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转盘   作者:予殿   简介:   江衔第一次遇到沈虞这样的人。   戴着银丝细框眼镜的男人坐在驶向一望无际的玫瑰花海的马车里,他微微抬起下巴看向江衔,脱口而出的话语就像淬了毒一样刻薄。   他说:“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那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像极了高高在上的神佛。   ——   在沈虞的印象里,江衔永远都是温柔地笑弯了眼睛的模样。   他会在回荡着诡异歌声的黑暗中握住沈虞不断颤抖的手,也会在面对浑身是血的小女孩时挡在沈虞面前。   沈虞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那个独一无二,以至于当他看到江衔用同样的态度对待副本里的青年时,灵魂深处的怨毒如同潮水泛滥,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   温柔理智攻×阴郁冷漠受   玫瑰爱人 第0001章 Chapter1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江勇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欠钱还逾期不还,你算什么男人?”   怒气冲冲的叫骂声在过了十几分钟都无人搭理的情况下终于偃旗息鼓,伴随着一句犹不死心的“我还会再来的”消失在楼梯口。   紧闭的屋子里听不到一丝声响,如果不是从卧室的房门门缝里漏出一点微弱的白光,单看客厅里洒了一地的瓜子皮、摔成碎片的花瓶里枯萎的花、倒在地上的垃圾桶上积的一层灰……会让人有一种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的错觉。   “来催债之前怎么不看一眼新闻,江勇军上个月就因为车祸死了。”   卧室里的男生重新戴上耳机,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   电脑屏幕发出的白光将他的脸照得发亮,男生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脸长得很漂亮,眉眼五官是走在大街上都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精致,眼睫毛很长,落在墙上的阴影像是振翅的蝶,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也不会显得神情冷淡。   江衔——江勇军的儿子,“父债子偿”的那个“子”,前段时间刚拿到大学本科的毕业证书,还没来得及庆祝,先被母亲发过来的离婚证单方面断绝了母子关系,原因是父亲赌博欠债,再接到的第二个电话就是医院通知江勇军抢救无效的消息。   八十万的巨债压在二十二岁的大学生肩上,任谁也负担不起。   他滑动着鼠标,在招聘网站上来来回回地看着不同公司,头疼地想,房子的贷款还没有还清,也不能随便抵押,除非他去卖肾,否则连八十万利滚利滚出来的利息都还不上。   江勇军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给他留下了一个要把后半辈子都赔进去的烂摊子。   电脑屏幕的右下方突然弹出一个广告,江衔草草地扫了一眼——“点击转盘玩游戏,一次就赚九万九”。   他在心里嗤笑一声,准备将它叉掉,却不小心点了进去。   “叮咚!页面正在载入中……”   江衔被突然响起的童声吓了一跳,与此同时,电脑的页面飞快跳转,一个巨大的转盘占据了屏幕,格子上标注着1到99个数字,在江衔的注视下,一行小字浮了出来。   “单人模式or双人模式?”江衔低声念道,他没有找到关掉页面的红叉,一边在心里腹诽诈骗广告怎么还强买强卖,一边随手点击了“单人模式”。   紧接着,更长的小字浮现出来。   【幸运转盘游戏规则】   1.进入该页面的玩家默认开启游戏。   2.玩家需通过转动转盘进九个游戏副本,完成所有任务,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3.若玩家在游戏副本内死亡,则在现实世界宣告死亡;若玩家在游戏副本内受伤,离开游戏副本后将自动痊愈。   4.玩家每通过一次游戏副本,可获得一天休息时间。   5.玩家不得向其他玩家透露游戏副本内容的各种信息,否则将被抹杀。   6.副本时间与现实生活不同步,具体视情况而定。   7.若选择双人模式的玩家有一位死亡,则转换为单人模式。   8.生命大于一切,这是通过游戏副本的奖励。   9.转盘开始转动,玩家无法退出,请享受命运的馈赠。   那道童声再一次响起:“请玩家江衔转动转盘,进入游戏副本!”   江衔来不及惊讶这道童声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他盯着第八条规则,问道:“一开始不是说玩游戏可以得到九万九的奖金吗,怎么变成了‘生命大于一切’?”   童声机械地重复道:“请玩家江衔转动转盘,进入游戏副本!”   江衔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游戏上,他把耳机摘了下来,准备重启电脑。   电脑上的九条规则渐渐淡去,不等江衔松了口气,转盘就自动开始转动,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指针指向了标注着数字7的格子。   下一秒,电脑发出刺眼的白光,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你是谁?”   这是江衔在回过神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问话的声音不算特别清亮,不大,却带着十足的警惕和疑惑。   江衔环顾四周,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造型考究的马车里,透过被拉上去的车帘往外看,能看到两匹并肩而行的白马正拉着车厢沿着一条小路前进,在草和天连成一线的地方,是缓缓落下去的夕阳。   他被迫进入游戏副本了。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衔循声望去。   他对面坐着一个陌生男人,神情冷淡,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细丝眼镜,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落在自己身上时,没掩饰住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惊艳,只不过这一丝波动很快无影无踪,恢复成一开始的漠然。   “你也是玩家?”江衔很快就回过神,他主动伸出手,“我叫江衔,江水的江,衔接的衔……”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轻飘飘地打断:“我没兴趣。”   江衔一愣,男人盯着他:“你选择的是单人模式吗?”   “是。”他耸耸肩,把手收了回去。   “我选择的也是单人模式。”男人皱着眉,“在你还没有出现在这辆马车之前,一共有十二名玩家进入了游戏副本,选择双人模式的玩家有两对,坐进由白马拉的马车里;选择单人模式的玩家有八名,一个人坐进了由黑马拉的马车里。”   江衔察觉到不对劲了,原本因为进入游戏副本而有些激动的心一下就冷静下来。   “我们现在坐的这辆马车是在你出现之后才动的,黑马也变成了白马——我能确定我选择的是单人模式,那么你是怎么回事?”   江衔思考了一下:“也许是游戏bug。”   男人的脸色沉了下来,他重复道:“游戏bug?”   他沉默了很久,才勉勉强强向江衔点了点头:“我叫沈虞。”   就在这时,童声响了起来。   “欢迎玩家进入【玫瑰爱人】游戏副本!”   【作者有话说】   排雷:   1.一共九个副本,恐怖元素不多   2.剧情线占比较大   3.有大纲无存稿,全文32w左右,随榜更新   4.不建议极端控党阅读收藏订阅   5.不是群像,就是小情侣手拉手闯关的故事   6.出现逻辑不通/前后文有误的问题,要么是信息差要么是有原因,如果都不是我会修正   7.主攻视角,双洁双处,攻受都属于“他超爱”的范畴,是两个长得都很好看的小男孩 第0002章 Chapter2   江衔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余光瞥见对面的沈虞用格外难以言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玩家已触发支线任务:在日落之前到达玫瑰庄园。”   江衔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向窗外的天色,在一望无际的草与天交接的地方,能看到云海里的夕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下沉。   “为什么先发布的是支线任务?”江衔第一反应就是跟沈虞分享线索,“主线任务呢?”   沈虞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像看傻子一样嗤笑道:“因为玩家还没有触发主线任务。”   江衔被他堵了一句,只好顺着他的话转移话题:“如果不能完成支线任务会怎么样?”   沈虞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闻言反问道:“我怎么知道?”   他的态度不好,脸色也不太好看,江衔见状也就不再说话,扭头注视着落日。   马车所经过的地方也由盛开的玫瑰代替了草地,一朵接一朵的玫瑰簇拥在一起,连成一片铺开的模样,像极了一片望不到头的血海。   江衔在沉默中暗自思忖着还没有丝毫头绪的支线任务,比起处理好和沈虞的关系,想办法在游戏副本里活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能不能在日落之前到达玫瑰庄园,要看马车夫的驾车速度,作为玩家的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江衔这才回过神,他看向窗外,意料之内的,落日早已没入地平线,造型古朴的庄园门口亮起了灯,照亮了这一寸天地。   他们没有完成支线任务。这是江衔从马车上走下来时唯一的想法。   除了他和沈虞之在的十一名玩家零零散散地站在大门紧闭的庄园门口,看到他先下来,几名玩家脸色都变了。   “你为什么会从马车里下来?”一个光头先一步开口质问,“还没有完成支线任务?”   “我和他是一队的。”江衔指了指身后的沈虞,弯了弯眼睛,他长得好看,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这是我们第一次进入游戏副本,进来之前我们俩闹了矛盾,才会晚一点到达玫瑰庄园。”   江衔之所以说谎,不仅是因为“游戏bug”这个理由在其他玩家看来会太过扯淡,而且从马匹颜色的变化来看,游戏系统似乎决定将错就错,将他和沈虞暂时绑定在一起。   沈虞站在他身后,没说话,江衔就知道他默认了自己的谎言。   光头依旧不太相信,但是他也挑不出错,只好冷冷地哼了一声。   “江衔。”   江衔没料到沈虞会突然叫自己,下意识地回过头。   他来不及问话,就看到坐在前室的马车夫的脑袋掉了下来,血液从断口处喷薄而出,转瞬就流了一地。   谁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门开了。”沈虞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那滩还在逐渐扩大面积的血泊。   江衔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   其他玩家的注意力也被从大门里发出的动静吸引了。   正如沈虞所说,庄园的大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一个穿着燕尾服、带着白色面具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我是管家威廉,主人正在餐厅里等待着你们的到来,”来人的声音沙哑,听多了容易起鸡皮疙瘩,“请跟我来。”   玩家们三三两两地跟了上去,江衔落在队伍尾端,在大门自动关闭前往外看了一眼。   马车夫的尸体还躺在地上,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玫瑰没有丝毫凋落的迹象。   随着玩家们的进入,原本一片漆黑的长廊逐一亮起了灯,连成了影影绰绰的一条线。   “你是不是故意的?”江衔一边低声问,一边看着墙壁上的画,画作的主题大同小异,被涂成一团漆黑的人影在玫瑰花海里或站或坐,将沉未沉的夕阳落在上面,是唯一的亮色。   沈虞偏过头,他的目光从薄薄的镜片里投射在江衔身上,带着冰冷的温度。   “你不是好奇没有完成支线任务会怎么样吗?”他说,“马车夫的死给了你答案。”   从江衔出现在马车上开始,沈虞就没给过他好脸色,态度相当冷淡,摆明了不想跟他成为队友。   “你是知道马车夫会死掉,才突然叫我的名字吗?”   沈虞皱着眉,在餐厅的灯亮起来之前,回答道:“就是单纯地想让你看看尸体。”   江衔愣了一下。   “这里是餐厅。”威廉说。   明亮的烛光下,长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食物,烤盘上的羊排滋滋作响,羊油从细腻的肌肉纹理中溢出来,溏心蛋卧在盘子上,切成一片一片的面包旁摆着黄油和不同口味的果酱,意大利面上裹满了肉酱,玉米浓汤蒸腾起白汽,格外诱人,坐在首位的年轻男人正在对他们微笑。   “欢迎你们的到来,我是玫瑰庄园的主人菲利普,希望你们不会对即将举办的画展感到失望。”   威廉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后,递上了雪白的餐巾。   “玩家已触发主线任务:菲利普的《玫瑰花圃》闻名于斯达拉小镇,作为远道而来参加画展的客人,你们要帮助画家完成他的作品。”   江衔下意识地看向菲利普,看上去和玩家无异的NPC指了指十三把椅子:“请坐。”   玩家们陆陆续续地坐下来,即使食物的香味弥漫在他们身侧,也没有哪个玩家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在享受晚餐之前,请允许我让我的女仆们为你们斟上酒。”   