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楚泉,放弃吧,你斗不过的。难道真要为了于泽阳把自己搭进去?” 今年是个寒冬。南方没有暖气,一两度的气温,冻得人手脚都是冰凉的。男人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夕阳落山的时间还戴着墨镜,薄唇紧紧抿着,并没有接话。 电话那头的人等了一会,先是叹了口气,接着说明了来意:“广雅的出价实在是高,你知道的,我儿子最近在赌场又输了一大笔,我……急着用钱……” 男人开口打断了他:“你卖吧。”许是在外面坐的久了,他声音略有些哑,带着寒意。 “对不住楚泉,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你,唉,你也是的,至于吗……” 楚泉挂断了电话。他在长椅上又坐了片刻,把冻僵的手指聚拢起来呵了一口气,然而那点暖意只是杯水车薪,很快就消散了。他本是北方人,来S市十年了,还是没能习惯南方的冷。 “楚大哥?” 楚泉回过头,看见两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开口招呼他那个叫刘雅然,也住这个小区,和楚泉算是熟人。相比之下另一个眼生的姑娘就激动多了,两手捂住嘴,眼睛直直地盯住楚泉,那热情的视线几乎要把他烧个窟窿。 哦,楚泉心想,原来我的魅力还在。他冲两位姑娘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嗨。” “这是我朋友,是你的粉丝。她特别喜欢你,一直想见你一面,真没想到今天这么巧。能给她签个名吗?”刘雅然拉着那姑娘的手走向楚泉:“她叫陶萱。” “你好,陶萱。”楚泉冲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的女生笑笑,从大衣里掏出签字笔,问道:“签在哪呢?” 他演过很多年偶像剧,举止优雅而从容,瞬间就把少女撩得面红耳赤。 “呃……我我我……”陶萱结结巴巴地:“我没带。” 刘雅然解释道:“你最近不是特别忙吗,我没想到会遇到你,她也没什么准备。” “签衣服上吧!”陶萱扯着自己的袖子,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泉水……我真的特别喜欢你!” 泉水是他粉丝的自称,楚泉好几年没正经演戏了,乍一听就觉出几分亲切来。他在女生的袖子上签了个名,不知是不是之前那通电话勾起了伤感,他半开玩笑地说:“我以为我是个过气艺人呢,谢谢你喜欢。” 刘雅然和陶萱听了这话,自然是一通反驳。不过楚泉这几年专注于培养公司新人,演戏少了确是事实。两个姑娘都表示很期待他明年霸屏,对于他年初时说想转型当导演也展现了极大的热情和支持。 楚泉极好地掩饰了失落和烦躁的情绪,陪两个姑娘聊了几句,又和陶萱合了几张影。陶萱是个明白事理的粉丝,没有打扰他太久就提出告辞,跟在刘雅然身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楚泉跺了跺脚,向自己家那一栋走过去。他想起那小姑娘的话,苦笑了一声。霸屏?雪藏还差不多。 楚泉打开门锁,于泽阳已经坐在客厅里了。他年纪不大,是这两年比较红的小鲜肉之一,长了两颗小虎牙,走可爱路线,笑起来特别招姐姐们喜欢,也招楚泉喜欢。 但于泽阳今天没有笑,他看了楚泉一眼,在对方的沉默中渐渐红了眼圈。 “泽阳,没事的,”楚泉走过去揽住他:“还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呢,我还有办法。” “不是的,”于泽阳自责地望着他,眼泪摇摇欲坠,一开口就是道歉:“对不起楚哥,是我连累了你……都怪我,不应该跟薛怀景赌气的……我真不知道他有广雅的后台。我真不想连累你……” “说什么傻话。”楚泉心疼不已,把于泽阳搂在怀里,亲吻他脸上的泪渍:“是薛怀景抢了你的角色,是他有错在先,你没有做错。再说你让我帮你撑腰我还高兴呢。” “可是我听陈姐说,”于泽阳抽泣了一声,像寻求温暖的小动物似的,更紧地贴在楚泉的胸口:“广雅打算恶意收购飞天,已经跟其他股东说好了,马上就召集临时股东会表决。你只有百分之三十二的股权,如果他们全都倒戈了,你也阻止不了。” 陈玲也真是个多嘴的。楚泉在心里骂了一声,强作镇定:“你放心,我已经叫小林帮我约了广雅的关董事长,事情还有回旋余地。” 楚泉上学早,20岁大学毕业,兼职接了个群演的活,结果被一个导演相中,误打误撞进了演艺圈。他不是科班出身,演技中等,前五年演了不少无脑狗血偶像剧,凭着俊朗的外形、温和的谈吐收获了一批粉丝,也赚了些钱。后来他厌烦了千篇一律的角色,倒是发现自己颇有伯乐的眼光——当年他提携过的几个同公司的新人后来都大红大紫,加上对拍摄电影产生了兴趣,便想自己开个公司。那时他钱不够,磨破嘴皮才说服了大大小小九个投资者,飞天传媒得以成立。 三年来,凭着楚泉和团队里几个经纪人毒辣的眼光,飞天签了几个好苗子,渐渐发展壮大。楚泉现在有了足够的资金,就想把股权都收到自己手里,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突然横生枝节。 于泽阳是飞天签的艺人,楚泉喜欢男人也没有刻意瞒着,一眼就相中了他。圈子里脏,潜规则一套一套的,楚泉不愿给于泽阳负担,正儿八经地追了他一阵,两人才在一起。当然,不知内情的人都认为他们之间是包养关系,楚泉又不能堵住旁人的嘴,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于泽阳受不了流言蜚语,没想到于泽阳非常看的开,两人在一起一年多,感情没有多轰轰烈烈,但也平淡温馨。 所以当于泽阳告诉他本来板上钉钉属于自己的角色被一个广雅公司没名气的新人抢了之后,楚泉想都没想就找了那个剧组的制片人和导演。 广雅公司是业内最大的演艺公司,隶属于广雅集团,是关家的家族企业,圈里听说关家人都会给几分薄面。这些弯弯绕绕楚泉都明白。这些年来,他不和人争,也不热血上脑强出头,在圈内人缘极好,看不惯他的顶多说句“假正经”、“没个性的好好先生”,倒真抓不住什么黑料。然而脾气好也是有限度的,广雅这么大公司,竟然作出这种事,惹到他的人头上,楚泉二话没说就向剧组施压了。 那时候他没想到广雅会那么维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也没想到自己的行为触怒了传闻中一直很大度的关董事长,广雅竟然直接向飞天的其他九个股东提出购买股权。 在巨大的利益之下,当初共患难的豪言壮语早就被抛到一边,股东们对楚泉避而不见,只有关系比较好的董晨下午打来电话,告诉他大局已定。 这意味着即使他不出席股东大会,他们几个也会全票表决通过每个人的股权转让。从此飞天的股东只剩下他和广雅公司。广雅公司股权份额占百分之六十八,为了打压楚泉一定会将原来在他控制下的董事和高管重新洗牌。即使以后楚泉照常拿分红,但那个飞天,已经不是他的飞天了。更糟的是,楚泉还有个身份是公司的签约艺人,一旦飞天归于关家人手里,他的前途不难想见。 广雅这一手做得又狠又绝。他们背后还有集团提供财力支持,关家是真正的豪门,家大业大,不像他楚泉,白手起家混到今天,自以为已经足够使当年抛妻弃子的父亲另眼相看,然而在其他人眼里,不过是一只比较大的蚂蚁而已。他倾家荡产也保不住飞天,保不住于泽阳。 前一阵子楚泉想尽了办法,但处处碰壁之后,心也就凉了。私下里他不知咒骂过广雅和关迟多少回,然而全都无济于事。 昨天他做了最后一次尝试,让助理小林联系了关迟,试图和解,但对方到现在都没有回音。 楚泉跟关迟有过几面之缘,印象中那是个教养很好、待人和气的男人,他没想到那竟是薛怀景的金主。 “楚哥,你手机。”于泽阳见楚泉皱紧眉头、陷入沉思,连手机震动都没听见,连忙拍了拍他的胸口。 “啊。”楚泉受惊似的弹了一下,见是助理的电话,不知怎么有点紧张:“小林,怎么样?” “楚总,”小林的声音有几分欣喜:“关董答应见面了,定在明天。” 楚泉心中的大石头落到一半,被一根细细的线扯着,晃晃悠悠的,反而更加难受。 “行,谢谢,你辛苦了。”楚泉刚要挂电话,那边小林忽然叫他等等。 楚泉不相信现在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随口道:“怎么了。” “嗯……楚总,有个小道消息……”小林似乎害怕被老板训斥,直到楚泉让他说才接着道:“这个薛怀景,不是关董事长的……那个。关董事长有个弟弟,今年才从国外回来,薛怀景好像是他的……那个。这次非要为薛怀景出头,故意针对飞天,好像也是关董弟弟的意思。” 别看楚泉在外面待人彬彬有礼,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隐藏在温柔和友善之后的,是冷漠和疏离。此刻楚泉眯了下眼睛,于泽阳就知道他在心里记下了这笔仇。 “你说的关迟那个弟弟,叫什么名字?” “呃……好像叫关千越。” 别人是关山难越,他偏要关山千越,楚泉冷哼一声。为了小情人做到这个地步,不是用情至深,就是人傻钱多。楚泉倾向于后者,关千越十有八九是个一掷千金的傻`逼富二代。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上面有个优秀的哥哥。 楚泉让助理把见面的时间地点详细发过来,就挂了电话。于泽阳眼里亮起期待的光芒:“怎么样?” 楚泉不忍心打击他。于泽阳还年轻,才出道两年多,本应有大好的前途,要是被雪藏,对他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我尽力。”楚泉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他摸了摸于泽阳柔软的发丝,轻声道:“泽阳,要是……我和关董谈不拢,你就立刻跟公司解约,你还年轻,粉丝也不少,跳槽后还有机会……” “我不!”于泽阳打断了他,表忠心似的急切道:“我不会解约的!你在哪我就在哪!” 他依赖的目光像是天底下最甜美的东西,楚泉顿时心软得不像话,低头亲了亲他。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以索取为乐,占到一点便宜就得意洋洋,然而还有非常非常少的一部分人,以给予为乐,楚泉就是这些人之一。 当第一次见到于泽阳,清秀的大男生用欣羨、仰慕、感激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时候,他立刻就被触动了。 楚泉认真分析过自己,觉得这种偏好可能稍微有点心理变态,也许和父亲抛弃他们母子,母亲又缠绵病榻,他不得不担起重任,从来没体会过依赖别人的感觉有关。母亲去世后,他与人群的纽带似乎断裂了,他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爱他饰演的角色——大多是吃喝不愁的富二代,他们毫无缘由的喜欢让他觉得别扭、不适,总想回报些什么,因此每一次见粉丝都用尽了热忱。 有句话说,我需要你,所以我爱你。楚泉通过这个也许并不成立的理论,才从于泽阳那里感受到了爱。 爱,珍贵的爱。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感受它就像呼吸空气一样是本能,而对于楚泉来说,他需要用种种公式,像解数学题一样,百转千回之后才能窥见一点爱的影子。 这些年来,楚泉并没有刻意纠正过自己,也没有遇到过让他觉得可以依靠的人——也许曾经有过一个,但那人与他萍水相逢,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02 楚泉和关迟约在一家私人会所,时间是中午11点。楚泉硬撑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屈服于现实,要去觍着脸求人,心里多少有些憋屈。然而为了凝聚他心血的公司,为了于泽阳,他不得不放低姿态。 “楚哥,真的不用我过去吗?”于泽阳知道祸因自己而起,这些天来一直都很愧疚:“我之前通过别人给薛怀景道过谦了,要不你把我带过去,我再给关董和关小少爷道个歉。要是薛怀景在,我再当面给他说声对不起。” “谁让你道歉了!”即使已经落到求别人高抬贵手的地步,楚泉还是很高傲:“是他们抢了你的角色,你没有错。” “我……”于泽阳被他吓住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和慌张。他乖顺地点点头:“知道了。” 十点时楚泉的司机来了,他觉得之前自己语气重了些,便轻声哄了于泽阳几句。于泽阳性格温和,平时本也顺着他,见他要走,露出一个微笑,在楚泉下巴上亲了一下:“祝你好运。听说关董是个讲理的人,飞天会没事的。” 楚泉提前十分钟到了会所,这里是关家的资产,估计关迟已经事先打过招呼,楚泉墨镜都没摘就被一个经理模样的女人认出来了,迎到一个房间里。 经理举止得体,亲自给楚泉泡了茶就走了。楚泉笔直地坐着,在心里盘算如何给几乎没有胜算的谈判增加一些筹码。 因为想得认真,所以没听到轻微的开门声。直到视野里突然一暗,楚泉才反应过来。他站起来,伸出右手,露出一个客气又疏远的笑容:“关董您好——”看清来人的那一刹那,楚泉的话突兀地止住了。 对面的人和他年纪差不多大,但相比起楚泉西装革履的郑重,对方就随性得多,居然套了件长风衣,还穿着牛仔裤。 楚泉从那与关迟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英俊的五官上猜出了他的身份。 楚泉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对面的人却没有伸手来握,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他一番,半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暧昧笑容。 楚泉被他看得一阵恶寒,同时觉得这人十分傲慢,索性也不跟他客气,收回手冷淡地说:“关董事长怎么没来?” “哦,我哥把广雅交给我管了。”关千越自顾自坐下来,翘着二郎腿:“再说你得罪的是我。” 关千越和关迟的性格真是南辕北辙。关迟待人彬彬有礼,不管心里在算计什么,面上总是带着笑的。而关千越光长相就透着一股子狂野不羁的气息,说话做事更是一点都不像个成熟的生意人。 楚泉想了想,看人下菜,也收起了那套虚伪的做派,冷冷道:“不知我哪里得罪关少爷了?” 关千越撑着下巴,似乎是觉得楚泉的迅速变脸十分有趣,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吗?你得罪我的地方多了。” 楚泉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看了一会,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人似的。然而楚泉仔细想了想,确定两人之前不认识。 “我真想不起哪里得罪关少爷了,”楚泉加重了语气:“不如您指点一二?” 关千越没有回答楚泉的问题,捏着茶杯转了一圈,这才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你对那个什么泽,还挺情深义重的嘛。” 楚泉一愣,反应很快地刺了回去:“比不上关少爷您。” “哦,”关千越吹了吹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那倒是。” 楚泉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不跟你兜圈子了。”关千越“啪”地一声把茶杯放下,脸上笑意一敛:“我已经跟飞天的其他几个股东谈好了,他们都同意卖。至于价格……反正开到一个你出不起的高度。” 楚泉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握,他凭着多年历练,硬是挤出一个春风化雨的微笑:“看来关少爷这是铁了心了?” “嗯——”关千越似乎对他镇定的反应很失望,突然倾身向前,双臂撑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望着楚泉。 关少爷把电视剧里高富帅的撩妹动作学得有模有样。楚泉的“舒适空间”被人入侵,强忍着后退的本能,和这个发神经的人对峙。 关千越的目光好像变成了一把画笔,温柔地扫过楚泉的眉毛——它们天生就长得极好,棕黑色,从眉头到眉峰由浅至深,倾斜的角度恰到好处,还有他直挺的鼻梁,睫毛下的卧蚕,每一个都普普通通,组合起来却让人难以移开视线。关千越目光下移,落在楚泉的嘴唇上。 在荧幕上撩了无数次姑娘、早已习惯了镜头的楚泉,在关千越长久的注视下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他刚要说点什么打破诡异的气氛,就听关千越说:“你嘴角上有颗痣。” 他语气里带着让楚泉摸不着头脑的欣喜和一丝长途跋涉至终点的如释重负,温热的呼吸拂过楚泉的脸。 楚泉像是个沸腾的油锅,关千越往里面添了一碗水,又压上锅盖,四溅的火气快把他烧熟了。 “关先生,您请自重。” 两人距离很近,楚泉盯着关千越的眼睛,好像面对着幽暗森林中潮湿的沼泽,心里没来由地打了个突,同时又升起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稍一愣神,那丝若有若无的感觉就“去如春`梦了无痕”了。 关千越像是没听见楚泉方才的警告,仍旧保持着这个看起来酷炫但分外考验体力的姿势,嬉笑道:“其实事情还有可转寰的余地。” 他突然恢复的纨绔作风反而让楚泉松了口气。楚泉在心中冷笑,面上故作无知:“我不明白关少爷的意思。” “哼。”关千越直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看了楚泉一会,重新好整以暇地坐下:“真不明白?”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如风吹过林海,低沉而浑厚,时不时又带着点慵懒,是楚泉喜欢的那一种。 但楚泉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标准地露出八颗牙齿:“真不明白。” “好吧。”关千越耸耸肩,也不为难他:“我给过你机会了。”他嘴角挂着莫测的弧度,好像如来佛祖看着掌心里的孙悟空,在制服对手前放任他小打小闹。 楚泉知道再聊下去也是白搭,心里一边懊恼自己搞砸了,一边骂关千越不要脸,表面上却还是从容镇静。他抬手按在胸腹之间,姿态优雅地站起来,同时麻利地系好了西装的扣子,接着向关千越略一点头:“既然这样,那我还是先告辞了。” 关千越眯着眼看他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喉结小幅度地滚动了一下,懒懒散散地站起来,却是伸手在楚泉肩膀上按了一下:“别急着走嘛,聊聊天。” 楚泉将肩膀向后一拧,避开了关千越的接触:“关先生既然不放弃收购飞天,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关千越夸张地挑起一边眉毛,语气轻浮:“哟,真无情。” “告辞。”楚泉一分钟也不想和他多待,转身就走。他腿长步子大,走起路来有种利落而凌厉的美感,如果空气是有形的,一定会留下一个个整齐漂亮的漩涡。 “喂,”关千越盯着楚泉的背影,收起了戏谑:“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楚泉脚步一顿,他转过头,疑惑中夹杂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焦躁:“我们见过?” 关千越愣了两秒,然后微笑着摇头:“没有。” 过了几天,楚泉接到了飞天的执行董事钟伟的电话。钟伟告诉他碍于其他股东的压力,他将按照公司章程在十日后召集并主持临时股东会议,表决股权转让相关事宜。 目前楚泉是公司第一大股东,钟伟是他提名的执行董事,在公司经营中基本上以楚泉马首是瞻。如今楚泉被其他九个股东联手背叛、大势已去,钟伟将来必定会被洗牌,因此这段时间他为楚泉奔走地格外用心。股东们联名要求召开临时会议时,钟伟就知道大事不好,给楚泉汇报这个消息时语气沉痛,连声叹气。 楚泉听他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就在钟伟准备替这位有偶像包袱的老总大骂一通广雅和关家时,楚泉突然说:“我知道了,时间地点通知我。” 几秒钟后,传来钟伟结结巴巴的声音:“楚楚楚先生,您您您要参加会议?” “当然,”楚泉无声地勾了勾嘴角:“为什么不呢。” 电话那一头,在飞天说一不二的钟总双眼放空,在通话结束的嘟嘟提示音中赞了句“牛`逼”。只差没被人点名封杀的楚泉,竟然要以落败之姿,亲眼见证当初的合作伙伴不顾情谊背叛自己,这该是多强大的心理素质。 楚泉挂了电话,从茶几上拿了包薯片吃。他喜欢听那种清脆的咔嚓声,莫名让人心绪安宁。空旷的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寂静得有些索然无味。于泽阳今早被经纪人叫去谈一个商业广告,到现在都没回来。 公司的控制权易主对于普通员工的影响似乎不大,陈玲作为一个优秀的经纪人,可以说是相当敬业了。楚泉给她打了个电话,对她在公司处于危难时刻仍旧兢兢业业工作的精神提出了表扬,“顺便”问于泽阳是不是在公司——因为他手机打不通。 陈玲以前带过他一段时间,后来楚泉自己开公司,就高薪把她挖了过来,两人私下关系不错。陈玲听他扯了一堆有的没的,知道楚先生醉翁之意不在酒,便言简意赅地告诉他今天的商业广告大家一致觉得不适合于泽阳,于泽阳本人也同意,所以一个小时不到他就从公司离开了。 楚泉有些失望,跟陈玲闲扯了几句就挂了。陈玲试图打听最近风传的收购事件进展,被楚泉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于泽阳自己有房子,也并不是总会回楚泉这里,他望着手机通讯录里的“泽阳”两个字,最终还是没拨出去。 陈玲刚结束和楚泉的通话没一会,于泽阳的电话就进来了。“奇怪,”她嘟囔了一句:“不是说他电话打不通?” 于泽阳今年二十三岁,正是最青春朝气的时候,平时走的是阳光可爱的人设,说话声音又轻又软,特别招人喜欢。他突然打电话给陈玲,是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某知名饮料公司请他代言公司新出的一款茶饮料。 这个饮料公司平时的广告代言人都是天王天后级别,于泽阳这种小鲜肉粉丝基础还不够稳固,且搞不好哪天人设就崩了,一般很难受到大品牌的垂青。 “真的假的?!”陈玲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怎么会先告诉你,我这边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本是随口一问,那边于泽阳却“呃”了一声,磕磕巴巴地说自己也不清楚。 “哎,不管怎么说,是个好消息!”陈玲没把这个小细节往心里去:“之后他们会来跟我接洽吧?” 于泽阳忙不迭道:“那是当然……” “唉,太好了,我最近正为你发愁呢,机会就来了!”陈玲道:“我真是没想到,他们居然……”她回过神来,硬生生地把“居然会相中你”咽了回去。 “对了,刚才楚泉还打电话来问你。”陈玲稍微平静了些,笑道:“我看他对你也是够费心的。” 那边沉默了一会,于泽阳笑了两声:“是,我知道的。” 广雅公司这几天热闹极了。关迟不再担任董事长的消息本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关家小少爷一来就把董事长办公室重新装修了一遍,排场弄得很大,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关千越二十八岁,长得好看,加上不着调的纨绔作风和喜欢男人的传闻,公司上下不少艺人都动起了歪心思。起码关迟在任时,没在电梯里或公司大堂“偶遇”过那么多模样俊俏的大小明星。关千越也不制止,乐得让眼睛享“齐人之福”。 王助理敲门进来时,他的老板正仰躺在真皮软椅上转圈圈。他太阳穴突突跳,心里第n次怀念起举止“正常”的关迟先生,同时对广雅的未来十分忧心。 关千越脚尖点地,将转椅停了下来,仍旧懒洋洋地靠着:“怎么了?” “关董,这是您要的资料。”王助理毕恭毕敬地把一叠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基本上是所有可查到的信息了。” 关千越一个挺身坐直了,脸上的表情严肃得让王助理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好了,谢谢,你出去吧。” 王助理答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关千越又把他叫住了:“对了,这把椅子不舒服,明天让人换一把。” 不舒服你还转那么欢快!王助理满头黑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门被轻轻关上了,办公室里非常安静,只有挂在墙上的钟表发出有规律的“咔哒”声。关千越一目十行地扫过桌上的文件,翻页的手指突然一顿,眉头紧锁地盯着心理医生几个字,低声喃喃:“难怪……不记得了。” 楚泉当天很晚才睡。按照惯例于泽阳不在他家里住的时候两人睡前总要聊聊天,但那天于泽阳一直没有发来消息。楚泉很少主动联系对方,他潜意识里有些厌恶这种索取的可怜姿态,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发了个消息给于泽阳,问他今天的广告谈的如何。 他等到很晚,于泽阳一直没有回话。楚泉心里的后悔、惊惶和自我厌恶达到了顶峰。这其实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寻常恋人之中常常发生、不足挂齿。可楚泉不一样,他是有病的,他害怕一切让人患得患失的事物,他以为自己一旦乞求,就变成了可怜虫。 不想做可怜虫的楚泉没法撤回消息,辗转反侧很久才入睡。这晚他梦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幕,先是一支舞,有个人揽着他的腰,在悠扬的琴声中一直跳啊跳,接着突然响起了枪声,许多人歇斯底里地尖叫,楚泉和那个人十指相扣,彼此的掌心都汗津津的。那人紧紧地抱着他,用颤抖的声音说“不要怕”。 楚泉从梦中惊醒,冷汗打湿了睡衣。他洗了个澡,热了一杯牛奶,捧在手里慢慢喝。 十年了,也不知道那个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手机上有几条未读消息,有陈玲的,告诉他于泽阳接了一个大代言,有于泽阳的,说昨天太累提前睡了,陈姐帮他接了个大代言。 楚泉先回了陈玲,狠狠夸了她几句,又跟于泽阳道了恭喜,让他好好把握机会。 于泽阳回道:“谢谢楚哥,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楚泉眉头一皱,觉得他这话说得哪里不对,又挑不出错来,想了想,回了句“跟我还这么客气”。 因为广雅恶意收购飞天的事,楚泉这一个多月来焦头烂额,和于泽阳几乎没怎么亲近。他并不是欲`望太强的人,但既然有伴,断没有禁欲的道理。但于泽阳像是没有听出楚泉询问他行程的深意,老老实实地说接下来几天会比较忙。 楚泉最近有种模模糊糊的预感,总觉得于泽阳要离他而去。加上今早被噩梦惊醒,他心情烦躁,回了个“好吧”就结束了对话。 其实可以直接叫于泽阳来家里住的,但于泽阳不提,楚泉也就不会说。 接下来的几天于泽阳果然很忙,和楚泉联系少了很多。倒是陈玲给楚泉打了个电话,提醒闲得长蘑菇的楚先生接几部戏。 “你现在的年纪,正是转型的好时候,再不拍点戏你当初靠脸吸来的那点粉丝都要跑光了……”陈玲在那边絮叨半天,摆事实讲道理,换来楚泉一句四两拨千斤的敷衍:“等股东会开完再说吧。” 叽叽喳喳的陈玲立刻安静了,几秒后小声问:“你还没放弃?” 楚泉沉默了一会,阳光下他的侧脸有种冷硬的味道:“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的。” 陈玲“嗯”了一声,换了个话题调节气氛:“小于还真不错,居然接到了怡云的代言,你在最红的时候才有机会在他们的广告里露脸呢。” 楚泉顺嘴夸道:“还不是你手段了得。” “不是我啊,是他们主动找的泽阳,我还以为是你背后给他砸了钱呢……这得砸多少啊……” 刹那间,某个念头划过楚泉的脑海,然而在他想抓住时,那念头又像泥土里的蚯蚓一样跑得无影无踪。 “他运气好嘛。”楚泉淡淡地说。 陈玲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妥,打了几句哈哈,又提醒楚泉记得参加月底的慈善拍卖会,就把电话挂了。 楚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时间的流逝仿佛失去了意义,他成了洪水中那块固执的顽石。透进房间的阳光逐渐变得橙黄,接着夜色降临,如墨般洇然了世界。黑暗先是吞噬了他的脚尖,然后是膝盖、胸膛、脖颈,最后将楚泉完全溶于其中。 很久之后,他才轻微地动了一下,扰乱了一团夜色。 03 于泽阳在飞天召开临时股东会的前一晚回了楚泉的别墅。 也许是最近接了大代言的原因,他整个人气色很好,跟楚泉说话时也很兴奋,平时那种低眉顺眼的乖巧样倒看不见了。 楚泉对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关心得恰到好处。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坐在沙发上看了会新闻联播,就准备睡觉。 楚泉洗完澡出来,于泽阳主动抱住他,楚泉却不着痕迹地推了他一把:“明天还要早起开股东会,算了吧。” 于泽阳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就露出一个担忧的表情:“楚哥,你真要去?” 楚泉看了他一眼,看出他的担心里有几分真意,便放软了声音:“真去。” 不仅要去,还要特别高调地去。 楚泉第二天穿了最贵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自己开车去了飞天公司。 他是踩点到的,推开会议室的门时,里面融洽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九个股东外加主持会议的钟伟和做记录的秘书总共十二个人,一个比一个脸色惨白。 其中钟伟是最镇定的,毕竟之前楚泉跟他打过招呼,他满头的汗大部分是被今后的惨淡前途刺激的。看见楚泉,他倒是稍微松了口气。 其他九个股东脸色由白变红,没人敢跟楚泉打招呼。楚泉反而神色如常,摆出迷人的笑容跟众人道了个歉:“抱歉各位,我来晚了。” 其中一个原来做制片人的董晨跟楚泉关系还不错,含糊地“嗨”了一声。 “老董,你儿子怎么样?”楚泉微笑着,关心的表情跟真的一样:“输了多少?要不要我帮你解决点?” “啊……” “你跟我客气什么呢?咱俩什么交情?”楚泉拉开椅子,施施然坐下,环顾一圈,目光落在一个两鬓有点发白的中年人身上:“哟,李总,好久没见您了。最近忙什么呢,一直约不到你。我那天路过那家法式餐厅时还想起你来着,当时我俩就是在那谈妥飞天的投资事宜的。真的太感谢您了,要没有您那笔投资,今天根本没有飞天……” “庄总,夫人身体还好吧?我上个月还去看过她,可惜没碰上您……” 楚泉微笑着把每位股东招呼了一遍。股东们但凡被他点名,都面露愧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泉看火候差不多了,优雅地冲钟伟点点头:“钟总,今天是表决什么事项来着?赶紧开始吧,各位老总时间都宝贵的很。” 钟伟早就被峰回路转的局势搞懵了,听了楚泉的话,立刻反应过来,趁热打铁:“今天召开临时股东会议,主要是表决九位股东的股权对外转让,按照章程规定,只要其他股东过半数同意就算通过。好,现在先表决董晨先生百分之七的股权转让,同意的举手。”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后,钟伟擦了擦额上的汗,低声道:“好的,没有同意票,股权转让被否决。” “下面表决李睿豪百分之十三的股权转让。” “没有同意票。” “没有同意票。” …… “没有同意票。” 当钟伟宣布今天的股东会议没有作出有效决议时,楚泉悬在半空的那颗心终于悄悄落了地。当初律师在公司章程中规定股权转让必须召开股东会的时候,他没有想太多,没想到最后正是这一条挽救了飞天。楚泉庆幸之余,特别诚恳地表了态并给各位股东台阶下:“今天这个会,结果其实不出人意料。我知道各位老总对飞天都是倾注了心血的,心里都是不愿意转让的。你们一定是缺乏流动资金,无奈之下才想卖。我希望大家保持长线投资,飞天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对吧,钟总?” 楚泉突然把皮球踢给钟伟,钟伟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只能堆出笑,把飞天今后的发展规划大肆吹嘘了一通。 股东们还有些讪讪的,各怀心思地听着钟伟描绘蓝图。楚泉察言观色,知道今天只是缓兵之计,他无法最终制止股东们转让股权,唯一的解决之道是他出到足够高的价格,凭借优先购买权把飞天握在手里。但问题是他没有那么多钱。 钟伟宣布散会,股东们签完名就忙不迭地离开了,跟逃命似的,有的甚至没跟楚泉告别。 楚泉慢悠悠地落在最后,钟伟支走了秘书,崇拜地看了他一眼,竖起大拇指:“楚总厉害。” 楚泉脸上没多少喜色,摇了摇头:“缓兵之计罢了。感情牌,打一次有效,多了就适得其反了。” 钟伟刚要开口,就听楚泉低声道:“不过姓关的应该可以消停一阵子了。” 关千越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一家高档ktv(他是这么认为的)里坐着。包厢里聚集了不少大小明星和制片人、导演,他旁边坐着的薛怀景最没名气,几次被人认成服务生。 薛怀景是广雅公司新签的艺人,还没有一部正式作品,今天的场合他本来是不够资格来的,但做东的吴剑听说关少爷为了他收购飞天的传闻,特别隆重地把他也请来了。 薛怀景和关千越这才是第二次见面,之前他和于泽阳试镜同一个角色,导演更青睐薛怀景,也不知于泽阳跟公司说了什么,飞天竟然向剧组施压。 薛怀景没有后台,本来打算忍气吞声,没想到新来的董事长竟然为了他闹出这么大一番动静,薛怀景细想之下,就生出了许多心思。 今天来见关千越,薛怀景是精心打扮过的,谁知关千越却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似的,对他不理不睬。 “关总,”薛怀景端了一杯酒递给关千越,努力作出一副矜持又可怜的姿态。 周围很吵,还有人在唱歌。关千越根本没听见对方说话,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机屏幕,半晌勾起一丝笑:“打感情牌么,还真是没想到。不错。” “您说什么?”薛怀景手都举酸了,凑近了些。 关千越这才看到旁边的人,皱了皱眉:“我不喝,放下吧。你叫什么?” 薛怀景尴尬地放下酒杯,垂着眼睛:“薛怀景。” “哦。”关千越似乎想了一会才知道他是谁,随口鼓励道:“好好努力。” 薛怀景眼睛一亮,他坐得更直了些,正要说些什么,关千越的手机响了。 关千越一脸不耐烦地接起来:“干嘛。” 那头关迟无奈地问:“你又在哪鬼混?” “什么鬼混。”关千越打了个哈欠:“那个吴剑你知道吧,小时候一起玩过的,知道我回来了,上赶着拍我马屁,请我出来玩……” 薛怀景在旁边听到关千越大言不惭地说别人拍他马屁,没忍住笑了。 关迟又开始说教,关千越把手机拿开了些,从矮几上一颗一颗地拈腰果吃。听到“楚泉”两个字,他才把手机重新贴在耳边:“楚泉怎么了?” “你别去找飞天麻烦了。一个小公司,多大点事。楚泉又没得罪过你,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关千越不假思索:“我喜欢他啊。” 关千越声音不大,但旁边的薛怀景听了个清清楚楚。他难以置信地打量对方,嘴唇小幅度地颤动着,片刻后悄悄点开了自己的手机。 “有什么信不信的。”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关千越一脸烦躁:“你怎么那么烦啊,自己先定下来再管我行不行,妈都没你话多。”他停顿了片刻,用吊儿郎当地语气道:“行,我不喜欢他,我就是想睡他。你信了吧?” 关千越每次接他哥电话,生命值都要下降一半。好不容易让关迟结束了唠叨,之前有事出去的吴剑也回来了。 关千越实在受不了这里的嘈杂,跟吴剑喝了两杯意思意思就要告辞。 吴剑还以为自己招待不周,一个劲地赔罪,关千越摆摆手,潇洒转身:“我不爱热闹,走了。” 吴剑眼睛瞪得老大,心说你在国外玩得那么凶怎么突然转性,莫不是被附身了吧。再转头一看,那个传说中的关千越的小相好竟然被无情地晾在原地,吴剑顿时变了脸:“行了,你可以走了。” 薛怀景咬住下唇,尴尬得浑身僵硬。他扫了一眼言笑晏晏的众人,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把目光落在他这个无名小卒身上。 “谢谢吴总。”薛怀景低声道:“我走了。” 飞天躲过一劫之后,楚泉寻思着接一部戏,陈玲给他拿了好多剧本,他每天就闲在家里挑挑拣拣。然而陈玲拿来的要么是无脑狗血偶像剧,要么是逻辑全是漏洞的推理剧,他太久没在荧幕上活动了,接到的剧本越来越质量低下。 助理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楚泉正沮丧地把剧本都扔在桌上。 “楚总,关董事长约您吃饭。” “哦,”楚泉拨拉了一下头发:“哪个关董?” 助理愣了一下:“新的关董。” 楚泉无意识地露出一个浅笑。不知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意外,心里好像跳出来个小人,得意洋洋地说“我就知道那个神经病不会善罢甘休”。 “推了吧。”楚泉说出这句话时,感觉刚才看剧本的烦躁一扫而空,全身上下一阵舒爽:“就说我没空。” 助理虽然意外,但立刻领命:“好的。” 楚泉所在的小区环境清幽,安保非常好,住在这的大都非富即贵,当初他花了好几年的积蓄才买下现在的别墅。看了一下午剧本之后,他有点疲惫,就去小区里散了会步。 林荫道上没几个人,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和脚步声互相应和,楚泉觉得有点无聊,正思考是不是该养条狗的时候,余光瞥见一辆黑色的保时捷Spyder从身后开过来。 楚泉一直觉得这车长得丑,前车灯造型太诡异,整车看着就像个蠢蠢的娃娃鱼。然而当看清楚驾驶座上的人,楚泉又觉得这车真是太衬主人了。 关千越帅气地冲楚泉扬了扬手:“楚先生,好巧。” “是啊。”楚泉没想到不久前才拒绝过对方的邀约,竟然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假笑了两声:“关先生怎么在这?” “哦,我好多年前在这边买了一套房子,最近想过来住一下。就是你隔壁的那栋……说起来咱俩还是很有缘啊。”关千越暧昧地朝楚泉眨了眨眼睛,牵动了长得有点凌乱的浓黑眉毛,如果再年轻五岁,这动作勉强可以称得上可爱。 楚泉不知道他说的好多年前是多久,毕竟这一片别墅区才建成五年。 “我说最近是谁家装修那么吵。”楚泉不动声色:“原来是关先生在扰民。” “哦,打扰你了吗?”关千越也不恼,笑嘻嘻地:“要不我请你吃饭赔罪?” 楚泉轻轻退了一步:“不用了。”关千越三番五次的招惹让楚泉心里敲响了警钟。他不愿和对方有太多牵扯,说了声“我先回家了”就想离开。 关千越立刻殷勤地说:“坐我车吧。” “不用了,没多远。” “哦,那我和楚先生一起走。”关千越长腿一迈跨出了跑车,顺手关上车门,把他的“娃娃鱼”无情地扔在原地。 楚泉被关千越不识眼色之程度震惊了,半天没说出话,只好和对方并肩往前走。 关千越虽然给人一种轻浮的感觉,但今天举止却很规矩,和楚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避免了肢体的接触,楚泉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走了一阵,关千越漫不经心地起了个话头:“听说飞天的股东会没有作出有效决议?” “是啊。”楚泉毫无诚意地说:“关先生很遗憾吧?” “无所谓。”关千越耸耸肩:“我决定不收购飞天了。” “真——”楚泉顿了一下,冷淡地评价道:“关先生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关千越笑了两声,低沉的嗓音格外悦耳,楚泉的耳尖一阵轻微的酥麻。 “别叫的这么生分嘛。”关千越很快就原形毕露,伸手揽了一把楚泉的肩膀:“叫我名字就行了,就当交个朋友。行吧,楚泉?” 