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均力敌   作者:寅子南   简介:   郑锦年X周玉程   阴郁偏执受X顺风顺水豪门太子爷   郑家的祖辈世代环海而居,家族之兴旺一度达到巅峰。   祖辈嗜赌成性,三代人的积累,于一场金融危机后大破产,年仅12岁的郑锦年被迫离港。   这一年,ACM授予郑锦年编程大赛一等奖,诚邀天才少年郑锦年加入同盟会,本硕博连读直上斯坦福。   同年,商圈新贵的周家长子,16岁的周玉程,第一笔天使投资净赚3千万。   郑锦年寄人篱下第三年,郑家产业被周家悉数收购,周家跻身成为香港首富。   同年,周玉程斯坦福毕业。   *   十六年后。   为摆脱家族束缚,独立创业的郑锦年融资遭遇重创。   竞争对手的幕后推手恰巧是周玉程。   ——他从来都是他的偶像,可一旦成为对手,商场如战场,便半点不分有情无情。   *   起初,周玉程只是听说郑家那个漂亮小子一生只爱一个人,初恋弃他而去,他苦守13载,实在痴情。   却不想,到头来,他反而成了那个有情人。   *   “周生,这世间,除了我死去的妈以外,属你对我最好,我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不分开好不好?”   ——。。不太好。   “周生,我有双相障碍,如果你离开我,我会死。”   ——脱线。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打着交朋友的幌子接近,就不该承认自己有重度恐同症。 第0001章 雨夜初见   宁市这几天暴雨雷鸣,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阴霾之下。   港珠澳大桥灯火透亮,江水映衬长灯萤辉,烟雨阑珊,大批队的巡警和救护车在紧急避让通道上疾驰,高速公路上一连发生数起交通事故。   郑锦年搭乘好友赵灿的私飞,从澳门返回宁市,预计8点半准时到达华尔庄园。   在大雨倾盆中,私飞如同45年末太平洋上狂轰乱炸的战斗机,铁皮壳冲锋陷阵,在寂静的深夜,万里高空,穿过积水的云层,跌宕起伏,一路直冲目的地。   赵灿拿郑锦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这位好友的秉性他最熟知。   别说在狂风暴雨中冲刺,要是耽误他办正事,他能撇开飞行员,自己飞。   赵灿召回公司高级管理层主飞国际航班的那位俄罗斯老兵,给他临时派了新活,送郑锦年回宁。   老兵有过开战斗机的经验,开起赵灿的私飞,一股兴奋劲像是狂欢夜喝了十瓶冰维吉,同郑锦年担保,哪怕电闪雷鸣,天空砸冰雹,他也一定准时滑进宁市上空雷达交通线。   私飞七点飞进宁市上空,半个小时后预备在华尔庄园顶层迫降。   郑锦年手持平板,翻阅资讯,机窗闪过一道蓝色羽翼。   一架造型如同F-22猛禽的绝美大物从郑锦年身边穿行,郑锦年专注资讯的视线被吸引,他目送这辆蓝鲸一样俊秀的宝贝极速滑进轨道线。   飞行室里惊起一道粗粝的骂声。   五分钟后,私飞上的空姐确定详细,来同郑锦年通报。   “郑总,接到地面导航台最新传达,落地台被抢,本次航班需要转换航线,于最近的城市嘉北机场降落,请问郑总有无指示。”   蓝鲸号整个亚洲都寻不出一架,郑锦年已得知抢航线的人真实身份。   “几点落地?”   “最快预计晚8点。”   “嗯,转告主飞,准予嘉北降落。”   “好的,郑总。”   8点后,郑锦年携带私人助理莫萧转坐汽车,劳斯莱斯在高速上疾驰飞速,二人共同赶赴宁市。   嘉北高速接连发生三起交通事故。   电台广播正播放着高架桥最新的新闻资讯。   莫萧坐在郑锦年身边,手速飞快,一刻也没停,给多项报表做归纳整理,发送邮件,两台平板十三个界面来回切换,莫萧英法粤三语交替,行事有条不紊。   窗外的大雨和起火狂轰惊不起他一丝注意。   一通私人电话打断莫萧的临时会议,他暂停手上工作,将西装内袋里放的发热的手机递给郑锦年。   “郑总,赵先生来电。”   郑锦年敲着架在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一双手速如同弹奏钢琴,快得叫人看不清他的手影,他换成单手敲击,接过手机。   电话里,赵灿艹了一声。   “怪不得浮金公馆闭馆三天,你知道谁要来宁市吗,你tm想都想不到。”   郑锦年放下手机,开了外音,淡声道:“周玉程。”   “哎哟,我艹,你怎么知道??”   “他抢了我的航线,开着他那架招摇过市的蓝鲸号今晚抵达华尔庄园——”   嘭!   砰砰砰砰。   赵灿吓一跳:“什么声儿?”   “撞车了。”郑锦年往窗外望去,就在他前方不到100米的地方,一辆小型跑车撞翻栏杆,半个车身挂在桥上,险些坠海。   赵灿慌神:“谁撞车了?你撞车了?你怎么还有气说话?”   “不是我,”劳斯莱斯穿过主路线,从交通事故现场驰过,郑锦年收回视线,继续疯狂敲击键盘,“是一辆吉达超跑。”   “吉达?哎,那不是周玉程26岁时创业,在美国造的小汽车吗?外观可炫了,翻版法拉第,”说到这,赵灿感叹,“妈的太子爷脑子就是好使,人家是天才,小超跑刚上市三个月,就在美国赚得盆满钵满,他可真牛逼,真TM会造汽车。”   郑锦年哼笑出声:“他会做个毛线的汽车。在美国待了几年,嘁,只会读莎士比亚。”   “嗯?莎士比亚不是英国的吗?”   郑锦年懒得理人,手上动作依旧没停,却在刹那瞬间,思绪凝神。早晚有一天,他一定能造出辆安全性能达到极致的超跑。   赵灿见郑锦年没理,喂了两声,小声嘟囔:“再怎么说,人家少年成名,毕竟是公认的天才,智商超过150,读点莎士比亚怎么了?不准人家太子爷有点私人小爱好么?”   这位人送外号太子爷的天才神童周玉程,恐怕还不知道他人才刚至宁市,小迷弟遍地跑,就已经醉得找不着北。   ——太子爷?哼,家里有皇位继承吗就太子爷。   郑锦年抿唇:“天才,呵。谁不是呢。当年要不是被迫辍学,横贯华尔街的新秀指不定是谁。他周玉程算个屁。”   “喂喂喂,锦年,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斯坦福毕业的,你的梦中情校啊,你不是死也要上吗,高考考五次都没进。我知道你有些地方是厉害,但人家这点本事,你总归要承认的嘛。”   闻言,身旁的莫萧朝他们郑总投来一记意味不明的视线。   郑锦年无语:“听他胡诌,高考只考了三次。好了,挂了,我忙。”   “好吧——哎,锦年,别挂,周六上我家吃饭啊,我亲自给你下厨,海鲜大餐——”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   ——   华尔庄园的老板曾良小曾总冒着大雨亲自在庄园门口接人,赔罪来了。   劳斯莱斯到庄园门口,乌泱泱的人头和黑影堵在正门,见郑锦年推开车门下车,曾良被保镖严密护着,接过黑伞,亲自给郑锦年遮雨。   “郑总,没办法的呀,人家毕竟是周玉程是吧,我微信上给你发消息,你也不见回的,这弄得,我都没心情玩了,撇了欢儿就到门口接人来着,你别不信,我等了得有半小时了好吧。”   郑锦年被密闭空间不流通的空气压得脑门发疼,呼了一口气,接过了曾良手中的伞。   “赵奕还在等着吧。”   “等着呢,您约了人在这谈事,我哪敢叫他走,还好还好,刚刚8点40,也没迟多久嘛。”曾良心虚。   郑锦年拿出手机,当着小曾总的面给他往微信上回了个知道了。   小曾总松了口气,郑锦年将手机丢回莫萧怀里,不在意道:“好了,玩去吧,谈完事找你。”   “好捏好捏。”曾良一口南方吴侬软语嗲死个人。   合作进展却不如预期。   赵奕突然改口说改日再谈。   前阵子,这人见着郑锦年恨不得跪在他鞋边舔鞋,今天一改常态,男人的硬气莫名其妙像是找回了北,跟郑锦年说话都不带客气的。   郑锦年面上和气,说不妨事,全程没有一丝芥蒂模样,改天再谈就改天再谈,还让赵奕今晚吃好玩好。   出了厅堂后,天空才转小没多久的雨势,这会儿瞧着像是又要发作。   郑锦年骂了句痴线后,便站在廊下侯雨不急着走。   莫萧连着轮轴转三个日夜没休息,此刻累得在廊下柱子边倚靠着吸烟。   他一双腿修长,左手边夹着老板的电脑,随意拿着,没有站姿的模样,骨头架像是散了。   郑锦年随便他,他自己精气神很好,同样几个日夜没睡,也不见困倦。   雨有点大,落在台阶花盆里的大红牡丹上,郑锦年伸出手玩了会儿雨,一手湿漉,又玩了会儿花,来回duangduang地推,没舍得揪花瓣叶。   转身来,郑锦年神色便变得很淡,哪有之前室内的一点和气。   他做事一向果断:“谈不妥就不跟他谈了,一点微末的肉腥不值得我花心力,跟总裁办招呼声,这单子直接丢了,接他的对家,加百分之0.5的利润同他们谈。”   莫萧将香烟别在嘴里,身子渐渐站正:“郑总你心软才给他最后一点颜面,这厮不知道好,还拿腔拿调上了。这要是知道谈崩了,不得哭死。”   “有的机会叫他哭,他女儿不是在美国读书吗,使个绊子,叫他们一家移民下辈子见戏。哭坟哭够了,安排私办法务部和谈判组去他那小公司强势收购。”   要不说他们老板就是狠。   面上总是装的人五人六,背地里那可是蔫儿坏呢。   他要是看上哪家小公司,人准没活路。   莫萧失笑,笑赵奕蠢,在宁市待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他们郑总行事作风。   有人给莫萧发消息,莫萧捧着手机看得仔细。   片刻,他取下香烟,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眉头皱了半边:“就说赵奕怎么胆大了,20分钟前,你大姨那小情儿找他谈话了。嘿,沾了周玉程的势了,人家给带进来的。”   郑锦年眼神淡漠:“周玉程?怎么攀上关系的?”   “内部消息,说是周玉程来宁市,不是来玩的,为他前妻来的。”   “嗯?”   “他前妻老爹病了,脑中风,周玉程过来探望,塞进了本市最好的公立医院,那小情儿他爸做的手术。”   郑锦年一双深邃的大眼即便做表情,也是不见愁的模样,好看的很。   他低声倒是又骂了句:“痴线!”   莫萧抽完烟,在脚底碾碎了烟灰,熬不住了:“回家了,郑总,补觉去,饿得头发昏。”   偏偏郑锦年就是不如他的意,临时又改了主意:“回公司吃夜宵去,今晚就跟赵奕那对家谈,10点前给我信。坐我那辆劳斯莱斯,让司机送你回公司。”   莫萧无语:我真是谢谢你。   他复想起,问:“您怎么回去?”   “老金来接。”   “行。”   ——   雨小了很多,郑锦年没撑伞,脱下西装随便罩在头顶,他在庄园偏门门口等金叔来接。   不承想,才过三分钟,雨又大了起来。   没处躲雨,郑锦年懒得走路到台阶上的亭子里避雨,他双手撑高西服,盖过头顶,就这样护着脸和身,等金叔来。   哗啦啦,从亭子那边熙熙攘攘来了一堆人,众人簇拥着,说笑着,送太子爷出门。   雨势渐大,保镖将这帮少爷围成一圈,周玉程被2米高的保镖用最大的那把黑伞罩着,他往下望去,怔了脚步。   众人便顺着他的视线去看。   郑锦年半转过身,朝上瞅去。   台阶有个三米高,一层叠一层,周玉程一张皮相在尽是人的人堆里也显得扎眼。   他是典型的香港人长相,高眉骨,眼窝深,浓眉上扬,鼻子挺得能撬破天,混了不知道多少国血,一双大眼透着浓密的长睫毛,布灵布灵闪光。   ——册那,比他还港。   郑锦年粤语低声骂了一句,视线不咸不淡的,高高抬起头,认真打量起周玉程。   小赤佬模样确实生得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眼睛还是很大。   区别就在于,个长高了,肩膀宽了,胸也大了不少。   要说郑锦年怎么看出来的——   想不看出来都难。   这人穿了一身透纱的银闪低v背心,雪白的胸肌露出来都快炸了,脖子上挂了块红绳穿的玉佩,怎么看怎么怪。   还有他身上,随便照了一件黑色大衣,半耷拉着,像古惑仔。   那头发。那头发都不好叫人细说,乱七八糟垂着,到肩膀,跟姑娘似的,梳着个大背头,头顶扎了个小揪揪,给他脑门倒是全露了出来。   郑锦年撇开视线,粤语:“暴发户就是暴发户,十年如一日,土逼。”   周玉程盯着底下的郑锦年看了半天,人家给他介绍说,那是陈家老爷子的大外孙——郑锦年。   周玉程摇头说不认识,但还是没挪动脚。   他嘶了一声,纳罕:“这人真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年总在宁市很出名的,周生是在新闻报道上见过吧。”   “好像不是。”   想不起来了。   周玉程摇摇头,没再管,看着雨中被淋得透心骨的郑锦年,他好心,让贴身的保镖去送伞。   “这样淋,要感冒的,把伞给他送去。”   “好的,程董。”   郑锦年收到伞,周玉程已经坐了车从另一个门早走了。   乌泱泱的人群也散去,随着周玉程的车前后开出,一次性开走了十多辆。   郑锦年举着这把伞柄上都刻着周的私人专用伞,在雨里又等了10多分钟,终于等到金叔开着那辆破车出现在他眼前。   金叔笑嘻嘻撑着把破伞下车:“少爷。嘿嘿。”   “地球炸了吗,路上给你炸死了,这么晚?咩啊,来收尸啊。”   金叔憨笑:“这不是,不是去接女儿了嘛,耽误了会儿。”   郑锦年拿手指着他,生气:“我特么开了你。”   金叔拉开车门让大少爷进去,才不信呢:“少爷啊,您都说多少回了。头一回说开了我,我吓死了要,可这么多年了,不也没开嘛。”   “车门关上,想淋死我你直说。”   金叔关上车门,转身回了驾驶座发动车辆。   “少爷,不是我说你,你就是想开我,你也不敢开的。这年头哪有人拿着这么点工资,还十年如一日地跟着你干啊。您是真抠啊,开了我,上哪找这么廉价的劳动力。”   郑锦年木着脸不说话。   金叔还在喋喋不休:“还有这破车,开多少年了。白占一个奔驰的标,人家还以为是老古董呢,都说您守旧,这都改装修了多少回。你们公司配的车,还有莫助理,他私人开的车都比这个好。你堂堂一个老板,不要面子的啊。”   郑锦年松开脖子上发紧的纽扣,冷脸:“车我自己装的,大大小小零件,全是进口设备,性能拉到最满,他们懂个屁。”   “是是是,他们不懂,您最懂。”金叔叹气。   郑锦年说下次再迟,扣他工资,金叔也不在意,从一旁拿起打包保温好的饭袋,伸手递到后面来。   “老太婆煮的,三个菜呢,全是肉菜!还没吃吧,快垫吧两口。”   郑锦年说要扣工资的语声愣住,接过饭袋,拿出饭盒,吃起饭来。   金叔问现在回家么,明天一早老宅要祭祖,热闹着呢。   郑锦年埋着头吃饭,吃相斯文,说不回,先去南边分公司。   金叔又叹了声气。   少爷是劳模,拼了命地赚钱。   没人比他更知道,他们少爷是有多拼。   【作者有话说】   发新书啦~ 第0002章 外姓子   一夜大雨后,万籁俱寂,外间空气也变得清新。   公司园区的桃花开得粉艳,一场倒春寒没有折损桃枝的骨气,春日盛景,绿得依然发脆,粉得依旧秀丽,郑锦年隔窗看了半晌,一整夜的疲惫消散,心情转好。   昨晚工作到凌晨5点,天将将亮,后半夜雨势颓散,雷声收敛,郑锦年伴随着莫变的雨势在办公室敲击键盘,直到春雨也熬不住,失了声。   郑锦年头顶的灯却一直亮着,如同他的心境,一展光明。   他因为身体缘故,很少觉得累,早晨睡到7点,不到两个小时,醒来后,喉咙微微发痒,像是感冒了。   轻微的感冒郑锦年是不会在意的,简单冲了个热水澡,换了身体面的衣服,郑锦年开车直奔陈家老宅。   6点左右,陈瑞发身边的昌叔给郑锦年来电,郑锦年那时候在深度睡眠没接上。   7点半左右,昌叔拨来第二通电话,郑锦年隔了10秒接通。   昌叔知道郑锦年恐怕要迟,问道:“锦年,还有多久到?”   郑锦年说10分钟后到。   本家的祭祖,19岁之前,郑锦年还没有资格祭奠。   19岁之后,陈家像是有了郑锦年的存在。   祭祖是陈家一年一度的大事,落在开年之后的春季举办,是老爷子的规矩。本家的祖宅是四进式的大院,为了办宴,四角门全都大开,正门大院办了上百桌的宴席,客人全都候着,只等祭祖仪式结束后开宴。   门口的舞狮子红红火火,鞭炮声从6点后就没断过。   郑锦年下了车,昌叔和一众人领着他穿过四进院,郑锦年双手作揖,抱拳欠身同一众人问好,就这样热热闹闹进了宗祠后院。   到宗祠大院后,郑锦年免不了一番折腾。   在水盆里净过两遍手,拿毛巾擦了三遍,郑锦年高高抬起手臂,昌叔挥挥手,专门侍奉的小师傅拿来开襟的长袍,为郑锦年妥善穿上。   院子里全是陈家这一脉的子嗣,30多个人,随着郑锦年脚步迈近,一众人往两边散开,给郑锦年让路。   几位上年纪的族老还在世,因着老到挪不动身,便靠坐在两边的红木椅上,从辈分上来说,他们算是陈瑞发的叔伯。   陈瑞发身子骨却很健朗,一身长袍和郑锦年那身相似,只是图案上的蛇蟒有些出入。   郑锦年走近,喊了声外公,而后接过身边人递来的长香,在阔大的炉子边点燃,郑锦年附身朝正门陈家宗祠的牌匾拜了拜。   身边人接走他手里的檀香,又端来水盆,郑锦年拿手点了点水,捧高手。   老师傅端来一碗盛了水的青瓷碗到郑锦年手上。   一声锣鼓震响。   外围有人高声唤:“捧碗,开祠堂!进——”   座上的老人依次开始被人扶起,按照辈分先进,陈瑞发随后,再就是郑锦年捧碗迈入高门大院的门槛,身后人排成队伍缓缓涌入。   院子里露天的场地上,又是一番仪式。   这一套下来,怎么着也要半个小时。   三跪九拜的,上香也不知道要上多久。   陈家四小姐凑在陈家大少爷身边,拿手掩着唇瓣,不满已久:“郑锦年好本事,他一个外姓人,快赶过你这个正牌大少爷了,事事都由着他先,连祭祖这么大的事也要等着他来。老爷子这些年,是越来越昏头了。”   几位少爷小姐都聚在后边。   前方是叔伯辈的,正在祭奠祖宗。   大少爷陈殊看向前头后郑锦年一步才能接香的父亲,看着前面几位叔伯在做跪拜,他温和发笑:“这话说得酸溜溜的,我爸都不介意,你们介意什么。”   陈四无语:“咱们家人都好脾气,心地善,所以这个家快被他郑锦年接手了。”   陈殊性情温润,带着金丝眼镜,面上总是和气模样,别人说什么他也不恼。   他劝道:“他接手也是应该的,8年前要是没有他,这个家都要散了。这些年家族生意被他打理的这样好,是有目共睹的事,也不知道你在不平什么。”   陈四骂他蠢,头一撇,不理他了。   吃过早饭,众人返程回老宅,几位十多岁没成年的小姑娘陪陈殊等车,又说起这事。   “细说来,这位大表哥,我好像一年只见过一次,非得是这样的场合他才出现的,过年吃年夜饭,也不见他的踪影,他在这个家里,好神秘。”   “神秘什么呀,这个大表哥的破事可多了。你们知道吗,他高考考三次都没考上,大学读了一半就肄业了。一会儿要好好问问大哥,他读书这样差,为什么外公还那么器重他?”   “是啊,大表哥脾气好差的,打招呼都不理人的,总是板着脸。吓死人了。”   “岂止啊,他当着爷爷的面,都敢直接骂大伯父大姑呢,还说要把三伯赶出陈家。”   “真的啊,我的天!”   “真的,我妈说的,我妈还说了,大表哥就是因为脾气差,他老婆才不要他的,订婚前一天,他老婆跟人跑了,我妈说,是因为他家暴。”   “嘶——”几位小姑娘吓的面容失色。   陈小五一向是郑锦年的小迷妹,她年纪稍长这几位小姑娘,听到这些丫头叽叽咕咕说个不停,一人挨着脑袋一个巴掌。   “胡说八道什么,郑锦年可是地地道道的天才好吗,他大学是没读完,可后来自考本科拿了毕业证,去美国读了硕士,哦,不对,是博士。人家是博士,你们是什么,是一群听风就是雨的小学鸡。”   “五姐,你!哼!”   打发走了几位小姑娘,陈小五走到陈殊身边,和他一道目光看向被人群包围送进车里的郑锦年。   小五刚想劝大哥不要伤心难过,大表哥将他赶去分公司采购部做小经理,确实很打击人,但总归是有他的原因。   话还没说出口,陈殊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神情也不是很伤心的模样。   前方传来一阵哄笑声,两人俱都闻声朝那处看去。   郑锦年被人群包围着,上车不成,被拦下又同几位长辈在说话,那位在商会政要职干的叔伯和郑锦年拥抱,拍着郑锦年肩膀,在这样的场合里,郑锦年应对自如,面色如沐春风,与人谈笑风生,很是吃得开。   一旁的老爷子拄着拐杖,笑看着郑锦年,神情要多慈和就有多慈和。   而后郑锦年被送上了车。   陈殊渐渐收了视线,也挪动步子,挪了几步,他又看向那辆郑锦年已经开远的车。   画面一闪,记忆里有道少年阴鸷怒到极致的面孔。   那时候的郑锦年是绝没有半点人情味可讲的,他双眼猩红,掐着陈殊的脖子,陈殊的力气没有他大,那时候以为自己真的要死。   现在的郑锦年,脾气收敛了很多。他站在人前,连笑意都拿捏的恰到好处,不温不火,不咸不淡,嘴角扯着笑,细看才知道,那眼神其实没有一丝温度可言。   同他打交道久的话,应该清楚,而今郑总的脾气很难摸,他像笑面虎,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秒在为什么事计较,等你反应过来,你连自辩的机会都没。   在这个家,他想叫谁生,谁就生,想叫谁死,谁就得死。话听上去挺二逼的,但理确实是这个理。   陈殊收了那些零碎的片段回忆,低了低头,忽然叹了声气。   陈小五问他叹什么气。   陈殊摇头:“锦年也就是看着光鲜亮丽,你不知道,他这些年,其实过得不容易。”   大哥一副惺惺相惜的神情和语气,让小五觉得有瓜吃:“丢个耳朵,细说,殊哥。”   陈殊弹了弹陈小五脑门,收了伤风秋月的感触,面色正经:“我还同情他,我被他害惨了,什么年代了,他还给我指个包办婚姻,我上哪说理去。怪不得他那个初恋要甩他,你们还不知道吧,他那个初恋,听说是要回来了。”   小五吸了一个长气,对于大哥被指婚的事,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却对大表哥初恋这事惊讶至极:“我的天啊!”   *   祭祖后,郑锦年忙着同人应酬,早上那顿饭等于没吃,这会儿饿得惨,在老宅谈事的书房大快朵颐,一口气喝了两碗暖胃的汤。   就着几碟小菜糕点和米粥,一屋子里的人在议事,郑锦年全程一言未发,只专心吃饭。   老爷子的书房重地,除了被郑锦年整治的陈三叔不在,几位年长他的长辈,这个家姓陈的男女都在。   众人商量了几件大事,其中一件便是陈殊的婚事。   事情敲定完,老爷子也累了,挥了挥手,让众人先都出去。   家里的老大陈荣却不急着走,他见郑锦年已经用完饭,正在拿帕子慢条斯理擦着嘴,身边下人端着碗碟出去,又拿来湿毛巾,让郑锦年擦手,陈荣问了一声。   “锦年,婚事的细节这都梳理得清楚了,你觉得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郑锦年拿湿毛巾擦了擦下颚,在家里,就用不着装,他面上神色生冷,是没表情的模样,淡声道:“没什么补充的。等婚事办完,就叫陈殊回总公司来,到时候直接去财务部接任。”   陈荣吃惊。   不光他吃惊,屋里的一圈人都吃惊,连陈瑞发也因为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而暗了眼色。   郑锦年不在乎众人什么反应,这时已站起了身,转身去拿书桌上备好的一应材料。   一沓厚重的文件夹。   陈荣愣愣看向陈瑞发,陈瑞发点头,眼神示意一众人都先出去。   众人出去后没多久,郑锦年将摊开的文件夹推到陈瑞发面前。   陈瑞发不看,装作看不着。   陈家是做百货大楼发家的,旗下有几个著名的运动品牌,卖鞋子卖的很好。   郑锦年接手家族产业后,几年功夫,就转做了房地产投资和办起了互联网科技大楼,等于是将陈家的实体经济一路带上高速,和新时代接轨。   如今的陈家,早已不是当年在城南偏安一隅的小企业模式,陈家现在的投资越来越多,几乎横跨半个南江一带,8个重点城市,都有郑锦年建立新大楼的驻点。   家里的生意,郑锦年是打理的很好的,陈瑞发也渐渐想放手,有些事他想管,也没有精力管。   郑锦年很有本事他知道,他听说他最近又开始倒腾起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投资,不免要问。   “你这阵子,在各个高校实验室投钱,是要搞什么数字化ai软件?我听不懂,你这些年个人的投资投了不少,两年前办的一个什么知识付费网站,这才倒闭多久,怎么又想起弄这一出?”   郑锦年从私人腰包里掏钱做的投资,陈瑞发便不管他,他喜欢折腾这种东西,陈瑞发由着他,就是怕他被这些事占了时间划不来。   “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你少干点,不如干点正事,抽空啊,到底下工厂下巡下巡,看看机器,看看生产环境。”   陈瑞发又想起:“现在直播带货很火的,杭城那边出了好些带货的达人,这方面你研究研究,我们也可以做一个试点的网商ip孵化,实转网,这是现在的大环境,我都懂这个道理,要是真弄起来,想必又是一个突破。”   郑锦年靠在书桌边,继续翻着桌上的文件夹,哼笑了一声。   陈瑞发不懂这些,毕竟年纪在这,他就是再懂大环境,也不懂得这么细,突然说起这话,那就是谁给他吹了点风。   郑锦年道:“陈殊结婚后,回来总部,这事你交给他办。”   陈瑞发头发花白,可一双模样却是俊秀的,看得出,年轻时是个容貌斐然的小伙。   就是他这双眼睛,在铜臭味里浸淫得太久了,上了年纪,便显得愈发浑浊。   他不高兴郑锦年最近总是跟他打太极,一着急,气性便上了脸:“你主意越来越大了,现在我说话你都不听了?”   “哪的事,你说的那模式,我不在行,那点盈利,说实在话,我也瞧不上。”郑锦年实诚道。   陈瑞发脸色这才好点,他刚在座里坐下,要拿几个印章给郑锦年,郑锦年将摊开的文件再度推到他面前,这下子,是逼得他不得不看。   “老爷子,您装看不见,我总要给你说句实心话,陈殊我派到底下历练,早晚是要回来的,这个家怎么着都姓陈,我一个外姓人,占了这么多年虚名,也该还了。这些分公司的资历备书我都记录在这,等陈殊回来后,再一点点拨给他。”   郑锦年替陈瑞发翻着页,陈瑞发一只骨瘦嶙峋的手盖住郑锦年手背,他扶着桌面,慢慢站起了身。   两人四目相对,老爷子眼里多年不见的狠厉幡然而起。   他像是佐证自己那时候果然没猜测,这就是个白眼狼,对郑锦年的厌恶和憎恨嫌弃全都迸了出来,可两秒后,眼里情绪又变得复杂。   郑锦年瞧着,这老头像是伤着了。   这么多年,再怎么着都是有情意的,陈瑞发现在是依赖他比别的多,他许是从没想过,这个孩子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想着从这个家抽身。   啪——   陈瑞发狠狠给了郑锦年一巴掌。   郑锦年挨了一记重重的巴掌,脸颊生疼,脑袋被扇得侧到了一边。   陈瑞发声线发狠,身子发抖发颤:“不孝子。你那些打算趁早给我清空,去祠堂跪着,给我跪到天黑,好好反省反省。”   家里的小祠堂漆黑黑的,这样的天阴冷又潮湿,家里的孩子只要犯了错,都在里面跪过。   但谁都没有郑锦年跪得多,跪得久。   表少爷被老爷子惩治罚跪的事很快在屋子里传开,依次传到几个小辈耳朵里。   今天是大日子,各地方散着的人,甚至连在国外的孩子都回来了,就等着吃晚上这一顿团圆饭,老爷子却安排郑锦年到祠堂罚跪。   到了傍晚六点,堂厅的席面摆上桌,众人都在等老爷子入席。   陈瑞发冷着脸,叫昌叔去喊祠堂里罚跪的郑锦年,昌叔晦声道:“走了,天将黑,锦年便开车走了。”   昌叔扶稳陈瑞发的手,陈瑞发脚步颤了两下,虚虚坐回沙发里,静了半天,他沉了声,没再提这茬:“通知外头,开宴吧。” 第0003章 晨间尴尬   从老宅出来后,郑锦年去了趟公司开大会,晚上10点后,他又去律师事务走了一遭,忙了一些事。   莫萧陪郑锦年一起清算私人基金会和私办的财产详细。   这一忙就到了凌晨四点。   莫萧黑眼圈和熊猫一样深,离开事务所时,忍不住伸手按了按老板的肩膀:“郑总,任重道远。”   郑锦年和陈瑞发旧时签过一些条约,要想从郑家真正抽身,就现在的处境来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莫萧想了想,说:“要不把你手里那几个亏钱的项目给停了吧,年年都亏,不是个小数目。”   郑锦年不说话。   莫萧替他敲主意:“就那个,周山上的赛车场,和赵灿一起投资建的那个,他只知道玩,不知道打理起来多难,见着合适的买家转手就卖了吧。”   郑锦年还是不说话。   莫萧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我给小赵总打个电话。”   郑锦年阻止:“几点了。”   “四点半,没事,赵灿是玩家子,这个点他准没睡,呐,这不接通了。”莫萧打开免提,客气道,“早上好,赵总。”   “啊,莫萧啊。”赵灿听起来中气十足,身边炸着声,混合音响和dj声不断,“都TM闭嘴,别影响老子接电话。”   几秒后,那边安静下来,赵灿笑声嘻嘻:“萧儿,怎么给我来电了,是锦年找我有事吧。”   郑锦年拿起莫萧手里的手机,关了免提,粤语:“早晨,灿。”   “年宝——”赵灿好欣喜,说起自己这一晚玩的多开心,会所里新来了什么人,有什么新的花样,足足说了两分钟,才想起正事,“锦年,你起这么早啊,个么,找我有什么事的呀。”   郑锦年说起周山上的赛车场,刚起个头,赵灿忽然激动起来:“我正要给你说呢,都忘了。还记得周玉程伐,他在宁市还没走呢,咱们家赛车场对面的那座山头,宁市最大的赛车俱乐部,这位爷在山里玩了有两天,各路豪车竞飚,那场面,啧啧。”   赵灿找到群里的照片,转发给郑锦年:“都是好车,给孩子馋得流口水。”   莫萧收到赵灿转发来消息,将郑锦年的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递还给他,郑锦年一边听电话,一边打开看。   赵灿口若悬河:“太子爷牛逼不啦,要不说人家斯坦福的就是厉害,来宁市一趟,给宁市世家的公子哥全聚齐了,我这辈子没在赛车场见过这场面,都是上赶着来巴结的,知道太子爷爱玩车。”   郑锦年收了自己的手机,又丢给莫萧,讥讽:“你怎么不去巴结?”   “啊,我爸最近不让我玩车,”赵灿想起一件大事,“咱馆里那辆你组装的迈凯轮720S,被人借出去开,还回来引擎像是坏了,你抽空要不要去看看?”   郑锦年骂:“你借给谁开撞了车?”   “屁。你装的车我哪敢轻易借啊。这可是咱场子里的大宝贝,多少人想借,我都推呢。”   两人又聊了几句,要挂电话时,赵灿又问:“太子爷估摸着要在宁市再待几天,你真不去巴结?这可是周玉程,斯坦福毕业的周玉程。”   “滚。”   “哎呀,锦年,机会难得嘛,我总觉得你要把握住,人家家大业大,家里卖飞行器又做飞机的,不都是你喜欢的吗,我有预感,只要你花功夫,你俩准能聊到一块去。”   “闭嘴吧你,傻缺。”   一通电话结束,郑锦年也没说关场子卖地的事,莫萧一脸无奈,问郑锦年现在去哪,是不是回家补觉。   郑锦年思了思,说到赛车场修车去。   莫萧担心他猝死,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像是又要下雨:“唉,你就惯着赵生吧。修完车,赶紧回去睡吧,郑总,你该睡觉了。”   “晓得,走了。”   *   郑锦年开着自己那辆古董奔驰往周山的赛车场去。   路上放着平缓的音乐,窗外有风声在响。   如今市面上在用的飞行器多半都是周家的,飞行器的改版周玉程在22岁那年做了升级,自他之后,市面上的飞行器全用了他家的技术。   周玉程怎么不是天才。   他做什么都赚钱。   哪像他。   郑锦年将迈凯轮拖到场子外头的空地上倒过来修,他躺在车子底下,一躺就是两个小时,修着修着,天都亮了。   早晨和着微微细雨,山上吹起了北风。   郑锦年修车为图方面,脱了西装,身上只穿了一件露臂的白色背心,汗水浸透了身体,这会儿背心紧巴巴贴着胸膛,风一阵阵吹来,有一骨透心的凉。   忙了半个早上,郑锦年饿的头发昏,工作人员拿来面包和热水,郑锦年和一道修车的师傅两人并排坐着,谁也不说话,就着热水啃面包,像是都饿惨了。   郑锦年哪怕再饿,吃相也是好的。   吃过早后,郑锦年罩了一件一次性的塑料雨衣,又钻到车子底下修车去了。   远处山上会馆里,周玉程拿下望远镜,镜头在手心里哆了两下,他又重拾起望远镜,朝远处看。   咦,啃面包的人不见了。   “周总,打点好了,周山赛车场的负责人说那辆镇馆之宝的奔驰能借,一会儿就给您送来。”   玻璃室的沙发上躺了一堆通宵达旦陪玩的公子哥,他们谁都没有周玉程精力好,消耗了一整晚,这会儿还有劲。   周玉程不光有劲,他还兴致中来:“甭折腾了,我自个儿去。”   太子爷想一出是一出,众人只能作陪。   这时候天上下着细雨,身边三个保镖给周玉程罩着伞,一帮公子哥跟在身后,萎靡不振,一人罩着一身黑大衣,频繁打着哈欠。   周玉程被人领着,往正门里去,走到近门口处,周玉程停了脚,往后连着退了四五步,身边人不明所以,20多个人随着他的步伐往后退。   众人顺着太子爷的视线往下望,也望不出什么名堂。   底下是缺口,像是悬崖削了一块峭壁,留作修车的空地用,空地上还停了好些车。   周玉程站在缺口处不到五米的地方,往下足足望了一分多钟。   斜风细雨不须归,车子底下的郑锦年抹了一把被雨水糊湿的脸,拿手腕又擦了擦下颚处的细汗和雨珠,攥着扳手,一个翻身,他从车底下跳了出来。   扳手随手扔在工具箱里,郑锦年面上含着点畅快的笑意,伸手摘黢黑的白手套——   一点点零星的笑意也彻底散了。   郑锦年慢慢抬高头。   峭壁上方,乌泱泱的人群里,有人认出了他,向他招手,唤:“锦年。”   奇怪了。   雨势分明也不大,可怎么一阵阵发斜的雨串垂在他脸上是那样的疼,像针扎一样。   片晌过去,郑锦年望着上方一片的人头,实在是挤不出一点僵硬的笑。   周玉程就伫立在众人中间,身后的保镖将他围得很紧,他穿得整齐,长腿的工装裤,身上粉白相间的长T恤,再往上看,上回落肩的长发剪短了,染了颜色,和他那身花不溜秋的T恤一样,一半染了白。   一半白,一半黑,碎发向两边垂着,像个混不吝的摇滚青年。   对视不过两眼,郑锦年喉咙发痒,摘手套的速度越来越慢,手上如同滴了胶漆,染了大片的脏东西,怎么也摘不下。   周玉程就站在高处,像以往无数次那般,和郑锦年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和难以横跨的鸿沟,他高高在上,干干净净,洁洁白白,区别就是,这一回,他竟然舍面,别开脸,多看了郑锦年一眼。   这和那晚在华尔庄园暴雨中的对视没有什么区别。   接二连三的丑态被周玉程撞见,郑锦年体内躁动的因子在发作,在暴动,比上一回还盛。   重重摘下手上白手套,郑锦年狠狠撇过头去,留下一个倔强的脑袋和气性的背影,躁怒着转身走人了。   走了好几步,郑锦年摘了头上罩的雨披,一阵乱扯,扯得西八烂,淋了一身的雨,身上彻底被打湿,他快步离去。   身边喊话的朋友嘿了几声,说锦年怎么装不认识他。   周玉程微微垂着眉,往前不由得迈了两步,身后保镖再度紧追他,将雨伞给他罩紧,生怕他淋了雨。   把眼睛一闭,周玉程细细一想。   他记性是最好的,100个人里面,有100.5个人都不如他,他能记得2岁以后的所有事。   见过的人,做过的事,只要他肯花上功夫好好一想。   想起来了。   周玉程睁开眼。   十四年前的7月初,那个燥热的夏天,达尔威工厂,他来宁市的第一回,在贫民窟接二连三撞上的小孩。   彼时,这小孩在工厂车间外头暴晒的水泥地上,蹲着身正在给人擦鞋。   但那不是最后一次见,最后一次见,是他蹲在马路牙子边双手捧着帽子,长手长脚的,像在乞讨。   他叫九叔给他送了一些港币,500块钱。   原来是他,怪不得觉得眼熟,没想到,一晃。   “那个穷小子,竟然长这么大了。”周玉程感慨。   比之前白了好多。   那时候九叔还说,这个地方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就很好了,别说读书不读书。   可现在一看,那还是他说得偏颇了。   身边人打哈欠,说笑:“啊?你说谁穷?说锦年啊,大少爷在宁市呼风唤雨的,什么时候穷过。周总,你是不是认错了人啊。”   错不了。   周玉程目光笃定,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几个人的眼睛能那么好看,像黑幕里的亮星星,闪闪透着光,很能抓人眼球。   一行人随太子爷进了屋看了车,负责来接待的经理姗姗来迟,刚从床上爬起来,笑着说招待不周,还说你们赶着巧,东家之一的郑总就在山里,大早上专门过来修车的。   又说这辆镇馆之宝的奔驰,鲜少外借的跑车就是出自郑总之手,是由他一手改装的,连图纸都在保险箱压着,别人就是想看图,也没有那个本事看懂。   周玉程便是为这辆名不经传的奔驰而来,闻及此,还感到微诧,叫经理唤人来。   经理说去请了。   片刻后,小助理来回话,面含歉意,说郑总有事先走了,车免费借给周总用,不收费。   周玉程沉了眸,问:“他还说什么了?”   “郑总说,已经到早上了,他就请周先生你吃个早。” 第0004章 过敏   那500港币,郑锦年后来拿来买了一顶新帽子。   新帽子都没用过。再后来,也不知道甩到了哪里去。   郑锦年躁怒和不平的心情在一天后平息,他太忙了,忙起来,觉都没空睡,也抽不出时间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再听到周玉程的消息,也还是从赵灿的嘴里冒出来的,他说太子爷办完事回香港了,以后都不见得有机会再来宁市。   为此,他为锦年惋惜,说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去巴结,简直是错失天赐的良机。   转口,他却又道,周玉程没得机会遇见你,是上帝在开玩笑,郑锦年这样好,他周玉程不认识,是他没福气。   “好了好了,别吹了,”郑锦年这几天感冒,嗓子一直发痒,到了今天也顾不上去医院看,他正在去北京的路上,马上起飞,“等我北京回来,我去你家吃饭。”   一句话消了赵灿的絮叨,他说那你赶紧回来,我等着给你露一手。   郑锦年带着公司的副总来北京谈合作,合作谈完,郑锦年绕去附近的高校见朋友,朋友许飞如今是他们实验室一把手,老北京人,办事利索又热情,说隔日不如撞日,明天有场金融科技峰会,不如一道去瞅瞅。   郑锦年欣然同意。   翌日早,郑锦年穿戴整齐来到峰会现场,许飞作为主办方隆重请来的嘉宾,自打进了场后便不见了踪影。   郑锦年低调,许飞知道他脾性,不和人引荐他,任由他自己逛。   来北京逗留两天,郑锦年手头上很多事都抹不开,刚刚看见个有趣的机器模型,上手操作了没两下,手还在平板上搁着,袋里手机就响了。   莫萧催着他批复邮件,说自己这会儿已经到了佳兴,要给他定几点的飞机票,一个劲催着他动身。   郑锦年说下午1点。   一通电话接完,郑锦年再想回头去玩那模型,却发现了些别的东西,透着几米长的机器长臂摇摆光影的投射,郑锦年转过身去,寻到镜像实物。   就像是刹那被定在了原地,浑身一点也动弹不了。   身边场景分明还动着闹着,机器臂在他调好的参数下正摆着,身边工作人员来问郑锦年什么想法,郑锦年哑声,好像从此刻起,世界都静了。   一个月连着三次见周玉程是什么体验,郑锦年不清楚。   他只知道当自己能挪动身子时,他已经随着喧闹的人声走到了近处。   也就走到茶水区那边,没再进了。   中间隔着十米八米的距离,他静静看着周玉程。   今日正经场合下的周玉程眼见的是不一样了,混搭的衣裳不再穿了,像个人样,染白的头发也染了回来,剃了短发,利利索索的,三七分,模样俊得出尘。   工作人员和贴身的保镖就站在他身后守着,时刻警惕着,周玉程穿着一席白衬白西装,一身白,此刻正蹲下身,手里拿着一根棒棒糖,在哄面前哭啼啼的小姑娘。   小姑娘被他哄得不哭了,擦着眼泪在笑。   周玉程模样温柔,脸上的笑意像太阳覆盖,笑起来,嘴角的一颗酒窝露了底,他便顶着这颗酒窝持续哄声,只哄得对面软糯糯还没有他半蹲高的小姑娘伸手接了棒棒糖。   小姑娘被哄得高兴了,牵住了周玉程的手,周玉程便站起了身。   西装裤因为半蹲变得褶皱,他方起身,身边便有工作人员为他弯腰整理起衣裤。   周玉程脖子上挂的蓝墨色领带是唯一个昭示他个性的物件,松垮垮挂着,许是这样式的穿戴确实违和,起身后的工作人员又顺手将他领带摆正,重新整理正常。   这下,周玉程变得再正经不过,像个从美国留学归来的翩翩美公子。   离开场还有十多分钟,郑锦年退到茶水区喝了杯热水,脑门发烫,脖子发热,冒汗。   郑锦年从裤兜里拿出时常备着的一叠过敏药,思索了几秒后,他掰开药,没有就水,干吞了一颗。   回到座位边许飞身边时,郑锦年身上的发红发热像好了一点。   许飞是今天的特邀嘉宾,台上老总讲了半小时,他上去也讲了半小时,演说效果比前面几个好,场上有笑声,有记者一个劲儿逮着许飞拍。   许飞回来后,神色激动,拿湿纸巾擦了一把脖子上的细汗:“擦,你猜我刚在后台瞅见了谁?”   “央记?”   “呔,那我激动啥,我母校大才子,那个牛逼哄哄的校园风云人物,我老师得意大弟子,周玉程!”   周玉程也就在北京待了三年,回来补了个水硕,没怎么干事,这会儿竟然都变成人家得意大弟子了。   许飞激动的劲一直没消:“就说我老师有本事,连他都能请来,你等着,我一会儿高低要老师给咱俩引荐引荐。”   许飞年纪也不小了,可提起周玉程还是跟之前没两样。   可见崇敬人这事一旦在心里埋下了种子,跟年纪大小没关。   事实证明,许飞的老师不光有本事,周玉程被请来,还非常给面子上台演说了十分钟。   这一出面,场内提前安排的记者和媒体工作者蜂拥而上,聚光灯都给补齐了,那架势,像是都越过了今天峰会的主题。   可周玉程很有分寸,话题怎么也离不开今天的科技栏目,为此,还说了一些实新的数据,又补充说了一些自己对这门科技的展望与前景观测。   峰会主办方的几位大老总坐在台上座里,拿着话筒问,周总有没有兴趣投资,周总笑着说,还真有。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周玉程的眼光从来都是业内的标杆。   主持人又问周玉程几个别的问题,周玉程张弛有度,答得俱都漂亮。   场内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身边许飞激动的没影,站起身狂甩巴掌,待他坐下后,才发现他老兄竟然干坐在那里不动,面上痴痴的,好像不见一点欢欣。   郑锦年也不是不想动,只是这场面让他想起十多年前的事。   那时候他还是个穿短裤校服的小孩,就埋在像今天这样差不多的人群里,在台子底下,用仰望的角度去寻周玉程。   周玉程太出名了。   当身边所有人都欢舞着庆祝本校高年级的周玉程取得世界级赛事大奖时,郑锦年坐在座位上,看着周玉程被人拥蹙的模样,看着他的笑脸,那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有什么了不起的,早晚有一天,他也能拿。   后来他确实拿到了,比他的级别还要高。   可那时候,周玉程毕竟是光鲜亮丽的,模样正经的。   成年后的周玉程玩的很花,他出现在娱乐周边的报道上,造型总是崎岖各异,是郑锦年完全不能理解的形状。   是他薄弱的知识领域。   可今天,周玉程又恢复了正经。   这样,便和旧时记忆里那个少年天才没什么两样。   就这么简单,轻而易举的,勾起了郑锦年对周玉程最美好回忆的存档。   过敏药不管用,脖子发红了。   郑锦年冷着脸,神色阴郁,起了身:“去趟卫生间,一会儿见。”   “啊,行。”许飞应声。   峰会中场休息,郑锦年刚现身,就被许飞喊住了,说他老师想见他。   郑锦年随着许飞走近,还没走到休息区,郑锦年停住脚。   许飞问:“咋啦?”   “没事,想起没擦手,手上有水,我擦下。”   “真够折腾的你。”许飞说归说,却也只是站在原地耐心等着郑锦年。   郑锦年从西装袋里抽出巾帕,慢慢擦拭着掌心,那神情,就像是在做一件很细致的事。   他擦完手,又慢慢收了方巾帕,折叠好塞回西装袋里,许飞哎哟了一声。   “我擦,周玉程。”   两人走进休息室,在许飞这位年过70的老师引荐下,许飞激动地和周玉程握手。   “你好你好你好!”一副没眼看的没出息样。   “你好。”   周玉程面色带笑,笑意温和,又向郑锦年伸出手来。   郑锦年轻轻颔首,手贴上去,淡声:“你好。”   两手相握,郑锦年很快抽出,可手心里的烫意还是烧着了周玉程的手。   周玉程觉得握着了一个火炉,却没当场点出。   郑锦年将手插回裤兜里,面上冷矜,裤兜里的手心却在微微出汗。   白擦了。   老教授早就听说了郑锦年,他和郑锦年有在微信上聊过,同周玉程说道:“呐,这就是谜当网的创始人,小郑。几年前你不是问那网站怎么不做了,我派人打听呢,小郑说那会儿没钱,这不,这几年又办了个新的,谜见网,之前是付费的知识网,现在是免费的,你最关注的那个编程迭代——新算法,肯定是他写的,你现在问他。”   周玉程比这一群人都高,他站在哪都像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此刻惊讶望向郑锦年,也需要微微垂目。   郑锦年最喜欢同人聊他办的这个知识网,许飞也知道这些年他来北京,没少给他的那个什么知识网搞宣传。   可现在周玉程一脸惊讶和饶有兴致地说起:“原来是郑总写的,我就说怎么这么难,我花了三天时间研究,到现在还没解出来。”   郑锦年竟然冷冰冰地说:“周总在说笑。”   许飞望望郑锦年,再望望周玉程,心里见到偶像再多的激动都退了大半,干脆不再咋呼出声,站到郑锦年身边去,从位置上看,像是和他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郑锦年今天的冷淡叫人吃惊,好几次冷场都不接话,许飞一直替他打圆场。   老教授瞧不出这些,只是一味有心在给郑锦年帮忙,在他的有意引导下,周玉程问:“谜见网的版本好久没更新了,是不是缺投资,我有个朋友感兴趣来着,要不要给你介绍?”   郑锦年办这样的网站缺投资在圈内都不是新鲜事。   机会摆在了眼前,可偏偏,郑锦年竟然又是一反常态。   他听周玉程说着话,发觉他竟然是一口流利的京腔,像地道的北京人,有股北京人的洒脱豪气。   不同于台上演说,是听不出一点口音的普通话。私下里同人说话的周玉程,有股说不出的随性和烟火气。   这样近距离地觉出他的变化和打交道,让郑锦年脸色很难再持得住。   他眼皮抬了两下,那股藏在眼底的忿疑被强行压了下去,说:“不用这么麻烦了,找到投资了。”   周玉程的和煦和客气连许飞都没想到,他给两人都递了名片,还单独对郑锦年说,有需要的话,以后可以联系他。   郑锦年接过名片,只是冷冷淡淡的,嘴里吐了声谢。   一番交道后,许飞将郑锦年拉到身边,觉得奇了怪了:“郑儿,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对劲?从没见你对人这样式的,你是不是跟周玉程有仇?”   “什么话?”郑锦年将那张写着周玉程名字的黑金名片收进贴身的马夹兜里。   “真没恩怨?瞅你那鸟不拉屎的冷淡样,我还以为周玉程怎么你了,再让你们聊两句,真的,我老师都能看出来。”   郑锦年抿唇,又启唇,话说不出来,几秒后,沉声:“有那么明显?”   “别说了,忒明显,人周玉程又不是傻的,你没看他最后看你那眼神,那眼尾垂的,嗯……我不好说了。”   郑锦年僵在原地,身子半天不动了,又几秒,他低声:“就是最近感冒了,脑子转不过来,没怎么。”   许飞看出他不想说,也不问了,手搭上他肩膀,按了两下:“行吧行吧,一会儿我老师问,我帮你着补两句,我过去了,一会儿再来找你。”   “嗯,好。” 第0005章 周总会照顾人   可没想到的是,许飞这么一着补,竟然就替郑锦年应了个局,应下一会儿他请老师吃个饭,聊点别的事,周玉程也来。   许飞回来传消息,解释:“我真没喊周总,他自己要来。”   郑锦年嘴里说没事,请老师吃饭应该的,转头便给莫萧发消息,叫他把下午的飞机票改签,晚上去佳兴。   莫萧一个电话马上打来,郑锦年拒接。   莫萧微信进消息。两句。   【你疯了?】   【郑总,这么大场面,你交给我啊。】   郑锦年砸了砸唇,回消息:【你什么场面不行,你行的】   莫萧回了6个句号。   中午一顿饭吃得甚是愉快,郑锦年原先还有些不自在,可听说周玉程被人拦住谈事,这顿饭便就来不了,这话一说,郑锦年顿转轻松,后头的饭局上又恢复成了那个八面玲珑模样。   郑锦年将老师哄得很高兴,一顿饭局轻松结束。   两人将老教授从门里送出去,郑锦年站在廊上吹风,许飞在玩手机,同郑锦年聊起一些小道消息。   “郑儿,说起周总周玉程这人,哎,周玉程那些个花边新闻你听说过么?”   郑锦年怔了怔,回道:“没怎么听说。”   “这你都没听说,我见报道上写的天花乱坠的,当初他和他前妻离婚,那闹的,”许飞猜郑锦年肯定知道隐情,拿肩膀怼郑锦年胳膊,“到底什么事,你跟我说道说道,看看跟我听到的一样不一样。”   郑锦年被许飞晃得心烦,斜着眼望过来,瞥他。   这人怎么就断定了他和周玉程熟。   说句实话,到今天之前,他和周玉程都没怎么碰过面,更别说见面说上话。   郑锦年摇头:“真不清楚。”   许飞兜里电话响了,拿起来一看,被逗笑:“188888——这靓号,谁啊,喂……喂~你好,你好。”   挪开手机,许飞拉长话音,低声同郑锦年道:“周玉程小助理电话。”   一通电话接完,许飞发笑,觉得挺逗:“可见不能背后说人,前脚刚唠呢,邪了门,后脚电话就来了。周玉程说他一会儿过来吃饭,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郑锦年一串太阳花似的长睫毛抬高,失语。   许飞觉得他这表情也挺逗的,笑:“别这么不待见啊,我重新点两个菜去,再拿瓶酒。”   场面说变就变,包厢换了,菜也重上了,连酒也换成便宜的了。   许飞和郑锦年在屋里等着,不让菜上桌,两人唠着家常,吃花生米,许飞话多,京圈里什么八卦都同郑锦年说,聊到兴时,又说起他上周在陶然亭公园钓的鱼,那么长一条,拿手机图片非要给郑锦年看。   勤等着他一句夸。   这回郑锦年不淡定了,问起许飞的渔具,两人正聊到兴头上,包间的门被人开了。   餐厅的服务生领着人进了屋,周玉程身后跟着两名保镖和两名助理,俩助理看着都像是中外混血的,不是什么亚洲人长相。   许是没想到来吃饭的地方这样简陋随便,一间屋子小的不能再小,环境也差,周玉程没说话,他身后的助理倒是先按住了鼻头,面上显出了嫌弃。   郑锦年半个身子趴在矮桌上,两根手指在许飞的手机屏幕上戳着,门口有响动,他缓缓抬起头来,就这样,隔着几米距离,和在门口伫立的周玉程视线对上。   周玉程那一身白西装换成了藏青色,除了白衬和领带没变,像是连发型也重新梳了一遍。   他过来,身上罩了件阔长的大衣,大衣垂到他小腿处,一身穿搭像极了上个年代香港电影里的黑帮老大,不怎么沾地气,又像是从什么重要场合赶来。   像是从澳门赌场里玩了两把才来,风尘仆仆,却又满面光彩得意。   周玉程抬高手臂,身后保镖将他大衣脱了,顺手拿走。   他低头,和身边助理低声说了什么,两个助理都朝屋内看来,那视线紧得很,有不放心也有打量,许飞无端被看得后背起鸡皮,也渐渐坐正起来,面上不再嬉笑,神情都正经了很多。   周玉程轻轻挥手,阻止了助理再说话,态度坚定,无法,助理只好带着保镖,一行人全都从屋里退了出去,门也就此关上。   没了保镖和助理跟随的周玉程仿似又恢复成了一小时前峰会里那个侃侃而谈、与人没有多少距离的亲民模样。   他长腿长手,迈着快步,面上含笑,随意走来。   “来晚了,对不住了,二位。”一口北京腔。   许飞瞬间接上话,和郑锦年相继站起身,他退到一边来,给周玉程让位置,笑道:“哪的话,没多晚,就是老师刚走,我这就喊服务生上菜,周总,您这边坐。”   周玉程朝郑锦年点头,坐到了许飞刚刚坐过的位置,郑锦年对面。   许飞到门边喊人,叫菜去了。   郑锦年也坐回位置上,拿起一旁的茶壶,杯子,给周玉程洗盏、倒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郑锦年面上尽量和气,将倒了半盏热茶的杯子递到他跟前,说道:“你慢用。”   茶壶归置好,手伸过来,放到桌子底下,郑锦年却捏了捏指尖。   方才洗茶时,烫着了手。   周玉程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眸光却一直看着对面的郑锦年,像在细细打量他,便是就着杯子喝水,那眼光也没见错眼的。   郑锦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样的眼神和视线逡量,他没道理装看不见,索性大大方方回视过去,面上冷矜,问:“周总——”   “郑总。”   两人竟然同时启声。   郑锦年颔首,示意周玉程先说。   周玉程放下杯子,落落大方,声线稳重,问起:“郑总感冒好了?方才在峰会场子里摸你手发烫,像是发烧了。”   郑锦年吃惊,有好几秒眼神望向周玉程,迎着他视线里黑眸倒映的关心,他没收回自己眼中的讶异。   两人视线直望着,谁也没有先错开,许飞关上门回来,走近,拉长嗓子说菜马上上了,一低头,看见屋里两人眼神这样,像拉丝一样,气氛怪怪的,他瞬间低了声。   连动作也轻了,他左右看看,慢动作坐到了郑锦年身边。   一屁股坐下后,许飞将郑锦年往里面推了推,视线又看向对面周玉程,好奇:“你俩,刚刚在聊啥。”   郑锦年往里面挪了挪。   这包间还是小了,应该点个四人的座位,他和许飞挤在一张长椅上,觉得手脚怎么也伸展不开。   可这张长椅,许飞不觉得拥挤,能坐三个人呢。   他们老北京人,就喜欢挤在一处乐呵乐呵。   周玉程面上和和气气的,答许飞的话:“没聊什么,刚聊,您就进来了。”   “害,那我进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跟郑儿说话了。”许飞笑。   笑完后,许飞吸了吸鼻子,又在打趣人:“周总,我这人嘴快,要说句热络话了,问了你别介意。”   “不介意,你问。”   许飞放声笑:“周总,打进门,我就关注你这身衣服了,从场子离开,这也没多久,您怎么又换了身衣裳,之前是白的,现在是青晒的,您别说,还挺俊的。要我猜,这么点时间,您能干什么,别不是推了什么妹子的局,急着往这里来了。”   周玉程笑出声,拿手指点许飞:“真会取笑人你。给我说得臊得慌。”   两人两句话说上,场子也就热了。   许飞推开桌上摆着的花生米粒盘子,拿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随便倒了杯茶,水渍都漫到了桌上。   他还在笑话人,有模有样的猜测:“我猜错了?不能吧,不是见妹子,换什么衣裳啊,还有身上这香水味,我搞实验的,最闻得出来,淡了,淡了不止一点,之前场子里那味道直呛我鼻子,现在这身,闻着还挺清透的,像杜松子混着水汽。”   说着,他又吸了一嘴鼻子,喝了一大口茶水,拉长声音:“和我们郑儿身上这味道挺像的,他就喜欢淡香水。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刚刚从一个酒店出来呢,身上竟然一个香。”   郑锦年眉头持续冒黑线,一双黑眸颜色急速下沉。   周玉程却笑开了:“这么巧。”   他看向对座的郑锦年,笑得非常和煦,眼神轻点,大方承认了:“换衣裳换香,也不是故意要这么折腾,只是见着小郑总鼻子不舒服,感冒又发烧的,来之前,特意换了身香,怕熏着他鼻子。”   “擦。”许飞惊诧,“您可真细心,这样会照顾人呐。”   转头,他问郑锦年:“郑儿,你感冒这么严重啊?”   郑锦年一双黑眸泛光笔直挂在周玉程脸上,他直勾勾望着他,周玉程便也望过来,眼神轻点,很随意自在的模样,毫不遮掩:“到人家的局上,总要照顾照顾人,难为郑总拖着病身还来跟我应酬,郑总热情,能吃上饭,是我沾福气。”   一句赵灿嘴里说的他周玉程不认识你,是他没福气,就在郑锦年耳边打转,转的他头发昏。   他对上周玉程实诚热切的眼神,面上失了笑,笑意清淡:“周总在笑话人。先吃饭吧,有什么事我们饭桌上聊。”   “行。” 第0006章 郑总心思难琢磨   菜陆续上桌。   酒也上了。   服务生开了瓶盖,许飞接过来,给周玉程倒酒,周玉程用手拦住,而后拿走酒杯:“别喝了,郑总感冒着呢,光我俩喝,不尽兴。”   许飞捧高酒瓶,回头来看了一眼郑锦年。   郑锦年会意,接过许飞手里的酒瓶,又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亲自给周玉程倒酒:“不让周总尽兴,那不是白来北京一遭,这顿饭我可劲陪到底,不怕。”   周玉程又抬高手,按住了郑锦年的手,将他倒满的酒杯按下,拿走酒杯,放到一边,眼神诚意:“咱中国人就好这一套,什么客气话听着都不像在客气。但我是实心的,今天不喝酒,不开玩笑,只吃菜,我和郑总聊点别的。”   “那感情好。”许飞松了一口气,从郑锦年手里拿走酒瓶,放到了地上,“不喝酒好,大中午的喝什么酒,这酒也一般,以后有机会到宁市聚,让郑儿拿家里收藏的茅台招待咱。”   郑锦年松松在笑:“茅台周总未必看得上,以后要真有机会来宁市,我请周总到我私藏的酒室喝混酒。”   这就是一句随口的客套话,周玉程却好像当真了,他眼光动了动,眼尾压下去,眼睛里也像是浸了笑意,说:“那好。我一定去。”   一顿饭吃到一半,桌上的菜都是北方菜,周玉程和许飞吃得都挺尽兴的,郑锦年却夹不了两筷子。   方才和老教授那一顿,他也没吃多少。   现在倒是盛了一碗老鸭汤,慢慢喝了几口。   许飞一直给郑锦年夹菜,夹多少,一会儿看,他碟子里还剩多少,许飞顾着和周玉程说话,在聊母校那些事,回头来一看,发现郑锦年又在往旁边挑菜,把碟子里的香菜挑到一边。   许飞索性一筷子夹走他碟子里的烤鸭自己吃了:“郑儿,你说说你,一点东西不吃,不饿啊,没胃口吗,我叫碗清淡的汤来给你尝尝。”   “没事,你吃你的,不用给我夹,”郑锦年还在挑菜,一抬头,却发现对面的周玉程在看着他,他便放下筷子,轻笑,“扰了周总话兴,刚刚聊到哪了,实验室那器材,晚上冒火了,后来怎么处理的?”   周玉程往卷饼里加了一堆东西,卷起烤鸭卷饼,往嘴里送,吃得特别有食欲。   一大口吃完,周玉程摆手,双肘轻轻压在桌上,摇头的样子特别洒脱:“不经查,查起来要烧一片,院里的系里的,那些挂职在别的单位里的,主任、书记,害,从上面往下面压,送一批新器材补上也就完事了,怎么简单怎么来,谁愿意担这个责,吃力不讨好的事,没人愿意干。”   许飞哎哟了一声:“我的爷,周爷。我叫你大爷了。您可真敢说,这你都知道,还以为你们这些二代糊涂着呢,这些人情世故也懂。”   周玉程拿湿毛巾慢慢擦着手:“那必须懂。我爱管闲事,却也不是什么闲事都管,怎么说都在北京待了这么些年,就是学不会,看也看会了。”   这样一聊,许飞简直是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周玉程周大款儿爷彻底改观了。   完全和他想的不一样。   没过两分钟,周玉程自己把服务员叫来了,当着屋里其他两人的面,给郑锦年叫了一盅白菜冬瓜皮蛋瘦肉粥。   郑锦年说声谢。   他吃东西时不喜欢说话,说话就必须不吃东西,可反观下来,和他的矜持慢劲不一样,周玉程吃东西大口大口的,露出来的手臂有劲,面上颜色也红润,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睡眠足,脾胃好,气血通畅的健康模样。   他就连照顾人也是随心的,不刻意,恰到好处的。   只叫人觉得舒服。   郑锦年到底还是喝了点粥,清淡的热的东西下肚,他好像舒服多了。   一顿饭到尾声,周玉程尽跟许飞聊些有的没的,反正两人都能聊,谁也没让谁话落下,气氛看上去很是融洽。   郑锦年一旁陪听,话很少,遇上他俩觉得好笑的事,他也假装笑笑。   饭吃得差不多,郑锦年也在拿毛巾擦手,许飞起了身,说膀胱快炸了,到外头解决去,一会儿来。   周玉程一顿饭吃得很饱腹,看得出北京菜合他胃口。   他拿起一旁的茶壶,这回,换他给郑锦年倒茶。   茶递过去,他说:“一直没顾上跟你说话,郑总,我问你点事,你要是觉得冒犯,当我没问,别拘谨,我也不是非要找人不痛快。”   郑锦年接过他手里的茶,微愣。   周玉程诚心诚意的,说道:“今天这饭局,我就是专门为你来的。一般人请我吃饭,我懒得应趟,多少都推了,但听说你在局上,我上赶着来的,特没脸,您别嫌我脸皮厚。”   郑锦年愣的不能再愣。   周玉程眯眼,笑得好看:“我这些天,尽听人说起你。要说之前怎么不认识你,我也奇怪呢,原来是您这人特低调,不想,我早就知道你。听说你在高校研究数字化器械,还海了投资,那个我没事尽往上跑的知识付费网是你办的,你组装的那车,我也喜欢的不行。我没想到你这人这么有趣,郑总,给个面子,我俩聊聊你那车?”   郑锦年眸光在跳,面上忽然就有了藏不住的气性,像要马上发怒,嘴角也抿到了底,一派拒绝交谈的生冷模样,睫毛一垂一抬,气性彻底显了出来。   “周总,你在查我?”   “没有,”周玉程暗暗吃惊,不知道是什么话就惹了他不高兴,他真诚道:“想跟人作对,才这样,我想交郑总你这个朋友,没得使用这些下三滥的招。”   听了他这话,郑锦年一口气压下去,肩膀也松了,面色好了很多,但还是很冷淡:“我那车没什么好聊的,随便装着玩玩的,没什么意思。”   “挺有意思的啊,”周玉程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拒绝之意,乐呵呵说道,“郑总,您要不报个价,那两辆车,我都亲自去看过,到处托人问呢,能不能卖,问了几遍,他们都说您不愿意。今天是运气好,难得逮到人,肯定要问清楚,郑总,您那车,到底要开什么价?我全尾的,诚心诚意的,今天就为这事来的,想买。”   郑锦年面色突然就淡了。   这回是淡的不见了底。   周玉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无论说什么话,这人都不大高兴。   比胡同巷子里的老北京人老太监公公还难琢磨,动不动就犯了他忌讳。   那这忌讳不要太多。   门被拉开,不是许飞回来,服务生进来收碟子,又送了一些水果盒糕点进来。   一通忙完,室内安安静静的,周玉程手拿上模样像故宫形状的糕点,捏着吃,往嘴里送,怎么想怎么不自在,他又看向对面的郑锦年。   郑锦年一直在看着他,眼神淡淡的,却留着他手上的每一个动作。   周玉程便将快塞到嘴的糕点递给他:“吃不?”   郑锦年一垂眼,有话想说的样子。   这回,周玉程可没给他机会,追着问:“郑总想说什么?”   郑锦年不接周玉程递来的糕点,周玉程也不在意,隔了两秒后,反倒自己塞进了嘴里。   就这样,郑锦年又默默看了一点也闲不下来的周玉程数秒。   他是有些不高兴,面上淡淡的,可他不高兴,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周玉程来吃这顿饭,说,只是为了那几辆车来。   郑锦年不高兴,还有周玉程说话的口音。   之前在会场里就觉得异样。   他不知道周玉程私下里竟然是这样,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连说话的口音,都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一点也不一样。   和他记忆里,印象里,一直那样以为的周玉程,有很大出入。   他不是周玉程。   周玉程不是这样。   ——可他就是周玉程。   他现在说话的口音,太地道了,像是活脱脱的北京人,没人会觉得他是香港来的。   他有着地道北京人该有的洒脱、热情,周到,稳重劲,甚至还有些直肠子。   郑锦年不习惯,也不适应。   他从没想到真要见上面,周玉程会是这样。   又静了数秒后,郑锦年脸上的冷淡退去,翻涌的情绪强行被急速压下,嗓子发痒,他避而不答他前面的所有话,问:“周总怎么一口北京话这么标准,叫人觉得新奇,怎么做到的?”   “昂。”周玉程一直打量着他,视线不错,一点不挪眼,没想到他一个人在那静了半天,开口竟然在问这个。   他解释:“我算是半个北京人,我妈北京土生土长的,我在北京待到7岁才去的香港,后来回北京待了5年,满打满算,我在北京,整整待了12年,这说话,想不标准也不行。”   郑锦年长睫毛往上刷,想是有话问,止住了。   周玉程立刻问:“想问什么?”   “好奇周总说粤语什么样,也是京腔。”   “那必须的,”周玉程当场就演示了一番,京味的粤语,“识我嘅人都话我标准。大老远准能听出嚟,系我。”(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标准。大老远准能听出来是我。)   多多少少透着那么点搞笑,许是在异乡北地,和南边相差千里万里,也能遇见个故里的老人,郑锦年听着要熟悉不熟悉的粤语话音,心里那点绷紧的情绪忽然就松泛了一点。   也有可能是周玉程的随性坦荡实在叫人舒坦。   他被逗乐,笑出声。   这样一笑,那股子场面上的绷紧也就随之散了。   周玉程见他笑,自己便也笑开了,继续逗乐:“逗您一声笑可真不容易,我给人捧哏,也没见这么累的,郑总,你还是笑起来讨人喜。”   郑锦年拉长笑摇头:“能叫周总捧哏哄人,那看来还是我面子大,难为周总这样喜欢我那几辆没什么大用的车,回头抽空,我叫人给你报价。”   “得嘞。那感情好。”瓜熟蒂落,周玉程办成了一件舒坦事,也不折腾了,干干脆脆地起了身。   许飞推开门进来,一身舒坦:“郑儿,账我顺手替你结了,发你微信上了,回头记得转我。”   周玉程走过来,说道:“怎么还要转。”   许飞嗬一声:“瞧这话说得,本来就说好今天郑总请。”   郑锦年也走到门边来,与许飞错开,许飞弯着腰到桌子边,就手够了两块西瓜在啃。   门边那两人先后已经走了出去。   周玉程让郑锦年先出,郑锦年走出门来,留意门口守着的保镖模样精神,那眼神比机关枪还能扫射,警惕得很。   两名助理也从廊上那边闻声过来。   怀里手机在响,郑锦年退到一边接电话。   其实这电话响好几次了,他适才放桌上的那个手机被莫萧打爆了,他当着周玉程的面给手机静了音,翻了面。   这会儿,莫萧打到郑锦年另外个手机上来。   电话接通,莫萧呼了一口气:“你要再不接,我可真没辙,这次的并购会,你知道谁要来吗?”   “谁?”   “周玉程。”   郑锦年静了两秒,目光看向身边被人伺候着穿大衣的周玉程。   周玉程饭量好,临出门手里还捏了块粉红色糕点。   刚刚吃的是故宫造型。   现在这个是颐和园的。   他吃的一嘴屑。   郑锦年就这样望着他,眉头跳了两下:“消息,保真吗?”   “真的不能再真。公司顶楼的停机坪都叫人去收了,最大投资方来下巡,这谁敢放松,我看今天这案子悬,你要再不来,靠我一个人,真撑不住。”   郑锦年说知道了,问最早去佳兴的机票几点,莫萧问了一声,说最早3点,到地怎么也得5点了,来不及了。   他又说要不想个法子,给推到晚上吧,等你来。   郑锦年按着几乎不漏外音的手机,抬眸又看了那边的周玉程一眼,应声,说那就三点。   周玉程摘嘴角的碎屑,动作有点孩子气,推开保镖的手,将身上刚穿上的大衣脱了一半。   身边助理会意,替他将大衣脱下,没再给他穿。   周玉程挥挥手,让保镖靠后站,别挡着他视线,他走过来,走到郑锦年身边,笑眯眯问:“怎么了,3点要去佳兴?现在几点了?”   抬起手表这么一看,豁,快1点了。   这哪来得及。   他爽快道:“我私飞就停在附近,有急事么?这会儿往机场赶多折腾人,正好我要去佳兴,我稍你一截?”   郑锦年将手机缓慢塞回内置的衣袋里,神色安静,好片晌,他朝周玉程露出一记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说:“那麻烦了。”   三人要在餐厅门口分别,郑锦年随周玉程的车走,许飞杵在原地,两口西瓜啃得干净,说话。   “锦年,有空我去宁市看你,约你钓鱼。”   “行,回见。”   “回——见——哎,锦年,”许飞还是没忍住,按住郑锦年肩头,又将他带到一边,说了句悄悄话,“回头,那个啥,帮我要个周总微信。”   郑锦年蹙眉,推开他沾着西瓜汁的手,免得汁水淋到自己肩膀上:“你怎么不自己要?”   “我要哪有你要方便,”许飞嘻嘻在笑,看了那边和助理说话的周玉程,有自己的见解,“好了好了,拜拜了您,微信上联系。”   “行吧。路上注意安全。”   “行嘞。”许飞挥手,“周总,回见。”   “回见。”周玉程尾音转得极快,这一句话的儿化音比许飞还地道,连起来都叫人听不清。 第0007章 近距离接触   从北京到佳兴,是两个小时的旅程。   这一路十分安静,周玉程有意藏着声,就是听个响也戴着耳机,他右手边,隔着一个通道靠窗坐的郑锦年,打上飞机后,就撑起了桌板在敲电脑。   这都敲了快半小时。   私飞上的空姐来送饮料,蹲身半跪着,往杯子里加冰,耐心询问他们周总今天的冰奶酒要加几块冰,周总一只手搁在案板的平板屏幕上,脸却是转到一边的。   老总的脸上神情柔和,像在打量一件有趣的宝贝,还是刚到手的那种,透着热乎劲。   空姐便扭过半边身,顺着老总的视线望向那边正在专注办公的郑先生。   15分钟前,送到郑先生手边的饮料和毛巾,他都没有动,摆在那里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机舱里只有轻微的水汽喷雾声,室内在降温,郑锦年腾出一只手抵住鼻口,轻咳了一声。   周玉程轻轻抬高头,示意蹲在地上的空姐去那边。   “问问郑总喝什么?”   “好的,周总。”   郑锦年闻见两人对话,手又放回了电脑键盘上,一顿疯狂输出,眸色专注到极致,身边有一道黑色的阴翳压下,伴随着阵阵浓厚的香味水,郑锦年被呛了鼻子,重重咳嗽了两声。   空姐蹲下身来,柔声问:“郑先生,要不要来点冰柠汁?”   郑锦年隔了两秒后,才回声道:“不用了,谢谢。”   空姐只好起身,放下托盘,朝座上一脸关注的周总无奈摇了摇头,周玉程颔首,空姐便从休息室退了出去。   郑锦年竭力压着声音,却还是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在北京待的时间太久,一旦处理起工作,便发现工作堆积如山,他还要抽空写编程代码,时间几乎都是挤出来的。   重要的邮件一一回完,代码又敲了几十行,郑锦年脑袋发热,不再撑得住。   伸手按上左手臂上的智能手表,郑锦年设置了闹钟,而后将电脑合上,一闭眼,歪靠着,他睡起了觉。   郑锦年直到睡着了,周玉程也还在看他。   他睡得很香,睡觉的模样安静又斯文,睡相好,双手按在腹上,交叠着,一双闪亮有神的大眼终于闭了起来。   周玉程喝了一口冰奶酒,视线转回来,玩起平板,给空姐咨询室发了消息。   慢慢,室内的喷雾变缓消失,空姐拿来红毛毯,轻手轻脚为郑锦年搭上。   15分钟后。   周玉程一杯冰奶酒还没喝完,他正在看一封送到他邮箱的求资计划书,才刚看到项目列出的模型图,他用两根手指拉大比例,在细看框架和参数,身旁叮叮叮,一阵刺耳的微响震动。   郑锦年的闹钟响了。   隔了几秒,郑锦年睁开眼,先按了手上的小闹钟,混沌的视线慢慢阔开,一双眼发红,好半天像是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郑锦年摘了身上的厚毛毯,伸手摸了摸脑门,发烫厉害,这是烧过了头。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的他,烧红的岂止是脑袋,整个面颊都透着红,像个蒸熟的红苹果。   周玉程侧着脸,手上的平板还亮着,他却盯着郑锦年看了半天,看见他想起身,却又跌坐回了座位里,几秒后,他竟然又折腾出劲,后背从背椅上撑开,伸手够着了小桌板上的电脑,将小电脑的盖打开,屏幕自动变亮。   郑锦年缓了半分钟后,又自动恢复高强度的工作机制,大脑运转正常。   睡了一觉后,现在除了头发昏外,精气神确实好了很多。   郑锦年双手又开始擂作,键盘声啪啪啪响起,他尽力压着咳嗽,半天也不吱声,可没想到,他刚刚才咳嗽半声,通道那边一人一座像是躺着在睡觉的周玉程便啧了一声。   闻声,郑锦年停了动作,手速也慢了下来,扭过半边身子看身边的周玉程。   这就吵到他了?   不想,周玉程压根没躺着睡,他的座位都是直的,人板正着坐着,平板什么都亮着,也在办公呢。   周玉程摘下耳机,按响了通往服务室的电话,拿起小话筒,肃声道:“找个医生来。”   郑锦年微诧。   周玉程放回小话筒,撇头看向郑锦年,气质是身上缓缓透出来的,一股实打实的稳重劲,直赖赖说着话,语气里似笑非笑的,却像在讽刺人。   “郑总,忒劳模了点,咳得很凶啊,脸也红,像猴屁股,忙什么忙不完呢,歇歇吧。”   按理说,他这股打趣人的话语气也没多凶,可郑锦年听罢,却愣了片刻。   郑锦年连面色都僵硬了起来。   周玉程这话似乎起了反作用,他这样说完,郑锦年是一点也不歇了。   像是赌气,拿起桌上的小电脑,郑锦年又将电脑往身边挪了挪,贴近,继续敲起键盘,冷声:“周总这话说的,我毕竟跟你比不上,你家大业大的,容易得清闲。我们小企业就是这样,一个人要做十个人忙,想歇怎么都歇不成。周总,你看看热闹就行了,倒也没必要言语讽刺。”   周玉程:“……”   气氛僵了两秒后,周玉程逗乐了:“我——”   我特么怎么就是在讽刺人了?   算了,他生病了,不跟他计较。   周玉程笑:“这脾气。跟个小辣椒似的,说话真呛人。得,你先看病,吃点退烧药。”   郑锦年不高兴他嘴里这样的形容,面色冷硬的更厉害,身板都坐正了,脖子拉得直直的,嘴里冷声:“也不用吃,没怎么烧。”   还说没烧,私飞上的医生来看,一阵测量,吓了一跳:“40度了,高烧。让我听听肺呼吸。”   肺呼吸也是不正常的。   两名空姐也都在一边守着,医生说要给郑先生急速降温,吃退烧药都不见得能立马见效,落地后,得赶紧去医院查个肺炎,听着肺像是不对劲。   郑锦年这回倒是不嘴硬了,他没成想拖了好几天的感冒竟然变成这样。   以前也得过肺炎。   这样一想,问题也就没那么严重。   医生开了药,空姐拿来热水,都在劝郑锦年先吃退烧药。   郑锦年不吃,执意要物理降温。   医生没辙,想骂人却忍住了,只能和身边的周玉程两相对视,无奈:“周总,您这朋友,他一心求死,我拦不住啊。”   周玉程伸手挠了挠发缝,看着那边一脸正经,拿着退烧贴撕开,往自己脑门上认真贴的郑锦年,他有股秀才遇上兵的荒诞感。   挥了挥手,周玉程将人都赶出了休息室,只在桌面上留下了水和药片。   郑锦年贴完退烧贴,脑门上一阵冰凉,他觉得像舒服了,长长舒了一口气,休息了几秒后,又伸手去够笔记本电脑。   没够着,够了个空。   抬头一看,周玉程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安全带,这会儿挺着个大高个儿,佝偻着腰,就站在他身边,一把夺走他桌板上的电脑,像看傻子一样,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向他。   郑锦年抿唇,表情才做一半,就听见嘶啦一声,郑锦年脑门一阵抽疼,周玉程一个劲儿撕开了他才贴好的退烧贴,啪,他将退烧贴甩在了自己白衬露出的精壮手臂上。   “够逗得你。”周玉程笑着摇头,觉得眼前的郑锦年特别有趣,低头望过来,视线都透着笑。   郑锦年视线却显得锐利。   周玉程不管他怎样锐利,只撇头看了一眼他写的代码,看了两行就看了进去,迅速将电脑给他合上了,也甩到一边,从一旁的医箱里重新撕开一个退烧贴,弯下腰来,动作利索,手肘撑着郑锦年肩头,他不让他动。   稳着声,他含着嗓子道:“贴歪了,我给你重贴个。”   怕郑锦年要动,他再度丢出声,很像长辈训人的语气,有点强迫不容拒绝的意味:“贴歪了不管用,我贴得这个好使,呐,别动,别乱动。”   秉着这个姿势,两人近距离快贴在一块,郑锦年呼着热气,往周玉程脸上喷,周玉程将退烧贴拉直两边对齐,像贴门帘一样,给郑锦年贴好了。   啪的一声。   周玉程一个巴掌又重重按到了退烧贴上,施压让它牢固紧。   过后,他又伸手,随便扫了扫郑锦年额头的碎发,仔细看起他这张脸,和这双眼。   周玉程自己都看笑了。   其实他一直在笑,只是一打量起郑锦年冷矜矜的面色来,他笑声又不一样。   是诚心诚意的,说话不自主地带了气泡音,跟撩人一样,开起玩笑来便肆无忌惮。   “有够俊的,郑总这张脸,像电影明星,像我们香港的张国荣,看看这脸蛋,这大眼睛。哎呀,这大眼睛,红成啥样了,得有10天没睡了吧,红血丝都溢出来了,比僵尸还吓人呢。”   啪。   郑锦年一把拍开周玉程作乱的手,将脑袋撇到一边去,大眼睛上的长睫毛闪动,气性又浮上了脸。   周玉程笑:“看看这小嘴,硬的很,刚刚还说没烧,我往近了一接触,你身上这股热气都快喷死我了,三伏天的热浪也没这个厉害,比那海上的大猩猩还能喷,喷得地球都快要涨潮了。造孽啊,咁唔晒命当事?(这么不把命当回事)”   郑锦年半个身子抖动,颤了两下,气笑了:“唔系唔食药,饭前食咗过敏药,食呢,容易起反应。(不是不吃药,饭前吃了过敏药,再吃这个,容易起反应)”   周玉程眨了两下眼,觉得更新奇了:“咩?你识讲粤语丫,好标准噶。”   郑锦年动了两下唇,把脸又挪了过来,和周玉程一脸关心的眼神对上,而后彻底拉长唇线,干脆一句话都不说了。   周玉程索性蹲下身来,两只手拉高西装裤腿,方便他下蹲。   这样一蹲,他两只长臂长手就压到了身前,即便搭在膝盖上,双手也容易垂到地上。   周玉程微微踮着脚,露出皮鞋,露出西裤底下藏着的长袜。   一双白色长棉袜。   郑锦年顿时有些不好。   所有要炸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炸了。 第0008章 怎么着都要对你负责   郑锦年失语。   这回,换他跟看二傻子似的看周玉程。   知道他混搭,知道他衣品差,没想到差成这样。   郑锦年见不惯人糟蹋好西装,一套成品的西装少了一件配置,只要有一样不搭那都是毁了。   他竟然还觉得他总算正经一回,果然是他看错了人。   片晌,郑锦年脑袋发晕,生疼,懒得说话了:“好了好了,周总,玩笑也开完了,回去坐吧,让我歇会儿。”   周玉程当然不知道他突然的情绪转变是因为他一双袜子的缘故,他半蹲在他身边,心情顺畅,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递水给郑锦年。   “那不行,你是我请上飞机的客人,我怎么着都要对你负责。你跟我说说,你吃了什么过敏药,我叫医生开些不相冲的退烧药给你,你再不吃,一头倒我飞机上,那我惨了。”   他这话说得可怜,郑锦年却推开他手臂,不碰他手:“不喝。”   “哎你。”   “手摸东西,没洗,脏。”   “你……”周玉程咬牙,拿起杯子干脆自己喝了起来,一口喝了大半,“你丫……”   丫真难伺候,活菩萨现世真是。   心里腹诽两句,周玉程站起了身,拖着一口京腔嗓子,笑话完人后,身上的稳重劲又冒了回来,哪怕郑锦年再难伺候,他也不见得真生气,只是打趣道。   “活菩萨,少爷脾气,我算是见识到了,以后娶老婆,看你老婆怎么伺候你,这不得离好几次婚?”   郑锦年头靠在座垫上,一仰头,大眼露出重重的不耐。   周玉程拿手指压在唇上,手动止语:“不说了,我闭嘴。”   过几分钟后,医生又重新被周玉程叫来了。   郑锦年说了吃的过敏药,重新开好药后,这回,当着周玉程的面,郑锦年倒是把药全吃了。   退烧贴还在郑锦年额头贴着没摘下来,就这样,两人后半程谁也不说话,谁也没睡,郑锦年吃了药后竟然不犯困,还在敲代码。   周玉程倒是困得很,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较着劲,也不困,想熬着郑锦年。   熬到飞机快落地,有电话进来,周玉程接起电话,虚着气出声:“什么事?”   那头总裁办的老总亲自来电话,问候周玉程行程,说起晚上在公馆开了香槟,隆重宴请他来吃晚饭,还一并安排了项目陪他玩。   周玉程有气无力:“这你都知道了,我这点行程,都漏成筛子了,你又是上哪知道的?”   那头说,从周晓枫枫董那里听了声,程董的私飞要在宁市降落,今天佳兴吹了大风,将两位老董都请了来,可不得好好招待招待。   枫董。   小枫?   周玉程犯困:“她来干什么。”   周家的这位大小姐如今是家族的一把手,在家虽行二,年纪比周玉程小,可没人敢喊她一声二小姐,底下几个妹妹,都喊她一声大家姐。   周晓枫隶管的商业版块和周玉程密不可分,周玉程百分之八十的私募都被周晓枫接管,随着一年年往后推,周玉程反而渐渐成了那个甩手的。   有这么能干的妹妹,周玉程什么也不操心。   那头总裁办说枫董例行过来下巡,对底下一个并购案好像感兴趣,是临时起意,这会儿已经到佳兴了。   周玉程打哈欠:“甭折腾了,我就是路过,我跟她一样。”   也是临时起意。   那边劝了好几嘴,总算说到重点上:“小程董,别的就算了,就是今晚这拍卖会,你还真得来坐坐镇。”   “什么意思?”   “华纳拍卖行听过吧,多出名啊,咱佳兴的门面,整个南边三月才开一次的私家拍卖行,今晚的藏品够引起业内大佬重视的,今晚可是有好东西要出,保管让您开眼。”   周玉程嗤笑了一声。   再开眼的东西,他妈都收进自家珍藏室了。   他回头拍了件不值钱的,他妈肯定又要说他败家。   “华纳拍卖行,呵,戛纳拍卖行咱也没兴趣,没意思,不去。”   周玉程说着要挂,可眼风跟弯刀一样,就是利索就是好使,被他逮到一直在敲代码的郑锦年忽然停了动作,撇头在看他。   他赶紧抓住郑锦年视线,和他对视上。   捂住手机话筒,周玉程把头转过来,询问郑锦年:“Sorry?”   郑锦年神情倒是很认真,问:“什么拍卖行?”   周玉程松开手,开了免提,问那边:“你刚刚说什么拍卖行。”   “程董,佳兴门面,华纳拍卖行。”   “行,知道了。”   周玉程挂了电话。   郑锦年听到消息,也不作声了,他左手在键盘上随便敲了点东西,放在桌上的手机没用,从衣服袋里拿出个手机,拨通了电话。   不知道给谁打的,全程粤语。   询问华纳拍卖行几点闭馆,那边说了个时间,郑锦年仿似在思量,最后落声道:“给我弄张邀请函,我忙完,晚上过去。”   莫萧应:“行。”   飞机开始备降,空姐来收桌上的食物和桌板,又来检查周郑二人身上的安全带,一阵语声播报后,飞机降落。   佳兴的天空湛蓝放晴。   比北京的天还蓝。   二人下了飞机,站在空地上等私家车,郑锦年单只手拎着公文包,抬头仰看天空,他这会儿脸色没有那么潮红了,退烧后像好了很多。   周玉程默默盯着他看了半会儿,走到他身边来,问:“一会儿上哪,我安排车送你。”   郑锦年抬起公文包,看了眼腕上手表,不矫情:“行。那麻烦周总了。”   他这会儿退了烧像是正常了,脸上又恢复成了那股生冷勿要人近的模样,声音变得冷冰冰的,一个眼风都不给周玉程,话说得客套的很。   一转身,他提着电脑包上了车便走了。   连句谢字都不跟周玉程说。   也没说加个微信什么的,回头请他吃饭。   那算了,下回要是再遇上,他加他微信去。   周玉程盯着开远的车屁股望了半天,想起郑锦年走的时候,额头上的退烧贴还贴着没撕,他顶着这个样子跟人谈事去办公,那可一点也不体面。   想到这里,他推开自己的手臂,那里一块软乎乎的退烧贴也贴着呢,这会儿已经不凉了,周玉程准备揭开,刚用力。   “嘶——”   还挺疼。   不撕了。一会儿叫医生给他慢慢揭。   身旁下机的飞行员穿着一身黑色制服,听到周玉程这边动静,他一边抽烟一边笑。   周玉程甩了个眼风过去。   飞行员便走了过来,还在笑:“不是说下午回香港吗,我还让阿嬷准备了晚饭,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去哪?”   “重可以去边,返港。(还能去哪,回港)” 第0009章 拍卖行里等人   晚10点。   华纳拍卖行顶楼。   今日的主办方许涵许董在陪拍卖行晚间来的贵客打麻将。   顶楼的一间屋子,近阳台处,宽阔的四面圆弧开口都通着风,左右的开口处都站着人,站着保镖望风,周玉程身后也站着两个保镖,全程不离开他身边,与他仅隔着一米的距离。   屋子里的设施金碧辉煌,复古的字画和五彩斑斓的厚毛毯铺地,从楼梯间上去,外面瞧着像是新中式建筑,里面却又大相径庭。   珠光宝气的陈设和摆件摆得哪都是,一间用来休闲招待人的屋子塞满了贵重物品。   看得出许老板的私人爱好口味奇特,饶是周玉程包容度这么高的都接受无能,他到屋子里待了没两分钟,便叫许老板将麻将桌抬到阳台去。   他要呼口新鲜空气,也想看看大厅底下的拍卖行都在拍些什么物件。   一圈麻将打下来,周玉程手撑着脑门,没有多少精神气,还有些犯困。   能在这个地方上周玉程麻将桌的,除了像许老板身份这样贵重的,还真都是一些政要人员。   一个个年纪比他爸还大,许涵这厮卖了好,将他来的风声全透了出去,一伙人不是为拍卖行的物件来,从别地过来,上赶着,有这个闲工夫,竟然来陪他打麻将。   周玉程人还没到,许涵就凑了一桌局。   打了两把麻将,这几个人,话里话外,都在问他风声。   周玉程四两拨千斤打马虎眼应酬着,一晚上,没少被喂牌。   就是这样玩不怎么玩的过瘾,他喜欢打麻将,可真架不住这样式的占便宜,轻轻一招手,便将一边坐着的小助理唤了来,助理低头,他低声与他说了两句话。   周玉程借口去趟卫生间的功夫,小助理便将他的话传达了下去。   再回来,桌上的老家伙换了两张新面孔,许涵也不知道将谁喊来了接他的位置,笑道:“早说程董你喜欢玩这么大,我何必折腾呢,这是我干儿子,他没别的本事,论算牌,那谁都不能越过他。”   “哟嚯。”周玉程被助理伺候着拿湿纸巾擦脸,来了劲,他顺着微弱的光看向牌桌上,座上是坐了张年轻面孔,瞧着人也挺精神的,“那咱好好玩两把,一会儿输了别哭鼻子。”   座上笑声起,都在笑周玉程会取笑人。   许涵是存着心要将周玉程伺候好,这回的筹码牌都换成了拍卖行里的好东西。   “程董,我们都知道您阔绰,出手从来没有小气的,玩么,也不能小气着玩。那我便舍命陪君子了,今晚的筹码,我也打过招呼了,底下几位拍卖师都有数,10点半的一件玛瑙玉壶,今晚我们行里的压轴珍品,这几局你要是赢了,就叫这东西赔给你。”   周玉程被扶着坐到了座位上,端起一边的茶水喝了一口,苦茶,喝不惯,又吐了回去。   “许老板上道了,”周玉程弯着嘴角道,“那盘算完,我要是输得很了,我也赔你件玉壶,那东西我买下来,送桌上小公子了。”   桌上小公子这时出声了:“程董要是真输了,就叫汪小姐替程董压压价。”   他说的是今晚的首席拍卖师,负责这最后的几件珍品拍卖,好的拍卖师,一切价格调度都能控到精准范围内。   众人给汪小姐面子,一方面是因为她的专业,一方面,却是因为她背后的身家。   周玉程因此还往底下看了两眼。   因着马上要拍压轴的几件东西,台上的拍卖师便换成了这位汪小姐,换成了他眼熟的。   他要是没记错,那是他妈拍卖行里的首席拍卖师——琳达。   原来姓汪啊。   他多看了这几眼,许涵让阳台里伺候的经理去换了茶,笑道:“汪小姐名声不小呢,他是佳兴博物馆馆长的女儿,跟在关女士身边学习过好几年,程董跟她么,应该认识的哦。”   “没见过两次面,”周玉程直言,“我妈身边学生一堆,哪都能见上面刷个眼熟。”   “是这个话,”许涵是人精,他说话滴水不漏,专挑人爱听的说,“这位汪小姐么有点才名,脾气清高的呢,个么,一会儿把她喊上来,给程董你摸牌。”   周玉程觉得有趣,说那行,问会不会耽误她拍卖。   许涵立马道:“换个人就是喽,叫她师傅来顶班。”   许涵便派着叫人去了,可这一叫,就是半小时。   周玉程摸麻将,输了一把赢了一把,再玩第三把,那汪小姐也没见上来。   行里台子上的最后一件玉壶都开始竞拍了。   周玉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光往下四处瞅了瞅,犯困的不行。   看来今晚是蹲不到人了。   还说问人要邀请函今晚来,骗人么。   想想也是,他又是忙着出差开会,又要谈事,都这个点了,发着烧呢,哪有功夫来。   就是陀螺也没有这么能转的。   周玉程觉得没意思,随手甩出去一张牌,兴致散了很多,说:“玩完这把,就不玩了。”   许涵却以为是没请到汪小姐来他发了脾气,把拍卖行的经理又叫来,冷脸低声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经理过来回话,当着周玉程面,解释道:“汪小姐说来不了,她向您致歉,回头到香港,她组个局,再好好请您打麻将。”   许涵生气了,声也冷了:“小姑娘有脾性得很嘛,怪不得都说清高呢,拍卖的事也不做了,她说她干什么去?”   经理道:“汪小姐说,她到门口接朋友去了。”   “朋友?什么朋友?什么朋友能有程董面子大?”   经理耐心道:“是汪小姐私人的朋友,听说,是从宁市来的。”   许涵又骂了两句。   看似面上在骂,其实眼光一直盯着周玉程在看,看他是不是真在芥蒂生气,嘴里一直说,改天上小姑娘家去,跟她爸好好说说她,看给孩子惯的,什么场合,都不分轻重。   周玉程怎么听不出来许涵是有意在偏袒呢。   只不过,他听两人一唱一和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笑笑没当回事。   不想,竟然听到句关键的,打到一半的哈欠他直接憋了回去,把麻将一丢,一点也不困了,利索站起来了。   “不玩了不玩了。”周玉程急匆匆要走,跟助理道,“这局算我的,那玉壶拍下来,送给这位小公子。”   一众人呼啦啦也全都起了身,众人面上表情各异,却全都观察着周玉程是什么神色。   许涵拦周玉程,说到底还是小汪坏了程董兴致。   “哎呀,跟谁都没关,我困了,走了,老许,改天找你玩。”   “行,我送程董您下去。”   “别送,你们玩你们的,我不稀得人太多跟着,都别送。”   许涵还是将周玉程亲自送到了电梯间,客套话又说了一堆,仔细观察着周玉程确实不像是生气,心里才暗暗放心。   周玉程带着保镖和助理进了电梯一路下去,身后一众人脚步慢慢,又凑到许涵身边。   许涵捏了捏下巴,心里还是摸不准。   这位大少爷,确实不像他们家那个大小姐难伺候,脾气阴晴不定的,一点点不高兴,那都能叫底下人全都不痛快。   自从吃过这样的亏,拍卖行里的一众人全都被迫大换了血,许涵自此接待周家的人,都格外小心翼翼。   许涵是极小心的人,生怕这位大少爷是表面套,面上和气,背地里要秋后算账,他思索了半分钟,马上拨通了一通电话。 第0010章 迷得找不着北   另一头。   莫萧陪同郑锦年到拍卖行,在汪琳的帮助下,郑锦年有幸进入拍卖行的珍藏室。   进入珍藏室b间,珍藏室看守的保镖都被汪琳打发去了门外,汪琳同郑锦年说道:“郑先生,行里有行里的规矩,20分钟够用吗,这是我能尽力帮到的最大权限,这间拍卖行毕竟不是我私人掌管。”   “够了,”郑锦年进馆藏参观,发烫的眉头如同水波一样漾开,轻缓道,“我单独待会儿,都别跟进来。”   莫萧便止住脚:“行。”   保镖在门外守着。   莫萧和汪琳退到一边廊上聊天,聊了几句,莫萧单手弹开烟盒,咬出一根烟,问汪琳介意不介意。   汪琳倒是不介意,她好奇的是:“你不是在美国吗,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做点事,过阵子又回去,”他是郑锦年私人助理,某种意思上,算是半个职业经理人,他替郑锦年打点着私办和基金会,这事确实没几个人知道,毕竟他们郑总私办的秘书可不止他一个,“也不一定,看我老板怎么安排。”   汪琳这才知道刚刚那位气派的矜贵公子是他老板。   “圈里人都说你疯了,你知道吗,放着好好的那么大家业不继承,跑到美国给人打工,搞半天,你老板原来还是华人。”   莫萧抖着烟灰:“什么华人,地道内陆人,我老板爱国,国籍没改。”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莫萧笑:“害,我家那产业,没什么好继承的,这几年也就是看着红火,还有澳门那赌场——我懒得说,我爸才是真疯了,什么水都敢蹚。”   汪琳默默看着莫萧,心里叹气又感慨。   两人又聊了几句,汪琳说起他老板今晚指名要看的那套凤冠霞帔。   “说来,这一系列还是我出手的,替关女士从香港搬来佳兴的,博物馆在修建,过阵子,这一系列中的宝珠凤冠是要放到博物馆作为镇馆之宝展出的,关女士说了,这一套,谢绝拍卖。”   莫萧点头:“这我倒是听说了。”   “那你知道这一套凤冠霞帔的来路吗,她原主人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庚午年,香港九龙油麻地荒得很,天后庙附近香火复杂,有个一手卖饮食,一手卖珠宝发家的六姑娘很出名,听说就是卖了这套带来的嫁妆,力挽狂澜的,才救了她一整个几乎快颓的夫家,可惜,六姑娘再厉害,也架不住后来大局势的变化。”   六姑娘在油麻地曾经是个传奇。   莫萧听到这里,重重吸了一口烟,神情倒是唏嘘起来,说:“我知道。”   “这套嫁妆当时没卖出好价,同系列的有两套,六姑娘后来再出手的一套被人私藏,这一套在拍卖行,另一套,你猜在哪。”   莫萧摇头:“这我真猜不着,不过,你帮我估估价,这一整个系列要是赎回去,大概多少钱?”   汪琳笑:“不是钱能估测的,这宝贝,我们关女士要私藏的,碍着我爸的面子,建新馆,她才借出来展览的,后面还是要还回去的。光这一个系列里面的凤冠,对标首都那个,你知道的,市面上粗估就有12个亿。一整套嘛……等等,你刚刚说赎回去,什么意思?”   莫萧将烟掐灭,转过身来,看向远处走来的一行人,说话变慢:“昂,这套玩意,原先我们郑总他妈嫁妆,你刚刚说的那六姑娘,是郑总他妈。”   汪琳震惊。   再想说话,汪琳也被廊上那边走来的一行人吸引了视线。   关女士家的宝贝儿子,小周总,越来越奇怪了。   之前总是穿的花里胡哨,今天竟然穿起了正装,这样正经,汪琳惊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也有可能是她好久没见这位小公子了,印象里,他未成年之前是挺正经的,成年后……   算了,不提也罢。   汪琳懒得再看,迅速收了视线还想和莫萧聊两句,不想,回头来一看,却发现莫萧盯着人家周玉程看,眼神奇怪。   莫萧转过身去,刚刚那根烟抽完,这会儿他低头从烟盒里又倒了根烟,咬在嘴边,撇头,他竟然又朝那边的周玉程看了一眼。   连续看了两眼,莫萧点燃香烟,吸了一口后,伸手拿下香烟,莫萧默默发笑。   笑容也很奇怪。汪琳看不明白。   莫萧只是好笑,这位正主竟然出现在他眼前了。   这人么。   他不要太熟悉。   这些年,这张面孔,这人大大小小的事迹,报纸,新闻资讯,照片。   莫萧也不知道收了多少,全都按照他们郑总的吩咐,替他们郑总按着年份一一归纳好。   这不,已经归纳成一面墙了。   一面墙的照片和人头。   莫萧弯着嘴角,食指中指并用,弹了弹烟灰,汪琳在身边道:“呀,郑总出来了。”   郑总从珍藏室里走出来,一抬头就看见廊上站着的莫萧二人。   莫萧侧过半面身,又弹了弹手上的香烟,表情笑的有些渗人,朝郑锦年轻点头。   郑锦年面上没什么表情,即便莫萧跟他打招呼,他用脸色淡淡回应,也还是没精神的样子。   他眼尾透着红,整个面色都烧得潮红,从情绪里收拾好这才走出门来,脸上除了冷冰冰,没什么别的颜色,看上去,不想理会任何人。   汪琳睁眼又眯眼,眼角露出笑,望向郑锦年,又望向莫萧:“小莫,刚刚我说,这嫁妆有两套,一套在这里,一套,你猜在哪?”   莫萧被汪琳的话吸引注意,朝她望去。   汪琳下巴却点向另一侧。   莫萧顺着她所指投去视线。   看到被一大帮人拦住走不动道的周玉程。   汪琳笑:“这第二套,比第一套更精美,我有幸看过,就在这位周大少小妹的私藏室,私人珍藏。”   莫萧慢慢抬高头,似有所悟,眼里来了些不小的兴致:“诺,四小姐。”   “是呢,就是那位,四小姐。”   郑锦年本是打算要朝莫萧二人走来,他脱了白手套,安保在给他做检查,检查完,他刚挪动脚,动作便在一刹那间停了。   走廊那边,尽头。   乌泱泱的人群处,被众人包围着,周玉程出挑的个头优于常人,他就站在那里,穿过七个八个的人头,一瞬,就将郑锦年锁定。   而郑锦年,这才将将留意到他。   许涵做事细致,一个电话,就近喊来了商会的老董事。   老董事,周家在佳兴投资产业挂名的老股东之一,下午亲自给周玉程打电话,让他来拍卖行玩个乐的那位老总,才陪完周小姐,这不,赶着趟,来陪周玉程。   身份使然,他出行身边总要跟些人,这一趟跟了十多个人,一行人到来,将周玉程瞬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周玉程抽身不得,无法,只能微微靠在栏杆边,等这茬应酬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大下午的,郑锦年带着莫萧,还在人家的大会议室,与这位老总见过面,与他底下的人杀的头破血流。   场面一换。   所有人面上都生了和气。   仿似白间的杀伐都不存在。   老总给周玉程递上一支烟,周玉程低头,轻轻将烟衔在嘴边,虚拖着,要掉不掉,唇瓣看上去没什么力度。   身边助理递来打火机,老董事按响,咔嚓一声,手捧着一簇蓝火,送到周玉程唇边,亲自为周玉程点了这根香烟。   一抹蓝火寂灭,烟头的红光零星短促,周玉程并未出力吸上一口香烟,身边人虚与委蛇同他说着话,他幽晃深长的视线仿似穿了几个世纪,扑开飘散的堆积云带着水雾飞远。   身前的十多个人只能拦住他的手脚,却不能拦住他窥探人的视线和欲念。   周玉程深深看了郑锦年数眼,从富丽堂皇的门中走出的矜贵公子,一身板正的西装,腰身剪裁得体,线条贴合流畅,面色冷隽,气质却又像文艺片的男主一般扑朔迷离,忧郁多情。   郑锦年光这张脸,就足以在香港美人圈杀的昏天黑地,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他这样的气质,能将年轻时候的他妈迷得找不着北。   周玉程见他,就像清晨的蓝雾贴着黑沙滩,有森林的松露气,还有水波荡漾的海盐香,甚至还有野沙滩初春绽开花瓣的青草味。多样混杂,多样叠加。   唇瓣总算用了些力,却不是吸香烟,而是抿出一抹深笑。   视线垂垂深深,幽长迂回,轻轻点点间,周玉程在数不清的人头和嘈杂聒噪中,寻到郑锦年身上那点静,寻到郑锦年身上那股深不可测的气质绻藏。   像是魅惑,像是不经意。   周玉程眼波晃动,与郑锦年隔空眸光相接。   郑锦年承接他的视线,停刹的脚步不再迈得动。   有些静。   世界静,心也静。   比在馆藏室内一人独自审探迷恋那顶宝珠凤冠时心思还要静。 第0011章 接连被冷拒   屏退完一众乐于应酬的老头,周玉程带着助理站在城堡一样的拍卖行偏门台阶上。   有车开到空地上,莫萧下了车,从后车座拿起一把伞递给郑锦年,郑锦年伸手接过,缓着脚步朝台阶上矗立的周玉程走来。   郑锦年的面色淡,脾气淡,连说话声也很是冷淡。   他将一把收拾好的长伞交给周玉程,仰高了头,和周玉程眸色对视,眼中有忧郁冷清,却独独没有避讳推拒。   “周总,那晚多谢你帮助,现在这把伞物归原主。”   周玉程轻轻颔首,身边助理接走郑锦年手中的黑伞,而后又站在一边,比周玉程矮半个头。   郑锦年点头,这就要走,周玉程降下半个台阶,脚步挨地,整个身子渐渐矮去,和台阶上的助理一样高。   “怎么老急着走,伞还了,谢就结束了?”   郑锦年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看一边,墙壁顶上的灯光照了他的眼,逼得他不得不往后退才好正常和他说话:“哪的话,下次要是有机会宁市见,我是要好好谢谢周总今天的鼎力相助。”   周玉程面上露笑,却只是笑着不说话。   两人的目光在大灯闪烁的照耀下,显得像是真在招情。   郑锦年率先避开视线,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好了,该走了,下回见。”   周玉程摇了两下头,目光盯在郑锦年脸上,视线变得更为专注:“走之前,跟我聊聊你那个知识免费网,这半年我感兴趣的东西很少,这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件,不知道你上北京找了什么人投资,算我一个,我个人出资,入个股。有些关于网站的设计和算法,我也写了不少东西,回头可以发你。”   郑锦年话声的冷淡,这回比面上的冷色还甚。   “听上去挺麻烦,不过周总既然感兴趣,那就有时间可以慢慢琢磨,慢慢弄,我就不掺和了,想投资想改进总归有门路、有人配合,那小站,对不住了,周总,我刚卖了,现在嘛,不归我管。”   周玉程脸上的笑和眼底的专注慢慢在散,他脸上露出异样,也不是诧异,像是惊讶之后回过神来的恼色更多。   郑锦年也不知道他在恼什么,干干脆脆的,往后又退了一步,这回确确实实在说再见,这一分,也就没想着以后还再见。   “走了,周总,拜。”   “郑——害,拜拜。”   *   郑锦年坐车走了,他比陀螺还能转,回去后马不停蹄又去了分公司,直到天亮才回家。   一忙起来,就想不起太多的事,也顾不上情绪如何递落。   又忙过几日后,宁市大雨。   这是宁市最后一场春雨,电闪雷鸣,下过这场后,春日的第三个节气,惊蛰即将到来。   大雨淋了一夜,郑锦年终于给自己放了天假,他在自己的私人小公寓书房独自坐着听歌。   室内的音响来来回回就放着同一首歌。   而身后的储藏柜,装满他各式各样奖牌的书架上,有一把印着“周”字标记的黑伞被收拾好,笔直横放着,如同被人供奉,和郑锦年那枚最厚重的金奖大钟一同放在同一间归纳室。   这才是周玉程那晚送他的那把伞。   他还回去的,是莫萧从庄园带走的黑伞。   但周玉程应该不会知道。   以后也不会再见上面,即便见上面,也不会似那日一般,唠着嗑随随便便就能说些家常。   郑锦年已经很少来这间屋子让自己放松缓神,他休息会有专门的疗养室,但今天情绪使然,便在这里凑合了一晚。   说是躲清闲,可莫萧的电话还是打来了。   告诉他两件事。   一个,是他那个免费网宣布正式闭站。   第二个,他已准备好,这就去美国。   郑锦年祝他好运,说道:“用不着手下留情,all in。”   “好的,郑总。”   *   周玉程是在小站闭站当日收到的消息。   彼时周玉程正在瑞士跟着奥运会金牌教练在私人雪场上练习北欧两项。   练了一天,骨头架子都快撞散了,晚间,他在温泉池里泡温泉,私人秘书康兆找了两个专业按摩师给他按摩做推拿。   按摩师压在他身上,手肘在他腰上的淤青打滑旋转,周玉程脸压在湿热的厚毛巾上,小助理进来传康秘书的话。   “周总,康小姐说这事必须现在转达给您,你叫她查的那个小网站,确系无人投资,最高一笔200万的款项也是走郑先生秘书账上。就在刚刚,一分钟前,该网站正式宣布闭站,服务器停止运营,您的私密后台,已经登不上去了。可能需要申请权限,做最后清算。”   周玉程眼睛未睁,压在毛巾上的眉头先生了褶皱,而后慢慢睁开眼。   身后按摩师停了动作,周玉程直起身坐起,接过按摩师递来的毛巾,周玉程擦了擦脖子和流到胸肌上的汗渍,擦完,毛巾裹了一圈,像条凌乱的围巾,又被他随手搭在了脖子和肩上。   周玉程穿着湿漉漉的短裤,从温水床的石板上起身,掀起一阵水珠。   助理拿来大毛巾为他披上,周玉程推开助理的手把毛巾摘了丢到一边,从室内出去,半天不说一句话。   他一句话不说,可助理明白,周总脸上不挂脾气,可心里分明是生了气性。   回到休息室,周玉程一头湿漉漉的碎发耷拉半垂着,他捋了一把流到脸上的水珠,双手捂着面庞,搓了搓,再度确定了电脑屏幕上网站最新发布的公告。   周玉程的手机响了。   小助理替周玉程接通,退到一边听电话。   片刻后,他回来,告知:“周总,康小姐通知您明天的行程里加了一项新安排,陪泽西岛公爵的小女儿摘蓝莓,中午在泽西岛用餐,晚上的庄园舞会,康小姐询问您是否参加。如果不参加,她将在明天抵达伦敦,与您会和。”   周玉程还在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几行字在看。   从温泉池出来,休息室的温度不如水池,冷热交替,容易发生物理变化,周总身上的热气蒸腾,在冒烟,这会儿水雾缭绕的,他坐在那里像修仙。   助理有些忍不住想拍照。   “摘什么蓝莓,跳什么舞,”周玉程终于回了神,精干有力的大手按下,关了电脑屏,声音也冷了很多,身上那点玩世不恭退散,有种在发布会现场办正事的正经,他板着脸,站起身,告诉助理,“哪都不去,回国。”   玩性大、爱闹腾的周总这几天一反常态,安安静静的在家待着不出门,作为他的私人秘书,康兆无法和九叔汇报先生这几日的出格反应,她只能做合理猜测。   “可能恋爱了,不知道哪国人,还在问查中。”   九叔在电话那头听罢,问少爷这几天回不回香港,康兆摇头:“先生说等下次三小姐带着两个孩子回港,他再回去玩。”   那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少爷现在是有家都不回了。   虽说他现在常年在欧洲定居,也很少回港。   九叔想的很深,语气讳莫如深,片晌后,问:“确定是恋爱了?”   康兆确定:“上次先生像这样不正常,那还是在他结婚前夕。”   九叔拉长了回忆,语声严肃:“仔细查查,看看这个让少爷魂不守舍挂念的对象是男是女,如果是男人,立刻报给我。”   康兆听笑了:“不可能的,九叔,先生在医院检查过,有过确诊报告,他有恐同症……等等,新消息进来,查到了,九叔。”   周先生回内陆,从宁市到北京再到佳兴,一圈玩下来,他连他前妻的面都没去见,却唯独见过一个女人。   “汪琳,汪小姐,监控摄像返图,他与汪小姐在佳兴见面,是深夜。图片我稍后发给你。”   “汪小姐?”九叔自动在脑海中搜索此人信息。   有专线进来,康兆必须要挂电话:“九叔,稍后再聊,先生喊人,我先进去了。”   “好,有什么消息,及时更新。”   “好的,九叔。”   …   周玉程一旦正经起来,便是任何人也不能干扰的程度。   任何人都进不了他的世界,他能屏蔽一切外音,直到他要办的事结束。   康兆飞回庄园,陪先生办公。   这几日功夫里,周玉程的专注到了另一个境界,连康兆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先生有很多私人爱好,他的爱好可能很多都需要一台笔记本电脑完成,而他的那台私人笔记本,康兆几乎不会去触碰。   周玉程心思沉静,花了几天时间将郑锦年在网页上留下的难题全都一一解完。   解答过程,周玉程又详细一一记录,认真程度堪比他当年发sci,多样数据被他整理成一份完整的算法报告,保存在电脑端。   最终,他也没有转发到郑锦年秘书办的私人邮箱。   这几天的闲暇之余,周玉程又上脸书,ins全都检索了一遍,甚至国内的微博,无一例外,没搜到郑锦年一点个人账号信息。   郑锦年不冲浪,什么都没注册。   他活得挺孤僻。   每周一次的晨会,周玉程需要远程线上例行参加,他的信托如今交到九叔手上打理,名下职业经理人无数,九叔一般没有大事会需要问询周玉程意见,但这件事例外。   多年前,周玉程还在读书时,借助某个不挂靠的经理人名义,入股了纽约一家风投公司。   由于那几年势头好,风投公司在六年前就已实现融资企业私募的转型,在美国上市十年,名下投资产品和公司不计其数,如今跻身已成为美国风投公司头部。   第7年,周晓枫共管周玉程私募股东会,得知他名下还有这样一家公司,以强硬的手段,收购了旗下百分之十二的股份,追紧周玉程脚步,也同样以名不见经传的隐身方式在公司牟利分羹。   二人作为风投公司最大的股东之一二,多年来低调不为人知,周玉程是有意低调,周晓枫则是无心过问。   可这几天,有一项连九叔也解决不了的麻烦事。   很少有什么决策需要周玉程亲自定夺,一般到九叔手上就解决了90%,但这回的风投项目意义非凡,是一款大型模拟游戏。   股东会拿不定主意,有两款同类型游戏竟然在同一时间发版,周晓枫对游戏从来都不感兴趣,奈何这次的投资金额二次追加,是周玉程一手敲定的。   数额之大,无法不惊动周晓枫,她便就此事,难得费了些心思。   周玉程对电子竞技有特殊的情怀。   从开发难度上来说,周晓枫选择了造型更为精美的《绝地》,九叔则在多方面考虑后选择了《glory》。   一周后决策落到周玉程这里,周玉程在开发栏目项见着了个熟悉的人名——戴维松。   他最终确定了投资项目。   “这几封邮件发出,不用经过九叔和私办,以我的名义告知晓枫,我选《glory》,B轮融资注入,让专业团队跟踪,助力《glory》背后的米游团创一年后上市,届时我将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亲自为米游敲钟。”   周总的决策落得快准狠,一年内他不见得有几次机会亲自拍板某个项目,既然是他的主意,枫董想必不会再过多关问。   康秘书只管传达。   办完工作上的事,康兆询问周总是否要外出,他新购的球场铺了全新的绿化带,转做了高尔夫球场,这个季节,正适合去打两球。   周玉程摆手,兴致淡淡:“不去,后面什么活动都用不着安排,我有我自己的计划。”   又几日,周总研究出一些东西,计划敲定。   而他的计划转到九叔那里,康兆作为老总的私人秘书,从不会质疑太多,但这件事,却令九叔大为震惊,甚至亲自飞到先生休息的庄园。   老总嘴里说的小计划,可一点也不小,从时间上来说,最起码需要半年的跨越。   而她们周总,对于时间的把握,又总是精准可控,康兆想不出他花费这么大的功夫所图为何。   当然,更令康兆吃惊的是,这次的计划,周总,竟然将目光落在了小小的宁市。 第0012章 周玉程在和男的亲嘴?   周玉程要在宁市购地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传百传,传到郑锦年耳朵里都变了味。   赵灿口述着自己探听来的所谓的一手消息,兴致勃勃告诉郑锦年:“要联姻,和退休的那位,他孙女,联姻。”   郑锦年刚从美国回来,身心俱疲,靠坐在赵灿家中的沙发上,手撑着脑门,犯困,精神不在状态。   赵灿跟他说了好多话,郑锦年迷迷糊糊眯眼点头,厨房里传来饭香,郑锦年也没有什么胃口,被赵灿晃着身板,他睁开眼,语气温柔。   “灿儿,等我休息半小时,我再给你看资料报告好不好?”   “明天看都可以啦,”赵灿心疼他,出差回来了,第一件事竟然是想着跑这来帮他看什么计划书,他晃醒他,让他去床上睡,“真不吃两口饭么,吃完再睡啊。”   “不吃了,给我定个闹钟,我睡半小时。”   “定什么闹钟啊,不定,快去睡,走啦,我扶你去卧室。”   郑锦年睡了1个多小时,这回没有到点就醒了,醒来第一件事是摸手机。   室内一片漆黑,窗户缝里透着昏暗的黑紫,郑锦年饥肠辘辘,精神好了很多,手机亮光照到他脸上,他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看见来信,精神振作。   而后坐起身,郑锦年靠在床头将消息看完。   美国荣信达风投公司在三天前转投他们对家《glory》,莫萧连夜组建律师团队,提前准备诉讼官司证据链,又在与人争执中气到病倒。   郑锦年亲自飞美国接替他手中工作,撤了律师团队,将一切暂时打点好,安排了几日事宜,这才返回宁市。   这一条消息是莫萧发来,说他出院了,又将律师团队召了起来,他听郑锦年的话,《glory》核心代码抄袭,他现在不告,迟早要告。   郑锦年叹气,将手机丢到一边,下了床。   来到客厅,郑锦年精神恢复的差不多,利用吃饭的间隙,给赵灿看报告。   看完,他喝了两口冷掉的汤,放下一沓数据报告:“不建议跟,房地产这几年的盘大好周转是被这几十年的温床滋养,经济学专家有七个指标指出房地产经济的萧条,纵观全国的发展趋势,公共设施人均占地也已达到饱和,20年来,炒房价格最高翻了16倍,不比那几年了,这时候入场,一旦资金转不开,囤积房太多,会有大麻烦。”   “哎呀,你又开始了,一套一套的,我懒得听。”赵灿最烦他好为人师,“什么房地产、囤积房,我又不是炒房,我是问南湖湾的那块地,我拿来修度假村行不行。”   “自己玩玩行,图个乐,赚钱,你没这个资源,霍不开。”   “要什么资源啊,我有你不就行了,个么,你不就是我最大的资源。到时候建起来,随便开个party,找几个钱多人傻的二代聚聚,一晚上的费用,很快能回本哒。”   赵灿都想好了,他只要拉着郑锦年和他一起投资,那这个买卖就不会亏。   他游戏也不打了,丢了手中的switch手柄,凑到郑锦年身边来:“你真不建议啊,风这么大,太子爷都来圈地了,马上要联姻了,那一带的地皮可不一般了,你想想看,太子爷现在大肆购地建婚房,我们度假村呢就建在旁边,以后还少得了赚?”   郑锦年觉得他脑袋抽了。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回你家那航空公司待着再上两年班吧,一放出来就想些有的没的,周玉程就是去死,跳海,也不会在宁市买地,你当他和你一样傻啊。”   赵灿被骂的脸色囧:“好好的,骂什么人啊,不跟风了就是。”   郑锦年骂归骂,却花了20分钟时间,替赵灿写了封回函邮件,详细阐述自己的见解和短期规划,转发给赵灿他爹。   不想,赵灿他爹看都没看,就在微信上跟赵灿发消息:“发给锦年看看,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   全是他说的。   赵灿回:【知道了,回头我问锦年】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赵灿在他爹那蒙混过关,心情果然又敞亮多了。   他送郑锦年回家,夜深人静,山路上车辆少,赵灿抱怨他爹。   “老一辈的实业家就这样,眼光特别窄,他说只要我安安分分的,就什么都不求了。   我没这个能力管公司,我说了那几个老不死的也都不服我,股东会里没有话语权也挺难受的,我说创业吧,我爹宁愿我出国读书,我特么读到30岁了马上,他前几天还说要给我送到法国再去进修进修哲学,脑子拎不清诺。他是怕死了我自己搞创业。我这么多朋友嘛,他现在只信你。”   郑锦年坐在副驾驶座上,正在看数据报表。   赵灿话又密又多,说起周山他现在唯一还活着的投资项目:“就我那赛车场吧,每年都亏钱,他每个月都说呢——”   Duang。   赵灿急刹车了。   郑锦年因着这记惯性,身子没有车子反应快,猛的停下,他重重摔回座里。   有安全带系着,他摔得四平八稳:“那赛车场,你要是看着合适的买家,卖了也行。”   “擦。”赵灿惊呆了。   他都没听到郑锦年说话,手从窗户翻出去,按上了跑车的外顶,系着安全带,他半个身子从车里钻出去。   “擦。开眼了。老天爷,周玉程!他和一个男的在亲嘴!妈呀,我长针眼了。”   还在看数据分析的郑锦年视线在平板屏幕上顿住,深深眨了下眼,而后抬头。   *   郑锦年信了赵灿的邪,还真以为周玉程搞基搞到了他跟前。   不过是赵灿的一点错觉,周玉程和凉风中阔立的男人并肩而站,男人身形同他差不多宽阔、差不多高,两人嘴中各自含了一根香烟,正在相依取火点烟。   烟点开,两人的距离也就拉开了。   赵灿的车开近,有保镖上前阻拦,郑锦年解开安全带下车。   周玉程身边的男人吸了一口香烟,目光偏移,朝前方动静处望来,而后看见郑锦年一双长腿和他生辉一样的俊秀面容。   男人如硬汉一般冷酷的面上露笑,呵斥了一声,让保镖别拦。   保镖退开身。   郑锦年穿着简单,上身是一件藏青色衬衫,腰身整齐带点褶皱压在腰带里,长腿窄腰,配上这张俊朗的脸,即便在夜雾模糊的深山,黑幕避开月光,也能叫人依稀辨得,这位随便着装,迎面走来的商务精英男,鼻梁坚挺,面容轮廓硬朗,是非一般的俊帅。   他的帅和这身气质相贴契,比电影明星还明星。   随着郑锦年走近,他和赵灿两张脸先后在大雾中露出,章和勤捏住烟头,香烟的零星烟灰在闪烁,他欲往嘴边送,又慢慢停住。   埋在雾气中的保镖分散站开,离周玉程各自有一些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   郑赵两人的到来,让站立不动的保镖身形有所松动,身后的一众人都开始警惕,那是对目标人物下意识的反应,他们要确定来人是否真的安全。   待看清是郑锦年后,保镖各自又松弛下去。   郑锦年便在离周玉程两米不到的地方停住脚,顿了视线。   与上回被人递烟伺候着点火的情形不同,那时候视线徐徐探来的周玉程在光幕暗淡又璀璨的廊上,目光里有股湿润的柔意,他就连抽烟也是轻动唇瓣,懒得用手去接,浑身懒散安逸,对人毫无杀伤力,亲和至极。   但现在。   头发又剃短了好几寸的周玉程容色干练,单手衔着香烟,吸烟的动作猛烈有力,他望过来的眼神,也比那时候凛冽。   像雄鹰的钩子,又像猎物的疾刀,总之,有些不友善。   也有可能是郑锦年心态所至,他有怨气,难免见人有二样,尽管将一腔孤冷掩饰得很好,却也抵不过他回望过去时,一双孤戾的眼睛里,露出的晦色和狠意比周玉程还要深。   脚步走近。郑锦年身上的戾气散去,面上拂笑,眼角露出温和,仿似他刚刚刹那的遮掩不住是错觉,他一贯的云淡风轻。   章和勤烟瘾大,一晚上他抽了半包烟,一身的烟味浓厚,可当郑锦年走近,他便掐了烟头,将未尽的香烟碾在了保镖准备的烟盒上,神情耸动,眉头轻点。   “锦年。”   “好久不见,章哥。”   周玉程站在二人身边,看着二人寒暄,出猛力,又吸了一口香烟,片晌,从嘴里缓缓吐出一圈成型冒圆的烟雾。   赵灿喊了一声勤哥,而后卧槽了一声。   “牛啊,这烟雾,恁大一个,怎么做到的,周总就是牛逼,连吐烟雾也和别人不一样,好牛。”   章和勤不是什么和气的人,他的笑只对郑锦年才识时务的冒一点,赵灿的咋呼让他觉得逗趣、脑门生疼,他厉着点声:“看看这嗓门,一点没变,别把我的贵人吓到,赵灿,怎么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副德行。”   “哎哟,勤哥,别吓唬我,”赵灿现在两只眼直冒星星,“见着偶像了,你不得让我激动激动的呀,我周总就是牛啊,我吹捧两句,不该嘛。”   郑锦年站在风口,迎着烟雾吹拂盖脸,嗓子抽动,压着没咳,撇头来他望了眼激动不已的赵灿,目光慢慢又放到周玉程身上。   周玉程这一身很利索,黑裤黑衬,模样俊朗,就是眼神有些冷。   周大少爷移走香烟,身后的助理将烟头接走,给他递了块巾帕。   周玉程慢慢擦着手,冷着声,问:“章总,这位是。”   郑锦年的视线还在和周玉程两相交汇。   他这声问出,郑锦年眼里的光亮一瞬跳动,而后晦暗。   索性在深夜,有大雾掩盖,郑锦年面上的失色不太叫人看得出来。   章和勤介绍:“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那位郑总,郑锦年,七八年前,场地越野赛黎巴嫩那场,他那支队伍是季军,他是领航手,锦年的方向感没几个人能打,那会儿大家伙都说他是天才。”   周玉程眼神轻点,算作与郑锦年打招呼。   一旁,赵灿拿手指反向指着自己,表情可爱,像小狗求赏:“勤哥,还有我,快给我也介绍介绍。”   章和勤顺带介绍:“锦年好友,灿儿。”   赵灿龇开八颗牙齿,笑出牙花,双手伸过去,主动去握周玉程大手:“周总,泥好啊,我姓赵,叫赵灿。”   “你好。”周玉程慢慢收回手。   未几,他又将手伸向郑锦年:“周玉程。” 第0013章 锦年从来不会跟钱过不去   郑锦年静了两秒,而后释然,眼里的晦色和浮动通通消散,他也因此露出那股虚与委蛇的体面笑意,大手一个用力拍上,握住,晃动。   “郑锦年,锦瑟华年的锦,年份的年。”而后洒脱松手。   郑锦年的洒脱和客气太像回事了。   周玉程装不认识他,他便真就不认识,坦荡荡说道:“不怪灿儿吃惊,周总很出名,毕竟是从香港来的,人还没到宁市,传闻都快跑遍宁市每个山脚了,我冒昧问一句,章哥你是被周总请来的?周总到底要在我们宁市干什么,外面现在什么传言都有,说真的,我也挺好奇的。”   章和勤是沪圈的,和郑锦年是在读本科时一场竞技赛认识的。   这么多年,郑锦年也没见这位“沪上皇”来过宁市。   章和勤道:“你么,真猜准了,我确实是被周总请来的,我来能有什么事,我就那么点爱好,别的也干不来,锦年,你应该猜着了。”   郑锦年猜了个七八,却装作不知,目光探向周玉程,摇头,笑:“真猜不着,得问问周总才知道。周总,都说您来宁市是来结亲,买了地又看了房,双方还见了家长,是这样么,要是真的,我该向周总贺个喜,回头给您补个份子钱。”   周玉程眼神几乎是挂在了郑锦年身上,声色淡淡,不高兴:“没谱的事,真会扯,什么跟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事。你也甭急着送钱,我来宁市,就是图个乐,玩玩而已。”   一番话说完,郑锦年什么也没问出。   赵灿也没想到周玉程本人这么冷,看着不像好相处的,最后的谈话干脆站到郑锦年身后,不再掺和。   章和勤不觉,他还同郑赵二人说,太子爷从迪拜空运了两辆豪车到了俱乐部,就在山顶,问要不要去看看。   郑锦年推拒:“不了,改天吧,才从国外出差回来,累着呢,灿儿还要送我回去,就不耽误他时间了。”   “那行,改天约你喝酒。”   “好。”   赵灿挥手跟章和勤说拜拜,也跟周玉程说拜拜。   周玉程眼睛垂下来,就看了一眼赵灿,一秒不到,简单嗯了一声后,又将视线挂在了郑锦年身上。   郑锦年不理会他的视线,干干脆脆出声:“这么晚了,不耽误你们忙,回见,周总。”   “回见。”   郑锦年利索转身,带着赵灿离去。   倒是赵灿,走出去好远,还回头看了那处的周玉程好几眼,有些遗憾。   “挺高冷的,也不爱笑,唉,跟我不是一路人,玩不到一块去。”   郑锦年笑出声,觉得好笑又荒诞。   好兄弟突然冷嘲出声,赵灿纳闷:“啊,锦年,你好好的嘲笑我干嘛。又那样笑,杀伤力够吓人的。”   “没笑你,走了,上车。”   “好吧。那应该是我听错了。”   车从道上驰走,章和勤慢慢有些回神,看了两眼周玉程的面色,找身边的助理要烟,他抽了一口才反应过来:“哎,你和锦年是不是早就认识?”   周玉程不辩解也不否认,一派任凭他只管去猜的架势,懒得说。   章和勤思了思,猜不出所以然,问:“你们俩之前有过节?”   “没有。”这回,周玉程倒是说话了。   那就真是旧相识了。   周大公子来宁市办事,不找宁市扎根的郑锦年,绕这么大一圈,找在沪的他,那看来两人间的恩怨不小。   章和勤甩了甩手中的烟头,没什么好劝的,两人他都玩的挺好的,各有各的好,他谁都不偏袒。   他不说话,周玉程望着雾霭沉沉的山路十八弯视线幽长,有片刻,他问起:“郑锦年是个什么样的人?”   “锦年?”章和勤这回好好想了想,想起旧事,还有些感慨:“锦年这人吧,只跟愿意玩的人一起玩,玩得好,他待人和气,很仗义,挺兄弟的。”   “那要是玩不好呢?”   “玩不好?”章和勤身板宽阔,面容硬朗,做了个耸肩的动作,看起来巨滑稽,“那没戏,他交朋友,不看家世不看能力,老么讲究的,只看顺不顺眼。”   周玉程眸光沉了沉。   章和勤宽慰周玉程,说了句公道话:“你么,周总,你太耀眼了,不像是锦年会玩得起来的人,所以见面生冷也正常,别在意了,当不成朋友,生意上来往也行的。锦年从来不会跟钱过不去。”   “这样么。”周玉程将信将疑,似有所悟。   *   周玉程见面装不认识人,是在生气,生郑锦年的气。   至于生的什么气,郑锦年心里也清楚,无非就是那个免费网他宁肯闭站也不乐意叫周玉程投资,大少爷吃了闭门羹,和郑锦年拿腔拿调。   大少爷是天之骄子,想必这些年来,没有人会拂他的心意,偏偏郑锦年是那个例外,他既然不顺着他,他就该对他冷脸相待。   郑锦年对周玉程脾气秉性到底不是很了解,不知道他这股气会蔓延到什么时候。   其实认识不认识的,郑锦年也不在意,他一来没有和周玉程有利益上的挂钩,二来么,两人的生活轨迹和交际圈各不相同。   唯一能扯得上关系的,恐怕只有郑锦年自己清楚,也就是旧时那么点回忆,还是他单方面的,对周玉程的回忆。大少爷可不见得记得他。   不过真要说起来,该是他郑锦年对周玉程生气撒撒性才是。   他叠了三个关系的法人,用该人注册的电子游戏竞技公司在美国融资遭遇重创,经过多番查询,竟然查到荣信达风投公司与周家还有点关系。   风投公司股东会里的某个女股东,曾经给周晓枫卖过房子,顺着线一路查,郑锦年查清,连这家公司竟然都有他周家的人参股。   周晓枫毙了他那款做工精良的《绝地》,退而求其次选了戴维松的《glory》,郑锦年苦笑。   这股无名之火真要是撒到周大公子头上,那就是无端牵连人,没这个必要,更何况商场之上起起伏伏,决策就在一念之间,对或错一向难说。   周晓枫眼光不行,他怨不着谁,这或许就是机遇碰不上造化。   就如同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查询到风投公司有她周晓枫参股,上头的人也不知道这款游戏的背后方是他郑锦年。   郑锦年很快做出新的决策,当机立断,不再纠结,拨通视频给刚出院的莫萧,告知他自己新的决定。   “放弃在美三大公司融资公司企划,另选阵营,不要在美国待了,去东京。”   “东京?”莫萧宁愿死在美国,“我不干,华盛顿那家行二的风投公司对《绝地》感兴趣,我正在接洽。输给戴维松这个蠢货,没亲手将他送进监狱,我怎么可能甘心。”   郑锦年态度强硬,并不是与莫萧商议。   几乎是命令莫萧中断在美一切商务,转投东京阵地,他在东京有个老朋友,之所以之前不接触,是因此人作为代表团要价太高,抽股太狠,郑锦年的这项游戏发行,就是干个三年,也不见得有回收,经济几乎被东京事务所垄断。   但现在郑锦年改了主意。   “周家在美投渗入太深,两款游戏撞型,总有一家要被挤压,《绝地》在美很难翻身,”可一旦翻身,郑锦年冷笑,“收集证据,融资成功赚得第一笔金后,全面发起战斗,我要他战无不胜的荣信达在我郑锦年这里狠狠吃笔暗亏。”   “光打官司起不了这个作用,你也说了,荣信达是旧金山必胜客,很难打,周期拉得长,从时间上来说,最消耗人。”莫萧很清楚现状。   “哼,短期打不赢不怕,只要舆论玩得好,荣信达的股份早晚能蒸发。”   莫萧明白了。但对去东京还是有微词:“郑总,你的对赌协议年底到期,这次融资遭遇重创,如果这一役不能翻身,你的赔付金额将高达至28亿。”   “我知道。”   “即便东京融资换股成功,这几年,你也赚不到钱,你的流动资金还是周转不开。”莫萧沉声。   郑锦年嗯声:“我知道。”   “那我收拾收拾,后天出发去东京。”说到这,莫萧想起别的,“我原本计划只在美国待两个月,可这样一折腾,最起码要在东京待半年,这一仗还不能输。我不在你身边,你身边缺个助理。”   “用不上。”   “时间久了还是不行,这应该是我离开你最长的时间,我从我私人的秘书办拨个助理来,给你打杂。”   “用不上,莫萧。”   莫萧很快有了主意:“用得上,你放心,郑总,我一定会为你挑个最聪明最能干的小助理,我通知下去,尽快安排她上岗。”   “啧。那行吧。”郑锦年除了莫萧用得惯,自己身边从来不需要什么助理,揉了揉发疼的脑门,他道,“安夏忙完在法国这一仗,下个月回宁市。”   “那个女魔头?”莫萧吃惊,“这不是收购的关键期么?她助理上个月遇见我助理,还在抱怨已经连着三天没合眼,快猝死了,这时候回来干嘛?”   “她快生了,回来养胎。”   “??”莫萧震惊,“Wait, wait, wait,又要生了,这是她第几胎了。”   “第三胎。”   莫萧俯首称臣,佩服得那是五体投地。   就特么生孩子也不耽误她给郑锦年办事的,怪不得跟在他们郑总身边12年,从来不挪窝,比他还叫他们郑总安心。   “那行吧,我祝她……生孩子顺利。回头她要生了,我包个红包。”   “好,我替你转达。” 第0014章 给冠军送超跑   莫萧安排的小助理很快上岗了,小姑娘26岁,祖籍福建的,中文名汤嘉丽,英文名,may。   乐呵的是,汤嘉丽,斯坦福硕士双学位毕业,是莫萧私人秘书办年纪最轻的一位助理,中俄混血,身高176,模样靓丽,看着非常活力。   郑锦年觉着莫萧是存心的,对于这位小助理的聪明能干,几天了,郑锦年愣是没瞧出来一点。   安夏在回来前,与郑锦年的最后一通视频通话,是在告诉他,收购案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进展顺利,马上要给sh.ang时尚珠宝集团总经理周知梧周小姐下记猛料,事情办完,她回宁市安心待产。   作为周家最小的姑娘,周知梧周四小姐在法国和芬兰的名声早越过了品牌本身。   郑锦年问这记猛料下去,多久见效。   安夏担保一个晚上即会见效,保管杀的周小姐无心工作,她的名字将在未来一个月挂满油管ins等各大头条,届时,网上对她和集团的舆论轰炸亦会沸反盈天。   周四小姐的名声或将炸遍欧美圈,消息之轰动,能够引起海内外文娱三圈震荡。   无他,只因周小姐有位红遍欧美圈的华裔男友,既是电影大咖,也是吸d咖。   “咚咚咚。”汤嘉丽敲门进屋。   郑锦年结束视频通话,伸手敲了敲办公桌上累积的一沓文件夹,头没抬:“这些,明天下午3点前处理完。”   汤嘉丽将已经处理好的回函和文件一一放到郑锦年桌上,怀中重物逐渐清空,而后站在郑锦年身边,挡住他侧面的光线,冷声道:“郑总,我需要请个假。”   郑锦年翻着面前的文件,一页页翻阅,签字,没有功夫理会她。   汤嘉丽声色阴郁,却没撑过三秒:“郑总,我需要请半天的假……明天下午前,会回到工作岗位上。”   郑锦年一笔签了两个名姓,连着三张纸,一次性到位,这才抽空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除了黑眼圈有些重,没瞧出有什么大问题,底妆扑得厚,面上殷红,妆容不错。   郑锦年继续签字:“要去约会?”   ——约你个头。   