去买衣服。   都是正常互动,应该只是他太敏感了。   季然在心里安慰自己。   直到第二天去公司,季然要向寒深汇报工作,刚走到办公室门口,突然听见Asher大喊:“什么?你出柜了??”   季然呼吸一滞,心脏瞬间跳漏了一拍。   寒深平静的声音传来:“我爷爷已经知道了。”   Asher还在表达惊讶,季然却已经无暇顾及谈话内容。他呆呆回到工位,整个人都愣住了。   寒深出柜了?所以他确实是喜欢男生?   可为什么啊?他不继承家业了吗?   季然又想起那天寒深说和家人闹了矛盾,所以才搬出来住,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了。   可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出柜?   明明当初都不愿意和他继续,还假惺惺的问他一个人可不可以。   现在突然出柜,难道是遇到了足以让他不惜放弃家业的男生?   季然心头一颤,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Julian,”下一刻,Asher敲了敲他桌子,说,“Samuel叫你进去。” 第53章   季然来到寒深办公室,竭力不让自己回想刚才听到的内容,平铺直叙谈完工作。   寒深没有说话,办公室里有一种令人紧绷的安静。   季然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等等。”寒深却突然开口。   季然:“还有什么事?”   寒深问他:“周末有安排吗?”   季然:“要加班?”   “不是,”寒深说,“是我私人约你。”   寒深私下约他……   明明有了更亲密的对象,为什么还要来撩拨他……   季然垂下眼眸,语气冷淡起来:“周末我约了朋友。”   寒深挑了挑眉:“江宁?”   季然看了回去:“有问题吗?”   寒深和他对视片刻,最终摇头:“没有。”   季然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他周末确实有事,江宁接了个骑马相关的游戏角色宣传,约他去学骑马。   这种活动季然根本不会考虑,但江宁有个叔叔是马术俱乐部会籍成员,孩子出国课上不完,转给了江宁。江宁不想一个人去,就约季然一起。反正不要他出钱,季然就同意了。   马场在郊区,公共交通不便,江宁开了辆车接季然过去。   这是季然第一次看江宁开车,有一种自家孩子长大的欣慰感。   只是很快,这种欣慰感就被糟糕的乘坐体验无情打破。   季然坐过不少车,其中车技最好的要数寒深。他开车很平顺,提速减速都没有明显的阻滞感,而且速度也不慢,乘坐体验非常好。   而江宁,就是车技最烂的那批人。   当江宁一个甩尾通过弯道时,季然吓得抓住了头顶的扶手:“江宁,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当然会,我刚拿到驾照,”江宁一轰油门,自信满满,“现在就让你看看我高超的车技。”   季然:“啊啊啊啊啊啊!!!”   抵达马场时,季然已经被甩得头晕眼花,差点儿在车上吐了出来。   江宁拍了拍他肩膀,说:“到了。”   季然捂着胸口,面如菜色:“你让我缓缓。”   光是站在外面,已经能闻到马场特有的气味。不算臭,但对现在的季然来说有些过于刺激了。   季然喝了半瓶水,这才终于恢复过来,和江宁一起去注册信息。   马场面积很大,中间是一块圈起来的跑马地,两侧一排别墅一样的小屋,有些是马舍,有些是办公场所。   江宁提前就做好了准备,很快就注册完毕,录入信息后,工作人员告诉他们10点有一堂公开课,会有教练向他们讲解上马前的理论知识。   季然和江宁点点头,打算先去换衣服。这家俱乐部特别高冷,只接待会籍会员,没有面向大众的体验课,也不提供试穿装备,季然只能自己买。   贵的一律不考虑,全套迪卡侬已经是他对这项运动最大的尊重。   马裤又薄又紧身,季然穿上感觉自己像个变态。但一看江宁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又放下心来。   换好衣服,季然和江宁去教室听课。   让他惊讶的是里面竟然有不少小孩子,他们这样的成年人都是少数了。   起初季然还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骑马终究是一项有风险的运动,又是新兴产业,年轻人更愿意尝试。   9点55分,季然听见门外有人说:“没想到还能请到您亲自来讲课,这一期会员太幸运了。”   “也是凑巧,”一道熟悉的男声说,“我今天恰好过来看离弦。”   “您放心,离弦一直很健康,状态好得都能参加比赛了。”   “辛苦了。”   话音落下,工作人员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各位朋友大家好,我们今天非常幸运邀请到了本俱乐部一位资深骑手,带领大家入门马术。”工作人员往旁边站了一步,让出位置说,“寒骑手曾是哈佛马术队成员,荣获过多项国际赛事奖项,现在是马术协会场地障碍、盛装舞步项目的中一级骑手。”   “寒骑手不仅技术出众,对理论知识的研究也尤为深刻,不少盛装舞步骑手都会向他寻求经验。现在请寒骑手给大家讲解一下,马术入门的基础知识。”   工作人员退场,一个高大男人走了进来。   季然和江宁齐齐愣住,谁也没想到,他们的马术老师竟然是寒深。   他穿着全套马术装备,季然穿起来像个紧身衣变态,寒深却透着一股颇具腔调的贵族式优雅。虽然这个词听起来有点儿像嘲讽,但季然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进来时季然也看见了一些穿马术服的人,但从来没有谁能把马术服穿得像寒深这么好看。   在寒深身上,筒靴一样的马靴变得干练飒爽,紧身马裤也不再显得变态,白色裤子包裹着男人紧实的大腿,肌肉线条明显,优雅和力量并存。   看得季然完全移不开眼。   不过他这样成年人还会装做淡定,年纪小一点的直接“哇”出了声。   小朋友们脆生生地冲寒深喊:“老师好。”   “大家好,”寒深走到台前,说,“今天由我为大家讲解基本的马术知识。”   说完,他把收纳包放到一旁,开启了今天的话题。   “马术历史悠久,是一项优雅且充满挑战性的运动,它最重要的一个特征,是需要人和动物协作完成……”   寒深沉而优雅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中,季然却有些走神,目光落在了收纳包伸出的半截马鞭上。   不是古代影视剧里那种可以绕在手上的软鞭,这支鞭子杆很长,那么大的马术包都装不下,还冒了半截头出来,露出尖端柔软的皮质。这根马鞭又长又韧,做工非常好,几乎能想象鞭子挥舞时发出的哨声。   然后他看见寒深拿起了鞭子,寒深戴着一副黑色手套,包裹住骨节分明的手,紧绷而禁欲。   看着寒深握住马鞭,季然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首先来了解马的基本生理结构和习性,”寒深的声音变得遥远,蛊惑,且空旷,“马是食草动物,训练良好的马匹很容易骑乘,但也有些注意事项需要我们了解,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和马匹建立起联系……”   “啪!”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季然猛地惊醒,发现寒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寒深握着马鞭,垂眸看向季然:“这位同学,我刚才说了什么?”   季然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地说:“骑乘前,首先要和马建立起联系。”   寒深:“有哪些具体方法?”   季然:“可以通过牵引、抚摸、喂养进行。”   “很准确的概括,”寒深这才从他位置前离开,又说,“与此同时,马术也是一项高风险运动,我们在骑乘前需要准备好头盔,手套,马靴,马裤等装备。”   “知道啦。”小萝卜丁整齐划一地点头,他们大多出身优渥,家人早早就替孩子准备好了一切。   又有人问:“那寒老师,您手上的鞭子又有什么用?我看电视剧里的马鞭都是软的,您的鞭子为什么是硬硬的?”   寒深低头看了眼,说:“这叫做障碍马鞭,作用不是为了恐吓或者惩罚,而是用来发出指令,给予恰当的引导。”   季然又想起了数月前,自己和寒深进行的那场对话。   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当时寒深给予的教导,依旧还在影响着他。   季然垂下眼眸,不去看寒深现在的模样。可哪怕他闭上眼,寒深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现代马术运动使用的马鞭分为三类:打圈马鞭,障碍马鞭,舞步马鞭,具体作用……当然,学习初期也不必使用马刺,”寒深又说,“新手姿势和力道控制不当,马刺这样激烈的工具可能会伤害到马匹。”   小孩子们点点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季然越听越不对劲,可他知道这都是马术的正经知识。他双手握拳,暗骂自己是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笨蛋。   寒深:“具体的骑乘技巧我不再赘述,大家去马厩牵马吧,等到了室外再由我和其他教练给大家演示。”   “好的!”   小孩子们乖巧排队离开,季然也跟着去了马厩。   队伍前方,马场工作人员有些震惊地问寒深:“您还要负责接下来的教学工作吗?”   “可以吗?”寒深说,“如果不符合马场规范,我可以结束。”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工作人员连连点头,又说,“那我找两个教练来配合您。”   学马术花费固然高,但对马场来说也只是一小部分收益,真正有价值的是会买马的那一批客人。一匹马少说6位数,追求血统的甚至要7位数。   寒深在他们这里寄养了一匹价值超过100万美金的赛级马,外形和性格都是顶级,拉出来溜一溜,那广告效果杠杠的。   而且寒深本身骑乘技术就很好,据说当初中一级考试时,障碍赛和盛装舞步成绩都已经达到国二水平,只是大少爷不走职业道路,就没继续往上考。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季然和江宁朝着马厩走去,这时已经可以透过栏杆看见马了。   马厩建在室内,面积不大,四四方方的,只比季然最初住的单人间大一点。   但话说回来,连马的马厩都比他当初住的地方大……   想到这里,季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江宁问他。   季然把自己刚才想的告诉江宁,江宁也笑了起来,又安慰季然:“没事的,大部分人都比不上马的,大学生月薪几千块,人家一匹马动辄几百万。”   季然:“……”   听起来更惨了呢。   江宁还想说什么,突然靠了一声,朝着前方的马厩冲了过去。   他双手抓着栏杆,人几乎都要贴了上去:“帅爆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弗里斯兰吗?”   “弗里斯兰?”季然顺着江宁的目光看去,发现马厩里有一匹高大健壮的黑马,哪怕是在室内,它的毛发都乌黑顺亮,散发出珍珠一样的光泽,精神和外形都非常好,肉眼可见的昂贵。   “准确来说,这种马叫弗里斯马,是原产荷兰弗里斯兰省的温血马。”旁边的教练介绍。   江宁点点头,又问:“它叫什么名字啊?”   “它叫离弦,是我们一位高级会籍会员的马,”教练往队伍后面看了眼,说,“恰好离弦主人在马场,如果幸运,你们今天可以看到离弦活动哦。”   江宁双眼放光:“好漂亮啊,真想看看它跑起来的样子。”   这匹马确实很漂亮,它骨骼比季然之前看见的那些马都要大,身上肌肉块垒分明,非常具有安全感。更独特的是它身上的毛发,鬣毛和尾毛又厚又长,呈现天然卷曲,十足的发量王者。   而且它的性格也非常好,他们在外面谈话,马就安静地站在一旁,它半闭着双眼,看起来放松且惬意。   季然之前对马术的印象只有贵,要不是江宁邀请,他也不会接触这种超出个人消费水平的东西。   直到现在,他倒是稍微能体会到这项运动的魅力了。   学马术除了运动,还能体会到养宠物的乐趣。普通人养猫养狗,有钱人养马,似乎也没多少区别。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会所工作人员问:“寒先生,有会员想观摩一下离弦,您介意吗?”   寒深说:“可以,正好给大家做一下示范。”   得到允许,工作人员上前打开马厩,马儿看见寒深,伸长脖子凑了过来,发出一声友善的低鸣。   寒深很熟练地摸它嘴巴,脑袋,又去检查马厩的粮食,水,矿盐,垫料,又提醒工作人员该换成秋冬干粮配方了。   顾吃顾喝,真的很像养宠物啊。   见寒深和马互动,其他人也围了过来,想要一睹这匹赛级马的风采。   小孩儿们都是颜控,仰着脑袋一脸憧憬:“马好好看呀。”   还有家长询问价格,得知夸张的数字后又打了退堂鼓。   季然来得早,幸运地站在了前头,能清晰地看见马大腿冒出凸起的青筋,壮硕的肌肉,还有皮肤下的青筋……   季然:“……”   他莫名有些脸红,尴尬地移开了眼。   马却一点儿也不怕生,甚至挺起胸膛扬起脑袋,一脸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   好巧不巧,那壮硕的胸肌恰好就凑到了季然眼睛前。   不是他故意看,这东西凑到他面前,他不看也不行。   马胸肌鼓鼓囊囊两大块,饱满圆润,弹性十足。   一看就是引人去摸的。   但怎么说这也是别人的马,他贸然上手也太不礼貌了。   季然抬头看了眼寒深,就听寒深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给大家介绍一下马的习性和肢体言语。”   “马比较喜欢被触碰鼻唇、头顶、后颈、背部区域,马尾和脸颊要尽量避免。在接触时,不要拍马的头,只能顺毛抚摸。”寒深伸手摸了摸马脑袋,又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季然看了一圈,没人说话,他鼓起勇气问:“胸部可以摸吗?”   寒深看了他一眼,说:“看心情。”   季然:?   看什么心情?马的心情还是主人的心情?   可他又不是摸寒深的胸,为什么还要看寒深的心情?   可寒深却不回答他了,只是开口:“哪位想来体验一下?”   季然不好意思和一帮小孩子抢,孩子们一个个过来上手,有些小孩儿个子不高,够不到马脑袋,就摸了摸马胸,前腿。   马反应良好,连胸膛都挺得更高了。   有小孩儿也想摸,又有点儿害怕,眼巴巴地看着寒深。   寒深就说:“这是安全部位,马不会生气。”   孩子这才紧张地伸出手,摸到马后,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看来是可以摸的嘛,季然放下心来,等别人都摸完了,这才伸手摸了下马胸肌。   和他想象中有点儿不一样,马毛摸起来没有那么柔顺,甚至稍微有些刺手。   不过胸肌比他想象中要软,他本来以为这里是骨头,没想到摸上去DuangDuang的。   季然又伸手拍了下,霎时发出一阵响亮的啪啪声。   声音太大了,季然被弄得面红耳赤。他抬头看了寒深一眼,对方淡定地看着他,一副我就知道你忍不住的表情。   季然:“……”   他摸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正准备见好就收,手掌突然一热。   马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季然:“……???”   这就是寒深说的安全部位???   他试着抽了下,没抽出来,反而让马嘴咬得更紧了。马嘴巴热乎乎的气息烘着他,舌头又滑又腻地顶着他,怪恶心人的。   季然有点儿崩溃,忍不住求助马的主人:“寒老师,帮帮我。”   寒深垂眸看了过来,一言不发的模样,莫名带上了几分训斥的意味。   就在季然以为他会责备自己时,寒深却伸手捏了下马鼻,说:“松口。”   原来他在骂马……   季然松了口气,马恰好松了口,他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整只手都被舔湿了,全是马的口水。   季然低头闻了一下。   呕……   有点儿臭。   他讪搭搭地把手藏到身后,心想以后再也不乱摸别人的胸了。 第54章   没有耽搁太久,寒深把马牵出马厩,带去了拴马室。   其他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去马厩领取自己的马。   季然混在人群中,又低头闻了下自己右手,口水已经风干了,但那股味道却依旧挥之不去。   江宁笑他:“完了,它用口水标记你了。”   “别说了,我有点恶心。”季然说完,去洗手间洗了下手。   回来时却发现江宁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季然:“怎么了?”   江宁:“他们马不够,说有两匹马感冒了。”   就在他们面前的马厩里,一个饲养员正在训斥一个年轻男生:“两匹马都感冒了,是不是你昨天给它们洗了澡?这是短毛马,现在已经入秋,本来就要少洗澡,更别提你用水直接冲。”   年轻饲养员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饲养员又抬头对工作人员说:“这两都感冒了,不能用,你们换别的吧。”   工作人员看了一圈,有些抱歉地对季然和江宁说:“实在不好意思啊,情况你们都看到了,得请两位等一下了,等他们骑完就轮到你们了。”   江宁皱眉:“没有别的马了吗?”   他叔叔在这里有马,他可以骑叔叔的马,可也不能晾着季然一个人吧?   工作人员面露苦恼:“先生您理解一下,我们俱乐部只服务会籍成员,大多会员都有自己的马,可供体验试骑的马本来就不太多,只能辛苦你们等一会儿了。”   一起来学马的有七八个人,其他人都领到马了,怎么就他们两没有?   还不是看他们装备便宜,又是转课过来,所以才怠慢了。   马场倒也不是故意为难他俩,只是其他小孩儿都是家长陪着,也不吝后续投入,江宁和季然只是过来体验上课。两方对比,马场自然会优先服务更有潜力的客户。   江宁还想说什么,季然拉住了他,摇头道:“没事,你先去吧,我等等就行。”   季然没太在意,他本就是来陪江宁上课,一没花钱,二没打算学会骑马,等一等也无所谓。   江宁很不好意思,但他确实是要学骑马,也就同意了季然的说辞。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和季然换着骑。   于是,当寒深把离弦牵至驯马场时,就看见季然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别人都有马,就他面前空空荡荡,虽然季然面色如常,但寒深觉得他心里一定非常委屈。   “怎么回事?”寒深问教练。   没想到寒深还会关注一个普通学员,教练向他解释了前因后果。   寒深其实可以理解,正规马场都很重视马的健康,不可能让马带病上场。但怎么别人都有,怎么就偏偏季然没有?   寒深对教练说:“你把他叫过来。”   教练:“啊?”   寒深又说:“把离弦给他用。”   另一边,季然站在江宁旁,看着他给马套上鼻革、水勒、颈环和胸带。   江宁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有些生疏,马也不太配合。   江宁说:“季然,你帮我绑一下胸带呢。”   胸带和马鞍相连,可以让马鞍固定在正确位置,季然绕到另一边扣上扣子。   “搞什么啊?不是说俱乐部没有体验课吗?”旁边传来一声嘲弄,一个戴着耳钉的男生满脸嫌弃,“怎么还有网红来拼课打卡?连马都没有,还要轮流用。”   “说什么呢?”江宁走到季然旁边,冷冷道,“我们也是正式会员。”   男生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跳什么脚?我又没说你们。”   “你——”   江宁还想再说,教练朝他们走了过来,对季然恭恭敬敬道,“季先生,寒先生请您过去。”   寒深找他?   季然抬头,寒深牵着他那匹价值不菲的流氓马站在训马场,人帅马更帅,几乎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   季然:“找我什么事?”   教练:“他说可以把离弦给您练习。”   “给他用离弦?”耳钉男叫了起来,表情难看得要命。   江宁拍了拍季然肩膀,终于扬眉吐气:“好兄弟,去吧。”   季然有些犹豫,他不想这么高调引人注目,但他更不想和这个耳钉男待在一起。   最终季然还是点点头,说:“好,我这就去。”   季然走到寒深跟前,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寒深一个人就足够高大了,再加上这匹身高一米七、体重600公斤的弗里斯马,一人一马给人的视觉冲击非常强。   外界对弗里斯马的评价是风度翩翩、动作优雅、温柔驯良。   离弦血统纯正,也确实对得起这些描述。它虽然体型高大,骨骼壮硕,但一直很安静,优雅,像是一个温柔的巨人。   站在同样优雅矜贵的寒深身边,没人能从他们身上移开视线。   但当季然过来时,离弦却突然兴奋起来,不停地用嘴巴拱寒深的背,似乎想让他再往前走。   寒深往前一步把缰绳交给季然,说:“你用离弦试试。”   季然不太放心地看了马一眼,心有余悸:“它不会再咬我了吧?”   寒深:“不会。”   得到保证,季然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缰绳,又伸手拍了拍它鼻子以示友好,说:“离弦,请别咬我了。”   “嗷呜~!”话音刚落,马就兴奋地把季然的手含进嘴里。   季然:“……?”   寒深:“……”   四目相对,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怎么回事?”马场教练也很奇怪,“离弦被调教得很好,之前从不咬人的。”   可能是马随主人吧。   寒深默了默,伸手掰马嘴巴,感觉有点儿丢脸:“松口。”   离弦松开嘴巴,打了个不轻不重的鼻响。   它似乎还想咬季然,但看到寒深手里的马鞭又老实了。   但它依旧很兴奋。   一方面是寒深很久没过来了,早上本来就是它放风时间,而且作为和主人关系密切的动物,它能微妙地感受到,主人渴望在这个年轻雄性面前展示自己,和它向隔壁那匹白金汉血马求偶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离弦一直很骄傲,它喜欢展示自己的身体,也愿意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赢得掌声。   它兴奋地刨动着前蹄,寒深和它非常默契,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它想做什么。   寒深今天本来只想跑马,所以只带了障碍马鞭,但这依旧不影响离弦理解他的意思。   寒深抬高手里的马鞭,离弦霎时朝空中扬起双腿,发出兴奋的嘶鸣。   这是盛装舞步里很经典的一个动作,动作类似《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口的拿破仑》,具有很强的表演性质。   季然近距离观摩,被震惊得几乎失语。   这匹马站立身高一米七,抬起前蹄时足足有两米多,扑向季然时带有明显的压迫感。   它动作非常大,可又异常温柔灵活,完全没有碰到季然一丁点儿。   落地后,黑色大马骄傲又优雅地挺起胸膛,它用鼻子拱寒深,催促主人再来一次。   寒深再次发出指令,第二次离弦跳得更高了,几乎直接跳了起来。   “哇哦~!”   一群小孩儿看得眼睛都直了,叽叽喳喳道:“好帅!!!”   “太好看了吧!!!”   四蹄落地,在地面扬起一阵沙尘。   然而这次却出了意外,落地后的离弦不仅没有停下,反而直接朝季然扑了过来。   它其实没动脚,就是把马脖子伸了过来,但距离太近了,再加上季然被它咬怕了,被吓得直接叫出了声。   “离弦,停下!”   寒深立刻拉紧缰绳,迅速后撤一步。   马在寒深的操作下停了下来,不仅如此,它甚至在季然面前单膝下跪,对他行了一个古典的骑士礼。   季然呆呆看着这一幕,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梦吗?   一匹马向他行礼了?   那他应该做什么??要回礼吗???   “没受伤吧?”寒深的声音拉回了他的神志。   “没有……”季然摇头,刚才那一幕给他的冲击太大了,季然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动静太大了,江宁也跑了过来,担心道:“季然,你没事吧?”   季然:“我没事。”   “那就好。”江宁松了口气,毕竟是他让季然来学骑马,季然受伤了他也要担责。   季然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其实也有事。”   “啊?”江宁心脏又提了起来,“你怎么了?”   季然看了眼弗里斯马,小声向江宁吐槽:“我该不会是单身太久吧,现在看一匹马都觉得眉清目秀。”   江宁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实不相瞒,俺也一样。”   明明只是朋友间的XP分享,可这话落在寒深耳里,却变成了暧昧对象互相试探的证据。   寒深皱起眉头,不悦地看了过来,季然真想和这个小白脸发展关系?   没他高,没他壮,身体瘦弱得甚至抱不起季然,唯一的优势是比他年轻。   江宁被看得突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抬起头,寒深却已经转过头,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怎么回事?他怎么感觉季然老板对他敌意?可自己没惹到他吧?   寒深走到季然面前,说:“离弦太兴奋了,我先陪它玩一会儿。”   季然没有多想,点头道:“嗯嗯,好的。”   猫猫狗狗许久不见主人也要缠着人玩,马估计也差不多。   寒深把马牵引至训练场,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背。弗兰斯马光站在那儿就气场惊人,奔跑起来更是气势十足。   马场里还有别人,寒深奔跑的速度不算特别快,但骑手和马都非常具有观赏性,把现代马术的典雅、贵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季然看得心潮澎湃,转身正想和江宁分享心情,却发现这人早跑没了影。   “小鸡你好好学,”江宁在远方冲他喊道,“别让你老板失望。”   季然:?   是他错觉吗?他怎么觉得江宁有些怕寒深?但寒深修养摆在那里,应该不至于对江宁做什么吧?   最终,季然把这归于寒深气场太强,江宁又还是学生,怕老板也正常。季然刚进来时,也怕寒深怕得要命,不过现在已经可以正常相处了。   等寒深骑完马回来,季然终于开始学习骑术。   首先是接触马,和马建立起信赖关系。   这一步已经通过咬手完成。   然后是牵马遛马,习惯和马的互动。   季然从没干过这种事,接过缰绳时还有些担心,心道马这么大一头,万一不听他的怎么办?   季然之前在小区里见别人溜过猫,那个猫啊根本溜不了一点儿,随时随地大小躺,简直像个祖宗。   更别提这么大的一匹马,季然以为自己会溜不动,没想到他轻轻一扯,马就跟了过来。   季然回头看了眼,马就停了下来。   季然往前一步,马就跟一步,他停下,马又停了下来。   季然震惊不已,难以想象这世上还有这么大只,但同时通晓人性的动物。   溜了一圈,然后就要学习上马了。   寒深不是那种长篇大论讲解理论的教练,只简单讲了一遍,就让季然上马试骑。   季然起初还有些紧张,但上马后却发现比他想象中容易,弗兰斯马体格强壮,比轻型马更容易保持平衡,骑上去很有安全感。   但只限于能骑上去,他不知道怎么让马前进。   寒深又说:“小腿碰一下马肚,给出前进指令。”   季然轻轻碰了下,马纹丝不动。   “太温柔了,”寒深说,“再重一点。”   季然有些脸红,稍微加重了力道,马往前走了出去。   马鞍开始摇晃,季然发现自己很难保持身体的平衡。   “挺直后背,保持身体重心和马一致,”寒深提醒,“放松身体,身体随着马浪有节奏地起伏。”   季然试着做了一遍,发现果然好很多了。却没想到一下冲太快,马直接从小步变成了快走!   后半截寒深又给他讲了什么马浪,压浪,季然根本学不过来,只记得寒深说他腰太僵硬,让他试着软一点。   季然:“……”   一圈骑下来,季然浑身肌肉都在酸痛,更难以启齿的是,大腿内侧也被磨得好难受,连中间那个地方也在隐隐作痛。   当寒深还要继续教他时,季然说什么也不乐意了,直接丢下他们跑过去等江宁下课。   离弦正在看旁边训马场的那匹白金汗血马,突然被马鞭拍了下屁股。   然后它听见自己主人说:“你怎么连个人都留不住?”   离弦:昂???   会籍课时2小时一节课,季然过来时江宁也下课了,二人一起回到更衣室。   季然面露难色,意有所指:“你痛不痛?”   江宁:“我懂,我也好痛。”   两个毫无经验的倒霉蛋第一天就把自己弄得惨兮兮,季然打开更衣室衣柜,刚准备换衣服,就看见寒深走了进来。   寒深这种高级会员,不是有单独的更衣间吗?怎么还要到公共更衣室?   江宁也很意外,冲季然眨了眨眼睛:你领导怎么过来了?   季然摇头:我也不清楚。   还在眉目传情。   寒深面色沉沉走到季然面前,说:“让我看看你裤子。”   季然:“啊?”   江宁表情同样震惊,害怕被余波波及,连忙拿着东西挪到了旁边的更衣凳。   “咳,”寒深这才意识到这番话有些不妥,转身背对季然说,“你裤子脱了给我看看。”   季然:“……?”   这不还是一样吗!!   季然被逼得面红耳赤,抓紧裤头说:“您究竟要干什么呀?”   寒深轻咳一声,耳尖泛红:“我就是想看看你大腿。”   季然:?   江宁:???   寒深:“…………”   在商场上杀伐果决的寒深,此刻竟离奇的不善言辞。   他缓了好几秒,这才继续说道:“你离开时我看你走路姿势不太对劲,想着你是不是磨破了大腿。”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季然松了口气,说:“是的,我和江宁都有些不舒服。”   寒深听完,又沉默了下来。   季然:?   搞什么?他又说错话了?   不过现在季然已经不是那么内耗的人了,之前别人沉默他会反省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现在他只会觉得寒深有毛病。   寒深也觉得自己有毛病,他追过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但又不能放着季然不管。   他沉默了一会儿,忍辱负重地把江宁包括了进来,又说:“你们的骑术裤是不是没有硅胶垫?”   季然捏了捏自己的裤子,说没有。   寒深:“下次换有硅胶垫的会好一些。”   “哦,我知道了。”季然答得乖巧,但他心里想的他只过来上几节课,不可能再为这个换条裤子,随便应付一下寒深得了。   寒深一眼就看出了季然的敷衍,现在说得好好儿的,指定一转身就忘了,下次骑马还得被磨。   但说多了惹人厌烦,寒深假装不知道,转身离开了那里。   季然换好衣服出来,走到门口时,江宁接了个导师的电话,竟掏出电脑开始改数据。   季然:“……”   看来当研究牲也不容易。   