楚泉冷不防被他碰了肩膀,刚要发作,又听见对方字正腔圆地叫自己的名字,没来由地哑火了。他沉默了一会,用一种开玩笑的自嘲语气说:“我哪有资格跟关先生做朋友。” 关千越“啧”了一声:“你真无趣。” 楚泉没有反驳。关千越像是觉得意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楚泉波澜不惊地望着前方,目光有一丝飘忽。 “楚泉,”关千越果真自来熟地以姓名称呼他:“你喜欢什么颜色?” 关千越的脑回路可能和常人不同,话题跳跃非常迅速,楚泉不打算理他,指着前面的白色独栋别墅,跟对方道别:“关先生,我到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取你的娃娃鱼吧。”他没留神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有点尴尬。 关千越一愣之下,像找到知音一样,突然笑了:“你也觉得像蝾螈吗?” 楚泉没有纠正他娃娃鱼和蝾螈还是有区别的,他被关千越莫名其妙的愉悦感染,不自觉地跟着笑了。 不是荧幕上那种灿烂但又点假的程式化微笑,完全是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笑容。关千越好像无意间撞见了一朵羞涩的花盛开,看得入了神。 楚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抿了一下唇,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那我先回去了。” “嗯。”关千越并没有穷追猛打。 两人静静地站了片刻,关千越突然郑重地叫了楚泉一声,他犹豫了一会,故作轻描淡写地说:“我刚问你喜欢什么颜色……其实,你最近吧……头上有点绿。”他说完,自己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摸了摸鼻尖。 楚泉一怔,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涌上脸的热意。“我不知道关先生从哪听来这些的,但我跟泽阳……” “死鸭子嘴硬。”关千越一听楚泉提起于泽阳就来气。他撇撇嘴,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架势,好像刚才的话只是个恶劣的玩笑:“爱信不信,我走了。” 楚泉在家门口用指纹解锁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视野中关千越双手插在裤兜里,正慢悠悠地向他停车的地方走去,路上还踢飞了一个小石子。 楚泉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04 “今天不是拍怡云的广告吗,怎么过来了?”楚泉扫了一眼坐在客厅里的于泽阳,声音比平时冷了几分。 “想你了。”于泽阳忐忑不安地看了楚泉一眼,甜言蜜语说得干巴巴的。 楚泉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我点了外卖,还在你喜欢的甜品店买了一份慕斯蛋糕。”于泽阳从冰箱里把蛋糕端出来,讨好地递到楚泉面前。 楚泉接了,却随手放在茶几上。他拍了拍沙发:“坐吧,你那么紧张干嘛。” 于泽阳更紧张了,木偶人似的,在沙发上坐得笔直。 楚泉状似随意地问:“今天拍广告怎么样?” 于泽阳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声道:“挺好的。” “怡云的代言很难拿到,听陈姐说当初是他们直接找上你的?” “嗯……”于泽阳垂下头,好像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地毯上的花纹。 空气似乎凝成了一张弓,越拉越紧,细细的弓弦贴着人的脖子,下一秒就要见血。 “你知道吗,”楚泉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小的时候,一直想不通我爸为什么会抛弃我和我妈。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比不上他在外面的儿子。于是很努力地读书,也特别听他的话,可他还是回家越来越少,最后一走了之。” 于泽阳在“咚咚”的心跳声中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然而楚泉脸上波澜不惊,平静得甚至有些残忍。 “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有些人抛弃你、离开你、背叛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并不是因为你做的不够好。”楚泉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刀,精确地命中了于泽阳:“所以不要把快乐和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只有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你说对不对?” 冷汗打湿了于泽阳的T恤,在他后背洇出了肩胛骨的形状,显出一种脆弱又精致的美。“我……”他张开口,声音是嘶哑的:“楚哥……” 楚泉咄咄逼人的目光只存在了一瞬,接着又恢复成往日里面具般的温和:“说起来,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我?” “啊?”于泽阳被他的一张一弛吓得神志不清,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楚泉却自问自答:“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大度,特别好说话?” “没有,我没有。”于泽阳惊慌失措,手指揪着裤子,一个劲地否认:“不是这样的,楚哥。” 楚泉几乎是怜悯地看着微微发抖的男生,许久后叹了口气:“算了,你走吧。” 于泽阳撑着沙发站起来,把手心的汗抹在衣服下摆。楚泉若无其事地拿起手机摆弄,完全视他为空气。 于泽阳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个男人的话:“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也没有认真捧你。来我这里,我给你大好前程,甚至连飞天都买给你。” 他揉了揉泛红的眼睛,微弱的声音却充满了决绝和坚定:“楚哥,谢谢你,再见。” 脚步声消失之后,楚泉猛地把手机扔了出去。手机撞在墙上四分五裂,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别墅里激起短暂的回音。 是的,他赢了。在这场感情里,他一直处于优势,哪怕是被人背叛,他也摆出了高高在上的怜悯姿态,并未狼狈地苦苦哀求、没有失掉一丝风度。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会如此愤怒、心痛?明明早就说服自己,有些人就是会毫无理由地离他而去,但事到临头,他就像一颗从里面腐烂的苹果,即使有光鲜亮丽的假象,迟早有一天会露出本来面目。 楚泉只希望腐烂的速度能慢一些,再慢一些,足够他筑起另一道铜墙铁壁。 第二天楚泉就把家门的密码改了,把安保系统里于泽阳的指纹也删了。助理带了家政人员过来打扫,陈玲跟来给他送新的剧本。 于泽阳的东西不多,楚泉收出来一个纸箱,摆在储物间里,等哪天于泽阳想要了就还给他。陈玲还不知道他们二人“分道扬镳”的事,在楚泉面前夸了于泽阳几句。 楚泉前一晚没睡,看了一夜的电影,顶着两个黑眼圈,哈欠连连地跟陈玲说话。陈玲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他:“你看看你这个不修边幅的样子,你是要靠脸吃饭的,能不能注重一下形象。” 楚泉为了耳根清净,勉强梳洗了一番,换了件衣服,这才使陈玲停止了唠叨。 林助理带着几个家政阿姨离开了,楚泉把陈玲送出家门,边走边听她介绍今天送来的剧本。 “虽然是小成本网剧,但故事真心不错,没什么逻辑漏洞。主要讲一个律师和一个警察调查罪案,反映了社会的一些黑暗现实,比较发人深省。你演律师,两位主演还可以卖卖腐,收视率应该不成问题。不过你的片酬可能会比较少,小成本嘛,你懂的。” 楚泉无精打采、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 “拿出点敬业精神好吗,你看看人家泽阳——” “别提他!”楚泉突然声色俱厉地打断了她的话。 陈玲一怔,识趣地闭了嘴。 楚泉很快就为自己的失态懊悔了。“抱歉,”他说:“我会好好考虑这个网剧,谢谢陈姐。” 陈玲点点头,把刚才的不快随手揭过:“那就好。” 楚泉知道纸里包不住火,索性把和于泽阳分手的事告诉了陈玲。陈玲是个人精,联想起于泽阳突如其来的大代言,前因后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尽管对于泽阳攀高枝的行为十分不屑,但娱乐圈本来就乱,陈玲也不好再往楚泉伤口上撒盐,于是又把话题扯到刚才的剧本上来,这回楚泉十分配合,两人聊得很愉快。 正说着,一辆宾利开了过来。楚泉右眼皮一跳,心里刚有不好的预感,摇下来的车窗里就露出了一张灿烂又欠揍的笑脸:“楚泉,好巧啊。” 楚泉对于一出门就碰见关千越的魔咒已经放弃了抵抗,也不再做和对方划清界限的无意义举动,心平气和地与他的新邻居打了个招呼:“关先生早啊。” 关千越似乎十分满意,从车里下来后,视线转向陈玲:“这位是?” 楚泉给两人做介绍:“这是广雅的新董事长,关迟先生的弟弟,关千越先生。这是陈玲,我的经纪人。” 旁边站着的陈玲眼珠瞪得快要脱眶而出。她当然认识关千越,只是她的认知还停留在关少爷冲冠一怒为蓝颜,大张旗鼓地收购飞天的阶段,一时对关千越和楚泉“哥俩好”的状态接受无能。 “哦,陈姐好。”关千越露出一个迷人笑容:“楚泉让你费心了。” 他这句话让人浮想联翩。陈玲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心中翻涌的八卦之魂差点把她脸上的几颗雀斑都吹飞了。 楚泉瞪了关千越一眼,关千越不以为意,又问陈玲:“你们聊什么呢?” 关千越这种男人味十足的长相恰好是陈玲的菜,他一笑,陈玲一颗老心禁不住多跳了两拍,下意识回答:“哦,有个网剧,想找楚泉演……” “哦,”关千越若有所思:“叫什么?” 陈玲刚要回答,楚泉轻轻推了她一把:“行了赶紧走吧,你不是还要去你妈那接孩子吗?” 陈玲看了眼时间,发现确实来不及了,只好艰难地放弃了惊天八卦,和两人说了声抱歉。 “楚泉你别送了,”陈玲制止了要跟她一起走的楚泉:“我来这多少回了还不知道怎么出去吗?你和关先生慢慢聊!” 楚泉知道这女人心里又在脑补一出大戏,非常无奈地挥了挥手:“再见。” 关千越也十分热情:“陈姐再见!” 等陈玲走远了,楚泉抱着胳膊,挖苦了一句:“关先生很闲吗?” “没有啊。”关千越靠在车门上,苦恼地叹了口气:“我日理万机。” 关先生把天聊死了,楚泉无话可说。 “你今天大扫除啊?”生怕别人听不懂他的一语双关似的,关千越冲楚泉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 楚泉淡淡地:“是啊。” “挺好的,打扫干净重新开始嘛。”关千越抓了两把头发,把做好的造型弄得乱七八糟。“可以邀请其他人去做客,比如说我。” 他语气随意,又不像是开玩笑。楚泉本可以四两拨千斤地用客套话敷衍过去,但最终只是咳了一声,指着关千越的宾利问道:“关先生换车了?” “啊,今天要去见我爸妈,”关千越拍了拍车门,一副被自己的智慧折服的得意神态:“开辆破车让他们心疼心疼,以后分家产的时候给我多分点。” 只有一辆宾利慕尚的楚泉:“……” 而且关先生的逻辑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楚泉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跟关先生聊天总是很开心。” “是吗,”关千越像是没听出楚泉话里的讽刺之意,他站直了,上身微微向楚泉靠近了一些:“那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在一起,可以天天开心。”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细微的颤动,楚泉轻轻吸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说:“关先生真会开玩笑。” “那要不要我帮你报仇?那个人你动不了。”关千越一顿,看见楚泉迷惑的神色,难以置信地问:“你该不会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吧?” “早晚会知道。”楚泉像被触动了什么开关,脸上瞬间充满了傲慢和不屑:“我从不在不重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也不需要关先生帮什么忙。” 他就像一只刺猬,一有风吹草动就把自己缩成一团,把敏感和脆弱的自尊藏在里面。 关千越看着他紧绷的肩膀,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那你在这和我说了这么久的话,说明我很重要吧?” “啊?”楚泉现在的感觉,犹如在两军阵前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最后发现对方是来提亲的,只想把对面的人揍一顿。 他十分后悔自己竟然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身上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为了弥补错误,转身就走。 “诶,我说……” 身后传来关千越的笑声,在幽静的小区里分外扰民。楚泉怀疑头顶上飞过的这群鸟就是被他惊飞的。 这个人啊…… 接下来几天楚泉足不出户,认真研究了一下剧本。陈玲说得没错,这个剧本确实很适合他转型并磨练演技。有意接下以后,楚泉去见了导演一面。 导演叫严讯,不到四十的年纪,发际线却早已远去,露出油光发亮的大脑门。这样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审美却非常清新。他导过几部质量不错的文艺片,尽管口碑很好,票房却不太理想。这次选择执导低成本网剧,也是迫不得已,因为之前的投资人不愿再投资。 两人一落座,各自吹捧对方一番,说了些场面话。严讯对楚泉很满意,楚泉在偶像剧演员中演技算得上好,加上有粉丝基础,能够保证收视率。为了让楚泉打消疑虑,严讯告诉他片酬不用担心,昨天自己接到了一笔大投资。 楚泉本来也没太把钱放在心上,但严讯异常激动,从两人刚坐下就忍不住想说这事似的,他也就顺嘴一问:“哪里的投资?” “兴雅!就是广雅集团旗下的影视公司,意外吧?”严讯双手用力一拍,眉飞色舞地说:“我根本就没想过去找他们拉投资,没想到他们居然主动找我!” 楚泉愣了一下。他心里仿佛有个密封的玻璃瓶被打翻了,掉落出一些性质柔软、名为感动的东西。 “祝贺严导了,”楚泉笑了笑:“这下片子可以做的更精致了。” “是啊。”严讯感慨道:“不过他们突然这么大手笔投资,肯定是想捧人。我听说新来的关董事长作风糜烂,说不定是又看上谁了。” “他……”楚泉一顿,把“他不是那样的”咽了回去。 “这种富二代,为了小情人一掷千金也是常有的事,”严讯突然打听起了八卦:“我听说他之前还想收购你那公司?” “呃,”楚泉犹豫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那是个误会。” 误会的主角关千越先生靠坐在新的真皮转椅上,手里捏着一支钢笔甩来甩去。 办公桌前站着不久前刚被他从国外召回来的助理郑云。之前的王助理被关千越调到别的岗位上了,走之前关董事长还一本正经对他地解释了理由:“我看你对我哥情深义重,你去找他吧,我要找个跟我臭味相投的助理。” 王助理眼含热泪,觉得关董终于做了上任以来最明智的决定,一番感谢之后,转头就在关迟面前告了他一状。 关千越刚被他哥远程教训了一通,有气无力地看了郑云一眼:“又有什么事?” 郑云跟了他多年,两人之间可以算半个朋友,因此说话也很随意。 “那个导演,严讯,接了兴雅的投资吓了一跳,暗示我们送个人过去,他给安排个比较重要的配角。” “我是为了楚泉啊,”关千越一脸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 郑云觉得他的老板有时候真是单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名声那么差,又突然投那么多钱,人家能不乱想吗?” “你什么意思,”关千越没什么气势地一拍桌子,眉头紧皱:“我名声很差?” “有些无聊的人就爱编排这些呗,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也没见你在意。”郑云道:“我觉得,既然严讯要送我们这个人情,那就送一个广雅的艺人过去。你一天为其他公司的艺人操心,也得给自己家的艺人一点甜头。” 关千越反省了一下,不由得有点心虚:“行行行,你看着办吧。” “上次黄姐推荐薛怀景,说他很有潜力,要不这次就让他试试。” “嗯,我无所谓,”关千越想了想:“你再跟刘总他们商量一下。” 郑云走了之后,关千越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舞会面具。面具是半脸的,做工粗糙,银色的水钻颗粒已经掉的差不多,斑驳而陈旧。 关千越小心翼翼地举着它,目光温柔得仿佛注视着深爱的情人。许久后,他把面具放回原处,发出一声时隔多年的叹息。 05 严讯分析剧本和角色目光犀利,对楚泉演技的长处和不足评价也非常中肯。两人谈的投机,聊剧本聊拍摄,居然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严讯过意不去,要换个地方请楚泉吃饭,两个人正互相客套,严讯的手机响了。 他答应了几句就挂了,冲楚泉扬扬手机:“我说什么来着?塞人来了吧?叫什么薛怀景,完全没听过……也不知道会不会坏了这么好的剧本。” 楚泉垂下眼帘,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水抿了一口。淡淡的苦涩在舌尖漾开,原来是自作多情的味道。 由于前期工作还没准备完,严讯跟楚泉敲定的进组时间是两个月后。楚泉谢绝了对方请客的邀请,叫司机来接他回家。 接下来几天除了慈善拍卖,他并没有别的工作安排,因此每天宅在家里,研究剧本、看看电影,倒也自得其乐。几乎每天傍晚楚泉都会在小区里散会步,有时出于一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会多绕几百米,去他那个新邻居的别墅附近逛逛。 关千越的房子有几个固定的人进出,估计是厨娘或家庭保姆之类。楚泉猜测他是耐不得寂寞的人,也从小被人伺候惯了,喜欢热闹。这点跟楚泉截然不同,楚泉不喜欢别人在他地盘里住着,因此家里常年只有自己一个人,非常冷清。 楚泉接连溜达了几天,不知是不是恰好赶上关千越“日理万机”,两人并没有再“巧遇”。 楚泉知道自己对一个不该产生兴趣的人有了好奇,就像热带的人想要看雪一样不能自已,这很危险。所幸这一丝好奇还在可控制范围内,没有生出更复杂的感情——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在又一个普普通通的傍晚,夕阳穿过椰子树巨大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橙黄色的光影。楚泉正在心里酝酿剧本中的角色在知道真相时那种复杂的心情,一辆跑车“唰”地撕碎了夕阳的余晖,沐浴着点点金黄的碎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敞篷跑车在楚泉面前停下了,关千越把墨镜推到头顶上,笑着跟楚泉打了个招呼:“散步啊?” 楚泉点了点头,这回由他说出了关先生俗烂的开场白:“好巧。” 关千越惊喜地一挑眉,嘴角翘了起来。 他今天开了一台兰博基尼,线条锐利,设计感很强,楚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关千越注意到了,把右手搭在副驾驶的椅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要不要上来兜风?” 楚泉看了眼四周:“在小区里?” “你想出去也行,”关千越想了想,不知回忆起什么惨不忍睹的事情,表情都变了:“就是这个点外面特别堵,昨天我在二环上堵了两个小时。” 楚泉想象了一下敞篷跑车卡在路上,前有大货车,后有桑塔纳,关先生愁眉苦脸地看着自行车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的画面,特别不厚道地笑了。 “上来。”关千越下车帮楚泉拉开车门:“我新来这边,你刚好跟我介绍一下这里都住了哪些大人物。” 他说得那么诚恳,理由也十分充分,楚泉不想矫情,就上了车。 关千越开车时很专注,有豪车加持,他变速换挡时,竟然有几分君临天下的味道。 “怎么,是不是迷上我了?”关千越突然偏头看了楚泉一眼,那双总是很幽深的眼睛在夕阳下显得清澈而纯粹。 楚泉动了动嘴唇,然而很多话在心里掂量了半天,最终没有获准说出口。他回想起几天前严讯接到的那通电话,一团小小的怒火在心里逐渐滋生,越来越旺。 楚泉望着远方天际的残阳,冷淡地说:“我不习惯关先生的说话方式。我对你没有兴趣,请不要和我调`情。” 说完,他也不看关千越,自顾自地尽职做起了向导,指着前方的别墅说道:“这边住的是刘总,是投行的高管,我跟他女儿比较熟。” “那边是S市市长的情`妇,以前是个挺有名的话剧演员。” “特别大的那栋住着一个唱歌剧的,本人非常厉害,常年在国外演出,但国内知名度不高。” 其实楚泉对这里的住户也只了解个大概,三言两语就介绍完了。关千越全程没有打断过他,只是时不时地“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跑车绕着别墅区转了一圈,往楚泉的房子开过去。没人说话,两个人好像都在赌气。楚泉看着关千越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心想:他有什么不高兴的? 正发呆,关千越突然踩了一脚刹车,楚泉猝不及防向前扑去。幸好车速不快又系着安全带,否则下巴就要撞上挡风玻璃。 楚泉惊魂未定地转头看他:“怎么了?” 关千越长出一口气,手往前一指。车前二十厘米处,一只橘黄色的猫咪正歪着脑袋和他们对视,片刻后弓起脊背,伸了个懒腰,接着若无其事地舔起了爪子。 “突然从旁边蹿出来的,”关千越狠狠瞪了一眼悠闲的橘猫:“幸好我反应快,不然就造杀孽了。” 猫咪身上有点脏,分不出是家猫还是野猫。它对前面两个人类视若空气,成功地激怒脑回路不正常的关总。关千越冲猫咪吹了声口哨:“喂!” 猫咪粉红的舌头一闪,抬头看了关千越一眼,似乎没什么兴趣,又接着舔它的爪子。 楚泉憋笑快憋出内伤了:“关先生,猫听不懂人话的。” “说不准。”关千越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猫咪:“不是说猫很聪明吗?” 猫是比有些人聪明…… 楚泉换了个说法:“那就是他不想理你。” 关千越果然大怒,用力一拍方向盘:“喂,猫!” 橘猫恍若未闻,慢条斯理地换了只爪子舔。楚泉笑得直发抖,在关千越看过来的时候拼命作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嘴角的肌肉还在抽动。 “想笑就笑嘛。”关总非常大度地一挥手:“你笑起来好看。” 楚泉一怔,嘴角的弧度淡了。他的食指无意识地在车门上抠了一下,对着猫咪努努嘴:“怎么办?” 这条路不太宽,前面不远处就是个拐弯,橘猫堵在正中间,两个人类面面相觑,竟拿它没办法。 楚泉看看猫,又看看关千越:“你不去把它抱来养吗?” “我为什么要抱来养,”关千越摸着下巴想了想:“难道在你心里我是这种热爱小动物的形象?好你等一下,我这就把它送到医院打个针洗个澡然后作为礼物送给你。” 关千越说着就要下车,楚泉哭笑不得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关先生最近偶像剧看多了?” 关千越似乎想拉楚泉的手,然而楚泉反应很快地收了回来。 “是啊,”关千越大方承认:“最近都在看你演的电视剧。” 楚泉没来由地一阵尴尬。他演过的偶像剧里确实有过相似的桥段。男女主角在雨天偶遇一只受伤的猫,男主角把猫送进医院治好了伤,后来作为礼物送给女主,成为两人爱情的见证。 关千越追问:“你和那些女演员是真接吻吗?” 楚泉沉默了一会,大拇指在安全带上连续不断地划来划去,发出“嗞嗞”的钝响。他最终实话实说:“有的是。” 关千越“哦”了一声,没再多问。然而楚泉从那个单音里听出了一丝郁闷。他微微偏过头,用余光瞟了对方一眼。关千越趴在方向盘上,几缕头发挣脱了发胶的束缚,软软地耷下来,遮住了眉眼。从挺直的鼻梁到自然垂落的手腕,线条流畅行云流水,像一幅精致的画。 一阵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比初见时更为浓烈。楚泉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这算相见恨晚吗?可光是想到这个词就让他一阵别扭。 关千越难得不聒噪,楚泉也不说话,两人各怀心事地看着路中间的橘猫。十分钟后,猫大爷终于清洁完毕,舒展身体抖了抖毛,缓慢而优雅地走了。 关千越懒洋洋地从方向盘上直起身,冲橘猫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手:“慢走不送哈!” 他发动车子,把楚泉送到别墅前。楚泉下了车,原地踟蹰一阵,似有话要说。就在关千越又忍不住要插科打诨时,楚泉漫不经心地把几缕头发别到耳际,很随意地发出邀请:“要不要进来坐坐?” 关千越正把跑车钥匙套在左手食指上转着玩,闻言动作一顿,钥匙差点脱手。“好啊好啊!”他生怕楚泉反悔似的,率先就往别墅大门走。 楚泉哭笑不得地跟了上去。 楚泉家门有两道锁,密码加指纹验证。他按密码的时候,关千越特别没有眼色地凑过来,一边看一边点头,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楚泉“我记住了”。 当看到还要指纹验证时,关千越顿时露出沮丧的表情,很嫌弃地批评楚泉:“搞这么复杂干什么!” 能把这么无礼的举动做得理直气壮的人楚泉还从没见过,但很奇异地,他并不生气,心里居然有些想笑。 “关先生,”楚泉正色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对我家心怀不轨。” 关千越特别真诚地摇摇头:“我没有。”在楚泉心中有愧正准备说“我是开玩笑”的时候,他又补了一句:“是对你心怀不轨。” 楚泉狠狠一推门:“关先生看来是没把我之前的话当回事……”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关千越掏出手机,一脸被打扰的不快:“喂,怎么啦?” 楚泉不好自己先进去,两人就在门口站着。 “让司机去接呗,娇气,”关千越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有麻烦找关迟别找我……什么叫他有正事!我也有正事好吗,我很忙的。”他略一停顿,冲楚泉扬了扬下巴,示意两人进屋去。 楚泉摇摇头,低声道:“要是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关千越担心错失了这次机会似的,飞快地说:“没事啊,我要去你家参观。”接着又对电话那头的人强调了一句:“没跟你说话。” 楚泉觉得十分头大,生怕自己无意中破坏了关总几千万的大生意,连忙道:“要不你先去忙,以后有机会再来做客。” 关千越把电话拿远了些,不动声色地偷换了概念:“以后可以随时来?” 楚泉的手放在门把上,金属的冰凉恰到好处地平衡了掌心的湿热,他点点头:“随你。” 关千越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嘴角两个浅浅的括弧让他像个大男孩。 “好了,这就来接你。”他挂断了电话,无奈地一摊手:“关舒怡真是烦死了。” 楚泉这才知道打电话的是关家大小姐,不敢耽搁,连忙把关千越“赶走了”。 关千越走了两步又回头,不放心地叮嘱:“明天来你家吃饭啊。” 楚泉不明白“进来坐坐”怎么就演变成了“来你家吃饭”,但跟关千越是讲不清道理的,只好点点头。 但第二天关千越并没有来。楚泉倒是接到了陈玲的电话,提醒他参加几天后的心灯慈善之夜。心灯之夜是个慈善晚会,一年举行一次,拍卖一些明星们捐助的物品,拍卖款全部捐给红十字会或公益组织。这个活动举办了多年,在公众当中声誉不错,很多明星都会参加,靠做公益刷好感度。 楚泉拍戏那几年经常参加这个活动,后来半歇影,就去的少了。其实他私下里捐款不少,匿名资助了好几个山区大学生,本来陈玲想找记者爆料出去给他吸吸粉,被楚泉制止了。 今年楚泉贡献了两份拍品,一个是佩戴多年的玉佩,一个是签名衬衫。决定参加心灯之夜后,他点开万年不上的微博,先看了眼掉粉量,然后转发了心灯之夜官博的一条微博。 粉丝们激动的评论很快就将他淹没了。楚泉觉得有意思,刷了一会,突然想起来心灯之夜是由广雅牵头举办的,难怪关千越最近忙得不见人影。当然,更有可能是在忙着和其他人调`情。 这些天楚泉一直没去公司,晚会当天是从家里赶过去的。他到时,飞天的座位区只坐着于泽阳、陈玲和几个年轻演员。那几个小演员见了楚泉都恭敬地打招呼,但目光中夹着藏不住的好奇,不时在他和于泽阳之间徘徊。 楚泉瞬间就明白他和于泽阳的事已经在公司传开了,索性连样子也不装,直接略过于泽阳,和小辈们说了几句话,然后挨着陈玲坐下。 于泽阳脸色很难看,手指用力地抠着座椅的扶手。自从和楚泉分开后,他在公司的日子就很不好过。其他艺人不管自身干不干净,见了他却总要明嘲暗讽几句。陈玲也找了个明显敷衍的理由,把他推给了其他经纪人。楚泉平时宅在家里,于泽阳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他,然而再见面时楚泉冷漠得令他意外。于泽阳盯着楚泉的背影看了一会,见其他几个演员结伴离开了,就走到楚泉右手边的空位上坐下,叫了声:“楚哥。” 陈玲正和楚泉说于泽阳背后的金主,一看大事不好,借口去厕所,很快溜得没影了。 楚泉瞟了于泽阳一眼,发现他比起前段时间消瘦了些。楚泉猜到他在公司日子不好过,但只是言简意赅地问:“什么事?” “楚哥,”于泽阳的下垂眼显得特别无辜单纯,他轻声问:“你最近还好吧?” 楚泉冷笑一声:“有事说事。” “好,特别好,没有你在眼前简直是好上加好。”一个戏谑的声音响在于泽阳耳边。 楚泉诧异地一转头,看见消失多日的关千越非常自然地在于泽阳右边的座位坐下了。 于泽阳又迷惑又惊恐,声音都变了调:“关关……关总。” 关千越翘着二郎腿,脊背微微弓着,宛如一只准备攻击的大猫。他对楚泉露出一个非常有损此刻严肃形象的微笑,接着目光锁定了于泽阳:“什么泽来着?” 于泽阳慌乱得舌头打结,好半天才把自己的名字说清楚。 然而关千越根本不在意他的名字,似笑非笑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楚泉特别好欺负?” 爱管闲事的关总又强行给楚泉当娘家人了。 于泽阳瞪大了眼睛,刚要否认,关千越竖起食指摇了摇,示意对方闭嘴:“回去告诉路总,我喜欢楚泉,不是像他对你一样玩玩,有些事让他掂量清楚再做。明白吗?” 楚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抖。在他旁边,关千越还在专注地“教训”于泽阳,而于泽阳紧张得手指痉挛,没有人注意到他又惊喜又害怕的复杂神色。 我喜欢楚泉。 楚泉的心里好像有一粒种子发了芽,柔嫩的叶子努力地向上顶,试图钻破心上的那层冻土。刮擦间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从心口蔓延到身体的每个细枝末节。 “哥哥告诫你一句,”不远处,关千越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对于泽阳道:“在这个圈子里混,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时来运转的时候别得意,否则跌下来的那天会很惨。” “我……”于泽阳咽了咽口水,强撑着说了句完整的话:“谢谢关总。” 关千越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小艺人,妒忌之情总算得到些许发泄,往远处随手一指:“你先找个地方玩,我和楚泉有话要说。” 于泽阳脚步匆匆,很快就融入了远处一堆明星里。关千越本来想坐到他刚才的位置,见座椅上凹陷的形状还很清晰,心里顿时一阵膈应,也不挪地方了,隔着一个空座位望向楚泉:“我还能去你家吃饭吗?” 他好像根本就没把刚才的“表白”当回事,心心念念的居然还是吃饭的邀约。 楚泉愣在当地。头顶的灯光似乎被揉碎了盛在他眼睛里,璀璨又温柔。 过了一会,他笑道:“只要关先生有空就好。” 06 楚泉和关千越就隔着一个空座位,像地下党接头似的,小声说话。 其实在于泽阳坐过来之前,陈玲正在跟楚泉说最近风传的路鸣包养于泽阳的传闻,刚才关千越也提到了路总,楚泉这才知道于泽阳到底攀上了哪个高枝。 其实想想挺郁闷的,明明是他自己的事,关千越一个外人却总是比他消息灵通。 “你刚才说的路总,”楚泉问:“就是路鸣吗?” “是啊。”关千越语气里有点不屑:“那家伙的暴发户作风还真是一点没变。” 路鸣今年三十八,做实业起家,手下有一两个高端电梯品牌,后来投资房地产,赚了些钱后就不甘寂寞地来娱乐圈插了一脚。 路鸣没有深厚的家底,但非常舍得砸钱,因此他手下的公司虽然跟飞天同一时期成立,但规模比飞天大很多,这两年在圈里风头很劲。 “你刚跟于泽阳说的那些,”楚泉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路鸣想对我怎么样吗?” “呃,”关千越避重就轻:“放心,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楚泉才不信关千越的鬼话,他皱着眉头思索一番,恍然大悟:“他想收购飞天?” “宝贝儿,”关千越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干什么。” 飞天最近真是命途多舛。先是被关千越戏弄一番,接着又被路鸣盯上了。而且看样子,路鸣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飞天的股权分散,股东们将手中份额出卖是迟早的事,面对高出几倍的价格,他们不可能不动心。楚泉知道要保住飞天,上次的小手段不能再用,为今之计只有砸钱。 他下意识地看了关千越一眼,关千越立刻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可以帮你。” 楚泉不带笑意地扯了扯嘴角。 关千越凭什么帮他?这也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而且就算关总挥金如土,他楚泉又凭什么无功受禄,就凭那句不知真假的“喜欢”吗? “关总,”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过来,目光掠过楚泉,礼貌地招呼了一声:“楚先生。” 关千越道:“这是我的助理,郑云。” 楚泉回以客套的微笑:“你好。” 男人点了点头,转向关千越,面无表情地说:“你哥叫你过去。” 关千越揉了揉太阳穴,“嚯”地站起身:“全世界就他最烦。” “待会酒会的时候再来找你。”关千越对楚泉笑了笑,里头有明显安抚的意思,像是在说“别担心”。 关千越刚走,一直在不远处偷窥的陈玲就跟兔子似的蹿了过来,炙热地望着楚泉:“快老实交代!上次我就想问来着,一直忘了,快说你和关总是什么时候搞上的?” “我没有……” “我没有我不是我不知道,”陈玲打断了他:“在我面前你装什么呢?这是好事啊!” 楚泉跟看外星人似的望着陈玲:“陈小姐,你的三观是不是有点问题?” 陈玲嘴角一抽,半晌“切”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嘛。分明就是在谈恋爱还不让人问了。” 楚泉跟她无法交流,索性低头玩起了消消乐。 越来越多的演员歌手落座,相熟的互相攀谈起来,气氛融洽。 陈玲是个闲不住的,四下看了一圈,突然用胳膊肘撞了楚泉一下:“你来了几个粉丝,去招呼一下吧。” 心灯之夜有少量的粉丝座位,因为数量太少,基本上都是有关系的人才能拿到。楚泉一靠近,就引发了一阵不小的尖叫。他这才发现粉丝区竟然坐了十几个他的粉丝,其中还有两个面熟的,正是刘雅然和陶萱。 楚泉许久没出来活动,粉丝们十分热情,求拍照求合影,他好脾气的一一满足,刘雅然有点显摆的心思,一口一个“楚大哥”喊得亲热,拉着楚泉说了好一会的话。 等楚泉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座位,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左边坐着陈玲,右边坐着飞天的一个女歌手黄菁。黄菁叫了声“楚总”,和他聊起拍卖的事情。 叫“楚总”其实并不恰当,毕竟楚泉只是飞天的股东,并没有实际担任任何职务,但黄菁有意巴结他,楚泉也不好驳她的面子。 黄菁问楚泉对自己的拍品的成交价有没有预期,楚泉四两拨千斤地回答:“不管多少都是心意。” 黄菁这两年唱片销量不尽如人意,转型试水又失败,担忧被公司抛弃也是人之常情。楚泉跟她聊了两句,委婉地安慰她不用担心,公司依旧会给她好资源,黄菁这才松了口气,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上。 今晚的主持人是个小有名气的女演员,楚泉几年前还和她搭过戏。开场白说完了,又播放了一段VCR,展示去年慈善款资助的项目的现状。 掌声过后,主持人就请主办方广雅公司的董事长致辞。 关千越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昂贵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大步跨上舞台。他的五官不是精致那一挂的,个头又高,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汹涌的荷尔蒙。 四下响起一片不小的尖叫声。楚泉“哼”了一声,心想幸好你们没看见他跟猫叫板的样子。 关千越手里拿着两页纸,站到了孤零零的麦克风之后。他拈起纸张右下角,随意地翻了翻,接着“啪”地一声合上了。 隔着那么远,楚泉都能想象出他看稿子时无奈挑眉的样子。 “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心灯之夜,”关千越一本正经地微微鞠了个躬:“感谢各位对心灯之夜长久的支持,你们的每一分爱心都有重要的意义。” 关千越拿起稿子看了一眼,在万众瞩目中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换了副腔调:“其实做慈善最重要的是行动,我不喜欢这些,”他略一停顿,终于找出了那个合适的词:“虚头巴脑的东西。” 刹那间所有的喧嚣都沉淀下去,连快门声都消失了。众人震惊地张大嘴,却没有呼吸声传出。许多双准备鼓掌的手还僵在半空中,一眼望过去诡异至极。 楚泉小吃一惊之后,很快恢复了自然。他没想到关千越在国外生活多年还能学会这么地道的表达,低下头笑了一下。 “慈善不是说漂亮话,也不是一年参加一次拍卖活动。希望大家身体力行,多采取实际行动。”关千越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向着楚泉的方向一挥手,一副玩世不恭的豪门少爷做派:“下面让我哥来致辞。” 不知是谁先拍了拍手,掌声渐渐响起,最初还有点犹豫,后来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每个人都拍得特别用力,看起来特别真诚。 关迟走到舞台中央,非常从容地跟各位嘉宾打了个招呼,接着又为弟弟的无礼致歉。他的一举一动都彬彬有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楚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个在掌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去的人影。 