汤嘉丽脑门滚烫得不行,压了多少底妆和腮红都挡不住她一脸的尸气,身上要长尸斑了,她委屈,控诉,却又压住了情绪,冷言冷语,告诉郑锦年:“郑总,我已经连续发烧两天了,我的大脑和身体好像分了家,我感觉我有些看不清东西,我好像要瞎了。”   “夸张。”郑锦年合起文件夹,顺手递给她,“身体怎么了,来宁市水土不服?”   汤嘉丽咬牙:“郑总,我要是说,因为配合您的高强度工作机制,我累得发烧了,您信吗?”   郑锦年手愣住,微怔,笑出声:“那这个身体素质不大行,平时要多多锻炼。累了怎么不休息,莫萧那间休息室不能睡觉?”   ——睡你个头。   汤嘉丽自打调到这边来上班,每日早出晚归,满打满算,她好像也就睡了不到48小时。   平均每天的睡眠时间只有3小时。   “郑总,我申请休息,我现在迫切需要睡觉。”汤嘉丽佯装高冷。   郑锦年轻笑着摇了摇头,一页页将桌上的文件都签了字,站起身:“今晚最后一个应酬结束,放你休息。”   汤嘉丽迅速翻了下怀里平板上的行程表。   郑总今晚有三个应酬,不知道他说的哪个。   郑锦年告诉他:“8点那个,耀影科技办庆功宴,你作为我今晚的嘉宾,我带你出席。”   那这个确实拒绝不了,汤嘉丽是耀影科技创始人的迷妹,老总带她出席,她说不定还能和那位米总合上影。   汤嘉丽抿唇,为难,妥协了:“那我去。”   郑锦年嗯声:“打扮得靓丽点,找件亮色衣服。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没必要整天穿的这么老气。”   这个汤嘉丽可就不认了,她嘴快:“郑总,我穿成这样,那还不是为了配您么。”   后半句,她放嘴里嘀咕,还以为郑锦年听不见:谁叫您整天老气横秋的,怪谁啊,哼。   郑锦年将身上的拉链拉下,干脆又拉了起来,瞅了这个小姑娘一眼。   汤嘉丽一点也不惧他的眼色,这一点还真是难得。   要不说莫萧会找人。   “行了行了,出去吧。”   “好嘟。”   晚八点。   郑锦年从奥体中心应酬结束开车到庆功宴现场,米总大手笔,刚开完发布会,又在影康庄园包了场,今晚请来的钢琴演奏都是市级单位的老艺术家。   门童接走郑锦年丢来的车钥匙,替他下去泊车,郑锦年在门口碰上等待多时的汤嘉丽。   汤嘉丽一席黄色玫瑰坠尾礼服,妆容精致,她本就生得异域,这一番浓重打扮,像个小芭比。   和下午的死气沉沉相较,汤嘉丽这会儿像是元气复活,一身精神气,笑意盈盈:“郑总,重磅消息,你知道今晚有谁要来吗?”   “谁?”   “我偶像,吉达超跑的创始人,周玉程,周董。听说他今晚会来赴宴,要给今晚科技大赛的冠军送跑车。”   郑锦年眸光微抬:“这算什么重磅消息?”   汤嘉丽陪同郑锦年进场,吃惊:“郑总,你早就知道了啊。你知道了竟然不告诉我。”   “你偶像那么多,我怎么知道周玉程也算其中一个,早告诉你,你还要穿的再花点?你就是穿的再花,老实说,周玉程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汤嘉丽秀丽的面上生了愠意,反驳:“郑总,我务必要告诉你,我偶像有一百个,但是,周董是例外,他是我本命,他跟那些人不一样。你是不会知道的,只有从斯坦福毕业的莘莘学子才会明白,周玉程,周董,对我们这些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   “痴线。”郑锦年嘴里骂,却伸出手臂,汤嘉丽会意,将手挂上,贴着郑锦年,二人郑重入场。   从一进门的灯光闪烁和媒体拍照不断,再至进入内场,汤嘉丽伸出手,和投来目光的所有人大大方方打招呼示好,一圈下来,她不像是女伴,像是陪着郑锦年来走红毯的。   进入内厅后,汤嘉丽面上的热情变得更深,她已经将目光锁定到即将走来的米总身上,和郑锦年低语。   “郑总,你刚刚在门口有句话说错了,我现在要纠正你一下。”   “什么话。”   汤嘉丽松开郑锦年的手臂,高高兴兴转了半个身,又将手重新挂上,这回站姿端正,体态变得优雅,看向朝这处正走来的一行人,说道。   “今晚所有的客人,从主办方到大赛的发起人再到米总,他们肯定都会多看我两眼,当然,我老公周先生肯定也会注意到我,原因很简单,郑总,只要有你出现的地方,那一定是闪光灯云集的中心,谁叫我今晚是您的女伴,只要站在你身边,我便可以享受今晚在场所有男嘉宾的赞誉和吹捧。”   郑锦年低头瞥了这个光鲜亮丽的小姑娘一眼,眼尾晃动:“你老公?”   “啊呀,梦里的老公,好了好了,郑总,正经点,米总来了。”   果不其然,一众人与郑锦年寒暄,两句话后,米磊上下打量起郑锦年身边的汤嘉丽,笑声迷人,夸赞郑锦年这位新助理汤小姐美丽不可方物,比得上好莱坞影片大星,以至于她的到来,他庄园的宴会场都变得格外蓬荜生辉。   汤嘉丽一点也不怯场,借风说道:“既然这样,稍后的开场舞,不如就由我和米总跳上一支,我在纽约舞团曾经拿过芭蕾大赛头奖,我的舞技想必不会叫米总失望。”   米磊高兴应下,说:“那这样,还是我捡了便宜。”   郑锦年失笑,眼神示意汤嘉丽,汤嘉丽会意,从Lv小香包里掏出印着她名字的名片,挨个发了四张,又得了众人一句夸,说好名字。   郑锦年再度朝汤嘉丽点头,汤嘉丽手挂上米磊特助的手臂,亲切说道:“我们郑总对这次大赛获奖的嘉宾很感兴趣,不知道刘特助是否能为我引荐一二。”   “当然可以,汤小姐,这边请。”   汤嘉丽被带走,米磊也与身边人颔了颔首,一众人就此散开,米磊则单独将郑锦年带到内厅某个僻静的阳台处,侍者进来送香槟,两人总算安静说句闲话。   米磊坐在沙发座里晃着香槟杯,品茗:“怎么改性了,郑总,以前可从来不见你带这么闹腾的孩子放身边。”   郑锦年点燃木炭火柴,擦得一声发出光亮,红火晦暗的光照亮他半个面颊,他将台上的白色蜡烛点亮,而后甩甩手臂,将火柴熄灭。   “小莫安排的,他说这姑娘能干。”   米磊点头:“是挺能干的。”   喝了两口酒后,米磊来了兴致:“别说,莫总会看人,这姑娘闹腾,大气,跟你脾性搭,一动一静,你要不趁了莫总愿,和小姑娘谈一个,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有动静了。”   “胡说八道。”郑锦年坐下,拿起柠檬水喝了两口,不碰酒,“嘉丽眼光高,她心里有偶像,要追梦。”   “谁啊,谁还能越过了你去。”   “你啊,米总,嘉丽没来前就说她是你小迷妹。”   米磊按了按额头,被逗笑:“你放过我,比你,我是连裤衩子都比不上,她只要不瞎,就知道她老板,她们郑总在生意场上是有多风光。还是说,她欣赏不来你这款的,就喜欢我们这种年纪大的?”   郑锦年想起周玉程,也没比他大几岁。   哼笑了两声,郑锦年闻着被他亲手点燃的熏香蜡烛,心神旷达,而后凝静:“周玉程确定要来宁市办车展?”   提起这事,米磊神色都紧了两分,语声正经,“郑总啊,你消息落后了啊,可不是什么车展。”   “嗯?” 第0015章 致命的吸引力   “知道F1吧,04年首场中国大奖赛事引入海市,迄今20多年,一级方程式赛车又被誉为赛车之王,这些年每年赛事阶段,在国际上的影响力都是空前绝后的。   无论是厂商零件的制造还是体育网的转播,从收视率再到带动客流量的消费,这对整个城市来说,都是一项超标的商业、文化、旅游等多产业融合发展的创举。”   米磊笑:“我就记得去年那场,由《海市体育赛事影响力评估报告》显示,同年118项体育赛事共带动消费37.13亿元,其中光f1一项核心消费就有7.99亿元、间接带动相关消费29.14亿元,就不要说产出效应和税收效应。不可估数。”   郑锦年凝着神听,静等着米磊铺垫说出紧要事。   米磊娓娓道:“你说这些数据我怎么记得那么清呢,可不是瞎记的,半月前,宁市政府开大会,周玉程那个秘书作为代表亲自去汇报的,我刚好是嘉宾。听完都叫人吓死,我们周董,要来宁市办车赛,还不光光是中国区的,他要把欧洲的赛场搬到阿拉宁市,他要办国际赛事!”   F1是国际汽车运动联合会(FIA)举办的最高等级的年度系列场地赛车比赛,也是当今世界最高水平的赛车比赛,与奥运会、世界杯足球赛并称为“世界三大体育盛事”。   郑锦年怎么能不知道呢。   他深深皱眉:“办F1?”   不现实。   世界排名前几的赛车都在欧洲,FIA就是为经济考虑,也断不可能同意将终场赛事搬到亚洲。   还是这么个小小的宁市。   他不信周玉程能有这么大能耐。   他要是有这么大能耐……   郑锦年心脏要炸。   米磊不卖关子了,道:“不是。是FIA GT——跑车系列赛。这要是办成,这么大的盛举,足够宁市扬名立万的,政府怎么能不乐见其成呢,当地gdp还不知道会被带动几番,宁市安静几十年,在国际上从未出过名,他这一遭办下来,阿拉小宁市么,可真要出名喽。”   郑锦年彻底静了声。   有片刻,米磊还在说着这场赛事倘若办成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力,说起这场赛事要办是如何艰难,郑锦年喉咙涩得不行,问:“GT几,2还是3?”   “啊,”米磊的话被打断,想了想,道,“个么周董要办,肯定不会太差的喏,肯定是3。”   郑锦年心脏痛的厉害。   他别扭又像嫉妒,讽刺,诋毁:“办不好吧,周玉程就是再厉害,会有这样的影响力?”   “哎,你怎么能小看周玉程呢,他是谁啊,周玉程啊,宁市政府对这次企划案和赛事已到了空前关注的地步,正在推进了,要是没谱,怎么会将我们这些搞科技搞产业园的请去旁听,在招商呢。这事都用不着政府牵线,光凭周玉程个人的资源,他的号召力……郑总,六年前曼哈顿那场,你就该清楚了。可不单单是宁市,全国的供应商都在望风而动了!”   周玉程个人的影响力完完全全能带动一个城,一个国家的gdp,这是有先例的。   他没什么事办不成。只要他想办。   郑锦年垂眸不语。   米磊摊开手:“所以整个宁市的招商,哦,不,整个内陆的商业圈,从上到下,从江浙沪往北都为之震三震,各大企业蜂拥而至,光是商务洽谈,这些天陆续来宁的代表,都快要将宁市的机场踏平了。”   还没影的事,就炒得这样热闹。   郑锦年问:“来宁市做什么,谈什么商务?”   “耶,怎么关键时候你还犯傻了,这场盛世赛事,国际影响力,堪比奥运会。各大企业都抢着来冠名啊,都在抢这个第一冠名权。”   郑锦年面色沉静。   米磊还以为郑锦年今晚是为这个事来的,没想到不是:“你怎么对这个事一点也不关注,这么大的事,你才行动。赛车组装需要零件加工,各大供应商伺机而动,你们家的运动品牌别的不说,资助赛车手出套赛车服还不行么?又是国产的老品牌,多好的广子,到时候各大体育网转播,那就是走向国际。我出个人情,么,一会儿周玉程入场,我先为你引荐。”   郑锦年苦笑。   莫萧不在他身边,确实很多内幕消息有些后觉。   到今天才知道周玉程是来办车赛,知道的过于晚了。   他解释:“最近忙别的事,心思在别处上,家门口这些事确实是疏忽了。”   两人聊着周玉程,助理来阳台敲门:“米总,郑总,周先生到了。”   “好,晓得了。郑总,起身,走吧。”   …   周玉程从正门进来,掀起一阵风声,他出现的地方,想低调也低调不了,主办方,耀影科技的老总都要到门口亲自迎他。   隔着三四米的距离,米磊抬高手招呼,远远地,喊:“周董,别来无恙啊。”   周玉程同身边人在说话,闻声转过面来,停了话语,望见米磊,脸上露笑,站在原地,等米磊领着三两个秘书助理走近。   一行人走近,围在周玉程身边的五六个人往两边退开,场上觥筹交错的众人都朝这处抛来眼光,门口处的动静太大,也不知道什么人竟然能惹得米总亲自去接。   随着周玉程脸色露出,在远处持着香槟杯的男女低语,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那位来宁,闹得一番动静,香港富商家的二代,赫赫有名的周玉程。   周公子仪貌敞亮,身形宽阔,是个俊朗的贵公子形象,偏生人出名,家世好,长得还好,场上众人谁不想多看两眼,毕竟这样的人一向只活在金融报的周刊里,在哪都是个传奇人物。   一时间,就连今晚庆功宴的主角,几位获奖的嘉宾在接受采访也停了动作,都朝门口处望来。   时间被按了暂停键,周玉程顺着米磊的目光,应着他的喊,轻飘飘颔首,回:“晚上好,米总——”   一声尾音倒是直接拖长了。   米总身边的秘书助理不少,为他引路的小助理也挡了视线,这些人走近,分散开,在人影窜动,头顶吊灯辉映中,一张俊秀无比的脸这才缓缓绽出。   众人为郑锦年让身。   他走在身后,脚步慢慢,身边没个正经跟随的人,只留一位今晚大厅忙着招待的侍者陪在他身边跟他说话。   郑锦年点头,也不急着往门边来,留个侧影给周玉程,他点完头,侍者便抱着盘子频频点着下巴,而后按照他的吩咐离去。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神情那样正经。   事情办完,郑锦年这才留出视线望向门口处。   却不知晓,这短短的半分钟里,周玉程已经望了他无数遍。   又或许只望了一遍,只是那一眼很长,幽沉的视线比光飞得还远还深,定格在郑锦年身上,目光从郑锦年顺直的西裤到他的腰身,再到他的面颊。   郑锦年的俊果然不好用言语去描绘,皮肤白,脸颊红润,嘴巴也红,眼睛亮亮的,下巴却又尖尖的,也不知道怎么长得,他妈这么会生他,那他妈得美成什么样,才能生出这么俊的儿子,岂不是美成天仙?   他就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也让人觉得心旷神怡,身上那股气质太独特了。   周玉程这会儿才明白,这人身上何止是有股叫人在浮动焦躁中觉出的静,他骄矜,有神,有劲,还带着傲,甚至可以说是冷,复杂,却又干净,就像是读书时学校里老师必会表扬的那类三好学生。   浑身都透着一个点,聪明,睿智,看上去像是脑子很好使的样子,别人占不了他一点便宜,他倍讲究,阶级感、分寸感都很重。   真叫九叔给说准了。   他这种脾性的人,永远都会被外表正经,气质纯净的好孩子吸引眼球。   也不是所有的干净清爽都能叫他为之沉沦,怎么着都需要有一颗上好的脑袋和绝顶的智商。   若是两者都符合,那在这个世间,这人便是独一无二。   在周玉程心中,他也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人不可能有。但现在,这人出现了。   所以,郑锦年之于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就这样两相对望,迎面走来的郑锦年从不惧与他对视,周玉程望着他这张面庞,不知不觉就笑了。   笑得和气,笑得逗趣,胸腔发声,还有点自嘲和觉得滑稽。   完了么这不是。   活这么大,才遇着他妈说的,他能处得好的朋友。   他妈以前老说,叫他多交点这种、这模样的朋友,别老是招猫逗狗,认识些不着调的人。   挺好,这人,以后倒是可以带回去给他妈见见了。   思绪想通,周玉程对郑锦年那点尾巴气的在意和别扭也都消失了,他笑得更欢了,眼神点点,殷切着,盼着郑锦年走近,再跟他打招呼。   郑锦年走近了。   身边人都让开身,在米磊身边空出个位置,让郑锦年站。   郑锦年站定,眼神散漫,忽略周玉程像猎豹一样直勾勾的眼神,面上淡淡,转而望向身边的米磊。   米磊刚跟周玉程握完手,他兴致极高,打定主意要为两人牵线,欲要跟周玉程介绍,一个周字还没开口,身边郑锦年先说话了。   郑锦年声线迂回故意透着气泡,压着嗓子,漫不经心问:“米董,这位是?”   米磊被这句话定在原地,有片刻没回神,伸出去的手手背朝向周玉程又转到了郑锦年这边。   一声董都给喊出来了,多大的面子,多客气这是。   米磊将手背微微垂下去,看向郑锦年,好奇又逗趣,也不知道他闹哪样。   这会儿在这装不认识了?   还需要他这样式的介绍?   刚刚在休息室待半晌,没聊别的,全聊的这位主。   米磊看不懂郑锦年什么意思,干脆将手垂直放下,半个身子往后耸,介绍:“呐,这就是我刚刚跟你念叨的周董,周玉程,要在我们宁市办赛事的那位,从香港来的。”   郑锦年这才望向周玉程,伸出手去,一双手白的跟脸一样好看、无瑕:“幸会,周董。陈记.瑞步—郑锦年。”   周玉程眼神没挪一点,一直挂在郑锦年面上,从看他的侧面再到他转过来继续看他眼睛,慢慢,他伸过手去,握住他的手,面上的憨笑渐渐往外散,道:“幸会。周玉程,守身如玉的玉,程序员的程,周玉程。”   两手握上,掌心的温热和冰凉贴合。   郑锦年暗了眸色,要抽手,周玉程却紧紧握住,不松,不让他抽手。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身边众人相继也都表示惊诧。   米磊有点看不明白,眼睛微微瞪开。   周玉程一声笑碎开,从喉管里发出,面容有些无奈,眉眼却是弯弯的,不见得生气,重重又握了郑锦年的手两下,恢复和气,而后松手。   再说话,话声透着股稳重劲和戏谑。就像是默许郑锦年同他开玩笑,他不厌其烦。   “好了,都见多少回了,还装不认识。”   郑锦年:“……”   周玉程是真的被逗笑,郑锦年这死出让他觉得贼有意思,当着众人面戳穿他看他表情异样,他竟然觉得挺有成就感。   细细看着郑锦年脸上在隐藏、强行镇定的微表情变化,他越品越有味。   米磊还在一边有些傻眼,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笑开:“哎呀,闹撒们四啦,都是旧相识,那就不要在门边待着啦,周董,我们去休息室聊。”   “行。”   郑锦年还站在原地,神色一时有些转不过来,米磊回身来笑话他:“你也是,怪不得平时不见你对什么感兴趣,刚刚在屋里尽在聊人家周董,话题没歇,聊了得有半个小时,老么有劲,原来是你旧相识、老朋友,缺西啊,还在这里装不熟,怎么滴的呀,是怕我攀你这层关系跟周董套近乎?”   他纯粹就是一句逗乐的话,郑锦年本该随着这句话笑笑含糊过去,缓解场上的尴尬也就结束了,可这句话愣是让他后背都凉了半截,想笑也难笑得出来。   怕什么来什么,视线一瞥,果真。   周玉程幽深深的视线一直挂在他脸上,此刻变得更深更沉了,眼里全是对郑锦年的玩味,自己又独自个笑开了,说话声更是浓浓的揶揄劲。   “他就是这样,喜欢同我开玩笑。不过米董,甭担心,您要是有什么事吩咐,只管说,看在锦年的面上,我怎么着都能替您办。”   米磊哎哟了一声,看郑锦年的眼神更奇怪了。   郑锦年头皮凉,发热发烫的手插回了西装裤里,面上作冷。   米磊很上道:“那我真要求您办件事,麻烦着呢,来,里面去,我们休息室里好好聊。”   “行。”   两人往前走了两步,身边连话都没出一声的秘书和助理各自跟上,周玉程忽然停了脚,回过头来,喊:“锦年,跟上。”   米磊立马退了两步,将两人中间的空留出。   “嗯。”郑锦年迈开步,走到周玉程身边。 第0016章 周玉程在哄他?   米磊当然不是聊冠名权的事,他在沪有项新能源电池投资需要周玉程放放风,两人就着新能源的前景聊了半天,又聊起今晚科技大赛获奖的几位新起之秀,话题最后才绕到周玉程在宁市办车赛这上头来。   聊到这,米磊笑说:“呐,周董办这么大的事,这一脚我肯定要掺和的么。你办赛事招商引资,我耀影科技肯定少不掉的,我还要出大头,你们赛事赛车的零件我们耀影要承办。放心诺,我们走正规程序,公开竞标好伐。”   “好,怎么不好呢。”周玉程被他吴侬软语的口音逗笑不知道几回。   想聊的正事聊完,米磊又开始打趣了:“所以外头都在大肆宣传你来宁市购地,只有我们内情人晓得,您是在征地,划作车赛总路程的路线图使用。这不一来二去的,宁市的地皮马上要涨价了。”   “没有的事,小打小闹,哪能掀起那么大动静,宁市的地皮涨不涨,不还要看郑总,是不?”   周玉程有意将话带到郑锦年身上,郑锦年坐在一旁一人一张的长沙发上,背靠着座垫笔直端正坐着,闻言,轻松一笑:“周总说笑。没有的事。”   他虽在笑,但明显不想提这方面的事。   准备来说,三人在屋里聊话,无论聊什么话题,郑锦年都不太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接茬。   周玉程非不如他意,说道:“最近征地才知道,郑总在宁市的投资真不少,从商场到医院,到学校,再到CBD中心大楼,哪都好像有你的手笔,那些开发商还说,哪些大楼,哪栋,是郑总您亲自画的图,亲自督建的工程,这不,周山上那个我要作为第二程赛事线的赛车场也是你的,巧了不是,那场子我挺看中的,想买,前脚刚寻思,嘿,后脚就有人来送合同了。”   郑锦年坐不住了,眉头上扬。   周玉程笑:“是赵灿,卖场子卖到我这了,我给了个好价,合同昨天刚签,秘书一查账才知道,好家伙,这几年都是亏的。”   郑锦年望向周玉程,迎着他赤诚发笑的眉眼,有些失语。   周玉程觉得他这表情太逗了,还想继续逗:“呐,这都是看在你面上才下手的,没成想,竟然做了桩赔本买卖。”   郑锦年喉咙痒:“灿还没跟我说这个事,回头我派助理重新去交接,周总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哎,合同都签了。”周玉程敞着声道,“赵灿是经营不善才亏的,换个人管准不一样,回头我们细聊。”   周玉程将脸蛋轻轻一撇,朝向米磊,提醒:“米董,我们的事聊完,留点私人空间来,我和郑总聊聊。”   米磊手背压在唇瓣发笑:“哦哦,好,好好好,不耽误你们谈私事,我也忙呢,还有个财经的财大专家等着去见,这就过去了。”   周玉程起身送他,像模像样:“稍后那几个获奖的帮我留意留意,那冠军我瞅着不错,一会儿见一面。”   “没问题,周董你忙完,马上安排那几个孩子来见你。”   “行。”   周玉程见着米磊出去,伸手轻轻一挥,屋里候着的两个小助理也都被他一并赶到了门外,助理将门关上,这下,室内寂静,可真只剩下周玉程和郑锦年两人。   郑锦年虚虚坐在座里,眼神都是微冷的状态。   有些无语。   方才临出门,米磊回过头来给郑锦年眼神示意,模样不是一般搞笑,就像在说。   ——啊呀,你俩还说悄悄话呢?   ——好好聊,一会儿跟我探探口风。   郑锦年觉得他的逗趣模样搞笑,也觉得周玉程七绕八绕的、大张旗鼓弄这样一出实在搞笑。   周玉程一转身,脸上透着笑,郑锦年便不再坐得住了。   “要聊什么悄悄话,周总?”他语气奚落,抬着头,故意着,问。   周玉程想说很多话,满脸都是兴致,可到嘴的话还是被他压下了,轻晃着肩膀,他坐到了郑锦年旁边的沙发上,离他的长腿仅隔着一面低矮的木茶几。   “你今天这身挺帅的。”好片刻,他这样道,可目色很诚心。   郑锦年的视线随着周玉程矮身也由高到低,继而平视,脑门在跳,实在不明白周玉程的意思:“周总,您有话直说。”   周玉程砸了两下唇,直接道:“刚刚逗你的,你那个赛车场我早就想征用了,早派人去调了研,知道亏,还是想买,我向你保证,这场子我半年一经营,借着这次赛事,准能回本,兴许用不到小半年。”   郑锦年有股气憋在嗓子眼。   周玉程是诚心诚意的,郑锦年不是,他说这些,郑锦年再明白不不过,他就是想此与他套个近乎。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郑锦年最厌烦有人在他面前说,他办事不如他周玉程。   周玉程赢他一回,他能记恨很久。   可今天这话,却是从周玉程嘴里自己说出来的。   郑锦年无语半晌,气性慢慢往上漂:“就为这事要跟我单独聊?”   一股铺面而来的不客气砸到了周玉程脸上,他脸上再炽热的笑也渐渐松开,想起那晚在山脚章和勤的话。   郑锦年要是看谁不顺眼,觉着没眼缘,就是再想讨好也不见得管用。   周玉程因此有些失落,遗憾,声音也渐渐低沉下去:“我只是探听到,想跟郑总交朋友,得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我就是闲得慌,琢磨着怎么给你送钱来着……但看郑总的意思,这买卖好像没多少意思。”   他想入股他那个小网站,转头,他便闭了站。   想买个赛车场,他似乎也不怎么乐意。   周玉程有无数的力气,好像都砸在了棉花上,不带转的。   郑锦年多少知道自己有些在撒无妄的气,及时收了后又见周玉程神情竟然落寞了,嘴里的话跟玻璃珠弹地一样炸在郑锦年心里。   他想,他应该听懂了周玉程的言外之意,一时,有些愣怔,惊讶,还有些不知所措。   ——周玉程想跟他交朋友?在哄他?   几秒后,两人各怀心思,室内静了下去,郑锦年率先起身,收了那些多余的心思,开始虚与委蛇的应酬,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松笑:“哎,周总你要是这意思你直说,我最爱与人交朋友,何必兜那么大一圈。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去转转?你从迪拜运了辆车回来是吧,是辆法拉第?那我得去开开眼。”   郑锦年就像鬼缠身一般,脚步轻快,推开门要出去,周玉程跟在他身后,靠近,说道:“不止一辆,还有辆顶奢版的,一并到了宁市。”   “是吗,那回头也去看看。”   “好。”   两人并排走出休息室,往会客厅来,见了今晚的颁奖嘉宾后,周玉程被留下与人应酬,郑锦年则寻空退到了一边。   在窗户底下站着,他个头高,半张脸露在窗沿上,能看见院子外头。   院外清凉一片,没什么人寂,刚刚满场子望去,他也没见着汤嘉丽的人影,不知道她跑哪去了。   到这会儿,郑锦年的后脑勺还是烫的,呼出的热气倒是渐渐正常。   应该是第二次了吧,周玉程想跟他套亲近。   这回,更直接些,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   郑锦年转过身来,视线透过满场子的灯影憧憧瞧见远处的周玉程。   嘟嘟。   兜里的手机响了。   怀里的手机也响了。   郑锦年先后点开看,又先后给手机关了静音,而后接通电话。   安夏亲自来电,告诉郑锦年舆论战这会儿便开始了,欧美市场的词条已经炸了,不出半个小时,周四小姐的名声将传遍国内外。   郑锦年说好,挂了电话。   他在窗户底下又待了十多分钟,瞧见周玉程终于忙完,和今晚的冠军在那辆跑车前的合照均已结束,他寻着人影,寻着助理所指,瞧见了在远处茶水区躲清闲的郑锦年身影。   抬脚才往这边迈了几步,助理急匆匆而来,面色严肃,拦住周玉程,压住手心,在他耳边低语。   听完,周玉程面色极速变化,慢慢抬起头,脸色一点点也变得冷肃厉色,望着郑锦年在的方向,视线有所偏移,不再百分百专注。   助理打开平板,让周玉程看最近的爆料,是一段视频。   看完后,周玉程的面色几乎可以用糟糕形容。   又有助理接完电话回来,拿手机递给周玉程。   周玉程拿起手机,显示在通话中,没打算接,倒是又看了郑锦年一眼,而后一阵蹙眉,迈开脚,接起电话,带着助理从场子里离去。   场子里没了周玉程,好像气氛瞬间又冷了下去,哪怕场上的喧嚣不断,应酬没完,郑锦年也觉得没有多少意思,给汤嘉丽发了消息,郑锦年不再等人,准备自己先回公寓。   他走到门外,门童去停车场开车,这片刻,郑锦年在台阶上站着没事干,在数花盆里的花,想揪花瓣叶子,揪着玩。   可最后也没忍心,手扯上了花瓣片,又松了手,来回推了推,心思逐渐宁静。   向周四小姐发起反攻,有一场必不可少的舆论战,安夏借机收购四小姐手上全线品牌,这本是计划之中的事。   舆论爆了,猛料还要接二连三地下,一点也不能缓。   所有的安排都在按照预期进行。   但周玉程这一去,像是很重视这些不起眼的家事,一个小小的舆论战,也能引起他注意?   郑锦年想不明白,也不打算想了,收了手,到底没摘一朵娇嫩花瓣,刚转身两步,乐呵呵闹腾的汤嘉丽便出现了。   她近来,掀起一阵热风和香水气:“我的天啊,周总那辆法拉第真漂亮。我刚与人拿下一笔大单,生意才谈完,就听说周总已经走了。郑总,你见着周总没有啊,近距离看,他是不是真的帅的惨绝人寰、壕无人性啊。呜呜,错失良机,我与他出现在同一个宴会厅,竟然没碰上面!苍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上帝,你真的好不公平——”   郑锦年脑袋疼,脸往一边侧:“你谈什么生意?”   说起生意,汤嘉丽的惋惜暂时消散,跟郑锦年正经说起话来。   原来是一笔外贸单,能帮郑锦年减少一些器械进出口的成本,因此,汤嘉丽还帮他约了个应酬,周日去税务局老局长家吃个饭,陪钓鱼。   郑锦年点头,夸了句办得不错。   两人提步共同下台阶,走到平坦的广场上,汤嘉丽突然就停了脚,手拽着郑锦年胳膊,身子往一边转。   郑锦年被迫朝一边看去,匆匆一眼,而后整个身子怔住。   周玉程竟然去而复返。还是说,一直没走?   周家的事当真是紧迫的,乃至周玉程的秘书那位康兆助理亲自来庄园接人,两人乘坐就近的私飞,今晚飞香港。   周玉程从今晚的宴会厅离场,事后,助理有留下单独向米磊和主办方致歉告知——周总有急事不得不早退。   所有人都知道周玉程已经离场了。   可离去的周玉程现在又出现在了郑锦年面前。   他从车上下来,身后那辆车上的助理下车小跑着来给他开车门,他也等不及,车上副驾驶座的康兆也因此下了车。   周玉程长手长腿,轻轻抬手,示意助理和康兆都不要跟,他迈开腿,独自朝郑锦年走来。 第0017章 郑总被人追   汤嘉丽快疯了。   心脏在打鼓。噗通噗通狂跳。   周玉程带着风和夜晚的星辰催赶走近,在郑锦年面前站定。   走得急了,周玉程喘气不匀,慢慢在稳住呼吸,脸上露出温和,没说话,就是默默看着郑锦年,往外吐热气。   汤嘉丽掐住郑锦年的手臂用力,指甲像是扎进了肉里,郑锦年吃痛,低头来看她。   小姑娘一双星星眼发射激光,直接照在了周玉程身上,对于自己的动作浑然不知浑然不觉。   郑锦年推开她手,汤嘉丽被推,马上松手,一个猛子扎到郑锦年身前,有些疯癫,说话语无伦次,激动,音量大:“啊啊,周,周总,你,你好,好高兴见到你,你,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你是专门来见我的?你认识我?”   周玉程脸上露笑,呼吸正常了,眼光看向郑锦年,问:“你女朋友啊?”   郑锦年伸出手,将身前碍事的汤嘉丽脑袋拨开,一眼也没丢给她,道:“助理。”   “啊,对对,我是郑总助理,汤嘉丽,周总,呜,周董,你可以叫我英文名may。”   周玉程这才看了眼汤嘉丽,是个模样很靓的小姑娘,他点头:“你好。”   “你好你好,”汤嘉丽又开始疯,“这是我名片。”   周玉程伸手将名片接过,夹在指尖,刚要说话,郑锦年将凑过来的脑袋再度推开,冷淡问:“什么事,周总。”   汤嘉丽被推到一边有些踉跄,周玉程伸手下意识想去扶,没扶上,汤嘉丽自动站稳,皱着眉有些不爽快看向她们郑总。   可看到郑总脸上神色后,她的疯癫慢慢消失,整个人也变得正经了,多闹腾的话到嘴边都收了很多。   周玉程打圆场:“汤助理,我跟锦年说两句话,就几分钟的时间,你看成吗?”   “成成成,绝对成。”汤嘉丽重重点头,身子刚要走,又被郑锦年一把拉了回来。   她脑门重重砸到郑锦年肩膀上,发型也乱了,这回,她爆发了:“郑总,作死啊,好痛的啊。”   郑锦年松手,看着周玉程眼睛道:“什么事说就是,我助理这边没什么可避讳的。”   “行——吧。”   周玉程眼神还是那样热忱,丝毫不掩饰。   他匆匆离去,坐上了车,车开出去大半,他又折返回来,回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想做的事,就从来没有做不成的。   同理,今晚想说的话,没道理只说一半。   于是,这回,周玉程直赖赖,一点也不迂回,同郑锦年说清。   “你别嫌我话多,郑总,我这趟折返回来,就是想跟你多说几句话。   你应该发现了,我一直刻意找场子在给咱俩制造私人空间,可总是话没说两句就被打岔。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个人真就这么无趣,每回与你说两句话,你就刻意避着我,叫我的话总也说不清。”   郑锦年那点心思被戳穿了,耳根又热了:“没。没有的事。”   “是吗?”周玉程笑,“那你现在好好听听,话说完我就走,你别再躲我就成。”   这两句话被他说得,暧昧的不行。   郑锦年那些扭捏的劲果然在他这里无所遁形。   浑身都不自在,郑锦年的耳朵也不知道是热还是烫了,呼出去的气反正是热的,不好受。   他最烦跟人扭捏百转千回,可没成想,在周玉程这里,他自己就成了这副模样。   “唉,你干脆说清吧,周总,到底什么话。”郑锦年装作冷声、洒脱。   周玉程视线深深长长的,好看的眼睛里都是郑锦年这张脸,眼神变得温柔暖和,面上也是真情实意。   “那我说了。郑总,你知道的,送辆车,我没道理亲自跑,和米磊那些合作,秘书也能谈,今晚特意跑这一遭,我的的确确,就是专门为你来的。   在北京那顿饭局是,今天也是。   要是我不主动点,我怕是等个一百年都跟你说不上话。   可机会创出来了,又总是被耽误。   刚刚那会儿有急事要走也是真的,家里有事要处理,必须回去。只是突然离去,怎么想怎么都不该,没差人跟你说声要走,也没什么立场说,所以这会儿我亲自来说。   我刚刚在室内的话只说了一半,怕你误会,也怕你不懂我意思,我其实就一个想法,从头到尾,从见着你起,再到这几次见,诚心的。   郑总,我们交个朋友吧。能一起玩的那种。你要是觉得我这人假热情,我们重新认识认识行不。   毕竟,想交你这个朋友,我也算是花了点心思。郑总,你说你朋友那么多,真就差我这一个,我差吗,我也不差吧,我长这么帅,跟你交朋友,你不吃亏的。”   周玉程一溜串的长话说完,牙齿也露了两颗,笑得开朗,丝毫没有难为情。   郑锦年呼吸却停了。   和郑锦年呼吸一起停的,还有汤嘉丽。   她不仅呼吸有点停滞,她感觉,她乱糟糟的心狂跳,她要疯了。   身子才刚动,肩膀就被身后的郑总按住了,郑总沉声,在她头顶说话:“嘉丽,你先避一下。”   “NO,拒绝。”汤嘉丽倔强脾性上来,这会儿哪还顾什么上司不上司,她耍小孩子脾气,“我就要听,我不走。”   郑锦年只好松手,头疼。   不敢去看对面眼神直赖赖火热的周玉程眼睛。   他一直不说话,周玉程也不想听他说什么拒绝的话,索性一鼓作气,堵死郑锦年的后路。   “郑总,我交朋友很诚心的。跟你报一声,这几天我回港,大概周四回来,我在宁市还有很多事要办,早晚都要跟你碰面,但这样一去,也不知道郑总你会是什么心思,回来后,你还认我这个人不。   所以郑总,留个联系方式吧,行吗?”   郑锦年连声音都不像自己的,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发出声的,轻着声,松了口:“行,行吧。留个助理联系方式——”   “留你的。加微信。”周玉程身子往前来,汤嘉丽看着近在咫尺的周总面孔,和他的距离不到20cm,她却乖乖退到了一边,在一旁看着,没出声。   她不说话,场上的两人谁都当她不存在。   周玉程因此往前迈,很快和郑锦年贴近。   郑锦年有些不知所措一般,嘴里说那行吧,而后从裤兜里掏手机,又被周玉程话声止住。   “怀里那个手机。我要那个微信。”   郑锦年慢悠悠从怀里把私密的私人手机拿出来,不知道怎么了,莫名其妙的就用指纹开了锁,方开锁,还没点开微信界面,手机就被周玉程拿去了。   周玉程一番操作,扫名片,同意好友,改备注,好友加上,这才捏着手机一头,将手机递回给郑锦年。   郑锦年接走手机,周玉程哗啦就笑开了,和那种笑出声的爽朗气不一样,是无声的脸上绽开花,有点得意洋洋,说话更温柔了:“等我回来,我找你玩。”   郑锦年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口干舌燥,只抬头,拿视线看着周玉程。   周玉程还在笑:“我给你准备了个见面礼,在周山上,和场子里那辆法拉第一道运回来的,顶奢版的配置,你这么爱车,这么会画图,准知道那车的好,那礼物,你一定喜欢。”   郑锦年更哑口了。   “好了好了,不聊了,我该走了。回见啊,郑总。”   郑锦年静了五六秒,终于说话了,语气微沉,掷地有声:“回见。”   *   返程路上,汤嘉丽坐在她们郑总那辆奔驰车里,就坐在他身边,手里平板上的键盘都快敲烂了,噼里啪啦,怎么也不能宣泄她的激动和内心的炸裂。   郑锦年完全不在乎汤嘉丽又在发什么疯,也留意不到这姑娘时不时丢来的惊愤的目光,他只是将脑袋贴着窗户,望向窗外,发呆。   金叔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家少爷,瞧见他这副模样,慢慢的,他关了吵闹的广播,换了首音乐曲子,钢琴曲。   车厢内变得静了些,可汤嘉丽的情绪却没静下来。   她一晚上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给远在东京的老板汇报。   “莫总,惊天的秘密,郑总竟然是gay子,他是gay,他在被人追,你知道吗!!!我亲眼目睹了全过程,我想死。”   莫萧看到消息,一时懒得理会她的抽风,回了几个句号。   “妈的。Fuck!你知道谁追他吗?我男神,我老公,我偶像,我天菜,我的梦中情人,我伟大的周总,呜呜,周玉程,Fuck,周玉程在追郑总,啊啊啊,我要疯了,我马上要死,让我去死。”   “追人都追到我脸上来了,小情侣谈恋爱好黏糊,啊呸,死命的gay子,眼神都在拉丝……竟然还有点甜——呸,到底要不要人活,你们男人怎么回事,这个世界没女人了吗?咩啊,臭男人,搞什么内部消化,这么好的基因,就不心痛吗!我心痛,呜呜呜。”   “郑总他tm也太会了,钓我男神跟钓狗一样,好装。Strong,Super Strong。那氛围,感觉随时都可以亲嘴了,要不是我在,要不是当着我面,他俩能自己干起来。”   莫萧收到消息,见着弹框一条条往外蹦。   这丫头确实疯了,什么话都敢说。   一会儿没回,七八条臆想、不堪入目的话都跳出来了。   莫萧回消息问:“周玉程找郑总要微信,他同意了?”   “同意了啊,秒同意的。”   在东京高楼办事处的莫萧啧了一声,轻笑。   片晌,他又问:“送的礼物,那车呢?”   “还在什么山上吧,肯定收了呀,周总都说了,这礼物郑总准喜欢的。”   莫萧还在笑:“难说。八成要退。” 第0018章 郑总失落   可那辆车郑总不仅没退回去,还天天开呢。   从前郑总上班不是金叔开着那辆奔驰来接送,就是自己开着公司的商务车出行,可自打收了礼物后,郑总天天只开一辆车,他那辆法拉第。   汤嘉丽随郑总去办公去应酬,都有人问起这辆车。   车实在太炫酷了,众人问起性能,夸赞,郑总却总是云淡风轻的,说,别人送的,确实是辆好车,顶配谈不上。   汤嘉丽真的不好说了,麻木了。   对于郑总这种面上Strong,总说车一般,也没那么好,背地里却叫金叔千万注重保养和时不时同金叔夸赞这辆车哪哪哪装得最好的行为,汤嘉丽觉得她对她们郑总的了解还有待开发。   小情侣就是这样。   一面装冷淡,说不要,这礼物有什么好。   一面又吊着别人胃口,天天将车开出去兜风、炫耀,坐等着别人问,到底谁送的。   但凡有人问到,郑总便假装随意地说起,哦,周玉程,周总送的。   别人要是表示惊讶,欣喜,做出夸张的表情,郑总装的很平静的脸上又会露出一种以为别人看不见的暗爽。   整天也不知道偷偷在爽什么。   汤嘉丽快烦死了。   至于这对小情侣——好嗑嘛。好嗑个鬼啊!   汤嘉丽真是被这种做作的行为甜腻到齁嗓子。   又好比方今天。   郑总给自己放假,找他的好朋友赵灿出去玩,赵灿说起那辆没开出来的车,知道是周玉程送的,那简直叫一个疯癫,状态和当时的自己差不多。   汤嘉丽转头一看,果然么,郑总又在暗爽了。   开着车,神情专注,也挡不住他俊俏的面容上露出的愉悦。   汤嘉丽给莫萧发消息。   枉费他待在郑总身边这么多年,竟然一点也不了解他们郑总。   莫萧回消息:“是么?再等等。郑总是这样,爽完了会清醒的。”   无语。。   汤嘉丽不理解:“清醒什么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莫萧只回:“再等等。”   汤嘉丽不跟他发消息了,放假归放假,但她今天还是有正事,要跟郑总和他的好兄弟赵灿去老局长家里做客,谈合作。   郑锦年陪老局长钓鱼,钓了一下午,直到日落西幕。   合作谈成,汤嘉丽也结识了局长夫人和局长还在读书的小女儿,三人相谈甚欢。   赵灿被拉来,四人凑了一桌麻将,等麻将打完天黑,局长夫人又留汤嘉丽等人吃晚饭。   晚饭即将开宴,郑锦年站在花园房的台阶上望着秋千架听电话。   安夏明天回宁待产,舆论战打的漂亮,周知梧的sh.ang时尚珠宝集团股价大幅度缩水蒸腾,她在法国的收购案进入高潮。   忙得简直抽不开身,安夏在电话里给郑锦年打包票:“放心郑总,生孩子不耽误,我会坚守到进产房最后一刻,老太太逼着我回来生,没办法,生完我就回公司。”   “好,明天我安排人去接机。”   “不用,”安夏忙得生烟,连给郑锦年打电话的空挡,都有好几个助理等着她签合同,她手没停过,和郑锦年汇报最新进展,“我也没想到周知梧这么不经打,果然说搞艺术的,十个九个疯,她那个男友被爆,救是救不回来了。这姑娘,没成想是个恋爱脑,还在想法子捞人呢,也不管自己那点事,公司嘛,更是顾不上了,太逗了。”   郑锦年嗯声,说看着不像。   “也就是看着精明活络一人,大小姐没吃过恋爱的苦,专情的嘞,一探听才知道,这些年四小姐花天酒地乱归乱,可这回谈的这个,竟然还是她初恋。早知道这招这么好使,早该下手了,之前尽在白折腾,没事,现在也不晚。”   两人又聊了几句。安夏聊及港媒报道,那边当然一样是炸翻了天,媒体传的绘声绘色,说周家那位大家姐将这位丑态百出、丑闻漫天飞的四小姐亲自拎回了香港,给她关了禁闭。   “说来,这位周大小姐也是个痴情种。当年和个穷小子恋爱,被拆散了,至今未婚。我看这辈子也是不打算再婚了,毕竟那么大家业压在身上。四小姐闹腾归闹腾,可到底自由,被关紧闭,我看不见得,没多久,她肯定还要回法国,收购案的事得快得迅速了,不聊了,郑总,我办事去了。明天见。”   “一路顺风,明天见。”   周家的事,郑锦年都知道。   只不过周家到底闹成了什么样,郑锦年猜不出。   周玉程的有情有义,对兄弟姐妹的关照,也令郑锦年意想不到。   他原以为他没心没肺,是个乐天派,图个自己快乐便成。现在看来,他还挺传统,对家庭,对亲人都还算上心。   自那天之后,周玉程加了郑锦年微信,没给他发过什么消息,至今就在郑锦年聊天栏躺着。   郑锦年看着那一行,没删,没挪走,就让他躺着。   就这样看着手机,看着周玉程微信头像,他将手机塞进口袋。   天黑了,下人来喊郑锦年去吃饭,走到门口处,郑锦年手机响了,没设置静音,郑锦年拿起一看。   想什么来什么。   周玉程消息进来。   一条新闻资讯转发。MOBA竞技网游中国区进入总决赛,在海市举办。   【来看比赛吗?】   【我安排私飞接你】   两条猝不及防的消息进入,进的不是什么手机,而是郑锦年心里的涟漪。   看来家中的事是处理好了,都有闲心去海市看比赛。   郑锦年将消息标记为未读,没回复,关了手机回到餐厅吃饭。   一餐饭吃完,汤嘉丽下班约了人去做spa,郑锦年开车送赵灿回他爹的公司开晚会加班。   赵灿打了一下午麻将,头都是晕的,输了点钱,输得高兴,晚上吃太饱,晕碳,靠在副驾驶座上,想困:“明天我要上你家去,去开那辆法拉第,摸两下,明天你开车出去吗,哦,你明天去珠海出差,那就不在家。那我明天过去。”   郑锦年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些松力,说:“明天可能早回来。要用车。”   “几点回来?”   “8点吧。”   “没事啊,我上午请个假,不去公司了,摸两把,下午再把车开去公司。”   郑锦年微微启唇,撒谎:“明天可能不出差,计划有变。”   晕的迷迷糊糊的赵灿这会儿不傻了,把头都扭过来了,好笑道:“不是吧,锦年,你是不是舍不得那辆车,不想借啊,我们俩什么关系,你就这么宝贝那辆车啊,连我也不借。”   说得赵灿都有点撒气性了:“以前你可不这样,是不是因为那车是周玉程送的啊。说来真的好奇怪,周玉程为什么要送你车,明明那场子是我安排人卖给他的,是我,是我一直在跟他接洽呢。”   郑锦年被说得耳热,脆脆笑开了,叫尴尬一股脑散尽,大方承认道:“新到手的车,是有点宝贝,你车技不行,回头磕着碰着,反而麻烦,还是别开了,啊。”   “好小气啊,锦年,你是担心我被碰着,还是说车啊。”   “当然是车。”   “我去,锦年,你好歹编两句话哄哄我,都这么直接啦。”   “这不是说谎骗不过你嘛。”郑锦年哂笑。   等红绿灯的功夫,郑锦年将车停稳,从怀里拿出手机看了眼,而后又将手机塞了回去,继续开起车。   车开了一小段路,郑锦年将车拐进小道里停下,和正在放cd哼着歌心情好着的赵灿道:“灿,我有点事,你在这边下吧,叫个滴,叫司机来接也行。”   “哈?”   郑锦年凑过身去,两下解开了赵灿的安全带:“下吧,我出差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赵灿懵懵的,看了眼路边的天色,漆黑的,路灯都是暗的,不知道是什么偏僻的巷道,郑锦年竟然就在这边把他甩下了。   不过他也挺听话的,自以为善解人意:“行吧行吧,你一定有重要的事吧,那不耽误你办事,你去吧,我喊我家老刘来。”   “到家给我发消息。”   “好。”   转了道往机场去的郑锦年内心多多少少有点负担,尤其是赵灿那表情如此天真无邪,可念头也就持续不到几秒便散了,去机场接人,他也毕竟是临时起意。   大少爷做航空飞机落地机场,这确实是一桩稀罕事,他向来有自己的私飞,来去自由,犯不着挤这种不便捷的路线。   郑锦年当然不明白周玉程为什么上一秒还在说去海市看比赛,下一秒便发消息说到宁市机场了。   也没有隔很短,中间有一顿饭的时间加半截路的功夫呢。   周玉程发消息来,说一个人到的机场,没带助理,问郑锦年能不能来接。   也不知道他发这条消息时是什么神情和什么样的语气,总之听上去挺可怜的。   郑锦年没回消息,开着车却往机场去了。   人到机场,在停车场待了片刻,郑锦年发消息:【哪个出口?】   没回。   十分钟过去,也没回。   郑锦年只好解了安全带下了车去航站楼上头找人。   周玉程一点也不难找,郑锦年随便找找就找到了人,兴许是周玉程长得人高马大,在人群中又高又挺,满鹤立鸡群的,一眼就能叫人认见。   郑锦年朝周玉程在的方向去,想抬手唤人,视线被拥蹙而来的人群挤走。   宁市实业家,在宁市屹立百年不倒的船商大王,在码头港口有关税支配权的姜家,前宁市商会老会长、书记的一双儿孙,竟然在航站口接人。   宁市的第一公子哥,姜淮,风度翩翩,为人多情,曾经在宁市也是一段传奇,年长郑锦年八岁。   他同父不同母的胞妹姜依,则跟郑锦年同岁。   郑锦年也不是看见周玉程有人来接就不想上去打招呼,纯粹,可能,是不想看见姜家的人。   回头再看周玉程发来的那几条消息,自己的回复依旧孤单单躺在那里,像笑话。   大少爷在哪不都是光鲜亮丽的,谁会亏待他呢。   连姜淮都能叫出山,唤动他来机场接人,这是多大的牌面。   和郑锦年孤身一人前来相比,开着的,又是那辆破败老旧的奔驰车,这些,未免都显得太掉档次。   周玉程要是坐上他的车,恐怕连身价也跌了不少。   一群人将周玉程再度围的水泄不通,就和郑锦年这几次回回见周玉程的场面一样,两人之间,总归隔着距离,看着近,但其实,是两个世界。   他永远是热闹闹的。   而他么。   总是单的,一个人。   周玉程还说是独自个只身着来,助理确实没看见,但身后的两个保镖一直跟着,从来没有离过身。   真是他担心过度。   郑锦年的视线瞥到保镖身上,慢慢收回,将手机放回衣兜,而后转身走了。   回到车里,郑锦年按开了空调。   不知不觉间,上衣都湿了,身上很热。   找了找车内的水,只有瓶不知道是金叔喝剩的还是赵灿喝剩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郑锦年嗓子冒烟,渴的很,但还是放下了,将瓶盖又拧了回去。   他有洁癖,喝不了别人剩的。   打开广播,让车内发出声,电台自动切换到金叔最爱听的频道,电台在播报娱乐新闻,听上去也很无聊。   郑锦年低头看,发现时间竟然到10点了。   一时,有些愣。   时间怎么过这么快,明明在机场航站楼也没找多久。   细一想。   是了。   航站楼28个口,郑锦年找了27个。   拿出手机一看,离他给周玉程发消息竟然也有两个小时了。   笑着摇了摇头,郑锦年放下手机,开车从机场停车场驶离了出去。 第0019章 亲近、贴贴   周玉程坐上了姜淮的车,两人聊得很开心,周玉程还同姜淮说姜依出落成大美人了,十多年前就和姜依见过一面,还是在香港,没想到时间过这么快。   姜淮笑:“小依管着民航,现在是民航营业部的总经理,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今天到宁,她抽空来接机,这会儿又回楼上开大会,看得出对你很上心了,怎么样,回头是不是要请小依喝顿酒。”   “她那个酒瘾还是很大?”周玉程只记得这个印象。   “大着呢,上班么,身上都要装个小瓶的。不管她,我们现在去喝,去庄上喝。”   “别了别了,”周玉程有自己的事,他忙着呢,“我晚上有正事,不跟你折腾,改天约,你给我送到福鼎人庄就行。”   这地方让姜淮微惊,还以为听错了:“去那?那个地方那么偏,附近又都是贫民窟、城中村,乱得很,你怎么想到去那?”   “是吗?”周玉程也是第一次听说。   “可不是,”不过让姜淮吃惊的不是这个,他对这个地方熟的不行,“我有熟悉的人就住在那边,瑞步总裁,宁市圈内那个名头响当当的贵公子,郑锦年,你听过他没有,他就住那里。”   周玉程有股心事被戳穿的羞赧,低着头,笑:“是嘛。那还怪巧的。”   “是啊,锦年这人嘛,唉不说了,小依这些年只追着他转,酒瘾也因此越来越大,还说要搬到那边去,架不住太脏太乱放弃了。不提不提了。”   周玉程慢慢抬头:“姜依?不是姜素?她不才是郑锦年初恋?都说你们宁市的天之骄子,郑总,郑锦年这么多年来一直坚守初心,苦等着爱人,所以这些年一直不结婚。”   “对诺,小素嫁到国外去,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锦年还惦记着。他们三吧,我这两个妹妹,啧,不好评价,是三角恋。难的是,小素遇到点事,近期怕是要回来。”   周玉程震惊。   副驾驶的保镖将他关机充电、已经充好的手机递给他,他也顾不得开机了。   觉得太有趣了。   “真劲爆,这些报道上竟然没写,没想到郑总看着人模人样的,情债还这么深。”   “写了也发不出,锦年低调,他最厌报道上提他,不信你去搜,个么,他就是什么比赛获奖了也不喜别人拍他的,这些年来,愣是一个采访也没有的。”   “那是够低调的,怪不得我问了一圈,问不出他什么事。”   周玉程开机。   姜淮笑:“听你口气,像是对锦年感兴趣啊,不过玉程,你来宁市办车赛,闹得很轰动,按理说,整个宁市,真要说谁能帮你把这事办得漂亮办得好,那只有锦年,可惜,锦年不会同你打交道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吧,肯定跟你玩不到一块去。”   周玉程好看的眉眼微蹙,大眼显出不高兴,一点点晦色将身上的稳重劲全压了下去,竟然一本正经问:“为什么?”   “说不上来,凭我对他的了解吧。当初要不是小素,锦年也不会跟着喊我声哥,他到现在都对我冷淡淡的,不过我也习惯了,我乐意冷脸贴他屁股,谁叫他生意经就是玩得转。他嘛,老有脾气的,从来只跟那种没心眼的人玩。”例如赵灿。   周玉程睫毛抖了两下,眯眼,眼睛里很快恢复了笑意。干脆不说话了。懒得说。   肩膀也颤了两下,有股什么都能掌握住的自信。   没心眼。   谁能比他更没心眼?   郑锦年准能跟他玩到一块去。   手机开机,微信弹开,周玉程给郑锦年的备注是年。   姜淮还在同周玉程感慨往昔,话一旦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周玉程抬起脑袋,一脸喜庆,藏在眼睛里的笑也露出来了。   “停停停,别唠了。话多得比放了三月的咸鱼还臭,停车。掉头。”   …   郑锦年原先在宁市有四处房产,一套老头送的,几年前他卖了,一套自己买的,大前年做生意资金转不开,他也卖了。   还有套老房子,留给金叔一家住了,金叔没事会给他打理,他在那里放了不少东西。   最后还有间住了很久没舍得转手的,便是福鼎人庄老小区这套200平的电梯房。   不过近几年为了图方便,他倒是选择了租房。   在机场附近租了个公寓,方便自己出行。   在公司附近,也租了个公寓,养了只猫,和猫一起过,多数时候,他会住在公司附近那套公寓。   今天也就是兴致来了,有可能是想起来福鼎人庄小区里的花应该开了,大晚上想过去看花。   他把车开到小区东门门口,下去买了瓶水,站在门边,喝了两口水后,抬头看11点方向处的两个地标。   一高一矮。   警察学院。   市公安局。   等身上的燥劲、热劲散得差不多,郑锦年放空的思绪才有些回神,才留意到小区深夜门口进进出出的,热闹不断。   有各种小食摊铺夜晚出来出摊,炒饭的,炒面的,烟火气不断。   小区老,物业管了没用,这样的摊铺这些年也形成了一种文化。旁边公安局民警下班了没事也会来点几个菜,吃个宵夜。   闹归闹,郑锦年只觉得油烟气重,可也谈不上嫌弃。   收拾好心情,郑锦年捏着剩一半水的矿泉水瓶往路边停着的车里去。   忽然听见……有人喊他。   声音听起来挺熟的。   郑锦年转身。   说是人烟气也好,说是摊铺上挂着的灯零星闪耀也好,人群匆匆忙忙,地方烦烦闹闹,周玉程在繁闹和烟火中稳坐一方,就这样,说出现就出现在了郑锦年视野中。   周玉程本是在对面的大树底下站着等人,后面等得累了,干脆坐到小孩爬着玩的长椅上等人。   他大咧咧坐着,浑然不知自己这模样和整个街景的环境都格格不入。   他太潮了。   像是混欧美圈唱Hip-Hop的歌星,到地方上来体验生活了,他身子长,一只腿翘在膝盖上,一个人就占了三分之二的长椅,长手搭在椅背上,整个人怡然自得,浑身慵懒。   几岁大的小孩在他身边爬,两只手按在他大腿上,他伸手按住,逗小孩下巴,乐呵呵笑。   等终于看见了郑锦年,他高高抬手,唤人。   郑锦年望见他,见着他一只手高高举起又落下,那模样那表情全都透着不正经,有股子闲适够了的无聊,待看见郑锦年,他浑身懒散的劲才找着了出口,整个人也渐渐亮起来。   他笑的开心,笑得明媚,一身气质介于二气和稳重成熟气之间,界限难分。让人觉得,他年纪不大,可仔细看,他动作间,那股什么都被满足的无欲无求的劲,又像是个功成名就什么都不缺的富家二代。   他就连笑,也是多样的。   拎起小孩后背衣服,周玉程像拎猫一样,那么大的孩子被他拎着丢给身边的保镖,他迈步朝郑锦年快快走来。穿了一整条摊铺,是直接走了过来。   直到走近了,郑锦年好像还是懵的状态。   周玉程的笑太明媚了,大少爷一身潮牌穿搭,和这条街这些烟火气的摊铺像是搭又像是不搭,郑锦年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个地方,今夜,12点前,还能和周玉程再见上面。   不真实到像假的,像梦一样。   郑锦年精神恍惚。   心头那一记重重的叩响半天没着落,没东西接,他只听见胸腔在发声,而耳朵,有一瞬的失声,他与这个世界隔离了。   带着周玉程,一起逃离了这世界。   而后声响回来,他的心脏恢复正常。   周玉程笑疯了,上上下下地看郑锦年:“我去,你什么穿搭啊,好老。都快老成我爹了。我爹才这么穿,像去人大开会,太紧了吧你,跟单位的领导似的,少说是个厅长。”   郑锦年低头看了眼这一身。   他一年到头就这几套,没变化,春夏秋冬都穿一样的,就是衣服面料不一样。秋冬会罩个外套。   身上这件,是件浅蓝色polo衫,今天嫌热,他脱了外套,外套是件挂着党徽的行政夹克。   硬要说他穿得老气是老干部风,郑锦年不认,他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式的板正,也省的搭配。   郑锦年松笑:“这件我家老爷子同款,从他那薅来的,料子舒服,一直穿了。”   和周玉程没法比的,他这么高的个子,选的裤子都是垂坠落地的,穿私服的周玉程一贯是这个造型,郑锦年不去置喙。   “太牛了吧你。”周玉程简直要竖大拇指。   郑锦年笑笑,问:“周总,这么晚了,怎么跑这里来了,为什么事?”   他这样问,周玉程向郑锦年贴近,整个人快挤到他身上,也不开玩笑了。   “还能为什么事啊,来找你的。”这话,周玉程说得语气深重,眼神挂在郑锦年身上,像是别有深意。   他像是料准了什么事,刚刚一连串的二气藏了很多,此刻人也稳重了不少,语气幽幽,温柔。   “给你发消息了,你好像不见回,打电话嘛也不接,我应该给你解释,晚上那会儿手机关机了,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手机开机后,那会儿我已经在来这边的路上了,马上又掉头回去,找了一圈没找到你,唉,你都不知道,我一番好找,太可怜了,只好又回来了,在这里啊,等你半天了。你看,我手臂上,是不是被蚊子咬的,痒的很,你给我挠挠。”   周玉程将手臂递给郑锦年。   郑锦年鬼使神差的,好像觉得他今晚的遭遇真的可怜,伸手给他挠痒。   周玉程整个身子都凑过来了,卖可怜还不够,问:“晚上,是不是在机场等我很久。嗯?” 第0020章 灵魂共颤,精神共鸣   故意用尾音说话,郑锦年听出来了,给周玉程挠痒的手都停住了,听出来他的刻意,还带着气泡,像老男人装深沉,是在趁机跟人套亲近,心思都写在脸上。   郑锦年愣愣的,不知道怎么回应。   周玉程喋喋不休说个不停,郑锦年从没发现他话竟然这么多。   他将手从周玉程手上松开,拿出自己的手机一看,周玉程果真打了好几个语音。   “没等多久。”嗓音有些干涩,还有些哑,郑锦年口渴:“不是不接你电话,关静音了……你来找我,为什么事?”   “天大的事!”周玉程乐呵呵地笑,他身后两个保镖就在2米外的地方站着,神色警惕,周玉程像没头脑,“你说嘛,你到底在机场等我多久,还不说,哼哼。我就知道,你特么心里有我,不枉我撇下游戏赛事都不看了,紧着来找你。我就知道咱俩心有灵犀,我就知道——”   “快说吧,到底什么事。”郑锦年被说得臊得慌。   “哎呀,你急什么,我刚才迫切想找你,现在好像没那么急了。走吧,我们上你家唠吧,一时半会儿唠不完,先上你家喝口水去。”   郑锦年被周玉程的妙语连珠炸的脑袋生花。   一会儿什么心里有我,一会儿什么上你家。   郑锦年抬头看了眼小区里头的高楼,又看了眼四周的环境。   太乱了,太闹了。   周玉程到这个地方来都像是污了脚,他保镖已经到了高度警惕的地步,他那个房子,那房子只装得自己一个人,装得下很多人,偏就是装不下一身潮牌的周玉程。   郑锦年语声虚,像是自卑作祟,奇奇怪怪的,道:“我给你买瓶水。你要是渴,就话少一点。”   周玉程何止是渴,他还热,一头的汗,一身的汗。   “那行吧。”周玉程擦了擦额头的汗,“那你先去买水。”   郑锦年又回到小卖部买水,买了瓶冰的,还买了包纸,用微信付了钱,买完水,转过身来看周玉程。   他就站在台阶上,面朝马路,拇指和食指捏着阔大的卫衣,来回拉扯,掀风,两鬓的汗水却像豆子一样往下淋。   郑锦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出汗这么严重,明明还是春季,夜晚的风凉悠悠的,他这会儿静下来外套没穿,都还觉得冷。   打开纸巾,郑锦年拿出一张,走到周玉程身边,递给他,又把冰水拧开盖子也递给他。   周玉程接过纸巾随便擦了擦脸,拿起冰水咕噜噜,一口气干了大半瓶。   仰着头喝水,周玉程喉结在涌动,喝水的声音不小,跟牛饮一样,脖子上的汗珠比脸上盛,还有斑驳,一点点顺着他筋络的线条往衣服里面流淌。   郑锦年又看了看他胸。   穿这么宽松的卫衣也挡不住他胸肌的发达,随着喝水的动作,一颤一颤也在动。   喝完水,周玉程用手背擦了擦流到下巴处的水珠,不怎么在意,心情放松,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给郑锦年转发消息。   “你看,AMC和美国HackerOne首次合作,向全球黑客公开悬赏,出了道程序自溢攻破算法题,你看看题,熟悉不?”   郑锦年点开看了看,匆匆一瞥,有些愣。   “熟吧,”周玉程带着热气和汗珠,脑袋凑过来,“和你在那个闭了站的免费网上挂了三月的题是不是殊途同归,难度我估摸着,要再上三个星。往下划,看奖金,100万美元,大手笔了,我俩合作吧,今晚给解出来,趁着热乎劲,打破亚洲黑客最快攻破外网的世界记录怎么样,听上去是不是很爽。ip显示在咱们宁市,是不是超带劲。”   郑锦年闻着周玉程身上的热气,他不知道是脸上的还是脖子上的汗珠往郑锦年手上滴,郑锦年不在意,随便擦了擦,心脏快速跳了两下又很快稳住了,摇头:“挺带劲的。但不可能,这题解起来麻烦,我没这个时间,花个几天功夫恐怕都不够。”   说着话,郑锦年抬头,瞅见周玉程眼神殷切,星星眼,很亮。   郑锦年声低了下去:“没那么容易破记录,这笔钱,不好拿。”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这不有我呢嘛,我脑子贼好使,跟你打配合,绝对行,你信我,就一个晚上。今晚,你把时间全留给我,我一定让你爽。”   也不知道能让他爽什么,郑锦年脸色僵僵的,觉得他这话说得有歧义,怪怪的。   可心里明白,一定很爽。   和周玉程打配合,和周玉程合作,结果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过程的爽感是郑锦年不敢想的。   这一直是他的一个梦。   从少时参加ACM竞赛的那天起,他就盼望着早晚有一天可以和周玉程肩并肩,和他进一个项目组,和他一起算同一道题,和他打比赛,拿奖。   他一定能胜过周玉程,一定会叫周玉程对他另眼相待,也一定会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郑锦年再度凝神,听自己的心声,听不见,只听得见周玉程在自己身边粗重的呼吸声。   “好,”他抬头,对上周玉程发亮又势在必得的眼睛,点头,“就一晚上,到早上7点,明早我要回公司开会,上午去珠海出差,后面不会再有时间。”   “够了够了,一晚上够了,走吧,我们上你家去吧。”   郑锦年推开周玉程越靠越近的肩膀,他脑袋贴过来,垂着,都快要搭在郑锦年额头上,郑锦年和他隔开一点距离,面色还是僵僵的,握着手机,很快有了主意。   “我家地方挥不开,我打个电话,借用下附近图书馆的学术厅。”   “好。”周玉程在身边咧开牙齿笑。   …   郑锦年在笔记本电脑上疯狂敲动代码,在大屏上显示投屏,一行行输出,周玉程则站在另一边的黑板旁,手里拿着写字笔,一路看,而后爬上了梯子,开始在能翻层的黑板上一行行写下计算过程。   周玉程写累了,会停下笔,坐在梯子架上思考,郑锦年便会停下敲动,看了半天他写的解题过程,接走他手里的笔,继续写。   一面写一面往下蹲身。又一面黑板很快写满。   周玉程爬下梯子,顺着他的思路思考,心中豁然开朗,和郑锦年探讨。   两人就这样谈论不断,来回接替着写,擦了又写,很快写满了四个黑板,换了阵营,又继续写。   时间快速滑过2点38。   周玉程躺在地上,双手撑开,郑锦年则在他身边坐着,电脑本搭在膝盖上,全神贯注着,继续敲。   周玉程的视线一直盯着墙上一行行比车开得还快的代码,神色认真,眼中所有的数字都在加速旋转,飞过。   郑锦年已经到了另一种境界,丢下电脑本,又跑去墙上拿笔写。   周玉程翻身起来,拿起一旁的电脑本继续敲,敲的速度不亚于郑锦年,一边敲一边看向墙上的书写,看着郑锦年后背,瞬间思路全通了,也丢了电脑,爬了起来。   拿起黑板擦,将郑锦年写的满满一面,从这头擦到那头,在郑锦年诧异生气的神情中,他用笔快速重新写下两行。   郑锦年眼里露出震惊,思路好像一瞬也通了,不可思议,去后面找了支笔,就挨着周玉程写。   周玉程写完上一行,胳膊肘挨着郑锦年,低头一看,他后面想写的东西郑锦年全给他续上了。   两人的思路合二为一,就好像他想什么,他马上能想到,已经不是两个个体,他们的灵魂乃至生命,大脑和思想,全都连在了一起。   写着写着,郑锦年蹲身,钻到周玉程身前,周玉程站在他身后,用身体、胸膛和宽阔臂膀将郑锦年全部罩住。   他怀里是全需全尾的郑锦年,是和他心意相通的郑锦年,是那个聪明到极致,转速能跟得上他的郑锦年。   郑锦年写下最后一行,起了身,人还没转身,身体就和周玉程擦在了一起,胸膛碰着胸膛,脸贴着脸,郑锦年不在意,将浑身一直冒热气的周玉程推开,继续爬上梯子,又开了一面,再度挥写起来。   三点。   四点。   五点。   大厅4面墙,抽拉式折叠黑板,48个版面,剩了1个半,通通被字符替代。   5点55了。   郑锦年气喘吁吁,累得全身虚脱。   空气里只剩下郑锦年的呼吸声。   大厅的天花板是琉璃色,郑锦年像条不能动的咸鱼,双手双脚四肢撑开,笔直躺在地上。   而他的身边,周玉程和他一样的姿势,就躺在他脑袋边。   两人的脑袋紧紧贴在一起,头顶挨着头顶,头发挨着头发,是反向的,四条腿分开朝两个方向,呈对称的姿势躺倒。   高度集中的精神和力气挥出去,郑锦年将自己累到极致。   身体虚脱,精神也虚脱,不再有一丝力气。   周玉程的体力比他好,呼吸也正常,很累,也到了极致,却不过是精神挥出去的极致,他的灵魂得到共颤,在与人交尾和共鸣中他酣畅淋漓,在出汗。   静静听着郑锦年的呼吸声,他开始放空,让爽到极致抽不回的灵魂慢慢剥离,让自己在那种爽感和发疯中慢慢恢复平静。   静不了一点,心跳越来越快了。   两人躺了得有20分钟,郑锦年的呼吸也变得正常了,周玉程脑袋往旁边挪了挪,侧了点身,头往上去,睡在郑锦年脸边,静距离听他呼吸。   好听。让人心旷神怡。   他转过脸来,脸上俱是光亮,有着新鲜气,熬了一晚上的眼睛还是很亮,睁着大眼,望着闭眸在休息的郑锦年,往他脸上吐气:“奖金要是到手了,你想做什么?” 第0021章 红扑扑的嘴巴   郑锦年慢慢睁开眼,感受着脸颊边的热气,抬头看着天花板的五彩斑斓,心里很宁静。   是一种酣爽完之后的精神放空、自由。   “没想好。”   “再做个免费网吧,这笔钱就当启动资金,我俩一起做,我俩合作。”周玉程哄声。   郑锦年没应,不作声。   几分钟后,周玉程又在郑锦年脸上吐热气,好像又往他身边挪了挪,贴得更近了:“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答应。”   郑锦年仔细想了想,道:“没时间,也没这个精力。”   两秒后,郑锦年转过脸来,眼睛和周玉程相对,眸光对上,他眼里的光分明比周玉程还亮,可还是弯了眼角,把光一点点挤出去了:“捐了吧,把这笔钱用到实处。”   “好。”周玉程眼睛倒影里全是郑锦年的眼睛和脸,可奇怪的是,到最后,好像只剩下他红扑扑的嘴巴。   他说话好性感,声音也很性感,就这么在周玉程耳边说话,声音那么小,周玉程只觉得灵魂都被他揪住了。   这时候,无论郑锦年说什么,他想,他都认,他都应。即便把他卖了,他也心甘情愿。   周玉程的眸光最后还是只定到了郑锦年嘴巴上,他嘴唇很好看,是他妈最喜欢的那种唇形,正着看,倒着看,都好看,没死角。   郑锦年望着天花板,没在乎身边的周玉程到底是用什么视线盯着他。   思绪放空,他又想起很多事。   接下来,他有很多事要做,可窗户外头,天显示像是要亮,就这样又被他浪费了一晚。   准确来说,是一晚上加一夜。   他这样在乎时间,恨不得一天当10天用,根本没有一点时间可以浪费,可为了周玉程,他今晚在机场像个无头苍蝇乱蹿。   “周总。”   “嗯?在呢。”   “今晚一起玩挺开心的,累,但值得。”郑锦年语声慢慢,像在劝自己,“这次玩完之后就不玩了吧。别约了,别再来找了,我最近,都比较忙。”   周玉程听不懂:“那等你不忙了,我再来找你。”   郑锦年慢慢坐起身,低头看着地上的周玉程。   周玉程也坐起身。   他坐起,即便塌着肩,看着也比郑锦年高。   郑锦年抿唇,神色正经:“没有闲的时候,每天都忙。”   “啊,没听清,你说什么?”   郑锦年板着脸。   周玉程乐开怀,天然有股能缓解尴尬的能力,他的坦诚和亲和力能破碎一切扭捏和不爽快。   “好了,别较劲了。玩嘛,就是为了开心,你要不开心,上赶着逼也没用,想什么呢,什么都不要想,先把这次的奖金拿下再说,电脑呢,拿来,开始输代码了。”   “在桌上。”   “我去拿。我来敲,你睡会儿吧,一会儿不还要去公司开早会,睡吧。”   “好。”   郑锦年趴在桌上睡着了,睡前定了个闹钟,周玉程坐在他身边,有意压着键盘声,敲代码。   敲完一个小结,看郑锦年两眼。又看一眼。   就这样,时间划到7点,周玉程手快,将郑锦年手表的闹钟给关了,可架不住郑锦年还是醒了。   郑锦年歪着脑袋趴在手臂上,一晚上的辛苦折腾,梳得再整齐再精致的头发都不精致了,往两边散开,和他脸蛋一样,一道耷拉在他臂弯上。   他浓密厚厚的长睫毛在颤,而后睁眼,看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样子,连看身边的周玉程也是迷离的眼神,像是辨认不清身边到底是谁,又闭起眼在缓神。   周玉程见到此幕,手刚放到电脑上,准备做个收尾工作,键盘也不敲了,整个人再度凑过去,近距离,怼着一张大脸看郑锦年睫毛和眼睛。   懒洋洋毫无攻击力的郑锦年让他觉得不真实。和以往他见到的郑锦年是两个样。   郑锦年脑袋蹭着臂弯,又睁开眼,瞳孔里忽然全是周玉程的面庞。他眨了眨眼,慢慢回神,让自己清醒。   周玉程笑的太开了,情不自禁,往郑锦年面上吐气,挨近着,说话:“好可爱啊,郑总。”   ???   郑锦年疑惑,长睫毛彻底抖开,睁开眼,眼里有了生气清醒,刚睡醒,声音还是很哑:“什么可爱?”   周玉程退开身,巴掌盖过去,揉了揉郑锦年头发,像在揉郑锦年的心,揉得他的心一团麻乱。   又退回到一边,周玉程敲完最后的几行,点击提交。   郑锦年慢慢起身,看了眼电脑面,站起身,晃了晃脑袋,捶了捶发软发酸的后背,又看了眼腕上时间,恢复正经:“到点了。该撤了,早上还有个早会,我先走了。”   周玉程抱起电脑,掖在腋下,跟上郑锦年脚步:“我送你。”   郑锦年慢悠悠往前走,到门边挨个关了灯,又亮起,望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符,周玉程立马懂得他的意思,说道:“我让保镖来擦,你先走吧。”   “好。”郑锦年又将没亮起的灯全都按亮。   两人走到门口要分别,周玉程喊住人,问:“出差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就能回来。6点前。”   周玉程高兴:“那我晚上去找你,接你去吃晚饭。”   郑锦年摇头,拒了:“没空,晚上还要去医院见个人,要待一阵。”   “哪家医院,回头地址发我。”   “再说吧。”   “待多久啊,会很晚?”   “有可能,不好说。”   “那行,回头地址发我,我赶趟,晚上不会再忙了吧,我接你去吃宵夜。”   “再说吧。”   “别再说了,老是一句话,累不累,好了,不耽误你忙了,你走吧。”   “……那我走了,拜。”   “拜拜。”   两人说再见,说得挺拉扯的,周玉程望着郑锦年开车走,觉得挺黏糊的,就这样还说不跟他玩,那么漂亮的眼睛里恨不得写上,就要和周玉程玩,玩一辈子。   “啧。”周玉程摸头。   有股说不出的自信和得意。   “真特么会装啊。下次我也装。”周玉程傻傻发笑。   *   出差回来,郑锦年到医院来探望今天回宁市的安夏。   安夏的父母都在医院陪着,是高级病房,隐蔽性好,郑锦年被安夏助理带着,绕了大半个圈才找到地方。   从门里进去,就听见安夏父母在和安夏争执,说的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安夏爸爸是宁市大学教授,思想倒不像老太太那样执拗,他极有耐心削着苹果,在两人争执久了,有空隙时说道。   “都一样,两个孩子在美国读书,接受教育,认识朋友总归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孩子要是想,放假么,带回来待一阵,再找个私立的学校上两个月学,这样,中西教育不都有了。”   老太太生气:“那你倒是叫你闺女把孩子带回来啊,你说说,两个孩子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那都是三年前了!”   安夏还在病床上坐着签字,床前两个助理有条不紊给安夏递文件,不掺和这些家事。   小助理带着人进屋,说道:“安总,郑总来了。”   郑锦年放下礼盒,笑道:“这么热闹啊,聊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了。”   安教授见着郑锦年,放下苹果就站起了身,郑锦年伸手:“坐坐坐,别站。”   老太太向郑锦年告状:“哎哟,年年啊,好久不见了啊,你来评评理,我说嘛,要把两个孩子带回来住,上学,你说我们夏夏,她就是不肯,怎么这样的啦,根上都是中国人是不啦,不接受中式教育,天天的,一口abc,再这样下去,祖宗都不认得诺。”   郑锦年笑:“老太太,你别说,这根上,还真不是咱们中国人,俩孩子爸爸,毕竟是美国常青藤的,俩孩子大眼睛高鼻梁的,混着欧美的血呢。”   “你,哎,年年,你就知道说笑。”   一屋子笑开。   连在床上坐着始终冷肃的安夏也笑了两声。   安夏挥挥手,让助理都出去,剩下的批复晚些时候再看,用英语说了句,留出时间,她要和郑总单独说话。   助理点头离去,出去前,都喊了声郑总,郑锦年依次颔首。   安教授有眼力见,拉着老太太出去,说:“不耽误你们谈事,我们先出去。”   郑锦年笑:“没事,没什么私密事,都能听。”   安夏却淡淡出声,她一贯喜欢冷脸,严肃是常态:“爸妈,你们先出去,我跟锦年谈点正事。”   “好。”两人退出了病房。   郑锦年拿起安教授削了一半的苹果继续削了起来,拉了张椅子坐到安夏身边:“怎么还躺下了?”   “胎大,是双胎,来回折腾,有些波动,医生建议的,没多大事。”   郑锦年吃惊:“双胎?”   这他还是才知道。   “昂,忘了跟你说了,两男胎,双胞胎。”   郑锦年摘下削皮刀上挂着的苹果皮长串,一点点一圈圈又放回到盘子里,动作细致有点强迫症:“孩子爸爸还是之前那个么,常青藤?”   “这回不是,意大利伦敦混血,很帅,哦,是斯坦福毕业的。”   “……”郑锦年把苹果递给她,无奈,“cattirya不是说想回国玩玩,怎么不接回来,孩子姥姥也想她,不正好嘛。”   cattirya是安夏大女儿。   “忙呢,要参加夏季的马术协会比赛,不是小打小闹,cattirya好胜心强,不拿个名次要哭鼻子的,她还说趁着拿奖,去参加美十夏令营,她励志要上圣保罗。真不是我不让两孩子回国,课程排不开。”   郑锦年感叹孩子的基因确实不错。   安夏没结婚,前两个孩子到现在这一胎一直都是买的全球优质男性精子受孕怀的胎,两个孩子出生,不出所料的,都是讨人喜的孩子,连郑锦年这么厌孩子的人,都觉得两姑娘软萌萌的,聪明又伶俐,出生的时候,都还抱了抱。   安夏咬着苹果,目光在郑锦年身上打转,只有在郑锦年面前,她那股冷肃冷气场的上司模样才散了点,露出点小女生气,笑:“郑总啊,你怎么还穿着这身啊,今天有什么重要活动嘛,你都穿西装了。”   “昂。”郑锦年被说中心事。   他也不是今天穿,见周玉程那几次,他都穿,最近确实穿西装的次数比较频繁了点。   安夏是知道他的,从来就是一身行政夹克和老头衫不离身,穿着不会太变。   就连这身西装。   她真是感慨:“你也太节省了吧,这身西装我要是没记错,还是我在的时候为你置办的,都多少年了,还穿呢。料子确实好,这么多年了,没怎么走样。”   郑锦年被说得头皮发麻,但还是道:“那你再为我置办几身,藏青色、白色的,一样来一套,回头我报销。” 第0022章 追太紧了   安夏跟郑锦年太熟了,她很快闻出了不寻常。   “不对劲啊,偏偏我回来就要置办西装,一身身的,花样这么多,怎么突然大手笔了,呐,该不是要谈恋爱了吧。”   郑锦年眼神飘:“没有的事。莫萧不是不在身边嘛,还是你用得趁手,你知道我身量。”   安夏被这句话带偏了。   只要郑锦年觉得她比莫萧好用,就是给他置办一百件西装,她都乐意。   “走我账上了,送你的,回头我联系老师傅去你家量身。”   “不用,我掏腰包。”   “那好吧,就不跟你争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聊起法国的收购案,又聊起周玉程那个小妹周知梧。   只等安夏生完孩子,收购案也要到尾声了。   郑锦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看了眼时间:“周知梧到现在还没露过面?”   “没呢,媒体到香港去蹲,有内幕消息,说她在闹自杀。”   郑锦年锁眉:“不太懂。就为自己那个品牌公司?”   “为什么公司啊,四小姐这辈子的钱都花不完,私募里分的钱都够她孙子挥霍的,为她男人,她和那男的,是真爱,家里劝分。她分不了,情感割舍不开。”   郑锦年仰高头,有片晌的冥思,还是不理解:“谁劝分?”   “这谁知道,她爸?她妈?还是她哥?反正港媒是这么写的。”   郑锦年又看了眼时间,站起身,椅背被他带动有牵扯,在地上发出滋啦声响,他急着走:“不聊了。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等两孩子出生,我再过来,来抱孩子。”   “好。”安夏掀开被子起身,“我送你。”   “别送,好好躺着,别起身。”   “好,我叫我爸送一送。”安夏又躺回靠垫上,神情温和,突然想起什么,喊,“哎,郑总,我想起个事。”   “嗯?”   “周总——周玉程,好像来宁市了,办车赛,挺大规模的。”她这是试探的语气,知道这样的事,郑锦年一定知道,“郑总,你跟周总见过面没?”   郑锦年被这样带点戏谑和调侃的眼光看得后背微微发热,支支吾吾,说:“算见过吧。没怎么说上话。”   安夏笑出声,她这种心性,笑竟然也憋不住:“那回头,等我生了,我想办法,攀攀线,安排你们见面。”   郑锦年后背真是彻底热了:“别磕碜我了,走了走了。”   “慢走啊,郑总。”   郑锦年被安夏爸妈一起送出了病房,一路七绕八绕的,送到了医院门口。   安夏爸妈在跟锦年说俩孩子的事,还有现在肚子这俩个,都在劝郑锦年,至少留一个,给老两口留在宁市带。   郑锦年说好,一定帮劝,也在帮安夏说话,试探着说道,老太太既然快退休了,可以去美国帮着带孩子。孩子被家庭教师看管,放在美国不在安夏身边也不好。   这样一说,郑锦年便瞧出,老太太那模样眼见是心动了。   郑锦年心里便有数了。   三人在门口分开,郑锦年这会儿才有时间看手机消息。   怀里的私人手机里显示,周玉程给他来了三条消息。   一条是问郑锦年什么时候忙完,一条是说他到了。   到医院门口了。附赠了一张医院正门的照片。   郑锦年握着手机的手发烫,片刻前还轻松愉悦的神色也不再轻松,面上渐渐绷紧。   周玉程追太紧了,他也没想到周玉程问个地址,他顺手发了医院地址,他真就来了。   退出与周玉程聊天的界面,郑锦年顺手将周玉程置了顶。   手机里还有几条未读消息,郑锦年依次点进去。   姜素与他的聊天还停留在郑锦年说不同意三个字上,往后姜素发了什么,郑锦年一概不回。   消息累积,有七八条了。   最新姜素来信说,他到姜宅了。   郑锦年把眼睛深深一闭,有股难以发泄的躁意从喉管涌出。   消息同样不回,郑锦年右手拿出办公手机,打开。   和私人手机页面里的清净相较,办公手机这几天像是炸了。   大抵是郑锦年难得让自己放纵,陈家的祸事便扎着堆往外冒,一个两个疯狂联系他,联系汤嘉丽,这个世界,好似离了他郑锦年,所有人都办不成事。   陈家老三,陈楚来消息。   他三舅妈赵萍也来消息。   陈家老大陈荣来消息。   陈殊来消息。   陈殊未婚妻她妹妹也来消息。   郑锦年拨通汤嘉丽电话,揉了揉眉头,往医院草坪上去:“在哪?”   “在医院呐,郑总。”汤嘉丽捂着手机,偷感重的不得了,连话声也说得偷偷摸摸,“弄清楚了,您三舅妈养的那个男大,没成想自己在外面也养了一个,还是个老太太,妈耶,快生了,赵女士派人追踪,吧唧,撞车了,老太太孩子没了,命也剩半条了,要命的是,她女儿是我们陈殊陈总未婚妻妹妹铁闺,诺,事眼见是闹大了。”   郑锦年头发昏,顿了三秒,气从中来:“哪个叫你去管这个闲事的,在哪家医院,回来,发你邮箱的资料看了没有?”   “还没。”汤嘉丽底气不足,“对不起,郑总。我这就看。”   但是汤嘉丽叫屈,她跑到楼道打开电脑:“郑总,不是我非要来看戏,实在是您这些亲戚的电话打个没完没了,他们联系不上你,只好联系我了。”   “脱线。这么爱管闲事,明天去给赵萍当助理,要不要我给你写推荐信?”   汤嘉丽实属于好心办坏事:“……我这就回公司。”   郑锦年从侧门离开医院,金叔开车经过正门,隔着一条马路线,郑锦年叫金叔放慢车速。   他看见周玉程了。   周公子长手长脚,靠在迈巴赫门窗上,半个身子压了车,双手抱臂,面色愉悦,全然不顾四周是个什么景象,过往的车辆拥堵,送外卖的,骑电瓶车的,路过都要瞅他两眼,他只沉浸在自己即将等到人的愉悦欣喜中。   迈巴赫不适合他,他身量高,得配辆大g。   郑锦年目光横望,望了他很久,掏出手机,还是给他发了条消息。   【不赶巧,已经回公司了】   周玉程收到消息,给郑锦年回了个兔兔哭的表情包,表示心碎。   回:【我去公司找你】   郑锦年看见消息,没再回了,叫金叔把车开出了道路,往主干道去,加快车速,驶离医院门口。   *   姜家老宅在半山腰,姜依姜淮他俩共同的爸去世后,姜淮他妈,姜家正房大太太便在山里颐养天年,开启养老生活。   老宅门口汇聚了十多位西装革履,拎着公文包的专业人士,各个面色肃穆,门口停了七八辆车,将老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样的架势,别说老宅的管家和下人堵在门口有些发怵,就连闻讯一路快闪回来的姜淮刚落地看到这场面,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吴大状给姜淮递名片:“姜先生别慌,我是郑总律所合伙人。”   大名鼎鼎的吴大状,整个宁市谁不认识,姜淮敛色:“郑锦年安排你们来做什么,上我家抄家来了?”   “怎么会,郑总是讲道理的人,姜小姐不是回来拿家产吗,我们,就是做个见证。”   姜淮看着门口乌泱泱聚集的律师团队,好几个都是宁市叫得出名的,是厉害角色。   “他人呢,他今晚来不来?”   “姜先生别着急,郑总半小时后便到。”   …   一圈忙完,是三个小时后,姜家乱成一锅粥,姜家大夫人气的血压飙升,人险些厥过去,律师团队鱼贯而出,一个个手提公文包,跟在郑锦年身后,来时气势惊人,退场,如龙卷风过境,也是一瞬的事。   姜素站在廊上看郑锦年离去的背影,望了良久,面上神色多样,伤神似乎更多一些。   姜淮走到她身后,站在姜素身边,领带是开的,头发比来时也乱了很多,顺着姜素视线往郑锦年那处看,面上神情要比姜素复杂的多。   怪不得说他们陈家一家都怕郑锦年。   这人上人家家里来抄家,有条不紊的,要不是说是在帮姜素要家产,姜淮看那架势,是恨不得要将他妈和他妈那一房的亲戚全都连根拔起。   “他到底还是有本事的。老头留给你的东西,当初分得清楚,你那一份,你当初说不要,我妈也没道理霸着不给,你回来要,我妈早晚都得松手。郑锦年够狠的,咱们家这点事,他知道的门清,短短几天功夫,就将我那几个不争气的舅舅把柄捏的死死的,他坐在那一言不发的,那几个大状,嘴皮可真是,呔!”   姜淮不想去回忆刚刚那场面,他奇怪的是:“你不是说这事郑锦年不打算帮你吗,消息发了也不见他回的,怎么今晚?”   姜素抱紧手臂,这会儿夜风起来,有些叫人吹得冷,她柔声道:“锦年他一贯这样。”   只要是她的事,她想做的事,他都帮她。   姜淮不懂他们俩个现在是个什么感情牵绊,他知道他这个妹妹回来一趟,拿了该拿的东西,马上便要回德国,她已经移民德国了,听口气,像是以后都不回来了。   “素儿,要不你就跟郑锦年和好吧,你看你,对吧,”丈夫也都死了一年多了,何必呢,姜淮语气唏嘘,“郑锦年对你吧,也确实不错。”   姜素摇头,被姜淮同情不明所以在劝的语气逗笑了。   “锦年有时候像个孩子一样不懂事,姜淮,你怎么也是呢,别老开这种没意义的玩笑。”   姜淮耸了耸肩,取下领结。   *   郑锦年当然不是因为要躲避陈家那些乌糟糟的事才想着去欧洲出差。   更不可能是要躲姜素。   姜素没叫他帮,她只是通知他,语气自然,这样深痛的事,又说得那样轻松,说回国一趟,把老头留给她的家产,找个机会领了。   当初说要去德国,一辈子不回来,恨她爹恨这个世界不公的姜素变了样,她说死也不领这份遗产,那是站在她妈的骨头上吸血,她不可能原谅她家老头。   可见人说的话,怎么着都是要变的。   郑锦年撇开这些事,在欧洲待了7天,只是单纯的,想躲周玉程。   周玉程平均一天要发三条消息。   郑锦年有的回,有的不回。   自己觉得自己挺冷淡的,周玉程好几条消息来,他都是隔了好几秒才回,没有秒回。   回的话,大多都是在拒绝,说自己在欧洲出差,回不去。   周玉程常发语音,一连串四十多秒的那种。   他发消息来,不是邀郑锦年去玩,就是邀郑锦年去玩。   郑锦年在宁市待这么多年,活这么大,都不知道宁市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和猎奇的项目。   到第7天,周玉程没给他发消息,赵灿给他发消息了。   几条消息不够,语音又是好几条。   分享他这两天的快乐事,遇见周玉程了。   周玉程约他打篮球,打的可几把爽了。   后面是一连串的照片,好几张赵灿和周玉程的合照。   郑锦年看着那几张合照,放大周玉程流汗的脸颊,心里不爽。   赵灿消息又进来:“年年,我的乖乖儿子,周公子大手笔,他下周包了南湖港湾,你猜干嘛,喊哥几个划船呢!我最近都不迷麻将了,每天运动量管够,太子爷说了,哪条船要是赢了他,他给送车,迈巴赫,他自己开的那辆,你见过没有,紫闪的,炫的一批。”   郑锦年放下手机,坐在办公桌沙发里,整个身子渐渐往下沉。   周玉程车还挺多的,竟然能撒了欢的送。   郑锦年拨通赵灿视频,赵灿接起,又将自己最近的乐呵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起周玉程,越夸越起劲。   “我原先觉得他挺冷的,没想到可会玩了,熟了么,发现他什么架子也没了,我俩现在都处成好哥们了,真的,不骗你,等你回来,我好好介绍你俩认识,上次你俩见不是不熟嘛,我就说他怎么好好的送你车,原来是想通过你认识我,真是的,他这人太含蓄了。”   远在欧洲的郑锦年面容收紧,视频里呈现出,他听见这话有些想吐。   赵灿不傻,笑:“锦年,你又在心里骂我是吧。干嘛啊,我和周玉程好,你是不是嫉妒了。”   郑锦年恼羞成怒:“嫉妒你个蛋,你是不是脑袋被车碾了,被周玉程碾傻了吧,他说什么鬼话你都信?”   “没都信呢,就是一起玩嘛,我也看出来了,他有意跟我套近乎呢,还说上我家吃饭,我家老头知道这个事,从上周五就开始在家大扫除了,枕戈待旦,全家都等着,欢迎周大少爷来。”   郑锦年脑门幽幽的痛,懒得扯这些,片晌,他问:“这些天,他还送谁车了?” 第0023章 吵架?   “啊,没送,就那辆迈巴赫,当个彩头。锦年,你什么时候回来,下周能回来了吧,我俩一起参赛啊,你不划船挺厉害的嘛,每年都去参加龙舟赛,我俩一队,争取拿这个大奖好不好。”   “再说吧,没时间,等我回去了再说。”   “好吧。”   挂了视频后,郑锦年看自己和周玉程的聊天记录。   仔细数了数,好像这两天周玉程给自己发消息确实比之前次数少了点。   之前是大串的语音,现在,每天已经简短到平均一天2条了。   郑锦年翻盖,将手机反扣。   眼睛狠狠又闭上了。   划船这事,周玉程没跟他说,也没邀请他。   吐出一口长气后,郑锦年休息时间结束,拨通内线安排开会。   ——没邀请也是该的。   ——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   趁早和周玉程划清界限,划开距离,免得后面再生事。   他这叫提前风险规避。   既然没做错,有什么好幽怨的。   郑锦年提前回国了,中途去了一趟香港,谈了点事,汤嘉丽得知他在香港见了谁后,对他的膜拜由一层迅速升到12层,亲自来机场接机。   话没说两句,汤嘉丽发现她们郑总气压很低,像是遇着什么不顺的事。   汤嘉丽仔细想了想,能叫郑总气不顺的,好像也只有陈家那些事吧。   郑总不是说不管么。   汤嘉丽咳嗽了两声,一件件说起。   “郑总,你们家事情,发酵了。你嫌烦,在欧洲七天,手机留在了我这里,陈家吧,又发生了两件大事。”   郑锦年相信赵萍能力,这点事她不至于处理不好:“还有什么事?”   “陈归,就是你们家最小的那个表弟,她女朋友嘛,这几天可太火了,作为宁市科技大学优秀毕业生毕业,人长得美,发言也好,可被网友扒出来,她是个学术妲己。”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姑娘从本科到研究生所有的研究成果都是剽窃的,人家扒她关系网,查出来陈归是他本科的老师,两人关系不一般,后面是走的他的门路,让她从艺术系保研直接进了化学系,占了个名额,现在她读研时的研究成果占了人小组第一的那女生出来发声了,指名带姓的,说出了陈归利用特权帮女友这档子事。”   她说的这么绕,郑锦年还是听明白了。   “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是你们家股价,一直在动荡,瑞步家小公子搞特权,网上传得很火,陈殊陈总最近在和周董要办的车赛招商谈合作,好像就因为这个,被弃标了。”   郑锦年停住脚步,找汤嘉丽要自己手机。   手机一打开,消息不断,郑锦年捡最紧要的看,陈殊他爹,陈家老大陈荣像是慌了没神。   他在微信上对郑锦年说,陈家接二连三出事,亲家那边有微词,岑家可能要退婚。   汤嘉丽一旁道:“每天打到我这里的电话很多,陈荣陈董就每天都来问候,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了第一时间联系他,他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商议。还有周董。”   说到这,汤嘉丽语气缓了很多,像看好戏:“他也打电话,他说——他怎么联系不上你,是不是手机欠费了,他给你充钱,还说,你要是回来了,就赶紧告诉他。”   汤嘉丽凑近郑锦年身边:“郑总,你俩吵架了啊?”   郑锦年推开汤嘉丽脑袋,打开自己的私人手机。   怪不得。   是他小心眼了。   就说周玉程怎么不邀请他去划船。   他这些天每天给郑锦年发消息,郑锦年都不回的,加上最后一天的4条,一数,一共有6条了。就让这6条冷冷地躺在那里不动。   这样冷人家,他以为他手机欠费了,就怎么也没有想过,是郑锦年故意拿乔不回,故意冷他。   郑锦年吐气,到底还是心软了,给周玉程回信。   【回来了。】   *   陈家这些乌糟糟的事远不止汤嘉丽三言两句说的那么简单。   自媒体时代,舆论是一把利器,股东会接连震荡,老爷子一气之下高血压上头,晕了过去,正在住院。   陈荣除了每天来找郑锦年商议,别的一点主意也没。   陈殊他妈却担心岑家要退婚,又恼又气,也在家躺下了。   郑锦年最近接了个香港的合作案,没有莫萧助力,什么都得亲力亲为,一边是陈家的产业,一边要观测法国收购案的大盘,却偏偏在他最忙的时候,被他查出,陈归父子俩名下管着的瑞德酒店财务亏账严重。   汤嘉丽将报表放到郑锦年面前时,看出他面色,平时她习惯了咋呼,这会儿情况不一样,她也因此变得严肃。   郑总真是好脾气,这几天都没睡,开会开个没完没了,还有这么大的雷等着他来处理。   汤嘉丽站在一边给郑总泡咖啡,目光瞄着郑总,见郑总看完报表后,眉头压到底,几页书来回翻了好几下,像是看出端倪。   一瞬,郑锦年将报表扔在了桌上,发了火,站起身拨通内线,打给陈殊秘书的。   “叫陈殊来总部见我。”   “郑总,陈总今晚在杭城出差,大后天才回来。”   郑锦年怒了声:“忙完手头的事,叫他第一时间滚回来见我。”   “好,好的,郑总,一定帮您转告。”   *   郑锦年被事情缠的抽不开身,他习惯了忙,股东会那些老股东平时对陈荣还算客气,可真出了事,没个决策时,众人也都瞧不上陈荣。   但凡郑锦年不压阵,股东会怕是按捺不住。   郑锦年坐在大会议室一边的长桌上,听着陈荣身边最得力的副总口中主张的几条救治措施,底下股东会投票不到三分之一,陈荣目光看向郑锦年,见他脸色一点点黑下来,赶紧叫停了副总的话。   会议室气氛紧张、压抑。   郑锦年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口水,放下瓶盖,又放下瓶身,瞥了那副总一眼。   这记眼神有些威压,比不满还叫人觉得害怕,像是一眼看出这就是个草包,除了会捧陈荣大腿,没别的本事。   郑锦年起身,汤嘉丽抽长桌上小话筒,说道:“会议暂停,晚上8点,继续回来开会。”   陈荣送郑锦年坐专属电梯下楼,颤巍巍:“锦年。”   郑锦年知道他能力,也不舍得重骂他,面色冷冷的,陈荣说了一堆话,到下楼,郑锦年火气压到底,也只是说:“荣董,用人这块还是多动点脑。”   就是这么一句话,陈荣还是被伤着了,面色也不对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说:“小殊明天就回来了,明天,我再跟他商量商量。”   郑锦年拍了拍他肩膀,坐车离去。   中途开会休息,郑锦年抽空去机场送了个机。   姜素今晚的航班,飞德国。   照她说的,她这一去,可能一辈子不回来。   她发消息给郑锦年,没叫他来送,又像是希望他来送。   从她回来到走,也就是那天晚上在姜家老宅两人见了一面,却还没怎么说上话。   姜素在宁市没有牵挂,姜淮跟她的关系不远不近,还不如郑锦年。   她这趟走,没人来送机。   她却在机场多等了半小时,像是笃定郑锦年会来。   当郑锦年真的出现时,她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   从航站楼的三楼能够看到17号口的送机场景。   姜依戴着墨镜,看见姜素和郑锦年说了一些话,从她的角度看,姜素生了两个孩子,现在的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还和以前一样,是个温柔知性的美人,区别可能是,从前是长发,现在是短发。   她这样温柔,这样美丽,郑锦年怎么可能忘得了她呢。   姜素伸手摸了摸郑锦年脑袋,手放在他额头上,又替他往上捋了捋碎发。   她和过去一样,从来只把郑锦年当弟弟看。   当年她执意要出国,她做什么从来都不顾郑锦年的意愿,她结婚,生孩子,丧夫,再到移民。八年,她将什么都经历了。   按理说,她的经历才叫人唏嘘,可她怎么觉得,她才是那个走出来的。   而郑锦年,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锦年,你还和之前一样。”姜素语气有淡淡的伤感。   “你一点没变。锦年。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你的样貌。”   郑锦年眸光在动。   姜素摸了摸郑锦年脑门,看他眼睛,看他藏在心里,藏在深处叫人怎么都发现不了的情绪,她是心疼的。这点,和当年一模一样。   不管郑锦年离她多远,是否会原谅她,她对他的怜意一点也不会变。   她很少再劝人了,也不喜欢被人劝,可今天,她还是要劝。   “锦年,你要明白,困住人的,从来不是事,是心。”   郑锦年睫毛在颤。   姜素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的一切,还不是一样会弃他而去。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劝说,听起来假惺惺的。   姜素在管家阿姨的搀扶下进了站,郑锦年往前迈了两步,到底没喊出声。   想了想,他发消息给姜素。   【下半年有空,我去德国看芙瑞缇。】   芙瑞缇是姜素女儿,一个很可爱的混血女孩。喜欢喊郑锦年鲶鱼宝宝。   姜素收到消息,眼角有点湿,转身来又走到了站口,可外面没有郑锦年身影了。   他走得还挺快。   管家阿姨拍她的后背安抚她情绪。   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在笑。   没有人会比她更懂郑锦年。   锦年,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心软。   …   郑锦年装作如常走到汤嘉丽身边,他不让汤嘉丽跟,让她在二十米外的商品店等他,他以为他装得很正常的样子,可汤嘉丽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当然,她看出来了,她也不想揭穿了,因为,她发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被她破案了。   她在这里观察半天了。   用手轻轻一指,她义愤填膺,表示站郑锦年这边:“终于知道你和周董为什么吵架了,感情他出轨啊,你看,他又在勾搭小三,拈花惹草,啊呸。”   郑锦年呼吸微停,顺着她手指所指,那么一看。   呼吸全停了。   那个角度,就对着17号口。   周玉程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现在他看过去,周玉程和姜依同时转过身来,望向他。   两人都戴了副墨镜,郑锦年望来,周玉程还做了个特酷的姿势,两根指头比在墨镜上方,朝郑锦年甩了个飞扬的手势。   郑锦年脸一点点变黑,向汤嘉丽取证:“那女的,是不是姜依。”   “什么依,我不知道。”汤嘉丽摇头。   是姜依无疑了。   郑锦年一扭头,加快脚步,速度离开了航站楼。 第0024章 喜提分手   20分钟前。   姜依站在三楼一角独自伤神,没两分钟,周玉程贴着一身厚重的香水味走近,默默看了楼下半天,又看了姜依几眼。   周玉程开玩笑:“姜小姐,你眼泪从鼻子里流出来了。”   惹得姜依无语,戴着墨镜怒瞪过来。   周玉程也像模像样戴上眼镜,假装冷酷,说道:“我听说,你给郑锦年打过胎?”   姜依摘下眼镜,这会儿,刀一样的眼神可没避着周玉程,看他像看一个神经病。   不料,周玉程爽朗笑开,人忽然变得正经:“甭生气。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只是探听郑锦年,听人提起过这件事,太好奇了,又细打听了一下,原来,你跟郑锦年没关系,只是故意污他的名,没进姜家前,你跟姜素相依为命,你嫌郑锦年追你姐太紧,故意往外传你喜欢郑锦年,后来你们三都闹掰,你也跟姜素断了联。”   姜依震惊。   周玉程替她将墨镜重新给她戴上,此刻的姜依就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一动不能动,她失声:“你怎么知道的?”   “花了点钱,找人打听到的。”   姜依不能动弹。   周玉程拍了一记她肩膀:“现在看来,你这依依不舍的劲和楼下那个挺像的,弄得我都想认识姜素了,得多有魅力,给你俩迷的。不过我说姑娘,你这点真不如我们锦年爽快,他嘛,喜欢就去追,事再忙,我消息都不回的,还来机场给人送机,你这么不舍得你姐,就别僵着了,你看你僵这么多年,你姐知道吗,主动点吧,想开点,真要是惦记人家,就给她发个信,她不都要走了嘛,说是,以后都不回来了?”   姜依抬高头,这时,眼泪水真从两个墨镜里往外流。   “你知道我们过去那些事?”   “不知道,就知道那么点,没仔细问,连猜带蒙的,感觉你对郑锦年吧,觉得他像插足了你跟你姐之间的关系,这些年,你像鬼一样缠着他,怪渗人的。”   姜依:“……”眼泪好像也不想流了。   片晌,她冷道:“你没资格评判我们过去的事,跟你没关。”   “哦。”   周玉程静了几分钟,忽然又出声,收了玩笑,语气一点点往下沉,与他刚刚的玩世不恭相比,这会儿是往认真了去。   “事既然说开了,那就当我多嘴,一方面,我觉得你到处造谣郑锦年,说他辜负你,这话听着吧,伤你声誉,也伤他。小姑娘家的,没得什么过节放不下,有时候就一两句话的事,另者吧,我看郑锦年也懒得搭理你,你放过他,好好干事业,证明给你姐看,你看你姐现在过得……我也不是说她不好,总归较你,她挺不顺的不是?”   姜依摘下眼镜,极优雅地擦了擦眼泪,情绪收住:“好好的,为什么劝我,我知道我自己魅力挺大的,但周董,我们才见几面,你实话说,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靠北。   周玉程毛骨悚然:“你丫是不是傻,我在劝你想开,我替郑锦年扫平障碍呢,你听不出来啊,要不是关乎郑锦年,我管你。”   姜依戴上墨镜,嘴角露笑,讥讽:“周董,你劝人确实挺有一套的。谢你开导,郑锦年觉得我恶心,说句实话,我觉得他也恶心。你竟然对他感兴趣,哼。那你惨了,他这个人没有心的,眼里只有在乎的和不在乎的,他疯起来,是会吃人的。哦,看在你安慰我半天的份上,我再送你一句,郑锦年,那个神经病,最厌别人查他,你知道我们的事这么清楚,没少查吧?那你完了,你触他逆鳞了。”   这是姜依拿亲身经历和惨痛的教训告诫周玉程。   当年以为两人在谈,为了掰了两人,她调查郑锦年,拿郑锦年那些过去的事劝诫姜素,被郑锦年知道后,她算是第一次知道郑锦年的疯。   …   郑锦年离开机场后,在车上如坐针毡。   周玉程和姜依在一起,会聊什么?   聊过去,聊郑锦年怎么追姜素,聊郑锦年当年有多惨?   拳头捏得很紧,指关节泛白。   原本,郑锦年打算以后都不理会周玉程,每天只回他一次消息就行。也要控制自己不要一秒就回。   但今天,他破例了。   他头昏。   他联想了很多,倘若周玉程知道他的过去,倘若周玉程产生好奇找人查他,倘若知道法国的那个收购案幕后主使是他。   会怎么样?   会和周玉程撕破脸。   周玉程一旦了解他的过往,会不会觉得他果然是个瘟神,香港人都在意这个,没人会愿意和灾星打交道的。   他命太硬了,会克他。   早知道,那辆车就不该收。   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要闹掰,他应该狠狠心,从一开始就不理会周玉程。   没见过面,他不认得他,自然就不知道他那些悲惨遭遇。   似乎,比起周玉程嫌他,他竟然觉得,在周玉程面前,他如此一览无余,他卑微,他曾经深陷泥潭,他有这些过去,他配不上和周玉程交朋友,这才是最叫他受不住的事。   郑锦年呼吸不太正常,颤着手给周玉程发消息。   【你和姜依聊什么了?】   那边回得很快。   【聊姜依为你堕胎那些事。】   郑锦年头发昏,彻底昏了,靠在座上,面色泛白。   叮铃铃。   周玉程来视频了。   郑锦年愣了几十秒,才想起接。   视频接通,郑锦年有一头的汗。   周玉程笑声爽朗:“在哪?车上是吧,回去了?也不等我,我特意来找你的。”   郑锦年此刻神色不对,他怕前排的两人看出端倪,打上车,便叫金叔关了身后的挡板,此刻,这世间,只有他一人被锁在一个小小的四方格。   而四方格里,能将他和外面链接的,是周玉程。   周玉程这通电话很及时。   郑锦年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周玉程只看出他出汗了,仍然在笑:“怎么了,这么热,出汗出的,你发个地址来,路边停车,我过去找你。”   郑锦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看不明白周玉程此刻乐滋滋的神情是什么意思。   “周董,你从哪听来那些事?”   “什么事啊?”   郑锦年不说话。   周玉程恍悟:“哦,堕胎那事啊,从赵灿那听来的,找姜依求证了,她说没有。我劝她放过你,她给我放狠话,说你啊,不喜欢别人查你,要是查了,你会杀人。”   郑锦年一口气提上来,下颚在颤动。   周玉程大眼睛突然凑过来,满屏幕里只剩下他两只眼睛。闪亮亮的,有神。   “哈哈,真被那个酒疯子说准了,你脸色都变了。”   郑锦年也把脸凑近,不让周玉程看他全脸,和他一样,只露两个眼睛。   太萌了。   周玉程疯狂截图。   郑锦年在视频那头装正经,别扭出声:“没有,我不干违法的事。我向来遵纪守法。”   周玉程在那边不知道做什么,一直不出声,郑锦年很快绷不住了,声线也紧了。   “那你,你查我了没有?”   “没有。就是托人问了问你和你初恋那些事,太好奇了,我发誓,赵灿说得神叨叨的,我不敢信,除此外,别的一概没打听。你知道的,我这人和人交朋友,犯不着这样,你故事多,我故事也多呢,没必要查人家底,像结婚谈恋爱一样,怎么着,还讲究个门当户对啊。而且吧。”   “而且什么?”   “而且,我信我俩能处得来,我俩挺合眼缘的。我相信早晚有一天,关系到了,感情到了,有什么事,你信我,你肯定会亲口跟我说的,而我那些破事,我说不口的那些事,我肯定也跟你说。这才叫,哎,高山流水,生死相交,有道理不?”   郑锦年全身有些虚脱。   他将手机放下,放到了桌板上,呼吸慢慢恢复正常。   周玉程还在说话:“明天下午划船比赛来不来啊,赵灿说你没别的爱好,划船挺厉害的,我这阵子苦练,咱俩切磋切磋。”   明天陈殊回宁,家里要开家族大会。走不开。   郑锦年冷声:“明天不一定有时间。不聊了,手机没电了,再联系吧。”   “又来。”他这冷脸贴热屁股,够累的。   郑锦年手按在挂断键上,不舍得挂,却狠了狠心:“周董,我觉得我俩还是处不来,就这样吧,以后别联系了。拜拜。”   “喂——艹。”   周玉程心伤了。   好好的,喜提一个分手。怪莫名其妙的。   他马上发消息过去,一长串语音。   “喂,你大爷的,怎么着啊,不就是知道你和你初恋那些事吗,至于嘛,跟我生这么大气,这也算啊,这点事也算查你?喂喂喂,别那么小心眼好嘛。行行行,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我哪知道你这么介意,你给我个机会,我当面向你道歉。”   一条发过去,周玉程准备再发第二条。   哪知道,一个红红的感叹号直接露了出来。   周玉程炸了。   艹。   郑锦年,你丫好小心眼,我跟你没完。 第0025章 热脸贴冷屁股   大少爷被伤了心,以至于第二天的划船赛事都没劲参加,整个人无精打采的,状态一改之前,给身边人看见,还以为他生病了。   他没病,他手贱,给郑锦年发送了好友申请,结果,等了一个上午,那边一点信号也没有。   简直是双重受措,周玉程干脆甩了手机,心里发誓,郑锦年这人喜怒无常,他再理他,他周字倒着写。   不理人的郑锦年此刻在陈家老宅处理要事。   老爷子住院,郑锦年召开家族会议,所有人齐聚一堂,等着听郑锦年训。   上午去了一趟工厂,查了些账,郑锦年到老宅是十点多,陈殊发消息来说飞机刚落地,半小时后估计能到,比郑锦年到的晚。   这还是汤嘉丽头一遭掺和郑锦年的家事,此前,他老板莫总从没有跟她打过预防针,她也不知道陈家这些人这么“有趣”。   郑锦年领着汤嘉丽从门里进去,人还没到,只听见堂屋一阵哄闹,女人尖锐的骂声,还有瓷碗摔碎的响声,汤嘉丽贴近郑锦年身边,心里踌躇。   “郑总,里面……”   郑锦年低头瞥了汤嘉丽一眼,不当回事,脚步迈开,没有减速。   大抵是老宅的管家报了信,等郑锦年到时,屋里的闹腾收了不少,下人在扫地上的碎瓷片,擦地,地上的茶水糕点也被收拾干净。   郑锦年左右看了看。   老爷子四个孩子都在,各自为营。   郑锦年的威慑于这些人是不小的,他进屋来,满场子没人再敢骂声,连彼此的争斗都自动歇了。   倒是陈三,郑锦年当初一巴掌甩过去,说要将陈家这位三叔赶出陈家的陈楚此刻有些颐指气使。   这些年,他和赵萍关系不和,有生意上的牵绊,又加上郑锦年有意偏袒赵萍,所以他们俩一直离不了婚,长久来都是属于夫妻间各玩各的。   现在赵萍出了这么大的事,陈楚倒像是出了口恶气。   郑锦年目光从陈楚面上移到陈荣夫妇俩身上,陈家大太太此刻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擦着眼泪哭个没完没了,尽管竭力收着声。   而另一头,陈四夫妇俩也没见落得好处,陈四媳妇脸上挨了好几个巴掌,他俩共同的儿子,闹出祸事的陈归则在一边低头沉默不语。   郑锦年问陈四太太:“脸怎么了?”   四太太默默拿着手帕擦眼泪:“大嫂,大嫂打的。”   郑锦年便又看向陈荣媳妇,这位坏脾气的大太太觉得打人是有理的,蹭得站起身:“我就是要打她,她儿子敢坏了我儿子的婚事,我给她两巴掌那都是轻的——”   陈荣将人拉着坐下,面上不好受:“少说两句吧。”   郑锦年被伺候着坐到了老爷子寻常坐的那张椅子上,管家奉了茶,他喝了两口。   众人都不明白他意思,各自秉着气。   一旁一直在看戏的陈家老二,连郑锦年都要唤一声姨妈的陈台烨,她旁观一切,心思都写在脸上,满屋子里的人,她谁也瞧不上。   她和郑锦年一直不对付,但她不像其他人,她可不怕郑锦年。   郑锦年喝完一盏茶,让汤嘉丽把整理好的报表递给陈四。   “瑞德酒店亏账8千万,陈归三个月前找陈殊借了一笔钱补上亏空,四舅,这事你知不知道?”   一句话在屋里掀起一阵风浪,在每个人心口都炸开了锅。   郑锦年看陈四表情就知道他是不知情了。   陈归面上出现惊恐,惧怕和不可置信,他向他爹疯狂摇头,一场家庭内斗的戏码马上开演,陈四给了陈归一个巴掌,郑锦年呵声。说话阴阳怪气。   “你们陈归到底还是有本事,玩女人他挺有一套,瑞步的股价被他玩的跌了几个点,我看既然这样,在学校当老师都屈了,搞特权嘛,那么喜欢搞,不如去从政?多光宗耀祖,还是咱们家第一个走政要的厉害人物,老爷子是不是都得夸你。”   郑锦年讽刺人不说脏字的,陈四父子被他说得脸都抬不起来,可郑锦年向来不喜欢管闲事,要是管,怎么都是死招。   他伸手,让汤嘉丽又递了份文件。   “前几天我去香港谈合作,在日华晚报逛了几圈,与她们主编一见如故,志趣相投,这不,四舅,人我给你带回来了。”   陈四不明白他意思。   郑锦年不再说废话,面色狠厉下去:“四舅,你也不是就陈归这么一个孩子,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你自己掂量,就一个季度的时间,瑞德的财务还不能平账,那对不住了,这酒店的管理权我要收回来。”   郑锦年目光望向那处的陈台烨,陈二眼底精明的眸光一瞬闪动。   郑锦年如她的愿:“酒店毕竟一直是姨太太打理的,管不好,你就还到姨太太手上。”   满屋子又炸开了。   陈四太太现在顾不上什么酒店不酒店,她听郑锦年话里的意思,人都给带回来了,她疯了:“锦年,你说的是谁?什么孩子?”   “香港回来的,还能有谁。毕琪。”   刹那,众人好像都想起那个孩子。   那孩子,老爷子是不认的。   场上无声。   郑锦年朝赵萍看去,面色不耐烦,赵萍稳声,心思沉静,许诺:“锦年你放心,我这一房的事,这个月我能处理好。”   外头有声音响,下人说大少爷回来了。   郑锦年起身:“就这些事,大房留下,其他人各自散了吧。”   陈殊被郑锦年拉到书房聊了一个多小时,出来后,郑锦年带着汤嘉丽离去。   一场家族危机在郑锦年这里仿似不是什么大事,汤嘉丽陪在郑锦年身边,见到他做事的果决,他处理事情来,不慌不忙,,打蛇永远只打七寸,不管事再多再杂,他总是有条不紊。   废话不多,训人也懒得训。   让汤嘉丽觉得,这样的事,郑锦年好像见得太多,处理的太多,已经见怪不怪。   陈殊浑身湿透,从书房出来后,陈荣夫妇守在他身边,想听他一句准话。   他妈哭哭啼啼的,乱了分寸。   他爸还是那样,眼神盼着、候着,等着他拿主意。   陈殊被扶着,又跌回座里,腿发软。   郑锦年狠起来,有些话说得很重。   但陈殊只捡紧要的说:“锦年,锦年说了三件事。”   “哪三件。”   “一件。我这个婚不能退。我和岑敏要是联姻不成,他不会手下留情,会将我赶出陈家,还要将我……从族谱上彻底除名。”陈殊哭笑不得。   “第二件。限我借出的债务8千万于1个月内追回,倘若追不回来,他要启动司法程序,以涉嫌职务侵占,经济犯罪,给我判刑。”   “第三件,我从子公司调回去了,锦年给我安排了新职位,现在是公关部市场部门CEO,这场由三房四房带来的负面舆论,股价跌破一系列危机交由我来处理,处理的好,下一步,便让我去财务部接手。”   大太太吸了一口凉气,她再傻也知道财务部这个部门,这个位置意义不一般。   当初陈台烨和三房斗,两人不就是栽在这个位置上的。   陈荣愁的人都要扭曲了,五官变型,他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心里慌,画再大的饼,他只觉得慌。   这个家,这个槛,怕是撑不住了。   “那要是,处理不好呢?”陈荣问。   “处理不好,”陈殊苦笑,“锦年没做这个预设,没说。”   陈荣从椅子上起身:“我去求锦年,他本事大,这么大的事怎么就能交给你一个人处理呢,我去找他想想办法。”   “爸。”陈殊拿帕子擦着脖子上的汗,“别去,别再犯傻,我们回去,先好好商量商量。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   大下午的划船比赛办得如火如荼。   初夏的日头正浓,高升在空中,夏日闷在曝晒下的空气燥热浮动。   周玉程的场子在哪都是热的,几个月过去,周玉程在宁市的号召力已经到了一呼百应的程度,但凡他办场子,慕名而来的世家子弟拖家带口无一不应约,南湖港湾聚集的船舶比真办龙舟赛那天还热闹。   场子太热太挤太闹腾,赵灿要不是准参赛选手,他都得取号排着进场。   参赛的队伍共计16支,两岸来摇旗呐喊、助威看戏的人群将草坪地都要踏破了。   赵灿还以为太子爷是在办线上直播,弄了这么多人来,临上场前,他从裤兜里掏出梳子,给自己油光发亮的头发又梳了两下,继续给郑锦年发消息。   【年年,我要上场了,真不来啊】   【不来算了,等我给你拿个大奖,等爸爸凯旋!】   亲亲表情包jpg。   划船比赛分为上下两场,赵灿在上半场,他那支队伍总共用时15分钟,目前在小组赛排名是第8名,卡着线进下半场。   上半场周玉程那条装的金光闪闪的龙船也参赛了,太子爷自己没参加,叫个替补替他划,轻轻松松第二名。   虽然有些作弊的嫌疑,但也没人说什么。   进决赛,周玉程再不上场不像话。   鬼知道他多没有兴致。   比赛是他要办的,人是他喊的,特炫酷特装逼的龙头金船也是他一手设计的,他还事先安排了人在岸上敲鼓,只要他上场,就给他一路敲到终点。   这都不够,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事,他直接来了场线上直播,光线下几百个人乐呵怎么行,他得记录,事后还要发ins,发社交平台的。   他弄这么大阵仗,无非就是图自己开心。   累积叠加的情绪到这一天按道理是要发酵炸开的,他却躺在场馆的休息室不想动。   没被人这么拒绝过,真的。   从来没有过。   热脸贴冷屁股。   算是理解了姜淮那句话的意思,他说这些年来,他就是这么贴的,郑锦年对他仍旧爱搭不理。   在此之前,他不承认他在贴冷屁股。   可郑锦年,丫的,给他删了。   没有理由的,就给他删了。断联了。   没意思,没劲。   总决赛到底还是开始了,周玉程没什么生气,这时候倒是怕起自己恐怕会晒黑,面上兜了个面罩,只露出半张脸,护目镜斜挂在脑门上,他望人的眼神有怨气,有噪意。   就这样赶鸭子上架,周玉程懒散着身子没型,长手长脚的,被人伺候着穿了安全服,又戴好护目镜,摘了面罩,被送上了龙头船。   锣鼓一声响,哨声不断。   剩下八只船蓄势待发,似弓箭的箭头,瞬间离弦而出。乘水飞去。   周玉程被热烈的气氛感染了,岸上欢呼闹腾的人看见他出场,都在唤他名字,拿手机给他拍照的人不少,他像泄愤,也就是初始那几下划拉没劲,后面就像是找到感觉,手自动带着条件反射,有肌肉反应,他开始疯狂蠕动。   越划越起劲。   他当脚底下踩着的是郑锦年。   手里的撑杆拍打的不是水花,是郑锦年脑袋。   他有一肚子怨气,全化作力量抒发出去了。   太子爷猛了架势往前去,后面的人都觉得他像是专业的,都追不上了。   周玉程越划越起劲,瞪着腿,半个身子也微微站起来了,力气全集中在手臂,整个人犹如猛龙过江,随时能发射出去,炸了整片湖,炸了整个南湖港湾。   烈日炎炎,汤嘉丽举着一把小小的黄色太阳伞站在郑锦年身边,因着是站在他身边,才不至于是被挤到人群里连个鬼影也瞧不着。   就说她们郑总那么多事堆着不去处理,感情是小男朋友办比赛啊,来助威了。 第26章 差点亲上   郑总都在躲懒不管公务,她没道理这个时候跑去公司一个人开会吧,所以一并来了。   郑总的名号好使,进出港湾,南湖公馆的主人家知道是他,都不用叫他取号和出示邀帖的,直接被带到了最佳看台。   在离终点十米的地方,能看到即将过终点线的是哪些队伍。   汤嘉丽撑着伞,拿手当扇子,太热了,可目光聚精会神,一下子就叫她瞄到了正主。   欣喜如狂,她喊声:“郑总,你快看!周董,那是不是周董。哇!哇咔咔,好大一个显眼包啊!”   周玉程显眼包是常态,他那条叫人没法用言语去描述的龙头船,还有那身打扮。   配套的龙纹金色水手服,头上还绑了一圈金色头箍,比专业划龙舟的还专业,可以去参加省奥会了。   郑锦年扬起嘴角。   目光所及,也没有别人了,只剩下周玉程。   周玉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他驶来。   郑锦年站在人群里,站在岸上,身边是举着花伞的娇俏姑娘,身后是踮着脚想凑近看热闹的年轻女孩,再往后去,是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日落。   周玉程迎着光,被光刺了眼。   奇了怪,他分明是戴着护目镜的,竟然一点也不遮阳。   他往岸上随意一瞥,瞥完之后就一点也随意不起来了,目光锁定了一个人,一眼就认出人来,奔着那人马上便去了。   郑锦年背着光,站在高位,和刺眼的光线一道照过来的,还有郑锦年和煦的笑容。   几乎是在那一刹,周玉程便明白了,他还是对郑锦年生不起来一点气。他所谓的较劲、像拍西瓜一样划着船桨拍烂他脑袋,不过是给自己找的宣泄口。是借口。   只要郑锦年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大方可以超乎他自己的想象。   两相视线交汇,船在往前方飞速驶去,他和郑锦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他能瞧见郑锦年脸上完整的笑意。   郑锦年噙着眼尾,嘴唇上扬,眼里有新奇有赞赏,可更多的好像是柔意。   他见周玉程,如光泽披身,隔着一个岸口,屏蔽身边所有喧闹和声嚣,他的眼里,应当只有他,只有周玉程。   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周玉程不明白他为何那样发笑,也不用想,当脑子有反应时,神经传到的地方,再反传回中枢神经,他的肢体语言自动做了反应。   他咧开嘴,如沐春风,笑得像三月的花开,回以郑锦年加倍的笑意,有原谅,有释怀,还有极致的高兴。   郑锦年便笑得更厉害了,他仿似为自己不过略施小计,就收获原谅的举动而得意。   于是,他翘起来的嘴角扬的更高,眼里的温柔露出的更多。   周玉程激动,手上杆也不划了,笔直站起身。   当船即将到达终点线时,龙头船的尾部受力不均,周玉程越站越直,似乎忘了现在是什么场合,今天有什么大事等着他做。   现场直播还在继续,俯瞰的视角和正面机位的镜头都有,哐当——   船翻了。   就是一刹那的事。   周玉程连人带船都跌进了水里。   锣鼓声断了,哨声急速响起,水里乱成一锅粥,保镖和救生员大批队的,第一时间跳进水里去搭救。   有条沉黑色的小船就这样在混乱中冲刺了终点线,取得第一。   赵灿运气不好,他只听到说有人落水,还不知道是周玉程,不然这个热闹他应该第一个看,当时一心只想着冲线,卯着全身的劲,手都磨出了水泡,也没拿到第一。   勉强拿了个第四。   下船后,才听说是周玉程落水了,不光船翻了,太子爷还呛水了,给赵灿吓得够呛,急匆匆扒开围成一圈的人群便往里探。   里面有人喊:“有没有医生啊,医护人员呢,这么慢!周总呛水严重啊,半天不见醒。”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有没有人会点基本功啊,快来给周总做个心肺复苏。”   “医生呢,医生在哪?”   赵灿真是听不了一点“完了”这话,他记着这位大少爷不是保镖不离身嘛,怎么专业的保镖没学过基本的呛水救治措施吗。   回头那么一看。   嘿,他两个保镖竟然都在岸对面。   大少爷被热心民众手快捞到这边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人群里又有人喊:“靠。赵灿你不是学医出身的嘛,正儿八经的医学生,你还愣着干嘛啊,往哪看啊,喊你呢,你快进去。”   赵灿就这样被人一点点推着进去了,一边推一边挤,一边还有人喊。   “这这这,这有专业的医生,赵灿,上啊,快给周总做个人工呼吸。”   “按他胸,快啊。周总捞上来呛多久了,艹,人还有气吗?”   赵灿被推着靠近了周玉程,半跪下来,看着周玉程这么俊美湿润的一张脸,他傻傻的,望向众人期盼焦急担心的眼神:“我,我吗?”   “别废话了,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活了,周总给你包个大礼包。”   赵灿呼出一口长气,解开周玉程已经被人扒开的队服,扒的更彻底,头要低下去,还是有些犹豫。   “就,一定要人工呼吸吗——艹,我下不去嘴啊!”   “你特么的是不是医学生啊,是不是医科大毕业的,转行才几年啊,那点知识这么快就还给你爹妈了?这都不会,你教我,干脆我来呼。”   “那,那还是我来吧。”   赵灿准备一鼓作气,猛吸了一口气,双手动作极其标准,按压在周玉程胸上,正要咬着牙什么也不顾低头——   他被人一个铲子铲人的力度给推开了,推得他往草坪地上一滚,等回神一看,靠,锦年!   郑锦年拉住赵灿,没让他摔得太狠,他自己不觉得推人的力度大,松了手后,他双手呈按压式按在周玉程胸上,正要低头。   慢慢,他将头又抬了起来。   从赵灿的角度看,他长久禁欲冷矜的好儿子,他最了解玩的最好的好兄弟郑锦年,面上莫名其妙露出一阵柔和的笑意。   他鼻梁挺,眼底的笑垂下来,笑声清脆,连带着鼻梁也在颤动。   赵灿觉得这一幕也太美了。   郑锦年松劲,半条腿跪在草坪地上,按住周玉程胸的手也停了力度,腾出手来,拨开周玉程湿漉漉的碎发,露出他整片额头。   周玉程呼吸大开,呛的水从口鼻耳多处溢出,没等人为帮助,他自己倒是自发好了。   他慢慢睁眼,抖着沾着水渍的长睫毛,世界天旋地转,不太刺眼的光,到处都是模糊的人头,而后才是郑锦年。   郑锦年和他隔着一个手掌不到的距离,低着头,用这样缱绻柔和的眼神看他。   那眼里,嘴角,全是笑。   他是呛水了,不是失去意识了,要是憋得再久点,水没溢出来,郑锦年是不是低着头,真的来吻他了。   他俩,差点亲了。   周玉程在咳嗽,全身都在颤动,眼神幽深幽深的,有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锦年拍了拍他脸蛋,像哄小孩:“好了,吐出来就好了。”   而后扶着草地,站起身。   身边人开路,让拎着救治箱的医护人员靠近,郑锦年和赵灿自动退出人群开外,退到一边。   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离奇遭遇。   赵灿惊魂未定,摸了摸胸口:“还好你来了,我怕我救不好,他要死了,我就是那个最后救他的人。一口锅能给我盖死。”   越想越怕:“耽误那么久都没人敢动,不就是怕出事嘛,靠,这要是亲了下去,他死了,我嘴巴不能要了,妈的,吓死爹了。”   郑锦年伸手极随意,弹了他一记脑门:“胡说八道什么。”   “唔。”   呛水而已,换做一般人谁都不会闹成那么大阵仗,这人是周玉程,那意义可就不一般。   医护人员来得晚,大少爷能跌到水里去,导致呛水多时,本身就是场重大安全事故。   此刻,周玉程被扶着,医生轮流在给他做心肺测量,还有给他手部腿部按压的,确保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受伤。   周玉程走不开,他呛水也挺难受的,就那么靠在保镖身上,望着人群缝隙里的某处。   郑锦年寻了个好角度,站的高了点,站到石头上去,撇过身,回头来看。   这样,周玉程就可以方便清晰地看见他了。   身边人都在嘘寒问暖,问周玉程好点没,有没有事。   周玉程嘴里说,没事,没大事,好多了。   可眼睛只瞄着一处。   和落水前望见人时的场景一样,隔空对视,只有彼此知道那点逗趣,周玉程咧开嘴,笑得放纵,宠溺,还有些丢脸,伴随着不太多的羞赧,他恨不得马上起身,给郑锦年一点报复。   叫他笑话他。还笑,还那样笑。   周玉程眼神都在动,可郑锦年挑衅逗乐的笑没断。他嘴唇抿得深,弧度扬到了耳朵根,笑得很灿。直到周玉程鼻尖在抽动,眼头眯起来,像只大猫发脾气,他才松松笑出声。   汤嘉丽举着伞站在石头边,柳树底下,往那边看了看,往她们郑总脸上又看了看。   好想拍下来,发给莫总看。   嗑的脚指头抓地,全身抽搐,肩膀收缩。   不是吧,不是吧,小情侣。   这么明目张胆的,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调情,周遭空气都在浮动,竟然没有人觉出一点异样吗。   真的没有吗?难道只有她,天纵奇才,才能发现其中的妙趣横生。   你俩差点当着大伙的面亲,没亲成,各自偷着乐是吧,啊。   别笑了啊,我都替你俩难为情,再这样笑,我要流鼻血了,MG,上帝! 第27章 互诉衷肠   成片的光线从窗户琉璃的彩色上照下来,照进室内,在地上形成一圈不太明显的彩虹圈。   郑锦年站在桌子边,两条长腿撑直,半坐着,看窗外阳光照进树林。   南湖港湾的公馆地皮不便宜,当初还是他一手炒上来的,连着水湾一带的杨树林也是他画图设计的,他的本意是种梧桐,后来被开发商换了品种。   一些七零八落的思绪断断续续,医护人员给周玉程做了全身检查,拎着仪器表,各自从休息室退了出去。   周玉程的手机响了,康兆来电。   他落水一事不是小事,保镖的失职和未能及时救治在康兆看来是严重的安全事故,周玉程不用想也会知道,未来几个月,甚至大半年,他估计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自由,以后人多的地方,保镖会将他看得更紧。   周玉程拒接了康兆电话,发消息:【别告诉九叔】   门口的两名保镖双手叠压着贴在大腿处,气压重,等候周玉程问讯,周玉程没怎么怪罪,只叫两人先都出去。   两人刚面临重大事故,这会儿不可能离开周玉程,视线如鹰啄一般望向室内唯一剩下的郑锦年。   郑锦年目光轻轻扫过去,身子半点没动。   周玉程冷了脸,厌恶别人这样打量郑锦年,他俩又不是第一次见郑锦年,声线重了两分:“出去,门口等。”   “好的,先生。”   两人收了视线,先后从门里退了出去。   郑锦年留意到二人走路的姿势都是一样的,左手贴在裤管边,保持不动,右手倒是显得随意的多。   这是某种职业习惯。   周玉程身边能跟着的保镖,个人经历自然不同寻常。   郑锦年从桌子边退开身,慢慢挪开脚。   周玉程揉着被医护人员用纱布包住的胳膊肘,一个用力,又扯了下来,抬起手肘看了看,就是嗑的有点红,大惊小怪的,包成这样。   郑锦年掏出手机在看,网上关于周玉程落水的事没有一点风声,看来压得很快。   他笑出声。   周玉程走到他身边来,不明白:“笑什么啊?”   郑锦年耸肩:“笑你。太子爷高调,又是线上直播,又是开奖赛,闹得这么大,真要出事,就是十个保镖也不见得能守得住。又爱玩,又被人管的厉害,手脚能撑得开吗,闹成这样,玩也玩不好,还有意思?”   周玉程被他说得讪得慌:“没落过水,他们没经验,我也没。你别这么喊我,什么鬼称呼,我哪有那么大阵仗,那直播,也是有门槛的,要付费的,链接也是发给圈内人看的,基本就是一些熟人在看,没,没大肆传播……”   他声音都虚了。   郑锦年笑:“没大阵仗,外头弄什么警戒线,场子都围了,民警都出动了,搞得像是犯罪现场,我进来看你,这不,还被搜了身。”   丫的。康兆这也……   周玉程理亏,心思都急了:“太大惊小怪了,我就是落个水而已,又不是被人推的。啊呀,那你,你被吓着了没?你以后,还跟我玩吗?”   郑锦年声线幽幽:“玩什么,我俩不是断了吗。拉黑了你忘了?”   不说还好,一说周玉程全想起来了,想生气来着,可看着郑锦年挨在他身边,在桌上挑纱布又放下,拿了两张创口贴。   郑锦年全身都香喷喷的,脖子又那么白,一身白色polo衫也白白的,身上一点汗也没。   不像他,他换了身衣服,现在身上都还在出汗。   这会儿他哪还有什么气,他心思都通透了,往郑锦年身边继续挨着,胳膊肘碰他,闻他身上的香:“我可没跟你断,是你自己作,是你拉黑我,我都还没计较。”   郑锦年松笑:“抬手。”   周玉程抬起另一只没挨着郑锦年的手。   郑锦年捉住周玉程挨着自己乱蹭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扭着转了小半圈,看了看他胳膊肘,确实就一点点红,一张创口贴够了。   