见江宁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工作,季然打算去外面转转打发时间。   不远处,寒深正在对几个人说话,似乎是在教学。   学习的人换了一波,不是季然他们这种什么都不懂的新手,这批人装备都很正式,看起来非常专业的样子。   季然走过去,听见寒深说:“我不是专业的舞步教练,离弦也没有参加过国际比赛,只能说一些自己的心得和体会。”   这个角度寒深看不见他,季然心安理得地旁观起来。   “我相信你们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技巧,也能够做出丰富的动作,但我想强调一点,那就是感情。”寒深看向离弦,声音温柔而平静,“作为骑手,你需要尽你可能和你的马培养感情,把马当成伙伴,朋友,甚至是你的家人。”   寒深戴着黑色手套,手里握着一支长鞭,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们通过照顾马的饮食起居、动作训练建立起联系,赢得它的信赖。一旦建立起联系,就不要随意更改,破坏这份难得的信赖。”   骑手们看看自己的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季然却在看寒深手里的马鞭,他只是把马鞭拿在手里,从不使用,却让季然莫名感到口干舌燥。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回去喝口水,但又舍不得走开。   “当然也有例外,”寒深又说,“如果你们情感已经深到一定程度,也可以偶尔打破规则。”   季然突然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果不其然,下一刻寒深手中的马鞭动了。   “啪”的一声响,马鞭落到马儿身上。   季然身体颤栗,霎时涌出一股热流。   就仿佛寒深刚才是打的他……   这一下声音很响,可以看出来寒深力气用得比较大,但马却没有惊慌失措,依旧温驯地站在原地。   大家脸上写满了震惊:“怎么会这样?”   寒深摸了摸马头,说:“因为它信任我,知道我不会伤害它。当然,不建议新手这么用,混乱的指令会打乱你们和马的联系。”   ……   江宁结束工作抬起头,发现季然正坐在他对面发呆。   江宁:“你不是要去外面转转吗?”   季然:“回来了。”   江宁又看了他一眼:“你脸怎么这么红?”   “有吗?”季然摸了把自己脸颊,面无表情,“可能是太阳太晒了。”   江宁:……?   今天是阴天,气温只有十几度,晒个鬼哦? 第55章   季然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团浓雾中,又仿佛被蒙住眼睛,关进了一个漆黑的房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浓雾散去,季然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体,他穿着黑西装,衬衫雪白,薄而紧的皮手套贴着骨节,手里拿了一支通体漆黑的马鞭。   当他正想细看时,男人却已经消失在了浓雾中。   再次出现,季然看见男人在训马,他手里的鞭子换成了一根更加细长的舞步鞭,能指引马匹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   季然正欲上前,男人又消失了。   再次睁眼,季然眼前出现了一双锃亮的马靴,再往上是修长紧实的大腿,黑色燕尾服。   男人垂眸看他,说:“准备好了吗?”   什么准备好了?   不是在训马吗?和他有什么关系?   季然正要开口,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啪——”   身体泛出细细密密地麻痒,季然霎时头晕目眩,坠入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   季然从梦中惊醒,他呆呆看着天花板,不知是不是被子太厚,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脸颊泛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就这样缓了好几分钟,季然终于恢复神志,有些崩溃地去洗裤子。   刚洗完内裤,门铃就响了,季然连忙套上裤子去开门。   屋外却没人,只是门口多了一个橙色袋子,里面装着一条带硅胶垫的马裤,袋子里面斜斜插着一支马鞭。   漆黑的障碍马鞭又粗又黑,和季然梦里梦见的那支一模一样。   没有留言或落款,但季然一下就猜出来了,这是寒深的手笔。   意识到这点后,季然无端陷入了一股窘迫,就仿佛昨夜真是寒深入了他的梦。   而且送马裤就算了,马鞭又是怎么回事?   别说上司和下属了,正常朋友之间会送这种东西吗?   季然不想收,直接把东西退了回去。   自那以后,季然开始有意和寒深拉开距离。他不再和寒深独处,吃饭时也会尽力避开他,就连在公司开会也公事公办,绝不谈任何多余的事情。   季然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做得太明显,让公司同事误以为他讨厌寒深。但他很快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压根儿就没人注意到他们关系的变化。   Asher会和寒深吃饭,Luke也会。Asher会和寒深谈私事,Luke虽然很少谈,但也不是没有,而且他们也都经常出现在寒深办公室里。   他以为那些亲密的举动、暧昧的互动,其实在别人眼里,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事情。   他季然并不特别。   意识到这点后,季然终于放下心来。可不知怎么的,心里又有一股淡淡的失落。   他摇摇头,把这当成是当初太依赖寒深,残留下来的雏鸟情结。   月末,寒深去海外出差,没带季然一起。   他一走走一周,期间给季然安排了几次工作,可双方有时差,等季然看见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至此,双方恢复到正常的工作交流。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半个月,直到兰亭酒业上市当晚,季然在庆功宴上不小心喝多了。   这个项目季然没有跟全程,只在初期考察,末尾支持项目收尾。和合成智能的项目相比,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触,虽然也参加了庆功宴,但更像是去参加别人的婚礼。   酒席过半,上市大老板开始上台讲话,季然趁机出门透了口气。   深秋雨夜冰凉,细细密密的雨水落下,浸湿了季然的肩膀。   他在屋檐下吹了一会儿风,感觉酒气散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回去,没想到撞见了寒深。   此时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季然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Samuel。”   寒深走到他旁边,说:“不进去吗?外面冷,当心感冒。”   季然确实是有点儿冷,但听寒深这么说,又嘴硬起来,说:“还好。”   寒深:“那陪我呆会儿。”   季然:“……”   可恶,这人又给他挖坑。   但或许是酒气上头,亦或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寒深这样说话了,季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离开。   寒深站在季然身旁,但他没有开口,季然只能听见细密的秋雨打在树叶上,发出一阵阵春蚕啃食般的沙沙声。   雨渐渐大了起来,但谁也没开口,也没说要离开。   直到雨水浸湿了季然衣袖,寒深这才说:“换一下。”   季然不想和他靠这么近,正要说不用,寒深已经换到了外面的位置。季然抿了抿唇,和寒深交换站位躲在了檐下。   寒深拿出了一支烟,问:“介意吗?”   季然摇头,寒深就低头点烟,很安静地抽了起来。   猩红的火光在夜色中明灭,照亮寒深冷峻的侧脸。   季然都不知道他还会抽烟。   抽烟的寒深也有很强的精英感,但或许是花园路灯昏暗,他抽烟动作很轻很缓,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深情的意味。   寒深抽完烟,把烟蒂按灭在烟灰缸,没再点第二支。   夜雨阵阵,连空气都变得粘滞起来,仿佛随时准备要发生些什么。   季然有些待不住了,起身说:“我先走了……”   “季然,”寒深却一把握住他手腕,漆黑的目光直直地看了过来,“你在躲我?”   “没有。”季然迅速反驳。   说完后才有些懊恼反驳太快,显得自己仿佛做贼心虚。   他张嘴还想说点儿什么补救,寒深却往前一步将他抵在墙上,说:“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太近了,寒深微屈的膝盖几乎抵住他大腿,季然完全被他笼罩,连呼吸都是寒深的气息。   心跳无端急促起来,但季然表情如常,冷静地提醒:“老板,快到您发言了。”   “嗯。”寒深声音很低,却没有任何离开的打算。   季然一抬头就能瞧见他的胸膛与喉结,寒深给自己包裹上一层优雅的外壳,却依旧挡不住骨子里自带的侵略性。   不止是侵略,还有引诱。   寒深外形太优越了,他根本不需要强迫别人,光是站在这里,就足以让季然喘不过气。   太过分了。   明明他都为别人出柜了,怎么还这么对他?   他就真的吃定了自己不敢拒绝吗?!   季然莫名生出一股委屈,伸手一下推了出去——   他使了全力,寒深却毫无防备,一下被他推得撞到了身后的柱子。   “咚——”   季然听见寒深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季然心慌又心虚,还很惊讶自己怎么做出了这种事情?   他盯着寒深看了两秒,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回了大厅。   回来后季然又喝了杯酒,假装自己已经醉了,趴在桌上躲避寒深的质问。   寒深却没有过来,季然听见他上台发言,又过来感谢项目的执行人。没过多久,寒深亲自来他们这桌敬酒,一桌人全都站了起来,季然趴在桌上继续装醉。   闹哄哄的宴会厅,寒深声音却准确地传进他耳朵里:“Julian喝醉了?”   同事替季然回答:“估计是吧,他趴下有一会儿了。”   寒深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同事:“记得把人送回去。”   季然一直趴到散场,正准备醒来自己离开,头顶突然落下一道声音:“没人送你?”   季然:?   这么走运,那他不是正好可以自己回去了。   季然正要起来,就听旁边的同事说:“我送他,但不知道他住哪儿。”   寒深:“我知道,我顺路带回去吧。”   季然:“……”   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装醉了。   季然被寒深背着走出宴会厅,外面还在下雨,寒深一手背着他,还能抽出一只手撑伞。   真是可怕的臂力。   但寒深的肩膀很宽阔,也很温暖,季然把脸颊贴在他颈侧,听着雨滴敲打伞布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时候,他又突然有些庆幸自己装了醉。   回程路上季然全程保持昏睡,直到进入小区,寒深轻拍他脸颊,试图唤醒他开门。   季然嘟哝了一声,正准备醒来,寒深却失去耐心,转身把季然带进了自己家。   季然:???   脚步声远去,季然在床上偷偷睁眼,毫无疑问,这就是寒深的卧室。寒深的床单,寒深的被子,每天晚上,寒深就是在这里入睡……   季然闭上眼,心跳无端快了几分。   可他很快又惶恐起来,寒深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他们早已不是当初那样可以交心的关系。   季然脑子一团乱麻,还没想清楚,寒深已经走了进来。   季然连忙闭眼。   身旁的床铺下陷,随后寒深扶起他脑袋,过了一会儿,季然察觉嘴唇湿湿热热的。   寒深正在给他喂水。   季然喝了小半杯,寒深就不再喂了,他把杯子放到一旁,开始解季然的领带,衬衫扣子。   他之前也照顾过喝醉的寒深,也同样帮对方解了领带,扣子。   可当他成为那个被照顾的人,季然这才明白,这是多么难熬的酷刑。   寒深一直很绅士,可这个地方离他身体太近了,解扣子时,寒深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下巴、锁骨、喉结……   领带被人抽走,衬衫纽扣解开一颗,季然面色潮红地躺在床上,他非常瘦,躺下时锁骨中间有一块儿明显的凹陷。   软软的,看起来很好摸。   寒深盯着这个凹陷看了好几秒,然后伸手轻轻按了一下。   薄薄的皮肤之下,就是季然的气管。微弱的压迫感和窒息感同时传来,季然瞬间头皮发麻,几乎要叫了出来。   可很快压力就消失了,变成了轻轻的抚摸。   这下更是要人命,季然脖子又酥又麻,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了吞咽的渴望。   不只是吞咽,他甚至连呼吸都憋住了,害怕自己一张嘴就是一串喘息。   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就在他快要窒息时,寒深终于大发慈悲收了手,又帮他脱掉外套,转身出了房间。   季然再也按捺不住,他伸手按住自己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   再次进来时,寒深端了一盆水,又挽起衣袖,拧干毛巾给季然洗脸。   热而重的毛巾压在脸上,带来很轻微的窒息感和安全感,季然张开嘴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潮湿闷热的夏季。   他感觉自己状态有点儿糟,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已经快要伪装不下去了。   不过没过多久,毛巾就从他脸上挪开了。寒深又帮他擦了手,季然以为这就已经是结束,却不料床尾传来一阵凹陷,寒深半跪在床边,正在给他脱鞋。   季然大脑空白了一瞬,唯一的念头是,他今天没穿那双起球破洞的烂袜子。   可很快他就连这也无暇顾及了,寒深不仅脱了他的鞋,甚至连他袜子也脱了,季然双脚毫无预料地暴露在了空气里,他甚至能感受到寒深喷出的炽热呼吸。   太过了。   季然整张脸红得彻底,几乎是本能地蜷缩起脚指。   可他很快又意识到喝醉的人不会这样,又强迫自己松懈下来。   季然有一双很漂亮的脚,脚型窄而流畅,足弓弧度优雅,指甲圆润,干干净净,毫无异味。   因为瘦,他脚腕也非常细,寒深一只手就能抓住他双腿。   寒深这么想,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握住季然脚腕,用热毛巾给季然擦脚。   季然人有点儿麻,太痒了,他小时候都没这么被人这么照顾过。   而且这是他的脚,寒深就不嫌弃吗?   时间在此刻变得无比漫长,季然无时无刻不在忍耐脚下传来的痒意。不知过了多久,寒深终于放过了他的脚,端着水盆离开了房间。   季然这才从那种无措的状态中抽离,他满脸通红地蜷缩在被窝,呼吸急促,身体发烫,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样子。   当寒深进来给季然盖被子时,他发现季然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手里握着根领带,见他进来,又仿佛心虚一般迅速扔了出去。   “谢谢你送我回来,”季然垂下眼眸不敢看寒深,语速飞快地说,“我要回去了。”   寒深:“酒醒了?”   装了这么久,季然多多少少有点儿尴尬,好在寒深没戳破他的伪装,稍替他微保留了一点儿颜面。   季然点头说:“刚醒,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完他也不等寒深回应,急匆匆就要过去,刚走出两步,就被寒深拦在了门口。   季然是真的要崩溃了,他急得满脸通红,几乎是无措地抬起头:“还有事啊?”   他就差在脸上写着“求求你,快让我离开吧,我真的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寒深喉结滚了滚,尽量放缓自己的声音:“以后别躲着我,行吗?”   季然只想离开,一口答应:“好!”   寒深却非常不满意这个回答。   太过敷衍,一点儿也不诚心。   他早知道季然是这种性格,看起来乖巧,其实自己主意大了去。   这么不听话的人,就该让他狠狠地,狠狠地……   寒深闭眼做了次深呼吸,强行按下心中汹涌的悸动。   “我可以走了吗?”季然还在问他。   寒深没说话,但侧身让出了通行的距离。   他不确定再让季然待在这里,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得到允诺,季然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一瞬,寒深其实很想把季然抓回来扔在自己床上,亦或者直接闯进他家门,他要捆住季然的手脚,让他再也无法逃离自己。   但最终,他只是闭上眼,躺在季然曾经睡过的那张床上。   季然身体的味道已经很浅了,被窝里只剩下一股淡淡的酒味。   寒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依旧没能得到满足。   他就像是一头处于发情期的野兽,焦躁不安,仿佛随时可以发起攻击。   直到他燥热的手掌摸到一片柔软……   那只是一条普通的深蓝色领带,季然刚才落下的。   寒深盯着领带看了一会儿,然后把这小片布料盖在脸上,闭眼做了一次深长的深呼吸。   紧绷的肌肉下,写满了深沉的渴望。 第56章   三天后,寒深携礼物参加了蒋亦的生日宴。蒋亦和他同住翠湖,这还是寒深净身出户后第一次回来。   寒深按响门铃,前来应门的却是冷令辞。   蒋亦握着锅铲在厨房大喊:“媳妇儿,谁来了?”   寒深:“……”   他就说蒋亦怎么会选在家里过生日,原来是来秀恩爱的。   数月前,蒋亦高调宣布恋爱,彻底把朋友圈变成了日记本。一天要发十几条朋友圈,屁大点儿事儿也要分享,甚至连冷令辞给他煎了个乌漆嘛黑的荷包蛋也要晒。   寒深看得头疼,直接屏蔽了他朋友圈。   但蒋亦是他朋友里唯一一个有对象的,寒深忍辱负重,携带礼物亲自上门。   开放式厨房里,蒋亦穿着件白衬衫,衣袖挽到手肘炒油爆虾,抬头对寒深说:“我还以为你不过来。”   “今天恰好有空,”寒深把礼物交过去,说,“生日快乐。”   蒋亦做出一副很忙的样子,说:“我没空,东西给我媳妇儿吧。”   寒深把礼物递给冷令辞,他和冷令辞不太熟,留在蒋亦身边看他做菜。   没过多久,冷令辞端了杯水过来,寒深说了句谢谢。   蒋亦:“我也要。”   冷令辞冷冷看了蒋亦一眼,就在寒深以为他会拒绝时,冷令辞却同样给蒋亦倒了水。   蒋亦仰头一口喝完,对寒深说:“羡慕吧?”   寒深:“你作为男人的尊严呢?”   “尊严算什么?”蒋亦舔得毫无原则,“媳妇儿才是最重要的。”   寒深:“……”   寒深看了眼一旁留着长发,冷淡得几乎不食人烟火的冷令辞,又看了眼面前这个性格糟糕、毫无品味的发小。   一瞬间,他脑海里冒出了诸如牛嚼牡丹、鲜花插在牛粪上这类形容词。   但偏偏是这样两个人在一起了。   寒深问蒋亦:“你是怎么追到冷令辞的?”   “我要追?”蒋亦哼了一声,神色骄傲地说,“老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夜七次,自然是我媳妇儿倒追我。看见了吗?刚才我一个眼神儿他就给我倒水了。”   寒深:“……”   他已经开始后悔来这一趟了。   “问这些干嘛?”蒋亦却不放过他,又问,“难道你也想追人?”   寒深:“谁说的?”   “你就装,”蒋亦笑了起来,“我听说你和家人出柜,都净身出户了。”   寒深决定再给蒋亦一个机会。   他说:“我有个朋友喜欢上了一个人,但对方总躲着他,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蒋亦:“你这个朋友就是你吧?”   冷令辞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捧着杯热茶问:“你要追季然?”   寒深:“。”   冷令辞:“你们竟然还没在一起?”   寒深:“。”   “对啊,”蒋亦也很意外,“距离你们当时在会所假戏真做,也快有一年了吧?”   寒深面容冷峻:“首先,我们没有假戏真做。其次,我当时也不想趁虚而入,这样的行为不道德。”   蒋亦嗤之以鼻:“你谈恋爱还讲究道德?等老婆跑了你就知道道德毫无用处。”   寒深没接话,蒋亦又说:“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老婆真跑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嘎?真跑了?”   寒深沉默数秒,终于说:“他喜欢上了别人。”   “那又怎么样?”蒋亦难以置信,“人家喜欢别人你就不追了?你还是不是男人啊,这种时候就该直接上啊。”   寒深:“他躲我。”   “躲你又怎么了?”蒋亦很不可思议,“你都为他净身出户了,你直接告诉他感动他啊。”   “不行,”寒深表情很严肃,“我不想给他压力。”   蒋亦被气笑了:“好好好,你高尚,你了不起,那你还追个屁,直接把对象拱手让人吧!”   寒深:“我本来就没有追他。”   蒋亦:?   “那你来问个屁。”   “追求来的爱情毫无意义,”寒深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我要他发自内心的爱我,只有发源于他本心的爱才有价值,而不是通过追求、感动、摇尾乞怜、甚至是胁迫获取。”   “你就装,”蒋亦冷笑,毫不留情道,“等你媳妇儿跑了,你就知道什么尊严,什么真心都是狗屁,留住人才是最紧要的。留不住他的心,至少也要留住他的人……”   冷令辞:“我认同你的观点。”   “是吧?”蒋亦翘起尾巴,“我媳妇儿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   冷令辞:“我是说寒深。”   蒋亦:“……”   他们都足够高傲,也足够理想主义,不屑于做出追求、感动、胁迫另一半的事情。   寒深这才意识到,自己找错了求助目标。   “要我说啊,你就是太绅士了,显得假惺惺。”身后蒋亦还在喋喋不休,“是男人就给我上,雄竞懂不懂?你练那么一身肌肉,脱了给他看啊,展现你的雄性荷尔蒙啊!你要是连这都不敢,那你趁早滚蛋。”   寒深询问冷令辞,后者很干脆地给出两个字——勾引。   ·   第二天,季然出门跑步,遇见了一身紧身速干衣的寒深。   十一月沪市已经入冬,早上气温只有十来度,季然都已经换上了冬装,寒深却还穿着薄薄的夏季运动服。   黑色短裤露出结实的大腿,上身是一件黑色紧身速干短袖,显得他肩宽胸大,腰细腿长,像是韩漫里的主角攻。   冬天穿成这样不冷吗?   但寒深一定有他的深意,季然没有发表评价,下楼热身跑步。   寒深也在跑步,而且刚好在他前面两步的位置,足以让季然清晰看清楚他每一个动作。   平心而论,寒深跑姿很标准,速度也不慢,每个动作都很赏心悦目。   但季然不想在他后面吃尾气,打算加速往前超他,偏偏在他提速同时,寒深也开始提速。   那他减速慢一点总可以了吧?   于是季然放慢速度,可寒深也开始减速,始终不紧不慢地保持着超他两步的距离,就仿佛故意展示自己的身材。   季然:“……”   寒深应该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吧?   季然拐了个弯,决定往回跑,这次寒深没再跟过来,季然这才放下心来,刚才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可还有一件事让季然有些在意,那天他喝醉被寒深带回家,离开时走得太急,忘记把领带拿回来了。   领带其实不贵重,季然最近有意避开寒深,也不想又因为这点儿事找上他。可他又怕寒深用自己领带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季然等了一周,都没有等来寒深主动归还领带,季然这才委婉提起。   寒深表情有一瞬的怪异,但很快就恢复正常,说:“领带弄脏了,我买一条新的给你。”   季然:弄脏了?怎么弄脏的??   季然不敢深想,寒深已经带着他去了楼下的专卖店,要给他选一条新领带。   他们写字楼在CBD,下面就是购物中心,午休时间就能购物。   季然晕乎乎地站在专柜前,看着寒深手指拂过花色各异的领带,最后拿了一条和他之前那条差不多,但是价格翻了几十倍的商品。   “试试这个。”寒深把领带取下来。   售货员正要上手,寒深却摇头,说:“我来吧。”   季然呼吸一滞,却已错过最佳拒绝时机,寒深已经开始上手解他领带。   此时他们距离不到半步,季然甚至能感受到寒深身上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包裹着他的身体。   他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别动。”寒深却抓着领带,又把人拽了回来,季然几乎撞上寒深胸膛。   这下他们距离更近了,季然一抬眼就能看见寒深喉结。又大又突出,在他的注视下,重重滑动了一下。   季然移开视线,呼吸有些发紧。   够了。   他不想再继续了。   当他几乎就要推开寒深时,寒深终于给他打好领带,后退半步说:“你看看,怎么样?”   季然根本不敢抬头,他害怕一抬眼,就能看见自己通红的脸。   “就这个吧,”寒深说,“再拿一条一样的包起来。”   季然戴着新领带回到公司,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可他一时间想不起来,再加上工作繁忙,很快就无暇顾及这件事了。   直到当天下班回家,脱下衬衫时突然发现:等等,他原来那条领带呢?   他找遍全身都没有发现,又回忆当初在店里发生的一切,这才反应过来:寒深买一换一,又把他领带顺走了。   季然:……?   这种不对劲的苗头,在季然再次在马场遇见寒深时,达到了巅峰。   他和江宁本打算周六去上骑马课,周五晚上,季然突然让江宁把上课时间改到周日。   非常临时的变更,而且寒深周日有一个会议要参加。   可季然在周日去马场时,还是遇见了寒深。   看着寒深一袭燕尾服向他走来时,那一瞬,季然心中闪过许多离谱的念头。   寒深却只是点点头,又很快就离开了。   一位工作人员跟在他身后,说:“大家一直想看您和离弦的共演,今天总算能一饱眼福了。”   寒深:“临时改时间,希望不会影响到大家。”   寒深背影逐渐远去,季然突然开口:“江宁,你之前都是怎么处理追求者的?”   江宁:“有人追你?”   “不是,”季然反驳,“就是突然好奇。”   江宁:“干嘛问我,你不是最擅长处理这些事情?”   季然:“……”   他怀疑江宁在损他。   果不其然,下一刻江宁笑了起来,说:“大一你连拒36人的英勇事迹都忘了?”   季然大学四年很低调,但他长得好,性格也不错,在无形中吸引了不少人。   大一开学时,新生们从极度压抑的高中进入大学,不少人都渴望发展一段美好的恋情。   恰好这一届出了季然这样的人物,他长得极好看,性格也高冷,但其实只是害羞不善言辞,军训时穿着军装往那儿一站,腰细腿长,像是小说里的清秀校草。   不过十几天,就有数不清的人要他联系方式,男的女的都有,其中不乏家境外貌都非常优越的人。   可季然对待追求者非常冷淡,甚至可以称得上冷酷无情。   追求者问他微信他从来不给,就算因为别的原因加上微信,一旦有人透露一丁点儿喜欢他的苗头,他就会迅速掐断这一点儿火苗。   不回消息,拉黑微信,如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江宁记得很清楚,大二时有个小富二代追季然,非常霸道强势。   富二代是学校知名男同,因为略有姿色、家境尚可,大一时就换了好几个男朋友,还经常被前任挂在表白墙。   一次季然骑自行车路过学校,那天他刚好穿了件白衬衫,初夏的风吹起他头发和衣摆,既清纯又漂亮。   富二代对季然一见钟情,直接甩了当时还在谈的现任,下定决心要把季然搞到手。   长得小帅又有钱的人,其实很容易谈恋爱。这富二代压根儿也不会怎么追人,1本就稀缺,更何况是他这种长得好又有钱的,他以为季然也和之前那些人一样,随便撩拨一下就能得手。   却没想到季然竟是个硬骨头,第一次富二代说自己选修经济学,要借季然教材,一来二去就加上了微信。   没想到他刚暗示了几下,季然就直接把他拉黑了。   自那以后,富二代开始对季然进行穷追猛打,经常送花送礼物送各种吃的,来他们教室堵人,甚至追到寝室里骚扰季然。   季然每次都拒绝得很直接,偏偏富二代就喜欢这种难搞的。   得知季然家境不好,大学时吃穿都很节俭,还要四处打工后,富二代在宿舍楼下摆了个蜡烛桃心,买了当时的最新款手机,还有一双昂贵的球鞋,礼品,用个大喇叭在楼下喊:“季然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我养你一辈子。”   当时季然正在申请助学金,偏偏学校里开始传他私生活混乱,是个男同性恋。   季然气得一盆水泼了下去,平时脾气那么好的他,破天荒发了次大脾气:“你是不是有病?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凭什么你觉得自己就能追到我?还在这里摆蜡烛,你以为自己很深情吗?可我只会觉得恶心!”   至此,季然一战成名。   自那以后,围在他身边的狂蜂浪蝶少了许多,就算真有人喜欢他,也只敢偷偷暗恋。   富二代当初骂他假清高,江宁觉得不是,季然是真的清高,而且高傲。   他不觉得这是贬义词,这是季然身上美好的品质。   “你不是最会拒绝人吗?”江宁纳闷,“干嘛这么犹豫,甭管谁喜欢你,直接拒绝不就行了?”   季然有些着急:“可他和之前那些人不一样。”   江宁:“怎么不一样了?”   季然又急又气,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干脆开始摆烂:“哎呀,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江宁:“……”   说不清楚,其实因为自己也动摇了吧?   江宁很早以前就知道季然这位上司了,印象最深的是去年季然发短信向他求救,暗示他等到一定时间就去报警。当时江宁急得要命,生怕季然出了什么事情,好在后来季然打电话报了平安。   当时季然就说,是自己上司帮了他。自那以后,江宁就记住了寒深这个名字。   只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江宁没再听季然提起寒深,以为这位领导只是普通的心善上司。可领导再心善,会冒着危险把季然带出会所?大老远过来参加季然毕业典礼?甚至三番两次制造意外在马场偶遇?   江宁不觉得。   他们之间的一切,早超出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了。   他隐约能感觉到寒深在追求季然,但季然没有表态,他也不会自作多情去点破,或者擅自推进进度。   