他知道关千越无所谓明天的新闻头条怎么写。他身上有一种力量,因为强大而肆无忌惮。也许有人不屑,认为他不过是仗着家世为所欲为,但楚泉清楚并非如此。即使现在让关千越去街边卖鸡蛋灌饼,他也能折腾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老子不爽就不卖给你”的豪气。 在这一点上,楚泉出人意料地理解他。 关迟致辞结束,在热烈的气氛中接连向观众致意,在交口称赞中离开舞台。 楚泉听到黄菁对旁边的小演员说:“幸好关家还有个大少爷靠谱,都像关二少爷那样,迟早得把家业弄垮掉。” 楚泉下意识想反驳,话到了嘴边悚然一惊。他为自己想要帮关千越那个花花公子辩解而感到难以置信,连忙把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并靠跟陈玲胡扯来转移注意力。 开场仪式过后,已经有一批嘉宾退场。他们每年都这样,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在镜头前晃,第二天慈善拍卖的新闻一出,立刻在微博上转发,并晒出自己精修过的现场图,顺便假惺惺呼吁两句关注残疾儿童。 当然楚泉也没资格批判别人,事实上他根本不会在自己不感兴趣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 拍卖很快正式开始了。这次拍卖共有二十三件拍品。头两件拍品来自娱乐圈人人称羡的一对影帝影后夫妇,是几部经典电影里的道具,因为粉丝和明星们竞价热烈,最后都拍出了非常不错的价格。 等拍到楚泉的玉佩,大家一开始的热情已经消退,没多少人关注拍卖,只顾着交头接耳,会场里萦绕着一片嗡嗡声。 楚泉的玉佩只是最普通的青玉,起拍价并不高。他当初本想换件好的玉器,但陈玲告诉他有粉丝在募集资金,准备买下他的拍品,支持他的公益事业,他不愿让粉丝破费,就选了两件不那么贵的东西。 拍卖师介绍完拍品,粉丝区一阵骚动,陶萱果然举牌了,她周围簇拥着一群激动得脸通红的姑娘。那块玉佩本来也不珍贵,就算有人想买,看到是粉丝在竞价,也都识趣地放弃了。 拍卖师叫了三次,没人加价,就一槌定音。玉佩最终以五万的价格成交。在陶萱她们的尖叫声中,楚泉稍微松了口气。 刚才的某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某个神经病会出来搅局,紧张得脊背僵硬,还好拍卖顺利达成。这样看来,关千越还是识大体的。 当时楚泉没想到他这一口气出去了就没能再提上来。 拍卖师展示了他的第二件拍品,一件某大牌的中长款男式衬衫,上面有签名。起拍价两千。 这种拍品一看就是给粉丝拍的,陶萱从座位上弹起来,周围的姑娘们激动地用手揪着她的衣角摇来摇去,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雀跃。然而陶萱还没开口,会场另一角突然有个人举了牌:“五万。” 会场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突然爆发出嘈杂之声,如同一锅冰水突然沸腾,简直令人心惊肉跳。有些之前没关注拍卖进展的人抓住身边人的胳膊问“怎么回事”,更多的人则伸长脖子看叫价的是何方神圣,然后边讨论男人的身份边望向楚泉,目光中有好奇、羡慕,也有鄙夷、不屑。 楚泉把脊背挺得笔直,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垂在身侧,手指蜷曲着。他看起来极为镇定,自然得让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的主人觉得自讨没趣。 拍卖师反应最快,立刻把最新报价叫了一遍。 陶萱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急得眼睛都红了。粉丝们募集的资金不多,拍玉佩花了一大半,本来以为衬衫的价格不会很高,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以远超她们承受范围的报价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那是谁啊?” “他也是泉水吗?看起来不像啊……” 也许是想起了过去一些八卦小报捕风捉影的报道,粉丝们互相看看,都沉默了。 没有人再叫价,衬衫最终以五万元的价格成交。人群又骚动了一阵,但拍卖师尽职尽责,继续按流程拍卖下一件物品。 后来那个花五万买了楚泉衬衫的男人又高价拍下一些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引得大家惊呼了一阵又一阵,最开始的举动便显得没有多少深意了。楚泉身上的压力到这时才减轻了些。 他松开右手,掌心里有五个清晰的指痕。 陈玲在感叹男人纨绔作风的间隙看了楚泉一眼:“我怎么觉得他有点面熟啊?” 楚泉忍了很久,说话都咬牙切齿地:“关千越的私人助理。” “哦。”陈玲点点头,目光刚转到舞台,突然回过味来,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在周围几个艺人疑惑的目光中轻轻地坐了回去。 陈玲观察着楚泉的脸色,酝酿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了一下楚泉的肩膀:“所以……是你们吵架了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讨你欢心?” 楚泉一愣,被她逗笑了:“你怎么不去写小说呢?” 又过了一阵,拍品全部卖出,主持人公布了今年慈善款的数目和用途,说了些场面上的废话,便宣布今年的活动结束。 嘉宾们像潮水一样,一波波涌向宴会厅,参加接下来的酒会。 心灯之夜的酒会是圈内联络感情,结交朋友的绝佳机会。楚泉从侍应那里端了一杯鸡尾酒,和几个之前合作过的演员聊了会天。因为之前拍卖会上戏剧性的一幕,他成了酒会的焦点,面熟不面熟地都来跟他套近乎。楚泉应付了一圈人,最后主动跟影帝夫妇打了声招呼,又合了几张影。他态度恭敬,夫妇俩很受用,影帝表示希望以后有机会和楚泉合作。 周旋了一番,楚泉觉得有些累,躲开人群找了个幽静的回廊透气。落地窗外面是漂亮的湖景。建筑里五光十色的灯光倒映在水面上,微风吹过,无数的颜色散开又融合,宛如一场浪漫而神秘的梦境。 楚泉正看得入神,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楚先生”。他回过头,见一个年轻人从暗处的盆栽后面走出来。 这人有几分面熟。尽管心中有一丝被偷窥的不快,楚泉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你是?” 年轻人黑发,单眼皮,眼尾微微上扬,有种模糊了性别的美。他穿着熨帖的西装,却不知为何显得有点局促,双手在身前握住又松开,松开又握住。 “我叫薛怀景,是广雅今年新签的艺人。我很喜欢楚大哥,想跟您合张影,可以吗?” 楚泉凝视他两秒,耐人寻味地放缓了语速:“哦,是你啊。” 薛怀景耳尖泛红,刚要开口,楚泉道:“要合影是吗?” 薛怀景点点头,他走到楚泉身侧,掏出手机调成自拍模式,镜头对准了两人。 楚泉比他高一些,因此向左歪了歪头。 镜头里的薛怀景透着货真价实的年轻气息,抿唇微笑的样子青涩又诱人。楚泉本不觉得自己老,可跟年轻人一同框才发现岁月不饶人。他以前是靠脸吃饭的,皮肤保养得不错,但眼神终究骗不了人。 年轻人的目光是清透的,藏不住事,哪怕是算计人时也显得幼稚可爱。而经历太多的人,无论怎么伪装,永远都不会有那样的眼神了。 “楚大哥,听说你是严导新戏的主角,”薛怀景收了手机,诚恳而乖顺地望着他:“多亏关董事长照顾,严导给了我一个角色,就是刚从警校毕业的那个小警察,之后进组了还希望您多多关照。” “客气了,大家互相关照。”楚泉对着玻璃整了整领带:“我还有事,先——。” “楚泉,”关千越突然从转角探出头:“你在这啊,我到处找你。” 他还穿着那身西装,领带不知扔哪去了,衬衫的扣子开了两颗,三两步走到两人面前。 薛怀景不由自主地向关千越的方向靠近了一些,轻声招呼:“关总。” 关千越最近经常碰见这个小艺人,对他也熟悉,点了点头:“你好。” “你们聊,我头有点晕先走了。”楚泉留下一个明显敷衍的理由,转身就走。 关千越喊了一声:“喂!” 楚泉走得很急,隐约听见薛怀景跟关千越说了一大段话,感谢他给自己机会参演严导的新戏云云。后来关千越说了什么他就听不清了。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防火门,推开便是楼梯间。声控灯坏了,只有走廊的灯光漏了些进来,狭小的空间显得格外阴暗。 楚泉坐在最低一级台阶上,把头抵着冰凉的墙壁,让有些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他刚坐了一会,防火门就被用力推开了。关千越吹了声口哨:“原来你躲在这啊。” 他毫不在意台阶上的灰尘,在楚泉旁边坐下,趁楚泉没防备,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不舒服?” 楚泉向后一躲,脊背贴上了墙。关千越顺势把右手撑在墙上,身体前倾,指尖擦过楚泉的发丝,几乎把他圈在了怀里。 楚泉忽然感觉到一阵逼人的气势,迫得他要说点什么打破这沉寂,便开了个玩笑:“关先生这是在演霸道总裁吗。” “干嘛要演,我本来就是啊。”关千越看着楚泉轻微颤动的睫毛,觉得像是扫在了心口上,酸涩又温柔。他轻声问:“你生我气了?” 楚泉不置可否,反问道:“你为什么要买我的衬衫?” 昏暗的环境使得他愤怒的质问像是情人间的撒娇。楚泉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刚要补救,关千越却凑近了,神秘地一笑:“个人情趣。” 楚泉浑身的肌肉立刻绷紧了。 然而关千越的动作更快,他像一只捕食的猛兽,猝不及防地把楚泉笼罩在双臂之间,嘴唇贴着他的耳朵,用电影里反派诱人犯罪的语气,轻声道:“我想你穿着它和我做、爱。”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只穿着它。” 温热的吐息仿佛从耳朵钻到了心里。楚泉半边身体都麻了,他把所有的力气聚集在右手上,狠狠一推。 “关千越!” 关千越撞在栏杆上,痛得不停甩胳膊,嘴里还在调笑:“终于叫我名字了啊。” 楚泉深呼吸几次,安静的环境里心跳声清晰可闻。他起身顺着楼梯往下走,关千越忙不迭跟上。下一楼层的声控灯应声而亮,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人不适,仿佛刚才的暧昧与心动只是一场幻觉。 下了几层阶梯,就到了酒店大厅。关千越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楚泉身后,一直到停车场。 停车场里空空荡荡,大部分的嘉宾都已经离开。“楚泉,”关千越叫住他:“等等。” 楚泉停下脚步,很警惕地盯着他。 “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关千越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楚泉:“路鸣有什么动作的话,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楚泉接过来,看都没看就将名片随手一折,准确无误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关千越“啧”了一声,也不生气,又掏出一张名片,食指和中指捏着,贴着楚泉西服领口的缝隙,把名片塞进了他西服内侧的口袋里。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卡片的尖角隔着衬衫划过乳、头,轻微的摩擦和疼痛宛如电流,将楚泉禁欲许久的身体刺激得一抖。 “这么看着我干嘛。”关千越耍完流氓立刻退了一步,嘴角挂着一丝得逞的笑容:“我怕你待会又回来翻垃圾桶,那多丢面子啊,再说我也会心疼的。” “回去吧,我还有点事,不能跟你同路了。”关千越两指在唇上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随后向楚泉一扬手臂:“路上小心。” 他的飞吻送来了一片皎洁的月光。月亮跃出云层,从遥远的夜空里投下温柔的凝视。 楚泉不言不语地站着,宛如一座雕塑。其实他完全可以把名片取出来扔掉,甚至当着关千越的面撕碎,但最终他只是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点了点头:“我先走了,再见。” 07 “楚总好久没出来走动了。”等红灯的间隙,司机跟楚泉搭了句话。 “是啊。”楚泉坐在后座,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半开玩笑地说:“要是没事我也不愿意出来。” 他浏览了一圈娱乐圈新闻,有关心灯之夜的占了大半。关千越的致辞受了许多批斗,加上后来有人扒出在拍卖场上作乱的是他的助理,记者们顿时都化身为正义的斗士,义正辞严地谴责他放`荡不羁的作风。 其实以关家的势力,完全不至于让事态如此严重。但正因为炮火集中在他身上,落在楚泉身上的视线都被转移了。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确实帮了楚泉一个大忙。 关千越硬塞给他的名片还在口袋里,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擦着皮肤。楚泉拿出来端详,暗金色的卡片上只印着姓名、手机号码和邮箱。右上角还有个用黑色水笔仓促画就的爱心。 拙劣的画技。楚泉看了一会,把名片收回去,打开微博登录小号,一边跟司机闲扯,一边给帮关千越说话的所有文章点了一遍赞。 司机把楚泉送到飞天,停车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笑着说道:“于先生也来公司了。” 司机是个老老实实开车的中年人,以前接送过几次于泽阳,知道他和自己的老板关系暧昧,便献宝似的指给楚泉看。 楚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于泽阳和公司的一个股东的身影隐没在大楼里。 他迅速下了车,在车门的巨响中向那两个人的方向走去。 司机讨了个没趣,嘀咕了一句:“连老头的醋都吃?” 于泽阳和周晟正在等电梯,不知道于泽阳说了什么,周晟笑着点点头,还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大哥,好巧。”楚泉出声打断了他们:“昨天叫小林约您打高尔夫您还说没空,今天就来公司了,果然是个工作狂啊。” “哈哈。”周晟讪笑两声,竟然也不解释:“你怎么也来了。” 于泽阳恭敬地打招呼:“楚哥”。 楚泉没理他,笑着对周晟道:“我来查公司会计账簿。” 对面两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一时没人说话。电梯到了,楚泉泰然自若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钟伟和林涛在董事长办公室外等楚泉,见一下来了三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钟伟向楚泉点了点头,又转向周晟:“周总怎么来了?” “周大哥也想查会计账簿。”楚泉替周晟回答了,跟着钟伟走向财务室,不咸不淡地说:“跟我刚好想一块去了。” 周晟混了这么多年,早就明白关键时刻面子是最不要紧的,厚着脸皮扯了个谎:“唉,这不是去年公司分红少,所以我才想查查账。” 楚泉轻笑一声,没说话。 一行人走到财务室门口,楚泉突然面露疑惑,对钟伟说:“钟总,我记得查会计账簿是股东的权利,无关人等应该不能进去吧?” 在场的除了他和周晟两个股东,就是董事长钟伟,楚泉的助理林涛、林涛从外面请来的注册会计师,以及于泽阳。 尽管他没点名,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如针般扎向了于泽阳。 于泽阳面色尴尬,低下头道:“楚总,那我先走了。” 钟伟搬出厚厚一叠账簿,会计师在里间核对,楚泉和周晟在外面的沙发上坐着喝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股票和徒步旅行。当周晟提议飞天上市时,楚泉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周总,咱们这么熟了,也别兜圈子了。路鸣找过你了吧。” 周晟清了清嗓子,收起了虚与委蛇那一套,大方承认:“前天见过了。他想收购我手里的全部股权份额。” “你知道的,我最近投资了一个科技创业公司,如果成功运营起来,很快就能有高回报,所以我想冒个险。本来我在飞天也只有百分之六,每年拿那点分红,多少年才能回本。上次广雅要买,我没卖,朋友一场,也算给你面子。这次真的资金紧张啊。” 楚泉点了点头:“我明白。路鸣给你出多少钱?我相同价格买。” “你……”周晟吃惊得说不出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平静下来:“你有那么多流动资金?你单买我的可能还够,但他们八个呢?” “我全部买。”楚泉斩钉截铁:“你也可以跟他们几个透透气,省的我一个一个说。路鸣出多少钱,我就出多少钱。” 周晟第一次见这个总是温和没架子的明星露出如此坚定的表情,心里一阵触动,他比了个数字:“这是路总目前的报价。如果你能出到这个数,哪怕之后他再加价,我也卖给你。” 楚泉在心里盘算一番,郑重地点点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谢谢周哥。” 会计师核对完账目,交给楚泉一份让人眼花缭乱的报告。楚泉看不懂,只知道公司财务还算规范,虽然数额上有些出入,但公司大了,有人手脚不干净也是难免的。楚泉查账本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见数额差的不多,也就作罢了。 周晟已经先一步离开,楚泉和钟伟他们打了声招呼,刚要按电梯,于泽阳突然从左边的茶水间里出来,问楚泉能不能谈一谈。 自从分开后,他们还没有心平气和地聊过。两人找了一间小会议室坐下,隔着一张皮质圆桌相顾无言。 于泽阳把双臂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两个拇指并排向下一压,像是吹响了某种战斗的号角。 “楚哥,你不要跟路总抬杠了,你现在手头没有什么流动资金,阻止不了他。我会帮你说话的,即使他控制了飞天,在分红上也不会亏待你。” 楚泉一时恍惚,没有接话。这个沉着冷静地跟他谈判,并无意中流露出怜悯姿态的人是如此陌生,以至于他一想起两人曾经亲密相拥,就觉得过去宛如一场大梦,梦醒时令人作呕。 一年多的时间里,也许有某几个瞬间吧,他隐约察觉到这个男孩的眼神其实没有那么单纯,但为什么忽略了呢?这个人并非池中之物啊。 楚泉的沉默助长了于泽阳的气焰,他终于彻底褪去了在楚泉面前乖顺的伪装,一点点露出贪婪的本来面目。“楚哥,我知道你除了飞天,还投资了一家餐厅,但是现在还不到分红的时候,你手头可用的现金根本没多少,反正是不够买下飞天剩下的股权……” 楚泉打断了于泽阳:“什么时候搭上的?” 对面的人一愣:“什么?” “你和路鸣,”楚泉毫不掩饰鄙夷之情:“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于泽阳平静地开了口:“三个多月前。” 果然。楚泉已经不惊讶了,连看于泽阳一眼都觉得浪费力气,他起身想走,对面的于泽阳却不放过他,咄咄逼人地反问:“楚泉,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还不是转眼就勾搭上了广雅的关总?” 楚泉动作一顿,撑着桌子重新坐下来。他甚至对于泽阳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 于泽阳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前倾,像是一把过热的手枪:“要不是有关总撑腰,你现在还能这么神气?你跟我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不管是真是假,他们也曾有过甜蜜的时候,然而一段感情走到尽头,竟然以如此丑陋的面目画下休止符。 “你错了。”楚泉说:“我们不一样,我要脸。” 大概是自相识以来楚泉就没对他说过重话,于泽阳先是一愣,接着突然换了一副委屈的表情:“路总说得没错,你果然容不下我。要是我不帮他把飞天握在手里,你肯定会封杀我,以后我接不到任何资源了!” “我容不下你?”楚泉觉得这是他今年听过的最大的笑话。“你背信弃义在先,公司里脑子正常的人排挤你,你回过头来觉得委屈,然后怪到我头上?” 于泽阳当然觉得委屈,十万个委屈,可是他说不出道理,只能用怨恨的目光盯着楚泉。 “飞天是我一手张罗起来的,”楚泉屈起右手食指在桌子边缘敲了敲,警告道:“我永远不可能让它落到路鸣手里,更别说你了。下次动手抢东西之前,记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 属于他的东西,他决不允许别人抢走。宁可姿态狼狈地赢,也不要潇洒漂亮地输。 楚泉转身离开时,身后响起于泽阳破了音的喊叫:“楚泉,你有什么可骄傲的?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不信我们走着瞧!” 楚泉出了公司大门,被阳光晒得眯了眯眼睛。不远处司机开了双闪提示位置,楚泉冲他点点头,但没走过去。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打开了手机联系人界面。 今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碧空如洗,阳光普照,蓝天上飘着一缕将散未散的云。 关千越刚从楚泉家拍完门,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他父母的视频电话就在这时打来了。 他在林荫道的路沿石上坐下,支着两条长腿,望着视频里晒得煤球似的父母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舒苓瞪了他一眼:“最近有没有给我惹事啊?” 关千越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爸挤兑了一句:“不给你惹事就不是你儿子了。” 关千越非常愤懑:“有你这样的爹吗。” 舒苓滔滔不绝地向关千越讲起了这次深入非洲大草原的见闻,关永旭在一旁默默地点头附和,在妻子停下的间隙适时地递上一杯水。 关千越撑着脑袋懒洋洋地听,隔着屏幕又被秀一脸,想想自己连楚泉的面都没见到,心里异常不平衡,在他妈第N次动员他去草原玩时气愤地拒绝了:“不去。” “为什么不去?”舒苓伸出已经被晒黑的“纤纤玉指”,隔空戳了戳关千越的额头:“你就应该多亲近大自然,多亲近植物动物。” “恕我不能苟同您的人生哲学,”关千越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自从Brad离我而去,我就被小动物伤透了心。” 舒苓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Brad是谁,哭笑不得地翻了个白眼:“你就给我装!没看出来你和一只小壁虎感情那么深!” “我听说,”关永旭插了句话,打断了母子俩没有营养纯浪费流量的聊天:“你找到那个当初抛弃你的小男孩了?” 关千越坐直了身体,对着手机屏幕一顿猛戳:“别笑了!笑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吧!” 关永旭强忍笑意咳了一声,话说得含含糊糊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笑了?” “你那大白牙都快咧出屏幕了好吗。”关千越说:“又是关迟告的状吧,我就知道。对了,说到这个,我老早就说过了啊,你们抱孙子别指望我,赶快盯紧关迟。我最近发现他的取向有点魔幻……” “什么意思?”说到抱孙子,舒苓异常激动:“他现在喜欢人妖了?” “嗯这个嘛……”关千越刚准备告他哥的恶状,突然进来一个电话。 看清来电人后,关千越宛如触底的弹簧,立刻站起来,不顾舒苓焦急的追问,结束了视频。 “楚泉?” 楚泉一时没有回答。他没问关千越为什么知道这是他的号码,他好像在等待身体里的情绪慢慢堆积,非要到达顶点才开口。 静静地听了一会彼此的呼吸声,楚泉终于说话了:“关先生,我想求您一件事。” 关千越飞快地皱了下眉,严肃地说:“你不需要求我。” “你听我说完,”楚泉一口气说了下去:“我需要你帮我解决路鸣的恶意收购,至少把飞天剩下的百分之四十的股权收到我手里。钱算我借你的,将来我会慢慢还。作为回报,我可以跟你上床,而且绝不干涉你的私生活,等你想结束的时候绝不纠缠。” 关千越觉得喉咙一紧,烦躁地挥了下手臂对抗无形的蛮力,大声道:“你别这样。我喜欢你,所以我会帮你。”他顿了顿,有些黯然地说:“但是,如果你非要把它当作一个交易才觉得舒服,我也可以答应你。”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传来楚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我以为关总更喜欢年轻秀气的类型。” “啊,”关千越不假思索地说:“可能我口味比较清奇。” 楚泉低下头笑了一声,半自嘲半调侃道:“我也没有那么差吧?” “当然。”关千越转向楚泉家的方向,用郑重的语气说:“你是最好的。” 楚泉把手机拿开了些,像是害怕被这个小小的东西烫到。 “路鸣的事你不用管了,我来解决。快回家吧。” 起风了,树叶的沙沙声混合着他低沉的嗓音,令人格外放松和惬意。 “谢谢你,”楚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不作声地松了口气:“谢谢你,关千越。” 为了防止某些人又小题大做地叫唤“你终于叫我名字了”,楚泉急急忙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家?” “嗯,这个嘛,”关千越清了清嗓子,心虚地把目光从楚泉的小别墅上移开:“我来你家吃饭,不是,参观,敲门你不在,我还以为你故意不开呢,在前面那条路上散了会步。” 楚泉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他慢慢走向自己的车,想象着电话那头的人和他吹着一样温柔的风,笑了笑:“没关系,下次再来,我记着了。” 08 “王助理,好久不见啊。”关千越的手臂搭在对方的电脑屏幕顶端,闲闲地一笑:“我哥在办公室吗?” 王助理看清来人,如临大敌地向后退了退椅子:“关董事长在休息。” “哦。”关千越大步走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跳过了敲门的步骤,大力一推。 王助理焦急的喊声被他挡在门外,关迟从电脑后面探出头看了一眼:“又有什么事?” 关千越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翘着二郎腿,开口就是:“借我五个亿。” 关迟把椅子转了个方向,上下打量着这个顽劣的兄弟:“你没钱?” “急用,我大部分现金流在国外,调起来比较麻烦。”关千越舒服地靠在沙发靠背上:“怎么,你拿不出来?” “当然不是。”关迟接下他的嘲讽,撑着脑袋不满地点评起对方的穿着:“这茄克也太丑了,哪买的?你来公司能不能穿得稳重点。” “神啊,”关千越夸张地摇摇头表达对他唠叨的不满:“你到底借不借?” “这么大笔钱,你得先告诉我你要用来做什么。”关迟一脸的不信任:“给你十块钱我都怕你去招猫逗狗。” 两人对视一会,见关迟丝毫不动摇,关千越只好无奈地说了实情。 飞天的事关迟也有所耳闻,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这两天我帮你准备一下。” 关千越立刻眉开眼笑,隔空敬了个礼:“谢谢哥。” 也就有求于他的时候会叫哥了。关迟撇撇嘴,对关千越不靠谱的做派十分担忧,生怕他花了钱又没把事情搞定,便问需不需要自己帮忙。“资金只是第一步,两边竞买,主动权就在那些小股东手里了,对他们不能光砸钱,一个个精着呢,还得有其他后招才行。你不能再像平时那样说话做事……” “恩威并施我知道啊。”关千越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国外的资产都是我打理的,不也没出什么问题。” 关千越这番话倒也说得没错,虽然他看起来不务正业,但实际上也是名校商学院毕业,在公司的事上没出过大错。 “你心里有底就行,别再弄个烂摊子出来让我收拾,不够烦的。”关迟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赶紧走。” 关千越懒懒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正要离开,关迟忽然问:“就是他了吗?” 关千越哈欠打到一半,瞥了关迟一眼:“是啊。” “没有幻灭的感觉吗?”关迟面露迟疑,好像自己也正经历相似的烦恼似的,皱着眉头:“现在相处一段时间了,有没有发现自己念念不忘的只是想象中的人,他其实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没有。”关千越很果断地说:“我喜欢的类型十年前就奠定了啊。这么多年他其实也没怎么变。” 关迟笑了笑:“你倒是,从小就运气好。” 在关千越忙着周转资金之时,楚泉也没闲着。他几乎是一天见两个股东,谈收购股权的事。这些股东都是有一定资产的老总,在飞天的投资其实只是他们资产的一小部分,平时并没有施予太多关注。但自从路鸣和楚泉相继提出购买股权后,精明的商人们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手中的那点份额瞬间变得奇货可居起来。 楚泉已经见过五个股东,陪吃饭陪打高尔夫,但所有人都没个准话,你来我往地跟他打太极,弄得楚泉很窝火。 关千越像是料到了楚泉的窘境,发来消息问需不需要他同去。这确实是个很好的办法,现在股东们不相信楚泉拿的出那么多钱,如果关千越跟他一起去谈判,稍微聪明点的都会选择合作。但是另一方面,两人的关系会被解读成什么样子就不好说了。楚泉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只好同意了。其实仔细想想,他和关千越之间也不是多高尚的关系,没必要矫情。 这天要见的是郭锐,飞天第二大股东,手握百分之十五的份额,是这次收购之战的关键。 楚泉一出门就看见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关千越一身西装,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楚泉一时没能适应,直到关千越疑惑地问他“怎么了”,他才摇摇头走过去。 关千越显然是用了心的。他没开那些酷炫的跑车,老老实实地穿了西装——尽管觉得受拘束的关总不满地松了松领带,但看起来完全是个商业精英的形象。 两个人在车旁站了一会,楚泉想起前几天的那通电话,不知为何有些尴尬。 关千越伸手从楚泉的肩上拈起一根头发丢掉,见对面的人身体轻微地摇晃,笑道:“走吧。” 楚泉清晰地听见自己略显激烈的心跳声,一种奇妙的躁动席卷了他。 幽静的小区里难得有几声鸟叫,关千越心情很好地吹了声口哨。 车开了一段,关千越忽然问:“你那个电视剧什么时候进组啊。” 楚泉想了想:“一个月后吧。” 关千越点点头:“那足够把股权收回来了。谈好了就尽快开会办变更登记,省的你拍戏还要惦记着公司。” 他考虑地如此周到,几乎事事都为楚泉盘算,楚泉不可能不感动。然而他不会甜言蜜语,只能重复那老套的三个字:“谢——。” 关千越踩了一脚刹车,转过头来故作凶恶状:“不许再说谢谢了。” 不等楚泉说话,他又补了一句:“再说谢谢我要亲你了。” 楚泉一愣。两人的距离很近,他可以看到关千越眼皮上利落的褶皱,浓密的睫毛并不翘,长长地垂着,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短暂的沉默过后,楚泉还是轻声道:“谢谢你。” 他话音未落,关千越突然握住了他的后脖颈用力一拽。楚泉被迫向他靠近,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疼,嘴唇上却碰到了一片柔软。 两人的眼睛都睁着,瞳孔里映出彼此的影子。关千越温柔地在楚泉唇上蹭了蹭,就在楚泉以为他要更进一步时,他松开了手,顺势摸了一把楚泉的头发:“记住了吗?” 楚泉慢慢地靠回椅背,把头转向窗外,声音里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暖意:“你在哄小孩吗?” 在楚泉看不到的地方,关千越摸了摸嘴唇,笑容里掺杂着一丝伤感:“初吻还你了啊。” “什么?”楚泉只当他脑筋又搭错了。 关千越摇摇头:“我们得快点了,不然该迟到了。” 那股奇妙的躁动使得楚泉情不自禁地和他抬杠:“是你非要停车的。” 关千越立刻把锅甩了回来:“是你非要说谢谢的。” 伴随着无意义的争论,轿车稳稳地停了下来。两人跨出车门,动作同步地整了整西装。察觉到这点默契之后,关千越促狭地一笑:“你学我。” 楚泉忍俊不禁,十分真诚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关先生你今年多大?” 关千越像是没听出来楚泉话中之意,一本正经地回答:“翻年就二十九了,怎么了?” 楚泉摇摇头:“没什么。” 当天的谈判异常顺利。郭锐本来故意拿乔,晚到了几分钟,推开门正毫无诚意地道歉,突然看见站在楚泉身边的关千越,微微一愣之后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 楚泉简单地给两人做了介绍。关千越风度翩翩地和郭锐握了手,适当地赞美了对方两句。落座后他一直安静地在楚泉旁边坐着,话不多,完美地扮演了靠山的角色。 郭锐是在商场沉浮过的人,几秒钟内有了判断。但为了将手中的股权卖出个好价格,又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和楚泉讨价还价。当然他的价格并没有开得太离谱,关千越就在对面坐着,虽然不说话,但明显表现出对楚泉的支持。过犹不及,郭锐不想真的惹怒关千越,便一边跟楚泉闲聊一边观察两人,在心里判断关二少爷能为这个已经不当红的明星砸多少钱。 楚泉也在心里盘算。郭锐手里的股权必须全部收到手里,这老狐狸很了解楚泉的迫切,想利用这一点多揩些油。 谈话一时陷入了僵局。 “建议两位各退一步,”关千越开口打破沉默,他伸出右手比了个数:“这个价格就差不多了。” “这……”郭锐得了便宜还不满足:“关总,不瞒您说,最近赤海的路总也跟我联系过……” “路鸣最多给你的也就这个数了。”关千越打断了他,别有深意地笑笑:“今天来之前楚先生就一直夸郭总眼光独到、做生意很有一手,今天有幸认识了郭总,果然不同凡响。咱们就当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感兴趣的项目也可以多多合作。” 郭锐眉毛跳了跳,满脸堆笑:“既然关总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个数吧,就当交个朋友!” 他们两人言笑晏晏,倒把楚泉吓了一跳。他吃惊地看了一眼关千越,还以为旁边的人被亲哥附身了。 关千越察觉到他的注视,趁郭锐低头喝水之时冲楚泉得意地笑笑,垂下来的左手飞快地捏了捏楚泉的指尖。 楚泉无语地移开视线,果然成熟稳重什么的都是假象。 接下来几天,他们依次会见了其他股东,除了有两个不知有什么把柄在路鸣手里,非常无奈地婉拒了楚泉之外,其他人基本都同意将手中份额转让。 不过目前的形势已经十分明朗,楚泉能收回百分之五十六的股权份额,加上他原来手里的,已经成为公司绝对控股股东。路鸣就算买下剩下百分之十二也无济于事,除了那点他看不上的分红,基本上影响不了公司的运作。 楚泉不敢细算关千越这次在飞天上花了多少钱,他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知道自己需要努力工作好多年才能还清。 见完最后一个股东,楚泉给钟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需要再召开一次临时股东会议。短时间内连续召开两次会议,钟伟十分头大,直到听楚泉说了要表决的事项,他还十分怀疑:“他们都同意了?真能作出有效决议吗?” “尽人事听天命吧。”楚泉说:“临阵倒戈的可能性很小。”觉察到轿车停了下来,楚泉转头看了充当司机的关千越一眼:“停下干什么?” “到了啊,傻子。” 随意又亲昵的语气使得楚泉把“你才是傻子”咽了回去。他给了关千越一个“我不跟你计较”的眼神,边跟钟伟讨论细节边解安全带。单手有些不方便,楚泉正试着歪头用肩膀夹手机,一只手伸过来帮他松开了安全带。 关千越正面把楚泉抱了个满怀,一个简单的动作被他刻意放慢,突然凑近的脸再英俊也让人忐忑不安。楚泉觉得自己的耳朵也许红了,因为关千越满意地笑了笑,从他身前离开了。 电话那头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钟伟还在喋喋不休:“楚总你觉得如何?” “按你说的办吧。” 楚泉正想挂电话,钟伟吞吞吐吐地说:“对了,于泽阳提出要和公司解约……” “随他。”楚泉停了一会:“按合同收违约金就行了,反正现在有人帮他买单。就这样吧,挂了。” 一下车,冬日的寒风扑面而来。楚泉不由得怀念起几天前那个暖洋洋的午后。他斟酌了一会,看向那个满脸写着“快邀请我进去”的人,慢吞吞地问:“外面冷,要不要进去坐坐?” 关千越自然是答应的。他跟在楚泉后面进了别墅,一进去就评头论足:“你家怎么一点人气都没有。” 楚泉跟他熟了,说话就不像原先那样疏离,随口道:“我不是人吗。” 事实上关千越说得不错。楚泉家的装修是极简风格,只有几个单调的色块反复应用,加上楚泉一个人住,难免显得冷清。 楚泉以往很享受这份寂静,但今天家里多了个话唠,注定不得安生。客厅、健身房、书房、家庭影院、厨房,每个地方关千越都要驻足评价一番。走完一圈坐在沙发上,楚泉累得跟跑了三千米似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关千越余音绕梁的点评。 “要喝点什么吗?”他拉开空荡荡的冰箱,犹豫了一下。 “咦,你这还有块提拉米苏。”关千越跟了过来,自觉地端出蛋糕:“你喜欢吃甜食?” “不算吧……”楚泉盯着那块蛋糕,总觉得有些熟悉:“这块我忘了什么时候买的,放了好久了。” “我尝尝你喜欢的味道。”不怕死的关先生用食指蘸了点提拉米苏就要往嘴里送,楚泉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好像是于泽阳上次买的。” 关千越动作一顿,一扬手,准确无误地将提拉米苏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同时大言不惭地胡扯:“手滑了。” “而且吃这些过期食品对身体不好。”关千越揽着楚泉的肩膀往厨房的方向推:“走走走,看我给你做点好吃的。”仿佛刚才那个要吃过期蛋糕的人不是他一样。 楚泉对于他的触碰已经习惯,不再躲闪,两人一副哥俩好的姿势来到厨房。 他对关千越会做饭这件事持高度怀疑,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关千越在厨房里四处乱转,一会把炒锅拿起来掂一掂,一会揭开砂锅盖子看两眼——里头空空荡荡的,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当关千越从刀具架上取出一把菜刀在手里把玩时,楚泉终于急了:“小心,这刀很快的!” 关千越停下手上的动作,将菜刀原样插回去,对楚泉笑道:“我就知道你关心我。” 楚泉无言以对,他觉得自己哪怕说一句“关千越你少吃点小心撑死”,对面的人也会咂摸出关心的味道。 “你家的厨具我用不习惯,”之前夸下海口的人开始找借口,走到燃气灶前试了下火,然后在楚泉还没来得及提醒之时撞上了抽油烟机。 “咚”地一声,关千越捂着额头,大声谴责:“楚泉你家抽油烟机的高度真是反人类!” 没人回答,他转身一看,楚泉背对着他,肩膀不停抖动,同时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喂!” 