创口贴贴好,郑锦年将周玉程推开。   “还知道直播付费,”算是有点脑子,郑锦年撇开他,往台阶上去,“你在宁市再待几个月,没准能成个网红,我跟电视台熟,要不要给你安排一档生活类的综艺,你去玩玩?还能认识一些电影明星,你喜欢谁,我一并安排。”   周玉程按住郑锦年肩膀,将他压着,带着他,两人在台阶上坐下。   “毛线综艺。干嘛,讨好我啊,现在讨好我是不是晚了,你坐好,别动。”   郑锦年两只手垂下,忽略周玉程搭在他肩上不放下来的手,也无所谓了,诚实应了一声:“嗯。”   “嗯~这是什么意思?”周玉程抹过脸来,使劲盯着郑锦年侧脸看,又拉长脖子,绕到正面去,两人并排坐着,他身子抽长,非要看郑锦年正脸,“你真在讨好我啊,啊?”   郑锦年烦他这股劲:“不然来干什么,专门跑一趟,看你落水?”   靠。   那这落水值了啊。   被九叔骂个狗血喷头他也认了。   他有一肚子话要咆哮,宣之于口,桌上关了静音的手机一直在亮他懒得管,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烦的要死。   “谁啊,敲魂啊?”   康兆不用等吱声,擅自推开门进来了,她面色不好,面色冷隽,可进门看见这样的画面,她却瞬时收了失态,一步步走来,眼神钉在郑锦年身上,有狐疑,有试探,也有好奇。   和那两个保镖出门前看郑锦年的眼神差不多。   周玉程松开郑锦年起身,从康兆手里接过文件夹。   康兆恢复正常,面上露出公事公办的微笑:“周生,这位是?”   郑锦年没站起来,向康兆微微颔首,态度随意:“郑锦年。”   周玉程一门心思在文件夹上,打开文件夹,从里面抽出纸业,看了两眼,高兴:“好了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出去吧。”   “程董。”康兆重声。   周玉程才不管她,腾出手来,点了点她:“搞什么警戒线,外面赶紧给我收拾干净了,给我客人吓坏了,我跟你没完。”   “好,一会儿就去办。”   “利索点,外面要开奖了是吧,让他们再等我20分钟,我一会儿出去。哦,那些什么媒体新闻的,全给我清理了,九叔那边,不要叫他听见什么风声。”   “晚了,先生,九叔已经知道了。”   “嘶——”   康兆又看了看郑锦年。   周玉程在宁市预备办的车赛基本上是康兆一手打理,多日来,她与政府接洽,与招商代表接洽,与政要人员喝茶,当然知道宁市有哪些世家和财阀。   瑞步的陈氏父子,她都见过。   这位赫赫有名的郑先生,她也听过耳目。   但凡与康兆过过招的人都知道康兆的身份不一般,她明面上是周玉程的秘书,可大小事却全凭她一人做主,敬她怕她求她的人海了去,她也很多年没见人是这样的眼神望她。   郑锦年身上那股松弛的劲不同寻常,他也不是不尊重她,只是没那么在意,这股不在意就好像是借了周玉程的势。   他对她的态度很一般,不冷不热。   康兆是个办事极妥帖的人,她顿时有些起疑。   可也不用她多想,她家少爷便赶人了,催着她走:“还待着干嘛啊,走啊,别耽误我谈事。”   康兆恢复体面的笑意:“好的~周生,我出去了,20分钟后进来敲门。郑先生,失陪。”   “嗯。”郑锦年还是淡淡点头。   周玉程拿起桌上的手机,文件夹放在身后,还藏着掖着,不让郑锦年看,等坐到了郑锦年身边,才将文件夹递给他。   期待着,又有些不好意思。   “打开看看。”   郑锦年打开文件夹,抽出纸张,一页页翻看。   没几张,一下就看完了。   周玉程老是做些奇怪的事,他也见怪不怪了。   不过,看完这几页纸,郑锦年还是忍不住蹙眉,发笑:“闹什么?你在医院开出的证明,白纸黑字,证明自己是个重度恐同症患者,这事告诉我做什么?头发昏?”   周玉程抽走他手里的纸,叹气。   “原版证明还在香港,这是让康兆托人传真过来,复印件,上面有医生编号,货真价实的证明,我原本是想着晚上带着这个去找你。”   “嗯?”   “啧,你怎么听不出来好赖话呢真是。我说,我晚上,参加完比赛,就去找你,找你和好,向你道歉,听懂了吧!”   郑锦年被他逗笑:“然后呢?”   还然后。   周玉程一口气堵在喉管:“你不是给我拉黑了嘛,我俩闹不愉快,不就是因为我向姜依打听你的事,虽然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她嘴巴严得不得了,但我是知道了,你厌烦别人知道你过去,就当是赔礼道歉,我也给你交换个我的秘密,这下,我俩扯平。”   郑锦年眉头堆成了一座小山,又看了眼那几张纸,好像觉得就这个也算秘密?一点也不值钱。   周玉程从他手里抽走纸张,放进文件夹里收好,动作细致。   “我知道你跟你初恋那些事,算是知道了你的感情史,当交换,我也说说我的感情史,就从这几张纸开始说起吧。”   郑锦年来兴趣了,做出一副认真听的模样。眉头的小山也平了下去。   周玉程烦他这个神情,自己这个破事,他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那就从5年前说起,算了,还是八年前吧。” 第28章 交心   8年前,周玉程在美国创业,他一手创办的吉达超跑,正在经历第二代改革换新,后又经斯坦福终身教授,支持他自主创业的恩师介绍,他认识了美国维恩家族的第四代指定继承人,是一位混了起码7国血,在华尔街金融圈享誉内外,横扫全美,被人誉为杰出天才的青年,中文名叫肖维。名字也是周玉程取的。   这人同样是周玉程后来吉达超跑的第二大股东,在他和周玉程共同推力的作用下,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吉达超跑在纽约提前敲钟上市,周玉程的身价二度翻越。   此后多年,他的名字和肖维时常挂在一处,两人在任何场合都会被不同人分别提起。   周玉程容易被智商好,长得好,气质多变的这号人吸引,不关男女,他与肖维的友谊情比金坚,他时常做些惊世骇俗的事,肖维不一样,他是指定的继承人,没法像周玉程这样自由洒脱,能去世界的任何角落。   周家有五个孩子,他的妹妹周晓枫智商不亚于他,甚至是重度的高敏综合征人群那一类,周家经过几次重大家庭变故后,父亲选定将周玉程和周晓枫的资产统一划开,与此同时,周玉程自愿放弃继承人身份。   他收获了更多的自由。   肖维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   曾经他们是挚友,周玉程像知道周晓枫最紧要的敏感点一般,知道肖维的弱处,也见过他人性最脆弱的一面。   某种层面上来说,维恩家族对肖维的禁锢比英国皇室还要严重。   他俩关系曾经真的很好,无话不说,直到周玉程遇见他后来的结婚对象。一切发生改变。   是个纯亚洲姑娘——中文名叫宋潮雲,像他一样,这姑娘自由奔放,做事不受拘束。   值得一说的是,这两人,他妈都不待见,劝分。   当周玉程觉得自己应该谈一场轰动天地的恋爱,不要痴迷赚钱时,他遭遇了重创,宋潮雲告诉他,她是个拉。   肖维便是这时候开始不对劲,一度病态。   周玉程神经粗到,才发觉这么多年,原来肖维对他是爱恋,是爱。   他差点吐了。   中间拉扯的过程太复杂了。周玉程被绑了两次。但被绑的事,他没跟郑锦年说。   那时,适逢宋潮雲家中遭遇变故,她以摆脱和合作的方式,提出向周玉程结婚的邀请,两人一拍即合,达成共识。   这段婚姻持续一年又8个月,在宋潮雲与真爱复合,家中变故彻底解除后,她提前向周玉程提出离婚。   周玉程心地善良,在合约提出的8亿报酬上,又给出了港媒说的“23亿天价分手费。”   其实也就是一座中央公园外加一套美院博物馆,可能市值23亿。   肖维就此消失在了他生命里,相识8年,断联4年多,周玉程从没打听过他,但要是遇见什么寺庙去拜,在祈祷父母身体健康,家人身体健康的同时,也祈盼肖维脑子和身体尽早恢复健康。   他被折磨的不轻,心理的折磨太吓人了,所以去医院看病,得出恐同症的诊断。   故事说到这里,周玉程手指在地上画圈,撇头来,看郑锦年。   没想到郑锦年的表情给他吓一跳。   郑锦年双眼圆溜溜的发黑,嘴巴张大,真的是大到能塞一个鸡蛋的程度,一脸错愕,震惊到头发昏,不敢相信的地步。   “我去,你要不要这么震惊,”他从没看见过郑锦年做出这么夸张的表情,他好像听得发晕了,周玉程被他气到,还有点不好意思,“喂喂喂,好了吧,至于嘛,收起你嘴巴啊,有这么吓人嘛不是。”   郑锦年闭嘴,抿唇,拉出一条深深的长线,揉了揉下颚,眼睛瞪得还是圆不溜秋的。   “噢哟,我求你,别这样看我。”   周玉程觉得太丢人了。   这下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太多了,这下他在郑锦年面前真成一张白纸了,他把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不好意思,转过面来,背对着郑锦年,干脆蹲在地上,两只手在地上画圈。   早知道刚刚不说那么细了。   郑锦年缓了好半天,两条腿伸长,没坐姿的模样,等缓够了,他看着周玉程宽阔的后背,看着他发圆的脑袋,笑出声。   双手撑在台阶上,郑锦年叹了一声气,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干脆躺下了。   累了。   周玉程闻声,马上转过面来,看见郑锦年这样,他也躺下了。   躺在那么长的台阶上,人有点往下滑,后背也不舒服,他往郑锦年身边凑,脑袋,头发丝拱郑锦年肩膀。   郑锦年挪开手,抬高手臂,不让周玉程蹭,一个用力,将他脑袋推开了。他坐起身。   周玉程也爬起来,一只手按在台阶上,头发拱得乱糟糟的,像鸡窝。   郑锦年说道:“我知道jianms wenna。我见过他,有幸被邀约,和他在一场晚宴上相见,聊过天。”   jianms wenna,肖维真名。   “昂?”   郑锦年凭借自己的记忆想起,那人,很瘦,很虚白,很傲慢,别人都说他瞧不起亚裔。可当他听说郑锦年准备卖出自己的专利,两人聊过一些技术细节后,jianms wenna冰冷的面孔上出现一些迷人的赞赏和笑意。   谣言不攻自破,他邀请郑锦年去他家集团旗下的维恩科技任职,郑锦年摇头,告诉他,五年前,他俩见过。   在郑锦年22岁这年,那会儿他退学有段时日,再次回美办一些手续时,他得知周玉程和jianms wenna达成合作,jianms wenna入股吉达,也是个庆功宴上,郑锦年和jianms wenna聊了一分钟不到,他被助理急匆匆请走。   郑锦年没说完的话是,这次庆功宴上获奖的戴维松核心代码剽窃。   可jianms wenna只记得郑锦年是今晚庆功宴的主角戴维松团队里突然退赛的程序员之一,他问他为什么中途退赛。   郑锦年的解释只说了一半,他和jianms wenna的对话就此中断。   五年后,郑锦年与jianms wenna说起往事,此时的戴维松功成名就,郑锦年在翻旧账这件事上懒得花功夫,也不喜欢在背后说人长短,他只问起,为什么他和周玉程不合作了。   那时候的语气,他自认为他是正常的,装作不经意的提起,礼貌询问,没想到jianms wenna脸色突然大变,面上讳莫如深,对周玉程的任何话题都闭口不提。   细细一想,郑锦年那时候挺傻的,他单以为两人是合作上、生意上闹崩,他还想着挽回这段曾经被人传唱的挚交友谊。他怪没礼貌的,在对方说出身体不适要退时,他还在那巴巴个不停。   特别自以为是的分析了一遍当初两人闹掰的经典“亚马逊草原案”,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周玉程兴许不会退股。   随着他分析和举证越来越多,肖维将他赶出了宴会场地。   从此,肖维瞧不起亚裔、亚洲面孔这事是做实了。   思绪回到当下,郑锦年失笑:“我帮你说话,我觉得你俩这段千古绝唱的过命情谊很感人,要是因为一些钱财的事闹掰,自此老死不相往来,那怪可惜的。所以那晚,我被肖维光荣地赶出来了。”   “痴线。脑子有病吖。”周玉程被他整笑了,忽然福灵心至,抓到奇怪的点,“嗯?帮我说话?什么时候?你刚刚说的,是哪一年的事?你那会儿就知道我了?知道我和肖维合作又闹掰?那是多久的事了……妈呀,那你岂不是3年,不,5年前就认识我了?我去!”   郑锦年心头荡了两下。竭力恢复镇静。闭眼,又睁眼。   没戏,睫毛在乱颤。   他故意冷脸,没什么章法地胡乱转移话题,很生硬:“就是听过你的名字而已,毕竟你那么出名,所以你结婚……咳,所以你没谈过恋爱……你到现在还是个处?”   “妈蛋。”周玉程的注意力成功被带偏。   郑锦年话落下:“我也是。”   “嗯?嗯???”周玉程惊祚,趴到郑锦年身边来,双手按在他一只肩上,“啊,那姜素?”   郑锦年就这样看着周玉程,两人脸蛋快贴到一起:“暗恋。没追到,从她离开宁市,结婚,生子,她宁愿寡着单着,二婚也不愿意嫁给我。现在,我彻底放下了,她回德国永居,我没法追随她脚步。这事,这么多年我也想明白了,强求不得。”   要说恨,不恨的。   只是有些偏执。姜素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她从不会和郑锦年彻底撕破脸,她始终给郑锦年一点体面,她让郑锦年慢慢想通,自己慢慢地好。   周玉程伸出手来,捏住郑锦年耳朵往下拽了拽,乐疯了:“那叫什么初恋啊,啊,明明是单恋,单相思!你这比我还丢人啊,搞半天,你原来还是个大情种,真这么多年一个不找啊,还说放下了,可不得放下嘛,人家也不搭理你啊。”   郑锦年耳朵被揪痛,皱鼻子,捏住周玉程手,将他从自己肩膀上推开,恼羞成怒:“丢人?明明你更丢人好吧,离婚弄那么大阵仗,听说你妈气的都吐血了,拿盆接,应该有三桶吧。”   “真会侃。听港媒瞎报道,没有的事。”周玉程被推开,他又往郑锦年身边凑了凑,闻了闻,话自动就出来了,“哈哈,你好香。”   然后笑的像条哈巴狗。   郑锦年用手随意推了他两下,没想着推开,到底还是被感染了,心里默默呼出一口长气,他嘴角上扬。   两人都静了好半天。   各自有心事。   郑锦年想的是……   他什么也不想了。   要是按照他的计划,他会在两年后,他的一切事办妥后,寻一个最佳时机,堂而皇之,和自己预想的画面一样,骄傲又自豪地站到周玉程面前去。   可这个计划被打破了。   两年又两年,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以这样美好的愿景方式见着周玉程。   至少在周玉程面前,他应当像肖维一般,虽然没有好的家世,没有好的背景,但凭他的努力,他应当值得周玉程高看一眼。   他应当,能与他势均力敌。   他本应该……与他并肩而站。   可几次见面,周玉程骤然闯进他的世界,在他眼里,郑锦年多次不堪。   他懊恼,自卑,他无法接受。   周玉程干净又纯洁,热情又开朗,不像郑锦年活得那么阴暗,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可郑锦年最不愿意自己拿这样的心思对待他。   他不是个别扭的人,但他的别扭就这样奇奇怪怪的全使周玉程身上去了。   当他想通后,想明白,他不再违逆心思。   周玉程如此坦诚,许诺不查他身世。   如果说,这世界,是允许郑锦年做一些等价交换的话,他前半辈子的不幸换来他如今的勤奋努力,他做什么都必须有代价的话,他贪图这片刻的与周玉程相知相交,那他宁愿付出一些报酬。   不管未来的代价是什么。   如果筹码和礼物是周玉程,他愿意拼尽性命赌上这一回,他愿意赌一把。他已经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他在乎的东西不多,他想要的东西一直很难到手,他喜欢的人怎么也不喜欢他,可如果是周玉程。   他还愿意再尝试。   他愿意给自己一些时间,让自己沉沦。他可以,他强迫自己,就这样最后再任性一回。   如果真要标上期限的话,他想,他已经为这个期限提前划了节点。   突然。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俩这样,算交心了吧。”周玉程问。   “我们,可以试一试。”郑锦年说道。   周玉程眼睛一亮:“试一试,什么试一试?”   “交往,试一试。” 第29章 买新房   妈的,像谈恋爱一样,还交往。   周玉程心头火辣辣的,故意嘲笑:“啊,告白啊,我恐同,你看到了,你话怎么说这么稠?”   郑锦年无语:“爱交不交。”他要起身了。   周玉程拉住他手,不让他起身,握得紧紧的,他自己手心都要出汗了:“好了,知道了。逗你呢。试试就试试,不过,为什么要试一试,交个朋友,还试一试,难不成还有试用期?那咱俩,什么时候转正?”   “到车赛结束后。”到你离开宁市。体验结束。分手。郑锦年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有点带着蓝宝石色,忧郁、多情。   周玉程真的太喜欢这双眼睛了。   “好,一言为定。那试用期,我争取努力表现。”他笑的开心,松开郑锦年的手,“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算。”郑锦年掷地落音。   算交心了吧。   算。   周玉程腾地而起,拍了个巴掌:“那今天是个好日子,得庆祝,我喊人,我们晚上好好嗨一顿,我办个pa。”   周玉程朝郑锦年伸手,郑锦年把他的手覆上,被周玉程拉起身。   郑锦年拍了拍身上的灰:“你先把划船赛这事结了吧。晚上没空,我回公司加班。”   “你天天加班,”周玉程哀嚎,“你什么时候不加班啊,我陪你加班吧要不。”   简直是在危言耸听。   郑锦年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他老实说:“今天专门来一趟,找你和好,看比赛,耽误了一下午,最近都没假放,下周吧,下周我从香港出差回来,我俩见一面。”   敲。   这叫什么交往、试一试。面都见不上,就隔着电话线神聊是吧。   他还把他微信删了。   越想越气了。   郑锦年从兜里掏出手机,就知道周玉程会想起这茬,当着周玉程的面,他添加好友,输入一串乱七八糟毫无规律的数字字母,显示一个名字,是周玉程头像框。   郑锦年点击添加好友。   周玉程惊:“你记得我微信名。”   “记得。”郑锦年把手机塞回兜里,要走了,“回头微信联系,约时间,不用送。”   周玉程非要送,跟在他屁股后面:“不是,这就走了啊,别啊,走这么早,我大奖还没发呢,我那辆迈巴赫你见过没,我在卡塔尔还有辆粉色的,你喜欢什么颜色,你告诉我,我再送一辆给你。”   人傻钱多。   郑锦年在心里骂他。   “什么颜色都用不着,走了,晚上给你视频。”   周玉程被这句话安抚了,他拉住郑锦年的手,还是不想他走,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舍不得,没待够。   他总觉得,他跟郑锦年都这样交心了,什么都说了,家底都给抛了,他俩得在一起做点什么。   反正不能这么快分。   他想了想,只好道:“我也给你保证,我不查你,我还是那态度,后面遇着什么事,我俩掰开了说,你要是信得过我,你就跟我交底,信不过,我俩就先这么处着。”   “好。”   周玉程还想说话,郑锦年撇开他的手,摸了摸他肩膀,不怎么走心的安抚。   “回见。”   “回~见~”   *   郑锦年和周玉程的聊天越来越密切,郑锦年除工作以外的空闲时间,几乎被周玉程全部占据,两人视频,分享行程表,无话不谈。   饶是这样,自上次在南湖公馆见过一面后,私底下,两人还没碰上面。   郑锦年太忙,回周玉程消息,有时候还要设置个闹钟,逼迫自己中途放闲。   这几天,郑锦年在看房子,他对宁市的地皮熟悉,地段也熟,有些房屋的设计拿到图稿,郑锦年就能看出好坏。   认真选了几家,经过多方位多角度的考虑,郑锦年敲定三家,图稿和房屋现场图一并转发给了周玉程。   他跟周玉程说,最近准备换套房,也问他偏好,这三家,他最喜欢哪套。   全都是精装修的房子,郑锦年等着入住,手在办公桌的物理仪器球上转了一圈,郑锦年清楚自己的资产,下半年,到明年春,所有的进出项早在半年前就做了预算。每一笔的用处都算的好好的。精准无误。   他近期一些喜好的投资也都停了手脚,哪有什么闲钱买房。   流动资金不能动。   郑锦年果断拨电话给莫萧,找他借了三千万。买房。   莫萧表示震惊。   款项到账,熟料,周玉程那边晚上回了信,跟郑锦年视频。   彼时郑锦年还在机场,转机回宁。   周玉程视频里说三套房,他哪套都不钟意。   “太小了吧,你选的那房,人都撑不开,在屋里转圈都不能吧。康兆在樱桃园给我置办了一套别墅,院子挺大的,新中式风,我记得她说旁边还有一套,回头我帮你去看看,你搬过来吧,啊,搬我旁边来,我俩近。”   郑锦年笑。   他要是没记错,赵灿他爹就在那里置了一套养老用。   那边的别墅确实是新中式风,假山别院,做工讲究,占地面积也大,郑锦年倒是想去住,地段又好,空气清新,可惜,钱包兜不住。   一套按照市价折算,最低也要3个亿。   周玉程来宁一趟,钱没赚上,福先享了。   “我再想想,再看看,你那别墅太大,我一个人住空荡,我再找找,过两天见着合适的,再发你。”   “好吧。”   周玉程对郑锦年的思念都快溢出来了,一个劲催他回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知道郑锦年回来后第一时间是去公司,他还不高兴。   “那我接你下班。”   “我下班12点,熬得住?”郑锦年哄声,“明天早上我陪你吃早饭,晚上早点睡,明早见。”   郑锦年和周玉程的见面时间是挤出来的,忙里抽闲,又经过一番思考后,郑锦年在看房上二度花了一些功夫,最后没有经过周玉程同意,他敲定一套老洋房。   是一套三层带前后院的小公馆。百年前某个政要人员养病时住过,地段好,安全系数好,附近居住的都是离休老干部,家属院多,再往后,是军校。每天早上还有训练的战斗机从空中划过,伴随号角。   小公馆离郑锦年上班地方开车半个小时,离周玉程家20分钟,再开车20分钟,能到海岛渔村,靠海。   郑锦年电话继续拨给莫萧,又加了3千万的预算。   将2楼朝南的那间大主卧特意留出,郑锦年发图片给周玉程,准备给他安置一张软床,要他自己挑式样。   周玉程高兴坏了,他嫌郑锦年后挑的房子还是小,可想到郑锦年买新房还记得留一间给他,他便一点也不挑了,从照片里看,越看越觉得那主卧好,那房子就是他应该住的。   他发语音:“我住主卧,你住哪啊?”   郑锦年回:【我住三楼】   竟然不在一层。那行吧。   周玉程有些跃跃欲试:“你不是忙吗,搬家费力吧,院子是不是要翻修,交给我,我来安排。”   “急着住,翻修就不用了,后院确实是准备建个泳池,正在叫嘉丽督工,你要是不嫌麻烦,我叫她给你送把钥匙。”   “好啊。”周玉程顿时就有想法了,“泳池好,露天泳池,够我俩在里面打转的,得建个大点的,夏天马上要到了,我可爱玩水了,这个泳池不能少。”   就知道他喜欢。   郑锦年面上含笑:“晚点聊,我开会。”   “好。”   日子一天天往前赶,郑锦年往返香港内地,和日华晚报的合作案谈妥接近尾声,安夏也在这年夏天初,生了一对双胞胎。   休息没有半个月,孩子放在宁市容老两口照料,安夏回了法国,回去那天,郑锦年去机场送机。   周玉程倒没有郑锦年忙得厉害,是见不着人的地步,车赛的招商合作逐一敲定,康兆将百分之八十的事落实,周玉程只需要出个面,终日应酬比较多。   在政要单位出入也比较多,开会握手合照吃饭四件套。   康兆按照周玉程的需求,拟定一份详细的计划报告,周玉程翻了两页,心满意足,夸康兆办事能干。   康兆将挂了钥匙扣的钥匙交还给周玉程:“装修得差不多了,郑先生助理去看过,返图回去后,郑先生也表示满意,今晚准备入住。”   周玉程让康兆从别墅将他那瓶从香港带来,在多个地方存过,存了很多年的酒取出,又带了礼物,叫了餐,拿着报告书,浑身爽快,心情大好去找郑锦年。 第30章 好烦啊   周玉程叫人在后院布置了一通,像在办party,郑锦年难得早下班,10点多到公馆,见着周玉程准备的置地灯和餐品,甚至院子里还抬了架钢琴。   一切都像模像样的,郑锦年拎着公文包,一身行政夹克藏青色,将上身包的严严实实,走到桌边来,郑锦年用小拇指勾了一点蛋糕上的奶油,在院子里转了半圈。   点了点头,郑锦年表示赞赏认可,也不知道周玉程和他小助理在那边调试乐器要做什么用,他拎着包,转身又回了楼上。   在屋里大致转了一圈,屋子和汤嘉丽给他发的视频差不多,精装修的房子又是老公馆,屋内的家具和摆件,都是周玉程一件件叫人抬进来的,看他的意思,他从香港那边新预定了一堆家具,还要往公馆里头慢慢抬。   对于安置房子这事,周玉程仿似乐此不彼。事事亲为。   郑锦年认可周玉程审美,他回三楼主卧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下楼。   机器调试好,周玉程还蹲在地上,拿着话筒吹气,拍了拍音响,觉得效果不错,人还没抬头,就见着有黑影走来,抬头一看。   人都望傻了。   看惯了郑锦年穿老头衫polo衫,冷不丁看见他穿件居家的白体恤,又大又宽的那种,那模样,别提多温顺。   郑锦年扯了扯裤腿,蹲下身来,和周玉程面对面蹲着,摸着音响,笑:“要露一手?没请乐队,自己唱?”   周玉程眼睛眨了眨,点头:“我唱两首,我唱歌很好听的,以前,我还玩过乐队,我是主唱。”   郑锦年弯嘴角,这个,他当然知道。   往旁边看了看还在忙碌的小助理,周玉程的保镖在那边待着始终没松懈下来,郑锦年起身:“差不多就叫助理回去吧,十点多了,吃点东西,就叫下班吧,啊。”   “好。”   周玉程听话的很,一挥手,就叫助理全都散了场,他在人为搭建的小台子上给郑锦年唱歌,郑锦年坐在底下吃夜宵,回消息。   莫萧的消息不断,郑锦年喝着啤酒,渐渐放下啤酒瓶,专心致志回莫萧消息。   周玉程两首歌唱完,甩了一身汗回到郑锦年身边,拿起他喝剩的啤酒往嘴里灌,一只手拉着郑锦年座椅,将他连着人带着座椅往自己身边拉,周玉程一身热气凑过去看。   伸手抽走了郑锦年手中的手机,周玉程佯装不高兴:“下班了还回消息,这人有没有点眼力见,不知道你今天搬家休息啊。刚刚听我唱了吗,是不是没听,我嗓子是不是不行了,你怎么也不叫声好,都没拿手机拍我,是不是我吸引力不够。”   无数个是不是,郑锦年被他密集又重复的话炸的头疼。   郑锦年从桌上拿起手机,拍开周玉程作乱的手,继续回消息,敷衍道:“吸引力够够的,被迷死了,好了,别动,我现在给你拍。”   周玉程马上便不乱动,看郑锦年作势要拍,他往椅背后面靠,竖起大拇指,甜甜露出几颗牙齿的笑,嘴角酒窝露出。   郑锦年随便咔嚓了两张,又继续回莫萧消息。   周玉程脑袋再度凑过来,要看照片,郑锦年无奈,跟莫萧发了句,晚点聊,而后放下手机。   抬起手看了眼手表,11点了。   郑锦年佩服周玉程的精神气:“11点了,差不多了,再吃点,该睡了,今晚睡早点,明天早起。”   “早起干嘛。”   “去趟天津。”   周玉程服了,他准备了一晚上,感觉郑锦年特敷衍,蛋糕摆在那边都不拍照的,也不拍他,也没说跟他喝一杯,就急着要睡了。   桌上还放着他叫康兆特意捎来的珍藏版红酒,周玉程气不过,伸手去够红酒,就听见郑锦年赶人:“不早了,你什么时候回去,不困啊,11点半,我们散场子好不好?”   周玉程放下红酒,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回过头来,望郑锦年,他眼睛瞳孔颜色都在跳,气笑了。   “不是,你丫。”   郑锦年不知道他笑什么。   周玉程简直被逗乐了:“回去?我回哪去?我二楼的卧室都安置好了,今晚我就睡这,哪都不去。想赶我啊,没门。”   郑锦年的表情像是哦了一声,周玉程看不下去了,手里握着红酒瓶,特别想揉他头发,最好揉的乱糟糟那种。不让他好过。   “你什么意思啊,啊,那房间不是给我准备的?那你说给我留间房什么意思,你不想我过来住?你不想我过来住,你天天勾我干嘛啊你。”   鬼勾得他。   郑锦年下巴指向一边:“你晚上在这边留宿,你俩保镖怎么办?”   “睡一楼呗,房间我都给留好了。”   想的这么周全。   郑锦年脸颊慢慢往一边撇,再度看周玉程正经的面色,才明白,感情周玉程是做足了准备,以后来留宿是常态。   拍了拍手,郑锦年起身:“行吧,那你住,还吃不吃,晚上别吃太多,容易积食,我先上去洗个澡,身上有汗,一会儿再下来。”   周玉程一把将他拉下,让他跌回座里,不让他走。   郑锦年挑眉。   周玉程烦他一点也不重视这些仪式感,根本不懂他制造的这些浪漫,歌是他精心选的,歌词特别讲究,可他根本没仔细听,还有这些布景啊,他还想一会儿趁着喝红酒,喝到上头,给郑锦年弹一首的。   气氛全没了。再叫他弹,他也不想弹了。   丫的,郑锦年就是铁直男,他根本不懂这些浪漫。   他这人活得太无趣了,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可即便这样,周玉程松开郑锦年的手,嘴巴努到一边,还是想哄他高兴,示意他看放在蛋糕旁边的小礼盒。   “今天搬家,好歹是乔迁之喜,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你看看。”   郑锦年都没注意旁边的礼物,拆了礼盒打开看。   里面是份合作企划书。   郑锦年随手翻开看了两页。   周玉程期待他面上出现高兴,欣喜若狂,和对周玉程的感激,反正所有的表情他都预想了一遍,就是没想到郑锦年表情会这么淡。   将合作企划书合起来,郑锦年放在一边,转头来看周玉程。   周大少爷实诚人,对人不设防,同人交好,便是百分百交心示好,一点不藏着掖着。   郑锦年不是,他对人总有防备,但也怪不了他,他的生平经历和教育迫使他不得不如此。   所以看见企划书,郑锦年也不知道说周玉程傻,还是真的脑子聪明过了头。   他暗暗叹口气,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过来人经验,人生的路要自己走,别想着有捷径。行不通。”   周玉程没听懂,有点懵。   郑锦年明言:“周董好意我心领,这活我不接,一来,我们陈家还不到需要外力借助的时候,瑞步这阶段股市动荡,虽然有点负面舆论,但陈殊父子不至于这点事都处理不好。二来,你这个摊子太大,我接不住,我忙,没时间。”   周玉程眉头拧成一团,只听出借口两个字。   这话一点都说服不了他。   他觉得郑锦年疯了:“你有没有仔细看纸业详细,你知不知道我在邀请你办什么事?”   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Gt3车赛企划案,协邀郑锦年一起合作举办。   郑锦年是第一合作方,他的名字会和周玉程未来紧密相连,会放在一起被报道。   周玉程实在不明白,他有钱有资源,郑锦这个土著有人脉有技术,两人都是汽车爱好迷,郑锦年要是对办这样盛大的赛事不感兴趣,那他周字倒着写。   他邀请的可不是什么陈家瑞步,他邀请的,是郑锦年。   他也没想着郑锦年出多少钱,里头写的很清楚,赛事获利,赚取的钱两人还能按照比例分。   简直就是上赶着送钱的买卖,这么大的生意,这样惊人的合作赛事,郑锦年竟然匆匆看了一眼就拒绝了?   是谁说,郑锦年从来不会和钱过不去的,谁说的。   郑锦年态度强硬,虽然看出来周玉程面色不大对,也没去哄人,只道:“我上去洗澡。”   …   一个小时后。   楼下的乔迁宴,一堆吃食和布置,周玉程让助理喊了清洁来收拾,他也回了房。洗了澡。   按道理说,周大少爷吃了闭门羹,郑锦年冷淡态度对他,周玉程明显不高兴,和郑锦年不欢而散,带着保镖坐上车一走了之,这样的结果才是今晚应该有的落幕。   却没想到,周玉程不仅没走,还在楼下客厅弹钢琴。弹得特别有感情,整个房子都听得见他的怒火和不爽快。   琴键上的音符一点点砸在室内的每个角落。   渐渐,琴声柔和了下去,按键的力度弱了不少。   郑锦年这回洗澡的时间有点久,比以往久,所以他出来时,周玉程已经是在屋里躺了十多分钟了,才下楼弹的琴。   钢琴声渐渐停了,周玉程坐在钢琴架面前喝水,郑锦年一直压在栏杆上,往下看着他。   外头漆黑一片,早过了12点。   郑锦年唤,粤语:“周董,上嚟倾计。(上来聊天)”   周玉程抬头。   夜晚的昏暗和灯光的虚色,让郑锦年的面孔显得高高在上,呈现琉璃色,五花八门,他面上的神情柔和又备有暖调,让周玉程瞬间就忘了刚刚的不愉快,有点痴迷。   起了身,周玉程重重放下水杯,随唤随到:“嚟嘞。(来了)” 第31章 同床共枕   郑锦年三楼的卧室整洁干净,像他这个人一样,透着一股淡淡的芳香,很迷惑人大脑。郑锦年站在桌子一角,整理一些碎散的相片。   周玉程关上房门,走到郑锦年身边。   郑锦年给他看相片,竟然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照片,瑞步的发家史,什么人的都有,陈殊,陈家父子,公司剪彩,在工地合照,唯独郑锦年个人的合照很少。   有关他个人留下的照片,周玉程一圈望下来,不超过两张。   郑锦年整理好照片,将相册一一归档好,又放到书架上。   周玉程将剩下的相册夹递给他。   郑锦年放好相册,转身来,两人这才安静对视上,平静了思绪。郑锦年拉开座椅,让周玉程坐。   周玉程坐下,见着郑锦年给他倒水喝,又从桌上一溜圈的花茶里挑挑拣拣,捡了柠檬片,还有玫瑰花,泡好水,郑锦年将杯子放到他面前。   周玉程够走水杯,没喝,嘴硬:“我没生气,用不着降火。”   郑锦年又拉了拉桌子的抽屉,一连开了三个抽屉,找了一圈,终于找到自己的设计稿图,一沓。   周玉程望着他用手推过来的设计图,不懂他什么意思,脸色还是硬的,面上没笑,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郑锦年盯着周玉程气性都在脸上的表情看了数秒,抿了抿唇,诚心道:“对不住。”   周玉程眼神眯起。生疑。   郑锦年拉了一张座椅,坐到他身边,双手叠着,放在设计稿图上:“今晚是我扫兴,我道歉,你那礼物挺值钱的,我不收有我的道理,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份礼,送的人诚心诚意,我拒绝的方式有问题。”   周玉程哼出一声长气,捞起玫瑰柠檬茶,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珠沁在唇边,他脸上渐渐有了鲜活模样。   郑锦年柔着声笑:“给个机会,让我解释解释,好么。”   周玉程又喝了一口水,杯子就压在脸边,他用眼神透着水杯缝隙垂着郑锦年,颔首,那意思就是说,你先解释看看。   郑锦年把设计图稿翻给他看。   “我对汽车没少研究,这些都是我画的图稿,呐,你翻翻。刚搬家,嘉丽有些东西给我收的不规范,我找起来不熟练,花了点时间,不过除了这些,刚刚那些照片你也看了,瑞步几十年的品牌,走到今天不容易,我知道你好心,想跟我合作,解除瑞步现阶段的危机,但说实话,你觉得这事,我急吗?”   周玉程眼睛透亮。   郑锦年道:“我不急。这事既然交给陈殊处理,他总归有他的法子,外人嘛,也不用太操心。这回我铁了心,我不替他收拾烂摊子。所以我跟你的合作,没戏。”   周玉程鼻孔出气,没被说服:“我想帮你,帮你公司解除负面舆论只是原因之一,你真不明白我意思吗?我俩爱好相同,有这么多共同语言,你给看图稿不就证明了这一点,我俩又互相了解,合作办gt3比赛,你不觉得车赛要是办成,这是件爽到爆炸的事?”   郑锦年让周玉程看他的设计稿可不是这个意思,他道。   “爽,怎么不爽,我有你这个资源和财力,我都不敢奢望办这样一个创纪录的赛事,我没这个胆,我也不像你心思开阔,那你说这事要是对我没吸引力,那太假了,办赛事对我来说就跟天一样远,我做梦,不奢求别的,自己有时间能改装一辆车,自己还像年轻时候一样,上赛车场,上赛道,当个领航员就很心满意足了。”   “那你?”   郑锦年耸肩膀,想耸落他心里无数个装不下,又塞不回的梦,说了句掏心窝的话:“初听到你来宁市办车赛,你知道我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   “头皮发麻,手脚不能动,心脏麻痹。”   “啊?”   “你说这是个什么症状,”郑锦年坦诚,“这是嫉妒。”   太嫉妒了,嫉妒的深了,嫉妒的东西太多,都不知道从哪说起。   嫉妒周玉程的自由,嫉妒他的财力,嫉妒他的行动力,嫉妒一切。只要这个赛事办起,郑锦年对周玉程能力之广,要再佩服三个度。   周玉程脸色不好,他似乎,听不了这两个字。   郑锦年道:“所以我必须得拒,我光拒了不解释,你又不理解,既然你不想跟我有隔夜的仇,还在这里待着,那我没必要藏着,就跟你一样,全说开。我直说,我嫉妒,所以我接不了这个任。”   郑锦年必须得让周玉程明白一个事,全须全尾的,清楚:“况且,我郑锦年要办的事,只能我一手办,我郑锦年要争么就争第一,也从来只争第一,当不了第二,我没法屈于人下。”   将设计稿合了起来,郑锦年又将稿件放回抽屉,用钥匙锁上,扶着桌子起身,吐出一口气:“给你周玉程当陪衬,那更不可能。”   他当然可以输,但绝不能输给周玉程。   他输得起,但在周玉程面前,他不可能给自己这个机会。   他对周玉程的嫉妒和欣赏是相辅相成,合二为一的,只能说,他尽量让后者的情绪压过前者。   郑锦年自以为说开了,很洒脱,也不想扭捏较劲了,太累:“就这样吧。说开了,该睡了,你后面重新补个礼给我吧,我好好收着,我也回你一份。不早了,下去吧,啊。”   啊你个头,还啊。   周玉程仰头望着郑锦年,觉得郑锦年站起来,那身高像巨人一样,是从没有过的阔大。   他喜欢郑锦年跟他坦诚,可坦诚成这样,他感觉他在郑锦年面前没穿衣服。   郑锦年在他面前,也没穿衣服。   他张了张嘴,好烦,把眼睛一闭,连笑也笑不出:“好想骂人啊。”   “你骂。”   “我不骂,”周玉程直勾勾盯着郑锦年,“好想揉你脑袋,想揉个稀巴烂。”   郑锦年笑,又坐了下来,把脑袋递过去:“那你揉。”   周玉程手覆到郑锦年脑袋上,两只手一起用力,没舍得,还是算了,拍了拍郑锦年两边耳朵,他从座上起身,一股脑丢了拖鞋,就爬到了郑锦年床上。   郑锦年走到床边坐下,见周玉程躺尸一样躺在那不动,好似神情苦恼,有心事的模样。   他拉了拉周玉程裤腿,周玉程抬了一下小腿,还是不动,嘴里道:“我今晚睡这,你别管我。”   无奈,郑锦年只好关了灯,回到床那边躺下。   壁灯是开的,郑锦年要关,周玉程不让,又抬了下腿,说没光不习惯,于是郑锦年只留了他那边的,自己这边关了,将被单铺开,只盖在自己身上,闭眸睡。   郑锦年呼吸渐渐正常。   周玉程心烦意燥,发现郑锦年确实一点不惯着他,不会在乎他是否生气,不会管他是否能入睡,反正他自己话说开,就先睡了。   连被子也不给他盖。   周玉程又抬了下小腿,气不过,用手推了郑锦年肩膀一下,不满:“别睡了。”   熟料,郑锦年的语声很清晰,没有一点浑音:“没睡。”   周玉程吃惊,转过半边身来,用宽阔的手臂撑着枕头,侧面望向没有枕头枕的郑锦年。   他伸出手,忍不住在郑锦年胳膊上画圈,画了两个圈,他又将手放下了。   大少爷深夜感叹。有些惆怅。   他不是个做事喜欢内耗的人,什么事往深了想,太累人了,他只活当下,图一个开心,图自在,图让自己快乐。   交朋友也是这样。   所以他洒脱,他松弛有度。不开心也会在一秒后就过去,再也想不起来。   他妈就总说他心大。   这一切,都源于他不在乎,他不会跟自己较劲,他也不愿意让别人因为他一直较劲。   可郑锦年不是,郑锦年挺有防备心的,他有事憋得住。   周玉程声线沉了下去,很难得,自己知道,这事他从不跟人说,跟他妈都懒得提,别说那些心理医生,但他愿意跟郑锦年说两嘴。   “我打小,我吧,好像被人保护的挺好的,我小时候就贼二气,年纪大了好很多,真要说我懂人情世故,我觉着,我倒像是知世故而不世故,这种心态是不是很难得。”   郑锦年冷声:“大晚上跟我聊心灵鸡汤?睡了。”   他作势要转过身去。   周玉程才不管他呢,继续道:“我觉着我开窍挺晚的,前半辈子,我顺风顺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没人拘着我,做什么都成功,我在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领域都玩的特开,你是不知道那些年,我有多牛逼。”   郑锦年嗯出一声气,听不下去了好像。   周玉程望着他脑门,道:“事情转变,像今晚这样沉下心来,开始好好进行一些思考,就似乎,是一瞬的事。就花了一晚上的时间,那天晚上,也是从那天开始,我才发现,我才留意,我身边,我妹,晓枫,唉,竟然病得这么严重。”   郑锦年慢慢转过身,躺平。   周玉程用极其简单的语言,描述了那段不堪回忆的过往:“我妹,周晓枫,你听过她吧。那晚呢,并不是她第一次自杀,她只是想在她死之前,带着我离开这个世界,我俩差点死在火海里,我被绑着手脚,她发疯,发病,说她嫉妒,嫉妒老爹和我妈给我的一切,嫉妒我的智商,痛恨自己什么都不如我。父母,更是只爱我,一度心狠,要将她送到寄宿学校。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嫉妒,原来给人造成这种,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   郑锦年眼睛澄亮,望向天花板的某处,出神。   周玉程掀开自己的睡衣,他的腰上,有一片纹身,那是他妈唯一能允许他纹身的地方。   “她拿打火机烫我的腰,烧我,腰上有一块很崎岖的伤疤,后来改了纹身,你要不要摸一摸。”   周玉程的话声平淡无奇,可却将郑锦年的心烧着了。   郑锦年久久不说话,周玉程觉得他不感兴趣,便算了。   片晌,周玉程也一直无话,郑锦年却转过身来,也拿一只手当作枕头,和周玉程一样的姿势,两人面对面对视。   昏暗微光的房间,周玉程清楚地捕捉郑锦年眼中的光亮。   郑锦年开口:“我摸一摸。” 第32章 甜蜜同居   周玉程便摸住郑锦年的手,将他往自己腰上带,很深,很奇怪的地方,一直往下去。   郑锦年摸着伤疤的实体,摸着他的髂骨和横突,而后将手覆在上面,纹丝不动。   周玉程声线软的可怜,透着柔意:“锦年,不要嫉妒我,爱我。把这份力,化作爱,爱我。”   郑锦年放在周玉程腰上的手发烫。   虽然周玉程这话听着有歧义很怪,但他的意思再透亮、再干净不过。   郑锦年停止一切念头和思绪,从前种种,终究只是因为他不了解真正的周玉程是什么样。   爱一个人可以很久,恨一个人也是一样。   万幸的是,他的嫉妒,正好在两者之间,还没有太偏颇,还不至于衍生出恨。   郑锦年说不出什么心理专家嘴里能传达的慰藉,也无法给周玉程灌心灵鸡汤。   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纠正了他:“嫉妒这种情绪,也许没有那么可怕。”   嫉妒,能让我一直牵挂,催促我上进,往前走,予我警醒。   “我们周董就像天上的星星,发光、璀璨,那点光盖了别人,容易叫人心生异样,但好险不险,我不会,无论你多亮,我相信只要我走到你身边,我能走到那一步,周玉程,周董,我估计到时候你会嫉妒我。你嫉妒我太能干了,也会承认,自己原来还有这个事,个么,我干不成。”   周玉程摸住郑锦年拿手指抠他的手,使劲顺着他的话那么一想。   “走到我身边来……那你什么时候到我身边来,你不就在我身边?听你话的意思,你是不是……好怪,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事?”   郑锦年笑了。   ——什么时候到我身边来。   ——快了。   就快了。   郑锦年甩开周玉程的手,再度躺平,不想说这些了,转移话题:“说到嫉妒这个情绪,讲真的,你被嫉妒,那我也不差,打小嫉妒我的人也不少。不过我不像你这么傻,被人恨到这份上了,一带二要带走了才有意识,我倒是知道一点,会懂得收敛锋芒。”   周玉程把自己内心最惨烈的事迹说出来,不是给郑锦年这样直白地嘲的,可好奇怪,听他这样当作不在意地提起,嘲讽,他竟然觉得那段往事转念一想,是挺逗的,逗的点在于,他也觉得自己当时确实好傻。   直接被郑锦年的话带进沟里去了,且顺着他的思路在想。   郑锦年又转移话题:“怪不得我说你竟然人情还算练达,北京那次见,吃个饭,还以为你这样式的,是被女人练出来的,至少离婚那坎没少吃苦,感情是被家里人逼出来的。”   周玉程脑袋痛,真禁不住郑锦年讽了。   “那不然呢?你真当我世外高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点不懂是吧。不是,合着在你眼里,我怎么感觉,我特傻呢?你到底怎么看我的,你说清楚,没认识我之前,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看了。”   郑锦年笑出声。   聪明绝顶的周玉程怎么能跟傻挂钩呢。   可越相处,郑锦年越觉得,北京那次见,到底还是周玉程发挥超常了,惯会唬人的。   在郑锦年面前,他就是傻子。   他是郑锦年的二傻子,对郑锦年,他从来没有心眼。   郑锦年在想通后,又将今晚令两人产生分歧的事带回话题上,一切回到原点,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伸出一把手不需要报酬,不需要郑锦年在吃亏很多次后不再权衡利弊的话,那这人一定是周玉程。   所以他放下心防,放下自己的偏见和所谓的傲气。   “合作办车赛的事我确实抽不开身,但你想拉我们老陈家一把,想帮我这一次,那你帮吧,陈殊上次精心准备的招商企划书被弃标了,你再给他一次机会,我看他那架势,倒像是在病急乱投医,临时抱佛脚,海了签约车队……你就帮他这一回。”   “行。行!”到底怎么帮,帮什么,得了准话,他有分寸了。   事彻底说开,郑锦年也接受周玉程帮助了,周玉程的不开心确实一秒就散了,现在只有热热的心。   他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儿,坐起身,心血来潮,莫名其妙的:“我妈,她不允许我弄纹身,腰上这个没办法,我还想打鼻环,她也不同意。不过呢,我背着她,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绝对猜不到的地方,偷偷还是纹了一个。”   郑锦年抬着眸子看床上那么大一团。   周玉程将郑锦年拉起,要脱裤子。   “在我大腿上,大腿靠那里的内侧,很近,我纹了一个很好看很有意义的图案,你要不要看,给你看。”   他像是来真的,在分享他的宝藏,他的私藏,等待别人和他一起感受喜悦,转身又去将灯打开了。   灯光骤亮,郑锦年半坐着,眼眸困倦,直接躺下了。   周玉程拉他他都起不来。   周玉程真要脱裤子,凑到郑锦年身边来,跪着:“我给你看看,你看一眼嘛,我不给别人看的。”   郑锦年翻眼,闭眸:“滚。”   而后一动不动。   他不看,周玉程真的没法了,又把灯按灭了,爬回床上,将郑锦年盖的被子扯一点过来,给自己盖上。   “真不看啊。”   这回,郑锦年倒是学了技巧,骗:“下次看,下次泳池游泳,下水,我再看。”   “也行。”周玉程毫无睡意,“其实我还想在后背和胸上,纹一个仕女图,或者青龙降大魔,维多利亚港也行,可炫了,脱衣服,肌肉露出,是不是显得我这人贼有气质,可惜啊,我妈死活不同意。”   郑锦年嗤笑:“你妈不同意你就不去?这么听话?咩,纹身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顾忌,难不成你还要考公?怕自己录取不上?”   “嘿,我是挺听话的。我一直这样,我听劝,很听家里人话的。”周玉程笑。   郑锦年闭眼,真打算睡了。   可周玉程不仅没有睡意,还聊开了,逮着郑锦年狂聊,从纹身,从他妈,又聊到他几个妹妹,最后又聊到他小时候一些趣事。   偏偏郑锦年是夜猫子,睡意很浅。   他不想聊,被拉着聊,旁听。   这一通聊下去,直到周玉程精疲力尽,自己受不住睡了,这才停歇。   周玉程睡死过去,郑锦年起床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看时间。   呵。4点了。   周玉程在他这解锁一个新身份,被诊断,是个话痨无疑。   *   周玉程几乎是住在了郑锦年这里,大少爷嫌弃房子小,可住下了没想着搬走,他自己的新中式豪宅倒像是闲置了,郑锦年出差多,每回回来,总觉得家里像变了样。   小公馆的装修和家具,一件件一桩桩充实,康兆知晓周玉程住这边比较多,连别墅的管家阿姨和厨师都请到了这边,每日三餐加下午茶,面面俱到,家里定期还有花卉送达,院子也在新装修,康兆派了她助理来督工。   又过几天,周玉程发视频给郑锦年,说他准给二楼重新装修。   院子里的车库停了周玉程好几辆车,和郑锦年的奔驰就停在一处,有时,周玉程还会开郑锦年的奔驰出去兜风,郑锦年的车牌号在宁市很有名头,他的车,大家都认识,一来二去,周玉程没怎么打宣传,好像圈内人都渐渐知道,他跟宁市的那个矜贵大少关系熟稔。   关于周玉程嘴里总说他没大肆宣传他跟郑锦年关系好这事,郑锦年持中立意见。   他从汤嘉丽那里得知,周玉程是恨不得举个大喇叭对外宣告,他最近和宁市的郑锦年玩得好,就等着别人一句吹捧和夸赞。   郑锦年问夸赞什么。   汤嘉丽翻白眼:“当然是夸赞你俩感情好啊,情深似海,向周董取经。”   郑锦年噙着嘴角笑,低头看周玉程新发给他的视频。   因着二楼装修,周玉程暂时搬到郑锦年对面的客房住,后郑锦年出差不在家,他又住到他房间去。   现在郑锦年的卧室里,各个架上,也全都是周玉程的照片,各式各样,各个年龄段的生活照。   屋内艺术气息很重,叫来的人看见,都不会以为这是郑锦年的房间,估计赵灿看见也认不出,毕竟郑锦年对这方面需求不高,他只要能住,讲究一切从简。   周玉程准备在二楼修个击剑室,又打通了一面墙,留作健身用,买了很多专业器械和设备,对健身保持身材这事,周玉程倒是一直热衷。   郑锦年随便他折腾,自己没怎么花功夫去管。   这趟郑锦年从苏州回来,给周玉程带了不少糕点小吃。也给汤嘉丽带了一份。   回家前,郑锦年叮嘱汤嘉丽将他养在公寓后放在公司养的那只大猫带回公馆,托到周玉程手上照料,郑锦年落机,就见周玉程发了新视频。   他说他给他的爱宠泡泡新添了个好伙伴,一只会唱歌的珍珠鸟。   视频里,周玉程穿着背心,露着臂膀,给珍珠鸟用汤勺喂食,画面挺逗的。   郑锦年回消息,说晚上8点到。   由于在一起相处久,周玉程近距离接触,不光知晓郑锦年是极度工作狂外,他不给自己放假,全年无休,还特别没爱好,没社交,不喝酒不抽烟,不打牌,不约人闲扯,生活习惯和他穿的那身一样,已经进入晚年。   的的确确,比他爹过得还老年化。   可能除了会待在他在南城的一间修车室外,稍微有点时间,郑锦年便去庄上钓鱼。   和他比,周玉程过得简直太精彩了,他社交不断,娱乐不断,郑锦年是工作到凌晨才回家,有时候会住在公司,周玉程则是嗨了一晚才回家。   郑锦年早上七点起床去公司,周玉程有时候睡到10点才醒。   即便住在一起,周玉程有时候也感觉见不着郑锦年面,所以一怒之下,他郑重其事逼迫郑锦年跟他约法三章,每周五晚给自己放假,那个逼班没有必要上。9点前不管什么事,都必须放下,必须回家。   现在,郑锦年就这点,和周玉程确实达成了共识。   甚至,对于郑锦年有时候会宿在公司,周玉程夜里恼火到说要来公司抓人。他骂骂咧咧,不高兴的很,第二天还会告诉汤嘉丽,叫她把郑锦年办公室里面休息室的床拆了。   当然都是一些气话,玩笑话。   郑锦年提着礼盒进家门,金叔将他送到门口,还想进来坐坐,他知道郑锦年换了房后,合租的室友是个款儿爷,人很大方,经常给金叔发小费,一发就是一大笔,有时候比郑锦年开给他的两个月工资还多。   所以他特别喜欢那位爷,知道他又是香港来的,对他的喜欢都渗到了面上。   不过今天没时间,金叔晚上要去办点事,他叫郑锦年帮他带个谢,周总,周大少知道他难处,帮他小孙子上学的事搞定了,还有老太婆那个门面房的事,也解决了。改天他亲自来给周生致谢。   郑锦年下车,手按在门框上,这才知道周玉程背着他干了不少事。   “怎么不跟我说?”郑锦年问老金。   “都是小事,”老金露笑,他虽然时不时会跟郑锦年开玩笑,但真求人的时候,却又尽量避着,“少爷,你那么忙,这点事,我给你添乱干嘛呢,要是真解决不了了,那我肯定来找你。”   郑锦年关车门,停了几秒,说道:“改天我回公寓,叫阿嬷烧两个我爱吃的菜,我回去吃饭。和程仔一起。”   “那感情好。”老金喜笑颜开。   郑锦年从院子里进去,他的车被金叔开走,明早来接他去北城办事,往院子里走,虽然家里的布局时不时更新,不大不小的院子,周玉程请了园艺师来改造,临时停车的车库也换了位置,他虽然不上心,但郑锦年记忆力非同一般。   院子里多了两辆黑车。   周玉程什么都跟他说,很显然,今天家里来客人这事,他还没顾上跟他说。 第33章 九叔来访   郑锦年打开手机看,周玉程和他的聊天停留在那只珍珠鸟上,他说鸟难喂,吃的真多。没有泡泡讨人喜欢。   他果然是喜欢安静的小东西多。   两辆车的车牌号都是一串6,郑锦年站在进门的台阶上看了两眼,而后松开腿,拎着礼盒进屋。   家里阿姨将饭菜陆续送上桌,郑锦年回来的时间刚好,不过,也的确是周玉程照顾他时间,等着他一起回来吃晚饭。   屋内食物芬芳,郑锦年在门口换了鞋,手中糕点被阿姨接走,他往客厅去,看了眼墙上新换的一幅壁画。   看了一分钟,确定那幅画是真画,他对艺术品有股天然的鉴赏力,这点天赋可能来自他妈,确定是在哪个馆藏见过这幅画后,他估摸出这画的价格。   比他这套公馆要贵三倍不止。   眼光再放到桌上。   楼梯角。   周玉程对于空间改造和艺术构造的能力很强,虽说多数都是康兆安排人布置的,可要是周玉程见着不满意,是会叫康兆派人来重新搬走换新品的。   他的审美偏野兽派和印象派。   墙上这幅现实主义和墙角立放的古董花瓶,甚至门口新进来才看到的那颗巨大的发财树——   不是周玉程风格。   郑锦年似有所悟,问阿姨:“今天家里,来什么客人了?”   他没问周玉程在哪,先问起客人。   阿姨态度恭敬,说道:“是九叔,九叔来了。”   九叔。   闻见这个名字,郑锦年面色渐渐下沉。   九叔是周玉程6岁时,便跟随在周玉程身边的贴身管家,说是管家不合适,某种层面上,他接管着周玉程全部的财产动向,是周玉程最信得过的职业经理人。   他与周玉程一起接触的时间,比得上这世间的所有人。   九叔知道他生活的全部。参与过他人生的所有大事。   小事也没放过。   周玉程在二楼的一间临时储藏室画画,画起来有些忘了时间,也没留意这时,九叔已经将整个住宅的每一处都参观了一遍。   包括主卧室。   至于九叔为什么会突然来宁,还要源自康兆发来的邮件。   有关少爷的事都要事无巨细,康兆派人在公馆的前后楼上楼下房屋每一处都安了监控摄像,被周玉程发现,小少爷难得生气,勒令康兆火速摘掉摄像,只允许她在门口安装。   也不允许康兆定期上门来拜访,找阿姨过问太多。   他以前不是个界限很深的人,但这次确实出格到离谱的程度。   如此一来,九叔收不到生活记录,在再三的威压下,叫康兆说出了实情。   康兆头大,知道瞒不住了:“少爷恋爱了。”   “什么?”九叔吃惊,上次和汪小姐的事是一场乌龙,他已经查清。   九叔还想过问细节,康兆闭口不提了,讳莫如深:“九叔,我没法为你提供细节,这是我许诺先生的事,在这件事上,在有关先生爱人这件事上,他态度很强硬。”   少爷态度强硬,这四个字听起来就很奇怪。   周玉程的脾气可以好到不和任何人翻脸。从来强硬不起来。   九叔经过思考后,决定来宁亲自考察一番。   康兆在他来之前,到底还是给他来了一记预防针,还是一记狠的。   “九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少爷这次是真心的,你看了就会知道有多离谱,他已经和那位同居了。现下,就挤在他爱人那间很破的房子里。”   九叔参观完主卧室,见着室内随处可见的生活气息和架子上周玉程各个样子的照片,还有合照。   照片里,周玉程光着膀子,怀里搂着个在泳池岸边坐着办公的年轻男人。   很俊秀。   看得出,这张照片,还是周玉程强行搂住人,趁人不备时拍下的。   照片里的俊秀男人神色温和,一看就是浸透了书香和礼仪教化的世家公子。   九叔将照片继续放回原位,几乎做到百分百复原,他回到画室,提醒他家小少爷:“玉程,8点了。”   周玉程画笔顿挫,抬起头,啊呀了一声,而后放下手中的笔,停了作画,匆匆脱了罩衣,洗手,结束一切,下楼去找郑锦年。   见着郑锦年在客厅逗猫玩,拿着逗猫棒,逗他那只珍珠鸟,周玉程三步并作两步,从楼梯上跳下去,精力旺盛。   还没走到郑锦年身边,就被珍珠鸟的声音吵到脑袋发痛。   “我嘞个dj小鸟啊,它有完没完,吃饱了叫,不吃也叫,它到底怎么了?”   郑锦年发笑,他家泡泡上了年纪,睡觉比前几年多,在这只吵死人的珍珠鸟面前,她睡眠质量堪忧。可她又粘郑锦年,想待在郑锦年脚边。   郑锦年让阿姨将鸟拎出去,抱起泡泡。   周玉程顺手从他手里接走肥猫,颠了好几下,像抱孩子一样,撸起她的腿,甩了甩,朝正在缓步下楼梯的九叔招手。   没错,因为是间老房子,年代太久,所以这间小洋房没有电梯,这也是九叔震惊的一个点。   他现在腿脚不如之前,只能慢慢下楼。   郑锦年胡乱说道:“可能带它出去兜兜风,爬爬山,感受大自然风景,兴许能好。”   没想到周玉程听进去了,问真的吗?   “假的。”郑锦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褶皱和灰尘,站的笔直,望向正走来的九叔。   这是一位在生意场上手段强硬,能替周玉程做主,调度资金挥霍无数,经验老道的老人。   人如其面。   一般的贴身管家,做到体面两个字便可足够。   但九叔,他照顾周玉程的饮食日常,在未接手照料周玉程之前,他便已经是华尔街金融圈里玩股市一流的操纵手。   这是一位履历和生平都很传奇的人物。   他的妻子目前在非洲做援助,早期,是一位非常出名的国际救援律师,现在是驻大使馆的外交官。至今还没退休。   两人没有孩子。   郑锦年颔首,当作当招呼。   九叔很体面,走到郑锦年身边来,面上没有一丝失态,非常客气:“郑先生,晚上好。”   周玉程态度随意,他知道郑锦年除了对他还算热情外,对谁都那样,即便这人是他身边的九叔,郑锦年态度一般,他也不介意。   周玉程介绍:“呐,锦年,这就是九叔,我跟你说过的,以前可是位花花公子,他老婆要跟他闹离婚的,被我劝住了才没离。”   上来就揪九叔的丑事,九叔眸光微顿,听出来他家少爷是在缓释气氛。   郑锦年还是那样,面上表情不多:“快开饭了,九叔既然在,一起先吃个饭吧。”   周玉程明白郑锦年说这话,就是不想和九叔仔细寒暄认识的意思了,他无所谓,在两人各自点头,九叔应好后,郑锦年转身往桌边去,周玉程朝九叔比了个竖食指的动作。贴在自己唇边。   九叔从少爷的面上没有看出一丝孩子气和玩味的意思,只看出了认真。   他点头,会意。   晚饭开席,郑锦年刚拉开座椅坐下,九叔说道:“天色不早了,就不打扰两位小主人用餐了,少爷,我们明天再见。”   “行,那我送你。”   九叔弯腰,向郑锦年客气叙别的意思。   郑锦年点头,目送两人离开餐厅。   周玉程将九叔送到门口台阶边就懒得送了,叫他和小助理自己回车上闪人。他急着要回去吃饭,和郑锦年聊八卦。   九叔唤住人:“少爷。”   周玉程只好停住脚,神色不耐烦。   他家少爷生得高,身量宽,九叔即便曾经和他一样高大宽阔,可人老了,难免就会生理性的矮上几分,肩膀也没有年轻时挺阔了。   他今天冒然到访,一身穿搭很英伦风,穿的比周玉程居家的背心体面的多,也比郑锦年刚回家换下的polo衫要贵气的多。   他整个人的气质和做派就和这间破败的小公馆格格不入。   “少爷,”九叔语气很深,有些话没有说,流在面上,“我会在宁市多待几天。”   “管你待几天。”周玉程转身要走,想了想,又退了回来,手按上九叔的肩膀,推着他下台阶,突然正经起来,“九叔,我刚刚有句话忘说了,现在说还来得及。锦年,特别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私生活,不爱好别人查他,我尊重他,体谅他,所以关于他的事,他这个人,我只走心,我跟他,处得就是一个心。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九叔面色深了好几个度:“听是听明白了,但恐怕很难做到。少爷,我要为你负责,这人的生平经历,我还是要查一查的。”   周玉程松开他的肩膀,面色顿了顿,忽然,从嘴角拉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说变就变了:“九叔。”   九叔停住脚。   周玉程睨着眼色,面上的正经有点叫人认不出。   他的态度岂止是强硬,简直是魄人心惊。   “九叔,别的什么事都随你。但锦年,例外。”他在我这,是个例外。   九叔的法令纹压了下去,眉头上的褶皱始终拉不平,他冷了色,也冷了声,片晌后,他道:“明白了。不过,少爷,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别再像之前一样,做什么都一股脑的投入、all in,至少有点保留,我担心你会受伤。”   怎么会?   周玉程肩膀往后耸,刚刚的冷岔都不见了,马上又恢复成九叔最熟悉的那个少年心性模样。   他的表情配上这个动作像在说,你在说什么屁话。   他吃惊:“锦年怎么可能会伤害我,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好,他对我有多好。好了,不跟你显摆了,你不懂,唉,你是不会懂的,只有我懂。你走吧,以后别来这边了,我感觉锦年不怎么喜欢你。你别在他面前晃,显得碍眼。”   九叔:“……”   少爷这样子,九叔担忧归担忧,可又觉得,这要不是他那就怪了。   毕竟是第一次恋爱,爱得炽热投入也正常。   九叔释然:“少爷,我倒是很想在宁市多陪你一阵,可事情很多,四小姐的病情稳住了,不再闹着跳海了,但留下的摊子不少,我马上要去法国做些交接,你有什么事需要提醒我注意的。”   “没有,你看着办吧,毕竟也只有我肯管她了,资产清算结束,我再回去看她。”   “好的,少爷。明天见。”   “明儿见。” 第34章 为什么赶我?   晚饭后,周玉程又拉着郑锦年说了一些知心话,实则,周玉程特别喜欢谈心,总跟郑锦年唠个没完。   健身要拉着郑锦年,饭后消食也要拉着郑锦年,出门遛鸟,更要拉着郑锦年。   他对郑锦年的关心也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知道他加班多,吃饭也不规律,会叫家里的厨师做好菜,又安排助理送过去。   家里的水果吃食,一应都是进口的,周家在国外有自己的农场,会为家中供应菜蔬,周玉程来宁,康兆在饮食方面,早为周玉程提前做好营养搭配方案。   郑锦年就连喝的水,也都是从斐济群岛空运来的。   事实上,郑锦年对这些并不讲究,周玉程本人,因为长期保持这样的生活习惯,也不觉得家中时常进出的不同佣人有什么奇怪的点,更不会留意桌上摆的水果到底是哪个国家运来的。   他只是照自己的喜好,像照顾自己那样,把好的,应该给的,都提供给郑锦年。   郑锦年也是到今天才有所回味,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亲密无间,他图了自己自在快乐,却忽略了周玉程身份特殊,到底,他还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今天突然造访的九叔就是个信号。   郑锦年在目前的工作进展上与周玉程没有交集,因为周玉程话太密,他知晓周玉程举办的车赛顺利过周期,即将办开幕式。整个南边都将焦点暂时聚焦在宁市。   在广大社交媒体前,在万众瞩目中。   在机关单位频繁出入,在大会堂参与议事,在官方新闻中以正面形象露脸,与重要人物和谈洽事,在外人面前何等光鲜亮丽,在宁市的地界,周玉程已经到了一呼百应的程度,哪怕如此,回到家后,在郑锦年面前,周玉程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实诚。   对郑锦年没有一丝态度上的改变。   他说他最近在办的事,询问郑锦年接下来又去哪出差,最近又在忙什么,可谓关心的面面俱到,事无巨细。   就在刚刚,他突然将话题跳到童话故事上,好端端的,感慨,说起自己长这么大很少叛逆。好想叛逆一回。   他说他一直都是他妈妈心里的乖宝,很听话。他也没办法像其他的子女,他的那些妹妹一样,那么不懂事,那样让人操心。因为,他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他要以身作则,他习惯了听话。   郑锦年开了小差,再仔细听说时,又听到周玉程说道,他一直有个想法,想逃离地球,不被人跟,不被那些保镖管、束缚,想自己一个人飞,在没有人的月球上,自由自由的,骑摩托。   话题太跳脱了,郑锦年回神后,问:“为什么是骑摩托?”   他要是没记错,大少爷干出过不少离经叛道的事,他在美国办乐队被人拍,陷入桃色绯闻,在非洲大草原摘茶叶,一不小心就参与了民族争斗,当时闹的很大,还作为代表打了官司,后面直接开了场经济战。   也在欧洲大道上骑着三蹦子赶过鸭子,下雨天,母鸭子带着小鸭子,排成一排,那组照片拍得特别梦幻。   周玉程的前半辈子分明有一些很辉煌乍一听很离奇却又极度合理的人生经历,在郑锦年这里,他做什么荒唐事,郑锦年都不觉得稀奇。   可周玉程停了撸铁,重重放下哑铃,肩膀上的肌肉都快炸了,一身的汗珠,他在器械上坐了下来,有所思考,说道:“因为我没骑过。离谱吧,我妈不让,他说这事太危险了,我三妹的初恋以前就是摩托车赛手,后面出事,人差点没了。所以这项运动,我妈给我禁了。”   匪夷所思。   郑锦年确实不理解,他放慢跑步机的速度,改为慢走,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那你赛车没事?你妈让?”   “哎,这个我妈还真让,这个她没说危险。”   郑锦年停了跑步机,手放在机身屏幕上又停了几秒,对于他们家所谓的规矩和奇奇怪怪的约束,郑锦年有自己的理解。   总归,人闲着,就是事多。东一茬西一茬,反正再不合理,在周玉程这里都合理。   他转过头来,有点炫耀:“我骑过。”   “啊?”   “WSBK ,我玩过,有证,要说专业差那么一截,不过倒是很认识一些人,除了业内资深的那些,机构里还送过我车,我后来自己也改装过。少爷,有机会给你看看我车。”   周玉程眼里露笑,好喜欢郑锦年跟他嘚瑟,也好喜欢郑锦年这样喊他,喊的他心头热热的。   他蹭的站起身,话还没说出口,郑锦年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了,拒绝:“不行,今天太晚,改天吧,我那几辆车落灰严重,早不能上路了,有机会叫人改装好,再拉出来给你看。”   “好……吧。”周玉程听郑锦年的。   两人运动完,洗完澡后,郑锦年回房看书,周玉程以前没这个习惯,他见郑锦年就是放假也不给自己休息,睡前读物竟然全是一些物理动力学的课本,博士生攻读的那种,不是那种简单的读物。   现在,周玉程会和郑锦年一起看书,看他读过的那些。会看郑锦年做的批注和算题。经常将自己看进去,以至于郑锦年都睡了,他还挑灯在夜读。   但今晚,周玉程没什么心思看。   他知道郑锦年除了全国全世界出差各处跑,也正在读耶鲁的统计学博士,目前是休学阶段,听郑锦年的打算,他好像是要先去攻读德国某个大学的机械工程。   他不以拿到学历证书为目的,不以结果为导向,日常的学习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这点和周玉程完全不同,和他经受的教育理念也大不一样。   周玉程这几年时间充足,不会想着回归校园,读个几年书,他曾经对法学感兴趣,可最终只考了个律师证,不了了之。   他现在比较热衷于追求精神自由和精神上所带来的愉悦,会将重心偏在这上面多点,他想赚钱的欲念没有郑锦年深,也没有他那样一分钟恨不得全都用上,当作三分钟用,不放过一秒。如此珍惜时间。   郑锦年对于物质的追求和世俗的欲望约等于零。   有时候周玉程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拼,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这样优秀又极度自律的郑锦年,内心真正追求的是什么呢。   他以为他拼命赚钱是对钱感兴趣,可越接触,越深入地聊,周玉程觉得不是。   郑锦年就像个宝藏,越挖越深,越挖越叫人着迷,即便住在一起,无话不谈,周玉程也不能窥见郑锦年身体里隐藏着的最大宝藏。   于是,周玉程为今晚的小插曲做了总结,当作解除两人之间萌生的小嫌隙。   用手掌盖走郑锦年的书页,又关了他桌上立着放着的两台平板。   郑锦年坐的笔直,穿着干净和周玉程同款的睡衣,停下笔,望向周玉程。   周玉程也放下自己手里不太看得进去的书本:“对于今晚九叔突然来的事,我道歉。他打破了我俩和谐相处的氛围,我尽量保证,以后不叫他出现在你面前。”   郑锦年推开周玉程的手,合起书页,在周玉程提到此处之前,郑锦年自己都已经想通想明白了。   “你们开幕式哪天?”他问。   “18号。”   “那天我上午九点落地海市,去办一点私人的事,处理完可能回来会是下午23点,我去参加你们开幕式。”   “好啊,我给你留内场的位置。”   “嗯,”郑锦年视线垂下来,望着周玉程黢亮的眼睛,道:“等开幕式结束,你搬回自己那边吧,我叫人给你收拾行李,楼下卧室装修不停工,有机会,下次你再过来住。”   周玉程的欣喜在一瞬暂停,眼睛里的郑锦年倒影也模糊了。   郑锦年擦了擦手,回床上躺下了。   周玉程跟着他一起回床上,有点烦躁:“为什么啊?好好的,为什么赶我?”   郑锦年拉了拉被周玉程压着的被单,室内空调温度刚刚好,这个季节,不冷不热,架不住周玉程火气大,室内如果不是恒温,不开冷气,他晚上很难熬。   “不为什么,我俩,最近太熟了。人跟人之间,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的好。”   周玉程无语。扯了郑锦年的被子给自己盖上,又丢到了一边,四仰八叉躺得特别舒服。   “脱线。睡觉,放屁的话,以后别提。”   两人这晚没怎么继续往后聊,也没闹不愉快,周玉程当然不会惯着郑锦年莫名其妙的要求,他全当他最近大姨夫要来,情绪不稳定。   可这周三,说来也很奇怪,两人却在一件听起来特别荒唐的事上吵了一架。各自都有些不愉快。   起因是,九叔去了法国一趟,替周知梧处理她留下的烂摊子,接管她的财务和做交接时发现,属恶意竞争的对家公司强行收购周知梧在法的一系列品牌公司,其当家人与郑锦年关系非同一般。   被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九叔来法收回相应股份,在与那位被四小姐讽为女魔头女疯子的安小姐二度交涉时,通过多番调研,确认这个所谓的女魔头,不光曾经是宁市郑锦年手里的得力干将,到现在,账上的财务也依旧和郑锦年紧密相连。   周玉程收到分析报表,有数据支撑,他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安夏背后的老板,确确实实是郑锦年,无从翻证。   他假装不经意,不想撕破脸,可又藏不了一点,最终还是将事情摊开了说。   郑锦年的态度出乎他意料。   汤嘉丽跟在她们郑总身后,两人进分公司大楼,今天陈殊陈总开季度会,郑总出席旁听,知晓郑总要来,今天的会议重要,楼下招待厅早早聚集了一堆人,来迎接郑总上楼。   汤嘉丽站在郑锦年身边,他脚步不停,见着来恭迎的人也是抬抬手,往电梯间去,汤嘉丽便跟上脚步,和一帮上了年纪的主管分别站在郑锦年左右两侧。   郑锦年不搞特殊,坐电梯不讲究总裁专属,按着键,示意外面候着的人都进。   众人就这样随着电梯高升,聚在小小一间电梯间里,听着郑总在同人打电话。   他们当然不知道郑总电话里在接听的是周玉程周董。   但汤嘉丽知道啊。   两人就这件事已经争执很久了。   郑锦年声线冷淡,嗤笑:“早跟你说,晚跟你说,有什么区别?”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而后郑锦年的冷斥便一句一句往外冒,骂人不带脏字的那种。   粤语:“唔好咁小儿科,哥哥仔。(别这么幼稚,小孩)”   “生意场上玩不转小孩经,胜败输赢,安之若命,拼的就是手段。谈感情?讲交情?什么果什么结局就该认,在我这里,不兴这一套。”   “又不是玩小孩过家家,有什么输不起。回头路?留一线?不用跟我掰扯什么时间线。Stop。没力气听。”   “你别幼稚过头,这么在乎情在乎爱,那我劝你,趁早回去结婚,二婚喜庆,媳妇孩子热炕头,别管外头事,全职奶爸非常适合你。”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抱着你妹回去哭,去跳海,我不拦。挂了。”   嘟嘟嘟。   郑锦年走到会议室门口,挂了电话。 第35章 少爷生气、回家   郑总的电话挂断,身后的主管各自都看向汤嘉丽,大气都不敢出。   汤嘉丽心里震惊一万年,面上还要露出不失尴尬的笑:“哈哈,哈,郑总,我们卡的点刚好,准时到呢。”   郑锦年嗯了一声,拉开身上行政夹克的拉链,脱下衣服就手递给了门口站着的文书助理。   大会议室40多个人,众人见着郑锦年,也依次站起身。   郑锦年走到第二排,坐到陈殊身边,示意会议开始。   大会议室类似于校园上大课的讲桌,呈阶梯式旋转,每个人的桌上都有一台可升降的台式笔记本。   这样的会议形式和会议桌,也是郑锦年自美国退学回来后自己独创。   各个部门的主管和大区总裁都有专属座位,分区而坐。   郑锦年给手机静音,翻盖放到一边,冷肃的情绪压了下去,和陈殊说话,态度还算和睦:“胖了?”   陈殊摸摸脸,手里拿着显示屏遥控器,温润如玉的脸上露笑:“是胖了,最近夜宵吃的多。”   “幸福肥?”   “哎哟,别打趣我,这阵子你不知道我多苦。”   陈殊最怕郑锦年讽,他这趟难关才刚过,那位周董在里面出了多大力他知道,而其中,周董卖郑锦年的面子有多少,这他也清楚。   他唤声:“锦年。”   “嗯?”   陈殊看郑锦年的神色有些复杂,但谢这个字吧,他说不出口。   郑锦年比他还敏锐,眉头都蹙了,嫌恶心:“闭起你的嘴,这么多年还是一样,一点没变。少跟我套近乎,季度报告会听完,我挑不出毛病再说。”   “好,好吧。”陈殊省了事了。   陈家这次动荡能过,一方面是郑锦年决策够快,他在各房的归束上有一定话语权,没人敢不听他的话。   另一方面。   公司的宣发及时,温文尔雅,书卷气十足的陈家长房长孙出现在公众眼前,被推出作为代表,来解决家族风波。   陈殊的未婚妻岑敏不仅没退婚,也仍在这样的关口与陈家鼎力而上,公开在社交频道上发文站队,支持陈殊。   就此,大房的陈殊,和瑞德酒店的陈归分成两条线。   祸事是陈家四房的孩子闯的,危机公关是陈家长房长孙处理的。   大众对于陈殊那一段在社交媒体面前的发言和立场表示极度认可,陈殊也表示对于堂弟造成社会不良影响和传播一事已予以批评和教育,一番长兄如父,三观端正的言论被人几度转发赞赏。   后又有知情人透露,多年来,大房的陈殊一直在为西南和山区捐赠,细水流长,这样的慈善做不了假,各类捐款明细一公布,陈殊的名声再度被推到高潮。   广大网友和好事人都在期待大房的长孙陈殊会就家族危机一事做出何等补救措施,众人都在等待他是如何力挽狂澜,将这场动荡平息。   他与未婚妻的伉俪情深也在这个时候被人宣传放大,都在说这是一双珠联璧合的金童玉女。   网友就是这样。   这场危机要说陈殊多么力挽狂澜,那没有,口碑的翻盘在郑锦年预算之中,他的私人慈善基金会,以个人名义捐赠的物资数据只是这时拿来推波助澜了一番。   瑞德的股价回稳,郑锦年用自己的手直接将陈殊送到风口浪尖,叫他再也下不了场。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走,陈殊接下来要走的路还很漫长,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郑锦年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对陈殊多加仁慈多加照顾,他毕竟,有他的担子要肩负。   分公司的季度会财报拿到手上,郑锦年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   这就让陈殊松了一口大气。   到了下半场,陈殊对于下半年公司的计划书做得详细,郑锦年全程抿着唇听完,敲了敲桌子,让底下人提疑问。   这个意思就是不满意。   室内气氛的紧张程度全随郑锦年面色。   汤嘉丽跟在郑锦年身边办事久了就发现,哪怕她们郑总觉得他已经是在竭力包容,可送到郑锦年手上的计划书,永远像坨屎。   即便是坨屎,郑锦年也是耐心等着陈殊拉完。   陈殊么,比起他爸陈荣只会拉牛粪那确实强了不少。   会议接近尾声,郑锦年脸上的冷色那是比进门前还盛。   在人多的地方,郑锦年骂人倒没有那么凶。最后又敲了敲桌子,郑锦年示意汤嘉丽上台演讲。   汤嘉丽将文稿放到大屏上显示,先恭贺陈殊陈总业绩突出,即将被调回总部财务部担任cfo,又公布一项计划书。   郑锦年这阵子与海市政府接洽谈下的,以海市郊区为范例,将在宁市以及周围三市,建造轻轨。   而后是详细报告书。   这项任务,未来几年,将由陈殊负责接管。   会议结束。   众人被计划书震的有些挪不出脚,一时半会儿,众人交头接耳,没人急着说散会离场。   郑锦年拿起手机起身,接过陈殊递来的夹克外套,往外头去。   陈殊回神,被身边老董事催着,才想起送郑锦年外出。   郑锦年翻手机看,神色又不好了,伸手让这帮老家伙别送,忙自己的事去。   陈殊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坚持着还是送了郑锦年下楼。   汤嘉丽就站在两人身后。   陈殊这辈子被郑锦年赶鸭子上架的次数太多了。很多事都打破他自己的计划。   “锦年,这么大的事,你。”   郑锦年诚心刺激人:“这就觉得难了?怕接不住?那我告诉你,你那亲家,他老头子有个得意徒弟,正在同人竞标这事,不巧,被我截胡了。”   陈殊有点眼发黑。   郑锦年笑:“没准你那准未婚妻也想掺和这事,你要是觉得能力不够,你邀她一起来办这事。听说嘛,她在一些机关单位,很吃得开。”   陈殊脸色不好了。而后一直不说话了。   电梯门开了,郑锦年让他别送,陈殊这时候哪怕再不想跟郑锦年说话也想起这件大事,毕竟是重中之重的事。   他真不好意思说。   “那个,老爷子说,我们这次难关度过,周玉程,周董没少出力,老爷子想请他来家吃饭。郑重款待,到时候,全家都出席。算家宴吧。”   郑锦年顿住脚,半转过身。   郑锦年的眼神像在看弱智,陈殊最受不了他这样,他尽量避开郑锦年锐利的眼光,直说了:“其实也就是老爷子,大家,都知道你和周董最近走得近,他这人除了初时来宁还接受世家的邀请,最近一个多月好像都不怎么社交。周董办的这个车赛太大了,老爷子已经叫我爸亲自去发了邀请函,周董,收下了。但没给回复。老爷子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但你,你留个心吧。”   “知道了。”   老爷子想拉拢巴结人,这样的心思郑锦年见怪不怪。   他反应没有陈殊想的那么激烈,出门后,他给汤嘉丽说声你也下班吧,准备自己开车走。   汤嘉丽通过长久的相处,知道整个陈家内斗严重,知道陈殊父子能力实在不足,也知道他那个唯利是图的未婚妻不是善茬,陈殊又非常性子弱,耳根软,可郑锦年就非拽着陈殊一道上路。   整个陈家都像在拼命吸郑锦年的血。   可汤嘉丽慢慢又发现,他们郑总这么忙,除了陈家的破事不断,自己肩上抗的太重以外,他自己的私募和营生基数也实在太庞大了。   如果说整个宁市的世家都有属于自己的圈层和资源,各成一派的话,那郑锦年,他便是打破圈层随时能落的峡谷大瀑布,他有无情无尽的资源和人脉。   郑锦年自己不爱社交,可他在宁市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此时在宁的的周玉程。   世家都想邀请周玉程。   可郑锦年凡是去哪里做客,迎接他的,就不仅仅是这家的主人,而是专业的职业经理人。   汤嘉丽在陪同郑总日复一日疲倦不休地工作中,总会遇到新鲜事物。   就在上周,还被她听到,郑锦年在跟莫总视频的过程里,最后提到的事,说他在海市的那个个人慈善基金会准备交给汤嘉丽接手,让她锻炼锻炼,她年纪不小了。   汤嘉丽听到此处,当时的反应和今天会上的陈殊差不多。   郑总恐怕真的不懂什么叫揠苗助长的道理,连莫总都说,嘉丽还不够资格,郑总却坚持己见。说她跨年就27了,已经是老姑娘了。   汤嘉丽囧。   人家是一个团队在作战,郑总将她当作一个团在输出。   虽然如此,汤嘉丽即便忙到手脚抽筋,还要抽出时间来听郑总的八卦,关心他的感情史,他跟周董在吵架,等下她回去,她要马上发给莫总。让他也嗑在第一线。   郑锦年开车离开公司,没回公馆。   另一头,一怒之下终于想起自己在宁还有套住宅的周玉程回了他在樱桃园的别墅。   在露天的泳池里游了一个小时多,周玉程将全身精力发泄,最后躺在水上漂浮,想事。   郑锦年这个人太不讲理。   他跟他吵架,嫌他幼稚,可是,他喊他哥哥仔。   周玉程的嘴巴有点翘,又瞬间弯了下去。   那又怎么样,他还是在跟他吵架。在训他,他妈都没这样训过他。   他打电话询问他四妹那件事,心里知道郑锦年在做收购计划之初是不认得他周玉程的。   商场如战场,郑锦年的手段狠辣,对一个陌生人手下留情确实幼稚,他也能理解。   可他就想问一问,他跟他认识之后呢。   既然已经认识了,郑锦年那些舆论手段、收购计划,就不能放缓点吗,那毕竟,是他小妹。   就是看在这层上,郑锦年也应该和他透个气,坦白。   他们有无数的时间都黏在一起,可以聊这件事,可郑锦年从来不说,就好像他收购的那公司,他不知道法人是他妹一样。   他还叫他跟他妹一起跳海。   那说明,他知晓小梧在香港的精神状态。   可是,他喊他哥哥仔。   周玉程抿不平的嘴巴又翘了起来。   一个翻身,周玉程再度钻进水中,身子往下沉。 第36章 越想越气   佣人就站在岸边,见着水里扑腾起巨大的水花,少爷在水中折腾往前游而后出水。   周玉程裹了浴巾,头发没擦,踩着湿漉漉的拖鞋,冲岸上正在置办摆盘和红酒的佣人抬手:“红酒拿我房间去,温度控好。三度的口感,加点薄荷叶。”   “好的,先生。”   周玉程回房洗了个澡,一切想通,躺在阳台摇椅上,喝着红酒赏星星,周玉程给郑锦年发消息,说明天回去。   然后挨个将邀约他出去玩的消息一条条回复,推拒。   可能是真受了郑锦年影响,周玉程减少社交,有空闲的时间,竟然也想着拿来利用,喝完红酒后,他回房看了看报告书,将郑锦年的得力干将,那位中文名叫安夏的女士,在法进行收购的完整时间线都顺了一遍。   大少爷的财团和公司有专门的人打理,他倒不用像郑锦年那样做到事事亲为,虽说他的确不如郑锦年那般行事风格果伐,神思敏锐,可到底,他不傻。   安夏最先收购的并不是小妹的公司,只是小妹旗下一家合作品牌方,后注资的公司。   那是一家,创办岁数非常久远的品牌老店。   周玉程脑海有一串字符和数字在跳动,有一些细微的端倪被他在火光电闪间抓住。   他给九叔致电,让他仔细查这家名为Terrific的品牌公司。   翌日,周玉程见完一些合作商,看了一些专业设备,又被某品牌方公司总裁自荐邀请去武汉科研基地做观察,周玉程听出一些想寻求投资的信号,这一天周玉程心情不大好,和友商合伙人聊天的兴致一般,到了晚上6点,周玉程便叫康兆推了他今晚的所有应酬。   今晚本应该有场见面会。   他急着回家。   昨天他给郑锦年发消息,郑锦年也是隔了好久才给他回了个好。   很冷淡的一个字,虽然和平时发的文字一样,可周玉程就是觉出了冷淡,有种你周玉程自便的意思。   周玉程让小助理去城西一家蛋糕店买了郑锦年比较喜欢吃的蛋糕,不确定今晚郑锦年几点回家,他在小公馆待的无聊,看书、研究郑锦年的笔记本,等人的过程里,他亲自给郑锦年做了个水果拼盘。   可到晚上11点了,郑锦年还是没回家。   11点10分左右,郑锦年从车库出来,摘了手套,一身的工作服上全是机油,太脏味道重,郑锦年没先脱衣服,而是先去桌上拿手机。   他关了静音。   周玉程的消息有一连串。   问他在哪。   问他怎么不回家?   郑锦年歪着脑袋啧了一声,给周玉程拨电话。   电话接通,原以为周玉程的嗓门能穿透电话线,没想到他嗓音竟然瘪了。   “你在哪?”   “在外面。”   “嘉丽说你今天不加班,不在公司。”   “嗯,有点事,9点从公司出来了。”   “噢,忙完了吧,11点多了。该回来了吧。”音色萎靡。   郑锦年静了静,说道:“今晚不回去。不早了,你先睡吧。”   “不回来!”周玉程音线拔高,又尽力压了下去,“不回来你去哪,住公司?还是出差?”   “不出差,不住公司,在老房子里待一晚上。”   周玉程把手机挪开,面上表情已经控不住了,又将手机挪回来,还是压着气:“什么老房子,在哪,地址给我,我现在过去。”   那边像是思考了几秒,不想,竟然道:“别折腾了,地方偏,别来。”   周玉程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又听见他道:“好了,不聊了。早点睡,晚安。”   安不了了。   周玉程躺在郑锦年床上,盖着他的被子,枕着他的枕头,横躺着,两只大眼睁着,睁到了三点。   越想越气。   他拿起手机,想给郑锦年拨电话,想给他发消息,可又怕他真的睡着了,大晚上电话过去,影响他睡眠。   他本来就睡眠不好。   想东想西,周玉程后半夜睡着,早上6点多,外头号角响了,屋顶有大型机器滑过的声音。   周玉程瞬间清醒,捞起手机,没忍住,盯着郑锦年和他的微信聊天框一直看。   又将两人这些天来的聊天记录往上翻,一看就看到了8点多,屋内的闹钟响。   精疲力尽,周玉程甩开了手机,任凭闹钟的音乐声在屋子里回荡,他双手摊开,望着天花板,目光呆滞。   郑锦年这算不算和他冷战?   因为冷战,现在连家也不回了。   他凭什么啊,凭什么要上赶着给他打电话,关心他去哪睡——可是真的太想知道他昨晚去哪了,郑锦年一直给他报备行程的,去哪出差,住什么酒店,房间号,几点退房,几点的航班,这阵子一直是这样。   可昨晚,他不回家,他不仅不回家,还不让他过去找他。   不回家是吧,好啊,你不回,那我也不回。   晚上8点半。   这天是周五,周玉程和郑锦年有约定,无论这天两人有多忙,都会放下手头的事回家,回家小聚,吃饭看电影,运动,是属于两人难得的休闲时光。   周五9点后,任何事任何消息都进不了公馆的小院,郑锦年会放下手机,只陪周玉程。   他们会一起吃烧烤,会一起涮火锅,还会躺在泳池看露天电影。   有太多的事可以做。   这周五,周玉程也早就计划好和郑锦年玩什么。   郑锦年老说腰酸背硬,他新购了一款多功能的按摩椅,想让郑锦年好好尝试尝试,他还新学了拔火罐,准备今晚给他来拔两罐。   他本应该在家练习拔火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棋牌室,百无聊赖,甩着牌,和人玩一些无聊至极的牌桌游戏。   时间马上划过8点43,周玉程瞄着手机时间,又甩出去两张牌。   对面狂喜,接住周玉程随手掷出去的牌,赢了。   一局结束,丢了手中牌,周玉程从桌子底下拿筹码,抬头望见几个牌友一个赛一个红光满面。   确实,他今晚输了得有个签车队的钱,他玩得大,陪玩的人尽了兴,俱乐部的气氛达到高潮,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一桌上。   可今晚,周玉程就没赢过。   “周董,9点楼下有个泳池趴,知道你要来,舞团的姑娘们排了一支泳衣秀,你上次说好看的那姑娘,特有灵气,宁大艺术系的那个,小姑娘清高的诺,今天啊,我也请来了,一会儿下去看看的诺。”   身边人都笑:“周董名气大,人家小姑娘知道是周董的局,上赶着也要来的,我们啊,都是沾周董的光。”   什么艺术系的小姑娘,清高,灵气。   周玉程捏着手中的牌,目光起疑,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这样评价过人。   那人是谁,他都没了印象。   一首《死而无憾》音乐响起,是他新给郑锦年设置的专属铃声,周玉程条件反射,捞起手机就起了身,扔了一手牌,洒脱,对众人道:“歇个10分钟,我接个电话。”   助理和保镖将桌上围着的众人屏退开,给周玉程让出路,周玉程站在窗户边,望向远处庄园喷泉和车辆。   郑锦年言简意赅:“下来吧。”   嗯?   周玉程握紧手机,语声上扬:“下不去,我不在家,外面玩,一会儿还有个泳池趴,有妹子给我跳芭蕾舞,还有脱衣秀,场子热的很,你要不要来?你想来,我给你发地址。”   那头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郑锦年音线能够穿透馆子里所有的吵闹和音乐声,清脆无比,淡定有序,还带着点笑,没有一丝不耐烦:“下来,到你俱乐部楼下了,外面等你,十分钟。”   周玉程望着外头的喷泉池,一连串的喷泉飙高,他眼睛也随之瞪大。   心脏有些收缩。   “你。”   “出来吧,周董,带你去玩,很刺激,比脱衣秀好看,快下来。”   靠。   周玉程心脏有回血一样的涌动,心头好暖,这两天的别扭和不爽快都快飞了,声音也飙了:“等我,马上下来。”   接了通电话回来的周董脸色大不一样,浑身透着喜气,比起方才的痞懒和散漫,这会儿全身都有了活力。   大少爷高高挥手,笑脸露出,语声带笑,更洒脱了:“诸位玩得尽兴,今晚消费我买单,全包,有点事,就先撤了。”   众人一阵惊呼。   “别啊,周董。”   “别别别,楼下party马上开始了,周董,好歹蹲个开场再走啊。”   “周董,我送您下去。”   “不用,你们玩去吧,甭送。”   庄园的前院阔大无比,司机开车开了七分钟,越过一整面豪华的欧式喷泉建筑,才将周玉程送到正门处。   保镖的车跟得很紧,见周董下车,保镖也下了车,站在10米远的地方,望着自家少爷向一辆酷炫的摩托车走近。   周玉程不敢信,眼前这身装扮很随意,穿着裤衩和阔大汗衫的人是郑锦年。   可这就是郑锦年,只有郑锦年的腿,才会这样白,还没有毛发。   他不知道从哪里来,一身打扮像18岁刚进入大学的小男孩,破旧的衣服,都是褶皱,头发也是刚刚洗过,随意搭在额上,不仔细看,真会叫人误会。他这样,也太年轻了。   郑锦年岔开腿,坐在摩托车上,双脚撑地,一只手拎着头盔,一只手拿着手机回消息。   直到周玉程走近了,郑锦年才抬起头。   两人一对视。   瞳孔俱都一颤。 第37章 锦年好浪漫,少爷心动   郑锦年放下手机,将手机塞到机车的箱子里,而后拉长腰身,视线在周玉程身上打转,没错过一丝一毫的打量。   周公子私下一向放荡不羁。   是郑锦年拘束了他。   今天他这身打扮像极了前几年他在巴黎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的潮法让郑锦年一度以为他可能会出道去当个模特,毕竟他还真替人走过几场时尚大秀。   这样的身板加身量,妥妥的衣服架子。   周公子穿了件v领粉色闪光鳞片的背心,从侧面瞅,两个臂膀露出,胸肌也是暴露在空气中的。   下身的长裤依旧坠地,很江浙潮男风。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他脖子,手上,耳朵上,装饰数不胜数。   脖子上起码挂了三样首饰,项链。   手上几乎每个手指都戴了闪光发亮的戒指。   两个耳朵坠了一二三、五个耳环。   手臂上也全是挂坠,右手上是一串香檀珠串。   腋下毛发没剃,很旺盛。   身上的味道,太杂了,混着酒水烟味,郑锦年也闻不出他今天出门到底喷了几种香。   郑锦年的睫毛从下往上来回刷了两下,嘴角露笑,拿起右手边挂着的头盔用力甩向周玉程颤个不停的阔大胸肌。   “头盔戴上,上车。”   周玉程紧紧抱住头盔,站在原地不动。   郑锦年那样的眼光打量人,让他有点害羞。   有一种眼神将他强煎了的感觉。挺骚的。眼神还那样垂了又上来。   好像用眼睛开车似的。欲的不行。   周玉程心头暖暖的,血液还在涌,他舔唇,别扭:“上什么车啊,我俩,不是在闹别扭嘛,你冷暴力,跟我闹分居,我不上你车。我怕你一会儿翻脸不认人,又劝我去跳海。”   郑锦年啧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件事挺头疼。   他没哄过人,也哄不来人,面上要笑不笑的,骂:“分什么居,什么时候闹别扭了。昨晚去车库修车去了,你眼睛瞎,半天了,没看见我这辆车?”   车。   他屁股底下这辆摩托车。   周玉程这才看向他嘴里说的车。   郑锦年头歪到一边,身子往后退,用看傻子的神情看周玉程,终于,发了点善心,眼里的无奈退去,嘴角拂笑了:“好了,上车吧,月亮马上要到海平面了,我载你飞,逃离地球。去月球。”   周玉程抱着头盔,眼神瞬间发射激光,范围之广,能照亮一整个地球。   郑锦年觉得又尬又蠢,还是强忍着头皮念出口号,而后禁不住,被自己逗笑:“飞船即将启动,目标,月球海水湾……呔,程仔,畀个面,上车啊罗。(给个面子,上车喽)”   去他的不愉快,去他的泳池p,去他的法国收购案,这一刻,他的生命世界里,只有郑锦年。   郑锦年要带他逃离地球,这一刻,他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是月亮湾。   周玉程长腿横跨过去,牢牢坐到车上,戴好头盔,郑锦年确实像专业的,他用不着穿专业的车服,用不着打扮奇怪的造型,双手按到手柄上,郑锦年一甩头,头盔上的遮挡落下,他半个身子抽长,周玉程从后视镜里看他,就已经觉得他是最专业的摩托车赛手。   郑锦年藏在头盔里的神情严肃专注,眼神蓄势待发,侧面的轮廓锐利流畅,让周玉程失神。   周玉程将视线从镜子里抽出,转过头来看郑锦年被头盔包裹住的脑袋。   郑锦年撇过头来,不知道说了什么。神情还是那样严肃。   这样子让周玉程想起周三电话里吵的那顿架。   现在想来,根本不是吵架,只是郑锦年单方面的训斥他而已。   郑锦年嫌他幼稚,对他冷淡,不承认自己跟他闹分居,但是会在约定好的周五晚上,把全部的时间留给周玉程。   郑锦年会骑着摩托,穿的像个收租的广东仔,不修边幅、随意邋遢,载着周玉程去月球。   因为周玉程说过,他想逃离地球。他想叛逆一回。他长这么大,一直循规蹈矩,从没叛逆过。   周玉程说过的话,郑锦年都会放在心里。   郑锦年肯定不承认,他在跟周玉程闹别扭。   而周玉程,不需要怎么哄,怎么样都会原谅郑锦年。郑锦年无论载他去哪,他都跟他走。   就像是自己曾经在欧洲大道广场上演唱的那首歌,周公子一首改编的摇滚乐曲嗨遍全场,摩托车穿行在漫长没有尽头的漆黑大道上,两侧的梧桐树风声骤响,身后穿行的车辆稀稀拉拉,什么样的速度都跟不上郑锦年一手改装的摩托车,他将车速转到最大码。   机身震动,那首周玉程唱过的摇滚曲就在耳边回响,带着尾音,撒着月光点地,一点点铺在身后的大道上。   当心里这首《sleepwalker》自动演唱到高潮,音量放到最大,周玉程才真的觉得,他已经在奔赴月球的路上,他离地球很远很远。   他的生命世界从此只有快乐和音乐,他是独立的个体,他往后生命尽头的周期是银河系。   他是周玉程,却不用再为周家服务,不用思考明天。   他周玉程,也可以叛逆。他就像活到了18岁。   18岁的郑锦年,载着18岁的周玉程上路。   这一段只属于他二人永远无止尽的漫漫长路,会在生命的某个刹那存档。永远封存于周玉程的记忆。他想,他一辈子不会忘记今天。此时,当下。   前方的摩托车开得飞快,从郑锦年戴好头盔,发动车辆,十秒不到的功夫,一个转弯,便将人拖到大道上起,周玉程身边常年跟随的保镖才觉出异样。   当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少爷直接上路了。   毫无征兆。   保镖和司机皆感到震惊,专业的保镖,速度已经很快,处理危机事变的能力异于常人,两人拉开车门,也几乎是在一瞬便发动车辆,跟上了前方机车。   离奇的是,无论汽车怎么追,都似乎追不上。   于是在平静漆黑的大道上,便上演了一幕,数量车齐发,猛追不舍,追人的场景。   周玉程看都不看身后保镖的心惊,郑锦年却注意到身后车辆的紧迫程度,勾起嘴角,郑锦年再度压下腰身,身体呈匍匐姿势,这就像在为炫技而做准备。   他答应带着小太子逃离地球,那今晚,就谁也追不上。   至少这段宁静的大道之行,郑锦年能够给周玉程一段难忘的回忆。   周玉程的手本是按在郑锦年腰上,可随着郑锦年压下前身,周玉程觉得安全感缺失,他没有多想,也不用思考,按在郑锦年腰上的双手往前,再往前。   他抱住了郑锦年的窄腰。   双手紧紧抱住,牢牢扣紧。   随着郑锦年身体起伏,周玉程戴着头盔的脑袋贴到郑锦年后背上、肩膀处。   继续抱紧。   他想听郑锦年的心跳。   这世界如果只剩下他和郑锦年的话,那可能,和今晚,此时此刻一样,他只关心郑锦年的心脏是不是为他而跳。   谁说郑锦年不浪漫,郑锦年要是浪漫起来,能让周玉程把心都给他。   也可以把命都给他。   周玉程不想只活今晚,人生不能只活一刻,但是郑锦年跟他在一起的瞬间,他觉得,下一秒即便死去,好像人生也无遗憾。   周玉程抱紧郑锦年,身后的车辆还在穷追不舍,和电影里演的一模一样,他却听不见外界所有的喧嚣,他靠在郑锦年宽阔的后背上,润亮的大眼像郑锦年一样多情,他就像被镜头特写的画面定格,他的眼,他的脸,他的神色,他安静存放在世界之巅跌宕起伏的情绪,全都因为郑锦年,从此有了新的颜色。 第38章 一起泡澡   摩托车停在了海湾沙滩上。   远处渔船碰撞,海浪交叠,灯塔的光亮在海湾打转,两人的头盔一左一右挂在车上,郑锦年握住周玉程的手,拉着他,上山。   人有点多了,好多都是夜行来爬山的登山爱好者,还有大学生。   吵吵闹闹的声音,不怎么安静。   周玉程松开郑锦年的手,站在一边,望着远处的月亮悬挂在大海上,心里面很宁静,有无限翻涌的海水在晃荡,可他面上却装作神色不太高兴。   郑锦年以为他累,摸了摸他胳膊,还好,不怎么凉。全是热气。   他两个臂膀露在外面,到了下半夜,指定要喊冷。   郑锦年摸他,周玉程甩开手,目光一不小心就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紧跟着有一些距离的保镖这时候比起方才的追车,像是放下了不少警惕。他们慢慢跟着,优哉游哉。   其实和周玉程想的不一样。   郑锦年载着他上路,竟然只是夜行来爬山。   还有这么多的人共同上山。很吵。保镖也没彻底甩开。叫他们追上了。   郑锦年到一边买了两瓶水回来,回来时,见周玉程坐在石头长凳上,双手撑着两边,他两条腿在地上扫圈,像在扫蚂蚁。   郑锦年把水递给他,他也不喝。   “手给我。”郑锦年道。   周玉程把手伸过去,郑锦年放下手里拿的水,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摘周玉程手上乱七八糟的戒指,全放到自己的裤兜里。   周玉程喜欢郑锦年摸他手,玩他的手,他握住郑锦年的手心,捏了捏。终于觉得有点乐趣。   郑锦年摘完戒指却很快松开了他的手,拿出手机,随便给周玉程咔嚓了两张,拿起一边的水丢给他,说道:“歇够了是吧,那行,继续爬吧。”   周玉程腿在地上来回推了两下,想起身,又一屁股坐了下去,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脸撇到一边,看月亮:“不爬了。”   不爬了。   不想爬。   这话周玉程从上山开始就已经说了三遍了。   郑锦年觉得哄人挺累的,赵灿都不至于这样。   在山脚下,郑锦年就解释过到山顶,等爬到高峰,从那个方位看去,12点的月亮会挂在大海中央。   这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他以为周玉程会喜欢。   郑锦年身体微微出汗,拿纸随便擦了擦下巴,郑锦年坐到周玉程身边,感受着他身上巨大的热气蒸腾:“你是嫌累,还是觉得爬山没劲?要实在不想上去,那回去吧。回去睡觉,明早我出差,一早的航班,飞内蒙。”   出差出差,又出差。出不死他。周玉程这时候觉出烦意了,心里的大海停止晃动。   周玉程重重压下了肩膀,卸了一身气,拿起矿泉水瓶,一口气哐哐喝了四分之三。   润着一张带着水雾氤氲的脸看郑锦年,周玉程从郑锦年眼里看出郑锦年的情绪——他觉得周玉程又开始不讲理,又任性。   根本不分析自己明明让人这么扫兴还不知道原因在哪。   郑锦年会制造浪漫,但不懂得让浪漫延续。   周玉程心烦意乱,他自己也想不明白,郑锦年到底为什么思想那么直,对,像个直男。   这个时候,他应该和郑锦年躺在酒店的床上,或者酒店的泳池、温泉里,总之是两人独处的安静时刻,即便是看月亮看星星,即便什么也不做,他的世界,他的下半夜,也应该只有郑锦年。   而不是这些乱糟糟的氛围,和动不动就朝他抛来打探眼神的女生,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大学生,老找郑锦年要微信。   周玉程一股脑坐起:“爬。爬就是了。走,起身,起啊——”   他被郑锦年拉着坐下了。   郑锦年一只手挎着后背搭在他臂膀上,周玉程浑身犹如热气蒸发,全身都有些冒汗。   郑锦年不觉,眼尾压了压,眼神温柔,像是认了命:“你玩过车应该知道,一辆摩托车加装备,一晚上肯定修不好,前前后后,怎么都花了我半个月的时间,昨晚在修车不是说着玩,就近回到我在福鼎人庄的老房子住,也是图方便。没闹脾气,不至于家都不回,生意场上的事,公是公,私是私,我不会往家里带。是你多心。我完全不当回事,我就是满足你一个心愿,你要是不想上山看月景,我们就回去,别勉强。”   郑锦年一说软话,周玉程心都要碎开了。全化了。   他脸上马上就露了笑,表情也软乎乎的:“没闹脾气么,那你电话里凶我。”   “我道歉。”   “你让我跳海。”   “我也道歉。”   “那我小妹——”   “这事不道歉,”关乎生意上的事,郑锦年态度坚决,和电话里语气一样,脸色也是正经的,“你现在不明白,以后你就会明白,生意上的来往,时局上的变化,瞬息万变,如果这些事情牵扯个人恩怨去计较。”   那他郑锦年,没法再往前走。   周玉程会明白的。他一定会明白。   昔年的郑家辉煌一时,而今没落,周家的路却越走越远,这已然不是靠一个人的努力能带动的。这是几代人的辛劳和共同跃进。   郑锦年不想提往事,他的固执会体现在某一刻,某个观念上,即便此时的周玉程未必理解他,他也不会因为他的态度而改变自己的看法。   “我们之间,这阶段,还是只谈情的好,周生,你要是还想不明白,那好解决,往后,我俩相处,不聊工作。”   什么啊。   只谈情。   周玉程心头一跳,可他脑子不是真的转不动:“不聊工作?那不行,要聊。什么都要聊。我想你什么都告诉我,我也不是生气你对付我小妹手段强硬,我只是生气。郑锦年,我生气你明明知道这事,你却瞒着不告诉我,你应该早告诉我。”   早告诉晚告诉,一点没差。   但周玉程既然这样说了。   “那行,以后有什么事,我尽量提前告知。”郑锦年拍了拍周玉程胳膊,松手,起身。   周玉程转过面来,见着郑锦年朝他伸手,他把手盖过去,牵上,有说不出的高兴。   “跟你爬山也不是不行,锦年,你答应我一个事。”算计的表情。   郑锦年微愕,想松手。可松不开,周玉程拽太紧了。   “什么事?”   “我要在你身边,安排一个助理。照顾你衣食住行,照顾你起居。不准拒绝。不然你让我去跳海,这事我要念叨一辈子。”   郑锦年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同意了:“好吧。”   周玉程拽着郑锦年,纵身一跳,站了起来,兴奋:“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松开郑锦年的手,几乎是在欢呼,兴致勃勃要上山了,又想起什么,表情忽然稳稳松松,身上的二气说消就消了,话兀的说得正经起来,喊人也喊的腻味:“还有。锦年。别的就算了,我心大都不计较了,但以后,啊,可不准再说这种狠话,再让我去跳海,我万一真跳了怎么办。你以后甭再凶我。我受不住,我说真的,我们老北京人架不住人骂。骂多了,是要急眼的。”   郑锦年服气:“叫你跳你就跳,你是不是傻。走了,比赛,跑步,来追我,谁先到山顶,谁拿小红花,给奖励。”   “嘁。大老爷们不玩这种幼稚游戏,幼儿园小班啊给小红花,哈,有种你别那么快—靠,马上追上了,你丫再跑!追上了,马上就追上了——”   两人在山峰之上穿行,在陡峭的台阶上狂奔,你追我赶,将体力消耗到极致。   没有谁会停下脚步。   沉入大海的月亮是见证。   郑锦年只要被周玉程追,就不会选择停止。   郑锦年只要去追周玉程,就不会让自己落于下风。   …   周玉程就快要追上郑锦年了,他见郑锦年卯着劲不认输,汗如雨下,浑身都湿了,气喘吁吁,连笑也没力气,双手按在膝盖上,抬不起身。   他愿意输给郑锦年。   只要郑锦年想赢,周玉程都愿意输给他。他放慢脚步,也和郑锦年一样,按着膝盖,按着腹部,摆手。   “到山顶了,不跑了。你赢了。”   郑锦年直起身子,身后是海湾,是金碧辉煌的城市海景,他转过身,紧紧呼吸了一口夜晚的凉风,心情舒畅。   周玉程站到他身边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轮即将落到大海中央的圆月。   水光相接。   是一番盛景中的盛景。   看什么脱衣舞,脱衣秀,什么也比不上现在这一秒钟的景色。美轮美奂,让他心情无限的好。   10分钟后,两人呼吸都变得平稳,郑锦年叫身后紧紧跟随的保镖脱了西装,铺在地上,同那些夜晚来登山,拿着专业设备抬着望远镜和相机的大学生一样,他们二人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   整个山头都是人。   郑锦年告诉周玉程,像这样,圆月落到海平面的景色不常见,周玉程应该多拍点照片留作纪念。   周玉程连动都不想动,他靠在郑锦年肩头,慢慢,他又躺了下来,脑袋放到郑锦年膝盖上,保镖又脱了一件西装给他搭上,周玉程在赏月和陪郑锦年聊天中睡着。   1点多的时候,山上的风更大了,郑锦年望着靠在他大腿上睡得香乎乎像在打鼾的周玉程,圆月的皎洁和明朗照在他心间。   他思绪通透、开阔。   周玉程拉了拉身上的西装外套,眼睛微微颤抖,而后睁开。   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头顶郑锦年像雕塑刻画一样极具有线条感的下巴,而后才看清他此刻面上的神色。   赏月而已,他像在看一幅世界名画,神情那样专注,有着迷被深深吸引的感觉。   周玉程顿时有了想法,他哑声:“锦年。”   郑锦年低头,思绪中断。   周玉程目光缱色,有股北京爷们的豪气,稳稳重重的,身上的二气时有时无,这会儿却全是成年人的底色,说话硬气,道:“你跑赢了,我要送你一个奖励。”   “什么奖励。”   “送你一条游艇。你喜欢看月亮是不,我还要送你一身份,能让你在公海上畅通无阻,你到时候在游艇的顶层躺着看星星看月亮,看到天亮,也不会有人拦。我打赌,海上的月亮一定比现在你看到的要美,你真看见了,会喜欢的不行,恨不得要给我磕头。”   神经。   郑锦年不置可否:“再说。”   周玉程坐起身,身上的西装滑落到了肩头,他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伸手过来,捏郑锦年的嘴,像捏鸭子嘴一样将他嘴巴捏住,又松开。   “别说这两个字,我不爱听,我想送就送,你只管收。”有点霸总那味。   郑锦年握住周玉程调皮的手,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已经发麻无知觉的大腿上,引导他去捏去捶,淡淡一笑,又抬头去望月亮。   继续神游在外,思索。   周玉程给郑锦年捏了两下大腿,将西装搭到郑锦年身上,想让郑锦年躺在他身上睡,郑锦年的思索收回,在自由驰骋的脑海星幕中打结,做了结尾。   拉着周玉程起身,郑锦年瘸着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1点多了,走吧,不看了,回家。”   “啊?”周玉程明显不想走了。   那边莫名其妙老是偷摸摸拍照,又被保镖制止,而后眼神时不时探来的女学生们的目光,周玉程都已经不在意了。   好不容易爬上山,这就下了?   郑锦年可以做到不管什么样的场合,别人的目光多么奇怪,他依旧能泰然自若,周玉程便学习他的心态。   周玉程拉着郑锦年的手,将他往下扯,目光调皮,有孩子气,发笑:“再坐会儿,我俩聊聊天。交交心,我刚刚累了,好多话想说都没说,现在有精神了,我再跟你唠两句。”   他每天都有无穷无尽的话要说。   他是话痨。   天天和人交心。   郑锦年松开他的手:“回去聊。走了,回去躺床上聊。”   那,那行吧。   “来了,等我。慢点走,腿瘸了还走这么快,当心跛腿,哎呀,别生气,回去我给你捏腿。”   回去自然是坐保镖的车回,郑锦年停在海湾沙滩的摩托车翌日托人运回。   回到家后是两点多,周玉程不累,就是有点犯困。   反观郑锦年,他精神很好,不见一丝困倦。   周玉程回楼上浴室洗澡,让起夜的阿姨准备一点冰薄荷红酒到楼上,洗完澡后,他要和郑锦年好好聊天。   熟料,他还没走到浴室门口,郑锦年推着他的腰身,将他送进浴室。   他记得郑锦年说过,主卧里面的淋浴间周玉程总是喜欢玩水,弄得湿漉漉的,也没有浴缸可以泡澡,便让周玉程去主卧外头专门的大浴室洗漱。   所以他一般洗澡会来这边。   郑锦年脱身上汗衫,随手丢在装衣篓上,语气自然,说道:“我和你一起洗。”   “啊,啊?”周玉程发愣。   郑锦年又脱裤子,很快将自己脱得差不多,就剩一件四角裤。   周玉程盯着他虚白的后背,视线往下,看到他白白的小腿肚子,眼睛不敢乱瞟,双手按着自己的背心,交叉着,要脱不脱:“我,我今晚,想泡个澡。”   “一起泡,我去放水。”   郑锦年转过身来,取了衣柜里的睡袍和毛巾,望向那边脱衣服很慢的周玉程:“怎么不脱?发什么愣?”   周玉程双手一掀,脱了背心。   对着镜子,他摘耳朵上的耳环,摘脖子上的项链,不看郑锦年,问:“裤子也脱吗?”   废话。“脱。”   “内裤呢。”   郑锦年不耐烦:“随你喽。想脱就脱。”   说着,郑锦年光着脚进了浴室里面的泡澡房。 第39章 看大腿纹身   五分钟后,周玉程踩着木质拖鞋,吧嗒吧嗒,走进浴室里面的泡澡房,不比外面的泳池,周玉程清楚记得,泡澡房里面的浴池、小浴缸不是很大,可能没有泳池四分之一大。   房间里面渐渐有了一些雾气,浴缸里的水还在陆续放着。旁边的淋浴间有水声,周玉程隔着磨砂的玻璃望见郑锦年全裸的身体,一片雪白。   他按压着沐浴露,在搓澡。洗头。   几分钟后,郑锦年推着湿漉漉的碎发往后捋,肩膀上搭着一条干毛巾,踩着塑料拖鞋,走到浴池边。   抓了一把架子上的鲜花,郑锦年随意扔着,将花洒到水中。   不过瘾,郑锦年又将篮子里的鲜花全倒进了浴池中,而后迈开脚进入浴池,毛巾随手被丢在一边。   周玉程双手摊在两边搭手上,盯着郑锦年做完这一整套的动作——从走到他身边,再至跨腿进入浴缸。   浴缸是自动感应式的设计,出水温和,源源不断,还会出泡泡,根据周玉程自己调节,浴缸能一直保持恒温。   郑锦年躺到另一边,小腿碰到周玉程大腿,他仰头,将脑袋放进身后的自动洗头池中,机器在给他按摩。   周玉程手中捏着泡泡,没什么章法地胡乱抓着玩,眼神却拉得炽热,幽长。   可以说,从郑锦年裸着进入浴缸起,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一直放在他身上。   郑锦年被洗头器伺候的舒服,伸手按了一旁的震动仪表,郑锦年晃了晃脑袋,直起身。   周玉程将视线移到别处。   有不同于水中的热气贴近,是郑锦年起了身,推着周玉程的肩膀,将他推到一边,郑锦年挨着周玉程坐下,和他肩并肩,手臂贴手臂。   大腿贴大腿。   郑锦年望了眼周玉程露在水面和白色泡沫之上的胸肌。见着他脖子光滑无比,没有一丝点缀。   “好多天没见着了,那个睡觉都戴着不离身的红绳玉佩呢,去哪了?”   郑锦年说话的热气好像就贴着他脸,周玉程目光平视前方:“送回香港了,我妈说要找大师放点运吸点气,在庙里供着,过段时间送回来。”   这么讲究。   郑锦年又盯着他光滑的脖子看了看,微挑的眉峰神情很逗趣,可惜周玉程没见着。   周玉程还是看着前面,像在发呆,当他有意识,觉得郑锦年身体在动,手已经摸到他大腿上,他一阵惊动,呼声,受吓不止,去抓郑锦年的手。   “你做什么?”   郑锦年握住他的手,另只手还是摸到了他腿上,顺着他的腿往里摸,摸内侧,嫌弃他反应大,一惊一乍:“惊什么,你往下坐,躺倒,腿抬起来,我看不着。”   周玉程眼睛瞪得和牛一样大,瞳孔里郑锦年俊美的容貌都变了颜色,不知道从他嘴里为什么能这样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周玉程开始呼吸加重,握住郑锦年的手渐渐用力。   郑锦年抽出被周玉程按着发疼的手,改为推他肩膀,迫使他往下坐,语气自然,问:“内裤脱了吗?”   周玉程身子往下移,露在水面的胸肌没入水中,肩膀也进入水里,玫瑰花在他锁骨上打转,蓄起水窝。   他说话:“没。没脱。”   郑锦年放在水里掐着他大腿的手便往上摸了摸。摸到一点布料。   还真是。   郑锦年不太满意:“怎么不脱。”   周玉程说不出来话了。   “平角裤还是三角裤。”郑锦年问。   “三角。”   三角裤那就没什么,不碍事,郑锦年也摸出来了。   周玉程手按着一旁的浴缸边沿,想坐起身。他本应该力气很大,不知道为什么就被郑锦年按着躺下了。   郑锦年手从周玉程大腿内侧抽出,半个身子也从水里起来,往那边游去,在浴池中间的地方,他又坐了下来。   用力撇开周玉程大腿,把两边掰开——   周玉程惊坐起,快疯了。   “锦年!”他眼神像只受伤的小鹿,不知所措,比起震惊和无措,更多的像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脸色通红,涨的一口血气马上要冲到头顶去。   郑锦年发笑:“平时吵着闹着叫我看,我现在要看,你又装上了。到底给不给看,不看,我起身了。”   看?看什么?   周玉程吃惊,懵神。   郑锦年好笑:“看纹身还能看什么。傻程。快点,躺好,眼睛睁那么大干什么,那点小纹身,平时不是很嘚瑟吗,艺术是吧,在左边大腿还是右边大腿,多大,有没有一个指头大?”   周玉程的血气涌回到喉咙处,涌进血管,全身都涨得疼,脖子上的青筋也露出来了。   郑锦年太自然了。   他的坦荡显得周玉程刚刚的反应很二逼。   周玉程躺倒,慢慢,两只脚挨着浴缸地面,双腿拱起,膝盖和一半大腿露出水面。   “左边,在左侧大腿上。你刚刚摸错了。”   “哦,是么。”郑锦年便将周玉程右腿按平放进水里,用力往旁边一掰,语气还是很自然,“我忘了。”   这样不行,什么也看不见。   郑锦年握住周玉程左侧小腿肚子,将他一条腿抬起,从水里哗啦啦露出。周玉程被带动的身子和腰有点往下去。   郑锦年另一只手顺着周玉程腿部的轮廓往下摸,摸着了。   太靠里了。   手的旁边便是一团温热。   从周玉程的角度看,郑锦年撇开他一条肌肉爆炸的长腿,又摸又找,身子往下去,渐渐蹲下,腰也往下去,仔细找,凑着脑袋在看。   这个姿势,有点像。   像在给他。   周玉程用力抿着唇部肌肉,眼神发红。   郑锦年又将他的腿往里送、对折,将他身子翻过去,换了个姿势看。   看了半天,郑锦年耐心尽失,也不管周玉程藏在水底之下,三角裤中的是不是有什么异动,狠狠给他的大腿来了一击。一记巴掌拍的周玉程心颤。   “信你的鬼话,蚂蚁那么点大,起来,上去站着,我再看。”   哗啦啦的水声。   水雾朦胧的浴室。   周玉程硬说自己刚从水里起来有点冷,叫郑锦年给他拿浴巾披着。   可浴巾再怎么披,都只能披着上半身。   下半身……   郑锦年已经蹲了下去,扒开他的腿,扯他三角裤。   他凑着腿仔仔细细看。   不知道看了多久。   周玉程视线往下,是郑锦年湿漉漉的脑袋和洁白的背。   比刚刚还像。在给他做某种事。   他无法控制。   有些反应不是他想没有就会没有的。   更何况郑锦年的手摸来摸去。   他终于,有点,感觉害羞:“锦年,我不好受。”   郑锦年起了身,觉得无奈。   周公子精神好,影响他办事。他只能往一边撇开,没成想,他精神更好。   两人面对面,周玉程往下看了眼郑锦年。   他一点波澜也没有。   两人视线对上。   周玉程脸热,额头在落汗,好像还有委屈:“锦年。”   郑锦年被逗笑了,又拍了一记周玉程大腿:“自己解决解决,这事我帮不了。洗完澡赶紧出来,豆大的纹身,太小了。就这,还跟我炫呢?你怎么那么逗呢?”   “豆点大那不也是纹身嘛。你有吗,你敢纹嘛,你没有还不让我说了……”周玉程心思哪还在什么纹身上。   郑锦年扯了一块干毛巾,随便擦了擦头,拉开淋浴室的门进去冲了个澡:“行了,洗完澡再跟你聊,别站着了。”   迅速冲完澡,郑锦年出了浴室。   他给周玉程留20分钟时间冲澡,回房间一等,竟然等了40多分钟。好在他不困。   周玉程回到房间,穿着和郑锦年同款的睡衣,卧室的桌上还放着冰镇红酒和果盘。   喝多少冰水也不能解决周玉程的心事。   他把手机丢给正靠在床头看书的郑锦年。   “下次别再这样看了,我拍了照片,你可以看照片。”   郑锦年拿起他的手机看了看。   指尖拉大照片又看了看。   和他刚刚实地考察的差不多。   豆点大,像是在一座港湾上落了一尊自由女神像。   不是什么简单的字符。   纹身的师傅花大心思了。   周玉程倒了红酒,往红酒里放冰块,自己喝一杯,一杯递给床上的郑锦年。   郑锦年接过冰凉的红酒杯,没喝,又放到了床头另一边,扯着被子躺下了。   “你上次说纹身什么寓意?自由,青春?还是爱情?”   周玉程一口气喝了一整杯红酒,没用,心头还是很热:“peace。和平。和平万岁。”   郑锦年嘶了一声,右边这几天突然疼起来的牙齿又在隐隐作痛。   “行。知道了。喝完早点睡。晚安,程仔。”郑锦年伴随着牙疼,伸手按灭了身边的壁灯。   室内瞬间暗了一半,周玉程握紧红酒杯,越握越用力,望着床上自然睡去的郑锦年。   良久,他语声放低:“早唞,年仔。(晚安,年仔。)” 第40章 吃醋   郑锦年的牙疼越来越厉害了。   老来俏。这个年纪长智齿。   因着公务繁忙,郑锦年一拖再拖,一直没去医院看,秉着能忍就忍的原则,那点藏在肉里的牙齿好像冒了头,隐隐有往外戳的趋势。   熬过一天又一天。   这天不是周五,周三。郑锦年提前看了周玉程发给他的一周行程表,这周周公子歇不了,事情排得满满当当,周六日周玉程在佛罗伦萨,周一返港,家族有个重大活动,周公子要出席。   周二去澳门谈基建项目,在老周董的安排下,周玉程要和留在澳门的世家叔伯吃顿饭。   郑锦年当时还笑,吃饭是假,恐怕安排相亲是真。   周玉程听完神情奇怪,看着郑锦年脸,憋了半天话,像是怕他生气,又像是求证一般,说道:“不见面。要是安排相亲,撇下人我就回来。不聊天,不谈星星不谈月亮,我不跟她们应酬。”   郑锦年耸肩。   周玉程毕竟是家中的好宝宝,不像郑锦年,家里没人做得了他的主,这些年,别说给他介绍对象相亲,有些世家的小姑娘,对郑锦年更是避之不及。   他家老爷子也就从来没想着给郑锦年介绍对象过。   周三上午周玉程落地海市,和汽车协会主席吃饭应酬,按道理要在海市待一天,郑锦年催他回来。   周三晚上,郑锦年放下手头工作,提前做好准备,要给周玉程送份礼。   计划赶不上变化,周玉程的妹夫突然降临海市,知晓家中的老大就在海市,撇下集团的应酬匆匆来约见。   周玉程有四个妹妹。   大妹周晓枫,至今未婚。二妹周会棠,是个专心沉醉搞科研的航空航天工程师,三妹周明栀早早结了婚,两个孩子特别可爱,现在婚姻美满,定居在葡萄牙。   至于小妹小梧桐,她的事总是闹的家中鸡犬不宁。   二妹性格冷清,和妹夫是相亲认识,两家撮合,通过这几年的相处,二人订婚结婚,计划在明年春补办婚礼。   如今妹夫来说,小棠有意结束婚姻,已经向妹夫提出协议离婚。   周玉程被留在海市一天,第二天才回到宁市。   二妹的事,他同他妈说了,他妈让他有空去一趟西北见一下小棠,当面问问情况,毕竟她人现在在科研基地,谁也联系不上她。当然,家里的人想见她也难,除了周玉程。   离婚的事是今年三月初发起的,在二妹进基地前。   周玉程周四回宁,还有一项应酬,早在之前,他接了陈家邀帖,定在今天晚上去陈家老宅吃饭,陈家老爷子郑重邀请,他拒绝不了。   郑锦年知晓周玉程非要去吃这顿饭,他表示无所谓:“你去吃吧,周四我有事,走不开。你长个心眼,别被老爷子骗的摸不着北。记住,谈钱的事,不要干。谈钱的买卖,别急着接。”   周玉程震惊外加恼怒:“什么啊?你家摆家宴,你不来?”   “有点事,走不开,提前约好的。”郑锦年根本就将陈家这顿宴请贵客的饭局不当回事,随便哄哄,“眼睛别瞪那么大,好了,等饭局结束,我去接你,行吧。”   周玉程气的要挂视频:“那你,就让我一个人见你家长,到你家去,真就一个人啊。”   郑锦年不知道他又生哪门子气:“一个人怎么了。周公子风流倜傥,文化人,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没经历,还怕这点应酬?别莫名其妙发愁了,你二妹在基地联系不上,我派人打听打听,那边我认识人,有信了给你电话。”   视频就这样挂断。   真到了晚上去吃饭,周玉程到底还是重视了一番。   该准备的他准备了,该送的礼他送了。家里养的狗和猫,周玉程都算在内,真叫郑锦年说的,他特体面,是个场面人。   晚上8点多。   郑锦年在宁市大学试验点参观,结束饭局,几位院长送郑锦年出门,示意饭桌上一直坐在郑锦年身侧的吴老师送郑锦年回家。   郑锦年便让这人上了他的车。   老金在前方开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后面,想来也是对郑锦年和女人打交道感到好奇。   郑锦年呵声:“老金,好好开车。”   “好嘞,少爷。”   饭桌上发生一些啼笑皆非的事,众人误会郑锦年和这位搞科研出身的吴颖禾老师关系不一般,谣言传出的源头竟然还是这位吴小姐。   适才饭局,事情被说破,有心的好事者要郑锦年给个准话,郑锦年并未给吴颖禾难堪,应下与吴颖禾的关系,让饭局气氛顺利进行到尾。   此刻在车上,吴颖禾摸不准郑锦年是什么意思,她望着郑锦年的侧面,被他的人格魅力和蕴藏在冷然外表下的温良打动。   吴小姐承认自己虚荣,想借郑锦年的势帮自己办些事。她本人在科研方面从来都是严谨的态度,与郑锦年也只见过两面,还是郑锦年有意向对她实验室的项目感兴趣主动约见。   可她与这位传说中的郑总到底是泛泛之交。清清白白。不存在什么交往一说。   不等吴颖禾开口,郑锦年放下手机,说话道:“不要那么大负担,吴老师。学术圈向来如此,你年纪轻,再过几年,话语权落到手上,很多事再不好办,也都好办了。”   吴颖禾松了一口气,身姿放松,攥着衣角的手还是有些紧张:“郑总,多谢您今晚的解围,谢谢您体谅……您放心,我没利用您办什么事,我只是,我确实,是想在自己的科研项目上有点说话的权利,我几个学生,院里那种风气,我实在看不下去。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一定和您划清界限,到时候我会对外澄清的。”   郑锦年嗯了一声,见手机屏幕亮,只好又拿起手机。   周玉程的消息发个没完没了。   吴颖禾不知道的是,郑锦年在这些小事上从来不会过多计较,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顺手做过的事帮了多少人。   他的良善和温和是藏在骨子里的,这点,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自知。   “不妨事。女性在职场上天然是要受些亏待,吴小姐要是觉得这样做能减轻一些负担,多利用一段时间也不打紧。”郑锦年对金叔说去老宅,“嗯,吴小姐,晚点再送你回去了,我得顺路去接个人,介意么?”   “不,不介意。”吴颖禾怔怔道。   吴颖禾和这位模样俊朗出奇的郑总说不来几句话,他们俩没什么共同语言,说项目上的事,方才在饭局间也说得差不多了,郑总投了很多,未来与院校都是长期合作。   他在宁市很出名,是大人物,是吴颖禾这样的人怎么都摸不着的人物,可吴颖禾和他坐在一处,不觉得他有那么大的架子。   车停在老宅附近的巷道上,没开进去,在路口等人等了十多分钟。   吴颖禾趁着车内宁静,和郑锦年说了两句话,找他要联系方式,问能不能加一个微信。   郑锦年掏出对公手机,和她加上。   老金在车里眯了一大会儿,被前方闪过来的灯晃了眼睛,他清醒,看见前方来车车牌号,欣喜:“少爷,周董来了。”   周玉程下了车,手里拎着一盆花,荷花,粉色白色,开得旺盛。   花瓣颜色艳丽,不及周玉程面上的容光焕发一二,他今天的穿扮正经,一身灰色白衬西装,领口是敞开的,这样的西装倒不怎么商务,反被他穿出一点休闲风来。   大抵是因为他身量宽,西装扣子解开,露出里头的白衬腰带,衣摆往两边飘。周公子今日帅出一个新高度,他穿西装的模样不同于他日常打扮,人都显得正经多了。   周玉程拉开车门,一声锦年还没喊出口,先看见郑锦年旁边,车里头还坐了个模样秀丽的女人。   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周玉程将手里的花盆放下,脸上的喜色退了十八层,人也静了。   郑锦年抬头看他:“愣什么?”   周玉程朝那女人看去。   那女人像是惊了。应该是知道他周玉程的身份,认出他来,朝他点头示好。   周玉程淡淡点头,而后望向郑锦年,冷色,粤语:“落车。(下车)”   而后转身退到了一边。   郑锦年瞧着周玉程貌似气鼓鼓的背影,连飘起的西装衣摆都不洒脱,他失笑,对金叔道:“先送吴小姐回去。”   又对吴颖禾道:“吴小姐,就送到这,我换车。”   “好的,郑总。”   郑锦年下了车来,走到周玉程身边。   吴颖禾从车里往外看,看见郑总走到那位传说中的传说——周董身边,用手挽住周董胳膊,将他往前拽了拽,拽不动。郑总又用了力,这才拽动。   周董不情不愿,两人先后上了前方那辆车。   金叔发动车子,车从道上开走,吴颖禾撇过头来,渐渐,什么也看不见。 第41章 衣服脱了   周玉程今天的座驾是库里南,自从郑锦年带他夜爬看过月亮后,他让康兆又从迪拜运了一辆新的车回来,装了星空顶的suv。   没装航空座,他不喜欢和郑锦年坐在车上有距离,所以后座的座位很宽敞,能让周玉程躺倒在郑锦年身上也不嫌拥挤。   后座大有后座的不好,周玉程坐在一边生闷气,郑锦年则在一边又看起平板,好像在忙工作。   大概过了五分钟,郑锦年才说起今晚的事。和车上那位秀丽姑娘的前因后果。   他不说还好,他说的这么随意,简直让周玉程头昏。   “你丫,你是不是疯了。你名声这么不值钱?做戏还做全套,亲自送她回家,还载着她来接我,你丫,你有病。”   郑锦年不把他的骂当回事:“多大点事,计较什么。好了,跟我说说今晚在老宅都发生了什么,刚刚不还说要和我好好聊嘛。这花。”   郑锦年拎起花看了看,好寓意,是并蒂莲。   周玉程今晚赴宴也确实够惊心动魄的。   到最后才明白今晚原来是个相亲局,陈家老爷子使劲撮合他和他们家那个小五。还给两人留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郑锦年放下荷花,听笑了:“小五?小五不是还没毕业,你俩差不少岁啊。”   “这是重点嘛。重点……”周玉程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又是一肚子闷气,什么都不想说了,人瘪了下去,“算了,不说了。不想聊。”   “郁闷什么呢,动脑子想都知道要安排相亲,”郑锦年想想小五那跳脱性子,摇头,“你和小五不合适,她还是个孩子,玩性大,你俩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老爷子这是瞎配对。”   周玉程生无可恋:“随便喽。反正你也不管我死活,大晚上的,跑去给什么吴老师送人情,反正吴老师更重要。”   这话醋的不行。   郑锦年继续看平板上的数据报表,耸肩:“小家子气。”   没看两分钟,周玉程发飙,忍不住了,憋了一路的火气,人凑过来,抽走郑锦年手里的平板,息屏甩在一边。   脑袋搭在他肩膀上,周玉程使劲闻了闻,越闻越不爽,脱他外套,两下就脱了下来。   “臭死了,好难闻的香水味。什么味啊,赶紧回去洗澡。”   周玉程还想脱他老头衫,郑锦年按住他手,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他问:“晚上除了安排相亲没别的事?