季然是他朋友,他无条件站在季然这边,季然怎么选择都可以。   不过当他们上完马术课,看见寒深穿着燕尾服表演盛装舞步时,江宁又觉得,这个未来弟媳妇也不是不可以。   尤其是在他询问能不能摸一下马,并且得到寒深允许时,这种心情更是达到了巅峰。   看着江宁一脸兴奋地和离弦互动,寒深想的却是:江宁果然不是季然的良配。   明明在追求季然,竟然还找他这个情敌借马,没有一点儿竞争意识和占有欲,这样的男人根本护不住季然。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掌握了问题的关键。   只有季然一个人还在烦躁。   在寒深盛装舞步演出时,季然有好几次都觉得。寒深的动作和视线意有所指,可他又怕自己自作多情。   更让季然崩溃的是,年底他和寒深有一次出差,他们要去瑞士参加世界经济论坛。   论坛规格很高,审查也严格,他们提前半年就报了名,季然和寒深的信息早早就已经注册,临时换人根本就来不及。   一起出差都不是最糟的,更要命的是会场住宿紧俏,他们当初只定到了一间民宿。这也就意味着,在参会的那一周里,他必须要和寒深同吃同住。   当初季然坦坦荡荡,根本不在乎究竟和谁住一起,可现在他后悔了……   可名额早在半年前就报上去,现在根本来不及更改或撤回,不去那更不行,一年只有一次的盛会,大家都是削尖了脑袋要挤进去。   出差前一周,季然洗了两次冷水澡,甚至打算装病逃避。   可不知是不是他锻炼卓有成效,体质增强,区区两次冷水澡根本毫无影响。   季然:“……”   就这样,在大雪弥漫的季节里,季然和寒深一起,登上了前往瑞士的飞机。 第57章   这次出差只有他们两个人,住的又是一个独栋民宿,季然本还担心寒深会趁机对他做点儿什么。   可等他过去了才发现,实际上他和寒深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   真的太忙了,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寒深作为受邀嘉宾,要参加各种分论坛,媒体采访,官方晚宴。   季然有时会跟着寒深当他助理,但更多时候,他会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这种大型论坛是天然的社交场所,季然带了一盒名片全发光了,也加了不少企业家、投资人的联系方式。   甚至还有媒体抓他做专访,做一级市场的行研分析。   今天季然结束工作比较早,他要提前回去写一个采访提纲,明天有媒体约他做专访。   会场安保严格,小镇位置好的酒店都是入驻各国政府首脑、政要,大部分企业家和媒体都驻扎在会场外。   季然他们的民宿在小镇边缘,是坐落在山间的独栋小别墅,环境比镇上酒店好,距离会场车程也只有10分钟。   过来时寒深租了辆车,早上去会场时会把季然捎过去。但他们返程时间不是总在一块儿,偶尔季然也会自己走回去。步行时间40分钟,季然喜欢这段安静漂亮的路程。   冬季的瑞士漂亮极了,路边是童话一样的尖顶小屋,季然出来时恰逢漫天飞雪,橘黄的路灯点缀其间,屋后是苍翠的松柏、巍峨的雪山,漂亮得宛如童话仙境。   据说今年是寒冬,降雪量格外庞大,此时路边已经堆了半人多高的积雪。季然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行走其间,他外面套了件防水冲锋衣,虽然很冷,但他感觉非常开心。   雪越下越大,季然回到民宿时脸都冻红了,他输入密码进屋,脱掉外套开始写采访提纲。   季然极少被媒体约采访,因此他准备得非常认真。提纲写到一半时,他接到寒深电话:“你在哪儿?我接你回去。”   季然:“我已经回来了。”   寒深:“怎么回的?”   季然:“我走回来的。”   寒深沉默了两秒,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道:“别感冒了,你之前把药都借给了别人。”   他们住的民宿是独栋群,大概有十几户独栋坐落在半山腰,刚来第一天,就有不少住客发烧感冒。民宿里有医药箱,季然把退烧药借了出去。   季然点头:“嗯,我知道。”   他身体好得出发前洗两次冷水澡都没事,不觉得自己会生病。   寒深没再说话,但也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季然就主动开口:“没事那我挂了。”   寒深:“嗯,再见。”   等季然完成工作,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寒深还没回来。   季然多多少少有些意外,刚才寒深打电话说要送他回来,季然以为寒深已经准备离开了,没想到迟迟不见人影。   晚上9点,季然看见有媒体发布论坛花絮,寒深和一个女人举止亲密地走在一起。   季然记得这个人,她去年圣诞节也出现在了寒深朋友圈。   难道是曾经的相亲对象?可寒深他都出柜了,季然继续往后看,又看见寒深和一个白男拥抱,互相行吻面礼。   所以这才是寒深晚归的原因?所以这次来瑞士出差,寒深才突然开始对他冷淡?   季然闭上眼,有些不想再想下去了。   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季然翻出手机里存的冥想视频,这是寒深很早以前发他的那版,季然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已经可以背下整个视频。   他一直用这个视频催眠,可这次季然听了一会儿,就又退了出去,他不想再听见寒深的声音了。   不知过了多,门口传来一阵密码声,季然戴上眼罩,强迫自己睡过去。   寒深深夜归来,本想和季然说些什么,但看见季然紧闭的眼,又把话都咽了回去。   算了,明天再告诉季然也不迟。   第二天,寒深开车载季然去会场,路上季然却一直在接电话,和媒体讨论采访的事情,直到抵达目的地都没有结束。   寒深上午有一个论坛要参加,全球现场直播,不能耽搁。现在时机不凑巧,他只得先把这件事搁置。   ·   中午,会场餐厅。   季然面无表情地吃着会场提供的白人饭,味同嚼蜡。   真的太难吃了,出国才不到5天,他肚子里已经毫无油水,甚至已经饿得瘪了下去。   季然强迫自己塞完鸡胸肉,一抬头就看见了门口的寒深,旁边是他在照片上见过两次的女人。   “季然。”   寒深走到季然身边,正要开口,季然已经端着餐盘起身,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走得太快了,甚至不让寒深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姜舒晴看了眼季然的背影,说:“那就是你喜欢的人?”   寒深:“嗯。”   “很年轻,看起来也很能干,”姜舒晴回忆着季然的模样,评价道,“可我看人家怎么不待见你?”   寒深:“你看错了。”   “你自己有数就好,”姜舒晴没再多谈,又说,“我和Ethan的婚期定下来了,就在下月,你能来吗?”   寒深点头:“我会。”   季然吃完午饭,去听了他一直很关注的消除贫困议题。论坛有中方官员发言,分享脱贫攻坚战的方法和经验。   等他听完两场论坛,出来时已经是黄昏。却看不见夕阳,雪又下了起来,已经大得季然无法徒步回家。   手机里有寒深发来的消息,季然跟随地点过去,恰好看见寒深和一个白男拥抱送别。   季然又想起那个不惜让寒深出柜的男人。   会是面前这个人吗?   虽然有些大了,但寒深也比他大了十几岁,而且年纪大会疼人,人生经验和经济条件也比年轻人优越。   寒深净身出户,至少更愿意找一个家底丰厚的人吧?   当然,季然只是随便想想,他们只是普通同事关系,他无意探究寒深喜欢的人是谁。   火车门关闭,寒深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季然,对他说:“本来想介绍你们认识,但一直没机会,怕大雪封路,他们今天就要走了。那是我……”   “我们回去吧。”季然突兀打断了他的话。   寒深意识到季然语气里的冷淡,这显然不是介绍父母的好时机,他点点头,发动轿车往民宿驶去。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短短一夜过去,路边的雪已经堆到一人多高了。哪怕有好多台除雪车在工作,也无法完全保持路面干净。开车行驶在路上,像是在通过一道峡谷。   一路上他们经历了堵车、车祸、大雪,不到4公里的路,竟然开了足足半个小时。   民宿里开了暖气,可不知道是不是季然太冷,他感觉暖气温度似乎有所降低。   害怕感冒,季然当晚没敢洗澡,简单的洗了脸脚就睡了过去。   他久违地梦见了自己小时候,那时他在镇上小学寄宿,冬天只有一张薄薄的棉被。盖一半,垫一半,可依旧觉得冷。   小学时很多事情季然都忘记了,可那种刺骨的冰冷依旧深入骨髓。   季然裹紧被子,可热气依旧源源不断地逃逸他的身体……   “季然,醒醒。”有人轻拍他脸颊。   季然从睡梦中惊醒,有些茫然地问:“怎么了?天亮了吗?”   寒深说:“停电了。”   “哦……停电了啊……”季然迷迷糊糊地裹紧被子,心道怪不得这么冷,他手脚都冰了。   不过他其实已经习惯这种寒冷,季然应了一声,又闭眼睡了过去。   “季然,醒醒,别睡了。”烦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季然来了脾气:“干嘛啊!”   “暖气停了,”寒深说,“大雪压倒了电缆,工人正在抢修,估计得明天才能恢复。你先别睡,会感冒。”   季然有些茫然:“那怎么办?”   他在南方长大,不太有应对极寒天气的经验。   寒深:“我刚才检查了一下炉子,还能用,我去外面拿木柴生炉子。”   季然不好让他一个人忙碌,穿好衣服下床:“我帮你。”   “不用。”寒深说,“你帮我找找生火设备。”   季然在房间里找到了火柴,没过一会儿,寒深抱着木柴走了进来。   大门打开,狂风裹挟着大雪迅速涌了进来,带走了房间里仅存的一点儿热气。   季然被冻得打了个寒噤。   十分钟后,火生了起来,柴火毕毕剥剥,窗外是呼啸的风雪,如果没有停电,倒是挺有意境。   现在才四点多,季然在炉前烤暖僵硬的四肢,打算回床上再睡一会儿。转身一看,他床上的被子竟被寒深拿了过去。   季然:?   寒深应该做不出抢他被子这种事情吧?   寒深说:“炉子温度不稳定,我们一起睡。”   “不用。”季然说完,又把被子抱回了自己床上。   他把枕头换到挨着炉子那一边,又穿上羊绒衫,羽绒服,觉得万无一失,这才终于睡了过去。   季然这一觉睡了很久,但又仿佛一点儿也没睡。   自从成年后去北方上大学,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寒冷了。   “季然,醒醒。”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有人拍他脸颊。   季然头晕得要命,他好不容易才睡暖和了,才不想起床。   “不起。”季然嘟哝一声,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   一只可恶的手伸了进来,强行把他拽出被窝。季然睁开眼,对上寒深沉沉的眼神:“季然,你在发烧。”   季然愣了下,似乎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发烧了?   他摸了摸自己额头,是烫的。   可发烧不行。   他不能生病。   他还有工作没完成。   季然强撑着爬起来,想要去医药箱里拿治病的东西。   窗外天光渐亮,雪依旧在下,民宿窗户被积雪封了一半,窗户上吊着一串尖尖的冰棱,像是古典推理小说中的暴风雪山庄场景。   季然看了一眼,低下头继续找退烧药。   “药都被用光了,”寒深说,“其他小屋也没有退烧感冒药,大雪封路,我们暂时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   季然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原来情况这么糟糕了啊。   不过他还有退烧的土方法。   季然跌跌撞撞走向浴室,打算用冷敷法降温。   寒深看出了他的意图,说:“你先躺着,我来吧。”   季然实在是头晕,就乖乖躺回了床。寒深把他的被子也拿了过来,季然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蛹,可依旧还是觉得冷。   没过多久,寒深拿着湿毛巾搭在他额头,又说:“张嘴。”   季然乖乖张开嘴巴,嘴里戳进来一个硬硬的小棍,是口腔温度计。   “含着,”寒深说,“响了才能取。”   季然从没用过口腔温度计,感觉怪恶心的,忍不住问了一句:“是新的吗?”   寒深:“我舔过。”   季然:“……?”   他张嘴就要吐,被寒深一把捏住嘴巴。   “是新的,”寒深改口,又说,“生病了脾气连也大了?”   季然有些委屈:“明明是你骗我。”   骗他就算了,还要骂他脾气大。   要是他也给寒深用自己舔过的温度计,寒深绝对反应比他更激烈!   季然含住温度计,没过多久,温度计嘀嘀嘀地响了起来。   寒深拿出一看,39.5℃,能把季然烧傻。   季然被烧得浑身发软,意识不清,甚至连问一句多少度都没有力气。   额头上的毛巾很快就变得热乎乎的,季然想提醒寒深,却发现寒深不知去了哪里。他挣扎着爬起来打算自己换毛巾,就看见寒深戴着手套朝他走来,手里拿着一枚注射器,配上他天生的冷淡脸,像是什么恐怖片里的邪恶医生。   季然有些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眨了眨眼:“干什么?”   寒深:“打针。”   他还以为寒深是开玩笑,又问:“打什么针?”   寒深说:“给你打屁股针。” 第58章   季然:?   什么??寒深要给他打屁股针???   是他烧迷糊了,还是寒深在和他开玩笑?   季然震惊又茫然:“你哪儿来的注射器?”   寒深:“医药箱里有。”   季然有点儿崩溃,什么医药箱啊,怎么还有注射器呢?!   季然从小就怕打针,小时候他住乡下,最害怕村头的那个乡村医生。对方喜欢给他开苦的要死的配方药,季然每次都要吃得干呕。打针更是不得了,大得可怕的针头硬生生往他屁股里戳,打一次针,季然屁股能痛三天。   不可能,寒深在和他开玩笑吧?   可为什么寒深已经开始调配药剂?甚至开始往上排空注射器里的空气。   季然看见这个动作就头皮发麻,因为医生一旦这么做,也就意味着他很快就要遭殃了。   “不行,”季然抓紧被子,强烈反对,“你又不是医生护士,你怎么能打针?”   寒深语气严肃:“我本科时上过Pre-med课,虽然没有从医,但基本临床知识都有,也给马和非洲大草原上的动物打过针。”   季然彻底崩溃了:“我又不是马和动物,我不要打针!”   他反抗得太激烈,就在季然以为寒深要骂他,或者强迫他就范时,寒深却伸手摸了摸他脑袋,语气温柔地问:“为什么不愿意打针?能不能告诉我?”   寒深态度软化,季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咬了咬嘴唇,有些心虚地说:“反正不想打针。”   寒深又问:“是不是怕疼?”   季然本来不想承认,这么大的人还怕打针也太丢脸了。可寒深的语气太过温柔,让他一度觉得自己说怕,寒深就不会强迫他。   于是季然点点头,很可怜地说:“嗯,打屁股针好痛的。”   “拍拍就不疼了。”寒深说完,竟然真的拍了他一下,以示安抚。   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上这么轻易的当?   而且、而且寒深怎么真的能上手拍他那里……?   季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羞得满脸通红:“你、你干什么?”   寒深语气很正经:“给你做准备。”   怎么又绕回来了,季然如临大敌,死死拽着被子:“我不要。”   寒深试图和他讲道理:“可如果你一直不退烧,工作要怎么办?采访就算能推迟,可我们后天就要返程了,你要放媒体鸽子吗?”   季然被戳中痛处,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寒深又说:“那我们继续?”   却不料季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往被窝里一钻,灵活得像是一只进洞的兔子。   “那我也不要打针,”隔着被子,季然小声但固执的声音响起,“我可以自己换毛巾退烧……啊!”   季然口中溢出一声惊呼,他话还没说完,被窝里就伸进一只大手。季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趴在了寒深膝盖上。   季然:?   哪有这样强行打针的!   季然激烈地挣扎起来:“我要举报,要投诉,我要报警抓你……”   “啪!”   寒深一巴掌拍下来,季然感受着身后传来的麻与疼,彻底失了神。   他整个人都被打蒙了,先是茫然,然后就是委屈,还有一种害怕自己变得奇怪的慌乱与惊恐。   寒深怎么能打他那里……   虽然隔着裤子,可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能被打屁股啊!   季然突然间变得无比安静,寒深突然意识到什么,伸手抬起季然的脸,才发现上面早已布满泪痕。   寒深意志坚决,他早已下定决心,就算季然不愿意也要坚定执行。可当他看见季然脸上的眼泪后,突然慌了神。   “你……”他有些无措地擦掉季然脸上的泪,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寒深不道歉还没什么,他一道歉,季然就觉得自己遭受了泼天的委屈,哭着喊了出来:“你……你怎么能打我?”   他烧得整个人都红了,软趴趴的瘫软在寒深坚硬的膝盖上,又白又嫩,露出来的皮肤泛着粉,像是一块儿刚出炉的白米糕。   寒深哪里还能强迫他做什么,霎时丢掉了所有坚持和原则,缓声道:“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们不打针了行不行?”   季然却无暇高兴,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你打我,你体罚我,你家暴我……呜……”   话未说完,季然身体突然抖了一下。   寒深手掌轻拂过他刚才被打的地方,轻缓又温柔,像是母亲安抚哭泣的孩子。   “乖,放松。”寒深磁性的声音随之响起,他音量很低,还带着轻微的气音,因此显得温柔得要命。   季然脸迅速红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但奇怪之余,又有一种羞怯到极致的欢愉。   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羞怯。   季然死死地低着脑袋,意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寒深却误把这当成了紧张,为了缓解季然紧绷的情绪,他开始谈一些别的事情分散注意。   寒深告诉季然:“这次过来,我本来打算介绍我母亲和继父给你认识,但好几次都没能找到机会。我母亲很想认识你,下次有机会,你愿意和她见面吗?”   季然有些茫然地抬头:“你母亲和继父?”   寒深说:“你在餐厅和火车站见过他们。”   原来那是寒深的母亲和继父?   突然间,这些天一直压在季然心头的奇怪不满消失了,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莫名其妙的叛逆,重新变得听话起来。   季然抓着寒深膝盖,可怜巴巴地问:“一定要打针才能退烧吗?”   寒深:“你体温太高了,肌肉注射效果最好。”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变得更可怜了:“那你能不能轻一点儿?”   寒深看向他被烧得红通通、水汪汪的眼睛,用手掌摸他额头:“好,我尽量。”   季然又重新趴了回去,一副视死如归的语气说:“来吧,我准备好了。”   如果他身体不是这么紧绷,声音不是这么颤抖,寒深是会相信他的确准备好了。   季然握紧拳头闭上眼,就像小时候打针时那样,等待着尖锐的痛苦降临。   可他等来的却是一阵温柔的抚摸,寒深轻轻扯下他睡裤,通过抚摸和手指的轻敲,让他放松身体。   “别怕,相信我,不会疼。”寒深手掌干燥微凉,声音磁性温柔,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意味。   季然刚开始还非常紧绷,他太害羞了,可羞涩之余,又有一点被照顾的开心。   寒深语气冷静,动作有条有理,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正在做令人面红耳赤的事情。   季然暗骂自己不正经,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在寒深耐心地安抚之下,逐渐放松了下来。   “乖,就是这样,很快就好了……”   寒深一只手继续放松季然的身体,伸出另一只手拿过注射器。   季然听见动作,有些紧张地问:“你要打哪边?”   寒深:“左边。”   季然注意力落到左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在等待的过程中,季然惊讶地发现,害怕寒深会在身体上对他做什么,居然会令他感到兴奋。   “嘘……别紧张,放松……”寒深声音依旧温柔,带着强劲的安抚和鼓励,“别怕,不疼的,很快就过去了……”   季然知道他要开始了。   在他身体左边。   然而下一刻,他右侧传来一阵刺痛。   “啊……”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季然皱起眉头,他双手抓紧寒深膝盖,嘴里溢出了小声的呻吟。   呜……   骗子!   还告诉他是左边!   最初的刺痛过去,然后就是一阵冰凉,再后来是一股酸酸涨涨的疼。   “别怕,很快就好了,”寒深一边注射药物,一边安抚道,“再忍忍,很快就结束了……”   针头抽离带来一阵刺痛,然后便是一凉,寒深正用酒精棉球按压针孔。   “好了,都结束了。”寒深帮他提起裤子,又说,“我知道你很疼,握住我的手,深呼吸……”   季然抓住寒深手掌,有一种奇怪的难堪与委屈。   寒深一下下轻抚他头发,耳后,脖颈,轻声安抚:“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他才没这么脆弱呢。   打个针而已。   季然觉得寒深小题大做,把他当成小孩儿哄。   可季然却有些舍不得离开,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窗外大雪纷纷,屋内炉火哔啵,他趴在寒深膝盖上,被他一遍遍安抚,包容,鼓励。   寒深的手掌很大,拂过头顶时会带来很强的安全感,让人渴望像猫一样把脑袋拱进他掌心,邀请他再次抚摸自己。   季然这么想着,也就真的这么做了。   他侧身往寒深怀里缩了缩。   男人的身体有片刻紧绷,可很快就抱住他,用双臂彻底圈禁了季然的身体。   季然感到很害羞,可心底又涌现出一股深长的满足,足以让他抛却所有理智,完全遵从自己的本能。   季然心想,他果然是喜欢寒深的。   不是父母的替代品,也不是对上司的崇拜。   他对寒深是男人对男人,是想和他睡觉、也想和他共度余生的那种喜欢。   可他现在还不能够完全确定,寒深对自己是否也怀有同样的心情。   生病让人意志薄弱,季然不想现在思考这些问题,因为很有可能会得出一个悲观的结论。他现在只想借着生病,短暂地躲进寒深的怀里。   害怕会被寒深拒绝,季然难免有些忐忑。   可他刚一抬手,寒深就把他抱得更紧了,带着季然一起倒在了这张狭窄的单人床里。   寒深已经做好准备,但凡季然有丝毫抗拒,他就放开他,离开这个房间。   可他没有。   季然没有推开他。   寒深此时安静得可怕,可没人知道他内心有多么的汹涌。   发烧后的季然软得不像话,又羞又怯地藏在他的怀抱里,足以激起他所有保护欲。   渐渐的,安抚的动作有些变了意味。   疼痛散去,季然逐渐感到了一股燥热与难耐……   “不、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他胡乱地推开寒深的手,想在事态进一步发酵前拉开距离。可他没想到欧洲单人床这么窄,他往后一躲就滚了下去。   “小心。”寒深及时伸手捞住他,季然身体因为惯性,重重撞上了寒深。   一股奇怪的触感让寒深低下了头……   寒深震惊:“你……”   季然:“……”   “啊啊啊啊啊!不许说!!”   季然直接炸毛,连忙伸手捂住寒深嘴巴。   “好,我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寒深伸手抓住季然的双手,冷酷的眼里突然写满笑意。   季然快要被自己气死了,他都烧成这样了,怎么还能那样啊!   寒深看出了他的羞恼,好心安慰:“别害羞,都是正常反应。”   季然很生气:“都怪你!”   寒深:“好,怪我。”   都怪寒深对他说那些话,还对他做出这些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可哪怕他骂寒深一百遍,依旧无法缓解内心的尴尬。   这对寒深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惊喜,他本来想再说点儿什么,可季然太害羞了,他担心要是自己再开口,季然会羞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且季然现在还在发烧,年轻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很正常,可他比季然年长这么多,理应学会控制尺度。   寒深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季然肩膀:“别想了,睡吧。”   季然早就想睡觉了,他头晕得要命,身体也软得使不上一点儿力。可只要他一闭眼,就满脑子都是刚才尴尬的场景。   过了一会儿,季然问:“可以给我唱歌吗?”   寒深:“想听什么歌?”   季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说:“都可以。”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响起了一道温柔的歌声。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手臂永远保护你。”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爸爸的手臂永远保护你。”   “世上一切幸福的祝愿,   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   寒深的声音缓而沉,仿佛一道安全的堡垒,足以隔绝外界的一切纷扰繁杂。   季然沉浸在这样安全的环境中,意识逐渐模糊不清……   “你也会这样对别人吗?”他突然开口,说不清是说梦话还是在真正询问。   歌声停止了,窗外雪落的声音就显得尤为明显,壁炉里炉火摇曳,烧得季然心底一片焦急。   就在他开始后悔,想给自己找个劣质借口,或者装作说梦话糊弄过去时——   “不会。”寒深声音沉沉响起。   季然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寒深就低头看向他眼睛,严肃认真地保证:“季然,我只会这样对你。” 第59章   季然在寒深怀里睡着了,醒来时烧已经退了,屋子里暖烘烘的,看来是被雪压坏的电缆修好了。   炉火依旧还未熄灭,寒深坐在壁炉旁的桌子前办公,肩宽体阔,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衬衫。窗外雪已经停了,太阳在蓝天下洒下一片金光,斜斜落在寒深身上,季然看得有些出神。   寒深可真好看啊。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长在他的审美上,身材也很好,还有那双手,连敲键盘都这么赏心悦目。   季然又想起自己发烧时,寒深用这双手一遍遍擦拭他的身体,替他更换额头的降温毛巾,甚至帮他换下被汗水打湿的睡衣……   喜欢上这样的一个人,其实很正常吧?   季然看得认真,没注意到寒深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头,霎时四目相对——   季然一愣,迅速缩进了被窝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可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季然蜷缩在温暖被窝,闻着寒深残留下来的味道,感觉有些难为情。   “退烧了吗?”一只大手隔着被子准确按在他头顶。   季然“嗯”了一声,怕寒深没听清楚,又说:“退烧了。”   寒深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头顶说:“热水器恢复了,去洗个澡吧。”   不用他提醒季然也会去,但因为寒深在发烧时一直帮他擦汗,又替他换下被打湿的睡衣,季然并没有感觉身上很黏腻。   可他现在有些不敢看寒深,借着洗澡躲进了浴室里。   他走得太急了,直到洗完澡才发现没带换洗衣物。   季然:“……”   啊啊啊,怎么这点小事也会忘记!   可进来时穿的睡衣已经被他丢进了脏衣篓,季然爱干净,也不愿意再穿被弄脏的衣服。   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麻烦寒深,自己披着浴巾冲了出去。   门外,寒深正在处理停电期间堆积的工作,电脑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英文段落。刚看到一半,浴室门突然打开,季然披着浴巾冲了出来。浴巾下方露出两条腿,又白又直。   季然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随即露出尴尬茫然的表情。   寒深停下工作,抬头问他:“你找什么?”   季然抓紧浴巾,尴尬得脚趾扣地:“我的睡衣呢?”   寒深说:“我给你洗了,正在烘干。”   季然过去看了看,烘干机还在工作,屏幕显示倒计时还有十分钟。   除了睡衣,他昨天穿的衬衫和西裤也一并被寒深洗了,甚至连内裤都……   注意到这点,季然多多少少有点儿崩溃。   寒深解释:“我手洗的。”   季然更崩溃了,他完全无法想象寒深帮他手洗内裤的样子。   “谢谢您,”他支支吾吾,“但下次我自己来就行了。”   寒深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季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又看了眼烘干机,还有九分钟。季然从来没有觉得,10分钟时间竟如此漫长。   他躲在被窝里,开始回复手机里堆积的工作消息。   今晚要参加一个商务晚宴,采访改到了明天,还有一篇宏观分析报告要完成。   而寒深只会比他更忙。   明明寒深的时间这么宝贵,可还是照顾他这么久。   季然突然有些愧疚起来,心头的那一丁点儿旖旎也消失了。   又过了两天,这次漫长会议终于结束,季然和寒深一起登上回国的飞机。   看着越来越近的航线距离,季然忍不住心头的雀跃。   在这几天里,他经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几乎已经确认,寒深喜欢的人就是自己。   