楚泉转过头,脸上的笑意还没收敛干净,卧蚕下有两条浅浅的纹路。“当时装修的时候出了点差错,我比较忙也没盯着,抽油烟机装矮了。”楚泉解释道:“我也不怎么做饭,没什么影响,就懒得重装了。” “你看这不是影响到我了吗,”关千越环视一圈,下了定论:“这里不利于我的发挥,还是叫李阿姨给我们送点晚饭吧。” 楚泉猜测他说的是自己家的厨娘,但既然叫“阿姨”,年纪应该也不小了。楚泉不愿意麻烦老人,就说点外卖。 “不然去我家吃吧,李姨肯定做了晚饭。”关千越道:“你请我来你家参观,我也应该礼尚往来。” 楚泉只犹豫了几秒钟就答应了。其实他也好奇,关千越的家会是什么样子。 09 同是别墅,也有高下之分。比如楚泉的别墅,除了一栋楼之外没什么多余的布置,而关千越买的那栋,不仅更大,后面还带了个小型游泳池。 楚泉一边在心里感叹有钱真好,一边跟着关千越走进屋子里。客厅里一个系着围裙的中老年妇女听见动静,几步走到玄关前,恰好和换好拖鞋直起身的楚泉打了个照面。 楚泉一怔,接着露出得体微笑:“您好。” “这是李姨,做饭特别好吃。”关千越介绍道:“这是楚泉。” “就你嘴甜。”李秀玲满面笑容地看了自家少爷一眼,又仔细打量楚泉一阵:“小楚也长得好帅气。” 关千越插嘴道:“人家是大明星呢。” 楚泉有些不好意思,不满地瞥了关千越一眼。李秀玲身上有种老年人特有的慈眉善目,让他觉得十分可亲,不由得笑了笑:“李姨好,今天能吃到您做的饭真是有口福了。” “哦哟哦哟,”李秀玲笑着摆摆手:“真是抬举我了。”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说了几句闲话,突然有脚步声传来,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姑娘从楼梯上款款走下来,口气很是随意地对关千越道:“我来蹭饭了。爸妈好偏心,为什么让李姨和刘叔来照顾你啊。” 关千越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不请自来真的很讨厌知道吗。” 女生走到他们面前,这才发现刚才被关千越挡住的楚泉,好奇地问:“你就是周——” “楚泉!楚泉!”关千越慌里慌张地打断她,同时使了个眼色:“这是楚泉。” “哦,不好意思。”素颜美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你好,我是关舒怡。” 楚泉笑着颔首:“你好。”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关舒怡打量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并且夹杂了一丝很浅的愤怒。 可是怎么会?楚泉确信他们之前并没有见过。而且她方才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分明就是另一个人。楚泉四下张望着,假装欣赏别墅的装修,以此掩盖自己的难堪。 关千越的家给人一种明亮而温馨的感觉。窗户很大,有好几面落地窗。木制家具搭配浅色的墙纸、沙发、窗帘,使得整栋房子显得异常轻盈,跟房主跳脱的气质十分吻合。 “我带你转转吧。”关千越站起身来,扯了扯楚泉的袖子。 关舒怡注意到这个似纯情似暧昧的动作,眉头一蹙。但她很快绽开笑容,对楚泉道:“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的房间乱得跟狗窝似的。” 关千越不屑地“哼”了一声:“乱的明明是你的房间吧。” 兄妹俩斗了几句嘴,关千越以“你真的好烦”做了总结陈词,拉着楚泉匆匆上楼,背影格外趾高气昂。 “来这,”他推开阳台的门,对楚泉招招手:“从这可以看到你家。” 阳台视野开阔,风景也好。越过泳池和层层叠叠的树木,依稀可以望见楚泉家的屋顶。楚泉“嗯”了一声。 关千越双手撑着栏杆,提议道:“到时候你站在房顶,我们可以互相挥手。” “我为什么要站在房顶。”楚泉早已放弃了弄清某人脑回路的想法,无奈地笑:“而且我为什么要和你挥手。” 他瞥了关千越一眼,尾音渐渐低下去。此刻夕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昏暗的天光笼罩着冰冷的大地,旁边远眺的男人嘴角含笑,眼眸璀璨如星辰。 楚泉心中一动,不忍打破这一瞬间的宁静。片刻后,还是关千越开了口:“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楚泉跟着关千越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最后来到对方的卧室门口。推门的时候关千越明显地心虚了。“那个,可能确实有点乱,李姨年纪大了,我的房间是自己整理的。” 楚泉难得看关总发窘,好笑道:“那就不看了。” “没关系,”关千越颇有点英勇就义的悲壮:“来都来了。” 其实他的房间并没有楚泉想象中乱,虽然被子被叠成了软塌塌的豆腐脑形状,但地面没有废纸碎屑,半开的衣橱露出挂得整整齐齐的衬衫和T恤——其中有一件很眼熟。这些都很正常,真正让楚泉说不出话来的是贴在床头的一张海报,一张他自己的海报。 大概是几年前给杂志拍的封面吧,那时候楚泉还很年轻,穿着衬衫,领带松松地系着,末端缠在指尖上,清纯又诱惑。 楚泉和墙上的自己对视了几秒,面无表情地转向一旁抱臂而站的男人。然而本该觉得尴尬的房间主人却兴致勃勃地望着两个“楚泉”,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像在说“怎么样”。 “你……”楚泉感到一阵热意涌上脖子和脸颊,气急败坏地喊道:“你神经病啊!” 他夺门而出之后,关千越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会刚刚那个羞恼的表情,然后对着海报“啧啧”两声:“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啊。” “闻着味了吗?”关舒怡正在餐厅里帮李秀玲摆碗筷,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奇道:“我二哥呢?” “啊,”楚泉仓促地瞥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他走得比较慢。” “哦,”关舒怡看着对方微红的耳尖,柔声道:“快来吃饭吧。” 晚餐总体来说很愉快。关千越没有吹嘘,李秀玲的手艺确实很不错。四个人一桌吃饭,倒也其乐融融。 关千越第三次给楚泉夹菜的时候,楚泉终于忍不住伸出筷子挡了一下:“吃你的吧。” 关千越委屈地看着他,把鸡腿递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 剩下的两人都在笑,关舒怡笑得呛住了,李秀玲忙端了一碗汤给她。楚泉低着头,觉得十分丢脸。 李秀玲一直在暗中观察楚泉,这时微笑着插了一句嘴:“我们千越很宝贝小楚嘛。” 这句话楚泉实在不知怎么接,便尴尬地笑了两声。倒是关千越像是受了表扬,非常骄傲地点点头:“那是当然。” “楚泉,”关舒怡岔开话题:“你知道我哥是养什么死什么体质吗?” 楚泉从尴尬中被解放出来。他看着对面梨涡浅笑的女生,初见时那一丝奇怪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便笑着答道:“是吗,这我还真不知道。” 在关千越“你这是胡说八道”的指控声中,关舒怡坏笑着讲起了他与两条金鱼、一只乌龟、一条蛇、一只壁虎和无数花花草草的故事。 “所以我爸妈现在都不让他给我们家的花浇水你知道吗。” 楚泉为了维持形象不敢大笑,差点憋出内伤来。关千越放下筷子把碗一推,愤怒地回击:“Brad没死好吗。” “哦,说到Brad,Brad最可怜,简直是生不如死。”关舒怡无情地揭穿了他:“闲着没事就拿棍子戳人家巴,换我我也逃走。” “你别说我!”关千越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嘲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当什么阿婆主,因为没人关注你还偷偷买粉丝!” “才没有!” 兄妹俩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在一片嘈杂中,楚泉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家的气息。很久很久以前,他父亲还没有抛弃他们母子的时候,他也曾经体会过这样的甜蜜。 他静静地看着他们,转头时冷不防和李秀玲四目相对。老人那种历经世事沉浮之后深远而清透的目光,天然地带着悲悯,几乎瞬间就看破了楚泉那点小心翼翼的羡慕。 楚泉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他动了动嘴唇,然而老人只是温和地笑笑,便转开了视线。 关家兄妹俩总算停止了争吵,说起了正事。几天后就是圣诞节,关舒怡传达父母“指示”,要求三兄妹去美国聚一聚,等元旦过了再回来。 关千越立刻反对:“我不去!我才回国。” 关舒怡瞪了一眼任性的哥哥:“堂姐刚生第二胎,妈说必须去看看。”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好烦啊。”关千越指了指楚泉:“不行,楚泉公司的事还没搞定呢,我不能走。” 楚泉猝不及防被卷入别人的家庭纠纷,成了关总违抗父母的挡箭牌,还没开口就惹得一身腥。 李秀玲和关舒怡都看向楚泉,楚泉根本来不及分析他们眼神中的含义,急忙道:“没关系,这边股东会的时间已经定了,马上就开,表决就是走个过场,你陪伯父伯母要紧。” 关千越底气不足地嘀咕:“他们才不要我陪。”他低下头,略有些心事重重地说:“路鸣这个人报复心很强,我怕他又给你找不痛快。” 楚泉顾不得在场的其他两人,紧紧地盯着关千越,认真地保证:“我又不惹他,他能给我找什么不痛快。再说,一点小打小闹我还能应付。” “好吧。”关千越最终妥协了,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完美的方案:“我陪他们过圣诞,陪你过春节。” 关舒怡耸耸肩表示不在意,李秀玲赞同地点点头,仿佛他们都认为关千越的话没有什么值得吃惊之处。楚泉只好把那句“我又不需要你陪”吞了回去。 那天晚上是关千越送楚泉回家的。本来几百米的距离,楚泉又不是大姑娘,没必要搞这些送来送去的戏码,但关千越对两人即将有半个月见不到面的事实表现得十分低落,人在夜晚容易心软,楚泉就没有拒绝。 月光下树影轻轻舞动,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路灯,影子从身后移到身前,又移到身后,如同某些萦绕不去却未能诉诸于口的心事。 “有事给我打电话啊。”关千越最后叮嘱道:“发微信也行。” 飞天的董事会定在12月31号,楚泉开始跟各位股东做最后的接洽。他很忙,也不知道关千越什么时候的飞机,只是有一天路过关千越的别墅门口,见到大门紧闭,才知道那人已经走了。悄无声息,连个招呼都不打,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楚泉在几天后第一次爬上了自家屋顶,远远望去,那个小小的阳台上空无一人。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一个快三十的男人手舞足蹈地跟他隔空喊话吗?想想就觉得诡异。 于是楚泉看起了日落。和小王子独自看四十四次日落时的心情相似。 第五天的时候,屋顶上的楚泉被路过的刘雅然发现了。 “楚大哥,你在房顶上干什么呢?” 楚泉有点尴尬,毕竟刘雅然也算他半个粉丝,他一贯优雅绅士的形象可与傻坐在屋顶不太搭。楚泉略一犹豫,还是照实说:“我看夕阳。” “哇,”女生愣了一下,掩嘴笑道:“你好浪漫啊。我能上来跟你一块看吗?” 楚泉心里是不情愿的,但还是温柔地点头:“好啊。” “算了算了,下次吧,我爸还找我有事。”女生红着脸走了。 楚泉坐在原地思索刘雅然的话。浪漫吗?其实他并不是个浪漫的人。他严谨、理智而冷静,二十八年来,人生中可称之为浪漫的经历少之又少,最珍贵的记忆是别人带给他的。只是因为最近跟关千越走得近了,潜移默化地受了影响,才做出爬上屋顶看日落这种新奇的事。 那个人对一切美好和有趣的事物都抱有巨大的热情,在见识了成人世界的险恶之后依然难能可贵地保有一颗赤子之心。 楚泉又看了一眼远处空荡荡的阳台,轻轻叹了声气。 股东会前一天,助理林涛给楚泉打电话,说有一个私人邀约。楚泉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谁啊?” “赤海的路总。就约的是今天下午。” 关千越一语成谶,路鸣果然没有善罢甘休。第二天就是股东会,之前跟各个小股东谈了很多次,楚泉料想路鸣本事再大也无法翻盘,那么此刻的邀约就显得有些可疑。 左右无事,楚泉想,那就去会会路鸣吧。 路鸣约他的地方是个茶室——现在的有钱人都爱喝茶。楚泉推门进去时,路鸣正坐在茶台一侧等水开。他看见楚泉,并不起身,只微一点头:“楚泉,来了。” 他们没有私交,直呼其名其实是有点无礼的。楚泉不跟他计较,开门见山道:“不知道路总请我来有何贵干?” 路鸣年轻时长相不错,因此得以攀附权贵,娶高官的女儿,此时人到中年,看起来依旧斯文儒雅,像个文化人。他向对面的凳子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急什么,就是请你来喝喝茶,谈谈心。” 水开了,路鸣把水倒进一个茶壶,手指在壶身上敲了敲,说道:“这套小东西,景德镇千年的窑泥烧成的,比紫砂的好多了。” 楚泉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 路鸣拿起壶盖,陶醉地闻了闻,看似十分享受。 楚泉对他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是不屑的。路鸣当初是个穷小子,尽管用了些让人不齿的手段,但一路奋斗到今天的地位,本是个令人鼓舞的励志故事。可他发家后那副急于摆脱过去,标榜自己属于新的阶层的嘴脸,谁看了都不舒服。 路鸣往楚泉的杯中倒了点茶水,楚泉端起来喝了一口。 “怎么样?” 楚泉点点头,客套了一句:“好茶。” “我看楚先生挺识时务的嘛,”路鸣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那赤海想和飞天合作为什么要阻挠呢?” “合作?”楚泉冷笑一声:“你是想吞了飞天吧。” “话不能说的那么难听。”路鸣把两人茶杯斟满,看似诚恳地说:“我是想让两个公司实现资产重组,多占领市场份额,然后把广雅挤出去。” 楚泉没想到路鸣如此大方地坦白野心,沉默几秒之后问道:“你凭什么?” “不凭什么,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没失手过。”路鸣眼神中流露出不屑:“他们家那几个钻石矿,这两年也没开采出什么好东西吧?而且那三兄妹除了关迟都是废物,迟早把家业败光,关迟目光短浅,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如果楚泉再年轻几岁,说不定也会像于泽阳那样盲目地相信和崇拜这个狂妄自傲的男人。然而此刻他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路鸣大肆渲染了一番赤海接下来的发展前景,但好话说尽,见楚泉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粗鄙的那一面就渐渐显露出来。 “我知道你的心态,背靠大树好乘凉嘛,但是我很好奇,”路鸣稍微把头凑过来一些,低声道:“你为什么宁愿卖身给关千越,也不肯跟我合作呢?” 回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一杯热茶。路鸣瞬间暴怒,五官扭曲如恶鬼,在楚泉嘲讽的目光中,他硬生生地压下了动手的欲`望,掏出手帕擦了擦脸。 “楚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路鸣把手帕团成一团扔在一边,用吃人的眼光看着他:“我告诉你,我不仅要把广雅挤出娱乐产业,他们的珠宝线我迟早也会抓在手里。你今天选择和我做对,那就别怪我将来手下不留情。” 楚泉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好啊,我等着。” 路鸣离开后,他多坐了一会,把被糟蹋了的好茶仔细品了品。手机就在旁边放着,微信联系人里有一个头像是壁虎的家伙,楚泉点开聊天界面,打了几个字,又一一删除。他承认自己有点想念这个人。 10 因为路鸣的搅局,楚泉当天晚上没有睡好,总担心第二天的股东会发生什么变故。然而事实证明他多虑了,次日的会议一切正常,股权转让的诸项决议顺利通过。料想路鸣不过是放狠话而已,没有什么实际动作。从会议室出来,楚泉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楚总,”助理笑着问候了一声:“跨年有什么安排吗?” “到处都是人,去哪啊。”楚泉跟路过的一个女演员打了个招呼,自嘲道:“再说那是你们年轻人的活动。” 林涛夸张地叫了一声:“楚总你很年轻好不好!” 楚泉笑了笑:“今天公司怎么这么多人,有活动吗?” “是啊,钟总吩咐办一个小型晚会,说单身狗和回不去家的人可以一起跨年。” 楚泉点点头,心道钟伟管理公司果然有一套。 “楚总一起呗。”林涛说:“前阵子陈姐他们刚签了几个小姑娘小伙子,个个都长得好看。”他本是顺嘴一说,话一出口才惊觉不对,讪讪地看了楚泉一眼:“我不是那个意思……” 楚泉大度地一笑:“我知道。那我晚上也来凑个热闹吧。” 当天晚会到场的人不少,飞天的当家歌手在台上唱歌,艺人们排着队敬楚泉酒。其实放眼整个娱乐圈,楚泉顶多算个半过气的偶像剧演员,但在飞天,他是所有人争相讨好的对象。 喝了一轮,楚泉有点发晕。大大小小的艺人们刚离开,穿着酒红色礼服的陈玲不知从哪杀出来,“叮”地和楚泉碰了下杯:“干!” “你来添什么乱,”楚泉苦笑着抿了一口:“真不行了。” “这就不行了。”陈玲明显喝多了,精心打理的发型已经凌乱,她摇晃了一下,指着楚泉很得意地说:“还不如我,我是一斤白酒的量。” “你厉害。”楚泉扶了她一把:“要不要先坐坐?” “不要。”陈玲放下酒杯,很随意地对楚泉伸出一只手:“来陪我跳支舞吧。” 音箱里传出悠扬的舞曲,两人礼貌地相拥着,跟着音乐跳了几步。 “你怎么了,”楚泉拍了拍陈玲的背:“心情不好?” 陈玲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语带哽咽:“失恋了……” “早就跟你说过了,”楚泉虽然怜惜,但还是很残忍地说:“你姿态放太低了。” 陈玲苦笑一声,搭在楚泉肩膀上的手指用了几分力气。她摇摇头:“没用的,不是对的那个人,高姿态或低姿态都没有结果。” 楚泉无言以对,陈玲吸了吸鼻子,问道:“你怎么样?听说今天开股东会,有结果吗?” “嗯,还算顺利。” 陈玲目光有些涣散,羡慕地喃喃:“关总花了不少钱吧,他对你可真好。” 楚泉勾起嘴角,然后那个弧度没有维持太久。“是啊,他真的很好。”楚泉说。 当晚陈玲喝得大醉,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楚泉叫司机把陈玲送回家,自己叫了辆出租。 “何必这么麻烦,”司机不解:“您再等等,我送完陈小姐就来接您,很快的。” 楚泉看了眼手表,踟蹰了一会,还是摇头道:“没事,我自己回去就行,我……可能要等个电话。” 司机面露惊讶,下意识地理解为工作上有要紧事,感慨了一句:“您可真忙啊。” 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五十。月夜下的别墅像个蛰伏的怪兽,沉默地喘息着,在黑暗中静待猎物无知无觉地走入它的血盆大口。 楚泉把一楼的灯全部打开,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他接了杯温水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时不时扫向手机。钟表的嘀嗒声回荡在空气中,秒针的每一次转动仿佛都切割着那颗焦急等待的心。 零点,窗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欢呼,伴随着炸开的烟花,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如同预言中那个必然降临的重要时刻,楚泉好像被看不见的手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跌入了另一个新的世界。 但此刻他来不及细想,只是近乎慌乱地接起了电话。 “楚泉,新年快乐!”关千越那头闹哄哄的,传来一阵阵喜悦的尖叫。 这些天来那种轻微却持久的不适,好像瞬间被抚平了。 “新年快乐。”楚泉说:“你那边不是零点吧,你在哪里?” “拉斯维加斯,”又一阵欢呼中关千越提高音量说道:“我二叔心情不好,陪他玩两把。” “哦,”楚泉好奇道:“赢了吗?” “小输。”关千越听起来很委屈:“要是你在旁边肯定赢。” 又胡说。楚泉微微一笑,提醒道:“随便玩玩,别上瘾。” 相同的话,从关迟嘴里说出来,关千越的回答是“你烦不烦”,从楚泉嘴里说出来,他却一副格外受用的满足样子,答应道:“嗯,我知道。” 两人沉默了几秒,楚泉清了清嗓子,主动找了个话题:“飞天今天开股东会了,股权转让全部通过,钟伟说元旦过完就去变更登记。” 关千越松了口气:“那就好。”背景音低了下去,他似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有人问了句什么,楚泉听见他说“No thanks.” “你忙吗?”楚泉“生怕打扰别人”的病又发作了:“你要是忙的话……” “不忙,”关千越一本正经地说:“有人想找一夜情而已。” 楚泉一怔,故作轻松道:“长得好看吗?” “嗯……”关千越拖长了音调,像是在认真思考。最后他笑了一声,很肯定地说:“没你好看。” 楚泉把旁边的沙发毯抖开盖在身上,没说话。 “我很想你。”关千越顿了顿,轻声问:“你想我吗?” 电波把呼吸声清晰地传送过来,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暧昧和缠绵,勾得楚泉心浮气躁。他用鼻音“嗯”了一声。 不知关千越有没有听见,但他罕见地没有追问,而是若无其事地问起楚泉拍戏的事情来。 很久以后,楚泉每每回想起这一刻,以及无数个遇见关千越之后的瞬间,都感到无比庆幸。他是个懦弱的胆小鬼,总是在被动地等待。画地为牢之后,从没有人用那样的勇气和耀眼的光亮,执着地要敲开那扇紧闭的心门。 聊起拍戏,楚泉放松下来,话不知不觉就多了。两人从《暗夜》聊到圈中八卦,还饶有兴致地讨论起严讯的发际线。不疾不徐地,他们竟然聊了一个钟头。 “唉,我二叔叫我了,好烦。”关千越恋恋不舍地结束了愉快的通话:“那先不说了。” “好烦”大概是他的口头禅。楚泉这时也困了,打了个浅浅的哈欠,应了声“好”。 “哦,对了,”关千越说:“我后天回来。” 窗外黑黢黢的,只能望见两三盏不甚明亮的路灯。向着光线消失的尽头走去,就是关千越的家。这段时间来楚泉已经很熟悉沿途的一草一木。他收回温柔凝视的目光,答应道:“好,那到时候见。” 当晚他睡得很好,快天亮时做了个短暂的梦,梦到年轻的自己和一个面容模糊的红头发家伙说话,不知谈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两人开心地大笑。 因为这个梦,楚泉心情不错,早上还去小区里走了走,意外地又遇到了那只橘猫。 “你是闻着关千越的味儿了吗?”楚泉笑着问。橘猫好奇地看着他,“喵”了一声。 楚泉捡了根树枝,陪猫咪做了一会游戏。橘猫发现怎么也抓不住那根棍子,生气地扭过头不再搭理楚泉。 楚泉笑够了,把树枝留给小猫自己玩,回家看起了剧本。之前因为飞天的事,他剧本只看了个大概,马上就要进组,还是要做足准备才行。 正在勾勾画画,片场助理打电话来通知十天后《暗夜》要举行开机仪式。这个片场助理叫秦澜,是陈玲新给他选的,楚泉好几年没正经拍戏,原来的助理早就跳槽了。 楚泉道了谢,正要挂电话,秦澜突然道:“楚哥,我听说一件事,总觉得该跟您通声气。” 楚泉非常体谅新助理急于表现的心情,耐心地问:“什么事?” “唉……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应该先跟陈姐说的,可她一直不接电话……” 陈玲估计还处在宿醉的折磨中,不接电话也正常,楚泉打断了助理的吞吞吐吐:“没事,直说吧。” “《暗夜》里面那个受害人的弟弟,”秦澜飞快地说:“好像定下了赤海的于泽阳来演。”他浑身绷得紧紧的,生怕电话里传来怒吼。 楚泉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机,片刻后很平静地开口道:“我记得这个角色没多少戏份吧,而且我跟他也只有几句话的台词。” “呃……”秦澜一时无话可说。 他弄巧成拙了。本来楚泉和于泽阳之间恩怨的细节,只有少数人清楚来龙去脉。秦澜刚进公司,听了些真真假假的传言,又听说于泽阳进组的消息,便火急火燎地告诉楚泉,想抢个头功,殊不知楚泉最不喜欢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以后这种无聊的事,就不要跟我说了。” 楚泉挂断电话之后立刻打给严讯,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有个叫于泽阳的演员在组里。严讯不太关注圈中八卦,而且楚泉和于泽阳的事也没有在很大的范围传播,他对楚泉特地来问这样一个新人还觉得奇怪:“是啊,你认识?” “怎么……”楚泉深吸一口气:“怎么选的他?” “嗨,”严讯无奈地说:“还不是有人塞进来的。我以前欠路鸣一个人情,这不没办法嘛。” 楚泉右眼皮跳了跳。一扯上路鸣,他就觉得整件事透着一股令人不悦的味道。但听严讯的口气,于泽阳进组已经板上钉钉,再怎么不舒服也无济于事。 “哦,他原来是我们公司的,我就问问。”他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严讯几句。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个消息确实影响了心情。楚泉把剧本扔在一边,回忆起路鸣那天的话,有些心绪不宁。他急需什么东西把注意力从讨厌的人身上转移出来,然而无论是健身还是阅读,都提不起兴趣。 一切都不对,这种时候他身边本应该有个人,多动又聒噪,用信誓旦旦的语气说“别担心,没事的”,可那个人并不在身边。 晚上陈玲也打来电话,幸灾乐祸地把秦澜告诉他的消息重复了一遍。据说女人失恋就如同脱胎换骨,她已经看不出一丁点悲伤的样子,当下新的人生乐趣就是看楚泉笑话。 “昨天本来要跟你说的,一时……就忘了,”陈玲颇为感慨地说:“你怎么会这么倒霉,是有多衰才会复出的第一部戏就和前男友、现男友的前绯闻小情人凑了一桌斗地主。” 楚泉被她一大段话绕晕了,仔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于泽阳和薛怀景。 “别操闲心了。”楚泉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都有演员的基本素养。” 话说回来,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薛怀景这号人了。一来两人不熟,二来楚泉下意识地回避这个名字。但有些事就像一根从喉咙滑下去的鱼刺,表面上不痛不痒,可是你知道它就在那里。 次日气温回升,阳光灿烂,给人一种春回大地的错觉。 楚泉从跑步机下来,出了一身汗。旁边浴室的淋浴坏了,他只好到一楼去。刚下楼,门铃就响了。 他大汗淋漓,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可以说性`感,也可以说狼狈。楚泉直觉应该洗个澡再去开门,正要装作没听见铃响,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楚泉开门,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真不知到底是隔音太差还是某人耳朵太灵。当然,很久以后他知道了,两者都不是,只是关千越使诈而已。 楚泉打开门,恰好看见门外的人对着旁边树上的一只鸟吹了声欢快而挑衅的口哨。非常幼稚。 “总算开门了,”关千越回过头,目光顿时粘在楚泉身上:“你这是……” 楚泉在他发散思维之前,迅速地作出解释:“我刚跑了步。” “哦。”关千越盯着他被汗洇出的锁骨形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冲动。他对上了楚泉的眼睛,那双总是很平静的眼睛,此刻好像也起了点涟漪。可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他的小鹿太容易受惊吓了。 沉默的那几秒,楚泉感觉关千越想吻他,可是男人却迟迟没有动作。突然之间,楚泉的身体背叛了灵魂,他好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牵引,在关千越的唇上亲了一下。 关千越愣在原地,楚泉这时回了魂,匆忙往屋里走。 关千越跟上来,快步追上楚泉,从背后紧紧拥抱着他。他忽然变成了一个毫无经验的大男生,不讲章法,也无技巧可言,只是用大的可怕的力道,紧紧箍着怀里的人。 “都是汗……”楚泉挣扎了两下,有点不好意思:“很臭。” “哪有。”关千越说着还用力地嗅了两下:“明明很香。”他抻着脖子,在楚泉的下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随即松开了怀抱:“去吧。” 楚泉没回头,走了几步之后突然想起对方坐了许久的飞机,便问道:“你要不要睡会?” “不用,”关千越说:“我去找点吃的。” 楚泉冲完澡出来,听见厨房里有响动。沉浸在烹饪的乐趣里的关总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于是在他又一次撞上抽油烟机并龇牙咧嘴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旁边大笑。 “你怎么还不把这玩意拆了!”关千越很生气地戳了一下按钮,把抽油烟机关了。转头看见楚泉乐不可支的样子,拥有伟大娱乐精神的关先生特别霸道总裁地撇撇嘴:“笑吧笑吧。” “做的什么,”楚泉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着盘子里黑乎乎的东西问道:“煎牛排?” 关千越左看右看,像是在找地方把失败的作品藏起来:“你家有没有牛排你还不知道吗。” “没有啊,”楚泉这段时间几乎没怎么采购过,他仔细回想:“我冰箱里好像只有几片三文鱼……”他话音一顿,不可置信地盯着那盘糊的不成样子的东西:“这是三文鱼?” 关千越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他的目光转向燃气灶,迅速找了个替罪羊:“火候没掌握好……主要是你家灶不行!真的!” 楚泉拿了一根筷子在盘子里拨弄,笑道:“我们穷人的灶就是这样了。” “唉,我现在也是穷人了,欠关迟几个亿,”关千越把盘子里糊的不太厉害的鱼片夹出来:“不能浪费粮食,这些给你,那些我吃。” 楚泉听他说得那么凄惨,明知是装的,还是又想笑又心疼。“李阿姨呢?” “还在美国,跟我父母在一起,我是赶着回来见你的。” “我来煮点粥吧。”楚泉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三文鱼别吃了”。 关千越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好像没见过人洗锅淘米似的。 看楚泉舀了一勺大米,又加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关千越顿时化身大型好奇宝宝,不住地问:“这个是什么……哦,青稞,这个呢……哦苦荞。那个呢……厥麻?厥麻?” “关总,”楚泉头疼地看他一眼:“您离我稍微远点行吗?” “不行。”关千越嬉皮笑脸的神情稍微收敛了一点:“你跑了怎么办?” 楚泉盖上锅盖插上电源,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我能跑哪去?” 关千越张了张口,然而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耸了耸肩。其实他等这个时刻很久了,一句“你有前科”就能顺理成章地将往事揭开。可是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楚泉想记得,总会记得哪怕一点点碎片。关千越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不会露出那样疏离的表情。 关千越当然很挫败,但他也清楚,不能因为自己念念不忘,就强求楚泉记得一段也许无关紧要的过去。 那就忘却好了。回忆没有了,再重新制造。 “今晚我睡你家,”关千越和往常一样耍起了无赖:“免得有大灰狼来吃你。” 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最大的大灰狼。 楚泉脑子里有许多声音在争执,它们每一个都振振有词。他洗了很久的手,终于关上水龙头,淡淡道:“想住就住吧。” 11 关千越主动提出睡客房让楚泉非常意外。一个恨不得把心怀鬼胎四个字写在脸上的人突然变得“发乎情止乎礼”,那么其中必有蹊跷。 果然,听见楚泉下楼的动静,关千越也从房间里出来,落后他几步,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下到客厅。 “你……” 面前的人赤裸着上身,胸肌和腹肌形状清晰,宽大的睡裤松松地挂在胯上,露出若隐若现的人鱼线。 楚泉虽然不是个欲`望很强的人,但性别男爱好男却是货真价实的,有这样一具完美的身体在周围,他不可能不看。 “你下来干什么?”楚泉问。 “你又下来干什么?”关千越察觉到对方的注视,非常心机地握了握拳,把全身的肌肉绷得更明显了些。 关千越那个松垮的睡裤感觉下一秒就会掉下来。楚泉别过头,去冰箱里拿饮料:“我渴。” 他拿了瓶芒果汁,正要合上冰箱门,关千越突然从背后伸出手,越过他的肩头在冰箱里翻翻找找:“我也渴。” 楚泉的“渴”是字面上的,关千越的“渴”似乎就不那么纯洁了。 “橙汁?不好,核桃乳?不喜欢。牛奶?NO。”关千越在瓶瓶罐罐里慢吞吞地挑选,他的胸膛和楚泉的肩背紧紧贴着,随着手上的动作发生小幅度的摩擦,燃起了看不见的火苗。 “还有豆浆?唉……要不还是纯净水……” 耳边那个低沉的声音一直在念叨,看起来像是真地在纠结选什么饮料。 “就纯净水!”楚泉拿了瓶水,“砰”地关上冰箱门,转身推了关千越一把,看也不看地把纯净水随手一抛。 关千越趔趄两步,堪堪接住,一脸无辜地望着他:“生什么气啊?” “你要是想做,就和我明说。”楚泉停顿了一会,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他望着灯光下自己浅淡的影子,低声道:“我不会拒绝的。” 关千越没有立刻回答。他拧开瓶盖,仰着头咕噜咕噜地喝水。 是我会错意了吗?一阵突如其来的难堪击中了楚泉。 “我想做你就会跟我做吗?”关千越把纯净水放在茶几上,用手指抹了抹嘴。 楚泉向来是个对别人的情绪异常敏感的人,此刻他察觉到关千越似乎有点不高兴。他仔细看了看几步之遥的男人,没有分辨出原因,只得“嗯”一声。 “为什么?”关千越问。他懒懒散散地站着,却比状似从容的楚泉更加游刃有余。 什么为什么?楚泉觉得关千越蛮不讲理,既然能够如愿以偿,为什么还要寻根问底。此刻他的大脑仿佛深夜空荡荡的街道,楚泉竭力从寂静中捉出哪怕半缕游魂。 短暂的沉默后,他终于抓住一点模糊的念头,对关千越道:“因为我想。” 关千越无法否认那一刹那心头的颤动,他惊喜地望着楚泉,又从对方闪躲的眼神和不自在抿起的嘴角看出了端倪。 “骗人。”关千越自嘲地一笑,他把睡裤往上提了提:“睡吧,晚安。” 楚泉走到关千越面前——现在两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了,他好像成了一锅沸腾的水,那些转眼就飘散的稀薄的蒸汽是他全部的勇气。他的声音干涩,却很平静,有种静水流深的力量:“我没骗你。” 关千越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渐渐地,时间留下的痕迹消失不见,面前的人和很久以前那个少年的影像重合了。 去他的,关千越想,我现在就想要他。 他捧着楚泉的脸,先是温柔地、然后越来越粗鲁地亲吻他。 灯光有些过于亮了,楚泉垂着眼睫,不疾不徐地回应男人的吻。关千越显然很不满他的反应,舌头蛮横地在他口腔里扫荡,楚泉的节奏被打乱,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这样的喘息声在夜里格外让人兴奋,每一声都牵动着彼此的心跳。关千越退开了些,仍旧紧紧地抱着楚泉。他的眼睛因为最原始的欲`望而变得格外蛊惑人心,湿淋淋的嘴唇昭示着方才激烈的亲吻。 “可以吗?”关千越哑声问。 楚泉感觉到对方的手正抚摸着自己并不纤细的腰。他也许是发烧了,脑子里一片混沌,无法思考任何事,只能遵从本能点头。 那是愉快的一夜。他们的身体意外地合拍,关千越咬住楚泉的喉结轻轻厮磨的时候,楚泉激烈地挣扎了一下,但也仅是一下而已。脖颈是他的敏感地带,他已经无法分神去想为什么关千越如此了解他的身体,只是放任自己沉浸到这场欢爱中去。 这场情事并没有想象中激烈,关千越像是刻意要做成一场仪式,将他温柔地凌迟。楚泉半闭着眼睛,身体微微地颤抖,如同被拂过后余响不绝的琴弦。 他的视野里能看见对方晃动的下巴和渗出薄汗的胸膛。在绵绵不绝的快感中,他突然起了坏心眼,伸手掐了一把。关千越“唔”了一声,摸了好几下才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他们都没有说话,这场性`爱以沉默开始,以沉默结束。 第二天早晨关千越神清气爽地醒来,楚泉还睡着。他翻了个身,静静地望着旁边的人。楚泉的皮肤泛着柔和而滋润的光泽,有几根调皮的睫毛被压出了褶,乱七八糟地翘成一团。关千越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覆上他的眼皮,试图把那些乱翘的睫毛抚平,这时指腹下传来一阵细微的颤动,他连忙移开手,只见楚泉眨了两下眼睛,醒了。 刚睁眼时楚泉还带着半梦半醒的茫然,他的视线在关千越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思考对方姓甚名谁。过了几秒,楚泉说:“你醒了?” “嗯。”关千越有些讪讪地,他下了床,背对着楚泉套上裤子,然后裸着上身去客房找衣服。 他走之后,房间里的压强仿佛骤然减轻,楚泉终于能顺畅地呼吸。他撑着床垫坐起来——因为身体不适所以动作迟缓,然后从旁边柜子上拿起手机。 陈玲前一晚发了个消息过来,告诉他《暗夜》的另一个男主敲定了周眠。周眠比楚泉小几岁,去年才出道,第一部戏就当了主角,还拿下了新人奖,是公认的年轻一代中的实力派,有他的加盟,《暗夜》的质量更让人期待。这样看来,尽管剧组里有些楚泉不喜欢的人,但演员阵容总体上还算令人满意。 楚泉套了件家居服,赤着脚去洗漱。镜子里的人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脖子上露出几枚淡青色的吻痕。他含着牙刷,用手拨弄了两下头发,然后把领口扯开了些,皱着眉头观察惨不忍睹的锁骨皮肤。 关千越恰好在这时进来,两人在镜子里曲折地对视了一眼,素来脸皮厚的男人头一次因为这种事觉得有些抬不起头,当然内心深处又有着见不得人的得意。 “那个,”关千越想说“对不起”,然而这种话等于马后炮,只好问道:“你家的豆浆机是不是坏了?” “没有啊。”楚泉取出牙刷,吐掉嘴里的牙膏沫,泡沫打着旋流进下水道。他洗完脸,见关千越还站着不走,便拿了块毛巾盖在脸上,声音闷闷地:“我过几天就要进组了。” “我知道。”关千越起初还为楚泉不舍得离开自己而窃喜,过了一会才回过味来,慌忙道歉:“对不起……昨晚我在兴头上,就没想起来。” 因为有毛巾遮着,楚泉觉得十分安心,好像他是个隐形人,隔绝于整个世界。“以后注意点吧。”楚泉说。 他的语气和平时没有分别,再自然不过。关千越蓦地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激烈情绪,催促着自己向他靠近,紧紧抱住他。但那样只会让楚泉不适,关千越清楚这一点,所以竭力克制自己,按照楚泉的方式,淡淡地答应:“好。” 楚泉擦了擦脸,见对方还站着不走,奇道:“那边也有洗手间啊。” “呃,”关千越突然笑了,露出一点牙齿,异常真诚地望着楚泉:“你家的豆浆机好像真地坏了。” “不可能,我昨天才用过。”