菲利普轻轻拍了拍手,从身后的厨房里鱼贯而出的十三名女仆拿着酒瓶在每个玩家身旁倒酒。她们穿着长长的斗篷,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烧伤后的疤痕,面无表情的脸上都有一双直勾勾看向玩家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江衔闻到女仆身上皮肉烧焦后的味道,浓郁到几乎盖过了食物的香味。   “请用餐吧。”菲利普用餐刀轻轻地敲了敲碗沿,笑着说。 第0003章 Chapter3   在这种情况下,经验再丰富的玩家都不可能泰然自若地动起刀叉。   江衔也是如此。   他草草地尝了几口后就放下了餐刀,余光看见坐在自己身侧的沈虞双手环胸,面前的盘子里空空如也,和刚摆上来时没什么区别。   “你不饿吗?”   沈虞被他的问话惊动,摇了摇头,他的目光从玩家身上滑过,最后停留在菲利普身上。   年轻的画家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目光,举起盛满澄澈液体的酒杯,低声笑道:“Cheers。”   大部分玩家不明所以,跟着举杯,摇曳的烛光照亮了玩家们都不太好看的脸色,身后保持僵硬站姿的女仆微微鞠躬,像是一场名为庆贺的吊唁,显得格外诡异。   “威廉,把客人们带去二楼,”菲利普放下酒杯,“在分配房间之前,他会告诉你们在玫瑰庄园应该遵守的规矩。”   十三名女仆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桌面上的残骸,江衔在跟着威廉走向二楼时,回头看了一眼,她们身上的长袍拖在地上,没有发出声音,也看不到影子。   玩家们顺着螺旋式楼梯蜿蜒进了二楼,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来路,威廉站在呈“回”字形的长廊里,他调整了一下脸上的面具,带着皮手套的手指有些扭曲。   “这里有七个房间,供你们自行分配。”威廉说。   选择单人模式的玩家发出了细碎的议论声,江衔看了看双手环胸的沈虞,主动递出橄榄枝:“我们俩一起?”   “除了你之外,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沈虞说话依旧刻薄,他可能还想说什么,一抬眼看到江衔的脸,他就像失了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江衔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还没有自恋到觉得自己的长相已经到了能让人哑口无言的地步,不由得多看了沈虞两眼。   “虽然你们是最尊贵的客人,但是玫瑰庄园也有每个人都应该遵守的规矩。”威廉出声,打断了玩家们的窃窃私语,“第一,禁止在22:00到8:00的时间段在走廊上游荡。第二条,没有我的允许,不能离开玫瑰庄园。”   “没有你的允许?”江衔皱起了眉,他顾不上沈虞,问道,“为什么不是没有菲利普的允许,他才是玫瑰庄园的主人。”   威廉阴恻恻地剐了江衔一眼:“第三,客人没有质疑规矩的权利。”   江衔听到身侧的沈虞低声道:“事情真多。”   威廉恍若未闻,他扫了一眼玩家,似乎想将他们的脸记在脑海里:“现在你们可以分配房间了,衣柜里有我为你们准备的衣服,明天早上我会叫你们去吃早餐,祝你们在这里度过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说完,他彬彬有礼地朝玩家们鞠了个躬,身影消失在了三楼的楼梯口。   “我建议大家抓紧时间分配好房间,谁都不想刚进入游戏副本的第一天就因为违反了规矩而触发死亡条件吧?”一个男人打破了沉默,他说,“我叫李宇航,这是我的第三个游戏副本。以我的经验来看,NPC所制定的规矩一般都跟死亡条件挂钩,只有遵守规矩,才能活命。”   “这里一共有七个房间,却有十三名玩家,”江衔见状也开口,“选择双人模式的玩家没必要分开,剩下七个选择单人模式的玩家,选一个有经验的玩家一个人一间房,六个人睡三间房,男生找男生,女生找女生,你们觉得呢?”   大多数玩家都没什么异议,江衔在心里松了口气,转过身想问问沈虞准备选择哪个房间时,突然听到二楼传来了威廉的声音。   管家依旧带着古怪的面具,他站在二楼楼梯上:“友情提醒,每个房间只能容纳一对夫妻哦。”   江衔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来不及纠结消失在三楼的威廉是怎么出现在二楼楼梯上的:“一对什么?”   威廉歪了歪脑袋,从楼梯上消失了。   沈虞“啧”了一声,他推开离楼梯最近的房间的房门,把还没反应过来的江衔推了进去,再“砰”地关上了门。   江衔被吓了一跳,他就势坐在床上环顾四周:“你选择这个房间有什么理由吗?”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床头柜上的台灯发出了昏黄的光,双人床上铺着正红色的被子,从一开始就若隐若现萦绕在鼻尖的焦糊味让江衔拧起眉,他想起女仆身上的伤疤。   沈虞打开衣柜,闻言头也不回地回答:“离楼梯比较近,出事的话方便逃跑。”   江衔耸耸肩,他盯着双人床对面那面墙上的画:“房间里的画和走廊上不一样。”   沈虞将两件和女仆身上如出一辙的长袍扔在床上,他看着画:“那道人影消失了。”   江衔又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画框上刻着字——‘窥探的目光如影随形’——什么意思?”   他掀开被子,在靠近床头柜那侧躺了下来,方便等沈虞也睡下后关灯。   “不知道。”沈虞看上去没有丝毫睡意,他敲了敲画框,“你先睡吧,不用管我。”   江衔应了一声,他没把意外和沈虞成为队友这件事当回事,也没想过要跟沈虞处理好关系,等完成主线任务,通过游戏副本后,他就会重新回到单人模式,之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个人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   意外进入的游戏副本、因为他们没有完成支线任务而掉了脑袋的马车夫、一头雾水的主线任务、神出鬼没的管家威廉……这些在现实世界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接踵而来,强迫他停止无谓的思考,陷入梦乡。   “你注意到了吗?”沈虞没有发现他已经睡着,问道,“出现在二楼的威廉没有影子。”   他没有得到答复,回过头,看到江衔已经闭上了眼睛,俨然没有听到他的低语。   “居然睡着了。”沈虞的神色一时间有些莫测,他把长袍搭在小沙发上,关上了灯,在江衔身边躺了下来。 第0004章 Chapter4   江衔是被门外的尖叫声吵醒的。   他刚睁开眼睛,就被沈虞扔过来的长袍盖住了头脸:“先把衣服换了,再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江衔把衣服扯了下来,看到沈虞已经换好了衣服,他背对着自己在墙壁上的画作前站定,眼镜镜架被反射出冷冷的金属光泽。   房间里玫瑰花状的钟表向玩家们昭示着时间的流逝,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8。   威廉给玩家们准备的衣服是一件戴上帽子就能遮住大半张脸的长袍,款式和女仆们身上的一模一样,质量不怎么样,没型没款的,很长,刚好能够遮住江衔的脚踝。   “我换好了。”   沈虞这才回过头,他用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扫了江衔全身,没出声,只是径直打开了门。   其他听到动静的玩家们也纷纷打开了房门,大多数都是探出一个头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换上了长袍。   没有人敢在游戏副本里不听从NPC所说的规矩。   “怎么了?”江衔问道。   大多数人看到问问题的是他,都默不作声,李宇航走了出来,他朝江衔客客气气地点头:“昨天你们俩先进的房间,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威廉突然增加了一个分配房间的条件,所以你一开始提出的方案被刷下去了。我一个人住一间房,再按照一男一女分配好其他选择单人模式的玩家的房间——只有你们俩不一样。”   江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和沈虞既不是夫妻,也不是一男一女,并不满足威廉嘴里的“夫妻一间房”的条件,可是今天早上出意外的不是他们,发出尖叫声的另有其人。   李宇航说完后,先让所有玩家从房间里出来,再走到唯一一间房门紧闭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你们还醒着吗?威廉可能要上来叫玩家们去吃早餐了。”   没有人回答。   江衔的目光从玩家身上滑过,他低声道:“房间里是光头和一个女孩子。”   沈虞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他不怎么关心玩家的死活,而是看向三楼的楼梯。   李宇浩敲了两分钟,见依旧无人应答,他直接打开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不少玩家都皱起了眉,江衔的心猛地一跳。   “我过去看看,”江衔还挂念着自己和沈虞的联系,他征询沈虞的意见,“你要一起吗?”   “死人了关我什么事,”沈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说,“你那么感兴趣,自己去看就行。”   江衔见状也不强求,他跟在李宇航身后走进了房间。   躺在地板上的女孩已经身首异处,四肢扭曲成狰狞的形状,孤零零的头颅被摆在一旁,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神色,像是一场由鲜血铸就的献祭。   昨天还生龙活虎的光头身上胡乱披着那件长袍,脸上糊了一个小小的血手印,双眼放空地哆嗦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先把他带到我房间里洗一下脸,”李宇航吩咐道,“你们俩检查一下房间,看看有没有线索。”   “我们俩?”   江衔刚扭过头,肩膀就被人撞了一下,刚才还让他一个人去看尸体的男人蹭过他的肩膀,先他一步在尸体旁蹲了下来。   江衔没有这么强大的心理素质,能够这么泰然自若地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一个晚上后因为莫名其妙的死亡原因而丢掉了性命。   “她脸上没有血手印,”沈虞说,“很奇怪,她为什么会死在地板上而不是床上?”   江衔知道,他提出问题并不是为了让自己给他答案,而是跟他共享线索,以确保他们俩所掌握的信息是一样的。   “也许李宇航能从光头嘴里问出答案。”江衔捂着鼻子,他端详着墙上的画,没有理会围在门口的玩家们发出的窃窃私语,“他们房间的画跟我们房间的一模一样,就连画框上的字都是一样的。”   威廉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上二楼,江衔在房间里听到了他的声音:“尊贵的客人们,早上好,现在是早餐时间。”   沈虞从尸体旁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江衔跟出去后,顺手带上了门。   威廉站在玩家面前,像是没有闻到走廊里的血腥味,他看着玩家们的长袍,眼睛里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玩家们跟着他走向餐厅,江衔扭过头,女孩的尸体被关在房间里,她不像游戏副本里的NPC,即使死去了,也能因为新一批玩家的进入有了可以重组数据的机会。   幸运转盘的游戏规则并非危言耸听,在游戏副本里丢掉了性命,就永远无法睁开眼睛了。   餐桌上依旧摆着香气扑鼻的食物,松软的白面包、香甜的果酱,切成片的培根……一瞬间抚平了玩家们起伏不定的心绪。   江衔吃得心不在焉,刚喝完牛奶,菲利普就说话了:“我很高兴你们对未来的画展充满期待,也很欢迎你们尽情地参观玫瑰庄园。现在我要去采风了,晚上见。”   威廉躬身,跟着他离开了餐厅。   直到两人的脚步声远去,江衔也没有看到女仆的身影。   “我刚才问过他了,”李宇航轻咳一声,他指了指脸色惨白的光头,“他承认昨天晚上没有跟女孩躺在同一张床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去的,他今天早上睁开眼后,就看到了女孩的尸体。”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光头一个人占据了这个位置,女孩晚上能睡在哪里,是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大多数玩家都露出谴责的表情,光头缩在一旁瑟瑟发抖,还没缓过来。   李宇航继续说:“第一个死亡条件应该是作为夫妻而共处一室的玩家没有躺在同一张床上。我知道你们作为陌生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肯定很尴尬,但是为了活下来,还是暂时忍耐一下。”   江衔不由地看向沈虞,后者站了起来,像是没听到李宇航的话一样,居高临下地对他说:“走,去三楼。” 第0005章 Chapter5   李宇航也赞同道:“菲利普和威廉离开玫瑰庄园,也是在给玩家们寻找线索的机会,我建议大家分开去找线索,晚餐过后再进行集中讨论。”   玫瑰庄园远远比江衔想象中要大的多,他跟着沈虞上了三楼,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焦臭味,不由地皱起了眉。   沈虞的脚步微微一顿,他站在三楼楼梯口,借着亮起的烛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一楼二楼不同,木板铺就的地板上满是焦黑的痕迹,物品被烧焦后发出的味道像是被禁锢在了三楼,只有玩家们涉足于此,才能闻到散不开的焦味。   “这里应该发生过火灾,”江衔一边摸了摸画框,不出意外地摸了一手灰,一边对沈虞说,“你别走那么快,当心摔跤。”   沈虞有点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在干嘛?”   “这里没有那行字,”江衔捻了捻手指,对沈虞说,“一楼走廊上的画框上有这行字吗?”   “我没印象,”沈虞冷淡地说,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里,而是专注于其他地方,“你先过来。”   江衔走了过去,沈虞在一个紧闭房门的房间前站着,正在试图开门。   “打不开,”他朝江衔耸了耸肩,让开了道,“你来试试。”   江衔用手握住质地冰冷的门把手,上面覆盖着一层被火烧过后产生的黑痕,他按照打开二楼房门的方法试着按动门把手,却感觉到从房间内部传来一阵向外的推力,让他难以与之抗衡。   江衔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打不开不是因为上了锁,而是有一股力从里面阻止我打开。”   沈虞退后一步,大概是觉得鼻尖萦绕的焦臭味太难闻了,他捂着鼻子,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那就试试其他房间。”   江衔也不反对,他试到第四间房间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从走廊上往房间内部看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血腥味混合着焦臭味,难以言喻的味道扑面而来,江衔准备进去看看,却发现即使房门被推开,他的面前却像是有一面无形的屏障,阻挡了他进去的步伐。   江衔立即扭头:“这个房间可以打开,但是我进不去。”   沈虞始终站在离他一米左右的地方,闻言没有凑近去看,而是说:“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光头和女孩住的房间,就是二楼的第四个。”   江衔很快就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因为女孩死了,所以才能打开房门?”   “你有想过你为什么进不去吗?”沈虞眼睛里更真切的神色在镜片的反光下有些晦暗不明,“因为光头还没死呢。”   江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有住在二楼房间的玩家都死了,三楼对应房间的门才能被打开?”   “应该是,”沈虞耸耸肩,他说,“昨天就死了那个女孩,其他对应着二楼分配给玩家们的房间就不需要看了,反正也打不开——你不如过来看看这个。”   江衔伸长了脖子,看着沈虞打开了门——那面墙上只设置了两扇门,他先走了进去:“这是菲利普的画室。”   江衔伸手把门关上,这才进了画室。   偌大的房间里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纸团,唯一一个没有被打翻的画篓里的纸团几乎堆成一座小山。拉得严丝合缝的窗帘上溅着色彩各异的油彩,颜料桶里放着几支笔,调色盘的颜色混在一起。木制的画框堆在角落里,散落在一旁的刻刀的磨损相当严重,几个划痕严重的画布被钉在地上,还有两个歪倒的小板凳。   最引人注目的是画架上还没有画完的画,色调略微有些昏暗的落日半遮半掩地藏在火烧云里,玫瑰花在画纸上铺陈开来,和其他画上如出一辙的人影只有一个浅浅的轮廓。   江衔把目光从画上移开,他拉开了窗帘,惊讶地发现厚重的窗帘背后是一整面落地窗,从透明的玻璃里往外看去,能够看到玫瑰庄园外一望无际的玫瑰,每一朵花都迎着烈日盛放,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像是一片由玫瑰花堆起的血海。   沈虞正在将地上大大小小的纸团摊开,江衔越看越觉得眼熟:“这跟走廊的画有什么不同吗?”   “有,”沈虞歪了歪脑袋,他说,“他们的姿势不一样。”   江衔回忆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我记得那些人影的姿势都比较正常,但是这几幅画上的姿势……很扭曲。”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些画上或蜷缩或跪地的人影,像极了正在玫瑰花海里挣扎,寻求生的方向。   “不只是姿势,”沈虞努力把画上的褶皱抻平,“人影盘起来的发髻、身上的长袍,跟女仆们一模一样。“   “油画一般画在画布上,定型或者草稿才会用画纸。走廊和房间的画是已经完成的,所以用的是画布,”江衔低声说,“但是这间画室里全是画纸。”   沈虞站了起来,他俯视着这些画纸,当机立断道:“先去走廊上看看。”   江衔拉上窗帘,关上房门,从三楼回到一楼,总算闻到了清新的空气,他很难想象菲利普是怎么在油彩味和焦臭味那么重的三楼待下去的。   从门口进入餐厅的长廊上一共有十三幅画,在数量上和画室里的纸团一样。   画框没有刻刀刻上的印迹,也没有烧焦的痕迹,江衔细细打量着画上的人影,笃定道:“人影的姿势和穿着是不一样的。”   他看不清这十三幅画上的人影衣着上的细节,但是能肯定不是长袍。   沈虞伸手碰了一下画布,只摸到了干涸的颜料。   一对小情侣从二楼匆匆地跑下来,看到他们俩站在走廊上研究着墙上的画,眼前一亮。   “李宇航让我们过来问问,你们俩现在能来二楼一趟吗?”女孩拉着男朋友的衣袖,客客气气地问话,却没掩盖住语气里的担忧和焦急,“周钰说他和路小琪房间里的画上多了一个人影!” 第0006章 Chapter6   江衔下意识地看向沈虞:“你去不去?”   沈虞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看看走廊上的画,又抬起头看了一眼明显很紧张的小情侣:“走,去看看怎么回事。”   二楼楼道里站满了玩家,唯一一扇打开的房门门口站着李宇航,光头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旁,被江衔和沈虞的脚步声惊动,脸色先是猛地一白,看清来人后才勉强恢复了血色。   瘦瘦小小的男生伸长了脖子,既不敢进房间,又实在是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必就是女孩嘴里的周钰。   跟他站在一起的路小琪朝江衔局促地笑笑,对李宇航说:“他们俩来了。”   李宇航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   江衔紧随其后,还不忘回头确定沈虞也跟了上来。他第一眼就将房间的布局纳入眼底,和他们的房间没什么不同,导致玩家们惊慌失措的那幅画的画框上同样镌刻着那行小字,像无声的警告。   莫名出现在画里的黑色人影高举着双手,不知道是不是透视的作用,显得格外立体,僵硬的动作像极了正在不断拍打着画纸,想从画里钻出来。   “很眼熟,”江衔轻声说,“我怎么觉得跟走廊上有幅画上的人影姿势一模一样?”   沈虞落在后面,笃定道:“就是一样的。”   李宇航眯起眼睛,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面前的两个玩家掌握了他暂时还不知道的线索:“你们俩发现什么了吗?”   江衔没指望沈虞会开口,他看上去不太想搭理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于是向李宇航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他和沈虞在三楼画室和一楼走廊的发现。   “只有这些线索?”   江衔点了点头,周钰房间里的人影出现得的确莫名其妙,但是作为玩家的他们现在同样无能为力,只能祈祷他们不会在无意间触发死亡条件。   “画室里的线索还没有找完,”江衔笑了笑,他长得太好看了,笑起来的时候就显得很熨帖,任谁都没办法对他皱起眉,“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李宇航的目光带着点审视,他没有反对:“行,明天我也会去三楼的。”   江衔走到门口了,才发现沈虞还在盯着那幅画,一动不动,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把抓起沈虞的手腕,挤过几名正在悄声说话的玩家,走上了三楼,回到画室。   沈虞的手腕温度有点凉,皮肤却相当细腻,对于刚认识一天的两人来说,这个举动的确过分亲密,但是江衔看了一眼沈虞不在状态的表情,总觉得他不太像是会选择参加幸运转盘这个游戏的人。   “我得跟你确认一件事情,”沈虞在江衔松开手蹲下来后,才一副反应过来的样子,“昨天晚上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江衔正在翻看着画篓,头也不抬地问道:“你说了什么?”   “威廉在去了三楼后,又出现在二楼,限制了玩家们分配房间的方法。”沈虞说,他的目光逡巡过整间画室,有点冷,“你们可能没有注意,但是二楼的威廉没有影子。”   江衔翻动画篓的手顿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玫瑰庄园里有两个威廉?”   “应该。”沈虞的声音低了下来,他看到江衔从画篓底下翻出了一个糊了油彩的本子,眼皮一跳,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沈虞平时都是一副万事不留心的冷淡样子,乍然靠近,江衔有点惊讶地意识到,即使他的皮肤总是冰冰凉凉的,但是离得近了,还是能够感觉他身上传过来的温度。   会让人有一点恍惚。   “这个应该是菲利普的日记本。”江衔很快回过神来,他翻开了第一页。   x月x日   《苦杏树》198   x月x日   《柑橘树下的天使》201   接下来的十几页都记录着菲利普卖过的那些画,还有不算高的价格。   “历史上的画家,一幅画就能够轻轻松松炒到高价,”江衔嘀咕道,“怎么他卖出去的画的价格都在一百到两百之间浮动?”   “游戏系统只说过菲利普的《玫瑰花圃》很有名,又没说过他的其他画作同样出彩。”沈虞有点不耐烦,他盯着江衔翻动纸张的修长手指,说,“本子里只有这些内容吗?”   江衔没有回答,他翻开了下一页。   本子里内容发生了变化。   x月x日   《玫瑰花圃》   江衔眼睛一亮:“主线任务提到的那幅画出现了——没有写价格,是没有卖出去吗?”   他翻过了下一页。   x月x日   这个名字太美了,为了画出最完美的画,我每天都在思考。   x月x日   我好像爱上他了。   x月x日   他应该跪坐在由玫瑰花构成的花海里,微微仰起头,像要亲吻落日。   也应该属于我。   x月x日   我渴望能和他对视,他能看到我的爱意漫过远山的山顶。   x月x日   我的少年应该将摘下的玫瑰捧在掌心,再俯下身,亲吻我的脚尖踏足过的土地。   他属于我,他应该爱我。   x月x日   即使是巫师也没办法让他来到我的身边。   他的爱意轰烈而汹涌,自万里而来,奔赴有我的山海。   x月x日   我画不出画了。   x月x日   我向我的少年诉说我的痛苦。他看向我的眼神怜悯而温和,我会误以为他是遥远国度流传至今的神话里带着恬淡微笑的圣母玛利亚。   x月x日   我又一次想着你入眠。   接下来就是长达数十页的凌乱字迹,不太像记录生活,反倒是无望的发泄。   x月x日   我的才华被吞噬了。   x月x日   我不要他爱我,我要我的才华。   我不能止步于此。   x月x日   那我也不要爱他了。   x月x日   巫师说,我的爱人是恶魔。   日记的内容在这里戛然而止。   年轻的画家拥有出众的天赋,他将心献给了笔下的少年,一厢情愿也一往情深,才华在时间的流逝中被一点点地蚕食吞噬,男人终于走火入魔,他舍弃最无望的爱意,借着巫师的口,给爱人判了死刑。 第0007章 Chapter7   江衔不是多么感性的人,对于游戏副本里的NPC同样不存在多么丰富的情感,他将本子递给沈虞:“你要看看吗?”   沈虞接了过去。   江衔在脑海里复盘着本子里的内容,他有太多问题需要得到解答,而一旁正来回翻着纸张的沈虞突然开口:“在菲利普记录自己画出《玫瑰花圃》这副画前,有几页纸不见了。”   他把本子用力摊开,将明显被撕毁过的痕迹展现给江衔看。   江衔盯着本子上的字迹:“主线任务说《玫瑰花圃》闻名于斯达拉小镇,可是这副画不仅没有完成,甚至都没有卖出去,它真的存在吗?”   沈虞也给不出答案,却不妨碍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堵住江衔的嘴:“本子内容的真假都不确定,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   江衔笑了笑,没有生气,他好像天生就一副好脾气,任凭沈虞的态度再怎么奇怪,说话语气再怎么难听,都不会露出愤怒的表情。   沈虞自顾自地说完,也不再搭理他。   江衔本来还在猜想菲利普会选择在哪里采风,一抬头就看到站在被拉开窗帘的落地窗前的沈虞。   此时的太阳还称不上落日,却已经在向地平线的方向缓缓挪去,他背对着太阳,长袍拖在地上,身影就显得格外暗淡,看不太清全部的身形轮廓。铺陈开来的玫瑰花看不到尽头,落地窗近乎透明,就这么乍然一看,会觉得跟画室里那十三张被揉成一团的画里的场景没什么区别。   “沈虞,”江衔的声音很轻,仔细听会发现他的尾音有点抖,“我有个发现。”   沈虞看着他,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   江衔知道这是疑问的意思,于是他将自己所看到的和盘托出,不出意外地看着沈虞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玩家是远道而来参加画展的客人,而不是一直在玫瑰庄园服侍菲利普的女仆。从威廉将玩家们带到二楼之后,江衔就在思考玩家们为什么要换上跟女仆身上如出一辙的长袍。现在他看着画纸上的人影盘起的发髻,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只是目前掌握的线索太少,他找不到其中的联系。   他和沈虞没能在画室里找到那几张丢失的纸,只好一同下楼吃饭。   餐厅里的菲利普打量着有些疲惫的玩家们,一言不发,威廉站在他的身后,始终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晚餐没有第一天那么丰富,倒也不算差,江衔切开一块五分熟的牛排,盯着纹理清晰的肉排里隐隐透出的血丝,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一旁的土豆泥。   李宇航主动问起菲利普采风的情况。   “没什么灵感。”菲利普拿起威廉递过来的毛巾,动作优雅地擦了擦手,他给了李宇航一个笑容,语气却并不热情。   李宇航继续追问:“那你会换一个地方进行采风吗?”   