不然寒深怎么会让自己别躲着他?又要介绍母亲给他认识?还在他发烧时做了这么亲密的事情?   季然抬头看向寒深,突然觉得他每个眼神和动作都另有含义。   寒深耳朵红了,那一定是在害羞;寒深身体发烫,那一定是碰到他手激动。   一旦想到寒深也和他怀着一样的心情,季然就高兴得快要飞起来了。   季然不是被动等待别人告白的人,只要他喜欢,他愿意主动争取。   可今天才周二,还有整整三天才到周末,甚至都不一定能休息。   不行,他一天都等不下去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   可季然低下头,就看见自己皱皱巴巴的西装衣摆,他们都刚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身上一股机舱味儿,连头发都油了。   那就明天!   季然正要约寒深明天见面,却听见寒深问他:“明天可以见面吗?”   季然心跳漏了一拍,竭力克制自己的悸动:“明天不是要上班吗?”   “嗯,要上班,”寒深说,“但下班后我还想和你见面。”   季然心跳如雷:“可、可以啊。”   原来寒深和他一样心怀急切,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关系。   季然晕乎乎的下了飞机,出关,来到熟悉的出站口,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候。   寒深先送季然上了车,然后替他关了门。   季然按下车窗,愣了愣:“您不和我一起吗?”   寒深摇头,说:“我回翠湖。”   季然没再多问,以为寒深是暂时不敢和他共乘一辆车。   其实季然也不太敢,回去路上一个多小时,他怕自己忍不住,满身咸菜味儿就和寒深告白。   季然冲他挥手:“那我先走了。”   寒深:“嗯,再见。”   不知是害羞还是紧张,寒深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季然沉浸在即将告白的兴奋中,没有注意到这个异常。   ·   季然兴致勃勃地回到家里,光是挑明天要穿的衣服就选了半小时,可他依旧激动,又忍不住下楼跑了五公里。   等他气喘吁吁地回来,突然接到Luke的电话,说寒深发烧了,Luke人在外地,问季然能不能帮忙去看看他。   寒深发烧了?   季然回忆起分别时寒深的模样和声音,确实不像是健康的样子。   可他当时只顾着自己开心,都没有关注到寒深的身体,而且说不定还是他把感冒传染了过去。   季然心中愧疚,急匆匆穿好衣服赶过去。   他在路上买了退烧药,用Luke告诉他的密码进了寒深家。   上次季然来这里,还在寒深面前崩溃大哭。   当时季然从未想过,他们会有如今这样的关系。   一楼没人,季然端了杯热水来到二楼,房间里静悄悄的,寒深躺在床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似乎烧得很严重,甚至都没有发现季然进来了。   季然伸手摸了下寒深额头,烫得要命。   一向强势的寒深,什么时候露出过这么脆弱的表情?   季然有点儿心疼,拆开温度计给他量体温。   电子温度计口腔腋下都能测温,但寒深还穿着衬衫,系着领带,要解开衣服才能伸进去。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打算先试试用嘴测温。   他伸手碰了碰寒深脸颊,说:“Samuel,Luke说你发烧了,让我过来照顾你。张一下嘴,我帮你量体温。”   寒深神志不清地“唔”了一声,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季然不愿放弃,又伸手去掰他下巴:“张一下嘴,给你测体温……唔……”   湿热的触感让季然为之一愣,寒深竟直接把他手指含进了嘴里!   寒深在发烧,口腔内部温暖潮湿,牙齿轻轻咬着季然手指,带来一股陌生而奇怪的痒意。   季然霎时烧得面脸通红,他迅速把温度计塞进寒深嘴里,连忙缩回了自己的手指。   手指离开嘴唇发出“啵”的一声响,季然被舔得湿漉漉的,指间牵出一缕黏腻的银丝,在昏暗的夜色下,泛着某种淫靡的光泽。   季然脸变得更红了,连忙用纸巾擦干水渍,又暗自鄙弃自己:搞什么啊,寒深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等了几分钟,温度计响了起来,显示体温397℃,怪不得烧得连意识都要没有了。   季然打算喂他吃布洛芬,又不确定寒深之前有没有吃药,可偏偏人也叫不醒。   但寒深都回来两个小时了,吃了药现在应该退烧了吧?季然决定喂他吃一颗布洛芬。   给昏睡的人喂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季然费了好大的劲儿都撬不开寒深嘴巴,手足无措之际,他又想起刚才寒深咬他手指……   季然抿了抿唇,用指尖夹着药伸进寒深嘴里,又顺势灌了他几口水,这才终于把药喂了进去。   但寒深衣服也被弄湿了,季然不敢让他穿湿衣服,打算给寒深换一套睡衣。   他刚解开寒深领带,还没来得及解扣子,床上的人突然睁眼,声音很哑地问:“你干什么?”   寒深烧得眼睛都水了,在昏暗的房间里,透着一股别样的深情。   季然有点儿受不了被他这么盯着,他抬起目光,还算镇定地解释:“你衣服打湿了,我给你换一套。”   寒深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滚烫有力的手死死扣住季然手腕。   季然挣扎了一下没能甩开,便也随他去了,腾出另一只手帮寒深解扣子。   扣子一路解到腹部,已经隐约可见下方旺盛的毛发,季然有些脸红,松开手对寒深说:“你自己来吧……唔!”   寒深却直接把他拉进了怀里。   季然还没来得及挣扎,两根铁棍一样的手臂就圈住他,死死扣住了季然的身体。   季然后背霎时贴上寒深胸膛,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滚烫的【——】。   啊啊啊啊啊啊。   寒深都发着烧,怎么还能发sao啊!   季然人都要崩溃了,却只能被迫忍受,寒深以这幅过分亲密的姿势抱着他。   寒深的身体真的好烫,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季然耳边,迅速烧红了他的脖颈。   啊啊啊季然你给我冷静一点!说不定寒深只是觉得你冰冰凉凉,抱起来很舒服呢?   不要再满脑子颜色视频了!!!   好在寒深没有进一步动作,让季然勉强找回了一些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环顾他身体的双臂力道松懈,季然趁机要走,不料刚一动,寒深又抱紧了他的腰。   一来二去,季然被弄烦了,故意很凶地威胁寒深:“你再不松手,我就要讨厌你了。”   他不知道寒深有没有听见,但寒深明显放松了对他的钳制。季然连忙从床上起来,寒深出了一身汗,弄得他身上也黏腻腻的。   季然自己可以忍受,但寒深还在发烧,不能继续穿着湿衣服,他打算给寒深换一套睡衣。   寒深卧室很大,有好几道一模一样的房门,季然一间间开过去,终于在第三扇门背后发现了衣帽间。   睡衣,睡衣,睡衣在哪里呢?   季然念叨着,走过一扇扇开放式衣柜,然后脚步一滞,有些好奇地停了下来。   裙子?   寒深衣柜里怎么会有裙子?   季然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暂时还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他甚至还自娱自乐地想,难道寒深和他一样,喜欢背着别人偷偷穿女装?   直到他继续往里走,看到了墙上熟悉的西服,季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又返回挂裙子的衣柜,检查完尺码后,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寒深的卧室里,为什么会有满满一墙的虎鲸同款西服?还有众多符合自己尺码的、从未拆封的女装? 第60章   一个一直沉浮在季然心底,却始终不敢承认的念头,终于在此刻浮出水面,几乎是直白地砸在了他面前。   季然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冲击,却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   寒深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神情复杂地站在门口:“季然……”   季然盯着他,声音竟出奇地冷静:“寒深,你就是虎鲸?”   寒深喉结滚动,语气很艰难地说:“我是。”   季然又问:“那你也知道我的网络ID?”   寒深:“我知道。”   季然呼吸轻了轻:“什么时候知道的?”   寒深烧得头脑发沉,可依旧能准确地辨认出,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可他不敢不答,只得承认:“在第一次和你拍广告前。”   竟然那时就……   季然呼吸一滞,双手指甲掐进掌心,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是有些难受的。   其实季然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他不敢承认。   因为一旦承认自己有过一丁点儿这样的猜测,就会暴露他当初无法戒掉寒深的软弱,仿佛他和虎鲸的约会只是自欺欺人。   而且还有一件事,让季然更加在意……   他抬头看向寒深,喉头发干发紧:“你当初决定培养我,是认可我的工作能力,还是因为已经看过了我的身体?”   从他和虎鲸拍摄广告后,寒深对他的态度就变了。   当时季然以为是自己的工作能力打动了寒深,可现在他心中却有了一个令人崩溃的猜测。   寒深睁大了被烧得湿润的眼睛,仿佛在震惊季然竟能问出这种问题。   季然却越想越难受,冷声质问:“你当初强迫我留在你手下,屡次叫我去办公室汇报工作,你当真公事公办,全无私情?”   寒深几乎出现了哀求的神色,可季然却不放过他,冷冷补充:“Samuel,你看我穿西装在你面前工作的样子,你敢保证从没幻想过,我穿裙子擦边时的样子吗?”   寒深闭上眼,声音痛苦起来:“季然,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你了,这不受我的控制。”   这本该是一句深情的告白,可却以一种脱罪辩护从寒深嘴里说了出来。   季然呼吸困难,仿佛被这句话抽干了肺部的所有空气。   “但我提携你和这没有关系,”寒深又立刻补充说,“你不该怀疑自己的优秀,我是真正想要培养你。”   季然没有说话,他感到了一股强烈的羞辱和难堪。   他无法想象自己衣冠楚楚地向寒深汇报工作,寒深却在想象他穿上裙子的样子……   或许寒深不是那么糟糕的人,可季然无法克制自己做出这种揣测。   毕竟他曾经那么信任他,甚至一度已经喜欢上了他。   季然呼吸发紧,感觉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不去看寒深眼睛,语气冷淡地说:“我先走了。”   寒深在门口抓住了他的手,声音沉而紧绷:“季然。”   季然抬眸起眼眸,温润的眼中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凉意:“寒深,别让我讨厌你。”   寒深愣愣地松开手,季然就转身离开了那里。   夜风哗哗吹过季然脸颊,季然转头看向车窗外璀璨的夜景,眼里却留不下任何东西。   网约车抵达小区大门,季然开车往里走去,他整个人仿佛被罩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中,再也无法感知外界的任何动静。   直到他耳边听见了一阵“喵嗷~喵嗷~~”的猫叫声。   尖声尖气的,像是小鸟叫。但声音很小,似乎是生病了。   季然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打开手电筒循声找去,没过多久,他在绿化带下方看见了一只小奶牛猫。约莫两个月大,身上还有绒毛,小猫可怜兮兮地坐在草丛里,鼻子眼泪糊了一脸,似乎是感冒了。   季然没有条件养猫,但这只小猫真的太可怜了,冬天气温又这么低,他要是不管,小猫肯定熬不过去。   季然在菜鸟驿站要了个箱子,又去小卖部买了一瓶舒化奶,这才把猫接回了家里。   他短暂地把猫安置在客厅角落,猫饿极了,喝了一碟舒化奶,见它还饿,季然又给它开了支猫条,加了半粒宠物感冒药。   猫状况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能吃能睡,就是脸上有些分泌物,季然用棉签帮它擦干净,打算暂时收养几天,等猫感冒好了再找人家领养。   吃完饭后,小猫坐在毛毯上舔爪子,季然打算出门买一些猫咪用品。   刚一开门,却在门口发现一道高大的身影,竟然是还在发烧的寒深。   他脸上还带着病容的憔悴,只在身上胡乱地披了件羽绒服,能从领口看见他凌乱的衬衣。   一向体面的寒深,什么时候露出过这么狼狈的神情,他甚至还在生病。   季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语气却冷冰冰地说:“你来干什么?”   “季然,”寒深小声叫他名字,竟有些可怜,“我来向你道歉。”   季然抿了抿嘴唇,说:“我要出门。”   寒深就说:“我陪你一起。”   季然:“不需要。”   寒深“哦”了一声,也没有坚持,又说:“那我等你回来。”   季然看了眼寒深被烧红的脸颊,表现得很生气:“你就这幅样子等我回来?你是烧傻了想赖上我吗?”   寒深有些委屈:“我就是怕你生气……”   季然深吸一口气,怀疑寒深是不是私下排练过,不然一向强势冰冷的人,现在怎么装可怜装得这么熟练?   可他没法儿丢下这样的寒深不管,只得打开防盗门让寒深进屋,冷冰冰地说:“你自己跑出来,病倒了可不关我的事。”   寒深坐在沙发上,似乎因为有点儿高兴,罕见流露出了一分孩子气:“我不赖着你。”   季然:“不赖着我,那你现在又算什么?”   “我来向你表白,”寒深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戒指,用他那张烧得红通通的脸说,“季然,我喜欢你。”   季然抿了抿唇,神情有些紧绷。   他竭力想装作不在意,却无法抑制自己心脏的跳动。   寒深把戒指放在他掌心,说:“寒深喜欢,虎鲸也喜欢。”   季然看了寒深十几秒,终于受不了了,有些难过地说:“你怎么这样啊!前脚刚骗完我,后脚就向我表白……”   他期待了那么久的告白,以为会是一次灵肉交融的体验,结果却被寒深弄成了这幅样子。   “对不起,”寒深握住他的手,语气温柔、充满诚意,“可当初骗你不是我的本意。”   季然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寒深又说:“当初是我说要公私分明,但分开后才发现我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我根本无法放下你,也不想和你只保持上下级关系,所以才用虎鲸身份一直和你见面。”   听他这么说,季然几乎瞬间就记起了和虎鲸约会的那段经历。   就在他和寒深说要公私分明后,虎鲸开始频繁和他接触。   他只想到自己被寒深隐瞒的难过,却从未想过,当时寒深又是以什么心情和他接触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寒深才会不惜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伪装出完全陌生的声音,用一个毫不相干的身份接近自己。   而他当时对虎鲸可以说得上是冷淡……   想到这里,季然突然又有点儿心疼寒深了。   “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寒深解释,“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像借口,但我却是不止一次想向你坦白,只是最后,都因为各种原因失败了。”   季然当然记得,当初在海上就是如此,是他坚持不让虎鲸继续说下去。说起来,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有他自己的一份原因。   季然表情有些松动,可依旧觉得难受:“我理解你的苦衷,可你确实也骗了我。”   而且他甚至对虎鲸说过寒深的坏话,每每想到这里,季然有一种被愚弄的难堪。   “我也不是故意想骗你,虎鲸这个账号其实是……”寒深顿了顿,突然抬头问季然,“你想听吗?”   季然其实非常好奇,之前信誓旦旦地认为虎鲸不是寒深,就是觉得寒深这样的人,不会在网上发这种视频。   可事实证明他们是一个人,而且这个账号已经持续经营很多年了。   季然好奇这背后的原因,可明明是寒深自己想说,为什么还要他开口问?   于是他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你不想说就算了。”   “没有,我想说的,”寒深立刻说道,“我只是怕你觉得,我过去的经历无聊。”   寒深一直是配得感很高的人,季然还从没见过他这样茫然无措的表情。   季然抿了抿唇,又莫名有些难过又开心,他对寒深说:“那你说。”   寒深却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抬头看着季然。   他还在发烧,冷厉的气势全然不见,反而透着一股罕见的深情。   季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说点儿什么,就听见寒深说:“我15岁那年出了车祸,父亲在车祸中去世了。”   虽然早就从旁人口中听过这件事,但现在听见寒深亲自说出来,季然还是不由得心头一疼。   他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可又意识到说什么都显得很无力,只是怔怔地看着寒深。   寒深告诉季然:“自那以后,我就被爷爷当做家族继承人培养,大家对我要求十分严厉。我当时压力很大,于是开始拍摄一些视频发泄情绪。是网友的支持让我找回了信心。虽然我后来已经不再需要别人的支持,但拍视频的习惯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寒深这番话半真半假,账号确实是那段时间申请的,可他夸大了自己的脆弱与压力。寒深对自己的优秀有着清晰的认知,从来就不是需要别人认可的类型。   他是从季然角度出发,选择了一种最能让他心软的说辞。   在被季然发现他就是虎鲸后,寒深用他那颗烧到接近40度的脑袋,迅速而严密地制定出了这个策略。   他不觉得这是欺骗,这只是他选择的恰当说辞而已。   ——等你媳妇儿跑了,你就知道什么尊严,什么真心都是狗屁,留住人才是最紧要的。留不住他的心,至少也要留住他的人。   他开始认同蒋亦的说辞,并且愿意为了季然,改变自己一贯坚持的原则。   季然听完后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寒深的心路历程和他自己太像了,季然无法不共情。   而且论迹不论心,不管是寒深还是虎鲸,其实都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季然已经没那么生寒深的气了,但又拉不下来面子,他觉得有些丢脸,说自己要考虑一下。   寒深见好就收,没有强迫季然立刻给出回应。   而且他现在还在发烧,已经没有精力再继续下去了。   纸箱里的小猫叫了起来,季然这才想起来,自己要去买猫砂和猫粮。他给寒深倒了杯热水,转身出门了。   等季然从外面回来,发现寒深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舒服。   季然过去摸了摸他额头,还是很烫,可能是刚才出来时吹风了。   一排睫毛扫过季然掌心,寒深缓缓睁开了眼睛。浓密的睫毛下,眼睛泛着罕见的水润,像是浓稠的西湖水。   季然突然又生起气起来,寒深都病得这么严重,怎么还敢冒着寒冬追过来?   他推了推寒深胳膊,说:“去医院。”   寒深却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摇头说:“我不去。”   因为声音太低,听起来有些撒娇的意味。   季然咬了咬唇,感觉自己被寒深拿捏了。   可他才不会这么好哄,才不会因为寒深撒娇就放过他!   季然盯着寒深这张英俊得过分的脸,冷冷说道:“可你骗了我这么久,我很生气。”   “是我不对,”寒深抓着季然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声音很哑地说,“我向你道歉,我愿意接受惩罚。”   寒深是不是烧糊涂了?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季然看着男人烧得发红的脸颊,喉结有些发干:“什么惩罚?”   寒深往季然这边靠了一下,被子在翻身过程中滑了下去,不经意间露出大片饱满的胸膛。   寒深却仿佛什么都不曾察觉,只是对季然说:“只要是你,什么惩罚都可以。” 第61章   寒深说完就睡了过去,季然蹲在沙发旁,安静地注视着他。看了一会儿,季然伸出右手,用手指细细描绘着寒深的眉眼。   人怎么可以长成这样?这张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准确地长在了季然的审美点上。   工作时的寒深威严而冷酷,但一旦他垂下眼眸,就会露出一种不符合他气质的温柔与忧郁。   每当寒深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会在季然心中激起一股征服欲。   季然为人随和,性格平易近人,乍一看完全不是一个占有欲强的人。   但他同时也自律严格,对自己有着极高的要求。是别人口中的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可真的有这种对自己严格、对他人宽松的人吗?   至少在季然认为,更多人是像寒深这样,对别人要求严格,对自己要求更严格。   季然之所以对别人要求低,是因为不在乎。   因为那是别人,因为这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因为这件事和我无关,所以他表现得很随和,看起来很宽容大度的样子。   可事实上,他对属于自己的物品、时间这类东西,有着极强的占有欲和掌控感。   这在季然学生时代尤为明显,别人借他纸巾不还他能记几个月,有个高中同学欠他10块钱,季然记到了今天。   他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他珍惜自己的每一件物品,铭记每一次被剥夺和失去。   直到工作后经济状况好转,季然这才变得不那么斤斤计较,因为他可以承受一部分财物上的失去了。   但这样的性格已经深入骨髓,他的成长经历也让他无法做到真正的宽容与松弛。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阴暗又扭曲,只是他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抑制自己内心的阴暗,把自己规训成一个积极向上的正常人。   但对于自己真正珍惜的人,季然依然有着很强的占有欲。   之前是他父母。   在彻底和解以前,季然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埋怨,父母背着他偷偷生下了弟弟。   后来他和家人和解,但也把他们排除出了自己最亲密的范围内。   季然把同学同事、甚至是朋友亲人都划在圈外,真正的核心位置,只有他一个人。   但是现在,寒深来到了他的内圈,穿过层层屏障,直抵他跳动的心脏。   和父母、朋友都不同,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光是想到这里,季然就按捺不住心头的悸动。   他从未真正拥有过谁,可现在,一个诱人的选项摆在了他面前——他可以拥有寒深。   寒深对他表白了,就像是签订了某种契约,一旦契约达成,他们就能成为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   他可以接纳他,拥有他,占有他,并在双方都允许的前提下,对他做任何事情。   季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又想起了寒深昏睡前说的那番话——   是我不对,我愿意接受惩罚。   只要是你,什么惩罚都可以。   “惩罚……”   季然轻声低喃,感到了一种轻微的颤栗。   作为一个掌控者,寒深比谁都能明白,这两句话所蕴藏的杀伤力。   季然固然明白这是寒深抛出的鱼饵,但他确确实实上钩了。   没有谁能够拒绝这样的引诱——   让高傲的人在自己面前低下头颅。   季然用目光细细描摹寒深的身体,已经在脑中描绘出了各种惩罚的场景。   不过比起那些,他现在需要照顾寒深的身体。   寒深太大只了,蜷缩在沙发上像只熊,肯定睡得不舒服。季然废了一些力气才把寒深弄到床上,又守着对方退了烧,这才回到客厅,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季然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房间里已经没人了,门外传来小鸟一样的猫叫声。   他推门出去,看见寒深蹲在地上和小猫玩。猫咪追着寒深手指跑来跑去,但大脑和四肢各有想法,跑得乱七八糟,十分可爱。还有些被戏弄的可怜。   虽然猫猫很凶,但它只是被寒深逗来逗去,根本碰不到他手指一丁点儿。   寒深似乎觉得猫有些可怜,就停下了动作,把手放到了小猫面前。   猫猫伸手一把抱住,想张嘴咬他。   “你小心一点,”季然提醒,“我还没给它打疫苗。”   寒深举起手给季然看了下,说:“它很乖,没咬我。”   季然没看见伤口,便放下心来,又问:“你已经退烧了?”   寒深说是,又问季然:“你要养猫吗?”   “不养,”季然向寒深解释,“它生病了,我只是暂时带回来治病。我出差多,没时间照看。”   说完,季然蹲下身检查猫咪身体,发现它眼鼻里已经没有多少分泌物了,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寒深说:“你出差可以放我那里。”   暗示得太明显,季然才不吃他这一套,自顾自地和小猫玩耍。小猫已经能认得季然了,用脸颊蹭他手指,季然顺势挠了挠,猫就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寒深笑了一下:“它蹭人时的表情,和你一样。”   季然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沉默,起身给猫开了个幼猫罐头。   趁着猫咪吃饭,季然去衣帽间换衣服准备出门上班。   却不料刚打开衣柜,身后突然贴来一堵温热的身体。   季然动作一滞,勉强稳住呼吸:“你干什么?”   寒深胸膛贴着他后背,双手绕到前方扣住季然的腰,声音很轻地说:“我以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季然不想让他这么便宜,扯开他的手说:“要惩罚过了才算。”   “我记得,”寒深在季然掌心落下一个吻,说,“请你惩罚我吧。”   ·   不知是不是出差综合征,季然时隔一周回到公司,感到有些心不在焉。   目前他没有新项目,只是按部就班地处理一些日常工作。刚整理完一份文件,就突然听见Luke说:“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您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季然还以为是问他,但又意识到Luke不会对他用“您”。   身后传来寒深的声音,很有耐心地回答:“是好事,办公室里所有人本月奖金加倍。”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阵欢呼声,Asher也说:“看来这次出差收获颇丰。”   寒深不置可否,点了季然名字:“Julian,你说是吧?”   季然从电脑背后抬起头,寒深停在他工位前面,穿着一袭手工定制西装,神情冷淡,一副精英派头。   那一瞬,季然明确了惩罚的内容。   心中被挑衅的不满消失,季然笑着回答:“嗯,的确收获颇丰。”   寒深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在季然身上停留了十几秒,仿佛带着实质性的触碰。   季然垂下眼眸,遮住了自己眼底的情绪。   因为有所期待,所以上班时间变得尤为漫长,连寒深这样心无旁骛的人,都在频频抬手看时间。   Asher和寒深合作许多年了,当年无数重大项目谈判,都没见过寒深这么着急。   他问Luke:“Samuel今晚有什么安排吗?”   Luke手握寒深所有行程,回答道:“本来有个饭局,但他昨天回来后让我推了。”   不是公事,那就是私事了?   自从得知寒深出柜后,Asher就一直在猜测,寒深喜欢的人是谁。   他了解寒深,这人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目的。突然大张旗鼓地出柜,一定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至于那个人是谁,Asher却毫无头绪。   他想象不出来寒深喜欢的类型,而且这段时间里,他也没有看见寒深和谁走得特别近。   Asher还在疑惑,突然听见寒深说:“上个月,寒潭秋是不是提了一个家庭日的管理建议?”   “是的,”Asher说,“计划是把每周三设为家庭日,当天不加班,准时下班回家陪伴家人。”   寒深问:“通过了吗?”   这不是Asher负责的,但今天就周三了,没接到行政通知,那应该就是还在走流程。   寒深敲了敲桌子:“催一下进度,从今天起执行。”   Asher:?   寒深不是恨不得一天工作24个小时?什么时候对下班这么热衷了?   办公室外,季然正在处理出差期间堆压的工作。虽然他放出狠话要惩罚寒深,但工作不等人,他再期待也要忙完工作才回去。   他总不能惩罚寒深帮他完成工作吧?虽然这个选项也不错,但有点儿太便宜寒深了。   下午5点,季然把手里的工作整理了一遍,排除掉他已经完成的项目,剩下还有三个待办事项,今晚又要加班了。   却不料半个小时后,行政突然在大群发消息说,今天是家庭日,所有员工不许加班,准点儿下班回去陪家人。   季然:?   怎么偏偏今天出了个家庭日?实在很难不怀疑这是不是寒深的手笔。   季然心中好奇,寒深却一脸冷淡地路过他,装得非常冷淡,没有任何旖旎。   但无论如何,季然今天提前被放回了家。   说实话,他其实有点儿慌。   虽然他嘴上强势,但他一直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当初穿女装都犹豫了那么久,更别提这次还要和寒深配合行事。   为了不让自己怂,季然喝了两杯酒才了回家。   刚走到门口,寒深就开门走了出来。   他已经洗完了澡,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浴袍。微湿的头发垂在额头,眉头微蹙,似乎不满季然拖拖拉拉到现在。