楚泉跟着关千越来到厨房,看着那个湿淋淋的机头盖,再看一眼故作镇静的某人,忍无可忍地喊了一声:“你是破坏大王吗?为什么要用水冲啊!没看见‘严禁机头进水’几个大字吗!” “我看见了啊。”关千越退了一步,像是怕楚泉打他似的。退到安全地带后,他无奈地一摊手:“看见的时候已经晚了。” 楚泉不觉得这是什么有趣的事,但被一个本该羞愧的人满面笑容、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硬邦邦地说:“算了。” “为了补偿你,我点了外卖。”关千越说:“再有一会就到了。” 楚泉没想到是这样的补偿。“外卖不让进,”他说:“前段时间邹总家失窃了,现在管的严。” “是吗。”关千越无所谓地说:“那就让关迟等一会吧。” 楚泉吓了一跳:“谁?” “关迟啊,”关千越似乎是觉得楚泉一惊一乍的样子十分有趣,笑道:“他有事来找我商量,我就顺便让他带个早餐。” 把关董事长当外卖小哥使唤这件事让楚泉觉得非常不真实,他看了旁边怡然自得的人一眼,随口问:“生意上的事吗?” “嗯,”关千越罕见地迟疑了一下:“遇到点麻烦。” 楚泉联想起和路鸣的那次会面,生出一丝隐隐的担心。他正想把路鸣的那番豪言壮语告诉对方,关千越的手机响了。 “保安不让进啊,”关千越一边冲楚泉得意地眨眼睛,一边对电话里说:“那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在楚泉家。”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在一个小区吗?”那头传来关迟愤怒的低吼:“不吃就滚出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脾气这么暴躁。”关千越又说了几句废话,才让保安给关迟放了行。 挂断电话,他对楚泉笑了笑:“别担心。” 楚泉原本要说的话在嗓子眼掉了个头。“我什么时候说我担心了?” “我给你拿早餐去。”关千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小跑着离开了。 片刻后,楚泉听见外面有动静,拉开门一看,一辆轿车停在路边,穿西装打领带的关迟跨出车门,向楚泉打了声招呼:“楚先生。” 尽管对方如往常一样礼貌,楚泉还是感到一阵紧张和尴尬。 “关总,”他笑了笑:“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叫大哥就行了。”关迟的目光在楚泉领口处停顿了几秒,又云淡风轻地移开了。 楚泉觉得浑身血液拼命地往上蹿,他两颊发烫,欲盖弥彰地将衣领扯紧了:“呃……” “怎么了?”关千越从副驾驶上下来,把外卖盒递给楚泉:“早餐。”脸红的楚泉让他觉得十分新鲜,同时领地意识作祟,回头命令关迟:“我们先进去,你在外面等会。” “关先生要进去坐坐吗?”楚泉被关千越推着往回走,出于礼貌,强撑着问了一句。 没料到有两个关先生同时回答。 “好啊好啊。” “下次吧,谢谢。” 关千越不耐烦地回头瞪了关迟一眼:“没跟你说话。” 楚泉进屋换了套衣服,见关千越悠闲地在坐在餐桌旁吃早餐,不安地问:“让你哥在外面等没关系吗?” “没关系。”关千越嘴里咬了半只煎饺,含含糊糊地说:“你什么时候进组?” “下周吧。” “我接下来几天也比较忙,”关千越烦躁又夸张地叹了声气:“好烦。” 那样子就像一只急着等主人顺毛的大狗,让楚泉觉得好笑。他坐下来吃早餐,简短地把和路鸣会面的情况告诉了关千越。 “他没为难你吧?”关千越皱着眉头。 把于泽阳塞进剧组这件事还不至于算“为难”,楚泉不愿事事都让人照拂,就隐下没说。“我没事,你家……生意还好吧?” “集团下的一支基金,最近有人来查,应该跟路鸣有关。”关千越捏着筷子头,无意识地甩了两下,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意:“他胃口倒是大的很。” 不待楚泉说什么,他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我先走了,这几天你……在家吗?” “不一定,”楚泉说:“马上就要进组了,可能要出去走动走动。” 关千越失望地努努嘴,从衣帽架上取下大衣。楚泉跟过来,在门口的指纹采集器上按了几下,让关千越把拇指贴上去。 关千越诧异地看着他,在原地剁了跺脚,迟疑道:“这是……?” “密码你知道了。”楚泉把略长的额发往后梳了梳,若无其事地说:“想来就来吧。天冷,不要在外面干等。” 关千越把拇指覆上带着楚泉体温的感应器,一瞬间好像摸在了对方的心上。 楚泉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眉眼在早晨的阳光里格外柔和温润。他替关千越推开门,路边的关迟报复性地按了声喇叭。 关千越在楚泉唇上印下一个吻,厚重的门板碰上墙壁,发出“咚”的一声。 “记得想我啊。” 12 楚泉骤然忙了起来。开机仪式连着紧张的拍摄,让悠闲了好几年的他一时不太能适应。开机头几天,他有时候背着背着台词,会突然走神,有种大梦初醒般的不真实感。还好他的搭档周眠是个演技和情商都很高的年轻后生,两人一见如故,合作默契,楚泉跟着对方的节奏,几天后逐渐找回了状态。 《暗夜》就在本市取景,剧组人员住在一个四星酒店里。于泽阳是客串,戏份不多,只需要后期挤出时间拍两天就行,因此楚泉还没跟他打过照面。而薛怀景算是个重要角色,常驻剧组,他的房间就在楚泉斜对面。两人在走廊里遇到过几次,但楚泉那时候心烦意乱,连关千越的电话都懒得回,跟他打招呼也比较敷衍。现在拍摄顺利进行,楚泉有了闲心思,剧组里灯光、道具、助理人员们的交头接耳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当初风传广雅的董事长为了薛怀景收购飞天,虽然后来不了了之,两人看起来也没有交集,但剧组里还是流传着关千越包养薛怀景的传言。 绯闻的主角表现得无可挑剔。薛怀景不卑不亢,对严讯、楚泉、周眠都尊敬有加,对其他工作人员也礼貌而客气,最重要的是,演技得到了严讯的肯定。严讯表扬他的时候楚泉也在场,他手指用力地捏着剧本,把纸张都揉皱了。 是的,他嫉妒了,想不承认都不行。从薛怀景在心灯之夜的晚宴上找他合影开始,他就不喜欢这个人。 这天收工得早,周眠和楚泉聊着天一起回酒店。半路上薛怀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和他们两人打招呼:“周哥,楚哥。” 楚泉瞟了他一眼,冷淡地点点头。三人一起回酒店,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本来有说有笑的,此刻却无人再搭腔。 楚泉再一次拿起手机时,周眠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楚哥这是在等什么重要的电话吗,一路上看好几回了。” 楚泉一阵尴尬,手僵在空中,过了一会才若无其事地揣进裤兜里。“有个朋友,”他余光瞥见薛怀景近乎愤恨地看了他一眼,特意换了副寻常的口气:“说要请我吃饭,结果一直爽约。” “哈哈,”周眠打趣道:“看不出来楚泉哥还是个吃货。” “可不是嘛。”楚泉也笑着,跟周眠闲扯了几句,旁边的薛怀景试图插话,然而总是冷场。就闭口不言了。 三人住在同一层楼,但周眠在西头,薛怀景和楚泉在东头。周眠跟他们告别以后,楚泉和薛怀景互不搭理,寂静的走廊里只剩下地毯被踩踏挤压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到了房间门口,楚泉终于打破压抑的气氛:“那我先休息了。” “楚哥,”薛怀景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探出去一些,似乎是个挽留的姿势。 楚泉知道他有话要说,便停住脚步。 “我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好,惹您不高兴,”薛怀景脸上没多少表情,上扬的眼尾却泄露出一丝隐忍的骄傲:“要不您告诉我,我肯定改。” 楚泉和他对视了一会,突然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你误会了,”他说:“我最近比较累而已,不要想太多。” 薛怀景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错愕,甚至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笑道:“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啊楚哥。” 两人客客气气地道了别。关上门之后,脸上灿烂的笑容都垮了。 楚泉疲惫地躺上床,点开手机,还是没有关千越的任何电话和微信。他把手臂横在眼前,后知后觉地想,他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自从认识关千越以来,那个人向来都是上赶着来烦他,前几天楚泉拍戏不在状态,就没接关千越的电话,没想到这人就再也不打了。 他仔细寻思,以关千越的性格,不太可能为这种事生气,那么必然是公司的麻烦还没解决。关千越自从被关迟叫走,就忙得不见人影,除了有一天晚上一身酒气地钻进楚泉的被窝抱着他睡觉,两人几乎没怎么见过面。 楚泉知道应付上面来检查的人很麻烦。但关千越的几个叔伯在国内从政,关家做生意又还算厚道,平时是查不到他们头上去的。看来这次路鸣也下了血本,怕是动用了所有能力范围内的关系。 这两天楚泉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刷政治和财经新闻,生怕看到关家的负面消息。越是风平浪静他越是胆战心惊,偏偏关千越还一点音讯也没有,让人不由得总往坏处想。 算起来,他们已经半个多月没见过面了。楚泉犹豫良久,终于试探着发了一条微信:“在干什么?” 这是他头一次主动联系关千越。楚泉从床上坐起来,在房间里焦躁地踱了几步,又抓起手机把消息撤回了。 在装修得古色古香的宅子里,关家两兄弟正在听大伯父训话,其中一个一脸严肃,另一个双眼放空。这次出事的基金本身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运作上存在不规范的地方,但非常时期,随便扣个洗钱的帽子就足以毁了集团的商誉。关千越的大伯父帮着周旋了许久,事情才压下去。本来国内的资产主要是关迟在打理,但关永成素来看不惯关千越玩世不恭的样子,就把兄弟二人一起叫来耳提面命。 关永成当官当久了,讲起话来又慢又啰嗦,从他的祖父辈开始说起,一个小时了还没讲完创业的艰辛。关千越左耳进右耳出,二郎腿一翘一翘的,免不了又被古板的长辈训斥一番。 手机响了一声,恰逢关永成端起茶杯喝水,关千越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在关迟不赞成的目光中摸出手机。只看了一眼,他就漾起笑意,还得意地对关迟扬了扬下巴。结果头刚转回去,就看到楚泉撤回了消息。 关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还笑!”关永成拍了拍桌子,指着关千越道:“手机放下!” 太阳渐渐西斜,从窗帘缝里透进一点橙黄的光。楚泉在酒店房间里发了会呆,期间秦澜来叫他吃饭,他没心情下去,就窝在房间吃零食兼背台词。第二天有一场他个人的重要戏份,他不想出纰漏,翻来覆去地看剧本,揣摩角色心理。 《暗夜》讲述了一个爱恨交织的罪案故事。楚泉饰演的律师受法律援助机构和律所的指派,给一个死刑犯辩护。受害人小名阿绫,是被告人李忠的婚外情对象。李忠承认因为阿绫怀孕且拒不流产,争执间他将阿绫杀死。案情似乎非常清楚,除了坦白以外没有可辩护的情节。但律师在阅读卷宗时发现了多处与供述对不上的疑点。因为李忠不配合,他便自己追查,期间和追查此事的警察相遇,两人合力,一步步揭开这起案件的真相。原来李忠与妻子张晓茹感情不和,遇见阿绫后疯狂地爱上了她,想和妻子离婚。张晓茹深爱丈夫却无法留住他的心,死拖着不离婚,盼着丈夫回心转意。阿绫和李忠商量杀掉张晓茹,李忠犹豫不决,二人商量时被张晓茹听到,便将计就计杀了阿绫,然后向李忠摊牌。李忠痛苦不堪,感到对不起两个女人,最终向公安局自首,也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严讯没有按照剧情的发展来拍摄。楚泉次日出演的场景是张晓茹被警方抓获后,他在张晓茹的屋子里捡到一本被翻烂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低声念着里面的句子,那是张晓茹绝望心情的写照。 这个故事有些悲惨,让人不忍卒读。楚泉叹了口气,把剧本放在一边去洗澡。他出来时看见手机屏幕亮了,关千越发来一条消息,只有短短的两个字:“想你。” 楚泉两手把手机捧在胸前,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很快关千越的消息又来了:“吃晚饭了吗?” “吃了,”楚泉回:“你呢?” “刚被我大伯父训完,肚子都饿扁了。”关千越说:“他可真能说。” 楚泉看着那个哇哇大哭的表情包,莫名觉得很像关总本人,笑着打字:“基金的事解决了吗?” “解决了,你放心。关迟很生气,决定收拾路鸣了。”附带一个欢呼雀跃的表情包。 楚泉哭笑不得地发了一串省略号。 关千越打了视频电话过来,楚泉接了。隔着屏幕,彼此的脸看起来都有些奇怪。关千越看见楚泉身上的睡衣,眼睛一亮,在那头坏笑着,不断变换角度试图看清他锁骨之下的部位。 明知他是在逗自己,楚泉还是恼羞成怒地一把捂住摄像头,怒道:“关千越!” “干嘛啊,”关千越拖长了音调,像是小男孩在撒娇。他声音带笑,却故意作出一脸委屈相:“这么多天没见了,看都不让看。” 楚泉把睡衣最上面的扣子也扣好,这才把手拿开。 关千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问道:“拍戏还顺利吧?” “还成。”楚泉盯着屏幕下方:“又吃外卖?” “是啊。”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大脸,睫毛根根分明。关千越咂咂嘴:“想喝你煮的奇怪的粥。” “哪奇怪了。”楚泉怀念道:“我妈的独门配方。” 关千越缩回脖子,低头摆弄外卖盒,识趣地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楚泉突然道:“那天严导表扬薛怀景了。”他暗中绷紧了身体,声音也有些干涩,但埋头拆外卖盒的关千越没有注意到,反倒是因为话题跳跃太大而疑惑地“啊”了一声。 楚泉没解释,关千越撕开筷子的包装袋,随口道:“他是还不错啊。”他把一盒片皮鸭举到摄像头面前摇了摇,诱惑道:“想吃吗想吃吗想吃吗?” 楚泉一怔,继而坚定地拒绝了他:“不吃,减肥。” “减什么肥,你这样是最好的,再瘦就不好看了。”关千越说着吃起了晚饭。 楚泉拒绝观看现场直播。但在挂断之前,他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他讨厌这样患得患失胆小的自己,他的理智恨不能立刻封住双唇,然而他还是问了:“我呢?我的演技是不是……很一般?” 关千越诧异地抬头看着楚泉。他擦了擦嘴,郑重其事地说:“怎么会,你是最棒的。” 这简直像是小学老师在鼓励刚会算三加二等于五的小朋友,楚泉不禁笑了:“你吃饭吧,我先挂了。” 第二天上午是警局内部的戏,周眠和薛怀景在片场,楚泉留在房间里休息。周眠和薛怀景饰演的角色因为理念不同而起了争执,有一场简单的打戏。薛怀景没有经验,旁边的动作指导便教他一些简单的招式。 二人在那边比划,灯光、道具、化妆师等都闲在一旁,因此关千越进来时,几乎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注意到了。 片场里的大部分人只是远远看过广雅的新董事长,突然离真人这么近,一时间都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只剩双眼直直地盯着关千越。片场里鸦雀无声,严讯也惊出了一脑门汗,手里的剧本滑落在地。 关千越停住脚步,四下看了一眼,目光锁定了严讯,然后满面笑容地走来,伸手欲握:“严导您好。” 严讯仓促地握住关千越的手,上下摇了几下,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住点头:“好好好。” 不远处,正认真挥拳的薛怀景听见熟悉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左脚绊右脚,慌乱中又踢到摄像轨道,整个人摔在了地上,旁边的动作指导都没来得及扶。 “咚”地一声,整个片场活了过来,大家纷纷向薛怀景摔倒的方向聚拢过去,嘴里问着“怎么了怎么了”。严讯正不知跟关千越说什么好,突然出了这么个意外事件,忙不迭地撇下关千越,向人群中心奔去。关千越不紧不慢地跟着,目光扫过熙熙攘攘的人头,确认没有楚泉的身影,疑惑又郁闷地扁扁嘴。 薛怀景被周眠扶了起来,一张脸红得滴血。他的警服裤子磨破了,膝盖上破了皮,正往外渗血。 “怎么回事?”严讯拨开人群看了一眼,语气中带了点责怪:“也太不小心了。” “对不起严导。”薛怀景低声道歉,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关千越:“关总,您怎么来了。” 周围的人脖子动了动,似乎极其想回头看关千越的表情,但又硬生生地忍住了。那一刻之前在剧组里流传的闲言碎语突然变得生动起来,连严讯脸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众目睽睽之下,关千越又不能不答应。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道:“你好。”顿了顿,觉得自己对伤者不太礼貌,又补了一句:“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关总。”薛怀景脸上挂着一丝故作坚强的笑意:“严导,我可以开始拍了。” 严讯哪敢在关千越面前让他就这个样子上场,大声道:“嗨,急什么,先去处理下伤口!”他指了指站在关千越附近的秦澜:“小秦,你去把楚泉叫下来,先把他的戏拍了,旁边场地已经布置好了。” 听见楚泉的名字,关千越心里松快了不少。人群在喧闹中散开,各归各位。薛怀景被助理扶走,经过关千越身前时还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片场里萦绕着一片嗡嗡声,工作人员们偷瞄着关千越,小声交流着八卦,脸上抽动的每块肌肉似乎都在说:“啧啧啧。” 严讯此时已经镇定下来,见关千越还站在一旁不走,不禁有些迷惑。据传关千越是个性格恶劣的纨绔公子哥,可他亲自来剧组探班,似乎挺情深义重。说他情深义重吧,人家小男生受伤走了他居然还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简直心硬如铁。严讯想了想,腆着脸上前寒暄道:“不好意思啊关总,您来之前也没打声招呼,您看一来就出了这岔子,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看您说的。”关千越右手握成拳头,放在唇前咳了一声。“其实我今天来也是顺路……不过确实有个事情想拜托您。” 虽然关千越礼貌诚恳,但严讯脑子里警钟长鸣。他担心对方又往剧组里塞人,万一下一个不像薛怀景这样碰巧是个可塑之才就糟了……他下意识捋了一把稀疏的头发,结果又掉下来几根。严讯挤出一个笑:“关总客气了,说什么拜托。” “我想拜托您多关照下楚泉。”关千越说:“他打算转型,这部戏对他来说很重要。” “……啊?”严讯愣在原地,因为过于震惊而大脑死机。 “他这个人不爱搞弯弯绕绕,但对工作非常认真。”说起楚泉,关千越不自觉地带上了自豪的笑意:“所以还希望您多多指点。” 严讯几乎不关注娱乐圈八卦,但喝酒吹牛时总有人提起,他也就随便听听。前两天跟几个哥们吃饭时他才听了一耳朵楚泉、于泽阳和路鸣的三角恋故事,几分钟前又见证了薛怀景和关千越的“那一腿”,心中的感慨还没发表完,结果关千越竟然让他关照楚泉,剧情的发展简直不可思议。 好在严讯混了这么些年,听过见过的也不少,知道这个圈子里真真假假的说不准,今天如胶似漆明天分道扬镳的事常见得很,遂勉力定下心神,将脸上古怪的表情调整为笑容,满口答应关千越的请求,又夸了楚泉几句。 严讯说的话大部分倒也出于真心,他确实对楚泉印象很好,不过今天过后,他对这个人的兴趣必然会更加浓厚。他甚至在心里感叹,果然默不作声的那个才是最厉害的。 关千越的助理郑云停好车从外面进来,接过一个工作人员搬来的椅子,在场边摆好。 “不介意我观看你们的拍摄吧?”关千越彬彬有礼地问。 他的目光很平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纯净,作为导演,严讯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愕然的同时,对关千越的好感度不知不觉提高了。“当然,”他点点头:“欢迎多提意见。” 13 往片场赶的路上,楚泉问:“怎么突然让我先拍了?” 自从当初给楚泉通报于泽阳也在《暗夜》的消息结果惹得对方不高兴之后,秦澜和楚泉之间的关系一直不热络。他知道自己的老板不喜欢多嘴多舌之人,于是问什么答什么:“薛怀景摔倒了,严导就把你的戏提前了。” “严重吗?”楚泉问:“打戏也不激烈啊,怎么就摔了。” “还好,擦破点皮。”秦澜想了想,还是没说因为人家的金主来了所以导演没让他再拍的话。 两人走进布置好的场地,楚泉去跟严讯打招呼,结果看见坐在严讯旁边的关千越,脚步一顿。 关千越早就望眼欲穿了,楚泉刚出现在视野里,他就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察觉到周围几道注视的目光,他克制着上前的欲`望,原地走了两步,又若无其事地坐下。 楚泉以前总认为所谓“我看见你就高兴”之类的话是用来哄人的,今天才知道不是。关千越看过来那一瞬,甚至坐下后邀功似的傻笑,就像重复播放的慢镜头,竟然看得他有些眼热。 严讯离得近,将这两人的表情和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瞬间跑了个干净,甚至还有点小感动。 “楚泉,来了啊,”严讯再开口时就格外热络:“先拍没问题吧!” “没问题。”楚泉又跟周眠打了个招呼,然后去化妆师那化妆。 他脸上没多少瑕疵,因此简单涂了点粉调亮肤色就开拍。关千越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角落,在楚泉假装不经意转头时用口型比了个“加油”。 楚泉本来不紧张的,被他这么一“加油”,突然就有点慌了。 他在布置好的房间里走动,目光一一扫过那些老旧的陈设,然后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被翻烂的书。 在他身后,摄像机亦步亦趋地跟着,时刻准备给他特写。 然而楚泉却没转过身,他背对着摄影机,翻着手中泛黄的书页,轻声读道:“I did not want to be warm, lest I should fall asleep and miss your footstep.Cramps seized me, so cold was it in the horrible darkness; again and again I had to stand up.But I waited, waited, waited for you, as for my fate. ” 严讯喊了cut。楚泉知道自己搞砸了,他转过头,不敢看关千越,只是对严讯道:“对不起严导。” “没有,你读得挺好,但是要转过来让观众看个正脸啊。”严讯已经完全沉浸在工作中,他双手叉腰走了几步,摇头道:“感情还是不够。你看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吗?” “看过。”楚泉小声道:“但理解不了那种感情。” 严讯右手指着天,激动地说:“要尽力理解!张晓茹和陌生女人是同病相怜的!一个是爱在心中口难开,重逢后心爱的男人根本不记得她,一个是丈夫移情别恋背叛誓言,不是陌路胜似陌路。张晓茹当年是名校高材生,为了丈夫放弃深造,却换来这样的结局,她甘心吗?不甘心!可是她还爱着李忠!她在深夜等丈夫回家的心情,应该是绝望、怨恨,却又怀着期盼和爱的!” 楚泉听得一愣一愣的,严讯还意犹未尽,问道:“你有这样等过谁吗?” 楚泉觉得这样的感情在现实中根本是不存在的,理所当然地摇头:“没有。”但他转而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渐渐低下头。 母亲拖着不离婚的那些年,难道还是爱着父亲的吗? 严讯见楚泉陷入沉思,也就暂停发表看法。一转头看见关千越微拧着眉,突然想起来自己刚答应过要“照顾”楚泉,顿时一阵尴尬。谁知关千越却对他笑笑,没有不高兴的意思。 “那,再来一次吧。”严讯说。 这一次场地里只留了几个人,关千越猫着腰躲清场——其实也没人敢清他,工作人员都假装没看见。 导演喊“开始”之前,楚泉终于忍不住往那个角落看了一眼。关千越的目光好像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似的,两人立刻对上了。隔得不近,彼此在对方眼中只有一个赏心悦目的轮廓。 楚泉挺直脊背,转身走进摄像机的镜头里。第二次拍摄他自我感觉良好,结束后严讯摸着下巴看了一会监视器,说:“不错,今天就先这样吧。” 楚泉直觉没达到严讯的最高标准,想着再来一次,严讯却摆摆手示意不用。 关千越凑上前跟严讯低声说了几句话,接着就离开了,走之前都没看楚泉一眼。过了一会,楚泉到场边摸出手机,微信跳出好几条消息。 “李姨回来了,今晚到我家吃饭。” “给你请假了,我在酒店对面马路边等你。” 严讯背着手溜达到他身侧,楚泉吓了一跳,慌忙将手机锁屏:“导演……” “去吧去吧。”严讯仿佛一个慈爱的老父亲。 楚泉回酒店换了身衣服,戴着口罩和棒球帽,在酒店大门附近张望。自从拍《暗夜》以来,有些热情的粉丝总是在影城附近晃悠,楚泉怕被拍到,出门总会武装一番。 一辆迈巴赫在旁边停下了,后座的窗玻璃降下来,探出一只手。关千越揪了一下楚泉的口罩,没什么弹性的棉质布料被揪出一个尖。 楚泉拍开那只恶作剧的手,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楚先生。”充当司机的郑云回过头打了个招呼。 “你好,”楚泉笑道:“麻烦你了。” 有人不满:“怎么不跟我问好啊。” “皇上吉祥。”楚泉没意识到他对关千越说话越来越随意:“满意了吗?” 关千越哈哈大笑,嘴角笑出了一个书名号。 楚泉摘了口罩和帽子拿在手里,问道:“李姨怎么回来了?今年春节你们在国内过吗?” “他们不回,我妈可怜我没饭吃,叫李姨和刘叔回来照看下我。” 两人挨得不近,关千越用小拇指去够楚泉的手,跟小朋友拉钩似的。 楚泉低头看了一眼,没挪开,两人就这么藕断丝连地勾着。楚泉问:“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想你啊。”关千越理所当然地说。 楚泉往郑云的方向瞟了一眼,有点不好意思,没搭腔。 关千越不气馁,又找了个新话题:“你今天演得特别好。” 提起这个,楚泉有些沮丧,苦笑道:“骗人。” 关千越嚷嚷着“我说的是真的”,还让郑云发表意见。郑云也捧场:“真的很棒,是您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楚泉放弃了争论,似乎在自言自语:“那种感情,我没有体会过。等整个剧拍完了,杀青前再试一次,也许会更好。” 关千越勾着他的小指摇了摇,似乎是加油鼓劲的的意思。 楚泉卸了力气,往后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 关千越伸手合上他的眼皮:“睡吧。” 楚泉闭着眼睛,一路上迷迷糊糊的,处在将睡未睡的那个点上。恍惚间他听见关千越用怀念和伤感的语气说:“我倒是曾经找一个人,找了很多年。” 楚泉大脑运转缓慢,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他下意识地想睁眼,然而睫毛抖了几下,还是没睁开。“找到了吗?” 许久后耳畔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算是吧。”关千越说。 车子开进小区后楚泉就彻底清醒了。他这些天吃住都在酒店里,此刻呼吸着家附近的空气,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两人下了车,一眼就看见李秀玲和丈夫刘海鹏站在别墅门口等他们。 楚泉不禁感叹道:“他们还真疼你。” “那是,”关千越一被夸奖,尾巴就翘上了天:“他们没孩子,关迟和关舒怡都那么烦,不疼我疼谁。” 楚泉在心里嘀咕,怕不是心疼是头疼吧。 他是第一次见李秀玲的丈夫,关千越免不了给两人介绍一番。刘海鹏穿着改良过的唐装,和李秀玲一样,一看就是善良忠厚的老实人。楚泉向两位老人问了好,被李秀玲亲热地挽着胳膊拉进了别墅。 楚泉和关千越洗完手坐下,发现桌子上摆满了碗碟,南方菜北方菜都有。李秀玲去厨房端煲好的汤,刘海鹏拿出几个小椰子递给他们,对楚泉说道:“千越就喜欢喝这个。” “是吗。”楚泉突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关千越的喜好,有些讪讪的:“冬天喝这个不冷吗。” 椰子顶上已经戳了个小孔,插着一只吸管。关千越振振有词:“你在我旁边我永远不觉得冷。” 楚泉低下头,狠狠吸了一口椰子水,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去。刘海鹏在旁边呵呵笑,李秀玲端着汤过来,问怎么了。 刘海鹏解释道:“千越又耍贫嘴。” “这孩子,”李秀玲说:“从小就嘴甜,哄人最拿手。” 关千越叼着吸管,歪头冲着楚泉笑,听见这话立刻反驳:“我刚说的是肺腑之言好不好!” 四个人笑笑闹闹地吃完饭,菜还剩不少,楚泉觉得倒了浪费,李秀玲便挑了几样给他打了包。 “今晚别走了吧。”关千越说:“明早再回去。” 楚泉还没回答,关千越叹了口气,很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或者我去你们剧组跑个龙套怎么样?我这么帅进军演艺圈应该没问题吧。” 楚泉忍着笑点头:“没问题,您这是影帝的脸。” “别走了吧,啊。”关千越附在楚泉耳边悄声道:“我真的特别想你。” 那一声似诱惑似央求的“啊”让楚泉的心跳漏了一拍。其实关千越不需要刻意强调,楚泉也明白他的意思。都说那事儿食髓知味,他俩虽然不是纯情少年,但这么久没做,若没有欲`望就不正常了。 楚泉喉结动了动,答应道:“好吧。” 跟李秀玲和刘海鹏夫妇俩道了晚安,楚泉和关千越就上楼了。楚泉刻意落后几步,假装两人进的不是一间房。其实两位老人可能根本不在意,是他自己心里别扭。 一进门,关千越就钻进浴室洗澡。淅淅沥沥的水声伴随着愉快的歌声从磨砂门后传出。楚泉拘谨地坐在床边,和墙上的自己对视了片刻,然后“哗”地把海报撕了下来。 关千越湿漉漉地从浴室出来,头发又黑又亮,周身还飘浮着朦胧的水汽,仿佛劈开一层雾。 “你去洗吧。”他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未开封的内裤扔到床上:“你的。” 楚泉拿起来看了一眼,关千越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调笑道:“放心吧,按你的码买的。我摸过的我有数。” 楚泉怀疑这人打娘胎起就会耍流氓,幸好内裤颜色款式都正常,不然他可能真要转身回酒店了。 关千越给楚泉找睡衣,在一堆衬衫T恤里拨拉,突然动作一顿,取下一件衬衫,一脸不正经的坏笑:“要不穿这件吧?” 那正是他在拍卖会上花大价钱买来的签名衬衫。在“楚泉”两个字旁边,关千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楚泉蓦地想起对方说过的“个人情趣”,深吸一口气:“不。”他把签名衬衫从关千越手里接过来,揉成一团拍在对方脸上:“要穿你穿。” 关千越笑弯了腰。楚泉把他推开,红着脸在衣柜里翻找。 关千越拎着衬衫的两只袖子,端详片刻后又挂了回去:“算了,舍不得。这可是定情信物。” 他甩了甩头发,又摸了一把脸上溅到的水,突然道:“我怎么总觉得房间变得不一样了。” 楚泉赶紧转移话题,指着角落里一个长方体状的玻璃缸问:“那是什么?上次没看到。” 关千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一秒变惆怅:“那是Brad的小窝。” 趁关千越想念他的壁虎儿子,楚泉拿着衣物进了浴室。 等他洗完出来,就看见关千越背对着他蹲在玻璃缸前,手里拿着一根乌黑发亮的树枝在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背影看起来有几分落寞。 楚泉的心突然从刀子软成了豆腐,轻声问:“你没事吧?” “嗯?”玩得兴致勃勃地关千越扭头看了一眼,撞见楚泉温柔的目光,立刻配合地撇下嘴角:“有事,太伤心了,你亲我一下就好了。” 楚泉觉得满腔真情都喂了狗,背对着他坐下,准备来一把消消乐。 关千越猛地站起来,蹬了蹬腿,几步跑过去把楚泉扑倒在床上。他劲头很足,楚泉手机都被撞脱了手,倒在床上时还一脸茫然,嘴唇微微张着。 关千越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接着又趴在他脖颈处闻了闻:“你好香。” “我们用的沐浴露是一样的,”楚泉觉得脖子又痒又热,下意识地推了关千越一把,没推开,也就作罢了:“您下次能打声招呼吗。” “你身体素质可真差。”关千越的手伸进楚泉的睡衣下摆,抚摸着紧实而光滑的皮肉,咕哝道:“我摸摸你腹肌。” 他越摸越向下,彼此的呼吸都急促起来。房间的温度不知不觉升高了,喘息声充斥着每个角落。 因为楚泉要拍戏身上不能留印子,关千越心里的那股躁动劲便化作一次又一次凶狠的顶撞,逼得楚泉发出低低的呻吟。 “你看看我。”关千越喘着粗气叼住了他的耳垂。 楚泉浑身发颤,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好像失了焦距。关千越不满,动作粗暴了一些,楚泉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抬脚就想把人踹开。但他早没了力气,脚后跟只轻轻蹭在关千越的背上。关千越被他这个主动意味甚浓的动作勾得浑身发热,都快烧成一缕烟了。 “关千越!”楚泉徒劳地推着他,眼里泛着晶莹的水光。这快感让他惊慌害怕,神志不清地重复:“你停下!” 关千越恍若未闻,越来越激烈地动作着。楚泉渐渐地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世界在他的眼前化成了一触即碎的泡沫,只有一双黑亮幽深的眼睛清晰无比。不知过了多久,关千越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低语:“我爱你。” 楚泉闭着眼睛,像是疲累至极陷入沉睡。关千越在他眼皮上吻了一下,补充道:“真的。” 第二天闹钟响的时候楚泉顺手就按掉了。前一晚折腾太久,他此刻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两人又睡了一会,最后还是关千越猛然惊醒,看了眼时间立刻摇楚泉肩膀:“起来了楚泉,回剧组了。” 楚泉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他又迷瞪了几秒钟才醒,慌张地起床穿衣服。 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也顾不上害臊或是追究昨晚的种种了,楚泉打着哈欠套裤子,见关千越也穿戴整齐,愣道:“你起来干什么?” “送你啊。”关千越理所当然地说。他用手指替对方打理睡乱了的头发,楚泉不自在地别过头:“我回剧组弄。” 两人简单洗漱后就出发。一路无话,关千越神清气爽地开车,楚泉顶着黑眼圈补觉。关千越心里头有点愧疚,不时往旁边看。越看越喜欢,简直想掉头回去抱着楚泉睡回笼觉。又想到自己投了五千万结果跟对象亲热一下还跟赶着投胎似的争分夺秒,悲从中来决定再投五千万,让严讯过年时给楚泉放几天假。 他一路盘算着,很快就开到了影视基地。在一个不起眼的侧门停好车,他轻轻拍了拍楚泉的肩膀。 “到了?”楚泉立刻睁开眼,看来刚才一直没睡着。 两人下了车,楚泉冲关千越挥了挥手,边走边说:“你回去吧,这比较偏,我给秦澜打个电——”正说着,他的身体猛地向前倒去。 “小心!”关千越扑过去扶住他,把人紧紧抱在怀里:“地砖不平,仔细看路。” “没事。”楚泉被对方的大惊小怪弄得怪不好意思的,他拍了拍关千越的背:“我走了。” 关千越松开他,不满地嘀咕:“这么忙,你们什么时候拍完啊?” “肯定得年后了。”楚泉莫名觉得有点难受:“我真走了。” 关千越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我昨晚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啊?” 楚泉整个人定住了,但很快他又重新迈开步子,走得比之前更急。“听见了。”他轻声说。 关千越双手插在裤兜里,嘴角带笑地目送楚泉的背影消失,又悠闲地在附近转了一会才离开。 周围的建筑是仿古的,而且刻意弄得荒凉破旧,百米内看不见人影。 他们都没想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高清摄像机宛如一只窥视的恶魔之眼,无声地记录下这一幕幕。 14 摄影棚里灯光打得很亮,照得人脸有些假白。楚泉和周眠在场中对戏,薛怀景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助理殷勤地过来给他披了件大衣:“上午没你的戏,要不回酒店歇着?” 薛怀景摇摇头,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你看过楚泉以前演的电视剧吗?” 自那天关千越来剧组看了好久楚泉拍戏之后,剧组中又起了新的八卦。助理敏锐地察觉到薛怀景和楚泉之间气氛不对,生怕说错话,赔笑道:“没看过。” “我看过。”薛怀景傲慢地说:“真不怎么样。” 助理不敢接话,薛怀景又观望了一会,拢了拢大衣的领子,起身向外走:“我出去透口气。” 《暗夜》在S市的影视基地拍摄,因为要拍内景,剧组搭了个摄影棚。摄影棚外面是几幢破败的居民楼,用作谋杀案的“案发现场”。 这天已经是大年二十九,附近这片就只有他们剧组还在拍摄。薛怀景沿着空旷的街道走了一段,拐弯时迎面撞上一个人。他瞪大眼睛,惊喜道:“关总?” 老碰见,关千越和他也算半个熟人了,便打了个招呼:“嗨。” 薛怀景脸上透着一层薄红,露出一个清甜的笑容:“没想到会在这碰到您,您来附近有事吗?” “我?”关千越把手里的甜点背在身后:“没什么事,就随便转转。对了,你们春节放假吗?” “明天就放,初四开工。”薛怀景嘴上说着话,目光却望向关千越提在手里的打包盒。突然,他抬起头来,语气肯定地说:“您是来找楚泉的吧?” 关千越眯起了眼睛。刹那间他的目光变得非常锐利,薛怀景沐浴着仿佛能削人皮肉的视线,身体微微颤栗,一半因为恐慌,一半因为兴奋。“关总,我帮您送给楚大哥吧。”他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道:“上次心灯之夜看到您和楚大哥说话,你们应该是好朋友吧。” 关千越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后微微一笑,那种慑人的压迫感消失了,倒是显出几分慵懒来。他把特意打包的甜点递过去,说道:“那劳烦了。” 薛怀景低声呐呐:“您客气了,客气了。” 他回到摄影棚时,浑身都冒着热气。楚泉已经结束今天的拍摄,坐在椅子上喝水,秦澜拎着东西站在旁边。薛怀景刻意走到离他们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闲来无事般四下打量。 “你这是跑哪去了,”助理赶来,接过他脱下的大衣,瞧见薛怀景手里的甜点,疑惑道:“你这是……遇见粉丝了?”他的语气十分不确定,毕竟薛怀景目前的粉丝数量还很少。 薛怀景轻描淡写地说:“关总刚来了一趟。”他音量不大,但足以让四个人听见。 助理的嘴张成了O型,下意识地往不远处看了一眼。楚泉垂着眼睛玩手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倒是秦澜惊讶又羡慕地望着薛怀景。 “唉,其实……”薛怀景别有深意地顿住:“算了不说了。”他看向楚泉,然而对方似乎没听见,从头到尾都没抬头。 