有没有让你多关照陈家生意?”   整个陈家,郑锦年一个人说了算,郑锦年想不出还有什么麻烦事要周玉程来帮,周玉程会嫌烦。   听他口气,也不是这种小事随便就能惹到他烦。   周玉程嘴里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郑锦年想了想,伸手顺了顺周玉程后背,习惯的动作,手搭在他肩膀上,说话轻声细语:“一天天的,烦个什么劲。下回陪你应酬,行么。”   周玉程发现他是真笨。撇开他手。   郑锦年无语:“发小孩脾气,你自己消化吧,我看会儿会议记录。”   周玉程恨不得给郑锦年来两拳。郑锦年不理他,他捞起手机,也疯狂发起消息来,不知道在给谁发。   就这样,两人气氛奇怪,回了家。   回来第一件事,郑锦年倒是去洗了个澡,他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是有些酒局间的气味,洗完澡后,下楼来找周玉程。   哪都没看见他。   于是,他又去二楼看了看。   二楼的卧室快装修好了,打通了数面墙,装修的很奢华,全都是自动感应式装备,全屋设计。   至于二楼那几间被改装的客卧。   从珍藏室到击剑室到星空餐吧再到琴房。周玉程很有自己的想法,请的是香港来的设计师,按照自己的喜好,楼下这几个月,动工不断。   郑锦年看这架势,年底不知道能不能装修完。可以肯定的是,周玉程没打算叫二楼给人住,除了一间主卧,全都做了整改。改做娱乐休闲场所,另作他用。   满满的生活情调。   负一楼里也藏满了酒,不知不觉间,等郑锦年去地下室看,发现他原打算修一面室内运动场馆的负一楼全被珍藏的酒覆盖,彻底成了个酒窖。   几面墙的酒,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随便从墙上取下一瓶,郑锦年一看年份,价格都是惊人的数字。   周玉程真在他这过起了日子。   郑锦年回了三楼电影房,给周玉程打电话,电话打不通,郑锦年发了消息,让他到电影房见。   等郑锦年在室内准备齐全,周玉程拎着礼物迈着脚步,像是掐了点便进了。   这间临时被当作电影房的房间原先不是这样的布置,是周玉程执意要留出空间,想和郑锦年一起看电影。   郑锦年这些年来看电影的次数用手指头数都能数得清,自从周玉程搬进来后,每周五的休闲时光,郑锦年会和周玉程在电影房待一阵,也不一定是看电影。   屏幕上放着的是周玉程爱看的爱情片,看了不下十次。看不腻。《傲慢与偏见》。   室内除了演员说话的声,郑锦年还特意选了一张专辑播放,也是周玉程爱听的。《time Machine》。   气氛到位,弄得周玉程拎着礼盒进屋,心里都有些突突。   突然搞的这么浪漫,是周玉程会干的事,绝不是郑锦年能做出来的事,他故意弄成这样,又将沙发挪开,空出场地,在那里弄什么颜料。   稀奇古怪的。   周玉程放下礼盒,轻手轻脚,呼吸都收了,走到郑锦年身边,看他还在画板上调试颜料,桌上摆的画具一些工具都齐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锦年。”   郑锦年穿了件很旧的T恤,便没穿围裙,闻声,他让周玉程在室内最空旷最突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周玉程乖乖坐下,双手放在膝盖内侧。   他要是没记错,两人在进家门前,他跟郑锦年还置着气呢,怎么这才一会儿的功夫,郑锦年就像没事人一样了,好像刚刚的不愉快都不存在。   周玉程挠了挠头发,还没说话,郑锦年声线便落下了,问:“哪去了?刚刚找了一圈,怎么没找着人。”   “刚刚洗完澡,想起有东西落在库里南保险柜里了,下去拿去了。”   怪不得。   郑锦年准备工作齐全,放下画笔,摘了手套:“落了什么东西。”   周玉程要站起来,去拿那个拎进来的小礼盒:“出差回来,带给你的礼物。一枚戒指。”   关于周玉程去哪回来都要给郑锦年带礼物这事,郑锦年渐渐接受。   郑锦年将推拉架拉到身边,按住周玉程要起身的肩膀,让他继续坐,又从架子里抽了一张折叠板凳,想了想,又让周玉程坐到小板凳上去。   周玉程不知道他到底要折腾什么,因为心里憋气,所以他打进门就一直别扭着没问,现在忍不住了。   架子上摆的全是颜料和画笔。郑锦年又搬过来一张桌子,上面也是颜料。   “锦年,你要做什么?画画?”   郑锦年点头,坐到了椅子上,高出周玉程半个身子,他拿起画笔,开始蘸颜料,动作像个专业的,神情专注认真,视线看都不看周玉程,道:“衣服脱了。”   周玉程现在有应激反应。   让他想起那晚。   一些了不得的画面。   跟个气球一样鼓囊囊的周玉程瞬间有些瘪,哑火:“什么。”   郑锦年转过面来,重复:“衣服脱了。”   周玉程反应过来:“你要在我身上画画。”   郑锦年轻点下巴:“上衣脱了。”   周玉程慢慢脱了上衣,衣服带着沐浴露的香气,他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像团垃圾,说话有些抖:“睡裤呢。”   “睡裤不用。”   “哦。”   “手臂伸开,伸直。”   郑锦年指头摸上周玉程肩膀,手比作尺子,开始测量他身体的尺寸。   从肩膀到胸肌,再到腹肌。   横着比,竖着比。   周玉程顺着他的手低头看,有些受不住了,光是这样摸这样比划……   他按住郑锦年的手。   刚刚一直都很被动,现在他才缓过劲,面色羞:“要不,还是算了吧,好好的,你在我身上画什么画,我也没有什么准备。锦年——”   他抬头,和郑锦年正的发邪的眼神对上。   一时,有些语错。不知道要再说什么。   郑锦年空出来的手握住他的手,好像没有多大力气握着,可周玉程觉得热死了,手全被他包裹了,包裹的心都是热的。   “昨晚就该准备着手画了,颜料都是调制过的,不容易褪色,当是送你的暑期礼物,”郑锦年像在哄人,声线极致温柔,“你不是说想在身上纹个纹身,家里人不让,你妈也不让,你一直没纹,你想纹个仕女图对不对?仕女图难度太大,我技术不行。”   周玉程张开嘴,吃惊。   郑锦年道:“就当是满足你心愿,大片的纹身以后不好洗,洗起来疼痛难耐,我给你画一幅,权当过过瘾,你出去显摆,等日头久了,画的痕迹也差不多就消了。”   周玉程心头有些震荡,比吃惊还吃惊。   他随口说的话,真就是随口一说。他跟郑锦年说过好多话,无穷无尽,自己也记不清有些话是什么时候说的了。   他跟郑锦年有说不完的话,郑锦年说他是话痨,总是对他说的话不在意的样子,可为什么。   为什么好像很多事郑锦年都记得很清。   他是想在身上纹个降魔变来着,纹一个大青龙,装逼用。   那不过是他少年时的一个心愿而已。   郑锦年载着摩托带他飞奔上路,带他看月亮,看大海,现在还要给他画个纹身。   周玉程用力握住郑锦年的手,心情激动,脸色便有些晦暗难明,呼吸也渐渐加重:“锦年。”你是不是有点对我太好?   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第42章 试探、诱惑   郑锦年松开周玉程的手,垂着眼看他,耐心存的很够的样子。   “不确定这幅画是不是你想要的,也不确定画的行不行,毕竟手生,但确实是我想画的,想给你的,一整晚的时间都未必够,起码要画三小时,我会画的很细,你要是熬不住,你就玩手机,你跟我讲。现在,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好么。”   郑锦年只要用这样的语气哄人,跟周玉程说话,周玉程再不情愿的事都情愿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盯着郑锦年的脸,咽了一口口水,稀里糊涂点了头:“那你,来吧。”   三个小时的时间确实不够。   周玉程也确实坐不住那么久。他看电影,玩手机,和郑锦年申请,中途歇10分钟。想喝点葡萄酒,想吃水果。   郑锦年怕他弄脏了身上的颜料痕迹,到后边就不要他动,脱了手套喂他吃水果。   周玉程变本加厉,每隔两分钟,就想郑锦年喂他一次,逼得郑锦年说:“我喊阿姨上来。”   周玉程便乖乖老实了。   又几分钟,周玉程要郑锦年搬一面镜子来,他想看镜子里的自己是什么样,郑锦年没搭理他,忙的抽不开手。   郑锦年由坐着到站起到蹲下,再到现在的单膝跪下,跪在周玉程身前,半个身子像匍匐在他身上,用笔细细勾勒。   周玉程再也不找事转移注意力了,他连话都停了。   他盯着郑锦年脸,盯着他脑袋。   盯着自己鼓动个不停,心脏咚咚咚在跳的胸肌。   身上有细刀一样在雕画的触感游走,有郑锦年微弱的呼吸喷吐。   周玉程后半截突然老实下来,安静无声,郑锦年全当他是累了,偶有休息的时候,他撇头去看周玉程,没觉出什么异样,只是他那眼神多了些色彩,掺杂了琥珀灰,带着情意。   郑锦年迎着这样的眼神嘴角抿起带笑,夸:“真乖嘞,程。”   周玉程便盯着郑锦年嘴角的笑,盯着他唇瓣,眼神更热了一些,还是不说话。   一幅画收尾。   郑锦年跪地起身,身子踉跄,放下画刀笔,揉着发疼发酸的手腕指头,跟周玉程道:“你晾晒会儿别动,我去洗手。”   几分钟后,郑锦年回来。   周玉程已经转过了身去,在看屏幕上的电影,乖乖坐着,从郑锦年的角度看,他就像个乖宝宝,巨大乖宝,坐在小板凳上,等着父母来接放学。   郑锦年笑:“也不用这么乖吧,啊。程总。”   周玉程转过身来,原本是在和人发消息,结束对话,周玉程放下手机,站起身:“我得找面镜子照照。”   “别急,喊了阿姨搬镜子上来。”   郑锦年盯着自己这幅画作,实在满意,看都看不够,拍照,抚摸,夸赞。   阿姨几分钟后上来,还带来了管家叔,两人打进门就表现出惊叹,阿姨夸个没完没了,说帅,太帅了。   周玉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终于可以看见全貌。   从胸前到臂膀再到后背。   是一幅完整的画作。   前胸是小公馆正面楼,承接臂膀的,是一片河流和大道,蔓延至于后背。   后背上。   后背。   后背是郑锦年,他踩着摩托车,和那晚周玉程坐的那辆一模一样,手里拿着头盔,在骑摩托。   再往上是一大片圆圆的月亮,金黄色。   周玉程震惊无比:“锦年,你把自己画我身上了!”   郑锦年喝着周玉程剩下的冰酒,差点呛到。   “你仔细看,那发型,那耳坠,还有脖子上的玉佩,那是我吗,是你。”   “靠,你画了个我,我在大道上骑摩托。”周玉程惊诧,“那你呢,你在哪?”   郑锦年逗乐:“我在天上,在月亮住的广寒宫里,我注视着你。”   周玉程还真看了看那轮圆月,只有金黄色,明白郑锦年是在逗他,周玉程:“……”   管家叔和阿姨给周玉程拍了起码百来张照片,周玉程疯狂凹造型。   周玉程太佩服郑锦年了,这幅画作,不比仕女图容易吧,这么大一片。又是景又是人还有摩托车,那么多小细节。   而且,郑锦年手起刀落,提笔就画就勾勒,像是心中早有城府,都不需要临摹画作去描绘,完全凭心中所想。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下笔之前,早已经在心里想过,可能想过临摹过无数次,他提笔在周玉程胸上勾勒的场景。   周玉程没法再细想了,脑袋发热。拍照都有些心不在焉。   郑锦年见周玉程还有得玩,准备回书房看会儿书。学习点东西。   40分钟过去,衣服还是舍不得穿的周玉程在家族群,在各个社交软件炫耀完后,来书房找郑锦年。   这时候有点后悔炫耀,这是郑锦年送给他的宝藏,是单独送给他的礼物。   其中的寓意和美好只有周玉程自己知道。   他妈在家族群里质问,问他身上是不是纹身。   他没回。   现在他妈来电了。   他嫌烦,拒接了。手机没拿在身上,现在世界一片清净。   郑锦年在认真看书,看视频教程,看课程讲解,做笔记。   周玉程走过去,把他手里的笔拿走,倏地一下,甩到一边,笔从桌子上滚落,又滚到地上。   郑锦年:“……”   习惯了。   周玉程坐到桌上,长腿撑着地,握紧郑锦年的手,握了两下,又像触电,松开。   神情复杂。让郑锦年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周玉程竟然呈现一些闷气,闷声道:“刚刚你给我身上作画,我问你晚上的事,你说的那么详细,还说怕那姑娘为难,戳破后,你竟然主动叫她坐你身边去。”   “昂。”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周玉程张了张嘴,语气干巴:“挺像个霸总的,要是按照小说剧情发展,你俩一来二去的,是不是得处出感情。毕竟有你郑锦年给人小姑娘撑腰,就冲这张脸,都能把人迷死。我不信那姑娘能对你把持的住。”   越说越没谱,郑锦年头疼,奚落:“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挺浪漫的感觉。我本来都没觉着。”   “去你的。”周玉程抬眼瞪他,瞪了两秒,又不瞪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今晚你给我送了这么大份礼,晚上的事我不计较了,但你以后。”   “以后怎么了?”   周玉程重声:“以后别拿自己名声开玩笑,别糟践自己,帮人有一千一万种法子,不是这么帮的。知道的人懂你心善,不知道的,以为你滥情呢。还有。”   郑锦年声都软了:“还有什么。”   “还有,我不喜欢,不喜欢你和那些女人走得近,为了别人的事不重视我,我不喜欢。你应该以我的事为先,就像我对你,跟你待在一起,你便是我最紧要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应该像我一样。反正你多学学我,以后不准接什么女人来见我。那辆车,我要甩了。我给你买辆新的。”   郑锦年刚刚升起的感动又消了下去,头疼,牙齿也疼,服气了。果然是孩子心性。没完没了的。   “什么你的事我的事,你以为谈恋爱啊,这么稠。谈恋爱都不这样,你醋的太离谱,没病吧,我发现你这人。”   郑锦年站起身,总结:“你这人啊,占有欲真够强的。什么坏毛病。怪不得呢。”怪不得交朋友交到最后,他那个挚友发病爱上他。   “趁早改改吧你,还有我那车,你要是敢扔,我给你连人带着铺盖从三楼扔下去。”   占有欲强?   谈恋爱?   谈!恋!爱!   周玉程脑海里被这三个字冲击,炸的头顶开花。   郑锦年已经走了。   可周玉程怎么觉得郑锦年好像在暗示什么。   他刚刚说话什么语气。   好像很温柔,眼神勾勾的,一点也不凶。像是试探。   试探。   全是试探。   周玉程低头又看了眼胸上的画,那里有郑锦年手掌盖上来,他摸过的痕迹。   有温度。   他摸的时候,周玉程不觉得反感。   他为什么不觉得反感。   他不是恐同吗?   为什么郑锦年摸他,他就可以。   从什么时候开始,郑锦年和他可以做到这份上了,互相摸,牵手,搭肩,他一点不觉得恶心。   周玉程回房后,郑锦年还没睡,他揉着脸颊,在绑冰袋球敷脸。   郑锦年温顺作疼的样子能让人疼他到心上。   周玉程站在门边看了他好久。   神色越来越复杂了。周玉程阴黑着眼,瞳孔似大海坠入深水域,里面有旋涡涌动。   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郑锦年像是在撩他。   还撩到他心上去了。   他恨不得马上凑到郑锦年身边去,摸他脸,给他吹吹。   郑锦年疼,疼的不是他,疼得是周玉程。   回想今天一整晚。   从带个女人过来,故意让他生气,到回家,给他惊喜,试探着,对他又摸又画,再到现在。在他面前露出牙疼难耐的面孔。   周玉程不敢想了。   他甚至看了眼两人睡了很久的床铺和被榻。   这正常吗?   从他搬进来没多久,他就一直和郑锦年同床共枕!   给谁看都不正常吧。   如果郑锦年在使心机调动他情绪,一直疯狂试探他,那他为什么不反过去试探试探,他到底又是什么居心。   周玉程漆黑着一张脸。走到郑锦年身边,语气深沉:“怎么又牙疼了?还是那颗智齿?”   “嗯,还是那颗。”   “疼成这样都不去拔,到底在拖什么,”周玉程语气停顿,接过郑锦年手里的冰袋,替他抚脸,“不去医院的话,明天我喊家庭医生过来。”   “别,没露尖。再等等。”   “有什么好等的,”周玉程此刻一门心思在别处,猜不到郑锦年不去拔牙是有点胆怯,他真的没法和郑锦年对视,郑锦年此刻这样让人怜惜的神情,让周玉程再多的气都发不出,他忍了忍,还是决心试探一番,“要不我看看吧,让我看看你牙,是不是真的没露尖。”   郑锦年疑惑的嗯了一声:“你怎么看?”   周玉程:“……我先摸摸看。”   “行。”   他说行?他竟然说行?   好,行就行。   洗完手回来,周玉程见郑锦年已经坐到了床边。这回是他坐着。   周玉程依旧光着膀子,没穿上衣,他尽量温柔,用手捏住郑锦年下颚,他原本是想着带冰丝手套,医用的那种,郑锦年说不用。   郑锦年尽量张大了嘴,让周玉程就这样伸着手指头进去,含糊问:“是长蛀牙了吗?”   周玉程手指进去,再进去,摸到了那个尖。   很长的尖,还说没露尖,都往一边戳了,这不得疼死才怪。   他可真嘴硬。   “好像没有。”周玉程说道。   “你再仔细看看,往里看。”   “好。”   周玉程低头,看他的牙,往深里看。   他一口牙很好看。   原本他是真的在看牙,当手指伸出来后,他却留意到他舌头。然后是喉咙。。。   周玉程眼热。   他带着点气性,将手又伸进去摸。   郑锦年脑袋往后仰的更厉害,方便周玉程下手。   周玉程明明不是专业的牙医,可郑锦年好像真的信任他。   周玉程放在郑锦年口腔里的指头捣鼓,慢慢伸出。碰到他舌头。   这个姿势。   有些像在调戏人。   像在做一些不可言说的动作。   很像,非常像。   太像了。   周玉程几乎是一瞬脑冲了血,他将手指抽出来,目光盯着郑锦年合不上的嘴,舌头,还有红扑扑的嘴巴。   疯了。   这个世界都疯了。   人是他要来试探的,郑锦年接了他的招,撩人就在无形之中,看似没有一点技巧。   他将郑锦年的下巴重重往旁边一撇,沉声,愠色:“好的很,没蛀牙。趁早拔了吧。别耽搁。”   郑锦年下巴痛:“再说吧。你去哪?”   “洗手。”   周玉程这通洗手洗了一个小时,浴室的水没断。   害得郑锦年以为他在洗澡,到门口来提醒他上身别沾水。   周玉程在浴室里声线闷到地底:“知道。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行。” 第43章 少爷重新捋思路   翌日。   周玉程带着郑锦年的爱宠,那坨只知道睡觉的泡泡大猫还有笼子里那只dj珍珠小鸟回了樱桃园别墅。   他想静静。   他想,重新捋捋思路。   他和郑锦年,必须分开一阵。   不能再同居。   不和郑锦年一起住,他原以为他会心静,可他不光晚上失眠,白天6点不到,竟然又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是想郑锦年。   很想他。   和出差在国外见不着郑锦年一样,想他想的呼吸都透着醉意,一有时间就给郑锦年发消息,让郑锦年抽空就给他视频。   可现在。   是他自己闹着要分开,他借口是车赛的事忙,交接的事比之前繁琐,回别墅区住方便办公。   郑锦年收到他消息后,态度挺平淡的,说好。后面就没怎么过问过周玉程回那边吃喝咋样,睡前竟然一通视频电话都不给他打。   周玉程一回想,好像从来都只是他给郑锦年打视频。   他一面不确定郑锦年到底在想什么,有点看不懂他,可一面又想他想到觉得这个世界,如果没了郑锦年陪他玩,他会死,会觉得一切的事都了无生趣。   但他总不能,才搬离那边两天就急着给郑锦年打电话吧。   这像什么话。   这不是彻底进入他圈套了?   大早上,天都没亮,周玉程上山遛鸟,让自己放空,思考。   没用。   很乱。   不知道思考什么。   上了山后,周玉程在财神庙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发呆。   9点多,郑锦年坐高铁从苏州去杭城的路上,拿出手机翻看。   消失了几天的周玉程给他来信了。   一大早的来信,8点出头,够早的。往常可没见他这么早过。   周玉程在山上,是一张他的后背图。   他上山遛鸟,鸟立在他肩头,拉了他一身,一肩膀。   郑锦年笑出声,正准备给周玉程拨个电话,赵灿电话进来了。   赵灿急匆匆的,困意全没了,浑身都哆嗦。   “我嘞个锦年,我好像炫出事了。”   郑锦年冷静。问声:“出什么事了?”   赵灿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自打郑锦年搬新家,赵灿就没去他新家看过,一是他老头给他找事,他在外地一直忙才回来,二是郑锦年也说不合适,有机会再来,房子没彻底装修好。   可前几天,赵灿回来,锦年喊他来住。   他在郑锦年的小公馆住了两天,吃郑锦年的,喝郑锦年的,用郑锦年的。   他也不是喜欢动别人东西的人。郑锦年让他别去他主卧,他就一直没去。这几晚,都是和郑锦年在三楼客房睡的。   直到郑锦年出差。   他手上那枚巨好看的双龙戏珠形状的戒指落家里了。   赵灿戴着玩,臭美,在家里拍拍拍,连着这只戴戒指的照片一并发了朋友圈。   还特地打了说明,是在他好兄弟年总家里。   朋友圈点赞的人哗啦啦的,都在说他和年总感情好的,还有说年总品位好的。   昨晚上随手发的朋友圈,哪知道今早上起来上厕所打开手机一看,吓死个他妈妈一跳。   朋友圈底下评论说那枚戒指好像不对劲。问赵灿是不是假货。仿版。   众人对这枚戒指好奇,因第一个指出问题的那人是珠宝大亨家儿子,小胡董。他的话多少让人信服。   底下就这枚戒指展开了详细、激烈的讨论。   又有懂行的,连赵灿自己都不认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上的朋友圈好友,头像十分老沉的贺总,报出明细。   这枚戒指在哪一年于什么地方拍卖。   赵灿睁大眼睛看,130年前,北京王府井,皇宫?   小胡董又做补充:是母子戒,小赵总手上是子戒。   小胡董直接来私聊赵灿了:【赵总,我让私助又去查证了一番,要是您这枚戒指不假,那我猜出来是谁送的了】   【谁送的?】   【周董送的。感情你和周董关系好成这样。小赵总,恭喜啊,周董拿你当自己人,这枚戒指正是周董母亲,关氏家族,原瓜尔佳氏家族传承的族戒。】   价值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了。   小胡董:【有空约吃饭,我请小赵总喝茶】   小胡董:【明天怎么样,明天我有空,我来宁市,您喊上周董一起?】   小胡董的消息一条条往外蹦。   赵灿脑门炸了。   这么重要的戒指,郑锦年就那样随意地丢在桌上——   叮铃铃。   周,周玉程语音电话进来了。   周玉程语声透着杀人的劲:“你在哪?还在郑锦年那个公馆?”   “嗯,嗯嗯,在的。”   “等着,我马上来。”   电话挂断,赵灿便给郑锦年来电了。   郑锦年听完前因后果,按了按额头。   那晚作画,周玉程是送了一枚戒指给他,没打开,似乎是忘了这事。   小礼盒是第二天郑锦年自己拆开的,觉得戒指造型挺好看,他一个不喜欢在手上戴戒指的人,这几天都戴着那枚戒指。   周玉程送戒指的礼盒底下确实压了张卡片。   上面写着。   “祝愿年年心想事成,万事顺遂。”   他以为只是一句商家补充的祝福语。   至于那戒指。   刚头疼两秒,郑锦年想到,怎么周玉程看见赵灿朋友圈的消息,没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质问,反而先给赵灿去电?   奇怪。   “没多大事,你跟周玉程说清就行,借着拍照玩的,戒指放好,别再乱碰了。”   “好。好。”赵灿心慌慌,他这会儿才有点意识,觉出不对了,“哎,不对劲啊,周玉程这戒指是送你的,是真品。他怎么给你送这样一枚戒指。”   赵灿震惊:“锦年,你背着我,你俩,你俩关系好成这样了??!”   还是不对,关系再好,能送族戒?   “我天,周董不会真这么傻吧,傻成这样,傻冒啊,哈哈哈哈,连族戒都不认识,就瞎送,哈哈哈哈哈。”   郑锦年:“……高铁上信号不好,下车聊。挂了。”   “好。”   可让赵灿吃惊的是,周玉程匆忙杀来,却并不是为了族戒的事。   周公子一身潮牌穿搭很帅,进屋后先到主卧转了转,没见着有人留宿破坏的痕迹,气性压了一半,又绕去了赵灿住的客卧,站在门边,往里头看了一圈。   赵灿站在他身边,顺着他视线往屋里头看。   管家阿姨早上来收了一番,赵灿准备今天就回去了,不多待,他带来的两件衣服,阿姨也洗干净晾好,给他放在了袋子里,他一会儿带走。   他现在身上穿着的是锦年的,锦年让阿姨找给他的。   周玉程收了视线,又看了眼赵灿身上穿的这身。   郑锦年穿这身的时候特别帅,赵灿穿的像个街溜子。   赵灿也不知道周总来查房间是什么意思,他还感到莫名呢。毕竟有点心虚,他讪讪道:“程哥,程……程总,你是想进去找那枚戒指么,那进来,我放在桌上了,不敢再碰了。都怪锦年,前天晚上洗完澡顺手就放在了床头,我就是看这枚戒指好看,没别的意思。”   赵灿想解释的东西很多,絮叨个不停。   他觉着周董不至于这么小气,拍个照片炫一下而已,再说他真的不知情。   赵灿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说到自己来住几天,刚开始还只是解释戒指拍照的事,后面不知道怎么话题就绕到寄宿这两天的事上了。   一说,就更没完了。   赵灿等开始有点眼色时,把滔滔不绝的嘴闭上,发现来不及了,周董的脸黑的跟个炭一样,拉长着,很阴郁,好哈人。   气氛阴得赵灿心里打寒颤,他也不知道他哪句话就说错了,深深把嘴唇抿起,拉长,囧色。   周玉程阴沉着脸,憋了一分多钟,憋出一句话,有些炸:“这两天,你跟郑锦年睡的都是一间屋子,一间房,你俩,同床共枕,晚上,睡觉,盖得也是一张被子?”   “昂。天这么凉快,是要盖被子的。不过我不盖被子,都给锦年盖,我火气旺,不用盖……盖被子……”   …   …   郑锦年下了高铁,想想还是觉得不舒服,给周玉程拨了通电话,没拨通。   他在杭城的事忙完,回宁市。回去路上又接到赵灿电话,赵灿哀嚎,说你这会儿终于得空了。   又说完了。好像真给人得罪了。   早上太子爷亲自过来质问,走的时候,很是气性,车门拍的一阵响,把族戒也打包带走了。   赵灿已经把朋友圈删了,给郑锦年真挚道歉,还说给周玉程发了道歉消息,他竟然都不回他。好像不理他了。   他现在有点慌:“锦年,怎么办啊,你都不知道,他当时那个冷脸啊,给我吓一跳,我以为跟他熟了,他挺热心的,冷不丁黑下脸,我以为看见我爹了,就那种,怎么说呢,撒气的眼神。锦年啊,年年,你帮我分析下,我到底哪句话说错了。刚进门的时候,他脸还没那么黑。”   一通电话挂断,郑锦年揉了揉额头,脑门疼得厉害。   听赵灿言语,前后一分析,郑锦年没觉出能让周玉程恼火的点。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不想了。   他给周玉程发消息。   周玉程回了消息来,郑锦年下午三点才看到,中途他忙着开会,匆匆给周玉程回了条晚上见的消息,郑锦年便没再理会。   到了晚上9点多,周玉程实在憋不住了,打电话给汤嘉丽,问郑锦年现在在哪,汤嘉丽说郑总已经回家了。   今天提早下班,结果消息也不给他发一条。   聊天框里全是周玉程一个人的独角戏。   往上一拉。   从下午三点开始,郑锦年去开会后没回到现在,十多条了。   他忍不住,又继续发。   【你在哪,在哪啊】   【怎么不回我消息,嘉丽说你下班了】   三分钟后,周玉程继续发。   【我问过小洋楼那边了,你还没回去】   【我俩聊聊】   【我有事要和你聊】   【我认真的】   等郑锦年摘下头盔,摘下手套从摩托车上下来,拿出手机一看,简直是要发笑的程度。   还说这两天周玉程怎么冷清了,事多给他压的,这不,今天又恢复正常了。   郑锦年欲拨语音,想想,还是拨了视频电话。   那头几乎是秒接通,环境幽暗,漆黑的背景色,郑锦年看不出他在哪,也没像往常那般,视频一接通,屏幕里就露出个欣喜欢快的脑袋和脸。   郑锦年眉头上扬,静了静,问:“在哪呢。”   好片晌,那边窸窸窣窣,虚弱的声音回过来。   “在家。睡觉。”   “好好的,睡什么觉,才几点,”郑锦年看了眼时间,刚10点,“在哪睡呢,漆黑黑的,没开灯?脸怎么不露?”   周玉程声线发闷,将手机继续往胳膊肘底下压:“在被子里。脑袋也在被子里。不露,不想露。” 第44章 撞破珍藏室   郑锦年难以想象周玉程那么大只缩在被子里的场景,被子连人带脑袋全都闷住,闷得漆黑。   郑锦年发笑:“发什么闷气呢。行了啊,别矫情,再等半小时,我到老房子拿点东西,晚点过去找你。”   他还不一定在小洋房,郑锦年问:“你在樱桃园吧,是不是没在我那边。”   周玉程哗啦掀开被子,视频里露出一些微弱的光,周玉程下了床,按了灯,忽然有了劲,说话也中气十足:“老房子在哪,地址给我,我现在过去找你。”   郑锦年想了想,还是应了:“那行。来吧。”   半小时后,福鼎人庄。   周玉程坐电梯上了16楼,在门口按门铃。   连按了好几下,里头有了动静,门从里面打开,郑锦年披着一件阔大的毛巾还是浴巾搭在肩膀上,一边擦着头,一边来开防盗门外的铁栅栏门。   周玉程却在屋外怔住脚。   郑锦年朝他身后看了看,俩保镖一直跟着,脸色一贯严肃。   他现在也习惯了这两尊神的存在,见怪不怪,见周玉程怔着不动,郑锦年伸手拉周玉程手,将他拉进屋,而后关上铁栅栏门,又关上防盗门。给门按了反锁。   周玉程看见他动作,握郑锦年手用力,想捏,却被郑锦年松开手。   郑锦年自顾自揉着大毛巾往头上擦,一边擦,一边走在周玉程身前,像是往客厅去。   这便是郑锦年经常来的老房子。   周玉程却是第一次来。   小区门口就很热闹,全是烟火气,小区里面也是人来人往的,这个点了人一点不少,自行车都能骑进小区,电动车也停得到处都是。   整个小区的设施和装修看上去年代久远,像是危房。   一路坐电梯上来,周玉程倒是没心思管什么电梯吱嘎吱嘎响,保镖在身后时刻警惕,而他,一心只想快点见到郑锦年。   好在屋里面还算干净敞亮,一看就是郑锦年的风格。   房间比他想的要大,内里的装修比他想得也要干净新的多,从客厅到运动区再到阳台,简直是一览无余。   阳台架子上还放了篮球。   周玉程看了眼门口郑锦年为他提前准备好的鞋,拖鞋。   他故意没换,踩着自己有五厘米高的宝石洞洞鞋直接就往客厅去。   郑锦年擦完头,毛巾又是很随意搭在肩上,他给周玉程拿杯子倒水喝,说话:“过来喝点冰水喽,那么大火气,我家都要给你烧着了。”   周玉程拉开郑锦年对面的座椅,一屁股坐下,抿了抿唇,抬眸看郑锦年。还是不说话。   整个人像个发胀的馒头,藏着气,鼓鼓的。好像还有别的情绪。心思很多的样子,导致他打进门就一句话也没有。   这哪像他。   平时周玉程见着郑锦年是什么都藏不住的,脾气藏不住,话也藏不住,什么都跟他说,跟他唠。   今晚,这是怎么了?   按道理说,郑锦年见他这样,是该好好思索下他为什么生气的——   可说真的,周玉程老是发些小脾气,还发得怪可爱的。   现在这副样子也是,真怪有趣的。   郑锦年撇过头去,忍不住发笑,按了按右侧脸颊,指关节在脸上转了两圈,郑锦年放下毛巾,打开冰箱,从冰箱里拿出叫阿姨提前买好的小蛋糕,柠檬口味。   蛋糕放到桌上,郑锦年也坐了下来,继续拿起取冰的钳子,取出两颗圆溜溜的冰块,往周玉程正在喝的杯子里放。   叮咚叮咚,咕噜噜!冰球砸进杯子里,犹如高空坠物。   杯子溅起水,浇了周玉程半张脸。   郑锦年当然是故意的,就想看看周玉程急不急,有没有反应,跟不跟他说话。   不想,周玉程擦了一把脸蛋,放下杯子,竟然不喝水了。还是不说话。   郑锦年拆小蛋糕盒子,将蛋糕往周玉程面前推。   周玉程看了眼柠檬黄色的小蛋糕,抿唇。   郑锦年不跟他较劲了,率先说起话,语气还算轻和:“不是说有事和我聊,现在聊吧,你先说。”   周玉程憋了很深的气,明明抿着唇,却用胸膛发力,吸了一口气不吐。   又看了眼郑锦年像哄孩子的面色,周玉程那股气到天灵盖,接过郑锦年递过来的叉子,他一把插在蛋糕中间,重重捞了一叉子,满满一大口,蛋糕被送进嘴里。   特么的,就是受用。   只要郑锦年愿意哄他,别说什么蛋糕,就是屎,他这样的眼神看着你,你都能吃得下。   郑锦年可没有几次极有耐心哄人的时候,他一般都是要周玉程自己消化,等周玉程憋得受不住了,硬找他聊天,他才会搭理你,使劲缠着他,他才会跟你说话、解释。   可今天,这还是破天荒地,他又是准备吃的喝的,还单独拉了这样一个静谧的空间,和他静下心来聊。   想来,他是要开诚布公了吧!   郑锦年看着周玉程撒着气似的大口大口吃着蛋糕,这回腮帮子真的是鼓了起来。   没忍住,郑锦年撇过头去,露出上唇发笑,笑开。   面对面两人坐着,周玉程几乎视线都落在郑锦年面上,他不明白郑锦年好好地撇头过去干嘛,嘴里塞了一堆,周玉程放下叉子,脸色不太好。   还有点别扭、紧张。   内心焦灼。   “你笑什么?”他问。   郑锦年转过脸来,看见周玉程这副样子,还是忍不住,郑锦年笑的更开心,伸手捏成拳头,按了按嘴唇,郑锦年坦诚道:“你太可爱了。抱歉,我没忍住。”   可爱。   可?爱?   周玉程脸色刹得发红。   郑锦年笑眯眯看着他,就知道他不禁夸,说两句就能起飞。明明刚刚进门还发火呢,一脸的不爽,现在这会儿又乖了起来。   又生气又乖的,全程都没怎么说话。   得赶紧在他话多前把事办了。免得他一会儿念叨。郑锦年脑袋疼,禁不住他念叨。   摇了摇头,郑锦年起身:“等着,我去拿东西。”   郑锦年回到卧室,开了卧室的密码门,进入卧室内间。   转动保险柜的密码锁,郑锦年开锁。   叮。   保险柜开了。   内间半掩的门开了,周玉程光着脚走了进来。   郑锦年的私人藏宝室藏得宝贝很多,但主要还是在送给老金居住的那间老宅子里,这间屋子里的珍藏室,内里放置的东西不多。   都是一些郑锦年没进大学之前收藏的东西,后来没想着挪。   包括收藏在保险柜里,郑锦年十多年没打开的这面匣盒。   从里面取出一枚戒指,郑锦年盯着戒指的横面发呆,连周玉程什么时候走进来了也不知道。   周玉程吃完蛋糕,擦干净嘴,擦干净手,身上香喷喷的,来之前是洗过澡的,身上的衣服也有清香,和郑锦年洗衣香料同款。   从外头走近来,周玉程走到郑锦年身边,目光却被他身后玻璃墙上放着的模型吸引。   走过去一看,好像还真是的。   “竟然还有仿版。这玩意,我做过一模一样的,拿去参赛用的,嗯?连刮痕都复制来了,这么逼真的?”   “哎,这个我家也有。”   “还有这个。这架小飞机,怎么看着更眼熟——”   郑锦年心惊,关上保险柜,他将周玉程扯到一边来,心虚:“淘宝买的,一买一大堆,网上什么都有。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给你看这个。”   周玉程撇开郑锦年手。   凑到玻璃柜面前仔细看起那架小飞机。待看清后,脸色有些奇奇怪怪。   他转过面来,看郑锦年:“玻璃怎么按开,这架飞机。你拿出来我看看。”   郑锦年头大。   周玉程已经找到开锁的按钮,很快打开了玻璃柜,将飞机从里头端了出来。   举着小飞机抬到头顶,周玉程看飞机底座,又拿下来,横看,竖看。   周玉程惊诧,北京腔麻溜地露了出来:“艹。这不就是我那架么,上面还写着我名儿。”   郑锦年握紧手里的戒指,握成一个拳头,心脏跳得麻痹。   周玉程像想到什么,猛得转过头来,盯着郑锦年脸色使劲看。   郑锦年呼吸不太正常。   周玉程却像要窒息了。   他一腔热血都堵在喉管里,无限翻涌,那股上头的缺水感能将他溺毙。   匆匆将飞机模型放到郑锦年手上,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头也不转地离开了珍藏室。   郑锦年抱紧手中模型,看着周玉程仓皇而逃的背影,转面来,他又看了眼满墙的陈设。   要是周玉程仔细看,会发现,这一整墙的东西都和他有关。   好在他没有仔细看。   十多分钟后。郑锦年收拾好心情重新回到客厅。   周玉程没走,但看着魂已经不在了,坐在沙发上发呆,光着脚,看着没有打开的电视屏幕,像是在出神,有心事。有很大的心事。失魂落魄。   郑锦年好不容易拾掇好的情绪险些又要涣散。 第48章 浴室   没认识周玉程之前,郑锦年总觉得大少爷来他这间屋子像是少爷进了贫民窟,会被污了脚,他怕周玉程嘲笑他从前竟然就住在这,多么狼狈不堪。   可认识周玉程之后,他知晓周玉程不会轻易瞧不起他。   都是他的自卑在作祟。   郑锦年走到周玉程身边,在周玉程右手边坐下,可还没坐下,两人才挨着不到一秒钟,周玉程就跟弹跳的弹簧一样猛得弹起来,坐到一边去了,离郑锦年有点距离。   郑锦年尴尬、心虚。尽量没话找话,就是不提墙上飞机模型的事。   “那个……你不是生气嘛,我问过灿了,他说你贼在意戒指的事,还给戒指带走了。我真不知道你那戒指那么值钱,要是早说,我怎么……怎么都不拆开,哪里还会收。”   周玉程听完不作声,还在发呆。视线从电视屏幕转到脚上,看着地面,不看郑锦年。   郑锦年咳了一声,从兜里把戒指盒拿了出来,打开,递给周玉程:“当作回礼,这个给你。我妈留给我的,挺珍贵的,我自己都舍不得戴。”   周玉程还是不动。   郑锦年别扭得快炸开了,实在受不住了,耐心不好使的样子,声音拔高,生气:“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拿回去了。”   周玉程抬头,急道:“要。”又瘪了,不敢和郑锦年对视。   郑锦年看他一副小媳妇受气的模样,心里又乱又麻的,还忍不住想笑,一把捞起周玉程的手,把戒指给他在中指上戴上了。有点小,郑锦年又将戒指取下,戴到他无名指上。这回刚刚好。   周玉程长手长脚,因为身量大,所以胃口也大,肚量也大……   郑锦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做一些没有关联的瞎想,想到周玉程脾气确实好到过分,这回竟然能对赵灿生气,说明戒指这事,他是真在意。   给周玉程戴完戒指,郑锦年和周玉程又比了下手指大小,准备松开他的手,却被周玉程牢牢握住。   周玉程捉住郑锦年的手不放,明明一脸的二气,模样像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可眼神说沉就沉了下去,因为太熟,他一点点变化,便能叫郑锦年清楚辨识,周公子开始恢复正经,有重要的事要同郑锦年谈。   以往无数次握着郑锦年的手,周玉程只有喜欢,舍不得松开,可现在,是他握着郑锦年,他却觉得郑锦年的手心像个火炉,简直要煨熟了他。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郑锦年这样处心积虑地勾他。步步为营,一点点将他的防备心消磨殆尽,让他傻傻地进入他的圈套。   墙上的模型是证明。   他收藏他的东西当做宝贝,一看就收藏了很多年。   手上这个戒指。他都不想说了,装模作样,最后戴在他无名指上。   这不是求婚是什么?!   下一秒,他是不是要向他告白了!   总是这样,故意调动他的情绪,然后给个巴掌来一颗枣。   郑锦年玩他,就跟玩泥巴一样简单。   他把他禁锢在手掌之间,呼来喝去,推来翻去。   总之,他这颗糖炒栗子,马上就要翻熟了!   周玉程飞速松开郑锦年的手,冷声:“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郑锦年诧异。   “拿戒指当诱饵,钓我进去,故意叫我看见墙上那些收藏模型。”   郑锦年哑口,无从解释:“不是。”   “不是么。赵灿是不是也是你请来打配合的,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戴我的戒指,惹我生气,故意说和你睡在一张床上,盖一条被子,想看我到底生不生气。全都是你提前准备好的,把我弄过来,再装作不经意,看你墙上这些东西。”   最后,把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多么有心机的操作啊!   这一套流程下来,他的无名指,已经被圈牢了!   周玉程坐不住了,蹭得起身,脱戒指,好像有点脱不下来,周玉程根本不想用太大力气,怕挣脱时刮伤了他的手,那还是戴着吧。   “你心术不正!郑锦年,我告诉你,你这样早晚……”   早晚什么,周玉程说不出口。   早晚闹出事,早晚要闹掰?早晚……   周玉程把头撇过去,不敢看郑锦年:“我太乱了。我心思好乱,心乱如麻,我先回去了。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我先走了。这段时间别联系我,你让我好好静一静。”   事情走向莫名其妙进入另一个弯,郑锦年不知道周玉程瞎七瞎八说一通什么意思,又矫情又别扭的,还说心乱,要回去思索。   思索什么?   思索他郑锦年是如何别具心机地叫他来老房子看见他墙上这堆模型?   郑锦年怎么能放他走。他周玉程不是最喜欢把事掰开了说么,这个时候走什么走。   心脏热得发慌发悸。   郑锦年终究还是心虚,他确实瞒了周玉程一些事。   “艹。”郑锦年骂声。   周玉程惊诧,微微张大眼。   郑锦年拉住周玉程手,把他手上戒指往下扒:“戒指不送你了。想想还是不合适。”   毕竟是他妈留给他的,总不能周玉程送他一枚族戒,他就回一枚族戒吧。况且周玉程送的那枚已经被他收回去了,又没还回来。   周玉程扒郑锦年的手,躲开他的手上力气,两个胳膊来回打转:“艹。你干嘛。”   原来戒指这么好脱,一下就被郑锦年脱下了,周玉程从郑锦年手里使劲掰,把戒指又扯了回来,继续戴回自己手上,戴回无名指上,又将郑锦年往一边推,因为力气大,郑锦年根本拗不过他,被他推得往一边倒。   周玉程发火。   “嘛呢你,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特么的这么小气。我的东西你少碰,你再碰我戒指,我抽你两个大逼斗你信不信!”   郑锦年揉着被推攘发疼的肩膀,站直,盯着周玉程把戒指当个宝一样的神情和愠怒面色发狠看。   周玉程就是个二逼,他跟他在一起处,被他带得也二逼。   这么幼稚的事都跟着做了起来。抢戒指,幼儿园小班的孩子都不会这么幼稚无聊。   郑锦年气性在脸上,努着一边嘴,眼神锐利,不到半分钟,他将事情想通,笑出声,是一股从胸膛里留出的气性,直抒出去,人也爽快了起来。   跟周玉程计较什么。   跟个二傻子有什么好掰扯的。   郑锦年厉声:“好了。不闹了。无聊不无聊。还别联系,回去静一静,静什么。你不就想听我解释墙上那些模型的事么,行,我解释给你听。回床上解释。你先去洗个澡。去去火。我屋里等你。”   洗澡?!   回床上。   解释???   是解释还是告白?   周玉程想都不敢想,要逃:“你妈的。我特么。”   特么溜了。你大爷的。   周玉程急着要溜,被郑锦年拦住,将他往后推了一大截,逼迫他,郑锦年发火:“速战速决。衣服脱了。我给你拿新的,冲个澡,来房间找我。”   “艹。”   周玉程三下两下被郑锦年推到浴室。   浴室门关了起来。   郑锦年靠在门上,呼出一口长气。   浴室里霹雳吧啦一阵捣鼓,很快有了水声。   十多分钟后,郑锦年心情平静,拿着睡衣和毛巾在浴室门口敲门,里头只有水声,郑锦年不甚在意,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这边的浴室不比小洋楼,浴室不宽敞,没有浴缸,淋浴间和洗手台之间连个遮掩的玻璃门都没有,只有一面年久发霉的帘子。没怎么用过,也没叫人拆了换新。   周玉程站在淋浴底下冲水,让冷水浸透他全身,闭眼发呆。脑袋里一团黑沉的麻线。   突然闯进来的郑锦年让周玉程毫无防备。   他的火气,和念头,和那些杂乱无章的心绪,全都暴露。   郑锦年放好睡衣,朝周玉程看过来。   看了眼他的。。   周玉程的火气看来不小。   场面尬了十多秒,周玉程顺着郑锦年一点不收敛的视线望下去,又望回来,两人对视。   周玉程按了开关,水流关闭。室内恢复安静。   周玉程冷声、厉色:“过来。郑锦年。”   郑锦年蹙眉,不太习惯,受不住周玉程这样严肃地唤人,渐渐眯起眼,郑锦年脸色狐疑,走进淋浴间。   周玉程脱了郑锦年上身的睡衣,丢在地上,又来拽他裤衩。   郑锦年按住他手,力气不如他,根本敌不过,好在周玉程又收了手,他再度按开水流开关,一阵冰凉的水从头顶落下,郑锦年凉的一哆嗦。   郑锦年抹了一把面上水渍,将头发往后推,抬头看周玉程。   周玉程视线低垂。   郑锦年发笑:“幼稚。”   说着,转身又要走出去,不陪他玩这种游戏。   冷水浇透郑锦年全身,郑锦年只当周玉程在同他耍无聊的恶作剧。   周玉程却伸出挺阔的手臂来,牢牢按在郑锦年半转过身的胸前,将他动作拦住。   逼迫郑锦年转过身,两人面对面。   周玉程冒着奔赴黄泉必死的决心。   最后,再试探一回。   家里的长辈都说周玉程稳重、懂事,做什么都有分寸,是个聪明孩子。   他妈也说他最听话,不让父母操心。   生意伙伴没人敢同周玉程说反话,全是恭维。   他少年时的二气伴随时间沉淀并未彻底消失,他这辈子所有的傻气都在与郑锦年相处时用出。   郑锦年总说他傻,唤他傻程。他说,他是他的二傻子。   他不是傻,他只是想把自己最天真无邪,不防备的一面留给郑锦年。   郑锦年和他相处,由最初的对他百般堤防到放下心扉,再至放下身段哄人。   周玉程回想与他相处的全过程。   郑锦年对人冷淡,可他爱和周玉程逗趣,他嘲笑周玉程幼稚,却还愿意天天陪他玩游戏。   郑锦年看见周玉程就会笑,笑得眸光明媚,让周玉程心情荡漾。   周玉程总是能让郑锦年觉得好笑,他还经常忍不住,偷摸摸转过脸笑。   淋浴间的水仍在淋落。   周玉程确实心乱如麻。也许今晚不需要如何剖开心扉,他没有任何准备。   但关于这件事,他需要郑锦年给他一个明确的态度。   他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周玉程光是站在冰冷的水流下,想到外间是郑锦年,他会有。。   郑锦年看他,他愈发强烈。   于是,周玉程摸到郑锦年的手,按在周玉程身上。   郑锦年惊诧,瞳孔变色。   “帮我,锦年。”   郑锦年心脏发烫。   周玉程牢牢抱住郑锦年,呼吸更剧烈。   水流落地。   周玉程心脏暂停。   周玉程扒郑锦年四角裤。浴室是冰凉的水直出。掀起一阵阵热气。   夜晚很长。 第49章 我特么是盖?   周玉程回港了。   那晚的事很荒唐。   就像是——做恨。   他带着怨气和恨,逼迫郑锦年帮他。和他一起。   郑锦年仰高头。   声线好听,起起伏伏,到极致,舒服。靠在他胸膛上,贴着他呼吸一起动。   他三回。   郑锦年一回。   他很快,郑锦年很慢很慢,才能有一回。   他很规矩,没有乱碰,只是在帮郑锦年,都没有碰他后面。也许是他心理有障碍。   当来的时候,他也只是抱着郑锦年。   脑袋压在他肩膀上,朝他耳边吐热气,唤他名字。   除此外,他没有任何动作。嘴唇明明挨着郑锦年的肩膀那么近,他也不敢触碰。   肌肤相亲的热度烫着他的心,他知道,他与郑锦年精神的距离到了前所有未有的相近。   可他,还是没有行动。   而最后一回,郑锦年和他共同时,那一刻的灭顶是极致的,不是他的极致,是郑锦年仰高头,嘴里流出的呼吸声。   周玉程一手在下,一手抱着他的后背,支撑他力量,就这样垂着视线看他。   看郑锦年露出这样的神色,他光是看见这样的画面,便觉得是人间极致。   郑锦年,真的好美,好迷惑人。   …   回港后,周玉程开始致郁。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撇下宁市的一些活动和即将要开幕的车赛开幕式,撇下所有,他回到香港,回到自己的安全区,躲避,避难。   他与世隔绝。切断了外界一切联系。谁也联系不上他,康兆也不能,除了九叔。   九叔从德国飞回来,陪伴周玉程。   周玉程没日没夜想郑锦年,想他那晚高**潮时的面色,想他的神情,想的快疯快炸。   他该如何面对他?   九叔不明白小少爷和宁市那位到底发生了什么,耐心疏导后,发现行不通。   小少爷像个缩头乌龟,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不出门也不下床。   终于,在九叔回港后的第三日,少爷主动推开了房门,脸色晦暗,同他道:“约心理专家,我要看病。”   去看病的路上,周玉程靠坐在劳斯莱斯的航空座上,望着窗外发呆。   他明明有重度恐同症。   这是医院开出的证明。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郑锦年让他卸下了防备。   他们没日没夜地睡在一起,黏在一处,聊天,吃饭,分享行程。   盖一张被子。   牵手,拥抱。   就差亲吻。   而郑锦年的嘴巴总是红扑扑的,他话很少,露出笑来,那样的唇色扬起弧度,让人在回忆时都觉得软。   周玉程想着想着,嘴角开始露笑。   好像都不用看医生了。   他已经确诊了。   他被掰弯了。   他是gay。   他看见郑锦年能石更。   对他有欲望。想和他亲,想和他上床。   擦。   我特么是gay?   周玉程一阵惊坐起,发疯。   ——我特么要是gay,那我前三十年岂不是活成了笑话?   ——我要是gay,我妈怎么办?   “擦擦擦,开快点,那什么史密斯专家,你再给他打个电话,叫他把之前给我开的证明拿出来我再看看。”   “擦,什么狗屎专家!”   周玉程一路骂骂咧咧,终于到了一家很私密的别墅诊疗所。   九叔被推出了门外,周玉程在室内做一些测试,1个小时后,室内传来少爷的一阵惊呼,少爷像是疯了。吼声咋呼。   室内。   周玉程将曾经那张他是恐同的证明和今天的测试结果证明摆放在一处。   他倒是不恐同了。   他变成正常人了。   但是,结果上说他不是同性恋,并无同性恋特征。   这怎么解释。   老专家蓝色的眼珠发沉,取下眼镜,仔细看着一列列证明,神色严肃。   周玉程粤语英语德语法语一顿输出,说话杂乱无章,语言系统丧失。   特么,他要不是同性恋,那怎么解释他对郑锦年做出的事。   特么的,那不是他要做出来的,是郑锦年勾他的。   勾得他怒火中烧,他只不过是想最后确认一番而已。而郑锦年全都由着他,帮他,一起。   一起快乐。   起初是勾引,最后是放纵。   就差最后一步了。   没有最后一步了,他已经彻底进钩了。掉进陷阱了。   郑锦年的的确确是计谋得逞了,那他呢,他现在怎么办,他的三观价值观,性取向观怎么办。   德英混血的老专家在电脑上打字写说明,面色还是很严肃,告诉周玉程重新做一回测试。   这一回,测试目标不是题目中的男人群像,而是将此类场景和人全由特定的人物指代。   “什么意思?”   “mean,将此人默认为你嘴里念叨的那位,郑。”   测试重新开始。   又是一个小时久。   周玉程开始换场地,进入睡眠室,老专家记录周玉程内心深处真实情绪。   这个过程差不多花了40多分钟。   一整套测试结束,九叔也被专家叫进了屋。   诊断结果证明,周玉程确实是同性恋。不过老专家认为这不见得是件坏事,毕竟从周玉程的真实情绪判断,对于这样的结果呈现,他并不是真的排斥。   后面便是九叔和专家的交谈。   周玉程拿着纸业翻阅,捏在手里,指关节用力,快碎了。   会诊结束,九叔拿了很多药,扶着周玉程上车。   九叔为人很是豁达,恋爱这事,无关男女,无关性别,不知道为什么少爷非要卡得这么局限,倒有些颠覆他对少爷的认知,他一向以为他放荡不羁,自在快活。   连夫人都私下来问他,当初肖维如此执着,和玉程的感情是不是另有蹊跷。   九叔甩出一张少爷得了恐同症的证明,夫人还感慨:“这孩子,都整出阴影了。以后不好交朋友了。”   可现在看来,交朋友这事还是挺容易的。   九叔不解的是,两孩子都谈恋爱交往这么久了,少爷又来做测试。   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和之前一样,少爷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对这方面的认知有界限障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宁市的那位郑公子岂不是会重蹈覆辙。   好在今天得出的证明还算乐观。   周玉程抱着头,呼吸困难,最后靠在九叔身上,全身脱力,像小时候那样,让九叔陪他,安抚他。   九叔从西装袋里拿出一把精致的小梳子,给少爷梳头。   “少爷,容我问一句,你和小郑先生,你们上床了吗?”   周玉程一个弹射坐起,神情惊恐。想到一些画面,而后脸蛋爆炸发红。   九叔明白了。   这便是有了。   同居那么久,又是热恋,想不发生一些什么都难吧。   九叔将小梳子递给周玉程,周玉程接过梳子,指头在齿孔上哗啦。   九叔问:“少爷,你如今突然回港,与宁市那边断联。是和小郑先生吵架了?”   “没,没有。”   “那。”九叔合理做出猜测,“少爷是不是又发病了,本身一些对于性取向认知的障碍可能会影响你真正的判断。别的我都不关心,就想问少爷一句,是不是又不想对人家负责了,如果是的话,宁市那边,我来处理。”   什么叫又不想,对人家负责??   “你丫,你不会在说肖维吧,靠北啊,他是神经病啊,你拿我和他比!”周玉程要炸,“谁说我不对锦年负责,擦,是他对我负责吧,他勾得我,他不管我?我杀了他。”   原来如此。   九叔听明白了。禁不住想笑。   就说少爷怎么有前科,有阴影还能进入新的感情,且如此迅速黏腻,感情那孩子有几把刷子。   好手段!   从现在这个架势看,那孩子确实是给他家少爷勾得神魂颠倒。   能给一个恐同症患者都勾得转换性取向。   中间过程,实在不敢想。这究竟是花了多大的心思。想必其间计划一定万分周全紧密。   周玉程把小梳子丢回九叔身上,呼气不过来,窒息,想吐。   可能是刚刚做的一些实验催的。   他打开车窗,风哗啦啦地吹,他觉得冷,更想吐,把窗户又关上了。   而后是长久的寂静无声。   九叔已经在看平板上的季度报表了,不理会周玉程的烦恼。   周玉程静了一路,实在受不住,伸手拍开九叔手上的平板,阴鸷的视线看着九叔:“你怎么都不帮我想想辙?我变成同性恋了,你不担心?也不来开导?”   九叔推开周玉程的车,结束视频上的会议。将平板放好,九叔坐正。   “程仔,你三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那又怎么了?”   “既然不是小孩子,就该拿出一些担当来。左不过,分手,和不分手,两种选择。是要继续,还是分道扬镳,告诉我结果就行,如果想彻底离开宁市,摆脱郑公子,我说了,我会很好地帮你断后。”   分手。彻底离开宁市。分道扬镳。   怎么会有这种可能!   丫的狗儿的郑锦年害他弯了,害他变成一个同性恋,年性恋,对,特么的他是年性恋,什么同性恋,他只对郑锦年才会石更。   他都把他变成这样了,他得找他赔偿。得负责。   擦。   周玉程火大:“那现在怎么办?我妈那边怎么办?我老周家传宗接代怎么办?”   九叔很是淡定:“这个问题大可不必担忧,同性恋,好像不影响传宗接代吧,难道说,少爷你那方面有隐疾?”   “你大爷的,我好的很。”   不是。周玉程都被绕进去了:“这样也行吗,真的不冲突?万一,万一锦年介意呢,他介意我……”   我晕。   我都没和锦年亲密过,和个女人亲密,Yue,真要吐了。   周玉程干呕了两下,九叔给他拿水和纸。   “少爷,不要再想了。对于感情的事,你从来想不明白。我建议你先回去睡一觉。”九叔见怪不怪道。   不知道九叔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周玉程喝完水,又继续靠回他怀里,想了想,找九叔要药吃。   医生开了很多安神的药。   周玉程一口气吃了六颗,埋着头,趴在九叔怀里入睡。   “九叔,你怎么不问问我对锦年是什么感情?”   九叔从没见他将一个人这般紧密放在心上,甚至连查都不能查,动都不能动,还瞒着夫人。   “什么感情呢?”九叔明知故问。   “不知道。”周玉程睁眼,睫毛刷成了一排阴影,他说了句掏心窝的老实话,“我好想他。想他想得身体发痛。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自己是个同性恋。   这真的有违他的认知。   如果他是同性恋,他爹他妈怎么看他,他还能是家里的乖宝?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可他真的想锦年。   “锦年好会骗我感情。他好会啊。”周玉程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入套了,等他开始有意识时,真的什么都晚了,他早就离不开郑锦年了,“九叔,给西拿打个电话,哦,西拿就是我安排在锦年身边的助理,帮我问问,锦年最近有没有老实吃饭。”   “好的,少爷。”   周玉程眯着眼,开始犯困,精神进入衰弱状态:“让他多拍几张锦年工作的照片,我想看他,还是拍视频吧……好困……我睡了……”   “好的。少爷。”   九叔叹了声气。忍不住摇头,抚摸少爷的头发,脸上尽是宠溺。 第50章 车赛开幕式   开幕式在18号。   17号早,周玉程还在香港。   周父常年不在港,这几天恰巧回港。正赶上周夫人在荷兰度假。   周玉程在家连吃了几顿饭,饭局间,周玉程见父亲说起二妹小棠的事。   大概是因为他心不在焉,便什么话都没听进耳朵里。   饭局上,大妹和老爹又吵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吵,大妹放下筷子便离开了家,带着一行人离去。   小妹吃早饭姗姗来迟,等她入座,大妹面前留下的餐盘都被撤走了。   话题不知道怎么又落到了周玉程头上。   周传德说起周玉程在宁市的动向,股东会这边也密切关注,车赛马上要办开幕式,如火如荼,他事情太忙,就不去参观了,叫他带小妹周知梧去宁市玩几天,正好参观开幕式。   周知梧翻白眼,拒绝了。直说下午要飞意大利,最近和小姐妹的行程约得很满。周传德还想再说两句,周知梧发火:“怎么了,大姐安排的保镖日夜跟着,还怕我出事?不行就别让我出门,让我烂在家里好了!”   周玉程被尖锐的嗓子吼着才有些回神,一些思绪中断,抬头一看,怎么老爹和小妹也吵起来了?   他懒得管了。   “老爹,吃完了。走了。”   周传德嗯声,说道:“几点出发?让小九和霍家那边先联系,别误了时间。要是赶得及,最好一道航班飞过去。”   “什么?”什么霍家。   周传德却在摆手了,又说起周知梧:“坐有坐相,吃饭也没规矩,手机放下来。”   小妹被老爹训得起毛,两人又争执起来。   周玉程稀里糊涂出了家门,等到停机场私飞边一看,前阵子他去澳门拜访,遇见的霍家霍姓小姐,正带着她身后三个女仆衣装的佣人还是助理(?)就站在私飞边等候。   九叔同她热情招待。   周玉程没忍住:“我说大小姐,您这是参观皇室婚礼啊还是去结婚啊,穿这么隆重喜庆。”   霍小姐拿着一把羽毛大扇子摇晃,挡住脸笑:“周生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幽默呢。”   周玉程无语。   九叔将周玉程送上飞机,陪同他一道去宁市,等开幕式结束,九叔才会离开。   这一路的行程一点也不宁静,霍小姐能说会道,随着飞机越来越往宁市降落,周玉程心乱如麻。   趁着上厕所之际,周玉程终于找到机会给九叔一顿劈头盖脸的批评。   九叔笑:“周董安排的。拒绝不了。少爷,这未必是件坏事——”   “得了吧,你什么都未必是件坏事,都快成你口头禅了,我都听腻了。我说你这人,心态怎么这么好,你不知道我——”我丫烦着呢嘛正。   九叔道:“少爷在宁市消失已久,骤然回宁,携带美眷,你说,郑公子听见会是什么反应?你不想看看他什么反应?是不是为你吃醋?要是一着急,没准能干出什么激动的事。也许是意外之喜。”   “擦。”   “你个老头,你怎么这么会玩,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周玉程心痒难耐,还是担心,“要是玩脱了怎么办?”   周玉程细细思索了一分钟,还是拒绝了这样的行事方式。   他摆正脸色:“落机后,你安排霍诗离住处,别让她烦我,让她自生自灭。不管锦年怎么想,我都不想惹他生气。我见不了他为我的事伤神,一点也不行。”   周玉程服了:“才念叨两句。”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他,心思跟波浪一样起伏,那股浪迅速就要冲到喉咙了。   整个人呼吸都不对劲。   想死郑锦年了。   好想他。   好想抱他。把他揉进怀里。   “给锦年准备好的礼物都放好了吧,落机就放车上来,我先回……算了,还是先回樱桃园吧。”   17号上午落机宁市,周玉程亲自给郑锦年发了消息,表示两人之间的冷战和乱七八糟的别扭结束。   【回来了】   【明天来参加开幕式】   郑锦年回了个:【好】   17号一整天,周玉程都在康兆的安排下忙开幕式流程事宜,认识有关部门的人,熟悉相关流程。   到18号这天,周玉程更是忙得连饭也没能吃上一口。   18号当日,郑锦年凌晨从家出发前往公司,经过沥青大道,远远就见着奥体中心的上空划过数道黄青色烟雾,这是开幕式在做预演,对空发起号角,天空东边方向出现一条长长的横幅。   显示车赛具体名目——热烈庆祝FIA GT3亚洲系列赛第一届开幕式顺利举办!   10点多,郑锦年召开晨会结束,去工厂视察。期间收到赵灿电话。   赵灿11点多,再度打电话给郑锦年问他在哪。   下午一点多,他告诉郑锦年,他已经到了奥体中心,开幕式三点开场,他坐在数万人聚集的场馆,身处在中心看台,沾了他爹的光,离周玉程周董只间隔了两个vip贵宾室,坐在1号看台区,头抬的方向,便能看见被围住的落地窗里,周董和一些政要人员聚集在贵宾室。   贵宾室里里外外的安保多得不计其数,一个比一个守备森严。   赵灿拍了好几张照片,发给郑锦年看。   郑锦年还在工地调试机器,顶着炎炎夏日的曝晒,热了一头汗。   视察结束,郑锦年回到休息室,拉大赵灿发给他的照片看了看,问:“你爹怎么也在?他对车赛也感兴趣?”   赵灿回:“他对周董感兴趣,恨不得钻进贵宾室里和周玉程打招呼套近乎,奈何,周董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压根见不着。除了刚入场,我爹和周董那秘书握过手外,我爹都没碰着周董面儿。”   赵灿语音又发来,中间夹杂着赵董音线。   “我爹说周董秘书排了时间,约好4点之后,周董安排1号看台的几个老头进贵宾室。合着这都要排队呢……臭小子,又在编排你老子什么呢,给谁发呢……给锦年啦……”   郑锦年进淋浴间简单冲了个澡,出来后,汤嘉丽将早就准备好的西服挂在架子上,给郑锦年汇报奥体中心那边详细情况。说话不断。   “陈殊陈总已经到看台区了,陈总从本家带来了4个人,荣总没出席,长辈间出席作为代表的,是姨太太陈台烨。”   “姜家也派了代表来。”   “差不多整个宁市有头有脸的世家都派了代表来,老一辈的实业家对车赛再不感兴趣,都要卖周董一分薄面。连那个,对,赵灿他爸赵董都亲自出席了,难为他一把年纪的,凑这个热闹。”   “香港和澳门那边来的人也不少,看台是按照地域分的,英国皇室和泰国那边来的人在1号看台,北京和海市那边来的赞助商在2号看台……”   郑锦年懒得听这些,他掀开衣帘,将身上西装的纽扣扣上,走出窄小的衣帽间。   汤嘉丽候在门外絮絮叨叨的话中断,眼睛放光:“哇,郑总,你吼靓啊。”   “郑总,我给你打领带。”   汤嘉丽给郑锦年打领带,三下两除二打好,左右顺了顺郑总两侧肩膀。   太帅了。   看惯了郑总穿老头衫和行政夹克,汤嘉丽猛不丁见他穿西装,才觉出她们郑总真实年纪来。   明明青春有为,却总是搞得那么老气。这样多好看啊。   汤嘉丽伸手挽住郑总胳膊肘:“郑总,走啦。殊总催好几回了,问你怎么还不到。我还要去拍海豹车队的主赛手,发给莫总看。走啦走啦。等不及啦!”   郑锦年的奔驰车开到奥体中心门口,vip通道路口被拦下,汤嘉丽送上邀帖,安保护送郑锦年和汤嘉丽进入场馆。   从室内场馆进入内部的露天场地刹那,汤嘉丽便被一阵阵彩旗飘飘和震耳的音乐声炸动。   场馆里的欢呼和表演正进入高潮。   3点40了。   开幕式开场已经过去40分钟了。   草坪地上的千人表演还在继续,彩旗依旧飘洒不断,4点的下午,正是馆内光亮最好的时候,露天的太空顶像是能控住光,汤嘉丽握紧郑锦年的手上看台,刹那,馆内光线转暗。   一瞬,天地变成一片黑色。   收光了。   太空顶关闭。   汤嘉丽手臂一缩,再度握紧郑锦年:“郑总,我眼睛瞎了。”   郑锦年只好立在原地不再往上去,拍了拍汤嘉丽的手以示安抚。   数秒后,从草坪地中心炸出一道光亮,腾空升起翻滚的投影展,照在中央上空,随着车队名露出,而后是成员挨个光影披露。   “啊啊啊啊!车队赛车手入场啦!”汤嘉丽嘶吼。   郑锦年撇过脑袋看,拽着汤嘉丽,加快脚步往台阶上去。   随着天空投影循环展露,两侧大屏依次从不同视角播放车队赛车员进入会场情形。   而各个方阵,则从体育场馆的一角开始出发,依次、有序,进入主道。   郑锦年寻到3号看台的座位坐下,坐到陈殊身侧,看见他右边是陈家几位熟悉的面孔,陈台烨,小五,还有毕琪。   毕琪坐姿端正,见郑锦年入座,朝他颔首示好。   郑锦年点头。   方坐下,陈殊才说了一句话,说开幕式规模比他想的要盛大,请的嘉宾,尤其是1号2号看台上的,几乎全是外国人。都是一些各国身份不同寻常的贵宾。   这话说完,场内的欢呼声将一切都湮没了——   陈殊说话便被打断,朝万人齐齐欢呼探望的方向望去。   中央看台上,靠近解说员的位置,50多个大小屏,全都整齐划一地切上进入看台的嘉宾脸目。   本次FIA GT3跑车系列赛主办方,从香港来的周玉程周董上台了。 第51章 遥遥相望,笑容溺毙   周玉程上台发表祝贺词。   他身后,依次再是些郑锦年熟悉的政要人员。   演讲进行了10分钟,欢呼声炸得郑锦年脑袋生疼,周玉程说的话,总之,一句没听清。   汤嘉丽拍照拍得癫狂,此刻全然忘记她是郑锦年助理,在一旁的欢呼声不亚于台下其他看众。   怪不得郑锦年觉得耳朵疼,听不清周玉程说话。   汤嘉丽还没忘给她们郑总拍照,拿着相机咔咔拍。   拍出来,只瞥见郑总神色严肃,和陈殊低语着什么,陈殊凑近在他身边,认真倾听,神情也是严肃的。   而这一排望过去,陈家的人脸上,各个表情都不一样。   陈台烨神情不耐烦,陈小五兴奋,毕小姐没有关注看台方向,倒是一直看着郑锦年,神色专注冷清。   半小时后。   周玉程助理单独到3号看台来请郑锦年进贵宾室,郑锦年回手机消息,与东京那边联络,让陈殊代替,陈殊将要起身,郑锦年又道。   “带小琪一道去。”   “好。”   毕琪起身,经过郑锦年身边时,低头看了眼郑锦年,郑锦年望着手机,目光专注,并没有抬头,陈殊唤她:“走吧,小琪。”   “嗯。”   座上少了两人,郑锦年和姨太太陈台烨身边便没了阻隔的人,陈台烨看向郑锦年的眼神一如既往地不客气。连装也懒得装。不屑、瞧不上,嘲讽。   “一年又一年,陈大,你这些手段是一点没变。老四一家算是被你玩废了,搞了个鸡犬不宁,老四媳妇跑到国外去,要闹离婚。那个外姓子倒是听你话。”   “也难怪,这次车赛合作指定酒店就是瑞德,上个月酒店还签了新服务系统,这是从内到外都要换个面呐。可怜小归那孩子多信任你,你就这么将他甩到一边,啧啧啧。”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们陈大,有空就去庙里积积德,这些年坏事做得多,夜里也不知道睡的安生不安生。想来,还是很难入睡吧。一天能睡几个小时啊,两个小时总得有吧。”   “哦,你妈,忌日也快到了吧。今年要不要我去给老爷子提个醒,我怕他是又给忘了。呵,看来是不用了。”   郑锦年将手机息屏,坐直了身体,瞥了陈台烨一眼。   陈台烨哼笑。   眼见着这小子是越发沉稳了,以往谈及他妈,他都能炸,这几年总是波澜不惊,好像也没什么事再能捉得住他把柄。   郑锦年起了身,扫了扫身上的灰和碎片:“你倒是提醒我了。毕琪现在还随外姓,是该叫老爷子定个日子,叫小琪认回祖宗来。”   陈台烨抿唇,眼神阴郁。   郑锦年伸手搂走在过道上弯着腰拍照的汤嘉丽,一只手带着,将人翻了身,从看台区带走。   汤嘉丽撇开郑锦年手,特别男女有防:“别给周董看见了。郑总你绅士点!”   郑锦年嘴角微动:“……”   两人进贵宾室,正遇上一些客人从室内走出来,郑锦年与之撞上,撞了个眼熟,三两句话便被这帮外国友商带到一边聊话去了。   汤嘉丽一旁陪同。给友商递名片。   毕琪立在陈殊身边,被周董介绍着认识迪拜来的酒店大亨,应酬时精神压得紧迫,她没怎么出错,陈殊倒是紧张得很。   这中间应酬也就三分钟,贵宾室不小,分为上下两区,上面三层台阶,下面四层台阶,再就是落地窗位置。落地窗位置在高位。   除了临近看台区的落地窗那边,一些贵客实在身份特殊,无法碰及,贵宾室内的其他来客怎么也有20来人。   周玉程周董被秘书带走。   陈殊得空,默默吁出一口气。   毕琪联想家中酒店也是这位响当当的大人物授意,连竞标的流程都没走,就接了对方递来的橄榄枝。   毕琪说道:“周董好像对殊哥你很热情。”   陈殊实话说:“卖的锦年面子。”   毕琪思索两秒,问:“怎么年总不自己来应酬。”   陈殊从西服裤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手里的汗,说道:“锦年不爱好应酬。”   两人这样说着,毕琪目光看见了郑锦年,冷清的面上露出欣喜:“呐,这不来了。”   两人朝郑锦年在的方向去。   郑锦年光是进趟门,人还没走到台阶上去,就在门口被拦了好几拨。   四人会到面,郑锦年说了什么,汤嘉丽领着陈殊便往一边去了。   郑锦年身边留下毕琪,毕琪说起刚刚的事:“殊总见着周董好像挺紧张的,周董介绍人,他愣愣怔怔的,法语分明很利索,说着话却还错语法,差点闹笑话。”   “紧张?”郑锦年不去理会陈殊稀奇古怪的毛病,“周玉程跟个猫似的,他怕什么?”   这话说完,毕琪反而闭嘴不说话了。   许是毕琪突然静默,默得太奇怪,郑锦年蹙眉,不解:“怎么?”   毕琪在香港待过多年,在澳门待得年数更久,又是好一阵子日华晚报的头部leader,她怎么能没听过周玉程呢。   关于这位爷的名声。   且不说他私生活多混乱,光是离婚那场官司,都够人津津乐乐道的。   周大少生性爱玩,只是用放荡一词单一形容他都不能够。香港人对他看法不一,众说纷纭,但大体意见相同。   富家少爷花天酒地,结婚离婚,始乱终弃,总是不是什么好人。但架不住这人年少有为,是个天才。媒体爱他恨他又妒他。最爱报道他。   见了面,毕琪更是觉得不差。周公子别看面上和气,为人大方,可你就是觉得他的笑,他的热情藏着坏,叫人无端惶恐,害怕。   你远远瞧着,便能瞧得出这人身上一身的懒散气,神色却很是稳重,不笑时,感觉这人要是与你打交道,能将你玩的渣都不剩。   他身边又是助理秘书环绕,给他打下手的人多如牛马,排队要跟他见面的,都得问过秘书一声好。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矜贵里出身,和宁市土生土长的有钱人,少爷到底还是不一般。他一身的气度,做派,谁敢轻易和他开玩笑。   遂以见了面,周公子一派和气,毕琪只觉掉进圈套。好在她比陈殊稳得住。   毕琪淡笑:“周董看着乐呵呵的,仔细瞧着,感觉脾气不大好。”   想起郑锦年到底和周董关系好,毕琪道:“我毕竟跟周董不熟,年总别将我这话带到他耳边去,我还全仰仗着他给家里酒店打招牌呢。”   郑锦年听笑了。   毕琪和郑锦年打交道的次数不多,远没有和陈殊打交道多,但几次谈话,郑锦年总是能将她说服,所以她随他来了宁市。   她只知道郑锦年性子淡,情绪淡,有时候不说话,那宝石一般的忧郁眼神里会透着光,透着不耐烦。   往往这时,毕琪便选择不说话,等郑锦年最终拿决定,给她审判。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打小可没跟郑锦年一起长大,竟然在这点上,和陈殊陈家几个孩子出奇的一致了,每每见着郑锦年,遇着他心情不爽,心里那都是发怵的。   现在郑锦年在她面前笑。   毕琪立在一边,神色趋渐温和。   郑锦年也就笑了那么两下,但没办法,郑公子在宁市出名,郑公子模样在人群中数一数二,从他进门,在落地窗边被人伺候着倒酒的霍小姐就留意到那位俊少了。   如同看见理想型。   霍诗离原本还有些矜持,毕竟她身份在这,可因为多次视线看过去,被她逮到,那位俊少同女人说话,嘴角含笑,那模样。   God!   上天佑我。   真命天子好像已来到。   霍诗离放下酒杯来到周玉程身边,话还没同他说呢,便发现大少眼光盯着台阶下某处,眼神如同海水添着幽蓝晃悠,望人望的好专注。   周玉程的心思被打断,霍诗离吵着要和他说话。   郑锦年领着毕琪上台阶,朝周玉程望去。   只见周玉程身边美女穿戴优雅,四五个外国人围绕,他挺立其间,还真像模像样。   郑锦年收了视线,身侧立时有人来寻他说话,不巧,正是赵灿他爹,赵董事长。   又被耽搁了几分钟,郑锦年穿过中庭,继续往上方去,中间不做停留,目光直寻落地窗前的人物。   中间再有人喊他,他只管摆手,指着上面,说先去见东道主。见周董。   一路顺利过来,上台阶时,正赶上官方媒体掐着时间点,安排政要官员和周玉程合照。   周玉程站在c位,左手边是霍小姐。   郑锦年刚走上来,落地窗夕阳前,周玉程伸手制止拍照摄影师,面上带笑,同康兆说道:“缺个人,来得刚好,快把年总喊来。”   郑锦年站在那处,看着众人身后的夕阳余辉,和场馆里的万人空巷。   就站在那边,他分明听见了周玉程说话声,因为挨得也不远。   众人都朝郑锦年看来,连媒体采访的新闻工作者也望来。   郑锦年站得笔直,浑身气定神闲,拍了拍毕琪肩膀,耐心,目色柔和,说道:“受累。替我去。拍张照就下来。”   “好。”   咔嚓。   毕琪站在霍小姐左侧,一张照片结束。   后面还有些其他照片,两人合照等等。   几分钟过去,郑锦年站在了方才霍小姐站过的台式酒桌处,毕琪陪侍在一边,康兆给郑锦年倒酒,三人在说话。   毕琪一旁静听郑锦年和康兆闲聊,聊周玉程最近回香港办什么事。   都是一些家常话。   后面再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事,车赛的事,问郑锦年看好哪支车队,明早的第一场比赛来不来观赛,有没有意向下注。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   毕琪越听越惊心。明明对话很平淡,与年总说话的这人是周玉程周董身边的一把手,是整个香港媒体都不敢瞎报道的狠角色,是康小姐。   可却偏偏叫毕琪觉得,她窥见了年总这样不沾烟火的人,生活里的边角。窥见他隐私。   这样的熟稔,怎么能说只是关系好。   那是关系很好吧,年总和周董,和康秘书。   片晌,周玉程终于撇了空走了来,走路都带着风,脚步声重,毕琪闻声转头,只见周董一改那股应对人时的稳重平静色,整个人都像活了过来。   他伸手按在郑锦年肩头,又马上把手弹开,如惊弓之鸟,对康秘书说道:“给我和锦年拍一张。”   好像是嫌这处景色不好,周玉程又叫郑锦年站到对面去,毕琪退开身。   年总很配合,和周董站在一块,康秘书拿手机在拍。   周玉程又说等等,他脸上好像带了点不好意思,到底还是伸手按在了郑锦年腰上,将郑锦年往旁边又带了点,身子贴近。贴得好近。   咔嚓。   又一张照片定格。   周董退开身,找康秘书要手机看照片,实在太满意了,连声夸赞。   郑锦年盯着周玉程看,脸上带笑。   又是这种笑。   毕琪有些被溺毙——   正当时,周玉程小助理又来喊周玉程去应酬,门口处迎来重要客人,周玉程朝门口望了一眼,不再耽搁,临走之际,问郑锦年:“晚宴来参加么?”   郑锦年点头:“嗯。”   周玉程露着笑离去。带走康兆。   郑锦年面向落地窗外,窗外喧嚣不断,场馆的太空顶已打开,大片夕阳垂落。   毕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站在郑锦年身后陪同,不说话。   片刻,郑锦年终于欣赏景色结束,毕琪说话:“晚上还留下吗?老爷子那边?”   “待到八点就走。”   “好。” 第52章 告白 亲吻   7点左右。晚宴开席。   晚宴风格是纯欧式风,草场上有篝火,有派对,屋内的大厅歌舞不断,灯光昏暗。室内摆设布置复制欧洲上个世纪宫廷风。又混合时下流行元素。   汤嘉丽一身短裙进入室内,挽紧郑锦年的胳膊,感叹:“不愧是周董的局。”   真是fation有活力。   汤嘉丽眼光很快被小范围人群聚集的一位欧美歌星吸引,马上掏出手机来拍:“Holy moly!梅娜斯,欧美南部最难请的歌星啊,国际地位仅次于所属国州区总统了吧。”   “Oops。那边那个是不是巴西足球双冠王!”   “Oh!埃塞俄比亚皇室大公主的绯闻女友,莫总最喜欢的那类,哇,她舞跳得真好,我过去了,郑总——”   汤嘉丽在一声声惊诧中,松开了郑锦年的手臂,往另一波小范围聚集的人群中去。   郑锦年被混杂的小众音乐和艺术家独奏的风琴震了脑袋,大厅灯光太暗,放眼望去,尽是人头,中央的水池处有轰动,周董今日随身的女伴,霍小姐正在某位混血青俊的协助下,双人共持一把长刀,缓缓切开庆祝晚宴的巨型蛋糕。   满场又是一阵欢呼。彩带和碎片从天顶飘落,又飘了郑锦年一身。   郑锦年退到屋内人为打造的圣诞树下,摘身上的彩碎。   水池的对岸,中央钢琴台边,伴随钢琴从水底升起,升降台升到一定高度,满场的欢闹静声,众人朝升起的位置看去。   又一架升降台升起,和水池齐平。   喷泉开始喷出水花,在室内飙高。   水幕之中,周玉程和专业的音乐团队登场,一首欢快的dj舞曲亮起,顷刻,人群狂欢。   室内的灯光由昏暗转变黄色、红色,五颜六色。   气氛彻底嗨爆。   下了升降台,周玉程和他带来的女伴霍小姐又在众人面前,宽敞的场地上跳了半支舞,极具民族特色的小舞种,自由奔放,洒脱,郑锦年不知道这是什么舞。   只不过周玉程撅着屁股抖动,和人肉碰肉,又挺起胸膛继续抖动,确实很欢快。他跳起这舞来,煞是有模有样,好看。有型。   也只跳了一半,围观的人欢呼笑声,周玉程随手拉着不知哪国的青俊入场,自己便撤了。   倒是霍小姐,一支舞不尽兴,音乐声变得轻缓,她又同人跳起了宫廷舞。   果真浪漫又随性。   再观周玉程,他不知道混到哪里浪去了,像是进了酒池蒙子,等郑锦年欣赏够了那位霍小姐的舞姿后,酒池里发生一声巨响。   是少女的欢欣和激动,是呐喊,然后再是周玉程,郑锦年撇开尖叫声,才能看见他。   他踩到了高处,手里剧烈摇晃着香槟瓶,开盖,香槟喷洒而出,周玉程开始无差别攻击底下男男女女。   气氛又到一个高潮。   郑锦年默默看着,眼中浮现今年在北京第一次见周玉程时的情形。   那时候,他也是一身白西装,头发剃剪得工整,为人开朗大方,京爷气质。会照顾人,还会说漂亮话。   眼下的周玉程,又是一身白西装,头发长了很多,两边散着,看着更是放荡不羁了,像个艺术家,头发前面还做了造型,随意卷着,两个耳朵根都戴了耳坠,七七八八闪着光,也不知道戴了多少耳饰。   他多自由。   让郑锦年都感到陌生。   这些时日来的相处,让郑锦年只觉得恍如隔世。   好像都是假的。与他相处的周玉程,那个在他面前憨傻,任他揉搓的周玉程,周公子,周少爷。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又好像回到了过去。   郑锦年吐出一口气。手有些微微出汗。   大概是发病了。郑锦年退出大厅欢闹的场所,找服务生要了水,吃了颗随身带的药。   西拿,20来岁刚毕业的法籍小助理,周玉程专程派到郑锦年身边照顾他的,他一直在外间候着,见着郑锦年出来吃药,西拿看发消息给周董助理不管用,准备进去找周董了。   “郑总,您在吃什么药?”西拿询问。   “一些止疼的药,止牙疼的。”   西拿关注郑总一举一动,肯定什么都不能错过,都要汇报的,告知郑总他欲进去寻人了,郑总抬了抬手,却也没拦,只说:“庄园东边有座图书馆,那里静,我到那里看会儿书。”   “好的,郑总。”   郑锦年退到静处,让自己静心。   心悸的毛病好了点,郑锦年将一颗颗圆溜溜的白色药丸放到桌上,排成一排,排成两排,又排成三排。   一粒粒数着。   最后将药放回药盒里,把药盒装进兜里。   周玉程来得很快,可能郑锦年在想事,没觉着。望着寂静的大厅,落地窗外,远处天边有成片的烟火绽放,他靠在桌边,静静看了好一会儿。   周玉程脱了身上挨着酒渍的西装外套,拿手抓成一把,穿着一身胸肌几乎快炸开的白衬一路往图书馆这里跑。   跑进屋,周玉程将手里的西装丢给了西拿,叫他去外面等。   怀里抱着一柄长长的盒子,又改为拿在手里捏着,一只手像捏篮球一样,手掌大,捏得住,将盒子藏在身后,周玉程往室内走来,脚步都轻了。   “锦年。”   这一声带着颤的称谓,几乎是从心尖跑出来的,夹着相思,夹着激动,情绪有18种。   周玉程走近来。   郑锦年手里还戴着周玉程给他的族戒,他后来叫助理还给他了。   郑锦年看烟花看腻了,正盯着手里戒指看,发呆。   周玉程唤他,他抬起头来,回神。   两人才对视,郑锦年视线闪避,不敢看人。那股子浑然天成的自信和白天在室内场馆的游刃有余都不见了。   郑锦年又彻底变成周玉程最熟悉的样子了。   看吧。   只有对周玉程,他才会害羞的。   郑锦年不敢看他,他敢看。他要好好看他。他要使劲地看,狠狠看,往死里看。   周玉程两步就走了来,喘气不匀,强行让自己镇定,呼吸正常,周玉程的高兴都显在脸上,又唤了声锦年,而后把身后的匣子拿出来,抽开匣盒,递给他看。   “锦年。”   郑锦年看盒子里面装了一把一个手掌大小的绿色树状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什么东西?”   “钥匙。密钥。我在香港私人住宅的密钥。拿着这个,找到九叔,除了香港那边,我在欧洲其他国的所有住宅,你都可以随便进。”   郑锦年不明所以,手摸到绿树密钥。神情思索。   周玉程却只看到郑锦年手上戴的戒指。   那一瞬,周玉程心都要炸开了。他握住郑锦年的手,言语激动:“锦年,锦,我这些天,好想你!”   周玉程索性一股脑说开。   郑锦年闻言,却将手从周玉程手里撇开,侧过肩膀去。   从周玉程的角度看,郑锦年下颚抽动,脸颊也红了。   郑锦年咂了砸舌,实话说:“我其实,这几天,也想了想。”   周玉程像只发情的狗,遇见郑锦年都快醉了,是真醉了,听见他红着脸在那言辞诚恳地说:“我这几天,也挺想你的。”   周玉程忍不住了,空气都浮动了,肩膀一抽开,便将郑锦年抱进了怀里,想把脑袋埋进他脖子里狠狠吸气。   想亲,想缠着。   终于抱住了。   “锦年!”   就跟大狗发q一般,这下子,是真的满足了。   却偏偏,室外,有人非得这个时候来找不痛快,西拿敲门,将门推开,康兆走了进来,站在门边。   “先生。出事了。”   尼玛——   周玉程松开怀里的锦年,伸手放到郑锦年屁股底下,在康兆看不到的地方,摸了两下,使劲又揉了一下。   不爽快,周玉程发火:“什么事啊。你没看到我在办正事?”   “你最好是有不得了的事,快说。”周玉程烦躁。   康兆神情不好:“先生,霍小姐晕倒了。”   霍诗离是在同人跳舞时晕倒的,晚宴上的人还以为她是摸帅哥的胸肌太激动晕的。   周玉程和郑锦年前后脚到大厅门口时,霍诗离晕乎乎正躺在担架上,被抬着,送到救护车上。   康兆处理危机公关够快,正在安排人一点点屏退门口聚集的人还有一些好事拍照的看客。   躺在担架上的霍小姐却抬着手,像是呼唤周玉程。   无法,周玉程只能上救护车,听霍诗离到底有什么话。   临上车前,周玉程又走过来,也不管人群是否彻底散尽,他笔直穿行,看着一脸愁色像有心事的郑锦年,还是没忍住。   他伸出手来,两手重重揉了揉郑锦年梳得整齐的头发,揉了个稀巴烂。   “等着!等我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郑锦年望着周玉程转身小跑而去,心,沉了一大截。   周玉程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上医生在给霍小姐做诊断,车往庄园外头开,开往医院,霍小姐吸着氧气罩,头晕好了很多。   她虚弱无力,躺着,眼里却还是有光激动的样子,拿下氧气罩:“别怕啦,老毛病了。剧烈运动就会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周玉程哼长气。   霍诗离想坐起来,身子无力,起不来,医生叫她别乱动,霍小姐好奇死了,非要问出来:“周生啊,刚刚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亚裔是谁啊。好帅的啊。白天他进场馆,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了……咳咳咳……”   霍小姐握住周玉程的手:“拜托你告诉我他是谁,叫什么名字。我对他,真的是一眼定情了。周生,你快将他介绍给我,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他笑起来,像太阳,像火球,融化了我的心。我想,我一定是爱上他了……咳咳咳……咳咳咳……”   周玉程狠狠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脱线!   周玉程脸色漆黑,无语至极。   “特么的,人家有老婆,有妇之夫,你爱他,爱你个地球撞月球,痴女!三八婆!”   周玉程往死里骂:“上赶着给人当三啊。脑子不清爽,去医院一并治治脑!停车!”   车停了。   周玉程懒得再管这个死三八死活,让康兆去处理,一个弹跳,便跳下了车。   下了车后,周玉程给郑锦年打电话没打通,到庄园里头去找。   在庄园外头的泳池边找了一圈没找到,图书馆附近也没找到。   周玉程急匆匆,兴致高涨,小跑着,往室内去,忽的看见郑锦年就站在池子对面,昏暗的梧桐树下。他和他那个女助理在聊天。   汤嘉丽脸色甜蜜蜜,双手合拢,贴在下巴处,高兴的要死的模样。   头顶又开始炸起烟花。   是晚上第三轮了。   伴随着轰炸声,周玉程一路快跑,跑到郑锦年身边。用尽自己这辈子力气,无限快跑,狂奔。   风也比不上他的速度。   汤嘉丽见着周玉程来,惊呼:“啊,周董!”   下一瞬,周玉程便贴着热气和大喘气,上来就将郑锦年往身后推,压。   郑锦年连退好几步,一个哐当砸在了树干上,这才站稳脚。   惊慌失措的。   郑锦年反应不及,双手抱住周玉程两侧宽阔肩膀,话还没问出声,周玉程单手按着郑锦年头顶、脑袋,一只手抱紧郑锦年腰身。   逼得郑锦年腰和上半身又往前送。   周玉程低头。俯身。   终于亲到了。   亲到了郑锦年嘴。   软乎乎的。   和他日思夜想的一模一样的。   周玉程还在疯狂喘气,胸膛震荡。   亲着了唇。   周玉程毫无章法。   咕噜咕噜。   一阵扫荡。   开始心思柔软。   缓慢地、轻柔地,吮吸、来回上下交替。   舌吻。   越亲越用力,周玉程掐在郑锦年腰上的手用力,照他自己说的那样,将郑锦年揉进他怀里,揉碎,撕烂。   好舒服。   好软。   亲吻的感觉,好沉醉。   尤其是舌尖触碰那一下,浑身都在触电。   而一旁。   汤嘉丽已疯。啊啊啊啊乱叫。   拿出手机咔嚓咔嚓咔嚓疯狂拍。   要死了要死。   两个大男人亲嘴,妈呀,好甜,好浪漫啊。   好幸福啊。   周玉程的助理却及时制止住汤嘉丽,拿走她手机,将相片删了一干二净,并言语警告,礼貌示意:“汤小姐,非礼勿视,请随我离开此处。”   “那好吧。”汤嘉丽也不是不解风情的人。   这个电灯泡她还是不稀得当的。   可是,呜呜。真的好甜啊。   要跟莫总说,跟莫总分享。   一定,只有莫总懂她的喜悦和震撼。   此刻,四下无人。   郑锦年用尽一身力气,都不能掰动周玉程,他两个胸肌一顶,郑锦年动都动不了。   无法。   郑锦年只好咬住周玉程乱动的舌,狠狠用力。   周玉程吃痛,松开。   郑锦年才终于得出力气伸出手臂来,用一种诡异的方式,他将手臂胳膊肘怼着周玉程胸膛。   反手,郑锦年一个用力,牢牢掐住周玉程脖颈。   郑锦年眼睛发红,人快要窒息,嘴唇却水渍发亮,红润。   眼里是惊心的冷,郑锦年崩溃,不可置信,声线颤抖,掐周玉程脖子的手松力:“你在做什么?”   周玉程将郑锦年手取下来,双手握住,不解。   郑锦年又将手抽出,一把推开周玉程,将他推得一踉跄,冷声:“你在发什么疯?”   周玉程懵逼。   不是郑锦年推开,掐他,冷声,让他懵。   是郑锦年的眼神。   他眼里根本没有热情的火,不像他,有沉溺于爱情的热和欲。   他眼里只有冷。   怎么、会是这样的眼神??   周玉程疑窦,双眼紧缩,痴傻:“我……我也不知道……就,看见你,就……冲动了……对不起,锦年,我应该正式点。你给我一个机会,我重新说。我们好好走一遍流程好吗?”   郑锦年浑身在颤抖,抖得不成样子,他从周玉程的眼神、神情,和他方才的行径,以及今天一整晚对郑锦年的热情和态度,等等等等,都可以探出。   实证了这个结论。   周玉程,对他,有别的心思。   果然,下一秒,周玉程羞答答的,窘迫,失措,就说出了那句令郑锦年五雷轰顶的话。   “锦年。我,我回港想了好久。到底还是想通了。我,答应你。”   “锦年,我们交往吧。谈恋爱。就把今天当作是我们恋爱的第一天。从今天开始,我好好爱你,敬你——”   啪!   郑锦年力气费尽,给了周玉程一个巴掌。   烟花还在绽放,绽出青蓝色,迷幻的色彩,在空中形成特殊的字符,像是爱,像是闹。   世界不会因为周玉程的一场闹剧就停止运转,地球离了周玉程,照样转。   烟花美不胜收,响声不断。   今晚,原本是个狂欢夜,是个盛宴,是大喜开局。   可周玉程脸上的巴掌,疼了他一整个夏日尾。   这个夏天结束了。   周玉程,却像看不见初秋。看不见前路。   他的生活,似乎没了明天。 第53章 真生气了   郑锦年在陈家老宅歇了两天,在老宅庄上的湖边钓鱼。   陈瑞发拄着拐杖站在郑锦年身边,絮絮叨叨,话声不断。   湖水推着秋风,吹得是东风,涟漪四起。   身边也不算宁静,郑锦年钓了半个上午的鱼,愣是没钓上来一条。   陈瑞发也不管郑锦年钓鱼被搅得是不是没了兴致,说累了,他也知道歇歇。   老头两鬓霜白,大病一场,人也显得憔悴,扶着昌叔的手,他坐到了郑锦年身边的小木头椅上。   郑锦年收鱼竿,往鱼钩里套鱼饵,指尖碾着鱼食,吹气。   陈瑞发拿拐杖踢郑锦年鞋面:“还是小殊争气,夏初订的婚,孩子这就有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的事要上上心。马局长那闺女真不是一般的乖巧懂事,我不掺和这些事,就是看那孩子和你是真般配,长得就是夫妻相,这就是有缘分。过两天小殊岳丈一家办答谢宴,你跟我一起去,我给你牵牵线。”   郑锦年撇过头来,看了眼陈瑞发。   老头双手按着拐杖头,脸上神色装得镇定又强势,倔得很,非拿出当初那套派头来,也不看郑锦年什么反应,就自己自顾自在那说。   到底岁月催人老。   从前的陈记老板、一把手为人狠辣,手段强硬,就是给身边亲近的人,也不会好脸色。   郑锦年初到陈家时,见着老头,就明白了他妈为什么是那副脾气秉性,简直和老头叫如出一辙。   大姑娘寄人篱下都是一身傲骨,老头见了来投靠的女儿一家一面,三句话没说就吵了起来。   郑锦年也记不清到底是他妈拉着他就走,还是他们一家是被老头赶出了门。   总之吃了好一阵苦。最后好像还是老头见着他抱着可爱乖巧的郑锦月,五岁大的郑锦月像个洋娃娃一样精致,也不懂大人之间这些事,看着陈瑞发,就乖乖喊阿公。   老头似是被触动,便将锦月从他怀里抢走了。抱回了陈家。   这一抱,像是幸事,结束了郑锦年一家的颠沛流离,也是不幸事,然后没多久,锦月就去世了。   论狠辣,郑锦年比不上老头,论六亲无缘,郑锦年和老头不相上下。   别看这老头孩子多,子孙成群,光是老婆就娶了三个。可又有哪个孩子真心把他当父亲看,当长辈瞧。   他这个人刚愎自用,疑神疑鬼,年轻时候连枕边人都不疼,又怎么会疼孩子。   所以年老自然就要落得这个结局,第一次生病,家里就发生恶战,围绕那点家产争个不休,好似这点病真能催着陈瑞发马上就进棺材板了。他这时,才算对自己这样离奇的一生有了回望、反省。   也就郑锦年能忍他,能听他说个两句话。   郑锦年将鱼钩甩进水中,心思宁静,还是不说话。   陈瑞发絮叨完也累了,默默陪着郑锦年又坐了半小时,直到吃午饭,佣人来喊。   吃过午饭后,郑锦年站在院子廊下,看着老金从客厅里往外来回跑,和佣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陈瑞发戳着拐杖,又走了来,站在郑锦年身后:“一些花茶和点心。助眠降火的。叫老昌特意去乡下找人碾的,我见你这后脖颈尽长痘,入秋了,要注意身体。”   花茶、点心。   郑锦年想起来了,他妈最爱的东西。   老头连他妈忌日都不记得,别说去祭拜,倒是记得郑锦年也爱吃这些。   郑锦年摸了摸后脖疯长的痘,再宁静的心思都散了。还是想起了周玉程。   “晓得了。走了。”   郑锦年和老金从堂屋出去,老爷子拄着拐杖,一路送,快送到正厅茶室,最后还是在大院露天的屋檐下停住了脚,看着郑锦年出了石阶厅。   回程路上,老金觉着伤感:“陈叔看着又沧老了,人也虚了不少。一头白发。唉。”   郑锦年嗯声:“刚出院没一个月。这几天,精气神还好点……糕点分分开,你拿回去点,再给赵灿送去点。”   “好。”   晚上九点多,郑锦年提着糕点和茶到樱桃园来了一趟。   郑锦年的情绪总是绷得住的,他没什么绷不住,再不好的事都经历过,没道理这样的感情事上还出差错。   他不是12岁,不是15岁,不是18岁,不是22岁。   每个节点上发生的事,那时候都叫他觉得撑不住了,下一秒,他就彻底被现实生活撕碎了。他该与这个世界诀别了。   可他还是在往前走,走了一步又一步,到今天,今时今日,他已成青壮年,他的肩膀能扛很多担子。   最初的最初,大少爷可不是这样。   从香港来的大少爷,秉性冷清,为人倨傲,寄人篱下,一盏茶水不好吃当着面都要吐出来,瞧不上这,瞧不上那。   他妈给了他两巴掌。   他妈要死的时候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跟他说:“以后不能这样了,以后要懂得收敛,要收住脾气,要乖,要听话,要让人喜欢。以后,就把自己蜷起来过。”   大少不再是大少,大少能在工地上干苦力,大少能在烈日下搬砖,大少能跪着求人给口饭。   可大少救不回来他妈,救不回来他妹。   他妈死前一天,他妹掉水里淹死了,到他妈临死,他都没敢跟他妈说,妹妹没了。被人害死了。   就这样一个人扛着,挺着,陈家不叫他妈进族谱,早是赶出来的人,一场丧事也不给办,他没钱,他只能草草给他妈卷了个铺盖,送进火葬场烧了。   后来他读书,他上班,他赚钱,共事的人说他情绪稳,莫萧说他劳碌命,容忍度高,耐性好。他和莫萧也吵过架,莫萧生气时说过,说他回避型人格。遇到事,是不跟人闹,不慌,可也不理人家啊。   莫萧有时候被他这种一言不合的冷暴力冷处理方式折磨的要疯,后来又发现,你一意孤行你就去吧,总之你说了算,我说了不算,反正你不和人商量。   总归,你能赚大钱,你是老大,你眼光毒,有压力有事,你能抗。   这回,和周玉程闹得不开心,郑锦年打电话问莫萧有什么主意。   莫萧在东京忙的热火朝天,哪有心思管他:“还能怎么办?事能躲得开,感情躲得开?你不会和那位又在闹冷战吧。”   郑锦年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冷战,反正那天说完说清后,郑锦年心烦意燥,回去就将手机丢给汤嘉丽,彻底和周玉程断联了。   加上今天,有两个礼拜了。   他在电话里道:“没冷。我是给他时间好好思索,想通了应该就好了,等我再去找他,应该,就都好了。他又不是傻子,这么大人了。能有什么事想不通?”   莫萧笑翻,说祝郑锦年好运。   郑锦年提着糕点进入客厅,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提着,在打鼓。   佣人说少爷在后花园,接过郑锦年手里的糕点,将他一路领了去。   两个礼拜没见了,再见,郑锦年看见熟悉的脸,熟悉的身形,提着的心都觉得暖和了。   习惯了周玉程在宁市陪他,陪了一整个夏天了。假使有一天,周玉程事情办完回香港,离开宁市,郑锦年到底还是不舍他的。   周玉程在后花园烤肉,佣人没说清,园子里有客人。   音乐声缓缓倾泻,气氛恬静,一帮人聚在一起喝酒闲聊。四五个人。   除了周玉程,除了周玉程身边那位,他在西北的二妹周会棠,其他人,郑锦年并不认得。   想来不是宁市的子弟,不然,郑锦年怎么都能认个眼熟,估摸着是外地过来,来找周玉程的,几个人在家中小聚。   他来得不是时候。   周会棠模样和照片上一样,戴着无框眼镜,学者打扮,人看着冷清,认出来郑锦年了。   “哥,郑少。”   周玉程半坐在椅子上,因此转过身。   见着了郑锦年,才一面,他脸刷的就冷了,手里的烤肉串都甩了,滋啦挪着椅子起了身。   周会棠和院子里的人便看着自家这位大少冷矜矜走到那位郑少面前,两人好像还没说半句话,大少双手一推,重重推了那位郑少一记,然后头也不回地,不知道往哪去了。   那位郑少确实俊得出奇,轻拍了拍身上沾的油渍和佐料粉,跟着大少就去了。   周会棠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姜汁热红酒喝了一口。被热红酒烫了嘴,又放下红酒杯,没什么太多关心的想法。   郑锦年追着周玉程回屋,在身后唤:“周董。”   “周总。”   “周少。周生。”   “程少。”   累得够呛,郑锦年捏了捏额头跳动的青筋,干脆不作声了,就默默跟着。   跟着周玉程回了他卧室。   周玉程回到卧室阳台,坐到懒人沙发上,坐下便没动。   郑锦年在他屋里参观了一下,桌上架子上好多相框,全被打倒,扣过来了。   郑锦年一张张揭开看,还真是。   要么是郑锦年单独照片,要么是两人合照。   只要跟郑锦年有关的东西,他这里都见不了一点。好在这间屋子有关郑锦年留下的痕迹不多。   郑锦年站在阳台边,站在门口处,靠着门框,单手插兜,盯着在那处默不作声的周玉程看。   两人就这样静了得有五六分钟,郑锦年回房间浴室找来湿毛巾又走了出来。搬了张椅子坐到周玉程身边,郑锦年拿起他的手,给他擦沾了油渍的手指。   周玉程将手抽开,大幅度地避开身子,抓起郑锦年拿来的毛巾,狠狠揉了揉,将手上污渍擦干,又揉成一团,重重朝郑锦年胸上扔去,险些没将郑锦年砸倒。他闷咳了一声。   周玉程脸上连气性都不是,眼神冷的让人不自在。   郑锦年不敢看他。   要是周玉程撒撒气,磨一磨郑锦年,郑锦年虽然嫌他烦,但怎么都会哄他两下的。   现在这样。   周玉程气性不在面上,在体内,还烧的旺热,这就完全是郑锦年陌生的模样了。   他没见过周玉程这样,也没这方面与人打交道的经验。   郑锦年只好问:“你想通了没有?” 第56章 我特么办了你   周玉程身子往沙发里倒,视线瞥来,无声。   郑锦年朝周玉程看去,对视一眼,他吓得肩膀轻动,心里不好受。   周玉程那眼神淡淡的,没光,像是心死,像是生无可恋,像是经历过了电击。   郑锦年只好把视线挪过去,把要说的话先说出来:“你要是想通了,我俩就还做朋友。那晚的事,就当作没发生。我也不怪你。小洋楼里你添了家具,以后你尽管来,那房子有你一份,你在宁市也待不了多久了吧,就别闹了,和和美美的,等你走时,我给你办送别宴。”   郑锦年说了一长串的话,见周玉程还是不理他,于是朝他看去。   却见周玉程是翻着白眼的模样,眼白很震慑人。   郑锦年失语。   周玉程起了身,经过郑锦年身边时,又使劲攮了他一把,像是嫌他碍事挡路,重力推开人后,周玉程回了卧室。   郑锦年脱了身上沾油渍的外套,放到手腕上搭着,也进了屋里。   许是心里真的烦。也觉得周玉程太不懂事。   郑锦年耐心尽失:“你到底什么意思?要是不想当朋友,那我不缠人,你自己被人缠过,你也知道,就是绑了,抓了,没那方面感情,那怎么勉强也不管用。你要是嫌我烦,想不通,这事闹不明白,那干脆学你之前的处理方式。不来往。绝交。断联系。”   郑锦年说出这几个字,心里痛的厉害,呼吸都不对:“周玉程!你是不是这么想的,你不理我,要和我断联,是吧。行。你以后别后悔。”   周玉程在找什么东西,背对着郑锦年还是不理他。   郑锦年精神太累,他只有谈及周玉程才会炸,那股炸劲险些又要冒出来:“行呗。不来往呗。好,你厉害。算你狠,是我看错人。我眼瞎,我特么是傻叉!”   周玉程按动遥控器按钮。   屋内是智能一体化设计,按钮按下,门自动锁死,智能女音提示门已关闭,阳台的门也自动关上,窗帘忽然也自动地,往内拉。   屋内避光的设计做的太好,屋子很快暗了,漆黑一片。   周玉程又按了什么按钮,屋内亮起氛围灯,灯光蓝黄交融。   郑锦年一头的火气,只看见周玉程丢了手里遥控器,终于转过身来。   人是转过来了,却是在脱衣服。   三下两下,身上衬衫扯了脱了揉成一团,依旧是揉成一个球,重重砸在地上。   周玉程语气阴森,埋在暗处蛰伏,他问:“当朋友?怎么当朋友?朋友是这么当的?”   一声挨着一声。   周玉程条理清晰,像是这些话,这些事,在他脑海中过了无数次,万遍的翻腾。   越往近着走来,语气里的阴鸷越重。周玉程爆发。   “当朋友,给人拐到家里去,拐到床上去,枕一个枕头,睡一条被子,睡衣都能换着穿。周五晚再晚回来都要一起吃饭,一起抱着窝着,看电影。”   “出差前,给我发行程表,出差了,晚上接我视频,听我聊天到深夜。”   “出差回来给我带礼物。有什么好的,都第一个想着我。”   “由着我抱,由着我摸,由着我牵手,由着我躺在膝盖上,又摸我头又哄人,不想看我不高兴。还给我取昵称,唤我二傻子,叫我傻程。”   “骑着摩托载我去月球是什么意思,说就当满足我一个心愿,摸我胸,在我身上作画。这些是谁干的,啊,是谁?是畜生,是小狗,是家里那只肥猫,是那坨只知道窜稀的鸟,总归特么的不是你郑锦年是吧。”   “好好好,不是你郑锦年,那张着嘴叫我摸的又是谁?嘴巴张那么大,舌头露出来,喉咙露出来,凭着我摸,凭着我搅弄。摸还不够,我丫叫你去浴室,你就去,我叫你帮,你就帮,那晚爽得吼出声直叫唤的是谁,呵,仅仅只是我一个?你郑锦年有人格分裂,那晚也不是你是吧,是你的另一个精神体,是你灵魂出窍,你别跟我说,那晚你丫喝醉了,失忆了,想不起来了!”   “你大好人,大好人帮兄弟做这种事!给兄弟当工具用,兄弟叫你帮你就帮,那兄弟叫你给上,你给不给?你丫给不给啊!”   “你说这是做朋友。行!那我就当是。”   “朋友你要是这么当的话,那我也学会了。”   “那晚我亲你,你甩我一巴掌,我妈都没这样打过我,你心可真狠啊,你说这是误会,你说你是直的。行啊,你是直的,那我也是直的。”   周玉程走了过来,在郑锦年身前形成一道阴翳,郑锦年肩膀僵硬,其实在暗处里,脸僵得更厉害。   郑锦年不自主地往后退,果然听见周玉程开始在疯言疯语。   周玉程语气阴森,比起刚刚的质问,这会儿是撒了气性,有股万夫莫当的压迫,也不是跟郑锦年商议,他决心要做这事,今晚,谁也不能改变他决定。   “直的就直的吧。直也不影响你爽。也不影响你帮我爽。”周玉程掐住郑锦年脖子,压在阳台门上,低头要亲,解他衣服。   郑锦年浑身僵得更厉害,实在挣脱不开,他无法,给了周玉程一拳。   周玉程恼火,用力冲过来,将郑锦年撞倒在地,压在他身上。   郑锦年呼吸沉重:“周玉程,你冷静点!”   “冷静?冷静你大爷!”周玉程的火气,一点点,一点点全爆裂了,就像是燃着的火药,发出炸响,“又打我是吧。你丫好狠的心,上次是一巴掌,这次是一拳头。你丫怎么那么心狠。”   周玉程解了腰上皮带,将郑锦年乱动的双手给绑了。   “叫你动手,让你厉害。装厉害是吧,行,你等今晚过去,我看你还怎么厉害!”   郑锦年用脚踹,踹不出力,直觉这样肯定不对。周玉程几时这样蛮横过,他这是动了狠心思。   郑锦年吃累,沉声:“周玉程,你想干什么?你这是逼着硬上弓?你还想强我?”   “哎,说对了。我就是想强你。我今晚,必须给你办了,叫你丫嘴硬,装是吧。好,你等着,爽过之后,你随便装,你出去随便说。身上都是我的味,人都是我的,你还说你直,我看看,到时候你还能怎么直。”   郑锦年拿脑袋撞周玉程,两人俱都撞了个眼冒金星,郑锦年本来还有一些愧疚,这会儿只剩火气了:“傻叉。给我松开!”   “偏不松。”   郑锦年又继续拿脑袋来撞。这是把周玉程撞死,自己也撞死。   周玉程用手臂干脆横在郑锦年脑门上,将他在地上压着。   手上脱他衣服。   使劲地骂。   “你大爷的直男。去死吧!”   “两个礼拜了。整整两个礼拜。”   周玉程气得要疯,手上出大力。骂的更凶。   “进门就来怪人,还说我不理人,倒打一耙这本事你真是玩的出神入化啊你,到底谁不理谁?啊,两个礼拜了,整整两个礼拜,我特么以为你人口失踪,死了!”   “龟孙子!一言不合就玩失踪,冷战,你特么怎么那么会玩啊你!你想玩死谁,你是不是想玩死我?就特么我蠢,我中你招。”   “当朋友?当你丫的朋友。去死吧。”   “去死!”   “我一个黄花大闺男,清白的身子,和人嘴都没亲过,国外那风气,多潮啊,我把这初吻硬是留着,我留给你,我把心给你,你怎么对我的,啊!”   “去你爹娘的朋友,闺中密友。你给老子撩废了,往死里撩,转头一句大直男,不是那感情打发人,还给我一巴掌。”   “你直男你乱摸我,你直男你给我浴室里打,你让我抱。”   “你要是直男,呵,那谁弯?我弯?你是直的,那我妈也是直的,我妈她就是男人,全世界女的都是男的,都是直的。”   “行。直的是吧,我给你打,噜,噜弯。”   “我特么上了你。”   “早晚娶回去给我做老婆。傻叉。你要是敢不对我负责,我把你家祖坟挖了你信不信!”   “王八蛋。”   “骗人心的臭屎羔子,三八。你不对我负责,你试试看!”   光是这样也不够,郑锦年*辱头被捏的通红犯肿。   漫长的时间结束。   ……   周玉程翻开,躺在郑锦年身边,吐气,让思绪平静。   郑锦年进入贤者模式。   又几分钟后,郑锦年起身,穿裤子,窸窸窣窣的声音。   全程,周玉程都躺在地上不动,直到郑锦年不知道从哪来找到他揉成一团的上衣,砸到他脸上,把他脸盖住。   周玉程坐起身,将脸上衣服拿下来,郑锦年暗处里的声音阴沉、牵动着怒火:“干净睡衣在哪!拿进来,我洗澡。”   周玉程声线发虚,闷声:“在衣帽间。我找找,一会儿拿给你。”   咚咚!   郑锦年进了浴室,将浴室门拍的一阵响,昭示他的怒火之盛,整个房子都是这种震动。   周玉程挠了挠头发,烦躁,站起身。   不是,他心虚啥啊,他就心虚。   不就是帮了郑锦年一下吗。   那晚都做过的。   又不是来真的,都是说的玩玩的,谁叫他那鬼态度激他,气他。   他自己现在都要炸了,憋着。一直忍着。都没法舒服。越刺激郑锦年,受罪的真是他自己。   周玉程一身火气。   找好睡衣,周玉程顶着膨胀的火气到浴室门口,开门进去,浴室门从里头锁住了。   靠。   周玉程火更大了。还防着他,以前从不防着他的。   周玉程只好敲门,生气:“睡衣放门口了,一会儿你出来穿。”   里头只有水声,没人理他。   又默默在门口站了两分钟,周玉程闻着室内不太好闻的味,听着水声,感觉某处炸的更厉害。   真是又憋闷又烦躁。   不开荒还好,尝过滋味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郑锦年。   该死的郑锦年!   周玉程拉开卧室的门,找到浴室,也去洗了个澡,冷水澡,让自己舒服去了。 第57章 逃?极限追踪   半个小时后。   楼下的客人被周会棠清散,烧烤局结束,佣人在后院打扫卫生,周会棠在楼下客厅倚靠桌背站着看资料书消食,客厅大屏放着电影,纪录片。   郑锦年一身清爽,穿着周玉程的睡衣下楼来,周会棠看见他身影出现在大厅另一处。   翻了两页书后,又放下书,周会棠往中庭走,隔着三个圆弧门的不远处,她看见站在西大厅的郑锦年正和佣人说话。   说完话,郑锦年抬步往这处来。   周会棠点头示意。   郑锦年停了停脚步,到底还是走了来。   “郑少。”   郑锦年认得她,不晓得她怎么会认识自己。   周会棠神色素来冷清寡淡,不爱好招待人,却对郑锦年主动解释:“我是大哥二妹,小棠。”   郑锦年若有所思,站在原地打量她,神色看上去像阴晴不定。板着脸。   周会棠只看出他这人很冷淡,不晓得郑锦年这样是火气没消,她无端受了牵连。   周会棠尴尬:“你别误会,知道你是提前问了九叔,你和大哥恋爱,这事我没往家里说。你要是觉着我住这里有打扰,过几天我搬出去。”   郑锦年锁眉,火气都浮现在了眸中:“没恋爱。我哥你之间,不是这种关系。”   周会棠眼里露诧。但更多的还是不信。   郑锦年更烦,转移话题:“放假了,过来找你哥玩是么?”   “嗯,是。”   “宁市山美水美,你要是在这里待的久,假期长,就叫你哥带你出去转转。”   生硬说完两句话,郑锦年准备走了,周会棠也不好拦,目送他往客厅外头去。   哐当一声。   楼上发出一阵栏杆拍作的声响,周玉程半个身子往下压,在三楼喊:“你丫郑锦年,你哪去?”   郑锦年听见声,脚步走得更急更快,出了门。   周玉程从楼上跑着下来了,电梯都等不及坐,三步两步的,追着郑锦年就去了。   周会棠回到书桌边,拿起书原本打算继续看,想了想,捏着书,她到门口玄关处站着,往外看。   黑幕里,她只看见她家大少双手拽着郑少的胳膊,将他往家里拽。   郑少推都推不开,脚步在地上僵着,被拖着,在地上滑行。可见大少力气之大。   这场面挺滑稽的。   周会棠看着两人争执了很久,终于,郑少踩住大少脚,又踹了他一脚,郑少挣脱开。   两人手松开,郑少撒了腿便跑,狂奔,大少紧跟其上,那架势就像是饿狼追狗,两人很快跑没了影。   周会棠是冷清的性格,见到此幕,也禁不住笑出声。   真逗。   没想到大少谈起恋爱来,这样逗。   两人年纪都不小了,竟然像小孩一样,吵架都用最幼稚的方式。   郑少为人看着极是沉稳,又生得那样俊朗,不想反差如此之大,吵架吵不过,力气不够挣不脱,竟然跑了。跟小孩真没两样。   周会棠连笑了好几下回了客厅。   片晌后,大少怒气冲冲回来了,满屋子喊管家叔,要车钥匙。   佣人在桌上放点心,泡上了新的茶,送到周会棠身边来,说:“郑先生送来的,嘱咐我这些新鲜东西一两日吃完,小姐你尝尝。”   周玉程拿到钥匙,模样气的想杀人。   周会棠拿起糕点还没往嘴里送,手就被周玉程拍散,将她手里糕点拿走了,自己取了一块红色桂花状的,一口气塞进嘴里,满满一整块,吃的发噎。   周玉程竟然对佣人道:“都收起来,小棠不爱吃甜的,把这些放冰箱里,留着我回来吃。”   周会棠手背发疼:“……”   管家问周玉程这个点还出门吗,周玉程急匆匆就要走了,管家又说:“少爷,你晚上好像喝了酒。”   大少怒不可遏:“那就叫司机来啊,还愣着干什么。”   两人大步流星地,终于出了客厅。室内恢复安静。   追车出去,郑锦年开车走得太快,周玉程别说去追,人影都摸不着了,他带着怒气冲回了小洋楼,哪晓得,郑锦年根本没往这里来。   周玉程发癫,发虚火,气的身体都在抖,打电话给西拿,叫他把郑锦年的住处地址都发来,他派人去找去探听人在不在家。   在卧室等了半小时,周玉程等不住了,浑身的肌肉都在炸,有一股气能将他撕裂。他打电话给康兆,让她调路段监控摄像,从公路监控系统里往外调信息。   查郑锦年那辆车到底开去了哪。   彼时,康兆正在单位应酬,刚刚结束。听到周玉程说这话,她醉着发疼的脑袋瞬间就清醒了。   门口处还等着一帮人与她送别,康兆伸手让助理先去应酬,她到一边听电话去了。   康兆警惕发问:“先生,郑先生出什么事了?遇着了什么危险?”   她能想到的,可能只有绑架。但这毕竟是宁市,是这位郑少自己的地盘,谁敢绑他。   周玉程说没有,就是查郑锦年晚上去哪了。   康兆闻言松了口气,又禁不住发笑:“先生啊,你说话,真是大喘气。”   周玉程让她别啰嗦,快去查。   康兆这事定然不会顺着他:“少爷。这里毕竟不是港岛,这种事怎么好胡来,要是人身安全没问题,就别这么兴师动众。你再给郑生拨个电话,实在不接的话,那我们不如再等等看明天。”   周玉程持续发癫:“等不了明天,今晚你就给我查。”   车辆信息什么都发过去了。   康兆收到信息,觉得那车眼熟,确实是她经手处理过,从迪拜拖回宁市的。   万喜。   康兆回道:“先生。这辆车上有定位系统。车倘若没重新组装,许是定位没被郑生拆掉,我现在帮你查。”   …   宁市靠海边的独栋别墅区,住了不少年轻人,是富人区,靠海停了不少私家游艇。   周玉程的保镖在门外守着,西拿在门边按门铃。门禁处传来屋里管家婆的声音,拖着宁市的口音,软侬细语,问哪位。   叽里咕噜又说一堆。   西拿和周玉程面面相觑,听不懂。   西拿在话筒里道:“我们是郑锦年郑先生的朋友,冒昧打扰,请问郑先生在这里吗。在的话,烦请开下门。”   几分钟后,大门直接开了,阿姨在门口的显示器里又说一堆方言,周玉程还是听不懂。   听不懂也不妨碍他从院子里走进去,保镖眼神好,示意定位到这里的车就停在棚子的末尾处。   周玉程哼出一声沉气。脚步匆匆就往台阶上去。   别墅独栋的门被阿姨打开了,老阿姨看着这一帮来势汹汹的大个,有些害怕,她搓着下半身没摘掉的围裙,望着周玉程直接走了进来,她跟在身后用方言吊着嗓子又说一堆。   老阿姨担心这帮人有问题,但架不住少爷说直管开门。   周玉程走进来,身后四个保镖加小助理一路跟进,众人走进客厅,周玉程停住脚。   客厅是改装的游戏大厅,多面屏幕大屏,地上坐了四五个男人,聚集在一处,又是烧烤又是零食,还有啤酒。   而墙上,是统一的游戏画面。   像是玩同一款游戏,画风很独特,国风,一面墙上是2d动画,一面是人物打怪的战斗场面。一面却又是3d的动画切片。   五个人都带着耳麦坐在地上打游戏,目前是赵灿通关最快,第一关终于摸到小boss了,而其他蠢货还在山神庙里打转。   周玉程心里只记挂着郑锦年,饶是精神如此紧绷,可看着墙上的画面和智斗场景,也着实被吸引了注意。   因此,周玉程走过去多留意了好几眼。   这款游戏画风实在精良,大屏是妖怪元素是九头怪,周玉程像在哪见过。   赵灿摘了耳麦,回头撇看了一眼周玉程,兴致勃勃的:“来找锦年啊——”   看见屋里聚集的这一帮大汉,还有拐落处神色担忧惶恐害怕的管家姨。   赵灿眨了眨眼,不知道周董深夜拜访是闹哪出,像是来他家抄家的。   众人打游戏打的正嗨,这款叫《绝地.山海经》的暗黑神话游戏,第四次的内测名额,可是郑锦年给赵灿的,他召集小伙伴来家里玩,准备玩一个通宵。   这游戏可太爽了,国风元素先不说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和人物背景,赵灿这才打第一关呢,就感动得哭两次了。   怪不得锦年说这游戏准备三年了,还说这款游戏一经发版,准能席卷欧洲和亚洲市场。   他说得那样自信,赵灿被邀了四次,今晚终于认真玩了一回,才发现锦年所言不虚。   话扯远了,赵灿暂时割舍下对游戏的喜爱,强行从游戏给他的冲击和上头刺激感里回神,站起身,摘了耳麦。   地上坐着的几个小伙伴眼都杀红了,回头看了眼周玉程,有不当回事,又继续杀回游戏世界里的。也有认出周玉程的。手持游戏柄,望着这处暗自惊祚。   身边最近那人玩游戏玩疯了,根本不在意这时谁来了,嘴里骂声不断,一声声卧槽,牛的喊,赵灿踹了喊声最大的那人一脚,又踢开面前的啤酒瓶,走到周玉程身边。   “周董,你。”赵灿现在都怕周玉程,尤其,他还顶着这副阴森森暗沉的面孔,“锦年在楼上,可能在书房。”   周玉程把视线从大屏上挪出,朝赵灿冷冷点头:“你继续玩吧,我上去找他。”   “昂,好。”   周玉程带着一帮黑衣大个上了楼。   管家姨抬头看着,还是担心的要死:“这是什么人啊,少爷,像黑瑟会一样,没事的吧。”   “没事。”赵灿心大,“有什么事锦年解决不了,你再去给我拿点冰啤酒来,我继续通关了。”   “好吧。希望没事。”   周玉程上楼来,不知道书房在哪,让保镖一个个将门推开进去搜。   他带人来很简单,目的就一个,今晚要将郑锦年捆走,捆回去。   楼上的架势真跟抄家没两样,保镖连续推开了四个门后,喊声:“先生,这里。”   周玉程大步走来,将保镖轻推开的门重力推开,站在门口中心处,往屋里看。   而屋内。   郑锦年正在抽烟。   周玉程自诩自己是个乖宝,但抽烟喝酒打麻将,这些他多少都沾点,家里没觉得这样的事不允许,他一家子都喜欢打麻将,他妈闲来无事也爱打麻将。   可他就从来没见锦年玩过什么麻将牌九之类的,还有抽烟,郑锦年压根就不会抽烟。   他现在这会儿竟然躲在这处抽烟,抽得那叫一个烟雾缭绕,神情忧郁。   门冒然被推开,周玉程和屋里将双腿笔直架在一侧椅背上的郑锦年两相对视,周玉程愣怔。   郑锦年在发呆,见着门口是周玉程,忧郁的瞳孔慢慢就变了颜色,眼神不再是深情的样子,有一瞬的错愕到不耐,对,很是不耐。   周玉程被他眼里的不爽又给刺激了,冷声对身后人道:“门口等我,门关上。”   “好的,先生。” 第58章 你得对我负责   周玉程迈步进屋,身后保镖将门关上,室内进入一片死寂,周玉程迈着重步走过来,走来第一件事便是出大力推开郑锦年架在椅背上,高高翘起的双腿,推得郑锦年手里的烟都快抖飞了,人也差点摔倒。   周玉程转过那面椅子,自己一屁兜坐下,双腿岔开,两秒后,他将郑锦年穿着凉拖光着脚的两条腿又抬了起来,搭在自己大腿上,抿了抿唇,周玉程也将不爽写在脸上,去看郑锦年。   郑锦年恢复坐姿,又懒洋洋靠回了座里,双腿就这样搭在周玉程腿上,身子没力,继续吸起烟来。   郑锦年没怎么抽过烟,刚刚吸的第一根烟,呛烟呛了半晌,这会儿有点恢复。   这根烟吸到一半,郑锦年神情继续糜散,手里烟被周玉程抢走。   周玉程长手长脚,长手臂够过来,说将烟抢走就抢走了,郑锦年只能看着周玉程拿着他的烟,两根指头掐着,就着他抽过的湿漉漉的烟尾,出力,使劲吸了两口。   半支烟很快到尾。   周玉程呼出一口长气、吐圈的烟雾。   摸到桌上烟灰缸,周玉程将烟掐灭在了缸里。   “抽什么烟,天天熬夜不睡觉,吃饭又少。再抽烟,身体还要不要了。不准抽了。再被我撞见你瞎抽,我抽你大嘴巴子信不信。”周玉程骂。   郑锦年干脆将脑袋靠在椅背上,头仰下去,看天花板。   周玉程搬着他的小腿,蹭着滑椅滑过来,靠近他:“干什么啊,要死不死的。”   郑锦年脑袋晃正,又将脑袋歪到了一边,用一种复杂的眼色看近在咫尺的周玉程。   那神情怎么说呢,好像比刚进门看见周玉程还要烦,一股烦意快将他吞没了。   周玉程发火了,要炸。   没想到郑锦年先炸了,不耐烦,语气拖着尾音,一点也不好:“你就不能给我一点私人空间吗,追这么紧。你就不能给我缓口气的时间?死人也需要盖个白布遮遮脸歇一歇的吧,我快喘不过气了,程仔。”   这声重声的亲昵称谓就像是在宣泄不满,不是在唤他,像是在骂,蠢猪、蠢货,死三八,快死一死。   周玉程半口气到头顶,到眼睛,睫毛疯狂眨,话说不出一句,眼里骂人的话却全都露出去了。   狠狠将郑锦年双腿一推,不让他搭着了,周玉程刚要骂声,郑锦年竟然将手心往脑门上重重一贴,发出巨大一声巴掌响。   郑锦年脑袋往后仰倒,叹气。显出很烦很无奈很萎靡的样子。   周玉程豁笑了一声,几乎是苦笑了,好无语:“你还要我给你多少时间想,就这么点事,有什么想不通的,很麻烦吗,两个礼拜的时间,你玩失踪,我已经给够你时间了,你还想要怎么样。缩头乌龟都没带这么当的吧,你在宁市这么个小地方,好歹也算有头有脸,怎么,我看你平时上班忙的屁炸,觉都不睡的,大小事决断多利索多牛逼啊,这会儿这么点事就拿不定主意了?”   周玉程摸到桌上放着的烟和打火机,从里面倒出烟来,自己抽上了。   “你还嫌我烦,嫌我逼你?你特么勾我的时候——”周玉程气的头昏,“我不稀得说了。两个礼拜了,你想不通,反正这事我想通了。不管你什么主意,我就一个主意,你要是还有劲,你就听我说,要是没劲,没劲反正你也离不开我视线。”   ——我丫这辈子跟你锁死。   ——狗日的郑锦年。   周玉程狠狠吸烟。吸烟吸得缺氧,浑身的烦躁也燃起来了。   郑锦年挪开手,又是要死不死的样子,头又甩过来,还是那样的视线,看周玉程,有气无力:“你什么主意,那你先说说看。”   周玉程哼气,鼻子里的烟雾往外冒。   “是你先刺激我的,晚上那事是我不地道,这事我道歉,我保证,下回不对你动粗。”周玉程道歉带着敷衍的劲。   郑锦年撇嘴。   周玉程又吸一口烟:“我不管你到底要想多久,想不想得通。但总归,你勾我,这就是事实。你否认不了,也辩解不开,这就是铁的事实。现在这结果已经这样了,我弯了,弯的不是一点,反正我老周家传宗接代是完了。你要是不对我负责,那我这辈子也完了。”   周玉程恶狠狠瞪着郑锦年,语气也变了:“你烦也没用,你自己造的孽,你自己来着补,别特么跟我说你想赖账,天底下没这样的事,我才不管你丫是不是直男,我现在天天都想亲你,青春期床都没湿的这么厉害,天天晚上做梦就梦见跟你上&床,你说吧,怎么办吧,给我瘾都勾上来了。上厕所想你,跟人说话想你,吃饭也想你,闻见你身上的味,觉得下mian都快炸了——呼,你要不信,你现在来摸我。”   郑锦年又拍了一记脑门,心死。   周玉程趁热打铁,机关枪似的,话不断:“反正现在就一个招。我俩谈吧。你总要对我负责的吧,我顾及你,给你面子,我俩偷着谈行吧。不公开,瞒着,不跟家里说,给你足够的心理准备。等你什么时候好了,再公开。至于上*床这事——这事也可以缓缓,这几次你勾我也好,故意的也罢,反正刚刚摸你,我也没见你犯恶心,你真是直的吗,不见得吧,反正你也能出来,前期就互帮互助呗。我搜过了,仔细研究、摸索过了。也学了教程。前期就先用退(三声)吧,你用推帮我,要不嘴——”   郑锦年从兜里不知道扯出什么,重重向周玉程砸去,阻住了他后面意犹未尽的话。   周玉程拿下来一看,原来是一块捏成团的手帕。   周玉程摊开手帕,使劲闻了闻,全是郑锦年身上的味道,好香。   他就像条狗一样,对着手帕都快要发q了。   郑锦年看见他这样,打了个寒颤,站起身,推开座椅,睨着眼色,冷声:“三天,给我三天时间,这事我想通了,我给你答复。”   还需要三天?   周玉程握着手帕起身,追在郑锦年身后,郑锦年转过身来,脸色郁闷至极,用眼神逼退周玉程,声更沉了:“我说话一向作数。说好三天就三天。不早了,你回去吧,别折腾了。这三天,给自己找点事做,尽量别来找我。转移转移注意力,带你妹出去玩玩,比赛不去看?去看看比赛,时间到了,我自然就联系你。”   周玉程压了压火气,到底还是忍住了脏话:“那你别在这睡,你现在名草有主了,不能再像之前了,回家睡吧,回小洋楼,别在人家男的屋里睡。你听见没有啊,你再和赵灿挤一间屋子,我真的会爆炸,我吃醋,嫉妒,你不能和他睡。回家,我送你回去。”   郑锦年骂了一句十三点,转头直接离开了书房,也不理周玉程了。   一路快走,郑锦年回了客卧,把门关起来了,反锁。   周玉程在外面站了半会儿,两次试图拧着门把锁开门都打不开,泄气。   到最后,他手按在门上,往下划,对里头说:“那我走了。”   说一声不够,周玉程扯高嗓子,又朝里面唤了一声:“那我走了,锦年。我走了。有事你给我微信发消息。”   几分钟后,郑锦年躺在懒人沙发上,以为外面没动静,人是真走了,没想,声音又响了起来。   还是周玉程缠人的声音:“明早想吃什么,我让家里准备,给你送来。”   回应周玉程的,是什么东西甩到了门上来。砸的一声响。   周玉程神情失落,心里默默嘀咕。不送就是了。那还是让佣人送来好了,自己就不来了。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像一摊烂泥。   周玉程无精打采,神情低萎,下了楼。   以至于走,都没想起跟赵灿打声招呼,还是赵灿自己眼睛尖,问了一嘴,周董也不理他,自顾自出了门。   赵灿放下游戏柄,亲自到门口来送人,站在台阶上扯着嗓子问:“周董,这就走了啊。不一起打打游戏嘛。”   周玉程高高抬起手,摆了摆,留了个背影,带着人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翌日早。   郑锦年在赵灿家中吃到熟悉的早点。   赵灿和几个游戏好友通宵玩游戏,这个点没人醒,郑锦年吃着汤包,听着管家姨说,早点是昨天那个大汉托人送来的。   临走,管家姨还给郑锦年温了一壶润嗓子的梨汤,让他路上带走,说也是那边送来的。   那边的人说,昨天听他嗓子沙哑,大概是上火了,这个梨汤,一定记得喝。   郑锦年提着梨汤上路,心情更烦躁。消不了的火气,上火更严重。   到第三天,郑锦年已经由嘴里的口腔溃疡到唇上长泡。   比起上火唇上生泡,迟迟不处理的牙疼好像更致命。   神经都像是在跳着痛。   郑锦年到岑家大院,参加岑家大宴,晚老爷子陈瑞发十分钟到。郑锦年迟到,陈瑞发脾气发作想训他两句,可看见他这模样,捂着冰袋摸着脸,隐隐作痛的样子走来,陈瑞发便是半句训的话也没了。   陈荣最关心郑锦年,在身边嘘长问短,知晓他是牙疼加上火。紧着推荐自己熟悉的几家医院,熟悉的医生,要郑锦年早早去把牙齿看了,别拖了。   陈瑞发倒是话不多,拄着拐杖,却哼出气:“有毛病就去看,身体是自己的,多大人了,还当是小孩子要人操心。”   郑锦年放下冰袋,嗯声,应:“说得是啊。长痛不如短痛的,明天就去看。”   陈瑞发这才顺了气。 第59章 恋爱观   那头。室内。   陈殊的未过门妻子,岑敏正在二楼梳妆镜前打扮,她妈刘梅——至今并不被岑家认可的姨太太今天是沾了女儿的光才能出宴席,却也不能出席正宴,只能在房间里等着传饭。   刘梅尖酸刻薄的话没少说。   今天的话题却不是围绕着陈殊,而是围着他们陈家那个真正能当家做主的郑大少说个没完没了。   “你看见没,那一脸克妻相的郑大才出场,大家伙儿就使劲围着他转。”   “女婿脾气软,性子呢,也软,见着那郑大,人坐着呢,位子都让出来了,跟在身边,也是点头哈腰的。”   “还有那亲家公,跟个哈巴狗一般,围在那郑大身边晃悠,问东问西,舔得跟什么似的。”   “这个家,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囡囡,你要上点心啊,这刻薄相的男人不好对付。唉!我就说叫你别嫁,别嫁,现在好了,肚子都快大了,这一家的,由着个外姓的把持,我那女婿又跟个怂蛋一样,怎么能护住你——”   “妈妈!”岑敏放下耳饰,不爽快,“我晓得了,你能不能别念了。”   “好好好,不念了,不念了。”刘梅安抚岑敏情绪,“我这不是看不惯女婿一家对那位那副样子嘛,你回头,好好说道说道他,这像什么样子啊——好,好,不说了不说,我还不是心疼你,千挑万挑的,竟然挑了这么个耳根软的男人,唉。”   岑敏重新拿起耳饰,继续往耳朵上挂,眼底却晦了眸色。   …   陈瑞发说给郑锦年介绍马局长的闺女,说那孩子和郑锦年有夫妻相,真不是说说而已。   马局长的闺女,马自影,比郑锦年小四岁,上半年回的国,回国才半年,办了画展,瓷器展,还弄了两场音乐剧,又开了一家个人的工作室。本职工作却是市内某个博物馆的编内人员,还是个公务员。   陈瑞发和郑锦年絮叨说,那孩子除了人好嘴甜外,主要还是家底够硬,母亲是北京那边的,有些资源人脉。   郑锦年却在俩家人的凑合下与姑娘见面,见着第一面,郑锦年就默了神色。   说什么夫妻相,像是真有点像,和郑锦年眉眼像,鼻子也像,脸型生得圆润。老一辈子人说,这是福气脸。   其实,更像他小妹。像锦月。   锦月也是圆脸。要是长大,长这么大,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水灵,有生气。   马自影穿着一身蝴蝶缎纱的长裙从人影中走来,背后浮纱图案若隐若现,配上轻薄飘飘的绿头饰,更像是一只穿梭随行的林间精灵。   郑锦年望见她便笑了。   马自影睁大眼,挽住她爸的胳膊,捂住嘴巴笑:“爸爸,你说的一点也不假呢,郑少和我生好像。爸爸,郑少有点像阿公。”   马局长拍她胳膊,让她别贫嘴。   一番热闹话说完,几个长辈有意撺掇,便留出时间叫郑锦年带着马自影去外头草坪地上玩,结识人去。   郑锦年所到之处,无论男女老少,凡是认识郑锦年的,都停下应酬,或举起酒杯,唤一声年少,以示问候,众人目光便随之落在马自影面上,皆进行另一番打量。   该说不说,马自影觉得特别有面儿。郑锦年不愧是宁市一枝花。排场就是大。名声就是旺。   郑锦年领着马自影在草场走了半圈,和人应酬小半晌,过来和郑锦年说话的人,谈的事,开的玩笑都特讲究,就像是捧哏,有人刻意捧着郑锦年女伴,遂以马自影被逗得咯咯笑,脸都笑出了好几朵花,有印了。   笑够了,玩累了,马自影松开郑锦年胳膊,到僻静处坐下找吃的去了。   郑锦年这会儿又格外有耐心,问马自影想吃什么,他亲自取。   不多时,郑锦年拿着吃食过来,马自影坐在椅子上,晃着高跟鞋,拿着叉子插水果吃。   郑锦年捧着食盘,伺候马自影吃东西,像个受过专业培训的服务生,伺候的过程里,连话也没有一句,只是静静站着,然后看马自影的手。   今晚也不是第一次看了,看好几次了。   马自影一双指关节分明的手修长白净,似是保养得当,嫩的能掐出水来。   