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问季然:“在你那儿,还是我这边?”   酒壮怂人胆,再加上季然已经提前预习过,所以表现得还算冷静。他没有回答寒深的问题,只是用一种平静而审视的目光看着寒深,过了十几秒才收回视线,用命令的语气说:“穿上西装,半个小时后来我家里。”   他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几乎就是另一个寒深。   在季然的强势下,寒深罕见地温顺起来,垂下眼眸说:“好的,我半个小时后来找您。”   他甚至对他用了您。   季然被他喊得头皮发麻,有一种无地自容的尴尬。可与此同时,他心里又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兴奋——他不是这段关系里的下位者,他也可以对寒深发号施令。   这一发现令季然兴奋不已,可他又想到上位者不应喜怒于色。于是他沉下呼吸,故作平静地遣散了寒深。   寒深安静地离开了那里,季然关上房门,心脏怦怦地跳动起来。   他似乎有些明白,之前寒深为什么会那么对待自己了。   ·   寒深回家后,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五分钟,满脑子都是季然刚才和他说话的样子,有什么把浴袍高高顶起。   寒深看见了,但没管,径直去衣帽间里挑选西服。   自从喜欢上季然后,他就经常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变成这幅样子,他早已习以如常。   但这次持续的时间尤其久,哪怕他吹干头发,换好西装依旧没有消去。鼓起的地方,彻底破坏了他精心挑选的西裤版型。   寒深又去洗了个冷水澡,但依旧无法消去。   他太兴奋了。   季然在模仿他,更准确地说,是被他潜移默化地塑造。   不止是身体上,他在季然的性格、思想、甚至是灵魂上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身体上的印记总会消除,但刻在灵魂里的印记却无法消灭。   意识到这点后,寒深就再也无法保持思绪的冷静。   他还想再去洗个澡,可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他不能失约。   寒深整理着自己的西装,以这幅样子敲响了季然房门。 第62章   “叮咚——”   不多不少,恰好门铃响到第三声,季然开了门。   季然换了身西装,是他之前从未穿过的深灰色细条纹款式,而且他还自己弄了头发,刘海儿弄到脑后露出精致漂亮的五官,此时抬眸朝寒深看来,文质彬彬,清冷贵气。   “进来,”季然用命令的语气对寒深说,“不用换脱鞋。”   他自己也穿了一双锃亮的尖头皮鞋。   寒深跟在季然身后进入客厅,没看见小猫,可能被季然藏起来了。   离得近了,寒深闻到了季然身上传来的水汽。他应该是洗了澡,但因为时间短来不及吹干,头发还有些湿,显得耳后的皮肤更白了。   他用了香水,是去年冬天他们约会时喷的那款。一年前的季然还有些青涩,现在已经非常符合这款香水所表达的精英气质。   寒深往前走到季然身边,低下头闻了一下。   呼吸洒在季然后颈,后者有些警惕地抬头:“你干什么?”   寒深没有离开,保持很近的距离说:“香水很适合你。”   没想到他连这个细节都注意到了,季然心跳得有些快,礼貌回答:“谢谢。”   他以为自己说完,寒深就该识趣地离开了,可这人竟毫无自知之明,脑袋竟贴着他后颈嗅了一圈。   寒深没有进一步动作,但气息和体温已经完成了他想做的一切。   强势的荷尔蒙气息伴随他的体温包裹住季然的身体,逐渐让他身上每一寸都染上了寒深的气息。就仿佛季然上一刻还是西装革履的精英,下一刻就被人推倒在地,撕烂衣服,肆意把玩……   季然头皮有些发麻,他闭眼吐出一口气,往前一步离开了寒深的影响范围。   又听见寒深发问:“你要怎么惩罚我?”   这次季然没有回答,他保持冷漠,头也不回地说:“跟我进来。”   这两套房子是当初寒深一起买下,也一起找设计师装修的,虽然软装风格不一样,但硬装构造几乎没有区别。   季然带他来到了一个小房间,这里原本是预留的杂物间,但被季然改成了拍摄室,靠墙的一面放着三脚架和相机,另一边放了面落地镜,中间的位置有一张单人椅,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干净又整洁,非常符合季然的风格和行事。   寒深问道:“你之前就是在这里拍女装视频?”   季然却不回答,目光沉沉地吩咐寒深:“坐上去。”   他抬起下巴,目光看向房间里的椅子。   从寒深进屋后季然就表现得过分认真,因此显得非常可爱,动人。   寒深听话地坐在了椅子上,像是一个国王一般翘起了二郎腿。   这是一个很挑衅的姿势,他明明矮人一头,却天然地流露出了上位者的气势。   果不其然,季然立刻感到了这种冒犯,立刻呵斥:“把腿放下去。”   寒深于是不再跷二郎腿,他分开膝盖踩着地毯,手肘撑着膝盖,双手交叉撑住下巴,像是蓄势待发的猎手,非常有攻击性。   季然皱了皱眉,但他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不悦,只是说:“把手放下去,坐直身体。”   寒深和他对视了十几秒,最终还是直起身体,露出了自己的腰腹部位。   灯光下,某个部位出现一道明显的阴影。   季然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地方,呼吸都凝固了。   直到现在,他终于发现了寒深的异常,也明白寒深为什么要做出刚才这样的姿势。   “你……”季然霎时羞红了脸,又很快用愤怒掩饰了自己的羞怯,“你、你怎么能以这幅样子过来!”   和他那个凶得要命的地方相比,寒深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镇定,甚至可以称得上彬彬有礼:“抱歉,我太激动了,30分钟前就已经变成这幅样子。”   季然难以置信。   他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和虎鲸拍广告,还有那次出海虎鲸游泳回来,也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可见天赋有多么惊人。   可、可是寒深这样,那他怎么办啊?他最怕疼了!   短短几秒钟时间里,季然脑内的小火车已经况且况且开到了月球去。   季然一时间是又惊又惧,还因为脑内的想法羞涩不已。   可寒深的存在感太明显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个地方。   寒深:“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惩罚内容是什么。”   季然及时找回理智,很凶地说:“我要拍视频发到网上,羞辱你。”   寒深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季然:?   他是羞辱,不是奖励!   季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开始给寒深立规矩:“我们进来时相机就已经开始工作,在视频拍摄期间,我有权对你做任何事情,你没有叫停的权利。”   寒深微微分开双腿,说:“可以。”   他表现得很温驯,但季然却感到了一股明显的挑衅。他走到寒深面前,一手扯掉了他胸前的领带。还不等寒深开口,就绕到椅子后方,把寒深双手反绑在了椅子后背。这让寒深的胸肌显得非常明显,下方的形状更糟糕了。   寒深活动了一下手腕,抬头问季然:“你哪里学来的?”   季然忽略掉他的挑衅,又拿出一根红色领带,遮住了寒深的眼睛。   视觉被剥夺,动作被限制,此时的寒深终于不再强势,露出了几分任人宰割的意味。   他喉结滚动,胸膛呈现出明显地起伏。就在这时,寒深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身上。   从脸颊开始,一路划过鼻梁、嘴唇、喉结,探入他的衬衫里……   季然的手?   不对,触感柔软,但没有人的体温,带着淡淡的腥膻气息,更像是某种皮革制品。   季然的声音遥遥传来:“猜猜这是什么。”   寒深故意说:“你的手?”   “错了,”季然几乎是冷酷地宣布,“我不会用手碰你。”   寒深身体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违背指令。   “啪——”   季然打他胸膛,勒令道:“不许动。”   寒深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不能从被打中感到乐趣,但他渴望观看季然此时的表情。   想必一定非常严肃,认真,可爱得要命。   寒深张嘴,试图讨价还价:“可以把我眼睛解开吗?”   “不可以。”季然说着,操作马鞭继续往下,越过胸膛、腹肌、来到了下方的……   季然轻轻碰了碰,寒深立刻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喘息。   不是很夸张的那种声音,但寒深声音本来就很好听,再加上他有意克制隐忍,反而听起来更要命了。   季然都被他搞脸红了,他习惯性想要掩饰,但又意识到寒深看不见自己,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了眼前这一具身体。   寒深双手被反绑在椅子后,双腿分开,脑袋难以自制地往后扬起。   他嘴唇变得红润无比,硕大的喉结凸起在空中,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大腿紧实有力,更别提下方还有那样的风景——十足的顶级男色。   寒深平日里一向西装革履,一副高岭之花的禁欲样子。季然都快忘了,这人还有虎鲸这样一副充满肉欲的身体。   而现在,这个人独属于他。   寒深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展露一切,他可以对他做出任何事情。   季然抬起皮鞋,朝那个地方踩了上去。   “唔……”   椅子上的人出现了明显的挣扎,他整个人都往上弹起,又被椅子拉扯了下去。   如果说刚才他还多少有些表演的成分,现在季然确信,寒深的反应变得非常真实。男人浑身肌肉紧绷,喉结滚动,露出了明显的痛苦。   很突然地,季然回想起了和寒深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的寒深真的很可恶,毫不留情地骂他是废物,还说他写的报告是垃圾。当时季然以为,自己会永远处于弱势,永远被寒深打压,鄙视。   但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一年过去,当时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现在竟在他脚下露出这样一副表情。   季然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情,加大了脚下的力道。哪怕隔着鞋底,季然都能感到脚下的气势汹汹。   寒深的反应更大了。   他把椅子挣扎得哗哗作响,可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又被季然踩了回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原本淡粉色的嘴唇,此时颜色却变得很深很深。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被暗红色领带蒙住眼睛,强势又狼狈,仿佛一头被驯服的猛兽。   看着寒深这副模样,季然心中产生了一股浓烈的快意。   “宝贝儿,有些太过了……”寒深抬头深深地喘气,仿佛已经被逼到了极限。   “我看你不是很喜欢?”季然微微一笑,游刃有余。   他继续用力,寒深胸膛急促起伏,额角出现一股明显的青筋。   也就是这时,季然发现寒深西装裤湿了。   季然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耳边同时传来“滋啦”一声响,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拽进了寒深怀里。   怎么可能?寒深把领带撕烂了?!   季然难以置信,他可是打了死结!还是说寒深自己偷偷藏了刀?   季然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寒深是怎么弄断领带的,就被寒深按着肩膀,严丝合缝地压在了他大腿上。   碰到的那一刻,二人都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口气。   寒深是爽,季然却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热度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到他皮肤,季然被烫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可他连一厘米都无法挣脱,就又被寒深按了下去。   眼前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他控制,季然终于慌乱起来。但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严肃地命令寒深:“你放开我。”   后者却低低笑了起来,在他耳边说:“你不是很喜欢我这里吗?”   季然反驳:“那得是我掌握主动权!”   寒深:“你希望我让出权力?”   季然皱眉:“我们本来就说好了。”   “你不能请求别人让出权力,”寒深却说,“想要什么,你得自己抢回来。”   “我……”季然还想再说什么,寒深却低下头,动作凶狠地咬上了他的侧颈。   皮肤霎时传来一阵钝痛,季然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寒深几乎没有收力气,季然甚至感觉自己被咬破了皮,有一种寒深会把他撕碎吃掉的恐惧。   当寒深放开他脖子时,季然已经疼得快要哭了,满腹委屈地指控:“你把我咬得好痛,肯定都流血了。”   “没有,”寒深脸颊埋在他颈侧,声音又低又哑,“我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弄伤你……”   说完,寒深呼吸再次落了下来。   季然吓得浑身僵硬,就在他以为寒深还要咬他时,皮肤突然一湿。   季然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十指紧紧陷入寒深宽阔的后背。   寒深竟然舔了他刚才咬过的地方……   体温变得越来越高,季然仿佛变成了一块儿软塌塌的糯米糍,轻轻咬,就流出了里面的东西,哦,原来还是个咸蛋黄馅儿。 第63章   次日,和上班哪有不疯的同步消失的虎鲸,久违地在自己账号发布了一则视频:惩罚。   视频只有短短两个字,却迅速引起了网友的兴趣。   [救命!!Daddy终于发新视频了!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们了!]   [等等,是我以为的那种惩罚吗?]   [我靠,竟然还真是!S哥竟然吃这么好?!]   [?蛙趣,对面的是谁啊??]   [谁做了我梦寐以求的事情?竟然能绑Daddy?!]   [大胆猜测,是不是上班哪有不疯的!!]   [宝宝我可爱的宝宝!不要啊!你不要奖励他!!]   ……   季然许久不登社交账号,第二天中午突然想起这件事,午休时偷偷爬上去看了眼虎鲸主页。   视频只有一分钟,前面还有三秒的空镜,然后是皮鞋、脚腕、大腿、胸膛这类身体部位,最后镜头拉远,终于露出了被彻底捆绑的虎鲸。   寒深没有过多剪辑他们的动作和声音,更多是从特写里营造氛围感,但这已经足以让网友震惊。   视频从虎鲸分开双腿坐在椅子上开始,期间马鞭缓缓拂过他身体,最后断在季然脚踩他的那里——   网友:???   不要啊!!怎么能断在这里?!!   网友发言很放肆,虎鲸也好不到哪里去。让季然恨不得冲到他办公室,把他的各种大放厥词全部删除干净。   [网友]:啊啊啊,我不允许!为什么要惩罚Daddy?Daddy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虎鲸]:被惩罚是因为我做错事。   [网友]:虎鲸大大,视频里的人是我们可爱的上班宝宝吗?我们已经好久没看见他了呜呜呜   [虎鲸]:他不让我说。   季然:“……”   [网友]:大胆猜测,后面一定还有做别的事情吧!   [虎鲸]:有,但他不让我剪出来。   季然:???   [网友]:对面的是谁啊?呜呜呜羡慕死我了!!   [虎鲸]:我男朋友,有机会介绍给大家认识。   [网友]:???   季然:!!!   他怎么就直接说了出来!!!   季然又羞又恼,就要冲到办公室去抢寒深手机。   “寒深,你怎么能——”   午休时间他没有敲门,进去后却发现Asher和Luke都在里面,似乎在开会讨论事情。   季然一愣,迅速切换到工作状态,一本正经:“抱歉,不知道您在工作,我晚点儿来找您。”   “谈完了,”寒深对Asher和Luke说,“你们先出去。”   季然尴尬不已,打算浑水摸鱼跟着出去。   寒深又说:“Julian留下。”   季然:“……”   他有些尴尬地停在原地,刚才的嚣张气焰全没了。   见寒深不说话,季然主动问起:“什么事?”   寒深从冰箱里拿出两块儿小蛋糕,放了一块儿在季然面前,说:“我奶奶做的甜点,帮我吃一份。”   寒深奶奶做的?季然之前听说寒深出柜闹得很大,似乎和家人关系比较僵。他有些担心,问寒深:“你们现在关系怎么样?”   寒深说:“她知道我谈恋爱,一直想见你,等你有空带你见家长。”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然忙摇头,“而且哪儿有这么快啊,我们才刚在一起呢。”   “行,”寒深没有强迫他,说,“等你准备好了再说。”   季然点点头,差点儿被寒深的高效吓死。没想到他都安排到见家长,两相对比,网上官宣都已经不算什么事了。   季然陪寒深吃完蛋糕,擦了嘴巴说:“那我先出去了。”   “等等。”寒深又说。   季然:“还有什么事?”   寒深:“你过来。”   季然还以为寒深是让他看电脑,走到座椅旁边低下头,下一刻,他就被寒深拽进了怀里。   季然吓了一大跳,连忙挣扎起来:“万一被人看见了——!”   “不会有人看见,”寒深把下巴搁在季然肩膀,说,“我休息时间不多,你让我抱会儿。”   季然果然不再挣扎,有些心疼起来:“你很忙吗?”   寒深说:“丰盛这边还好,主要是集团的事情。”   季然本想问自己能不能帮上忙,听他这么说又咽了回去。   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寒深开始玩他手指。季然的手很好看,骨节修长,白得能看见皮肤下的青筋,冬天有些冷,寒深把他的手握在掌心。   寒深捏了一会儿,问:“怎么没戴戒指?”   他说的是表白时他给季然的那个戒指。   “带着呢,”季然从脖子里掏出一根链子,说,“我戴在脖子上。”   公司人多,他不敢和寒深戴同款对戒。   “也行,”寒深没有在意,说,“等结婚时戴婚戒。”   什么结婚啊……   他们昨天才刚在一起呢。   季然脸颊发烫,双手也逐渐温暖起来。他坐在寒深大腿,能明显地感到什么东西正在变化。   季然臊红了脸,不敢再呆:“好了,我要出去了。”   寒深却不松手,又问:“你刚才找我什么事?”   季然:“没什么事。”   寒深不说话了,又开始捏他耳垂。   季然发现寒深尤其喜欢玩弄他的身体部位,这人还是虎鲸时就喜欢玩他头发,后来在一起后更是肆无忌惮,开始玩他手,脚,耳朵,嘴唇……   季然被他弄痒了,缩起肩膀躲到一旁:“别弄了……”   “不喜欢?”寒深停下了动作,手却没有从他耳后离开。   季然说:“我耳朵怕痒。”   寒深便停了下来,大掌绕到季然身后,不轻不重地摸他后颈骨。   怎么连这个地方也……   季然有些害羞,直到他感觉某个部位有很轻的阻碍,季然这才意识到,寒深可能是在摸他后颈上的那颗痣。   他问:“你在看我的痣?”   寒深:“是一颗红痣,你看过吗?”   “没有。”   “我拍照给你。”   寒深拿起自己的手机,让季然低下脖子。季然乖乖照做,几秒钟后,寒深把手机递给了他。   照片景别比季然想象中要大,寒深不止拍了季然,还拍到了他自己的部分身体,谁都能看出他们此时的亲密。   但没有露脸,季然也就随他去了,专心致志地看着照片。   十秒钟后,季然一脸茫然地抬头:“我的痣在哪里?”   寒深往后滑到一张特写:“这里。”   季然头发有些长,寒深左手放在他后颈,拇指拨开他头发,终于露出了下面的一粒红色小痣。   很小,颜色也淡淡的,如果不是寒深提起,可能季然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地方长着这样一颗痣。   这张照片拍得很清楚,就是构图有些微妙,就仿佛寒深从身后掐着他脖子……   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按着他趴上前方的桌子。   季然脸有些红,把手机还给寒深,说:“寒深,我想下来了。”   寒深收回手机,却不回答他这个问题。   季然是真有些怕,寒深办公室不太隔音,甚至偶尔能听到门外的动静。   “让我出去好不好?”季然抓着寒深的手,乱七八糟的喊了起来,“老板,上司,Samuel,Daddy……”   握在他侧腰的手兀地收紧,寒深声音沉沉:“你刚才叫我什么?”   季然:“老板?上司?Samuel?Daddy……唔……”   季然话音未落,寒深已经按着他后颈,低头吻住了他嘴唇。   季然闭上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起初动作并不激烈,寒深嘴唇软软的贴着季然,灼热的气息洒下来,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随后寒深加大力道,季然感觉有点儿疼,还有点儿麻,和难以抑制的痒。   他有些受不了了,再继续下去他今天都不用上班了。   季然保持最后一丝理智,伸手抵着寒深胸膛,小声说道:“可……可以了吗?”   “张嘴。”男人沉而哑的声音传来。   季然本来不想配合他,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听从指令,乖巧地张开了嘴。   寒深按着季然后颈,深深地吻了进去。   季然头顶到尾椎骨被激起一串酥麻,连灵魂都要被摄取。刚开始他还能跟上寒深的节奏,可很快就瘫软在寒深怀里。   结束后,季然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他抓着寒深衣领,溢出了小声的喘息。   寒深比他好不了多少,额头抵着季然额头,很深地喘着气。有什么东西碰着季然,温度和形状都很明显。   季然有点儿受不了了,他终于意识到办公室恋爱的可怕之处。就和高中早恋一样,非常容易影响工作学习。   他们午休只有1个小时,季然12:30进来找寒深,吃了蛋糕又亲了嘴儿,现在还剩下十分钟。   趁着寒深愣神,季然终于得以离开了那里。   他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西装有些乱,不过寒深比他更糟糕,这套衣服已经被他揪得像是一团梅干菜。   季然有些不好意思,可又突然理直气壮起来,谁让寒深先那样亲他。   唯一尴尬的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季然西装遮不住,打算去寒深洗手间解决。   还没来得及关门,寒深人已经站在门口,漆黑的眼眸里有很深的欲,他对季然说:“我帮你。”   季然被寒深看得腿软,但他很干脆地拒绝了。   “为什么?”寒深眸光深了深。   “反正不行。”季然态度坚决。   寒深没再坚持,但人却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   季然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寒深就说:“你弄,我不碰你。”   季然:“……”   季然有点儿炸毛,但最终忍了下来,洗了把脸,推开寒深走了出去。   下午有一个客户会议,季然和寒深均有出席。   以往这样的会议,季然都全神贯注,打起十二分精神。可今天他却有些走神,一会儿看看寒深的脸,交叠的双手,说话的嘴唇,或者只是单纯地听着他声音,内容却半点儿也没到脑子里去。   不过工作他们早就做好了,现在主要是和客户沟通,勉强相安无事。   只是季然有些没想到,他和寒深才在办公室亲了一回,就能把他影响这么深,怪不得高中时老师耳提面命不允许早恋。   忍不住,真的一点儿也忍不住。   当晚回家,季然和寒深约法三章:   第一,不在办公室里有亲密动作,依旧还是保持上下级关系。   第二,不能用动作言语挑逗彼此,暗示也不行。   第三,……   “额,第三点没想好,想到再说。”再说下去季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草草结尾。   寒深:“我接受。”   “你就这样同意了?”季然难以置信,“就没有什么附加条件和要求?”   “没有,”寒深说,“我认为你说得有道理,在正确的场合做正确的事情,这样能更好地提升效率。”   季然松了口气,心道寒深不愧是年长者,沟通起来毫无阻力。   却又听寒深说:“既然我们现在在家,那可以是不是做一些亲密的事情?”   季然:?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小猫还在满客厅跑着玩尾巴,寒深已经把季然按在沙发上,深深地亲吻。   第二次接吻,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们都熟练了许多。   太过熟练,以至于没能及时收场。   当寒深宽大的手掌往下,季然看了眼还在玩尾巴的奶牛猫,用最后的意志力制止:“别在这儿,去房间……”   今年冬天,季然卧室换了套新的四件套,仿兔毛设计,能给人极强的满足感。   但现在,他不用再从毛毯、毛绒玩具上寻找满足感了。寒深紧而用力地抱住了他,他们皮肤贴着皮肤,毫无间隙。   季然躺在乳白色的毛毯上,一时间竟令人分不清是毛毯白,还是他更白。   但最终这都不重要了,季然很快就浑身都泛起了粉,像身上落下了一片火烧云。   当一切都结束后,季然躺在毛毯上,安静地喘息。他周身皮肤细腻白皙,只有花芯带着一点粉,像是一朵绽放的玉兰。   寒深坐在床头,抽出几张纸巾擦手。   季然脸还红着,小声道:“我也帮你……”   寒深看了他一眼,问:“你可以?”   季然点了点头,下定决心:“可以。”   寒深便丢掉纸团,再次低头吻了下来。   季然其实有点儿怕,但他一想到这是寒深的,又霎时放下心来。爱屋及乌,觉得这个东西都变得可爱起来。   他们在卧室里呆了太久,连小奶猫都看不下去,喵喵喵地扒着门。   季然却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他身体变成云,化成水。他脸颊贴着寒深胸膛,感觉自己染上了肌肤饥渴症,于是他又贴近了寒深一点。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依恋,寒深让季然趴在了他身上,以此增大皮肤接触面积。   他和寒深的眼睛太近了,季然不太敢抬头,可低下头好像也不太对劲。于是他闭上眼,伸手抱住了寒深。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落了滴眼泪。   “怎么了?”寒深抬起他湿漉漉的眼睛。   季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哭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告诉寒深:“我有点儿困了。”   “累了?”   “嗯,有点儿……”   寒深拍了拍他肩膀:“那睡吧。”   季然:“我还要去喂猫。”   寒深:“你先睡,猫我来喂。”   季然放心下来,闭眼钻进了寒深怀里。 第64章   周六,季然送猫去宠物医院体检,又打了一针疫苗,把猫交到了领养人的手里。   领养人是一个女生,在沪工作三年,社交平台上点赞过许多宠物视频。唯一让季然担心的是她是和男友合租,季然怕她分手后弃养猫咪。   但女生表示,就算以后分手也会把猫带走。季然被她的坚定打动,约定签订领养协议,在小区门口把猫交给了对方。还附赠了没消耗完的猫砂、猫粮、猫玩具等物品。   女生接过猫包,和季然说了好几声感谢,表情看起来非常开心。   她男朋友也在旁边,似乎对猫没什么兴趣,反倒是抬头看了眼小区,似乎把季然当成了本地人,表情怪异地问:“兄弟,你住这儿怎么连只猫也养不起?该不会猫有病吧?”   季然又出示了猫咪体检报告,虽然他早已把健康状况告知过女生,但现在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   猫咪确实携带冠状病毒,但这在猫身上是很常见的现象,而且目前小猫没有不适,科学饲养增强猫咪体质,不一定会发病。   男生:“那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季然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他是免费送养,做了体检不说还附赠了许多东西,不曾想还会被质问售后。   “闭嘴吧你,”女生瞪了男生一眼,又笑着对季然说,“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有数的,一定会好好儿对待小猫。”   她也怕季然反悔。   这只猫品相很好,长毛奶牛猫,标志性正开脸,四脚粉,有开衫和白手套,性格也亲人。当初季然领养信息一发布,就有许多人私信。这个女生来得早,态度也好,季然才选她做了领养人。   季然点点头,和她签了领养协议。不是很严格的协议,无外乎就是约定科学养猫,不弃养、不虐待之类。   男生似乎觉得他们小题大做,但又怕惹女朋友生气,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去逗猫。   猫咪还在看季然,对他的触碰没有什么反应。   它是流浪猫,对相遇和分别都尤为敏感。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看过来,仿佛在质疑,季然为什么又要把它送出去。   季然愣了一下,他不知道猫懂不懂这些,可他已经完全被激起了愧疚之情。   他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工作太忙,人经常不在家,还是租的房子……   但季然其实明白,不管他理由再多,再正当,本质上还是因为他不想负责,他不认为自己具有养育生命的能力。   季然早已下定决心,可小猫此时的表情太委屈,让他连多看一眼都怕反悔。季然草草签完协议,逃一般地离开了那里。   ·   寒深上午去财政部开了个会,回来时发现猫已经不在了。   “送出去了?”他问季然。   “嗯。”季然点点头,心情有些低落。   他也觉得自己心挺狠的,说不要就不要。而且更让他难受的是,他把猫送走回来后,在枕头下找到了猫咪最喜欢玩的小鸟玩具。