收工后严讯请客,在酒店餐厅里摆了几桌,算是全剧组一起团年。周眠和楚泉被他拉着坐在左右,充分显示了他对两人的重视。楚泉肚子早就饿了,可还没吃几口菜,同一桌的演员们就开始敬酒。 因为楚泉是全剧最大的一个腕儿——虽然周眠也得了不少奖,但资历不如楚泉,因此他是除了严讯以外敬酒的重点对象。 薛怀景和他们是一桌的,等饰演张晓茹的女演员和楚泉喝完,他也端着酒杯站起来:“楚大哥,我敬您一杯,以后多多关照。” 酒桌上有规矩,敬酒的人杯口一般要比被敬酒的人低,以示尊敬,但薛怀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碰杯时端得比楚泉高。 楚泉对他吝啬言语,近乎敷衍道:“客气了。” 薛怀景一仰头喝干了一杯白酒,众人纷纷叫好。他伸手抹去嘴角的酒渍,杯口朝下向楚泉示意,嘴角一翘:“楚哥,我干了,你随意啊。” 楚泉听见心中有个声音在冷笑:“幼稚。”然而那股突然蹿起的怒火击败了半死不活的理智,他也仰头喝干了手里的酒。在众人的尖叫和笑闹中,楚泉坐下来,捏杯子的那只手用力到泛白。 “不舒服吗?”严讯一开口,满嘴的酒气:“别喝太急了,还早呢。” 因为薛怀景开了个头,后面敬酒的人都是整杯整杯地喝,楚泉若只抿一口,便会有人开玩笑“大明星不给面子啊”。楚泉没办法,只好一饮为尽。一顿饭下来,他胃里火烧火燎的,视野里也开始出现重影。 “真不行了,”楚泉勉强站起来,对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仍嚷着要和楚泉再喝三杯的严讯道别:“严导,各位,我先回去了。” 严讯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楚泉没听清。秦澜从隔壁桌赶来扶住楚泉,慢慢地向外走。路过一桌叽叽喳喳的女工作员时,楚泉混沌的大脑因为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而清明了些。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薛怀景的助理亲耳听见的,关总特意跑这么远,就只为给他送点心!” 楚泉靠着墙,轻轻推了秦澜一把:“你再跟他们玩会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可是……” “我的酒量我有数,放心吧。”楚泉闭着眼睛歪倒在墙上,暖黄的灯光照着他,连鼻梁的阴影都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秦澜莫名觉得很伤感,他犹豫再三,终于放开了楚泉:“好吧,那你自己当心。” 楚泉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秦澜怕他出事,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正当他忍不住想上前时,就见楚泉撑着身体站直了,慢慢走向电梯间,微微摇晃的背影孤单又倔强。 楚泉在电梯里就想吐,一打开`房门就冲进卫生间吐了个天昏地暗。吐完之后用冷水洗把脸,整个人才清醒了一些。 手机在床上震动,楚泉懒洋洋地拿过来看了看,然后按了挂断。喝了酒,脑子没平时那么灵活,平时做事总是三思而后行,现在就像个孩子,全凭心情,不想接就不接了。 微信里好几条消息,通话记录里好几个未接电话。楚泉一一看完,就把手机抛在一边。 夜色仿佛是流动的,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间。他趴在床上,手托着下巴,目光落在窗外极远又极近的霓虹灯上。这样的景象让他突然想起了母亲。 楚泉的母亲温若婷已经去世好几年了。那个臭美到住院期间也要梳妆打扮的女人,有一天深夜站在阳台沉思,把楚泉吓了个半死,她却不以为意地笑道:“你紧张什么,我看夜景呢。” 其实真不能怪楚泉多心,那段时间恰是他父母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他好几次从母亲自杀的噩梦中惊醒。 温若婷的婚姻是个悲剧。她用一纸结婚证套住了青梅竹马的爱人,可惜永远得不到丈夫的心。虽然父母很少吵架,但楚泉小时候就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们并不恩爱。孩子是最敏感的,楚泉跟父亲撒娇却只换来冷淡的对待后,他便愈加地亲近温柔的母亲,远离威严的父亲。纵然如此,一直到小学六年级,楚泉的家庭都还算和睦。他父亲在当地开了家小公司,虽然每年赚不了多少钱,但在物质上也从没有委屈过楚泉。 一切从他上初中开始,就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楚汉林越来越频繁地夜不归宿,有时一离开就是好些天。母亲曾以泪洗面苦苦哀求,也曾声色俱厉质问叱责,然而楚汉林无动于衷。他不动手,不动口,只是沉默地坐着,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失态的妻子。楚泉扒着卧室的门缝偷窥,在碗碟的碎裂声中剧烈地发抖。只有一次,在温若婷咒骂“那个恶毒的女人”时,闷头抽烟的楚汉林突然大喝一声:“最恶毒的人是你!” 卧室里的楚泉和卧室外的温若婷都在哆嗦。低低的啜泣声里,温若婷断断续续地说:“可是……你不能不管楚泉啊,他是你的儿子。” 楚汉林痛苦地抱住头,哽咽道:“小远也是我的儿子……这么多年我也没陪过他。” 他从来没有如此亲昵地称呼过楚泉。那一天楚泉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年纪相仿的兄弟。他捂住嘴痛哭,热泪沾在冰冷的门板上。 后来,从外公外婆的叙述中,楚泉逐渐了解了一些过往的片段。但是那些爱恨纠葛已经沉淀在岁月的长河里,再去深究对错也没有意义。 温若婷哭过闹过以后,最终心如死灰。因为她不同意协议离婚,两方家长又禁止楚汉林起诉,他们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又持续了好几年。楚汉林很早就搬了出去,偶尔才回家看看,跟楚泉尴尬地说几句话就走,从不过夜。后来他出国了,回家的次数就更少,楚泉已经有两年没见过他。 大概因为酒醉,又或者因为快到阖家团圆的春节,楚泉竟然想起了这些旧事。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含糊地叫了一声“妈”。 手机又震动了,嗡嗡声在寂静的夜里仿佛电锯,吵得人头疼。楚泉按下接听,那边立刻传出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怎么不接电话!” “嗯……”楚泉翻了个身,大着舌头道:“不想接。” 那头蓦地安静了几秒,接着传出关千越疑惑而又担忧的声音:“你喝醉了?” “没有。”楚泉像个孩子似的,以为多强调几遍就能骗人:“没有。” 关千越急道:“等着,我现在过来接你。哪间房啊?你别睡着了。” “我不想看到你。”楚泉近乎自言自语。 关千越愣住了。这样的楚泉令他感到陌生又新奇,那个总是温和而疏离的人,似乎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实的样子。 “我不管,”关千越蛮横地说:“我想看到你。” 楚泉挂了电话,有些犯困。他想睡觉,可是又怕错过关千越敲门,只好强打起精神,放了首歌听。 结果随机播放居然放到他当年给一个偶像剧演唱的主题曲。歌名叫《谢谢你把阳光带给我》,曲子一般,歌词俗气,楚泉跟着哼哼了两句,皱着眉头下结论:“真难听。” 循环了几首歌,房门就被敲响了。“这么快?”楚泉咕哝着站起来,开门前还拨拉了一下头发,结果弄得更乱了。 打开门,外面竟然站着薛怀景。楚泉皱着眉头:“什么事?” “楚哥,”薛怀景也喝了不少,不像平时那样客气,他把甜点递给楚泉,冷冷地说:“这是关总托我带给你的蛋糕。下午人多,我就没及时给你。” 他当时故意当着人说是关千越送的点心,引得流言四起,又背过身来偷偷把甜点送给楚泉,既完成了关千越的嘱托,又借用微妙的时间差和含糊的态度制造了新的八卦。 楚泉眯了眯眼睛,薛怀景的身影被压成了薄薄一线,成了个纸片人。他突然漾起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仿佛高高在上的神俯瞰着愚蠢而不自知的人类:“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两个人静静地对峙着,楚泉头还晕着,单手撑着门借力,没一会手就酸了。他不愿落了下风,绷紧了腿部肌肉,站直了些,嘲讽道:“你留着吧,以后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了。他难道会天天让你给我送点心吗?” 薛怀景的眼中闪出讶异和憎恨的光,他握紧拳头、挺直胸膛,仰头看着楚泉,竭力营造一种不服输的气势,然而微红的眼角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怜。“楚哥,硬要说的话,你的机会也好不到哪去吧。” “不劳你费心。反而是你,他就是瞎了也不会看上你的。”楚泉猛地摔上门,门锁落下发出“滴”地一声。 关上门之后他又躺回床上,快睡着时等的人终于来了。 关千越一进门就咋咋呼呼:“怎么喝这么多?哪个王八蛋敢灌你?” 楚泉推了他一把,皱眉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带你回家啊。” 楚泉偏头看他,好像一时不能理解他的话似的。关千越任他看,简单收拾了几样楚泉的东西,便架着他的胳膊硬是把他拖出了门。 关千越今天特别接地气地穿了件黑色羽绒服,楚泉一路上就揪着他帽沿的毛把玩。他好不容易把楚泉弄到车上,热得拉开羊毛衫的领口扇风。 楚泉低着头扣安全带,却怎么也找不准位置。关千越帮他扣好,捏着他手背上薄薄一层细腻的皮肉,笑道:“你这个样子我都不习惯了,”顿了顿又说:“不过挺好玩的。” 楚泉把手抽出来,不理他。 关千越又问:“给你送的甜点吃了吗?那个薛怀景还挺有眼力见的。” “没吃。”楚泉硬邦邦地说。 他的嘴唇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殷红而娇嫩,轻轻一碰就让人浮想联翩,呵护和蹂躏的欲`望相伴而生。关千越心猿意马地看着,随口问:“为什么不吃?” 楚泉沉默了一会,把头转向车窗外:“快走吧。” “好吧,”关千越戳了戳楚泉的脸,发动了轿车:“那我开慢点,想吐告诉我。” 开了一会,关千越察觉到有人在偷瞄他。那人像只兔子似的机警,他每次扭头只能见到一张闭眼装睡岁月静好的脸。关千越乐得合不拢嘴,好不容易逮到一次,便逗弄道:“你干嘛老看我,是不是喜欢我。” 楚泉轻轻“哼”了一声,鼻音很重地说:“不是。”他的故作傲慢都带着孩子气,惹得关千越特别想亲他。 “可是我爱你啊,你不爱我吗?” 楚泉盯着他看了一会,眉宇间混合着喜悦、茫然、困惑和挣扎,最后缓慢摇头:“我讨厌你。” 他摇头的样子特别认真,幅度很大,动作缓慢,关千越忍不住哈哈大笑,把方向盘上拍得直响:“宝贝,你怎么那么可爱呢。” 楚泉被他笑糊涂了,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关千越犹不满足,趁着楚泉酒醉一个劲地占他便宜:“你刚说讨厌我是骗人的吧?” “没有。” “骗人。” “没有。” “骗人。” “没有。” 如果楚泉现在清醒着,他一定会为自己的智商突然降到跟关千越一个水平而惭愧。然而酒精和夜色都让人醉,他和某个讨厌鬼重复着幼稚的对话,不知何时竟沉入温暖柔和的梦乡里。 15 第二天早上十点楚泉才醒。他迷迷糊糊地看着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只占着靠墙的一小块地方。身侧的被子掀起了一个角,微微塌陷的床铺和凌乱的床单昭示着这里躺着的人刚刚离开。 楚泉还没开始回忆昨晚,卫生间就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水龙头流水的声音,然后关千越打开门走了出来。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到床边对上楚泉的视线,就放弃了接着睡的想法,问道:“醒了?” 楚泉点点头,他坐起来,看了眼身上的睡衣,说:“谢谢啊,昨晚上麻烦你了。” 关千越不太高兴:“跟我还说这些。”气氛一时有点僵,关千越起身道:“你先洗漱吧,我去看看粥,八点熬的,熬上我就回来睡了。” 楚泉听了这话,第一个念头不是感动而是担心:“厨房没事吧?” 关千越难得地红了脸,粗声粗气道:“当然没事了!” 楚泉不放心,匆匆洗漱完,轻手轻脚地进了厨房,然后看见关千越正往砂锅里倒开水。关千越放下电热水壶,心道好险,一转身看见楚泉哭笑不得地站在身后,头发发麻,干笑道:“水放少了,哈哈。” 楚泉看了一眼被强行稀释的粥,不忍心打击关千越的积极性:“没事,还能吃。” 等关千越洗完脸刷完牙,楚泉已经盛好了粥,还拍了个黄瓜当小菜。 两人相对而坐,楚泉脸色不佳,吃两口,揉一揉太阳穴。 关千越问:“还不舒服?” 楚泉摇摇头:“没事。” 吃完饭,楚泉要收拾锅碗,被关千越制止了。他怪不好意思地,又争不过关千越,只好心不在焉地看电视,时不时瞟厨房一眼。 关千越洗完碗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冲楚泉吹了个口哨。楚泉忍不住笑道:“关总辛苦了。” “不幸苦。”关千越在楚泉身旁坐下,胳膊腿紧紧贴着他,油腔滑调地说:“乐意为您效劳。” 楚泉拿起遥控器换了一圈台,没什么好看的,就随便选了个肥皂剧当背景音,两个人各自盯着手机。 客厅的气氛慵懒而惬意,阳光晒得人骨头都酥了。 楚泉跟陈玲在微信上聊了几句,一扭头发现关千越竟然在看股票走势。他蹙着眉头,严肃地抿着唇,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一点都找不见。 楚泉莫名觉得他很帅,有种禁欲的性`感。他欣赏了一会,有些心虚,欲盖弥彰地问:“你家有公司上市?” “有。”关千越认真地解释:“有两家珠宝经销公司上市了。” “哦。”楚泉没什么可说的,就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关千越突然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把头枕在了楚泉肩上。楚泉一怔,身体僵硬得好几秒都无法动弹。 关千越倒是自在,毛茸茸地脑袋在楚泉的肩窝蹭来蹭去,问道:“你这几天什么安排啊?” “没什么安排……”楚泉觉得脖子特别痒,无奈道:“你能先起来吗,我不舒服。” 关千越懒洋洋地坐直了,开玩笑似的抱怨:“靠一下都不让,昨晚还深情地对我表白爱意呢。” “谁深情表白了。”楚泉对前一晚的事其实有点印象,但他打死不愿承认昨晚的丢脸一幕。 “怎么没有!”关千越掰着手指头数:“你昨晚说了……至少五遍你爱我。” 楚泉先是一惊,接着就想明白这是某人在胡编乱造了,笑着举手投降:“行行行,您是老板您说了算。” 关千越得寸进尺:“那你再说一遍。” 楚泉的笑意凝固了一秒,接着唇瓣迅速合拢,留下一段突兀而尴尬的沉默。 关千越有点怀念昨晚那个楚泉了。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两手一拍,想出了一个好点子:“或者你亲我一下?” 那几秒楚泉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只是发愣。接着他慢慢凑近关千越,在对方淡色的唇上蹭了一下,轻描淡写道:“满意了?” 关千越伸出舌头舔了舔:“不满意。” “不满意也没了。” “对了,”关千越悻悻地换了话题:“你不是没安排吗,今晚跟我回家吃饭吧。” 楚泉这回是真地吓了一跳。手一滑,给陈玲发了个亲亲的表情包过去。 关千越知道楚泉想岔了,忙解释道:“就我哥我妹,加上李姨刘叔,你都见过的。我爸妈不在,也没什么长辈。” 楚泉到底还把自己当外人,犹豫着不答话。 关千越又说:“不然大年夜的你一个人多无聊啊,我也不放心。” 对上关千越期待的眼神,楚泉不好再拒绝:“那好吧。” 下午楚泉洗了很久的澡,站在衣柜前焦虑地挑衣服,关千越还在一旁看笑话,隔靴搔痒似的安慰:“唉,你随意点,别搞那么隆重。” 等带你见我家里人,看你会不会紧张死。楚泉心里刚涌出这个想法,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怔怔地站了一会,他不由自主地想象关千越和老顽童楚爷爷相处的场景,竟然觉得特别温馨。 收拾妥当后楚泉跟他爷爷奶奶打了个视频电话。他怕晚上长辈打来电话发现他在别人家里过年会吃味,以为自己不乐意陪他们。其实主要是剧组放假时间太短不方便回去,他已经打定主意等《暗夜》杀青就回家陪老人。 楚泉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两家是街坊好友,因此楚泉的父母算是青梅竹马,还定过娃娃亲。楚泉从小受两家老人宠爱,当初楚汉林抛弃家庭,他爷爷奶奶还扬言不认这个儿子。楚泉的母亲、外公外婆相继离世后,他爷爷奶奶更是把他捧在手心上疼。楚泉当了演员以后,陪伴家人的时间骤减,但他们从来没有半句怨言,还特别支持楚泉的事业。 楚泉这么一想,心里简直酸涩得不成样子。视频接通后,他爷爷奶奶笑容满面地跟他打招呼,看着倒还精神矍铄。楚泉坐在沙发上和两位老人唠家常。关千越坐在不远处的按摩椅上,向这边张望了几次,但没过来打扰他。 楚泉的奶奶关心孙子的终身大事,旁敲侧击地问他有没有对象。楚泉每回都打马虎眼搪塞过去。其实他爷爷奶奶还挺潮的,思想也开明,但楚泉不确定他们对同性恋这事的接受度有多高,两人年纪都大了,楚泉不愿刺激他们,能拖则拖。 双方正在你来我往地隐晦讨论重孙子的事,关千越从他背后路过,被屏幕对面的二老瞧见了,一个劲地问是谁。 楚泉支吾着说:“就……一个朋友。” 他爷爷特别高兴,说话一急口音也明显:“朋友好啊!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自从楚泉当了演员,就没听他提过自己有什么朋友,此刻眼前就有一位,二老便热情地表示要和楚泉的朋友说话。 楚泉犹豫着:“这不好吧?” 他奶奶反问:“有什么不好的?” 楚泉语塞,只好摘了耳机,对关千越招招手:“我爷爷奶奶想和你说话。” 关千越正在茶几旁吃零食,一听这话直接捏碎了一颗脆皮核桃。 哼,你懂我刚才的心情了吧,楚泉恶趣味地想着,见关千越手忙脚乱地扯衣服弄头发,压低声音笑着解释:“我说你是我朋友。” 关千越稍微松了口气,坐到楚泉旁边。楚泉点开免提,把摄像头对准关千越。 关千越坐得笔直,对两位老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爷爷好,奶奶好,我叫关千越。”又多此一举地补充:“是楚泉的朋友。” 两位老人笑得眯缝了眼,显然对关千越的第一印象很好,一口一个“小关”叫得特别亲热,不一会就把关千越的年龄,家庭成员情况套了出来。关千越也不觉得被冒犯,有问必答毫不犹豫,两个老人越看越喜欢。 楚泉的奶奶问:“小关长得俊,也是演电视剧的吗?” 楚泉还没开口,关千越立刻抢答:“不是的奶奶,我在楚泉他们剧组打工。”配上他一脸深沉的表情,简直就是贫寒子弟努力奋斗的励志故事。 楚泉被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逗笑了,楚泉的爷爷奶奶却是瞬间心疼了:“哦哟,都不容易啊,那出门在外你们两个可要互相帮衬着点。小关,你在剧组也多照顾下我们泉宝儿……” 楚泉迅速把手机转了个向,免得爷爷奶奶看见某人快要笑喷了的样子。“奶奶行了!”楚泉耳朵跟被开水烫过似的,红得要滴血:“没什么事就不说了吧。” 关千越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等楚泉一挂断就喊他:“泉宝儿?宝儿?”他的儿化音还不是很标准,听着叫人臊得慌。 楚泉又羞又气,推了他一把:“你够了。” 关千越觉得自己怎么喊都没有楚泉的奶奶说得好听,便在嘴里不停地念,后来楚泉要发火了,他才嘿嘿笑着作罢。 “我刚才表现得好吧?” 这人是有多爱听表扬啊。楚泉虽然腹诽,但还是实话实说:“挺好的。” 下午五点,两人动身往关家走。楚泉不好空着手去,选了两瓶红酒带上。 此时夕照正好,关千越意气风发地开着他的兰博基尼,一脚油门接着一脚刹车,把楚泉晃得差点把中午喝的粥吐出来。 “怎么了?”楚泉想,该不会是又遇上那只橘猫了吧。 “楚泉你看,”关千越降下驾驶座一侧的窗玻璃,兴致勃勃地说:“外面好多蚂蚁!” 关千越是个神奇的人,楚泉一直都知道,然而此刻他还是没忍住嘴角一抽:“……啊?” “蚂蚁搬家要下雨。”关千越头头是道地分析,又看一眼天空,自言自语道:“明天会下雨吗?” 他认真思考天气,眉头蹙着,眉峰便斜挑向上,形成一个让人心跳加速的角度。楚泉觉得胸口一热,忍不住笑道:“你还知道这个呢?” “知道啊,”关千越对他眨了眨眼:“我小学在国内读的。” 因为关总的一时兴起要看蚂蚁,两人又耽搁了一阵才走。好在街道上没什么车辆,一路畅通无阻。 关家的宅子在城郊的一座山上。S市多山,好多年前关永旭父母买下一座小山头,自己盖了一栋别墅。 楚泉下车环顾四周,不禁感叹:“风景真好。” “嗯,”关千越指着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木,说:“我小时候还在里面逮过野兔,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去看看。” 楚泉点点头。他跟着关千越进了屋,发现别墅里的装修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富丽堂皇,倒是有几分古朴的味道,可能是因为有些年头了。 关迟在客厅里坐着,正在看报纸。见了两人起身招呼道:“楚泉来了。” 楚泉在面对关迟时总还有几分拘谨,想起他上次说叫大哥就行,便笑着叫了声大哥。 关迟微微一笑,关千越却不乐意了:“你叫他大哥干嘛,我都不叫。他这是在占你便宜!” 关迟笑得愈发和蔼:“我记得你还欠我几个亿……” “小气鬼。”关千越拽着楚泉的胳膊:“走走走,我带你转转,别跟他待一起。” 他们去厨房和准备年夜饭的关舒怡和李秀玲打了声招呼,寒暄了几句,然后把别墅内外逛了一圈。 关家颇有些“占山为王”的意思,这一片山头打理得井井有条。泳池不远处弄了几个健身器材,北边还开辟了一片菜园。 凛冽又清新的空气让人心情大好,关千越突然有感而发:“这还挺适合养老的。” 楚泉“嗯”了一声以示赞同。 “到时候跟我爸妈说,让他们把这栋房子留给我。”关千越畅想未来:“到时候我们就在这养老。” 楚泉不置可否,只觉得过耳的风突然变得不那么刺骨,缠缠绵绵的,像是温柔的呢喃。 因为李秀玲和刘海鹏两个老人要看春晚,他们七点就开始吃年夜饭。关千越的父母不在,没人训话,气氛总体比较轻松。 关千越老爱招惹关舒怡,席间两个人就开始斗嘴。李秀玲和刘海鹏话都不多,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关迟和楚泉聊了些电影制作、娱乐行业发展之类的话题,杯里的红酒很快就见了底。 关迟提议再开一瓶的时候,关千越不满地瞪了他哥一眼:“行了你,别灌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又笑逐颜开:“再开一瓶也行,楚泉多喝点。” 楚泉一看他亮得不寻常的眼睛就知道有阴谋诡计,放下酒杯道:“关总,要不今天就先不喝了。” 关迟点点头:“也好。” 关千越本来还想看楚泉醉一次,奸计未得逞,夸张地摇头叹息:“你们这些人啊。” 春晚开始后,四个晚辈陪两位老人看电视。此时已经开始大规模拜年了,他们的手机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 李秀玲赶他们走:“你们去玩你们的,又不爱看这个,陪我们耗着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也没人走。楚泉一一回复新年祝福,有时候还抬头看几眼电视,胳膊肘碰一下关千越:“那个歌手是你们公司的吧?” 关千越往往是很敷衍地看一眼,不确定地说:“可能是吧。” 关舒怡故意戗他,忧心忡忡地对关迟说:“连公司签了哪些人都不知道,我真担心广雅。” “小屁孩你懂什么!”关千越立刻炸了:“我关注的是发展的大方向,这些小事记不住又怎么了。” 楚泉私心里其实挺赞同关千越的说法,但没吱声,又旁观了一场大战。 到了十一点,关千越伸了个懒腰,顺势把手搭在楚泉的肩上,提议道:“我们去放烟花吧。” 关舒怡立刻说:“快三十了还放烟花,成熟点行不行。” “怎么了?谁规定放烟花就不成熟了?” 楚泉怕这对兄妹又吵起来,忙道:“我陪你去。” 关千越一脸春风得意,握着楚泉的手腕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刺妹妹一句:“单身狗就是一天到晚苦大仇深的。” 关千越从后备箱里抱出一堆烟花炮仗时楚泉还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买的?” “前几天,”可能因为关舒怡说他幼稚,想要找补点面子,关千越解释道:“好多年没回国过年了,追忆下童年。” 楚泉借着暗淡的月光看了一阵,忍不住笑了:“冲天炮、火树银花、蝴蝶飞飞……这都什么名字啊。” “你不知道,我买的时候才尴尬呢。”关千越眉飞色舞地比划了一番,一点没看出尴尬。 菜园那边空地大、树又少,适合放烟花。两人抱着一箱“火树银花”、十几根“冲天炮”、几盒“蝴蝶飞飞”走了过去。 楚泉很久没碰过这些玩意了,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新鲜。小时候父母不给他买烟花,只有爷爷和外公偷偷买给他玩。有一次楚汉林看见楚泉玩擦炮,叱了一句“你少让人操点心行不行”,楚泉就再没有玩过。 关千越给自己和楚泉各拿了一支冲天炮,叮嘱道:“这个一根有六发,炸出来红红绿绿的挺好看的。就是后坐力有点大,你拿紧点。” “我知道。”楚泉有些兴奋:“你别直着举,要有点角度,不然灰会落一身。” 关千越眼里微微有些错愕,但他很快就笑了,调整了一下手臂的方向,把一只打火机递给楚泉:“一起点。” 火药射出时的震动沿着手臂传递到心口,楚泉睁大眼睛,忍不住“喔”了一声。 嘭,嘭,嘭。一个接一个红亮的火球窜向天空,然后“嚓”地一声炸开,形成一团团五颜六色的耀眼光点。 关千越响亮地吹着口哨,宁静的山头被他搅得热闹异常。楚泉不像他那么咋呼,只是安静地仰着头,嘴角翘着,露出一点牙齿。 最后一朵烟花炸开,关千越丢了手中的东西,搂住楚泉吻了上去。红绿色光在彼此的脸上飞快变幻又寂灭,那是一个很短暂、又很漫长的吻。 他们又放了几根冲天炮,就开始玩“蝴蝶飞飞”。蝴蝶飞飞是小型烟花,上面粘了一只精致的纸蝴蝶。点燃了扔出去,它会先旋转,等引线烧尽了再爆炸,炸出的烟花非常炫目。 “这个好看。”关千越点评道:“就是名字太难听了。” 过了一会,别墅里的人走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站在一旁看他们放。 “喂,”关千越嫌弃地看了妹妹一眼:“你要不要玩。” 楚泉也看出关舒怡想玩。他怕女生拉不下面子,也帮腔道:“挺好玩的,来试试吧。” 关舒怡犹豫了一会,问关迟:“大哥,你玩不玩?” “我不玩。”关迟说:“你去吧,我给你们拍照。” 关舒怡学着他们的样子点燃了引线,但不知因为不熟练还是紧张,烧到一半了才在关千越的吼声中惊慌地一扔。那个小小的蝴蝶就落在不远处,竟然向着关舒怡的方向转了回来。 “你没吃饭啊!”关千越骂了一声,几步跑过去把关舒怡推开,然后“嘭”的一声,烟花挨着他的脚踝炸开了。 虽然很久之后想起来会觉得夸张到矫情,但那一刻楚泉觉得自己的心脏也随之四分五裂了。 关舒怡趔趄两步,惊魂未定地说:“二哥,你没事吧?” 关千越坐在泥地上,有些狼狈地“嘶”了一声。楚泉最先冲过去,颤巍巍地蹲下,黑夜里也看不清关千越伤得严不严重,手在空中停了一会,始终不敢去碰他的脚踝。 “开个手电!”关迟也赶了过来:“你怎么样?还能走吗?” “没事,”关千越捉住楚泉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你们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就那么一点火药。袜子厚,没怎么伤着。” 关舒怡打开手电,看见关千越的白袜子上有一块被烧得焦黑的圆形。李秀玲惊慌地叫了一声:“赶紧回去看看!” 楚泉架着关千越的胳膊往别墅走,也许是肩上多了份重量,竟然压得他喘不上气。他低声问:“疼吗?” “有点。”关千越急促地喘息着,呼吸热得烫人。他平复了一会,在楚泉耳垂上亲了亲,笑道:“现在就不疼了。” 回到别墅又是一番折腾。庆幸的是关千越脱下袜子后,伤口没有想象中恐怖,看样子也没伤到筋。李秀玲给他止血消毒,又裹了几层纱布。 关舒怡愧疚又心疼地站在旁边,想上前又不敢,只好在最外围望着。 “苦着脸干嘛,”关千越说她:“玩个炮都能伤着,蠢得没边了。” 关舒怡红着眼睛,想哭又硬生生地憋回去了,恶狠狠道:“你才蠢!” 也许是关舒怡的情绪太强烈了,在楚泉的心里激起了某种神秘的共鸣。他觉得鼻子有点酸,就转向电视,说道:“开始倒计时了。” 大家围着关千越坐下,彼此紧紧地挨着。关千越半个身子趴在楚泉背上,手指在他肩胛骨划来划去。 秒针转到十二点,欢呼声骤起。楚泉第一个扭头去看关千越,然后意料之中地遇上了那双多情的眼睛。 每个人都笑着说新年快乐,但总有那么一两声是不同的,如同一个秘密的约定。 16 楚泉在关家住了两天,初二一早关家三兄妹要去给大伯父拜年,他不好久留,就告辞回家。 关千越本来想带他一起去,被楚泉再三拒绝了。有些事进展太快总让人不安,他现在已经有点搞不懂自己了,不想把情况弄得更加复杂难解。 别墅显然不久前才请人打扰过,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冰箱里饮料零食肉菜塞得满满当当。他在剧组拍戏的时候,关千越应该一直住在这里。 这个猜测让楚泉有种奇怪又矛盾的感觉。一方面因为自己原有的生活方式被人潜移默化地改变而不安,另一方面又想摆脱陈旧无趣的过去,因而对改变隐含期待。 以前和于泽阳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么多烦恼,也没有这么多快乐。 楚泉半躺在沙发上喝酸奶,思绪漫无边际地飘着。次日又要开工,他不想运动、不想打游戏,只想这么躺到地老天荒。 但是今天注定是不能平安度过了。楚泉不知闭眼休息了多久,大概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然后门铃响了。 他在S市并没有亲戚,大年初二会有人来拜访着实稀奇。楚泉一开始以为是关千越搞怪,故意骗他开门,所以也抱着捉弄的心思,躺着不动。 门铃声歇了一会,又响了。楚泉打了个呵欠,不情不愿地从沙发上起来,把门拉开一条缝。 门外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头发花白,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即使皮肤松弛、略显老态,他的长相却还是温和儒雅的,和楚泉有六七分相似。小时候楚泉每次听亲戚说他和爸爸长得像,心里就暗自高兴,长大后却越来越厌恶这份相似。隔着并不宽阔的缝隙,两个人无声地对视着。 “楚泉,”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显生硬的笑容:“新年好。” 楚泉没打算让他进来,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楚汉林在那样的视线下,觉得有些直不起腰,努力摆出父亲的威严:“过年嘛,一家人就应该团个圆,想找你吃个饭。你现在也忙,见你一面还真难……我们不进去说吗?” “不必了。”楚泉在听到“一家人”时就觉得讽刺,他索性拉开门走出来,逼得楚汉林向后退了一步。“你怎么进小区的?算了,我懒得知道了。直说你来是有什么事吧。” “我有个朋友也住这里。”楚汉林顿了一下,换了一副稍显严厉的口气:“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我是你爸,你是我儿子,过年一起吃个饭有问题吗?” 看着对面的人明显不悦却又不敢发作的模样,楚泉竟然从心底深处涌上来一股恶毒的快意。他盯着楚汉林过时的名牌皮鞋上不知何时溅到的泥点,不咸不淡地说:“你破产了?” 楚汉林茫然地“啊”了一声。楚泉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他心里的恶魔已经侵入血肉骨髓,即将把灵魂都挤出去,他一字不停地说:“你得绝症了?要我换器官捐骨髓?还是你儿子病了需要我捐骨髓?” “楚泉!”楚汉林暴喝一声,眼睛瞪得快要脱眶而出。他指着楚泉,手一个劲地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楚泉稍微清醒了一些,然而他每个细胞都充斥着阴暗而可悲的喜悦,无数的声音在叫嚣着斗争、斗争、斗争。他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并且我可以告诉你,对于我刚说的那些问题,我的答案也很简单,不可能。” “你……”楚汉林皱着眉头,左手捂着心口深呼吸了几次。他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苦涩地叹息:“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怎么长大了反而越来越不懂事?” 楚泉抱着胳膊,淡淡道:“小时候那么懂事,我也很后悔。” 楚汉林又叹了声气。他竭力放缓语气:“我知道我以前对不起你们母女,但……楚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听你妈的一面之词。这些年我其实一直很惦记你。” 楚泉沉默了一阵,然后转身往家里走。 “楚泉!”楚汉林又生气又无奈,情急之下拽住了他的胳膊:“你就这么对爸爸?” 楚泉心中还未平息的暴躁又积累起来,他下意识地推了楚汉林一把:“你放开我!” 身后传来一声痛呼,接着响起混杂着呻吟的急促喘息。楚泉瞬间浑身僵硬,扭头一看,楚汉林蜷缩在地,双手紧紧地按着胸口,大张着嘴喘气。他面色潮红,眉头紧皱,看起来十分痛苦。 “你……”楚泉呼吸一窒,惊恐地望着对方。 楚汉林在地上痛苦地蠕动,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如同噩梦中的场景。楚泉浑身被冷汗湿透,他颤抖地掏出手机打了120,在医生问话时却不知为何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他手握成拳,嘴唇不停开合,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喉咙里还是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 楚汉林口齿不清地叫着他的名字,向他递过来一只痉挛的手,似乎是想自己跟医生说,但那个动作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头一仰昏迷过去。 楚泉此生从未如此惊慌绝望过,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我不是故意的”,僵硬的双手吃力地抱起楚汉林,连方向都不分辨,踉踉跄跄地向前走。 走出五十米,楚泉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跑车。在他泪眼朦胧的视野里,它颠簸着、磕磕绊绊地前行。 楚泉喉结滚动,剧烈地喘息着,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膛里发酵、挣扎,片刻后他尖叫了一声:“关千越!救命!” 医院里空荡荡的,抢救室的灯已经灭了。从医生告诉他们“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到现在,楚泉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像被人夺了魂。期间关千越隔着玻璃看了楚汉林一阵,跟医生询问了楚汉林的情况,还给楚泉买了点吃的。 但楚泉好像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一般人看到他这副样子,都不会贸然亲近,但关千越却非要逆水行舟,他在楚泉身边坐下,问道:“你在想什么?” 楚泉没反应,关千越自顾自地说:“你不用担心,医生说他的病不严重,平时吃药控制着就行,只要不受刺激就不会发作。” “我不是故意的。”楚泉突然说。他的声音很轻很冷,让人想起春日刚消融的雪水。 “我知道。”关千越把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我的车司机开走了,今天要不是你……”楚泉闭上眼,睫毛很快就变得湿漉漉的:“谢谢。” “跟我不用说这些。”关千越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用掌心盖住那片潮湿。 “我应该原谅他吗?” 楚泉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鉴于现在的情况,可能还有些大逆不道。但关千越明白他的意思,安慰道:“你不用因为愧疚原谅他。” 楚泉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你知道吗,我妈恨死他了。弥留之际……都把他挡在病房外不愿见他。” “他也恨我妈。”楚泉直起身,轻轻推开关千越的手臂,关千越便和他十指相扣,将交叠的双手搁在膝盖上。 楚泉波澜不惊地继续:“他总说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其实他也有很多事蒙在鼓里。好多年前,我偷偷跟着他去美国,见过他怎么喜欢那个儿子……他从来不会那样对我笑。” 关千越激动地忘乎所以,手上不自觉加大了力道,楚泉的手指被他捏得疼,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还有呢?”关千越清了清嗓子,松开楚泉的手,专注而热烈地盯着他。 楚泉有点时间错乱,他被关千越看得起了鸡皮疙瘩,但此时心里装着许多沉甸甸的事,也就忽略了脑海里那一丝怪异的感觉,下意识道:“没什么了。” “病人醒了!”一个护士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打断了他们。 关千越失望地别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愤怒、疲惫,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向上疾行的扶梯上向下奔跑,对面的人看起来很近,却总是难以到达。当初那种重头制造回忆的豪气与热情不知何时消退了,他竟纠结于一段早已消逝的过去。其实忘了又怎么样呢,只能说明楚泉并不爱他罢了。 “去看看吗?”关千越问。 楚泉犹豫了一会,方才点头。 “那你去,我不打扰你们了。” 楚泉张了张口,最后答应道:“好吧。”其实他私心里不想独自面对楚汉林,但关千越确实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病房里,父子俩无言地对视了一阵,楚泉问:“要喝水吗?” 楚汉林仿佛放弃了和楚泉修复关系的打算,点点头:“谢谢。” 楚泉接了一杯水,胳膊揽着对方的后背,喂他喝了几口。“你忙你的吧,”楚汉林说:“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楚泉没回答,当晚就给严讯打电话请了假,之后几天和关千越请的护工轮流照看楚汉林。楚汉林嘴上不说,第二天再看到楚泉的时候,眼圈悄悄地红了。 这几天年味正浓,家家户户都在团圆,关千越叔伯一大堆,他白天出去应付亲戚,晚上回医院陪楚泉,两人就睡在隔壁的空病房里。 楚汉林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楚泉终于能够腾出点心思在其他事情上,这时候他发现,关千越这段时间的情绪并不怎么高。 楚泉心里没底,不知该不该问,只好随便找了个话题聊:“我前天给那个女人打电话了,她说有事过不来。” “是吗。”高级病房里的床也不够宽,两人挨得近,温热的皮肤时不时碰到。关千越索性搂住楚泉,问道:“跟你爸说了吗?” “说了。”楚泉回忆起多年前楚汉林在机场拥抱儿子的温情一幕,竟然觉得有几分讽刺。