这样好看的手,手指更是白净,指尖修剪得没有一点出头的角,指甲上也没有一丝点缀,纯天然的模样,是手指头最原本最纯洁的形态。   郑锦年望得出神。   郑锦月四到五岁的时候,被家里佣人带着迷上了水彩画,佣人喜爱在她小小的指甲上画水彩画,锦月老是伸出手跟郑锦年炫耀,奶声奶气说:“大佬,你睇,我好似个芭比公主吖。(哥哥,你看,我好像个芭比公主哦)”   后来家道中落,郑家破产,陪了锦月五年的佣人也被辞退了,锦月的小胖手好久都没有颜色。   那是个凉爽的下午,入秋之初,郑锦年清楚记得那天日期,因为三天后,郑锦月就冰冷冷躺在了停尸间。人没了。   那天下午,锦月不晓得从哪里找到了水彩笔,自己怎么也涂不好,涂的一手颜色,横线竖线的,郑锦年看她弄得乱糟糟的,抱着她在水池边洗手,好像颜料一时也洗不掉。   锦月这时候还不会说普通话,因为吃得不好不习惯,胖乎乎的脸都瘦了,郑锦年正在心里盘算等他赚到钱,给锦月带好吃的鸡蛋仔,便柔声问她还想吃什么。   锦月说她什么都不想吃,想哥哥给她涂指甲。用水彩笔好好涂,不要涂的这么乱,这样的不好看。   郑锦年答应等他打工回来就给她重新涂。   然后也没涂成。那盒水彩笔和锦月一起泡在了水中,泡的水池呈现五颜六色,全烂了。   郑锦年回神,眸光跳动,视线落在专心吃糕点的马自影脸上。   有人给马自影来电,她的包震动了两下,马自影从包里拿出手机,手里吃了一半的糕点还插在叉子上,郑锦年顺手接过。   马自影接听电话,笑呵呵地与好友约日子去美国看球赛,正说着话,郑锦年给她递手帕,示意她擦手。   马自影接过有着郑锦年专属绣纹名字的手帕,随便擦了两下手,一通电话结束。   将手机重新放回包里,马自影还坐在椅子上不动,缓慢扣起她的lv小手包,郑锦年忽然问:“手指头这么好看,怎么不涂颜色?”   “哈?”马自影将手伸出来,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心满意足,“是好看,哈哈。”   不枉费她保养得这么好,花了大价钱。   “你是说做美甲吧,”马自影脸上带笑,站起身,“我也想啊,拜托。我从前,可是美甲大户,奈何啊,职业受限,不让做啊,该死的古董修复师,这份工作也就干到今年底了,得改行了。我都不能美了。这怎么能忍啊。是的,天凉了,差不多该另谋生计了。”   郑锦年看她说得一本正经,看来当个公务员也不能另她收心,问:“似乎换工作很勤快,早前干什么的。”   这一下就打开了马自影的话茬。   马自影将她从毕业到如今干过的起码百分工作,挑了一些有趣的说给郑锦年听,越说越得意。   “干完网球训练师觉得太累,又出国旅游去了,在非洲支援,还当过三个月老师,刚从国外回来,又迷上了音乐剧,本想安安分分听听曲,没办法,我又有天分,才华这东西,真的,藏不住,谱点曲啊,随便出点demo啊,嘿,结果就卖爆了,这不得趁热打铁,赶忙的,我又了办了一场大展。”   可真够热闹的。   郑锦年听完,说:“像是没休过。”   “对啊,我是属于精力旺盛型那挂的,一身的牛劲怎么也使不完。”马自影转过身来,手指抬起,说道,“这下你看出来了吧,我是闲不住的人,就是这样的,习惯了。我家里人也习惯了,我说年底不干修复师了,家里人准不会说我。还说我有童心呢,像个孩子,老长不大。”   这样的说辞让郑锦年觉得耳熟。   马自影往后退,娓娓道:“郑老师……啊呸,喊习惯了,郑先生,我这个人来疯的性格吧,一般人接受不了,但这个世界,像我这样的,大有人在哦,因为,我是风向星座。”   还跟星座扯上关系了,郑锦年问:“怎么说?”   “风向星座,风向,顾名思义,像阵风嘛。我这人打小就喜欢我行我素的,干什么都坚持不了三秒钟,喜欢什么也是一阵风的事,看我上班做过的那些工作就很清楚了。风向星座,豁嘿,一生都在追求自由呢。”   说到这,马自影忽然郑重其事起来:“嗯,要是能让我一直流浪,我愿意死在路上。可惜,我妈不许,她非让我安生,那行吧,我暂时先听她的话,休息个半年吧。唉,所以来参加应酬喽,来相亲喽,这便临时丢了手里的活,那小花瓶,我打补丁,都快收尾了。也不知道今晚什么时候能结束,明天就到结交日期了,前几天玩太狠了,今晚,恐怕得熬夜了。”   郑锦年抬表,看了看时间,说道:“现在就能结束。走吧,我送你回去继续忙完手里的活。”   马自影精神了:“哈?现在啊。不好吧,大宴还没开呢,饭都没吃,提前走的话——会不会对主人家来说,显得太没礼貌。”   “不妨事,你在这等我,我进去说一声,”郑锦年看她吃惊,点头,予以她信任,“我说能走就能走,没人能说个不是。别担心,我去去就来。”   “那好。”   郑锦年晚间喝了点酒,叫了小助理西拿来开车。   回程路上,气氛也不尴尬,因郑锦年一直找话聊,问马自影风向星座还有哪些特性。   马自影可是个星座专家,给能说的全都说了一遍。   “呐,风向的人,除了爱自由,不喜欢拘束以外,做什么那都是三分钟热度,永远都是想一出是一出,坚持不了多久的,很快就会腻,工作是这样,感情,也是。”   谈及感情,郑锦年孜孜不倦,问:“那,交友观呢?”   “你是问交朋友?那就更直接了!我就拿我自己为例吧,我这人吧,在哪场子都很热,因为我话多嘛,性格也好,对吧。这你必须得承认,我一向很讨人喜欢的。我就是个群居动物,典型的e人,需要靠社交来汲取养分,我社交完一点不会累,为啥,因为我社交不走心啊。只谈笑就好了。”   郑锦年目光望人专注。   马自影继续道:“你看这样是不是显得我朋友超级多,超会玩的样子。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但是吧。但是,我的朋友全都是阶段式的,并不长久。”   郑锦年心里如同马蹄在踢踏,有咯噔的声音:“阶段式,不长久……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朋友。呐,这个朋友陪我在这个时间点完成了这件事,我们玩的很开心,当然,那确实是非常开心的,交朋友嘛,我都是奔着诚心去的,那阶段可能会无话不谈,什么都分享,包括情绪啊,包括哀愁,但是喽,过了这个时间点,可能只是换了个地域,换了个城市,不在同一个国家,那这份感情,就跟火浇灭了一样,很快就淡了。然后熄了,烟都不起了,灭得飞快。”   郑锦年音色不太好:“为什么?”   “那还能为什么。朋友嘛,哪能一直陪你,差不多陪完这个行程也就够了,她也有她自己的事要做嘛,我也有啊。又不是天天聚。对,主要还是不能天天聚,距离啊,就是最大的杀器,隔着千山万水的,我这人吧,又从不会主动联系人,久而久之,感情就淡了嘛。”   “那要是有人主动联系你?”   “那也不行,我提不起那劲,可能自己也没意识自己敷衍,因为有自己的事嘛,我整天又忙得很。你说的这种情况,确实有,但最后,可能我处理的不好吧,我那些过去玩的很好的朋友,最后也就跟我不联系了。”   这几句话说完,车内竟然离奇的默了好久。   马自影忙着给手机上的友人回信,没注意郑锦年靠坐在车里,脸色沉重,像是有很大的心事。   等她一大串的消息回完,郑锦年又出声了,好像嗓子也有点哑,问。   “交友观是这样,感情观呢?”   “感情……观?”马自影抬头,“你是不是想问恋爱观?”   “嗯。”   “恋爱观,”马自影靠回座椅上,歪着脑袋,笑的脸上又生花了,捧着腹部,更得意了,“我也数不清我谈多少个男友了。要是说交友观可能还要看人,跟人的生长环境有关,但谈恋爱嘛,我敢打包票,十个风向星座的,九个,绝对都跟我一样。”   “详细说说。”   马自影坐正,开始讲故事了。   讲了三个她觉得最难以忘怀的前男友和这些感情里,她最难以忘怀的点。   一个是初恋。   一个是大学时候谈的。   还有个是在旅途路上碰见的,可谓说是灵魂伴侣,和她一样也是爱自由的风向灵魂。   故事说完。   马自影做总结:“所以我说,咱风向人,最不可能的就是妥协。假使说这阶段妥协了,不是有很多被世俗和物质啊,影响的,或者到了适婚年纪被家里人催啊,这样的女孩,她们一旦谈婚论嫁,那有一天遇见真喜欢的了,搞不好是要出轨的。   我说了嘛,永远热爱自由。谈恋爱也是这样,不能被管的。不能被拘束的。如果这段恋爱进入婚姻,就像是被束缚在牢笼里,过什么所谓的平淡生活,那我肯定要逃的。天大地大,海阔凭鱼跃啊。   我,小马,风向的马,不光爱自由,还爱浪漫。所以我注定过不了柴米油盐的日子。   这样听起来,我好像个艺术家。我本来就是啊,呔。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风向的人,虽说见一个爱一个的,就和做事三分钟热度一样,你别看这个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我的每段感情可都是竭力去爱的,我爱得可炽热了,真爱的时候,是什么也不在乎的,一心只盼着对方好,也不索求回报的。所以任凭对方给我的爱榨干。真到了我失望的那天。   姐就很干脆了,我转头就走。   所以说,我的每段感情,从来都是单线程。这就意味着,我一旦说拜拜,就不可能再回头。   酷吧,酷不酷,郑少?”   故事说完了,车也停了,目的地到了终点。   西拿在前座听两人谈心,畅所欲言聊了一路,嘻嘻哈哈的,心里有些挣扎,车停后,他从后视镜里往后望了一眼,提醒:“郑总,到了。”   “嗯。”   郑锦年却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   马自影很感谢郑锦年能听她聊废话,打开她话匣子,她伸手在郑锦年面前晃悠,笑:“给我们郑总,郑老师聊进去了,想什么呢,下车啦。”   郑锦年回神。   下车后,马自影主动邀请:“郑老师,要不要上来喝杯咖啡。我工作室的咖啡很不错噢,我还考过证,拉花一绝。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郑锦年点头:“那尝尝。”便和她一道进去了。   这时,西拿也不欲纠结了。   他见着郑总往室内去的脚步一点也不犹豫的,还有些给他的直系老板周董打抱不平。   消息连续发了过去,将今晚什么事都汇报了,包括郑总和马小姐聊一路,聊嗨的事也说了。   毕竟,他就从没见冷性子的郑总对谁这样热情过。   这么晚了。西拿抬表看时间。   这样晚了,还和人家女人到屋里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   他跟周董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周董,郑总上头挺厉害的,我不知道马小姐嘴里说的拉花是什么花,有可能是床上的花。搞不好要闹出人命。”   回西拿的,是周玉程长达1分多钟的怒吼和骂声。   西拿点开听,耳朵险些炸了。 第60章 好委屈,像个怨妇   室内。   马自影给郑锦年做了一杯热拿铁。   郑锦年浅尝后,表示赞赏。又陪马自影参观了下她自己开的这个小工作室,好多件藏品都听马自影略略讲解了一遍。   还有马自影正在修复的这个小花瓶。差不多一个巴掌大。   郑锦年觉得挺可爱的,有种可以拿来养花,让周玉程抱着泡泡在上头荡秋千的逗趣感。   周玉程一定喜欢。于是他问这样式的还有款嘛,他买几个。   马自影马上给郑锦年推销了。   连送带推广的,郑锦年晚上刷卡刷了一笔大单。   在室内差不多待了20多分钟,马自影嘴巴都笑咧开了,送郑锦年出门。   出门时,马自影人挪过来,赶在郑锦年面前开了门,手按在门把手上,势要把今晚的金主好好伺候到底的架势。   郑锦年于是又看了眼她手。   两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走在廊上,郑锦年放慢步速:“马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嗯?”   “我可以给你的手,拍张照片吗?”   “哈。哈?”   …   郑锦年从树木葱郁的门口走出来,往停车这处走,准备上车,车是寻到了,却见着道路对面的大树路灯底下,行人通道的地方,不让停车,正白咧咧停了一辆库里南。   车上还靠了人,那人双手抱胸,穿得是一身紧致收腰的黑背心,双臂依旧是露在外头。   头上戴帽子了,戴了顶绿色的针织帽,还扎了个棱形半圆墨镜。挂在脑门上。   西拿就站在周玉程身边,陪等。   周玉程,脸色漆黑,黑得跟个无底洞一样,见着郑锦年走来,眼神都是阴郁的,暗沉,像是郑锦年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郑锦年牙疼。   顶着这样的眼神望了几十秒,郑锦年先松了神色,不再与周玉程僵持,周玉程倔着眼神望人,这模样可真够渗人的,还不说话。   郑锦年走过去,拉了拉他胳膊:“陪我去吃点饭,一天没吃了。走了。”   周玉程身子不动,还撇开了郑锦年的手。搞的好像男男有别一样。   郑锦年嘴巴皱起来,眼神无语状态。   周玉程果然被这个眼神搞破防了,抬起手,看手腕上松垮垮挂着的劳力士手表,显示还有4个小时多,就刚好到12点。   三天的时间结束。   周玉程说到做到。给他三天时间思考,不来扰他。   所以他不烦他。   但不包括这样的特殊情况,他不来蹲守。   所以他只是来蹲,可没有进去抓人。   他冷冰冰开口道:“到12点,我们再说话。”   到12点……   郑锦年揉着发疼的腮帮子,呼出气,推开他挡着的身板,自己钻进车里:“回家。你到底上不上车。”   周玉程不情不愿上了车。   司机发动车辆,从路上开走。   半路都是安静的。   周玉程坐在另一边,还是抱着臂,浑身的低气压和臭脾气都快从要炸的胸肌里往外漏了。   憋了半路,周玉程败了阵。   他是真不会跟人冷战。   他真没这个技能,冷不了一点。   拿脑袋敲玻璃窗,周玉程松了手臂,松了腿脚,痛苦得想死。绝望。心里酸酸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又砸了两下,郑锦年放下手机,人贴了过来。   郑锦年手放在周玉程背上捋了两下,又揉了揉,叹气:“生什么气呢。至于嘛。好了,别撑着劲了,跟我说话吧,我准了。”   周玉程把脸转过来,眼里都有了红血丝:“你说的。”   “嗯,我说的。准你说话,说吧,想说什么,直管说。”   周玉程被郑锦年烟雾弹一样的话迷得脑袋晕,什么情绪都上来,本来憋得就快炸。   一个反身,他将郑锦年抱住,双手紧紧锁住他后背蝴蝶骨,片晌,又将头上帽子墨镜全摘了,脑袋也搭到了郑锦年肩膀上,使劲蹭。   蹭了两下,周玉程回神,和前方司机道,把挡板降下来。   小小一方室内被隔成两半。   周玉程抱紧郑锦年,委屈得要疯:“你到底在搞什么啊。和人相亲,你一天到晚的,到底在想什么。马上到点了,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给我戴绿帽子?你和那女的,你俩,你俩在车上,在屋里,都聊什么了——算了,我不想听。”   “锦年……你快给我折磨疯了。”   郑锦年手还按在周玉程后背上,被周玉程这动作弄得,自己浑身好似也有些汗滋滋的,手也僵了,不知道怎么好了。   周玉程要是把他当兄弟,抱就抱了,也没什么。   这是把他当爱人,郑锦年没法做到和他抱,还能心头一点波荡也没。   他试图将周玉程往外推了推,不成想这动作给周玉程刺激的,他将郑锦年掐在怀里掐得死死的,往身体里面揉,怎么也不可能松手了。   比起生郑锦年的气,周玉程这会儿可能心都是乱的,慌张里带着点麻,怕郑锦年真的做出什么狠心的事,也怕郑锦年就这样不肯要他了。   这种事,郑锦年真做得出来的。他一直都知道怎么拿捏他。   所以他一股脑的把心里话,诚实话,全说出来了。   “锦年,我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了。你是不是被我逼急了,你急着找个女的相亲结婚,是不是就想摆脱我。你知不知道这样是没用的,婚姻就是一张纸,我结过我知道,你不要乱学我。一点用也没有,结婚了你照样可以出轨,你到时候要是和我上床,你老婆怎么办啊,你对得起她吗。你对得起她,我都对不起她,你别乱来了,行不行啊。”   “锦年,你这样做真的不行。你害我一个还不够,骗我身骗我心的,又不对我负责,转头还要害人家女的,这也太混账了。我不能看你这样,太堕落了,你正常点,你能不能正常点,年年,我求你脑子快点开窍行不行。”   “你能不能顾及顾及我感受,我真的,我心快碎了——”   郑锦年出大力,终于将周玉程推开了。   都气笑了。   连着叹了三声哀气,郑锦年心里也麻麻的。   他都不知道周玉程脑回路可以这么大,一个人自说自话的,还给他整哀怨了。像怨妇一样。   郑锦年好气又好笑:“我怎么就骗你身又骗你心了?”   周玉程被推开,心上正伤着呢,猛不丁听见郑锦年郁闷直出,问这个。   他真要炸了。   这副嘴脸不是诚心恶心人嘛。   “我俩床都上了,你还在这里装不知道,”周玉程眼里红血丝顶着眼白,瞳孔都要往外露出来了,“你说话,怎么这么混账啊,我,我呼吸不过来了。你不会告诉我那晚,是你分身,你真失忆了,你在梦游。你要是记不起来,我可以帮你好好想想,那晚——”   郑锦年想起浴室那晚。   一些糟糕的画面确实挺烦的。   郑锦年恼火,阻住他的话:“不就是摸了碰了两下嘛,就扯到上床了。行行行,我不跟你掰扯这个,说不过你,这茬先放下,我们聊点别的。”   这茬怎么放下?   周玉程整个人都是致郁的。马上又变得阴气沉沉。   郑锦年受他大情绪波动影响,这会儿牙是不疼了,倒真觉得饿了。毕竟几天都没吃了,就喝了点汤。   果然人的精神耗到极致,是会虚脱的。   可是竟然有胃口吃饭,也是奇了怪了的事。   郑锦年在静了半分钟后,按照自己的意愿,真聊起别的话茬,就是不聊他跟周玉程感情的事,说道。   “今晚是相亲不假,小马那姑娘和气模样好,脾气也好。但我跟她成不了。这几年我都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我有别的事做。我的计划排的很满,谈恋爱这种事,不在我考虑的日程上。”   郑锦年明明是在解释自己和马自影的关系,又不想,周玉程听到他后半句话,再度巅狂了:“不在考虑日程上?那你招我是什么意思?啊,你招我,勾我,到底什么意思?”   郑锦年:“……”   郑锦年要是没记错,今年和周玉程相识,好像是周玉程自己像个鬼一样使劲缠上来的。郑锦年怎么甩他都甩不开。   怎么就变成他招的了。   “我没招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头几次见面,是不是你自己凑上来的,你那时候明明说,想跟我好好交朋友的,你当时那话,你还记不记得。”   周玉程顺着他的话一回想。靠了个北了。   “你还有脸说,”周玉程气的直哆嗦,“你穿的跟个花孔雀一样,眼神勾勾的,我都不能想,一想下面又石更了,心脏也要炸了。你往那一站,眼睛这样一看我,我一个不经世事的大直男,我能忍得住。亏得我那时候没经验,现在一想,你丫的,你那不是勾引是什么,浑身都藏着要叫人宠啊爱的味,擦,我说怎么那么有劲,给我在家里想的。你丫,你就是个带着骚的狐狸精,你还直男,你去死吧。”   郑锦年又拍了一记额头。往后靠去,心如死灰。   得。   周玉程又开始巅了。   自从开过荤后,周玉程说他弯了,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一点也没顾忌了。   郑锦年躺下,低语骂了句13点。   没两秒,他又坐直了起来,面色郑重:“止住。先休战。就冲你在这侮辱我,说脏话的份,今晚我不给你答复。明早吧,明早天亮,我想通了,我再联系你。”   搁这明日复明日了是吧。   周玉程霎时就像想通了,他也不用郑锦年答复不答复了,反正他就是他的人了。身上全是他的味,即便现在没有那么多味,以后也能弄得全是味。他这辈子都是他的。跑不了!   周玉程狠狠一咬牙:“行呗。明早就明早。行。你高兴就好。是别吵了,没意思。吵来吵去,什么也改变不了,你说得对,先休战。不是饿了吗,好,回去吃饭,吃完饭,我们再沟通沟通,其他的感情。”   郑锦年被周玉程阴森森的语气弄得后背发凉。 第61章 郑锦年真挚内心   回家后。   郑锦年先吃了点压制上火的药,又喝了半碗米粥。胃里开阔了,精神像好了点。   吃过饭后,郑锦年洗了个澡到画室画画。   前后一折腾,两个小时都有了,周玉程明明跟他一起回来的,可回来了,人就不见了。   郑锦年在画室画画,始终来不了感觉,到底还是放下了画,问管家周玉程哪去了。   管家说少爷在地下室。   郑锦年便到地下室偷摸溜了一圈,周玉程竟然在装车,好像是辆山地自行车。   不知道他突然静下来打什么主意,郑锦年一溜烟回了楼上,回画室,将门反锁了。   还不够。   他拿出手机给周玉程发消息。   【晚上别来打扰我】   【我在画室睡一晚】   【明早跟你开诚布公聊】   半个小时后,郑锦年收到回信,一个字:【好】   乖得挺反常的。   郑锦年不作他想了,专心在画室画起画来。   也想了一晚上心事。   原本。   两天多的时间,他不吃不睡,上火到嘴角长泡,算是给事情想明白了,也有了主意。   今晚是要和周玉程聊的。   可晚宴上的打岔,马自影的一番人生阅历,叫郑锦年又有了新的想法。   如果周玉程对他真只有三分钟的热度。   如果周玉程被他推拒得狠了,心死了,真跟他断绝了来往。   那他们,还能当朋友吗。   如果周玉程的感情也是阶段式的,单线程的,一旦隔着距离,有了新的朋友,便真的离郑锦年而去。   郑锦年手上细微的画笔擦出了重印,光是想到这里,呼吸都乱了。   Shit。   精虫上脑的周玉程,为什么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这么不懂事。为什么要对他生出额外的感情。   就不能好好跟他当个朋友,当知己吗?   小赤佬周玉程,13点周玉程,神经质周玉程。   册那。   周玉程一点也不懂他对他的感情。   他说想跟他谈恋爱?交往?   他到底懂什么啊。懂什么是感情吗。   他根本不懂。   他根本不知道周玉程对郑锦年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到底是有多重要。   就像是海水的潮汐和月亮湾的关系。   起起伏伏,是相辉映的存在。   周玉程比郑锦年的任何药都管用。那些年,郑锦年全靠着周玉程,他才能撑下去。   年少有为,牛逼哄哄的周玉程是郑锦年的精神支柱,是他唯一能牵挂的东西。   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观瞻他,想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惦记着怎么超越他。   可他怎么能是这样的周玉程。   如果他是这样的周玉程,那他心里的那个周玉程呢?去哪了?   上天真会跟他开玩笑。   能不能把他惦记的周玉程还给他。他只想要那个周玉程——   郑锦年把画笔划断了。纷乱无章的心思就此中断。   还说什么勾他。   勾他个仙人板板。   还不是因为不舍得,没法推开,什么都让着他,什么都由着他。还不是,因为对他感情深,只想着对他好,把什么好的都给他。   只要他要。   那晚的浴室,真是个巨大的荒唐!由此叫周玉程生了那么多误会和匪夷所思的念头。   不能再纵着他了,这是在害他。   “狗日的周玉程,你到底能不能正常点!”   “神经质周玉程,你结过婚,倒是事情都办完了,不生孩子是不打紧,我特么老郑家还要传宗接代呢。傻叉。”   傻叉。   他要是给他老郑家断子绝孙了,他妈在地底下还不知道怎么怪罪他。   就你是你妈的乖宝。老子也是。特么的。   算了,明天再去墓园看看他妈好了。   给锦月再烧点画纸吧,这回有了新花样,锦月在底下一定高兴死了。   …   翌日早,6点不到。   画室的门口传出响声,周玉程找管家要了钥匙,强行给画室开了门。   反锁是吧。   那就把我俩一起锁里面。   周玉程一巴掌准备拍开画室的灯,眸光瞥到靠墙壁处的沙发上窝了个人,是郑锦年。好像在睡觉,一动不动的。   于是便收回了自己的爪子。   蹑手蹑脚的,周玉程刻意避着,两只脚落地尽量不出声,走到沙发边。   早晨6点,正是日初时分,马上那边的号角就要响了。窗户里透出一点光,窗纱遮得不严,刚好够周玉程看清郑锦年睡迷糊的这张脸。   好俊啊。   俊死了。   怎么长得。   睡觉都跟漫画人物一样,睫毛弯弯的,呼吸乖觉,睡姿跟床上一样,也乖得不行。肯定入睡前是什么姿势,现在就什么姿势。   周玉程脱了鞋,如饿狗一样便扑了上去。   沙发那么点大,躺郑锦年一个人都嫌挤,周玉程扑上来,抱住郑锦年,手环着他腰身,拼命往里挤郑锦年,脑袋也搭上来,拱了拱郑锦年脖子。   这样怎么能够呢。   只管撩不管人饱的郑锦年,周玉程厌死他了。   太厌了。所以周玉程亲他。   跟狗一样,使劲嘬,嘬他脸,嘬他眼睛,嘬他下巴,越抱越紧,整个身子都压上来了。   “6点了,醒醒了,早上了。说好的,给你思考的时间也够了,该答应我了吧,”周玉程怎么亲都不够,兴奋劲都起了,什么黏糊的话都说出来了,“阿宝年年,你真软。让我摸摸。”   郑锦年拢共才睡不到半小时,此刻精神疲惫到极致,猛不丁被搅弄醒,头都是昏的,不知天地,愣了好半天被周玉程亲的身上着火,郑锦年才渐渐有意识,伸出手来,堵住周玉程乱哈气的嘴。用力,将他往一边撇。   郑锦年大转身,身子朝沙发里头,侧着卧睡,出力,将周玉程在他身上乱摸的手也甩开。   “困得要死。让我再睡两小时。”   周玉程被推开,身子又往郑锦年后背贴,慢慢的,观察他反应,见他不动了,又大胆起来,将手轻轻盖在他腰上。   郑锦年都没力气碰周玉程手,眼睛深深一闭,继续睡起来了。   周玉程仰高头,仔细观察。见郑锦年真在睡觉,呼吸又匀称起来,好像是困得不行的样子。   他将心放下来。   头也放了下来。抵着郑锦年后脑勺。   两只手再度用力,他将郑锦年抱着了。   又是一阵狗刨式的嘬人,周玉程将郑锦年脸蛋又亲了个遍,眼看郑锦年要起毛,周玉程脑袋拱着郑锦年耳朵,弓起身,在他脖子上使劲亲了一大口。还不够,又将印记加深了一大截。   发出啵的声音。   心满意足。   周玉程抱着郑锦年起身,扶起他上半身:“好了,不跟你闹了,让你睡,回房间睡吧,这里多不舒坦啊,也不隔音。回房,我抱你回去。”   郑锦年被强行抱着坐起,眼睛迷迷瞪瞪睁开了。   周玉程欣喜,人也是坐正的,两条腿盘过来,夹住郑锦年腰,下把一搁,就搁在了郑锦年肩膀上,呼气。   “锦年,好想亲你,亲不够——”   郑锦年给了他嘴巴一个不太重的嘴巴子,将他再度往后推,周玉程被推倒,躺在了沙发上。   推开周玉程缠人的腿脚,郑锦年穿了周玉程的大鞋,拿走桌上手机,带着一身气离开了画室。   周玉程呵呵发笑,一个打挺起了身,穿起郑锦年的鞋,追着郑锦年就去了。   卧室门又被反锁了。   没用,周玉程会输密码。门当初就是他设计的,反锁一点用没有。   周玉程进到屋,郑锦年已经在床上盖着被子睡了。周玉程甩了鞋便扑了过去,连着被子和人一起抱在怀里,往下拉被子,将郑锦年半露的脸扯出来。   壁灯也是开的,室内打着微弱的光,周玉程仔细看郑锦年的脸。   的确没有看到他困成这样过,像是几天没睡了一样。胡茬子也长出来了,眼底都是青的,嘴上的水泡刚才亲就碰到了,所以避着都不亲。   伸手碰了碰他嘴上的小水泡,周玉程哼气,亲了亲他鼻尖:“放你一马,臭锦年。”   还是这样好,这样乖,任凭周玉程怎么抱怎么摆弄都不说话,只管睡。   周玉程抱着都不想撒手,还想亲,于是又亲了他鼻尖一口,郑锦年哼气,被磨得烦了,推周玉程推不动,想转过身去睡也转不动。   周玉程真大方了一回,轻手轻脚起了身,松开了禁锢。   郑锦年脱困,顺利转过身,将被子拉起,盖住脑袋,牢牢睡去了。   看这样子,应该是几天没睡了。   周玉程把室内所有的闹钟都关了,也将郑锦年的手机带走了,关上房门,周玉程心情舒畅。   臭锦年一晚没睡,他也没睡呢。真的是。   周玉程重新来到画室,开了灯,又到窗户边,将窗帘全拉开,窗户打开,让早晨的阳光和风全都吹进来。   好清晰的空气。   周玉程在窗户边吹了会儿风,见着郑锦年昨晚画画的颜料放在桌上都没收,画纸也摊在桌上,他走过去一看。   架子上还放了幅画。   不看还好,这一看,火简直冒了十八丈。   桌上也是,一模一样的画。   全是手。   有双手画。   也有单手画。   一看就是女人的手,那样纤细。那样的弯曲,翘着兰花指。小拇指勾勾的。   再仔细一看,女人的手上,指甲上却是不同颜色。各式各样的都有。   手指甲上不仅有颜色,还有图案。   周玉程一张一张的拾起来,一边看,一边骂。   “狗日的郑锦年,我剁了你!”   “画一晚上女人手。惦记了一晚上女人。想女人是吧,我特么叫你想。”   “睡醒了我就办你。”   “我丫,我真想掐死你!”   周玉程恶狠狠咬牙,气的脸都在颤,总算将桌上铺开的画纸全收了,叠放在一处,一大扎,他伸手来,去揭画板上那张。   手刚碰上吧,好像觉得哪里不对。   于是他往后站了站,认真去看郑锦年好似画了一晚上,终于满意的这幅。   应当就是画完这幅,连揭都不揭了,他才安心去睡了。   女人的手还是那只手。单只手。   指甲的描绘很细致,是整幅画最细致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郑锦年不光在五个指甲上涂了自己添加的艺术颜色。还在中指这处,画了一只花蝴蝶,像水晶一样,又像纺纱的金丝镌刻。   很奇怪的感受。栩栩如生的,真跟雕刻了一只蝴蝶在指头一般。   郑锦年这画功真不错。   但这蝴蝶明明色彩飞扬,要飞似的,却点在指头上,飞也飞不动。   就好像,好像受困,困住了。   周玉程再仔细一看,这蝴蝶哪有颜色,左右指甲上都是颜色,唯独这根指甲上没有,原来,是光影。   郑锦年竟然用他的画笔将蝴蝶画出光来了,反光的色彩,怪不得看着在发亮,好像是金色,又好像是银色。   真是妙。   妙?妙个头。   大晚上把自己困在画室画一晚上画,画一幅孤独蝴蝶女人手,想表达什么啊,故意留在这给他看的吧,就想告诉他。   他跟这蝴蝶一样,也受困住了。   磨人的周玉程快磨死他了,他好无助,起飞不了了,失去自由了。   去死!   统统给你火烧了。   就磨你,磨你一辈子,烦死你拉倒。   你这辈子别想自由。   周玉程气鼓鼓将画全收了,离开了画室。 第62章 糊弄学大师   早九点,郑锦年醒了。   这一觉睡得浑身舒爽,骨头架子也散了,似乎长久没这样酣睡过。   醒来,郑锦年没摸到手机,下楼来见着墙上挂着的大钟显示到9点。怪不得天都大亮了。   郑锦年揉着脑袋到客厅,让管家简单弄点早点,问起周玉程动静,管家说少爷在后院里给猫做健身计划。   “健身、计划?”郑锦年惊愕,“哪只猫,泡泡?”   “是呢,先生。”   他的泡泡跟他跟了有9年了,是只老猫了。   这个年纪的老猫,让他去做健身?去练腹肌?   周玉程这是在折磨他呢,还是折磨泡泡,在拿他的泡泡撒气吧。   到后院一看。   还真是。   周玉程拿着逗猫棒,逼着泡泡在跑步转盘上跑步,老猫没跑两下就跌了下来,周玉程又抱起她,继续将她放回跑步盘上,拿逗猫棒鞭打她后背。   “周玉程!”郑锦年怒火。   走过去将泡泡抱起来,郑锦年抚摸泡泡后背,拿起泡泡的脏爪子,郑锦年挠了周玉程头发一把。   “疯了吧,拿个猫撒气,幼稚不幼稚。”郑锦年骂。   周玉程半坐着,转过身来,拿逗猫棒的毛继续往郑锦年的手背上滑。轻飘飘的。   “我这是按照营养师和医生说的,给她做运动。你看看你给她养的,惯成什么样了,多胖啊,平时放在公司寄养,也不让她走路,胖成猪了都,都得糖尿病了。马上要高血压了,高血压严重了,要脑梗的知不知道。”   神经。   “猫怎么会有这种病。又不是人,再说,泡泡哪里就胖了,这些年一直这样,就是比较大只而已。”   周玉程拿逗猫棒甩泡泡脑袋,泡泡被郑锦年揉着后背和肚皮,舒服的又要睡了,眼睛都打盹了。   一大早的,又睡。   胖死你算了。肥猫。   “你就惯着她吧。”周玉程生醋劲。   郑锦年将猫放到一边,管家安排人送来早点,郑锦年擦完手,开始吃早点。   郑锦年才吃两口,周玉程双手按着座椅,将自己往前拉,靠近郑锦年:“我早上也没怎么吃,给我吃一口。”   郑锦年便将自己刚切好的吐司块送到周玉程嘴里。   周玉程拿起郑锦年喝的牛奶喝了一大口,又张开嘴:“再喂我一口。”   郑锦年觉出不对了。   他习惯听周玉程的,顺着他,宠着他,和宠泡泡没两样,吃个早饭,周玉程想吃他嘴里的,他碗里的,他从来都让着他。   但现在。   纵子如杀子。   郑锦年用胳膊肘狠狠推开周玉程,放下餐叉,拿餐巾擦了擦嘴:“去书房吧,我们该好好聊聊了。”   “行呗。是该好好聊聊了。”周玉程爽快起了身。起身,还伸长手臂,朝天举起,伸了了个懒腰,很舒坦闲适的模样。像是丝毫不觉得郑锦年一会儿要跟他聊的话,他会有负累。   郑锦年眼神起疑,但也没当回事。   他习惯了周玉程在他面前,时而像只懒散的大猫做派。脾气好的要死要死的,明明昨晚上还跟他置气呢,现在好像都好了。还来缠着他跟他要早饭吃。乖死了。一点不记隔夜仇的。   乖什么啊。都是表象。   哪里像大猫了。简直较他的泡泡一根猫毛都比不上。泡泡可没有他那么磨人。   书房。   郑锦年始终没找到自己的手机在哪,于是打开电脑,给嘉丽发了消息,说晚点到公司。   汤嘉丽秒回消息,竟然发。   【理解理解!】   又发:【温馨提示 身体不舒服 建议请一整天假比较好噢~有些事,不要硬撑啦(爱心爱心)】   隔两秒,她八卦之魂燃起,实在忍不住:【郑总,所以真的是周董在上面吗?】   【郑总会不会反攻?期待!赛高!】   郑锦年:“……”   郑锦年回消息:【。】   电脑息屏,郑锦年头大,牙齿也开始泛疼了。看着对面周玉程就坐在桌前,玩着桌上的笔,像个孩子一般无聊给自己找事做,永远也闲不住。   笔从这头滚到郑锦年那头,郑锦年接住了。将笔放回笔筒里,脸色正经。   “我们俩的事……”郑锦年拍了拍桌上,示意周玉程听他说话,别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竟然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在玩。   周玉程回人消息,脸色喜气洋洋的,带着笑。   怪怪的。   周玉程便将手机放到一边,好像怕郑锦年看到什么,他又将手机反扣上了,一点也没了昨天那股害怕郑锦年真去相亲紧巴的模样。   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也不知道怎么就一晚上的功夫,周玉程好似灵魂开窍了,态度大变了。   郑锦年眉头轻轻锁着,脸色严肃。呼出半口气,到底,郑锦年还是将自己想法说出来了。   “我承认是我之前有些事,有些行为处理得不妥当,叫你生了误会——”   误会两个字刚说出口,周玉程脸色刷就变了,好像听不了这两个字。   见郑锦年语气顿下来,周玉程咬着后槽牙,脸上带笑,说:“你继续。”   郑锦年便改了口:“总之,那些事都发生了。再去揪着不放也没意思。你硬要说是我勾……那个你,我后来仔细想想,那晚浴室的事,确实是我处理得不好,不该这样做,以至于给你造成了一些不好的臆想,我也挺后悔的——你先听我说完,行不行。”   周玉程两个手按在大腿上,后背渐渐拱起,半弯着腰。强行憋着,忍住不作声。   但心里又开始火烧痒痒。   他才说两句话,怎么就那么叫人生气呢。用的什么鬼词,臆想?   郑锦年抿着唇,胸膛放软,让气息顺利出去,缓和着语气说道。   “一切都只是因为那晚的事。但是时光也不能倒回,你现在总是胡思乱想的,这个责任我是得背。   我为你负责就是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没道理害了人不管尾的,但我觉着,这应该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对吧。   一来,车赛已经开了,赛事结束,你总归是要走的,你总不会长久地在宁市定居,过不了几个月,你会离开宁市,你要是就这么走了,跟我闹得很僵,突然就闹得生分,我是真不想落得这样的局面。   我想你和和气气的走,以后想起我,也是开开心心的。非要最后这几个月,非要中途闹成这样吗。   我真不想。   二来,我觉得你现在的问题是真能解决。我说为你负责就为你负责,我已经想好了好几个待选的解决方案。你就按照这些来吧,整个过程,我都陪你。晚点我约好专家,结合我想的,拟个草案你先过目下,后面再出个专业的书面文书,你可以拿回去给九叔看看。   办法是人想的,事情肯定能解决,就这么说了。   周董,你看,这样行吗?”   周玉程听得一脸懵逼。   要不说郑锦年是吃这碗饭的,语言艺术是拜的鲁迅大师吧,这里有课树,那里有颗树的?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不都是废话吗。   有一句重点吗。   当领导当习惯了,在这糊弄起他来了是吧。   周玉程全程听完,就听到他嘚吧说,他早晚要离开宁市,这不是在赶他走?   后面又说负责。   负责就负责啊,还扯什么专家,还九叔,还草案。   这负责的第一步不就是先安抚他受伤的心灵,跟他亲个嘴,然后培养感情嘛。   这点事,至于惊动什么情感专家?   周玉程逮着他说的“负责”两个字便来劲了:“你本来就该负责,这点事还要想那么久。你说的负责,到底啥意思。我看就没有必要那么麻烦了吧。你想通了就行了。就从今晚开始吧,不,从现在开始吧。”   周玉程开始兴奋了,精神也好了点,摩挲着大腿,都要起身了:“都按照你的节奏来吧,约什么专家出个什么感情培养方案,行,都行。慢点就慢点,不急着上床就不急着上,不亲嘴就不亲,我晚上偷偷亲你好了。那你就先好好克服吧,我说了的,前期就先用退帮一帮。可以的,我没事,我都行。我男子汉大丈夫的,什么不能忍啊,哎呀,这事不能细想,锦年,哎呀!我真的好想和你上床啊。”   郑锦年一双久经思索晦暗的眸子彻底沉了下去,又是一记拍脑门,郑锦年语窒。   大概是郑锦年又露出这样不耐烦的神色,显得周玉程好像鸡同鸭讲。周玉程的兴奋劲强行压下去,声也停了:“你又怎么了?”   郑锦年将手挪开,抬起头来,笔直看着周玉程,睫毛晃了两下,眼神却是坚定的,似乎还有些难以启口。   周玉程预感不好。   郑锦年扯着嘴唇道:“我的负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你说啊,支支吾吾的,你能不能别墨迹,我真受不了,有话说啊。”   “我意思是说,你这个毛病……你这个有点偏差的……这个某些情感方面的问题,只要轻轻一拨,没准能回到正途。我们先看医生吧。让专业的医生好好给你治。国内的医生要是不行,就国外的。整个治疗过程,我尽量抽出时间来陪你。我中途绝对不撂挑子,一定为你负责到底,直到你好。直到你康复。至于你治疗要用的医药费,这笔钱,就我来出吧。”   出你个巴子。   去死吧。郑锦年。   周玉程从座上起身,人也绕了过来,语气凶恶:“我就说不能给你时间瞎想。我就说不该放过你。我早该办了你。你丫的。我现在就上了你。”   去你丫的治疗方案。   去你丫的这笔钱你来出。   我差你这点钱。   周玉程架势太足了,郑锦年吃过这个亏,吓坏了,几乎是猫跳墙的速度,在周玉程起身过来那一刹,他就从座上弹起来了。   这场面简直不能太滑稽。   周玉程跑过来,郑锦年是运动健儿跨栏的速度弹跳,一下子便跳到了桌子那头。在地上站稳脚,气喘吁吁的,弯了腰,双手按在桌上。   郑少做什么不规规矩矩,体体面面的啊,犯得上和人置气,像泼妇吵架架势么,可他现在真被逼成了这样。   一弹一滑,两手往桌上一按,观察周玉程动作的。   周玉程被他这反应弄得,都愣了。   就这么愣了两下,郑锦年提着心在观察周玉程是不是真不管不顾要扑过来。   几秒功夫过去,周玉程发挥运动天赋的属性,开始猛劲绕着桌子跑,要抓郑锦年。   郑锦年速度真够快的,也几乎是一刹,便开始拔着腿跑了。 第63章 年年,你就承认吧   周玉程从来就没见郑锦年这样会跑过。比上回跑的还溜还利索还快,周玉程跟在身后疯狂追。   两人从书房跑出去,周玉程从楼上跑到楼下。   终于,在一楼拐弯的地方,郑锦年被绊了脚,周玉程一个猛子跳下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要摔死,是不是要把郑锦年撞死,反正人他是抱住了。扑上了。   郑锦年被撞得失重,周玉程又紧抱着他,两人一道滚到了地上,在地毯上滚好几圈,砸了个头昏脑涨,胳膊肘,膝盖,腰处,都在发疼。   周玉程反应非常快,将郑锦年按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毯,腿半跪在郑锦年肚皮上,低下头来就要亲。   郑锦年只能使老招数,拿脑袋撞周玉程脑袋,头碰头。   周玉程被撞得眼睛看见虚影,却还是凭着记忆和本能来亲,亲郑锦年脖颈,郑锦年双手压在周玉程胸前,一个胳膊肘横拐,跆拳道手法。他最新学的。就为了能用上。   不成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周玉程被撞开。郑锦年摇晃着起身,往台阶上去,哐当——   周玉程躺在地上拽他脚踝,郑锦年被拽倒。周玉程拽着他脚,将他从台阶上往下拉。自己也往郑锦年身上爬。   两人又是一顿扭打。   最终,以周玉程坐到郑锦身上,双手按着他手臂举高压在台阶上取胜。   周玉程拱着腰低头来亲郑锦年脸蛋和他脖子,嘬了两下,郑锦年半点不配合,周玉程像是有什么感应,觉着哪里不对,停了停动作,竖起身,回过头来一看。   这一看,他便怔住了。手上也失了力。   郑锦年解放双手,也笔直坐起,头从周玉程耳边擦过伸出来,顺着周玉程视线去看。   郑锦年:“……”   两人从楼上闹到了楼下,又在楼梯边大动静,家里佣人循声而来,都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一时间,里里外外的,前院后院的,还有厨房的,加上管家和帮佣。六七个,都笔直站成一排,像看戏一般,惊慌失措的,看家里两位主人在楼梯边上演一出“活春宫”。   尤其是管家,神情实在震惊。那眼神简直叫郑锦年没法与之对视。   将周玉程往后推开,郑锦年憋着气起了身,踩着厚脚步,回了楼上。   …   周玉程的不爽劲在接到一通电话后熄灭。   九叔给周玉程来电,说今日就带着二小姐返港。   周玉程火气正盛,局面闹得这样尴尬,和九叔一阵沟通,怒火一点点发泄出来,渐渐,他被九叔纹丝不乱的逻辑和话声所安抚。   一通电话打完,他的心思也愈发明了。   …   而室内,郑锦年摔得一身青肿,比起身上这点皮外伤,牙疼才更厉害。   和这些疼痛相比,心里的燥热才更催磨人。   管家拿来了医药箱,郑锦年撸起袖子,由着管家给他擦药,贴创可贴。给他头上涂红花油。   腰上撞得更叫严重,红肿一片,管家掀开衣服看都吓了一跳,惊叹这摔得可不轻。   周玉程撕了块创可贴贴在自己出了血的脖子上,那里有一小片抓痕。创可贴贴上,周玉程撇开身边佣人给他擦胳膊的手,大步走到郑锦年这头来。   将管家轻轻挪开,周玉程蹲下身来,掀开郑锦年衣服看。   可不是一大片嘛,红的吓人。   管家拿了治跌打的药膏来贴,周玉程就手接了过来,要给郑锦年贴上,想想还是不行:“还是去医院吧,我看都肿了。”   郑锦年坐在桌边,双手按在桌上敲电脑,要不是有些紧要的事等着他来回复,他也不至于又让周玉程贴近了来,给他机会掀衣服。   郑锦年消息敲到一半,眉头皱了半截,停下手来,拿大拇指挠了挠太阳穴,将笔记本屏幕合上,心情不爽。   这才想起,他已经半个上午没见着他手机了,几乎是带着火气,低头来这么一看。   周玉程半蹲着身子,撸着袖子,光出半边肩膀,跟个猫似的,小心翼翼地,动作细致,由着管家拉高郑锦年腰上的衣服,他往郑锦年腰上贴膏药。   膏药贴上,周玉程还凑过脑袋来,轻轻吹了两下,而后放下郑锦年的衣服,伸手摸郑锦年腰,没什么力气地贴着,脸上全是愧歉,还有心疼。   管家在身边道:“没伤着骨头,贴点膏药还是管用的,老一辈的土方子。明天要是不好,还得去医院看看,年少,你觉着呢。”   郑锦年嗯声,低头神色难辨地看着周玉程。   周玉程半踮着脚,两只手垂在地上搁着,抬着头看郑锦年。   郑锦年顶着他无辜又特可怜又带着奇奇怪怪的心疼劲的眼神看,问:“我手机呢?”   周玉程踮起的脚落平了,语气发虚:“我哪知道。”   准是被他藏起来了。   “藏我手机做什么,我有事和嘉丽联系,这就去公司了。”郑锦年扶着桌面起身,不起疑都不行,忽然警惕起来,“你是不是,是不是拿我手机给人乱回消息了?”   周玉程抿唇又松唇,嘴巴呈无语状:“我是这种人?”   他也站起身,这时候哪有心思管他那个手机,自己也不知道藏起来甩哪了,看着郑锦年这副中气十足,精神又起来的模样,周玉程憋着的火气聚着还没散呢。   “我看今天你就别去公司了。我刚和九叔通了电话,他推荐了一个很好的医生,在泽西岛,你在家先歇半个上午吧,下午我们直接飞过去。”   “飞什么?”   “飞泽西岛。”周玉程过来扶着郑锦年另一侧没有受伤的腰,见着他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完全把他当个弱柳扶风的伤残来看,“去看医生。”   看医生?   郑锦年推周玉程手推也推不开,听到他说这个话,也没怎么用力去推了,脚步都停了,人像是活了一口气。   看来这打一架是管用的。终于让这小子同意去就医。   “那等我从公司办完事回来,”郑锦年攘开周玉程越靠越近的肩膀,这样一用力,伤着的腰又痛上了,“晚点吧,不着急吧,晚上我跟你去。要不你先去。”   周玉程恨不得将郑锦年抱到怀里,抱着到床上去,按着他不动。   烦躁得很。给好好的一锦年弄成这样,走路都不利索,他愧死了。   都怪郑锦年逼着他火气大,他以前哪会这样。   周玉程忍着躁意:“我先去能顶什么事,我约了医生,是给你看,不是给我看。九叔说了,你这个毛病,大概率是……”   管家还在身边呢,周玉程转过头来,有些话还是尽量避着说了。朝管家挥挥手:“你收拾收拾桌上东西,先出去——”   郑锦年重力将周玉程推开了,不知道哪来的劲,叫周玉程被推开第一时间先想到的还是他腰上的伤:“你干嘛,不能注意点啊,腰才贴的膏药,出这么大劲,不疼啊。”   郑锦年额头冒火,几乎是憋着嗓音,声线发沉,对管家道:“东西不用收了,你先出去,门关上。”   “好的,年少。”   郑锦年按着后脖颈发烫的地方捏了两下,有一种被人戳破心事的慌乱和麻劲。   他垂着阴冷的视线问周玉程:“你觉着我不正常?”   周玉程耸肩,将两手一摊:“这不明摆着。”   “你……”   “我什么啊。”   周玉程总是在郑锦年面前摆憨傻的脸谱,可真正经起来,气势也是不饶人的,他还想来扶郑锦年腰,被他大手掌再度弹开,周玉程摸了摸手背,只能是一副表情你自己想的意思。   “得亏我不是真傻,被你绕进去。亏得有九叔给我捋思路,反正我算是真想明白了。   我俩这问题,绝对不在我。   就在你。   我没病。我肯定没问题。我都承认我是gay了。已经被掰弯了。治不了。没病治什么治。   反而是你,你真有病。”   周玉程态度慢慢软和下去:“所以我们不吵了好不好。我真不想和你吵。我只想和你好好的。我也跟你保证,就和你刚刚说的一样,在你治病的这段过程里,我全程陪同,我把时间全抽出来,我一直陪你陪到病好怎么样。”   郑锦立在原地,肩膀呈现僵硬式,后背也僵了。   周玉程问:“怎么不说话?”   郑锦年只听得见心脏打鼓的声音,痛的厉害,别说讲话了,字也吐不出来。   半天,他梗着脖颈,坚持自己的想法,生冷道:“我好得很。没病。该看病的是你。”   周玉程皱着唇,把视线往门口方向转去,憋了憋说话的语气,又将脑袋撇回来,睇着视线看郑锦年,眼里没有虚光,一句话问到了要点。   “你要没病,那我问你,那天浴室,我摸你,碰你,你要真是直的,真不想干这事,你为什么不推开我。不说声拒绝的话,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强人所难。”   郑锦年嘴唇泛白。   九叔说的,郑锦年这样很像情感认知障碍类的病,一面忍不住要勾搭周玉程,将周玉程往坑里带,一边却又嘴里说拒绝的话。   郑锦年可能都认不清自己的感情。   所以九叔劝周玉程有点耐心,慢慢治好郑锦年的病。   周玉程也是听了这通安抚的电话,早上那点快炸开的情绪才好了。   只要确认郑锦年心里有他,管他嘴上说自己是直的还是不承认,周玉程都不气了。   按照九叔给他捋顺的思路,周玉程渐渐灵光起来,可不能再犯傻了,必须要有耐心。   仅仅一个小时不到的功夫,周玉程的心境已如排山倒海,翻天覆地,是两种境界了。   他老婆既然病了,那他可不得有耐心。   他不光要有耐心,他还要好好伺候他,直到他把病治好。   周玉程看这话是问到郑锦年心上,他脸上颜色都变了,忍不住叹气:“年年。你就承认吧,你早就喜欢上我了,对我是爱而不自知,这种表现,也是这类情感认知障碍的一种。   你自己想想,除了那天浴室,这几天我摸你碰你,也没见你犯恶心要吐吧。我细寻思,当年那个肖维喜欢我,也没上来就跟我同居,使劲将我往床上拐的。   他还知道避讳。   你为什么不避讳啊,你既然不承认你勾我,那我只能这样理解了。你就是搞不清自己的心思。没准这不是病。   这可能是——口是心非——哈哈。”   周玉程越说越起劲了,一想到郑锦年是这样式的爱他喜欢他,他心里高兴的都不知道怎么好,看郑锦年的表情黏黏糊糊的,恨不得马上过来抱住他揉,抱着他在一起亲热。   而郑锦年。   郑锦年顺着他的话想了又想,眉头皱的三层高。   “情感认知障碍?”郑锦年摇头,“谁都可能得这个病,我真不能。哪个说你碰我的时候,我不恶心的。程少,那天晚上你跑来亲我,我给你一拳那不是开玩笑,那是真的起应激反应。还有浴室,我很难出,我对女人,应该不这样。”   开玩笑,郑锦年怎么可能认不清郑锦年是什么人。   郑锦年无奈到后脊背发软,无可奈何了,语声也没力气:“程董。程儿。你不要给我搞什么偷换概念了。我真是直男。我们老郑家几代都是正常人,没有这方面作怪的,我肯定也不例外。”   郑锦年被逼得叹长气,一口气刚到脚底,在脚窝打转,转不动了。周玉程又开始摆死人脸,仇恨脸,弄得郑锦年再有话也没法说。   周玉程寻思郑锦年是真傻了:“有病你。”   而后一甩头,周玉程砸了门出去。   郑锦年被这两个字冲击到,心情不好受,追着周玉程出去:“你去哪?”   “不要你管。”   周玉程负气出走,也不是那种咋呼着撒脾气闹着玩的模样,像是真伤着了。真气得不行。   郑锦年腰疼头疼牙也疼。疼得心脏也不好受。   就没见过这么倔的。已经给他答复和交代了啊。他还偏不信。   不是说了带他去看病嘛。他怎么还跟他犟。   到底谁有病啊,真是。 第64章 得知锦年旧事(1)   周玉程离开小洋楼,没处可去。   这半天的心情,一波十八折,起起伏伏,没有着落,喜也没有,生气也不是,到这会儿,好像全化作了忧郁。   闹不明白,也想不明白。   心里默默盘算,就郑锦年这副臭德行,既不肯承认自己勾他,又不肯承认自己有那方面的毛病。他不能惯他。   他得想个招。   要不学他,冷他一阵得了。冷够了,再安排人演场戏,找个唱戏的好搭子,假装跟自己玩得好,醋他一醋,再狠狠刺激他一回,叫他不珍惜他,不珍惜他俩这段感情,还在那说有的没的。   念头才起,周玉程又烦上了。   给郑锦年找事,刺激人,他是真舍不得。他不想看郑锦年烦。   郑锦年到底要怎样啊。   他一天天的,到底都在想什么啊。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想明白啊。   真想扒开他脑袋看看,看看里面有几斤浆糊。   周玉程回了赛事馆,上午有场火热的赛事正在进行,场馆内热火升天,大屏上滚动播放着赛车手进入路况的实时画面。   贵宾室内有周玉程从欧洲请来的客人,一些搞投资的圈内人,和周玉程打造汽车始就认识的多年好友,都是专业爱好赛事的常客,还有一些前退役赛车手。   周玉程这些天光顾着和郑锦年吵架,都忘了自己请人来的事。   在休息室坐着发呆,身后大屏无声播放赛况,周董的气压低到工作人员不敢近前来说话。   十多分钟后,康兆来敲了门,按了遥控器,将大屏赛事关了,坐到周玉程沙发对面,正经道:“先生,您得出个面。章和勤来了。”   海市的章和勤。   这人不光爱好汽车业,还搞飞行器,在海市的名声早越过了那位内陆首富独子,人送外号“沪上皇”。   这人是个狠家伙。周玉程和他有父辈的情谊在,关系还算熟络,不过也只是面上关系,这些年,周玉程与之相熟,却没怎么细打过交道。   此次在宁市顺利申办车赛,也确实走了章和勤的面。他在内陆的手脚伸得广,提报上案之初,这位章老大是说过待赛事开起,他会亲临宁市来走一趟水。   不想,这就来了。   周玉程现在却没心情应付他,心思全被郑锦年占了,以至于脸上都显得要死不活。   他挥手说别告诉他我也在,这就走了。晚点再来招待他,过两天给他在公馆办个pa。   康兆不建议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前阵子一向是我和他的秘书打交道,也算熟悉他行事的秉性,可不像先生你这样好说话,这位章董,人看着虽义气,可实在不好惹。先生你行事怠慢,他心里是有数的。更别说,章董初来宁市,还是郑生的秘书亲自接待的,就安排在了自家的酒店。”   周玉程懒散着脊背,勉强有了点精神:“郑锦年。”   “是啊,郑生像是与他交情不浅。”   周玉程坐正了身子,细一思索,想起来了。   几个月前在山脚下,他和章和勤遇见了郑锦年,郑锦年还客气叫这人一声“章哥。”   好大的面啊。   他年纪和章和勤相仿,郑锦年可都没有这样喊过他。   周玉程稳了面色,眼神暗了两分,站起身:“行,去会会。”   章和勤还真是冲着今日的赛事来的,蓝队赛车手恰是他看中的,为此还在场馆中心开了赌局,第一手便下注了8千万。   场面一开,馆子里今日还在摇牌的观众全都靠了边站,周玉程进来时,正值赛车开到下半场,赛车手进入山道了,馆子里气氛热闹得像过大年。   周玉程面上装喜庆,从门里进来,站在高位上原是一门心思盯着大屏看赛事的章和勤被人推了推手,于是朝下方周玉程看来。   章和勤脸上露笑,笑得十分和气。   就是这股和气,反而叫康兆都不自在起来,低声在周玉程耳边道:“章生怎么这副脸色。”   周玉程拍了拍康兆肩膀,阔步向上方走来。   走近了,两人一握手,抱了一记,又互相拍了拍各自肩膀,身边的,章和勤带来的客人也都围观上来,和周玉程相继握手。   气氛融洽。   章和勤接过助理倒了半杯香槟的酒杯,竟主动递给周玉程,说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程董。我都没来得及向你贺声喜。恭喜啊。”   周玉程恍悟,就说他这么生冷的人面上还带笑,原来是看见了他昨晚在ins上发的动态。   那这声喜周玉程必须接了。一口气将酒喝完,周玉程敞开了笑:“你来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让康兆去接你才是。”   章和勤说:“跟锦年发消息了。哎,提前说了也没用啊,他不照样抽不开空陪我玩,我玩完了,还得屁颠屁颠的去找他,就这样,他也不见得有时间能跟我吃顿饭。”   章和勤话语模糊,康兆一时没听明白他是说正话还是说反话。   周玉程转头来,便叫康兆开瓶镇馆子的酒,拿出那瓶藏了三十年的红酒出来招待,对章和勤乐呵呵道:“找他陪有什么意思啊,今天我的场,你撒了欢的,我陪你玩。保管你尽兴。”   “你说的啊。”   “那可不,程少几时说话不作数呢。”   “哈哈哈哈哈。”众人笑开。   章和勤只对今日的赛事最感兴趣,一面是助兴,一面开了赌局,那就真是撒了欢地叫自己寻开心,周玉程刚落脚到观影室,章和勤在赌注里又追加了两千万。   气氛再度达到高潮。   周玉程意思两下,也往盘子里丢了800万,到这时,他对赛事的输赢都没怎么在意。   章和勤见他手笔小,不像是陪客的道理,笑说他怎么畏手畏脚起来。   周玉程在这方面有自己的主见,他是来办赛事的,不是来玩这些杠杆游戏的,靠在沙发里,一面喝酒,一面态度软和着却透着强硬道:“台子有自己的规矩,牵扯着深,章儿,下半场赛事结束,我安排你爱好的那赛车手过来陪你吃饭。”   章和勤浅浅笑了两下,因着身材太好,这一笑,胸膛都抖动了两下:“你当我是锦年啊,爱好和人赛车的吃饭。我就是寻一个乐——”   章和勤故意将话题往郑锦年身上带,人也坐过来了,话说得五迷三障的,实在是这位大爷昨晚那ins动态发的太震慑人了。   章和勤道:“你和我们郑总关系发展得也太快了点,我都比不上你。怎么做到的,啊。”   周玉程哼声,在郑锦年那里的不痛快终于全找回来了,不管他承认不承认,反正在外人这里,他和郑锦年就是这样了。   “自然,是想了狠法子的。”周玉程欲盖弥彰道。   章和勤来劲了,像是想比个高下:“那你知不知道我和年总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好几年前的事了,那会儿我在黎巴嫩那场赛事给我家大姐当跑腿的,兼职那一场的主事经理,锦年是那个队的领航手,玩这个的。一来二去,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周玉程不作声。他是知道郑锦年玩过赛车,可关于赛车的话题,其实郑锦年不怎么跟周玉程细说。   章和勤挑着眼,故意激周玉程,引他进圈套:“还想不想知道得更深,年总在美国读书那会儿的事,我都清楚。有几件外面传的事,大家伙都不知情,我再知道不过了。我告诉你?”   周玉程眼里有暗藏不住的火气。   什么传的事,郑锦年还有事?   章和勤见他上套,身子往后坐,打了两个响指,安排人又送来酒,笑道:“我也不能白跟你说。周董,你陪我玩两局?我赢了,心情好,晚上吃饭,我什么话都跟你说。我这边要是输了……我看今天我这运气,不会太差吧。”   周玉程眼眸从底下往上反着抬。   章和勤来了记猛料:“你还不信我?我跟锦年是故交。隔着祖辈情意呢,他家老爷子和我家旧老头曾经在一个港口打过架,我打小就知道郑锦年这名字,只不过他不记得我,我却知道他小时候那些事。”   周玉程露诧色:“祖辈情意?你爷,和陈家那个?”   “啧。他哪够得上号呢,不是锦年他阿公,是他爷,亲爷,那个为小儿子配婚就配了十多家,给人全得罪了的那个。”   周玉程仿似在听什么古文奇谈。眉头渐渐拧起来。   章和勤知道这招是对了,站起了身,抖着胸肌,仰头喝了一整杯香槟,大笑:“程董,来吧,怎么样?玩两局?”   “行!玩。”   周董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天都快捅破了,照着章和勤的玩法,起初他只是砸了两千万进去,压着红队胜。   众人闹呵呵的,主办方东家都下场了,场子里人看架势不对,也来跟。   一来二去,周玉程大手一挥,一声笑清脆,又往里丢了8千万,誓死要与章和勤作对的意思。   这样一炒,赔率整整翻了三倍。   至此,康兆都没出手。   直到周玉程借着上厕所的功夫,喊来康兆与她道:“赔率不用在乎,控制操盘手,这局紧要关头刹车,输给章和勤。”   这就是明摆着给章和勤送钱的意思。   周董向来不拨弄这些操盘的事,他也不屑弄,他办赛事不是为了圈钱,可康兆不是,里里外外有些场合上的事,她得替她们程董办好。   老董发话,控个一两局没什么,但问题是。   康兆直言:“这局不行,有人压了宝,香港和澳门那边的,下了注,不然,章和勤也不会亲自来,这支车队这局输不得,再输了,后面四晋三,难度系数就大了。”   周玉程眼神轻拨,有威压:“跟澳门那边说,输了,也算我的。都算我头上,晚些时候给他们的账,一并全抹平了。”   康兆凝神,面色严肃:“周董!”   周玉程不理会康兆,随便拨了两下额前的碎发,要往室内去,想了想,他又停下脚,四根手指挥了挥,唤那边心情不好的康兆过来:“给章和勤送钱我乐意,没道理给澳门那边的垫补脚。这么着,回头想法子,给车队加个限时赛,下局,咱再赢回来。”   康兆舒心了:“行,就先这么办。”   反正章和勤人送走了,后头的事都好说,可操作性大。   两人说的是私密话,谢绝第二个人听。一般人听了也不一定懂。   周玉程再回来,人格外气定,直到钟敲响了,赛事结束,赛况结果已分,满场子疯得疯,闹得闹,喊得喊。什么样反应的人都有。   章和勤喜到脸上生红火,乐呵呵地笑,扯着嗓子芜湖呼地喊了好几声。   众人闹了十多分钟,章和勤还算按捺得住,他身边一道来玩的小弟都喜疯了,满场子挨着人手心拍巴掌跑,高兴坏了,嘴里直喊:“程董,输不轻啊,晚上我请客,给程董排场子,凑个麻将桌,高低给您送点钱!”   还真以为自己是赌车赌赢了。   嘁。   给他送钱?倒反天罡了是。   周玉程手指按着酒杯面,低头喝了口酒,不屑搭理这群人。   上头闹腾得太狠,底下也尽是人,在疯传,说周董下赌局,输大发了,输了8千万。   还有人说,可不止,得有几个亿。赔率也在里面。   而这些话,全被郑锦年听见了。 第65章 得知锦年旧事(2)   郑锦年能出现在这,不是什么偶然,他专门追着周玉程来的。   大上午,两人在家吵了一架,郑锦年烦的不知道怎么好。周玉程明显是生着气走的,他应当给他时间叫他冷静冷静才是,可郑锦年不知道周玉程冷静后又会怎么想。   明明公司的事一堆,该去处理紧要的事才对。   可在郑锦年这里,和周玉程的事,似乎又变成了第一要紧的。   到处找不到手机,郑锦年找管家要了他手机,给汤嘉丽拨电话,叫她去主持会议,再不济,就将会议延迟。   电话里,汤嘉丽说郑锦年谈恋爱谈疯了吧,昨晚上这是闹了多大动静啊,该不会是下不了床了吧,又将话题扯得十万八千里,说周董不愧是周董,真的好猛啊。   郑锦年额头一阵一阵跳,骂了汤嘉丽两句。   汤嘉丽这才正经,道了两句sorry,将话题重新扯回来:“不行啊,郑总,我建议您还是亲自来一趟的好,撑着来吧。岑小姐亲自上门来求融资,说是求资,其实就是来谈合作。已经是放低了身价,这项目你不跟她谈,唯恐她心里觉得你瞧不上她呢。你是不知道,她那个妈妈,还有弟弟……”   “嘉丽。”   “OKOK,不论人是非,”郑总不爱好听这些,她知道,背地里从不议论人长短,是个顶好的优良品德,但汤嘉丽就是不喜那一家子的,“郑总,你迟到到现在也没露面,岑小姐死活赖在办公室不走,勤等着你呢,一副跟你耗上的架势。这场面,我没法跟她应付啊。”   “那就另约个时间,改天再谈吧。”郑锦年挂了电话。   就这般交代完后,郑锦年驱车来了赛事馆。   他没手机,没法跟康兆联络,进来后随便拉了个人问周玉程在哪,才走到玻璃罩下面,就见前方大屏赔率飙升,身边人急红了眼,说周董设局了,亲下场了。   郑锦年走到门口,往里面看了看,还真的是。   里头气氛剑拔弩张的,就等着周玉程一叠叠的下注,一个个都是亡命之徒,是赌徒模样。   章和勤也不例外。他抱着双臂,目光紧扫着周玉程,生怕他不加注。   又是一阵哄闹,闹声散开了郑锦年思绪,身边人喊,说周董加了8千万。   也不用人喊,郑锦年看着大屏上的赔率也估摸出来了。   在门口站着看了两分钟,郑锦年脸色一点一点冷。   实在是想起一些不好的画面。   少时家中,乌烟瘴气的棋牌桌室,从里到外,没有哪个郑家老爷们不赌的。在家里玩麻将,玩棋牌,玩得不知日夜,在外头赌场上玩大的。   这其中,属郑锦年亲爸玩得最厉害,每回去澳门一次,人就跟剥了皮的丧尸一样,双眼浮肿露出猩红,脸色瘦的蜡黄,只剩皮包骨头。   少时,郑锦年还单纯地以为,他这个爹是真去搞艺术,搞他的音乐,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的,回来就和他妈吵,家里能砸的全砸了。   偏偏他妈只知道瞒他。   那时,他还帮他爸说话,人有点爱好怎么了,他老爸想办音乐展,他妈不支持,就从他存下来的零花钱里出,他给他爸出钱办。   真是一场笑话。   郑锦年把眼睛一闭,脑海里自动就浮现了他爷气得呕血的场面,人也倒了地,一头蹿在了麻将桌上,麻将滚了一地。   也就是从那回起,郑锦年才知道,家里几个叔爷小打小闹的嗜赌真能害命,十三条隶属于郑家的街口铺面,全输了。   沿河一带的地盘,连着地皮都换了姓,全赔了人家。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郑锦年脸上冷得厉害,离开了场馆。   周玉程手笔大,这点钱于他而言算不了什么,爱好打麻将,是老港人传统,爱点赌,可能真是无伤大雅的事。   郑锦年停了脚,馆子里的经理认出他来,喊郑少,问是不是来找周董的,我领您上去。   郑锦年摆手,还是离开了室内。   人都已经坐到了车上,方向盘一打,郑锦年这就要离开地下车库了。到底还是心不甘。   不乐意。   郑锦年熄了火,解了安全带,头仰靠在车座里又坐了七八分钟,要是这时有人在,从后视镜能看见,郑少表情太痛苦了,呼吸都透着累。就跟鱼在溺水没个两样。   又几分钟后。   终究,郑锦年下了车,坐着专用的电梯,还是回到了馆内,重新,回到了室内,上了楼。   …   楼上,室内,章和勤赢了笔大的,心情怎么能不好呢。跟周玉程说话都变亲热了。   “程总,程老弟。我看也别等晚上吃饭再聊了,晚上您肯定有更重要的事办,我这就喊两个人来,你再陪我坐坐。”   “行。”   章和勤放眼望去,眼光伸得远,很快选中人,跟助理道:“把Zunla和安吉斯给我喊来。”   两个外籍青年。   四人单独僻了处聊天的地,门口围了保镖,章和勤心情好,给周玉程杯子里倒酒,像是在喝庆功酒。   章和勤行事利索,话不多说,道:“两位这几天在宁市的开销,程董买单,只管刷他的卡。玩好喝好,过几天到海市,我再招待。”   安吉斯是搞技术的出身,起初在华尔街搞人工智能的公司做算法的,是算法工程师,来钱慢,后来转做了证券,果然赚得盆满钵满。   他这人很谨慎,轻易不掉圈套,笑说章董你别坑我。   Zunla很随意,他今天就是跟章董过来玩的,认识朋友,不想太多。   章和勤往两人杯子里倒酒,说道:“放心。没坑。卖程董面子,程董有些私人的事,想问问你俩位。”   周玉程举高酒杯,杯身透着酒面,映着他脸,他似笑非笑。   章和勤道:“程董想问问,当年郑……Melody为什么好好地退学,中间隐情,问别人不知道,问你俩,多少能知道点,对伐?”   “Melody?”Zunla对这名字可太熟了,“你是说锦年郑?”   “嗯哼。”   Zunla拍着胸口揉了揉,禁不住道:“哎哟喂,这可是个大名人啊。很出名的,当年在学校,郑那支精研算法的队伍从低年级杀出来,全球二十六大高校联赛,他夺了榜首,一战成名。”   安吉斯点头,说道:“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我研二那年,这小子刚升大二,又组建了一支队,跟我老师研究了五年的汽车模型赛对打,明显走的是创业路线。我想起来了,后来那队伍获青创奖了,作为斯坦福杰出校友代表,周董,你还以个人的名义捐了几百万美元,亲自给他们队伍颁奖了。”   明明听着是人话,组合在一起,周玉程像听不懂。   在他的记忆里,他除了少年时见过郑锦年穷困潦倒的那面外,再无见过郑锦年的印象,更不要说这个名字,从没有听过。   章和勤点了根烟,一手烟,一手酒,坐到沙发里,道:“那是后来的事了。夏天刚到,五月份,气候就热的不行,郑便退赛了。”   安吉斯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有了那些印象:“是退赛了吗,那怎么后来队伍的核心技术还是第一版,那不是郑的专利吗,获过奖的,正因如此,才有了后来的创业队伍,才获了青创奖。是退赛了?你记错了吧,是退学了吧,获大奖后,拿了启动资金,郑自立门户,开始搞创业,这才退学的。我老师一度觉得可惜,后来一直提及他。”   Zunla诧异:“啊?退赛?这事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年春天,四月左右,我和郑在车展打临时工,一起说过话,没多久,他就生病了。当时我很忙,一直忙着耶鲁的博士面试,等回来的时候,郑就退学了,听说病得厉害,回国了。”   两人说得没有一处对得上。   便是知情人可能也是一知半解的程度。两人谈及郑锦年,忽然生起旧时回忆,一道感慨起来,Zunla问章和勤郑退赛退学后,后来又去了哪里发展。   安吉斯却说:“郑似乎回国搞起了房地产,赚发了,说是成了房产大亨。后面校友间就逐渐没了他的音信。”   章和勤吸了一口烟,笑:“郑,现在就在宁市发展。晚点弄个局,我来安排大家见个面。”   两人惊讶。面上露出被岁月震荡的喜色。   章和勤又吸一口烟,终于,娓娓道开。   “郑,锦年啊,在斯坦福统共也没待多久,两年功夫不到,大家记不住这些,也很正常。但事实么,事实是。”   章和勤望向周玉程,问:“周董,你还要听么。”   周玉程一点声都发不出来,脸色不好,捏着酒杯用力,指尖都透着白。   片晌,周玉程抬起眸色来,声音是哑着的,道:“听。你说。”   “郑锦年,郑总,是四月快结束时住院的,没错。不过,不是生病,是出车祸了。住了很久的院,嗯,所以后来退赛退学了。”   章和勤就说到这里,便不说了,后面有些话不好说,也禁不住说。   Zunla和安吉斯震惊,又是一番感慨。   章和勤按灭了香烟,便叫助理将两人请了出去。   室内再度宁静。   章和勤斟酌着用词,从烟盒里倒出一根烟,拿手里哆了两下,问周玉程:“后面还有一些,仅我们俩能听的话,你要听么。我想,锦年就是跟你关系再好,这些事,他也是肯定不会跟你说的。这毕竟么,是他人生,最至暗的时刻。”   周玉程整个身子都埋在了暗处里,手也摸到了桌上的烟盒,还是停了,抽出烟来,没燃。   “你说吧。”   “那我敞开了说了。” 第66章 得知锦年旧事(3)   “当年的车祸啊,不简单。   有人暗箱操作控制锦年这支在玩的车队输比赛,设了赌局,这场必须输,花钱来买郑锦年的关系,买不动,郑锦年太肘了,非要赢这场比赛。车到终点的时候,被后车撞翻了,出了车祸。   撞车的,是同队伍里的青训生,开着后车,他没事,郑锦年和车里的主赛手当场晕厥,说是主赛手关键时候护住了郑锦年,胳膊被截断,人直接没了。郑锦年大出血,住院两个多月。   人是我送到医院的。医药费是我掏的。后来锦年记着我这份恩情,见着面总喊我一声哥。   那是五月份,我在美国待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热的夏天。也有可能是这年我遇见的事太诡异了。   我就记着,郑锦年住院长了一身的痱子病,我见着不忍心啊,这么有能力,又能给我赚钱的小孩。我几次来医院看他,他住院这么久,家里没人来的。一直没人照顾,我只好花了点钱请了个看护。   最后一次我去看他,正遇到他一道打比赛的那些孩子来找他麻烦,起初我以为是车队里的,但看着不像。细问了才知道,是一起创业的。郑锦年因为身体状况要退赛,退伍里的老大和他就此闹掰。   至于后来那比赛还获奖了,你给他们颁了奖,郑锦年人都不在队伍里,怎么还用他的技术这些事,我就不知情了。   我就记得,那晚,郑锦年终于开口,他求我办件事。   他说他要退学了,求我将他送回国,家里出事了。   我问他出什么事了,他说,很大的麻烦,家里老头子病了,老家人闹着争家产,工厂因为那年春天的暴雨出了事故,砸死了人,货款全积压了,一拖再拖,厂子拖着就快要倒了。   这年,他才22岁,他嘛,长得老么俊啊,所以看着年轻,我一直以为他才十多岁。   我又问他,你回去能管什么事啊,他非跟我说,他答应了的,答应家里,要真出事了,得回去的。   我就给他办了回国的机票,亲自将他送到了机场,我看着他进去的。   唉,缺西啊,不要说了。   锦年举着两个拐杖,头被绷带缠的,像个木乃伊,走路都困难的,我当时,准备了20万,提着个大包,让他带回去。   他不要的,拉着我手,跟我说。   这个情他记住了,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就叫我来宁市找他。   所以一来二去,我跟锦年,便有了这些年的交情。前几年我在非洲那事对吧,就是锦年帮我的。   这都多少年了。我都快忘了他了,没想到我被困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真只有他第一时间来联系我,唉,真是感动。   所以我说锦年这人么,很重情重义,跟时间没关系。他心里有杆秤,始终会记着的。”   章和勤说嗨了,烟也不抽了。   手按着唇,章和勤将烟彻底掐灭在烟灰缸里,坐起身来,笑:“就这些。万幸的是,他回宁市救他们家老厂子,不仅救活了,还真发了财。不幸的是,打这以后,他就永远困在了宁市,他那些关于造汽车的梦啊,理想啊,全都没了。他今年多大了?30得有了吧。我就是没想到啊,他还愿意跟你好,真是惊掉我眼睛的事。”   章和勤笑着笑着就不笑了,神情也认真了:“周董,你当我稀罕你摇这个局给我撒的这点钱啊。我来宁市,就是来找锦年的,我愿意跟你搭伙办这个比赛,就是想看看锦年什么态度。果然,没态度,都不掺和,到现在了,都不愿意开口跟我谈一点关于车赛的事和买卖。他真是变了。”   章和勤已经看到了从廊上走过来的人。那人忽的靠在门上不动了,双手也抱臂,靠着门,就往这里看,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眼前这位傻少。   章和勤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烟灰:“不聊了。晚点我单独喊锦年吃饭,就不喊你了啊。不过,算了。劝你对我小郑兄弟好点,这话怪没有意思的,锦年是聪明人,跟什么人来往,他自己清楚有分寸。好了,好了,不耽误你了,你去吧。”   周玉程顺着他点头颔首下巴一指,他坐在沙发上,猛得转过身去。   郑锦年不知道几时来了,靠在隔着好几个厅之远的正门上。   郑锦年仰着头看他。   那神情,很柔和。写诗写意。眼里,好像只有周玉程。   和初见的几次不一样,那时候的郑锦年眼里有一些戾气,有一些周玉程觉着矛盾的东西,可当下,隔空对望,郑锦年脑袋搭在门上,晃了晃,见周玉程望来,他轻弯了嘴角,露出让人心静的笑意。   因为眼神还是那副深情的模样。   所以说,周玉程总觉得郑锦年活着,站着,光是在那里顶着,就像在拍电影,不单单只是因为他模样俊,是他眼里有味道。眼里有话。   是他这个人,气质多样,实在迷人。   原来啊。是这么样式的迷人,正是有了那些别人不能承受十分之一的过去,才碎练了他一身扑朔迷离的气质。   周玉程因而被吸引。渐渐沉沦。   两人对视了很久。周玉程站在原地不动。   章和勤却一个巴掌拍在了周玉程肩上,带着他的脖子一抽动,章和勤盯着他脖子处的创可贴看了一眼,忍住笑。   “贴什么创可贴啊,还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抓痕那么大。”   周玉程口干舌燥。   章和勤按着他肩膀,将他往下面带,下台阶:“我就知道,你昨晚发那条ins,你不该发,和锦年闹脾气了吧,他这人太低调了,你这不是找事么,非给自己惹不痛快。去吧去吧,赶紧好好的,去道个歉。”   周玉程脚步僵得厉害,迈一步,大腿肌肉痛。可能是和锦年打架打的,这会儿有了后遗症。   章和勤又将周玉程往前推了推,道:“我就不过去了啊。我晚点去找锦年。我一身脏气。哦……”   章和勤确实坑了周玉程一把,但他没想到郑锦年会亲自来抓啊,这事他得提前说开:“看在你这么大方陪我玩的份上,我再给你说个事。我现在不见锦年,是我心虚。他这人,最见不了别人赌,所以我说身上有脏气,我回头洗干净了,喷了香,我好好的去见他,你嘛,你好自为之吧。”   周玉程拽住章和勤手,眸光又沉了,声音也暗了:“为什么见不了别人赌?”   “你傻啊,他家事你不知道啊,我说你啊,”章和勤挪开他手,这混小子捏人手怪有力气,怪疼的,“你没心眼也不至于这样吧,郑锦年以前多风光啊,后来家道中落,全家不就是沾了个赌输没的嘛。他爸,欠了一屁股债,从60层楼高的室内跳下去,摔得脑浆都炸了,当年,港媒、报纸不都在报道嘛……不说了,锦年过来了,我先撤了。”   家道中落。   从60层楼高跳下去。   摔得脑浆炸了。   …   …   “程儿。周玉程。”郑锦年连着叫周玉程名字。   周玉程神色有些恍惚,眼睛遇光重影,看不清郑锦年脸,被声线唤着,听着熟悉的声,他渐渐回神。   郑锦年从门那处走来,朝周玉程这边来,周玉程也下了台阶,往郑锦年这边走,两人面对面的,碰上,都直了身子,互相对望。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多稀奇的事。怪就怪在郑锦年上午刚和周玉程吵了一架,郑锦年特么大度的将吵架的事揭过,人本身出现在馆内,就足以证明他对周玉程看重的心思。   但郑锦年没想到周玉程看见他,会是这副神情,失魂落魄的,像看了今天没明天。似乎又不是这个意思,眼里晃悠悠的,有水潭在波动,但那些要溢出来的水却怎么也溢不出来。   郑锦年拧眉。   明明走的时候,周玉程还是带着气性的。他俩的话题始终横亘在郑锦年到底是什么心思上,郑锦年是个什么意思上。   郑锦年嘴唇微缩,望着周玉程不太对劲的面色,眼里生了疑,又不想将这份古怪的情绪持续下去,撇过了头,又将头转回来,神情登时就变了,变得肃色,嘴角却带笑,露出笑声:“周玉程,你怎么回事?”   周玉程便看见眼前的郑锦年鲜活得像只蝴蝶,有喜有怒,有高兴和不高兴,眼里还有对周玉程的看重。   他没法想郑锦年20来岁的模样,一点也想不了,想不了郑锦年那个时候受苦的场景,光是一想,眼里露笑,可泪珠子就到眼尾了,眼圈泛起涟漪似的,一阵波浪推过去,迅速发红。   周玉程将脸也撇到一边去,嘴角的确带着笑:“没事。见着你来找我,我高兴。”   说是这样说,周玉程却伸出手,擦了擦右眼角的泪珠子,脸上尽量带笑,眼睛疯狂地眨,想变得正常点,大酒窝子也露出来了。   转过头来,他试图对郑锦年笑。   就看了郑锦年眼睛一眼,周玉程便破防了。头也高高地仰了起来,像是睨着眼色看郑锦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是在拼命忍着酸劲呢。   不管用。   维持不了三秒,酒窝先消了,周玉程脸上几乎是病来如山倒,呈现了颓丧之气,眼里也有了痛色和伤劲。   “锦年。”   是真想把他往怀里抱。   在今天之前,他想抱,他就抱。   可这一刻,这一秒,他得寻求他意见。   “锦年,我好想抱你,给抱吗?”   郑锦年脸色全然沉了下去。他望着周玉程这副面色,嘴角渐渐严肃成一座山。   他跟周玉程说:“别抱了。人多。到处都是人。”   “好。”不承想,周玉程竟然爽快应了。   郑锦年就没话了。   大概又是几秒后,郑锦年脸色轻松了很多,眼神也还是深情的模样,有股豁出去不顾明天的架势,脸上松泛,心情也松开了。   “跟我去个地方吧。我带你,去看点东西。”   “好。”   周玉程乖乖地和郑锦年去了。   这当口,郑锦年要周玉程去任何地方,他都去,刀山火海的,无所谓,他有股想跳进去摔死的决心。   如果郑锦年愿意陪他,哪怕这个时候地球灭了他都不在意。   … 第67章 郑锦年准备坦白   郑锦年将周玉程带去了自己名下的另一处房产,是一套老房子,面积却很大,比得上一栋别墅的规格。地面上光小楼就建了三栋。   一栋是留给金叔一家住的,另外两栋是郑锦年自己的,专门用来藏东西,藏他这些年到处收集的新鲜玩意。   这套老房子,也便叫金叔一家仔细在看守。   房子里有很多珍藏的东西,寻常都是金叔和金嫂来收拾,时不时打扫下灰尘,给物件沾沾人气,但三楼有一间房,郑锦年只叫莫萧给他管,除了郑锦年和他外,别人没有这间房的钥匙。   过去的路上,是郑锦年开着车,周玉程坐在副驾驶座,模样乖得像个小学生,低头,双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认真发了一路。   正是因为玩手机,所以周玉程一路上无话。   太安静了,郑锦年不太适应。   他扯了扯脖子处的衬衣,撇头来看周玉程,只见得周玉程肃着脸,盯着手机屏幕,神情一直不好。   又是一个红绿灯路口。   郑锦年说话:“你刚刚,输了多少钱?”   郑锦年还以为,他是因为吵了架,又输了钱,才这样不高兴。   周玉程坐在座里,身子渐渐挪动,上半身撑直了,左右动了动,像是不自在,慢慢,又靠了回去,声线闷:“没多少。”   郑锦年抿了抿唇,也就没再问了,车子缓缓发动,往前开,他手腕搁在方向盘上,极为随意地拍了拍,再度说出话来:“别玩那么大。赛车么,看看比赛好了,比赌钱有意思得多、要刺激,玩这些,没什么意思。”   他这两句话乍一听像在训人,的确表露了郑锦年的真实心思。   可再仔细一听,周玉程听出来默许的意思,他并不介意周玉程玩这些,只是劝他别玩得那么大。   好像一直是这样,他爱好打麻将,有时候出去玩,不管玩什么,郑锦年就从来不劝他,没有像他妈那样,什么都要过问都要管的。   而郑锦年,本身确实不喜爱这些东西,所以过得清心寡欲的。除了睡觉不规律外,周玉程是没见郑锦年有什么不良嗜好。   周玉程将手机收起来,认真看了郑锦年两秒,问:“这一回真是输大发了,输得这个月饭钱都没了,得靠你接济了。铁定要被九叔训。你怎么不训我?你就不怕,我玩进去,给裤衩子都输没了吗?”   郑锦年视线望着前方,淡淡的,哼笑了两声。   周玉程实在不确定他什么意思。秉着气,有耐心地,试探着,问:“我玩这么大,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郑锦年撇过头来,打方向盘,给车转弯,语气还是淡淡的:“我又不是你妈,我管你这些。你爱玩不玩,又不是小孩子。这么大个人了,做什么,自己没点主意吗?”   周玉程全想起来了。   郑锦年一向是这样。是不爱管人的。之前,他就从没注意。他不管周玉程几点回来,不管周玉程去哪待几天,会见什么人。   从前是觉得他这人性情淡。而他自己,就显得格外热情如火,他爱管郑锦年,还弄了个周五9点必须回家的条约,郑锦年什么都听他的。   他说什么,到最后,郑锦年都按照他意思,听他的话,全办到了,就没有一处让他不满意的。   这就像是,锦年什么都让着他。什么都听他的。   要按照他妈的话说,那就是娶回去,最能管家最贤惠最大度能容人的正房大太太。   周玉程便将手机又拿出来,低头又发了两条消息,头没抬起来,语气持续闷闷的:“可我,就想你管我。”   想郑锦年多管管他。   不然,郑锦年要是一撒手。真就撒了手,周玉程能怎么办呢。他该拿什么去留住郑锦年的心。   他什么本钱都没有。   郑锦年说不要他了,真就不要了。   而他,连郑锦年的万分之一都触摸不到,一点也不知道他内心,也不知道他这个人的经历,不知道他过去,什么都不知道。   他凭什么说自己喜欢郑锦年,要和他谈恋爱呢。   想到这,思绪开得太快,周玉程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心里难受,眼角又湿了,他装作不在意擦了擦,继续发起消息来。   郑锦年听见他说这话,又见他抹眼泪,气都弱了,心里梗得厉害。   后半程,两人便一直没说话了。   到了老房子,是金叔孙女来开门的,她今天在家放假,一口一个锦年叔叔喊得亲热,周玉程就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对小姑娘也没个好脸色。   郑锦年和小姑娘唠了几句家常,让她写作业去了,领着周玉程便往珍藏室三楼去。   往台阶上走,郑锦年心里沉沉的,不确定今天过去后,一切会怎样。   回过头来,他见周玉程那么大个就跟在他身后,他把钥匙拿出来,放在手里掂着,不想看见到这时候了,周玉程还是神色低落的模样。   郑锦年停了脚步,周玉程险些撞他肩膀上,及时刹住脚。   两人一高一低站着,下巴都快碰到一起去,呼吸都交缠着,周玉程这时候不知道从哪生起的分寸,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将距离拉开。   郑锦年揉了揉指尖的磨砂感,吐出气:“没不想管你。只是想明白了。我是不乐意看见别人赌博玩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我不乐意,不代表你不乐意,人嘛,爱好都不一样的。我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周玉程和他怎么能一样呢,他一向自由自由的。哪有什么拘束。   再说。   “我就是看你不像是真有赌瘾的样子,真陷进去的,不是这样。”郑锦年怎么会不清楚那些陷进去的人,那些面上有着的荒唐嗜血般的颓废样呢。周玉程差着十万八千里,“你要真是这样,真有一些奇怪的毛病,我早不跟你玩的。”   其实这话很违心。   郑锦年自己很清楚不过,无论周玉程变成什么样,他都想跟他玩,都愿意和他一起处。   毕竟,第一回在北京遇见,后面接二连三地遇见,周玉程都和郑锦年心里那些年一直惦记的,想着的人不一样。   大不一样。   但他还是乐意陷进去,他愿意和周玉程打交道。   周玉程这个人身上混杂着很多郑锦年没接触过的习性,不能称为毛病,但确实是近乎三十年来,郑锦年自己没触碰过的生活习惯,和一些为人处世方式。   例如,一高兴就给人撒钱这事,出手极为大方。   郑锦年就不一样了,他很小气的。他一分钱,得掰开做两分花。   当初,自己跟自己说,接纳周玉程,和他玩,玩完这个夏天到秋天,到周玉程走,离开宁市,他就跟他结束。正是因为这样计划的,他才让自己沉进去,和周玉程好好交朋友。   他跟自己说,和周玉程能一起玩,是上天对他的一场恩赐,是上天可怜他,给他一些好处,是巨大的报酬,以弥补他这些年受过的苦。   但他没想到,这报酬太大,随之来的代价竟是这样。叫这么好的周玉程变了样,让周玉程也变得不好了。   如果事情偏离轨道,那就该叫所有的事回到正轨上。   周玉程可以变不好,但不能是因为郑锦年,才变不好。否则就真应了那句话,他自己最怕的那件事。   他郑锦年命硬,克死那么多人,害得身边人散得散,亡得亡。   他就是个灾星。   所以他不想周玉程如何去探查他,因为一旦知道他过去,准会避讳他。香港人都忌讳这个。   他怕周玉程嫌弃他。   他自己打心眼里自卑。   郑锦年心脏上挂着沉甸甸的重量,手开动房门,能听见脉搏上心脏跳动的声音。   而身后,周玉程听见郑锦年说那些软和的话,他心也软了。他轻易就被郑锦年两句话哄开心了。   他看着郑锦年软乎乎的头发,心里更是软的有棉花弹。   他觉得,他因为郑锦年,他长大了。此前,他是有事说事的性格,见着谁,痛快不痛快,高兴不高兴,都藏不住的,老北京人,敞亮人,什么都说开。   但他现在,能藏事了。   他藏住对郑锦年翻涌的心思,藏住知晓他过去而不去追问的那些铺天盖地的欲望,他静静看着郑锦年,一点点,一点点,更加透彻了自己对他的心思。知晓了,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他之前那些话还是没说错。   郑锦年真的勾人。   但他,不是因为郑锦年对他好,他才弯的。   兴许,他打见郑锦年一面,两面,三面起,他自己已经弯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他以为,这样只是在交朋友。   所以他能跟郑锦年一起同床睡,一起吃喝,一起抱着看电影,在泳池里比赛,只想着让着他,让他赢。   所以对郑锦年有想管控的欲望,有支配欲,限令他几点回家,郑锦年也必须要和他分享行程,必须,要将周玉程放在第一位,时不时的,周玉程想和他撒娇,想和他天天视频。而周玉程,也想把最好的,都给郑锦年。   他早爱上他了。   锦年。   我对你,可真不是一点点的喜欢啊。   即便不知道哪样的你,才是真的你,即便朝夕相处,也只能窥探你生活的一角,窥探你灵魂的万分之一,不能真正抵达你的内心。   可这千万分之一的你,就已经将我吊动的肝肠寸断,魂思梦绕。我不敢想,不敢想,真正知晓全部的你,真正拥有了全部的你,届时,我又将是何种的爱意。又将陷进去多深。   周玉程低头望着郑锦年,眼神柔和,那里面有他自己也无法诉说的情意,他勾动嘴角,觉得自己很幸运。   幸好。郑锦年还在他身边,一切都来得及。够周玉程去弥补,去补上他心里缺失的东西,而那些空白色,一个个汇聚,便是整个充满彩色的郑锦年,是郑锦年最完整的面貌。   周玉程在心里跟自己说:“锦年,从今天开始。我要对你好。”   就像你对我那样,全心意的,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门开了。   郑锦年出声,将周玉程拉回现实:“进来吧。” 第68章 郑锦年的秘密   郑锦年走进屋,开了灯,又走到窗户边,将窗帘拉开,窗外的风透着燥热,吹不进屋,屋里有一些灰尘,遂以周玉程进屋没一会儿,他就浅浅打了个喷嚏。   莫萧好久没来添新东西,也好久没叫人来清扫。   自己,更是有一阵子没来这里找安静。静心。   所以屋内生了灰尘。   也不过才几个月,怎么搞得像是过了好几年似的。   郑锦年再来这里,心境都变了。   转过身来,他朝周玉程走去,脚步轻轻的,心思一点点透亮。是啊,正主都在这了,这间屋子还来干什么呢。   他这些年的收集和慰藉,千千万万的伤神时刻,都在这里得以安抚和恢复,他当这里是他唯一的避风港,天大地大,郑锦年没个家,但这里,就是最接近他灵魂存放的地方。   他对周玉程的心思,对他的景仰,对他的感情,便是连正主来了,也匹及不上的程度。   因为这是他心里的念想,是他想象中的另一个周玉程。是郑锦年最想成为的自己,既是周玉程,心里所想,亦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郑锦年。   他羡慕周玉程打小顺遂,有那么好的家庭氛围,兄弟姐妹成群,羡慕,便生出记恨,逐渐又衍生了嫉妒。   周玉程跑得太快了,每当郑锦年往前走一大步,周玉程就又到了另一个领域。高高在上的,让郑锦年怎么也够不着。   郑锦年追不上周玉程的脚步。到最后,他只能仰头看着他,看着他这样,那样,自己百般神伤。   他刚结婚的时候,郑锦年在这间屋子里待了一晚上。   太嫉妒了。   多顺风顺水啊,到了年纪就结婚,家里全给安排了,那么顺利的,就遇上喜欢的,想要共度一生的人,高高兴兴办了婚礼,人生最重要的事又完成了一件。   马上就要儿女成双,过起为人父为人夫的日子了吧,顺顺当当的,经营自己的小家,又会是下一个和顺美满的家庭。   可是不久,他又离了。   他怎么能离呢。   他这么顺的人,怎么能在这种事上栽跟头。   比起看周玉程暂时的不如意跌脚,郑锦年竟然更多是不好受,是难过,是气愤。是怒其不争。   他也不明白这些情绪是为什么。   莫萧说他传统,这年头了,结婚离婚的,多正常。过不下去,就不过呗。非指着一个人过嘛。   但郑锦年自己知道,他哪里是传统啊,他是受了打击。   周玉程的人生像白瓷玉器一样无瑕,是不能经历风雨的,倘若有一丝损坏,郑锦年只觉得不合理,像上天在开玩笑。他因此好长时间都在难过。无法接受。   时间一年一年地往前走,往前滑。   郑锦年对周玉程的感情,由景仰由追随由嫉妒生恨,慢慢,又开始发生衍变。   如果周玉程人生能允许出现一些瑕疵,那是不是还可以多接受一点。   他长久的在暗处偷窥他,窥视他,把他当作心里的念想,那能不能,有一天,堂而皇之的,他真正的,走到他面前去,和他认识。   可他自卑。   他觉得自己还是没那个福分。   可想认识周玉程的念头却一天比一天胜了。因此,在多年后,郑锦年终于付诸行动。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这个棋才下到一半,上天怜悯,周玉程竟然在郑锦年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降落,降临在他身边。   周玉程满怀热切,就站在了郑锦年面前,说出了郑锦年自己最想说的那句话。   我们能不能交个朋友。   这是郑锦年的梦啊。   可他没有一点准备。   从遇见周玉程到将整颗心托付之前,郑锦年始终是矛盾的,他自卑,他变得拧巴,他看上去像在发一些莫名其妙的脾气。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喜欢周玉程,多高兴周玉程来到他身边。   第一回,在北京和他面对面相见。他紧张。手心一直出汗,是吃药也解决不了的程度。   他就这样,毫无准备的,没有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周玉程面前,但即便这样,周玉程说,他还是被他吸住了,很快追来了宁市,想和他当朋友。   当朋友。   多好的词啊。   郑锦年开始只是奢望,渐渐,他不想这场美梦就这样结束。之前所有对自己的安抚和说辞都要不作数。   他终究,还是不能就这般叫周玉程离他而去,离开宁市。   他不想,真的不想,周玉程就把他当作阶段式的朋友。   他不想,他只是周玉程的黄粱一梦。   他不会知道,郑锦年到底有多看重他。那是比郑锦年父母,甚至比郑锦年他妈在他心中的分量还要多的重量。   这些年,倘若没有周玉程,郑锦年又怎么能活得下去呢。   郑锦年怀着这样的心思,眼尾淡淡泛红,走到周玉程身边。   而周玉程,已经在打量室内的设施。   好多书架。   一个区一个区的。   到处都放着一些资料和文书,不知道装了什么,有些是文件夹,有些是书本的形式。   而另一边,又有很多小物件被玻璃罩罩着陈列摆放。   但无一例外,每个书架都写了年份。   这是这一年的。前面那个是八年前的。   以此类推。   书架又按照月份标记。   周玉程笔直望过去,好像,最早能追溯到16年前。   郑锦年面上有一股天地毁灭而泰山不崩的自若和承重之感。   他像是做足了一些准备。   周玉程被他这副悲悯又骤伤的稳重神色弄得心里一阵跳动。   郑锦年眼神戚色,透着不太好的幽凉,柔声说道:“打开文件夹,翻开看看。”   周玉程便顺手拿起了几年前某个月份下的文件,慢慢将红绳拧开,打开看。   这一看,有些惶恐。   抓着纸张,周玉程往后使劲翻了翻。   怎么纸张上全都是在说他。这月,他跟他前妻在佛罗伦萨度假,他妈正好来了,给他前妻送了一些珍贵的珠宝。   晚上,他妈因为大妹的事,在人多的沙滩上打着视频和她争吵,被气得叫了家庭医生来开药。   等等等。   这些记录——   周玉程太熟悉了。这样的记录方式,纯英文的。   这不仅仅是背调了吧,记录的这么详细,这就像是在调查他,跟踪他,有什么消息全被记录在案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家的安保和私人隐私防护系统很严苛的,怎么能打听到这么详细的东西。   郑锦年把文件收回去,又将红绳继续绑好,小心翼翼放回架上,就像对待一件珍宝,放回去后,连位置都摆的和之前一样。   郑锦年说道:“在你第一次被人绑票之前,那时候只有生活助理和你贴身随行,只要花的钱够,专业的调查机构的确能窥探到你每天的吃穿住行。   但随着被绑票两次。   后面再想知道你消息就难了。只能通过社交,和媒体,和你自己时不时干出的大动静。   你拿的这份记录,是我运气好,你刚新婚,碍于你前妻不喜欢被人盯着,守卫你的人放松了点,这才被我钻了空子。”   周玉程呆滞:“锦年,你在说什么啊。”   郑锦年又从架子上拿起别的文件递给他。   周玉程几乎是呆得六神无主,机械地打开了文件。又是一份对他的调查。   郑锦年往前去,走到另外的架子边,随便拿,一下就拿了十多份,全放到了周玉程手上。   周玉程手臂出了点力气,才将这一大坨抱住。   郑锦年自己拆开文件,要念上面的文字。   x年x月,周玉程在x地,又在干什么。   这一日,周玉程心情怎样。这一日,周玉程和谁又交了朋友。这一日……   “锦年。”周玉程双眼模糊,他将一大坨文件放在了架子上,因为放的太快,有一些歪了下去。   郑锦年怕摔坏了,忙过来按住,极为珍惜地摸着文件表面,将溢出来的文件拿下来,规规矩矩的,暂时先放好了。   “锦年。”周玉程面色严肃,眼里有了沉黑色。   郑锦年转过身去,往前面走。   周玉程跟着他脚步,两人走出了书架隔层,走到几座书架隔开的小道上。   郑锦年在前面道:“这边,是文字记录。那边,就更不得了了,你再过去看看。”   周玉程走过去看。   那些物件,太眼熟了。   奖牌,奖杯。车身模型。飞机模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给别人送的礼物,自己亲自挑的。   他的婚戒。   他小妹开公司,送给他的第一件珠宝,一条玛瑙项链。   郑锦年单手插着兜,在周玉程身后道:“有些是真的,有些,是仿品。资金不够,没路数去摸。只好造个假的,来做个慰藉。那个斯坦福的录取通知书是真的,周总,这么说来,我真是你半个校友……那个婚戒也是真的。你前妻在社交媒体上发过,我让莫萧找了好久,终于找到同一个师傅做的第二件。加了好大一笔手工费,但人家师傅主要还是看在莫萧的面子上。”   周玉程拿起那婚戒,打开盒子,把婚戒拿出来看了看。   确实是同一个师傅做的。花纹的设计是他自己画的,这一枚,有一点点出入,可上面,竟然也写着周玉程的英文名。   周玉程捏着戒指,手心发烫。 第69章 坦白一切。我爱你。   郑锦年静了静,那只发虚汗的手一直插在裤兜里没拿出来,而另一只手,却往天边,往东边,往西边,往室内这个那个方向,往后面的书架指去。   “我这里有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生活记录。这个月要是能记得下来,就会被整理成文件,送到这里。下个月你办了什么事,我觉得很有趣,我在心里默默记着,能效仿的事,我可能几年后也会去效仿。不能的事,我就叫莫萧准备点相似的物件留作纪念。   也不是什么都照着你抄。   这其中,追着你去斯坦福读书,确实算是一件。后来我才知道,我努力那么久,搞的那么麻烦,唉,还不如不去,很划不来。斯坦福也就那样。去了就彻底祛魅了。   有一些奖牌,你看看,你都没拿到,我拿到啦~   但你结婚么,这事我不好效仿。我喜欢的人追了很多年,她都生两个孩子了,我也不好硬插别人墙角,就没打算了。   我有想过,去认识认识你小妹,和她应该是见过面,在一些场合上。   但想想还是算了,她说话挺奇怪的,我不喜欢,感觉和你不像,就没再继续了解她了。   照说,我对你收集的这么仔细,应该知道你是什么秉性、脾气的人才对。   可其实。根本不够。   我以为的你,是那样。   但现实生活里,你却又是这样。   至少这个说话的口音啊,脾气啊,和我一直认为的大不一样。好在大方向上没有多大差入。   所以这些收集,对了解你,远不如从你口里得知的要清晰的多。你嘴里说出来的话,你呈现的你自己,就像是另一个你。   唉,这些年,我算是白忙活了。”   郑锦年说完这些话,把头低了下去。   半分多钟后,郑锦年又抬起了头,脸上露出强撑着的笑意,肉笑皮不笑:“我把最后那句话收回。还是管用的。这些年,我不光追随你的脚步,不光四处打听你,虽然打听的不够全面,很多都是浅显的东西,和那些媒体报道的一样,很肤浅。但这些碎片化的你,真就是我生活里唯一的慰藉。你一次次地,安抚着我,给我力量。”   这是一种什么力量呢。   那是一种能让郑锦年撑着活下去的力量。   好几次,他觉得自己不行了。真就差不多了,干脆陪他妈去算了。可他看着周玉程,想着周玉程,他就那么活下来了。   郑锦年荒唐发笑:“你不要说话,听我将全部的事说完,你再问。”   周玉程也根本说不出话。   郑锦年自己说道:“就让我说完吧。”   他转过了身去。   周玉程见着郑锦年肩膀有点发抖,听见他说。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能由着你作弄吗,那晚在浴室,还有之前那些奇奇怪怪的行径。为什么看着好像在勾你。   为什么被你抱却不推开。   为什么又婊又立的。   为什么已经闹成了这样,还不承认自己的心意。为什么非要说自己是个直男。   我现在告诉你。”   郑锦年将半个身子转了过来,斜着脑袋,从这个角度看,郑锦年的鼻梁高挺,忧郁的眼睛轻晃动,真的像在写诗。像个文艺诗人。包括他嘴里说的话。   郑锦年说:“因为我太喜欢你了。”   因为太喜欢了。   “所以由着你,什么都由你,什么都让着你。只想你高兴,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感受,我可以忍,只要你高兴。忍不住想哄你,想满足你,想让你变得只有开心,不想你有烦恼。我太喜欢了。喜欢到自己给自己划的期限和约定都想毁去。呼——程儿,我要在这里给你说一个有关我的秘密。”   还有什么秘密再需要这样郑重的去说吗。   周玉程已经不能承受了。   进门前,他是那样的心思,而现在,他粗壮的大腿,感觉一点点要碎了,他站都站不稳了。他的灵魂和呼吸都碎了。   周玉程是要哭呢,还是笑呢。他失去了表情管理,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模样,脸上生了褶皱,竭力看着像在笑。装作镇定。   他问:“什么秘密。”   “我有双相情感障碍。”   “那……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病吧。”郑锦年说到这个时,神色变轻松了很多,还仔细回想了好几下,“很多年前的一种病了,那时候,才到宁市没多久。没有被家里,就是现在我外祖父,陈家的这个老头领回去,我在工厂打工,都被你遇见过。你应该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第一次病发是什么时候。秋天,中旬的时候,我发病太严重,被老头送去医院强行治疗了。他以为我治好了,其实这就是一种情绪病,病发的时候,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可能也不极端,就是情绪蛮极端的,要么,是太抑郁了,走不出来。要么,就是太狂躁了,想办一件事就必须去办,谁也不能拦我。”   郑锦年回忆结束,不打算聊这个病了:“也就持续一两年左右吧,慢慢就好了。因为那会儿,听说你上美国金融财报了。就顾不上这个毛病了。你看,你对我影响有多大,为了追上你的脚步,我一门心思读书去了。   说到这里,郑锦年弯着唇角,特美好地笑了两下。   周玉程哈哈干笑了两声。陪着他笑。   笑完,周玉程从嘴里挤出话,比没话找话还要费力气,神思错乱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是讲,你有精神病。”周玉程如此问道。   郑锦年想了想,回他:“不算吧。这个毛病没有很严重,只是情绪病的一种。被事催的。想通了,也就好了。我倒以为,这种症状的出现,这个名词的指代,对我是一种掩饰。掩饰我的无能,因为还那样勉强地……”   非要那样勉强地活下去,所以身体和精神在打架,都告罄了。所以生病了。   郑锦年截断话语,转移话题,说起别的:“说起精神病。你别这么大惊小怪啊。你一家,不都有精神病吗?”   “什、什么?”   “你妈,早前为了你爸,跟家里闹决裂。你爸当年搞事业,得罪人,进监狱多少回了,你妈矢志不渝的。一直陪着。从北京,到香港。除了你,其他几个孩子,你妈没怎么带过吧。你妈那是极度的……叫什么,对,恋爱脑。还有超强的管控欲,你就说,你妈除了你,跟你爸,你们家几个妹妹谁服她管。   你几个妹妹。   不要说了。   你大妹,两个高智份子生出的更高智的孩子,你和你妹智商都不低吧。   你妹,典型的阿斯伯格综合征症,情绪极其敏感,强迫症,发病时,情绪一度难以调节,你吃过这个亏吧。你不就被她绑过。   你三妹四妹。这两个是北京姥姥那边带的,还算正常点。   你那个小妹。我和莫萧第一次见她,莫萧就说她有精神分裂症。她挺阴森的,好像全世界谁都欠她。你自己说,她那样能叫没病?”   周玉程昏头昏脑的。不知道郑锦年扯东扯西,扯这些,到底想表达什么。但扯着扯着,好像还挺有趣的。   他也开始往东边扯,莫名就被带偏了:“你说那么多。感觉我一家都好像有病。怎么一家都有病,却唯独把我爸摘出去了,他呢,他什么病?”   “他?”郑锦年摇头,“他没病吧。又不赌,又对感情特忠贞。又会赚钱。又孝顺老人。他应该没病。”   “我去。我艹……他生我们兄妹五个,一个都没认真带过,也没怎么教。只管忙自己事去了。天天的,就晓得赚钱。我一家都有病。就他,他却没病。这不对吧。他要是正常的很,我们几个被他遗传的,怎么会有病呢。”   郑锦年皱眉,想不明白了。   周玉程往郑锦年这里来,问:“那我呢,我什么病。”   “你。”郑锦年眼尾红了一大片,脸上堆出笑,“你不就是最经典的。你妈宝啊。”   “我擦。我这么大的病啊,哈哈哈哈。”周玉程扯着嗓子笑。   两人都在笑。   笑了大概半分钟,郑锦年装不下去了,笑容一秒落了。   因为眼泪没兜住,已经溢出来往外冒了。   郑锦年急着要转过身去,不让周玉程看见他这样,却被周玉程牢牢按住双肩,又将他转了回来。   两人面对面。   周玉程认真看了郑锦年十多秒。   他伸出手来,两根大拇指按在郑锦年眼角,往外推,擦他眼泪。   郑锦年闭眼。然后睁眼,发出一声笑。   不顶事,笑止不住泪腺的窜动。   郑锦年差不多到极限了:“那里还有一面墙的照片,我带你去看吧。”   周玉程捧着他肩膀不让他动,问:“什么照片。”   “各种报道,媒体拍到的,我搜集的,关于你的照片。整理出来了,都挂在了墙上。”   那些照片就记录到了周玉程来宁之前。   因为再之后,周玉程的很多照片都是和郑锦年一起拍的,在小洋楼,在他自己的别墅。这一年,郑锦年把这一辈子的照片全拍完了。   他不爱好拍照,但为了周玉程,为了以后的回忆和纪念,只要周玉程喊他拍,他就拍。   郑锦年眼泪泪珠豆大一颗,呲溜往外冒:“你上次在我那老破小,不是看见一些模型吗。那是我最开始收集的。一直放在那里没动了。程儿……”   周玉程深深看着他眼睛:“怎么不继续说了。想说什么,说吧。”   郑锦年怎么能开口呢,开不了口。   要是周玉程摆出一副狗生气或者咋呼的模样,郑锦年也就把话说出来了。   可他周玉程,怎么是现在这副神情。   郑锦年再度转走了话题:“小洋楼里的模型,改天我再带你去看看吧,要不现在去看。”   周玉程按住郑锦年,就是不让他动。他把两个手按在郑锦年肩上,按得极为用力。   无论怎么睁眼,或者转化情绪,周玉程都发现没用。   嘴唇张了又张。视线也瞥到了别处去。   可眼睛一往郑锦年脸上看,他就不行了。   一分多钟的调整。周玉程以为自己略微好点,开口一说话,啪嚓,一颗泪珠跟珍珠一样,直接落了。   串成一长条,像珍珠线。   周玉程无声地哭,说:“不急着看。照片。老房子的模型,都不急着看。”   郑锦年自己伸手来,这一回,轻轻一推,就将周玉程一只手推开了。   郑锦年因此转过了身去。   把眼睛一闭。泪腺收住了。像好了。   周玉程站到他身边来,和他并排站,问:“你今天把我喊来,叫我看这些,是想跟我说什么。你应该,有一些特别的话,想跟我交代吧。”   郑锦年用手抹了一把,抹了一手一脸的泪,深深吸住气:“我是想说。”   话又停了。   周玉程声沉:“你说吧。这一回,直接说吧。不要拐弯了,你先说说看,我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承得住。”   郑锦年便一鼓作气了:“程儿。我是想说。我想说,我这心里,是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   “哦。”周玉程嘴唇颤抖,呼吸也抖上了,他似乎有些呼吸溺毙。   “但这种喜欢,不是那种爱,不是那种能上床的喜欢,不是那种。我说我是个直的。这是真的。你大概觉得离谱,可这都是真的。我曾经一度把你视为我偶像,是我在前面追着跑的领路灯,是灯塔一样的存在。”   周玉程拿一只手在擦脖子上的泪。   郑锦年道:“我以为就这几个月的相处交往,那便够了。但我错了,我终究还是低估了我对你的感情,周董。程少。程儿。我真没法离开你。我想过了,仔细设想过了,我真的没法舍弃你,跟你不当朋友。”   郑锦年把面转过来,看着周玉程像个无助的小孩,被人丢了在街头一样,被风吹被雨打,脸色煞白的,营养缺失,马上要嘎了。   郑锦年狠了狠心,甚至是有些期待:“你看啊。我这些秘密都跟你说了,我全坦白了。你就,就看在我对你的心思上,你努点力,我也努力。我们变正常吧,还回到之前,回到在小洋楼相处的日子。我们好好地,当朋友,好吗?”   郑锦年到底对周玉程是一种什么感情呢。   周玉程到此刻起,全乱了。   因为乱了。所以癫了。   他没法再有脑子思考了。他把下巴上的眼泪一抹,到底还是将郑锦年抱进了怀里,没去问他的意见,没问他愿意不愿意。   但他不是一厢情愿地在发泄。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是用一些话,一些哭声来掩盖自己此刻的感动、疯狂和要爆炸的身体。   他给不了郑锦年答复。   他抱着郑锦年。骂。   “他妈的。他妈郑锦年他妈的,他妈的,去他妈的!”   脏字太烧耳了,郑锦年嗓音崎岖,哭很了:“别骂了。我妈死很多年了。”   “他爹的。他爸了个der的。”   “我爹也死很多年了。”   “郑锦年,锦年……”   周玉程将脑袋埋在郑锦年脑袋里,憋了好久,郑锦年以为起码有十多分钟,一直听周玉程不正常呼气,抽气,哽咽,周玉程将郑锦年越抱越紧,真的将他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揉在一块,终于,周玉程崩溃了,全身抽动,嚎啕大哭。   什么男儿血性。   什么男儿膝下还是眼里有黄金。   从进门,从打开那面文件开始,周玉程就已经不行了。   周玉程爆哭。抽噎,停不下来的那种。还是在骂他妈的。   “他妈的郑锦年,我真的,我要疯了。”   “郑锦年。你干脆叫阎罗王派专车来接我吧,我丫的,我看见黑白无常的脑袋了。”   “我真活不了了。”   “他妈的。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准备。怎么就叫全部的事,给我在一天全知道了。”   “锦年。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啊。”   锦年。   郑锦年。   你喜欢我。   我好高兴啊。   我怎么办呢。   我该拿出什么才能对得起你的情意。   我怎么办。   我像吸独一样,我生无可恋地,比死还难受,我疯狂地爱上了你。我爱你啊,锦年。   爱你的一切,爱你的灵魂。   爱你这样爱着我。   “锦年。”   “锦年啊。”   我的锦年。   你怎么能这样喜欢我呢。   我想跳楼了。   让我死了吧。   终于能明白小妹为什么跳海,不想活了。   原来,是这样的心情啊。   原来死亡,竟一点也不可怕。 第70章 少爷爆哭、哭晕   周玉程一路哭回了香港。住院了。   飞机落地,到住院,周玉程的哭没停过。   一想起郑锦年,就哭。按着唇,无声地哭。   看着夜晚的星幕,看着地面那些熟悉的城市路灯,万千灯火,周玉程抽噎出声。双手抱着头哭,人从座上滑下去。   跪在地上哭。   他没法再想郑锦年了。   住院的时候,拉着医生的手,他直接说。感觉自己差不多要死了。   先打一针镇定剂吧。真的不行了。   于是一针下去,周玉程终于睡去,快哭得瞎了眼,眼睛又疼又肿,全身都疼。   他的肺,他的呼吸,因为这一针,因而得到暂时的休息。   九叔这时候正在澳门办差事,人才到澳门没多久,程少急召他回港,他听闻周玉程这般变故,和周玉程助理通话。   助理说少爷哭晕过去了。哭到住院。   九叔是经验老道的人,存疑:“不能吧。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更何况这是周玉程,是家里的程少,他一向想得开想得通透,不去计较太多,也不在乎钱财,多点少点的,无所谓。也不喜欢跟人掰扯不清,在家里,几个姐妹争吵,程少从来都是能让就让。夫人管得严苛,周玉程更不会太忤逆长辈们的意愿。时而是有些荒唐放纵的行为,但要是被长辈训话,那也是会乖乖听的。   程少也断然不会像其她几个姊妹一样,被训了话就往心里去。   他顶多第二天就忘了。丝毫不记仇的。   这样心性的孩子,他看着长大的乖宝,能因为这么点感情的事哭成这样?   九叔到底还是不信。   更何况这样的事屡见不鲜的,多年前,少爷交朋友也闹过荒唐事,那时候甚至被绑,事后,他至多是觉得这事只叫人觉得惶恐。   而后便与那孩子断了一切联系,大路朝天,他往前走,一点不拖泥带水,照样活得好好的。也没去追究那孩子做的傻事,律师函都没发一封。   周玉程,他家大少,心地善。   心善不代表心里没主张没分寸。   大少这是知世故而不世故,他活得比谁都通透,境界都要高。   就为一点感情的事?   九叔站在床前,看着大少插着氧气管,戴着氧气面罩,面容惨白地晕着,小助理拿来飞机上的记录仪,九叔看着平板上无声的画面,又看看床上躺着的小少爷。   这时候,才必须承认,大少不是大少,大少,还是他老九一手带大的小少爷。无论多大年纪,在他这,程宝,终究还是个孩子。   “唉,这孩子。”   九叔关了平板,挥挥手,叫屋里一行人都退了出去。   周玉程哭过一遭后,渐渐好了。不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心绞痛,他能下床,也能下地,但始终罩着个氧气罩在脸上,不肯摘。好像一离了氧气罩,他就不能呼吸一样。   九叔放下一切公务,耐心与周玉程交谈。   他以为俩孩子,和在宁市那个,他俩是分了。彻底说了拜拜,大少受了打击才这样。   可大少竟然对他俩的事一个字不提,一副不想和九叔说的意思。   大少在他这里没有秘密,如今这样,话没有一句,靠坐在沙发座上,戴着氧气罩匀称地呼吸,望着落地窗外的白云发呆。这一切都透着诡异。   九叔试图从几个方面去问他和那位郑少的事,周玉程依旧一言不发。   可能是九叔提及郑锦年这名字太多了,周玉程好不容易才稳住的情绪,因为郑锦年三个字,又没法稳了。   想到郑锦年,他禁不住又要流泪了。   无声坐在那哭,眼泪从两边往下流。   九叔惊悚:“少爷。你到底怎么了?”   不能再哭了。再哭,眼也要瞎了。   周玉程擦了擦眼泪,止住泪意,手按着脑门,捏着太阳穴,陷入虚无,看着像发呆。   九叔沉了脸色,肃声道:“程仔。你要再这样,我可就要不经过你同意,自作主张去调查这事了。才半天的功夫,你就大变了样。你至少得给我个说法。”   九叔很是记得对于调查那位郑少背景,和在宁,他俩的一切住行一事,周玉程都不允许香港这边的人过问。所以两人的事,夫人目前,是一切不知情的。   康兆对夫人那边的说辞也留意着分寸。   九叔也就是吓唬吓唬周玉程。   周玉程听完九叔这话,他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约莫过了十多秒,周玉程拿下面上精巧的氧气罩,呼吸自如。眼神沉得厉害,一个眸光瞬时瞥了过来,用九叔极少见的鸷色看向他。   周玉程目光停顿在九叔面上长达八秒,而后站起身,周玉程语气肃得比九叔刚刚那副做派还夸张。   冷言冷语。冷声冷气。不是商量的口吻,是命令。   “你敢查郑锦年,明天你就给我打辞职报告。”   九叔厉声:“少爷。”   周玉程大抵也意识这样对九叔说话实在太不尊重,九叔,岂止是照顾他的人,某种意义上,九叔是他长辈。是跟他最密不可分的人。他不该拿主仆这一套来训话。   丢下氧气罩,周玉程转过身来,语气缓了些许:“抱歉。刚刚在气头上。我意思是,有关锦年的一切,你不要动。不光是调查,他跟我的事,我自己来办。”   九叔也起了身,着实被周玉程这一套说辞和面色震惊到,压下心里的惊色,九叔看他提及郑锦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语气放缓,九叔问道:“那能跟我说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是说,你哭成这样,是郑生……他生什么病了?或是,他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   九叔已经觉得两人不光是分手那么简单了。   倘若是分手,依照少爷的心性,真喜欢一个东西的时候,是不管天不管地的,肯定不依不饶,就像前几天一般,发疯又发癫,肯定和那位郑少在斗法了。   哪里会是这样的沉重面色。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像个大孩子说话做事。   生病。   周玉程呼气抽长,用力按着胸膛,觉着呼吸好像又不行了,根本控制不住啊,眼泪从右眼角顺溜滑了一串。   一想到郑锦年曾经受苦,曾经生过什么病,周玉程心痛的,简直要死。   他说不清这种感受。   他这是在心疼。   心疼他的锦年怎么能受那些苦。   缓了半茬,周玉程把泪压了下去,心酸的劲憋回去,尽量沉声:“他没事。是我有事。我回来的消息,先别跟家里说了。”   “晚了。夫人已经在港了,她半年前在大庙捐了十三套金尊佛像,最大那尊上个月竣工,过两日便是夫人找和尚挑好的日子,准备在大庙办一尊寿游园,大佛首次亮相,届时提前约好的媒体和名家报道也会在场,夫人听说你回来了。以为你是专门挑日子回港。叫我喊你回去吃家饭。”   周玉程深吸一口气,压下。   “知道了。”   …   周家的晚宴,难得凑得人数齐全,不是逢年过节,一家人除周父和周家三妹外,竟全都聚集在了一张桌上。   周家小妹周知梧几乎是被周晓枫锁在了香港,出门皆有行程记录,还需要向周晓枫打申请报告。   周家二妹周会棠深陷离婚风波,这是一桩大事,周夫人关南英知晓二女儿回港,本应该就着这件事在饭桌上对她进行训导,可碍着大女儿的面,她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是不说,是不敢说。   不光是她收着声,要看大女儿的脸色,桌上的周知梧,哪怕再跋扈再任性,面对大家姐,那也是乖得跟个皮球般,莫说奚落人的重话,也是一道气声都不敢出。   周会棠一贯话少,只吃饭,不欲去在意桌上众人各异的脸色。   遂以整顿饭局,餐厅里安静闻声可落,只有佣人布菜,忙碌的声响。   有周晓枫在的地方,家里气氛自然而然就会这般,连空气都是凝固的,不要说几个妹妹怕大家姐,就连周氏夫妇俩,也怕这个大女儿。这其中,关南英对于这个聪慧过人,自己又没怎么带过的女儿,除了心虚外,更多的还是谦让。   母女俩关系不说好,也不能说不好,总之,一直是这样的共处方式。   按说,家中气氛沉闷是常态,又因家中早在几年前做了资产划分,周家又几乎是周晓枫在当家做主,随着周晓枫陆续接替周传德海外的业务线,她便常年不在港。一年可能就回一次港。   但周家还是有个例外,周家的老大,周玉程,是父母的乖宝,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他是母亲最疼爱的孩子,是几个妹妹都知晓,她们谁也不能代替的存在。   凡是有大哥在的地方,家里也算有点热闹气,他话很多,大家都怕周晓枫,他还好。   可今天,竟然连他也没了话声。   所以桌上出现了一股诡异的安静,透着低气压。   连周会棠都忍不住看向周玉程。   大哥的反常,令人摸不透。   关南英慢悠悠吃着晚饭,留意周玉程吃菜很少,无声做手势叫身边的管家给周玉程添菜。   菜刚添好,盘子放到周玉程手边,周玉程便将一碟子菜挪到了一边,不想碰的架势。   关南英便又叫管家给周玉程盛汤。周玉程喝了一口汤,将汤吐回碗里,又将汤碗也放到了一边。   周家的餐桌上是很有规矩的,周玉程这般随心所欲,关南英禁不住要说他,低声:“程宝。”   周玉程撇嘴,拿毛巾擦嘴,生无可恋状,情绪低:“太淡了。不好喝。”   关南英将要批评,对面的座上,周晓枫忽然放下了餐叉。关南英的话便憋在了喉管里。 第71章 大哥,你分手了?   这下,桌上的其她姊妹也陆续放下餐叉,气氛变得更加低闷凝重。   周晓枫像周父更多点,混血感更足,五官端丽明艳,眼神锐利。   她只看了眼周玉程,目光平淡,懒得理人,而后将视线缓缓放到关南英面上。   关南英呼吸停顿,拿毛巾的手也慢了动作。   周晓枫语气平淡,道:“阿妈在新西兰南边又收了两块地?”   “嗯……那边的土地很广袤……妈咪,妈咪就是想在那边建一个慈善机构,帮助当地孩子上上学。”   周知梧嗤笑了一声。   气氛静了两秒。   关南英朝周知梧递眼神,不高兴。   周知梧可不惯着她老妈,讽得更厉害:“妈咪,真的是做慈善嘛,是看见土地肥沃,惦记着大哥爱喝牛奶,长身体,想给大哥再建一个牧场吧。新鲜的牛奶当天就运过去,大哥都多大了,还担心他长不高?再长下去,大哥脑袋都可以削破地球,去火星打篮球了吧。”   关南英尴尬:“哪有啊,你净瞎说。”   周知梧哼声:“大哥的贴身玉佩听说是放在庙里收光,妈咪你又是请道场,又是捐佛像,还要办寿游园,大哥这是要办多大的寿啊,你也不怕他吃不消。”   “胡说,哪里是给你大哥办寿,他过生日还早呢,就是给大佛办寿,家里凑一个喜庆。”   “是嘛,那我怎么听说佛像披露,大佛的后背面,有一整面墙的佛龛,左右两个大的,加上空白的小佛龛一共108个,是要立牌子吧。妈咪大手笔,叫主持师傅都到家里来了,就等着妈咪你捐钱好立碑。到时候大哥的名字,肯定会在佛龛上被人供奉,妈咪好厉害呢,想着法子给大哥攥功德。”   关南英脸色窘迫,心虚:“就捐了两个大佛龛建碑,小的没捐。哪里是你大哥的名字,都是以家里的名义捐的,写的,是你爸的名字……”   “呵。”周知梧冷笑。   关南英赶忙转移话题,说吃完了饭嘴巴好咸,让管家泡点茶来喝,说着就要起身。   周晓枫喊声:“妈。”   关南英扶着管家的手,要站不站,看向一脸冷色的周晓枫。   周晓枫眼神冷肃:“新西兰那两块地我要用,让给我吧。”   “哦,好,行,你要用,你就拿去吧。慈善机构……我再重新挑选地段,改日再建,也是一样的。”   她到现在还死咬着是建慈善机构。   周知梧不爽快至极,眼神里幽幽透着阴光:“妈咪。你着急给大哥建立慈善机构,做功德,是想趁着年尾去晦气,让大哥好结婚?把新媳妇迎进家门?”   室内再度安静无声,连佣人也停了端盘子的动作。   涉及到家中的乖宝,关南英的好脾气,和再多的包容度与耐心便都丢了尾巴,她连神情都变了:“你说什么?”   周知梧朝那边安静吃蔬菜叶子的周玉程抛去挑衅的眼神:“你问大哥喽。”   “程宝,小妹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周玉程终于抬眸,看了眼关南英,又看了眼拱火拱得上头的小妹。   没什么说话的劲。不作声。   周知梧笑:“妈咪。你不是最关心你的程宝一切动向嘛,怎么连他在ins上发布的动态都不知道啊。昨天夜里啦,北京时间的4点咩,大哥戴着一枚戒指秀恩爱呢。”   关南英震惊。   她望了一圈几个小姐妹的反应。   “你们,都知道了?”优雅的关女士不可置信,压住气音,才不至于破嗓子。   周知梧笑:“看来妈咪真的不知道呢,你的乖宝应该是把你屏蔽了吧。哦,应该是连你的秘书们都屏蔽了,或者说,大哥身边的九叔和您那些秘书办早就打过招呼,这件事,大哥不想让你知道呢。”   关南英脸色一点点冷降变色:“乖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恋爱了?把妈咪屏蔽了?”   周玉程两只手脱力,餐叉自动跌落在盘子里,发出滋啦的声响,周玉程像块丝滑的巧克力,顺溜地起身,拿起毛巾擦嘴,又丝滑地转身,将毛巾甩在一边。   全程懒得参与这些对话。   “吃饱了。回房间了。”   “程宝。”   周知梧尖着嗓子仍在说话,像是在关怀:“妈咪。你不知道消息,也是情有可原。我也是听大姐的秘书说起才知道呢。毕竟大哥发了那条动态,隔天就将动态删了。幸好我这里存了一点截图,妈咪你要不要看看。   不过大哥,你好好地为什么要删动态呢,文案里的话多甜蜜啊,怎么全删了。这是,分手了?”   周知梧一句两句话像一把尖刀刺在关南英心脏上,她看着她家的乖宝竟然一句话也不说就要走人,这副冷言的模样才是最刺激关南英的。   关南英愠怒:“程宝,你站住。”   软脾气的夫人要是在家里发火,十有八九,那都是为了大少爷。   大少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朝座上一众人看去。   左侧是隔岸观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妹。   她身旁是经常“发病”的小妹。   二妹神情虽淡,可眼里似乎有一些对他的关心。   再就是马上要发怒的老妈。   郑锦年说得对,他一家都有病。谁又比谁正常呢。   周玉程静静看着他老妈十数秒,脸上始终无有生气。还是懒得说话。   程宝这副模样叫关南英终于寻着了根,她来不及发火,看见她的宝贝一副神伤的模样,心疼都快要漫上来了:“程宝,你,你真分手了……”   九叔从客厅那边走了进来,身量雅正,冒然挤进气氛奇怪的家宴中,九叔落落大方,并无拘束和太多忌惮:“夫人。无量无心两位大师,已经请到正殿了。8点38,正是写名字,印拓的好时候,大师算好的时间,还是不要错过的好。夫人,你这边收拾收拾,就过去吧。”   周知梧猛翻一个大白眼,还嘴硬说写的老爸名字,以家里的名义建碑,连时间都算好了,大师都请到家里来了,事是交给九叔办的。不印大哥的名字,那恐怕真是见了鬼。   关南英扶着脑袋,一股气血往头顶冲,脑门疼,管家将她牢牢扶住,关南英都站不稳:“哦,是还有正事要办。你们,你们几个小的,吃完饭就各自散了吧,我和你们大哥还有话单独聊。”   周知梧又翻了一个白眼,松垮垮站起了身,提议:“大姐,毕竟是立碑的大事,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周晓枫没有一丝兴趣,倒是起身时,认真看了那边的周玉程一眼。   周玉程平时比狗还爱闹腾,今天蔫得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要是在往常,小妹拿话刺激人,大少憨笑两声,会顺着说两句玩笑话,他嘴巴向来灵活,总是逗得大家乐呵呵笑,所以打小就讨长辈们喜欢。   像今天这样……   看来,是真经历了情伤。   大少一旦话少,整个家里氛围都不对。   周晓枫收了看热闹的心思,不欲在这边多待,道:“一会儿还有个视频会议。我就先回去了。”   说要走,周晓枫却转过视线来,朝周知梧冷声道:“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少话点。”   “我……”周知梧憋闷。   周会棠起身,朝九叔点了点头,同屋里人道:“妈,大哥,我还有一些课程要学,就先上楼了。你们聊。”   从周知梧身边经过时,周会棠也冷淡看了眼周知梧,直言不讳:“小妹。你爱打小报告的毛病怎么一点没变?老是被大姐当枪使,大姐都撤了,你还不走?”   周知梧:“……”   屋里人渐渐散去,周玉程勉强打起了一些精神,虽然不理会任何人,但突然的,他说道:“两位大师在哪个殿,我过去看看。”   ……   家中的佛喜殿里供了一尊佛像,是周玉程第一次被绑后关南英托人塑建的。   这尊佛像和大佛寺的新增佛像是出自同一个大师之手。   此刻,周玉程正在佛像底下和两位大师说话,身后,周知梧拿特意保存好的截图给关南英看。   关南英把这张图片放大又缩小,使劲看。   文案上写的文字,特别有腔调:“今儿是个好日子~”   ip定位是在宁市。   下附一张图片。   周玉程的手,无名指上,戴了枚戒指。   任谁看,这都是求婚成功,发布喜讯好消息的意思啊。   九叔在大少身边听着大少说话,眸光瞥着那头家里的小小姐捂着嘴巴和夫人低声说个没完没了,两人就着一张图片,恐怕生出了一百种猜测。   九叔笑:“夫人,您过来看看。”   “嗯……”关南英只好暂时放下手机,走了过来。   周玉程与两位师傅商议好,开始在书面上写毛笔字,勤等大师印拓,他提着毛笔,重力按下,挥斥方遒。   一个大写的“年”字落下。   周知梧已经做好了大哥写自己名字的准备,妈咪肯定在一边说,哎呀,写爸爸,和写大哥的名字,是一个意思啦。哥哥也能代表全家嘛,这类着补的话。   周知梧看在大哥今天心情不算好的份上,都不打算计较了。   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姓。   周知梧大眼睛眨巴,有股溢出来想吃瓜的欣喜:“哎呀,这是母意思啊,大哥。”   周知梧等着他继续落笔,周玉程却只停在了这一个姓上,便不再动笔了。   周玉程接过九叔递来的毛巾擦手,擦完手,周玉程朝两位大师合手拜礼:“劳烦了。”   这幅渗着厚重情意的墨宝,便被两个小和尚抬了下去。   关南英还在纳闷惊奇中,周玉程转头来,对关南英道。   “妈。我刚刚与两位大师重新商议了一番,在建碑一事上有了一些调整。”   “什么调整。”   周玉程眸色幽深,在想事。   想他的锦年。   锦年行事低调,定然是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大张旗鼓地立在碑上被人供奉。   “我看建碑就没这个必要了,我又没死,留个碑给人供着,这个福气我消受不起,搞不好要折福。老妈你捐的13尊佛像到底是周家的名义,就按照几个妹妹的意愿,写老爹的名字,立个牌意思下得了,进来的游客也知道这便是周家捐赠。