出门前他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没想到猫猫把玩具放到他枕头下了。猫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送给了他。   季然握着小鸟,鼻尖有些发酸。   寒深摸了摸他脑袋,说:“中午出去吃午饭吧?”   季然也没心思做午饭,点头同意了。   因为餐厅就在附近,所以寒深没开车。吃过午饭,他们步行回家,又路过了附近的一家猫咖。   寒深:“要不要进去坐坐?”   季然沉默了一会儿,摇头:“不去了吧。”   他怕自己有分离焦虑。   如果再勇敢一点,他其实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猫咪,可他又害怕承担起这份责任,懦弱的把猫交给了别的领养人。   他养了小猫一周,害怕自己舍不得,连名字都没有给它取。   手机上发来领养人的消息,说猫咪已经到家,开始探索领地。季然回了个好,希望对方能好好对待猫咪。   季然沉浸在失去小猫的遗憾中,没有察觉到前方出现了熟悉的人。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距离Asher甚至已经不足十米。   季然吓了一大跳,连忙甩开了寒深的手。   可他很快又意识到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他迅速抬头看了寒深一眼,还在犹豫要不要拉住他,Asher已经看见了他们,有些好奇地问:“你们怎么在一起?”   季然支支吾吾,还在纠结要不要实话实说,寒深已经替他找了个借口掩饰,说带季然过来办点事情。   Asher相信了他的说辞,转身离开了。   寒深继续往前走,因为Asher还在视线范围内,所以没有继续牵季然的手。   他今天去财政部开会,穿了一套比较正式的西装和大衣,不笑时看起来非常难以接近。   季然落后半步跟在寒深后面,确定Asher已经看不见他们,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放进寒深掌心。发现寒深没有甩开自己,就轻轻握住他的手,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躲着他的,我只是怕他误会我们……”   寒深抓住季然的手,停下来揉了揉他脑袋,说:“没关系,等你想公开了再说也行。”   寒深明明很温柔,很能替他着想,可季然心里依旧空落落的。他抓紧寒深的手,和他并肩往前走去。   这次他下定决心,不管看见谁都不会再松开寒深了。可惜他们接下来没遇见熟人,季然也没能找到机会表明自己的决心。   ·   时间很快来到元旦,他们提前完成工作,腾出了三天的假期。   寒深问季然想去哪里,其实季然只要能和寒深在一起,去哪里都行。但寒深特意腾出时间,季然觉得他应该想出去玩,于是反问寒深:“你想去哪里?”   说这话时,他们挤在季然客厅窄窄的沙发上,寒深拇指很缓慢地摩挲季然手背,说:“可以去北方看雪,也可以去海边晒太阳,看你更喜欢哪里。”   季然其实都挺喜欢的,但大海会勾起他和虎鲸决裂的经历,再加上季然很怀念在瑞士停电时,他和寒深依偎在篝火前的场景。   于是他说:“那去看雪吧。”   目的地在东方某岛国,沪市直飞三个半小时。   季然之前在北方念大学,又去过瑞士出差,也见过几次下雪,可却从没见过这样的雪景。   准确来说不是下雪,这里的雪花是飘下来的。大片雪花像鹅毛一样轻盈,纷纷扬扬从天空坠落。雪下得很大,但并不太冷,季然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只感觉到了一点点冰,然后掌心里多了一点儿水。   等他玩了一会儿,寒深就替他戴上手套,不让季然继续玩了。   酒店有车在机场接应,季然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好奇地打量着窗外的风景。   车开得很慢,他们抵达温泉酒店时已是傍晚,管家带领他们穿过覆满积雪的小径,季然轻轻呼出一口气,把手揣进了寒深口袋里。   晚餐是在房间里吃的,季然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碗碟。   他吃了不少东西,但大部分都是海鲜生鱼,没什么油水,吃得不太开心。   吃完晚饭,寒深接了个电话,临时在书桌前开视频会议。   他们住的是独栋别院,院子里有私汤温泉。季然本想等寒深结束工作一起泡温泉,可寒深一直不结束工作,他就先一步冲澡进了池子。   温泉很舒服,泛着淡淡的硫磺味道,比自来水要滑,似乎还更浓稠一些。   季然躺在池子里,泡得人都迷糊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季然抬起头,正好看见寒深走出推拉门。   他穿着西装走到季然面前,从季然这个角度仰视,非常具有压迫感。   不知是不是角度原因,寒深垂眸看他时,表情相当冷漠。   季然喜欢寒深这种凶冷的眼神,他心跳快了几分,问寒深:“你工作结束了?”   “嗯,”寒深弯腰揉了揉季然脑袋,表情霎时温柔起来,“久等了,我一会儿就进来。”   季然“嗯”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有点儿红。   温泉池旁种着一棵枫树,角落里亮着几盏夜灯,不算很亮,但也完全足以看清彼此的身体。   当寒深洗完澡出来时,季然看了眼就红着脸躲进水里,咕噜咕噜吐着泡泡。   “过来。”寒深坐进池子,对他伸出右手。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听话地挪了过去,但是没敢走到寒深怀里,只是和他并排靠着池壁。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雪簌簌地下着,天空是一种很淡的暗粉。   过了一会儿,季然感觉身侧有些痒,是寒深大腿碰到了他大腿。   季然头皮有些发麻。   这个池子水温有些烫,季然来得早,泡得皮肤都红了,轻轻一碰就一阵发痒,发麻。   他以为寒深要顺势做些什么了,可寒深动作很规矩,仿佛就只是单纯地泡温泉。   季然有些意外地看了寒深一眼,真的不做点儿什么吗?在温泉这种充满遐想的场所,他还以为至少会发生些什么呢。   “怎么了?”寒深垂眸看来,眼睛被水雾染得又深又黑。   季然低下头,有些不好说出口,只道:“没什么……”   寒深却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伸手让季然跨坐在腿上,低头吻了下来。   温泉的浮力让他这套动作非常容易,季然被寒深搂进怀里,但稍微一动又被浮力推远,季然不得不抱着寒深的脖子,才能真正碰到他的皮肤和嘴唇。   很滑。   很热。   水很多。   季然很快也变水、变软,逐渐变得喘不过气。   在大脑缺氧时,季然睁开眼睛偷偷看了眼寒深,他垂着长长的睫毛,吻得很认真,露出了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温柔表情。   季然有点儿受不了了,可他又不想显得太急不可耐,就闭上眼,把脸埋进了寒深的怀里。   他想,他果然很喜欢寒深啊。   就连这么看他也看不腻。   明明是很幸福的,可不知为何,季然却感到有些伤心。可能是太高兴了吧。   寒深抬起他的脸,问:“困了?要不要去睡觉。”   季然还不想离开,摇头说:“没有。”   寒深就笑了一下,伸手碰他通红的后颈:“那是害羞了?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怎么可能习惯,他可能永远也习惯不了,在寒深面前保持冷静。   但他不想让寒深知道这点,他怕寒深太骄傲了。   于是季然没有回答,只是双手环着寒深后颈,又低头吻了下去。 第65章   他们在温泉池里呆了很久,不过一直没有做到最后。季然暗示过寒深几次,但寒深都只是亲亲抱抱,连用手帮他都没有。   虽然这样抱着也很安静,很舒服,但只有这样,季然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失落。他还以为,来泡温泉就是来干这种事的。   “怎么了?”   寒深揉了揉季然耳垂,低头看着季然被熏得红通通的脸,问他:“泡久了头晕?”   “没有。”季然抱着寒深脖子,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他们都不是毫无反应,寒深的挨着季然大腿,季然的碰着寒深腹肌。季然已经快要装不下去了,可偏偏寒深还露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就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急切。   干什么呀,寒深就这么吊着他吗?还是说他根本不想碰自己?   季然泄愤似的咬住寒深脖子,磨牙,反而更生气了。   因为他没有用很多力气,所以寒深不会太疼,还笑着拍了下季然后腰:“你属小狗呢?”   人在水里都是飘着的,季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得紧紧贴上了寒深腹肌。   季然身体一僵,低头狠狠咬了他一口。   寒深这才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他拨开季然湿漉漉的刘海儿,下面是一双水润幽怨的眼睛。   寒深捧起季然脸颊,问:“怎么突然生气了?”   季然揪了一下他胸膛,说:“为什么不继续?”   “嗯?”寒深露出震惊和茫然的表情。   季然更生气了,一把抓住寒深的东西,问它:“你为什么不继续?”   太突然,也太用力。   寒深霎时倒抽一口冷气,终于意识到了季然别扭的原因。   他解释:“看你心情不太好,我怕你不想做这些。”   “没有啊,”季然摇头,小声道,“我没有心情不好。”   不过猫猫走后他确实不是很开心。   想到这里,季然觉得这句话有些不诚实,又补充:“而且我心情不好时,更想做这些了……”   寒深很轻地笑了下,用一个深吻把季然吻得喘不过气。   “好,我知道了。”他告诉季然,可依旧没有做到最后。   季然又捏了寒深一下,这次却被按住了手。   寒深垂眸看他,声音很沉,目光很深:“不在池子里。”   “为什么?”季然起了逆反心理,“我想在温泉里。”   寒深:“我怕你受不住,会直接晕倒在温泉池。”   晕、晕倒在温泉池?   季然一怔,霎时满脸通红地反驳:“我才不会!”   寒深看着他红通通的脸,说:“可你现在脸就红了。”   季然辩解:“那是因为害羞……!”   靠,他怎么亲口承认自己害羞了,寒深故意的吧?   他干脆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说了。   寒深心情却变得相当好,他腾出一只手缓慢地抚摸季然的脸颊、耳朵、后颈,然后问:“那你想在这里吗?”   季然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了,怎么还有直接问的啊?不都是顺理成章就行吗?   他不想显得太没有见过世面,故作镇定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别的地方我也没试过……”   寒深:“那慢慢来,都可以试。”   季然羞得满脸通红,很短促地应了声:“哦。”   他以为寒深要开始了,可后者只是拍了拍他肩膀,说:“去房间。”   不等季然主动问,他就解释道:“温泉墙壁太硬,靠起来不舒服,而且水下很难涂润……”   “停——!”季然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嘴,连忙道,“别说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寒深低下头,亲了下季然湿热的掌心。   季然裹着浴巾进入卧室,屋子里暖气很足,不穿衣服都不会冷。温泉泡得他又热又渴,季然坐在床边,咕咚咕咚喝了半杯冰水。   他一双眼睛被温泉泡得又黑又亮,带着怯生生的水。   拖鞋挂在脚尖,然后被他晃了下去,露出圆润秀气的脚指。   季然喝完水,发现寒深手里拿着一管凝胶,正在看他。   季然把水杯放在床头柜,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寒深朝他走了过来,季然垂下眼眸,有点儿不敢看了。   寒深碰到他肩膀时,季然忍不住颤了一下,小声说:“寒深,我怕疼……”   “嗯,我知道,”寒深把东西放在一旁,低头吻他脸颊,声音温柔,动作很轻,“别怕,我不会让你疼。”   季然有些害怕地闭上眼,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   脸颊,嘴唇,肩膀……寒深一路往下,然后来到季然中间……   季然抓着寒深头发,难以自制地蜷缩起身体。   耳边的一切都静了下来,季然仿佛听见了窗外落雪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落在温泉里的雪,变软,变热,然后融化成水……   ·   季然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内容全都忘了,但梦里那种温暖舒适的感觉留了下来,让他觉得非常舒服,惬意。   季然动了一下身体,干燥温暖,没有太过明显的疼痛和不适。   “醒了?”寒深低头亲了亲他额头。   “嗯……”季然睡得人都迷糊了,哑着嗓子问,“几点了?”   开口才发现,他嗓子有点儿疼。季然喉结滚了滚,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一幕,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寒深说已经快十二点了,又问他饿不饿,要不要起床吃午饭。   话音刚落,季然肚子就叫了起来,季然有些尴尬地捂住肚皮。寒深的手也覆了上来,把季然的手和肚皮全都包住,轻轻地揉搓。   “饿了?”   “嗯,有点儿。”   寒深的手比季然的更大,也更热,揉得他的小肚子非常舒服,季然干脆抽回了自己的手。   寒深揉了一会儿,说:“你肚子确实很薄。”   季然:“因为我饿了。”   寒深:“怪不得你一直让我别顶这里。”   季然:“……”   寒深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多么惊世骇俗,很自然地问:“会疼吗?”   季然沉默不语,他才没有寒深这么厚的脸皮,能在青天白日里讨论这种事情。   没等到回答,寒深又自顾自地说:“可我看你好像挺舒服的样子。”   季然:“……”   他一把推开寒深的手,很生硬地转移话题:“我饿了,我要吃饭。”   寒深掀开被子下床,露出挺拔宽阔的肩膀,背上有好几道抓痕。   季然愣了下,才意识到这是自己抓出来的。当时他抓得这么用力?季然有点儿无法直视,缩进被窝里继续装乌龟。   寒深洗漱完毕回来,发现季然还躺在被窝里。   “怎么又躺回去了?”他挖出季然的脑袋,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身体不舒服吗?不舒服我们就在房间里吃。”   “我没有不舒服,”季然露出两只眼睛看寒深,嘴巴和鼻子还埋在被子里,红着脸指挥寒深,“你转过去。”   寒深笑了下,但没再逗季然,转身去衣帽间换衣服。   他今天穿了套黑色羊毛西装,因为过元旦节,配了条暗红色领带,看起来多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卫生间里传来季然洗漱的声音,寒深帮季然搭配衣服,等他一出来就能换上。   寒深打开季然行李箱,拿出了一双羊毛长筒袜。   说是长筒袜,但似乎又不太对,袜子长度几乎已经到了季然大腿,而且前后有两根毫无用处的细绑带。除了袜子,寒深还发现了一件很短的高领无袖针织毛衣。   这种东西能穿?寒深看得直皱眉。   这件毛衣只有寒深巴掌大,季然穿上估计整个小肚子都得露在外面,风一吹就着凉了。   季然出来看到这一幕,人都惊呆了,结结巴巴:“你……你怎么拿着我的……”   寒深沉下脸,把毛衣放回行李箱,说:“以后别买这种短款毛衣,露肚子容易感冒。”   季然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儿,没想到寒深竟然没认出来。他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把毛衣压在箱底说:“嗯,我不买了。”   寒深撇了眼,说:“这件也扔了。”   季然舍不得:“我刚买的呢,一次都没穿过。”   寒深用手机给他微信转了两笔钱,说:“拿去买新的,盖着肚子。”   季然没动,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撒娇地说:“可我饿了,我想先去吃饭。”   寒深只是关心季然健康,还不至于控制欲强到限制伴侣穿着,便允许了季然的说辞。   不过当他们吃完午饭回来,季然依旧没有处理这件衣服。   随后他们又去参加了酒店组织的游览活动,在附近看了非常漂亮的雪景。   黄昏时,季然回到房间,脱下了被积雪打湿的羽绒服,露出里面齐腰的短款卫衣,高腰阔腿运动裤。季然衣品很好,这一套显得他时髦又青春,看起来有点儿酷,但一笑又非常甜。   他这套衣服正常情况下不会露腰,只是在季然抬手取围巾时,才会露出一截薄而白的小腹。他甚至没穿秋衣,黑色卫衣卫裤中间露出一片白,非常适合被人持握。   寒深这么想着,也就伸手握住了季然的腰。他还戴着皮手套,是季然曾经幻想过的那种薄而韧的黑皮手套。   手套带着些微的凉意,季然身体颤了一下,但没有躲开,很自然地抬头问寒深:“干嘛?”   寒深抱着季然坐到玄关柜上,问:“怎么不穿保暖衣?”   玄关柜太高了,又只有窄窄一条,季然双脚碰不到地,坐又坐不稳,只得伸手扶着寒深肩膀,说:“我不冷。”   季然很明显在撒谎,他出门看了三小时的雪,手脚都被冻僵了。更狡猾的是他害怕寒深强迫自己,这趟出门压根儿就没带保暖衣。毕竟出来和寒深玩儿,谁愿意穿这种丑东西?   寒深握住他冰凉的双手,眸色沉了沉:“不冷?”   这是他生气的前兆,季然顺势把手伸进寒深胸膛,乖巧地笑了一下:“不是有你吗?”   在室外的这几个小时里,寒深一直在帮季然暖手。   季然的依赖让寒深心中的不悦稍减,但他并未就此放过季然,而是说:“我给你买了套保暖衣,你等会儿去换上。”   “啊?”季然面露茫然,“我们一直在一起,我没看见你买东西啊。”   寒深:“我让酒店管家去的。”   季然:“……”   “还有,”寒深撇了眼他行李箱,说,“那件毛衣也扔了,不许穿这么短的衣服。”   季然:“……”   还惦记着呢。   季然起了叛逆心,反问寒深:“你不喜欢吗?”   寒深只说:“对身体不好。”   季然:“你是老头子吗?现在就开始养生了,唔……”   腰上力道霎时收紧,季然抬起头,看见寒深沉而深的表情。   季然兀地发现,他似乎是不小心戳到寒深痛处了。虽然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寒深比自己大有什么,可寒深似乎有些介意他们的年龄差距。   于是季然说:“毛衣不是那么穿的。”   寒深:“什么?”   “那不是穿出去的毛衣……那是……”季然说不出口,红着脸对寒深说,“你等我换上就知道了。”   寒深看见季然拿起毛衣,长筒袜,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双针织袖套,然后是一条布料少得可怜的针织比基尼。   寒深:……?   5分钟后,季然换好衣服从卫生间出来,霎时夺走了寒深的全部注意力。 第66章   这套奇怪的衣服,在季然身上完全变了样。短到膻中穴的高领无袖毛衣,此刻却变得尤为和谐,恰到好处地露出季然圆润可爱的双肩,和劲瘦有力的腰。   季然骨架小,腰也特别细,往中间收进一个明显的弧度,寒深一只手就能握住。   比基尼布料非常少,只有两根绑带系着,季然大半个小腹都露在了外面。他腹部有两条浅浅的马甲线,因为刚吃了晚饭回来,小肚子微微鼓起,有一种纯真的可爱。   下方是被寒深误以为是长筒袜吊带袜,细绳连着短款上衣,袜子有些紧,把季然大腿勒出了一圈软肉。   季然也是第一次穿这种衣服,之前他穿裙子擦边都没有这么大尺度。他有些害羞地抓着绑带,抬头对寒深说:“不是外面穿的毛衣,是这样的……”   寒深凝视着季然,目光很深,很沉。   直到季然开口,才终于拉回了他的神志。   “怎么突然想起穿这个?”寒深走到季然身边,很自然地握住他的腰,说,“我以为你不愿意穿裙子。”   季然抬头看他,有些紧张地问:“你不喜欢吗?”   寒深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季然的手往下,很平静地问季然:“你看我像是不喜欢的样子吗?”   季然掌心热热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他虽然多少能猜到寒深的反应,可没想到这么快就……   “我很喜欢,你穿成这样来见我,我很开心。”寒深说完,握住季然的手低下头。   季然以为寒深要亲他,很配合扬起自己的脸颊。湿热的气息洒在他脸上,寒深却只是吻了下他脸颊。   季然睁大眼睛,无法掩饰心中的失落。   寒深嘴上说喜欢,可他的行为完完全全匹配不上他的话。   之前季然看小说,里面都是写什么一夜七次,浑身青紫像被车压过,第二天起来连路都走不动了。   季然当时是既期待又害怕,可实际上这些感觉季然都没有,今天他身体几乎没有什么不适,不酸不软,没有痕迹,只有那个地方有一点点的涨。   虽然很舒服,但季然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他期望能更激烈一些,哪怕疼也无所谓,他想在那个时候哭出来。   可寒深全程都细致入微,非常绅士,可以说他绅士到了几乎磨人的程度,还是季然受不了开口催促,寒深这才继续往下推进。   季然得到了严密照顾,他自己确实感觉很舒服,但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寒深没有尽兴。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服务自己,季然感到一种被珍视的开心,可也有些过意不去。他不想让寒深过分迁就自己,这会让他有一种被向下兼容的感觉。所以他今天回来,才会换上这套衣服,他想和寒深变得更平等,更亲密。   可寒深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哪怕他穿成了这幅样子,这人依旧非常冷静、镇定。   寒深坐在单人椅上,垂眸看了眼自己大腿。   他想让季然坐上来。   季然看懂了他的暗示,但没有动作。   寒深没有强迫他,只是伸手把季然圈在自己怀里,见季然没有抗拒,就把脸贴在了他小腹上。上衣很短,因此他的脸完全贴了上去。季然小腹软软热热的,很光滑,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像是把脸埋进了猫咪肚子。   季然身体颤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他抓住寒深头发,腹部随着呼吸起伏,皮肤偶尔碰到寒深鼻尖。   寒深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口气。季然的体温和气味霎时渗进他的毛孔、胸腔、血液,充满他的四肢百骸。季然今天没喷香水,于是寒深闻到了季然身体本来的味道。干燥温暖,软而韧,散发着阳光和牛奶的感觉。寒深没忍住,又吸了一口气。   又又又开始了。   季然抓住寒深脑袋,被他的慢条斯理磨得差点儿发疯。   “寒深,”季然吸了口气,咬牙道,“你是不是不行?”   不行的男人才会一直吃前菜。   寒深笑了下,却不受季然的挑衅,他拨开季然短到膻中穴的毛衣,准确咬住了他的……   痒和轻微的刺痛传来,季然死死抓着寒深头发,双腿软得快要瘫软下去。   寒深没让他独自坚持,拉了下他的手,季然跌坐在了寒深的大腿上。   这下越发方便寒深动作,男人毛茸茸的脑袋在季然胸前,双手搂着他身体,是防止摔倒,也是防止脱逃。   黑色手套掐着季然细而窄的腰,季然脚尖点地,身体紧绷成了一条弦。   寒深似乎在品尝,说:“有牛奶的味道。”   季然:“……”   他伸手捂住寒深嘴巴,涨得满脸通红:“你胡说八道什么!!”   “不是胡说,”寒深抬头,神情很认真,“我刚才尝到了。”   季然丢不起这个脸,改为捂自己脸颊,别过脸不去看寒深。   寒深又尝了另一边,说这边也有,是甜的。   季然要被他逼疯了,连小然也从低腰针织裤里冒了头。   寒深看见了,但没有碰。只是垂眸注视着季然,仿佛要把这一幕印入脑海。   季然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一下拱进寒深怀里,骂他:“你好烦,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光看他又不碰他,讨厌死了。   寒深笑着揽住季然肩膀,心情很好地问:“我怎么样?”   季然掐他胸膛,语气很凶:“明知故问,更烦人了。”   “那你喜欢我怎么样?”寒深抬起他的脸,“季然,你要说出来,我才能知道。”   季然眨了眨眼睛,有些委屈地说:“我只是希望你也高兴。”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寒深意料,他愣了一下,亲了亲季然额头说:“谢谢你,我已经很高兴。”   “真的吗?”季然抬头看他,感觉有些难以启齿,“可我觉得你昨晚……”   寒深碰他软而湿的嘴唇:“我昨晚怎么了?你感觉不好?”   “我没有,我感觉很好,”季然摇头,小声补充,“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尽兴……”   寒深一时间没有回答,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寒深这才说:“因为是第一次,我不想让你疼。”   不想让他疼,所以才……?   季然想起来了,开始前他确实说过怕疼,寒深也保证过不会让他疼。   不过当初季然有些夸大其词了,他以为自己会被寒深搞死,觉得自己装得可怜一点儿,这人至少不会太过分。但他没想到寒深竟真的一点儿也没让他疼。他全程都能感受到寒深的温柔与克制,只有最后结束时,才有一道浅而低的喘息。   季然低下头,小声道:“也不是一点儿都不行……”   他声音太小了,寒深没听清,又问:“什么?”   季然嗫嚅:“稍微疼一点儿也是可以的。”   这次寒深听明白了,他笑了起来,摸着季然脑袋说:“你不用勉强配合我,现在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他用了幸福这个词。   季然被这个形容鼓舞,抱着寒深脖子小声说:“可我不想你一直迁就我,我也希望能配合你。”   寒深垂眸看他,目光逐渐幽深。   以为寒深没理解他的意思,季然有些着急地补充:“我就是想说,你不用克制,你对我做任何事情都可以。”   寒深呼吸一滞,脑海里霎时涌出无数阴暗念头,朝着季然飞奔而去。   可克制已经深入寒深的骨髓,哪怕他脑海汹涌澎湃,此刻依旧表现得出奇地冷静。   “行,”寒深对季然说,“那我们先确定一下,你可以接受的程度。”   可这还不是寒深在配合他吗?   季然有些生气地说:“都说了我可以配合你。”   寒深语气认真下来:“我全力以赴,你受不住。”   季然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服气:“你怎么知道?”   “你如果知道,就不会在现在提出这样的建议。”寒深声音沉沉,无形中带上了一丝压迫感,“现在已经是晚上7点,想让我尽兴,至少需要一整天时间,我们会错过明天的飞机。就算我们改签晚上回去,可你也需要时间恢复身体,除非你明天想被我抱上飞机。”   抱、抱上飞机?   季然睁大了眼睛,会这么可怕吗?   寒深第一次给他的体验太过温柔,季然无法把他和那种充满暴力的场景联系起来。   “但我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寒深说,“下个假期我们可以尝试,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做好准备。”   还要做准备?季然有些茫然:“什么准备?”   “至少要留出两天完整的假期,”寒深告诉季然,“而且我不喜欢单方面的发泄,所以你需要全程保持清醒。”   季然懵了:“睡觉也不行?”   他知道寒深睡眠少,可人总不可能两天不眠不休吧?又不是ABO世界里的发热期。   “不是睡觉,”寒深说,“我是指你不能晕过去。”   季然:?   “我才不会晕过去好不好。”   寒深没有把他的反驳放在眼里,继续说道:“稍后我给你列一个训练计划,期间你按照计划表锻炼身体。”   季然:“……”   锻炼身体,然后为了这种事情……   “此外,你需要从明天起开始禁欲,”寒深语气严肃地补充,“自己偷偷弄也不行。”   季然先是脸一热,又有些羞恼地反驳:“我才不会自己偷偷弄。”   寒深摸了摸他脑袋,赞赏道:“那很好,这样就只剩下最后一项。”   还有最后一项?季然好奇地抬起头:“什么?”   “信任,”寒深告诉季然,“在此之前,你需要对我完全信任。”   季然愣了下,小声反驳:“我一直很相信你啊……”   寒深摇头:“亲爱的,我说的是完全信任。”   季然张了张嘴巴,似乎还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寒深眯起眼睛,拇指缓而慢地摩挲季然湿润的嘴唇。   明明是季然先引诱自己,可这个始作俑者,却偏偏做出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表情。   还是说季然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大放厥词?说要让他完全尽兴?   天真得可爱,又有一种孩童的可怕与稚纯。   “你要完全信任我,”寒深拇指探入季然湿热的口腔,望向他湿而润的眼睛说,“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害怕、或是恐慌的感觉。哪怕我蒙住你的眼睛,捆绑你的身体,甚至是剥夺你的呼吸。”   寒深每说一句话,就对季然做了同样的事情。   用手蒙住他眼睛,用领带绑住他身体,然后掐上他脖子……   但因为寒深只是示范,并未完全对季然行使,所以季然不会感到特别恐惧。他赤裸坐在寒深膝盖上,身体感到了一阵别样的颤栗。   “季然,我希望你能明白,”寒深沉缓的声音自耳边响起,“这只是一种兴趣,不存在人格贬低,我更不会因此伤害你。”   季然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祈求寒深触碰他的身体。   可寒深什么都没有做,他霎时间松开了所有钳制,用工作时那样严肃正经的语气问:“季然,你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吗?”   季然仿佛一个瘪掉的气球一样咽了气,他认输了,有些不甘,又有些自责地摇头:“抱歉,现在还不行……”   渴望安全感是人的本能,躲避危险更是被写入了人的基因。哪怕他那么喜欢寒深,也无法完全交付出自己的一切。   他心中依旧有个地方,完全属于他自己。   “不用勉强自己接受,我能理解你。”寒深说,“我们是恋人,但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季然很小声地“嗯”了一声,寒深的理解让他稍微好受了一些,但他还是感到有些沮丧。   