“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他们夫妻俩出了什么问题,结果是他儿子贩毒被抓了。” 关千越点点头,两人一时又无话可说了。楚泉觉得被褥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来回翻了几个身。关千越猛地按住他,粗声道:“别动了。” 楚泉从他眼睛里看见了一丝熟悉的情`欲。 冷清的、带点消毒水味道的病房,可不是做这些事的好地方。可是越禁忌的东西越勾人,楚泉浑身发烫,分明也动情了。他脸皮薄,就把手放在关千越的胸膛上,轻轻地揉了两把,算是默许。 关千越握住他的手腕,大拇指在突出的尺骨上来回抚摸。他深深地望着楚泉,声线比平时更低沉惑人:“你能帮我含吗?” 楚泉眉毛一挑,眼皮的褶被撑开抚平,他就保持了两秒这样的表情。 其实他只是在惊讶,甚至还没开始真的思考这件事,但关千越松开了他的手,转身进了洗手间:“算了。” 旖旎的气氛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关千越从厕所出来,两人之间只剩下尴尬。 “刚才……”这种事情,越解释越说不清,楚泉刚开了个头,就被关千越打断了:“没事,别多想。你最近太累了,我自己解决就行了。” 关千越看起来没什么不对,眼里的关心毫不作假,可楚泉分明感觉到一丝不同。他想问又不知如何问起,只好沉默地点点头。 关千越见他还微张着嘴,茫然无措得像个无意中闯祸的孩子,忍不住凑过去吻他,若即若离地吮着他漂亮的唇珠。 “真没事。”关千越抵着楚泉的鼻尖,轻声道:“家里最近有些事比较心烦,过几天就好了。睡吧,晚安。” 没一会关千越果真睡着了。楚泉怕吵醒他,不敢翻身,束手束脚地躺着。他一会想楚汉林的病情,一会回忆同父异母的弟弟的样貌,最后思绪又转回到关千越身上。 其实他方才提出那样的要求,并不过分。楚泉仔细想了想,如果关千越下次再请求的话,他不会拒绝的。 又过了两天,楚汉林告诉楚泉,“他阿姨”要过来了。楚泉不想和那个女人碰面,且楚汉林已经可以出院,就叮嘱了护工几句,准备回剧组继续工作。 父子俩一个站一个躺,隔着两步远,中间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片刻后楚泉叮嘱道:“平时多注意休息,记得按时吃药。”他顿了一下,又道:“既然好不容易回国一趟,那就回家看看爷爷奶奶吧,他们年纪也大了。” 楚汉林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去吧。” 父子做到这种地步,楚泉也不知是喜是悲。 关千越开车载他去片场,一路上两人都反常的沉默。也许是察觉到压抑的气氛,他开了天窗,一丝凉风涌了进来。 关千越问:“冷吗?” 楚泉摇摇头。他盯着关千越看了一会,试探地问:“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关千越家里好好的,是他自己在钻牛角尖。这些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他就含糊地说了句“没什么”。 楚泉被他不痛不痒的一句堵得难受,这几日的负面情绪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他扭头看向窗外,行道树上一盏盏的红灯笼,每一个都像是嘲笑的小丑鬼脸。 看他皱眉,关千越也不好过。蓦地想起几天前听来的消息,便问道:“于泽阳也在你们剧组,你怎么不跟我说?” 楚泉一愣,心道原来是为这件事。看见关千越眼里隐隐的怒气,他心情突然好了一丁点,解释道:“他就是客串,待几天就走。” 关千越紧抿着嘴唇,不为所动。楚泉用哄小孩的语气保证道:“我和他离得远远的,行了吗?” 关千越似乎是叹了口气,他转头看楚泉,目光温柔又幽远,那些汹涌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一个无奈又宠溺的微笑。他亲昵地勾了下对方的鼻子:“行了。” 17 楚泉一回来就投入了昏天黑地的拍摄。剧组为了赶进度,几乎每天都到凌晨才收工。薛怀景自那次聚餐跟楚泉针锋相对之后,对他能避则避,行为举止收敛了不少。有时候和他视线相遇,虽然故作冷淡,却不敢有太明显的挑衅神色了。 楚泉其实挺欣赏有自知之明的人。少了人给他添堵,拍戏的日子也不那么辛苦了。这么昼夜不分地拍了两周,严讯终于宣布剧组放假半天。 落下这么多场戏说到底是因为楚泉请假,楚泉过意不去,就出钱请全剧组吃饭。陈玲听说了这事,不辞辛劳地跑来,借着探班的借口蹭吃蹭喝。 因为第二天还要继续拍摄,大家喝酒都比较克制,楚泉应付了一圈,和陈玲找了个角落坐下,问道:“公司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我作为经纪人就不能关心下艺人啊。” “谢谢啊,我都忘了自己还有个经纪人了。” 陈玲笑着推了他一把:“你这人。”开了一阵玩笑后,陈玲总算说明了来意:“不是年度股东会嘛,钟伟让我问你什么时候杀青,好安排时间。” “十天吧。”楚泉道:“就为这事也值得你跑一趟?等等,你和钟伟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哎呀,”陈玲故作羞涩:“就突然发现他还不错,所以发展一下。” 这两人想想还挺配的,楚泉着实为她放下过去感到高兴:“好好发展。” “对了,还有个事。”陈玲凑近了,一脸严肃地压低声音:“你知道王董事吧?就是李总邹总他们动用累积投票制选出来的董事,我也不太明白,大概就是他们那边的人吧?钟伟说这人最近总提一些增资之类的议案,感觉想稀释你的股权。还有飞天的财务总监——汪什么来着?我一直看不惯他,钟伟说这两人最近和路鸣有过私下接触。” “路鸣?”楚泉一听这个名字就直皱眉:“他又想干什么?” “谁知道呢。听说关家正在一点点地吞他的资产,可能想从你这下手还击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路鸣脑子可能不太正常。”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后面站着关二少爷呢?”陈玲本是拿他打趣,见楚泉不笑,意识到不对,问道:“你们还好吧?” 聚餐结束后,陈玲离开了,剧组的工作人员三五成群地走出餐厅。严讯和楚泉走在最后,对接下来的拍摄交流了一些看法。 聊着聊着,严讯冷不丁问:“最近关总怎么没来探班啊。”他这人就是有这个毛病,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经常想起什么问什么。严讯话一出口才察觉这是人家隐私,咳了一声刚要揭过,楚泉淡淡地回了一句:“他最近比较忙。” 其实再忙也不会忙到音讯全无,楚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当日分别时,他就察觉到关千越心不在焉,但哄了两句就笑了,楚泉就没往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关千越明显就是在敷衍。 一段感情从热烈缠绵过渡到平平淡淡,也许是有标志的。但楚泉和于泽阳之间未曾有过激烈的火花,所以对此也不得而知。他只是心里落差有点大,因为在烟花下拥吻所沾染的浪漫气息还未彻底散尽,两个人的距离不知何时竟拉远了。 第二天下了戏,楚泉正和严讯看监视器里的回放,互听正低头玩手机的化妆小妹尖叫一声:“哇,广雅的关总要订婚了!” “真的假的?”她周围顿时围了一圈小姑娘。 “真的!不信看娱乐头条!” 严讯看了楚泉一眼,见对方脸色惨白,便不再言语,走到一旁假装接电话。 一个服装组的小妹捂心口,伤心地嘤嘤嘤:“啊我觉得关迟好帅的,心都碎了。” 另一个道:“未婚妻好像也是个富商的女儿,学历高长的美,门当户对。唉,我输了输了。” 楚泉直到这时才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严讯听见新闻的主角是关迟,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没事人似的走过来,拍拍楚泉的肩,继续讲戏:“你这段还有点问题,需要加强一下……” 楚泉几乎没听严讯在说什么,“门当户对”四个字像苍蝇似的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为自己前几天感到“心理落差”而羞愧。是的,他什么时候竟然忘了这段关系的缘起和本质了?话都是他说的,当初他求关千越帮忙的时候,明确承认这是一笔交易。虽然关千越说了很多甜言蜜语,喜欢、爱,但谁知道是真是假呢?连照顾他的阿姨都说他从小惯会哄人,可能这些话他已经对别人说了无数遍了。这段关系,开头没有“门当户对”,结尾也注定不会走向“相敬如宾”。 归根到底,是楚泉在关千越制造的温柔幻境里陷得太深,他习惯了他的好,才会因为一时的冷落而伤心。如果一开始就摆正自己的位置,哪里会有这么多七上八下的心思。 可是关千越确实说过爱他。楚泉脑海里有一个又细又弱的声音在争辩,它笨嘴拙舌,只会重复那么几句:“他说过他爱我,我应该相信他。” 这时,另一个近乎咆哮的声音质问道,那你爱他吗? 楚泉浑身一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严讯吓了一跳,见他眼神涣散,明显就没在听,便暂停讲解,体贴地问:“要不要先歇会?” 楚泉点点头,他径直走进自己的小隔间,反锁上门。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简直漫长的像一个世纪。 “楚泉?”关千越的声音里带着笑:“现在有空?” “嗯。”楚泉在椅子上坐下来,轻声问:“你在做什么?” “看合同。”那边传来纸张拍在桌面上的声音,关千越问:“要不要我来探班?” “不用了,还有十来天就杀青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楚泉两条腿焦躁地动来动去,突然想起关迟订婚的消息,问道:“听说你哥订婚了?” 关千越一愣:“媒体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其实还没有正式订婚,不过应该八个九不离十了。” “哦。”楚泉顿了顿:“恭喜。” 又是一段沉默。 “对了,你知道郑云吧,就是我的助理。”关千越毫无征兆地讲了一件助理的糗事,把楚泉逗笑了。楚泉投桃报李,也搜肠刮肚地把剧组的一些笑话讲给他。 他们都想装作若无其事,可是那堵看不见的墙分明就在那里,让一字一句都变得生硬。 过了一会,楚泉说:“导演叫我,我先挂了啊。” “好。”关千越在脑海里描摹他此时的样子,又把画中人的嘴角往上勾了勾,故意用狎昵的语气说:“记得想我,嗯?” 此后几天,他们每天都通电话。有时候是楚泉打过去,有时候是关千越打过来。谈话的内容也五花八门,大部分都是些生活趣事。两人都非常努力地逗对方开心,然而那种诡异的尴尬却始终不曾散去。 最后几天,于泽阳进组了。他排场不小,带了五六个人过来。他一到,剧组的氛围就不易察觉地变了,有剑拔弩张之势。 其实楚泉完全没把于泽阳放在眼里,工作人员们倒是个个如临大敌,生怕这两人有什么冲突。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于泽阳跟严讯寒暄了几句,又走到楚泉面前,没什么诚意地叫了声“前辈”。楚泉也没什么诚意地点了下头。 于泽阳饰演的是受害人阿绫的弟弟,与姐姐感情不深,又有盗窃前科,在楚泉和周眠找上门调查姐姐的死因时,不愿卷入,拒不配合。 于泽阳化完妆出来,人群中响起一阵不小的惊呼。楚泉看了一眼,于泽阳的扮相还挺有模有样的。 严讯也很满意,连忙让摄影师准备。结果拍摄时才发现,于泽阳根本没背熟台词,周眠和楚泉说完话,他磕巴了好一阵都没说出来。 “怎么搞的?”严讯吼了一声,又想起于泽阳是谁塞进剧组的,硬生生压下火气:“今天先不拍了,好好准备,明天拍。” 当晚楚泉跟关千越说起于泽阳的表现,关千越轻蔑地“哼”了一声:“就知道他成不了什么大事。”末了又酸酸地问楚泉:“你没跑去安慰他吧?” 楚泉突然从他话里嗅到一股熟悉的关千越的味道,笑了:“没有。” 关千越语气轻快:“等你杀青,我们去泡温泉吧。关迟投资的温泉山庄刚开业。” 那种舒适而温暖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楚泉应了声“好”,将房间的灯关了。 这是个春寒料峭的宁静夜晚,大部分人都缩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然而楚泉斜对面房间的门却轻轻开了,薛怀景披了件大衣,匆匆走向电梯。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于泽阳从里面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均是一惊,最后还是于泽阳率先镇定下来,微微一笑:“要出去啊?” 薛怀景尽管和于泽阳年岁相仿,但奈何他是个新人,只得叫了一声前辈,说自己的手机落在摄影棚了。 “是这个吗?”于泽阳将左手伸到他面前,掌心里正躺着他的手机。 “是的!”薛怀景连忙接过,一迭声地道谢。 “不客气。”于泽阳上下打量他一阵,突然提议:“下去喝点东西怎么样?我想和你聊聊剧本,我之前在拍别的戏,对《暗夜》还不太了解。” 于泽阳是当红的流量小鲜肉,突然对他发出这样的邀请,薛怀景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但他只犹豫了一秒,就点头道:“好的。” 时针不知不觉指向夜里一点,咖啡厅里异常冷清,收银员趴在柜台昏昏欲睡,只有角落里的两个年轻人还在交谈。 “怎么样?”于泽阳把帽子压得更低了些,手指在已经凉透了的咖啡杯上敲了敲。 “这……”薛怀景激动得颤栗,不确定地说:“能成吗?” “你放心,”于泽阳看起来充满把握:“广雅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可是,”薛怀景咬了咬唇,看起来有些迷茫:“这不会伤害到关总吗。” “怎么会?”于泽阳笑了,仿佛他问了个傻问题:“这些流言蜚语哪里影响的到他。反而是楚泉,不论后续怎么公关,他都会一辈子带着污点,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薛怀景低头沉默了一阵,见对方已经有些不耐烦,大着胆子问道:“你呢?我听说你们交往过,他对你不好吗?” 于泽阳脸上柔和的笑容顿时凝固,片刻后他牛蹄不对马嘴地回答:“他总是那么骄傲,我只是想看他摔下来的样子。” 第二天拍摄,于泽阳的台词差不多背熟了,但感情却总是不到位,害得周眠与楚泉一直陪他NG。严讯的不满已经摆在脸上了,楚泉便下场陪他闲聊,留周眠给于泽阳讲戏。周围被迫加班的工作人员也十分不爽,幸好于泽阳的经纪人和助理会做人,给大家买水买饭赔笑,帮于泽阳收拾烂摊子。 楚泉在心里直摇头,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于泽阳变化这么大。以前在飞天的时候,他对工作还是很认真,现在粉丝多了,反而越来越不上心了,果然境遇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因为于泽阳状态不佳,本来两天就能拍完的戏份拍了五天才结束。期间楚泉没和他多说一句台词之外的话,于泽阳也识趣,一下了戏就离他远远的。 于泽阳拍完离开那天请剧组吃饭,周眠和楚泉都没去,宁可躲在摄影棚吃外卖。“楚哥,我八卦个事哈。”周眠半开玩笑地问:“你以前真和他交往过吗?” 楚泉笑了一下,毫无负担地拿自己开涮:“谁还没个眼神不好的时候呢。” 就这样忙忙碌碌地又拍了一周,《暗夜》终于杀青了。最后一场戏结束,工作人员集体欢呼起来,平时不敢跟严讯大声说话的场记,居然吼着要灌醉导演。 楚泉把杀青宴推了,严讯知道他归心似箭,嚷嚷了两句就罢了。楚泉跟几个混熟了的演员约好以后有机会吃饭,就去酒店房间收拾行李。 他本来想叫司机来接,但是犹豫了两秒还是拨了关千越的号码。 “杀青了?” “嗯。”那头一片嘈杂,楚泉似乎还听见骰子的声音,下意识地问:“你在哪?” “我也不知道。”关千越说:“一个哥们回国,叫我出来玩。你们是不是要吃杀青饭啊?” 楚泉刚要回答,互听对面传来一个生嫩悦耳的声音:“关总,您还喝吗?” 在那样喧嚣的环境里楚泉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见两人离得非常近。 “我跟他们去吃饭了,你玩吧。”楚泉说完就挂了,紧接着给司机打了个电话。 放在酒店的行李本就不多,很快就收拾完了。楚泉把被子叠整齐,把房间里的大小物件放回原位,连浴室门口的地毯都摆得端端正正。他恨不得再忙一点,忙到能忘记刚才听到的声音。 在楚泉即将对房间进行大扫除时,司机终于到了。楚泉戴着口罩帽子坐进后座,听他讲了一路老家过年的习俗。 三月里玉兰已经长出嫩绿的叶,樱花开得正好,玫红淡粉掩映着身后的别墅。 楚泉开锁回家,在玄关处看见一双乱放的拖鞋。房间里空旷又冷清,阳台的晾衣架上有一层薄薄的浮灰。 他放下行李,定了当晚回H市的机票。 18 关千越这天是给罗骁叫出去的。罗骁比他小两岁,他父亲和关永旭是好友,因此两家的孩子从小也混一块。罗骁是家里的独苗,备受宠爱,性格比关千越还顽劣。小学时他跟着关千越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关系很铁。后来小学毕业关千越要出国,罗骁也跟着学了一阵子英语,但实在是狗屁不通,就放弃了出国的计划,在国内的中学横行霸道。 高三时罗骁的父亲出事,关迟受托照顾他,关家人这才知道这小子跟社会人士来往,已然长歪了。所幸关迟挽救及时,罗骁后来考上了国内一个普通一本,大学毕业出国读研,重新和关千越联系上。这次他学成回来,就叫关千越出来一聚。 关千越和楚泉的关系正别扭着,连续好一段时间都阴着脸,搞得公司里的员工个个如履薄冰。他在国内本来就没什么朋友,罗骁回国,总算有可以说话的人了,于是欣然赴约。 刚到那个娱乐会所关千越就觉得不妥,推开包厢门,看见罗骁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旁边是几个脸熟的富二代,再远一点,整整齐齐地站了一排水灵灵的少男少女。 “你来挺早啊。”罗骁冲他扬了扬手,给周围人介绍:“这是关二少爷。” 关千越和他们打了招呼,把罗骁叫到一边,指着那些年轻男孩女孩,质问道:“你在搞什么?” 罗骁看着比他还惊讶:“你搞什么?这都是按你的口味挑的好不好。”说罢还拍了拍关千越的肩,卖乖地说:“怎么样,够给你面子吧。” “少来,”关千越说:“我可不是花天酒地的人。” “得了吧你——”罗骁话说到一半,见关千越严肃地瞪着他,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走了:“行行行,你自便。” 其实关千越真不是花天酒地的人。他一直对自然科学抱有热情,从小就爱钻研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小学时他曾收集了满满一抽屉奇形怪状的石头,后来搬家时被他母亲无意中丢掉,关千越郁闷了好久,并坚信世界上因此少了一个优秀的地质学家。中学时,他又突然对爬行动物感兴趣,养过蛇、蜥蜴、乌龟,可惜都死了,唯一一个没死的壁虎后来也逃走了。关千越哀悼了一番,最后放弃了生物学家的志向,听从父母的建议选择了商学院。 所以总的来说,关千越的整个青少年时期过得还是比较健康且积极向上的。但话又说回来,因为家世的原因,他的生活总是比普通人要糜烂那么一点。 罗骁的狐朋狗友陆续来了,听说甚少参加这类活动的关少爷也在,一个两个都围上来说话,结果关千越特意选的偏僻角落反而成了热闹的中心。纨绔公子们左拥右抱,再小赌两把,好不快活。 之前叫来陪酒的少男少女们几乎都找到了今晚的主人,只剩一个孤零零地杵着。一个姓孙的便调戏道:“诶,这个长得挺标致的,怎么没人要啊。” 立刻有人跟着起哄:“是啊,来哥哥这,哥哥疼你。诶别说,长得是跟一个明星挺像的。” 罗骁就爱凑热闹,一迭声地问:“像谁啊像谁啊。” “楚泉!对对对,就是楚泉!”另一个人一拍大腿,乐道:“前几年还挺有名的,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罗骁在关千越旁边坐下,见对方正盯着那男孩出神,便让男孩过来陪关千越喝酒,笑道:“这可是广雅的关总,你小心伺候着,说不定明天就把你捧红了。” 关千越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问:“你叫什么?” 男孩声音太小,被那边摇骰子的欢呼声盖住了,关千越只听到他姓刘。他长得确实和十八岁的楚泉有几分像,可是气质大不相同。就像浮萍一样,再怎么好看,终归是无根的。 关千越说:“你坐着吧。” 那男孩还是挺有眼力见的,时不时给罗骁和关千越端茶递酒,并不多话。关千越见罗骁今天居然没跟他们玩牌,也挺新奇:“你不去玩啊。” 罗骁摇摇头:“你哥最近忙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关千越说:“小时候那么狗腿,一天大哥前大哥后的,我还以为你回来头一个联系他呢。不过他最近挺忙的,快订婚了。” “什么?”罗骁喊了一声,周围霎时静了,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罗骁勉强笑了笑:“没事,你们接着玩。” 关千越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 罗骁后来连灌了几大杯烈酒,关千越怕他喝出事,就叫那小男孩别再给他倒。中途他接了楚泉一个电话,说《暗夜》杀青了,全剧组要一起吃饭。关千越本打算问问聚餐什么时候结束,好过去接他,楚泉却把电话挂了。 “啧啧啧,谁啊,”罗骁放下酒杯,抱着胳膊看关千越的笑话:“别是被人甩了吧。” 关千越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和楚泉别扭了好些天,本来关千越觉得是时候重归于好了,谁知楚泉依旧那么不冷不热的。他心里堵着气,就在会所里又厮混了一阵才叫司机来接——中途玩牌输了十几万,被罗骁嘲讽“情场失意,赌场也失意”。 司机把车开到影视基地旁边的酒店门口。关千越算着时间,离楚泉打电话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杀青宴也该散了。他打楚泉的手机,结果铃声响了好久才被接起。 “你在哪?”关千越喝了酒又输了钱,脾气有点大:“快下来,我在酒店门口等你。” 楚泉捏着登机牌,在座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了敲,过了一会才说:“我在机场,马上就要登机了。” “机场?”关千越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疑惑道:“你去哪?” “回H市陪我爷爷奶奶。”楚泉眼前浮现出关千越在酒店楼下张望的身影,突然心疼了,低声道:“对不起,忘跟你说了,害你白跑一趟。” 所以说有些事情啊,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比如不愿承认的爱情。 “可是你不是答应和我去泡温泉吗……”关千越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咳了两声:“那行吧,你好好陪老人,到家里和我视频,我想看看你。另外我和你爷爷也挺聊得来的。” “好。”开始登机了,楚泉单手把围巾绕了两圈,说道:“你朋友们应该还没散吧,不回去接着玩吗?” “没什么好玩的,又输钱。”关千越吩咐司机往半山别墅开,对楚泉说:“刚才他们叫了几个男孩,有一个跟你长得挺像的。” “是吗。”楚泉慢慢走过廊桥,夜色中机翼像是一把割喉的尖刀,随着他的靠近,更深地切入皮肉。 关千越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接着用一种轻缓、郑重又不容置疑的语气叫他的名字:“楚泉,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吧。” 深蓝的天幕上点缀着几颗星,光芒暗淡,却不曾停止闪烁。楚泉停下脚步凝望了一会,答应道:“好。” 飞机准点到达,楚泉拦了一辆出租回到爷爷奶奶家。时间已经挺晚了,幸好老两口还没睡,看见楚泉回来,他奶奶激动得直淌眼泪。爷爷楚辉高兴地数落他:“这孩子,也不知道提前打个招呼,你不知道我一激动血压就高啊。” “我错了,下次一定提前跟您说。”楚泉笑着做自我批评,见客厅里堆着几箱补品,知道楚汉林前段时间回来过,但两位老人不提,他也就假装没看见。 当晚楚泉吃了奶奶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心满意足地睡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陪楚辉去公园遛鸟。楚辉养了只八哥,平时闲着没事就教它说话,但八哥翻来覆去就会那么几句,说的最多的是“今天吃什么”。 楚辉和平时相熟的几个老哥在公园里碰了头,把鸟笼挂在树枝上,解开黑布,鸟儿们便此起彼伏地鸣叫起来。楚泉和几位老人问了声好,他爷爷得意地介绍:“我孙子!” 那些老人也不知道楚泉是明星,简单问了他几句就聊起了他们日常的话题。楚泉退到一边,掏出手机拍下了他爷爷指点江山的样子。 耳边回荡着或清脆或婉转的鸟鸣,楚泉坐在公园长椅上,觉得一切都亲切极了。这是他的家乡,尽管地理位置不好,缺乏历史文化底蕴,发展相对较慢,但它总有一隅能够安抚躁动的灵魂。 其实想叫关千越也来这看看,他应该会站在笼子前跟鸟儿比谁声音大。楚泉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紧接着又想起那句“回去谈谈”,不由得有些黯然。 他感受到的东西,关千越也一定感受到了,也许这段关系已经走到了尽头。 一排蚂蚁举着食物从楚泉脚边爬过,他下意识地抬头看,淡青色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楚泉自言自语:“总得准一次吧?” 他在家住了五天,期间跟关千越断断续续地在微信上联系,聊些“吃饭了吗,吃的什么”、“爷爷奶奶身体怎么样”这类家常的话题。第五天关千越发了视频请求过来,跟楚泉的爷爷奶奶聊了一阵。关千越为跟二老套近乎,故意模仿H市的口音,把这头的三个人逗得捧腹大笑。 视频挂掉前,关千越压低声音对他说:“泉宝儿,你快点回来吧。” 心脏像是被羽毛温柔地扫过,又痒又酸胀。楚泉活了二十多年,没做过几件冲动的事,但当他站在H市的航站楼外,突然又觉得一切本该如此。 飞机在凌晨两点降落S市,楚泉困得睁不开眼,回到家倒头就睡。 没多久听见手机在一旁嗡嗡地震动,他不想动弹,只等着对方耐心耗尽挂电话,谁知电话响了五六分钟还不停,楚泉烦躁地“啊”了一声,按下接听,那边传来陈玲急切的尖叫:“出大事了!” 楚泉猛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陈玲激动得语无伦次,每句话都像一个重锤:“你去看微博热搜!炸了锅都!你你你……又不是刚出道的新人,怎么一点保护意识都没有,怎么会让人拍到!广雅也是的,两个小时了还压不下去!” 楚泉挂了电话点进微博,看见自己的名字醒目地挂在头条,关千越的名字紧随其后,“包养”两个字极其刺眼。 最先爆料的账号隶属于一家小报,先是说某C姓明星如何如何,并未点名道姓,描述却直指楚泉。楚泉的粉丝自然不干,两边掐起来,爆料人便“放了实锤”。 这一切做的异常熟练,一看就是背后有人指使。爆料者用词恶毒,形容楚泉不择手段求上位,又说关千越作风淫乱人品差。文章从心灯之夜关千越拍下楚泉的衬衫写起,直到投资《暗夜》让他演男主角,中间掺杂了不少楚泉欺负新人、打压同行的黑料。而他提到的一些名字,楚泉甚至根本没印象。 文章反复提到“包养”、“潜规则”、“仗势欺人”,迅速占领道德高地,甚至还声明自己不是歧视同性恋,只不过是看不惯这种毫无下限的行为。 短短一个小时,文章的转发已经几万,楚泉的私信箱里充满了污言秽语。 寒气一个劲地往身体里钻,楚泉冰凉的手指一张张滑过那些偷拍的照片,最后停在那段不长的录音上。 “有什么信不信的,”关千越似乎在跟人打电话,轻浮地说:“我不喜欢他,我就是想睡他。真的。” 楚泉脱力地靠在床头,身体轻微摇晃了一下。空气中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利刃洞穿心口,细细密密的倒钩撕裂皮肉,沙砾吹进来,在伤口深处挤压摩擦,疼得人恨不得立刻死去。 手机又响了,这回是关千越的号码。楚泉挂断了三次,他还是不屈不挠地打。后来楚泉接了,里头却传出关迟的声音:“楚泉吗?新闻你看到了吧。这几天不要出门,广雅和飞天的公关团队已经对接了,你的微博也交给专门的人来管理,这件事会得到妥善解决的,不要太担心。” 楚泉哑着嗓子,吃力地说:“谢谢关总。”顿了顿,他还是问道:“他呢?” “在家闭门思过。” “哦。”楚泉挂了电话。 之后几天他足不出户,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晚上睡不着觉,就去健身房运动,或是找一部冗长的黑白电影来看。 他感觉不到饿、感觉不到困,家里是最安全的,他躲在这里,网络上的滔天巨浪永远打不到他。如果有可能,楚泉宁愿从此不再出去见人。 只是这最后的防线也有崩溃的时候,这天他下楼拿饮料,家里的门“滴”地一声开了。 一脸憔悴的关千越走进来,很快就看见了冰箱前站着的楚泉。“你还好吧?”他问,声音听起来像感冒了。 楚泉迟缓地点点头。 “我偷跑出来的,”关千越唇边有一圈青青的胡茬,他向前走了几步,手在牛仔裤的口袋处紧张地摸了一下:“就是想和你说,那个录音……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想法你还不清楚吗。” “你不用解释。”楚泉苍白着脸打断他:“我之前就说过,你帮了我,我可以跟你上床,绝不干涉你的私生活——” 关千越一脚踹飞了茶几旁的矮凳,矮凳撞在墙上,掉落时砸碎了花瓶,别墅里回荡着连绵不绝的爆炸般的声响,令人心惊肉跳。 楚泉从没见过关千越发脾气,他吓了一跳,手指紧紧地抠着沙发顶端的皮革。关千越眼中的怒火几乎要把楚泉灼为灰烬,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拳头上青筋凸起。片刻后他摔门而去,给这场噪音划上了休止符。 楚泉在原地站了一会,蹲下`身捡花瓶碎片。大大小小的瓷器碎片陷在地毯里,他专心致志地捡了好久,直到听见有人砰砰砸门。 门外站着气急败坏的陈玲,一见楚泉就骂:“你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19 所谓的包养事件在一周后逐渐平息了,新的热搜是赤海的某艺人婚外情曝光。广雅的反应很迅速——也没时间让他们拖延,八卦爆出的次日,关家控股的两家上市公司的股票开盘即跌停板,损失巨大。广雅传媒发布的官方文章中,把楚泉和关千越的关系含糊地表述为“好朋友”,留给人遐想的同时,又义正辞严地表示所谓的“包养”是子虚乌有,楚泉没有通过关千越“欺负”新人,也没有恶意抢别人的角色。所谓的亲密照片被解释为两个好友开玩笑,关于录音,也出了一个看似专业的鉴定结论,证明是拼凑伪造而成。 飞天的公关人员配合广雅,用楚泉的微博账号发了一段声明,语气不卑不亢,内容和广雅的声明相互呼应。圈里跟楚泉关系不错又比较仗义的人,比如周眠,转发了这条微博表达声援。期间广雅一直引导舆论,适时曝光赤海的黑料,这事就这样遮掩过去了。 这些都是陈玲告诉他的,楚泉现在还是拒绝看电视,拒绝上网,拒绝看到有关自己的任何新闻。他知道这件事将永远影响着他,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鬼影。今后不管过去多少年,总有些自以为全知全能的网友会翻出一个遥远的链接,然后无情地嘲笑:“他呀,不就是当年包养门的男主角吗?” 何必在意呢,楚泉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反正这也是事实。 “你今后可怎么办啊,才刚转型又得歇一阵。”陈玲忧愁地望着他:“《暗夜》倒是借着你的绯闻火了。” 楚泉现在无暇顾及那些,他给爷爷奶奶回了个电话,二老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急得差点坐飞机来教训他。关千越的身份是彻底藏不住了,楚辉在那头一个劲地问他是怎么回事。楚泉机械地解释:“都是假的,别听那些人乱说。” “你别给我来这套,当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真那么古板?小关那孩子我看着挺好的,你们要是谈恋爱我们没意见!” 旁边的陈玲听见这话,差点为楚泉的爷爷起立鼓掌。楚泉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脸色灰败,一言不发。 “近期准备让你在媒体面前露个面。”陈玲待他挂了电话,说明了今天的来意:“老躲着会让人觉得你心虚。过段时间《暗夜》的发布会是个好机会,你作为主演,本来也应该去参加。”她在楚泉面前挥了挥手:“听见没?” 楚泉点点头:“知道了。” 发布会那天一大早,陈玲和秦澜带着化妆师杀到楚泉家。楚泉瘦了一圈,眼睛里满是血丝,头发长了也没理,看起来就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你演吸血鬼啊。”陈玲支开其他人,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自从出道以来没遇到过这么大的负面新闻,但现在事情也过去了,你得调整好状态,总这么焦虑怎么行呢?”她看看乱七八糟的房间,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你和关总住一起吗,他最近忙什么呢 也不陪你。” 楚泉的脸色更加苍白了。陈玲咳了一声,叫化妆师过来:“不管了,先化妆吧。” 楚泉一到发布会现场,所有的摄影机都对准了他,白色闪光连成一片。他下意识地别过头,陈玲在旁边掐了一把他的胳膊,他才挤出一个僵硬的假笑,眼睛看着地面,快速地走上台。 周眠的位置在他旁边,楚泉落座后,他轻声问:“楚哥,你还好吧?” 楚泉点点头,想起周眠曾帮他说话,便说了声谢谢。 这是楚泉经历过的最漫长的发布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长枪短炮对准他,记者们犀利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各式各样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誓要从他身上剐下一块肉来。 “你和关千越是什么关系?” “你让人封杀郭苍、闫亮是真的吗?” “那些照片你怎么解释?” “广雅的公告疑点很多,你怎么看?” 楚泉坐得笔直,十指交叉放在身前的桌面上,按照陈玲的嘱咐,依次回答了问题。 “好朋友。” “不是,我不认识他们。” “开玩笑。” “清者自清。” 他的汗水打湿了衬衫,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转身离开的冲动越来越剧烈,被他强行压下了。不能走,楚泉对自己说,那样会很狼狈。 发布会结束后,陈玲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很棒!” 楚泉没有笑,他轻轻把陈玲推开一点:“陈姐。” 陈玲的手还搭在楚泉肩上,听见楚泉如此称呼她,顿时有不好的预感,语气也不禁变得凝重起来:“怎么了?” “我不想再演戏了。” 陈玲愣愣地,一时还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 “谢谢你一直为我操心。”楚泉平静地说:“其实我并没有多热爱演员这个职业,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也许只是歇一段时间,也许永远。其实今天我来参加这个发布会……”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陈玲突然懂了。他来参加发布会,也不过是想要一个漂亮的退场。 陈玲红着眼睛一个劲地把泪水往回憋,楚泉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我先走了。” 他自己开车回家,在靠近别墅的路上遇见一个高挑的背影。那人听见车轮声,转头望了他一眼,楚泉这才认出竟然是关舒怡。 楚泉在她旁边停了车,摇下车窗,有点疑惑地打了个招呼:“关小姐?” “哦,嗨。”关舒怡摘下耳机,透过车窗看了眼空空的副驾驶,露出失望的神色。她耸耸肩,对楚泉解释道:“关千越离家出走了,我本来想看看他是不是住你这,现在看来不是了。”她顿了顿,无奈又嫌弃地补充:“对,离家出走,挺中二的哈。” 楚泉从车里出来,眼睛望向不远处关千越的房子,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有几天了。”关舒怡说:“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应该只是散散心,过段时间就会回来,就像十年前一样。” 楚泉明显察觉到关舒怡对他的敌意,证据之一便是今天关舒怡对他没有一个笑脸。这种怪异的感觉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有过,只不过那时楚泉没放在心上。 但作为害得关家的上市公司停牌的绯闻男主角,楚泉也只能接受关舒怡冷淡的态度。他客气地问:“关小姐要不要去我家里坐坐?” 他只是出于礼貌问了一句,没想到关舒怡竟然答应了。但一直到走进客厅坐下,两人之间都保持着诡异的沉默。楚泉浑身不自在,关舒怡却很从容,还别有兴致地打量家里的布置。 楚泉问:“关小姐要喝点什么?” “热开水就好了,我有点不舒服。” 楚泉倒了两杯水,看关舒怡没有开口的意思,就兀自盯着袅袅的热气发呆。 过了一会,关舒怡忽然说:“关千越是个很顽固的人,从小就是。他可以爱一个人很多年,但有时候也容易钻牛角尖。” 楚泉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评论起关千越的性格,但是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嘴里泛起又甜又涩的味道。 “我虽然有两个哥哥,但其实大哥更像是半个父亲,二哥更像是半个弟弟。”关舒怡突地一笑:“他有时候真的很傻,是吧?” 气氛并不轻松,楚泉不明就里地看了关舒怡一眼,虽然赞同她的话,但并没有笑。 两人又安静了片刻,关舒怡忽然脸色一沉:“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他,是吗?” 楚泉听出对方话里的讽刺,想要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低着头,轻轻转着手里的杯子。 “亏他对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他的沉默让关舒怡感到莫大的愤怒,女生用力地把水杯拍在桌上,怒意从通红的眼眶迅速地传递到指尖,当她指着楚泉时,就好像射出一支锋利的箭矢:“你骗了他,害他找了那么多年,他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一点都不记得,你到底有没有心,周扬!” 周扬!周扬!周扬! 楚泉手一松,一整杯滚烫的水洒了出去,从膝盖一直流到脚踝。然而此刻他毫无知觉,只是呆滞地望着关舒怡,嘴唇哆嗦着:“你说什么? “还想不起来吗?睡完就跑的初恋男友?” “我……他……他是……” 楚泉不知道自己在剧烈地发抖,他看着关舒怡,却仿佛面对着恶鬼,惊骇得半天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想起来了?”关舒怡冷笑一声:“不觉得太晚了一点吗?” 从心底渗出的寒意逐渐爬满了他的身体。楚泉牙齿直打颤,他冷得抱住双臂,然后把头埋了进去。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在迅速流失,他濒死一般喘息着。一只长着尖利指甲的手刺破胸膛,握住了他的心脏,然后用力一捏,把它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那无法抵挡的过去已经汹涌而来,它们和无数个梦境重叠,接着被命运之神温柔地拂去雾气和灰尘,一点点地露出鲜活的本来面目。 是的,明明就是他,怎么会没想起来呢?