至于老爹的名字,你来写吧。”   关南英只见得周玉程脸上全是正经之色。   周玉程又对大师道:“背面的佛龛既然不建碑,那便也露出场地供人参观吧。”   大师双手合十,点头。   周玉程问道:“主殿的两尊佛龛现在空出,不建碑,空着总不好。除了那108个小佛龛,整个大庙,像这样展出不展出的空白佛龛,还有多少个?”   两位大师低语一阵,唤了屋里侍奉的小师傅去问。   片晌,小师傅来回话,无量大师道:“加上未修建好的那座大殿,粗估,有600个。”   周玉程诚心诚意道:“那就都别空着。全都按照佛龛的规制,制定一批等身的金尊佛像。”   108个也好。   600个也好。   周玉程空落落的心,这时有了些许填补。 第72章 捐佛像,为锦年攒功德   他当着九叔的面,嘱咐九叔:“九叔。这批佛像,全都要纯金打造,要实心的。不要镀金。我要奉献最大的诚意。”   “好,少爷。”   “至于那两面空的佛龛,不建碑。那就建……建两尊财神爷。”锦年最爱赚钱了。财神爷就是招财的。   无心大师阿弥陀佛了一声,说了句佛像殿放财神爷似是不妥当。恐乱了规矩。不若放两尊文殊菩萨。   周玉程不在意:“坏了规矩,那就请规矩来。你们做个法事吧。我拍板了。法事的规格也要最高的,九叔你亲自去走这个法事。规矩要请,财神爷也要请,请回来,压不住也不好。这样,我再捐点好处压一压。”   转头来,他问神色格外异样的关南英,问她建大庙,建13尊佛花了多少钱。   关南英报了数字。   周玉程说就这么点。   这么点怎么能体现他的诚意呢。   他对两位大师说道:“我按照这个数翻两倍。两个亿。这笔钱只当作请规矩用的。建小佛像的钱另出。”   两位大师头深埋了下去,伸手来放在身前,相继还礼。   至此,周知梧彻底听笑了。   关南英脸色渐渐严肃,眼中何止是费解:“程仔。你弄这么大阵仗,是给谁积功德?献诚意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当着佛祖的面,说出去的话,是要兑现的。你可不能胡来。”   周玉程也朝面前的佛像拜了拜,目前虔诚:“不胡来。”   拜完后。周玉程站直身。   谈事时,他还算有点热情意,这会儿,望向外头深凉如水的黑夜,眼里的热意又没了。像是被什么愁事缠上了身,脸色淡淡。   他朝两位大师也拜了拜,最后道:“建小佛需要时间,那就一点点往里填。填两尊,就展出两尊。一切捐赠,就以我方才嘱你印拓的字,年总的名义露出。不建碑的话,每尊佛像底下就写一道话。写什么好呢?九叔,你有什么主意?”   九叔想了想,道:“就写——此尊金身经由宁市年总于某年某月捐赠。”   “这个好,就这么定了。这句话需不需要我写下,印拓出来。”   “佛像的归属名字不一,这些,还是交给大师们办吧。”   “那好吧。就这么说了吧。阿弥陀佛。后续的事,两位大师尽管和九叔交接。妈,我困了。先回去了。”   关南英脸色肃得漆黑。   周玉程迈着脚步走路,脸上突然就生了疲色倦色,愈发没有生气,走了两步,他转过身来,对关南英道。   “后天要办寿游园是么。后天一早,大佛亮相的开幕典礼我过去。我去上第一炷香。走了,妈,走了,小妹。”   “呐。”周知梧眨眼又眨眼,难掩的喜色,“大哥,好走。”   周玉程前脚走,周知梧就兴奋地抱住老妈的手臂,要讨论这个大八卦。   关南英撇开她的手,脸色还算稳得住,朝两位大师双手合十,道:“就按玉程的意思办。有劳了,大师。”   “阿弥陀佛。”   一切事办完,三人从殿中退了出来,周知梧简直喜得不知如何好,嗓子在胸腔里尖叫,终于炸开了:“妈咪。你说怪不怪,大哥还说建碑太张扬有损沾福气,那他捐了几百个佛像展露,底下还特地打了某人的名姓,这就不张扬了?”   周知梧捂着嘴巴,阴阳怪气,憋着笑:“九叔啊。所以这位在宁市,姓年的,年总,到底是谁啊?她好大面呢。我们程仔,给她捐这么多钱,这是想积多大的福啊!”   关南英冷声:“住嘴。没大没小,程仔也是你能叫的。”   “妈咪啊,老妈,”周知梧一点点学的不像样的北京腔都要露出来了,“这事你真能憋啊,还不管管。大哥的第一个老婆离婚就拿了几十个亿,这第二个,可不得了。你当心啊,又是一尊财神爷!别等她将大哥的钱全都卷走了,家底都败完了,你再来哭。”   关南英的躁意从骨血里头被激了出来。   周知梧笑得前仰后翻,仿似打了胜仗,好奇得不行:“九叔,您就给我们透露透露呗,那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年,年总是吧,听着,这好像还是个事业女强人呢。妈,又是个事业女强人,你可要当心喽。”   “知梧!”关南英的好教养崩塌,爆发。   “好啦好啦,妈咪你消消气,大哥谈恋爱,毕竟是家里的大事,我们几个小的怎么也要帮帮大哥出谋划策。我这就找大姐帮大哥想想办法。晚点call你啦,妈咪。”   周知梧喜气洋洋地去了,九叔笑着摇头,无奈,嘴里露了句冷幽默。   “知梧小姐这是去找枫小姐讨论主意呢,还是去找全世界讨主意?”九叔已经猜到,今晚12点的钟声未至,整个港岛,都会知晓大少恋爱一事,“知梧小姐,还真是一贯的调皮。”   关南英可管不得几个孩子怎么背地里去做戏了。   她冷声:“老九。到我书房来。我们聊聊玉程这件事。”   …   不承想。   一番话聊完,关南英一条有用的消息也没得到。   老九的嘴巴严到拿话威胁都撬不开。硬说,这是大少的主意。一切具体详细,她最好亲自去问大少。   …   大少在宁市新谈了个女友,貌似又分了的事,在家中传开。   整个周家,除了太子爷的太子妈外,无论哪一房,似乎都透着喜庆。   这股喜庆,就像是当年大少说离婚,后面果真办了离婚,那样叫人喜庆。   这便是自上次一事后,周家最大的喜庆事。   太子爷又遭分了手。果真是。果真,大少分流倜傥,多情多金,上天自会给每个人应有的福报啊!   周知梧因为这件事,心情都大好了。抗抑郁的药都少吃了好几颗。   想着这事就要嘴角冒笑,周知梧晚上觉都不睡,跑到周晓枫这处来,告诉她,自己已经派人去宁市探查消息,势必要将那个令大少失魂落魄的“罪魁祸首”找出。   “大姐。这也太玄乎了,大哥的前妻,祖籍不就是宁市的么,怎么新谈的这个,还是宁市的。大哥,跟宁市还真是有缘呢。”   周晓枫在开视频会,戴着半边耳机听声。   周知梧光着脚,在地板上来回走了好几圈,小跑到桌边,按着桌子,两眼放光,望着整个身子埋进座里的周晓枫:“大姐,你说,这个年姓的姑娘会不会是障眼法,有没有一种可能,此年非彼年,此人乃旧人。大哥去宁市折腾一圈,其实,是和他前妻复合了!”   周晓枫抬眸看周知梧,眼神似在望白痴,关了视频会议的麦,周晓枫冷声:“花两个亿写个名姓,陪你玩障眼法?写着玩?”   “确实吼。”   周知梧决心还是要多派人手去宁市探查才行。   周晓枫手指头点着额头,顿了几秒,她道:“怎么查?随意调动个人信息那是犯法的。你手上这人,最好是有几分专业。”   这句话貌似在劝诫她不要手伸那么长。   周知梧不信邪:“放心。我这点本事还没有?”   周晓枫细细想起上一回去查周玉程前妻底细,她那秘书被九叔用了法子,一点情面没留,真丢进牢里关了半个月,后面找了个替罪羊才得以放行。   九叔毕竟是学法的出身。   她不忌惮周玉程,倒是对九叔真有些尊重和避讳。   周晓枫望着小妹纯洁无瑕的脸,嘴角若有若无拂了一丝笑,随即恢复冷脸:“没那么好查。小妹,当心惹到周玉程不痛快。”   这话,好像还是在劝诫。周知梧却燃起了斗志。   “嘁。我才不怕他呢。”她已经想好怎么查了。将宁市所有年姓的姑娘全都网罗一个遍,再一一筛查,不经过大哥和康兆那个老女人那边,总不能被逮到把柄吧。   现在,这都是信息时代。半天,不,估摸着明早准能从各种露出的照片和社交媒体上寻到蛛丝马迹。   “等着吧,大姐,明早我给你带好消息。”   “Good luck。”   …   大佛亮相的当日,晨光从金山上露出,金光在大佛寺上空与红霞接壤,提前打过招呼的媒体聚集在寺庙正门,住持正在接受采访。   安保将整条街围住,周家的车接连抵达。   周夫人和周家小千金走在前面,周玉程慢悠悠下车。   九叔举了把伞罩在周玉程头顶,周玉程被阴影覆盖。   大少戴了口罩,戴了墨镜,全副武装,像是犯了错事见不得人的模样。   大少抬头看了眼天空,朝霞的颜色才见了个影,九叔的黑伞又罩了过来。   早上哪来的大太阳直射。   大少想一出是一出,怕自己被这点紫外线晒到变黑。怕自己几天不睡,脸颊水肿,又晒黑了不好看。怕自己真不好看了,锦年嫌他。   他有太多顾虑。   无论他说个什么,九叔都只管听他的。   这会儿,大少要看朝霞,将九叔的手屏开,九叔便也听话地,将黑伞收起来,丢给身后保镖。   周玉程摘了口罩,呼了一口早晨的新鲜空气。   晨时的红霞满天飞,多美啊。可他怎么觉得那么难受呢。呼吸都透着痛,这样好的早霞,和锦年看见的会是同一片吗。   他醒了吗。   呼吸好累。   周玉程一瞬被抽了力气,将口罩又戴上了。 第73章 佛像前长跪不起   关南英和周知梧以及院中今日来的一些领导都在接受采访。大佛亮相,新闻资讯上总要发一些报道,关南英年纪大了,越发注重她在大众前的形象。   采访的内容都是提前发给关南英看过的。   门口请的一些群众,老百姓,也是资深演员,俱都是提前排练过的。   周玉程没力气,身后跟了六七八个人,又都是一水的高个,大长腿,除周玉程穿了身藏青色西装外,连着九叔,保镖和助理,几人都是黑色西装。一眼望去,像是统一的制服。   周家大公子低调从旁边的小门穿进寺庙。   门口处的采访正在进入高潮,周夫人如背书一般发表精彩的演讲,从捐献大佛一事上渐而扯到为国家奉献,为人民奉献,为公益做奉献。   随即是周知梧发言。她就更离谱了,打光的灯光师架起了灯光,就为了拍一张最体面的照片。以确保她在发言时,面相最美,最得体。   周玉程连个眼光都没甩。   倒是台阶上站着的领导留意到大少今日也出席了活动,来提醒门口拍照的领导,几位领导便望向已经进园的周玉程,问周夫人大少爷那边……   关南英摆手:“他不接受采访。就是来玩的,别管他。”   众人松了口气。   大佛亮相,寿游园定好在8点开办。从正院一路到后院,广场上凡是能落脚的地方,皆是喜气洋洋的庙会庆表演嘉宾。   舞狮子的长龙就等着锣鼓声响。天空四面八方都架起了飞行器,以便记录。   门口的采访终于结束,众人在专业视频的拍摄下,随“游客”一道进园。   鞭炮声炸响,硝烟四起。   热闹,确实在园里散开了。   一众大师都候在正殿门外,笔直整齐地站立,穿戴讲究。   和门口处的“做戏”不同,这处的媒体机器倒是专业得多。是为拍大佛而来。   周玉程摘了口罩,摘了墨镜,望着在一众庆典中,正殿大佛的红绸布被揭开,一道金身正式亮相。鞭炮声和烟花二度炸响。   在大佛寺挂了数月沾了满福的玉佩被住持取来,放在一面匣盒里,关南英面色欣慰,当着众人的面,叫周玉程低下头来,他亲自为周玉程将玉佩重新挂上。   周玉程双手合十,倒是摆正了一点态度,对大师和一众庙观里的和尚郑重弯了个身。   众人回礼。   后面便是上香环节。   九叔取了香来,递到周玉程手上。   周知梧站在周玉程身前,第一支香,她想先拜的意思。   周玉程却用手轻轻攘开关南英,又拉了拉周知梧肩膀一角,将她扯到一边。   周知梧恼怒。   九叔一旁道:“梧小姐,今天这道香,就让大少先拜。”   周知梧还以为他那晚随便说说,现在还真是拜第一炷香来了。   周玉程举香在头顶,闭了眸,认真拜了拜,将香还给九叔。   出乎周知梧意料的是,九叔不假人手,竟然亲自去香檀中,将香插上。   上香结束,门口的一道红绸被拉开,周玉程站在中心位,身边人站成一排,人手一把剪刀,这便是周玉程参加此次活动,唯一配合的一张官方照片。   随着红布被剪断,关南英宣布寿游园开始。   锣鼓声响。表演欢舞。   被拦在寺庙行人道上的真正游客和上香信众,陆续被放入园。   到这里,今日份的活动,理该结束了。   关南英被邀请到后院去,喝茶听禅会。人也随大师们去了。   周知梧却留意她大哥参加完活动根本没离园,人又返回了正殿。   她寻着大哥的踪迹也到了正殿。   正殿的13尊金尊佛像皆放在一个大殿展览。后续会不会挪出殿,那便是大佛寺的领导该规划的事。   周知梧不知道她大哥还跑回去看什么看。   周玉程绕到大佛的后墙看了一圈。   现下,这里还不对外展览,佛龛都是空的。   早晚,早晚这里都会被填满。   周玉程又回到了正面。   他在红蒲团上跪下了。   周知梧到时,便见着家里的大少正跪在蒲团上,双手反按在两边,弯着身,头着地,好一番叫人惊恐的虔诚拜佛姿势。   周玉程直起身,双手合十作揖,紧闭双眸。   周玉程信佛少,他曾经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随着年岁增长,他不得不信点这东西。   倘若积攒功德真的有用,他想把所有能装功德的功德箱,大庙,道观,都给塞满。   他这点诚意怎么够呢。   佛祖保佑。   保佑我的年年往后顺风顺水,一生顺遂,身体康健。   保佑我的年年感情顺遂,此生无病无忧。   保佑……   佛祖原谅。   周玉程念到这处时,身子又叩下去了。   他曾经答应郑锦年,一定等他愿意倾囊相告,他愿意和他做个交心的好友,所以许诺一定不会查他。   但现在,这句话不作数了。   他已经叫九叔将郑锦年的生平过往和遭遇,全都查了个底朝天。   佛祖原谅,此番,我一定给你多修庙宇。   回去后,九叔查的资料,他便要翻开看了。   他怎么能忍得住不去查郑锦年呢。他太想知晓郑锦年的过去往昔。想知晓那些年,他到底是怎样活,和周玉程一样大的年纪里,他到底又在做什么。   他还以为那时候看见郑锦年在工地晒得黝黑乞讨,少年时匆匆见过的一面。不过就是大少爷来做生活体验。   原来不是。   周玉程跪在蒲团上,又起了身,最后祷告。   望我此番捐献的功德真的有用。   600个金尊佛像被供奉,祈祷年年后半生一定顺遂。   倘若真的管用,来年,我再捐600个。   这话他在心里默念数遍了。   翻来覆去还是这句。   想不到别的。   也没想到为自己求个顺遂,求个姻缘。   好似觉得为自己求点什么,要有损锦年的福气。要沾走锦年的好运。   那就将今日求来的所有福气全给锦年好了。   如此念罢。   周玉程九叩首。   有板有眼,虔诚之至。   周知梧和她的小助理在一旁看着,小助理没什么反应,周知梧惊得要扶脑袋,走到九叔身边来,低声。   “九叔,他这是怎么了?”   受这么大的情伤?大早上来上香来拜佛,一叩二叩三叩的,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不信鬼神信上帝,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周家大少嘛?   这是想求佛祖给他把二婚老婆留住?   呔。那求错了神啊。得去拜观音啊。去那边才能求姻缘,还能一送二,送个未婚子,送个孩子。   九叔面色柔和,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梧小姐,你不妨也拜一拜。”   “我不拜。我这条从法国刚拿回来的裙子是高定,不能生褶皱……”   周玉程起身时,这才看到家里小妹也来了。就在他身边,跪下了,大抵是学他的动作,拜着不起身,不知心中又有什么事要祈祷。   九叔身边的助理蹲下身来,给周玉程扫西裤的灰尘,帮他顺衣服的褶皱。   周玉程等了半分钟,见周知梧还不起身。懒得等了。懒懒丢下一句。   “我先走了。小妹。”   “嗯。你先走吧。”周知梧缓缓起身跪直,双手合十。又继续再行祷告。   周玉程便和九叔一行人从后门出去,出了寺庙。   …   宁市。   郑锦年批复文件,开会,午休,开会,约谈,开会。重复这样的事,生活似乎没有一丝变化。   汤嘉丽叩响办公室的门,端了杯冰咖啡进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拔了牙的原因,麻药打的过多起反应还是怎么了,郑总的脸上红肿一片,连着眼上都是淤青。一天天的,那些红肿不仅没消,反而更严重了。   每天开会,郑锦年捧着冰袋按着脸坐在会议室。底下的高管见郑总这模样,是又惊又吓。   都在讨论,郑总是不是被人给打了。或是仇家找上了门。跟人互殴导致的。   八卦越传越多。什么样的都有。还有猜测郑总这般,是被老爷子打的。照着脸呼。   到今日,又有了新的版本。   说是郑总和人抢老婆,被情妇的男人打了。   郑总面相不好,是争女人所至。   这条离谱至极的谣言出处,听说是从姨太太陈台烨嘴中吐出。   汤嘉丽进屋来,放下咖啡,将郑总书桌上,趴在文件夹上打盹的泡泡——那只肥胖的大猫抱了下来,放到沙发上。   汤嘉丽又给泡泡盖了半件毛衣,泡泡眯着眼,继续睡。   室内空调打的太低。而郑总,正在书桌案上端正坐着,书写着什么。   汤嘉丽抱了抱胳膊,打哆嗦:“郑总,你不觉得太冷了嘛。”   郑锦年不觉得。   他现在肝火盛。   拔牙后,牙疼得到缓解,可脸上全是虚火,去看了中医。医生开了中药,让郑锦年调理。要注重睡眠。   郑锦年现如今睡眠比之前还差,自打周玉程回港后,郑锦年一天睡不到两个小时。   一静下来,就想他。   这事禁不起想。   可稍微静下来,郑锦年便开始放空,继而无精打采。   他不能让自己闲。干脆便住在公司。   周玉程撇下宁市的赛事,直接回了港,那日说好,过几日回来给郑锦年答复。可到今天了,周玉程都没有一丝消息。   西拿询问过,来说,少爷手机关机。在静养。除了九叔能联系上他,谁也联系不上。   手机关机。静养。这不是在拿郑锦年这一套来对郑锦年么。   郑锦年从不知这一套如此惹人厌。   他不信周玉程真给手机关机。   他憋了几天,也就是今天上午,忍不住,给周玉程发了消息。   起因还是周玉程自己发的那条动态。   暗示不清的话。   戴的戒指。正是郑锦年送他的那枚。就戴在他无名指上。   光这些还不够。   还打了定位。   地址就是郑锦年之前卖掉,卖给周玉程的周山赛车场,现做赛事用的大楼底下。   这不就是向外宣告,周玉程和郑锦年的关系。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了,连章和勤都来道喜,祝贺郑锦年求婚成功。他是知晓那赛车场曾经为郑锦年所属。来一起玩过车。   闹得都什么事。   莫萧连发三个6。发了三个8888的红包贺喜。   可第二天傍晚。周玉程回港那日,回程途中,他便将这条动态删了。   莫萧转头,便找郑锦年将红包要了回去。   郑锦年现在能明白嘉丽为什么说话奇奇怪怪。   周玉程那天夜里不睡,做的事真不少。   郑锦年问起家里佣人,佣人说,程少大晚上不睡觉,在车库修车,将车拉出来,夜里就从家里骑出去了。   看来是一路骑车到了赛车场大楼底下。郑锦年当晚在画室待了一晚。还寻思周玉程晚上怎么那么乖,第二天也乖得没谱。   感情。   他自个儿单方面给郑锦年的感情做了回应——甚至不需要郑锦年给他回应。   程少的动态嘉丽有截图,转发到郑锦年手机上。   和郑锦年手机一道出现的,还有郑锦年画了一晚上的画。管家找了出来,说是少爷吩咐,将这些藏好的东西拿给郑锦年。   郑锦年拔完牙后就去了一趟墓园,看了看他妈他妹。   从墓园回来后,郑锦年心情并不见好。   第二天,他给周玉程发截图。问他。   【做什么乱定位?】   几分钟后。   郑锦年又发:【戒指戴错手指了】   【回头我给你改大点,戴中指才合适】   【什么时候回来?】   发出去的消息像石头沉入大海,没有一点回应。   郑锦年的心,便一点又一厘地,往下沉。渐渐和石头一样重。 第74章 思念,会让人精神失常   下午。   赵灿喊郑锦年去看比赛。他知晓郑锦年爱车,有几场赛事,是赵灿早就跟郑锦年约好一起要来看的。   对于答应的事,郑锦年几乎不失约。   所以拖着疲惫的身子和疲惫至极的心,郑锦年来到赛馆某个山路分区。   这一天很热闹,热闹的赛事,热闹的竞技项目。   分明,曾经都是郑锦年最爱的东西。   最爱的赛事,最熟悉的赛场氛围,熟悉的大屏追分,惊心动魄的山路竞技。一切,都该让他感到热血沸腾才是。   他这些年,学车,练车,玩车,研究车。画车,造图,考证,研习,疯狂研究对家,研究周玉程,研究一辆车,一个品牌如何盘活,如何大卖热销。   他每天都在学,无时无刻不在学。   可怎么。   怎么一切脱离了周玉程,都好像缺了点意思。   要是周玉程此刻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比赛。   那这场比赛会不会比较有趣点。   不能想。   郑锦年将脸上的口罩往上拉了拉,遮住酸涩的眼角,止住一时翻涌不停难消的情绪。   好在就那么一两秒。   那股失悸的低落散开,郑锦年又变作正常。   赛事结束,赵灿去后台找赛车手要了合照要了签名,又喊了一些人去吃晚饭。   郑锦年全天都戴着口罩,做什么都没力气。   赵灿看不出郑锦年哪里异样,只知道他戴口罩是拔牙导致,他情绪不高,是因为他支持的赛车队这场输了比赛。   赵灿问锦年晚上要不要去吃饭,顺嘴一问,客气一下,锦年肯定不会去,哪晓得,锦年说他去。   这下,赵灿就尴尬了。   郑锦年去了趟卫生间,赵灿候在门外,挠了挠头,等他出来,说:“要不,锦年,你今晚还是别去了。”   “怎么了?”郑锦年像丢了魂,都忘了洗完手拿纸巾擦水。   甩着两只手,郑锦年两手抬到双肩边,竖着朝下滴水。   好可爱。   还戴着口罩。   眼睛有淤青。   这样也挡不住郑锦年的俊秀。   赵灿笑:“结束那场,啦啦队里面那个扎青色发绳马尾的姑娘,我挺喜欢的。我想追。今晚就是为了认识她才拉的局,你在的话,我不好发挥。”   郑锦年这个记忆里,自己的女人缘,和赵灿简直一样,两人基本上没人勾搭,也别谈喜欢什么人。   郑锦年曾经喜欢姜素。往后十多年里,和赵灿就没谈过什么女人的话题。   连赵灿都要谈感情了?   郑锦年抿唇,情绪藏在口罩里:“什么类型的,我帮你参谋参谋。”   “哎哟,锦年,你那一套太吓人了。我这么纯爱,你怎么帮我参谋啊。我还是自己来吧。”赵灿还是希望郑锦年不要来吃饭,真影响他发挥,“锦年,要不你还是回去吧。你不是很忙吗?工作不去干啊。你又不差这顿饭,我给你点外卖好不好。”   郑锦年眼神无光。变冷。   当年,他和姜家姐妹那些事,在当时那个年纪,的确是有些惊世骇俗。但大部分都是谣言。   不过,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就吓人了。   郑锦年将手放在赵灿身上擦,语气生冷:“你还这么见外?你哪样事不是我帮你参谋的。那姑娘,我今天高低要见见。”   “那好吧。”   饭局还真是普通的饭局,一个大圆桌,搞中式饭局那套,桌上凑了20来个人。   郑锦年后到,进门时,还带了个人。   高个的外籍助理走在前方随带路的侍者一起进门,门被拉开,郑锦年进入餐厅。即便戴着口罩,众人也能看出这是个俊小伙。   至于他身后。   章和勤的身高得有1米9,五官硬朗,秋季天凉,他仍穿着一件单薄的汗衫,挺阔的胸肌彰显不小的力量,像是能直接炸在汗衫里。   壮硕的身材,还有窄腰。   两人打门里进来,桌上立时有人认出来了。站起了身来迎。   “郑总。章董。”   赵灿今天约的局就是一些公子哥的小聚会,吃完饭还有活动,就是来认识人的,他就说不要带郑锦年来,锦年自己来就算了,还带一个。   这下好,饭局都严肃起来。搞成了谈生意的商业饭局。   大家伙可劲巴结郑锦年。   不光对郑锦年客气,对章和勤也分外客气。   郑锦年戴着口罩,气势还显得弱些,章和勤可就不一般了,他气势特足,在人群里就显得格外扎眼。脸又特别生冷。纯纯硬汉形象。   反正赵灿叫章和勤一声章哥,可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饭局上,郑锦年借口喝中药不好饮酒,全程便是以茶带酒。   饭局吃到一半,郑锦年将口罩戴起,明明听着周遭的闹声,可总觉得自己像游离在外。   郑锦年倒是问起赵灿,他说的姑娘在哪。   赵灿神情不好,说那姑娘临时有事,先回学校了。就没来参加饭局。   “还是个大学生?”   “打听过了,研二,来兼职跳操,赚外快的。”   “哦,你慢慢喝,我去趟卫生间。”   郑锦年从餐厅里出去,穿过昏暗的长廊到卫生间。随着屋里的声隔得越来越远,340m/s的声速传播不足,声音渐渐便传不到郑锦年耳朵里,空气震动失了力,他的身后,便像生了一堵泾渭分明的墙。   一瞬间,他就被阻隔在了闹声之外,静处之内。   心,扑腾。   一瞬猛跳。   差点心悸。   两秒后,郑锦年强行将这种情绪压下,去了卫生间解决了生理问题。   在浴池里洗了十分钟的手,肥皂打了三遍。打第三遍的时候,他才有意识,好像刚刚不是在打肥皂,是在按洗手液。   哦,手已经洗的这么干净了啊。   郑锦年摘下脸上的口罩。   乱七八糟的一张脸。   有淤青,有红肿。   还有斑驳。   郑锦年将湿漉漉的手插进裤兜,拿出手机,对着镜子,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   双手太湿了,打字半天打不好。   他把照片发给周玉程。   【猜猜我这脸怎么回事】   【猜对了,给你奖励……】   郑锦年将在输入的字全撤了,又将上面那条消息也撤了。   站在池子边,郑锦年僵持着,不知道要打什么好。   时间就这样一秒一分划过。   中途有人来洗手,来上厕所,从郑锦年身边经过,拉墙上的擦手纸。来来回回。门开门关。   这个世界所有一切的轨迹都是正常的,只有郑锦年穿梭其中,像个外来客。   他也不知道站了有多久。可能很久。就这样捧着手机。最终一个字也没打。双手的水渍早干了。   手机屏幕上只有指纹残存的痕迹。也没了水痕。   咚。   有人推门进来,喊了声年总。而后进入卫生间。   郑锦年这才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这张脸。   好惨的一张脸。   好丑。   这样的不完美。   怎么能让周玉程看到呢。   怎么能发给周玉程看。   他开始慌张起来,手脚出汗,心急,要去撤那张图片。   早不能撤了。显示早超时了。   郑锦年心太急了,呼吸都有点不对,着急间,手机从指尖弹了出去,掉到了池子里。   郑锦年去拿手机呢,还是不拿。   叮铃铃。   赵灿来电。   郑锦年的慌张仿似又都消失了,他拿起手机,抽起墙上的抽纸,擦了擦手机,接通电话。语气正常。   一切恢复。   “锦年。我疯了。”赵灿发泄怒火,“狗日的,我这顿饭算是白搭了。”   “怎么了?”   “你回去了吗?在哪?我去找你吧。当面和你说。”   “没回。马上到包间。等我过来。”   郑锦年回来一看便知是什么缘故,要不说赵灿怎么想法设法,又是组局,又是喊人,他看中的那姑娘实在好看。五官精致的像芭比娃娃。   郑锦年去上个厕所再回来的功夫,屋里多了三四个陌生的面孔,这其中,属坐在章和勤身边的那年轻女孩最为靓丽。她离得近,单手撑着脸颊一侧,气质很佳,望章和勤的眼神都快在拉丝。深情无比。   桌上不光她,女孩们都用星星眼看着章和勤。饭局间很热闹,大家伙兴致正高,拿起酒杯侃侃而谈,神情激动的某个俊少,郑锦年对他没印象,但他嘴里正在说的这件事,郑锦年有印象。   原来,这帮人不光在说章和勤章董这几日在赛车场大手笔,又是赌局又是挥霍的事,还扯上了周玉程周董,说章董太厉害了,连周董都对他甘拜下风。   渐而,三两人吹捧起章董的厉害,说他不愧是大佬中的大佬,老大中的老大,还这般豪爽。不见外。接地气。比起那位牛逼哄哄的周董,章董是不知道好到哪里去,能跟他们这些个二代打交道,还愿意来参加饭局。   那可真是会做人。   话题便扯到香港那边的,说起那边的老钱派,一向是这个腔调,到底不如内陆人,懂人情世故多。   越扯越远。   众人话茬一波接一波,聊什么的都有。   章和勤倒是很受用,他前些日和周玉程周董做赌,赚了几个亿的事确实早就传开了。   众人的话题扯远,章和勤身边的姑娘眼神一直落在章和勤身上,见章和勤酒空了,主动拿起酒壶,给章和勤倒酒。   两人视线就这么对上。好一派看对眼,含情脉脉的场面。   郑锦年便往对座,赵灿那处看去。   赵灿眼都是阴的,少有的,脾气挂在了脸上,发闷着喝酒,朝章和勤像是翻白眼。又止住没翻。   郑锦年被逗笑。   看来他猜对了。   宁市的赵少算不了什么,今日份饭局,作陪的女孩不多,顶出名的章和勤缺些倒酒的姑娘来助兴,消息随便发出去,便有慕名来的女孩返场。   赵灿看上的姑娘就这样来了。   郑锦年走过来,手搭在章和勤椅背上,伸手去拿两人中间,桌上放着的车钥匙。   他像是个不懂事不解风情的灯泡,打断了两人正浓的情意。   漂亮姑娘坐在座上,见着身边来人,一下子离这么近,定睛一看,略略见着郑锦年眉眼,眼里露诧。   即便郑锦年戴着口罩,眼上有淤青,那姑娘的眼色他还是熟悉的,和曾经看到过很多次,各式各样的女孩眼里露出的光一样。在惊讶郑锦年生得可真好看。   同样的眸色。周玉程表现得和她们似乎不一样。   女孩们的眼里只有惊诧。喜欢。却唯独没有想亲近。反而觉得郑锦年离近了,她们还要往后退。   似乎,周玉程更多的是想亲近。想贴着他不放。是那种逮住了就不撒手的光亮,诚心可见。 第75章 当心傻少做傻事   姑娘要从座上起身,郑锦年拿起钥匙也站直了身。   众人留意到是郑锦年回来了,那处话最多的公子哥喊到:“呀。小米。快起来。郑总竟又回来了,那是郑总位置。”   众人还都以为郑锦年不打招呼,真先走了。   郑锦年回场,座上的姑娘惊错,慌张起身。面上有太多尴尬。   小米觉不好意思,道歉:“对不住。郑总,还以为你已经撤了——”   郑锦年一只手按在姑娘肩膀上。将她按着坐下去。和气道:“是要走了,没事。你坐。”   小米慢悠悠便重新坐回了座上。仰着头看郑锦年。   而整个席间,整间屋子都像按了暂停键,众人热闹的话声也没了,不光那些女孩,那些男的,也都朝郑锦年看来。   郑锦年参加这类的饭局才是真少。   他一圈扫了过去。接住众人的眼神。   这时才有些明白,到底,宁市的郑锦年低调,是外来的周董也好,还是有钱的章和勤也罢,对这帮土生土长的公子哥,宁市本土的郑锦年郑大少,毕竟在这些人心中分量不一样。   气氛烘托到这个份上。   郑锦年并未只缝迎自己的心意,倒是开口,客客气气絮了两句:“大家吃好喝好,我有点事先走。劳烦各位好生招待,章董算是我半个客人,大家伙手下留情,晚上可别将他灌醉了。”   “郑总太客气。这说的什么话。”   “是啊,章董什么人物,我们哥几个哪这么不懂事。”   “郑总你慢走,今晚章董,我们一定陪尽兴。”   郑锦年低头来,手依旧搭在章和勤椅背上,和他视线对上。   章和勤左手拿着筷子吃菜,面上冷硬,眼里却带笑:“行了。当我小孩啊。忙你的去。晚点我找你。”   “行。那我走了。”   郑锦年将手拿下,朝那处的赵灿随便点了两下脑袋,意思是先退了,而后便出了餐厅。   赵灿只想叹气。   他就说别带郑锦年来吧。就知道是这样,郑锦年明明和大家没多少交情,凡是有他在的地方,大家别说不自在,客气的都不知道怎么好。   有他在,众人的目光,只会落在他身上。   但今天,锦年确实够低调了,没出现赵灿以为的那种闷不做声故作气质男神的装逼做派,没随随便便抢去赵灿的风头。   但是,风头全给那个姓章的老大抢完了。   个么,也是撞了鬼。   赵灿燥热,随便喝了口汤,也准备撤了。   郑锦年出了楼,到空地上来,摘了口罩,西拿本是在楼下大厅等着,坐在沙发里玩游戏,没想饭局结束的很快,拿到郑锦年车钥匙,他去外面寻车。   等车的功夫里,郑锦年闻了闻身上沾着的油味,便脱了身上的行政夹克,接到赵灿来电。   “还没走吧。等我,我下来了。”   “没走。”   “等我。”   饭局没撤,赵灿先撤了,下了楼来见着了郑锦年,便是一阵骂骂咧咧,骂章和勤真显摆,骂郑锦年把他带着来,也不跟他打声招呼。   郑锦年听得耳朵疼,一直拿着手机,盯着没有回复的手机界面看,心不在焉。   赵灿骂够了,说:“饿死了。饭一点没吃,光喝酒,胃里难受。我去干点宵夜,锦年,你给我送到美食街吧。”   郑锦年将手机塞回裤兜里,缓了缓心绪,说道:“这就回去了?晚上这局不是你组的?你都撤了,饭局还没撤?”   赵灿更要骂了。   骂这帮狗娘养的,一帮见利忘义的鬼,见着章和勤在,只想着巴结。明知道小米是他看上的,还直说,算了算了,两人没缘分。小米那气质类型的,不是他能hold得住的。   赵灿被说得生气,干脆第二趴的活动也不去参加了。见着章和勤来气。   “估摸着还要一会儿。”赵灿只能将气撒到章和勤头上,“这姓章的真有意思。没吃过饭啊,真来吃饭了,还叫服务员点汤,他这么一喊,谁急着走呢。”   郑锦年没再说话。   他估摸着章和勤和那姑娘看对眼的架势,晚上的第二趴活动,章和勤不会去参加,兴许有别的活动。   西拿将车开来了。赵灿在楼下发泄了一通,心情好了不少。这时也不喊郑锦年送了。   “你玩一天了,晚上肯定要去公司加班吧。”郑锦年一向这样,玩着玩着,晚上总要将落下的工作着补回来,赵灿见怪不怪,“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我打个的自己去。我去十香水的档口,搞点炒面吃吃。”   郑锦年此时并不想落单,道:“一起去吧。几年没去过那边,去看看。”   赵灿感动,私以为郑锦年是见着他今晚失意,连工作都撇下了来陪他。   西拿开车到了目的地,车停在露天停车场。   郑赵二人下车。   西拿望着那边一长排的夜市摊铺,人来人去,烟火气十足,他连鼻头都是皱的,说就在车里等。便半点不想挪脚往里面去了。   赵灿很是随意,他没那么大架子,以前上大学,校门口这种闹市多的是,他就爱吃小摊口的炒面炒河粉。   这是一种美食文化。   他们这些外籍的小白领不会懂。   倒是郑锦年愿意陪他来,赵灿是真感动。   两人在小马蹲一样的桌子边坐下了,各自岔开腿,板凳太矮太小,只能这样坐。   赵灿点了炒饭点了炒面,给郑锦年点了碗炒河粉,又去那边摊铺点了一点生蚝和烧烤。   小摊铺处排队等着炒面的人可不少,赵灿烤串都吃好几串了,炒面还没上来。   不过瘾,赵灿想喝点什么。   郑锦年问他是不是想弄点啤酒。   赵灿抽着纸巾擦嘴:“喝什么脾酒啊。今天一晚上,肚子里全是酒。想喝点冰的。那边不是有个蜜雪冰城店吗,我点个喝喝。”   想了想,赵灿懒得去拿,掏出手机:“还是点外卖吧,送进来。”   赵灿什么都想喝,在手机上点了78样,顺带也给郑锦年点了一些:“我喝什么,你喝什么吧。行了,一会儿送过来。”   炒面炒饭炒河粉,不多时也送上了桌。赵灿吃得尽兴,心情渐渐好起来。   郑锦年没有什么想吃的欲望,几乎没食欲。就静静听着赵灿说话,吐槽,骂人,说章和勤坏话。   赵灿总是这样的。高兴不高兴,都在脸上,三分钟就好了。   一点吃的,一点玩的,很容易将他逗高兴。   周玉程,他的程儿也这样。   郑锦年差点被这股突然涌上头的酸意浸了嗓子,浑身都不对劲,呼出一口气,郑锦年将脸上口罩摘下来,闻了闻闹市中混杂的食物香气。转了转思绪。   不能想。   他问:“怎么刚刚饭局上,大家伙说起周玉程,说他不接地气,说他摆架子?什么意思?”   “有吗。”赵灿不记得了。   “有。附和的人不少,”郑锦年不太清楚原委,觉得纳罕,“周玉程还不够接地气?他们怎么那么说。”   “哦,”赵灿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啊。也没说错。周董就是人看着和气,除了初时还跟我们宁市这边的小哥们打打交道,后面是怎么喊也喊不出来的。”   郑锦年生疑惑。   赵灿道:“大概是那次龙舟赛之后吧,划船比赛办得很大,大家伙儿都玩的很开心。周董摸了一圈咱们底细,就专心办车赛去了吧。再往后,几乎没人能喊得动周董,他跟收了心似的,一点动静也没。谁的面子也不给,谁的局也不去,要不是知道他人还在宁市,我们都以为他回香港了。”   划船比赛之后……   那是郑锦年买了新房,准备和周玉程交心好好处的时候。   原来即便郑锦年去外地出差不在家,或是在公司加班,周玉程也没出去浪,没出去乐呵呵凑局,他乖得跟个看家的狗似的,就等着郑锦年回家。只跟郑锦年玩。   周玉程眼里只有郑锦年时,便谁也看不进去了。   郑锦年听完赵灿无心的几句话,陷入沉静。   桌上热气腾腾摆了一些炒面炒河粉,赵灿接了通电话,出去找来送外卖的小哥。   片晌他回来,见桌上又多了个人,坐在那人高马大的,将郑锦年整个人都挡住了。   赵灿两只手拎着奶茶甜水,呆滞,无大语了。   阴魂不散的章和勤竟然跑这里来了,还学他们,在小摊铺上吃炒面。   章和勤今天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赵灿放下奶茶,章和勤也说要喝。   “你没事吧,这种添了香精的饮料你也喝?锦年吃剩的炒面你也要吃,不怕拉肚子啊。”   够荒诞的。   郑锦年能陪他来这种地方,赵灿都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还加上个章和勤,竟然和他一样,也爱喝这种便宜的甜水。   这要说出去,阿蜜的身价不得大涨?   章和勤不在意,喝了口冰奶茶后,继续挑着炒面吃,大快朵颐,吃相很好。   “生什么气呢。听说小米是你看中的,我给送回学校宿舍了。赵灿,那姑娘跟你不合适,姑娘,也不是这么追的。回头遇见好的,我给你介绍。”   “去你大爷的……”   章和勤一个眼神望过来,赵灿就憋了。   章老大气势足,赵灿怕这种人。   后半程小饭局,赵灿默默嗦着生蚝,喝冰奶茶,听章和勤和郑锦年聊合作,聊生意。   章和勤聊起他大姐明年要做的事,说起卡塔尔周边都在做基建,学迪拜,正是入场的好时候,明年他要在沙特和卡塔尔之间往返,问郑锦年要不要入局一起做。   郑锦年对时局的见解不亚于他大姐,至少说出来的话,章和勤信服。   两人聊得愉快,说到谈合作,郑锦年却说明年的计划排满,就不跟着做了。   章和勤估摸着:“明年,这是和周少谈了什么新计划?”   好端端的,提起周玉程。   郑锦年眼神都变了,随即转稳,摇头:“他这几年都在玩。没什么赚大钱的欲望。没什么计划。我忙我的。”   这便是不和周玉程一起玩的意思。   章和勤看了眼那边玩手机,喝奶茶头点地要睡的赵灿一眼,问:“周少回港了?”   “嗯。”   “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   “你都不清楚?”章和勤抽着纸巾擦嘴,“该不会真是我和他弄得那一场赌局,你俩闹不开心了?”   郑锦年不作声,不知道怎么说。   章和勤抽长视线看着郑锦年,看了两秒,笑了一声:“哎呀,那我成罪过了。”   郑锦年头皮都是僵的。他听出,章和勤这是觉得他俩在吵架。   好半天,郑锦年才着补了两句:“跟你没关。别的事。”   章和勤到底是爽快人,他起了身,呵了一声赵灿,赵灿被震醒,眼神茫然,抬头看章和勤,章和勤同郑锦年道:“有什么事,赶紧解决。周少人傻钱多的,你当心他做傻事。”   话说完,章和勤踢了赵灿一脚:“账付了?走,去我那坐坐,我那俱乐部有个热心大姐,我带你认识认识人去。”   “不去。回家了。”   章和勤拎起赵灿的衣领,不容他拒绝:“给你介绍妹子也不情愿?快走。”   几乎是被逼着,赵灿被章和勤带走了。   三人到停车场上,赵灿稀里糊涂被章和勤推进了他车里,门也关上了,他转过身来,只能在车里同郑锦年招手,说拜拜。   郑锦年点头,目送他二人离开。   一场热闹结束,郑锦年又归于平静,西拿开车送郑锦年回去,郑锦年想了几分钟,还是决意回小洋楼。   路上,他问西拿,周玉程有动静没有。   西拿依旧摇头:“联系不上。郑总。”   周玉程自此就像断了联。   郑锦年脑袋靠在车窗上,心情持续低落,一言不发,身体没劲。   回家后,郑锦年洗了澡,躺在他和周玉程一起睡过的大床上,还是这副神态。睁眼到天亮,一点睡不着。   早上醒来,天是亮的,可他觉着,天好像是暗的。大概和他心情有关。   也不知道为什么,日子怎么就这么苦。   不该是一年比一年好吗,怎么到了他这里,就一点不见好。   各个年龄段都要吃苦,就因为他会吃苦,所以有吃不完的苦。   连续愁了几天,郑锦年老毛病发了。   他从医院出来,转头便给周玉程发了消息。   也不管他回不回了,抬头看着天,郑锦年也不知道下一秒怎么好,只能这样了。   “上班去吧。”   就这样吧。   或许明天能好。希望吧。   …   【作者有话说】   打个预防针:傻少确实要干点傻事——   少爷明天回宁。 第76章 周总,我有分离焦虑症   周玉程花了几天的时间调整思绪,大抵是理清了一些思路。   事情想通,他也该回宁了。   周家却要开家族会议,约了日子,将还在海外的周父召唤回家,打着名义是全家聚集在一处,商量周会棠离婚事宜。   实则,是关南英担心周玉程分手一事,想问个底细。有关周玉程的一点风吹草动,便是惊动全家的大事。   只因关南英从九叔那得不到一点讯息,也和周玉程见不上面,她心急如焚。   早上八点,周父周传德回港。周玉程从家里出发,坐私飞回宁。   九叔提及家族会议的事,周玉程摆手,一切让九叔决定。   九叔在整个周家都有一定话语权,他要办什么事,只会办得很妥帖。   送少爷登机,九叔附上一些调查报告,经过一番详细调查,他现如今对郑锦年的底细十成十通透。   上飞机后,九叔蹲下身,给周玉程系安全带,目光里全是担忧:“这边的事结束,过几天我去宁市看你。”   “好。”   九叔站起身,将小推车拉过来,说道:“调查报告都在这里,你路上慢慢看。”   周玉程给手机开机,却改了主意。   这个主意,还是昨晚上改的。   他到底还是拗不过心里那关。   “不看了。都收回去吧。”周玉程声线沙哑,感冒了,“我答应锦年的。不查他。到了宁市,我会亲自问他。”   他对郑锦年的承诺理该从一而终。   他想知道什么,他想,锦年都会告诉他。他等锦年和他主动开口。   九叔毕竟花了大功夫。少爷不看,他也没法。   只是在临下机时,他又说:“这位郑少。”   “怎么了?”   九叔夸人少。周玉程分不清他现在说这句话是在夸人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九叔神情很认真,对周玉程的担忧都要溢出来了。他说道:“通过我这些调查。郑少,这孩子,是个纯爷们儿……他还真不一般。玉程,你好好保重。”   周玉程听他语气,感觉自己此番回宁,好像是遇见一个狠角,他马上要朝不保夕了。   他只是回去见他的锦年而已。   “知道了。”周玉程没力气道。   九叔下了飞机,周家的家族会议照常开,周夫人关南英大发雷霆,对九叔道,既然这样,过几天,她怕是要亲自去宁市走一遭了。   周家弄得乌云密布。   周玉程在高空白云之上,等待手机加载数据。   …   下午六点左右,办公室往西的天空一片红霞,烧出不同色彩,绚丽灿烂。   汤嘉丽拿出手机对空拍照,转过头来,见她们郑总抬头望着天边红霞却在发呆。   红霞美丽,郑总真俊。汤嘉丽给郑总偷偷拍了两张,问:“郑总,晚上的饭局还去吗?”   “去。”郑锦年虚声道。   “郑总,你感冒这么严重,要不今天还是休息好了。我建议你晚上回去睡一晚,养养精神。”   “不碍事,刚吃过药。”   “那好吧。”   两人从公司大楼走出来,红霞持续在天空漂移,映在大楼的玻璃面上,再反射回来,哪哪似乎都透着一股红色喜耀。   汤嘉丽还在跟郑总谈乱工作事宜,话声不断,郑总走在前头,静静听着,有不对之处,便提醒汤嘉丽,两人一路聊天走到室外,忽而,郑总停住了脚。   汤嘉丽往前面望去,没看出什么,正疑惑着,问郑总怎么了,渐而,郑总又迈开了脚步。   两人走到喷泉边,道上有辆车开进了园区,就这样开了过来,保安处谁也没拦。   西拿停稳车,不等西拿下车开门,后座有道挺拔的身影闪动,那人穿着一身白衬衫,留着寸头,手里捧了束一个巴掌大不显眼的小捧花利索下了车。   汤嘉丽惊叫:“周董!啊。”   周玉程阔步走来,每一步都走得稳重,连后车的西拿也下了车,靠在门边,脸上喜庆洋洋。   要不是手上拎着郑总的公文包,还拿着他的外套,汤嘉丽铁定双手握拳在下巴上,简直两眼要冒星星。好帅啊。周董。   改路线了这是。   现在走硬汉牢狱风啊。   酷毙了。   不愧是为人夫了,气质果然马上就不一样了。   郑锦年怔在原地半天没动,直到周玉程走近,走到他跟前,他剧烈跳动的心脏才渐渐放慢跳速,还是不能恢复正常。   周玉程脸上是绽开的笑,和以往笑得一样,像是使劲挤出来的,又像是习惯这样笑。   他将花按到郑锦年胸上,认真看了眼郑锦年脸上淤青快要散的脸,没有关怀,也没有像从前那般咋咋呼呼心疼,喊着就要去医院的跳脱劲。   郑锦年收了花。听见汤嘉丽在一边说话,语气惊奇又尖锐着嗓音,说周董你好帅啊今天。   周玉程便笑着和她说了两句。   郑锦年有些游离在外,都听不清周玉程在说什么,等再听清时,便听见两人说。   “那今天的饭局恐怕要放鸽子了,你们郑总我就先接走了。”   “好吧好吧。”汤嘉丽擅自就替郑锦年做了主,“那就不打扰你俩的happy night啦,郑总,我给那边打个电话。”   郑锦年应声,嗓子没有着落:“好。”   少了汤嘉丽的聒噪,郑锦年好似觉得世界恢复清净,终于,又是他和周玉程单独的静处时光,眼前的周玉程,才完完全全是他的。   是回来了么。   郑锦年不确定。   “程儿。”   “先上车吧。我还没吃饭呢。康兆推荐一家爆炸好吃的餐馆,我带你去吃。”   “好。”   周玉程走在前面,既没有过来拉郑锦年的手,也没有热烈烈地按住郑锦年肩膀,嫌他走路慢,逼着他走快。   郑锦年跟在身后。有些失落。   二人上了车,还是西拿开车,放了首欢快的歌,周玉程开车上的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两个小礼盒,想了想,周玉程让西拿降了挡板,这下,车内又只有周玉程和郑锦年呼吸的声音,没有旁人。   后车的音乐声也慢慢音量轻了下来。   周玉程将其中一个礼盒递给郑锦年,乌黑乌黑的眼睛一直观察郑锦年脸色。   郑锦年开了礼盒的盖,看了眼盒子里正正方方放着的戒指,呼吸凝滞,有那么一瞬,他怀疑自己的老毛病又发了。头都是昏的。   几乎是一瞬脸色便冷了下来。   “什么意思?”   盒子里放着的,正是郑锦年送出的那枚族戒,周玉程戴在无名指上发过动态,后面又删了。   连戒指都还回来了。   郑锦年脸色泛白,嘴唇的颜色也不对劲,呼吸愈发猛烈:“你这是想和我一刀两断?”   周玉程忙把郑锦年打开的盒子关起来,手碰到郑锦年的手,却如惊弓之鸟一般,一瞬弹开,两只手微微收缩成半个拳头,又拢开,再度将手伸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碰到郑锦年的手,他把盒子重新打开了。   周玉程眼里有各种各样的情绪,有歉意,还有对郑锦年的担忧,也觉得郑锦年冷脸,他心脏榨汁地痛。   他语气温柔得没边,说话:“怎么就是这个意思了?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给我发消息说,这枚戒指需要改尺寸嘛,我还给你,你拿回去重新改个尺寸再给我。”   郑锦年呼吸好了点,取出盒子里的戒指,捏在手里看了看,没话找话,问:“你这几天,在香港那边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去拜了个佛,赶上家里开家族会议,没去参加,直接回来这边了。”   郑锦年把戒指放回盒子里装好,又将盒子放进口袋里,浑身有点不自在,脸色还是僵的,言不由衷道:“家里既然开大会,还急着回来干什么,早一天晚一天的,也没差。”   周玉程啊了一声,几乎是听笑了,觉得好新鲜,脸色都笑开了,好想拧着郑锦年硬硬的脸拧一大下,看看能不能拧得软趴趴。   嘴巴真是的,一点也没有亲起来软。   周玉程眼里漏光:“你不想我早点回来么。你不想我早点回来,那你给我发医院的证明干什么。”   “我……”郑锦年歇声了。   郑锦年心虚。   那天从医院出来,他又去检查了下老毛病,得出新的诊断,转头,他就把证明甩给了周玉程。而后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不发。一副全看周玉程自己打算的意思。   他都不知道,周玉程在飞机上看见那证明,差点泪腺都崩了。   死绿茶郑锦年,就知道拿捏他。   发一个精神病类似的证明。   上面写着什么——分离焦虑症??   那他去医院查,他也有。   当下,周玉程已经调整好心情了,再不像在飞机上那样,看见证明就想哭,看见郑锦年发的鼻青脸肿的脸色照片就想哭,就想心疼。   “你不想我早点回来,那你怎么还得了分离焦虑症。我上网搜了一下,说是只有小孩子,婴幼儿才会发这种病症,离开妈妈的怀抱容易想哭,”周玉程语气转得迂回,声线拉得悠长,“郑锦年,我是你妈妈吗,你离开我就舍不得,就不行了?你是不是在被子里偷偷哭过。”   郑锦年不作声。   周玉程往郑锦年身边坐了坐,身子没碰到他,留着距离:“怎么哭的啊。真的哭了吗?是盖着被子哭吗,你说给我听听,我幻想一下。啊呀,你这样,这样搞的,好像我是你男朋友。好像我们在热恋一样,一刻也不能分开……”   周玉程说到这里,逗笑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有什么东西和念头逼着他停止,他马上中断下来。   下一秒,他收了这种流里流气的语气,也不开玩笑了,身子往那边又去了一大截,脸色正经起来:“开玩笑的。你别在意。开玩笑开习惯了。你当我没说。刚刚的话不作数。”   车厢内呈现死一般的沉寂,静了足足一分钟。   周玉程一直低头不说话,像在懊恼自己又口笨。跟自己较上劲。   等他反应过来不能这样时,弄得气氛尴尬,锦年也不说话,所以他将另一个没打开的礼盒又放回了保险柜里,转过头来,脸上挤出笑,找了点有趣的话题同郑锦年尬聊。   “你知道章和勤他大姐吗,太逗了,他大姐真是个能人,在葡萄牙那边养了好几个酷哥,打起来了,差点闹出人命。你要不要听具体的细节,我找出报道给你看看。”   周玉程从衣服里掏手机,抬起头来,看了郑锦年一眼,顿时被吓到,也不去摸手机了,身子和肩膀都落了下来,人也变得没力气。   郑锦年原来一直专注着视线看他,眼神动都不动。不知道他刚刚低头懊恼时,那些小表情,郑锦年是不是全收在眼里了。   他现在不敢看郑锦年眼睛。他有愧疚。于是,他开始躲避他的视线。   郑锦年眸光一寸寸生冷,声也冷了,自己得出了结论,似是实证。他直接问出来了,丝毫不遮掩。   “周玉程,你今天过来,是想和我吃散伙饭吗?” 第77章 我们做朋友。我去治病   周玉程被问懵了。全身跟打了钉子一般,还是从头顶骨头缝里钻进去的,钉得他一动不能动,又痛又难受,浑身都麻痒。   表情也呆滞。   郑锦年呼吸透不上来,迅速抹过了脸去:“我想起我还有点重要的事要去做。这顿饭就先不吃了,改天吃吧。”   说着,他拨通前面的专线,叫西拿停车,双手一直在颤,呼吸不过来。   车速慢慢降下来,像是靠在一边停了下来,可郑锦年手指头点在屏幕上,左右上下打转,腕关节不能动,渐渐,他的胳膊也在晃动。   晃得厉害——被周玉程一把按住。   郑锦年停止了晃动。抬起氤氲带着雾气的眼睛看周玉程。   周玉程抿唇,让呼吸沉下去。   天知道他憋得多辛苦。   郑锦年这副鬼样子,眼泪没落,却跟梨花带雨没两样,眼尾红红的,鼻尖红红的,眼神可怜巴巴的,睫毛乱颤,嘴巴也是红红的。   好想亲。   好想抱在怀里,疯狂地亲,疯狂地安抚。   但他不能。   周玉程从心里震出柔和的声,安抚他的锦年:“年宝。你是不是发病了。”   郑锦年被这声热切烫心脏的称呼叫的心里一阵哆嗦,全身好像都有一股热流在涌动。周玉程握住他手的时候,他还没有这种感觉。   他其实并不排斥周玉程碰他。   郑锦年垂下视线,看自己被牢牢握住的胳膊、手腕和颤动的指尖。   刚刚几根指头还在屏幕上跳舞,现在恢复正常了。呼吸也渐渐好了一点。   他将视线又放回到周玉程脸上去,他知道周玉程一向是好心肠。   他也不知道他这副样子简直像个绿茶粽子婊,但他只是出于本能,问:“我要是说,我像是有点发病了,你会不会……你能不能缓一缓,可不可以先送我回家。”   Oh,天。他的锦年现在学会跟他耍心眼了。   周玉程差点被他可怜的模样击毙了心脏。心都是软的。又舔了下唇。   “你就这么不想去吃饭是吧。”   周玉程松开郑锦年胳膊,手摸到郑锦年发颤的手,用力握在自己手里,用自己的手心盖住他的手背,让自己手里的热度暖一暖他的手。   周玉程说道:“不是散伙饭。是团圆饭。我是真饿了。一天没怎么吃,你摸我肚子,瘪的。”   听了句准话,郑锦年身体绷紧的劲便也真的开始消停,从肩膀那处一点点松散,呼吸慢慢正常,脸色也好了。   但他对今天这顿饭还是有阴影,低头道:“不去吃了吧。回家吧。回小洋楼。叫阿姨炒两个菜。干脆我下碗面给你吃,我最近厨艺有在上升。”   周玉程握着郑锦年的手没松,应道:“好啊。那就回去吃吧。说好的啊,你给我下面。”   “嗯呢。”   车子重新发动起来,回程路上,周玉程还是没松开郑锦年的手,就一直握着,由开始的单方面握着,他又偷摸摸的,变成了和郑锦年五指相扣,紧紧握着,到车停了,他也没松手。   下车后,周玉程走在郑锦年身后,默默跟着,两人从草坪地一路进了家门。   郑锦年可能因为心情起伏得多,力气被掏空,所以干脆不说话。   周玉程却不知道为什么也不说话。   他不说话就显得哪都奇怪。   周公子本身是个明媚二少,对着家里阿姨佣人都能闲侃两句,少爷许久没回这边,阿姨攥了好多话要和他说呢,例如后院那个池子,例如隔壁那栋楼住进来了新用户。   可周玉程没有说话的劲,这趟回来,更是连什么礼物都没买,空手回来的。一点也不符合他平时的行事作风。   明媚热情的少爷走忧郁路线,眉头都透着伤心味,整个人气质大变。这是一件很吓人的事。只有熟悉的人才会知道大少以前不这样。他整个人看着,像是一瞬间稳重了。经事了。   周玉程嘱咐阿姨烧几个菜。说锦年一会儿也要露一手,让她帮着打下手。   阿姨连声说好,便不再多过问了。   郑锦年只会简单的青菜鸡蛋面,他在厨房里忙碌,周玉程就站在厨房门口靠着门,抱着一只手臂歪头看他。   那眼里,满满都是情意。藏都藏不住。   周玉程眼里有对锦年的爱,有满足,有佩服,有爽快,有敬羡,可不一会儿,他想到别的画面。   倘若会下厨,敲鸡蛋这样熟练的郑锦年在忙了一天下班后,要给别的什么人,可能是他以后的老婆也下面,也这样敲鸡蛋,捣鸡蛋。   周玉程差点哭了。   方才在车上,他就有点生气。明明见面也没说几句话啊,郑锦年就怀疑他要跟他散伙。他怎么能对他俩的感情这样不自信呢,他怎么能这样想他周玉程。   周玉程能跟郑锦年分开吗。   分不开。   周玉程抬高头,调整眼睛的不舒适度。情绪稳定。两只手抱起臂,再去看郑锦年,倒先跟转过身来在吧台接水的阿姨对视上了。   阿姨好心疼,欲言又止。   周玉程瞪了她一眼,佯装警告,又继续看起他的锦年,眸光柔和。像在看他老婆。   忙活了好久,三个菜一个汤,外加郑锦年做的面上桌。   周玉程是真饿了,狼吞虎咽。一碗面很快下了肚,吃完,他夸锦年厨艺真好,看来以后可以开发别的菜系。   郑锦年没什么胃口,只盛了一碗汤喝,半天才喝一半。   周玉程擦了擦嘴,也想喝汤,跟郑锦年说话:“汤什么味道,给我喝一口。”   就是普通的蛋汤,阿姨几分钟做出来的,没什么营养。   郑锦年放下羹勺:“我给你盛一碗吧。”   “别这么麻烦,就喝你这碗吧,”周玉程就手已经端起了郑锦年这碗,眼看着郑锦年有点不乐意,周玉程看着他眼睛道,“朋友之间,喝碗汤怎么了?以前都这样。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郑锦年脸色变愣:“还是别喝了吧,我感冒了。传染你。”   “那正好。我也有点感冒。”   郑锦年无话了。   一顿饭吃完,两人上楼。   感冒了,不好整点洋酒喝,不然,周玉程非从地下室里拿上两瓶上楼。   郑锦年洗完澡后,穿好睡衣,坐在书桌边看书,心猿意马。   周玉程在浴室洗澡,水流的声音一点点钻进郑锦年耳朵里,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片晌,周玉程洗完澡,光着上半身出来了。   他在沙发边拿起睡衣穿,随便往身上套,又脱了半围着的浴巾,丢到衣篓里,伸长腿,抬高大腿,穿睡裤。   他朝郑锦年那边看了一眼。   郑锦年真的在偷窥他。两人视线对上,郑锦年匆匆忙忙转移视线,继续看起书。   周玉程穿好睡衣走了过来,在自己以往常坐的椅子上坐下,大声说话:“现在是要防着我了吗,睡衣穿这么厚,还是长腿长裤长袖,是黄花大闺女吗,生怕露出点什么给人看到啊。”   郑锦年皱着眼睛看周玉程。   感觉好像寻回了一点熟悉的气味。眼前还是那个傻程。   郑锦年解释:“秋天了。天转凉。不穿长袖长裤穿什么。”   “啊,是吗,”周玉程扯了扯胸前宽大舒服的短袖睡衣,“那怎么不给我备一身啊,我还穿以前的。好冷啊,你摸摸我胳膊,凉凉的。”   郑锦年秉着气:“那我去开空调吧。”   “算了算了。”周玉程觉得没意思,往床那边看了一眼,被单也换了新的,不是周玉程最熟悉的颜色和花样了,这才多久没回来啊,家里什么都变了样,也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在这张床上睡觉,想到这里,心情不免低落,“你先看书吧。看完书,我有话和你聊。”   “好。”   郑锦年低头真就看起书来。   …   郑锦年不是在看书,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但是这样的拖延时间能管什么用呢,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怕什么。   就像是钝刀子割肉,时间越缓,心脏上的血块就能被割出一块。再割下去,马上心脏也就废了。   郑锦年放下书,无声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抬高头。唤在那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的周玉程。   “程儿,你过来吧。”他面上有股赴死的沉重。   周玉程将什么东西塞进裤兜里,走了过来,再度在郑锦年面前坐下,身子弯下去,一只手压着桌面,一只手压在大腿上,认真看郑锦年脸。   郑锦年低眉:“有什么话,你现在说吧。”   周玉程露出左边脸的酒窝,仿似从容释怀一笑,说道:“那我说了。我回港后,想了很久,想明白了。我觉得,你说的对。我俩还是做朋友的好。”   郑锦年睫毛剧烈地颤,往上抬,不确定:“哪种朋友?”   “不会亲嘴,不会上床,不用为对方生理需求负责的那种朋友。比普通朋友关系要深,比男女、男男朋友那种关系要浅。还和以前一样,是把彼此放心里的朋友,就是字面意思,我俩只当朋友。”   “真、真的吗?”   “真的。我全都想明白了,我觉得这样很好。”   周玉程从裤兜里往外掏东西,放在手心里握着:“锦年,我给你带了礼物。方才在车上就想给你了。我能不能亲自为你佩戴上。”   “什么礼物?”   “一块玉佩。不值什么钱。很旧的玉佩。我戴了很多年。希望你不嫌弃。”   周玉程伸开手,连着红绳和玉佩,都在周玉程手心里展开。   是一尊观音玉佩。   红绳是新的,但玉佩确实看出来有了岁月的痕迹。   郑锦年心被什么东西颤了两下。有些话没有宣之于口,郑锦年似乎明白,他看向周玉程,周玉程眼神是热切的,诚意的,甚至饱含期待。   这枚玉佩的价值,想必不一般。   郑锦年思考了两下,点了点头,同意了。   周玉程便柔柔笑开了,他起了身,站到郑锦年身后来,认真给郑锦年戴上玉佩。在身后,周玉程摸了摸玉佩的雕刻印记,心里默念了几句话。   他妈说这枚玉佩是保平安用的,能保人康健顺遂。   如果真的管用,那就把他剩下的,全部的顺遂和康健都给郑锦年。   周玉程将玉佩放到郑锦年胸前,站在身后,替他调节绳子的长短。来回好几下,终于觉得现在的长度合适。   郑锦年一直默不作声。无话。   胸前的吊坠冰凉凉的,绿的晃眼,郑锦年伸手摸了摸,说话:“会不会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   “戴了很多年的玉佩就随随便便送给了我,万一以后,你遇到更喜欢的……遇到想送礼物的……遇到想上床的……你要是能遇到这样的,其实也很好。到时候我把玉佩还你,再另外给你包一份大礼,祝福你们——”   周玉程双手按在郑锦年双肩上,郑锦年全身震颤,狠狠一哆嗦,灵魂也被揪住了。   温热的气息吐在郑锦耳朵边,周玉程贴近了来说话,问:“那你希望我遇到这样的人,是男生还是女生?”   郑锦年抿紧唇瓣。心里的沙漏在倒流,他诚实说出自己的心声:“我希望,是个女的。”   “好。那要是遇到了想结婚的对象,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郑锦年只听得见沙漏一寸寸在倒沙,有磨砂感,耳朵也不舒服,晃了晃耳朵尾。   周玉程立马退开了身,手也松开了。但还是站在郑锦年身后,没有走。   “不过。我觉得你刚刚说的,不太对。”周玉程柔声说话,声音落在郑锦年头顶,“我给你送玉佩,不是随随便便就送。我不是这种随便的人。我是因为想跟你当朋友,才拿出这些诚意,但我不是觉得你可怜。也不是受你逼迫。我想跟你当朋友,你应该知道的,我只是喜欢你,喜欢,才想好好跟你当朋友。”   郑锦年问:“别人,别的地方,也有这样当朋友的吗?”   “有。还有三个人在一起这样当朋友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再说,”周玉程将郑锦年转过来,用手来碰郑锦年抿紧的唇瓣,碰了一下,又极为有分寸地收回了手,显得很克制,可眼睛却很热,“再说,你不要自责。你皱着小脸蛋,我好心疼。干什么紧紧巴巴的。毕竟,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只是生病了。我得了不该得的病,接下来我会好好看病,把我这种奇怪的毛病给治好。”   郑锦年嘴唇松开了,却在颤抖,眼睛也有点湿。   是这样吗。   周玉程的目光诚挚万分,眼里装的全是郑锦年。   郑锦年一点也不想承认,但这几天,他几乎每天都在查这些事,他不确定,于是他还是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回港后,我查了很多资料,也问过很多医生。他们说,性取向这个东西,基本上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几乎没有治好的,因为这根本不是一种病。而那些所谓的青少年诊治中心,不过是父母们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他们将孩子送过去,以为通过这种治疗,孩子们的想法能改变。”   周玉程看着郑锦年泪眼盈盈的脸,心脏被抓得疼。   他已经不明白他的锦年在想什么了。   说要把周玉程送去治疗,然后和周玉程当个简单的无性朋友的,是他。   现在,又说这些治疗根本没用。   一面,他说自己有分离焦虑症,没法放开周玉程的手,一面,他却用奇怪的方式暗暗表达自己的自责。好似在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郑锦年和周玉程当朋友也不是,不当朋友也不是。   他怎么可以这么纠结?   周玉程只好用手抵在郑锦年嘴唇上,止住了他要说的话,不想听了。   “锦年。”   周玉程想过回来后,告诉郑锦年他的想法,他由一开始的无法接受到坦然接受,到觉得后半辈子就这样和锦年过,他什么都接受了,老周家无后也不关他的事了,只要他和他的锦年一直粘在一起,锦年听完他的想法后,应该是高兴啊,应该松了一口气,应该要夸周玉程是个好宝宝,真听话,真乖。这样才对啊。   可他怎么自责纠结上了。   他在自责什么啊。   自责自己把周玉程带歪了吗。   可他又不能为他负责。   他这样,就好像在竭力地劝说自己,就像在打个预告,预告着,万一有一天,既然郑锦年还是负不了责,就放周玉程走吧。如果周玉程的病真的治不好,就跟他彻底掰了吧。   周玉程被这些思绪炸得头昏脑涨,泪腺被戳了好几下,迫不及待的,当下,他当着郑锦年的面和他保证,笃定,信誓旦旦:“锦年,一定能治好。你要信我。从明天开始,我就好好看医生。你可以监督我。”   郑锦年用手指默默勾了勾眼角的泪,不说话。   周玉程急了:“你信我。你一定要信我。锦年,你摸我的心,我不会骗你的。我说我能好,就一定能好。”   郑锦年的手被带着放在了周玉程胸膛上,那里,有热烈的心脏在跳动。   可能,真的能治好。郑锦年无比自私地祈祷、期盼。   【作者有话说】   前方出虐。   ————   锦年现在这样,明显是不对的,他在透支程宝的爱。   程宝。在感情里一味地顺从,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少爷接下来会有几章迷失自我的状态。   到一个节点上,两人都会清醒。   锦年先醒。 第78章 吃药,迷失自我   周玉程开始看病,每天吃药,做心理干预。   他和郑锦年正式分居了,郑锦年到底还是把小洋楼留给了周玉程,自己回从前的公寓,到周玉程都没去过的不知道哪套房子里去住,他不让周玉程去。   周玉程只好每天吃完药,睡得昏昏沉沉,定闹钟,无论多早,无论多晚,他都去接送郑锦年上下班,争取在郑锦年有限空余的时间里,陪他吃饭,陪他说话,和他说笑。   周玉程越来越瘦了,天季转凉,因为衣服穿的多,脸颊清瘦看得比从前还帅,可衣服底下,大把大把的肌肉在掉。   他吃不下东西,可能是药物反应,觉得任何食物都恶心。   但这种症状没有持续多久,一段时间后,他饮食恢复了正常。因为他有了新的事可以做,他渐渐快成了郑锦年的专职司机。   郑锦年如果出差,周玉程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去送他。把他送到高铁站,送到机场。   如果郑锦年回宁,周玉程又会在第一时间去接他,给郑锦年带好吃的。   宁市的车赛也接近尾声,郑锦年在新闻报道上看到周玉程出席闭幕式典礼,随着他说道第一届FIA GT3亚洲系列赛取得圆满成功,这个夏秋落下帷幕,郑锦年的心脏在热烈跳动。   那种感觉越来越明显了,比起周玉程在宁创下经济新翻新突破外,他获得这么大的成就郑锦年没追上,郑锦年不觉得多嫉妒了,他由衷地高兴,高兴他的程儿光鲜亮丽的,又创了一件辉煌,是一件可喜的事。   他获得成就,就是郑锦年获得成就,他们不分彼此,他为他的程儿感到高兴自豪。   郑锦年开完公司高层会议,临近傍晚六点,郑锦年难得这个点准时下班了。   汤嘉丽和郑锦年一道出门,汤助理见着周少靠在公司门口那辆拉风的跑车上,像是等了很久,专门等年总下班。   这样的场面不是一次两次,很自然,一点不避讳人,周董亲自来接郑总下班,就候在公司正门门口,等多久都行,他的车没人敢拦。已经快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周玉程接郑锦年去吃庆功宴。只属于两个人单独的庆功宴,回周玉程的别墅。办了一个很隆重的pa。   车赛的事告一段落,近期,郑锦年在别墅见到康兆的次数也别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又几日,康兆来汇报工作,说九叔召她回美,她有别的业务线要接手。   而周玉程,还是摊在宁市。这阶段,他除了看病,没有别的事做。   他身边最得力的团队都撤离了宁市,某日,郑锦年问周玉程后面什么打算,周玉程想了想,说话慢吞吞。   由于记忆力渐渐不好,所以反应也比之前迟钝,他回话道,到年底前,他没有什么事,就陪郑锦年待在宁市。   秋季过去,冬季到来。天上陆续飘雪花片子。周玉程渐渐不来接郑锦年下班。他比之前嗜睡,整天,有半个下午都在睡觉,有时候会睡到晚上九点,都忘了和郑锦年去吃晚饭。   大概又是某个晚上,周玉程忘记了郑锦年说今天他有事,就不和周玉程去吃饭了。他在郑锦年办公楼下等了三个小时,等到双脚冻的僵硬才有点反应,还是汤嘉丽来公司加班看见了他,告诉他年总今天在赵灿的生日宴上,周玉程才想起——   哦,锦年跟他说了,今天去参加赵灿的生日宴。他忘了。   周玉程被冷风冻的头晕感冒,干脆回去睡了一觉,没再去赵灿的生日宴上惹人生厌。   他一个同性恋,没事惹人不痛快干嘛呢。那种开心欢乐的活动,他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的好。   回去睡一觉,结果就发了高烧。   一定是吃药的缘故,导致他的身体大不如前,连免疫力都变差了。   他只觉得他是身体变差才会发高烧,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雪花片的雪地上,开了空调的车外干等,就想让下班的郑锦年能在第一眼就看见他,被风活活吹得,这才发了高烧。   周玉程再醒来,是躺在医院,面前是眼眸泛红的郑锦年,给他吓得,咧着干裂的嘴唇哈哈笑,问自己是不是得什么大病了,咋这个阵仗。   可锦年不觉得好笑。他抽长水杯的吸管,往周玉程嘴里送热水喝。   周玉程吸了两大口,听见郑锦年说话。   郑锦年可能是觉得周玉程在接送郑锦年这件事上没有之前上心,像是质问,又不像,郑锦年问他:“你每天,除了接送我上下班,没有别的事做了吗?”   其实还有一件。除了陪锦年,周玉程还有就是在看病。他怎么能没有事做呢。   周玉程伸手,想挠挠头,可手上扎着吊水的针管,他只好露出讨好的笑:“对不起。等我感冒好了,我一定好好反省自己,多定几个闹钟,一定准时来接你。不会再搞错时间了。”   “程儿。”郑锦年把头撇了过去,也不知道缓解情绪缓了多久,再转过头来时,郑锦年冷了脸色,重声道,“以后不要来接我了。这种事交给西拿做。你应该,给自己找点其他事做。”   周玉程应该要找点自己的事做,不要只围着郑锦年。好像自己的生命世界,除了郑锦年,就没了别人。   这样不对。   周玉程自己意识不到不对,他出了院后,感冒好了,发烧也退了。唯一一件能让他撑着把今天过完的事就是陪锦年吃饭,和锦年说话。可锦年,好像在刻意和他拉开距离。   现在都变成两人在视频上聊天了。郑锦年也不让周玉程去接他。从每天见面,到两天一见,到三天一见。   郑锦年还来问周玉程,他最近在做什么。   周玉程能做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于是,他让康兆给他找活干,给他找兴趣班去报,康兆找了一堆事,跟工作有关的,周玉程提不起一点兴趣,和玩的东西有关的,别人喊他去吃饭,去找乐子,周玉程把每天来找他的人拉黑。   最后,在郑锦年催促来催促去,康兆无中生有,硬是找了一百件事后,周玉程真找到了一件还算有趣的事给郑锦年交差。   他跟锦年说自己最近在学吹唢呐,还学打鼓。两个一起学。因为花了点钱,又投了钱,简简单单就搭建了一个团队,没事就接接单子,经常和乐队的伙伴一起外出接活,在宁市各个地方巡演。   这样说,郑锦年脸上果然露了笑。   周玉程便更认真地学敲锣,学这些乐器。   郑锦年近日忙的没边,底下几个工厂有厂区的调整,有上万人生计的调动。还有一些投资上的事。   他往返美国和东京,谋划了三年的游戏即将要正式发行,国内的预热和宣传团队也要联系。这是一场必须要打的漂亮的翻身仗,郑锦年马虎不得。   这日,他从东京回来。落机后直奔周玉程正在巡演的场地。   受周玉程影响,郑锦年出差回来,给周玉程带了好多礼物,还带了相机,他要给周玉程拍照,然后等周玉程结束表演,带周玉程去吃好吃的。   可他愣是没想到,西拿开车去目的地,车在山路一开就是两小时,进村里面了。   随着车进入村庄,某户挂着白,正在做白事的人家露出,门口停满了车,到处都是流散的人。   郑锦年顶着满头的雾水和西拿一路进入庭院,院子里停放着办白事搭建的桥梁和撑人架,露天的场地上各自在闲聊的老人孩子以及客人都看向郑锦年。   郑锦年寻着响亮的乐器声往屋里去。   屋里跪了不少人。桌上放着白色相框被人供奉。而另一边,一些专业的奏乐者正在演奏悲鸣。   这帮人穿着统一的着装,头上带白。   演奏的队伍里有两个不容于乐团的演奏家,一个是半大的小孩,八九岁的模样,面前放了鼓架,时不时敲个两下。   而他身边,便是穿一身白毛衣坐在矮板凳上,两只手抓着锣的周玉程。   小孩敲一声鼓,周玉程双手一合,拍上一记。挺合拍的。   咚咚咚,锵锵锵锵。   郑锦年差点没站住。   小孩脸上没什么生气,他身后的男人女人老人演奏哀曲,脸上也没有多少表情,像是麻木的机器,到了乐点,就自动吹奏乐曲,哀声便露了出来。   办白事的东家过来给小孩身上挂白花,往他脖子上套什么东西,小孩一脸不耐烦,不让老人来送花。   老人便又放了些钱在小孩的鼓面上,小孩用鼓手将零钱推开,甩到一边,满脸不为钱财所动的倨傲模样。   周玉程就不一样了。   老人塞钱到周玉程毛衣胸前的口袋里,他点头致谢。老人给他带花,他低头让老人趁手去戴。   老人用关怀的手去摸周玉程白嫩嫩的脸,周玉程让他摸,而他手中的敲锣不断,震得险些将老人往后倒,老人便被家属扶着下了台阶。   郑锦年没见过这样的周玉程,他湮没在人群里,都快和那边的男男女女融为一个颜色。   大概是他脸上的丧气。   因为他比丧葬家属还要显得生无可恋。他没有一点朝气。他穿了一身白,除了脸还算好看外,一身的气质像是与这个行业共鸣共生了。   这还是他的周玉程,程宝吗?   这还是他心里面那个一直敬仰着,说要好好对待的周大少吗?   郑锦年头皮抽疼,起生理反应,犯恶心,脸色转白,推了推西拿的手,郑锦年颤颤巍巍跑出了堂屋,跑出了庭院。   在道路口,郑锦年抖着手从衣服袋里掏出药丸,往嘴里送,逼着自己,强行干吞下去。   扶着墙根,郑锦年缓了半天,呼吸恢复正常,那股麻痹的反应退去,郑锦年按着墙面,背贴着墙转身——   周玉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了,就站在那里。   西拿站在他身后。   周玉程的面色和身上的毛衣一样惨白,他堪堪只能迈动一小步。   就这样在深黑的黑色里,两人隔空对视了好久。久到世界感觉都不存在了。 第79章 傻程变傻,锦年自责   周玉程身子一点都不动,反倒是郑锦年,他拿手擦了擦面颊,又顺了顺身上的衣物,朝周玉程走来。   不远处有狗吠的声音。   郑锦年说话:“走,回家。”   周玉程身子还是不动。   郑锦年用手扯了扯周玉程腰间的衣服,将他往旁边拉,拉着他回家,周玉程身子还是不动,他挺失落的,还有自责,不知道怎么哄他的锦年。   “我做这个,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西拿在身后听着,还以为他家老板去做了什么不正当行业,出去卖了什么的,这样的语气僵硬。   郑锦年看了眼西拿,叫西拿去把车开过来,打发了他走。   周玉程望着西拿走远了,但狗吠声渐渐大了起来。   郑锦年说话:“不是不高兴。就是有点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做这个。好玩吗?”   周玉程说:“你要是不喜欢,以后我不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你怎么会愿意来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明明有很多光鲜亮丽的事可以做,明明可以和同龄的朋友一起社交。   去喝酒也好,去玩乐队也好,是那种快乐年轻的乐队,去找赵灿打游戏也好。总归有很多可以玩的东西。   他不是最会玩了吗。   怎么把自己封闭在这样的环境里。和哀鸣打交道,和小孩打交道。脸上全是暮色。   他到底怎么了。   周玉程一直低着头,此刻微微抬起下巴,看了眼郑锦年。   郑锦年问他好玩吗。其实挺好玩的。是他现在能找到的,相对算好玩的一件事。至少可以放空大脑,至少在音乐声响起时,偶尔看看身边形形色色的人,看看他们脸上的悲伤或虚假的悲伤,这时候,他就会觉着,自己还算幸运。   至少自己有口气。   但他觉得郑锦年好像挺嫌弃他做这种事,那还是不说的好。   周玉程不想在这种事上再浪费时间了,他饿了。   “我们走吧,不知道哪里来的狗,太吵了。我们回家再说这件事吧。你要不喜欢我玩这个,后面我们再商量商量,我可以找别的事干。”   郑锦年沉了眸色,眼里的光越来越暗淡,他看着周玉程,视线之深沉,周玉程可能意识不到。   …   郑锦年和周玉程回了樱桃园。回去后,两人没有吵架。   吃过饭后,郑锦年提议去室内恒温的泳池里游泳,周玉程说不想游。   郑锦年又提议看电影,周玉程还是摇头。   郑锦年说了好几个,周玉程都愣愣的,说不感兴趣。   郑锦年问周玉程想做什么,周玉程刚刚吃完药,现在开始犯困,但他不想郑锦年离开他。   其实他什么都可以不做,只要郑锦年陪他多待一会儿就好。   郑锦年看出周玉程要困,说道:“那我陪你睡觉,好吗。”   “好!好好。”周玉程暖暖一笑,有了点生气。看出来,非常想和郑锦年一起睡觉。   郑锦年的心沉了半截。面上却也带了笑。   一张床,两张被子,室内开了暖气,适宜的温度,两人面对面侧卧着,缩在自己的被子里,分别靠在自己的枕头上。   周玉程望着近在迟尺的这张脸,乐呵呵地笑,也不说话,看着郑锦年就高兴地笑。   郑锦年伸手来摸了摸周玉程脑门,又摸了摸他长出来像发芽的头发。   周玉程很享受被摸,脑袋在郑锦年手里拱了拱。   他乐呵呵说道:“好久都没有一起睡了,上次一起睡,我都忘了是什么时候。”   郑锦年将手挪开,替周玉程掖了掖被子,轻轻安抚,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声线沙哑:“睡吧。”   周玉程睡意又散了点,他就想看着郑锦年,不想睡了,舍不得睡。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看着,一直眼睛对望着,望彼此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和感情。   慢慢的,周玉程也不笑了。他闭上了眼。终究是药物占了上风,他睡了过去。   周玉程睡去后,郑锦年翻身躺平,望着头顶漆黑虚无的天花板,无声地,不受控地,泪水从两边流出。   兴许哭了十分钟,兴许哭了半小时。   周玉程在接受的治疗有用吗,有用的吧,至少,两人贴得这么近,面对面,在一张床上,要是在之前,周玉程肯定会忍不住,会扑上来,亲郑锦年,说黏糊的话,不会管郑锦年愿意不愿意,会抱着他不撒手,也会一整晚都压着他,然后说各种各样发骚的话,就爱看郑锦年害羞。   郑锦年越脸红,越气短,周玉程越高兴。   他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个性。   他的感情是真挚热烈的,因为吃了药,所以他的感情也被压抑住了是吗。他连碰郑锦年的手,碰郑锦年的身体,都变得小心翼翼。   可要是治疗真的有用。   他为什么每天都是一副丧气的模样。   这是药物的副作用?   那怎么,他没有变好,反而让副作用占了高地。   再这样下去,他的傻程会不会彻底变傻?   郑锦年掀开被子起了身。他正三魂丢七魄中,莫萧紧急来电。出事了。   *   《绝地》这款游戏的预热已至高潮,原定下月初五全球首发。   这款游戏从郑锦年组建团队研发开始到今,历时三年之久,从第一年的实机演示,再到第二年的NVIDIA光线追踪+DLSS的全新演示视频,再至中间两度先后获得市级扶持资金专项支持,又到郑锦年第三年年初改变战略计划,融资失败,转战东京。   《绝地》从发布预告到全网预热至今,一路是利好状态,在郑锦年海了砸钱热火营销造势的前提下,全网确实掀起一股巨大的跟风浪潮,从初步市场反馈来看,Xbox、Steam商店玩家都对该游戏报以期待。预售量是远超郑锦年原始估算的。   接下来,《绝地》会相继在PC(STEAM / EPIC GAMES / WEGAME)、PS5解锁,这便是郑锦年最开始的计划,他要将这款游戏打造成国内第一部3A游戏爆款。   可莫萧来电说。因为《绝地》赶在《glory》之前发版,当初弃《绝地》选《glory》的最大风投公司——美国荣信达幕后boss出手了。   《绝地》的正式发行在下月初五,荣信达约见了Xbox平台boss,从晚上8点后,《绝地》登录美网遭遇受阻,玩家会有不同层次的风险提示。   莫萧估测:“看这个架势,荣信达会限令我们在美发行。我们或将失去美国市场。”   断不可能只是这样简单。郑锦年听完来电后,马上动身飞往东京。   连夜开了内部会,由于时差只差一个小时,会议接近尾声是东京时间9点。也就是北京时间早8点,郑锦年暂停会议,休息半小时,他退到莫萧办公室,给周玉程发消息。   消息没回,郑锦年拨电话。   电话还是没人接。   郑锦年给别墅管家拨电话,知晓周玉程还在睡后,郑锦年放了心。   几分钟后,郑锦年盯着手机屏幕,又给那边拨了电话,终于接通。   莫萧端着两杯热烫的咖啡进办公室,便看见郑总站在落地窗前语气柔和,和什么人暖声说话。   那语气要多黏腻就有多黏腻。郑总疲惫了一晚的脸色都退了大半。人好像都精神了。   郑总说:“赶紧起床,别睡了啊,起来吃点早饭,去园子里跑跑步。”   那头肯定说了什么,应该是不想起,不想去的话,莫萧就听见郑总在哄:“好好好,晚上我回来,陪你跑。几点?大概,晚上九点吧,可能要再晚点。好,晚上一起去吃夜宵,火锅?好,我们下馆子去。嗯嗯,你再睡会儿,顶多半小时,乖啊,听话,一会儿我给你打电话。”   那边终于挂断电话。   莫萧将咖啡送到郑锦年手上,郑锦年放下手机,接过咖啡,揉了揉眼底的淤青。眼神依旧疲惫,却有一些舒心。好像还有一些担忧。挺复杂的情绪。   莫萧笑:“怪不得我说这次危机是周玉程指使,你说不是。你俩朝夕相处的,他也确实干不出这种事。”   郑锦年喝了口咖啡,摇头:“周玉程不屑这种做派,他坦荡,不是这种打法。他不是这种人。”   “那你说想出这种阴招的,能是谁?周晓枫?说来说去,和周家还是脱不了干系吧。”   郑锦年面色缄默。   两人俱都沉默了半分钟,莫萧说道:“晚上还要回去?这几天你哪有时间脱得开身,郑总啊,我们这次危机可不小。如果《绝地》未能如期发行,留给你的时间便不多了,你别忘了,你还有对赌协议。”   早晨的办公室,阳光通透明亮,可弥散在郑莫二人身上的低气压能压垮一栋楼。   郑锦年又喝了口咖啡:“回去看看,马上就来。不耽误开会。”   莫萧叹服。这便是爱情的力量吧。郑总又开始不吃不睡了。轮轴转。   又静了会儿,莫萧道:“周玉程好说也是荣信达的股东之一,你说这事,他有没有点决策权,我们如果走他的路数……这样,你几点飞机,我和你一起回国,有些话,你不好和周董说,我来聊。”   “莫萧。”郑锦年脸上生了冷色,“如果这件事他确实不知情,我想,还是别打搅他的好。他最近,情绪不太稳定。状态不好。这种事,我不想麻烦他。” 第80章 我在守活寡吗?   莫萧心生烦躁。   特殊时候,特殊情况特殊处理。郑总怎么又轴上了。   “不是,凭着你俩现在的交情,就说句话的事,能叫利用?顶多是卖个人情,你别小看周玉程本事,他看着吊儿郎当的,可手里是真有闲钱,说话真有分量,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乱打狗这不是。郑总,你别跟我说,找周玉程走关系,你拉不下这个脸,觉得到底输他一截。郑总,您的骨气真不值几个钱,这游戏才真tm值钱。”   郑锦年眼神微缩,眸光锐利,静静看着莫萧,说话:“和我的骨气没有关系。或许半年前,我是抹不下面子,但现在,我是真没法再找他帮忙。我欠他的,不止这点钱的事。”   莫萧见他面色正经,提及周玉程,眼神都变了。   郑总就是这样,凡是涉及到周玉程的事,是什么脑子智商啊都不在线,也不知道那些东西跑到哪个星球上晃荡。   这些年来,一直这样,莫萧也该习惯了。   彼此又静了会儿,莫萧问:“那照你预测,除了美服有限制外,接下来那边还会有什么大动作。郑总,您觉得,咱们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最坏的打算。”郑锦年转过身,已经有了判断,“目前只是一个初步警告,按照周晓枫的行事风格,恐怕,她会对《绝地》进行全方位打压,不光美服,我们或将会失去欧洲整个市场。”   莫萧倒吸一口凉气。   那别玩了。完犊子了。   一天的会议结束。郑锦年饭没吃一口,还真的要回国,票都叫莫萧买好了,莫萧亲自将郑锦年送到公司楼下,有一身压不住的火气。   莫萧说:“嘉丽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说是你们老陈家又在闹内斗,你一会儿路上回她一个电话。”   “嗯。”   “别不当回事,郑总,老陈家那些个刁钻的亲戚,啧,嘉丽说,这其中,陈殊他新娶的老婆岑小姐,岑敏是吧,可没少在里面搅,你回去后,家事公司的事,该处理处理。吃过这个亏的——年总,别像之前那样,老是心软。顶不住的话,给我打电话,我回去——”   郑锦年拍了拍他肩膀:“先办这边的事。宁市的事不要操心,继续联系周晓枫助理,联系上了,告诉那边,我要和周晓枫见一面。”   “好。”莫萧眼里充血,也是很久没睡了,他看着郑锦年,嘴角展笑,“害。人家大秘书越混越有钱,越混越有面,我是越混越操心。好了。一定给你联系上人,3小时,顶多到你落地宁市。”   “好。”   郑锦年返宁。在郑锦年出发返程的途中,莫萧望着研发团队的大屏,望着密密麻麻滚动的代码,又望着那些炫酷的3d动画画面。   痛定思痛,莫萧捶了一记玻璃窗。   转头,他便联系他在澳门的老子去了。   他最不情愿做的事,可为了郑锦年,他到底还是动了家里的关系,用了他老子的面,给他那个不可一世鼻孔朝天的老爹打了电话。   郑锦年落机,还真的收到莫萧消息,说人联系上了,但是周晓枫正在新西兰办事,她的秘书和荣信达副董都在美国,同意和郑锦年见面。   郑锦年说好,让莫萧买机票,夜里的机票,他会从宁市直接出发去美。   一通电话打完,郑锦年抬头一看,便看见来接机的汤嘉丽高举着手,郑锦年人还没走近,就见一向穿得漂亮打扮得时尚的嘉丽一副灰头土脸色,衣服也像几天没换了。   看见郑总,汤嘉丽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了。哭得委屈,像个无助的幼儿园小朋友。   郑锦年将她带离了机场,坐上车,往市里去。   路上,汤嘉丽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和郑锦年一一汇报。   原来岑敏和陈家的姨太太陈台烨早就搅合在一起去了,这阵子,两人一直私下里和一些老董事老股东来往,秘密接触。   汤嘉丽观察敏锐,就在今天下午,被她抓到把柄。她怀疑:“郑总,他们可能会召开股东大会,一旦股东会成员统一口径,他们可能会将你架空。”   郑锦年拿拇指挠了挠太阳穴,听笑了:“嘉丽,少看点悬疑剧。”   汤嘉丽爆炸。   郑锦年伸手压下她情绪,问:“架……架空我在陈记的董事一职?换个新的执行董事代替?为着什么要搞这一出?”   “郑总,你脑子瓦特了啊。上个月,这个月,你解散了好几个工厂,工人闹事那么大,都上新闻了,陈殊陈总不就被你派出去解决这事的吗,到现在还没回来。这半月,从财务部到宣发部,陆陆续续都有被裁员的高管,他们,应该都是你的亲信吧,公司这么大阵仗,连陈家的三太太都说,怕是要闹内斗,就是她提醒我,岑敏那个女人,我们要当心……郑总,你为什么这么笑。”   郑锦年长吁一口气,看了看外面环境,止住了笑,身心俱疲,渐渐犯困:“放心。乱不了。我睡一觉,到地了喊我。”   汤嘉丽也往窗外看去,不对:“郑总,我们这是去哪?这不是去公司的路。”   “去接玉程吃晚饭。你还没吃吧,一起吧。”   汤嘉丽欲哭无泪:“郑总,你疯了啊。你怎么对公司的事一点也不上心啊……”   郑锦年因为太累,睡着了。   汤嘉丽最终也没和郑锦年一道吃晚饭,因为郑锦年见她状态实在不对,怕她影响周玉程情绪,所以叫司机把她送回家了。   …   周玉程一直在家等,靠在沙发上,始终望着门口,望着玄关处是否有动静,从7点等到9点,等到药劲上头,眼皮上下打架,犯困。   可他强撑着,不睡,就想等郑锦年回来。   9点多一点点的功夫,门口处有了声响,这时,周玉程眯着眼,早已经神智不太清楚,都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回到了小时候。   他脑海里有一些五颜六色的画面,他在公园的草坪地上追着漫天飞舞的彩虹泡泡跑,他妈坐在一边看着他笑。   泡泡越来越多,他伸出小手,怎么抓也抓不完,乐呵呵地笑,转头来,他喊妈咪,可是一刹,泡泡全散了,天都暗了,长得像个精致洋娃娃般的晓枫披着长发,她就站在暗门里,背后的景色都是暗色深色,她的身影往后退。   她手里拿着打火机,然后点亮,一小簇火让她整个人都明亮起来,她笑的诡异阴森,说话:“大佬,我烧你好唔好呀?(哥哥,我烧死你好不好)”   周玉程一瞬惊醒,醒来后,不知天地日月,不记得自己多少岁,眼里还弥留着惊恐,而后才看清头顶上有人,是锦年。   锦年站在沙发后头,周玉程仰着头倒着看他,锦年把手放在他脑门上,看见他醒,柔声说话:“醒了?”   周玉程把手伸出去,握住郑锦年的手臂,手慢慢往下滑,最后握住他的手背,贴着他的手,不让他手心的温度,那点热离开他的额头。   两人就这样对望了好久,周玉程不清明的思绪渐渐好转,他松开了郑锦年的手,坐起身。   锦年好忙,回来后,还在处理工作上的事,腿上支着平板电脑,不是看什么报表,就是在回什么人消息。   周玉程看他这么忙,把穿好的外套又脱了下来,很体贴地跟郑锦年说,晚上不出去吃了,就在家吃。   他就像一个没有工作,只围着男人转的家庭主妇,盼着他的男人回家,盼着他回家吃饭,等他等到深夜,等到天黑。   他很懂事,很体贴,可他的男人只关心电脑里的数据报表,心里面只有工作,回来半天了,不是在敲键盘,就是拿手机和人通电话。跟他说话不超过三句。   所以“家庭主妇”确实无关性别,这只是一种状态。   只要锦年说想来见他,他就会从早上8点等到晚上8点。只要锦年还愿意来找他,那他这一天心里面都有着期待。他会快乐。   但如果他的生活只围着锦年转,他的快乐是因为锦年,他没有自己的灵魂出口,那最后,锦年便会渐渐发现,周玉程太无趣了。周玉程越来越没有意思。   刚开始,他只是劝说,周玉程,你应该去找点自己的事做。再然后,他会去找外面有趣的男人女人一起玩更有趣的事。   锦年会这样吗。   他不是在跟郑锦年当朋友吗,他只是在一点点说服自己可以跟郑锦年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为什么感觉自己好像嫁给了他。还是守活寡的那种。   大概是因为郑锦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吧。   大概,是因为郑锦连在他这里留宿都不肯。   他是因为缺x生活了,和那些真正寡着的30岁女人一样么,所以格外期待锦年能多给他一点爱吗?   周玉程坐在沙发一边,笔直坐着,两只手上下来回慢慢地翻,他像个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太无聊了,有些胡思乱想,等着家里人来接他放学。   可是——   周玉程又在想。   不是说好了当无性的好朋友吗,那为什么还要有这种期待。   不能再想了。   他应该整点乐子,或者说,他应该振奋点,因为他觉得他自己现在这状态也确实不对劲,除了跟锦年有关的事,他的确什么都提不起劲。   谁都不会喜欢无所事事,怨气又很深的男gay吧。何况他还在治疗中。   可是。   除了想黏着锦年,他真的什么都提不起劲,他的生活不围着锦年转,他又该围着谁转?   周玉程把头抬起来,看了看那边还在打电话的郑锦年。   唉。   周玉程叹气。   吃过饭后,郑锦年又在打电话,应该是和他那个女助理嘉丽打电话,周玉程为了刷存在感,在郑锦年靠窗站着的旁边,他拿了把剪刀给树枝修剪。   郑锦年退到客厅,在书架边靠着继续打电话,周玉程便站在郑锦年书架对面,假装拿书,放书,给书翻身。   同一本书周玉程拿了又放回,放回又拿起。   郑锦年看着对面的周玉程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郑锦年语气转低,同嘉丽道:“就聊到这。有什么情况发消息。”   汤嘉丽懵圈,不是,她刚刚说了那么多,陈家这是真的要地震了啊,刚刚,陈家三房的赵萍赵总都来给她打电话,正是因为联系不上郑总。   郑总听完就简简单单来一句,说就聊到这?   啊。她刚刚义愤填膺,情绪发泄,是在和鬼打电话吗?   郑锦年将手机关机,塞进裤兜,看对面周玉程。   周玉程因为见他终于挂断了电话,总算停了来回翻书的动作,他将书架上的书缓慢地往两边推,将郑锦年整个脸露出来,看他。   郑锦年眼里尽力挤出一点笑,可到底还是疲色太重,他柔声唤:“程儿。”   周玉程眼神渴望,有光,两秒又散了,好像觉得是奢望,他像个天底下最乖的乖宝宝,问:“忙完了吗。”   “嗯。”   “那现在,可以陪我了吗?”   郑锦年:“我不是一直在陪你吗。”   周玉程眼神不对,失落,不想说话。   郑锦年变得有耐心,道:“抱歉,打电话打太久了。已经关机了。现在是真的忙完了。晚上的时间都归你,想做什么,想出去转转吗?”   周玉程摇头。他从书架那边走出来,走到郑锦年身边来,看上去真的好想抱他。   郑锦年都以为下一秒周玉程便会牢牢抱住他,说两天没见了,好想他,毕竟他眼睛里全是这个意思。   可他没有。   他只是碰了碰郑锦年手,却也是将袖子拉长,包住自己整个拳头,用袖口去碰郑锦年,说:“你跟我来。” 第82章 情绪低落,需要安抚   郑锦年和周玉程上了楼。   周玉程的别墅空间很大,房间也特别多,郑锦从来没有认真逛过,周玉程将郑锦年带去了一间空旷的屋子,随着灯打开,屋里画架上放着没摘的画露出。   看得出是今天才画的,是一幅泡泡的画像。有些颜料的印迹还很新鲜。   周玉程跟炫宝一样,乐呵呵说道:“前天晚上我想了整整一夜,想起来我对颜料画还有点天赋,小时候学过,我现在重新捡起来。”   他期盼着郑锦年听见他这样说会很高兴。   那他便也高兴:“从昨天到今天,我画了好多画。怎么样。锦年,你觉得我这个爱好可以吗,你讨厌不讨厌。”   郑锦年凝眉:“前天晚上?你后来没睡?”   周玉程不太高兴提前天的事:“夜里睡醒了,发现你不在。后半夜不怎么睡得着,就干脆起床想了一整夜。不聊这个了,我把这两天画的画给你看看吧。”   周玉程转身去拿画。   一沓画,七八幅,周玉程将画放到郑锦年手上,说:“要不去桌子上看吧,我一一展开,你帮我参谋参谋,你不是画画很好吗,以后你可以指导我画画。”   周玉程便将郑锦年手里的画又抱走。觉得桌子太小,他把画直接在地上铺开。   一张、两张、三张……八张。   郑锦年僵硬站在原地,脸上出汗。   地上的每一幅画都是郑锦年。郑锦年的笑,郑锦年吃饭,郑锦年在画画,郑锦年睡觉,脸色不高兴……   周玉程摆好画,干脆坐在地上,一条腿伸长,转过身来,发笑:“锦年,你看这幅,Q版的锦年宝宝,我觉得这幅画的最好,你觉得像不像你小时候……”   郑锦年脸上一点笑也没有,脸都是白的。   周玉程便也一瞬收了笑。明白了。锦年还是不喜欢。   那再换个爱好吧。   他重新蹲起来,把画一幅又一幅的收起来,蹲着身子往前挪,动作利索。   郑锦年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确切的说,是整间屋子都失了光亮,郑锦年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延长的阴翳,就覆盖在周玉程身上。   周玉程曾经是高大的身躯和体魄,当下,却在郑锦年的阴影之下,他矮小,蹲地,失去自我。   他彻底不再是郑锦年喜欢的模样。   周玉程收拾好画,站起了身,站到郑锦年面前来,喊人。   郑锦年身子迟迟不动,目光凝滞,眼神里带着哀伤,看周玉程像在看一个逝去的故人,竟然还有点缅怀?不知道是不是周玉程的错觉。   周玉程抱着那么多画,叹气:“不看了不看了,没意思。走吧。出去吧。”   郑锦年眼神波动,确定站在面前的是真的人,是他的周玉程,他才缓回了这口气,声线很淡:“嗯。出去吧。”   洗过澡后,周玉程便要睡了。他表现得很明显,不想听郑锦年说一句讲道理的话,不想听郑锦年说接下来应该去做什么又去做什么,尽管郑锦年表现得很有耐心。   周玉程把手盖在郑锦年嘴巴上,像捂住他的嘴,却没碰到他,说话:“嘘。太晚了。睡觉,好吗。”   郑锦年握住周玉程的手背,周玉程瑟缩了两下,不太适应,好像心脏也被郑锦年摸住了。郑锦年将周玉程的手拿下,放在手里握着,便不再松手。   两人还像上次一样,面对面侧卧着,不说话,都在陪着对方,看谁先入睡。   大概几分钟过去,室内昏黄的壁灯照着,让周玉程始终觉得郑锦年的脸上挂着郁色和哀悯,那股悲伤的忧愁让周玉程心脏碎的七零八落。   他被郑锦年握着手,甚至不敢回握。不敢用一点力气,与他肌肤相亲。就是这样被动的,被动的等待。   郑锦年抗拒被他碰,说只能当朋友,周玉程便不会碰他。   郑锦年忘记自己说的话,竟然主动来碰他,握他的手,一直握着不撒开,那周玉程就不会把手抽开。   他忍不住了,实在难受,憋得慌。于是,他用试探的语气,谨慎着,讨好着,最后,干脆掏出一整颗心。   “锦年。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   郑锦年握着周玉程的手,指尖在抖动。半分钟后,他松开了周玉程的手。   失了肌肤相触的温暖,周玉程的心也变得好凉,他只看见郑锦年转过了身,将壁灯关了,屋里落入一片黑色,周玉程什么也看不清了,但能感受到郑锦年又回了来,带着属于他的温度和香气。   郑锦年又侧卧下来,这回,他很大胆。可能是奖励周玉程这么懂事,说一些懂事的话,愿意主动照顾郑锦年情绪。   郑锦年把手放到周玉程额头上,脸上,最后又像摸泡泡那只大猫一般,摸了摸他的脸,用拇指摩挲着,很亲昵,全是爱。   周玉程忍不住,将脸颊主动凑过去,学泡泡,配合着,享受着郑锦年终于愿意给的,零星一点,身体上的安抚。   郑锦年最后将手放在周玉程脖子上,就这样一直放着,不拿开了。   郑锦年在黑色里说话,语气变得柔和,问:“最近都在吃哪些药。”   周玉程便说了自己在吃的药,有十多种,混合着吃,每天怎么吃,一次吃多少,有哪些药很苦,有哪些是偏甜的。说得很仔细。   郑锦年静静听完,嗯了声,又开始像摸猫,摩挲着周玉程的脖颈,道:“把这些药都停了吧。”   周玉程静了十多秒后,说好。   又几秒后,周玉程在黑幕里的脸色沉了下去,情绪很低。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说话:“我也觉得这些药不管用。你看,你一摸我,我下面又……”   这也不知道是周玉程今晚第几次叹气,他恼火,但是又觉得无能,没办法发脾气,所以只能吐槽,当作情绪的宣泄:“都是一些没用的医生。白白浪费我这么久的时间。一点用也没有。真是。怪无语的。”   周玉程在心里嘀咕,看来要换医生了。要换一些有用的、更厉害的医生……郑锦年却把手收了回去,人又躺平了。   周玉程因为看不见,所以不知道郑锦年是在拿手偷偷擦眼睛上的泪水。   没了郑锦年的触碰,周玉程的心忽上忽下,再也没了刚才得到安抚后的舒适和安稳,他干脆也躺平了,和郑锦年一起抬头看头顶没有颜色的天花板。   黑色无穷无尽,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郑锦年说话:“接下来一周到两周,我比之前忙。这些天不常在国内,回来的话,也不太方便。我不在家的话,你要不要回香港,或者回欧洲那边。”   他知道周玉程在没来宁之前,是定居在英国的。他在欧洲好几个国家都有很多房产。   周玉程望着天花板,不说话。   郑锦年问:“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周玉程觉得头顶有五颜六色的泡泡,明明天花板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见,但这就像是黎明前夕的暴风雨,彩虹泡泡的背后是阴鸷的周晓枫,他预感不太好,“那回去吧。你什么时候忙完。会来我在英国的希尔庄园接我吗。”   “会。”   周玉程确实不太想说话了。   继续再待在宁市也的确不好,还是尽快去欧洲吧,让九叔帮忙寻找全球最顶尖的专家,赶紧治病。   等他的病治好了,锦年再来找他,接他,那应该,什么都能好起来吧。   首先,还是要解决自己这个情绪低落,什么都提不起劲的事。   他怀疑自己可能有抑郁症。只是猜测,不然为什么看不见锦年就老是无精打采呢。   他此刻,并不是完全没有认知,他很清醒。他清醒地沉沦。   明明知道不该这样,可就是忍不住情绪低落。   大概是丧得太厉害了,在锦年面前装又不会装,所以才叫他一眼看出来,才叫他觉得不好。反而叫他也跟着失落。   赶紧去治病吧。不能等了。   “锦年,我先睡了。”   “嗯。”   周玉程一直在装入睡,装着睡觉,在要睡和真的快睡之间来回挣扎,他似乎睡着了。   他睡着后没多久,郑锦年起了身,动作轻轻,离开了房间。   郑锦年赶夜里的飞机飞美,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与荣信达的负责人进行谈判。   车从院子里开出去,引擎发动的声音似乎都很克制。   周玉程穿着一席睡衣,穿着半只拖鞋,另一只脚踩在地上,一路走到了院子里。   月色温良,空气里却都透着冷。   周玉程不觉得冷,他的脸有些冷,有些再也装不下去的失落和低迷。   又是这样。又是守活寡的一天,他的锦年,又在深夜一个人走了,始终不肯留宿。   所以,快点把这种奇怪的毛病治好吧,怎样都行,只要锦年别再嫌弃他了。   只要锦年,还能把他当个正常的人看。   …   新西兰时间早8点。   秘书来找周晓枫汇报工作,一些具体事项交代完,秘书问荣信达投资3a游戏一事还有什么细节交代。   周晓枫不欲与这位不知名姓的背后老板纠缠,即便一些电话都亲自打到她这里。   但秘书碍于近期在替枫董关注一些家事,有一些微末细处不谋而合地对上,她谨慎说道:“枫董,据说《绝地》这位幕后老板来自中国。”   “华裔?”周晓枫品茗早上的咖啡,持杯的动作优雅。   “不是。”秘书欲言又止。   周晓枫正在与几位专门飞来为她做西式早点的大厨点评最新送来的咖啡豆,见秘书这般,凝了凝眉目:“嗯哼?”   秘书道:“为防止是我多心,来之前,我与那边东京办事处的再次确认,莫萧小莫总多年来一直在为这位幕后boss当职业经理人,这位老板,来自宁市。”   周晓枫抬眸。   秘书脸色正经,道:“经探听,这位老板,他姓郑,叫,郑锦年。”   刹那火光雷闪,周晓枫怔迟三秒,而后放下咖啡杯。对面,几位正在品茗咖啡的大师亦不约而同地,也放下咖啡杯,众人歇了声响。   周晓枫伸手,家庭助理紧忙送来擦手的湿毛巾,周晓枫阴翳冷酷的面上沾了一丝笑,她哼出声:“给那边回电。告诉莫总,我改主意了,同意与他们的郑总在美见面。” 第83章 谈判失败   郑锦年到美后,是傍晚17点,却因为接到新的通知,荣信达的话事人周晓枫枫董临时经美,会在华盛顿歇脚,所以郑锦年又从傍晚等到夜里,等到早上6点。   等到太阳从东边升起第一抹光亮。郑锦年一夜没睡。   郑锦年在酒店等待过程中,正在电脑上处理一些家族内务。   实在叫他没想到的是,昨天夜里从宁市的机场出发,刚刚要登机时,汤嘉丽竟然追来了。   许是从莫萧那处得知,他这几周都不在宁市,夜里的航班飞美,便有一阵子无法回国。汤嘉丽最新知悉了一些陈台烨和岑敏的私密计划,确定了她们后天就要召开股东大会。   她来拦郑锦年,让他晚两天出国,至少等这次风波过去。   郑锦年坐在休息区,耐心听汤嘉丽说完一些事宜,又听她发完牢骚,抬表一看时间,临近登机点。   那处的工作人员在催促。   郑锦年站起了身,看了看汤嘉丽眼底的淤青,伸手,郑重拍了两下汤嘉丽肩膀,说了几句话。   “我确实脱不开身,我不在宁市这段时间,公司大小事就交给你了。你代表总裁办,你的话就是我的话,你有一定话语权。”   “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参加股东会还是第一次吧。好好表现,既是代表我,有些话说出去,三思再后行,自己这里,就不要先乱了阵脚。”   “还有,除了你自己,谁的话都不要信。关键时候,可以寻寻毕琪的路子,短期内,她还算信得过。”   汤嘉丽仿似被一座泰山压顶了,虽说她总是被郑总这种游刃有余,大小事不慌的稳重性子和人格魅力折服,但这次这么大的事,他竟然真的放手了??   急哭了。汤嘉丽抹眼泪:“我办不好。郑总,我处理不好。”   郑锦年默默看了她两秒,最后又拍了她肩膀一记,没再话,转头,便拎着电脑包登了机。   汤嘉丽一路往前去,直到自己被安保挡在警戒线外,她擦了擦眼泪,喊声:“郑总。你们家老爷子能不能信啊。郑总——”   郑总没理他,像是没听到,人从通道处消失了。   夜幕漆黑,汤嘉丽看着落地窗内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她用两只手抹眼泪。再抬头时,她面上涌现了一股骇人的果敢刚毅。   上次出现这样的面色,还是自己刚经历情伤,赴美参加研究生面试时。   …   早6点20。周晓枫约见郑锦年在餐厅喝咖啡,寂静无人的餐厅只有两位客人,室内灯光明亮,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通亮。   郑锦年被助理引领,从通道处出现,只一个照面,周晓枫便被郑这一身俊毅的气质吸引。   再往其面上看去。   了然。   确实俊得出奇,与其说这张脸五官予以人一些震撼,倒不如说,这张脸配上这样的气质,才叫人真觉得君子果真无瑕。   看上去,倒真是个很正派的人物。   周晓枫收了眼中波动,伸手示意郑锦年落座。   郑锦年没有耐心等待咖啡入场,问了声早上好后,半句寒暄的客套话也没,像是熟悉周晓枫的行事风格,所以第一时间递来一些文件说明书。   周晓枫翻开看了两页,停住手上动作,将文件合上,又重重丢在一边,唤秘书先送咖啡。   郑锦年面上只有冷色,开门见山:“这么说来,枫董是知晓你旗下正在投资研发的《glory》涉嫌核心代码技术剽窃了?”   周晓枫气质稳重,不动声色,说道:“用不着套我的话。只是知悉《glory》作为3a游戏,是最大卖点,确实与郑总您的《绝地》在一些国风元素上存在撞型,但谁能保证这种事,究竟是谁先剽窃谁?”   郑锦年拿出手机,继续往周晓枫秘书邮箱发送邮件,抬手示意她身后的秘书。   秘书收到消息,拿出电脑,放到桌面上,让周晓枫看完整邮件报告。   周晓枫也只是略略看了数秒,示意秘书拿走电脑消失在她眼前。   她身后的一些助理也都相继退后,连即将要送来的咖啡也被秘书拦住。   周晓枫懒懒靠坐在座里,看天边朝阳散发银光。   “老实说,我对戴维松当年是不是有过前科,曾经就有剽窃你研究成果的事并不太感兴趣。《glory》投资到这个份上,无非就是被你们的《绝地》抢占了先机发版,当然,是不是真的抢占先机还要打个问号。如果我们的主创团队当事人涉嫌危机公关,先不要说你的这些举证能不能大规模曝光,即便打官司,我也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消息,我有一万种方式能封锁。再而,你就是要打舆论战——呵,我最不怕的就是打舆论战,来之前应该对我做过多方调研了解了吧,我打舆论战,从来就是对家翻不了身。”   郑锦年眯眼。   周晓枫淡声道:“闹到最后的结局,我大可以舍弃戴维松,将他送到公众之前被审判,至于《glory》,依旧可以如期发行。我敢保证,《glory》绝对会毫发无伤。我有足够的财力和时间,完全可以耗得起,郑总,跟我比耐心,你耗得起吗?”   郑锦年面上冷色旁积。   周晓枫抬手,示意秘书可以送咖啡了。   咖啡和一些点心送上,非常精致的摆盘,周晓枫用汤匙搅拌咖啡杯,轻抿一口。   “郑总,我再跟你说句实心的话。荣信达这几年预计启动的资金,最大的投资项目,《glory》绝对算得上一项,我做生意,从不打无把握的仗,这便意味着,我的项目亏钱的概率很少,尤其是这样大规模的投资,如果对家非要来找我麻烦,那我,只能给对家制造点麻烦了不是。”   周晓枫持续哼笑:“我见你也是个明白人。我同意来与你相见,有些话,索性就尽情说开了吧。”   郑锦年问:“枫董还有什么话?”   周晓枫说道:“当初《glory》和《绝地》同时竞标,作为股东会成员之一,我更倾向选择《绝地》,当时并不知晓幕后老板是郑先生你,只是单纯地从游戏人文情节上来说,有被吸引,那时候我便想,能在当今如此这般快节奏快消费年代里,做出一款重细节讲剧情的游戏,可见背后的研发是多么细致暖心的人。可惜,无论是卖情怀,还是讲故事,都注定要被快销淘汰,我没有完全的决策权。股东会其他成员经由投票决定,二选一,于是选择了《glory》。为此,我也很遗憾。   你说我是出于爱惜也好,还是那点国人情怀作祟也罢,郑先生。后面这些话,我本该安排副董与你交谈,但现下,我愿亲自与你谈判。   首先,阻止你的《绝地》顺利发行,是商业竞争之举,即便你站在我这个位置上,我想,你的手段也只会比我更脏。   其次,想对《绝地》留有一丝余地也是真实想法。我本决定,要对余下的《绝地》股份进行收购,将《绝地》强行纳入《glory》名下,二者合一发行,你的团队并入我的团队,后续投资我照常进行。   但现在,我又改变了想法。就在见你的第一面起,实在是被你这张脸吸引,郑生,你很俊。”   郑锦年眼神泛冷。面上呈现短暂抽动。   周晓枫确实在释放诚意:“郑生。见了你的面,我才明白,为何《绝地》这款游戏如此优良有内涵,他就像你给人的感觉,这款国风游戏处处透着悲伤却又有着老国人那套礼义廉耻孝。   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对《绝地》的限制我可以解除。我可以允许《绝地》同《glory》公平打擂台。但是。”   郑锦年喉咙冰凉:“但是什么。”   “我的条件是,我要以个人名义入股。百分之51的股份,这款游戏,我要有绝对话语权。”   …   谈判进行已过20分钟。   外头的光色大亮。   郑锦年正在喝咖啡。   从秘书的角度看,他们家枫董退去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变成耐心等待,是一副等着看兔子傻愣跳进陷阱的猎户捕猎模样。   而那位郑总。   他面上的冷色自始至终没大变。   思索的时间结束,郑锦年放下咖啡杯。   就像他不喜欢这杯咖啡,不喜周晓枫在品茗咖啡上的口味,不喜与周晓枫合作一般。   面对她强势的合作计划,郑锦年并没有让她等多久,当面给了她答复。   “对不住了。周董,这样的合作,恕我不能接受。”   周晓枫开始有耐心起来,她当然知晓郑锦年一开始并不会轻易接受。   “别急嘛。不用这么早给我答复。毕竟你也知道,早一天,晚一天,你都会跟我合作。不是吗,郑总,东京那边办事处在观望阶段,已经停止投资。发行的日子即将到期,多耗一天,便是翻倍,不,10倍的损失,郑总啊,你真的还有别的选择吗?你没选择了。郑生。”   郑锦年鼻翼缩紧,抬眸,他和周晓枫几近剖析透彻的视线对上。   怪不得说,周家的家族事业是交于周晓枫搭理,而非周玉程。   两人,在天生的狠劲这方面,可谓是天差地别。   郑锦年早在来之前,准备好的一些合作与股份转让详细计划,这时候也派不上一点用场,他没想到周晓枫竟这般有闲暇,竟真的来见他。   见面后,周晓枫提出不容拒绝,几乎是胁迫的另类“合作”计划。   51%的股份,这便意味着,这款游戏,他郑锦年此后与其彻底割裂,他不将有最终的话事权。   郑锦年两只手交叠,左手在右手虎穴上轻轻打转,貌似在进行另一番思索。   这时,周晓枫又丢下了新一记猛料。   她的谈判很有条理,最后协商时,主攻对方的弱处,开始打心理战。   她说道:“你知晓当初在两款游戏进行最后投资决断时,是谁反驳了我的意见,与我想法相佐,转而选择了《glory》吗。”   郑锦年皱眉。眸光以光年的速度抽深。   周晓枫发笑,她生得端丽,五官明媚,笑起来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是我家家宝,是我大哥,是荣信达最大董事。是周玉程。你知道他当初选择《glory》,给出的最后审判意见是什么吗?   说来可笑。   他说他念旧。惜才。   当年那场汽车模型赛,他亲自为戴维松颁过奖,还扶持过他的创业计划。戴维松拿到这笔补贴,因而正式在华尔街亮相,是因为曾经与戴维松有过几面之缘么?所以他说他念旧?   大概是因为他这个人总是意气用事,孩子气,善心过重吧,所以总想给一些帮助过的人更多的帮助。   我们家里人,都经常说他是活菩萨。   郑生……郑生,你刚刚给我的一些证明便是当年那场赛事吧。   你说,他要是知道真相,知晓就连当年那场赛事,打从结果开始就不公正,知晓恰是因为他的扶持,戴维松才能走到今日,正是因为他的赏识,才引起了这些蝴蝶效应,在时隔多年后的今日,煽动的风,终究,掀起了你我之间这么大的地震。   你说,他倘若知晓了这些,会是什么反应?”   周晓枫越笑越明媚。   郑锦年将交叠的手松开,眸线低垂,继而,转向窗外,天,果然大亮了,连光都变得刺眼,郑锦年眼睛被刺痛、酸疼。   周晓枫笑罢,起身,最后同郑锦年说道。   “今天的对话就到这里吧。我还是那句话,不用急着给我答复。”   她示意秘书送上私人名片,道:“这里有我的私人联系方式。想通了,可直接予我电联。”   郑锦年也起了身,身量颀长,一身西装穿戴精致,腰身贴合修窄。   周晓枫多年不发的礼仪病犯了,在秘书也突觉震惊的目视下,她与郑锦年来了个贴面礼,竟主动抱住他,而后,在他耳边道:“期待你的好消息。”   郑锦年捏紧名片。   两人相互退开身。   礼仪之外,一切周到。   周晓枫离开餐厅后,郑锦年又点了一杯咖啡,慢慢喝了起来。   一杯咖啡喝完,太阳升到天空,晨时的光亮虽亮,温度稍稍升高,却也难挡当地冬季的寒流。   出了餐厅,郑锦年站在楼下等司机来接人。   当初那场赛事,他之所以决意退赛,并不是因为突发的车祸导致他无法参与后续。   是因在合作时,被他发现戴维松早在暗中有不良习惯,曾经便有过剽窃的举止,从那时起,他就提出了要退赛,当时,被团队众人架在那关口,他骑虎难下。戴维松也一度向他保证,后续再不会发生这类事。一切都走正常的比赛流程。   计划赶不上变化,意外还是来了。   于是,郑锦年借着身体缘由,顺利退赛。   当时,他与戴维松再度发生口角争执。   因为急着回国处理家中事,那场比赛的后续郑锦年没再过问过。   他参赛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获得那笔奖金,单单只是听说周玉程会来赛场观赛。只是听说,他是其中的评委之一。   他来美国留学,他排除万难,他打比赛,来斯坦福,一切都是为了周玉程。   他想堂而皇之,真真正正有面地站在他面前。想被他记住名姓。这过程,他用了太多力气。所以,上天给了他一些报复。   他终究不能如愿。   他在宁市一困就是8年。   后来,他再回斯坦福做最后的退学交接时,戴维松因为获奖,被周玉程和周玉程的最佳好友、死党肖维赏识,戴维松进了他的团队。   戴维松是以一个团队的名义获奖,获奖的成员有郑锦年曾经共事的同窗,他的成就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是属于整个团队的。   这就是为什么最后郑锦年也没去揭发、举报的原因。   其一,郑锦年因为临时退赛,心中到底愧疚,提出自己的专利可以放在项目里继续使用。   其二,他没想到戴维松最终真的抹去了他的存在,他的专利技术,他没真的使用。他以别的方式和名义创新,提出第二种理念。他获得了所有荣誉。获得了个人所有杰出贡献奖。发明奖。创新奖。   但其实,他答应郑锦年的事到底没做到,他没去剽窃竞争对手的创意,他在延用郑锦年提出的创新技术之外,剽窃了前队友的成就,他剽窃了郑锦年。   郑锦年半转过身,微微抬高头,抬头朝阳光映照的玻璃面看去,耀眼的光亮在高楼白净的玻璃面上折射出五彩的斑斓,他顺着光去追寻五彩中的那一抹白。   终究是虚妄。   郑锦年被光刺了眼,不由得眯合上眼。复睁眼,郑锦年眼中呈现一股虎狼之视,目光之锐利,能抵万千黑色涌罩。   手里这张名片还别在指尖,郑锦年用两根手指折断,夹在关节处。   车来了。   郑锦年转身,往车边走去,经过垃圾桶时,随手一甩,如同发牌,丝毫不见拖泥带水,郑锦年将这张被折损的名片丟掷在垃圾桶中。 第84章 他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合作。是不可能的。   周晓枫想完全控股《绝地》,想在这款游戏上有绝对话语权,想越过郑锦年,做它背后的最大老板。   不太可能。   从没有人能真正越到郑锦年头上。   没有谁,是这个例外。   郑锦年重返东京,在协商谈崩后的第24个小时内,郑锦年做出新的决定。   《绝地》退出美国市场,彻底甩开美国玩家,在选定的日子内如期发行。   决定从总裁办发出,郑锦年黑笔签字,附上名姓的邮件广而告之到研发团队各个部门,一时间引起的动荡如同山崩海裂。   连东京处的投资商也来同郑锦年洽谈。   不管用。   郑锦年并不是断尾求生,他是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莫萧在办公室里连着抽了十根烟,嗓子都被烟浸透了。   这几年的付出和辛劳,是要白费吗?郑总。   莫萧没问,他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头痛得快炸。   “郑总,你的损失不可估量。”原本就是要靠着这一场战役打个漂亮的翻身仗,莫萧有必要再度提醒他,“你的手上,已经没有可以流动的资金。三年的时间成本消耗暂先不说,你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就该明白,到年底你的对赌协议,因为资金空缺弥补不上,你的赔损高达多少,我也给你计算过。”   郑锦年靠坐在沙发座里,周身烟雾弥漫,他双手交叠在身前,两只脚架在另一座沙发上,遥看窗外,始终还是,一言不发。   莫萧继续道。   “安夏那边,暂时指望她不上,她铺的那么大,靠她手上的盈收来垫补,明显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有两个法子。一个,是你手上的慈善基金会,你在海市的那个慈善机构经营多年,里头的藏品无数。第一个法子是,你可以拿慈善机构以及那些藏品做抵押。   第二个法子。你的私人办公室用于做投资的公账上还有富余,如果你胆够大,过几天回去,我替你重新整算下资产,公款挪作私用,只要东窗不事发,这茬也就过去了。至于那些个理财项目,那些投资,今年年冬,也就叫他们咬咬牙把日子过了吧。”   这是莫萧经过仔细思考,想出的两个法子。   他没说,走他们陈记老陈家的公账都算对得起那边了。   毕竟这些年,郑锦年为老陈家办事,可是一毛钱也没拿过。   这一切,都源于当年郑总和陈家老爷子陈瑞发签的协议。   所以郑锦年这些年拼了命地赚钱,做游戏的初衷是情怀,做游戏赚钱也是重中之重,他往死里赚钱,不过就是为了还上那张纸里签的合同数目。   郑锦年这些年在陆陆续续地还,上缴,按照计划,到年底,最多到明年春,最后再交上这一笔,他便会彻底脱身。   彻底解脱,重归自由。   而他最初被郑总吸引而来,为的就是他的“美国梦”,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别说梦了,郑总被滞留在原地,他便亲眼见着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立志要做一番事业,打造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的青少年,一年又一年,被岁月磨损了志气,被圈在禁锢他多年的地方上,怎么也迈不开脚。渐渐,他的郑总处事圆滑,激情不复。变成了一个平凡人。   郑总同莫萧再也不谈那些梦。   渐渐,他们的话题,最多的,可能是活在那个梦里,唯一与之有些关联的周玉程。   到如今,他也不明白,郑少要完成自己的事业,是为周玉程,还是为自己。   好像两者已经在经年累积中合二为一。   而他,便被这样的郑总一年年地巧舌如簧,被骗住,同样被他困住脚。而今,两人绑在一根绳子上,郑总的梦,反倒真成了他的梦。   他可怜又悲惨的郑总啊。不知道经过这一遭打击后,他会不会彻底垮下去。   他的梦想还在吗。他的理想还会长存吗。   莫萧因为烦恼过重,他站在烟雾中,面容模糊,甚至带了些悲戚,将新点上的一根烟笔直插在手心里。   手心的肌肤燃起焦灼。发烫。   这种疼痛不足以抵住他多年来的疲累和无数次信誓旦旦去做,去追寻,最终梦想幻灭的失望沉坠之感。   他在今日这样一次经受打击后,竟然像头几次为郑锦年办事时那般,像这个岁数上的汤嘉丽,看上去有些不经风雨。   他跟郑锦年说:“好累。”   累惨了。   “正好老头在家乱捣鼓,他喊我家去为他捣鼓那个赌场,我看里头弄得乱,我怕是得回去给他理理账……”   郑总靠在座上,指尖还在摩挲,依旧不说话。   莫萧道:“东京的事毕,我请几个月假——”   郑锦年从座上收了脚,站起身。   莫萧盯着他看。   郑锦年止住了他一切发牢骚宣泄的话。   他遇事之时的淡定永远超前莫萧一万步,他永远走在莫萧身前。   他只用一句话就停住了莫萧的顾忌和焦虑。告诉莫萧。   “钱的事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明晚之前,我给你答复。”   *   郑锦年在回宁之前,先去了一趟英国的希尔庄园,去看望他的程少,去接周玉程。   车往庄园里开,一路畅通无阻,这处的占地面积之广比得上周玉程在宁市置办的别墅十个之大,半天,郑锦年坐在车里,也没到住宅地。   外头的阳光甚好,是英国难得的晴明天,郑锦年降下车窗,呼吸着园内新鲜空气。   是啊。   世界一切,不过讲究个因果循环。   他对周玉程执念太深,追随他的脚步一路往前去,打比赛也好,做研发也好,终究,郑锦年未能如愿。   这些年来,他活在一个奇怪的圈里。   他注定没法在8年前那场赛事中,和周玉程见上面,但他为之付出的努力并没有随着岁月流逝,他的研究成果被剽窃,戴维松站在舞台高地,享受聚光灯的追捧,被周玉程等人赏识。   这是郑锦年曾经种下的因。   八年后,戴维松受养料滋润,盛灿开花,周玉程的一念之差,让郑锦年在追梦的名利场上寸步难行,这便是果。   既是郑锦年种下的因,一场经由多年辛筹的谋划,最后结果之时并不理想,那么郑锦年也该坦然接受,奋力承担。   八年。十八年。   他追随周玉程的脚步太久了。   周玉程突然在他面前那一日,他激动、亢奋甚至紧张,半年后的今天,郑锦年便怎么也没想到,因为他的偏执,因为他的病态,会导致他苦苦追随的程总从云端坠落,跌入泥潭。   他承认自己偏执,想要的东西总要花尽一切力气去要。   当初对姜素是这样。   做生意,赚钱是这样。   对周玉程的感情也是这样。   可往事已经证明,他想要的东西,不是他花了力气,就能真的得到。   姜素不爱他,永远把他当个孩子看,当个邻家弟弟看待,他需要郑锦年帮他掩饰一些不被允许的恋爱行为,需要他打掩护,她对郑锦年是真的关心,她需要他的帮助,可就是不爱他。   可也只有她,仿似真的懂他。   毕竟,年少的苦楚,那些辛酸往事,两人是共同经历,他们是相依为命,莫名凑在一起的苦孩子,他们的心事只能对对方说。   上次在机场一别,姜素便说他,怎么这么多年了,他还没走出来。她还说,困住人的,从来不是事,是心。   郑锦年究竟被什么困住了。被那些不堪回想的悲痛往事吗。   被周玉程吗。   周玉程是那时候他生活里唯一从石头缝里渗入的光,他抓住了,便不想松手。   他说他不松手,到今时今日,他就真的没松手。   可是姜素到底离他而去,他追寻的事业也是一团撒渣,他心心念念,想要与之匹敌的周玉程,他还要这般紧紧攥住他的手不放吗。   天知道的。   他越想握住的东西,就怎么也握不住。   郑锦年把眼睛一闭,所有苦楚和心酸都埋进心脏血液里,车停了,郑锦年下了车。   他今天穿的很正式,穿戴很典雅,除却精致的西装,发型,领带,袖扣,袖箍,胸针,所有郑锦年不喜欢的那些看起来正经却又繁琐的配件,郑锦年今天全都一一佩齐。   他今日来,像是来参加皇宫盛宴。   来之前,郑锦年已经和九叔通过电话,九叔让他直接去少爷正在接受治疗的场地。   九叔是故意为之,将他引导至此处,他本可以安排郑锦年先在正厅等待。   遂以周玉程从治疗房出来后,猛不丁看见精致打扮的郑锦年出现在他面前,他打了好几个猛颤,颤颤抖抖,湿润的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他太狼狈了,就这样被郑锦年看见。   郑锦年看见他,过来抱住了他,用毛巾给他擦头发,把他按在沙发上坐着,半跪着,一边替他擦头擦脸,一边解开他被汗水浸透的湿润衬衫。   整个过程,周玉程一直在抖,意识不怎么清醒,因为他刚刚才接受的治疗,所以这会儿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只知道锦年在他身边,他想躲,而后什么也思考不了。   周玉程被送进浴室,佣人给他做水疗。   半个小时后,周玉程意识恢复,他穿戴整齐,人也有了意识,从房间里出来。   出来后,他便看见郑锦年坐在茶室里和九叔在喝茶,周玉程进了房间后,九叔二话没说,自觉退了。   周玉程面颊消瘦,他这阵子脸上没有一丝笑,可看见郑锦年了,他不是费力挤出笑,他是真的想笑,看见心爱的人,一直在思念的人出现,他能不笑吗,他心花怒放地笑,笑得牙花子都绽开了。   “锦年。”黏黏糊糊的喊声,甜甜蜜蜜的思念满溢。   周玉程三步两步走过来,像是滑板在滑,一下子滑到郑锦年身边。   他喜气洋洋的——   可是定睛再一看,他的锦年脸上不仅没笑,那眼睛里,竟然还全是哀恸。   这是什么意思。   看的怪吓人的。   周玉程扶着茶桌,慢慢矮下了身,又坐到了九叔方才坐过的地方,郑锦年对面。   桌上的茶水在沸,郑锦年面前放了一盏已经不冒热气的茶。   周玉程委屈:“锦年,有一阵子没见了,你不想我吗?”   郑锦年静静看着周玉程,眼里波光晃动,他说想,而后伸手来,摸住周玉程手腕。   周玉程下意识一颤,意识到这是郑锦年,剧烈的全身抖动暂停后,他任凭郑锦年去摸。   郑锦年手摸到周玉程腕关节处,解开他的袖扣。   周玉程被摸得心里有点痒,又有点怕,感受不好。   他定定看着郑锦年,觉得他今天帅的出奇,和他惦记的那个郑锦年一样的帅,果然是他喜欢的模样。   还是别说喜欢了。医生说,慢慢降低喜欢,压抑一些,这样对治疗病情有帮助。   周玉程反手盖住郑锦年的手,可手一碰他,他又剧烈抖动起来,没办法,这是初步治疗的后遗症,医生说是正常的,也跟他提醒过,他会有这种症状,所以最好避免两人肢体间的接触。   于是,周玉程像个兔子一般,动作迅速,把手抽了回来,应该是条件反射,被郑锦年弄的,他只能这样操作。   可马上又意识到这样恐怕不好,他将手又放了回去,克制地,不碰郑锦年几乎不动弹愣掉的双手。   周玉程低头:“还是别碰了吧。你别碰我,你一碰我,我不习惯,我担心我现在的治疗会失败,我们都还是……”   还是什么?   有距离一点的好?   这话周玉程说不出口。   郑锦年完全不理会他的需求,还是强行来碰周玉程,周玉程吓得肩膀在猛烈抽动,那种后怕的刺激和治疗时给他的冲击这时候全涌上来了。   郑锦年牢牢握住周玉程胳膊,将他半个身子往自己这边拉来,全然不顾周玉程面上的难堪和抗拒,他一点也不心疼他,就这样,很随意地,很不尊重地,往上撸起他的袖子。   周玉程反应比以前很多时候都慢,而后才意识到,手腕上有些不好的痕迹,他怕郑锦年看见,于是疯了一般地挣扎,推开郑锦年手。   太难堪了。   他求情:“锦年,你别这样。”   郑锦年推开他的袖口,看到一大片肌肤露出的伤疤和伤痕,还有很多针孔细眼,密密麻麻。   郑锦年按住周玉程的手,放在茶几上,牢牢按着,用尽力气。   他不动了。   周玉程却仍然想抽动,想挣脱。可看见郑锦年脸上那些骇人的面色,他不敢动了。   郑锦年面上像是支离破碎,他哑着声,没力气般虚着,问:“这是自杀导致的划痕,还是没事做,不小心拿刀子划上的?” 第85章 郑锦年愿意松手   “不是。”   周玉程被他问,还是觉得难堪,空出来的那只手,他偷偷地,以为郑锦年看不见,尽量把胳膊上的衣服往下拉,往下捋,想盖住那一大片的伤痕。   郑锦年沉声还在问:“周玉程,我不在你身边,你看不见我,就想着自杀?”   “不是。”怎么会自杀啊,他疯了啊,周玉程睁圆了眼,和郑锦年对望,“我确实很想你,但这些,真不是刀伤,你误会了。”   “那这些是什么?”   “这些,这些是……”周玉程不好意思说。   郑锦年怒声:“告诉我,周玉程。”   “这些,”周玉程难堪到了极致,他又开始挣脱手了,全身都在颤抖,另一只手来推,来撇开郑锦年,他力气到底是比郑锦年大的,很快将他推开,周玉程迅速起身,不想回答,“你能不能别问这个了。