菲利普扭过头,看向威廉,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像是对李宇航的这个问题感到不满似的:“只有玫瑰花才能带给我灵感,否则玫瑰庄园周围为什么要种这么多玫瑰花呢?”   江衔凝视着菲利普,想从他脸上看出其他更加细节的表情:“为什么不让马车夫带你去斯达拉小镇看看呢?”   “亲爱的客人,”菲利普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马车夫是我特意雇来接你们来玫瑰庄园的——斯达拉小镇的空气只会让我难受。”   说完,他彬彬有礼地朝玩家们点了点头,离开了餐厅。   威廉跟了上去。   江衔想起沈虞对自己说过的话,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威廉的脚下,看到了那道黑色的影子。   最重要的两个NPC一起离开,玩家们也没有继续吃饭的想法,接连放下刀叉,来到了客厅里。   女仆在餐厅整理着餐具,将它们送到厨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二楼除了给玩家休息的七个房间之外的墙上,挂着没有画布的画框,”李宇航先开口,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发现的线索公开,“画框上刻着菲利普的名字。”   周钰小声说:“走廊上的画没有名字,我和路小琪也没有找到《玫瑰花圃》那幅画。”   李宇航点了点头,小情侣中的男生粗声粗气地开口:“你们不觉得菲利普的采风和马车夫的作用也很奇怪吗?他说马车夫是他雇来接送玩家的,可是为什么送你们过来的马车夫死了,他却一句话都不提,难道他不需要对马车夫的生死负责吗?”   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和沈虞组成一队的江衔迎上了男生质问的目光,耸了耸肩。   “王铮,”女孩先红了脸,有点不太好意思,“可能是因为我们没有找到相关的线索。”   王铮握紧了女孩递过来的手,没再说话了。   李宇航扯开话题:“我把二楼的那些画框下画的名字都记了下来——你们过来看看,有没有印象。”   他把一张薄薄的纸摊开,原本或站或坐的玩家们都聚拢来看。   江衔看见好几个眼熟的名字:“这些都是被菲利普卖出去的画——我在三楼画室的本子里看到过这些记录。”   “三楼?画室?”李宇航微微拧起眉,得到江衔的肯定后,他问道,“画被卖掉了,但是菲利普留下了画框?”   江衔点了点头:“画框上有被烧过的痕迹,对吗?”   “是的,”李宇航摸了摸下巴,“在我们来玫瑰庄园之前,这里应该发生过火灾。”   闻言,不少玩家提出了质疑。   “如果这里发生过火灾,那么为什么菲利普毫发无伤?”   “火灾和主线任务有什么联系吗?”   “马车夫身上也没有被烧伤过的疤痕,是因为他们都不属于玫瑰庄园吗?”   “你们俩没有完成支线任务,马车夫死在了庄园门口。”李宇航若有所思,“而我们完成支线任务后,马车夫就走进了庄园。”   有玩家说:“但是我们没有在庄园里看见过他们。” 第0008章 Chapter8   玩家们聚在一起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李宇航托着下巴沉思良久:“马车夫的去向不是重点,我更倾向于庄园里的这些画比较重要——明天我去三楼画室看看。”   江衔并不反对,他的目光停留在造型考究的花瓶上:“你们有谁动了那里的玫瑰花吗?”   闻言,李宇航皱起了眉,江衔看到那对小情侣脸色都变了。   女孩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男友,细声细气地解释:“我们俩今天在这里找线索的时候,我不小心碰掉了花瓶,花瓶没碎,但是花掉出来之后就放不进去了,王铮看花挺好看的,就把它放房间去了。”   她说话的声音随着江衔脸色的变化而越来越小,求助似的看着男友。   王铮的声音也有点抖:“威廉和菲利普没说不能动玫瑰花,我就没想那么多。”   李宇航站了起来:“先去看看吧。”   小情侣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江衔低下头,看着一动不动的沈虞,问道:“你不去看看吗?”   沈虞不答反问:“他们的死活跟我们有关系吗?”   “是没关系,但是你不准备回房间睡觉吗?”   沈虞这才慢腾腾地起身。   他们俩到二楼的时候,女孩正哭得梨花带雨,脸色很难看:“我记得我把花放在了床头柜上,但是它不见了。”   她抓住李宇航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怎么办啊?”   “也没有线索能够证明玫瑰花和死亡条件有关,别担心。”李宇航把她的手扒拉下去,打开了光头的房间,顺利地转移了话题,“尸体不见了。”   江衔探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的血腥味随着尸体一并消失,早上身首异处躺在地上的那具的冰冷尸体,似乎只是玩家们的一场梦。   “我一定要住这里吗?”光头求助地看着李宇航,“我能跟你住吗?”   江衔挑起了眉,他知道于情于理,李宇航都不会同意。   果然,李宇航有点无奈地说:“我跟你既不是选择双人模式的一男一女,又不是被威廉冠上‘夫妻’的名号被迫绑定的玩家,怎么可能住在同一间房?”   他把光头推了进去,漫不经心地安抚道:“既然你的‘夫人’已经死了,你只需要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就行。只要不触发死亡条件,就不会死掉。”   光头看上去还是很害怕,李宇航却没有继续跟他浪费时间的欲望,帮他关上了门。   玩家们没在走廊上讨论太久,因为时针逐渐靠近数字10,所以惴惴不安的玩家们纷纷回到了房间。   江衔打开门,一扭头才发现沈虞正在往楼下走。   “你疯了?”他问道,“马上就到二十二点了。”   沈虞在一楼楼梯前站定,玫瑰庄园里的灯光昏黄,将他的表情照得格外模糊,江衔看不太清眉眼间神色的细节。   “玫瑰庄园的规矩是禁止玩家在庄园里游荡,”沈虞抬起头,他的目光透过那层薄薄的镜片,直直地盯在江衔脸上,语气平静,“但是如果我在这个时间段没有游荡呢?”   江衔一愣,沈虞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门口。   他听懂了沈虞没有说出口的话——如果他站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那还算得上游荡吗?   江衔只犹豫了三秒钟,就下了二楼。   沈虞在走廊最里面的那幅画前站定,看到江衔走了过来,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   “虽然你好像总是忘了我们俩现在是一个队的,”江衔朝他笑笑,“但是这种太冒险的事情,还是叫上我比较好。”   沈虞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他上下扫视着江衔,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江衔猝不及防,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   “怎么了?”   沈虞的声音很轻:“看你是不是真人。”   江衔一头雾水。   他们面前的画里,人影保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玫瑰花,在落日的余晖下簇拥着他,栩栩如生。   分针一格一格地向前移动,时针在指向10的那一刻,庄园里的灯在一瞬间就暗了下来,画上的场景扭曲起来,发出的白光将面前的两个玩家吞没。   江衔能够感觉到沈虞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袖,那一瞬间的肌肤相触让他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直到白光渐渐消退,沈虞松开了手,江衔惊讶地发现他们站在一大片玫瑰花里。   玫瑰花的枝干光秃秃的,支撑着红艳而美丽的花朵。   “这是哪里?”他不由自主地问道。   “走廊上的画里。”沈虞弯下腰,伸手碰了一下玫瑰花的花瓣。   他没什么好奇心,草草地扫了一眼江衔,确认他没有受伤后,径直走到了跪坐在地的人影面前。   “你……”   江衔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沈虞像碰玫瑰花一样,碰了一下那道人影。   “我以为会是实体——就像玫瑰一样。”沈虞解释了一句,他微微揉了揉眉心,把手收了回来。   江衔比他谨慎很多,只绕着人影转了一圈:“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不知道。”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沈虞扯了扯身上的长袍,头也不抬地说:“我们又不是被菲利普画笔下的作品,总能找到出去的方法,你担心什么?”   他说话不怎么客气,江衔脾气好,只是笑了笑。   他们俩没能在这副画里找到其他线索,却意外地走到了尽头——江衔碰到了画框。   木制的画框像一扇门,江衔用力就能推开,一股跟三楼一样浓郁的焦臭味扑面而来,他第一反应就是捂住口鼻。   “进去吗?”   沈虞没有回答,只是推了他一把。   周围是一片亮得惊人的火光,江衔只能靠着直觉往前走。   沈虞自始至终都跟在他的身后,直到熟悉的景色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们这是……又回来了?”   “不,”沈虞摇了摇头,他站在江衔旁边,看向花海中的人影,“我们在第二幅画里。” 第0009章 Chapter9   江衔注意到玫瑰花里的人影姿势不同,这才知道沈虞是靠什么判断他们进入了走廊上的不同画里。   “我们可以在每一幅画里自由来去吗?”这回是江衔试探着碰了一下坐在地上的人影,它不是实体,摸上去的感觉就像一脚踏进了雾里。   沈虞侧过头,江衔若有所察地往他那边看过去,正好对上了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不由一愣。   “走吧。”沈虞先移开了目光。他意外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催促道。   江衔一边跟着他一边数着他们进入的画的数量。   在沈虞碰到第十三幅画的画框时,他停了下来,江衔碰了一下画框:“我们继续往前走,会回到第一幅画里吗?”   这个问题,沈虞也给不出答案,因此他只是沉默地用力,让江衔先走了进去。   他们没有回到第一幅画里。   同样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玫瑰花,同样还没有完全落下的夕阳,半跪在地上的那道人影背对着他们,手里捧着一朵还没有完全凋谢的玫瑰花,他微微俯下身,像是要亲吻它。   江衔的衣袖被沈虞轻轻一拉,他顺着沈虞指的方向看过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周钰的房间,床头柜上的台灯发出暗淡的光,将周遭的一切都照得格外朦胧。   “这不是周钰的房间,”像是猜到江衔在想什么一样,沈虞轻声说,“这是我们的房间。”   江衔这才注意到床上没来得及叠整齐的被子。   房间里空无一人,可是江衔的目光能够清晰地看到房间里的所有布局,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想起每个房间的画框上都镌刻着“窥探的目光如影随形”这句话,再看向那道明显可以活动的人影,突然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打了个寒颤。   江衔还没开口,那道人影先回过了头,他看着出现画里的玩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花从他的掌心掉下来,很轻易地湮没在玫瑰花海里。   “你们……”人影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说话的声音在颤抖,像是惊讶,又像是不可置信,“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是菲利普的客人,”江衔客客气气地回答,他有些好奇人影是不是菲利普记录在本子里的那个少年,“不小心走进了画里。”   人影看上去并不是很关心玩家们是怎么进入了画里,他面对着江衔,问道:“威廉呢?”   江衔和沈虞对视一眼,他试探地回答:“他还是玫瑰庄园的管家。”   人影古怪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同样沙哑难听,像咳嗽过太多次,伤了声带。   “菲利普……也还活得好好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玫瑰花被他拖拽成歪七倒八的样子,人影看上去并不在乎。   他几乎带着哭腔开口:“他怎么……怎么能活着呢?”   江衔被他勒住了衣领,他一边试图掰开那只用力的手,一边用余光瞥见沈虞站在一旁、明显打算冷眼旁观的模样,只好在心里叹气,探究起人影的身份。   “你是以什么身份向我问起菲利普的?”人影的脸是一团漆黑的油彩,江衔不知道他露出了什么表情,只能在扑面而来的焦味中艰难地开口询问,“他爱上的那个少年吗?”   人影似乎听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他松开手,江衔注意到灰色的长袍衣领上有一块黑色的手印。   “他爱上的少年?”人影低语道,“不,他没有爱上——他不可能爱他……爱我。”   江衔皱起了眉,这道人影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他不太能确定这是不是画里的少年了。   他只好往沈虞那边看了一眼,想看看他会问出什么问题。   沈虞抿了抿嘴,他的态度在面对游戏副本里的NPC时也算不上多好:“那你爱上过菲利普吗?”   江衔听得出来,他认为眼前古怪的人影就是菲利普爱上过的画中少年。   “我被囚禁在这些画里,只有二十二点之后才能在不同的画里活动。”人影的喉咙里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他说话的声音像带着哭腔,“怎么会有人真的爱上画里的人呢——那不是神志失常了吗?”   