寒深的要求太高了,是他把事情想得太轻易。   “不过现在,”寒深低下头,很温柔地亲吻他的脸颊与眼睛,“我们还可以做一些别的事情,我不想辜负你的这番心意。”   季然眼睛亮了亮,下一刻,寒深低头解开了他的腰绳…… 第67章   夜间又下起了雪,在路面上积起一个个雪包,白皙、圆润、可爱至极。   温暖的房间里,季然在寒深怀里沉沉睡去。他侧脸靠在寒深手臂上,嘴唇微微嘟起,带着一点婴儿肥和孩子气。   寒深又想起临睡前的季然,在他的诱导下,这个羞怯的男孩儿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乖巧与甜腻。   太乖了。   让人想狠狠欺负他,对他做尽世间最糟糕的事情。   但寒深及时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季然这么听话,让他难免有些心疼和怜惜。他认可季然对他的用心,但也同时看出了季然背后的不安与恐惧。   明明自己羞得不行,却还在努力配合寒深,时刻关注他的体验与感觉。   甚至之前说不穿女装,也为他再次破例了。   寒深看向床边的椅子,薄薄的针织布料浸满液体,湿得能滴出水。旁边一双黑色皮手套,也已经沾满了乳白色的痕迹。还有捆了又拆所以变皱的暗红色领带……   一切的一切,季然都没有任何抗拒。   寒深把手伸进被窝,去碰季然依旧柔软湿润的身体。   季然睡眠很浅,不一会儿就被他弄醒了,鼻音很重地问:“嗯?还要继续吗?”   寒深眸色深了深,只要他愿意,季然必定不会有任何拒绝。但最终,他只是亲了季然脸颊,说:“没有,我只是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继续睡吧。”   季然“哦”了一声,安心地睡了过去。   寒深抽回手,却迟迟没有睡意。他想,他还是没能给季然足够的安全感。   他的家庭,他的职场身份,他的一切,对季然来说都带着不安定。所以季然依恋他,却也不敢公开和他的关系。   等到季然彻底睡去,寒深走到窗边拨通了Jessica的电话。Jessica是他的海外助理,寒深在海外留学工作时积累了一份还算丰厚的家业,回国后,大部分产业都交给了Jessica处理。   “Boss,您说。”   “帮我订两张明天去LA的机票,”寒深说,“再帮我向州政府申请结婚许可。”   挂断电话,寒深依旧睡不着。但他舍不得弄醒季然,季然是个猪宝宝,睡眠需求非常大。他翻开电话簿挑了一圈,最终临幸了蒋亦。   蒋亦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通电话吵醒。   寒深问他:“你和冷令辞结婚了吗?”   蒋亦:?   什么玩意儿?   仿佛并未要他回答,寒深又自顾自地说:“可我要和季然结婚了。”   蒋亦:??   我请问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寒深说完挂断了电话,终于感到了扬眉吐气。   ·   季然做了个梦,梦见了寒深那位威严苛刻的爷爷。   寒震杰发现他们恋爱了,非常凶地对季然说:“给你500万,立刻离开我孙子!”   季然捂着肚皮,说:“可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老爷子吓得睁大眼睛,季然也被这个梦吓醒。   他连忙摸了摸自己肚皮,平坦得令人安心,这才松了一口气。   吓死他了,都怪昨晚寒深说什么他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像是怀了宝宝,又说什么全都弄进去一定会怀孕,害他才会做了这么奇怪的梦。   想到这里,季然忍不住又红了脸。   “醒了?”一只大手抚上他头顶,季然抬起头,看见了穿戴整齐的寒深。   “几点了?”季然问寒深,说话时感觉喉咙有点儿痛,于是伸手揉了揉喉结。   “7点,”寒深说完坐到床边,伸手掰他下巴,“喉咙不舒服?张嘴我看看。”   季然对张嘴这个词心有余悸,嘴唇紧闭,表现得非常抗拒。   寒深猜到了他的想法,说:“今天有正事,不弄你。”   季然不太放心地看了他一眼,但看寒深表情正经,还穿上了西装,觉得应该不至于继续,听话地张开了嘴巴。   鲜润的嘴唇下是两排洁白的牙齿,里面含着软而红的舌头,因为不太习惯做那种事,牙齿经常会咬到寒深。   不过今天寒深只是单纯地检查,没有进一步继续深入。他看完后告诉季然:“没有肿,嘴唇也没有裂。”   季然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翻身缩进了被窝里。   “别睡了,”寒深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拿过今天要穿的衣服说,“行程变了,我们今天上午去LA。”   季然啊了声,立刻爬起来穿衣服:“是临时有工作吗?”   “不是,”寒深说,“我们去结婚。”   季然动作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结婚?我们?”   寒深替他扣上衬衫纽扣,说:“嗯,我已经和州政府预约了。”   “可这也太快了吧?”季然难以置信,他们在一起还不到一个月。准确来说,从表白到确定关系甚至只有短短十天。   寒深帮他穿好衬衫,又开始给他穿裤子:“你不愿意?”   根本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季然比寒深还要着急,问他:“你家人怎么办?他们同意吗?”   “这是我的事情,不需要经过他们同意。”寒深拍了拍季然屁股,让他站起来穿裤子。   季然脑子乱得要命,寒深帮他把衬衫掖进裤腰,又说:“我已经订好了机票,预约登记,等我们一落地就能结婚。婚后,我在海外的一半财产会归属于你。国内的情况会麻烦一些,我初步考虑是成立一个信托基金,让这个基金直接作用你。”   听到这里,季然终于意识到寒深不是在开玩笑。   寒深是认真的,他要和自己结婚。   因为要去结婚,寒深也给季然配了一根暗红色的领带,打完领带,又带着季然去洗手间刷牙,洗脸,梳头发,换上出门要穿的西装,外套。   季然全程都呆呆的,懵懂得像是一个小孩子,被寒深事无巨细地操持着一切。他陷入一种无所适从的慌乱,可这种慌乱中又蕴藏着一股的惊喜。   他震惊,害怕,忐忑,又满怀期冀。   他们才在一起十天,寒深就要和他结婚?季然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疯狂的事情。   季然要疯了,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可不管他揪自己大腿多少下都没有醒。   真的吗?   他要和寒深结婚了?   飞往LA这漫长的十几个小时里,季然的心情就和他的身体一样飘在云端,怎么也不踏实。   他们抵达时恰逢清晨,西海岸笼罩在一片柔和的雾色中。   距离市政厅开门还有三个小时,Jessica替他们安排了酒店,可谁都没有睡意,一致认为与其回酒店踟蹰不定,不如就在市政厅门口等候开门。   Jessica替他们买来早餐,季然捧着新鲜出炉的咖啡,和寒深一起看太阳从楼宇中升起。   车和人都多了起来,城市渐渐苏醒,可距离他们的时刻还有2小时。   等候期间,寒深让Jessica给季然看他海外的资产,这些东西太多太杂,寒深自己都不是完全清楚。   Jessica一项项理出来,包括储蓄、投资、房产、股票等。根据寒深的说辞,一旦他们结婚,律师会通过一些手续,把这一半财富转到季然手里,任由季然处置。   “这是我这些年在海外的积蓄,”寒深有些愧疚,“因为不包含家族继承,所以不算太丰厚。”   这还不丰厚?季然一个个零数过去,感觉看见了一连串天文数字。   这一瞬,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缅北杀猪盘,专门骗取有钱人的婚后财产。   “结婚可以,但财产我不能要。”季然很坚定地摇头,“我和你结婚又不是为了钱。”   寒深对此并不意外,他早已猜到季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当初季然连一套西装都不收他的,住他房子还要给租金。   但也正是季然这些品质打动了寒深。   “我喜欢你,给你花钱我乐意。”寒深不容他拒绝,语气沉沉,“而且我分你一半财产,是希望你不用再为生活奔波,可以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季然呆呆看着寒深,心中涌动着陌生的情绪。   他不是没幻想过这样的生活,也曾经在寝室卧谈和室友闲聊,如果不缺钱了想从事什么事业。江宁要当coser,一个室友要从政,一个室友要当大熊猫饲养员。   但季然没有回答,他想象不出来那样的日子,他没有资格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季然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为生活奔波,承受上班的痛苦。   可现在寒深却告诉他,他可以不用如此,可以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季然紧咬嘴唇,却无法抑制内心的平静。   他的自尊还在负隅顽抗,可心底的防线早已溃不成军。   你不感动吗?   承认吧,你都要爱死他了。   季然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寒深:“你就不怕我离婚分走你一半财产啊?”   寒深:“只要你过得好,分走我也乐意。”   季然:“你恋爱脑啊?”   他被寒深逗笑,可下一刻眼泪就掉了下来。   怎么这样啊……   简直就是犯规。   季然彻底坐不住,可他不想继续在寒深面前哭,最后决定下车在附近走走转换心情。   寒深要跟上来,季然拒绝了。   他独自走在异国的马路上,觉得自己就像是参加舞会的灰姑娘,不管现在这一切看起来多美好,可12点一到就会全部消失。   或许是寒深感到后悔,又或者是寒震杰横插一脚,甚至可能是他遭遇抢劫,受伤终止……   可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他们就这样挨过了漫长难熬的三个小时。   然后市政厅开门了,他们是婚姻登记处的第一对新人。   手续非常简单,登记完成后,他们去了附近的小教堂举行仪式,证婚,宣誓,交换戒指。   “现在你们可以亲吻彼此了。”   市政厅合作的老旧教堂里,季然听见牧师的声音。   寒深放在他腰上的手收紧,缓缓低下了头。季然仰头和寒深接吻,心脏几乎快要跳出喉咙。   不知何处传来了钟声,有鸽子在广场上飞起。   那一刻,季然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和鸽子一起飞了出去。   他依旧觉得自己在做梦,可指间戒指的触感却无比清晰,寒深和他十指交握,无名指上是另一只对戒。   走出教堂,LA冬日明媚的阳光落在季然脸上,他们站在马路旁,身边是排队等候结婚的新人。   身后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季然抬头看向寒深,后者低下头,温柔地亲吻他嘴唇。   这是寒深的触感和体温,季然伸手抱住眼前的身体,那颗惴惴不安的心脏终于落回胸腔,重新变得踏实起来。   确认关系的第十天,他和寒深结婚了。 第68章   不知寒深用了什么方法,他们当天就拿到了结婚证。回程路上,寒深状若随意地把结婚证发到家族群。   [寒深]:我结婚了。[照片]   [寒文喜]:???我靠,是我眼花了?还是今天是愚人节?   [寒潭秋]:恭喜。[专属红包]婚礼什么时候举行?我随份大礼。   [寒明毅]:我又得了一块儿帝王绿翡翠,还没做款式,正好给你们小两口做新婚贺礼。   寒潭秋和寒明毅都表现得非常积极,寒深无后,那未来家族继承人照样要从他们子女中选取,这对寒深二叔和小姑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寒震杰是唯一一个不高兴的,他冷哼一声,语气凉凉地发了条语音。   [寒震杰]:婚姻大事,怎么能这么随意就定下了?简直胡闹。   [高芷盈]:小深结婚咱们什么都没出呢,你还意见那么多。   [寒震杰]:我倒是想出,可他给过我表现的机会吗?   [高芷盈]:不过既然结婚了,你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看看呀?虽然有些迟了,奶奶也给你们准备一份见面礼。   [寒深]:再说,看你们表现。   [寒震杰]:……?谁稀罕你?不回来就算了!   寒深又把结婚证发给了姜舒晴,不出意外收到了一句恭喜,又问他婚礼是什么时候,说她可以过来帮忙操持。   寒深说还没定,让她先别担心。   而且看季然领证后懵懵懂懂的反应,别提婚礼了,他敢不敢公布婚讯都是问题。   寒深把周围的人挨个通知了一遍,对一旁的季然说:“让我拍个照,我发朋友圈。”   季然果然被吓到了,有些不安地抬起头,像是一只被大灰狼拐回家的小白兔。   寒深又说:“只拍你手,不露脸。”   季然这才松了口气,交出自己戴着戒指的左手。   寒深和他十指紧扣,拍下照片。   一分钟后,季然刷新朋友圈,看见了寒深发的消息。   寒深:已婚。   配图是一张结婚证,还有他们紧扣的十指。两只手一大一小,无名指上戴着同款对戒,可以清晰地分出,这是两个男人的手指。   [Asher]:???我错过了什么?   [Luke]:恭喜[震惊][震惊][震惊]   [寒岁]:嫂子很好,我很喜欢。   ……   短短几分钟内,公司同事、合作伙伴、甚至连媒体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数不清的共同好友在下面留言,询问详情。   太疯狂了。   季然没有寒深这样的勇气和决心,小声申请:“我晚一点儿再发,可以吗?”   他要是和寒深同时发布婚讯,傻子都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情,可季然甚至还没有出柜。   “可以,”寒深摸了摸他脑袋,说,“你想什么时候公开都行。”   季然看着舷窗外厚厚的白云,心中涌起了一股浓浓的歉意。   第二天季然来到公司,不出意外,大家都在讨论寒深结婚的事情。   只知道是个男人,其余一概不知。就连和寒深共事多年的Asher,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寒深办公室,Asher借着汇报工作刺探军情,Luke猜来猜去,突然问季然:“Julian,你知道Samuel另一半是谁吗?”   季然磕磕巴巴:“我、我……”   “开会。”寒深淡而严肃的声音落下,季然逃过一劫,连忙拿起电脑逃去会议室。   会议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寒深在说项目,可大家都在看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寒深目光越过人群看来,季然有些心虚地捂住了自己光秃秃的无名指。出门前他把戒指留在了家里,季然还没有做好公开的准备。   虽然这些天他陆续签署了律师递来的许多文件,但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们公司虽然不禁止上下属恋爱,但季然也能明白,这牵扯利益,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而且一旦公开婚讯,他之前的努力和成果也可能会被解释成另外的含义。   季然不想看到这样的情景。   在这段感情中,他显得要被动许多。   他做不到寒深那么正大光明,不敢发朋友圈,不敢戴婚戒,甚至都没有和亲戚朋友说这件事。   但将心比心,他觉得这样的行为可能会伤害寒深,他想做些什么补偿伴侣。   于是当寒深下班回来,一开门玄关就传来一道声音:“您回来了?”   季然穿着一套女仆装站在门后,双腿笔直,笑容甜美。   寒深凝视着他,目光逐渐变深、变直。   就这样过了十几秒,他才重新动了起来,伸手揽过季然的腰,亲吻:“怎么突然穿成这样?”   季然仰头看他:“你不喜欢?”   寒深捏了下他鼻尖,说:“明知故问。”   季然笑了下,伸手抱住寒深的腰,把脸埋进了他胸膛里。   还没在一起时寒深就发现了,季然虽然看起来独立,但其实是很喜欢撒娇的性格。不过在一起后,季然并不经常向他撒娇,只会在亲热时才会黏他一点。   今天变得又甜又黏人,还穿女仆装奖励他,寒深猜不出原因,直接问:“你有什么事情?”   季然沉默了一会儿,才抓着他衣领说:“对不起,我今天去公司没戴戒指。”   寒深嗯了一声,说:“看见了。”   季然抬头看他:“你生气了吗?”   寒深说:“谈不上。”   但也确实没有多开心。   他们都已经结婚了,他自然想正大光明地和季然在一起。   “不过我回来就立刻戴上了。”季然讨好一般地伸出手,让他看自己无名指上的对戒。   寒深看了眼戒指,沉默不语。   季然又问:“在公司我不戴戒指行不行?”   寒深脱下西装外套,一边解领带一边说:“可以。”   寒深态度一直很温和,也非常配合季然的要求,但季然觉得他应该有点儿不开心。   他又问寒深:“你吃饭了吗?”   其实是明知故问,现在已经晚上10点,他们都是吃完饭才回来的。   寒深说:“吃过了。”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咬牙顺势跨坐在寒深腿上,又把自己胸膛往寒深跟前送,红着脸说:“那……您想吃宵夜吗?”   寒深垂眸看向季然,眸色深了深。   在他的注视下,季然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明明又羞又怯,却还敢和他对视。   寒深碰了碰他头发,说:“我没生气,我理解你的立场和心情,你不用感到愧疚。”   季然咬唇,还是自责不已:“可我想补偿你……”   寒深抓着季然大腿,问:“你想怎么补偿我?”   他肤色比季然深了一度,五指陷入柔嫩的肌肤,大腿上出现几道明显的凹点。   季然低头碰寒深喉结,说:“我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   寒深不说话,粗而大的喉结在季然指尖下滚动。   季然指尖继续往下,碰到他锁骨,胸膛,腹肌,然后是……   寒深抓住了他的手,禁止了他下一步动作,声音很低地说:“今天不行。”   季然有些迟疑:“你还在生气?”   寒深抽出他的手,问:“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季然愣了愣:“什么约定?”   寒深:“禁欲。”   季然人傻了,他确实忘了。   不想让季然伤心,寒深亲了亲他指尖,又说:“如果真觉得愧疚,那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季然:“我搬到你这边?”   “不是这里,”寒深说,“婚后我们回翠湖住。”   寒深说的是那套复式大平层,里面还有一柜子虎鲸西装,和季然尺码的裙子。   季然心里有些没底,进展太快了,但他们甚至领了证,季然没有拒绝寒深的理由。   谈完正事,季然从寒深腿上下来,说:“那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寒深又把他拉了回来,摇头:“不急,家政公司会负责一切。”   季然坐在寒深腿上,有些心猿意马。   亲又不让亲,碰也不让碰,那他留下来干嘛?   寒深突然问他:“现实里不能公开,网上可以吗?”   季然倒是没想到这个,点头说:“可以,那我发一个。”   寒深:“有谁知道你那个账号吗?”   季然摇头,过了一会儿又说:“冷警官应该知道。”   “冷令辞?”寒深有些意外,“你们什么时候有过接触?”   季然说那次他被网友威胁,是冷令辞帮他查出来的。   寒深听完后沉默了很久,季然有些意外,又问:“怎么了?”   寒深这才垂下眼眸,说没事。   他在生自己的气,但当初他没能在季然身边是事实,现在表示后悔不过是惺惺假意,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   “冷令辞知道没关系,”寒深告诉季然,“他和蒋亦知道我们结婚了。”   季然抓到了关键词:“他们?”   寒深:“嗯,蒋亦和冷令辞在一起了。”   寒深打开微信屏蔽消息,给季然看蒋亦破防的样子。   [寒深]:我结婚了。[图片]   [蒋亦]:???滚!别恶心我,我一点儿也不羡慕。   [蒋亦]:但不是说登记后结婚证要晚一周才能拿到吗?你怎么这么快,不会是假的吧?   [蒋亦]:对了你帮我问下,警务人员可以去国外领证结婚吗?   [蒋亦]:呵,婚姻不过是经济行为,懦夫才需要婚姻保证权益。我和令辞真心相爱,根本不需要一张结婚证证明感情。   季然笑了起来:“蒋警官真可爱。”   “嗯?”寒深掐住他的腰,语气陡然危险。   季然抬头亲寒深脸颊:“但我最喜欢你。”   寒深这才满意起来,和季然拍合照发到网上公布婚讯。   季然登录自己许久不上的账号,和@虎鲸同时发布了一则消息——   一张图片是打了码的结婚证,还有一张是他们的婚戒。照片里,寒深西装裤挨着季然裙摆,他们双手紧握,无名指上戴着同款对戒。   @上班哪有不疯的:大家好,我和@虎鲸结婚了。   @虎鲸:@上班哪有不疯的,介绍一下,我的爱人。 第69章   寒深联系了家政公司,季然第二天下班,东西就全被搬到了新家里。各类物品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连猫咪的小鸟玩具都还原在了他枕头下。   季然拿起晃一晃,玩具就发出小鸟一样的啾啾叫声。之前只要响起这个声音,不管猫在哪里都会朝他飞奔而来,尾巴竖得高高的,跑得乱七八糟,可爱得不行。   可现在不管季然怎么摇,都没有猫会回应他了。   季然放下小鸟玩具,打开了领养人的朋友圈。猫咪在新家过得不错,肉眼可见地大了一圈,被逗猫棒逗得到处跑。   虽然有些遗憾,但猫在新家过得好就行。   寒深看见了房间里的小鸟玩具,问季然要不要养猫。现在他们结婚生活稳定,还有阿姨定期过来,出差也能帮忙照顾。   季然不好辜负寒深的好意,再加上确实很想念猫咪,便说可以试试。但他看了许多猫舍的繁育幼崽,都是兴趣缺缺。猫咪都很可爱,可他心里早已住进了另一只。   季然有些后悔把小奶牛送走,如果他当初再勇敢一点留下它,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猫咪。   那是一段牢不可摧、坚不可破的关系,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生命。   他甚至已经动过把猫要回来的念头,但猫在领养人家里过得不错,季然踏实本分,也做不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领养人突然告诉季然,她对猫毛过敏,不能继续养猫,问季然要不要把猫带回去。如果季然不要,她就带着猫咪找新的领养人。   季然人都傻了,当即表示要。   领养人:“那我们约个时间。”   季然一刻也等不及:“我今天就来接。”   寒深和他一起前往领养人住所,季然一路上都难以置信,他倒霉了一辈子,抽卡次次大保底,没想到这次运气竟然这么好。   寒深说这是非欧守恒:“正因为你之前运气差,以后就都是好运了。”   是啊,季然本来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命运竟如此眷顾他。   季然顺利地接到了猫咪,连猫包都是他当初买的那个。   这个年纪的猫一天一个样,不过半个月不见,小猫已经长大一圈了,连身上的绒毛都少了一层。   猫咪躲在猫包里,见季然过来,有些警惕地闻他的手,又很快缩了回去。   季然鼻子一酸,小咪已经不记得他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当初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后来又分开这么久,小猫不记得他也理所当然。   告别领养人,季然带着猫咪回了新家。   这不是它当初住的房子,猫显得很警惕,一出猫包就钻到了沙发下,无论季然怎么呼唤都不出来。   季然有些伤心,但当初是他执意送走猫咪,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沮丧之际,寒深提醒他:“你用小鸟试试。”   对哦,小鸟玩具!   季然连忙跑到卧室拿玩具。   “啾啾~”   熟悉的声音在客厅响起,季然心脏也跟着提了起来。   会有用吗?   “啾啾~啾啾~~”   猫依旧躲在沙发下,季然逐渐从期待变为失落。季然以为小猫彻底忘记他,把小鸟玩具放到了地上,然而下一刻,小猫蹭一下从沙发下钻出来。   “喵~!嗷嗷~!!”   蛰伏已久的小猫一下咬住小鸟,抱着玩具开始兔子蹬。   玩了一会儿,小猫似乎对玩具失去了兴趣,转而开始嗅闻旁边的季然。   季然伸出右手,却根本不敢动弹。   小猫围着季然转了一圈,然后开始蹭他手背,叫声亲昵又粘人。   季然难以置信:“寒深,寒深你看,它是不是想起我了?”   “应该是,”寒深笑着说,“猫是很聪明的动物,它一直记得你,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想起。”   季然眼眶一热,伸手挠了挠猫咪下巴。   猫咪好,他是坏爸爸。   寒深:“给它取个名字吧。”   季然摸着猫咪毛茸茸的脑袋,说出了早就想好的名字:“捡到它的那天恰好是大寒,就叫它大寒吧。”   大名大寒,小名寒寒。   那天他刚知道寒深就是虎鲸,以为二人关系至此跌入冰点。   可谁也没想到,短短一月不到,他们就已经结婚了。   寒深点点头,说:“很好的寓意。”   大寒之后就是立春,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接下来便是春天了。   寒寒顺利在家里住了下来,不到3天时间就恢复活泼,开始上房揭瓦。   但这一切都太顺利了,季然幸福得几乎有些惴惴不安。   季然打开领养人朋友圈,想保存猫咪离开他时的照片,却发现自己被领养人屏蔽了。季然不是不能理解,只得遗憾地打消了念头。   却不料两天后,他突然在社交平台刷到领养人晒猫的图片。   那是一只品相很好的缅因猫,根据季然此前对猫舍的了解,这种猫至少得五位数。   可这个领养人不是说自己猫毛过敏,不能养猫吗?季然私聊对方询问缘由,没有得到回复。   直到第二天,领养人这才告诉他:他本来不让我说,但没想到被你看见了。其实我对猫毛不过敏,领养的这只奶牛猫是你哥买回去的。   季然:什么?   这个答案大大超乎了他预料之外。   领养人:前几天你哥找到我,说你舍不得猫,但又不好意思找我要回来。这才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找个借口把猫还给你。   仿佛不想让季然觉得她贪财,领养人又补充:当然,这件事是你哥先提的,而且我看他确实是担心你。至于他给的钱,我除了买猫,也捐了一部分给流浪猫救助组织。他能花这么多钱把猫买回去,我相信你们不会苛待小猫,就同意了。   季然听完,大吃一惊。   他就说自己怎么突然运气这么好,原来是寒深在背后做了这么多。   可寒深什么都没有说,就仿佛这件事和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这人可真能装的。   ·   最近寒深应酬多了起来,爷爷似乎逐渐接受了他出柜还和男人结婚的事实,再加上他手下确实无人能用,需要寒深回去主持大局。   寒深虽然有部分势力,但依旧有许多人脉要打理,经常应酬到深夜。   今天回家已是凌晨,他以为季然已经睡了,动作轻巧地开门换鞋。却不料客厅里突然蹿出一道身影,他还没脱下大衣,季然就又软又热地钻进了他怀里。   家里有地暖,季然只穿了一套薄薄的丝绸睡衣。因为锻炼,他身上长了一层薄薄的肌肉,抱在怀里软而韧,手感非常好。   不过季然不太粘人,尤其是猫咪过来后,他就更没有这样的待遇。   寒深伸手摸他脑袋,问:“怎么了?”   季然抬头看他,说:“寒深,我准备好了。”   寒深理解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点头说:“行,那我来安排。”   关于信任度测试,季然想起寒深之前的举例,还以为会是一些涩涩的事情。   他有些害怕,但又隐隐有些期待。毕竟自从元旦节被要求禁欲后,他最近确实忍得非常辛苦。   好在还有猫咪分散他的注意力,不然他根本不敢想象,和寒深同床共枕却什么都不做,将是一件多么煎熬的事情。   然而让季然没想到的是,寒深所谓的安排,竟然是带他去参加姜舒晴的婚礼。   婚礼地点在欧洲,季然陪寒深出差,结束工作后在当地多待了一天。季然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见寒深的家长。   “别紧张,”寒深安慰他,“她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不会为难你。”   季然点点头,又问:“那我要不要送礼?”   寒深摇头:“我们已经结婚,小家庭送一份礼物就行。”   季然这才松了口气,开始在脑海中排练见家长的情形。   他很紧张,但见面情况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婚礼现场很忙碌,姜舒晴只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但季然能感受到她的温暖与热情,像是他理想中的母亲。   婚礼是在她们自己的房子里举行,位置在城郊,类似欧洲城堡一样的独栋别墅里,带着花园和草坪,远处能看见雪山和森林。   冬天室外寒冷,大部分仪式都在室内进行,寒深被叫走帮忙,季然没有认识的人,自己去花园闲逛打发时间。   他穿的是皮鞋,不敢走太深,只远远在花园外看着。   “季然。”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季然抬头,发现花园里走出一个高马尾长发女孩儿……不对,这人穿西装,有喉结,是个留长发的男生。   见季然表情茫然,男生皱了皱眉,问:“季然,你不认得我?”   季然:?   我应该认识你吗?   男生嘟哝一声,有些不悦地说:“坏人,哥哥怎么都不给你看我的照片。”   看着他有些熟悉的五官,季然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试着喊:“你是寒岁?”   “原来你认得我呀?”男生很快便笑了起来,很开心地说,“季然你好,我是寒岁。但我不喜欢和别人碰我,很抱歉不能和你握手。”   “啊,没事的。”季然收回手表示理解。   “听说你和我哥结婚了,”寒岁问他,“你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季然有些尴尬:“不知道,可能不会办吧。”   国内还没有开放同性结婚,寒深也算半个公众人物,大张旗鼓办婚礼太过高调。   “这样吗?真遗憾。”寒岁有些沮丧地说,“你穿裙子好看,穿婚纱一定会更漂亮。”   季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   寒岁没意识到他的尴尬,自顾自地说:“可我很想参加你们的婚礼,如果你们在我的城市举行婚礼,恰好在步行和自行车范围内,我会慎重考虑出席。”   这话听起来有些离谱,但寒岁说话的表情很认真,能让人看出他是认真考虑这件事。