第一次见面,关千越就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从片场回来,关千越说起他曾找一个人找了很多年,还有在医院,当楚泉提起自己尾随父亲去洛杉矶时见到了弟弟,关千越问他“还有吗”。有许多次机会,有许多个暗示,楚泉却一次次和模糊的念头擦肩而过,然后一点点地浇灭了关千越的期待。 那个出现在他梦里的身影,此刻如摩西分海一般分开朦胧的雾气,露出无比熟悉的五官。他朝楚泉微笑着,十年前和十年后并没有太大区别,目光依然清亮,笑容依然灿烂。他,他们,凑近他,惊喜地说:“嘿,你嘴角上有颗痣呢。” 楚泉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等他从那刺骨的寒意和窒息般的痛苦中恢复过来,关舒怡已经离开了。 午后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眼,微风吹得窗台上的文竹轻轻地颤。浅绿色的窗帘上下鼓动着,掀起小小的、如波浪般的起伏。楚泉想起关千越喜欢这样的景象,他从不爱把窗帘整齐地拢住系紧,只等着温柔的风将他吹成各式各样的形状。 楚泉觉得自己也像那块不够厚重的布料,急着去追寻他的风。 他给关千越打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快要自动挂断时,关千越接了。 “喂。”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离开时一样愤怒,但却满是委屈和郁闷。 楚泉不禁把声音放得轻之又轻,像是生怕惊飞一只小鸟:“你在哪里?” 关千越沉默了一会,突然气哼哼地说:“你不是说不干涉我的私生活吗?” 楚泉清了清嗓子,竭力使自己听起来镇定自若:“是周扬在问你。” 关千越的呼吸声消失了片刻,接着愈发粗重起来,他哑着嗓子说:“我讨厌这个名字。” 楚泉笑了:“我也从来不喜欢。” “不适合你。” “我知道。”楚泉喉头一梗,终于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关千越,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关千越用手捂着眼睛,吸了吸鼻子:“我爱你,我就很高兴。” 20 十年前,楚泉的母亲生病,楚汉林回国探望。那时楚泉对父亲的感觉很微妙,一方面怨恨他,一方面又忍不住想亲近。 父子二人独处时,总是各自低着头沉默,然后尴尬地对视一眼,又别开头。 那天医生告诉楚泉病人可以出院了,他想通知楚汉林,找了好久,最后发现楚汉林在躲在楼梯间打电话。 他用非常亲昵且宠爱的语气,跟他的儿子聊天。楚泉偷听了很久,原来是那个“小远”要爸爸赶紧回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楚泉做了他人生中最冲动最大胆的一件事。他本来是接受表哥的邀请要去纽约玩,却临时改了主意,跟楚汉林买了同一班飞机去洛杉矶。 温若婷大病初愈,虽然对他突然把出行计划提前而感到不解,但也没制止。楚泉的外公外婆赶来照顾温若婷,听说楚泉要出国旅游还挺支持:“出去玩玩挺好,这段时间照顾妈妈辛苦了。等会我给阿亮打个电话。” “不用了,”楚泉说:“我自己联系表哥。” 他偷偷地跟在楚汉林身后,几经辗转。当踏上异乡的土地,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骤然加剧。尤其是在机场看见一个瘦高的男孩扑进楚汉林的怀里高兴地叫“dad”,而楚汉林亲吻他的额头时,他几乎要被嫉妒夺去了理智。 楚明远长得不像楚汉林,或许更多的遗传了那个女人。楚泉紧紧抓着背包的带子,跟着他们去坐地铁,因为买票耽搁了很久,再抬头时那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楚泉异常无助,他的英语本就不甚流利,一紧张就更加磕巴。好在他偷听时记下了学校的名字,鼓足勇气问了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大妈。好心的大妈把路线告诉了他,还帮他买了票。楚泉把书包背在身前,在地铁上一直惴惴不安。周围的老外多看他一眼,他立刻就警惕得像只竖起耳朵的兔子。 他跟着几个学生混进了校园,在里面游荡了半天,没见到毕业典礼的影子,却发现有人在卖面具。 楚泉第一次出国,看到新鲜事物还是很好奇,他站在几步之外偷偷打量,心想他们就戴这个参加假面舞会吗?金发姑娘注意到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还冲楚泉招手示意。楚泉觉得不好意思,买了一个假面拿在手里,抽出几张面额不同的纸币递给对方,姑娘拿了一张,笑着对他说:“you are so cute.” 后来他又在校园里转了许久,见很多人都往一个方向走,便也随大流跟了上去。 那是一座漂亮的建筑物,穿着西装和礼物裙的男孩女孩们鱼贯而入。楚泉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西服——这是他成人礼时母亲送的礼物,因为听说楚明远要参加毕业典礼,他特意带上了,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他向着礼堂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有人在门口把守,显然这是个非常正式的舞会,而他没有入场券。楚泉捏着手里不合时宜的假面,正想转身离去,突然被人撞了一下,跌倒在地。 罪魁祸首不停地说sorry,一双指节分明的手将他扶了起来。楚泉抬起头,看到一双格外清亮真诚的黑眼睛,和一头嚣张的红色头发。 他心跳的频率乱了,下意识地说了母语:“没关系。” 对方一愣:“中国人?” 楚泉惊讶地点点头,亲切感油然而生。他拍干净身上的灰尘,红头发的家伙捡起面具递给他,问道:“你是几年级的?我从来没见过你。” “我不是这个学校的。”楚泉撒了个谎:“我来找我朋友,他不在,我先走了。” 红头发说了另一个学校的名字,楚泉没听过,但仍点了点头,又说自己刚转来美国的高中,所以英文还不是很好。 “Hey,Fred!”一个路过的漂亮姑娘给红头发打了个招呼。男生笑了笑,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 Fred转过头,和楚泉偷瞄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促狭地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楚泉“呃”了一声,他怕对方认识楚明远,仓促之间把旧时邻居的名字借用过来:“周扬。” “周扬?”Fred眉梢微挑,似乎是有点不信,但没有追究:“你可以做我今晚的舞伴吗?” 楚泉始料不及,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我的舞伴今天病了。”那个家伙毫无遗憾之色:“我想邀请你当我的舞伴。” 楚泉直觉应该拒绝这个陌生人毫无道理的请求,可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却说:“我没有入场券。” 名为Fred的男生变魔术般掏出两张小纸片,在楚泉面前一晃。 “可是……”楚泉竭力找借口,低声道:“我是男的啊。” Fred突然笑了,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有什么关系!” 后来楚泉也记不清他是怎么稀里糊涂地跟着Fred走进了礼堂。不一会好些男孩女孩来跟Fred说话合影,他便趁机溜走,到处找楚明远。然而直到音乐响起,他也没看到任何疑似的身影。 周围的男生女生开始相拥而舞,楚泉正打算原路返回,手腕被人捉住了:“你怎么到处跑呀!” 那人的掌心和目光一样滚烫,闪烁的灯光下五官显得格外深邃。 他们跳起了今晚的first dance。 楚泉好久没跳过舞了。他小的时候,温若婷因为不愿和楚汉林跳,便拉着他跳,但时隔太久,楚泉有点生疏,连踩了Fred几脚,慌忙道歉:“不好意思啊。” Fred眉头都不皱一下:“没关系。”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楚泉想要拉开一些,又怕显得刻意,只好绷紧身体,僵硬地跳完一曲。 周围的人注意到他们这个特别的组合,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和口哨声。 Fred手臂用力,把楚泉往怀里一拉,楚泉的嘴唇擦过他的耳朵,两个人都像被电到一样,轻轻地抖了抖。 楚泉听到他说:“He is my parter.” 周围的几个老外又笑了,有一个似乎是Fred的同学,一直在拿他打趣。那人语速太快,楚泉只听见他叫红头发“guan”。 楚泉想,原来Fred姓管。 他们后来又跳了几支曲子,悠扬的音乐声中,楚泉完全放松下来,忘记了他身在异乡的土地,也忘了此行的目的。 他有点走神,Fred突然低头凑近他,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楚泉屏住呼吸,耳边回荡着自己的咚咚的心跳,这样近的距离,让他期待又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 然而红头发的小子温柔地望着他,突然笑了:“嘿,你嘴角有颗痣。” 楚泉的耳尖红透了,仿佛这颗痣是他最丑陋的伤疤似的,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我可以吻你吗?” 楚泉吃惊地松开了搭着对方肩膀的手,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 “啊抱歉,我弄错了。”Fred遗憾又懊恼地挠了挠头:“难道你不是?” 楚泉那时才发觉自己的性向不久,虽然听说国外很开放,但第一次面对如此自然、直白的求爱,还是惊慌失措。 “不是,”楚泉支支吾吾地,表达不清自己的意思:“是,我是。” “哈哈哈。”Fred被他逗笑了,眼见他脸红得要滴血,便拉着他往出口走:“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吧!” 很久以后,当那晚的记忆逐渐模糊,楚泉回忆起自己当时的举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性格谨慎内敛,从来不会主动搭讪,那天却跟一个陌生人交谈、跳舞、压马路,做尽了浪漫的事。 Fred把楚泉当junior,抱怨美国高中的一些奇怪制度,又摆出学长的样子给他讲一些选课方面的技巧。他还神秘兮兮跟楚泉说洛杉矶有几个很好玩的博物馆,到时候带他去参观。连他们路过的一条小河,Fred都讲了名字和典故。 他很有活力,眉飞色舞地说了很久。楚泉在国内已经上了大二,不自觉就地把Fred当成弟弟来看,带着一点“生活在别处”的羡慕,认真地做他的听众。 后来他们路过一间酒吧,Fred提议进去喝一杯。楚泉稍一犹豫,好奇心战胜了理智,点头答应了。那间酒吧叫nightingale,门口站着一个黑人大哥。两人刚要进去就被拦下,要求出示license。他们明显还不到饮酒的年龄,Fred说忘带证件,不停地软磨硬泡,那大哥无奈地笑了一下,在两人手臂上各贴了一张贴纸,告诉他们只能在非饮酒区活动。 “管这么严。”Fred忿忿地嘀咕。 楚泉就着昏暗的灯光,好奇地四下打量。这间酒吧不太吵闹,也不像楚泉想象中那样有许多穿着裸露的男女,大部分人都端着酒杯,轻声交谈。角落有人在弹钢琴,缓慢而低沉的调子让酒吧的空气变得格外暧昧。 “你先坐。”Fred用力地揉乱自己短短的发茬,然后问楚泉:“像21岁了吗?” 楚泉笑出了声:“不像。” Fred咳了一声,故作严肃:“等着。” 没多久,他灰溜溜地端过来两杯果汁:“还是别喝酒了,对身体不好。” 楚泉拆穿他:“人家不卖给你吧。” Fred用力吸了一大口橙汁,鼓着腮帮子,羞恼地瞪了楚泉一眼。用现在的形容来说,楚泉觉得那一瞬间他特别萌。 紧张似乎是会传染的,两人低着头喝饮料,好几分钟都没说话。他们时不时偷瞟对方一眼,视线相触时都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楚泉想找点话题,可他平时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只能老套地聊学习:“那个,你打算上哪所大学?” Fred说了几所给他offer的学校,虽然不是顶尖的几所,但排名也挺靠前。他对着楚泉大吐苦水,说自己本想进加州理工读生物科学,父母非让他读商学院或经济学院。 楚泉顿时觉得同病相怜,刚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Fred却兴致勃勃地问他将来想读什么学校。 楚泉说:“我还没想好。” “那来找我吧,我罩你。”Fred冲他眨了眨眼睛。 楚泉心口一热,含糊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Fred问:“你等下要回家吗?” 楚泉这才想起自己没有订任何酒店,他当时头脑发热跟着楚汉林一路走来,根本没考虑食宿问题。现在被Fred提起,孤单的感觉顿时涌了上来。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半,楚泉不想一个人在异乡的街头游荡,也不想联系楚汉林,面前的同胞是他唯一的依靠。“我父母不在家,我不想回去。”他说完,偷偷观察对方的脸色。 其实寄希望于一个陌生人说“我陪你”是件可悲而又危险的事情,但是楚泉没有别的办法,而且他直觉Fred不是坏人。 “我也不想回家。”Fred喝完了饮料,右手托着下巴望着楚泉,嘴角被挤成一个奇怪的形状。他提议道:“我知道一家24小时的书店,里面有不少中文书,想去看看吗?” 楚泉不知对方是恰好不想回家,还是想和他待在一起,总之他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Fred一眼。 两人又坐了一会,正要动身,忽然听见“砰”地一声脆响,接着响起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楚泉还懵着,下意识地朝门口的骚乱望去,还是Fred反应快,拉着他躲在桌子底下。 尖叫声被一连串的枪响和玻璃破碎的声音硬生生止住了。楚泉腿一软跌坐在地,脸色惨白。Fred也好不到哪去,两人相握的手都在发抖。 从桌子下面可以看见冲进酒吧的两个人,他们身高体壮,头发垂至肩膀,脸上爬满络腮胡,模样看着就很落魄。两人各端着一把枪,其中一个对准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众人,另一个则大声叫骂,Barry的名字反复出现。 楚泉浑身冰冷,他想朝Fred靠近一些,突然听见棕发持枪者怒吼一声“Don't move!”接着“轰”地一声,一颗子弹从他身边擦过,把桌子的一条腿打断了。 那是非常短的一瞬,但楚泉觉得像是被一列火车从头压到尾,折磨漫长而痛苦。 刹那间他以为自己死了,惊骇之下只能发出要断气一般的粗喘,Fred猛地扑过来抱紧他,用脊背抵住了倾斜下来的木桌。 “你没事吧?”红发少年贴着他的耳朵,用同样颤抖而灼热的声音问。 “son of bitch!”另一个持枪者骂了一句,把枪口对准了两人。 Fred背对着门口,但楚泉却看得一清二楚。此时Fred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肯定会被射击到。楚泉的灵魂剧烈地颤栗着,眼泪汹涌。在经历了生死一线之后,他忽然没那么怕了,一阵悲凉的感觉袭击了他。他想起刚才Fred扑过来的样子,奋力挣脱了少年的怀抱,把他往桌子另一角下面拖,同时死死按住了他的头,让自己暴露在枪口下。 楚泉此刻力气巨大,Fred在他手下挣扎,却怎么也抬不起头来,气急败坏地问:“你干什么!” 持枪者朝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看清是黑眼睛的家伙,犹豫了两秒,但是脸上很快闪过狠厉之色,手指扣上了扳机。 突然有人大喊:“Barry isn't here!” 歹徒转身扣动扳机,那个说话的人惨叫一声,捂着胳膊在地上打滚,人群响起了压抑的啜泣。 听见枪响的时候,楚泉手上的力道松了。Fred仰起头,只看见楚泉紧闭双眼,用力到眼窝布满了褶皱。他的睫毛剧烈地抖动着,如同暴雨中的树叶。他明明如此害怕,却依然义无反顾地拉开了他。 “没事了,没事了。”Fred直起身抱住楚泉,吻上他毫无血色的嘴唇。 一种原始的冲动支配了他们,楚泉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吻,拼命吮`吸对方的唇舌。流到嘴角的眼泪被粗暴地舔舐,又咸又苦。 另一边,两个持枪者发现刚才说话的人是Barry的朋友,其中一人走过去,脚踩在那人的伤口上,逼问Barry的下落。 那个卷发中年人的痛呼响彻酒吧,一个女人紧紧地捂住嘴,哭声还是泄露出来。守卫在门口的持枪者扣动扳机,子弹正中女人眉心,脑浆和鲜血飞溅。酒吧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没人再敢哭了。 楚泉和Fred紧紧相拥,吻得越来越绝望。这时又是一声枪响,正折磨中年人的持枪者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声,倒在地上。 门口的持枪者大骇,找不到敌人的身影,便骂骂咧咧地四处扫射。惊心动魄的声响中,楚泉和Fred抱着头,蜷缩在摇摇欲坠的桌子下面。 随着一声愤怒的“go to hell”,门口的持枪者也倒下了。 人群重新骚动起来,哭声和尖叫集中爆发。Fred瞥见角落里站着之前不让他们进酒吧的黑人大哥,正是他端着不知哪里找来的枪,打伤了两个歹徒。 “Everybody it’s safe now!” 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都连滚带爬的朝门口挪动。Fred拖着楚泉从三条腿的桌子下钻出来,然后向着门口跑去。楚泉腿软,没几步就跌倒了,差点被后面蜂拥过来的人潮踩伤。 他们不辨方向,只是狂奔。头顶是一轮残月,公路泛着一层冷淡的白光。身后的喧嚣和哭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四周只剩下他们沉重的脚步声。 “这是哪啊。”楚泉望着阴森森的树影,停了下来。 “不知道。”Fred叉着腰喘气:“我没来过这里,不过也可能是太黑了,看不清楚。” 两人站在原地休息了片刻,劫后余生的喜悦一点点淹没了他们。“对不起,”Fred说:“我不应该带你去酒吧的。” 楚泉精疲力竭地摇摇头:“不怪你。” Fred向前走了几步,突然看见远方一点暗淡的霓虹灯光,惊喜地招呼楚泉:“那边有家motel!” 那果然是家小型的motel,灯牌布满灰尘,外墙已经泛黄。前台坐着一个打瞌睡的亚洲女人,勉强睁开眼说了个价钱。Fred付了钱,女人丢给他们一把钥匙,又会周公去了。 房间在二楼,门一打开,淡淡的霉味迎面扑来。里面有一张双人床,床单不知多久没换过,灰扑扑的。楚泉顾不上那么多,随便拍了拍就躺上去。Fred进浴室看了看,告诉他有热水。楚泉躺在不太柔软的床上,“嗯”了一声,没有动弹。 Fred从浴室出来,站在床边俯视他:“你没事吧?” “没事。”楚泉笼罩在对方的影子下,感觉气氛怪怪的,就挣扎着想起来。Fred握住他的手,把人拉起来后也没放开,反而紧紧地握住了。他在床边坐下,两人对视着,一时无话。楚泉发现他的嘴角有一丝血迹,想起之前那个失控的吻,忽然觉得今晚的一切都格外疯狂。 此时没有让人胆战心惊的枪响,没有凄凄切切的哭声,只有昏黄的一盏灯、开裂的墙皮和深蓝的床帘。 Fred深深地望着他:“我们做`爱吧。” 今晚的遭遇让楚泉的神经已无暇再产生剧烈的情绪,他对上那双清透黑亮的眼睛,不仅没有拒绝,反而笑了笑。 Fred捧着他的脸,非常温柔地吻着。楚泉也像动物疗伤似的,笨拙地用舌头舔他的伤口。这个缠绵的亲吻持续了很久,直到Fred试探着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楚泉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Fred停下动作,小麦色的皮肤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的声音因为情欲而变得低沉:“你是第一次吗?” 楚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算是回答。 “告诉你个秘密,”Fred抿了抿嘴,用气声说:“我也是。” “真的?”楚泉不信,狐疑地看着他。 Fred脸和头发一样红了,他点了下头:“真的。” 他们突然都傻笑起来。Fred在旁边的抽屉里翻翻找找,楚泉蹦下床:“我去洗澡!” “周扬!不带这样的!”Fred用下巴示意下身的小帐篷。楚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名字,但目光落在那个鼓包上,立刻同手同脚地匆匆跑了。Fred从抽屉里拿出一瓶不知道是不是过期了的润滑液和一盒安全套,在他反锁门之前硬是挤进浴室:“我和你一起洗!” 第一次总是艰难的,那天他们折腾到很晚。天空已经变成了日出前的深蓝,有零星的汽车路过。“睡吧。”Fred搂着楚泉,轻快地说:“醒了带你去玩。” “好。”楚泉说。 Fred很快睡着了,他一只手搭在楚泉的腰上,嘴角微微翘着,仿佛做了什么美梦。楚泉没有睡,他怀着初尝性事的微妙心情,安静地听着旁边的人轻浅绵长的呼吸。 短短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不知道母亲是否和表哥取得了联系,家人一定很着急吧。楚汉林到底有没有错过楚明远的毕业典礼呢?楚明远和Fred到底认不认识呢?楚泉漫无目的地想着,最后目光落在身旁的睡颜上。 渐渐地,太阳升起来了。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狭小的房间时,楚泉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把枕头竖着塞进被窝,放进Fred的臂弯里。 一切都收拾妥当,他轻轻转动生锈的门把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Fred还香甜地睡着,阳光下他头发的颜色变得浅了一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金边。他是个很好的人,楚泉想,他昨天说了那么多话,却忘记告诉我他的名字。楚泉只知道他姓管,英文名叫Fred。 但这些也足够了,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哪怕他们确实生死相依过,也曾以最亲密的姿势拥抱过,哪怕他已经爱上了他。 楚泉走下陈旧肮脏的楼梯,前台的女士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一只灰不溜秋的鸟儿从半开的大门飞进来,啄了啄女士的头发。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走进微风和阳光里。 后来的事没什么可回忆的,楚泉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联系了表哥,买了去纽约的机票,待了几天就回国了。最初他总是想起Fred,甚至想回洛杉矶找他,但那次枪击事件的后遗症逐渐显现出来,他越来越频繁地做噩梦。当他又一次从血腥的梦中醒来,温若婷发火了,严肃地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无奈之下,楚泉坦白了去洛杉矶找楚汉林以及经历枪击的种种。温若婷又心疼又生气,押着他去看心理医生。几个月后,楚泉的情况稳定下来,但那晚的印象却越来越模糊,连同Fred,只剩一头标志性的红发可供回忆。 那之后,十年如一瞬。这段隐秘的艳遇,楚泉没有告诉任何人。Fred成了他无名的神祗,被他虔诚地供奉着,偶尔会在梦中相见。他没再想过去找他,毕竟以那人的魅力,一定有了新的恋人。他只需要遥远地爱着他,然后过好自己的生活。 他也没奢望过Fred会对他念念不忘,生命犹如奔腾的长河,谁会记住擦肩而过的一滴水呢? 然而终究有人记得。 那个红头发的少年跨过漫长的光阴来到他面前,他的头发变了颜色,五官不再青涩,但是坚定而干净的眼神却一如往昔。楚泉演过那么多一见钟情的电视剧,然而没有哪一幕比得上他看见Fred那天的心动。 也许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因为十年后,他又爱上了他。 21 “你现在在哪呢?”两人开了视频,楚泉看见关千越盘腿坐在床上,旁边有一双酒店拖鞋。 “你猜?”关千越把摄影头换成后置,转向窗外。 楚泉看到一个熟悉的白塔尖,吃惊地脱口而出:“你在H市?” “对啊。”关千越的五官重新出现在屏幕里,他笑着说:“我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楚泉像吃了一大口蜂蜜,齁得慌,又不忍心吐出来。他强忍着嘴角的笑意,问:“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吧。这边有家分公司,关迟让我顺便去看看。”关千越嘴角一撇:“本来想去看看你爷爷奶奶的,怕他们打我。” “不会的。”楚泉把那天他爷爷的话重复了一遍,关千越眼睛一亮,热情高涨,说下午就要去拜访老人,吓得楚泉连说几个“不要。”“过段时间吧,”他许诺:“到时候一起回去。” “好吧。”关千越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想起早上看到的新闻片段,心疼的不得了:“我看到发布会的视频了,那些记者真可恶,你是不是特别难受啊?” “没有。”楚泉云淡风轻地说:“我不是怕负面新闻。我只是……我当时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关千越沉默了一会,突然激动道:“怎么可能!”他深呼吸几次,放轻了声音:“我知道自己钻牛角尖了,所以出来冷静一下。就算你不打电话给我,我过几天也会回去的。” 楚泉鼻子一酸,侧过头用力眨了眨眼。 关千越咳了一声:“说到这个,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楚泉实话实说:“你妹妹来找过我。” “我就知道是她!”关千越炸毛:“她最爱多管闲事,烦死了。以后这个妹妹不要了,送给你。” 楚泉早就看出这三兄妹表面互相嫌弃,其实感情好得很。他笑着答应:“好,送给我,别反悔啊。” “才不会。”关千越飞快地说:“反正你也是我们家的人了。” 楚泉努努嘴,最后笑了:“你快点回来吧。” “想我了吗?”关千越特别得意地挑了挑眉,轻轻点着屏幕上楚泉的嘴唇:“有礼物给我?” 楚泉没防备他突然来这一招,想了一会,用手指遮住手机的摄像头,凑到扬声器前小声说:“我穿那件衬衫。” “真的?”楚泉总给人一种禁欲又冷淡的感觉,但此刻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勾得人心痒难耐。关千越无法看到他的表情,颇为遗憾地躺在床上,控诉道:“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啊,看得见吃不着,我都硬了。” “别耍无赖。”楚泉松开手,对哭丧着脸的关千越说:“多大了啊关总。” “没多大啊,我感觉我才十八。”关千越把手机放在两个枕头中间,侧过身躺着,屏幕中他的脸有点变形,但也可爱得傻气。 “关千越,”楚泉的口气稍微严肃了些:“我能问问你,那天之后……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吗?”这个问题,自楚泉知道真相以来就一直困扰着他,他害怕当初的不告而别,给关千越留下什么沉痛的打击。 “嗯?”关千越一怔,过去十年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过了一遍,最后他自动过滤了那些阴郁的日子,简单地总结道:“挺好的。” 楚泉暗中松了口气。其实这并不出人意料,因为他知道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关千越都能发现趣味,然后积极而快乐地生活。“那就好,”楚泉喃喃:“那就好。” “对了,关迟说要收购赤海。到时候增资持股,让你当股东,”关千越皱着眉,脸上带着罕见的阴冷,漫不经心又冷漠无情地说:“路鸣和那个什么泽,想怎么整就怎么整。” 楚泉很快接口:“没必要。”看关千越要生气,他连忙解释:“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放心。给他们个教训就行,在他们身上浪费金钱和时间根本不值得。” 关千越上下嘴唇一碰,发出明显不满的“嗞”声:“你是不是还念着那个什么泽啊?” 楚泉听“那个什么泽”总觉得别扭,随口道:“人家有名字。” “我不管!”关千越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蛮横地道:“不许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别再假装吃醋了行吗。”楚泉在心中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关千越一秒破功,哈哈大笑:“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嘛!” 楚泉哭笑不得:“那你下次提前打个招呼。” 两人闲聊了很久,谁也舍不得挂断。这几天都是这样,怎么都看不够说不够,大概就是热恋的感觉吧。楚泉浇花,关千越要看植物的长势,楚泉洗衣服,他要检查洗衣机功能是否正常,楚泉要洗澡,关千越还想看直播,不过楚泉没遂他的意。 挂断前,关千越一边恋恋不舍地视奸,一边问楚泉要邮箱地址,说有些东西要发给他。 楚泉洗完澡出来,发现邮箱里多了十封邮件。 那是Fred写给周扬的,未能寄出的信。一年一封,里面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的生活近况,和一些有趣的小事。他进了哪所大学,参加了什么社团,哪节课的老师是个怪胎,楚泉边看边笑,最后不知怎么就哭了。 关千越说他每年的那一天都会去那家motel,但是到了第五年,motel被彻底废弃拆除了。前台的女士是个华裔,她和关千越熟悉之后,每次谈话都要夸夸她那个耶鲁法学院的儿子。可惜这位单身母亲没能等到儿子成为大律师,就因为心脏病去世了。 这十年,有太多沉浮变迁,但是每封信的结尾,都是一句“我很想你”。 楚泉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少年时家庭的离散,或许就是为了在多年后,接纳关千越成为他的家人。 他拿起纸笔,写下了第一个字。 关家在H市的珠宝公司业绩一直不上不下,财务制度也有些混乱。关千越本来急着回S市,遇见这种糟心的情况也不得不多待两天,整顿一番管理层。 他晚上跟楚泉抱怨,楚泉安慰他“好事多磨”。本是无心之语,没想到一语成谶。 关千越快刀斩乱麻地处理好H市的琐事,定了当天下午的飞机,起飞前他还在电话里调戏楚泉,几个小时过去,楚泉打他的电话却无人接听。 最后还是关迟通知他:“你快来三院,关千越出车祸了!” 楚泉吓得六神无主,关迟又补上一句:“不严重,你别太激动。” 楚泉像是在八千丈的悬崖摇摇欲坠,最后一刻被人拽住了。他深吸一口气,不禁埋怨起关迟不紧不慢的说话方式。 楚泉一路超速开到医院,关迟派来的人把他领到病房门口。 关舒怡和关迟正凑在一块小声说话,脸色凝重。楚泉一颗心直往下坠,连招呼也不打,开门见山地问:“怎么样?” “说了没事。”关舒怡对他的态度还是有点冷淡:“皮外伤,轻度脑震荡。” 关迟捏了捏妹妹的肩膀,似乎是责怪她没礼貌。他对楚泉解释道:“机场那边堵车,刘叔说有条近路,结果遇上一个醉驾逆行的。还好速度不是很快。” 楚泉点点头。他透过病房的方玻璃,看见关千越躺在一片雪白当中,安静得不像他。 楚泉不忍多看病床上的人,几秒后转过头,恰好和关舒怡视线相遇,便略带感激和讨好地笑笑。 他是真地感激关舒怡及时赶来说破一切,否则以关千越的性格,可能会一直瞒下去,然后自己偷偷郁闷。 楚泉对她一笑,关舒怡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想起自己之前的态度确实不好,虽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语气柔和了些:“你们和好了?” 见楚泉点头,她又感慨道:“真够折腾的,这么多年我看着都累。你也许不知道,最初那会他找你都找疯了,洛杉矶的学校翻了个遍。华人圈里倒是有几个周扬,可都不是你。我表舅当时竞选市议员,关千越非缠着让他帮忙调公路车站的监控,被我爸揍了一顿,然后离家出走了。当时把我们吓得不轻,后来他自己回来了,不再嚷嚷着整天找你。我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他自己还在偷偷地找。”关舒怡顿了一下,不想把气氛制造得太伤感,于是将后事简略地一笔带过:“他平时很少回国,对影视传媒也不怎么感兴趣,广雅一直是关迟在经营。去年我和他视频的时候,我一个堂妹刚好过来,在旁边看电视剧,对,你演的。关千越看到之后,一个劲地冲我妹吼那个人是谁,把小姑娘吓得不轻。总之吧,幸好你成了明星。” 楚泉沉默良久,然后淡淡一笑:“这是我最感谢我的职业的一次。” “当初他收购飞天并不是故意要为难你。”关舒怡又露出那种嫌弃、无奈又夹杂着喜欢的微妙表情:“他吃醋,还怨你把他忘了。” 楚泉说:“我知道。” 那天他在关千越的病床旁趴了一晚上。其实旁边有张空床,但他不想把自己弄得太舒服,不然睡太沉了,可能听不到关千越醒来的动静。 医生说关千越没什么大问题,很快就能清醒,可直到第二天下午,他还是昏睡着。 关迟让医生再用仪器检查一番,楚泉想跟过去,被勒令留下来吃饭。李秀玲从保温桶里端出清粥小菜,楚泉没胃口吃,勉强动了几筷子。 “别担心,”李秀玲说:“千越从小就运气好,一定是太累了,多睡睡就好了。” “是啊,”关舒怡焦虑地走来走去,强颜欢笑地安慰楚泉:“他小时候摘芒果,从树上掉下来,脑袋旁边有一块尖尖的石头,就差几厘米。他一直运气好。” 没人搭腔,沉默一直持续到关迟回来才被打破。然而关迟一摊手:“医生说没查出来有什么问题。” “要不你去跟他说说话,”关舒怡不再掩饰自己的着急,对楚泉道:“说不定他听到你的声音就醒了。” 楚泉走进病房,把窗帘拉开了一些。日光把房间照亮,灰尘在一道光束中跳舞。 关千越看着比前两天消瘦了些,脸色暗黄,嘴唇上皱出深深的纹路。楚泉接了杯温水,把棉签沾湿了,轻轻擦过他的唇。 等这一切做完,他坐在床边,拉起关千越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摩挲起来。 楚泉眉头微皱,几次张口才发出声音:“嘿,Fred。” “我看了你给我的信。”他望着关千越,从眉梢鼻翼到嘴角,细细描摹那些线条,渐渐地说话越来越流畅:“很抱歉,我骗了你。” “很抱歉我没去找你,很抱歉你站在我面前,我却没认出你。让我重来一次吧,我把那天之后的事情都告诉你。” 楚泉用轻缓的语调讲起了戴无框眼镜的心理医生,讲起了温若婷和外公外婆的先后离世,讲起和父亲的关系越来越糟,讲起如何从群演误打误撞地进入娱乐圈。 其实这些年也发生了很多事,但最后竟然用寥寥数语就做了概括。 关千越还静静地躺着,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楚泉吻了吻他的手背,轻声道:“关千越,谢谢你。”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来找我,我只希望你快乐地过自己的生活。”楚泉眼中闪着晶亮的光,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你知道吗,只要一想到,这些年有人一直在远远地牵挂着我,那么我所有平淡无奇的蹉跎岁月,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Fred,如果你能听见,如果你在听的话,快点醒来吧。”楚泉凑过去吻了吻关千越的唇。 关千越还是很缺水,干燥的唇瓣相互摩擦时有种异样的快感。楚泉正想起身再喂他喝点东西,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挤进了他的口腔,他睁大眼睛,看到关千越的睫毛颤了颤。 “你醒了?”楚泉猛地直起身,惊喜地问。 关千越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跑这么快干嘛。” 他的声音完全没有刚醒之人的迷茫和沙哑,楚泉怔怔地盯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你什么时候醒的?” 关千越清了清嗓子,心虚地说:“早就醒了。” 楚泉猛地甩开他的手,关千越立刻“哎哟喂”地叫:“我是病人啊!” 楚泉偏过头不理他,留给关千越一个通红的耳垂。 关千越挣扎着要起来,楚泉听见动静,还是于心不忍地转身扶他,训道:“你有多动症吗,就不能安心躺会。” 关千越抱住楚泉就不撒手,像八爪鱼似的缠着他,楚泉挣脱不开,只好任他抱。他们坦然地注视着彼此,又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确定无比的爱意。 关千越一歪头,重新吻住楚泉。楚泉也热情地回应他,两人激烈地啃咬吮吸,几乎要夺去呼吸和神智一般,恨不得抱紧一点,再紧一点。接吻的间隙,关千越无意间扫到病房玻璃后面的两个脑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意思是“快滚”。 “走吧。”关迟拽着恨不得趴在门上的关舒怡:“别看了。” “居然有点感动。”关舒怡擦擦眼睛:“我也好想谈恋爱啊。” 关迟不置可否,关舒怡说:“对了哥,罗骁回国了,说要请我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去?” 关迟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但他很快微笑道:“你去吧,我最近比较忙。” 关舒怡点头:“也是,你要订婚了嘛。” 脚步声渐渐远去,病房里只剩亲吻的声音,和急促的喘息。关千越松开楚泉,手还在他腰上乱摸,哑声道:“我想……” 楚泉飞快地打断他:“回家再说!” 关千越一愣,恶劣地笑着:“你想什么呢?我说我想喝水。” 楚泉起身接了一大杯水,重重地拍在柜子上。关千越哈哈大笑,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地叫唤。 这回楚泉坚决不理他,直到有人牵过他的手,往无名指上套了一个圆环。 “你……”楚泉看了眼手上的戒指,近乎仓皇地望着关千越。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这太突然了。而且他还没见过关千越的父母,要是他们不喜欢他怎么办? 关千越收敛了玩笑的表情,用力地和他十指相扣,掷地有声地说:“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半晌,楚泉故作矜持:“我还没答应呢。” 关千越满不在乎地一挑眉:“晚了,你现在没机会反悔了。”他像小鸟啄食一样,在楚泉嘴唇上亲了一下又一下。 十年之后,曾经擦肩而过的两滴水,终于又汇入了同一条河流。 关千越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爱你,以后请多指教。” 楚泉笑着抱紧他:“我也爱你。” END 后记:我一直觉得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自我和自由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文章可能写的不够扣人心弦。但是无论如何,我希望这是一个浪漫的、给人勇气的故事。感谢所有看文的朋友,希望你们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阳光。这篇文参加了新站的谜主题征文活动,希望喜欢的朋友投一下凤凰蛋~每天签到就有蛋蛋啦,谢谢,比心! 我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