江衔不知道该做什么评价,只好笑了笑。   “从一开始,我的爱就是一个错误,太荒谬了……”   人影急促地开口,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变得慌张起来:“你们得离开这里了……你们是客人,不能被关在画里。”   江衔正想问问自己和沈虞该怎么从画里离开时,人影突然上前,猛地一推。   他看着没用什么力气,江衔却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倒在了柔软的床上,而沈虞不比他狼狈多少,男人不算柔软的身体几乎摔在他身上,江衔刚抽了口气,沈虞就先坐了起来。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坐了起来,皱着眉看向江衔。   江衔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没怎么在意沈虞奇怪的态度,抬起头看向那幅画。   画里的人影僵硬地站在花丛里,落日的光照在他身上,时钟显示现在是八点整,已经过了人影可以在不同的画里自由来去的时间。   “我都要以为这是一场梦了,”江衔对沈虞说,他拍了拍衣领,没能将深黑的手印拍下去,只好放弃,“他真的是菲利普爱上的那个少年吗?”   沈虞从床上下来,他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闻言随意点了点头:“不然还能是什么身份呢?”   江衔回忆起画里的人影,身上穿着的并不是长袍:“他先问了威廉,才问起菲利普的死活,你觉得他们俩知道少年的存在吗?”   沈虞敲了敲画框,画布随着画框的颤动而微微起伏。   “菲利普在本子里说,少年是恶魔,他的才华在爱上少年后消失了,”沈虞的语调平平板板,“菲利普现在画出了画吗?”   江衔呆了呆,敲门声响了起来,门口是李宇航在说话:“你们起床了吗——王铮死了。” 第0010章 Chapter10   江衔来不及再仔细去想画里的人影,他打开门前,扭过头仔细看了一眼墙上的画。   原本应该出现在周钰房间画里的人影如今半跪在地上,正亲吻着掌心的玫瑰,江衔试着想象了一下被困在画里的少年看着房间里酣睡的客人时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发现他想象不出来。   他没有少年的经历,自然做不到感同身受。   江衔打开了门。   小情侣的房间就在隔壁,江衔走过去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玫瑰花香,他抽了抽鼻子,走到门口,沈虞跟在他身后,探头看了一眼尸体。   王铮倒在地上,脸色发青,右胸口上插了一朵玫瑰花,枝干扎破了心脏,血汩汩地流出来,弄脏了跪坐在一旁的女孩的长袍下摆。   “周云说,他们俩晚上还昨天躺在床上互相安慰着睡着了,她醒来的时候就看到王铮倒在地上,胸口上还插着一朵玫瑰花。”李宇航先解释了一下,他突然眯起眼睛,“你们俩昨天晚上没睡好?”   他们俩一晚上都在画里,没有合过眼,江衔摸了摸眼底,沈虞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没分给李宇航一点眼神。   江衔含糊过去,路小琪则上前,一边安慰一边把还在淌眼泪的周云拉起来。   威廉上了二楼,催促玩家们准备吃早餐,他的目光停留在周云身上,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的声响,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微微弯下腰。   只剩下十一名玩家了,江衔留意了一下女仆的数量,发现站在玩家身后的女仆也由十三个变成了十一个。   在菲利普眼里,女仆和客人究竟有什么联系呢?   摆在玩家面前的碗里盛着大半碗牛奶麦片,里面象征性地放了一些葡萄干。江衔尝了一口,味道有点淡,却也不算难吃。   一旁的沈虞小心翼翼地把葡萄干从麦片里挑了出来,注意到江衔看过来的视线后,有点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   因为又有玩家死去,所以这一餐饭吃得格外沉重,周云的眼睛红的像颗桃子,不敢在菲利普面前哭泣,只好捂着嘴偷偷抽气。   江衔目送着菲利普带着威廉离开,他注意到菲利普苍白的脖颈上突然出现了一大片烧伤的痕迹。   “你没看错。”沈虞在一旁淡淡地说,他对周云的眼泪视若无睹,先放下了勺子。   女仆们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桌上的碗勺,李宇航带着玩家们来到了客厅。   他踢了踢呆怔在一旁的光头:“女孩的尸体消失了,可能王铮的尸体也是一样,”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两眼又开始掉眼泪的周云,“尸体的消失意味着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玫瑰庄园太大了,很多地方我们都没有涉足,大家到时候小心点。”   江衔没指望沈虞会主动提起关于昨天晚上的一切,于是他自己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李宇航脸色有些莫测:“你们俩是新玩家?”   “是,这是我们第一个游戏副本。”   “我在第一个游戏副本里就没想过去钻NPC制定的规矩的空子——也许你们能在这里活很久。”李宇航意味不明地说,他问周钰,“你房间的画里还有人影吗?”   周钰摇摇头,路小琪腼腆地朝江衔笑了一下,两个人看上去都轻松多了。   其他玩家开始担心:“如果我们不像你们俩那样进入走廊的画里,晚上就会被那个人影一直盯着看?”   “我们只能通过走廊的画进去,谁都不知道少年又会出现在二楼房间的哪幅画里,因此我不建议新玩家去冒险,也不建议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一个人去画里,”江衔扫视着玩家们神色各异的脸,“威廉要求玩家们两两分组,一定有他的原因。”   玩家们又讨论了一会儿,就散开去找线索了。   江衔看着李宇航兴致冲冲地往三楼的方向走:“我们还去画室吗?”   “有他去检查有没有我们漏掉的线索就行,”沈虞看着就不怎么关心,随口说,“你要跟我分来也行。”   江衔还是留了下来,他检查了一下酒柜里的酒瓶,除了寻常的红酒之外,还有几瓶伏特加、朗姆酒这种度数更高的酒。   几乎每瓶都开了封,用量却不算多。   他没找到什么线索,走到壁炉旁边时愣了一下。   沈虞正摆弄着堆成一座小山的火柴盒,抬起眼,总算开了口:“怎么了?”   “我有点奇怪,”江衔摸了摸壁炉里的木柴,“现在是晴天,庄园里也不冷,那么壁炉里放这么多木柴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更有点好奇,酒、木柴、火柴,这些是不是曾经引起庄园火灾的导火索。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了木柴,壁炉很大,能够容纳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躺在其中。   “你在做什么?”一个清脆的童声响了起来。   江衔一愣,他拿木柴的手一松,缓缓地扭过头。   女孩站在壁炉旁边,齐肩的金色卷发结成一绺一绺的,湛蓝色的眼睛盯着江衔的一举一动。   她纤细的胳膊和腿上全是烧伤的痕迹,皮肤在裂开的血肉上微微蜷起来,像龟裂的土地,一片焦黑。   她歪了歪脑袋,重复道:“你是谁?”   江衔犹豫了一下:“菲利普的客人。”   女孩眼睛亮了起来:“菲利普?我叫安娜,我是来找菲利普的。”   “菲利普带着威廉出去采风了,现在不在庄园里。”江衔打量着安娜的脸,只剩下骨头的脖颈支撑着她的脑袋,看上去格外诡异,“他在庄园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现呢?”   安娜的脸色沉了下来:“谁要找他?”   江衔有些疑惑——不是你刚才说要找菲利普吗?   “至于威廉……他怎么还没有死呢?”   恶毒的话从女孩嘴里车轱辘似的滚了出来,江衔试图打断,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冷眼旁观很久的沈虞直接问道:“你知道《玫瑰花圃》在哪里吗?”   安娜停止了碎碎念,她笑了起来:“知道啊,它已经被烧掉了。” 第0011章 Chapter11   这句话在江衔的意料之外,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心里涌起了无数的猜测——如果《玫瑰花圃》已经被烧掉了,那么玩家们作为客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不对。   没有一个线索和已知条件提到过,玩家作为参加画展的客人,是来看《玫瑰花圃》这副画的!   玩家的主线任务只是要帮助画家完成他的画作,参加画展,仅此而已。   安娜一蹦一跳地凑到江衔面前,她的脑袋借着伶仃的脖颈为支点,转了三百六十度,那一层连接着头颈的皮肉发出了撕裂的声音。   “你为什么这么好奇?”   江衔往后退了一步,即使知道面前的小女孩只是游戏副本里的NPC,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他还是决定谨慎一点。   沈虞问完话之后,就不出声了,一门心思地摆弄着面前的火柴盒。   江衔不指望萍水相逢的两人能有什么坚如磐石的革命情谊,他朝安娜笑了笑:“听说菲利普的这副画很有名,我们想看看。”   安娜脸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这让她看上去不太像一个小孩。   “哦,”她的语气有点古怪,“原来是冲着菲利普来的。”   江衔察觉到安娜的态度有些奇怪,他拧起眉,仔细地打量着女孩。   安娜朝她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绕着他转了一圈,又直勾勾地看着一脸事不关己的沈虞。   “既然你们俩已经结婚了,为什么不戴着戒指呢?”   江衔猛地回过头,沈虞的手一松,最顶端的火柴盒“啪”地从他手里掉下来。   他的茫然不像是装的:“你在说什么?”   安娜指了指他的脖颈,故作惊讶地说:“难道你脖颈的项链上坠着的不是两枚戒指吗?”   沈虞下意识地攥紧了脖颈处的衣领,脸色一下就苍白起来。   江衔从来都没有注意过沈虞身上除了眼镜之外的其他细节,从他的反应中看出来安娜并没有撒谎。   “因为戒指比较贵重,”沈虞艰涩地开口,他盯着安娜的目光像是疑惑,又像是厌恶,“所以没有戴在我们的手指上。”   江衔还没说出口的那句“我们俩不是可以结婚的对象”卡在了喉咙里,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沈虞,他居然硬生生地朝安娜拗出了一个笑容:“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俩结婚了呢?”   安娜对火柴盒敬而远之,听到沈虞回应自己,一下就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像是两颗摩擦着的石子,不算很好听。   “因为你们俩睡在一起了呀。”安娜说,她比划了一个爱心,“妈妈说,能够住在同一间房,睡在同一张床的夫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江衔惊愕地看着安娜,他没再纠结自己和沈虞什么时候变成了夫妻,而是想起了因为睡在地板上而死掉的女孩。   一个荒谬却也合理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浮了出来。   江衔想让她证实一件事:“你能去三楼吗?”   正在试图掀起长袍一角的安娜抬起头,那双蓝色的眼睛像钉子一样钉在江衔身上,她摇了摇头,语气很难过:“妈妈说,安娜不能去三楼,安娜只能在一楼和二楼待着。”   沈虞缓缓地松开了攥着衣领的手,他将掉在茶几上的火柴盒捡了起来,接上了江衔没说出口的猜测:“第一天晚上在二楼楼梯上要求玩家们以夫妻的身份分配房间的,不是威廉,而是你?”   安娜撇了撇嘴,承认了:“是啊,你们怎么什么都猜得到?我最讨厌跟你们这种大人聊天了!”   她不敢伸手碰火柴盒,就伸腿狠狠地踢了茶几一脚,发出了“咔哒”一声。   江衔隔着长长的衣袖,摸了摸安娜的脑袋,顺着她的小脾气安抚道:“等你长大了,你可以变成一个不讨厌的大人。”   安娜僵住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声说:“如果你是我爸爸就好了。”   江衔:“……”   沈虞轻嗤一声:“你的爸爸不好吗?”   “我妈妈是玫瑰庄园的女仆,就算她和尊贵的伯爵私定了终身,也没办法成为能够跟他同床共枕的夫人。”安娜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把地毯烧出了一个个小洞,“他说要带我妈妈私奔,最后又另娶她人,为什么要我妈妈生下安娜呢?”   江衔在心里盘算,能不能让安娜去厨房把生下她的女仆叫出来,安娜还在絮絮叨叨,语气变得凶狠起来:“分床就是不忠的表现。”   “不忠会怎么样?”江衔把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安娜笑道:“会死,伯爵就是脑袋和身体分家地死在了地板上。”   怪不得和光头一间房的女孩会死掉。   “伯爵不是在玫瑰庄园里死掉的吗?”   安娜看着江衔的眼神,像是他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   “当然不是!”她说,情绪变得低迷,“只有我们死在了那场火里,而威廉逃了出来。”   江衔意识到了话里的漏洞。   “那为什么菲利普同样深陷火海,身上却没有烧伤的痕迹,威廉却有?”   安娜一步步地往后退,她靠着壁炉,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眼圈直接红了。   “因为他们俩是傻瓜!”女孩大声说,她盯着江衔,却没有再掉眼泪,只是一味地尖叫道,“我最讨厌威廉了!”   安娜对威廉的敌意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江衔还想再问什么,被声响惊动的二楼三楼的栏杆上探出了几个脑袋,安娜狠狠地抹了抹眼睛:“在玫瑰庄园里,只有安娜的邻居不会讨厌可怜的安娜。”   她消失在了壁炉里。   