而且他长得确实好看,和寒深五官有五分相似,但更清秀漂亮,留着长发,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季然无法讨厌他,只是感觉有些尴尬和不适应。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又怕寒岁揪着这个话题不放,点头说:“那我和寒深商量一下。”   “嗯,”寒岁满意起来,有些开心地说,“嫂嫂你要是和我住一起就好了,我就能天天看你穿裙子了。”   “咳……”   季然大囧,虽然他早就领略过寒岁的说话方式,但没想到能如此语出惊人。   而且让他有些意外的是……   季然抬头问:“寒岁,你知道我的网络ID?”   “当然,”寒岁点头,“是我先看中你的。”   所以是寒岁先关注他,寒深怕寒岁走歪也关注了他,却意外发现这个擦边小网红就是自己下属季然?   事情过去得太久,季然都有些记不清了,隐约记得最初虎鲸的确提过这件事。   但怎么从寒岁嘴里说出来就怪怪的?   这人聊天方式像是没有一丁点儿委婉和含蓄。   正当他不知道怎么回应,一道沉而冷的声音传来。   “寒岁,”寒深从城堡里出来,对一旁的寒岁说,“妈妈在找你。”   “好,我等会儿就过去。”寒岁点点头,又把刚才对季然说的话说了一遍,说希望他们在这座城市举行婚礼。   “你知道的,我不能坐车。”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焦虑,开始抠自己指甲,自言自语,“坐车,坐车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嗯,我知道,”寒深语气温和下来,“先不说这些,我们过去拍照。”   “哦。”寒岁又立刻把这件事忘了,朝着人群跑走去。   这是新婚夫妻双方的家庭合影,季然不好意思加入,礼貌站在一旁。   “嫂子,过来,站我旁边。”寒岁很大声地喊他,仿佛从来不知道尴尬为何物。   季然求饶地看了寒深一眼,寒深却拉着他的手走到镜头下,说:“这是我爱人,自然是站我旁边。”   寒岁哼了一声,但没有再开口,默默往季然这边靠了靠。   他不习惯和人接触,距离季然半个身位,已经是他非常亲密的距离。   拍完合照,吃过午餐,季然没有过夜,当晚就和寒深离开了。   离开前,姜舒晴拉着他们道别,寒岁一个人呆呆站在一旁,仿佛想加入又无从开口,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怜。   “那我们走了。”寒深给季然系上围巾,回头和姜舒晴拥抱道别,“过年再来看你们。”   姜舒晴拍了拍他肩膀,说:“春节别来了,你工作也忙,自己好好休息。”   松开寒深,姜舒晴又抱了下季然,很温柔地说:“抱歉婚礼太忙,没怎么招待你,小然下次再和寒深过来。”   季然闻到了她身上温暖的玫瑰香,点头说:“嗯,我会的。”   “注意安全。”   “再见。”   季然和寒深转身离开,寒岁往前一步,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寒深停下和他道别,但因为知道寒岁的习惯,所以寒深没有和他拥抱,只是挥了挥手,说:“再见。”   季然也跟着说:“寒岁再见。”   寒岁没有回答,一脸倔强地看着他。   季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寒深早已熟练地揽过他肩膀,转身离去。   就在他们走到大门口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季然回头,看见寒岁朝他们跑了过来。   寒岁已经是成年男人的年纪,可因为性格稚纯,看起来还像一个大男生。   他脑后的高马尾在空中高高荡起,风把他鼻子眼睛吹得通红,嘴巴里冒出一阵阵白雾。   寒岁似乎不怎么运动,短短一截路就跑得气喘吁吁,喘着粗气停在了季然前面。   季然看了寒深一眼,寒深也有些意外,仿佛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景。   寒岁鼓起勇气往前一步,动作生疏地抱了下寒深,又很快松开寒深,过来和季然拥抱。   “嫂嫂再见,”寒岁轻轻拍了下他肩膀,说,“下次记得再来看我。”   季然心都软了,点头保证:“嗯,一定过来。”   寒岁立刻问:“什么时候?”   季然:“……”   他委婉表示:“我们也可以在网上聊天。”   寒岁似乎有些不满,但最终还是接受了,说:“那你回去穿裙子给我看。”   季然:“……”   寒深心头那一丁点儿怜惜也散去,他扒开寒岁爪子,拉过季然的手说:“我们时间不确定,你要是想见我们,可以自己回来。”   寒岁埋怨地瞪了寒深一眼,但没有再跟上来。只是表情非常可怜,像个没得到满足的小孩儿。   季然有些心软:“他没事吧?”   “没事,他不会生气太久,”寒深低头看了眼手表,说,“马上就到他睡觉时间了。”   果不其然,两分钟后,寒岁低头看了眼手表,立刻收敛表情,转身往回走去,彻底把刚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季然震惊不已。   “寒岁有阿斯伯格综合征,”去往机场的路上,寒深告诉季然,“基本表现为社交缺乏,孤僻,行为刻板。他有一套固定的行为模式,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设计得清清楚楚,所以刚才他那么干脆就回去。”   季然:“感觉还怪可爱的。”   寒深笑了下,摇头:“等他倔起来你就知道多令人生气。”   季然问寒深:“他出国就是治这个病?”   寒深沉默了一会儿,摇头:“他是被我爷爷送出国的,虽然明面上是治病,但真正情况是爷爷讨厌他。”   季然难以置信:“为什么?”   寒深说:“因为他认为是寒岁害死了我的父亲。”   季然听说过寒深当年丧父,但并不知道背后的隐情。   “我父亲出事那天,恰好是寒岁生日,”寒深低哑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寒岁每年生日都要去动物园看大熊猫,那天恰好暴雨,他坚持要出门,没想到在路上出了车祸。我父亲在车祸中去世,我也受了重伤,等我两周后醒来才发现,爷爷把父亲的去世归咎于寒岁,已经把母亲和弟弟送到了国外。”   季然脸色发白:“怎么会这样……”   寒深:“之前我一直想接他回来,但哪怕到今天,我都没能让寒岁回家。之前是爷爷不让回,现在是他自己不回来了。”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季然握住他的手,说,“寒岁自己的意愿也很重要,大不了我们以后多来看看他。”   寒深点点头,用力抱住了季然的身体。   季然心脏酸酸涩涩的,他一会儿心疼寒深,一会儿又庆幸起来,寒深愿意和他分享这些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寒深突然问他:“你想见我爷爷奶奶吗?”   比起见寒深母亲,养大他的爷爷奶奶更符合家长的威严和身份。   季然心里有些没底:“他们愿意见我吗?”   寒深说:“我领证后他们就一直催我带你回家,我没答应,说看他们表现。最近他们表现还可以,我想如果你愿意,可以见见他们,收个见面礼。”   季然:“……”   竟然是为了收见面礼?   以为季然害怕,寒深又说:“我爷爷现在也管不了我了,寒山集团没人能接手,他和我闹了几个月,最后还是要让我回去。我当时告诉他,他不接纳你我就不回,他还要靠我打理集团,不敢对你甩脸色。”   季然没想到情况变成了这样,语气迟疑地说:“那好像见见也可以。”   寒深听出了他语气的迟疑,却改口:“如果你不想见就算了,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寒深都已经打点清楚了一切,他要是再退缩就显得太懦弱。而且那毕竟是养大寒深的家人,季然点头,语气笃定起来:“见吧,我不勉强。”   飞机落地后他们直接去了寒家,这顿饭吃得比季然想象中还要轻松,或许是寒深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季然全程没有被为难。   临走前,高芷盈塞给季然一个碧绿的手镯,寒震杰也塞给了他一把豪车的车钥匙。   季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当时他还以为只是什么小礼物,哪知道拆开后是这样两份大礼。   寒深看了眼,神情如常:“他们不缺这些,给你你就收着。”   礼物太贵重了,季然受之有愧,但也从这两份大礼中看出,寒深的爷爷奶奶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他。季然不敢奢求太多,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这一周连续出差,又见了两拨寒深的家人,季然回家时已经耗光电量,要疯狂吸猫才能恢复过来。   “喵喵喵~嗷嗷嗷~~”   一听见开门声,寒寒就竖着尾巴跑了过来,小话痨一样埋怨季然,竟然狠心离开它这么久!不是人!   “爸爸回来了,”季然抱起猫猫,用脸蹭猫咪脑袋,“宝宝对不起,我下次不走这么久了。”   猫咪用脑袋蹭季然,寒深往前一步,把季然和猫一起抱进怀里。   突然间,季然停下动作,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怎么了?”寒深摸了摸他脑袋。   季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感到了一股奇妙的踏实。   自从和寒深在一起后,季然心中就常感惶惶不安,觉得这一切都甜蜜、美好得不像真实。哪怕他和寒深结婚,这种感觉也没有彻底消失,只是逐渐转为慢性疼痛,持续伴随着他的身体。   可现在季然突然发现,那种惴惴不安消失了。   就像是一部电影放到最后,故事所有的危机都已解除,不确定性也已经消失,他们的生活中只剩下幸福与宁静。   他现在有了家,有了猫,如树木一般在这片土地生根发芽,感到了强烈的满足与安定。   怀里的猫咪贴够了,闹腾着想要逃离。   季然于是放下猫咪,转身把脸埋进了寒深怀里。他想说点儿什么,可说什么都觉得不恰当,于是只是喊名字。   “寒深。”   “嗯?”   “寒深。”   “嗯。”   “寒深。”   “我在。” 第70章   生活稳步向前,在日复一日的平静中,季然感到了一种可控的幸福与宁静。   唯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寒深所谓的信任度测试,怎么还迟迟没有动静?他不会要拖到年后吧?   要知道现在已经是一月底,距离当初他和寒深做出约定,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整整一个月的禁欲生活啊,有哪对儿新婚夫妻能忍受得住?季然和寒深同床共枕,已经数次濒临破戒。   就在季然快要坚持不下去时,寒深却突然告诉他,准备工作结束了,他们这周末进入正题。   季然:?   他收到消息时是星期三中午,寒深让他安排好工作,空出整个周末的时间。兴奋之余,季然也忍不住纳闷,寒深是什么时候完成了对他的信任度测试?   直到当晚,季然临睡前询问寒深。   寒深问他:“你今早上厕所是不是没关门?”   季然:“哈?”   寒深目光落在他头顶,说:“还有,你已经两天没有洗头了。”   “干什么呀!”季然炸毛,连忙抱住脑袋,指控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和你谈正事呢,怎么总说我的糗事呢?”   寒深:“所以我说完成了。”   “嗯?”季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寒深笑着亲吻他额头,说:“所谓的信任度测试,其实是一场你对我的测试。”   “我对你的测试?”季然更茫然了。   寒深:“测试的终点,是你觉得我完全可信。”   季然愣了愣,终于明白寒深为什么会带自己去见母亲弟弟、奶奶爷爷。原来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彷徨和不安,正在用这种方式给他安全感。   寒深所谓的完全信任,不只是单纯的让季然彻底交出自己的身体。他其实是要季然相信,寒深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他们永远相爱,他们永远不会分开,他们完全信任彼此的人品。   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季然才能完全交出身体,接纳伴侣对自己做任何事情。   不是忍耐讨好,而是完全的敞开和给予。   寒深文质彬彬,绅士有礼,可他同时也贪婪狡诈,垂涎欲滴——   他要彻底占有季然的一切。   要季然发自内心地爱他,而且是深爱,不容一丝质疑。   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加美妙的事情了,他攻城略地,进入季然最柔软的内心。   当然,这是魔王的游戏,他同样也压注了自己的尊严和内心。当他彻底占有季然时,季然也同样占有了他的一切。   而现在,所有考验都已结束,这是寒深的享用时间。   ·   周五这天尤为难熬,午饭时季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下午还有两个会,季然坐在下面看着寒深,连呼吸都在发烫。   下午6点,季然准时关电脑下班。Leo本想邀请季然参加他周末的新年Party,还没来得及开口,季然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他和寒深分别回了家,一路上都在心怀雀跃,有一种可以见到寒深真正模样的欣喜。   他想看见寒深真正的样子,感受寒深真实的情绪,哪怕那甚至会弄伤他。但季然甘之如饴。   回家的每一秒都变得尤为漫长,下车,进电梯,开门。季然进入客厅,看见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寒深早早下班,系着围裙给他做了一顿烛光晚餐。但哪怕居家打扮,这人也看起来帅得要死。   寒深走向酒柜,问季然:“要喝什么?”   季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把决定权交给了寒深。   寒深似乎开了一瓶好酒,但季然尝不出其中的区别。食物很美味,但季然更中意对面的寒深。   吃完晚餐,季然独自去浴室清理身体。寒深留在外间,说他要适当地准备。想象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季然心脏怦怦直跳起来。   寒深看了他一眼,拿了个东西过来说:“戴上。”   季然一怔,霎时红了脸,他嗫嚅:“已经开始了吗?”   “不算,”寒深说,“只是我判断你在清洁时需要它。”   季然有些尴尬,又有些懊恼,他确实忍耐了太久,而且今晚的寒深太帅了。他不想在寒深面前丢脸,所以打算违背约定,自己偷偷弄一次。没想到连这都被寒深看出来了。   季然有些心虚,可他们早就决定,今晚一切都要按照寒深的安排进行。他点点头,小声地同意了。   他不会弄这个,寒深帮他戴上,寒深温柔地替他戴上东西,低头吻了吻他嘴唇:“进去吧,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准备工作很细致,也很漫长,季然有些心不在焉。他弄完一切后出来,发现寒深换了套崭新的西装。   是最经典的黑白搭配,但因为裁剪和做工极佳,有一种极致的优雅和贵气。配上他高大完美的身体,无形中传递出一股压迫感和侵略性。   季然进去时听他说要准备,以为寒深会以一副奇怪的样子出现在自己视线里。但他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他甚至没有戴手套。   寒深十指修长,掌心干燥温暖,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就算再用力,也不会弄伤季然的身体。季然早已领教过他这双手的威力,他站在原地,脸颊通红。   “过来。”寒深抬眸对他说。   很平静的目光和语气,却让季然霎时间失了神。扣在身上的东西被他绷紧,让他开始感到疼。   他没穿浴袍,因为寒深不允许。   季然就这样走向寒深,感到了一股强烈的羞耻和怯意。虽然他已经完全信任寒深,但这样的对比还是太过强烈,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步伐和身体。   季然走到寒深面前,寒深坐在单人椅上,让季然坐上他大腿。   他尤为喜欢这个姿势,喜欢看季然害羞的脸,但又能勇敢地配合他做任何事情。   “洗干净了吗?”寒深检查季然的身体。   季然咬牙,小声说洗过了。   寒深露出满意的神情,大掌拂过季然的肩膀,后腰,膝盖,却唯独放过了他那一处。   季然刚洗过澡,皮肤干燥温暖,寒深掌心拂过,仿佛感到了丝绒的质地。   光是这样季然已经受不了了,偷偷往前想碰寒深身体。   却被寒深严肃制止:“亲爱的,你这样可不行。”   “又不是我想这样,”季然咬了咬唇,小声埋怨,“还不是你之前不让我……”   身下一凉,季然难以置信地低下头,那个东西又被寒深扣紧。   季然露出哀求的神情,寒深却神情冷硬,只丢下两个字:“忍着。”   好凶。   季然吸了吸鼻子,莫名有些委屈。   “手给我。”寒深抓起他右手。   季然不明所以然,但寒深看得非常认真,仿佛是在评估什么珍稀物品。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寒深说:“你手指很细。”   季然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了这里,解释说是他骨架比较细。然后寒深说让季然放四指,季然脑中空白了片刻,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不可能,”他吓得几乎神志不清,“怎么能这么多……”   寒深温柔,又不容置疑:“好孩子,我相信你可以。”   季然已经开始后悔当初答应寒深了,他没想到寒深性格这么恶劣。   而且寒深都不帮忙,就看着他自己弄。真的讨厌死了。   季然上大学后季然就不干体力活了,手指养得白皙而细腻。他骨架偏细,关节也不明显,就这样开始缓缓推进。   过程很难熬,一,二,三……   季然已经抵达极限,可寒深伸手检查他,却说不行。   季然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开始撒娇,又觉得委屈,到最后干脆摆烂:“反正我就是不行……”   下一刻寒深加入一根手指。   季然浑身紧绷,瞬间就失了神。   东西还扣在他身上,可季然的反应明显不是无事发生。   寒看着季然,目光逐渐变深,变沉。   他竟然没有……就……   寒深沉默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季然的脸问:“你还好吗?”   季然趴在他肩上,似乎是觉得丢脸,固执地埋着脑袋。直到寒深喊他宝宝,季然才委屈地溢出一声哭泣,说:“寒深,我讨厌你。”   “是,我讨厌。”寒深照单全收,又扶起季然发软的身体,喂他喝了半杯温水。   然后继续。   在季然的央求下,寒深终于开始进入正题。但是很快,季然就后悔了自己当初的决定。   他被寒深的温柔细致所蒙骗,就天真地以为寒深所谓的用尽全力,也只是温柔加强版。   可直到事情真正发生,季然才知道自己错得彻底。寒深撕去所有伪装,在他面前展示出了浓重的占有欲。   像是飓风,海啸,又仿佛是一场暴雨。   从周五晚上到周一清晨,季然双脚就没沾过地,连上厕所都是被寒深抱着去的。   期间他们换了两个房间,4套床单,把每个地方都弄得一片狼藉。不管季然如何哀求,寒深都没有任何怜惜。   他甚至尝试过逃跑,可刚爬到床边,又被寒深抓着脚踝拉了回来,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沉得可怕。   季然甚至有一瞬甚至觉得,他会死在寒深怀里。   他心想,原来这才是寒深真实的样子。抛去了绅士的外皮,变得完全的兽性。   是他自己提出要经受,是他亲手关掉了寒深的安全阀。   ·   周一季然缺了席。   Asher询问季然情况,寒深说:“他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Asher看了他一眼,语气迟疑:“你嘴巴这是……”   寒深却笑了起来,有些开心地说:“老婆咬的。”   晚上,寒深回家喂完猫,给季然煮了一锅生滚砂锅粥,端到二楼。   季然吃完又睡下了,浑身酸软无力。回忆起这三天的种种,后悔不已:“寒深,你以后还是给我憋到死。”   寒深笑,又低头亲吻季然依旧红肿的嘴唇。 第71章   年底,丰盛公司召开股东大会,公布了一项重要人事变更信息。   原董事总经理寒深结束任职,随后成为公司独立董事,不再负责公司事务与经营。   消息一出,全司震惊,媒体大肆报道,就连丰盛股价都出现了小幅度的震荡。   季然倒是比较平静,他早早就得到了消息,年后寒深便要正式接手家业,无暇再处理丰盛的这些事情。   Asher晋升为副总裁,暂代寒深职位,季然内部职称晋升两级,成为了Asher助理。至于Luke,他会跟随寒深到寒山集团,继续担任他的私人助理。   消息在内网公布后,同期入职的员工都来恭喜季然,他是他们这一批人里晋升最快的。按照他这个升迁速度,没准儿再过两三年,就能当上副总裁年薪百万了。   令人振奋的消息,但季然本人却没有多大的感觉。   他和寒深结婚后就实现了财务自由,目前个人账户里,每个月都有源源不断的收益,远远超出他的消费水平。   说实话,季然有些茫然自己的去留。   倒不是说寒深离职了他也不想在这里干了,只是他目前已经不需要靠工作维生。当工作不再带来报酬,季然开始思考这份工作对他的价值。   在外人看来,季然现在的处境无疑是非常好的。工作得心应手,也已经有一定的人脉和经验,在他正式入职这一年,工资和奖金加起来年薪超过了50W。哪怕在沪市本地人里,都已经是非常体面的行业。   可季然却陷入了一种茫然的境地,他感觉自己进入了瓶颈期,看不到这份工作背后的价值和意义。   他曾经问过自己,你是真的喜欢投行事业吗?是打从心眼儿里认可你的劳动价值吗?   毫无疑问,季然的答案是否定。   他现在虽然已经得心应手,但说实话,他并没有多热爱投行这份事业。短暂的胜利可以激励他向前冲,可季然无法从中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表面上他看起来不可或缺,能在项目中发挥关键作用,但这只是因为他在这个位置,所以才看起来至关重要。实际上,这些工作就算没了他,别人照样可以。   大厂最不缺的就是人,所有人都是这台大机器里的螺丝钉,哪怕是寒深这样的高管,他走了公司依旧照样运行。   但寒深离开了丰盛,去做了只有他能做的事情。   从这点来看,季然其实相当羡慕寒深。   他有自己要做的事,而且是非他不可,只能他做的事情。   他们本质上是一类人,都在追求属于自己的价值唯一。   寒深已经找到,但季然还在寻觅。   有时候连季然都觉得不可思议,当初他无数次被工作压力逼疯,却一点儿也不敢离职。倒是现在工作得心应手,却不想再待下去了。   可离职后又干什么呢?季然暂时还找不到自己要做的事情。   而且很快就是春节了,再加上手头的项目也还没有结束,季然打算年后再考虑离职问题。   目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急需他处理,今年除夕,他要带寒深回老家。   早在春节前一个月,母亲就在反复询问,他今年要不要回家过年。还说有个远房亲戚谈起他,想介绍个同在上海的女孩儿给他认识。   当时季然刚领了证,直接就说:“我不相亲,我已经和男人领证结婚。如果你们不闹,我看心情带人回来看看你们。”   电话那边齐齐傻眼。   半个小时后,电话重新打了进来,季然父母小心翼翼:“既然你们都结婚了,那你带回来看看吧。”   这一年过去,他们早已经领教了季然的手段和脾气。再加上他们每个月都要从季然这里拿钱,还指望季然养老,不敢和他对着来。   季然倒不是想带着寒深回家扬眉吐气,只是寒深把家里人都挨个介绍了一遍,季然不想躲躲藏藏,让寒深至今得不到名分。   大年三十,季然和寒深在寒家老宅吃年夜饭。   正月初二,寒深陪季然飞回老家。   季然爸爸开车到机场接应,说不然他们还得再坐几个小时的大巴。不过就算他不过来,季然也打算租车自己开回去。   家里还有外公外婆,怕他们年纪大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季然只说寒深是他领导。寒深并不介意,他和季然的关系已经不需要旁人认可,这次陪季然回老家,也是想顺了他的心。   季然因为没能公开出柜,所以一直对他心怀愧疚。这次能把他带回老家介绍给父母,已经是下了很大的努力,他不想辜负季然的好意。   吃过晚饭,季然和寒深去了酒店。   父母本来略有微词,哪儿有子女过年回来去住酒店的?但家里确实没地方住,连一间单独的房间都腾不出来。   三室一厅里挤了6口人,季然每次回来都是睡弟弟的房间,现在寒深和他一起回来,总不可能让寒深睡沙发,季然自己都舍不得。   他陪寒深在酒店住了一宿,第二天没回家,季然打算带寒深在市区里转转,可惜高中封闭管理,毕业生进不去。地级市没什么好看的,甚至没有一个名胜古迹。   怕寒深呆得无聊,季然问他要不要提前返程。寒深摇头,说想去他老家看看。   “我老家?”季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寒深:“嗯,我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季然有些犹豫,他真正的老家特别闭塞,贫穷,虽然已经脱了贫,但这么多年依旧没什么变化。   很长一段时间里,家庭出身都是季然自卑的地方,他几乎不会谈起自己的过去。   季然在这里呆到高中毕业,度过了漫长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可哪怕他再不愿意谈起,这也是他人生中的一部分,这里的土地、山川、河流、草木,山下狭窄的天空,组成了曾经的季然,并且依旧在影响着他。   这是他深藏内心,最不愿示人的一幕。   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带人回来,可现在寒深来到了这里。   听说他们要回老家,季然父亲要开车送他们,季然没答应,自己租车开了回去。   这是季然非常熟悉的一段路,高中时他往返过无数次。那时他坐着破烂的乡村大巴,抱着书包把脸转向窗外,憧憬着人生的可能。   那时他总觉得回家的路很远,大巴换小巴,还要走十里的山路,可当他今天自己开车回来,才发现全程只有几十公里,不到一个小时就能抵达。   山路不太好开,后面弯道多的地方换成了寒深驾驶。村子里车开不进去,寒深把车停在村口,和季然一起下车步行。   季然很久没回来了,村子里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山坡上种了一些柑橘和柠檬,河流旁边多了几个池塘养虾养鱼。   房子早就没人住了,周围长满植物,门锁生锈,季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开。   “这是我睡的地方。”一个破旧不堪的木床。   “我经常在这里看书。”摆在门口的一张矮凳子。   “这里有棵梨树,开花时很漂亮,一棵树都会变白,但结的梨不太好吃。”   “这里本来是池塘,之前养过鱼,不过现在已经干了。”   他一样样介绍,寒深也听得很认真,仿佛能透过这些场景,拼凑起季然的曾经。   绕到后院,季然看着头顶的绿荫,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寒深你看,”他往前走去,开心起来,“这棵枇杷树是我种的,我亲自把它埋进土里,种下时还是小苗,没想到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   枇杷树目测有十几米高,树干又高又直,树冠像伞一样张开,直冲云霄,庇护周围的空气与土地。让寒深想起《项脊轩志》里的“庭有枇杷树”“亭亭如盖矣”。   季然抬头看向树冠,表情欣喜:“原来这就是《项脊轩志》里的亭亭如盖啊。”   回到故乡的沉郁被这棵树一扫而空,看着这丰盛的枝丫,季然心中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情。当年他不过是随手挖了个坑,没想到竟把一棵小树苗变成了参天大树。   老宅没什么看的,半个小时就转得差不多了。回去还要花一些时间,天色不早,他们锁门离开了那里。   离开前,季然让寒深帮他拍了张和枇杷树的合影。树长得很高,寒深需要走很远,才能完全拍下这棵树的身影。季然在树下变成了一截线条,但看起来很高大。   回村口的路上他们经过了一户人家,两个流鼻涕的小孩儿蹲在路口玩手机,嘴里说着和大城市孩子一样的话。   离开前,季然回头看向老宅的方向,才发现原来老家的房子这么矮,原来他们的村子这么小,就连围绕在他周围的重重大山,也只是一个个不起眼的小丘陵。   季然站在路口远眺,突然发现曾经那些刻入骨髓的贫穷、苦闷、原生家庭的疼痛,那些他以为永远无法摆脱的曾经,都像这些村庄、大山一样变小、变矮。它们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被一一化解,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他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结局。   可寒深给了他回来的勇气。   当初没能带高中同学回来的地方,这个他不敢对任何人提及的地方,他和寒深一起回来了。   他把自己最糟糕、最贫穷、不堪的过去展露在他面前,他完全信任了寒深,而寒深也完全包容接纳了他。   季然心想,如果不是遇到寒深,他或许没有再次回来的勇气,就算会回来,也不会有这样的感悟与释怀。   轿车缓慢地行驶在乡间狭窄的水泥路上,树木在窗外不断后退,季然心中逐渐变得清明。   他说:“寒深,我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   因为在爬坡,寒深没有看他,只是问:“做什么?”   轿车翻过一个丘陵,眼前的路面陡然开阔起来,远远能看见城镇的影子。   季然看着远处那一片白点,说:“我想回校读研。”   短短两天,季然从最繁华的沪市来到仿佛上世纪一样的故乡,外面的世界飞速发展,这里却还停留在过去。   他很幸运走出了大山,但依旧还有人留在这里。   季然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寒深起参加政府内部会议,经济学家和官员们探讨的发展问题;他想起第一次在世界经济论坛听到贫困议题,想起他毕业时导师的谆谆教诲。   他想,比起在投行做谁都能替代的工作,他更愿意在这样的地方钻研。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甚至不清楚究竟有没有用,可他隐隐觉得,这是只有他能做的事情。   回到沪市后,季然请本科导师帮忙写了一封推荐信,收信人是社科院教授,研究发展经济学的大佬,曾推动中央多项经济改革措施。   信中介绍了季然的履历、成绩与品性,并指出了他的初步意向议题——如何阻止贫困的代际传递。(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