你好不容易过来,我们就不能聊点开心的事吗。你都不知道我多盼着你来,我早在心里默默想好了,等你来,我带你去玩什么。”   他没日没夜地想。   接受治疗的时候,感觉不是在治疗,那些痛,让他快熬不下去了,但想着锦年要来,他可以变正常,可以带他去玩一些好玩的东西,他们还可以像之前一样,所以他就熬下去了。   他全靠想着锦年才撑下去呢。   想了想,他刚刚的语气也不好,于是,周玉程转过身来,脸上用力挤出欣喜,假装无事发生,粉饰太平:“锦年,你饿不饿,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锦年看着好像,好像个死人。   他明明穿戴整齐,光鲜亮丽,可神情怎么哀得煞白悲悯,他摇摇欲坠,好像也不怎么撑得住了。他往周玉程这里多走一寸,就好像在往阎罗王阴曹地府里走。   周玉程被吓得后退,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郑锦年走了过来,周玉程太害怕了,他抖着嘴唇发颤道:“我,我全跟你说,我全给你交代,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郑锦年握住他另一只手,将袖扣也解开了,往上推起袖子,果然,一样的斑驳,青肿红色痕迹,还有针眼。   郑锦年放开了他的手,来解周玉程衣服,解他领口扣子,周玉程下意识想拦,但还是放下了手,任凭郑锦年在他身上作画,折腾。   衣服被脱下,胸前的痕迹便一览无余。   周玉程彻底放弃挣扎了。   郑锦年双手按着他肩膀,将他转过身来,看他背后的痕迹。   周玉程的心一片一片地凉,可在冰凉凉的感受里面,他好像觉得还有一丝希冀,郑锦年站在他身后,用额头抵在他后脑勺上,周玉程感受到脖子往下,有一片冰凉。   郑锦年在哭,在落泪。   周玉程只知道郑锦年无事在哭,身子在动,可他半天也不说话,周玉程自己等不及了,他尽量语气温和,不怎么在意地道:“没事的。好好的,你哭什么啊。”   “真没事。手上,手上是有些针孔,那是打吊水打针导致的,医生弄得,不是我弄的,至于那些红肿发青的伤痕,那不是刀伤,刀痕不是这样,是在病床上,接受治疗,我反应太大了,不得已,要被绑住手脚,是我挣扎的太狠了,反应太剧烈了,一激动,挣来挣去导致的。你不信的话,你看我脚。脚腕上也是这样。”   郑锦年还在哭,都哭出声来了。   周玉程不怎么想哭,他的泪早在治疗时流干净了,现在只觉得烦。   不是说治病,好好地治,治好了,一切都会好吗。   怎么锦年反而不肯接受他这样治病呢。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合适啊。   周玉程心情低落,语气也不好了,耐心好像都没了:“真的。别哭了。要不,你到一边调整调整一下情绪吧,我胸上后背的,伤都没好,才擦的药,风一吹,冷得慌。”   这下,郑锦年真的退开了身。   周玉程从地上捡起衣服要穿,却见郑锦年捂住嘴,仓皇出逃,一个劲从屋子里跑了出去,门都没关。   这是。   是看见他身上那些恶心的伤,他恶心的要吐了吗?   还是像医生说的,有些男的,不是这方面的性取向,碰见那种亲昵场面,或者对于这种肢体接触,是会起生理反应的,严重的话,的确会吐。   真是的。   他已经很克制了啊。没去碰他。是他自己非来碰他,脱他衣服的。看见他这样,结果,他先受不了了。   郑锦年,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啊。   你都不知道,我刚下治疗台,我身上的治疗反应还没消呢,后背和胸上经受的仪器震动,那是皮肤连着筋骨,处处都泛着疼呢。   我都是忍着疼来跟你说话的。   好疼。   真的疼。   衣服穿上,还不如不穿。衣服面料一点也不软和,刮来刮去的,更疼了。   …   郑锦年怕自己的丑态被周玉程看见,他又吃了两颗药,过后,有些反应被压了下去,他渐渐恢复正常。   当情绪,所有的一切都正常时,他再来同周玉程说话。   这时,周玉程好似一切也都正常了。   他坐在园子里,坐在池塘边,往水里撒鱼食,十分有耐心闲适的模样。   当周玉程都已经学会了粉饰太平,藏住心事,不把悲伤露出,假装一切都正常的话,当曾经那个最会宣泄情绪,嘴巴半点不饶人,做事全凭喜好,又憨又傻的程仔,连他,遇到事情,都能变得稳重,变得成熟,懂得压制情绪和反应的话。   那郑锦年想。   他真的该放手了。   郑锦年再回来时,身上的西装是脱掉的,可能日头升高,温度也升了,郑锦年觉热,他只单薄穿了件白衬,腰上系着一条金色的皮带,款步走来。   明明空气是清新的,太阳是高照的,今天是个明媚日子,鱼塘里的鱼也是五颜六色,激情活泼的。   郑锦年在周玉程身边坐下,手随意地搁在石桌上,默默看着周玉程的侧脸。   他看得出来,周玉程有点不高兴,假装不理郑锦年。又或是故意拿乔,有别的算计,可眼睛却时不时悄咪咪望过来,脸是真的半点不动。   郑锦年缓和了语气,他将那种撕裂的情绪也压在了心底,冷静道:“对不起,我刚刚吓着你了。我跟九叔交流过,他说你为了治病,花了大功夫,刚刚我来之前,你正在接受第二个疗程,在接受电击对不对?”   他一道歉,周玉程马上软和,他鱼也不喂了,转过脸来,面上都欣喜了,又迅速将这种喜悦退去。   因为他看出郑锦年好像不是来求和来真的道歉的意思。   他只能点头:“嗯,在接受电击治疗。”   郑锦年问:“这种治疗,会有什么后遗症。”   “没有什么后遗症吧。只是反复地,嗯……”在逼着他想郑锦年,爱郑锦年,在爱得最用力的时候,给他来上这么一次电击,把他电死,再试图叫他杀死对锦年的爱,“我觉得没有后遗症,是好的治疗方式。”   “怎么说。”   “比如,当我真的忍不住想触碰你的时候,我会下意识有反应,我便能忍住,不去碰你了,不去做那些叫你觉得恶心的事。再比如,你莫名其妙要来碰我,我就会剧烈抽动,我自己知道我是嫌弃你触碰,你看,我这样总不能还是同性恋倾向了吧,我真的,有在变好。”   这话,郑锦年听周玉程说过,那日,他从香港回来,来找郑锦年,把玉佩送给他,当着他的面,向他承诺。   你信我,我一定会变好。   我一定能治好自己的病。   所以他真的以为自己有病,自己都信自己得病了,在猛烈地,疯狂地诊治。   郑锦年啊,郑锦年,你可真有本事。你干脆转行去当心理专家大师吧,忽悠的周玉程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   你引导周玉程往沟里去。   你骗周玉程。   你把自己骗的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了。   这样的你,还怎么再去拉周玉程一把。   郑锦年双手放在石桌上,交叠,语声同样冷静:“是的。你有在变好。我同九叔商议过了,鉴于你治疗的很好,这些非必要的治疗手段可以就先停了。药的话,你先正常吃。”   郑锦年也让九叔私底下把那些药换成维生素片。   周玉程兴奋地想说话,郑锦年止住他的话,道:“你先好好地,在这边待几天,什么都不要想,和九叔好好玩一玩。过几天后,我处理好宁市那边的事,从宁市过来,我再来找你。”   “啊。”周玉程懵懵的。   郑锦年道:“家里还有一点事,我得先回去处理处理,怪急的,耽搁不得。你放心,等我把一切都处理好,我会过来,到时候,我再来陪你。”   到时候,他会再来,来时,他会好好的,认真的,给他一个交代。   他会将这场滑稽短暂的梦游撕开、结束。将一切推向正常。   让彼此都重新回到各自正常的生活轨迹中。   周玉程急了,他问:“什么事那么急,这就要走了?你才过来,真的不能多陪我一下吗?你应该陪我玩几天的。”   郑锦年摇头,起了身。   周玉程便也起了身。周玉程张皇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好像,总是抓不准郑锦年的情绪变化。就像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郑锦年到底有什么打算,想做什么事一般。   郑锦年走过来,用力抱住了周玉程。   周玉程原以为自己还是很抗拒,身体的确因为治疗反应颤了一大下,但他这回,没有下意识想推了,他迅速将郑锦年回抱住。   郑锦年把脑袋深深埋进周玉程脖颈里,呼吸不规律。   周玉程有些见好贪乖,说道:“再陪我两天吧。家里的事,晚点再处理,再陪陪我好不好。锦年,这阵子,我真的好想你。”   好想好想。   想到哭。   郑锦年止住深重的呼吸,摸了摸周玉程快要长长的头发,柔声说话:“程儿,以后别随随便便剪短发。长发好。”   “嗯,不剪了。”   “好了,我该走了。乖,松手,放开我吧。”郑锦年道。   周玉程抱得用力,不撒手。   郑锦年只好退开身,两只手来推他有劲的胳膊:“程儿,乖一点。”   周玉程便松了手。   郑锦年要坐车走,离开庄园,周玉程想亲自来送,郑锦年不让。九叔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也拦他。   没法,周玉程只好目送着郑锦年的车开出了草坪地,往大道上去。   周玉程默默往前去,在草坪地上慢慢地走,走出好大一截,奇怪的是,这时候九叔也不拦他了。   等车彻底看不见了,周玉程便停住了脚,一望无际的草坪地,烈日当空,周玉程被太阳晒得眼睛睁不开,他回过头来,看屋檐下的九叔。   再转过身,继续去看前方大道。   撇头,又看九叔。   九叔慈和地像个老人。不知不觉间,连他也老了。   小的时候,九叔俊朗帅气,年轻有为,是个风云人物。   唉。   真讨厌这种送锦年离开的感觉,还好,还有九叔一直陪着他。   没关系,锦年马上又要来了,他说的,过几天就来。   这个时候的周玉程满怀期待,一心等着锦年来陪他,陪他玩,两人可以回到从前。   他私以为一切都没有问题,就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分离焦虑症,有双向障碍,有这个病那个病,没法和周玉程分开,不能让周玉程离开他,逼迫周玉程只能和他交朋友,不谈恋爱的郑锦年,有朝一日,他会率先松开手。   郑锦年说他偏执,说他这些年来全指着周玉程活,把周玉程当作他生命的一切,这样爱他,惦记他。是那么多年来,他心里唯一的执念。   他明明亲口承认的。   可最后。   郑锦年连自己的病也不在乎了,像是无药而愈,一下子好了。他撇开周玉程的手那样迅速,就像龙卷风。   几日后。   郑锦年来告诉周玉程,他愿意放周玉程走,还他自由。 第86章 他可以不要自由了   郑锦年拼命赚钱,还钱,是为了自由。   只有自由,离开宁市,到美国去,到英国去,到德国去,实现自己当年从一开始就规划好的梦想与计划,早晚有一天,他能站到周玉程面前,与他势均力敌。   这样,郑锦年才有勇气敢和周玉程说两句公道话。厉害话。   他以为他们的对话是在谈判桌上。   他们的见面,是在一场激烈对峙的商业角逐战中。   并不是。   他心目中,设想的周玉程固然贪玩,但他是个完人。   然而现实生活中,周玉程不需要郑锦年有多少成就,不需要郑锦年怎样努力,郑锦年三句两句话,就能轻轻松松让周玉程唯他是从。   所有郑锦年原地设想的一切,所有要追求的梦和事,都不会按照郑锦年既定的路线去走,无论他计划的多详细。   上天,就是这样。总爱和郑锦年开玩笑。从第一次青少赛中获奖开始,他被同盟会邀请入席,斯坦福向他发出offer,从那时起,他就应该要明白了。当时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同周玉程见上面,当着的面,特倨傲地和他说一句,你嘛,也不过如此喽。   那时候都做不到的事,现在又怎么能做到呢。   …   回到宁市,郑锦年下了车,独自一个人在黑夜里往远处小洋楼去,那条回家的路很长,足够郑锦年思索很多的事。   可这一路回来,他的思索没断。   到这时,到没人时,他才将情绪一一释放。   天知道他郑锦年有多混蛋。   他不是人。   “卑鄙。”   “无耻!”   一记,两记,好几个巴掌甩在脸上。郑锦年泪水沿着唇角落。   黑夜太漫长了。又让郑锦年想起除周玉程外的很多事。   …   郑锦年高考考三次,瞒天过海,瞒着陈瑞发,却每年都在私下准备着出国,可每年计划都发生变化。   到19岁时,他终于出国了,他终于可以为自己的人生选择一次,便是那时候与陈瑞发签下的巨款协议条约。   陈瑞发放他走,5年,只需要5年,等他毕业,顶多再多一年,他就回来。   没人会跟钱过不去,陈瑞发会同意,一来是郑锦年的偏执令人心惊,连陈瑞发这样对人总是百般算计的阴损老头都有些被折服得需要思量,二来,郑锦年许诺,5年后他回来,他会在最初签订的第一份条约上,将这笔欠债扩大到100倍。   老头见这笔巨款是个人也不可能还得起,且具有法律效应,所以并未与郑锦年约定还款期限。但郑锦年最后添上附加协议,承诺最晚30年还清。   郑锦年向老头借钱,决意好好生活,像个人样地活,拼了命地为老头打工,是为了他妈,为了他妈的身后事,至少不能让她的尸体烂在路上,臭到发腐。   第二次与老头商议,两人斗狠斗到老头骂他白眼狼,骂他是养不熟的狼崽子,让他在祠堂没日夜地罚跪,撕毁他的护照,限制他一切出行,最终,以郑锦年能熬死人的毅力和狠劲获胜,老头退了一步。所以郑锦年短暂获得自由。   郑锦年没想到的是,在22岁这年,他竟然主动退学了。   说来,郑锦年到底没学会他妈那种脾性,在老头身边多年,也没学会老头只讲钱不讲感情的本事,他到底是脾气软,还不够。   老头的三个老婆没一个顶事,这第三个就更不得了,在郑锦年到美国没两年,她就开始内斗,老头病了,陈家也要没了。   如果这时候老头真的撒手人寰,那郑锦年与他签订的条约不知道还能不能作数。唉。郑锦年从没想过,他妈死都不肯认祖归宗的陈家,死都不要进陈家祠堂的陈家,最后却被她唯一的儿子守住了。   这一守,便是数个春秋。数个年头,连郑锦年都从孩童变成青年了。   他跟老头之间的感情复杂。从最初的相互利用,相互算计到如今,老头貌似舍不得撒手,对郑锦年添了真感情。好似真的认他这个外孙,即便郑锦年怎么也不肯改姓,跟他姓,他也不在意了。甚至还叫郑锦年主持陈家祭祀大典,是要把整个陈家都托付到他的身上。   年初,他与陈瑞发商议自己快把这笔钱还完,早晚,他便要离开宁市,陈家重担最好还是托付给陈殊陈荣等人。   陈瑞发给了他一巴掌。   到今天。   郑锦年再次来到老宅,要与陈瑞发谈一些事。   陈瑞发身上有相当一笔巨额财富,是完全能流动的资金,是郑锦年这些年没日夜地赚,没日夜地还,补上的额度。   他现在来找陈瑞发借这笔钱。想动用这笔钱。   他为了自由,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时间和生命。所以他得还钱。   他现在来取钱,却不是为了自己,将一切推到正规,让所有人在今年底过个好年,让一切已经快要崩盘的局面不再继续崩塌,所以郑锦年势必要付出一些什么。   他可以不要自由了。可以不要他的那些美国、德国。春秋大梦了。   只要周玉程能正常。   郑锦年愿意用自己后半辈子的自由,还他一辈子自由。   郑锦年是周玉程人生的一个污点,他会有更好的人生,更好的生活,没必要再与郑锦年纠缠不清,郑锦年待在原地,哪都不能去。不去接触,不去触摸,不去奢望,要离周玉程远远的。   那么周玉程,永远是高高在上的,郑锦年心中的周玉程。   他会好的。   他肯定会变得更好。   所有人,离开郑锦年,都会变好。   昌叔从门里走进来,让下人上茶,走近来,唤:“锦年来了啊。”   “来了有一会儿,老爷子呢。”   “还在睡呢,午饭后吃了点药,困劲大,”昌叔目光带笑,心情大好的模样,用慈和的眼神看着郑锦年,“老陈啊,好久没这么高兴了,他睡前还说,对你啊,对这个陈家,算是彻底放了心。”   郑锦年拎着公文包,佣人来接他的包,郑锦年手指僵硬,挥了挥手,让佣人先下去。   “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他高兴?”郑锦年自己把包放下了,说话。   佣人端了茶和点心来,昌叔亲自把茶给郑锦年送上,郑锦年确实饿了,掀开杯盏喝茶,坐下,擦了擦手,吃起点心。   昌叔也在一旁坐着,同他说起这两天郑锦年不在家,股东会里发生的事。   …   陈家老大陈荣是陈瑞发二夫人的儿子。其他几个,是三夫人的孩子。   8年前,三夫人带头闹分家,没闹成,郑锦年几乎是以力挽狂澜之势,拯救了当时整个困顿的局面。中间的艰辛不必说。   自此后,郑锦年成了陈记当家人,他先后进军房地产,而后进军金融、医疗、互联网新科技等产业。8年,足够将最初只卖服装运动品牌的老字号招牌店打出声响,足够将陈记带到如今的高度上。   摇身一变,陈家成了宁市首屈一指的富户富商。   陈家老大为人怯懦、耳根子软,脾气弱,原本什么事也办不了。却在郑锦年的扶持下,他们一房占据陈记高层的地位,谁也不能撼动。原先最不受陈瑞发看待的陈荣也顺利被认祖归宗。   8年前,那场动乱后,三夫人与陈瑞发离婚,没多久,三夫人车祸去世。   陈家的孩子却并未被陈瑞发赶出族谱。这点,可能是吸取了第一个老婆的经验,赶出的孩子,早晚要遭报应,所以他明白,大人的事,说来和孩子真没关系。   8年后,蛰伏已久的陈台烨试图来波大的,她与岑敏一拍即合,趁着郑锦年事多脱不身出国在外之际,她们暗中召开了股东会。   彼时,陈荣在外地巡厂,陈殊在杭城对接一些工厂业务线。   陈家又变成了女人当家做主。   汤嘉丽记得郑锦年的叮嘱,这关口,陈家的毕琪小姐还能信一信,她只能找她帮助。   然而会议还是顺利召开了,连陈毕琪都被拦在了会议外。   股东大会,陈毕琪无权参加。   正当汤嘉丽一筹莫展之际,陈殊竟神奇般地出现了。而这时,会议已经发起超过了半小时。   陈殊鲜少见的发脾气,硬气得像个铁汉郎的模样,汤嘉丽今天是见到了。   没人敢拦陈殊,会议室的门大开,他要叫停这场会议。   令众人再度吃惊的事出现了。会议室里并未出现如汤嘉丽预期的,对郑锦年董事一职撤职的最终决定,大屏上显示的投票数,只有寥寥无几的8票。   会议室里呈现鸡飞狗跳的一幕。   而在闹剧开始之前,办公室里是骇人的沉寂。   那些个被陈台烨无数次疏通,暗中与之来往的老叔伯,那些年纪一大把,差不多古来稀,和陈瑞发一个岁数的老头,他们只是坐在座上,靠着,看着,等这场闹剧结束。   投票的时间都没结束,可最终的结果是定了。   岑敏看着突如其来的反转和哗变,扶着桌身,身子不稳。   陈台烨却是疯了,她怒骂那几个与她一母同胞的兄弟。   陈三陈四。陈三的媳妇赵萍。他们都不作声。   还是陈三陈楚见他二姐发癫的吓人,忍不住劝一句:“二姐,我说你就别闹了——”   赵萍一个眼神便将陈三止了下去。   陈四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脸色冷骇,眼神狠厉:“陈台烨。我是看在咱俩一起长到大的份上,又被你百般威逼利诱地,我才来参加今天这个会。你该清醒清醒了,不是我见利忘义,也不是我看不懂局势,整个陈家,被他个姓郑的把持,你看看这些股东会老董事,这些个叔伯,你自己睁眼看看,早不是当初了,郑锦年姓郑不姓郑,我们这些老的、年轻的,哪个不服他?没错,当初确实是咱妈注的第一笔资金,才让陈记撑了下去,你心里有愤,那些年,我们心里哪个不有气。可你再看看,咱妈拿的股份,该给你的,是不是全给你了,我们几个小的,分到没有?要是没有郑锦年,这个陈记还能活得下去——”   陈台烨一个烟斗过去,砸得陈四头破血流,两人打起来了。   陈殊闯进来时,便是场面最乱之际,座上年纪最老的老董事,他算是和陈三夫人共同经历过风雨的老前辈,最是熟悉三夫人为人。   便因如此,他才对三夫人留下的几个孩子百般容忍。   小二子这些日频繁来疏通他的关系,要他从中说和,他倒是真的劝了几个老董事一并来开会。   可股东大会没开之前,他便与陈瑞发通了风声。   这才有了陈殊搁下杭城一切事宜,急匆匆赶回来的变故。   场面果然如他所料,甚至比他想的还要尴尬、难堪。   整个股东会,除了他陈台烨一党,又有几个不服气他郑锦年。   陈四说得对,陈记,早就变了天。   老董事拿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够了。今天这场闹剧就到这里为止,既然小殊也回来了……小殊。”   “我在。”   “剩下的会,几个厂子闹不好那些事,你来主持主持。要我看,这就不是什么大事,我们郑总人都不在宁市,可见这样的小事,惊不动他,照他的性子,也早就拟定好了补救的措施。”   “苏董说的是。我被锦年外派到杭城,为的就是这个事。锦年要在杭城建立海线工厂业务线,这里有我的一些报告……”   陈殊让人上去换新的ppt。   座下,岑敏双眼恣红,不可置信,甚至不觉得眼前这个看她视线冰凉的人是她熟悉的陈殊。   老苏董又捣了捣拐杖:“剩下的事,你们看着处理。小四,你赶紧去医院。小二子,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第87章 峰回路转   陈台烨几近癫狂,虚坐在座上,双眸没了颜色。   老苏董叹气,叫秘书拿来了一份尘封已久的报告。那上头,沾满了灰渍,纸业也是蜡黄的。   “我今天给这个面子来参加会议,给的不是你面子,给的,是你妈的面子。你这孩子,半辈子都过去了,有些事,还是想不通。”   何苦非要与他郑锦年作对呢。   两人对峙几句,陈台烨又开始骂起郑锦年,骂郑锦年他妈,骂郑锦年那个死去的妹妹,死的好。   “住嘴!”   老苏董气不可耐:“我就知道,你这么恨他,却又拿着他没办法,不过就是为了当年那点事。当初,你家小邱,那个浑小子,唉,因着生病身体一直不大好,你给他办10岁的生日宴,大办一场,郑锦年冲进去,砸了场子不说,还想掐死小邱,诅咒他恶人有恶报,不得好死,活不过今年,这么一被吓,果然,那孩子也就没撑到年底。   你就把这事归咎到他头上,逢人就说,是郑锦年害死了小邱。   你还说老陈董维护郑锦年,说他什么那个得了双相病才会这样。   他后来去治病,被关着,这事像是不了了之。   可反过来一想,他郑锦年说的,他说小邱恶人有恶报,弄死了他那个妹妹,他小妹的死不是意外,这话,难道你就真一点不去深想想。   你信不信都罢了。这事毕竟也过去很多年了。   郑总那时候就说他家小妹的死不是意外,他说要查,老陈董不叫他查。   都说当时摄像有死角,没拍到,当时在那个园子里的人全都被遣散了,你以为谁遣散的。你妈遣的。   这份文件,是当时三夫人遣散人时签的保密协议。里面当时的场面有记载。   你要不信,这里是一些存档,就是不知道里头的视频还能不能用。   我把这些留着,不是为了要害你。也不是拿去卖给他郑锦年。真说来,郑总到底知不知晓他小妹就是被小邱害死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   郑总,是个再大度不过的人,不然,股东会那么些人,怎么各个都服他。他不光是肚量大,他啊,心里,什么都明白。   我今天来,就是想最后再提醒你一回。小台,就不要再与郑总斗了。   你看看这称谓就知道了,郑总,郑总,他到这会儿都不稀得众人喊他一声董,他啊,还不够谦让吗。   台烨,放过自己。以后啊,好好地过吧。”   老苏董走罢,陈台烨撕开资料书,一张张看,一页页翻,身子坠落,到最后,泣不成声。   *   这场内斗,宣告着陈台烨彻底退出陈家,她只在陈家股东会挂了个名,而后再不参与陈家一切事物,连一些要紧的职位,她也叫人连夜退了出来。   从此后,陈家的子辈都只知晓陈家有个姑太太,却从来没回来过,就连老爷子去世,她也没回来吊丧。   至于她与郑锦年的恩怨,便也都随着时间逝去,无人再提及。   真要说起来,郑锦年是无比确定的,宋月锦就是遭陈邱迫害,那就是个面善心狠的蛇蝎,他诱骗宋月锦一步步往池子里去,被淹死。最后伪造她淹死在水缸的假象。   所以他闯进陈邱的生日宴上,诅咒他活不过年尾。   他没想到的是,陈邱,真的在这年尾去世了,陈家热热闹闹办了场丧事。   不过,当天冲进生日宴上又砸又怒的郑锦年,确实看上去像在发病。   那是他情绪最激动的一年,无法调解。   他妹没了,他妈也随着去了。他妈死都不肯被陈家接济,她可以把自己的两个孩子送去陈家,却只许自己烂死在病床上。   她死都不要进入陈家宗祠,在快病死之际,她与终于来探望她的陈瑞发大吵了一架,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到最后,她妈如愿了。   死了,什么也没留给郑锦年,郑锦年连棺材也买不起。   陈家老大,陈荣偷偷背着陈家,背着他老婆,期间来看过他家大妹妹两次。   他是真心实意的。   他自己也不好过。因为他妈到现在还没个名分,陈瑞发也不见得认他。   他拉着大妹妹的手,说她可怜,说两个孩子也可怜。   郑锦年没办法给他妈办丧事,这是他人生中最遗憾的事情之一,因为他没钱。他知晓他妈要面子,一生体面,按理说,死后也要风光才是,可是偏偏,那是郑锦年最穷的时候。   到最后,还是陈荣把自己的私房钱拿了出来,偷偷塞给郑锦年,自己哭得倒很惨,郑锦年就看着他哭得鼻涕不是鼻涕,眼泪不是眼泪的。   陈荣说怎么着也得买个骨灰盒。   郑锦年就是这样抱着他妈的,他妹的骨灰盒,在阴暗潮湿没有阳光的屋子里整宿整宿地坐着,想通了。   陈瑞发不喜欢他,只要月锦不要他,是因为他和他妈生得像,可能更像他那个红杏出墙,携款出逃的第一个老婆。   他恨大老婆,恨他的女儿。可那时候大女儿正嫁入了好人家,嫁去了香港。   两人就这样,说以后再不往来地,闹了决裂。   他妈命还是好,当初郑家老爷子为小儿子婚嫁操碎了心,可就是架不住小儿子对内陆来的高学历、高知,又美丽的“六”姑娘动了情。   晁音六。他妈的名字。随母姓。随了晁家的排名。   晁音六一生都是辉煌的,她桀骜,有本事,有手段,有头脑有胆量,郑家的老爷子瞧不起她,可最后整个郑家的重担都由她一个人扛。   夫家拖累了她。她到死,还想着进入郑家的宗祠,说自己下辈子做郑家人,以报答郑家后半生对她的知遇之恩。   郑锦年那时候,就觉得人啊,真是奇怪。不就是一个姓的事吗。   陈家的老爷子再讨人厌,可他,真的是这世界上,除他外,唯一个,还留着他妈血液的亲人啊。最亲的那种。   他想明白后,在陈家的大门外跪了好几天,自己不清楚自己跪了多久,他不是来求陈瑞发给他一口饭吃,也不是来认祖归宗,更是从一开始就承认自己狼子野心。   陈瑞发既喜欢欣赏他的才气,又惧怕他眼里饿狼一般会反噬人的狠光。他就总说,说了很多年,说郑锦年肯定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周旋来,周旋去。在这年尾。   郑锦年与陈瑞发签订了第一份条约。   只要陈瑞发资助他读书上大学,只要陈瑞发准许他进工厂学本事。   他郑锦年,可以为他白打工十年。   *   郑锦年很久不去想那些往事了。   连陈瑞发,他都很久不说郑锦年是白眼狼了,他把所有的老婆和孩子都得罪了,因为这种古怪的脾气,对谁都是忌惮着,提防着心,所以底下亲人没个真心对待他,当然,他也不需要。   昌叔说:“嗯,老陈像是醒了。”   “好。”正好,他这盘糕点也吃完了。   郑锦年走进老爷子书房时,陈瑞发正在案边站着,弯着腰从抽屉里往外拿东西,看见锦年来,一身的精气神,声线都是爽朗有劲的,像是睡足了大觉。   “来来来。锦年。”   昌叔也一并进了屋,并未离开书房,陈瑞发又叫他去里屋拿些什么东西,他往老爷子一向不叫人进的密室去了。   陈瑞发的喜庆倒叫郑锦年有些话踌躇在口,难以言发。   老头拄着拐杖从桌子那边走来,中气十足:“怎么了这是,外头那些事难着脚了?我都听说了,你这阵子没少往东京去,老马那边好歹给你那游戏立过项,颁过奖,他说,你是发行受了阻,具体怎么回事,你跟我详细说说。”   他竟然对郑锦年做游戏的事时刻关注着。   郑锦年眉头不见平缓,打进门便是忧着凝事的模样,面色严肃,这会儿陈瑞发问起,郑锦年想了想,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说了。包括他年底的对赌协议。等着钱用。缺钱。   事说完,室内又静了片刻。   昌叔迟迟不见出来,像是有意回避。   郑锦年呼出沉重的气,将来意直接说了:“我今天来,是借钱来了。数额不小,利息的事翻几倍都不要紧,你说个数吧,至于剩下欠你的钱,我后头慢慢还。”   陈瑞发呵出一口气,坐在座上,两只手撑着拐杖,面色忽的得意起来,发笑:“我就说你小子早晚踩个雷,早不听我的,到底还是求我来了。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是中用的,这么说,你到年底前,人都不在宁市了?”   “两边跑。在宁市。”郑锦年虽把话说了出来,意图也袒露了,他对陈瑞发不喜欢兜着心眼,可被他两句话数落的,心上终究难堪,“看情况吧。”   他含糊不清道。   陈瑞发又哼了两声气,捣着拐杖踢了踢桌腿,往里头喊道:“你还躲在那里做什么,偷听什么偷听,有什么避讳的,出来吧。”   昌叔便抱着一大捧匣盒子和盖过脸高的文件出了来,放下东西,他慈祥发笑。   陈瑞发更是得意了,接过那面盒子,有密码的锁锁着,他将盒子放在腿上,亲自开了,从里头拿出一些合同书页。   用粗糙的手摸了又摸,陈瑞发眼里流露的情绪不再单一,片晌,他将这纸合同甩给了昌叔,臭脾气上来,下巴往郑锦年那里指。   昌叔接过,倒是恭恭敬敬把合同送到了郑锦年手上。   纸业有些发黄。   那是郑锦年曾经签下的巨款条约,原件。   “什么意思?”郑锦年锁眉。   陈瑞发又哼了一声,示意昌叔说话。   昌叔笑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啊。我们老陈这意思是,这纸合同啊,还你了。你欠的那些钱,不作数了。你跟他的债啊,一笔勾销了,以后,都不用再还了。这合同你是拿回去烧了,还是留着纪念,老陈是不管你了。”   陈瑞发从那面盒子里翻了翻,翻出三张卡,想着递给昌叔,又在盒子里摸出一些钥匙对牌,索性,一堆东西又放回了盒子里,晃了晃盒子里的众多物件,他抬起手。   昌叔过来抱住盒子,将小保险柜交到郑锦年手上。   郑锦年看见那三张卡,他是熟悉的,是他用作还债的卡号。伸手去摸了摸,郑锦年摸到一些熟悉的钥匙挂件——   他瞬间站起了身。   至于盒子里更珍贵的其他东西,郑锦年没再碰。   陈瑞发双手依旧按在拐杖头上,仰着头看他这个大外孙,眼里得意啊满意啊什么情绪都上来了,这回郑锦年看清了,老头除了一些对郑锦年的奚落外,更多的,好像是知足了。   郑锦年霎时有了猜测。   下一秒,陈瑞发高高兴兴道:“这是家里最紧要的几处老宅房产钥匙,都在里头,那些房产里头装了多少珍藏,你回头自己去数。至于里头那些个家族的印信,印章,玉戒指,小个的是收在了这里,多数的都在银行里存着,里头有各个银行的密钥,也已经叫老昌改了证人,往后,凭着你的名字,凭着你这张脸,老陈家这些年的资产,你是全拿到手了,你日后尽情去银行里数。我可是为你攥了不少家底。以后娶媳妇,娶什么样的,是都不愁了。没几个人能比过你。”   郑锦年双手发麻。   陈瑞发道:“过来。给你看一些厉害的东西,来。”   郑锦年抱着盒子走近。   陈瑞发也站起了身,昌书将桌上的文件一一摊开。   昌叔开始介绍,说陈瑞发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早就在谋划,成立了陈家的家族办公室,有一些资产的划分,陈家所有的资产和金钱,全在这样一处小小的体系督管中,有条不紊地运营、流动和投资。   桌上还有老头的遗嘱。   昌叔也一并交代清楚了。   除了各房现在手中有的,归自己有,陈瑞发这边,便是一毛多余的钱不会分了,这些年来,他攥下的,郑锦年为他存下的,陈家所有能调动的资产和资金,全在桌上了。他全部交到郑锦年手上,除郑锦年外,第二有继承权的,只有他儿子。   郑锦年将盒子放下,看着桌上这些条条框框,琳琅满目,良久缓不了神,人被什么东西冲击晕了,的确会语无伦次。   他发笑:“只有我儿子能继承,倘若我生了女儿?”   “那不行。只传男不传女。你要生了女儿,儿子啊,努把力,还能生。”老头说得一本正经。   得。这种老思想封建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昌叔又交代了一些细节。   说起家族办公室现在是谁在把持,是老头的心腹。昌叔也只是其中的一员,还说特地留了个位置。   陈瑞发道:“你这些年,手里头总有个把能用的骨干,不然也替你做不了那么多事,你召个最厉害的回来,到这里头接替这位置,过几年,我的人也都相继退休。年纪都大了,也该退休了。”   陈瑞发把印泥打开了,把笔也递给了郑锦年:“这些合同,你都看看,签个字。咱俩啊,这就算是走了过继的流程。倘若你以后要改姓……算了,你多生几个儿子,留一个给我们老陈家,替我的姓,我看这没毛病吧,你若是肯,我后头的遗产,多分些给他……”   郑锦年只听见陈瑞发和昌叔一唱一和地说笑,说个不停,他还是懵的很,像后脑勺被大摆锤甩了好几下,不在状态。   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老头这是把整个陈家交给他了?是彻底信了他还是什么意思?   见他愣得无神,陈瑞发又呵笑他就这点胆量,平时看着聪明,现在这会儿竟然笨上了。   “我还能是什么意思?彻底,放你手的意思。这次股东会我也是看清了,日后,你人在不在宁市,又有什么要紧,也没哪个老总董事的,天天塞在办公室里办公。你现在有了钱,是去东京也好,去美国也罢,我都不拦你。你早先那会儿不就吵着要去美国吗,你去吧。以后就是做游戏,做你那些汽车工程,我也不拦你,你开公司就只管开,用你自己的名义去,别再藏着掖着,至于你是用你这些年来攥下的钱,还是用家办里的钱,那都随你。但有句话要说回来,小殊我看他是不禁事的,哪能天天被个老婆管前管后,这个孙媳妇我不看好,股东会里,你得安插个心腹进去,和着陈家的家办,你得亲手管,听见没?”   陈瑞发又细细麻麻地说了一堆,郑锦年被这些信息撞的后脑勺发热,等坐到座上,被昌叔按着手去碰印泥按手印时,他才回了神。   他抬头看着老头殷切的眼神,那眼里的奚落真就没了,是一腔托付后事,托付家底的厚重之意,眼神热烈烈的,让郑锦年一时难以承受。   这算什么?   当他决意困死在宁市,与老头终老一生时,老头却说,放他走了。   不仅放他走,还将全部的家当都交给了他,如此这般信他,打心眼里认同了他,还说他以后直管放手去做自己喜爱的事,他便不拦了。   不仅给他提供了资金,给将这些年的债一笔勾销了。   那他这些年来付诸的努力和辛劳,都算什么。   算是报酬?   算是奖赏?   他郑锦年摇身一变,身价,马上翻了又翻?   他真的还可以,再去接触他的梦?   他的梦,真的还在吗?   郑锦年从心底和脑门中相继涌出一股翻腾的热血,有一些积压太久疯狂席卷的念头马上要破土而出,怎么也按捺不住。   他的手在抖。按下印迹,按下指纹,一目十行那些文件的文字,所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信号在他脑海中打转。   他握起拳头,重重拍在了文件上,抬起头来,眼睛酸了,泛红,有泪意。   陈瑞发许是被他影响,方方还乐呵呵地看着,见他情绪激动,又这样望来,这眼神,像极了那时候那个狼崽子,就跪在他面前,说,和他做笔交易。   狼崽子。   陈瑞发心里骂,可这回嘴上不骂了,伸手来,摸了摸他脑袋,竟也稀奇古怪地,哭了,欣慰,或是感慨,揉了揉他脑袋,把他头按下去,郑锦年不服按,又出力把头抬起来。   两人秉着这样的眼神对望了半天。   连昌叔都感慨上了。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给老陈递手帕。   陈瑞发接过手帕没给自己擦,先往郑锦年脸上随便糊了糊,盖住他那种叫人惊心的眼神:“臭小子。赶紧签字。签完,晚些时候还要做公证。我还有别的事跟你说,你娘老子的事,搞快点。”   老头还是不适应这种眼对眼抒发情感的时刻,他习惯了对人狠,猛不丁对人好,他自己也不自在。   等公证结束。夜也深了。郑锦年收拾好了情绪,出了书房,便来听老头说第二个事,有关他妈的。   陈瑞发说:“要说这些孩子哪个最像我,还真是你妈,可她,偏偏学了那个狠婆娘那一套……”   人也逝去多年,陈瑞发不骂了。   他将一些文件拿了来,递给郑锦年,道:“你妈不认我老陈家的门,病得快倒,和我吵,还说以后就是死了也都是要进她们老郑家的祠堂。今年夏天,我叫老昌去打听了,你们郑家的祖祠早被推了,本家的宗祠被改了园林,因着当年好些产业是被周家的收了对吧,宗祠也便改作了他们周家的墓场。我是协商着,留个墓园出来,价钱好商量,叫你妈搬进去吧,到底,那边是本家墓园,开多少钱都不肯。不肯就算了,我在对面买了个好园子,你找个吉日,给那个小混账,挪挪地,翻翻身吧。呐,你看看这个园子漂亮不漂亮。”   郑锦年又险些哭了。   … 第88章 我们,分手吧。。   郑锦年忙碌一圈后,回了东京。   要不是再三确定老头身体还算硬朗,他还以为他没多少时日了,在这交代后事来。医生说,老爷子好好修养,全身心养老过自己的日子,不操心,不折腾,准还能活个十年往上。   郑锦年在当日深夜便给莫萧去电,说钱款的事有了着落。   第日,他又去了公司一趟,处理一些股东会的残余影响,和陈殊碰了碰他经手的业务线,顺道安抚了两下嘉丽情绪,到夜里,他精神抖擞,开始给安夏去电。   家办的位置需得是他心腹来坐镇,莫萧往后他要带在身边,唯有安夏能叫他放心。   安夏正在法国忙得火热,接到郑锦年视频,一番深入交流后,安夏后脑勺都在冒汗:“啊,我的郑总,郑董啊。怎么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跟不上你突发的计划啊——”   如此一来,她在法的计划得同步进行,替换人接手她经手的业务了,她被召回宁市,从郑锦年大秘书摇身好几变,不仅成了郑总私产家办欲培养的第一把手,还顺理成章进了郑总持股的股东会。   郑锦年说笑一般,说起将她召回来的好处:“以后和老太太倒是不会吵了。她想几个孙子孙女,能时常见上面了。”   “哎哟喂,郑总。那我可真是大谢你了啊。”   两人对笑。   笑罢,安夏问:“那后面您母亲遗落在外的资产,好些个珠宝公司和那些藏品,还需要继续回购吗?”   郑锦年点头:“继续。”   安夏明白了。   这便意味着,她日后的工作量是只增不减了。   简单愁了三秒,她申请:“那你得多给我一些份额,我申请扩大您职业经理人的队伍,我在北欧有两个熟识的校友,我去招揽招揽。”   郑锦年终于大方了一回:“随你。你说了算。”   安夏灿烂笑开。   …   英国这几天下雨。雾蒙蒙的天气,伦敦街头竟是不撑伞的往来行人,倒显得郑锦年撑把伞站在街口等红灯有些突兀。   郑锦年这些天一直和九叔联系,得知周玉程不再吃药,不再搞些乱七八糟神经兮兮的治疗,人好像精神很多。   他也从庄园那边搬到伦敦住,到快节奏的市中心,靠近学校区,到放学点,陆陆续续就有一些孩子生机勃勃涌出,叽叽喳喳,都穿着统一的制服,三五成群的,或被家长接送,或骑车回附近的住宅区。   郑锦年穿得单薄,身上罩了件大衣,身量挺拔,面容消瘦,棱角像刀子般锋利,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张俊帅的脸庞。   九叔站在卖咖啡豆的门口示意保镖往一边退,又看了看屋里在耐心挑选各种各样咖啡豆的程少。   九叔和小助理道:“稍后和少爷说,晚饭我安排好了,在河畔那家他常去的餐厅,我就先退了,晚上我来接他。”   “好的,九叔。”   九叔自觉退场,把美好的晚上时间留给年轻的孩子们。   撑着伞从路口快上车之际,九叔又直起身,往对面快走来的郑锦年又望了眼,望得时间超过了一分钟,雨势渐渐小了,九叔收了伞,递给司机,人进了车内。   郑锦年是孤身一人前来,手里却拎了过膝盖高的礼盒,沉重的很,里面似是装了不少东西。   他站在门边还没收伞,里头的周玉程就看见了他,挑选的咖啡豆在精致的盘子里装着,他停止了一切动作,就和着那些模糊不清的彩色架子和门口的玻璃,透着异物的阻挡,他贪婪地看着他。   等郑锦年推开门进来,视线还没怎么找,便瞧见了周玉程。   他看上去像是早就发现郑锦年,且注视良久了。   郑锦年朝他走去。不知不觉间,外头的小助理也跟了进来,就站在周玉程身边。   周玉程把盘子交给小助理,让他去结账,他拿起沙发座上随意搭着的大衣,心情很好:“锦年。”   一声甜蜜过头的,发自心灵的喟叹,透着浓浓的相思之意。   还没怎么说话,郑锦年就觉出周玉程像是想他想的很厉害,都快超出世界的一切事物。超出自然法则运行的所有规则,有一种叫郑锦年离开地表之外,不真实的活着的虚脱之感。   这些感受一点也不夸张。   郑锦年那一刻便想,干脆牵着周玉程的手,带他离开这个世界,去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星际流浪算了。反正周玉程什么都听他的。   但他不能。   他可以活得虚脱,少爷不行。他的周家大少,应该要活的真实点,安安静静的,回他的周家。   郑锦年勉强挂起精神,笑:“九叔定好餐厅,走吧,先去吃饭。”   “好。”   两人离开精品店,到达餐厅。   三楼的餐厅被包了场,室内除却音乐声,一切都显得宁静。   前菜才刚上桌,周玉程说着他这几天干了什么事,事无巨细地交代,却发现郑锦年没什么想听的欲望,看他的眼神也不如之前那么专注,他慢慢降低了这种分享的喜悦,问起。   “你盒子里装了什么?”   郑锦年面色更紧了一些,有什么话说不出口的模样。   周玉程起身自己去够他手边的盒子,拿到了桌上,不经过郑锦年同意,就从里面把一些东西拿出来,说:“是给我的对吗?”   郑锦年没阻止他,只简单嗯了一声。   好多小礼盒。但不是那种包装很好打着蝴蝶结的礼盒。只是有什么东西被装着,周玉程已经看到熟悉的盒匣子。   他不确定地打开。   发现真是他那枚族戒。   于是他继续打开其他的。   周玉程不再打开了,人坐了下来,脸色板得厉害,不说话。   郑锦年也不说话。   两人间的气氛尴尬得像五年级的小孩闹矛盾,幼稚,却又僵持。导致餐厅经理看见此幕,叫送菜的餐品都不及时端上来了。   郑锦年太不擅长应对这种陷入僵局,又即将可能会爆发出什么大的场面的局面,要是谈生意的话,就不会这么麻烦。   可这是谈感情。   他只能学着惯用的,对待员工的那套。   这是他擅长的领域。   所以他直接把话说开了,一点不迂回,不铺垫,即便窗外河畔的风景美不胜收,室内的音乐是周玉程精心制作,很多美好的浪漫,郑锦年此刻到底注意不了半分。   他把周玉程的心血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撕裂。   当周玉程还在试图想一点办法来缓和气氛时,他正要说话,就听见对面的郑锦年语气淡淡,道:“东西你也看到了,至于其他的。晚上回去你自己慢慢看吧,我今天来,是来……来和你道别。”   周玉程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痴痴愣愣了很久很多时日,这会儿被郑锦年一激,那股熟悉的傻劲和躁意从身体里被激发了。   他脱口而出一句伦敦腔:“Pardon?”   郑锦年和数豆子一样,毫无感情,机械地说道:“按照我年初的计划,到年底前,我得多在东京和美国往返,不常在国内,宁市的事我有了新的对接人,这趟回去后,我与家里老爷子也商议了,从明年开始,我便很少在宁市,几乎常居国外。”   周玉程脸色一点点生冷:“所以呢?”   “所以,鉴于我这一年来,在交朋友这件事上犯了不少蠢,挺麻烦的,我可能得把重心转移下。明年我会在德国的时间更多,你也有自己的事对吧,我们,我们以后渐渐都在手机上联系吧。”   郑锦年是知道的,周玉程这种的,交朋友都只会是阶段式。离开了郑锦年,他不仅会变好,他还会很快忘记他。至于他犯得这点蠢事,可能只有九叔知道,别的人不会知道——他周玉程曾经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有病的郑锦年,于这年的年尾,是那样疯狂。   郑锦年不忍心说出那句话。   但他知道。   这样的道别。之后,周玉程便会自觉地,很有规律地,不再往来的,退出郑锦年的视野。   他偏执地这样认为。也认为自己这么做,一切正常。   就只是不忍心把最残忍的话说出。但其实,今天和分手,没有区别。   周玉程不光脸色冷了,语气也冷了,他的聪明劲找回的很快,见郑锦年要死不活地说话说半截,还说得那么恶心人,他直接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这一年来,你因为周玉程的纠缠和穷追猛打,所以撑不住了,想转移下注意力,准备溜去国外,躲难去了,是吗。郑锦年,合着你把一些我送你的小物件都还回来,今天来吃这顿饭,是和我吃散伙饭啊!”   周玉程被自己的聪明惊得浑身都在毛孔战栗。   郑锦年竟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被戳破了,虽然面色很难堪,但还是点头道:“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错。就当是散伙饭吧。程仔,这顿饭吃完,我们,分手吧。”   哈?   周玉程懵得头晕目眩。   他是这阵子吃药吃傻了,但不是真傻了。   怎么感觉郑锦年才是吃了很多药的样子。   他问:“我们谈过吗,就说分手?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吧,年宝。”   郑锦年受不了这种称呼。他把眼睛垂下来:“那换个别的词吧。就,最后聚一餐,以后可能聚餐的时间很少了,你我不在一个地方,分开的时间很久,都各自有事,彼此都有正常的生活和日子要过……你要是觉得今天这顿很仓促,怪我准备的不充足,那下次再约一顿吧,可能到年底,我这阵子真的忙。这顿散伙饭,留着以后吃也行。或许,也不是散伙,以后碰见了,我可以多请你吃几顿。”   有病吧。   神经病一样。   周玉程觉得今天的郑锦年奇奇怪怪的。说话东一句西一句,像吃药吃得脑子被烧了一般。   莫名其妙的。   好好的夜晚,他大好的心情。   周玉程把戒指盒子打开,从里面把那枚关家的族戒取出来,戴在自己手上,却看见郑锦年脖子上有点红绳露出,想来,他送的那枚玉佩,他没还回来。   莫名其妙。   周玉程这会儿沉静了很多,他看郑锦年这个病态的模样比自己之前吃药时那种不安和神经错乱的状态还要夸张,所以他在这个点上,神奇的,多生了点耐心。   他冷着语气。说道。   “你搞的我俩好像这一年里头,就只是普通朋友在一起相聚,然后到了事情办完,各自也该分别,就应该吃一顿散伙饭,然后各自说再见一样。”   郑锦年语气发虚:“不、不是吗?”   周玉程被哽得喉咙痛。   是!   怎么不是呢。   神经病。   郑锦年从头到尾都说只是在当朋友,所以最后不想当了,就干脆摆烂了,说拜拜了。   怎么不是普通朋友呢。   可是。   周玉程抬着视线,阴冷冷的,直逼着郑锦年虚白的脸,也不管他敢不敢和他对视。   他质问。   “那,普通朋友,他们会给对方买像同居一样的房子,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会互相汇报行程,会同时在浴室里洗澡,帮对方解决生理需求,会倾听对方心事、私密事,不敢给任何人说的心灵伤疤,会互相安慰、鼓励对方,他们会……对,他们都会这样对吧。”   “普通朋友,会把其中一个变成同性恋,会只管撩不管后果,会给对方说我有分离焦虑症,双相情感障碍,不能分开,安排对方去治病,把同性恋的毛病治好,然后再去做更普通的朋友,对吧。”   “所以你现在的意思就是说,我的毛病看上去像彻底治不好了,也不能再治了,越治越奇怪,你也不管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你也不管我到底是把你当朋友,还是爱你爱的要死、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可以变好,我俩还能和之前一样处,你不会管我对你是什么感情,你只在乎你自己的感受,你把天都捅破了,你让我这样,又那样,翻过来煎,翻过去炸,又治病,又Pua又洗脑,到最后,什么都进行不下去了,所以一句分手,我们就该彻底拜拜了,对吧!”   周玉程这一刻彷佛爱因斯坦上身,福尔摩斯的智慧推理大脑附体。   这才是真实的他。   他滔滔不绝,逼问不断。身上的阴冷和尸气越来越深。   “你太有意思了。因为感情这种事怎么处理都不好,不知道怎么进展,所以干脆两手一甩,跑路了!”   “你丫郑锦年,你太渣了吧。那我怎么办?”   “你现在是真打算跑路了吧,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回家和你家老爷子商议,什么意思?觉得再待在宁市,我恐怕到时候哪天脑袋一清醒,什么都想通了,也不像现在这么傻了,恐怕会报复你们陈家对吧,所以你赶紧跑,往外头跑,离我越远越好。”   “你丫的。你真一点也不心疼我啊,我治病的时候,被折磨的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你倒好,见我刚好一点,见面这才第一句,什么安慰的话也不说了,不遮掩了,不装了,来了,索性就一句——分手,分手???!分你大爷吧。你去死吧。”   郑锦年脸色煞白,他看周玉程越说越激动,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   好熟悉。   【作者有话说】   hh,快甜了。 第89章 爱你千千万万遍   这种感觉,好像当初,就几个月前,周玉程弯了,说是郑锦年害得,那时候天天来找郑锦年负责任一样,自找自话的,找出一堆话,来压死郑锦年。   郑锦年微微张着嘴,被周玉程说得自残形愧,恨不得一头插死在菜盘子里,死了算了。   周玉程把戒指取出来,丢进礼袋里,一股脑的,丢到郑锦年旁边的凳子上,还把桌上其他礼盒,陆续丢进礼袋中,那枚装戒指的礼盒,他丢到郑锦年怀里。   好大力气,想砸死他一样。   周玉程扑腾坐下,双手抱臂,面色如同对待十恶不赦的犯人,看郑锦年真跟看神经病没区别。   “幸亏我停药停的及时啊。不然,今天被你猛不丁来这么一句,我又该像之前那样无限内耗了。”周玉程觉得郑锦年这样,他俩之前的感情怎么也说不清,越来越奇怪,这一切的一切,一切发展走向让九叔都哭笑不得,归根究底,总不能只是他周玉程一个人的错吧,他问郑锦年,“你既然要说这种奇怪的话,说什么散伙饭。那我也问一句。”   “问……问什么?”   “你为什么老执着让我治病,你自己的病治好了吗?你是不是有什么之前没治好的病,还没治好?”   郑锦年紧皱眉峰。   周玉程视线惊心:“所以这种一言不合就说拜拜的毛病,也是你这种病发到极致的表现?”   明明之前还说分不开的。哦,现在可以分开了。   是精神病发展到下个阶段了吧!你大爷的郑锦年。   郑锦年从来都是逻辑极其缜密且强悍的思维方式,他这种人因为太偏执太倔强,所以防备心很重,被难被人洗脑。   当周玉程开始质疑他,他第一反应不会是顺着他的话思考,而是找出漏洞,反驳。   “有可能是有一些精神上的毛病。毕竟我也很久没去看医生了。老实说,我觉得我无论怎么思考,医生这种存在,并不能真正驾驭我心灵的走向。我可以控制我身体的很多毛病,除了一些肢体化的不能控制。”郑锦年和周玉程眼神对视,“可是玉程,别的事情不清楚,但有一件事真的再清楚不过,我对你,真的不是爱情。不是那种爱,不像你一样,喜欢一个人可以一起上床,我没法做到这样。程儿,我真的没法回应你的……爱。”   正是因为曾经爱过人,爱过姜素,所以知道爱是什么感受。   正是知道,所以不能欺骗。没法回应这种爱。   不能做到同周玉程一般,他就更不应该接住这种最真挚的爱意,他哪里配?   正是因为只是把周玉程当作心里的灯塔,去追随去够,所以周玉程只能,永远,只应该处在那个位置上。高高的,郑锦年只能把他当佛像去供。   人可以和佛祖恋爱吗。不能。这是跨物种。已经不是跨性别了。   郑锦年木着年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   周玉程冷冷看着他三分钟,气笑了。   屋子里跟按了暂停键一样。   周玉程觉得今晚自己好像在同郑锦年打辩论,情绪不情绪地,可以暂时抛在一遍,因为郑锦年只要打辩论,其实不管做什么,都一定要赢他。   从前,周玉程是怎样都让他的。   但今天,不行。   所以他起身了,一言不发。走人了。饭也不吃了。   经过郑锦年身边时,他冷冷来上一句:“你有病。”   然后从餐厅离开了。   又开始说他有病了,郑锦年烦躁至极。   周玉程下了楼,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吹风,门口处,霓虹灯绚烂,一切都很虚离,保镖和助理都在一旁作陪,周玉程躁得想抽根烟。   等他把事情想的差不多,他转过身去,准备和郑锦年再开始掰扯下一场大赛大比拼时,他发现。   他的锦年也下楼了。   他就站在旋转玻璃门的里面,在堂屋。他笔直站着,眉目,脸色,表情,都好可怜。   他那么帅,那样俊,可天生的,好像,就等着周玉程去爱。   几乎是一刹。   周玉程有些荒唐地觉得。   他的锦年。   是不是因为没被人好好爱过,所以压根不知道什么是爱?   他拧巴的像个800岁的中世纪古怪老头,逼着爱他的周玉程,天底下最善良的周玉程和他一样没脑子。   他的锦年,把身边爱他的一切都赶走了。所以他压根不需要爱这种东西。   他好像,只喜欢那种虚无地,心里惦挂着的对象。一个假的,只存在心里头,自己以为、幻想的理想主义存在者。   好荒唐。   周玉程抖了抖肩膀。   …   下半夜。并没有开始下一场辩论大赛。周玉程烦躁得想吃点抗抑郁的药,忍住了。   他和郑锦年回到周玉程居住的住宅区,在花园里头,在灯下,两人都是饥肠辘辘的,尤其是周玉程,饿的馋的,想抱着郑锦年脸啃。   周玉程开始听郑锦年说起他的一些往事。   是最全的那种。周玉程一直都想听,终于,得到郑锦年的允许,有幸,光荣地,被郑锦年告知。   他一直耐心等待,且觉得自己终究会等到。   而郑锦年,总算没辜负他,他彻底把自己藏在心里最深的,最痛最卑微的伤疤揭露。   从郑锦年的母亲,六姑娘嫁入郑家开始说起。   六姑娘的后半生是一部完整的发家史。   所以郑锦年的童年没有经受父母的悉心呵护,他童年的印象中,只知道母亲虽然爱他,逼迫他必须只能拿第一名,但脾气古怪,性格暴烈,而父亲温柔和善,是个极有才华的音乐家。   12岁,郑锦年放弃斯坦福名校录取,离开香港,四处漂泊。和母亲一起还债。见着母亲被债务拖垮,见着她一手打下的郑家基业支离破碎,家产变卖,见着整个郑家被一点点掏空。母亲,终于狠下心,和郑家那些堂叔割裂。   中间辗转几年,六姑娘重病,没法,只好带着两个孩子来投靠宁市的陈瑞发。   16岁,小妹和母亲相继去世。   这一年,郑锦年被诊断有双向情感障碍。   年尾,他被陈家收留,安排入学。读高一。   第年,他认识姜素姐妹,彼时,这对姐妹相依为命,苦难的人总会相互吸引,他们熟识,姜素年长他几岁,和即将由姜家认可的母亲——她最不看好的那类贫民窟男孩相恋,她需要郑锦年打掩护,郑锦年便背了多年的早恋名声。   后来男生辜负了她,她也离开了宁市,去了偏远的地方读书,还是不肯接受郑锦年对她的爱意。   郑锦年三次参加高考,没错,他高一便参加了高考,这是向陈瑞发证明自己的能力。他的智商永远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是他存在价值的证明利器。   第一年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他没去读。   第二年,他首选的志愿后来被陈瑞发擅自更改,郑锦年以此为由头,申请再读一年。   第二年秋天,他被陈瑞发发现他在申请美国高校,有意出国。那一年,他与陈瑞发发生最为激烈的争执。陈瑞发撕毁他的护照,限制他的一切出行。   最后以郑锦年签下巨款协议取胜。   第三年高考,郑锦年还是去参加了。考上了母亲的母校,第一志愿,丰大。郑锦年没去读,去了美国。   22岁,郑锦年退学,回来拯救家族企业,救助陈家的产业于困顿之际,在宁市这一待,就是8年。   29岁到30岁。   他遇见了周玉程。   按照他的计划,他会在明年春夏之际,去德国实现他的“汽车”梦,最后,他会以斐然的成绩立足,站到周玉程面前去,与他握手,说笑,为自己的梦画上圆满句号。   “你看,有些事,不是我想做就能做得了的,就像我妈执意要进郑家的祠堂,死了也要受郑家香火的供奉,可是郑家的祠堂早被推平了。就像我16岁那年,总想着自己以后一定要有钱,这样,等到以后自己在乎的人再去世,便可以为她办上一场体面的葬礼,总不能像我妈这样,连葬礼都没有。这事,简直是我一生的伤痛。就像我爸,他说要办一场最奢华的音乐会,可最后当众多媒体和粉丝汇聚,他却在露天的广场,从高楼上一坠而下,率先死了,最后也没办成他想要办的那场总与我念叨的音乐大展。   人总有很遗憾的事对不对。   程儿,我从来没想过我家老爷子会愿意放我的手,助我去实现自己的发财梦,可是,他真的同意我去德国。真的,放手了。   我现在自由了。   兜兜转转的,我回到原地,忽然获得太多人的支持,我有了一切可以从头再来的资本。   所以我应该去追寻我的新梦想对不对。   我不该把时间再继续停留在这些儿女情长上。   我应该,适当的,勇敢的,往前再迈一步。   所以我们短暂的分开吧。   有些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你就把我俩的事,我俩的感情,当作是一场遗憾。   30年,我前半生最偏执的事,是追随你的脚步,想和你堂堂正正地握手。   而现在,我愿意放下自己的偏执。愿意放开你的手,还你自由,相应的,我也在还我自己一片广阔天地。   我终于有时间,是活在自己的领域,去做一些自己最擅长、始终没放弃的事。   这一次,我可以为自己活。不为任何其他人活。我所做一切,都只是为自己。不再是为了周玉程。   对于明天,后天,未来的很多时日。   如果你不觉得今天顿饭是分手饭,那我们还可以有很多的时间去思考,去计较。   程儿,你有没有觉得经此一遭,我的思想境界变高了很多?”   郑锦年一晚上说了太多话,推心置腹的话,说到了深夜。他和周玉程靠在墙壁上,从花园到室内,到地上,两人靠着墙坐着,说的口干舌燥。   周玉程一只腿屈起,手腕随意搭在膝盖上,侧着脸,看郑锦年说起他的过去,说起他的梦,他渐渐由那种仿若无人的悲伤变成自信放光的模样。   兴许他说得对。   不过他说话就像念诗一样,都快比得上莎士比亚了,一句句的,一堆道理。   周玉程松开手,抱了抱胳膊,冷:“好像挺对的。应该是这样吧。好冷。过来,给我抱一下。”   郑锦年:“……”   好像是有点冷。玄关的门缝里风吹进来,阴嗖嗖的。   郑锦年怪烦的,不情愿,却还是挪动屁股,朝周玉程靠过去了。周玉程一把把他抱进怀里,两条腿盘上了。紧紧抱住。   而后,周玉程收紧郑锦年胳膊,把自己的脑袋压在他肩膀上。   治毛线的病。   越治,这个毛病越清楚了。   他就是同性恋,他是年性恋。傻了痴呆了,被pua了,蠢了,还是爱他。爱他,爱他,爱他,还是爱他。   无论怎样都爱他。   他爱郑锦年。可以不需要郑锦年给他回应了。   郑锦年被他这样抱,全身僵硬,不自在。不是在说分手吗,现在是在干嘛。   郑锦年挪了挪身子,觉得这样不好,却发现有些反应。。。   他这下子,动都不敢动了。   周玉程憨憨发笑:“乱动什么。”   郑锦年尴尬。   周玉程笑:“你真会说话,这一晚上的,我的治疗后遗症都给医好了,你果然会洗脑,我感觉自己不傻了,身体也变好了,都被你说石更了。”   郑锦年:“……”   这样抱了很久很久后。   周玉程把这种眷恋撇开,他从郑锦年肩膀上抬头,也把他转过了身,语气莫名的,突然,就有点伤感。   这回,他不仅没了那种触碰的恐惧,治病的惊惧感,他想摸郑锦年就摸了。摸他头,摸他头发,两只手,把他额前的头发推开,往两边捋上去。   一直重复这一个动作。   面对面看着,两对面抱着,郑锦年清楚地看见周玉程眼里那种炽热的情绪。   应该就是爱吧。   郑锦年还是没法回应。他把睫毛垂下去。   周玉程很想亲郑锦年,似乎有十多次要去亲和不亲的扯拉感,额头一直想贴过来靠又退开,一直在挣扎。   最后,他还是把额头靠在郑锦年额头上,鼻梁碰鼻梁,碰上了。   “行吧。你去追梦吧。去德国吧。分开,分手。”周玉程如此说。   郑锦年心里哐当一声响。   下一秒,周玉程却又语气幽深,柔和道:“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分开三个月。断联。不联系。我给你时间思考。即便过大年,也不联系。我可以做到。三个月,你必须向我证明,你去追梦,去追寻自己的自由,为自己活,撇开周玉程,你可以做出一点成就。”   郑锦年皱起法令纹。   周玉程用鼻尖去揉他的鼻尖,道:“如果三个月结束。你还是一塌糊涂,如果彻底离开周玉程,离开我,你废得像个小垃圾,到时候,我不会在乎你的感受。即便你去天涯海角,去月球,我也会找到你。我会把你抓住,带走。你要是敢在我面前表现出一毛钱的可怜模样,我不会留情的,我再也不会允许你自己自生自灭,我要把你永远圈在我身边。”   郑锦年法令纹更深了。   他问:“那要是我做出一点什么成就呢。”倘若离了周玉程,我会过得很好——   “嗯,那我给你机会,也当作是一个弥补,弥补我在宁市受你这些话洗脑,被你骗,被你折腾,被你整,被你弄得委屈和像个傻叉,我允许你弥补和修正这个错误,我可以允许你来香港追我。”   “啊?”郑锦年听晕了。他竟然反问:“追你?我事业有成,我为什么还要来追你?弥补错误有一百种方式吧,我可以给你钱——”   周玉程觉得他唠叨死人了,亲了他一口,唇碰唇,很纯情。   郑锦年被弄得,一句话也没了。   周玉程又用两只手来推他头发,发笑,眼神发亮。   郑锦年皱眉。面对周玉程对他的感情,他总是想不明白的样子。   所以周玉程已经用了血的代价去证明,在这件事上,坚决不能由着郑锦年去做第一发令人。   这件事。关于怎么爱锦年,和取得他同意,愿意也爱他的事,周玉程,才应该最有发言权和决策权。   应该反过来。   是他推着郑锦年走。   “我不要你钱。”周玉程说道,“九叔是证人。他见证我被你骗的团团转,像个大傻逼香蕉的模样,这个债,你得慢慢还。”   周玉程把郑锦年用力抱进怀里,用脑袋剧烈拱他脖子,有些高兴,有些失而复得,可能太高兴了,眼泪不自觉往下掉。   真是奇怪的情绪。   可能断药的后遗症,还是有一点在吧。   他在心里说,无比坚定的,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坚定。   如果他吃药很傻,他治病被治得憨蠢,他现在还依然在那个很蠢的状态里没有走出来,那有件事他是无比确定的。   不管他傻不傻,他爱锦年这件事是真的。所以他这句话也是真的。   “锦年,我在心里偷偷跟你说。如果你在德国不顺利,我允许我自己去德国追你。我给自己一百个,一万个机会,我要千次、万次、不遗余力地,疯狂追着你。”   就和当年他妈拼命追着他创业失利又失利的老爸全球跑一样。哪怕全家,全世界的人都不赞同。那又怎么样。   他妈这个恋爱脑,还不是给他爸生了五个小孩。   ——郑锦年。我不会再撒开你的手了。   ——我爱你。所以你一定会爱我。   …   周玉程抱着郑锦年在无声地哭,还以为郑锦年不知道。泪水湿润润的。稠乎乎的。   郑锦年过了好久,才回抱住周玉程,给了他一点回应。周玉程倒是不哭了,却把郑锦年更用力的抱住。   郑锦年被弄的。   可能是心境真的变了吧。   好像今晚来一趟,事情没有朝着最糟糕的发展进行下去。   分手。也成功了。   程仔,变正常了一点。   他们,既不是爱人,也不是朋友?   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关系。   为什么会这样。郑锦年不明白。就像他看见周玉程每一次,好像周玉程每一次状态就斗转十八弯,像鬼变成神仙一样大反转,给郑锦年没有一丝准备,他从这样就变成了那样——   他一下子开朗。一下子发疯。一下子说爱郑锦年,说自己是男同。   一下子在治病,一下子抑郁变蠢,一下子神经病发作。   又一下子,说同意给郑锦年三个月时间。   看来,郑锦年永远也跟不上周玉程脑回路了。   但是好像,比起什么后面的创业不创业,赚钱不赚钱,追梦不追梦,看见周玉程状态变好,这才是让郑锦年最高兴的事啊。   可能太高兴了。乐呵呵的,露出笑,竟然也哭了。哭着笑,笑着哭。郑锦年的情绪跟着都有些反复无常了。   他还奖励了下周玉程,摸了摸他后背,让周玉程差点又忍不住要来亲他。   至于这晚怎么过去的,郑锦年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两人久违地,又睡在了一起,一张床,一张被子。熬鹰似的都不睡。   两人相互抱着。和最初一样,是最纯始的状态。两人相偎在一处,无关爱情。只有对彼此的信任和感情信号凶猛对打,争相释放。   他们,兴许是另种层面上的朋友相处状态。所以从相互见面,眼对眼对上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有不一样的化学元素迸发。   …   明天会更好。周玉程想,因为此刻他思念通达,想通很多事。   …   明天会更好。锦年想,因为周玉程看着有在变好。似乎不再痴傻。   …   …   【作者有话说】   后面纯甜—— 第90章 少爷住院   今年的冬季格外漫长,周玉程看着窗外飘散的雪花,情愁难解。有太多的思绪如同空中的雪花片,辗辗转转,没有落点。   思绪到肩头,雪花片也从窗外落到他肩头。天快黑了。   这是他与锦年分别的第三天。   九叔安排好行程,于今晚,送少爷回港。   私飞在万米高空的航线上航行,周玉程坐在临窗位置,撑着下颚,还是一片深重忧思情状。   康兆同九叔一道返港,手头有一些重要业务需要先生审批,看这个情形,先生恐怕短时日内很难恢复正常。   她掀开挡视线的飞机帘,从这个角度望去,只见得周生侧面凝重,那副神情怎么说呢,忧伤中又带着点落寞。   周生开始将撑下颚的手反压在鼻尖上,似乎思考某些事情到了另一个阶段,他面上出现新的变化。   康兆觉得真惊奇。默默又看了几分钟,她放下帘幕,退回了客舱。   九叔正在舱内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放了好几台,他在凝神看一篇重要报道。   康兆打断他的专注沉思:“九叔,我看先生这样,似乎更不正常。”   “嗯哼?”   “他那样子吧,活像……不知道你看过四大名著,《红楼梦》没有,我是说老版的电视剧,周生伤心起来,模样活脱脱的,像极了悲痛欲绝的林黛玉。一模一样,连抖动的下巴都差不多,看着,怪叫人心疼的。”   九叔听笑了。他放下手中平板。   康兆在他身边坐下,给九叔倒了一些红茶,递给他。   “九叔,先生在宁市和英国来回折腾,这阵子糊涂事没少做,您怎么不规劝规劝?”康兆纳罕的是,“您不是说少爷要变正常了吗,我怎么看着,没有一点转好的迹象。”   九叔接住杯盏,淡定喝着茶,气定神闲,回想了片晌。   “程仔始终是孩子心态,”他太善良,善良的人才有精力想东想西,才老是遇到事不长教训,前30年吃过的亏,他是一点不记得的,九叔笑,“在感情这门学问上,他总觉得自己没吃过亏,需得吃得狠了,才有反思。怎么能不算是一种成长。他是该磨砺磨砺,折腾几下,受点伤,不见得是坏事。”   “哇哈,”康兆难得听见九叔说这种话,“您一向把什么事都替先生想到前头,安排妥当,竟然允许他在感情里吃这么大亏。这不是一般的亏了吧,先生变得,我都有点不认识他了。这样的改变,是不是代价太大了。”   大吗。和周家的其他几个孩子相比,还不见得吧。   九叔面容慈和:“栽跟头这回事,怎么栽,怎么起身,里头的门道大得很。程仔,我是最懂他,他这种性格,总要撞到南墙才肯回头,不然始终是一根筋。他和那孩子吧,两人,哼,半斤八两吧,倒是般配。”   哈。康兆忍不住也在笑。   “九叔,你难道不担心我们先生一头扎进去,脑子真给撞坏了怎么办?就他前阵子做的那些蠢事,嗯……我都不敢给人说,他以前是有些任性,但这么蠢,还真是第一次。”   “在感情里犯蠢是正常的事,他只是把这份蠢劲推迟了十年八年,要是早遇见郑生,哼哼哼,估计会蠢得更厉害。”九叔的笑声很有富贵气,他倒不是在奚落谁,只是有些事想的实在通透,告知康兆,“不用担心。小康,只要程仔不做违法的事,无论他跌多大的跟头,我都能令他起死回生。也容不得他再沉湎多久,很快,他会有更麻烦的事要处理。”   九叔望向桌上电脑屏幕。   康兆了然。   确实。九叔一直是这样的存在。先生的父母都不会允许先生犯的错,但九叔允许。   九叔会一直包容先生,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将先生托举万万次。   所以先生才会被养成这般纯善至美的孩童心性。   康兆还有疑问:“那先生,他和那位郑少的后续——”   “难说。”九叔承认他也摸不准,“小年轻对于爱情的体会,不像我们那个年代,程仔要是谈这一段分了,也不见得是坏事。他在最不懂得爱人的年纪遇上拼命爱的,爱得太狠,过刚则折。什么时候他能明白爱人么,有退有进,可能下一段会进行的更顺。”   九叔果然把先生当孩子看。还说什么这个年纪不懂爱。先生都三十加了。都离过婚了。虽然是形婚。   康兆:“看来九叔也不赞同先生这段露水情缘啊……”   先生的私人呼机响了。   康兆接听。里头,先生的声音露出,萎靡不清:“九叔。九叔你来下,我跟你说些事。”   先生总是爱突发奇想。康兆见怪不怪了。   他经受爱情的滋润,变得更奇怪了,康兆只能允许自己的包容性要像九叔一样宽广,所以她不再多过问先生的私事。   周玉程并未回港,他临时改了主意。去北欧。   看上去,他在飞机上想了数个小时,在英国想了几天几夜,是做出了一些对于自己人生的小结。但还不够。他需要更静谧更能叫他聚精会神、体会人生百态的地方去思索更深的事。   所以他的决定一发出来,这回,九叔倒是认真先思索了半小时,而后给出答复。同意了。   …   周家大少正式开始在北欧静休。与家人的联络,也只能通过九叔。   于是,很多人都难以联系上周玉程。他几乎是在人世间蒸发了。   《绝地》在国内的发行热到了新高度,比莫萧预估的初始预约下载量要多出了两倍。   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热火的成功。   连着三天,《绝地》登录各大游戏下载榜首,付费量刷新国游之最。   随着市场反馈好评不断,两个礼拜后,荣信达对于这一现状,再也无法做到坐视不理,因而发起了反攻。   又几天过去,周晓枫见东京那边被压得喘不过气,静下心来喝咖啡之际,倒是问起了周玉程。   “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没有,枫董。”   这就奇怪了。家宝最是护短,他竟然能忍得住隐忍不发?这还是她认识的家宝?难不成他憋着气,在憋什么大的操作。   周晓枫被不同寻常的氛围带动思绪,连咖啡也没耐心喝了:“去查查,家宝最近都在做什么。现在人在哪。”   秘书竟然很快查询到大少爷在何方,目前正在做什么。九叔对于少爷此次的行程安排并未做过多的防护保密措施。   不过,也的确很好查询。   因为查得太快,周晓枫都不信:“会不会是声东击西的把戏?”   “不会。”秘书面色难以言说,她把一些照片送上,“程董目前人就在北欧,已经待了半个月了。他……”   秘书吞吞吐吐,示意枫董还是自己看吧。   周晓枫翻开一些反馈回来的照片。瞳孔睁大。   “你是说,他现在在北欧那家号称阳光天使收容所、规模最大的精神病院?他在住院?”   秘书点头:“是的。枫董。康秘书并未隐瞒这件事。”   周晓枫走到沙发边,缓缓坐下,身子变沉,手里捏着的照片倒是握得更紧了,抬起眸线时,目光都尖锐了不少:“他得什么精神病了?”   “康秘书只愿意提供程董的行程,并不愿公开程董的病情发展。”   周晓枫用力按着相片表皮,指尖都摩擦出一些热度,沉声,问:“九叔知道这事吗?他允许家宝住院?”   “就是九叔一手安排的。听说,那家精神病院的院长,还和九叔是本科大的室友。”   …   北欧的天气比国内要严寒得多。   周晓枫裹着厚皮大衣站在风雪中,遥遥远望,她看见了家宝。   雪停了多时,风刮得凛冽,天气渐渐放晴了,有阳光露出,照在雪地上。   家宝。虽然他比她年长,可她从来不觉得家宝是她哥哥。在她心里,这就是个被宠坏的臭屁孩,永远也长不大。   护士对三号楼病房的病人进行短暂的欢愉放行时间。   随着号角吹起,楼里一涌而出,穿病号服的病人全都聚集到操场上。   雪地并未被清理。   但蓝天高墙之下的空旷空间上,有很多很人性化的娱乐设施建筑。   周玉程坐在了秋千架上,没一会儿,他被人砸了雪包,被夺了秋千架,赶到了一辆马克虫半人高的汽车模型边上,周玉程用手肘扫了扫积雪,在车上坐下了。   操场上响起治愈的音乐声。   部分人在乐呵,在打雪仗,还有部分人被压抑得太久,在周玉程身边来回上下地蹦跳,嘴里念叨,说抓到了彩虹泡泡。其实就是在抓一些摸不着的空气。   还有人爬上了车。在周玉程身后跳,周玉程被震动得四肢发麻。   场面越来越欢快了。   有一些人随着乐声跳动,鞋子也脱了,围了一个圈。在东边跳,在西边也跳。   真欢快。   周玉程双手掖在两条腿之间,穿着大号的厚病服,佝偻着腰,头发留长了,面上胡子也不刮,很邋遢。   但他不觉得冷,他被感染了。望着那些乱蹦乱跳的人,自己也咧开嘴,乐呵呵笑。   彩虹泡泡。哈哈。他之前还梦见过呢。   周晓枫经受画面,一些视觉上的冲击,幸亏赶紧离开了,到院长办公室喝了点热咖啡,不然,等她看见大少和那些人一起,马上融为一体,也开始活蹦乱跳起来,她估计自己会控制不住表情管理。 第91章 为爱,发起反击。内斗   周晓枫走的时候给医院捐了能建一栋楼的款项,面色一贯冷矜,只对今天负责接待她的人说,不要告诉九叔和大少,她来过。   但她在医院待的时间不短,临近傍晚,她又去病房看了眼大少。   大少一人一间屋子,是奢华配置,才六点,他就睡了。盖着被子,脸露出,睡的安详,果然像个乖宝。   九叔对周玉程放养了小20天,周晓枫走后第二天,到今天,他来医院探望。   他到时,乱七八糟不服管的病人在食堂东奔西跑,程少在靠窗的位置坐着吃鸡蛋。   20天。   足够周玉程想明白很多事了。   他把自己从遇见郑锦年起,到与他发生的所有事,点点滴滴,都反复回想了数遍。   最后得出结论。   没错。   他没住错院,他是有精神病。不然,他怎么能在这段感情中,如此的迷失自我呢?   说来可笑,人真的很奇怪,竟然也无法共情那段时间最糟糕状态下的自己。   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真听了郑锦年的鬼话,去找什么专家给自己做电击治疗去治病。   他觉得这是一段黑历史,有打算叫九叔从此后对谁都不能提及,永守这个秘密。   不然,他的蠢劲真就要传开了。好丢人,啊。   丢死人了。有点招笑话。   在医院闹腾的地方,人多踊跃爱跳舞的地方,在宁静时,身边有三两个超高智商,表面一切正常,实则患有精神分裂症,或幻想症的病人身边时,周玉程总是积极参加活动,融入群体。   他与他们一起跳舞,畅聊宇宙。聊科技,聊时代发展。   他还遇见了一位重量级的大佬,在物理研究领域荣获过大奖的老教授。他们聊了有好几个深夜。   于是,他又得出了第二个结论。   天才和精神病患者,诚不欺我也,果然就是一念之差。   再吃两个鸡蛋,和老教授告个别,他就准备出院了。   这些天,他绞尽脑汁地想,想他和郑锦年的以后,想自己,想未来,想从前。   他更加想明白一件事,一件自己往后不会再放手的事。他不再糊涂了,甚至可以说,什么都想得更通透。   郑锦年肯定不能离开他,他需要他的呵护。   他得亲自守着,看着,不然,他的锦年不知道在哪一天,可能真的大病爆发,精神失常了。他看上去有这个潜质。虽然他总是讳忌行医。   但是该死的郑锦年,到底要怎样才发现自己也真的离不开他。   他需要好好下功夫。一切都需要从长计议。   周玉程把鸡蛋一整个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眸光抬起时,噌的发亮。   他对郑锦年是有势在必得的把握,而郑锦年是什么品性、言行不一、嘴硬心软的个性,他全部知悉。他已经了解完整的他。   大少囫囵个将鸡蛋吞下去,差点噎住。用手捶着胸口顺气时,他面上,忽的就生起一股诡异、适然的笑意。   他笑得太自信,又有种操控全盘的自我配得感,几十秒下去,他面上的笑意淡去,只余嘴角仿似舒心的扬起。   要是九叔在他身边,会立马明白,程少这是憋了坏心思去做件大事。就像当年他瞬间移到美国去创业,又瞬间结婚一般。   他的人生变数总叫身边人出其不意。   因为大少,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享一生顺遂,却从不按常理出牌。   虽说,他总自诩自己是个乖宝。   适逢九叔来找他了。   九叔倒是果断得很,带来相当一些助理,言辞正经:“程少,没时间再给你玩了。差不多了吧,有一些紧要的事需要你亲自去处理。东西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今天出院吧。晚上8点前,你必须要到美国,参加荣信达股东会。”   …   荣信达对于竞品的打压是全方位的,其中,不乏营销口的宣传打压,一系列暗广操作,涵盖面甚广。   几波造势下去,预计于明年发行的《glory》也被带得热火,网上对两款游戏的争论沸反盈天。   《glory》抢占《绝地》的火爆声势,似乎有引流的骚操作,而该款游戏目前正在欧美市场预热,于这月18号下午,《glory》忽而向国内爆款游戏《绝地》正式发起起诉函。   两款游戏在国风元素上就存在撞型,通过详细比对扒拉,《glory》针对《绝地》在画稿上、分镜上、人物模型塑造上等等,相似过多的元素发出质疑,以此为证据链,在经过多番造势后,选择在国内某游戏大主播下场亲测《绝地》,发现《绝地》最后通关卡存在bug,正引起热议时,发起起诉。   《glory》的公关负责人甚至接受媒体访谈,公然遏怒不止,其中说到两个点。   一则是相似的游戏元素,包括但不止于文字描述、角色设计、游戏场景、背景音乐的抄袭。   二则是玩法上。连人物的操作技能都有一定相似度。   于是对方再三表示,一定会对《绝地》起诉到底。   两款游戏的热度因而被挂在各大网络平台榜首迟迟难下,荣信达的股价这几天有所动荡。   19号深夜,《绝地》负责人,那位此前发布会就因俊秀面孔走红的亚裔,莫萧莫总,在社交平台转发对方公关怒气冲天的访谈视频,附上一句话。   【6。倒打一耙玩得6啊。你不细分析,我还真不知道,您家竟然连《绝地》的底裤都敢抄啊。还有什么惊喜,我不知道?】   一句话嘲讽味拉满,玩梗十足。   夜里四点,莫萧首条评论再度置顶:【竖拇指jpg。奉陪到底。】   一时间,场面小幅度翻转。众人的视线被两家到底谁抄了抄吸引,事情渐而惊动至大使馆。   至此,场面的发展又走向到众人始料不及的层面。   荣信达的股价又发生一些起伏。   荣信达开股东大会,大屏上显示东亚地区对《绝地》的评价已至9.9。只剩好评。   经过《glory》的公关冲动之举,似乎无形有形中,叫中国区的国人一颗凝聚之心全凝聚在了一处,对《绝地》的无脑拥蹙到了新高峰。   周晓枫的秘书接受枫董指令,在这次股东会上提出,替换《glory》公关负责人。   枫董的本意只是弹压,造势引流,确保《glory》顺利发行,两家对打,而后开始捆绑营销,死命纠缠,连如何捆绑对打的一系列“降价甩卖”、“送皮肤”操作都已预备,没成想,叫《glory》自家团队的话事人先乱了她的阵脚。   这场会议,枫董并未出席,秘书要说第二件事,既然已经公开宣战,发出律师函,那后面的官司怎么打,枫董就一个意思,死压《绝地》,不能再给对方翻身机会。   秘书第二件事才说到一半,股东会的门大开,率先走进来的是两名外籍助理,这二人分别是赫赫有名的九叔身边一二把手,股东会成员见到二位,如见副董,相继起身,不想,后面再进来的,竟然是九叔本人。   众人惊赫。   这阵风到底吹动了大老板,连九叔都亲自出面了。   枫董大秘书也压了压震惊,定睛再一看,几名保镖开路,从后面最后走出来一位,那人长身长大褂,一张脸俊得出尘。   程董!!?   嗯??   大秘书惊祚。浑身打起精神,室内气氛严肃到极致,众人不光是惊骇了。   要说这位程董,股东会成员似乎有三分之二没怎么见过他的面,除去一些最老骨干。他一出现,几位年长的老董事毕恭毕敬,发笑。   “程董,许多年不见,您还是一如既往地意气风发啊。”   “程,你看着没老啊。”   竟然变成短暂的见面寒暄大会。   …   这场股东会也发展成了另类的宣告会。   程董亲自出场,上来就发了任命和改弦更张协议。   两点。   一点是,股东会发生重大结构调整。周玉程欲回收周晓枫在荣信达全应股份,所有周晓枫信党统统赶出荣信达。周晓枫此后不参与荣信达高层决策会议。荣信达大楼对周晓枫人脸识别发出限令,加入黑名单。   后面这句纯粹是周玉程个人玩家子气添的补充,但九叔念出此条,并未将这句话抹去。   二点,从今日起。荣信达停止对《glory》全息投资。   这事不仅仅是面上的两道颁令,简直是——闹大了。   闹大的最坏后果,九叔也替周玉程想到了,晓枫的脾气古怪,没有随着年岁增长有所收敛,这些年来,家中,不光周玉程,当家做主的周传德在她参与的事上,也都要礼让九分。   从而,便叫晓枫养成了积重难返的个人行事风格。   这孩子对于权利和欲念的把握,是一种连周传德周董都难以秉性的高标准。   她不许任何人反驳她,违背她,这只是其一。   不然,周玉程当年也不会事事忍让,无论是家族企业的接管继承,还是个人资产的分管,只要周晓枫想插手,就是九叔,也拦不了她。   这次周玉程在股东会闹大的哗变,已经不是面上单一的,两家游戏间的对打,这是周玉程,程仔和枫董在权力斗争和你我划分间引起的震荡,两人全面开战了。   周晓枫对于周玉程的黑手也是很快发起反击。   两日后。周玉程在北欧海岸上停靠的最新游艇,他耗时半年,专门为郑锦年设计打造,要送给他的礼物,莫名炸了。幸在无人伤亡。   九叔就知道会这样。但没料到晓枫这把年纪了,还是玩这招。   又两日。   周晓枫回了港。周玉程养在他妈那里,被佣人悉心照顾的laluy,一条十三岁的老泰迪,她发来手掐狗的视频,视频里威胁,是给这条蠢狗闷死好呢,还是从楼上摔死好。   看到视频,周玉程直接炸了。   周玉程的回击是,嗯,还是那招,告状。   不过这回没向他妈告状,倒是告状到在京的姥姥和姥爷那里去了。   姥姥见两兄妹又在闹吵架,人差点直接飞来香港。好在被佣人拦住。知道她坐飞机熬不住。   事情便再也瞒不住,很快传到周传德夫妇耳朵里。   周传德当即发了怒,怒气不小,挨个打了电话,把一家子全召回了家,事情严峻到,要开家族大会。   除了在葡萄牙定居的周三妹最近生病来不了,办完离婚事宜,准备要去西南实验室接受新任命的周会棠也被留下了。   按说,这几个月,周会棠离婚一事,从签订离婚协议到财产分割,关乎两家豪门间的大事,才更该叫家里人上心才是。   但离奇的是,这件事似乎还没有兄妹俩吵架闹得严重。   家族会议开到一半,几个妹妹便听着老爹说起两人之间发生的争斗,越听越惊心。   周知梧捂着嘴,吓到了,她见爹妈挨个地骂说累了,插了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哥,你是疯了吗?”   大哥真疯了吧,都敢和大姐斗争了,谁敢惹她啊,爹地都不敢啊。   她眼睛里那意思是,你敢得罪大姐,你还敢把她赶出股东会,你竟然,敢随便挪动她的人!!!   你简直是不想活了!   周玉程脸抽动,丢了纸巾盒甩到小妹那边,不想看她。 第92章 公开出柜   周传德气的血压飙升,按着桌面,见周玉程还有心思打闹着玩,一个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又拍了数下,声线都飙高了。   “混账东西!你说,这次,到底是为了什么和晓枫闹!就为了一点投资的事?”   爹地的怒吼大得能震碎两头牛了。周知梧掏了掏耳朵。   周晓枫是全然不怕事的态度,她的冷硬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态度而随意改变,到这会儿,她是更嚣张上了,眼神里有惊人的冷淡和挑衅,淡淡道。   “爸,他不敢说的。”   “什么?”   “他不敢说。”   关南英正在阿姨怀里靠着,被顺气,在吃压心脏的药。   周晓枫冷冷看着周玉程,就像是为了逼着他交代,才将事情闹大到这个份上,似乎,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九叔眼里闪起了一道锋芒,异常凌厉。   九叔的变化,才叫周传德彻底意识到不对。他飙升到18层高的火气一瞬压下,察觉出事情可能会是史无前例的严峻,登时冷静下来。   思索了半分钟,他对关南英道:“南英,你先回房。剩下的事,我和两个孩子单独到书房聊——”   “爸,我看没这个必要了吧,有什么事是妈不能听的呢?她才应该最需要听这件事才对,哦,不,整个周家,都应该要知道这件事。毕竟,周玉程,家宝,可是家里孩子辈中,唯一的男丁啊!”   周知梧听得浑身起劲,已经扯到性别对立了。大姐果然最在意这点了。   关南英捂着胸口,神情严肃,面色更不好了,着急上火:“到底什么事?玉程,你说!”   九叔在周玉程身后说话了,方才,他一直未多话,这时候他突然说话,便显得事情更奇怪了。   九叔说:“老周,夫人,这事还是由我到书房和你们单独说吧。”   周玉程按住了九叔的手。   场面静止。   周玉程面色复杂难辨,看了周晓枫一眼,那一眼虽然有些对她的不爽,但并没有事情被揭露后的气急败坏,他渐渐淡定。   他气的是,周晓枫逼迫他这时候将郑锦年抬到台面上,没有以最好的方式,让他在家人中亮相,这是周玉程不喜欢不乐意的事。   但除此外,他非常坦荡。   他说起这件事,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既然瞒不住了。那就不瞒了吧,九叔不要担心。这事我亲自说。”周玉程望向他爸妈,“虽然不是时候。但这时候,我确实可以公开了。爸,妈,我是同性恋。”   “什么??”   室内静了十数妙。   “W——T——F——”周知梧差点被炸晕了。她平底一声惊雷炸响尖锐的嗓音。   周玉程淡声道:“晓枫在商业竞争上总是出恶手,别的我不管她,但这回,她一番骚操作惊动了我爱的人。我不能再忍让。既然要我表态,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她继续再恶斗,哪怕她携杀我的laluy予我威胁,那我,还是会和她斗到底。晓枫,这一次,我不会再忍让你。”   这个家中,正是因为周玉程的无条件忍让,才促使周晓枫成了周家的第一继承人。   周传德也无所谓男女之别,有能力者,自然会接管得更多。   许是周玉程忍让的次数无穷无尽,他素来表现的无欲无求,所以叫周晓枫知道,这个大哥,他也就那样罢了。   可这回,他竟然说不忍让。周晓枫对上他古井无波淡如水的眼神,有那么一刹,心被揪动。   也就是一秒。只是不习惯而已。她不做它想。   关南英声线阴森:“玉程,你刚刚说,你爱谁?”   周玉程不说话。   周传德怒声:“你妈问你呢,浑小子。叫什么名字,哪个国家的,说!”   “别问了,我现在不会说。”他也知道,这是瞒不住的,他们早晚会知道,周玉程面色平静,“你们就知道,他很好就对了,他——”   周晓枫抢住他的话,道:“他叫郑锦年,宁市人。30岁。大学肄业。父母早亡。早前经历家中破产,多年一直寄人篱下,没结过婚,比周玉程矮,穿着打扮非常老气,品味一般——”   周玉程站起了身,笔直站着,冷矜矜看着周晓枫,嘴里刀锋一样的话,不知道怎么就冒出来了:“周晓枫,所以你是因为嘴巴恶毒,那个男人才不要你的吗?”   周晓枫捞起手边的花瓶向周玉程砸去了。   两人打起来了。   …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然而家族会议还未停止。   周知梧害怕,她乖乖坐到了周会棠身边。试图在她二姐这里找一点安全感。   两人退到一边,只默默听着,当边缘人物,不多话。   而大哥,脸上挨了周传德一个巴掌,头也被砸出了血,刚叫九叔贴上纱布。   周晓枫则是被下人按住了肩膀,周传德不要她动。   周玉程烦躁,推开九叔的手,别挡着他视线,他索性一股脑豁出去了:“事情既然已经说开,那就把全部的,再交代清楚吧。老爹,你就是给我十个巴掌,我也还是这个态度。我就是弯的,没法救了,你们老周家传宗接代反正是完了,因为我就想搞基,求着人搞。”   说到这,周玉程额头痛得抽搐,他把流血的纱布扯开了,甩在一边:“我爱郑锦年,我喜欢他,我想和他搞基,我追了他不知道多久,好几个月,从宁市到香港到英国到北欧,我想的不行。但不是我想,人家就同意。人家,铁的,标准的,一水的,大直男!他说他是直的,不跟我搞,我求他都不行。没辙了。老爹,老妈,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我单相思他,我倒贴,赔钱货,就这样,人家也不乐意接这个账。我还能怎么办呢?老爹,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帅的要死要死,帅的惨绝人寰的,老妈认定你了,愿意追,从西伯利亚到南美,你能迷死她,我不行啊,你这个基因没给我百分百,我要是长你这么帅,我愁什么啊。”   他又望了眼周晓枫:“哦,你倒是给晓枫了,她跟你长得像,好看,美,那又有什么用啊。你们夫妻俩是恩爱,是好,我们几个小的,你们自己看看,哪个感情顺遂。我爱锦年,可他愣是不爱我啊。你们就直管逼我啊,逼吧,一家子来斗我吧,斗我的锦年,行,那就等着吧,等着我变成第二个周晓枫!”   周玉程抛下句狠话赶紧溜了。跑得飞快。   室内,周氏夫妇和碎了裂了差不多。   周知梧睁着大眼,扶着桌面起了身,她泪眼盈盈,不知道怎么了,有点难受。   而其中,最受震动的,还是周会棠。她向来情绪淡,可见着大哥说出那句,我爱他,他不爱我——她的身体,连着灵魂,都震颤了好几下。   竟然,连大哥也有追求不到的人吗。   那位俊雅的郑少,竟然不喜欢她大哥吗?   大哥……   …   迅速跑出屋子的周玉程在院子里停住脚,九叔追上来了。   他捂着跳动的胸口,剧烈奔跑导致他呼吸不匀,他问九叔,有点孩子气的后怕和炫耀语气:“我这招怎么样?厉害不厉害。还好还好,我溜得快。九叔,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快,我们去北欧躲几天。”   九叔气笑。   这孩子。   还以为他伤着了。被刺激狠了。没想到心情还算平静。思虑事情嘛,也不是冲动模样。   九叔按住他肩膀,无奈:“先去处理伤口。哥哥仔。”   *   德国。会议室。   三个小时的会议结束,人群鱼贯而出,办公室里最后只剩下莫萧和郑锦年。   莫萧看了眼手机,又见还留在宁市的汤嘉丽给他发来国内趣事,宁市新八卦。   最后,嘉丽恳求,希望莫总求求情,把她调回来,不知道郑总将她留给安夏这个女魔头,留在她身边替她办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的心,真的是紧紧追随莫总的啊,绝不会叛变。   求诉无果。郑总对于嘉丽的职业规划有自己的计划。   嘉丽摇身一变,已经不是他秘书办的助理,郑总把她单独划到了自己分管名下,以后开工资,可都是走郑总的账单。   【不要啊,不要啊——】嘉丽哭。   莫萧发笑。   郑锦年还在盯着电脑屏幕,余光见莫萧收了手机笑意深,眼神询问他什么喜事。   莫萧笑:“嘉丽发消息,说安夏的压榨劲不亚于你,她熬不住了。”   郑锦年思索事情深入,还没从方才的会议中抽离,道:“安夏手底下系统待个两年,我放她去海市,去替我接管慈善基金会,她性子浮,还要历练。”   那莫萧更是召不回嘉丽了。郑总对她委以重任。   莫萧道:“宁市最近热闹,姜小姐,姜依公开出柜了,携带女友在南湖游船,高调示爱。听说对象还是英国皇室成员。”   郑锦年停止指尖在键盘上的敲动,皱着鼻梁望向莫萧。   莫萧今晚有聚会,约了在德国的昔日老校友聚餐,准备早点撤:“我就说程董给力,荣信达股东会都换血了,《绝地》在欧美市场的限令顺利解除,你也该松口气。呐,还担心技术研发上的事吧,甭担心,我们资金如今管够,我这就去再为你打听打听你中意的kaolaisi,晚上等我信。”   莫萧退出会议室。助理来收拾郑锦年面前电脑和记录档案。郑锦年走回办公室,见西拿和几名女秘书嬉笑打闹,吃着小蛋糕。   郑锦年心事重。   来德的进展,不如预期。   他最初的计划,是造一辆外观上与吉达相似的超跑,但在性能上要远比它优越。   研发成本和周期成正比,这些目前不是郑锦年担心的事,可随着他在宁市沉消数年,偏安一隅。国外的发展,不,时代的发展,似乎要比他想的跑出的远,跑得迅速。   从前,他是有个汽车梦,做跑车的初衷是追随周玉程,所有的计划和研发初心,都围绕周玉程走过的路线。   倘若,他现在跟莫萧说,这几年的计划全都要重新推翻,他想搭建人工智能,做无人驾驶跑车款,莫萧会不会自杀?   他的念头在一瞬间就定下了,暂时还只是个胚胎,不成型。   莫萧不会跟得上他的思路,但要得知他的想法,跟他大吵一架,那是少不了的。   郑锦年头疼。这便又要说回到研发成本上,莫萧知晓他不会动用陈家的资金库,他自己攥下的流动资金,不见得能支撑得起这么大的研发——   难道,他又需要发起外援,寻求资本注资?   不。   这一回,郑锦年不会再将自己陷入被动局面,倘若他坚决不肯接受注资,倘若他执意要将无人驾驶超跑未来在德的股份全部握在自己手中,那就意味着,这几年的功夫里,他会有一场硬仗要消耗。   先不要说莫萧会不会炸。   好消息值得一提的是。郑锦年又看了看他留在身边的西拿,觉得他手里的草莓蛋糕似乎还算不错。   好消息便是,这几年他会忙的飞升,那就无瑕再去思索感情的事了吧,他这么忙,怎么谈恋爱?   周玉程会谅解他的。他们可以……做几年的网友。可以线上联系。   要不说郑锦年也觉得自己怪反复无常的,他本已经决定放手了,让周玉程回他自己的生活轨迹中去,可他发现。不用发现了,才分开没多久,他怪想周玉程的。   也不知道他状态是不是更好一点。唉。   郑锦年在思念和胡思乱想间,进入忙碌的工作状态。   晚上。   西拿在给周玉程汇报郑总在德的行程,连他中午吃了几块披萨,什么口味的,都和周玉程一一汇报。   郑锦年关了电脑要下班,经过西拿身边时,看了眼西拿的电脑屏幕,上头显示,他将周玉程程董置顶,聊天界面中,含“郑”的聊天字眼几乎全都是。   两人坐车回住宅区,车里,郑锦年状似不经意,有意无意的,问起:“周董最近在做什么。”   “周董……”西拿支支吾吾,有所遮掩。   郑锦年眸光暗了沉了,手中的平板笔也划出了一条歪七扭八的曲线:“他怎么了?”   “他好像要结婚了。”   “嗯???” 第93章 联姻,无奈之举   《绝地》和《glory》的对打大战,以《绝地》总负责人郑锦年郑董出面接受访问止戈。   一则郑锦年详细诉说两款游戏为何会存在撞型的缘由经过,事情便要追溯回多年前。那时候他和戴维松还是校友时的青春追梦时期。   当时两人在一个团队,一见如故,提出先去参加汽车模型大赛,未来再共同合作一款国风游戏,那会儿,两人不说志同道合,简直是最佳搭档。   所谓元素上的撞型必定是戴维松多年后的有意为之,恶意竞争手段之一,或是惯性思维,一切都只是为了融资。   戴维松当年的初衷毕竟只是想做汽车或竞赛类的游戏,和郑锦年想法又存在一定出入。   郑锦年以此揭露出戴维松惯性抄袭元素只是其次,两款游戏的核心代码存在相似,戴维松连他的底裤都抄了,这句话一点不假。   这也是为什么荣信达对其停止投资的原因之一。   《绝地》预计会在这月末向《glory》发起反诉,两家律师团队正式对薄公堂。   郑锦年作为幕后负责人,首次亮相媒体大众,接受记者采访,谈吐优雅,有理有据,记者问,听说荣信达有意对《绝地》的后续开发进行投资,郑总为何不乐意接受此等好意。   郑总笑:“锦上添花花意浓,雪中送炭诚更贵啊。小小《绝地》绝地再求生,独善也其身,我这句话像不像名人名句,你说有没有道理。”   众人乐开。记者面上聚笑,真诚祝福:“好的。感谢郑总接受采访。在这里,祝《绝地》大卖。也再次期待郑总来年创业新动向。”   郑锦年双手合十,起身,回谢。   到这里,聪明的网友和投资方就该明白了,郑锦年郑总突然亮相,其实也不过就是为了他来年的新创业方向做预热。这是向广大媒体打预告,明年,他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动作。   当郑总都开始玩自我营销那套,默默关注他的人,自然知晓这是个前途无量的青年。   诚然,在众人不知他家世的前提下,大众对《绝地》年轻有为,俊秀多金的老板,总是抱有梦幻般的追崇。   这其中。   光这一则视频,周玉程看了8遍。周晓枫看了两遍。关南英看了32遍。   周玉程看得眉头紧皱,不爽的是,为什么郑锦年不一并揭露戴维松当年抄袭他专利的事,只提到游戏抄袭,他与九叔讨论,九叔说到点上:“那时候都不追究,必然有郑生的道理。兴许,你当年为戴维松颁过奖,为他证过明,为他引荐资源,郑生不追究,多半是不想打你的脸。”   周玉程听罢,恋爱脑都犯了。   他的锦年,真的,偷偷的,好爱他啊。   周家后院,关南英又在看视频里的青俊男孩。   周传德坐在她身边喝咖啡,对视频里那小孩的说话发言,都能背下来。   “南英,你歇歇眼睛。”   关南英放下平板,放在桌上,继续看。画面定格在这小孩的正脸特写上,关南英按了暂停。   周传德见他的夫人一脸温情,眸色深重,似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他放下咖啡杯,耐心倾听。   “Ames,老公,这小孩,他真的好帅。”   周传德:“……”   “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他的嘴巴。God,他唇形生得好完美,是我小时候最理想,险些整容要去做的嘴巴。视频里可以看得出,这个小孩,他礼貌谦让,文质彬彬,脾气一定十分温和,情绪相当的稳定。我的天,怪不得家宝会被他迷住。要是我再年轻四十岁,没有遇上你,我一定会追他!”   周传德按住额头,后背出汗:“……老婆。你当年不是说,我是天底下最帅的吗,所以你觉得他比我还帅?”   “NO,nonono,他不是面相帅,他是气质帅。老公,我当年喜欢你,哪里只是喜欢你的脸啊,我是喜欢你的内涵。这个孩子么,我感觉,他也很有内涵。”   那她感觉还真对了,何止有内涵,简直是复杂不可赘言。   “这么说,你已经接受你儿子是个同性恋的事实了,你认准了这个儿媳……还是儿夫?”   “哈哈。”关南英虽然不想承认,也要顾及顾及她老公的感受,但当她看见这个孩子开始,她觉得,她应该就是程宝的良配,“不是我认准了她,老公,你别忘了,你儿子说了,他苦追人家,人家还不答应呢。我就是想认他当儿媳……那你说,我要不要从中出点力。”   周传德头上青筋在跳。   看来他老婆已经被这个“狐狸精”迷住了。   关于儿子是不是同性恋一事,她也不在意了。注意力倒是很快被转移走了。   关南英接住佣人递上来的咖啡,喝了一口,身子坐直了,像想到什么:“老公,你有没有觉得,这孩子有点眼熟。我像在哪里见过他。”   总算说到重点上了。   周传德道:“你没见过他,我见过他。”   “嗯?”   “他是晁音六的儿子。”   *   庄园另一边。   周家请了香港最著名的主持人和主持了超千场贵族婚姻的神父做见证人,正在周家本家的别墅举行一场极具有神性意义的婚礼。   这是一场别出心裁的婚礼。婚礼的新郎和新郎,分别都具有不一样的身份。   这还是一场老少恋。   新郎1,是周玉程的爱宠,laluy,那条老泰迪。   新郎2,是周晓枫众多爱宠中,周玉程要求必须门当户对,需得周晓枫心爱且真的珍惜的宠物,所以周晓枫在她养的一堆名贵毒水母中和那条刚出生2个月的蜥蜴间做出了权衡。   最终,她还是将小儿子推向了这场联姻,推进了这座名存实亡的婚姻坟墓中,就当是她这个当妈的对不起他。   所以婚礼周晓枫要求周玉程大办特办,彩礼一点不能少。其中,周知梧担任伴娘。   周家兄妹在父母蛮横的手段下,必须接受和解。   周玉程提出联姻,谨防周晓枫日后再拿他的爱宠和他开玩笑,关于彩礼的细节他可以商定。   此刻,花园的喷泉池和巨大的泳池岸边,太阳高照,几十个人分别围坐在两位周总身边。   以中间那张圆桌为分界线,桌子的两边,周玉程和周晓枫之间气氛焦灼,他们身后的律师团队各自不容小觑,九叔亲自坐镇,周晓枫身边也是常用的大秘书,从北美和中东地区连夜紧急召回。   两边的秘书办和专业律师团以及对方的职业经理人正在和谈。   这场正在举办的婚礼,明面上自然是昭示着两边务必要做和谈,彩礼一说不过是戏词,但对于兄妹间的争斗,周玉程方就得罪周晓枫,将她赶出荣信达一事,需得对周晓枫进行一定数额的赔偿。   所以这才有了今天戏剧性的一幕。   九叔详见周晓枫提出的几项资产股份转让,很快寻得蛛丝马迹,对方秘办的合同严丝合缝,一环套一环,明显是有备而来。   这就像是,早就瞄准了程仔在中东的一些产业,为此设下的局。   九叔不会在这种事上忍让太多,晓枫这孩子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所以两边的团队正在开展一场激烈的协商、洽谈会。   数个钟头过去,周玉程累了。靠躺在沙发上,气喘吁吁,两只眼翻着看周晓枫。   这丫头忒不要脸了吧,他们之间的商业链接本就密不可分,这一下子,是想真正骑到他头上,以后尽情拿捏他吧。   而周晓枫,也几乎脸色铁青。   她生气的是,一些股份的转让,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怎么程少竟然在钱财上开始计较起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此前大少确实不在乎自己的私产、资金走向,赚多赚少无所谓,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是马上要有老婆的人,他老婆爱钱如命,他得给他老婆攥够老公本,所以自然就抠搜起来。   两边这是第三次争吵,再吵下去,周传德估计要来硬的手段,九叔当机立断,冷了声:“晓枫。婚礼正在进行,你这是想取消仪式了?程少能确定给出的就这些,你要再咄咄逼人、分毫不让,就叫老周来和你谈。”   给九叔都逼急了。周晓枫也就见好就收了。   最终合同敲定,当场拟定出细节,打字机叮叮琅琅吐纸不停。   律师做好一份份文件颜色标签备注,九叔签完字,递给助理,助理翻开,中文英文交替,三名助理有条不紊递来合同,让周玉程签字。   周玉程速度还算快,而另一边。   因为昨天睡觉落枕,周晓枫脖子直不了,也弯不了,所以只能是身子挺直状态,歪着脸。   他的秘书也在标注签字位置。   周玉程很快签完字,抬头一看,周晓枫简直升仙了。   阳光也不大,她身后两名助理分开站着,还不是站在她身后,竟然在水池边,撑着伞挡住折射过来的反光,佣人端着咖啡杯,里头插着吸管,周晓枫歪着脖子慢悠悠喝。   而她膝盖边,送来文件的小助理是半跪着的,蹲着身,捧着文件夹叫枫董签字。   周玉程就看不了这种,这厮在她姥姥那边也没待多久,那一套学了够全的。   他扔了笔,指出:“什么千金大小姐,封建残留地主那一套,你以为你是公主,还要人这么伺候。叫助理起身,端个椅子来,坐着签。”   周晓枫瞥了眼小助理跪着发紫的膝盖,又是半身裙,脖子才转动一下,嘶,泛疼。   “起来吧。”   小助理起身。   周晓枫推开佣人来给她擦嘴的手帕,让佣人阿嬷先下去,讽刺:“你也真是的。阿嬷,少爷在的时候,别这么伺候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打小,我们家少爷就是先进派,学的就是洋人那一套,追求什么自由、平等,合着过年时候奖金是不会多给你发一毛的,有嘴,给你尊重就行了。阿嬷,今年你找九叔多要点零花钱过年费。”   阿嬷笑死了,道:“哪里话。少爷也给的。就是没你给的多就是了。”   阿嬷退了下去。   两边律师交换合同检查。又继续打标签,做新一轮签字。   周晓枫挥笔如墨,嘴巴不饶人,仿似一水池边人都是空气:“接下来什么打算,大少。”   周玉程皱着太阳穴抬眸。   周晓枫头都没抬起来:“这就是报应啊,家宝,你也有这种时候。哼,连你,都开始爱而不得了?” 第94章 周家办白事   周玉程停止签字。   周晓枫嗤笑:“所以这就是你去精神病院住院20天的原因?检查出什么了,你得什么病了?”   周玉程深深盯了她两眼,不理她,继续签字。   身边的,身前身后的,相应的,所有人动作都轻了下去,连律师们的交谈也压低了音量。   周晓枫:“不敢说?还瞒着?”   周玉程忍无可忍,心里骂了句脏字:“去精神病院住院怎么了。听你口气,还避讳得很?我去病院,就是去看看那些真正精神无法自控的人到底什么模样,到那静休养身体去了。晓枫,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敢承认自己心理有问题的,我正视自己,寻求自我,探索灵魂新出口,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吧。”   周晓枫静了数秒,语气阴冷:“你意思是,我这种重度的,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强迫症患者,我不去精神病院,是我无法正视自我,不肯接受自我,是没有灵魂出口的人?你在阴阳怪气什么?你讥讽我?”   周玉程:“呃。。你当我没说吧。。”   他服了。   周晓枫连字也不签了,两人险些要骂战,九叔及时制止:“晓枫。程仔不是这个意思。你多心了。”   周晓枫冷静下去。   片晌,她继续签字:“大哥。”   周玉程被这一声哥喊得毛骨悚然。   周晓枫道:“你不是喜欢郑生吗,这个准大嫂,我觉得是挺不错的,我准你去追他。”   “哈。我谢谢你啊。”要你准了。   “大哥。你以后别总说我不支持你。”周晓枫淡淡发笑,笑声透着悬疑恐怖劲,“这件事上,我帮你吧。”   “求你。别了——”   “我已经帮你了。比起那个双性恋疯婆子一样的你前妻,还有那个什么,鼻孔直会朝天竖着,丝毫不讲礼数的智障草履虫,叫肖维是吧。他还喜欢你吗?还喜欢的吧,我听说这些年来,他一直拒绝婚姻。你在家里公开出柜的事,我已经叫秘书邮件发过去,告知两位了。肖维,哼,还是我的准大嫂锦年.郑明显更顺眼一点啊,你这次眼光还算可以。这样吧。先让他们掐一掐吧,谁赢了,我就认谁。我还可以为锦年提供更多,有关那位的软肋。”   周玉程站起了身,气晕了。   “你有病啊!”   九叔使劲拉了拉周玉程,废了很大力气将他捋顺。   两边合同签完,周玉程气愤离去,连身为老丈人,女婿理该敬茶的那杯茶也懒得喝了。把他儿子直接带走了。   形婚,必须形婚!周晓枫的孩子休想玷污他儿子一根毛发。   可以给他儿子再讨一个老婆,那只大猫怎么样,锦年的那只。泡泡。两孩年纪相当。   周玉程天马行空作想,人很快冷静下来。   按着生疼的脑袋苦笑。   真是。   又被周晓枫绕进去。   懒得跟她折腾了。他还有不少重要的事要做。该好好筹备筹备了。   …   池边。周晓枫望着周玉程气鼓鼓离去的背影,终于又把他气到,自己也忍不住笑声不止。眼泪都出来了。   好久没这么爽过。好多年了。   笑罢,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心情平静了。   终于逼问出了大少住院的原因。   看来人没什么大毛病。也就是有点同性恋倾向,这也不叫病。   她妈,傻妈,前半生追着男人跑,活得没滋没味,后半生,又指着另一个男人打转,投进去全部的心力,太子爷的太子妈,那可是她最爱的孩子啊。   好在没什么大事。不然她这个太子妈,这辈子也真是废了。   …   得知周家在办婚礼,从西拿口中知晓周玉程又要结婚了,那一晚,郑锦年躺着办公,几乎没睡。   天还没亮,他就把莫萧从朋友家抓起来,要他准备准备,去趟香港。   别人办事,郑锦年不放心,关于任何线上的说辞,郑锦年都不想轻信,所以他要莫萧亲自去跑一趟,去香港打探打探,去见一见周玉程。   莫萧服气,他昨晚宿醉,这会儿人都是晕的。   他们俩也不知道闹个啥,明明一通电话就能解决的事,莫萧推开郑锦年:“我有周董电话,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行。你最好还是去一趟香港。”   哪里是最好,是票都给他买好了啊,郑总。   缺德啊。他现在哪有时间到处跑啊。他忙的简直起飞。   莫萧去就算了,郑总还说不要打着他的旗号去,有毛病这不是,他不打他的旗号,他难道打他爹的啊。   一趟去而复返,莫萧回来了。   回来后,表情凝重。他告知郑总:“完了啊这是。”   “什么?”郑锦年心都焦上了。   “程董给他爱宠,一条狗,举办婚礼。港媒没报道这事,但是,港媒闻风,报道起别的事。”   “什么事。”   “不太妙的事。周家要办白事,动静还挺大的,好像什么园子、林子都在重新整修,周董说让我回去静等消息,过两天正式给我发请帖。”   郑锦年头稀昏:“白事?谁?他家谁……他是不是还在闹着玩,他宠物去世了?”   “还真不是,”莫萧搞不清楚,“不可能是宠物,瞧着规模挺大的,港媒都开始预热了。不能是给什么狗啊猫的瞎搞吧。”   郑锦年心中如打鼓,不好受。在焦急忙慌和什么也打听不到的等待中,莫萧收到周玉程请帖,异常正式,上头明确标注地点和日期。   莫萧敲开郑总办公室门,脸色比前两天还沉,告知郑锦年:“郑总。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郑锦年眉目沉得能装两座山,面上的凝重几乎是条件反射。   莫萧道:“确定了。周董的秘书康女士发来邀帖。于下个月24号,林肯庄园,周家要给周玉程办葬礼。要求我郑重出席。”   咚的一声,雷响,郑锦年觉得天都塌了。   …   周玉程的大秘书给郑锦年身边,但凡他熟悉的人都发了请帖,唯独绕过郑锦年,连西拿都收到线上请帖。   唯独他没有。   这几天,不光是港媒在疯狂报道,从视频中能看见,络绎不绝的记者分别聚集在周家别墅外围,还跑到了周家大家姐以及在港的小妹公寓附近蹲点。   宁市几位收到邀帖的世家,暂时搞不清楚什么情况,和郑锦年还算熟的,有特地打来电话问他,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现在周家瞒的还是很深,不知道周玉程小周公子突然暴毙具体是什么原因。   赵灿惊呆了,他打视频来,道听途说,告诉郑锦年,说,在宁市,就有人看见了,周公子在宁的最后几个月,不是去乡下忙着参加白事,给人敲锣打鼓奏丧乐,就是偷摸摸去医院,被人撞见过好几回了。   感情病得这么重。   怪不得最后离开宁市仓促的很,连顿散伙饭都不肯跟大家伙好好吃一顿。   那会儿大家就觉得他面色不对,老是发白,肯定得癌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天妒英才啊。赵灿唏嘘不已,劝郑锦年想开,还问要不要自己来德国陪他几天。   他知道在宁市半年,他和周公子关系挺好的。   他自己其实也很惋惜,说到兴时,泪都流了好几串。   郑锦年冷着脸说不用,挂了视频。   室内宁静,郑锦年双手交叠,按在额头上,一阵恼火,片晌,迅速抬起头来。   该死的周玉程。   你到底在闹什么!   郑锦年买了票要去香港,人落地机场,被九叔亲自接待,又将他劝回了。   几个小时后,郑锦年没见着周玉程面,又返回了德国。   莫萧不清楚内幕,来问郑锦年什么情况,郑锦年捏着额头,火气和郁色全在心口压着,眸光都是劲劲的,躁动:“没见上面。发消息倒是回了。人还活着,说我不该联系他。”   总之他在香港是又跳又唱,搞得鸡飞狗跳,摆台子唱大戏,激得在德的郑锦年每天情绪都五六七八变,快把他逼成狂躁大怒师,但他在那边,依旧态度淡淡。   郑锦年给他打电话,发视频,一百条语音都有了,他一句不回,末了,郑锦年说要拉黑他了,他终于来了一句。   【说好的。别联系。】   好,好极了!   他回港一趟。病好不好不知道,怎么治郑锦年,他怕是咨询了全港的心理专家和情感大师吧。   郑锦年确实快被他折磨得双相症要发。   周家的事扑朔迷离,每天都在网络热榜上被人讨论,因着消息放出的太广,买的营销号太多,事情一发酵,彻底闹坏了。   这几天,周家的股票大幅度跌宕,已经涉及到公司层面。   从港飞到中东的周传德闻知此事后,再度一个转机回了香港。   连在北京的关家都惊动了,老爷子老太担心得不行,周传德一一安抚后,喊了周玉程回来,见面关了门,抡起橱柜上花瓶里插着的绿梅一枝花,差点扒了周玉程屁股一顿打。   何止是外头鸡飞狗跳,家里也是闹得吵得不可开交。   架不住。   怎么都不行。   大少要在港办事,就在家门口办,选定了地点,谁也拦不了。气的周传德骂他蠢蛋,逼着他滚回英国去折腾,别在他眼皮底下闹,眼不见心为净。   不管用。   大少挨了打,挨了训,挨了骂,告知他爸妈。还放狠话。   “爸你要嫌烦,你回中东去,你不一堆事吗,老在家待着,烦不烦啊你。你骂够了没,骂够了我还要去办事,我忙得要死,你能不能别给我找事。后天我要召开新闻发布会。英国的、欧美的,内陆,各家媒体都请了,我要做现场直播,你别给我乱出幺蛾子。这场发布会我格外重视。要是办砸了,你别怪我跟你翻脸。”   周玉程撂了话就走了。 第95章 人生如戏 葬礼特办   家宝的爸妈在家气得胃痛,家宝的妹妹们一个个笑得肚子痛。   九叔为大少忙前忙后,很多事是他把持,这件事确实不能办砸,周氏夫妇拿儿子没办法,九叔还要从中说和,一番深入沟通后,周传德是认了命。   周董被儿子逼得赶在他大儿子开发布会前一天,简单接受采访做了声明。   声明言简意赅。   一是说儿子没生病,身体康健,丧事是他自己为自己操办,周家人事先不知情。   二件是说已经批评过程仔了,不管用,他孩子心性,长不大,给自己办丧事是闹着玩。这场葬礼,他不会去参加。   三件还是说,不支持,不赞同。不理解现在的孩子在想什么。   便有记者问起月前家中“小公主”跳海一事,问起小公主精神状况是不是好一些,还有自杀倾向吗,周传德拒绝回答。   周家固然盘根在港岛,声势显赫,周传德聪明了一辈子,可一辈子的名声,是被一家子败完了。   他家成了演戏场了。闹不完的笑话。周传德想,他这辈子也别想在几个同辈的董事亲友间抬起脸。面子里子是丢完了。   早年家里的大少聪明伶俐,是名门之秀,多少人夸赞。随着他离婚,在国外定居,众人对他的报道略少于几个小妹。   这一番下去。周家彻底美名远扬。   一家子神经病不是?   关南英担心的是:“你说,程仔会不会在明天的发布会上公开自己是同性恋的事,这莫不是寻思自己以后无后孝敬送终,所以提前给自己办上了。趁着青春年华正好,周家还算人丁兴旺,昌盛,仔仔他。那这场葬礼我们得给他好好办啊。葬礼葬礼,越有声望,越有讲究,就越要大办,从来都是家里人给操持。哪有他自己给自己操持的,他哪里懂,九叔也不一定懂,这孩子,一些细节来问问我才是。”   “老婆!”周传德心里发累,无奈,从来是只要涉及到儿子的事,他老婆哪有不同意不愿意的,“你就惯着他吧,早晚惯他惯得不像样!”   翌日发布会现场。   大少一身打扮俊逸,穿搭时尚。气色尚好。   发布会开始,他便侃侃而谈,对答如流,场内气氛欢愉。   大少开始从人文从地理,从大环境经济贸易,从火山爆发聊到自己十年前读书三级跳的事。又聊到几年前他在非洲打的官司。做了哪些成就。   他看上去一切正常。   这场直播是实转网,有些国家的电台正在实时播放。   大少某种意义上是周家的象征,但他的身份不局限于周传德之子一个方面,他开始由广阔的天地说到自身,又说回上半年一直办到冬日在宁的那场车赛,无疑,是取得巨大成功的。   最后,他将话题绕回自身,绕到周家。   扯高小喇叭,周玉程谈吐自得,气淡从容,面上带着俊朗的笑。又开始接受提问了。断断续续道。   “人生百态,我也不过是想多尝试一些滋味。   家里,家里当然是不许我给自己办丧事的啦,但这场丧葬可是不一般的奢华盛大噢。   对的。会邀请一些媒体朋友去参观,会公开葬礼一些细节。   朋友们,不能白来啊,得送份子钱的噢,话得说在前面,送少了不行。配不上我排面。   周玉程办葬礼,这句话还不够有含金量?   多多期待,多多期待。适当透露一点啊,行,有大宴席,饭管够,请的是国宴师傅。肯定能吃回本。   什么风格的?   肯定不是刚刚那位提到的,嘻哈风,不走这个风,具体什么样,害,等那天,林肯庄园,24号,大家拭目以待。   对,葬礼现场不直播。请了什么人,哪些来宾?咳咳……”   他用的词汇令人忍俊不禁。   说笑到这里,大少面色正经了。眼里忽然就带了点锋芒。面色都重了,他直起身,坐正,又像是做最后的总结,说道。   “那可是请了不少重量级嘉宾和来宾观礼,发的请帖,有些都是亲自送过去的。我在这里说一句啊。   周玉程给自己办葬礼对吧,忒难得,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一些个收到我请帖的来宾,不管您是忙还是不忙,是家里生小孩还是忙着住院,不管你有多大的事,那一天,24号,早6点开始。   凡是我发了贴,那都得来参加。   要是不来参加。哼。那就是与我周玉程不对付。不给我这个面,那以后别怪我,我周家有些事上也与各位不对付了不是。   有来有往,熙熙攘攘,生意兴隆,财路兴旺。祝各位来年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周玉程拍了个巴掌,转身,在椅子上转了一圈,起身:“感谢各位媒体朋友来访,今天发布会就到这里。拜~”   康兆紧急抽长话筒,发言,继续剩下的收尾工作。   周玉程来去三阵风,带着一堆助理和工作人员去了。   他最后那句话,怎么说呢。   周晓枫还盯着电脑屏幕,是听明白了。   他开发布会就为了这最后一句。全港的,他发邀帖的,和周家有点关系的,国内外,不管对方身份多贵重,那一天,都得来周家观礼,参加丧宴。   这哪是什么通知,威胁人来着。   周晓枫看着桌子上放着的请帖。呵笑一声。   那看来,这个面子得给她大哥一两分喽。   *   24号。葬礼当日。   香港的机场是繁闹,人数众多,差点不能运行的,香港的大道是拥堵,半个小时也无法推进的。   香港许久没这么热闹。   周家办一场丧事,这是把全世界的人都邀请来了啊。   从夜里3点开始,林肯庄园20里之内,每隔几百米,三两个路口,便有巡警把持路段关卡,香港的警务司全体出动一点也不夸张。巡逻车网罗在各个街道。   除开今日受邀能进入庄园的来宾,道上连正常行走的路人,连只野猫都被清空。出租车和早高峰上班族骑行的电动车统统被拦,道路设置屏障卡,所有经过此处的老百姓,需得绕行。   葬礼从早6点开始,不少人夜里就到了。   早5点58分,随着天边炸开一声巨响。   林肯庄园上空飘起彩带彩烟纷飞,108门礼炮齐放,轰隆隆巨响,再而后是烟花不断,持续了半小时之久。   明早的早间新闻定会报道此事,周家办丧事大扰民,光这一门礼炮炸响,炸的人不能好好睡大觉的事铁定会接到投诉。   要骂周玉程脑子痴痴噢,发疯不能在家藏着发,非扯着全港的人陪他发癫。   丧礼正式开始。   庄园外头的奏乐是皇家乐队的,一路往里去,一条宴宾大道,几百米长的红毯,乐队演奏,是不断的,风格并不统一。   例如进门的,是西式演奏法。各种管弦乐器汇聚。   再往里,又是北欧民间乐队鼓手欢乐派。   再再再至大殿正门口,便是统一制服的红衣白帽子的国人丧事风,敲锣、打鼓,吹唢呐。   所有乐声同时响,这才走个红毯,人还没进入正殿,就已经被炸的耳朵冒烟。   到殿门口,目前还是允许一些媒体现场直播的,再往里,就被拦住了。   多家电台在不同角度和外围现场报道,记者在汇报目前哪些重要来宾入场,谁谁谁也来了,谁谁谁愿意在门口接受两分钟采访。   这场丧礼的热闹程度,半个城都在直播的盛举,堪比当年英国皇室某位王子大婚。   天渐渐也亮了。   屋内的丧典差不齐开始了。   里头具体是什么玩法,什么流程仪式,媒体大众便就不再知情了。   屋里。   上午的葬礼仪式走的是西式风,下午那场,走的是内陆风。吃大席,吊唁,一点不耽误。   来宾们也没想到,就是来“吊唁”一番,竟被锁着大门,不让走了。   早八点。   被鲜花铺满,躺在白色无脸相框底下,用白布盖住整个身体的“遗体”周边,凡是今日进门“吊唁”的宾客,按照流程,众人得排着队取鲜花亲自弯腰送到“遗体”边。   而边上,关南英穿戴古典,一身珠光宝气,连儿子此前大婚她都没佩戴的宝绿翡翠大吊珠项链她都戴上了,一身白旗袍,头上插花,站在家属位,和几个女儿并排站着,接受来宾一个个握手、“慰问”。   关南英性情中人,想到以后儿子要真是没了,她一个白发人总都是先去的,也不能为儿子操办什么,想来想去,还掉了一些眼泪。   一边的周家小妹周知梧简直是目瞪口呆。   她妈要不要戏精上体,丢死人了要。   周晓枫和其她姐妹还算镇定。能维持面上的短暂平静。   身后便是周家旁系的孩子,一些个辈分上和周玉程差不多大,但年纪可比关南英还大。   周家的旁系,才验证了什么叫汇聚天南海北、各个国家。   因着周传德自身便是混着6/7国血统,所以他这边的亲戚是中式面庞的反而还少。   周知梧再次感叹,她爹真是明智啊,嫌弃太丢人,这会儿人都没出现,不知道跑哪里躲着去了。   周知梧和周会棠周明栀低语,用羽毛大扇子挡住半边脸:“大哥哪去了。他不会,正在那地上躺着吧。”   三人都看向地上被白布盖着一动不动的躯体。   真有可能啊。   像是大哥能做得出来的事。   周明栀都不知道她不在香港,她的兄弟姐妹这么跳脱,是一年比一年疯了。小妹说话又特别搞笑,她差点笑出声,笑完才发现面前来“慰问”的老前辈们面色正经,赶忙又收住笑。   相互弯腰、握完手后,周明栀也用扇子盖住半边脸,低语:“不可能吧。大哥多闹腾啊,他能躺得住?能躺那么久?”   在理。   在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小情侣相见 第96章 追老婆的手段之一罢了   灵堂前的巨大白色相框是空的,上头没挂画像,倒是一旁的桌上放了一些水果鲜花,还有个香炉,里头没插香。   按照流程,来宾是需要给“遗体”送鲜花,上香,最后再来慰问家属。   大少似乎有意叫众人免去上香这一环节。   差不多到11点,周栀梧穿着高跟,站着脚都酸了,眼看着排队进来的来宾一条长龙,一点都看不到尽头,照这样下去,到下午人都见不完吧。她开始心生惫懒。   偏偏此时,九叔进来了,说该到家属哭丧环节。   什么啊。   礼单上都写着上午是国外的丧礼模式,不是有教堂放白鸽和追掉会吗,半个上午过去,走的还是国人那一套啊。   九叔脸色正经,说,该哭丧了。   关南英推开手,借口说自己上午哭过了,妆都快花了,让几个孩子去吧。   周晓枫眸光淡淡,瞥了九叔一眼,装作听不见九叔话,和她妈一道走了。   只余下其她几个姐妹,胆还没周晓枫那么大。   周明栀扶着脑袋,问:“这是大哥强制性要求的?我能不能喊我老公来?”   “替不了,三小姐。请吧。大少体贴,眼药水也给几位小姐准备好了。”   神经病吧。周知梧气倒。   饶是这样,几个妹妹还是假模假样配合了,当着众人的面,哭了两下。有镜头特写。被视频记录。   周明栀刚刚还说哭不了,很难有泪,可摄像的镜头一挪过来,照着脸拍,周明栀哭得比谁都凶。   就你能。   就你最讨大哥喜欢是吧。巴结他。哄他。   周知梧啊的一声,找九叔要来两瓶眼药水,滴了一眼眶,嚎啕大哭起来。   夹在中间木着脸,望着上头白色相框发呆的周会棠:“……”   11点后,众人便转到了教堂。   乐声、白鸽。   整个教堂的氛围古典庄重,白鸽成群的飞,台上还有古典舞、音乐剧在演奏。   半个小时的演出结束,台下的看众被强行关在教堂中出不去,周知梧因为太兴奋,期待今天的盛举,一晚上没睡,这会儿有些犯困,歪着脑袋,最后靠在了周会棠肩头。   几个姐妹玩手机的玩手机,聊天的聊天,没人对台上的音乐剧感兴趣,可座下的关南英却看进去了。   不光看进去了,还敏锐地辨析出什么。   台上的女主角,一生跌宕起伏,大起大落,人生如戏,最后倒在血泊之中,惨死而亡。   乐声悲鸣,场内气氛悲肃,成片的乐声推进式奏响,音量越来越大,周知梧被震醒,睁着眼睛,歪着脑袋看,却发现身边的妈咪脸色大不对,很奇怪。她整个人都是僵住的。   周晓枫也察觉出异样,放下手机,问:“怎么了,妈咪。”   妈咪颤着嘴唇说不出话。   周晓枫往左右座边也看去,竟然发现同排的,老商会已经退休的那位,双手拄着拐杖,白发苍苍,戴着金丝老花镜,竟然也泪眼婆娑,很是感慨的模样。   周晓枫转过头,又往后面二楼看去。   这一看,惊呆了。   老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   就在二楼观看,而他身边,是香港的那位。权重的那位他爸的爸,也是一把年纪了。   再定眼一看,老爹身边,竟全是一些不得了的大人物。一些不可能来参加这种儿戏般葬礼,还愿意将一日时间都砸进去的大人物。   这些人脸上,倒是表情差不多。都不觉得今日的葬礼多么儿戏荒唐,反而对台上的音乐剧结束谢幕,演员统一鞠躬的场景,众人礼貌看待,各个都目色专注。   老爹和身边人低语,神情也是严肃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周晓枫率先觉出不对劲。而后见着教堂一楼的侧门打开,有人进了来。   室内大灯亮起,专业的摄像设备追随周玉程,他穿得很正式很帅,头发留长,胸前戴着白花。   随着他上台,哗啦,台上落下一片巨大的幕布。   周晓枫瞧清,上面写着xxx“晁音六女士”xxxx追掉大会。   周晓枫眯眼,神色疑肃。   场内人脸上无一不出现懵逼的表情。   周玉程上台了,站在小小一方演讲台前,捏着小话筒,身子站直,示意大屏上开始播放晁女士的生平过往。   晁音六女士的一生如同一首恢弘的史诗,从开始到结束,始终绚烂。   动画制作演示,随着最后的郑家人,晁女士的丈夫从高楼上一坠而下,晁女士跌宕的一生便落下帷幕,视频播放结束。   周玉程沉浸式演说,这才说起今天广邀亲朋好友,给自己办葬礼的真正原因,便是为了召集大众,给晁女士办一场盛大的欢送追悼会。   于是,他开始演说了。   两个小时!足足两个小时!   他嘴里冒出来的赞美之词,追掉之词,优美得堪比乐符演奏。   周知梧从没有发现她大哥的嘴里也能冒出这些词汇,他像个诗人,像个文学大家。   但是——   即便开始闻知大哥是在给某人的母亲办追悼会确实震惊无比,心境复杂,心情激动,好多话要和姐妹们私语,议论不断,对大哥的精神追求再度到一个新的崇拜高峰。   但是,但是,任凭谁在底下被强行留住听个把小时无聊的赞美溢颂之词,那也会无聊的脚抓地,大脑氧气缺氧,自觉地陷入午睡,昏死过去好吧。   更不要说,大哥强行留着大家伙来受罪,关着,两点了啊,下午两点了!早也没吃,午也没吃,人都快饿晕过去了。   幸在九叔安排人进来送了点水果和点心垫吧嘴。   最后的最后,大哥又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些所谓的厉害人物,和晁女士生平有关联的老头、老太,熟悉的人,他们分别又做了一些演讲。   好在每人只有五分钟。   每上来一位,还有下一位,周知梧真是快晕了,她按着大姐的手臂,压抑不住了:“大姐,已经过我吃药的点了。再不放我走,我要疯了。”   周晓枫撇嘴、抿唇,神情看上去和周知梧差不多。   至此,追悼会结束。音乐声绽放,噼里啪啦的,简直开出了喜悦的鲜花。   全体起立。   弯腰,鞠躬。对着台上晁女士美丽的画像。   教堂的门大开,警务司的成员陆续撤开,新鲜空气涌进来,全教堂里的人都活了。   周玉程告知各位,东边的园子里有宴席,主题是红白喜事国风宴,圆桌子那种,形式简单,大家可以尽情去吃喝。   西边的园子是年轻化的潮流舞会,请了欧美各大歌星来驻唱,大家伙儿吃好喝好,可以去西边园子尽情释放自我。欢乐。   总之,大少还是那句话,进了庄园,到晚上10点前,大门是不开的。   众人都跟坐牢一样,要等到10点,等一场烟火盛会。   当然,只有个别人是觉得这样的活动安排,被守在园子里像噩梦,如同坐牢,大部分人还是很配合,玩得很尽兴的,就当是来参加一场别开生面的聚会。大party。   也不是所有人都被关着不放行,周传德请来的朋友,在和周玉程简单照过面,聊了几句,都被周传德一一送走。   下午四点。   周会棠和周明栀坐在花园还算安静的亭上,周明栀庆幸的是她孩子这几天重感冒来不了,不然要是被周玉程死活揪着来,这会儿肯定哭哭咧咧,骂舅舅大笨蛋。   她自己的重感冒也没好呢。   周会棠和周明栀在桌上玩跳棋。   周会棠说话,道:“大哥这样,真的能将郑少追到吗?”   周明栀吃惊:“啊,大哥这是在追人?”   周会棠抬头:“嗯?”   周明栀:“嗯???”   …   下午6点。   郑锦年落地香港机场,7点出头,郑锦年到达林肯庄园。   从庄园的正门一路进去至吊唁厅,门口只有一些看守的安保人员,往厅内去,也是一片寂静场景。   康兆解释,客人和来宾都被请到东边西边园子吃喝玩乐去了,业已疏散开。所以这会儿没人。   吊唁厅内灯火透亮,鲜花铺满过道,室内尤显空旷,留下的办丧痕迹能叫人瞧得出,白日里,这里是一场极尽隆重的丧典。   莫萧跟在郑锦年身后,两人一路走到室内中心位置,郑总停住了脚。   康兆示意莫萧低头,莫萧微微撇过身来,康兆在他耳边低语。   两人说话的功夫,郑锦年视线从地上花圈花海中的“遗体”转到上头无脸相框上。   继而,他又望向另一侧由红绸布盖着挡住的香案边。   郑锦年迈步走过去。   莫萧听康兆说了一些话,这会儿表情还没收住,倒是配合康兆动作,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香案边,用力扯着红绸布一拉。   哗啦一声。   墙上,一幅巨大的画像显出。晁女士、六姑娘。年轻时候的模样。顶多18岁。青春靓丽。笑容可掬。那是她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扎着两个马尾辫。   康兆取了香来,燃上,递给郑锦年。   郑锦年接过,动作迟缓,被燃下来的香灰烫着了手,经莫萧提醒,他这才慢悠悠抬起手。   可视线盯着墙上晁女士的画像,郑锦年面色还是没变。   又是片晌,他将香举高,举在头顶,弯腰,很是认真拜了拜,走到香炉边,他将香插上。   身后,莫萧也取了香来,朝六姑娘拜了拜,上去插香。   等他忙完,和康兆分别走出吊唁厅时,二人只见得郑生站在门口临近台阶的地方,从他这个方向,他们见郑生正在眺望远方。   远处是山脉,是绵延不叠的山,是枫林园,可惜夜色落下,那里只有零星的灯光和黑色大覆盖,有形有物,瞧不出太多的光景和颜色。   莫萧面色凝重,见着郑总的背影忒单薄忒消瘦,走到他身边来,莫萧喊:“郑总。”   郑锦年笔直站着,视线不变,不回头。   康兆接过助理递来的一些合同文件,让助理就在这边站着不要动,她自己,也走到了莫萧身边,亲自把文件夹送了过去。 第97章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郑生。”康兆神色认真,态度和顺。   “我们先生说,早前土地基建大开发,你们郑家的祖祠被推了,后来地皮被周家收了改了墓园,只是周家目前他不是最有话事权的人,名分上、身后事上的划定还得老辈的周家族叔统一说定,他一个人做不了这个主。先生又说,他得在墓园给晁女士申请个位置,遭到老周家人驳回,毕竟晁女士不是周家的人,怎么能进周家的墓园。”   “因此,先生和他父亲又吵了几天。先生骂早几十年前,这地界底下不知道埋得谁,老周家收没人家家产不说,连祖坟的位置都要抢,忒不道德不要脸,现在还在这说什么老周家,先生又挨了老周董一记打,吵来吵去,最后事情是定了。”   康兆道:“先生说,他以后铁定不埋在这,又在一些老周家的叔伯面前放下海口,当着一众人的面,三堂会审似的,他掰扯不休,说,要从名分上来论,晁女士是进周家墓园一点没错。她是他老婆的妈,那也就是他妈,谁瞧不上晁女士,那就是瞧不上他。最后商定出结果,先生也确定以后不埋在这处的墓园,便叫老周家原定给宗子的位置让出,靠近东边位,那是个风水宝地,占地面积很广。先生找人来测过风水了,一番来来去去折腾,却又算出靠近东南三五十度的位置最佳,你猜那地留给谁的,留给老周董的。于是先生又和老周董吵,吵了大概两天,周董同意换位置。”   莫萧在身后听着,禁不住捏了捏太阳穴。   郑锦年接住文件夹。   康兆道:“这便是墓园转让合同,劳烦郑总回去签个字。我们先生交代,剩下的,具体什么时候迁坟,入园,挑选什么良辰吉日,请哪里的风水大师做法,都随郑先生便。不过到时候,可以请他来观礼。”   郑锦年没打开文件夹,倒是盯着康兆面庞看,眸光幽深转沉,面上平静得跟水波划过一样,可莫萧瞧得出,周公子这一出,差点没把他们郑总弄死。   他估计郑总双相症要发,脖子上都起红疹了。好在他们郑总随身带药,他也替郑总随身带一些药。   郑锦年问:“周玉程人呢?”   康兆便说:“先生说了,他猜到你今天肯定来,但他不跟你见,躲起来了。还嘱咐我,嗯……再三将你留住,留下吃个饭。”   另外还嘱咐她,要将如何定下墓园的细节一定详细说给郑生听,一字不能落。。   郑锦年走了,没叫康兆走,康兆回到东边宴客厅,过来和周玉程回话。   周玉程听罢,神色沉静数秒,还想再问康兆一些细节,问郑锦年还说了什么话,想想作罢,周玉程没再问。   康兆却直起身子,示意周总:“先生。肖先生。Wenna。”   …   周玉程与肖维说话,并不想避讳人,既没有选择宁静无人的亭子,也没有刻意避开。   园中的宴席还在流水一般的开,一些客人陆陆续续进园,送菜的侍者排成长龙,有条不紊地进来送菜,马上又到晚宴时分,又到了一顿饭点。   台子一边,马上要上台唱戏的丑生戏角正在一旁整理戏服。   东侧边的吹奏师傅皆都准备好。   叮叮咚咚,咚咚呛呛,台上一声巨响,丑生进场。   大戏开演了。   台下,西区,高高的台阶上,勉强还算安静的地方,周玉程和肖维各自站着说话。   两边的保镖都提着精神。   九叔更是唤了康兆来,和她时不时俯身说着话,两人视线一直盯着那边空旷地方。   九叔神情肃得很。他不待见肖维,表现的特别明显。   周夫人关南英和几个女儿都在东园区,热闹年轻化的场地,与人社交开心,周知梧刚跳完一支快舞,浑身都出汗了。   她下了场来,只见得大家姐的秘书过来同妈咪和大家姐说了什么,两人脸色变了变,随秘书去了。   周知梧也没看到其她几位姐姐,只看到三姐夫在同人聊天好开心,想了想,她也追着她妈咪的脚步去了。   周玉程和肖维的对话进行了十多分钟,肖维单手插着兜,他生得俊逸非凡,戴着金丝浅眶眼镜,是标准的英伦人长相,连头发都是少见的旺盛茂密,打着发胶,梳着大背头,身高比周玉程还高,西装革履,身量颀长。   周家大公子和个俊朗的外国人在一边说话,本也没什么,只是有些知情人都知道大少曾经被个男人纠缠绑架过的事,那人也很是出名。   众人在底下园子里的宴席桌上围坐着,三五成群地磕着瓜子,等着菜上,目光自然时不时要瞥向那处。   肖维率先留意到周玉程母亲,关夫人担心关切的目光。   关夫人被人扶着在主桌的桌边坐下,肖维点头,和关夫人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   关南英客气回礼,颔首。   肖维微微转身来,见着周玉程果然还是注意不了这种细节,也定是留意不到他妈已经来了,正在密切关注二人。   周玉程目光不知道望向哪,神色空虚,淡淡道:“差不多了吧,聊也聊完了。你几点的飞机,我送你走吧。”   肖维说十点。   那就是还要在园子里留着再待会儿,吃顿饭的意思。   两人都静了十多秒,彼此不说话。   周玉程嫌烦,脸上都是躁意:“那你玩会儿,我撤了。我叫康兆来招待你。”   肖维细细盯着周玉程脸色。眼镜下,他的眸光又淡了几分,变沉变缓变得凉,也变得更静。   他与周玉程很久没见,好些年了。   那时候他皮相更年轻些,模样更稚嫩些,这几年,他没注重保养,比之前苍老的多。   可脾气,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永远的少年心性,神情、动作,说话的语气,都和之前一样,孩子模样,长不大。灿烂,热烈,有趣,阳光,开朗。   太多美好的词汇,不好细说。肖维在多年后的重逢,见到他第一面起,便知道,他没变。   他以后,也不会变了。他永远美好。如灿烂的朝阳。   肖维改成双手插兜,插在西服裤兜里,懒散撑着的一条腿伸直,站正,摸了摸裤兜里那枚戒指礼盒,说:“好。”   话落没两秒,他从兜里准备拿礼盒——   周玉程,程少,神情变了,眸光变了。精神也变了。   他顺着他悠长喜色的视线去看。转过半边身来。   目光几乎是瞬间锁定,用不了半秒。   园子的某处侧门,先进来的是一些端着红酒的侍者,后面再是推着餐车的服务生,再而后,同时进来两位差不多身量高的亚裔,一样的帅气。   前面那位,气质更突出些,有种得了抑郁症多年治不好的丧气低迷气。   后面那位五官俊朗,气质更洒脱些。   前者,是郑锦年。   后者,是他最得力的助手,经常出入在各大金融版块头条的莫萧。莫总。   周玉程在原地立了数秒,迈开步子走到肖维身边来,和他并排站着,霎时停住脚。   肖维的视线因此转移,望到周玉程面上去。   他看见周董脸上使劲藏,使劲压,怎么都压不住的喜色。眸光里,透着的,热乎的,灿烈的,爱意,喜爱。追随。崇敬,激动,欣喜,和其他情绪。   肖维歪了半边脸,脖颈拉长,将要伸出来的手又继续插回裤兜里。身子立得更笔挺。   半分多钟,郑锦年从园子的小径上走进来了,大概是经由莫萧提醒,他这才留意到高处上,安静黑色的地方,那边站了两个人。   郑锦年抬高头。望来。   周玉程终于压住了全部即将要迸发的情绪,他冷脸,装作冷酷。   两人对望了可能得有半分钟。   禁不住,肖维笑了。笑出声。   周玉程听到他声音,蹙着眉,瞬间就转过脸来,脸上火气覆盖,眼神问,你笑什么。   肖维便不理他,下巴抬高,视线低垂,也朝底下的郑锦年望去。眸光,沉了又沉。   那位郑总不欲理他,两秒后,明显接收他的冷意释放,他却转过身,连这处望都不望了,朝园子里某处宴席的桌边走去。   郑锦年走到主客桌,周晓枫起身。   关南英也要起身,郑锦年一只手高高抬起,压下,弯腰,客气,示意她坐就好,不要起身。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   急死了,急晕了,急坏了。暗处里的周玉程跟个无头的苍蝇似的乱打转,三步两步跳下台阶,跟肖维朗声道:“走了走了。你晚点要走,我安排秘书来送你。你留这好好吃一顿吧。”   周玉程是真的急,急的脸色都变了。   也不知道郑锦年跑来和他妈说个什么,他妈脑袋点点点的,干什么啊。越过他,直接自己来见家长啊。   周玉程像一阵风似的跑。人影虚幻。   肖维松了肩膀,依旧是双手插兜。   他盯着周玉程看,视线围着他转,从这头望到那头,几乎是穿了半个园子。   不一样了。   变了。   果真是,变了。   正是曾经见过周玉程最灿烂热烈的模样,见过他感情最真挚的时刻,那时候的周玉程,才多少岁呢,见着肖维,见着他出现,两人碰面,说话,那眼里的光,也都是亮的。   正是见过。才真的明白,再见面,周玉程,是真的半点不喜欢他了。不再追念他了。   太明显了。周玉程,从此真的只把他当个路人看,过去的朋友看。   他不会再爱他了。   肖维眉目晃动,想起那些年里,周玉程诸多欢乐闹腾的场面。   这位大少,总是孤注一掷,总是激情四射,总是爱一个人,便疯狂纠缠,如痴如醉。   怎么会有人不被他迷住呢,是个人,在见过他这样后,都会不由自主地,身不由己地,爱上他吧。   他对待肖维不会再这样。   但对待别的人,在爱的时候,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眸光发亮,浑身发光,激情四溢。   看来是真的爱啊。爱那位气质出众的郑姓亚裔。   肖维闭眼,又睁眼,眸光幽幽,视线转淡,转静,从兜里拿出那枚礼盒。示意助理近前来。   周少爱不爱别人,爱那位青年,怎么爱,会爱多久,往后是否移情别恋,是否会继续像今日这般坦诚无保留地爱别人,那都,不关他的事了。   他打开礼盒。   里面装了一枚戒指。标志友情的纪念戒。   周玉程亲自派人打造,两枚,自己一枚,他一枚。   周玉程的那枚想必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他兴许也忘了自己当初打造戒指时的热切和情意,也忘了把戒指亲手送给肖维时,他说的话。以后,和肖维做一生的朋友。情同手足。互相关照一辈子。   那位郑总,他可真幸运啊。   在周玉程糊里糊涂半辈子,认不清感情是什么,始终孩子心性,勉强熬成了青壮年,三十多岁,经历一些人生百态,终于稍许的稳重成熟时,叫他遇见了他。   在周玉程明白爱和友情的区分时,他正好,进入他的生命世界。真幸运,是周玉程第一个爱的人。   他说的,是爱情。   肖维和助理道:“把这枚戒指交到九叔手上。告诉他。从此,我与周玉程的友情断裂,不再来往。”   助理面上露惊。   下一秒,肖维脸上带了点柔和的笑,道:“再告诉九叔。很庆幸程少又变得聪明一点,为他高兴。在此送上祝福,祝福他往后感情顺遂。婚姻美满。”   助理更吃惊。   肖先生的大度,真令人意想不到。   兴许,在没遇见周董前,他们的肖先生,也一直是个大度的孩子。他只是短暂地为周董迷失,而后恢复自我。   所以说,经受家族束缚,似被关之牢笼,维恩家族的继承人,打一开始便不要接触灿烂热烈的阳光才是。既触之,何以甘心。   好在先生又重新回到正轨。   … 第98章 全港见证,公开示爱   周知梧赶来这边园子,人刚进园中,助理便来说,那边那边,刚和夫人说完话,已经起身往这处走来的两位,其中一个便是大少的爱人,郑生。   周知梧顺着指向去看。   先看见一位俊丽的消瘦男人,确实气质出众。   后看见——   她看见了谁?   那人跟在前者身后,如影随形,两人还在说话,他面上甚至带着揶揄的笑。   三人在园中繁乱的场面下相见,周知梧僵在原地,还是郑锦年带着莫萧主动走来。   周知梧头皮开炸,炸出硝烟和导弹。   莫萧看面前的小公主这副架势,知晓她肯定认出他来了。   周知梧发疯:“你,你,莫萧。安夏,那个女魔头、臭傻逼的男朋友!”   莫萧笑:“四小姐误会了。我和安总只是同事,有一些合作上的往来,并不是这种关系。”   是不是这种关系,已经不要紧了。   她在法国的好多合作链,友商,甚至连公司品牌,都被这对狗男女抢去了。   她要杀了他!   郑锦年轻咳了一声,笑:“莫总,看来你遇见了故人。不打扰你了,你们聊。”   “喂。”莫萧抬高手,喊郑锦年都喊不动。气笑。   郑总太逗了吧,是他说,要来和四小姐打个招呼,简单聊聊从前的事,怎么着啊,见着四小姐看起来抑郁症要发,是发病的状态,牙齿打颤,这就吓到了?特么的,他直接溜了。   莫萧无奈,又气又笑,和面前的四小姐视线对上,他还调侃,有点坏劲:“四小姐的情报网一如既往地不敏锐啊,这么久了,误会我和安总的关系就算了,还没查到,安总在法收购您旗下公司是为了什么吗?九叔难道没告诉您?”   周知梧双手握拳,捏长长的美甲。   莫萧笑:“你大哥和郑总的关系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这阵子,我活跃在各大媒体报道之间,好说也算个名人。不是吧,你,难道说,真的不知道我是郑总的大秘书?嗯……四小姐这阵子都在忙什么啊——”   …   进入庄园的大多数客人,周家公子不予放行,有一些客人是例外,其中,郑锦年也是这个例外。   九叔亲自将郑锦年送到门口,莫萧和他聊了几句,谈起稍后的安排,周生欲在庄园上空放一场烟火和无人机表演盛会,九叔问莫萧要不要留下参观。   哪是问莫萧,是在拐着弯问郑锦年。   莫萧朝郑锦年看去,郑锦年摇头,坐上车走了。   九叔目送车辆离开,前脚走,九叔耳边就收到新的电话指示,他听罢,说同意,可以安排下去。   于是,庄园上空原定在10点整安排的烟花齐放,绚烂,在一瞬噼里啪啦绽开。   周总将时间定在了不是整点的场次上。   提前了1个多小时。   烟火盛会,就像是为郑锦年送行。   车经过周家墓园时,郑锦年望着车窗外绚烂的烟花颜色,叫司机停车。   他在墓园门口站了会儿,靠在车边。   此处安静、寂深。   林肯庄园和墓园隔得不远。站在这里,便能很好的看到烟花盛会。   郑锦年没心思看。   他去见关南英,是将墓园转让的合同送回。当然,也聊了一些别的事。   他妈,晁音六想进郑家的祠堂,可郑家的祠堂早没了,兴许什么乡下,一些远房的族叔那里还有一些祖先牌匾被供奉,可是,那又怎么样。   六姑娘自己也想不到危难之际,一些个偏房的族叔嘴脸是那样可恶。   郑家的祠堂有什么好进的。她半辈子,一辈子,都给郑家打工,临了,也该有个清净。   郑锦年也是今天才这样想,诚然,他不打算给六姑娘翻身,挪进什么周家的墓园去。   周家墓园的对面,临山的地方,更清净,风水也好,陈瑞发都找人算过。   当是这一辈子,六姑娘她爸没给她做过事,这最后一件,就姑且满足了老头吧。也当成全了她妈,难得的享一享父恩福,也别这一生的,所有亲眷中,只有他这个儿子惦记她。   也期盼,来生,他二人要是不做父女,也各自和顺过好己生,不要再记挂什么仇恨。   郑锦年感怀得差不多,转身进车,车往机场的方向开,莫萧歇了会儿,没再看平板办公,玩起手机,嗯了一声,播放起视频给郑锦年看。   “维港放起了烟花。”   维港的热闹,各处媒体都在报道。   车马上进入隧道,再出来,会经过维港。   莫萧猜测:“今天追悼会,郑总你没来得及去参加,这烟火会,周董应当是想叫你看一看的吧。林肯庄园一场,维港一场,是知道你一定经过维港,有意为你操办。两边,你细寻思,互相炸响烟花,成对角之势了,这是叫夹在中间,半个城的老百姓都共同见证热闹啊。”   他说得“浪漫”至极,郑锦年视线瞥他。   莫萧发笑,浑身都有些鸡皮疙瘩:“哈哈,我跟你一样,被自己想的肉麻到了,什么鬼招,言情小说里最常用的计俩。动不动一场烟花两场烟花的,为女主角绽放。郑总,程少追人的套路,真是,又土又叫人头皮发麻啊。要不一会儿到维港,我们停下好好看看吧。”   车从维港附近的大道上疾驰。   郑锦年没认真看。   他对烟花确实不感冒。小时候看的太多,无感,外加上现在思绪纷乱,在想事。   莫萧坐在车里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的,车已经离维港很远了,莫萧还在往后看,看天上烟花,忽的,他开了窗。   一阵冷风钻进车里,郑锦年被风吹得浑身一哆嗦,莫萧笑:“郑总。您瞧,我就说有重头戏。”   车停了,停在路边。   夜里水雾深,乌云遮月,离维港确实太远了。   郑锦年和莫萧并排站着,抬头遥看天边。   烟花的绽放陆陆续续,无人机的星光在天边发亮。光辉耀眼。   是一排巨大显眼,即便隔得很远也能叫人看见的大字。   【六姑娘 一路好走】   这排字在空中持续挂了半小时。   莫萧一看手腕上时间,得,飞机已经来不及赶了。   风中站着太久,太冷,莫萧陪站,没事干,郑总也不理他,他到一边玩手机,一边抽了根烟。   烟还没抽完,天上挂着的那排字换阵形了。   莫萧把烟含在嘴里,抬头细看。   无人机变化,新的字一一闪现。   这回是英文字符。   【N N Take care of you forever】(年年,我将永远照顾你)   好家伙!   莫萧被酸得上牙磕巴,冷风中真叫人容易浑身打抖,他恶寒得身上起鸡皮疙瘩。   搞半天,换汤不换药,铺垫那么多,感情还是在激情示爱啊!   再去看郑总面庞。   郑总脸上冷了一晚,此刻终于挂了柔和的笑。被周知梧逮住和她寒暄那点笑肯定不算。   这回,郑总是真变柔和了,整个人身上的劲都松了,眸色也变了。   不愧是周董啊,程少,您会玩,招数老,管用就行。   他们郑总,是真的吃这套啊。   莫萧捏着额头笑。又点上一根烟。   郑锦年的脖颈开始酸痛,他按了按脖子,不再看了,嘴角的笑一直挂着没下,即便面上还是恢复了点正经做派,可整个人到底是柔和的,带着喜庆。   郑锦年喊,上车,走了。   他自己拉开车门上车,人低着身坐下,关车门,左眼角湿润,落了点泪,他用右手擦去,把车门关上。   脸上又露出一大片笑意。喜庆洋洋。很惊人的笑,郑锦年又擦了一把左边脸上的湿润。   莫萧掐了烟,带着一身烟味上车来,说这回还去什么机场啊,赶不上趟了,去酒店歇一晚吧,明早再飞德国好了。   郑锦年说改主意了:“订票。直接去意大利,我亲自去见kaolaisi。”   …   葬礼结束,之后几天。   周玉程总来问康兆有没有将维港的无人机表演视频发给郑锦年,康兆说发给莫萧了。莫萧一定转发给郑总。   这怎么能行呢。   周玉程便叫九叔亲自发视频给郑锦年,不要隔着莫萧去做这事。康兆没有郑锦年私人微信,九叔有。   九叔只好配合。亲自发了微信不说,还以自己的名义,发了邮件到郑锦年邮箱。   第日,周玉程来问郑锦年有没有回信。   九叔说回了,周玉程拿来手机一看,微信回的是个OK(手势符号),感觉好像很敷衍的模样,三根指头也不知道戳着谁。   周玉程脸鼓起来。   邮箱回复的是:【收到】   公事公办的,没什么感情。   周玉程脸上鼓起来的气消下去,有气无力说话:“他是看见了吧。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啊。你问问他,觉得这个表演怎么样,你问一下。”   九叔拿走手机,息屏:“好了,少爷。别闹了。老这样,郑生不烦?干脆你拿我手机和他聊天算了。”   “好吧。那算了。”   既然他已经把视频收到了,确定是收到了,那收到了就代表看到了,不枉费他一番心力了。当初他想出这个计划和安排,就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激动的浑身都在血液蛄蛹,那锦年要是没看到,他真的会失望。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锦年,要是这个当事人看不见,那他的付出真是白费了。   他可不会,也不懂得那些,什么默默付出的道理。   他的付出,当然就一定要有回报。   他相信锦年看见他的安排,肯定也乐呵呵笑。绝对会这样。他最懂他。一定在心里想,神经质周玉程,你又开始发癫了。   九叔着实对自家少爷臭屁的小孩行为无法言说,失笑。无奈之至了。   周玉程很快振作,精神大好,告诉九叔:“好了好了,这个事就过去吧,都已经办完了。九叔,我们开始下一个计划安排吧。马上准备准备,我等不及了。”   “好,我的少爷。”   【作者有话说】   首先,少爷就是个250攻。指望他有脑子,不可能的。毕竟他家唯一正常的,他爸,也拿他没办法。   再就是,快完结了。快了。真。 第99章 追老婆的手段之二罢了   郑锦年在德的研发生产并不顺利。这是第三次研发大会商讨不能达成统一意见,第二次大规模投入技术生产、产品宣告失败。   彼时,郑锦年参加汽车协会年度庆典,自家的技术员在舞会上被讽刺之余,差点甩脸走人,郑锦年降低姿态,拐着弯同协会一些老董事示好,虚心请教,如此几日后,郑锦年倒是收到一些老董事的“经验”之谈。   又几日后。几家老牌子陆续向郑锦年抛出橄榄枝,风头盛大的几家对郑锦年研发的新技术并不感兴趣,倒是有意邀请郑锦年去他们公司做技术顾问。   这对郑锦年来说,更像是嘲讽。他又去了一趟意大利。后又在美国几个高校间穿梭。   某日下午,郑锦年再度开完一场毫无进展的会议,他坐在梧桐大道底下的长椅上,双腿撑开,身子靠在椅背上发呆。   当莫萧来寻他,他脸上也不是颓废丧气,毕竟这样的情绪早在之前的几次失败商讨中都已经挥散尽了。   莫萧坐在郑锦年身边抽烟,郑锦年静静看着前段时间还枯朽的枫树枝丫,这会儿像是抽出了新芽,他感慨时间过得快。   同时,他不得不承认个事,对莫萧私下说一说,并不丢人。   “天才和高智果然有巨大差距,萧儿,我恐怕连当年的周玉程一半也比不上。”   莫萧将烟头丢在地上,用皮鞋尖轻轻碾压,笑:“你也说了。26岁左右的周公子,正是智商最巅峰的时期,不过光这些能行?你不还说,他赶上好时候了,天时地利人和,那时候在风口上,是只猪都能起飞。”   郑锦年仰着脑袋看着树枝,发笑。   这些年,正是因为郑锦年总把心思花到各个领域去,从没静下心专一地研究过什么,怎么赚钱那套他是玩得转,什么都也沾一点,所谓是样样通,样样松。   他还以为他三十岁来创业,来做研发,生产性能领先一个时代的汽车,做新技术,怎么都不晚。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的失败告诉他,光这一项,周玉程当年那股势如破竹,只坚持一个点的猛追猛打,不畏不惧的劲,郑锦年就怎么也比不上他了。   他瞻前顾后,许是多年在宁市待的太久,个人习惯已养成,有些决断上的想法,就不会似孩童时期一般,无所畏惧,勇往直出。   他想得多。   他告诉莫萧,他要再换研发团队。   莫萧从烟盒里再度倒出一根烟,心情也躁上了:“郑总。第几个了,再换,你名声该臭了。”   …   郑锦年在德的进展一点也不顺利,有关细节,九叔一一来汇报给周玉程。   周玉程在看琴谱,在练习拉管风琴,学得飞快,无师自通。   九叔来和周玉程说郑锦年又换团队的事,这回,他去了普林斯顿。   周玉程皱了眉,停止拉琴,让室内的两位音乐老师先出去。   周玉程问九叔能不能拿到郑锦年向汽车协会送去的a轮动态演练报告。   九叔说得花点功夫。   这时,距离他和郑锦年上次见面已经超过了两个月。按照最开始约定的三个月之期,周玉程失约了,他让九叔去转告,鉴于两人都在忙大活,都很忙,所以见面的日子再往后推一推。   郑锦年那边当然都随他,因为他自己已经忙的是焦头烂额。   周玉程确实在整活,在忙事,每天都不休,他也没想到他做起这件事来,竟然这么费时费力,还费他的脑子。时间一划拉下去,他看他现在这个架势和速度,估计还需要四个月。   即便这样,他每天也都只是睡四个小时。   剩余其他时间,他都在忙活,人都瘦了。   当然,有时候他要做的事,更需要耐心、精神力和灵感。   所以急也急不来。   外边人只知道大少自那场高调丧葬之后,人就销声匿迹了,再没了动作。   而家里人是知道,大少还留在香港,就在家,他自己的海边庄园,哪都不去。门也不出。不知道在家捣鼓什么。也谢绝见客。除了他自己邀请的老师例外。   周知梧通过多次探门得知,大少好像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练什么乐器。   今天练一个,明天又练一个。勤快得很。她去了,大少都没时间跟她说话。   而他家中,时不时还有乐团来住。   周知梧这会儿已经被周晓枫解禁,周家人允许她出港,可以出国了,但周知梧去芬兰滑了滑雪,觉得没什么意思,周晓枫安排她进家里的公司去策划什么时尚大展,她也觉得没意思。   只偶尔,她和在西南实验室待着仿似没有音信的二姐周会棠,她会和她通通视频和电话。   两人聊的话题,自然便逃不开大少。   最后,周知梧干脆住在大少家里了,陪他一起练钢琴。这些好像比较有趣。   毕竟大少专注起来,把自己陷入一个状态中,去做什么去学什么,打小,就特别吸周知梧。   她愿意陪他一起瞎闹。   于是,她开始主动帮忙张罗和联系大少需要的乐队,想办法给请来。   但是大少这几天不快乐,连嗓子也不吊了。通过从九叔那里询问和软磨硬泡,她才得知,原来,在德国的郑少,郑总,那位郑先生,他最近又遇到一些瓶颈。   周知梧在一边撑着手,捏着咖啡匙在杯子里搅动,要困,道:“大哥你既然这么在乎他,关心他,他这个时候又遇到什么难事对吧,那你过去找他啊,陪他,用尽耐心,怎么都行,总比在家干着急好吧。我有时候,真的不理解你。”   周玉程还在看平板,看一些视频,眉头越看越紧蹙。   周知梧又打了个哈欠:“大哥,要不这样吧,我帮你去一趟德国吧,你有什么话,我带给郑生。”   郑锦年这种自傲自大又目中无人,时不时还怪敏感不肯承认自己不行外加极其别扭的性格,怎么会允许别人随随便便帮助他。   尤其是周玉程的帮助。   周玉程除了干着急还能怎么办。   他在家愁的头发好像都白了两根。   周知梧回她大姐那边,把大少在发愁的事一说,说起那位郑少,周晓枫听罢,说正常。   就凭着去年那场,她说要入股《绝地》,还不是收购的示好之举,谈判完,转头,郑锦年就弃了美国市场,直接和她硬钢,也不在乎钱不钱,盈利不盈利,如期叫《绝地》在东亚发行。   这还能看不出他是个硬骨头?   家宝喜欢这种人……嗯,也该是喜欢这种人……也只有这种人能治他,把他吃的死死的。   一个上赶着倒贴,没皮没脸,什么都不在乎,跟个哈巴狗一样。   一个呢,死活不肯接受这种好,嫌恶心,嫌黏腻,只觉自己本事大,天下第一。这种人,你越对他好,他越觉得自己要证明什么,越自卑。本来就是,他这种家庭的人,打小经历也不顺,阴暗地长大,这样很正常。   这样好啊。大少多倒贴一分,她就爽一分。   他越追不到人,馋的要死,她就越爽。恨不得仰天大笑。   不过——   虽然总是因为家宝的缘故,难免恨屋及乌,阴损地揣测郑锦年哪里哪里更阴暗,但有一点得承认。   郑生,确实很有魅力。已经不光是皮相上了。   就凭他钓着家宝,跟钓狗一样,把人吃的这么死,光这一个手段,就足以证明他这人心性不一般,毅力之强。   一般人能受得了家宝这种追法?也只有他能。   是个人遇见家宝,都会爱上家宝吧,他竟然能忍得住这么久不动心。   太厉害了。   周晓枫正在挑选红酒,选中一瓶满意的,人站在酒室架子边,嘴里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同周知梧说话:“这样的话。那我得帮帮家宝了。”   “嗯?怎么帮。我也出一份力吧。”   “好。到时候和我一起。”   *   周晓枫带着小妹来德国拜访郑锦年了。   一场音乐晚会散场后,周知梧明显喝醉,周晓枫先行离去,嘱咐郑锦年今晚对小梧桐多多关照一些,她一向有些酒疯。   四小姐在宴会上确实发了一些酒疯,和人起了争执,看上去,像是单方面对人进行精神攻击和霸凌,甚至侮辱。   郑锦年只好提前退场,抱着发酒疯的四小姐上车,又将她送回酒店。   翌日,郑锦年出于好心,叫莫萧问了问四小姐有无酒醒,身体怎么样,表示了关心。   当天下午,网络的词条就爆了。此前因为《绝地》的爆火,郑锦年亮相媒体大众,就引起业内众多人关注,他的花边新闻就这么应运而生。   郑xx和周xx,德国深夜街头,共乘豪车,前往酒店。其间,两人举止多么多么亲密,哪些和哪些肢体接触。   港媒的报道就更夸张。   【大尺度!禁!豪门公主周知梧新男友曝光,德国深夜街头猛烈开干!】   【宠!公主任性酒疯,帅气男友乖宠到底。疑似两人好事将近!豪门又添新喜!】   看到报道的郑锦年:“……”   报道里的一些照片拍摄角度还是俯视视角,明显是宴会楼门口,楼上拍摄。   郑锦年叫莫萧去处理这个事,压一压热度。   网上传开的照片很快清光。   但四小姐新交男友的事在港岛传开了,引起众人热议。毕竟四小姐就跟悬疑动画片中的推理主角差不多,她所到之处,所交男友,就没见有一个好下场的。   众人对这位郑少的看法产生两极分化,有说同情的,有说一张床上睡不出两张被子的,两人铁定半斤八两。   报道也好,绯闻也好,照片也好,甚至事实的捏造,那都是周晓枫提供的。   害得周知梧闻知后,赶忙飞回香港和她哥道歉,说以后绝对不发酒疯了,这下连累到了郑少,还有那该死的媒体,就盯着她转。她要告死他们!   热度虽被压了下去,但郑锦年算是火了一把,奇怪的是,周玉程那边根本没派人来给郑锦年发消息,问一声都没有。   郑锦年在开完大会后,留在办公室,独自靠坐着,发呆,失落。   现在连个消息都不来了。这也不知道几个月了。   难道是,不爱他了?   也不管他了,也不管他们周家人是不是造谣要把他造死。   郑锦年压下纷乱的思绪,继续投身忙碌的工作中。   到4月份。周家又有了新的热度。周家大公子要在英田广场办一场全天的个人音乐会。公开式开放,线上直播,线下观众人数不计。周公子包了附近三栋楼。   至此。远在德国的郑锦年是明白了周玉程持续发疯,憋着不来找他,后面想做什么,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第100章 锦年泪崩、希望之花   音乐会当日。   英田广场的热闹程度是几十年之最,周公子的个人音乐会从早八点开始。   起初,是他的个人独奏节目。一首钢琴曲。   再而后,是乐团演奏。   随着曲目一首首揭露,在线观看直播的人数由几万加增到十万加,一些明显听过曲目的网友热议,这怎么,有些曲目像是已经逝去的音乐家“郑融”的个人成名曲。   到了下午,便有新的报道一篇篇报出。   大少无论是个人独奏的小提琴曲还是乐队演奏的大型合奏曲,都是郑融生平所作。   有写给皇家乐团的,有写给友人的。还有不知名的,未发表的。   下午场次的乐队含金量一个比一个高,有好些的规格已到了国家级水平。   广场上,三栋楼的围栏处,上下所有楼层,有安保统一维护现场秩序,人海汇聚。   本次进入楼层的民众,皆是免费入场,五点左右,安保和工作人员开始给民众发电子蜡烛。   到六点前,网上对于这场音乐会有了新的、一针见血的见解,周公子哪里是在开个人音乐会,他是在追悼已故的音乐家郑融,郑先生。   网友开始扒出关于这位郑先生的生平,无疑,他生于大富大贵之家,是个情种,也是个天才艺术家,个人名曲能记入音乐课本的程度,是新世纪较为杰出的音乐家、编曲家、音乐制作人等等等,他拥有一系列称号。他在音乐上的造诣多数人不能匹及。   但中年,他染上不好的习性。这是他们家族的通病。嗜赌。   因而,郑家便是这么败落的,郑融在最后那场个人音乐会上,当着众多粉丝音乐迷的面,从楼上坠落、自杀身亡。   他的故事令人唏嘘,渐而在网络上一点点传开。   7点。   全场静了十多分钟后,广场上陆陆续续进入一些来自五湖四海,各个国家的演奏家,每人手上都是不同的乐器。   灯光大亮,周公子上了台,走上中心位置,指挥席的位置。他手里,拿着的是指挥棒。   台下是近乎百来位的成熟演奏家,风格迥异,周玉程此前从未有过指挥的经历,这一首曲目的难度本就是地狱级的,周玉程确实在音乐上有点天赋,但指挥一场高难度的演奏曲,他的压力是顶天的。   这场音乐会他耗时4个月准备,其中,光这最后一首指挥曲目,就耗尽了他两个月的时间。   最后一曲,是一场重头戏。   对于曲目的理解和研究,周玉程是花了极大功夫的。   天渐渐也暗了,除了表演台附近的灯光是亮的,周遭几栋大楼的灯光转暗,众人手上的电子蜡烛自动发出昏暗的光芒。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声音连绵重叠。   郑锦年就隐没在人海之间。   这首曲子名字叫:《confession》,是郑融为晁音六所作,曲调的前期是欢快激情的,就像是两人的爱情之初,是最美好的状态,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变了。   郑锦年闭眸。昏黄的蜡烛灯光照在他脸上。   他眼里浮现出那些画面。无穷无尽的争吵,愤怒,断裂。   他妈失望的面孔。   他爸疯癫的面孔,宿醉醒来后,又变了一幅面孔,是跪在地上的哀求和悔意。   还有他爷爷的,老爷子在生命的最后,精神状况不太好。可那时,他还不算年迈。   往事,是铺天盖地的黑暗沉寂,如同一张网将郑锦年覆盖,他在无尽深的黑处里,阴暗的潮湿里,闻见了他父亲在即将离世时表露出的悔意。   忏悔。痛苦。绝望。还是忏悔。各种各样的悔,再而后是空虚,是对爱人的放手,他准备好了,将这条命彻底交给命运,如果这就是终点,他认了,他欲自杀。   咚。世界寂静。   郑融跌落在血泥之中。这首曲目也到了尽头。   都说苦难是艺术家的温床,没有对于苦难的深刻理解和体会,怎么能做出惊世的作品。   郑融的这首曲目甚是出名,在他死后多年,还获了什么奖,郑锦年作为他唯一的家人,没去领。   这首曲目,到这里也就停止了,结束了,就像郑融的一生。是一首残次品。   他励志,一生的心愿,要开一场全民参与,公开式的音乐会,不是在什么大剧院,不是在什么皇家乐队,他要做一首雅俗共赏的曲目,所以他那日将粉丝迷都请来了露天广场。   但他自己,并未实现自己的诺言,他选择在最喜爱他的音乐迷们面前自杀。何其残忍,何其内心扭曲。   曲目结束,郑锦年应该要睁眼,他却睁不开。   全场静了8秒,咚。一道大提琴声沉闷哀鸣,划破寂静。   咚咚咚,锵锵锵锵。   新的乐曲燃起。   郑锦年霎时睁眼。   他看向广场上,正在台上指挥的周玉程。   周玉程的面色刚毅,坚定,他将自己全身心投入到指挥中。   周玉程在这首曲目上谱写了新的篇章,他并不认为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故而他续写的乐谱艺术价值不高,曲调简单不如前者十分之一,也只是因为,他仅仅只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去钻研。   他到处请教各种音乐大师,到处飞,老的,年轻的,凡是有点成就的有才华的,他都去问。   他最后还问对音乐毫无天赋、是个乐痴的三妹她孩子,一点点大,问她什么想法。   不管这首续写的曲目最终会呈现什么效果,也不管它的传播会不会广,会不会深,会不会被人议论周玉程在此首曲目上的嫁接,真的是糟糕至极。会不会被骂。   但后面的故事,就是周玉程自己想告诉郑锦年。他想说给他听的。   黑暗的潮湿中,土地上,开出了一朵绿色的花。   绿色的。   像是代表希望,但很独特,众人从未见过,对其的理解不知是该接受还是包容。   随着花一点点绽放,天亮了。   前期的铺垫或许很久,但一点一点,阳光升起,郑锦年的身影出现,他在追赶阳光,是孩童模样,一直跑一直跑,他长大了,变成青年。   他还在跑。   他跑过的地方,全都开了花。   是五颜六色的,是芬芳的。   气喘吁吁的郑锦年停住了脚,他按着膝盖,大汗淋漓,前面是新起的希望,是灿烈的阳光。   “郑锦年!”   郑锦年一回头,那是一道比阳光还灿烂的光。就打在那人脸上。   是周玉程。他笑的像朵花。笑容绚烂。   往前是新的希望,往后,也不再是黑暗覆盖。   有人用光挡住了他全部的后路。   咚——   乐声停。   全体演奏家起身,致谢。   整个广场都发出了爆裂的掌声。   而在人群中的郑锦年,他在高楼上望着底下汗流不止,妆容全花了的周玉程,郑锦年的面上,泪糊了一脸。   他哭得太丑,弄得莫萧都不好意思看他,也不好意思把纸巾递给他。   …   音乐演出结束了。   周玉程的疯发完了。   场内楼里上万的观众有秩序地排队外出,郑锦年却逆着人流,往反方向走。   他到后台找到了周玉程。   工作人员拦他,康兆眼睛毒,立时来提醒众人不要拦。   莫萧便留下,和康兆说话,两人望着郑锦年往周玉程在的方向去。   周玉程拿毛巾擦脸,他一身都是汗,衣服都湿透了,到这会儿,手指都是抖的。麻痹。   一边擦脸,他一边抖。   他往室内更衣室去,人走在工作人员之间,他停了脚,转了身来。   郑锦年出现了。   郑锦年朝他走来,周玉程顿了顿,而后,他往后退。   郑锦年愣住,不再动。   两人隔空对望了几分钟,身边嘈杂的声音不断,人在灯,灯光也在晃动,所有的人和事都川流不息。   郑锦年沉了眉目,继续往前走。   走一步,周玉程就往后退一步。郑锦年再度停住脚。他眼里绽着凶狠的光,如一匹饿狼,凶猛盯着周玉程看。   周玉程被看得窘迫,脸上露出想装深沉却又装不来的笑。   下一秒,郑锦年飞速奔跑,使劲地跑,疯狂地跑,就和自己方才所幻想的场面一样,一直跑一直跑。   他跑到了周玉程面前。一个用力,他扑进了周玉程怀里。   周玉程双手抱住他,自己身子往后倒,连退三步,这才把郑锦年抱稳。   但抱稳后,他并没有将郑锦年抱进怀里,而是,把他推开了。   郑锦年身子站直,眸光又变了,从凶狠变得阴沉,盯着周玉程看。   周玉程手在抖,挠了挠后脑勺。   郑锦年道:“你疯够了没有?”   “啊。”周玉程愣愣的。   郑锦年:“你知道我一直低调,托你的福,我全家都出名了。”   “啊。”   “我这辈子没见有这么多观众过,我是说,我的人生。”郑锦年像是发怒,“你疯你的就算了,你知不知道,你把我人生的节奏,全弄乱了。”   周玉程抿唇,皱着鼻尖,想了想,道歉:“对不起啊——”   郑锦年往前迈一步,将要说话——   周玉程却又往后迈了一步。   郑锦年眼里有滔天的怒火。   周玉程还是柔柔和和的笑,非常可爱憨傻的那种。   郑锦年把眼睛狠狠一闭,压住了气,再睁眼,眼眸里有翻天覆地的情绪翻涌:“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周玉程不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说。   郑锦年替他说了:“所以就是那天,我和你说,我妈到死也没有办一场体面的葬礼,我爸最后的演出也没演成,我跟你说,这就是人生的遗憾,就同我和你无法在一起一般,所以你记住了,对吧。   你不光记住了,你还把事情闹大了。你要把这些遗憾,变成不是遗憾。   你是想告诉我,你就是有这种本事,叫郑锦年的遗憾不是遗憾。叫郑锦年说的话不作数。   好,我知道你意思了,我已经看见了。”   郑锦年再度向他迈近。周玉程却连退两步,两人中间拉出一道阔大的距离。   郑锦年僵在原地,脸色开始不好。   周玉程还在笑。   郑锦年沉了眸,静了半分钟,用惊心的眼神看周玉程,如同看一个傻子,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想做?还没做?”   周玉程点头,大方笑开,终于说话了:“对!”   郑锦年深深吸一口气。   就因为郑锦年说两人短暂分开,所以周玉程在觉得自己没把事情做完前,他绝对不会来找郑锦年。   所以不找他。也不和他说话。上次林肯庄园一见,他也只是隔着距离看他,死活不同他近来说话,还叫九叔送他出门,不亲自来送。   他做到了。他看上去很守承诺。   郑锦年问:“还要多久?告诉我一个日期。”   “还要两个月。”周玉程说出具体日期,“6月12号。”到那一天,他所有的事办完。   傻叉!   郑锦年把下巴抬起来,生气看着周玉程。   周玉程只知道傻傻笑。   他看不出来吗,看不出来郑锦年被他逼疯了吗。   郑锦年叹了一口气,气着气着,眼睛不太对,酸的很,拼命忍住了,这个时候在周玉程面前掉脸,以后被他笑一辈子。   6月,正好,他第八次研发进入第一试验阶段。   好。   一切都等六月后。   郑锦年到底还是当着周玉程的面擦了擦脸颊,话尽量说得不带颤音:“6月。事情办完。你来德国找我。”   “好。”周玉程咧开嘴,笑得灿烂。   … 第101章 老婆来家了   6月,周家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是周家宣布喜事,周氏夫妇结婚38周年,并非一个整年,周家要办纪念庆,广邀宾客,意将此庆典办成纪念日之最。   其中具体缘由不知为何。   港媒猜测,周家大办宴席,是为了遮盖此前周家大公子丑事,说不准癫公周玉程又做了什么颠事,周氏夫妇有意转移大众注意。   周玉程倒没做什么惊世骇俗,再度引人热议的事。但私底下,他确实又做了点令周氏夫妇险些要晕厥的大事。   这便是周家第二件事。   周玉程历时半年在准备的决议6月份生了效,一系列公证皆已经做好。   周公子在家族会议上宣布,他已立好了“遗嘱”,30来岁的程仔分明年轻力壮,他却早早立好了遗嘱。   遗嘱的内容,周玉程考虑到他妈和他爸心脏不好,就没有具体公布。   但说到一项,如若他死后,他的身后事得由他最好的朋友操办,同理,他死后,名下所有财产,均由朋友帮忙打理,他的朋友有一定分配权。   关南英脸色铁青,嘴也发青:“程仔,你说的这位朋友,不会是一位姓郑的青年吧。”   “宾果。老妈,你好聪明。你猜对了!”周玉程嘻嘻哈哈笑。   周传德呼吸顺不平,中止了这场会议,让几位族叔先退出会议室,门关上,里头传出周玉程杀鸡一样的嘶吼声。   …   周家真的不提倡挨打挨骂的棍棒教育,周父打小接受的是外国教育,不在国内长大,也不喜欢来这一套,但人被逼急了,有时候真的没办法。   周玉程出了周家别墅,在车里等九叔,后背生疼,疼得他龇牙咧嘴,索性,剩下的火力全被九叔分担了。   半小时后,九叔告诉周玉程,让他自己先回去,今晚他被留在这边,明天再去海边别墅找他。   周玉程立遗嘱是诚心诚意的,他立遗嘱的初心,是希望以后郑锦年经受他的帮助不会再去想东想西,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分得很清楚。   郑锦年只需要知道,郑锦年不需要和周玉程分个彼此,他的就是他的,他的也是他的。他们是一体的。   周玉程不知道的是,这会儿他妈倒是不生气不气愤自己的蠢儿子因为没教育好总是变得神经兮兮了,反而开始担心上了,寻思他立什么遗嘱,是不是生了自杀的念头。   这样一想,人哭得都揪心了。   周传德无奈,还要哄老婆,前后一耽误,到深夜,他才和九叔具体聊上。   九叔说了一些遗嘱的细则,有一些补充协议,例如其中一项,郑先生能启动遗嘱的必要条件之一是:二人维持婚姻需满20年,且双方在婚姻中并无重大过错。   对于重大过错的解释,就没写进细则中,凭这点,日后要是打官司,就会有一定掰扯。等等等。   关于补充协议,便是九叔在周玉程立好遗嘱后追加的。周玉程自己还不知情。   周传德把补充协议看完,心倒是定了,人也坐下了:“还是你办事细心。”   夸了句后,周传德又气上了:“你也是。你和南英脑子差不多,你俩都太惯他,这种事,你也由得他胡来。你看你把他惯成什么样。”   九叔发笑:“老周。这话不对吧。我们程少比起当年的夫人,那是一个毛也比不上吧。你忘了当年为了支持你在西伯利亚的事业,夫人做了什么?当年,关家老夫人不也气得住院,人都进icu了,住了小20天肯定有的。到这会儿,老夫人也不大待见你呢。对我,那是都比对你客气点。”   周传德哑口。气得胡须抽动,片刻,止不住笑,拿手指着九叔,点了点:“你。唉。这些孩子,怎么就没一个像我呢。”   两人互相望着,想起一些往事,又是一番对笑。   …   13号晚上,周玉程在去德国的私飞上,抱着电脑一页页看页面上的计划书,一面思考着已经为郑锦年做的事,他甚至联系了他曾经的恩师,那边给了几个名单。   周玉程对于郑锦年在做的事,不仅联系了人,准备好了资金,还尽量不叫郑锦年能查出,有些人和他有太大关系,最主要的是,一些研发和技术上的事,他还有自己的见解。他都写在这份计划书里。   他只是单纯来帮郑锦年,既不打算注资,也不打算分股份,他还要想办法让郑锦年接受他的帮助,最好不要拒绝,不然,他又要有新的方案启动。   想的事太多了,越到目的地,周玉程越激动,什么资料书数据库都不看了,一门心思光激动去了。   心痒痒的,马上要见到锦年了。好开心啊。   他要开始好好的追他了。就从今晚起。对于怎么追,他也有了自己的方案,他还写了一份详细的ppt,让九叔修改。   九叔给他的ppt打备注,叫《全职煮夫指南》:从怎么给郑生卧床到帮他刮胡子……   九叔一边修改,一边删,打备注时,嘲讽意味可足了。   傻大少这时候还不认为,他此前做的几件惊天动地的事正是追人的手段之一。   飞机落地。周玉程还没下机,先收到家里几个妹妹消息。他没全点开看,只回了周会棠的。   周会棠问他不参加明天爸妈的纪念日婚庆吗,周玉程回说自己有事。短时间内不回港了。给爸妈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下了机,早四五点的德国,天光未亮,周玉程呼吸了一口德国的空气,神清气爽,心情更激动了,拿出手机,给郑锦年拨视频。   郑锦年拒接。   嗯?   周玉程脑袋发晕,手握着手机,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秒,郑锦年新的语音进来。   郑锦年寻了个静处,和周玉程通电话,声音干净清脆,唤:“程儿。”   周玉程差点哭了,隔着手机电磁波,听见郑锦年的声,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   几个月了。   我的天。   他竟然憋了这么久才来找他。他简直是天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忍的忍者神龟。是忍界大师啊。   “锦年。”周玉程压着声。   郑锦年说话:“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飞机餐。   “你觉得今天天气怎么样。”   周玉程看了眼漆黑的夜色,月明星稀,应该是个好天:“很好。很晴朗。我是讲……白天。”   郑锦年传统的问候语问完,静了两秒,又问:“你爸妈身体怎么样。”   “我爸妈身体很好,我爸能吃能睡,我妈……”周玉程停住,“你干嘛问他们啊,你都不问问我啊,这么久了,我终于联系你,我们好久没通话,你都不关心关心我。”   “那你怎么样?身体怎么样,心情怎么样。晚饭吃了什么。今天都在做什么。”   “啊,我很好,身体很好,心情很好,晚饭吃了一份沙拉,还有冰柠姜汁,”周玉程曲起指头,敲着手机壳,身子转过去,不去看九叔在一边关心的眼神,声音轻轻,说道,“还有就是,我今天什么都没做,一直在想你。”   手机那头发出笑声。   郑锦年说:“我也想你。那你出来。我们去吃午饭。”   “嗯?”周玉程一惊一乍的,这会儿思绪敏锐上了,“你在哪?”   “我在你海边的别墅私宅岗哨口,进不去。”郑锦年落落大方道,“刚落地香港,准备参加今天晚上你爸妈的结婚纪念日庆典,礼物可能准备的不好,你出来吧,帮我参谋一下。”   郑锦年说得云淡风轻。   鬼知道12号,从早到晚,他就一直在等周玉程来电,等不住了,直接飞来了香港。   而这时,莫萧还在德国的工厂,正在实验室处理一些紧要事物,忙得脱不开身。   这会儿,是北京时间中午11点,6月14号。   6月14晚,周氏夫妇举办婚庆晚宴。   周玉程挠了挠脑袋,有点啼笑皆非,搞什么啊:“锦年,我现在,在斯图加特。”   斯图加特,郑锦年办公的城市。   …   傍晚6点,关南英在园子里心慌失措。   从下午三点开始,她得知,今晚的晚宴,她的准“儿媳”会来参加,她便一直揪着心,把药都贴身放在手提包里,试图让自己安心。   她的紧张和一系列慎重举止——安排园子里的大管家,这个阿嬷那个阿嬷哪些哪些要注意,这些反应落在周知梧眼里,她觉得她妈有点太大惊小怪了。   周知梧知道她妈在管家这种事上没有天赋的,今天的晚宴都是三姐安排的。她就跟她一样,负责享受,负责吃就好了啊。   “妈咪啊,用不着这样吧,”周知梧吹着新做的美甲,“你搞得好像grandma来了,就是grandma来了,你也没有这么紧张吧。”   顶多就是挨两句批评而已。再说,她奶奶也不会来参加她这个矫情儿媳的任何私宴。   因为她奶奶,也就是关南英的婆婆,那位葡萄牙混西班牙混法国血统的小老太太,她真的是世界上最挑剔的女人。   周家的婆媳矛盾是一直都有的。据说持续了半个世纪了。   她妈和她婆婆搞不好,在整个家族里,那也是很出名的。   关南英拿手帕甩周知梧脸:“你懂什么啊。能一样嘛,我儿子看中的人,别人谁能比得了。”   是是是。是不一样。毕竟这位郑少,可是整个家族里,唯一一位男儿媳啊。   晚7点。   郑少准点出席了。   郑锦年这次只带了西拿来港,两人到达周家别墅门口,郑锦年才下车,就被几门冲天的礼炮窜得眼睁不开,拨开欢闹的气氛,郑锦年进大院,只见得主楼的门口红毯铺成一片。   红毯两侧的礼炮齐天放。   郑锦年愣在原地。片晌,他迈开脚,缓缓前去。   周知梧嫌丢脸,不肯跟她妈去门口接人,哪有这样的,门口的阵仗,就是外婆的外婆来了也没这个待遇吧,又是礼炮,又是红毯,中门侧门,六门大开。   她妈,这是到门口接驾去了吧。   今天是谁的主场啊,老妈这一出,也太过火了,偏偏她自己还不觉得。   室内的客人都很好奇,究竟谁来了,是这个架势。   有一些人同关南英一道在门口接客,鞭炮和烟火散去,关南英披着深绿色的貂毛披肩,在门口喜迎郑锦年,和他说话,将他郑重迎进了门。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晚宴开席,郑生竟然坐的还是主桌,那是大哥的位置。和周晓枫挨着。   此举明显是昭告今天来的亲朋好友,郑生,就是她准儿媳啊。   众人的眼光一直在郑生面上打转。   晚宴后,周知梧被她妈强行压着在门口送客,她这才有时间,和一道被压在门口处的周会棠低语:“妈咪好像带郑生去后面的慧升居了。”   慧升居,关南英的住寝楼。   周会棠心不在焉,时不时掏出手机看,周知梧凑过脑袋来,周会棠又将手机收了回去。   迄今为止,手机界面上显示,她同她前夫霍先生发的那条消息已过了十三个小时。   看来是知道她回港了,却不做回信。   周会棠想,她该明白霍生的意思了。   周知梧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话,周会棠脸色冷清,止住小妹的话:“你在这边再待会儿,我去叫三妹来接班。”   “接什么班啊,说得这么正式,”周知梧摇着手里的小羽毛扇,合起来,放在手里吊着玩,还要说八卦,“你有没有发现大姐今晚也怪不一样的,对待郑生很和气——嗯……我眼睛花了吗,你看那个人像不像大哥。”   周会棠望过去。   今天设了路障不让车进的正院门口,笔直有一辆车从正门开进来,车还没停稳,就见车上下了个穿着特别烧包的男人伸长腿。   那人穿得跟个孔雀一样,五颜六色的西装全套,头发,头发是长的,已经过肩头了,扎着半丸子头,很帅很潇洒,也很有艺术气息。   周会棠吃惊。   周玉程一路小跑到门口,见到两位妹妹,脸上露笑,酒窝齁甜:“怎么在这堵着啊。锦年呢,还在这边吗?”   “在。”周知梧盯着大哥的花衣服看,用扇子挡住脸,鹅叫一样,发笑,“大哥,你穿得好像个花公鸡噢。不过大哥,你不是在德国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周会棠一旁正经道:“郑生和妈到她房间去了,妈应该有话和他说。”   周玉程呔了一声,抓了一把门口托盘上的糖果,嘴里似是在吐槽他妈事真多,剥了颗糖果到嘴里,把糖果纸送给周会棠,又略微矮了矮身,他伸手拧了一把周知梧剥了壳一样嫩滑的脸蛋。   “你们继续守门吧,我进去了。”周玉程小跑着,很快跑进了屋。   周知梧恼怒,好烦啊,又像小时候一样,就知道欺负她。痛死了。好大的力气,她的脸蛋肯定红了。   周会棠却摊开手掌,看着手心里琉璃色的糖果纸,冷清的面上不由得带了些柔和。   上次大少给她发糖果纸,好像还是……他刚大学毕业。他说他要去创业。   周会棠心思宁静,道:“大哥心情很好。”   “是啊。”周知梧感慨,笑:“看来是真的给追到手了。不知道大哥谈起恋爱会是什么样。哎,你好奇不好奇,大哥和郑生,嗯,他们谁在上面……”   “小妹,我其实不太好奇……”   … 第102章 重逢后的亲吻   周玉程几乎是一路跑着往慧升楼去,穿过一大片竹林,浑身掀起风,越跑越快,后面保镖和助理,谁也跟不上。   竹林前方的花圃大道上,楼外,有一大片人影就着夜光、院中的灯光赏花,地上尽是玫瑰,什么品种的都有一些。周玉程还看见了一些颜色鲜红的草莓,混合在其中。   前方,关南英手中捏着一朵蓝色玫瑰花,和身边的俊秀青年说着什么。   郑锦年聚精会神听着,认真品析,时不时点头。   右侧,周传德的身边也围了好些人,不知道是在赏花还是聊什么,周传德瞧上去心情不错,转身来,唤郑锦年来看。   郑锦年便走近来,和周传德并排,两人走在最前方,互相又说着什么。   说到兴时,周传德笑开,郑锦年点头,淡淡发笑,又说了句什么,这下,身边人全都笑开,气氛欢愉。   周玉程心都静了,站在原地,不再往前走了,他又扯了扯衣襟,试图让风夯进去,发现扯不动。   好其乐融融的画面啊。   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   锦年还真是,那么容易讨得人欢心。他就说,他妈看见他了,准喜欢他的。   周玉程放慢脚步,往一众人在的方向去。   灯光在周玉程头顶投下一道修长的黑影,周玉程在原地立住脚,周传德见着周玉程,脸色立时黑了,不高兴,不想理会他,还嫌晦气地嗯了一声长气。   众人都看向这位大少。   大少模样个顶个地好,稍微拾掇打扮一下,因着身量也高,别说像个艺术家,是衣服架子倒也没错,他的俊气打小就叫人夸。   关南英也看了眼她儿子。今天穿得,像个花孔雀。关南英多看了两下,禁不住笑出声。   周玉程嘴角露笑,是柔和又爽快的笑,虽没发出声响,但笑的模样呈咧开势,越笑越张扬,越笑越开怀。   等他走近众人身边时,他眼角的喜意,脸上的笑,就怎么也遮不住了,整个人身上的爽快劲从身体里头透出来,格外影响人。   周玉程先喊了几声族叔晚上好,又喊了他爸妈,最后,他才把目光落在郑锦年面上。   郑锦年静静看着他,回应他要装不住溢满的笑,郑锦年眉目烟波轻晃,轻轻颔首,粤语,道:“晚上好,程哥。”   周玉程特别夸张,捂着胸口揉了揉,爽朗笑出声了:“晚好,郑总。”   周传德没眼看他儿子,跟个花痴一样,还有这一身打扮,像什么话,他侧过身,跟身边人道,去前厅喝茶。   众人随着他去了。   关南英慢了一步,手里捏着手帕,按着鼻头,咳嗽了一声,试图叫她儿子留意到她,周玉程也只能略微分出一秒给他妈,马上又把视线落在郑锦年脸上。   关南英甩开手帕,说话:“程仔,今天是妈妈的好日子,你在外面浪了一天才回来,见到妈妈,就没什么话想说的吗。”   她真是在香港待太久了,说话都有股港腔,嗲死了,明明是个北京大妹糙汉子。   周玉程求她别吊嗓子。   走近来,周玉程把她手臂上斜挂着,都快要掉下来的厚毛披肩往她肩膀上扯了扯,扯正了。   “妈,你不嫌热啊,搞这么厚。能不能穿正经点,给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家人都不正经。”   说着,周玉程双手并用,用力把关南英身前的貂毛扯了扯,再度扯齐,发现就是扣不起来,没扣子。   关南英被他扯得,踮着高跟鞋,人一并被拎起来。   “去去去。”关南英用劲拍周玉程手,“松开!你给我松手,臭小子,松开啊。”   周玉程只好松手,Duang,关南英立正,人弹了下去。   关南英气得脸都红了,憋着气想要狠狠批评这个傻小子两句,却发现一旁,年仔按着鼻尖,摇着头在笑。笑得好看的不行。   关南英差点犯花痴。   这孩子模样可真优越,嗯,真是便宜他家臭小子了。   关南英气性下了一半,捏着手帕,也还是轻咳了一声,同郑锦年和气说话:“我也去前厅喝杯茶,年年,晚点,你记得来。”   “好,阿姨。”   关南英瞪了周玉程一眼,哼气:“臭小子。”   周玉程按住他妈肩膀,将她尽快往一边推,往前面推着走,笑:“生什么气啊,我记着呢。今儿是你跟爸的好日子,我祝你俩啊,百年好合,我是废了,你俩今晚努把力,加点油,争取再生一个,生个大胖小子,好给老周家光宗耀祖。加油啊,妈。”   关南英推开他手,险些气疯,使劲捶打他手臂,反而捶得自己的手生疼:“胡说什么啊。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哎哟,说句实话也不让,”周玉程往一边躲,喊她妈的贴身管家,“庄姨,快快,我要被打死了,快把这个疯婆子带走。”   庄姨笑得止不住,把关南英带走了。   总算把人给弄走了,周玉程呼出一口气,望着她妈渐渐远去的背影,望着无尽长夜灯光离散,呼——   周玉程猛得转过身。   周玉程和他妈打闹,郑锦年并没有立在原地,而是跟上脚步,跟上了。   遂以周玉程一转身,就看见那么大一个郑锦年站在他跟前,离得很近,他特惊喜。   所谓近乡情怯。现下没人了,周玉程双手都变得不自在,话也不会说了,除了望着郑锦年眸光盈盈的眼睛,望着他发笑,他别的什么动作都做不出。人也立得跟个木头一样,都不敢动。   郑锦年变成单手插兜,下颌是低垂的,却逆着光,逆着视线,抬着眸线去看周玉程。   对望不超过一分钟,周玉程往前迈一步,双手横着拍掌,拉出一道摩擦声响,他朗声道。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   “我忘了问你,你为什么忽然来港了?”   郑锦年抿唇:“你猜。”   “肯定不是因为我爸妈办庆典对吧。”周玉程勾着嘴角笑,“如果不是为了我爸妈,那是为了什么呢。再让我猜猜,你不会是为了某个很帅气很有趣的男人吧。那我继续再猜猜,你是不是为了周玉程呢?你说你要请周玉程去吃午饭。”   郑锦年被逗笑:“昂。”   “昂是什么意思。是,还是不是。”周玉程虽然在笑,可眼里有不小的认真。   郑锦年眸光动了动:“你猜。”   “不猜了,”周玉程放弃猜题,他直接作答了,给出明确以及万分肯定的正确答案,他的眼神都是信誓旦旦的,有了攻击性,“我已然十分确定我们锦年来港是为了什么。你还记得我说的话么,我说过的,我会给你一次机会,允许你来香港追我,你现在来了,证明我们的约定从现在开始生效。你既然来了,就该实现自己的诺言,好了,你不用继续问了。我现在给你答复。我同意了。”   同意郑锦年到香港来,来追他。不用多说一句话,用不了一秒,周玉程马上答应他。   周玉程一直不按常理出牌的毛病可真是让人很恼火啊。郑锦年准备的说辞一句也用不了。他把手又深深插回裤兜里,存了点逗人的心思,笑得很深。   “同意什么?”郑锦年视线幽幽晃晃,跟个狐狸一样全是算计和笑意,坏坏的感觉,“同意我来追你?那你猜错了,我到香港来,不是为了来追你。”   眼看周玉程脸色都变了,郑锦年一百九十度转弯说笑道:“别说,从前只在报道上看见过周董,是觉得他蛮帅,今天近距离一看,啧,立时明白了你妈为什么追他追得那么勤,确实是出尘的帅,比你要帅得多啊,程仔,周董,他眼睛比你大,鼻梁,好像也比你挺。昂,个儿好像还比你高,得有两米了吧。所以他穿西装很板正,不愧旧时有香港美男之称啊。”   “我,你,”周玉程除了想骂爹没别的,“美什么男子啊,两米,两米1,都快跟竹竿一样高了,你疯了吧,你竟然觉得一根筷子帅?你眼睛真的瞎了,我鼻梁比他挺多了好吗,他丫的,四舍五入的,马上七十,不,八十岁了,你疯了吧,你对一个八十岁老头你犯花痴,你有病啊你……”   周玉程持续输出,骂了一箩筐,咋咋呼呼的,却忽然发现郑锦年在他的骂声里嘴越咧越开,越笑眼睛眯得越深。   周玉程眼睛望到郑锦年红红的唇瓣上,骂太多了,口干舌燥,立时闭住嘴,歇声了,不骂了。   郑锦年问:“怎么不骂了?”   周玉程还是看着郑锦年嘴巴,静了静,低声:“方才我爸我妈喊你来这边,为了什么事来?和你都聊了什么?我妈,她有没有为难你。”   郑锦年想了想。   周董老周先生倒是请他喝了点花茶,碍着一众人的面都在,他对郑锦年还算友好,只带他逛了逛一楼的那个图书间,众人聊了点闲话。   关夫人的话。   关南英请他到屋里去,送了他一些东西,说是初次见面,见面礼。   是一间收藏馆。   郑锦年略略看了看,发现竟都是一些他妈当年散卖变卖的私产收藏,其中还有一些她迫不得已卖掉的嫁妆藏品。   例如两顶凤冠。   这便是郑锦年用了多年力气怎么也收不回的最后两件重要物件。他早便知,两件,都被周家收藏。   这间收藏馆的价值可就太珍贵了。   郑锦年思索良久后,同关南英道,收藏馆他就不收了,至于两顶凤冠,他愿意以市场价收回。   关南英把馆藏的钥匙直接放到了郑锦年手里。便和他说了一些她同六姑娘过去的往事。   其实也就是年轻时候一些都搬不上台面的故事。   无非。   两个同在丰大同年级,不同院系的风云人物共同在同一个社团打杂,一个是京圈娇气大小姐,一个,是做事一贯雷厉风行硬脾气的工科女,她不开口说话,没人会细想她是打南边来的。   一个嫌对方矫情,一个觉得对方是神经病,有躁怒症。   两人直到毕业,都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谁曾想造化就是这般弄人呢,两人在多年后,因为机缘巧合,都先后嫁到了香港。   由于那场金融危机,周家的产业如一颗新星迅速升起,很快遍布全港,而郑家,成为过去式,也不过就在一夜之间。   关南英拉着郑锦年的手,唏嘘不已,说自己倒也不是很讨厌晁音六,还说两辈人的恩怨不牵扯下一辈。又问起郑家的产业被周家接替,他会不会心里有芥蒂。   芥蒂是真的没有。郑锦年解释,凭着当年的局势,郑家要破产是铁定的事实,如若不是周家接手,便还会有王家,李家。   这个道理,郑锦年早在很多年前便想通,后来他同周玉程说话,骂他去跳海那次,骂的那么凶,也便是这个道理。   生意场上的事,感情用事很没有必要。   关南英松了口气,说果然还是老周看得通透,他就知道你这孩子的格局和眼光绝不会这么浅。   郑锦年最后还是收了收藏馆钥匙,大大方方收了,同关南英道:“关女士,我也不是为我妈开脱。你说你不是很讨厌她,可我妈吧,直到死,好像还怪讨厌你的,所以后来第二套凤冠,就怎么也不愿转手了。毕竟在她印象里,她始终觉得,你就是好命。矫情,那也是真的。”   “哎,你这孩子。”   郑锦年眼里有点泪花,望着关南英笑:“你命好,我妈命不好。命好,本身就超越了这世间百分之99的人了不是。”   “哎哟,你这孩子啊。”关南英拿手帕甩他,被说得也动容了,“你得改口了啊,干嘛这么生疏呢,喊人,以后喊我阿姨。”   “好。关阿姨。”   思绪结束。郑锦年笑,告诉周玉程:“还真说了点事。”   “什么事啊。”周玉程着急想听。   “你爸妈当着众人的面说,想认我做干儿子。”   周玉程虽然在原地站着,可灵魂已经在天上跳了,脸上极力忍着才没显出骂人的表情来,可嘴巴已经是骂人的形状。   他服了。   周玉程脸漆黑,却很快想通:“那也行。你去给他们做干儿子吧,我给我爸妈做儿媳妇。哎,这样很合理,反正就一个名号的事,没那么重要。”   郑锦年眼睛亮亮的,也很高兴的模样,他一直插在西服裤兜里的手终于伸了出来。   同时,他从裤兜里拿出一枚小礼盒。   郑锦年把盒子打开,道:“送你个礼物。程仔。”   周玉程低下头来一看。是一枚熟悉的戒指。郑锦年曾经送他的那枚,又被他拿回去了,说要改一改尺寸。   郑锦年把戒指取出来,拿起周玉程的手,把戒指很稳当地带到了他中指上。   尺寸改的刚刚好。   郑锦年摸了摸戒指,又摸了摸周玉程手指,周玉程瞬间,用力回握住郑锦年手。   郑锦年抬头。   周玉程视线也发亮,似乎有一些虚虚的泪花。   郑锦年没把手从周玉程手上抽开,而是道:“你低头,我再给你一个礼物。”   周玉程缓缓低头,啵——   郑锦年红红的,软软的嘴唇盖到了他唇上,周玉程眼睛一下子睁老大,被亲懵逼了。   下一秒,郑锦年空出来的那只手,抱着了周玉程后背和腰,周玉程被迫身子和郑锦年贴近,郑锦年闭眼,舍伸了进去。   啊。是蛇吻啊。 第103章 锦年告白,我爱你   周玉程脑袋开花,炸了又炸,晕了五六七八秒。气一口没换。   烟花在脑袋顶爆炸。   周玉程回神。他松开郑锦年手,用极大的力气把郑锦年往怀里抱,一手按着郑锦年后背,一手按着他脑袋,拼命把他脑袋往下压。   周玉程由被动方瞬时化为主动方。   两分钟后,郑锦年没法喘气,骨头感觉都被捏得疼,略微退开,无法退开。   周玉程往死里亲。不给郑锦年一秒的休息机会,也不允许他为任何事分心。   这件事,当下,就是两人最大的事。   来来回回挣扎数次,郑锦年彻底放弃。   半个小时后。   周玉程把郑锦年按在怀里抱着,还在亲他耳朵,亲他脖子,拍着他后背,给他顺气。   他自己也在大口呼气。   郑锦年休息好,终于能正常说句话,他从周玉程怀里退开身,刻意拉出距离,将他伸来的手也往一边撇了撇,不叫他乱动。   周玉程低头看着郑锦年,看着他嘴巴肿肿的,红得更厉害。   周玉程眼热,心也热。   郑锦年已经恢复正经了,问话;“我们有两个月没见,这两个月,你在做什么。”   周玉程还没转化脑子,他现在只有恋爱脑,猛不丁被问,他条件反射答道:“一直在想你,宝宝。”   郑锦年心一提溜,以前觉得很恶心黏腻的称呼,被周玉程喊,感觉很奇妙。   他咳了一声:“换个昵称,以后叫我名字就好。”   周玉程板着脸,不高兴。他自己的老婆,他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才不听他的。宝宝,宝贝,年宝,honey,甜心大宝贝,他最爱的小宝。   反正,他说了算。   周玉程的表情看着像在神游在外。   郑锦年伸手来,擦了擦周玉程唇上的红润水渍,被周玉程握住手。   郑锦年随便他握着,道:“我问过九叔和康兆,他们都说你这两个月一直在操心我实验室的事,让我猜猜你的打算,你联系了一些获奖专员,还去拜访了几家投资公司。你是不是想给我这个项目投钱?”   “唔。”周玉程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我在来之前,头一天,实验室发生了什么?”   “知道。第八次研发,说是又失败了。几个带队的技术员还吵起来了,在实验室大打出手。”   郑锦年道:“那只是放出去的烟雾弹,事实是。实验室炸了,第一手数据可能一并销毁了,伤了人,莫萧一直在处理这事,短时间内都没法随我外出。今天见过你,明天我就得马上回去。”   周玉程吃惊。震惊几秒后,他立马去郑锦年脸上找其他被藏起来的情绪,他怕郑锦年大受打击,怕他失落难过。   可郑锦年面上有很多情绪,却似乎没有太多失意。   郑锦年道:“你这两个月一定没少操心,没少跑腿,程儿,不用再操心了。”   周玉程不解。   郑锦年:“你看到了,我一度把事业看得重,把自己追求的什么汽车梦看得重,总觉得自己是天才,总觉得周玉程也不过如此,郑锦年一定比他强。可事实是,郑锦年就是不如周玉程。”   “不要这么说……”   “承认输给周玉程,也没什么。因为呢,”郑锦年忽然港腔,“因为比起去计较到底谁强谁弱,郑锦年发现,坚持了很多年的念头不如他现在其他更强烈的心思。”   “什么、心思。”   “想马上见到周玉程的心思。”   周玉程听到这句,心脏在开花。   郑锦年还在道:“郑锦年可以承认自己比周玉程弱,没他厉害,一点也不丢人,因为呢,比起这些,他又发现,到底,还是周玉程更重要。   实验室发生爆炸确实情况紧急,这事是很紧要,但是,没有周玉程重要。   郑锦年要做新技术,做新研发,也不用那么急,虽然是一件短时间难以攻克的难题,但是这些,都没有周玉程更重要。   年仔急着来见周玉程,在来的路上忽然有了新的念头。程仔浪费这么久的时间,拐着弯来帮他,两个月啊,郑锦年等不及,想告诉某位没脑子的傻少,这事干脆你来接手吧,可以一起,可以合作共赢。   因为年仔不想在这种事上太执着,他改变了主意,比起搞研发卖汽车,年仔呢,更想好好提升一下自我。他准备回德国继续去读没读完的博士学位,准备,重回学校读书。”   郑锦年望着已经懵得发晕的周玉程,望着他笑,话说得更加孩子气,是幼儿园老师哄小朋友那种语气:“年仔希望我们程仔生活平静,不要再整什么幺蛾子,顺顺当当的过好日子。年仔还希望,我们程仔天天开心。同时呢,年仔急匆匆赶来,是真的很怕我们程仔又改主意,又乱搞,又叫年仔摸不准。年仔最后要告诉周玉程。”   郑锦年语气郑重了。   “周玉程。如果爱情的定义真的如同书本上所述,那我对你,抛开一切不说,的确就是爱。”虽然无法像他一样,爱得痴癫,爱得发疯,但郑锦年在接受周玉程给予爱的回应时,心脏已经透出新的血液,太多其他的爱正在肆意疯长,“好了。我也爱你。在明天晚上9点登机前,把我打包带回你家别墅吧,海边那个,我想去看看。我也准备好了。”   郑锦年特滑稽的,从西服内衬里拿出一枚方形塑料袋。   周玉程拿到,手指都烫了。超大号的安全套啊。   郑锦年说:“望着窗外的海潮,在海边做是一种什么感受呢?试试就知道了。走吧,我们时间不多了,带我回去吧,我想和你上床。”   当下,郑锦年嘴里那个希望某人不要再整幺蛾子,却已经整了幺蛾子的周玉程疯狂在想,瞒住,可一定要瞒住啊。关于立遗嘱这事。   难为他还能抽空想一想这事,手里拿着套子,他不是用手了,是用衣服、手臂,和手肘,来擦自己眼睛上哐哐在落的珍珠。   他哭得像海的女儿,海浪奔涌,海潮翻转,越哭越大声了。周玉程嚎啕大哭,狼叫。   “郑锦年,你好会搞人心态啊。”   郑锦年站在他面前,看他哭的丑样,无奈,发笑,眼里,嘴角挂着的,有很大的宠溺,最后干脆陪哭了,伸开手,把周玉程抱进怀里。   “好了好了,用不着这么感动吧。不就是被简简单单告白了嘛。”   话说得很简单,然而,在周玉程看不见的地方,郑锦年翘起来的嘴能挂十个油壶。   他想,他确实是天才。要知道周玉程最会抓这种细节,往后他每每回想起今晚,一定还会很感动。   郑锦年用手擦了擦眼泪。想了想,那他还是比周玉程更厉害,周玉程追他花很久的功夫,他追周玉程,只花了一句话的功夫。   郑锦年把脑袋埋进周玉程脖子里,也不再压抑了,回抱住周玉程,抱得很紧很紧,就像是比谁到底哭得更惨更卖力。   郑锦年亲周玉程脖子:“程仔。往后,我会好好爱你。”我跟我妈承诺了。   在来周家之前,他去他妈即将要进的墓地看了看,坐在那和他妈即将要长眠的那块地闲聊了几句。   是跟自己说,跟他妈说,也跟天地苍穹说。   “妈,既然马上就要给你挪地,给你换了家,你就别怪我了,我呢,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老郑家这么差的基因,我看就别遗传了。你安息吧。以后我带程仔来看你。”   …   周玉程紧紧握着郑锦年的手,和他手牵手,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两人出了周家的别墅,九叔早在门口候着,周玉程将郑锦年送上车。   郑锦年隔着车窗,和车外的九叔眼神会意。   周玉程和九叔简单聊了几句,九叔交代一些事,周玉程听罢,将九叔带到一边,悄声说话。   说着,他还转过身来,看车里的锦年,锦年正盯着他看,他被看的不好意思,心虚,又迅速把头转回去。   九叔又说了一些话。   话说完,九叔拍了拍周玉程肩膀,意思是且叫他放心,周玉程畅快了,也伸出长手臂,拍了拍九叔肩膀。   九叔笑得慈和,同车内视线专注在看周玉程的年少再度颔首。   郑锦年露笑,也点头。   周玉程开了车门,将郑锦年往里推了推,自己关上车门,他随便和九叔说了声拜,便叫前面司机把挡板升起来。   挡板刚升起来,没了人的顾忌,没了任何事物的打扰,周玉程藏在身体深处的属性就怎么也掩不住了,他将郑锦年猛得扑倒。   郑锦年躲避不及,身子往后去,人直接磕在了窗户上。   周玉程伸手来,摸了摸他后脑勺,替他垫着,人再度扑上去,如同公鸡啄米,逮着郑锦年就是一顿猛亲。   郑锦年从嗓子泉里透出清澈爽朗的笑声,用手推了推周玉程,说话:“喂喂喂。刚刚和九叔说什么悄悄话呢,嗯?”   周玉程发笑,不答郑锦年话,继续亲他,亲他鼻梁,亲他眼睛,亲他额头,又往下亲,最后亲到他唇上。   啄了好几下。   郑锦年手摸到周玉程后背,撸了撸。   撸坏了。   这小子以为是给他鼓励。   周玉程眼都热了,闻着香香的郑锦年,猛得亲了过去。   小20分钟左右,郑锦年缺氧,使了不小的劲,这才将周玉程从身上推开。   将将推开,周玉程又用身体压了过来,郑锦年觉出一些明显的变化,感受着某处的喧嚣,郑锦年忍不住捏额头。 第104章 回家、甜蜜、发烧   郑锦年尽量让呼吸正常,哪能一直这么亲,嘴疼得厉害,像火烧。   他捏着周玉程下巴,随便挠了挠,周玉程觉得痒发笑,握住郑锦年调皮的手,整个人半个身体的重量径直靠倒在郑锦年怀里,抬高头,望着郑锦年,周玉程痴痴发笑。   好诡异的姿势。   周玉程可一点也不轻,郑锦年把他抱在怀里,双手握着他手,刚想说点什么,发现大少眼神不大对。   周玉程眼神眷念,不安,又汇聚珍惜和不敢信,诸多情绪翻涌,他望着郑锦年,望着他下巴,望着他脸,人渐渐又坐正了起来,又开始亲郑锦年下巴,磨了磨,再度亲到郑锦年嘴巴上。   郑锦年放弃。   随他亲吧。   亲够了再说话、再谈事吧。   车到周玉程海边别墅,一路往山上去,中间路程50多分钟,车稳稳在别墅的院子里停住,司机也下车了,车内的两位少爷谁也没下车。   安安静静的夜。车里发生什么,除了车里的二位,没人再会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郑锦年放弃挣扎的最后结局是,他被周玉程按在车座上躺着亲。周玉程在车板上半跪着。   郑锦年被亲的视线和思绪都涣散了。   其实并不瑟情。   周玉程除了亲他别的什么也没干,连他衣服的纽扣都没解,就是单纯地亲他,很享受这种亲吻。   就好像,要把去年和今年,两年错过的时光都亲回来。   如痴如醉,沉陷其中。   郑锦年不知道亲吻会是一件这么爽的事,爽到灵魂都在开绽,心脏都是瑟缩在跳的。有一种和人灵魂神交的爽感。   面前的,是他的爱人啊。   和最爱的最喜欢的人一起亲吻,原来是这种感受啊。   郑锦年挥出一些力气,摸了摸程仔后脑勺,头发真是长了不少。   郑锦年按着周玉程脖子,又继续往上乱摸他头发,给周玉程回应。   短短一天不到,他彻底学会亲吻了,这玩意是无师自通的,他觉得爽,有些事就该这么做。   得到回应的周玉程会很激动。   最后的最后,周玉程把郑锦年抱起来,抱在怀里,抱着他亲。   奈何车内的空间有限,郑锦年脑袋还撞了好几下,周玉程便将郑锦年紧紧抱着,用劲收在怀里,很大的力气,恨不得将他的宝贝嵌入他怀里雕刻,别人抽不走。   周玉程其实还是不敢信。他哼哼唧唧说话。   郑锦年听不清,略微推开脸,周玉程便亲他脸,亲别的地方,还在哼哼哼唧唧。   这下,郑锦年听清了。   他说。   “锦年宝宝,我爱你。”   “我以后对你好。”   “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郑锦年给周玉程更多鼓励,摸了摸他看起来更激动的地方,笑:“好了,知道了。我也爱你,傻程。”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周玉程又开始了。喋喋不休,没完了。像个重复的复读机。   …   大少的车离开别墅,远在高楼之上的周晓枫正在眺望,拿着望远镜在看。   倒不是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只是她想看一看更多的细节,例如两人一直手牵着手。例如两人贴得很近,例如某个不要皮不要脸的大少把某人送上车,还忍不住摸了摸那人嘴巴,差点亲上去,被正经的郑少推开。   车都开远了,周晓枫也没放下望远镜。   少顷,周晓枫拿下望远镜。   佣人阿嬷送来热的咖啡,周晓枫捏起精致的咖啡杯喝了一口,阿嬷盯着她看,她叫阿嬷先出去。   她靠在窗户口,修身长裙尾部被风吹得摇摆,她不觉得冷。   只是,想起过去一些往事。   嘭。   天空炸起烟花。   这是今天的纪念庆接近尾声,关女士邀请还没散去的客人去后院看烟花,送礼物。   周晓枫抬头遥看天边,蓝色的烟花,是最易燃易爆炸难以储存的烟色。   前院的门口,忽然又开进一辆车。是一辆沉稳老派的车,毕竟,那车的年头可比她爹岁数还大。   周晓枫还真认得这号车归属于哪家。整个港岛,也只有霍家才有一辆。   从宴客楼的正门里,风似的,跑出一道单薄的倩影。   周晓枫嗯了一声,又重新举起望远镜。   周会棠一身纺纱白裙,跑在尽是鞭炮红纸铺碎的红毯上,她一直往前跑,一直往前跑。   家里最端庄最冷清最不喜与人争执的二妹,此刻,像一只追寻光亮不惜牺牲自我的飞蛾。   前方停的车上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没错,正是她那个前、二妹夫。   周会棠停了脚,站在原地不动。她手里拿着的手机,界面还亮着。   天空又是一片巨响,这时,是青色的烟花,全青色,蛮独特的颜色,不掺一点杂质,纯色系。   周会棠的冷清再度挂在了脸上,仿似她刚刚的失态都是装的,她已然恢复心境。   霍生和周会棠在漫天的青暮下相遇,相知,相释。   对望持续有八分钟,青色烟花散了,继而燃起红色烟花,霍生迈开脚,朝周会棠走来。   周会棠依旧站在原地,这一回,和她面上的冷清有区别的是,她脸上实实在在挂满了笑。   她二人在原地抱住了。   周晓枫放下了望远镜。   杯子里的咖啡也冷了。她一并放下了咖啡杯。   稳了稳眼眶里的异动,周晓枫两手空空,从房间走了出去。   看来,就连她家中,这个最不懂感情的二妹,此刻,受大少的影响,也对爱情有了新的认知。   周晓枫一路走到后院,走到人多的地方,她所到所经之处,只要是个人都同她点头打招呼,周晓枫收了傲慢,此时分外有耐心,客气的不像她,她开始一一回礼。   佣人端着果盘和她说话。   父亲的秘书拿了香槟来,也和她说话。   不远处,母亲捏着手帕也在喊她,笑眯眯的,唤她过去。   而更远处,她傻愣愣的小妹,正在一众人聚集的长桌上坐着,被众星捧月地哄着,她们嬉闹着什么,像在玩纸牌游戏,众人哈哈大笑。   周晓枫眼波又有晃动,她高高抬起了脑袋,仰起白皙从不带任何饰品的脖颈。   她在看天空。那里,又是一种颜色,是粉色。   只有亲眼见到,才能明白,真的爱一个人是什么样。   大少憨傻。   如果你要问他,对爱的定义是什么,他一定说,爱么,不就是坚持不懈、奉献一切诺。   他从不放弃。他要牢牢握住那位的手。他说爱,就一定爱下去。力排众议,无论前方道路上到底有什么,是火山,是坎坷,他都能跨过去。   因为他真的爱,爱,他便不会顾及任何事物。   大少已经向他演绎过了。他用自己数次的行动给周晓枫演示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是他,他会这样做。   同样的事,同样的所谓天崩开局,险阻、世俗,导致两人不能在一起。   大少既不畏惧人言,也不计较得失。他只在乎他爱的人,什么父母的失望、家族异样的眼光,众人私下的嚼舌根,这些,他统统不在乎。   别人哪怕说他傻,他也甘之如饴。他承认自己在感情这种事上,就是傻。是天底下最傻的傻蛋。   但他,何其真诚呢。原来傻的底色,也可以是另一种解释。   曾经,她也有一位她值得爱的人。   那年。她和那人也约定相守一生,那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许诺,可以不要家族的荫庇,她愿意同他过苦日子。   事实是,她过不了。   她只觉得是他不够坚定,是他没法扛得住来自周家施加的压力和逼迫,是他主动提的分手。   她爱他,也恨他,更多的是不甘心。   她不甘心,为什么只有她没扛得住世俗,没扛得住命运对她施加的苦难。   他自杀了。   后来,她却一直悼念他。   其实现在一想,她又有什么资格悼念他。   他何必怨他,恨他。   毕竟,像大少那样,挥尽一切的勇气,投入全部身心的去爱,她做到了吗,她连大少的十分之一都没做到。   既不曾投入全部力气,又何来计较怨恨谁付出得更多呢。到今天,她才敢承认,这段感情里,却原来是她付出的不够多。   周晓枫面上挂出不失礼数、实在端庄的笑,她朝关南英和她的姐妹圈聚集的一众贵夫人走去。   她还是那个周晓枫,是周家最优秀,最出类拔萃,首屈一指的周家大小姐。   往后她的余生,可以没必要再去为一个逝去的男人活,没必要总是沉湎往事,她应当对他放手,让他在天堂安歇。   她更应该往前走。   只要她往前走,她的生活,她的一切,都是新的颜色。例如头顶的烟花,这回,总算绽出了五彩的斑斓。不再单一。   *   大海在翻涌。   海浪拍打黑岩,有退有进,时而猛烈,时而平息。   夜晚的海面,是一种蓝调的沉静。   落地窗前的窗纱轻轻晃动,海水喷潮,涨上了岸,很快,整座岩石被潮湿浸透。   夜还没亮。   叮咚咚咚。   室内一片漆黑,周玉程搭在郑锦年后背上的手摸到了手机,把闹钟关了。   周玉程抬眸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了。   饿的头发昏,四肢无力。   昨晚出力过度了。   身下的郑锦年平趴着,还在睡梦中,不满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转过身,缩紧身上的薄被,由趴着,面朝另一头,继续陷入沉睡。   周玉程小心翼翼放下手机,扯了扯被郑锦年全拉走的被子,看了眼他露在被子外的肩头,又往下看了看。   没眼看。   一片狼藉。红的青的紫的什么都有。好多吻痕。跟伤疤一样。   周玉程没法回想昨晚完全不受控的画面,太疯狂了,太爽了。到后面,他根本顾及不到郑锦年是什么感受。   周玉程轻轻把被子又给他掖住,连着被子把人整个搂进怀里,周玉程从身后抱住锦年。   脑袋蹭了蹭锦年脑袋,周玉程亲郑锦年脸蛋,亲他耳垂。   “嘬。”   “嘬。”   “嘬嘬嘬。”   “老婆。”老婆睡得太熟了,周玉程又想他好好睡,又想把他叫醒陪自己再爽会儿,有毒,碰到才得手热乎乎新鲜的老婆,他瞬间所有地方的精神都有了,好想再玩一会儿,他马上,晚上九点就要登机了,“老婆,老婆。”   郑锦年睡得跟个猪一样,没法醒。   早上九点才入睡。   这一夜的高强度导致他这会儿陷入沉睡,发高烧,现在高烧落了,发低烧。   周玉程还以为是室内温度高,锦年才摸得热热的,一点没觉出不对劲。   片晌,他便觉出不对劲了,他摸锦年额头,热热的,摸自己,吓一跳,烫烫的。   一夜的高强度,他体力脑力消耗过度,直接发烧了。   恋恋不舍的,周玉程下了床。   室内的防光性做得好,屋内漆黑一片,周玉程光着脚,光着一切,摸黑摸到遥控器,打开壁灯,脚在地上踩了两下,人差点后仰滑倒。   叽叽咕咕的,踩了一脚黏腻。   周玉程羞涩,叉着腰往地上看了一圈。   脸红的更厉害。   一地都是啊,也不知道到底几个。   怪不得他腰酸的要死,这会儿感觉肾都透支了。   不能回想。   一回想,各种精神更加强烈。   周玉程回头看了眼在床上睡熟的锦年,双手狠狠搓了搓脸,周玉程飞速小跑,往浴室去,解决他新的需求。   怎么回事啊。   第一次开荒。好上瘾。   以前不这样吧。   光一想就这样了啊。   周玉程在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冲澡的后果便是发烧更严重,鼻子塞了,喉咙也哑了。 第105章 高甜   下午5点。   郑锦年醒了。   醒来,他留意到床头挂着吊瓶,再去看手,正吊着点滴,郑锦年浑身无力,用空出来的右手拍了拍脑门,哑着声唤:“程儿。”   室内只有微弱的灯光亮着,没人。   郑锦年动不了,全身都动不了,身下像高位截瘫,怀疑残废了。嗓子试图先发声,也发不了。   嗓子坏了不是声带坏了,哑得厉害,完全不是昨晚喊得太剧烈导致。   是最后……   不能想。   怕自己在床上真的要废,他只是提议换个工具使用,好家伙,试验完之后,喉咙废了,某个八百年没吃肉的畜生,小狼崽真是彻底不当人了。   郑锦年晕过去,不知道几点。醒来,发现他在狼崽身上坐着,又晕了。   最后怎么结束的,郑锦年也不知道。   郑锦年用手盖着眼睛,发笑。   周玉程活该三十多岁找不到对象,找了也得离,没人受得了。   6点附近。   郑锦年虚弱躺在轮椅上,穿着干净的睡衣,脸色虚白,被佣人推着到客厅来。   家庭医生一共是三个,两个年轻的,一个老的,两个年轻的医生分别给郑锦年量体温,测量心肺呼吸和血压。   老中医直接在写单子配药了,药开完,嘱咐管家去煎熬,还交代了一些细则。   郑锦年接过热水,又吃了几颗药,全程,不怎么好意思说话。   老中医让年轻医生先退开,他和郑锦年交代关于房事的细节,还有,这几天怎么……上药。   郑锦年脖子通红,被老教授骂,说不会了,以后肯定不再胡闹,一定注意。   老教授还说:“孩子,真要当心。这个事处理不好,容易得痔疮,割也不好割,那是要遭大罪的……”   “好好好。我会注意的。”   医生轮流会诊完,郑锦年口干舌燥,心里骂了无数声周玉程,问管家,那个傻蛋去哪了,怎么这会儿人反而不见了。   郑锦年给莫萧发消息取消今天的航班,想了想,发消息说,要请几天假。   莫萧视频过来了。   管家将要说话,郑锦年示意他,他先接个视频。   莫萧发泄火气,骂郑锦年发羊癫疯,郑锦年安抚了两句,这几天只能线上会议,后天一定回去。莫萧消了火气,和他说了一些实验室的事。   郑锦年眉头紧蹙。   视频通完,管家来问郑锦年要不要先吃晚饭,汤煲好了。   郑锦年直到现在都没见到周玉程,又问了一遍:“你们少爷哪去了?”   管家这才有机会答:“少爷在住院。”   “……嗯??”   “过劳损说是,”管家一脸正经,“高烧不退,少爷被强制住院了。”   郑锦年头皮发凉发炸,他说得是中国话吗。   管家看出他想问什么,不紧不慢道:“医生说已经过了危险期,再晚去医院,可能高烧过度会导致听力受损,说是耳垂体明显受了压迫。郑生,我们少爷打过招呼,如果你问起,他的情况就如实跟你说,他那边可能要住几天院,你好好休息,不用去看他。”   郑锦年:“。。”   ……   郑锦年倒是想认真看看莫萧发来的邮件附件,手划了没两下,面前那道粘稠带着热度烫人的视线没法叫人忽视。   郑锦年抬头,嘴角藏笑,和靠在病床上闲不住拿书在看,却眼神痴痴望着郑锦年的周玉程对望。   周玉程眼神更痴了。   郑锦年被看得后脑勺发热,手按在唇边,坐在轮椅上,身子却没那么直了,装作若无其事,他低头继续标注文件内容。   确实大不一样了。   上过床后,周玉程望人的视线瞧不出一点傻劲,只要郑锦年和他对视,都能从他眼里看出浓稠的,热烈的,遮也遮不住的痴劲,真的怪吓人的。   郑锦年凡是靠近他,给他喂苹果,他吃着苹果,吃着吃着就吃起郑锦年的手,舔郑锦年。   郑锦年同他说话,他只会盯着郑锦年的脸,盯着他的后背,郑锦年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他能把他盯得忍不住轻手轻脚,郑锦年靠近他,他嘴里不会说别的话,要不是手上吊水不能动,他能抱着锦年不让走,嘴里还是那句话。   “锦年。我爱你。”   郑锦年刚听,被这话热的手都在悸颤,两分钟后,周玉程还是那句,格外期待得到回应。   “老婆,我爱你。”   郑锦年装作没听见,周玉程便开始一直重复。   “我爱你。”   “我爱你。”   “锦年,我爱你。”   郑锦年把苹果一整个塞到他嘴里,周玉程吐出苹果,视线更炽热了:“我爱你,老婆。”   疯了。   发烧烧糊涂了。   郑锦年伸手捏住他嘴,捏成一个公鸭钳子嘴,让他闭嘴:“歇歇,马上护士来查房。”   周玉程歇了20分钟,郑锦年退回一边看邮件。   滴答滴答。   周玉程勉强收了一些视线,这时候其实有些犯困,他把目光放到吊瓶上,一瞬喜道:“锦年。”   郑锦年浑身骨骼在作响,以为周玉程又开始了,不想,周玉程只是道:“吊完了。”   郑锦年放下电脑,推着轮椅到周玉程床边来,抬头看了看,按响护士铃,少顷,有护士来查房,又交代一些注意事项,便推着车出去了。   周玉程浑身软绵绵的,烧暂时退了点,可身上很不得劲,要不是锦年在他身边,他都能马上陷入昏睡,睡过去。现在的精神都是强撑着的。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还在唤:“老婆。”   郑锦年握住他手,便见周玉程坠着眼皮,明显是精神疲软了,嘴里却还在道:“我爱你。”   闻声,郑锦年无奈,把他手送回被子里掖好,周玉程反握住他手,不让他手从被子里钻出去,视线又疲又带着痴,郑锦年着实不忍心,心里叹气:“好。爱你。我也爱你。”   周玉程嘴角露笑,嘴唇都是白的,带着些干皮,缺水了这是。   被子里,周玉程握郑锦年手更用力,道:“我怕我睡过去,会是一场梦。年年,昨天,今天白天,我们是不是真的上床了。”   郑锦年捏了捏他手,从被子里腾出一只手来,摸上周玉程苍白的脸,摸了摸他耳朵。   周玉程眼皮更沉了,要睡不睡,半眯着看郑锦年,脸不由自主地想蹭郑锦年手。   郑锦年应声:“是上床了。做了一晚上,两盒套都用完了,我大腿这会儿还是麻的,走不了路。快睡吧,醒了我们回家。”   周玉程嘴角绽笑,脑子这会儿跟上了:“锦年,我想要一个晚安吻。想亲。”   郑锦年拽了拽周玉程耳垂,无奈:“睡醒了亲。”   “想舌吻,法式热吻,想抱着你躺在床上亲一整天……”   周玉程终于睡着了。   …   郑锦年答应周玉程的事还是做到了。   出院回家第一天,两人互相抱在一处,什么也不干,就抱着,把对方揉进各自怀里,嘴对嘴,一直亲。   从九点亲到12点,管家来喊吃饭。   临海的卧室视野通亮,早时的大海是碧绿色的绿调,到上午,日头升起,天空格外晴朗,白云像小羊的屁股一团推着一团往前移,落地窗一边的窗纱是开的,阳台的门开了半扇,有风进来,阳台底下的50平泳池池水随海浪一起波动。   世界宁静,万籁俱寂。今天是个闲适的天。   周玉程抱着郑锦年,由抱着,由手在郑锦年身后乱摸乱按,到整个腿都交叠着和郑锦年一起搭积木。   最后,他把锦年抱到身上,抱起来,坐着,自己靠着床头板,让锦年岔开坐在他身上,自己仰着头和他亲。   亲累了,他又将锦年扑倒,按在身下,两人由床头亲到床尾,继续亲,继续吃口水。   怎么都亲不够,周玉程话都不想说。   比起做,比起更亲密的接触,周玉程更喜欢和郑锦年亲。   亲了半个上午,周玉程震颤的灵魂得到满足,空虚的心有被什么东西填满,哪怕舌头已经快亲麻木了,他也不在乎,哪怕再发烧住院一次,他也不在乎。   他知道,他亲锦年,锦年回应他,也是喜欢的,也是想亲的,也不在乎自己嘴巴痛不痛,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知道,深刻的,清清楚楚的,窥探到锦年的内心。   锦年,确实也在爱他了。   中间,郑锦年歇了会儿,提议亲亲别的地方,不用局限一个部位,周玉程不肯,他给郑锦年休息了大概十秒,又压了上来。   比起别的,他只想和他亲嘴。   亲嘴,是最快乐的时候。就像两人在一起做题,灵魂是在一起的,他能看清他,他也懂他。   咕噜噜叽叽。   管家来敲门了。   美妙的上午时光暂时中断。   …   郑锦年没法吃东西,只能喝点流体食物,觉得颌关节都紊乱了,饭后,他按着下巴,后劲上来了。   往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和傻程处,这是在干嘛。   郑锦年站在岛台前,拉长软胶细长吸管喝热水,扑——   周玉程寻来了,从身后猛的将郑锦年抱住,紧紧抱着,撞得郑锦年放在台上的热水泼出去一半。   周玉程低下头来,又开始亲了。   郑锦年放下吸管,目光留意那边的住家管家和菲佣都有意避开两人在的地方,明明端着花瓶,这会儿却不往这边来了。   郑锦年被亲得皮肤发皱,他转身来,推周玉程:“好了,好了——”   “啵。”   “程儿——”   “啵。”   “周玉程。”   “啵啵啵。”   周玉程低着头,一阵狂吻,流星落地,在郑锦年脸上落下无数吻痕。   郑锦年发笑,两只手松松抱着周玉程腰,主动了一回,亲周玉程嘴,周玉程马上要纠缠上,郑锦年退开身,留个侧脸给周玉程。   周玉程委屈:“锦年。”   郑锦年抱紧周玉程,把脑袋放在周玉程脖子处贴着,身子不动了,叹气:“歇一会儿,喉咙都痛。”   “好吧。”周玉程还怪不情愿的。   两人静静抱了半小时,都不说话。   郑锦年不说话是在享受这种终于静下来的时光,周玉程不说话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半小时后,郑锦年还没享受够,周玉程开始乱动了。   郑锦年的睡衣有被掀开。   真是。   郑锦年发笑,按住周玉程,人也从他怀里退出去了。   周玉程追上来,替郑锦年把衣服穿好,道歉,下一秒,又口不择言起来:“回房间吧,我看看你伤口。医生说是不是要上药,昨晚你是不是没……”   “……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 第107章 黏人老婆奴   两人在别墅厮混了四天,期间没人来打扰。。   事实是,谁来打扰也没用,消息进不来,大少也说了,除了家庭医生,谢绝见客。   到最后两天,周玉程还把郑锦年电脑没收了,家里网线也拔了,不让他上网,就陪他胡闹。   郑锦年甘之如饴。   彻彻底底。酣畅淋漓、爽了四天后。郑锦年不太理智的思绪渐渐找回,不能再胡闹了,再闹下去,莫萧怕是真要发疯了。   郑锦年得回一趟德国处理下后续工作。   这天早,周玉程还在床上深睡,他昨晚四点才睡,郑锦年睡着了,他还在玩,郑锦年服气他这方面的精神气。   早上7点钟,郑锦年穿戴整齐,联系了莫萧,和他开了简短的视频会。   回房来,郑锦年回来看程宝,看着他的睡颜,郑锦年在相册里拍了几十张他的照片,看着看着,郑锦年选择了一张做了手机屏保。   郑锦年写了纸条留言,虽然昨晚也说了今天得干点正事,周玉程不情愿地感觉天塌了,他马上要死了,弄得郑锦年不好说太多。   他留言说回德国处理事,一个礼拜后回来。   细思了思,郑锦年嫌肉麻,但还是画了个爱心,写道:love you。   纸条放在床头柜花瓶上贴住,郑锦年低下身,盯着周玉程睡颜看得沉迷,嘴角的笑压不住,他们程仔,越看越帅。   郑锦年亲了亲他额头,笑:“走了,程仔。”   起身要走,郑锦年心口装满了水,一晃一晃的,那股此前从不觉得空虚的地方现在被什么东西装满,这间房子,他真没勇气迈出去。   又转过身来,郑锦年半跪着,低头,又亲了周玉程一口。   “宝贝,我争取尽快回来。”   说罢,郑锦年又亲了一口:“乖乖的,啊。在家等我。”   *   进入工作状态中的郑锦年和在海边别墅是两个样,忙碌一天后,郑锦年不打算回住宅区,是想直接回公司,西拿来提醒。   “先生来了。到您公寓了。”   还没吃晚饭的郑锦年:“……几点到的。”   “上午到的,知道你在忙,先生特意打招呼说在公寓等你,不影响你办公,让你忙好再去找他。”   郑锦年手头的活不是一天两天能忙得完的。   周玉程看着还怪贴心。   郑锦年心里热烫烫的灼烧,有水流在涌动:“既然这样,今天就先下班吧。”   郑锦年甜蜜蜜回家,门将将才推开,门口就出现一道白毛身影,周玉程穿着白绒绒的卫衣,头发散着,见着郑锦年就是一阵猛扑猛抱猛亲。   哐当,门关上了。   郑锦年被周玉程压在门上亲。   漫长的夜过去。郑锦年甚至没走回卧房。   夜里三点,郑锦年酣畅淋漓,疯够了,踹周玉程去收拾客厅的狼藉,并不急着回房洗漱,而是思路清晰到一定点上,拿了电脑来,他坐在地上就办起了公。   周玉程大概收拾完,来抱郑锦年回房泡澡,热水也放好了,郑锦年卧倒在大大的浴缸里,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商厦,灯光闪耀,精神又来了。   周玉程还在给郑锦年洗澡,哀怨地表达郑锦年把他丢在香港的罪行是多么可恶,嘴里念念叨叨,手中却一直伺候人,最后发现郑锦年根本没听他的,而是靠在一边,又继续看起小桌板上的电脑。   夜很深,周玉程捏起一捧水,从郑锦年头顶往上十厘米的距离滴落。   连续捧了三次。   郑锦年擦了一把脸,转过身来,将可移动的桌板推开,双手抱住周玉程,坐在了他身上。   周玉程回抱住郑锦年,眼光发亮。   郑锦年亲了周玉程一口:“好饿。走。吃点东西去。”   周玉程其实更想叫外卖。   吃过饭的后半夜,郑锦年又恢复了工作状态,周玉程独守空房,觉得好寂寞。   接下来一周多。   莫萧只见得,凡是有郑总在的地方,跟屁虫周董就一定在。   开会要旁听,去工厂视察要一起带着安全头盔跟着,商讨解决方案时不时还能插两句嘴。   好不容易,莫萧终于逮到机会,周董去餐厅亲自为郑锦年拿午餐的功夫,莫萧问周玉程这算怎么个事。   郑锦年解释很随意:“没事。过阵子,周董是最大注资方,我们项目,会和他一起合作。”   莫萧已经收到他新的计划书,郑总接下来的重心在哪,他也清楚。   到底,莫萧还是为终于修成正果的郑总高兴,嘴里说了句恭喜喽,得偿所愿,也笑开了。   郑锦年挑眉。   周玉程不在,郑锦年也才有时间和莫萧说别的话,不然,身边放着个大型人肉跟踪器,有些话还是不便说。   郑锦年同莫萧交代,这边的事简单忙完,他要休假一个月。   莫萧毫不夸张地张嘴,震惊地不敢信:“喂喂。够了啊。”   本以为这次休假近一个礼拜,已经够久了,现在还来这么长的假期,这像郑总吗。郑总可是从打他认识起,就没见休息过一天的劳模啊。   郑锦年见他太吃惊,准备留学的事,便打算后面再跟他说。   周玉程打电话来了,郑锦年松垮垮站起身,拍了拍莫萧肩膀:“就这么说了。”   莫萧扯了扯领带,望着郑锦年的背影笑。果然人只要谈恋爱,就会自动变痴。   他们郑总最近的状态变得,他都有些不认识。   大抵,还是往好的方向去。郑总最近脸上笑意明显增多。人都变得和气有耐心了。   …   郑锦年听电话,听见电话里周玉程火气大得很,郑锦年安抚了两句,说这就来。   到餐厅三楼,周玉程还在不爽中,他早早打好招呼,让餐厅准备的淮南菜,还有汤,却因为食材的运送不及时,主厨只好改了汤底。   临时换菜不值得生气,周玉程来取餐,一问才知道他专门运食材的航线是被周晓枫占了这才导致新鲜生疏运不过来。明天也不一定能送达。就是送来了,都不是最新鲜的了。   一气之下,他打电话和周晓枫怒吵了一顿。   郑锦年到时,西拿和周玉程的助理面色都很逗趣,小助理指了指室内,说:“程董气不过,打电话过去,又吵上了。”   周玉程连郑锦年中午吃什么都要亲自来餐厅拿,不假人手,可见对照顾好郑锦年的后勤工作是多么上心,他和周晓枫对话太幼稚了。   郑锦年让助理把餐盒都打开,餐具也摆上,听见周玉程在骂:“哎,反弹。我无限反弹。”   光骂还不够,他还做出手势,明明两人是隔着电话聊天,他却捏起手指,真做了个弹人的动作,连续好几下,嘴里道:“我弹不死你。”   郑锦年抽走周玉程手里手机,用手指按在周玉程嘴上,止住他的话,退到一边,他和周晓枫聊了几句。聊完,郑锦年和气挂了电话。   餐厅的人都有眼力见,助理也都退了出去。   周玉程不爽:“你干嘛给她好脸色。”   郑锦年弹他脑门,不惯他:“幼稚不幼稚。晓枫不是解释了,是事先不知道这么紧要,和九叔也打了招呼,你一直得理不饶人,一直骂,还在家族群里@她。呐,做人呢,能不能大气点。”   周玉程摸着郑锦年手,眼里都是满满当当的情意,还有一点委屈呢。   他嘟囔:“我这不是,什么都想给你最好的嘛。”   午饭一定要吃最好的,食材一定要最新鲜的,不合口味的话,周玉程就继续请国内师傅来,他把一个餐厅都包了,恰好这家餐厅还是三妹夫他弟旗下的。   郑锦年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周玉程已然自动带入三好男友、最佳男友、最体贴男友的角色了。   他不知道郑锦年还要在这边待多久,他愿意和他一起挤在那间窄小的公寓,但私底下,他已经叫康兆在置办别墅了。   郑锦年心被激的发软,被逗笑,把手机塞回周玉程手里,亲了亲他嘴巴,又摸了摸他脑袋:“傻程。”   这晚郑锦年便没加班,而是带着周玉程外出,附近最大的酒店总统套房,和他好好享受了一个美妙的夜晚。   凌晨四点,郑锦年靠在周玉程怀里,两人共同泡着酒店露天的豪华浴池,看着头顶星空顶。   周玉程给郑锦年按摩,揉后脑勺,手法专业。   郑锦年告诉周玉程自己的安排,又告诉他:“我正式放假第一天,你也把时间空出来,我们去一趟拉斯维加斯。”   “好啊。”   “定好是早上九点钟取证。婚礼有民政局婚礼和教堂婚礼,你想要哪种。”   “我想要……啊?”   郑锦年舒服地眼都闭了起来:“怎么了?”   周玉程按不动郑锦年脑袋了,他把郑锦年抱正,郑锦年迷迷糊糊睁眼,两人隔着水汽对望。   周玉程用手掌擦了一把眼睛,嘴边露出笑,表情怪可爱的,像是觉得一下子不能消化,还很激动。   “结婚,结婚么。好突然啊……”我什么都没准备好。   郑锦年疑惑地嗯了一声,说道:“哪里突然了?我不是已经跟你求婚了吗。”   “啊?”   郑锦年到水里摸到周玉程手,握着,抬起来给他看:“14号晚上,你家别墅,我向你求的婚。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婚戒,你都带上了。”   “啊。”原来,这枚戴在中指的戒指,是婚戒啊。   周玉程望着戒指发呆,一直不说话。   郑锦年发笑:“怎么了?”   周玉程回神,看了眼郑锦年殷切有爱的眼神,这样子,确实是爱周玉程的样子。身上的痕迹和各种红气,都是被周玉程爱过的证明。   周玉程激动,将郑锦年猛扑,扑倒在池中:“不行。不够正式,不够隆重,你要好好地,特盛大的,给我再办一场求婚仪式,这样不行。年年,你行行好,求你了,真的求你了,给我再求一次婚好不好。”   “好。你先起来。”   “嗯,啵,啵啵啵,嘬,宝宝,”周玉程欢乐得忘乎所以,“算了算了,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行,都行……啧。程儿,别闹,几点了……”   这夜异常的漫长。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第108章 结婚惊喜   拉斯维加斯的早晨,空气清新透彻,风里都是一股花香味,天边万里无云,是个再适合度假不过的天气。   领完证,仪式也走完,郑锦年站在教堂门口,欣赏周边景色,目光瞥到不远处,一对小夫妇正在拍照纪念。   郑锦年心思和春日里的风一般软,暖和和地贴着光,有股被太阳晒透了的充实感,心里头要钻出来的笋子麦苗在往上扎着涨。   转身来,郑锦年望向身后还没从教堂走出来的周玉程,他在和人通电话,又和贴身的助理不知道商量个什么事。   郑锦年站在原地等他。   等了一分多钟,郑锦年没耐心了,啧了一声,单手插着兜朝周玉程走去。   周玉程见郑锦年近来,他脸上洋笑,就势环住了郑锦年的腰,将人往怀里带,还在和人语音。   郑锦年大概听了听,周玉程搂着郑锦年往教堂外头的道上走,前方,直升机停在草坪地上,机长在不远处花园边站着和几个助理说话。   郑锦年变成双手插兜,身子靠着周玉程,周玉程由抱着郑锦年腰,到变成扶着他腰,两人同步同速,走到直升机边。   机长从花园那边过来。   周玉程终于挂断电话,手按在郑锦年肩上,推着他先上飞机:“先回酒店,老婆。我有惊喜给你。”   郑锦年挑眉。   直升机飞往附近度假村酒店,在空中环绕一圈,是最快能到酒店的工具,最后会落在酒店顶楼。   直升机落地后,周玉程抱郑锦年下机,摘掉他面上的防护眼罩,顺嘴亲了一口。   郑锦年避都来不及。   两人稳稳落地,周玉程虚虚搂着郑锦年腰,松了开来,手在他后脖颈揉了两下,又转过郑锦年望着某处看得专注的视线和面颊,再度当着一众人和来迎接的酒店经理面,他连亲了郑锦年两下。   “老婆你先跟Annokg去房间,我一会儿来找你。”   郑锦年看了眼腕上时间,10点多钟,大上午的,周玉程要准备什么惊喜。   “等多久?”郑锦年问。   “十分钟。”周玉程爽朗道。   周玉程带着人很快下了楼,郑锦年却不急着回房间,而是又绕回顶层楼道处,透着落地窗看外头的景色。   花田里有字,隔得远,看不清。   难道周玉程说的惊喜是这个?   那怎么刚刚在直升机上不给他炫一把?   郑锦年不解。   他站在原地望了太久,酒店经理主动解释,那边的花田设计是一位北美亚裔为爱人准备的求婚礼物,花田的图案经风吹动,会呈现波浪式的条纹散开。   郑锦年点头,了然,倒也觉得相当浪漫。   回了房间后,郑锦年没等几分钟,酒店玄关处有动静,经理和酒店服务生还留在室内,正在岛台边为郑锦年醒酒,调色。   周玉程的助理推了个小推车进屋。   周玉程跟在身后,面上挂着落落大方的笑,进屋来,他拍了拍手,叫众人都先出去,只留下小助理在屋里布置,拿着推车里的卡片在虎兽图案的地毯上铺开。   郑锦年拿起酒杯,装了冰块蓝紫交融的半杯酒,经理才调到一半,郑锦年闻了闻香味,拿起一边未醒透的酒,他往杯子里倒了三分之一。   酒湮没了冰块,新的颜色交融。   郑锦年转身来,靠在岛台上,现在四下无人,只有前方助理在埋头工作,周玉程欢快向他走近。   郑锦年抬起酒杯,微抿了一口,眸中的欲望和太多侵略性的东西便彻底释放出来。   周玉程走近,看清郑锦年勾人的目光,哟嚯了一声,抽走郑锦年手中的酒杯,低头来,亲他眼睛:“老婆。大白天的,你差点给我看嗯了。”   郑锦年手按在周玉程后脖上,用劲,自己的身子愈发懒散靠在岛台上,仰着头,他和周玉程亲吻。   冰凉的温度。凛冽的酒香。   郑锦年另一只手从周玉程西服里头延伸,摸他衬衣,摸他腰。   “咳咳咳。”   再摸……   今天什么也干不了了。   周玉程微微退开身,把酒杯放在一边,双手撑过来,按着郑锦年小腹,就连头发,头发都被他宝贝老婆摸乱了。   “屋里还有人呢。”周玉程提示。   郑锦年眼里都是沉醉的光,可以说,自从刚刚领了证,在教堂听了一番誓言宣告,郑锦年的心里,有些东西便不再藏得住。   周玉程既然和他签订了新的身份关系归属,那就意味着,程仔就是他的,是郑锦年生命的一部分。   郑锦年握住周玉程手,眸光透亮,和酒一样凛冽:“程仔。”   “嗯呢。”   “程仔,今天,晚上,我可以上你吗。”   他这话根本不是问声的语气啊,语调分明很直白。平铺。   周玉程啊了一声,脑袋三分懵,三分热,忍不住,差点想挠脑袋,还是忍住了。   他低头来,被逗笑,也被取悦了,狂亲郑锦年。   “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准备啊,baby,我心里一时转换不过来,”甚至没法想象,周玉程嘬郑锦年鼻尖,蹭了好几下,压住心头的兴奋和喜悦,“宝宝,给我多点时间好不好。”   关于谁上谁下这个问题,那天晚上有讨论过。   讨论的结果是,程仔压根没想过自己是下面那个,感觉不现实,接受无能。   郑锦年还记得他那晚纠结的神色。这会儿,他竟然可以改口。   郑锦年回亲他:“这回能接受了?”   那肯定还是接受不了,但,“只要是我们锦年想做的事,我都尽量满足你。我什么都让你。”   什么都让他。   郑锦年亲周玉程,很快抽身,头抵着周玉程脑袋,在他唇上吐气。   “骗你的。”郑锦年尽量让语气正常点,“刚刚,都是在和你说笑,但接下来,我这些话是真心的,你认真听一听。”   “你说,老婆。”   “程仔。”   “嗯呢。”   “我准备给我名下的财产做公证,有关我百分百能支配的部分,我要做切割。”   “昂。”   “我准备了一些嫁妆,回头我们签个手续,我把嫁妆送到周家。程儿,我拼了大半辈子,就赚了这些,除了钱,除了手里有点钱,似乎一无是处。除了几家公司,什么都没有。哦,最后还剩一个空壳子梦,连着我的梦,我也一并送给你。程儿,刚刚我不是不敢问,我是不打算问,我必须要等证到了手,你就是我的,我才来问。程儿,我这么烂,连怎么爱人都不会,你真的愿意要我吗。   你已经没了反悔的机会。认命吧。我不会再给你多一次选择的机会。你的人生也不能重来。   程儿,你愿意和我一起变好对不对。   我晓得你愿意。程仔。除非你不再爱我,这辈子,我只认定你。”   话说完,郑锦年眼里掉泪珠,再度吻住周玉程嘴巴,不要他说话。   乱套了,乱套了啊。   助理摆好卡片,都没看这处的动静,可以说是十分自觉,走的时候连门也关上了。   半小时后。   周玉程嘴巴好痛。   郑锦年重新换了一件浴袍。   周玉程把西装外套脱了。   两人蹲在地上,开始看一地摆了半个客厅的卡片。   周玉程是半跪在毛毯上,西服裤子撑直,他还在回味锦年刚刚的情话。害他好激动,都忍不住蹲身给锦年回应了。   对于他的情话,周玉程一时间没有做出其他更多言语上的回应,因为他觉得,他有很多话,更多的打算,都还在这一地、马上要送给郑锦年的惊喜中。   郑锦年拿来热毛巾,递给周玉程压唇上伤口。   “我准备给你的惊喜是,一张世界地图。地上卡片代表相应的地方,所属国或地区。其中国家为193个,地区为31个。你可以任意选择一张卡片。这里,是一枚飞镖。大屏上会显示你选中的国家全部城市分布图,你闭上眼,投掷飞镖,可以精准到具体的经纬度,也就是城市街区所在地,当你投掷结束,就意味着我们接下来8天会在哪座幸福的终点屋度过。”   郑锦年不由得蹙眉。   周玉程笑:“对。你的选择就这一次,我会把它称为Romantic Getaway。当我们到达这个地方,没有助理,没有任何人的帮助,只有我,我要靠自己的口才、诚意,和一些真心,我要调动当地的居民,在任何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要集结他们给我的祝福。我……”   说到这里,周玉程会心一笑,道:“后面的事保密。”   郑锦年忍不住捏额头。   他会在那个地方,给郑锦年求婚。郑锦年已经猜到了。   怎么说呢。   打郑锦年认识周玉程起,见证他成长,和他相识相亲,有时,还是能被周玉程至真至善至纯的心思打动。   他很跳脱,他不按常理出牌,他总是很激情,但他,真的浪漫。   陌生人的祝福,陌生人的真心。   用真心换真心。   真的浪漫。   郑锦年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是20岁的心情:“那,我祈祷自己运气好点,千万不要一投,就投在荒无人烟的大森林或者海平面上。”   那样,可能只有一些鸟啊,花啊,鸟语花香或者鱼群海潮给他做观众了。   郑锦年怀疑周玉程做得出来。   周玉程望着郑锦年笑。   郑锦年站起身,看着一地的卡片。来回看了起码十分钟。   周玉程一点也不急,他慢悠悠靠在一边,拿起酒瓶来,给自己倒酒,品茗。   “好,我决定了,就这张。”   卡片的背面,是一只可爱的萨摩耶。吐着舌头,就像周玉程。   “恭喜,中大奖了。塞浦路斯。哇吼,不是无人区呢。是一座美丽的海岛。地中海第三大岛。”周玉程欣喜。   郑锦年却在吃惊。   惊慌失措,耳朵失聪间,周玉程把飞镖放到了郑锦年手上。   周玉程调好大屏,塞浦路斯全地图模式展现在眼前,周玉程按住郑锦年的手,轻轻一抛,投掷。   Biu。咻~   定。   经纬度定位精确,大屏定位点立时显示,放大又缩小,两秒,几行红色大字覆盖在蓝海包围的海岛画面之上。   “阿依纳帕尼斯海滩。芜湖~锦年,你的手气真好。”周玉程走过去,把大屏上塑料吸盘的飞镖拔下,点开大屏,有具体解说播放。   而郑锦年,盯着那一行行介绍和画面演示。浑身都僵住。   他脑海里有很多不好的画面。   真的这么巧吗。   塞浦路斯,阿依纳帕尼斯海滩,那年秋天,他妈准备带着他和小妹,一起自杀的地方。 第109章 相爱会被人祝福(末)   离阿依纳帕尼斯海滩还有一公里的街道口,不算大的社区露天广场上,正在举办一场当地民众共同参与的欢庆音乐会。   演出是从傍晚六点开始,底下的观众不算多,愿意来参加的可能不超过50个,演出的节目却凑齐了八个。   郑锦年坐在第一排,是观众。   台上的布置十分用心,虽然地方简陋,台子不够大,但确实是音乐会的规格,鲜花和灯光,一样都是不缺的。   周玉程说他要在这里集结陌生人的祝福,他确实做到了。挨家挨户地跑,遇到人上去诚挚请求,两天的功夫,真被他凑齐了这么多人。   先上台的是一双6岁的双胞胎,表演的第一个节目分外逗趣,大抵是幼儿园的毕业节目,台下的看众笑翻。   再而后是一对母子的激情演唱,唱到一半小孩被母亲的高音压垮,彻底放下话筒,小孩很无奈看着他五音不全却能飙出高音的母亲。   诸如此类,后续的节目,有一个家庭作为整体的,也有个人秀的,其中有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拉小提琴特别打动人。也不尽是全不靠谱。   大抵是这处办的活动声音嘹亮,渐渐吸引到四周来凑热闹的游客或居民,外围的场子,人聚集的比方才多。   不管节目演出呈现效果如何,郑锦年和底下观众倒都是差不多的感受,是欢愉的被逗笑的,乐呵呵的气氛,融洽的场面。   直到第八个节目,周玉程上场。   他方上场,底下就是一片欢呼声。   郑锦年不知道周玉程一个个地去邀请,去聚集,靠自己这张嘴,只靠自己,是同人说了什么,导致他刚上台,众人的欢声和呼之欲出的祝福都是一致的,身边人看着台上的周玉程,还伸手来推郑锦年,郑锦年用手腕按着唇在笑,起身,合了合手掌,向后看了看,表示接受大家的祝福,也表示感谢。   台上的灯光暗了下去,周玉程坐在架子鼓面前,身边还有一些配合的乐手。   这副架势,相较前几个节目的表演嘉宾,那确实是正式了不少。   音乐响起,是一阵低沉的大提琴音,随即钢琴声宣泄。有主唱的黑人女歌手,正在台上低声吟唱。   郑锦年的目光只留在周玉程身上。   周玉程望向台下,接收到郑锦年的目光,朝他笑,而后又神色认真起来,适时敲击了一记架子鼓,节奏明快。   歌曲开始转化风格。   郑锦年认真欣赏起这首歌。   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画面是去年冬,周玉程状态最差的时候,他在别人的丧礼上敲锣,奏丧乐。   郑锦年并不想回想那时的画面,可两者,台上光鲜的周玉程还是和他对上了号。   沉到谷底是他,光鲜也是他。   伴随着这首歌的浮动,郑锦年被代入故事,眼中出现更多画面。   二人最初的相识,是甜蜜的,是果子藏着青涩带着悸动的,谁也不知道谁先动了心,和这首歌前期的节奏一模一样。   郑锦年可以肯定了,这首歌就是周玉程专门为郑锦年而写,写的是他两人相识到相爱的故事。   故事的前期是暧昧,是甜蜜,是愉快,而后发生争执,有误会,有不解,有心急——   咚,咚。   全场寂静,大提琴声愈发低沉,发出叩响,随即拉出低沉无比的音调。歌声没了歌词,只剩下低吟,身后所有的乐手都在低吟沉哀。   这是郑锦年和周玉程的感情进入了低沉期,互相看不清自我,也看不清对方,郑锦年陷在谜团中,走不出来,同时,也是他的程宝状态最差的时候。   郑锦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无声。尽量不让情绪太上头。他被这首歌调动了太多思绪。   也不知道沉闷了多久,台下没人再说话了,全场寂静,连拍照的人都少了,哀声弥漫在所有人心头。   咚。咚咚咚。   架子鼓响了两记。   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是那些挣扎的怨念和欲望,是周玉程率先觉醒。他不能放手,他不会放手。他要紧紧握住郑锦年的手。   女高音由哼声持续上扬,架子鼓的鼓声蓄势待发,咚咚咚,锵锵锵,吱嘎,咚!   全场气氛瞬间欢腾,所有人压着一口气都活了过来。   周玉程疯狂敲击架子鼓,身体随节奏律动,乐声是激扬的,是充满希望的,他用自己鲜活的生命力推开了另一番天地,他给了身边人更多的展望。   他的生活和爱的人都应该有不一样的新色彩。   一切都重新出发。   就像歌词的最后,女高音竭力地嘶喊。   “run,run,run~”   高声收尾,架子鼓也停了,所有乐声一点点消寂,女音悠扬转静:“Don't be afraid, as long as you turn back, I will wait for you in the same place。”   这是周玉程写的歌词,必也是周玉程要对郑锦年最后说的话。   一首极具浪漫,标志郑锦年与周玉程爱情前后的歌曲演出结束,连台上的主演嘉宾都流露出真情实感,台下的观众怎么能不被打动呢。   众人起身欢呼鼓掌。   郑锦年擦了擦眼泪,也站起了身,站在众人中心的位置,看着往台下来的周玉程,郑锦年张开手,等着周玉程扑进他怀里。   周玉程果然来了,两步走过来,紧紧抱住郑锦年,两人在众人的相拥下抱得用力,郑锦年眼睛湿润,擦了两下,在周玉程耳边低声:“真浪漫。程宝。回去我好好奖赏你。”   周玉程润着嗓子说好。   郑锦年猜出周玉程大概是要在万众瞩目下,郑锦年最感动的时候向他求婚了。他也松开了郑锦年,人多,他知道郑锦年避讳,所以忍着没亲郑锦年,但眼神其实想的不行。   他擦了擦郑锦年眼睛,说:“宝宝,把眼泪擦擦,我要给你惊喜了。”   台上有人在清场,搬来了新的东西,周玉程又返场,上了台。   周玉程手里拿了一沓卡片,另只手是话筒,他举着话筒擦了擦眼睛上的泪珠,开始了一场纯英文的演讲。   “首先。很感谢大家的配合。我相信来这里的人都知道了,今晚我办音乐会的目的。”   底下有欢呼声。   周玉程压了压欢腾,继续道。   “为什么选择塞浦路斯,说来你们不信,这是投飞镖镖到的。   因为,在来之前,我向我的爱人承诺,我要在一个众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集结一群人的祝福,我信我有这个能力做到。事实是,我也做到了。   锦年你看,即便大家互不相识,但依旧会有人为此送上祝福,会祝福我们相爱,相识,还愿意配合来表演节目。   所以锦年,你不要有负担。这个世界其实远没有你想的有太多包袱,我希望你可以再松弛点,尽量的松弛,一步一步,一天一天,要明白,明天只会更好,所有的情绪病,烦恼,都可以放在身后,你往前看,朝我看。”   周玉程静了静,又擦了擦眼角,朝台下郑锦年笑。   “OKOK,下面有些话,是我要对我的爱人说的。可能会有些矫情,占用时间,希望大家多多包容,耐心等待几分钟——话又说回来,人生有无数个瞬间,大家在一个充满爱聚集爱的场合聆听三分钟的矫情语声,我想,那又怎么样呢。或许比人生其他千千万万的时刻还要值得回味。   哈哈。笑话止住在这里。收尾。   咳咳。   锦年。我的爱人。   First,我爱你。爱你,爱你so much,真的爱你。”   这话说完,周玉程静静看着郑锦年,有说不下去的意味,泪意糊住了他的思绪,他险些没法再继续下去。   缓了缓情绪,他又继续道。   “我想跟你说的是。我知道你低调,知道你总是有顾虑,放不开,也知道,你老是嫌我……傻。   可是你看,真的会有那么多人总向你一样,总是顾虑多到爆炸吗。   大家还是很简单。   会有人祝福,或许,会有人批判,会有人不理解,但没关系,你要相信,周玉程愿意为你变傻,只为你傻,他是真的,不在乎所有人的批判和不解。他有这个勇气和能力,承受住四面八方所有人对你的恶意和宣泄。你看,我今天又做到了一次。   幸运的是,今天收获的祝福更多。   怎么说呢,锦年,我希望你,多像我靠拢,可以傻一点。可以放松点。可以,多多相信自己。不要害怕,真的不要害怕。你可以,大胆地,释放你对我的爱,对这个世界的爱。   我们可以活得更开心。   另外,程仔还想跟你说。   我们相识相遇,这个过程是美好的,是值得怀念的,千万不要因为一些不美好的小事就心中存有芥蒂或……愧疚。   程仔,不是完人,他不够聪明,他在感情里没有太多学问和经验,他慢慢地在成长,他看上去很傻,所有他有状态很差的时候。   我不会去批判那时的自己,毕竟那时候的我,感情真挚到极致。那是最最纯质的状态。   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段经历值得诟病,它帮助我成长,但我比较后悔的事是,那时候的我,因为太不成熟,导致和你的恋爱经历很荒唐,给你带来不好的体验,让本该朝着另一段结局发展的路线变得扭曲,让我们锦年竟然一度产生退却。我很后悔。   我应该在更成熟的时候遇到你。   如果再来一次,我不敢保证我会处理的有多好,但至少,我会,节奏变慢。我不会是恐慌、患得患失、想歪招。   我会更加尊重那时的你。尊重你的想法,以你为重。   最后的最后。   程仔想问锦年。   周玉程不会去问郑锦年是否要给周玉程一个改正的机会。   他想问锦年,和周玉程在一起,你快乐吗。   如果你快乐,如果你真的快乐,如果你的状态比昨天好,如果你觉得明天永远比昨天好,那周玉程在故事的末尾,最后也想告诉郑锦年。说出一些心内最诚挚的恳求。   锦年啊。请你往前去吧。   往前走。不要畏惧。我向你妈承诺过,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能做到。   我希望我的锦年,人生不要再有状态很差的时刻,如果有,那一定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再退缩,再往后退,你完全有能力,你也可以救自己数以万计次,你一定要救自己,再也不要把自己陷在一个奇怪的圈里怎么也出不来。   假使,假使,你怎么也从这个奇怪的圈中走不出,拽也拽不动,你情绪低落,你一塌糊涂,那你,再往后回头看。   我就站在原地,我可以,我用自己这双手,我将托举你,千千万万次。   你可以认为周玉程憨傻,你也可以认为他绝顶聪明,你甚至可以说他恒心可怖。随你怎么理解。   我的锦年。   我的话倘若你真的听到了心里,那请你答应我。   就从今天开始。今天怎么样呢。”   周玉程放下手卡,目光望向台下的郑锦年,他高高仰高头,任凭泪水肆留,片晌,举起话筒,他问郑锦年。   “就从今天开始,if你觉得周玉程真的可靠,就答应他,让这对相爱却怎么也不肯承认爱对方的人在一起吧。答应我吧,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竟然,也不是求婚。   只是一场剖透心灵的告白。   周玉程把能给的,该给的,都给郑锦年。   见面从第一束花开始,喜欢要从嘴里说出来,那恋爱,要从你答应我,做我男朋友开始谈起。   郑锦年一直拿手背按着鼻尖,哭得双眼通红,疯狂压制情绪,他被众人按着,感动地祝福着,哄闹推着上了台。   郑锦年接过小助理递来的话筒。   短时间内,他嗓子没法说话。   压了好半天,台下好多真诚在祝福的人,大家被感动的居多。   郑锦年简单扫视了一圈,实在,还是不习惯这种被人凝视的生活。   周玉程说的对,他习惯低调。他顾虑太多。他连合照都不喜欢和人拍。   要他当着众人的面,还全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不相识的众人面,说些什么,这件事本身就很考验郑锦年的心态。   最矜持最讲究活得最拘束的郑锦年遇见了活得最肆意最不在乎大众目光的周玉程。   郑锦年手里的话筒举了四次又放下,终于,他把眼泪擦得差不多,开口说话了。   “First。程,我爱你。我也爱你。”   场下一片沸腾。好多拍视频,一边拍一边喊,一边哭的。   “第二就是。”郑锦年擦眼泪,“我承认我这人太要强,又自卑,矛盾。我总是自以为是,还执拗,还不服输。我有太多毛病。你也看见了。你见到了。我得说声谢,谢谢你,程,有足够的耐心包容我。   也谢谢你,选择握住我的手没有轻易放手,如同你所说。你已然,在郑锦年最学不会又没人教的感情这门课程里,在他遇到人生最大难题之一时,你托举了他一次。你不仅向上在托举我,你,真的教会了我,什么叫做爱。   原来,承认爱,这件事并不丢人。   你让他学会了,明白了,哦,原来,真的爱,两人相爱,是可以跨越性别啊。   诚然,相爱,可以跨越这世间诸多阻挡。   原来我这么狭隘。   嗯……不说了。我答应你。还有什么可以阻挡郑锦年和周玉程相爱呢,还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在一起呢。我答应你,做你男友。我爱你。   我,还有一些剩下的话。就不在这里说了。回去说给你听。   嗯……抱一个吧。我,还是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种话,头皮发麻,尴尬。程儿,快来抱——”   周玉程紧紧把郑锦年抱在怀里。   场下又是一片欢呼和喊声。   郑锦年把脑袋埋进周玉程脖颈里,泪流他一脖子。   周玉程摸郑锦年后脑勺毛发,紧紧抱住他的腰。   上天有情,叫两个相爱的人真的剖透内心,心贴心走到一起。   上天应该祝福每一对为爱执着的恋人。   相爱的人相遇,相爱的人能重逢,相爱的人还能坚守本心。   这世间,还有一对在茫茫人海中隶属自己的人相遇、相爱,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   欢闹到四点钟。   周玉程因为这几天一直在忙碌导致今晚体力有些不济,只简单来了几下就自觉昏睡了过去。   反观郑锦年,他精神很好。   在周玉程即将入睡前,郑锦年问周玉程为什么弄这么大阵仗,还只是告白,那什么时候求婚呢。   周玉程迷迷瞪瞪要困,听见这话,眼睛忽然都睁开了,他摸着郑锦年后背,光滑滑的,说道。   “嗯,那要看我们年宝什么时候真的享受够了恋爱再说。”他的年宝,连爱都不知道是什么,也才刚刚学会,他要给他更好的,更慢的,更细节的体会,别人有的,他都要有,“如果你享受够了恋爱的滋味,如果你的状态很合适了。不用你说的,我会另寻机会,再来向你求婚。”   那时候,他和郑锦年就会顺其自然地进入人生下一个阶段。又是另一种日子。   郑锦年又被周玉程说得激动,还想来,架不住周玉程眼皮打架,他睡着了。   郑锦年只好起身,亲了又亲睡熟的周玉程:“傻程。”   凌晨四点的阿依纳帕尼斯海滩,郑锦年孤身一人走在沙滩地上。   黑沙滩带着雾气,海水却是青光泛着蓝,郑锦年穿得单薄,往前走,前方的路上,没有一个人。   海水拍打沙滩,有汹涌的水声。   郑锦年在最临近海水的沙滩地上站住,很快,有新的海水盖住他的脚,盖住他的西服裤腿。   他遥望整片大海,仍旧是苍茫一片。   脖子上挂着的观音玉佩,瞧上去比大海还要碧绿,就贴在他生命与心脏承接的地方。   郑锦年把玉佩从衬衣里取出来,拉长红绳,看着老大一尊玉观音,郑锦年脸上露出喜色的笑意,如同孩童的笑,笑得单纯简单。   我想,我再也不会轻易觉得自己该自卑了。再也不会,随便说,自己是个克星。   他苦了三十年,前半辈子吃够了的苦就是为了等到今次。   等到,他遇到周玉程。   他前半生吃的所有苦头和经历的磨难就是为了等一个最大的幸运,此前所有的不幸换一个人生最大奖。他换来了周玉程。   “妈。小妹。以后别担心我了。我有新的家人了。”   天边的星海和水面线上,似乎亮出黎明的曙光。   大海碧青带蓝,渐渐有新的色彩替换。   天要亮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