江衔和沈虞面面相觑,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沈虞的脖颈,他不知道那两枚戒指对于沈虞来说意味着什么,不打算细问,刚想说什么,就被沈虞抢先开了口:“你对安娜嘴里的邻居有什么头绪吗?”   小女孩说话颠三倒四的,明显年龄不大,江衔摇了摇头:“不过我们至少已经知道了一个死亡条件。” 第0012章 Chapter12   “你们发现什么了吗?”问话的是站在一起的年轻男女中的男生,他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女生,“我叫杨伟,这是我妹妹,杨丽丽。”   女生朝两人笑了一下。   江衔斟酌了一下:“先不急,等所有玩家都在的时候我会说的。”   杨伟似乎并不强求,他跟妹妹低声说了些什么,两人一起消失在二楼栏杆后面。   江衔坐在沙发上,看着被沈虞检查后堆起来的火柴盒,毫无预兆地开口:“我对你的私事没那么重的好奇心。”   沈虞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衣领,然后才看向江衔。   江衔迎着沈虞质疑的目光,弯了弯眼睛:“我们俩也就这一个游戏副本的缘分,参加幸运转盘这个游戏的人那么多,在这之后,我们会碰上的概率也太低了。既然不会有再次相见的机会,我当然不会对你的私事问东问西。”   沈虞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的眼神偏冷,落在江衔身上时依旧不带什么温度,在他说完之后也没什么表示,只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个人将木柴放回了壁炉。   江衔能够意识到他这算是无声的示好——大概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话。   菲利普和威廉就是在这之后进来的,听到动静的玩家们也纷纷来到餐厅,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你的脖子怎么了?”搅和着玉米浓汤时,江衔注意到菲利普脖颈上的伤疤,很明显是烧伤后的痕迹,看上去格外恐怖。   其他玩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菲利普愣了一下。   他伸出手,很轻地碰了一下侧颈,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在所有玩家的注视下,突然扬起手,打掉了威廉脸上的面具。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包括正弯着腰的威廉。   白色的面具掉在地上,滚到一旁。   威廉的脸暴露在玩家面前,他并不算英俊,也许是因为脸被面具遮挡的时间太久,在烛光的照映下显得格外苍白。   但是更让江衔意外的,是他脸上的皮肤光滑细腻,没有一点烧伤后的痕迹和疤痕。   他为什么要用面具遮掩呢?   江衔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威廉的脸很轻地扭曲了一下,他低下头,玩家们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把面具捡起来,”菲利普漠然地说,他看着威廉的目光像是在看自己的仇人,“别在客人面前丢脸。”   威廉默默地照做。   江衔不认为玫瑰庄园里的NPC有以伤疤为美的风俗,但是他想不明白威廉为什么要用面具遮掩自己毫发无损的脸。   总不可能是害怕菲利普和女仆看到之后感到自卑这种荒谬的理由。   “让你们受惊了,”菲利普敲了敲碗沿,笑道,“亲爱的客人们,请享受美味的晚餐吧。”   江衔尝了一口汤,过咸的汤里飘着几粒孤零零的玉米粒,硬得让人难以下咽,沾了酱的羊肉也是一股怪味。   “你的女仆们能够离开玫瑰庄园吗?”江衔放下勺子,看向菲利普。   他愣了一下,看向玩家们身后的女仆。   菲利普微笑起来。   “不能,她们是我的所有物,自然属于玫瑰庄园。”   “包括安娜?”   “包括安娜。”   匆匆吃完后,菲利普带着威廉离开了餐厅,他看上去并不在意玩家们面前几乎没动几口的食物。   聚在一起讨论时,江衔注意到李宇航在暗暗地打量着自己,在跟自己坦然回视的目光撞上后,才眨了眨眼,说道:“我去了厨房,但是厨房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叫‘什么都没有’?”杨伟皱着眉问道。   李宇航耸了耸肩:“字面意思,厨房里有一股很浓的焦臭味,跟三楼的味道一模一样,但是里面没有女仆的身影。”   “菲利普说女仆们不能离开玫瑰庄园,我们也没有看到女仆从厨房里离开,”江衔摆弄着火柴盒,里面的火柴发出细细的“沙沙”声,“那么她们去了哪里?”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你们俩呢?”李宇航咳了一声,放弃去纠结这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看向江衔,“那个尖叫的小女孩就是安娜?”   “是。”   沈虞在这个时候都不怎么开口,也不参与玩家的讨论,他坐在江衔旁边打了个哈欠,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江衔提炼了跟安娜对话的重点,李宇航摸了摸下巴,看向壁炉。   “挪开木柴的话,安娜就会出现?”   “不清楚安娜是不是因为我挪开了木柴之后出现的,”江衔犹豫了一下,“我觉得壁炉里有东西。”   沈虞挑了挑眉,他扶了扶眼镜腿,有点惊讶。   江衔比划了一下壁炉的大小,继续说:“安娜说她有邻居,最后又消失在壁炉里,我在想,壁炉下面会不会有一个空间,能够容纳安娜和她的邻居。”   李宇航有些跃跃欲试:“现在菲利普和威廉都在玫瑰庄园里,贸然惊动他们可能会在无意间触发死亡条件。我的建议是明天再把木柴全部搬开,就算找不到其他线索,能从安娜嘴里问出关于主线任务的一些内容也算得上意外之喜。”   江衔也有这个想法,他补充道:“安娜对威廉的敌意是因为什么,我想不明白。”   玩家们讨论不出什么结果,又分享了几个同质化有些严重的线索后,都准备回房间了。   “明天我们去一楼还是三楼?”   沈虞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壁炉,又抬起头看着三楼的方向:“三楼。”   “画室?”   “不,”沈虞将火柴盒推倒,他的眼神沉静,“去另一个的房间。”   江衔没有反对的打算,从一开始他就把做决定的权利交给了沈虞。   房间的画里,那道人影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江衔想起威廉毫发无损的脸,又想起菲利普笔下的巫师,玫瑰庄园里还有太多秘密埋藏在土壤里,没有被发掘。   他想,玩家们的客人身份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第0013章 Chapter13   在吃完早餐后,江衔又一次来到三楼。   端上桌的早餐是黑面包和椰奶,皱巴巴的面包像发了霉,椰奶散发着一股酸味,江衔承认自己有点怀念第一天的晚餐了。   沈虞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见他在房间门口停了下来,难得主动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这是威廉的房间,还是菲利普的房间。”   沈虞垂下眼,他眼尾拖得略长,嘴唇又薄,做出这副表情,便无端多了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江衔深吸口气,用力推开了门。   房门没有锁,一推就开,里面的布局和玩家们所住的房间没什么不同,比三楼的空气更浓郁的焦臭味让江衔忍不住皱起眉,提醒沈虞:“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在外面等我。”   沈虞没吱声,径直走进了房间。   这个房间的墙上没有挂着画,也找不到丝毫跟画有关的线索。   “你觉得威廉知道少年的存在吗?”   “知道。”沈虞掀开了床垫。   房间里像是很久都没有人居住过,桌子上有一层薄薄的灰,江衔走过去时,灰尘被惊动,飘了起来。   他拉开第一层抽屉,里面放着一个带着锁的笔记本。   江衔将笔记本拿出来,上面同样积着灰,他试图打开笔记本,却发现锁得紧紧的,用蛮力是打不开的。   他只好放弃,拉开了第二层抽屉,找到了一沓泛黄的草稿纸,上面是不同字体的签名,大同小异,都是“威廉”这两个字。   然后就没有其他线索了。   “这里应该是威廉的房间——你有什么发现吗?”   已经将床垫抬起来的沈虞朝床垫下扬了扬下巴:“你把那几张纸拿出来。”   江衔照做后,沈虞才放下床垫。   他在威廉的床上坐下,没理会因为自己的动作而飘起来的灰。   江衔犹豫了一下,坐在他身旁,将那几张纸在床上摊开。   “这是菲利普留在画室的本子里缺失的那几页。”江衔摸了一下纸张的质地,将它们按照顺序摆好,借着光看向纸上略显潦草的字迹。   沈虞“嗯”了一声。   “但是威廉为什么要撕掉菲利普的日记本呢?”江衔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他想起菲利普拍掉威廉面具的那一巴掌,觉得这对主仆跟威廉和安娜的关系一样恶劣。   x月x日   我从未见过像他那样才华横溢的画家。   看到这句话时,江衔眼皮一跳,他盯着那句“才华横溢”的画家,不太理解菲利普为什么会在本子里写下这句话。   这个画家,说的又是谁呢?   x月x日   安娜说我要爱上他了。   怎么可能?   我只是爱上了他的画。   x月x日   他说他想看我画玫瑰、落日和少年。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每当他看到玫瑰庄园里的我,就会有一种灵感迸发的冲动。   x月x日   他说他叫威廉。   x月x日   也许,《玫瑰花圃》是一个不错的名字。   纸张的内容到此为止,江衔把第四张纸抽了出来。   这张纸的背面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威廉”,江衔将草稿纸拿过来对比,发现两种字迹并不相同。   “现在有两个威廉,一个管家,一个画家,你觉得这两个身份会是同一个人吗?”   沈虞斟酌着回答:“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跟着菲利普的管家威廉有着才华横溢的绘画天赋。”   江衔承认沈虞说得对,他想起菲利普还在本子里提到过巫师。   同样叫威廉的画家和没有其他线索能够佐证他的存在的巫师,这两个NPC又跟菲利普有什么关系呢?   江衔在画室里找到了李宇航,他正坐在板凳上。翻看着笔记本,看到江衔带着沈虞推门进来,愣了一下。   “你们俩怎么来了?”   江衔把那几张纸递给他:“我们俩在威廉的房间里找到了本子里缺失的内容,你可以结合起来看看。”   李宇航眼睛一亮,他接了过去,从头浏览了一遍本子里的内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线索变多了,但是很多问题依旧找不到答案,”他叹了口气,把本子给了江衔,示意他看看,“你们俩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衔挑了一个他最好奇的问题:“在菲利普看来,他爱上的画中少年是吞噬了他的才华的恶魔;而我们的主线任务是帮助画家画出一副完美的画,这是不是说明,菲利普的才华并没有恢复?”   “你怎么能够确定,”沈虞插话,他指了指本子,“主线任务里的‘画家’一定是指菲利普?”   江衔一愣。   沈虞意味不明地看着地上重新摊开的画:“如果这个‘画家’指的是画家威廉呢?”   李宇航暗自抽了口气,江衔精神一振,他重新翻看着从威廉房间里带出来的那几张纸:“也许我们可以问问菲利普,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李宇航用力眨了眨眼,他在江衔和沈虞身上来回打量,叹了口气:“要是我进入每个游戏副本都能碰到你们俩这样的玩家就好了。”   他的称赞来得猝不及防,江衔有点没反应过来,沈虞问:“这是你的主观想法?”   李宇航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下就愣住了。   “不然呢?”   沈虞隔着长袍按了按颈窝,江衔想起安娜嘴里那两个挂在同一条项链上的两枚戒指,转移了话题:“先不提这个了——虽然主线任务并没有给出这次游戏副本的时间限制,但是端上桌的食物很明显越来越难吃了,如果我们不赶紧完成主线任务,可能会饿死在这里。”   李宇航点了点头,他沉吟了一会儿,顺着江衔的话说:“我前几个游戏副本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这是第一次,我觉得也许这也是一个线索。”   “食物会在什么条件下供给给玩家时的质量越来越差呢?”   江衔没想过会得到答案,谁知道从他手里拿过本子不停翻看着的沈虞掀起眼皮,看向他。   “当NPC认为玩家越来越不重要的时候。” 第0014章 Chapter14   江衔沉默了一会儿,李宇航将那几张纸还给他:“为了以防万一,你先把这些纸放回原位,如果还有跟本子有关的线索,我希望你能够优先告诉我。”   沈虞瞟了他一眼,眉眼间郁色很重,却也没说什么。   反倒是江衔歪了歪脑袋,笑着说了声“好”。   他和沈虞回到威廉的房间,没能找到钥匙,也没再找到其他线索,于是两人就来到了一楼。   “我还想看看壁炉有什么问题,”江衔向沈虞解释了一句,“如果安娜能够出现,那就更好了。”   “随便你,”沈虞微微揉了揉眉心,他扫了一眼四周,在江衔身旁站定,说出口的话并不算多好听,“反正就算你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江衔好脾气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搬开了木柴,安娜没有再出现,但是他在壁炉里看到了一块能够拉开的木板。   “这应该是一扇门,”江衔半跪在地上,长袍有点阻碍他的动作,他只能一边扒拉着衣服下摆,一边对沈虞说,“我下去看看,你在壁炉前守着,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你就去找其他玩家。”   看沈虞的脸色,他根本不想理会江衔,只是江衔一贯都是眉眼弯弯的温柔模样,他也不好直接拒绝。   “知道了。”   江衔深吸口气,他拉开了那扇门,在扑面而来的寒气中屏住呼吸,往下看了一眼。   木板下是几级台阶,像是被外界的动静惊动,突然就亮起了烛光,浓郁的玫瑰花香从里面飘了出来,甜腻到让人作呕。   壁炉的空间比江衔想象中要大一些,他顺着台阶走了进去,不算特别明亮的烛光帮他照亮了前路。   这是跟玫瑰庄园的占地面积一样大的地下室。   入目之处,是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的玫瑰花。   “这是……”江衔的脸色变了,他看到了两具再熟悉不过的尸体——是王铮和在第一天夜里就死掉的女孩。   而更远一点的地方,是马车夫已经僵硬的身体,圆滚滚的头颅摆在一旁,一朵玫瑰落在干涸的血迹上,像极了一场无声的哀悼。   原来这就是安娜嘴里的“邻居”。   比起菲利普,江衔更倾向于是威廉将这些尸体带到了地下室里——毕竟他的身份是玫瑰庄园的管家。   江衔朝几具尸体顿了顿首,移开目光时发现玫瑰花下有数十张凌乱的画布。   他将画布扯了出来,看着上面的画——荒地上林立的几棵杏树、柑橘树下弹奏手风琴的天使、盯着吸血鬼的十字架……这些都是菲利普记录在本子里卖掉的画。   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衔翻到背面,瞳孔一缩,墙面赫然写着“威廉”这两个字,跟威廉房间的草稿纸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如果这些画是威廉画的,那么为什么菲利普会将它们据为己有,甚至堂而皇之地记录在本子里,声称它们被卖掉了?   如果这些画是菲利普画的,那么为什么署名会是威廉呢?   画家威廉和管家威廉,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江衔得不到答案,他把画布放了回去,站起身听到“叮”地轻响。   一把钥匙掉在地上。   江衔将它捡了起来,原路返回,从壁炉里钻了出来。   沈虞依旧坐在沙发上,见他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有点惊讶:“你找到什么线索了?”   江衔格外坦诚:“很多。”   他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果不其然,沈虞也陷入了沉思。   “先不管画和威廉身份的问题,”江衔摸了摸下巴,他把钥匙交给沈虞,“我想不明白尸体的作用。”   “你问我也得不到答案,”沈虞冷淡地回答,他拨弄着钥匙,“这个是打开威廉房间里那个笔记本的钥匙?”   “我是这么认为的,”江衔谨慎地回答,“目前只有那个笔记本没有解锁。”   沈虞把钥匙攥紧在掌心里:“那就去威廉房间试试。”   江衔同意了。   他们俩在二楼被拦了下来。   跟在路小琪旁边的周云努力挺直了背,没让自己说话的声音颤抖得太厉害:“我们在书房里找到了一个线索,应该跟你们有关系。”   江衔有点疑惑:“我们俩?”   “是。”周云把纸拍在他胸口,“这是马车夫跟威廉签订的契约书,承诺在这段时间任由威廉差遣,而且一旦不能满足威廉的要求,将会被威廉杀死。”   江衔想起他和沈虞在严格意义上其实是没有完成一开始发布的支线任务,却没有触发死亡条件。   原来是有这个原因。   “原来如此。”江衔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所有内容,他朝周云笑了一下,“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没想明白,既然玫瑰庄园的主人是菲利普,那么马车夫为什么要听从威廉的命令呢,真的只是威廉的管家身份吗?”   周云露出一个比他还茫然的表情。   “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安娜的声音在江衔身后传了过来,周云被吓了一跳,尖叫一声退到路小琪身后。   路小琪也被吓得脸色苍白。   江衔阻止了安娜想要继续恐吓两个女孩的举动,他上前一步,顾及着身旁的沈虞,没让自己的动作幅度太大。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去拜访我的邻居,我就来看看你。”安娜很快就对两个有些害怕的女玩家失去了兴致,她朝江衔扮了个鬼脸,“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看在你这么讨我喜欢的份上。”   江衔从来都没想过这种话会从一个身份是NPC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露出了洗耳恭听的表情。   “威廉是世界上最讨厌少年的人。”   这句话说得语焉不详,像是说了很多,又什么都没说清楚。   江衔连忙追问道:“威廉不喜欢他的原因,跟菲利普有关,对吗?”   安娜不回答了,她吐了吐舌头,就要从二楼跳下去。   沈虞的声音波澜不惊:“安娜,你知道你母亲的尸体在哪里吗?” 第0015章 Chapter15   安娜缓缓地扭过头,她盯着沈虞的眼神像是无端受了委屈,一抽鼻子就要掉眼泪。   江衔还记得她的眼泪能烧穿地毯,于是往沈虞那边挪了挪,免得安娜突然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情。   “死了。”安娜的眼泪砸在地板上,烧出了一个个小黑坑,不少玩家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纷纷后退。   只有江衔站在前面,看着安娜一边重复着说“死了”,一边往后退。   庄园大门打开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安娜脸色一变,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了毛,“噗”地一声,在玩家面前变成了一股黑烟。   菲利普含笑的声音在一楼响了起来:“也许客人们会喜欢这道菜——你认为呢?”   他没有得到回应,但也不生气。   玩家们明白他们要去餐厅吃晚餐了。   因为安娜的诡异举动,以至于即使端上桌的食物同样让人难以入口,但是很多玩家都没有理会。   江衔细细打量着菲利普的脸庞,青年的脸色并不是健康的红润,反而是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他始终保持微笑。   身后的威廉重新戴上了面具,依旧毕恭毕敬地弯着腰,看不太出来是让菲利普在本子里依旧魂牵梦萦的天才画家的模样。   匆匆结束了这餐饭后,玩家们也没心思集中讨论,陆陆续续进了房间。   沈虞躺在床上,借着灯光看着那把钥匙。   江衔无意间瞟了他一眼,瞥见他露出来的那一截脖颈上反射出光的银链。   两枚对戒……   比起戒指对沈虞的含义,江衔更加好奇,安娜是怎么看穿沈虞藏在长袍下的东西的。   “我先睡了,”江衔知道他和沈虞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能说“晚安”的地步,看沈虞的性格也不算那种外向又主动的,因此只是简单地通知了一声,末了又有些犹豫地添了一句,“你也早点睡。”   沈虞没有回答。   他在很多事情上,好像总是沉默。   江衔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打开房门,李宇航站在门口,简单地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周云死了。”   江衔愣了愣。   那对跟他有过短暂交流的小情侣在接连死去,如果发生在现实世界,江衔高低得感叹一句“人生无常”,但是这是在游戏副本里。   他要做的是从他们身上找到被触发的死亡条件,避免自己也因此死亡。   周云倒在床上,那张契约书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脸上,正好遮住了她那双暴突出来的眼睛。   “昨天晚上我跟她说过,记得把契约书放回书房,但是她没有这么做。”李宇航叹了口气,他把契约书拿了起来,“可能是殉情吧。”   江衔拿过了契约书,薄薄一张纸捏在指尖,因为承载过一个女孩的死亡而显得重若千钧。   “她原本会转换为单人模式,继续接下来的游戏副本,”李宇航耸了耸肩,“很多人都很难接受队友死亡这个事实,也没办法在习惯了双人模式之后很快就适应单人模式。不过能有在游戏副本里死去的勇气已经很厉害了,这些死亡条件,每一条都算得上折磨。”   江衔不知道自己该评价什么,他把契约书放进口袋里,听到门口沈虞在催他:“还没好吗?”   李宇航笑了一下:“你的队友在催你呢。”   江衔转身,站在门口的沈虞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愉之色,在看到李宇航时也只是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   江衔没当回事,下楼时,沈虞突然问道:“你们俩聊什么能聊这么久?”   江衔正准备回答,沈虞又说:“算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江衔只好耸了耸肩。   他没把沈虞的话当回事。   菲利普坐在餐桌上,他脸上、手上、脖颈上,浮起了大片大片的疤痕,像无数条又粗又长的虫子。   不少玩家都注意到了这一点,暗自心惊。   江衔和沈虞则在NPC离开后去了三楼的书房。   房间很大,却没有生活过的迹象,江衔将契约书放在了书桌上,翻书架前最后看了一眼末端的署名。   “威廉”两个字龙飞凤舞,和地下室那些埋在玫瑰花下的画背后的字迹一模一样。   他在一张报纸上看到玫瑰庄园遭遇火灾的报道。   “大火烧毁了玫瑰庄园,却没有损坏遍地的玫瑰花。”江衔念了出来,”玫瑰花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沈虞正在看着一本本内页都是空白的书,闻言只是扫了扫那张报纸:“也许是媒介——既然报纸里提到了,说明它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菲利普失去后又重新拥有的才华、在固定时间才能在画里来去的人影、地下室里的那三具尸体、玫瑰庄园发生过的火灾……其中埋藏着的真相,也许比他想象中更加骇人。   他们俩没能在书房里找到其他线索,就来到了威廉的房间,打开了笔记本。   笔记本很厚,记录的内容却不多,属于威廉的飘逸字迹零零散散地落在纸上,他提到了想要一匹小马驹的安娜、总是在吵架的几个女仆、种下了一大片玫瑰花的自己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唯独没有提到菲利普。   江衔不死心地再一次将笔记本从头翻到尾,依旧没有找到其他信息。   “给我。”   沈虞检查了一下笔记本的外壳,将它的封皮拆了下来。   一张纸从间隙中飘了下来,落在桌上。   “看看。”沈虞简单地扬了扬下巴,示意江衔去看纸里的内容。   江衔难掩惊讶地看了沈虞两眼,把纸拿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   “上面记载着杀死恶魔的方法,”江衔有些迟钝地开口,“十三条人命作为祭品在大火里燃烧,才能让恶魔被彻底吞噬。”   他在沈虞脸上看到了一片空白。   “这也太荒谬了。”江衔说,他来不及厘清目前的林林总总的线索,脸色凝重地开口,“你觉得管家、画家、巫师,究竟是威廉的三个身份,还是另有其人?” 第0016章 Chapter16   沈虞低下了头,他的鼻梁很高,刚好能架住眼镜,从江衔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拖长的眼尾是略微向下的弧度,垂首不语时,就显得神色漠然。   江衔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音惊动。   “你至少可以确定,巫师就是管家,”沈虞说,他点了点江衔那张从笔记本外封里找到的纸,“他给了菲利普方法。”   “也就是说,身为玫瑰庄园管家的巫师告诉菲利普,他画出来的少年吞噬了他的才华,是应该被杀死的恶魔。”江衔试着厘清现在能够串起来的线索,“因为在跟少年长相厮守和掐死少年重新得到才华这两个选项中,菲利普选择了用十三条人命作为祭品,将少年烧死在玫瑰庄园的烈火中,所以他才能够重新画出画——但是为什么玩家眼里的玫瑰庄园里没有烧毁的痕迹?菲利普身上会渐渐浮起烧伤后的伤疤?画里的人影就是少年——难道说他并没有在火里死去,只是被彻底禁锢在了画里吗?”   沈虞一直在注视着江衔,他的目光没带多少善意,更多的则是置身于事外的打量,江衔一抬头就撞上了他的眼神,下意识地愣了一下:“怎么了?”   沈虞没有回答。   江衔忽略掉那一瞬间有些怪异的感觉,他继续说:“菲利普用来当作祭品的十三条人命应该是庄园里的女仆……不过安娜为什么也会死掉?”   沈虞沉默半天才挤出一句“谁知道呢”,他把纸从江衔手里抽了出来,指尖微微擦过了江衔的手背,不算多么暧昧的肢体接触,江衔也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等他把纸放回了原位后,才问道:“我们再去哪里找线索?”   沈虞想了一下:“我记得住在一间房的那对小情侣好像都死了?”   江衔反应过来:“你是说王铮和周云——我知道了。”   他们来到了那七扇房门紧闭的房间门口。   沈虞从来都不关心其他玩家住在哪个房间,只能跟着江衔停在了第二个房间门口。   “如果门能打开,我先进去看看,”江衔握住了门把手,嘱咐道,“你在门口帮我守着,行吗?”   沈虞半听不听地点了点头,江衔都有点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门很轻易地被江衔打开,房间里一片漆黑,江衔闻到了呛鼻的气味,外面的光照不进来,他只能一只手扶住墙,试探着往前走。   房间不大,江衔走着走着就踢到了一个有点硬的东西,下一秒,灯光亮了起来。   他看到墙角上背靠背坐着的两个女仆,她们脸上烧伤后的疤痕狰狞成可怖的模样,在昏黄朦胧的灯光照耀下,嘴角的弧度显得格外诡异,那身长袍遮住了她们的身体和手足,就这么沉默地靠在墙角,好似从来都没有被打扰过。   江衔后退一步,他想到玩家和女仆一致的数量和一样的长袍,觉得自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王铮和周云死了,所以他们俩的女仆不需要再向他们提供服务,一直紧锁着、不让身为客人的玩家们进入的房门也就可以打开了。   他没料到自己掀开床单时,会看到昏迷着的马车夫。   “这应该是接送王铮和周云的马车夫。”   江衔被突然出现的沈虞吓了一跳,他扭过头看向来人,有点无奈:“不是让你在门口帮我守着吗?”   沈虞没听到一样,伸手试了一下马车夫的呼吸,转移了话题:“没死,只是昏迷。”   他们俩没有在房间里呆太久,确认没有其他线索之后就离开了。   江衔把门关上,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有十三名玩家,十个马车夫——李宇航说马车夫进了玫瑰庄园后没再出来,原来是被锁在了三楼的这些房间里。”   “不是十个。”   江衔看向他,沈虞一字一顿的说:“是九个马车夫。”   地下室里还有一具马车夫的尸体。   江衔喃喃道:“现在地下室里应该有四具尸体……沈虞,那场由女仆作为祭品的献祭是不是没有成功,但是她们又的的确确地死去了,所以威廉才要求玩家们换上和女仆穿得一模一样的长袍——他是要将玩家当做新的祭品来献祭!”   端上桌的食物越来越差是因为玩家们变得不重要了,而玩家之所以变得不重要,是因为时间在不断地前进、玩家数量也在减少!   江衔想明白了这一点,却依旧对主线任务毫无头绪。   他带着满脑袋问号去了楼下,沈虞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两人看到忙忙碌碌的女仆们在桌上摆好了食物。   菲利普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玫瑰庄园,明亮到有些刺眼的落日余晖照了进来,他看向江衔,露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   没有玩家对面前的饭菜有着想要进食的欲望,江衔看了一眼切开后流出血的鸡肉,注意到毛没有拔干净,他没什么胃口,又有太多问题需要证实,于是放下了刀叉。   “你知道威廉是谁吗?”   菲利普一愣,他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玩家们身上移开,落在江衔身上:“我的管家。”   “巫师呢?”   谁都没有想到江衔能有跟NPC问话的勇气,不少玩家的视线大气不敢出地在江衔和菲利普身上来回打转,只有沈虞自始至终都在盯着江衔。   他像是欣赏,更多的又像是在思索,默契地没有出声。   菲利普沉默了很久:“我的管家。”   江衔听到身边传来接二连三抽气的声音,而威廉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停在江衔身上如有实质,像是要戳出无数个洞。   “那么……画家呢?”   “我不知道。”   “你在撒谎。”   江衔想,菲利普怎么可能不知道画家是谁?他在本子里记录过自己和画家的相识相知,安娜都认为他们的关系过分亲密,《玫瑰花圃》都是画家替他想的名字,他们俩理所当然地比江衔所猜想的更了解彼此。   “我真的不知道。”菲利普说。 第0017章 Chapter17   威廉在这个时候走上前,他地声音从面具后面传了出来,一如既往地沙哑:“你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掀翻了桌子。   只听“哗啦啦”一声,桌子上的餐具七零八落地碰在一起,刀叉交错着掉落在地上,碗里的汤汁和杯子里的酒搅和出难闻的味道,玩家们险些被。溅了一身汤汤水水。   大多数玩家都没有开口质问的勇气,江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更专注于威廉的反应。   男人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他,带着十足的警惕和厌恶,由于过分真实,几乎要让江衔起一身鸡皮疙瘩。   女仆们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菲利普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威廉的视线从江衔身旁挪开,停在他身旁。   “走吧,主人。”   他说的客气,却语带威胁。   菲利普顺从地跟着他离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我想不太明白,”杨伟低声说,“为什么先爆发的会是威廉。”   女仆们这才开始收拾一地狼籍,玩家们则聚在了客厅里,交流在这一天内发现的线索。   “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玫瑰庄园里的玫瑰花。”杨丽丽紧张地舔了舔上嘴唇,她在杨伟身边坐下,两只手纠结地交握在一起,“这里没有专门打理花园的园丁,女仆们也无法离开玫瑰庄园,可是花瓶里的一朵两朵玫瑰也好,庄园外簇拥着的玫瑰花海也罢,它们像是永远都不会枯萎,永远鲜艳地绽放。”   江衔疑惑地看着杨丽丽,她和杨伟的兄妹关系并不是秘密,即使她没有提起过,但是江衔也猜的到他们俩所通过的游戏副本的数量一定相当可观,才能在这个时候保持镇定的态度。   杨丽丽见所有玩家都看向自己,不由得加快了语速:“所以我跟杨伟有一个比较笃定的猜想——《玫瑰花圃》真的只是一幅画吗?”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江衔还来不及顺着杨丽丽的话深入思考,就听到一旁的沈虞接话,他说,“主线任务从来都没有说过,菲利普是一个画家。”   江衔愣住,随机醍醐灌顶。   主线任务只提到了菲利普的《玫瑰花圃》闻名于斯达拉小镇,可是《玫瑰花圃》可以是一幅画的名字,同样也可以是一本书、一首诗,甚至是一座雕像的名字。   玩家们是要参加画展帮助画家完成他的作品,但是自始至终,他们在玫瑰庄园里找到的线索,只明确说明了画家威廉的存在。   “怪不得地下室的那些画署了威廉的名字,”江衔的声音很低,一些信息进行交流汇总后便开始拨云散雾,渐渐漏出原本的真相,“原来他才是真正的画家。”   但是他依旧没有找到有关于菲利普为什么会将威廉的画据为己有的答案。   李宇航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也就是说,画家、巫师、管家都是一个人,既然我们需要帮助他完成他的作品才能通过游戏副本,那么他的作品是什么?”   所有玩家不约而同地陷入沉思。   “威廉有太多的身份,”江衔打破了沉默,“我觉得主线任务的完成跟他要做的事情有关——他为什么要帮助菲利普杀死恶魔,为什么能够那么坦然地利用女仆们,他看到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时,不会觉得愧疚吗?”   “你不如想一下,”沈虞冷冷地说,他神色间倦意很重,“既然我们能够确定威廉的这三个身份,那么菲利普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江衔总觉得沈虞像在暗示自己什么,但他又听不太出来。   玩家们讨论不出结果,时间毫不留情地滚滚向前,李宇航建议他们回到房间,争取在明天晚餐之前完成主线任务。   尽管他们还有许多问题需要得到解决。   “你怕死吗?”   江衔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沈虞正盯墙上的那幅画,闻言他偏过头,挑起了眉,是一个疑问的表情。   “威廉让我们换上跟女仆一模一样的长袍,应该依旧是为了献祭,那么供应给我们的食物只会越来越差,饿死或者毒死是玩家们的最终结局,我们都会全军覆没,死在这里。”   江衔说完后,一边担心自己的态度会影响沈虞的心情,一边又暗自期待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不会让自己死在这里,”沈虞简单地回答,“至于你……”   他可能想说点什么恶毒的真心话,一抬眼就撞进了江衔微微弯起的眼睛里,一瞬间就失了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衔没等到下文,只等到了身边躺下的沈虞发出了半深不浅的呼吸声。   威廉在第二天早上恢复了常态,恭敬地对待着玩家和菲利普,也在同一时间跟着菲利普离开了玫瑰庄园。   江衔不想刻意去回忆今天的晚餐,三明治的吐司是烤焦的,青黄色的生菜散发着怪味,培根半生不熟,隐隐有一股霉味。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安娜是突然出现在江衔和沈虞面前的。   小女孩看上去比前两天憔悴了不少,她鼓着脸,在江衔身旁蹦蹦跳跳,踩到了他身上长袍的一角。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安娜闷闷不乐地说:“昨天晚上菲利普过来找我,他拿救命之恩要挟我,让我来帮你们。”   江衔惊讶地确认道:“是菲利普?他能进地下室?”   安娜点点头,又摇摇头:“地下室又不存在可以供他来去的画布,他怎么能进地下室呢?他是在一楼拦住安娜。我不想帮他,可玫瑰庄园起火,是他救了安娜,”她摊开两只小手,“我喜欢菲利普。”   江衔完全没在意安娜的这几句废话:“什么叫‘供他来去的画布’?画里的人是菲利普?”   安娜比他还茫然:“不然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沈虞一抬手,安娜的蓝眼睛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他视若无睹,”菲利普和少年在那场大火里交换了灵魂。” 第0018章 Chapter18   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安娜打了个响指,她把眼睛捡了起来,放在手心里把玩:“说对啦。”   江衔感觉自己脑海里似乎影影绰绰地想到了什么,他看着安娜,小女孩对上了他的目光,尽管一脸不情愿,却还是实话实说了。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火,把所有人都吞没在其中。”安娜说,她的眼睛躺在她手心,直勾勾地往江衔的方向看,“我躲在床底,火燎上了我的裙子,我知道我要死了。”   “菲利普来救你了。”江衔问道,却是用的陈述句。   安娜笑了起来,她不用诡异的表情吓人的时候,看着倒也怪可爱的:“他想带我出去,可是火太大了,我们没能跑出去,我死在了这里。”   “那场火原本就是威廉为了帮助菲利普烧死作为恶魔的少年而用十三名女仆作为祭品才放的。”江衔迅速将自己所掌握的线索联系起来,“安娜是一个变数,威廉没想到菲利普会闯进火海里救安娜,也没想到两个人都没能跑出来。应该就是在这场火里,菲利普和少年的灵魂进行了交换,于是一个在菲利普的躯壳里代替了他的存在,一个被困在画里只能在固定时间来去。”   安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盘腿坐在地上,安静地听着江衔说话。   “没有线索提起过,在大火中献祭十三个人只能杀死恶魔——更何况少年是恶魔只是威廉对菲利普所说的一面之词,也就是说这场献祭所杀死的对象也可以是人。”   江衔的思路随着自己分条缕析说出口的话而越发清晰,他说:“你知道威廉一直想让菲利普回来,也知道作为客人的我们受到威廉的邀请来到这里参加画展,其实是作为祭品,让菲利普的灵魂在脱离画的禁锢的同时,也能将菲利普身体里少年的灵魂彻底杀死。”   玩家们之所以会换上跟女仆们一模一样的长袍,就是因为从一开始,威廉就把他们当成了祭品。   “我起鸡皮疙瘩了。”江衔听到杨丽丽轻声说。   困在画里的菲利普模糊了面孔,他在栩栩如生的落日余晖下亲吻捡起的玫瑰,有为自己当年想通过牺牲少年来恢复才华的决定后悔过吗?有想过威廉会为了他,再一次利用十三条人命开启献祭吗?   他请求安娜帮他向玩家们解释这一切,大概是不愿意看到悲剧再一次发生。   怪不得昨天晚上菲利普没办法回答江衔的问题,因为他身体里是少年的灵魂,少年不知道画家就是威廉。   安娜把眼睛装了回去,她低下头思考了两秒钟后,踮起脚,很突兀地亲了一下江衔的侧脸。   江衔被吓了一跳,沈虞坐在旁边,反应比他还大——他一把抓住了安娜瘦骨伶仃的手腕。   “疼疼疼!”安娜叫了起来,看样子又要掉眼泪。   江衔轻轻戳了戳沈虞的肩膀:“没事,不疼,这应该不是死亡条件——安娜要哭了,她的眼泪有腐蚀性,小心别滴在你胳膊上了。”   沈虞盯着安娜,听到江衔这句话,才肯松手。   “安娜最最最讨厌你!”小女孩对沈虞做了个鬼脸,很大声地宣布,又一指江衔,“最喜欢他了!”   沈虞冷淡地回答:“哦。”   他的态度把安娜气的跳脚,又无计可施,最后消失在了壁炉里。   江衔确认她彻底消失后,这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   他没把小女孩的亲吻当回事,这只是小孩子为了表达好感再正常不过的方式而已,沈虞的反应倒是比较让江衔惊讶。   他看上去还是比较关心自己这个队友的安危的。   “一串数据而已,”沈虞扶了扶眼镜腿,半嘲不嘲地说,“值得你回味这么久?”   江衔指了指自己,有点百口莫辩。   沈虞说了这么一句,看上去心情好多了。   在一旁沉默了很久的李宇航总算找到间隙开口:“刚才你说的那些,跟主线任务有什么关系呢?”   “你之前说唯一一个算得上画家的是威廉,我们其实是要帮助他完成他的作品,”路小琪逡巡过周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人想再拖一天,“他的作品究竟是什么?”   似乎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就连江衔都陷入了沉思。   沈虞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口的。   ”作为客人的我们必须听从威廉的命令,玫瑰庄园内外的玫瑰花永不凋零,威廉的画家身份在菲利普的本子里被他当成神明,早就被菲利普卖掉的画藏在只有威廉知道的地下室里,署名还是威廉的名字,那副谁都没见过的名画为什么要叫《玫瑰花圃》,威廉又那么执着于让菲利普和少年重新换回灵魂,还能对菲利普下达命令……”   他顿了一下,缓缓地抬起眼,看着三楼:“你们都忘了吗,威廉除了画家和管家之外的第三个身份。”   江衔喃喃出声:“是巫师。”   他的心跳得飞快,在这一瞬间就明白了沈虞的意思。   “玫瑰庄园的这一切,都是威廉的作品,《玫瑰花圃》。”   巫师没有画画的天赋,画不出栩栩如生的画,于是他用巫术建造了一座种满玫瑰的庄园,让里面生活着一位才华横溢的画家和他的十三名女仆,还有女仆的私生女安娜。   他将其命名为《玫瑰花圃》。   也许是他眼里的作品太过栩栩如生,也许是威廉眼里的菲利普是他梦想中的自己,所以他选择敲开了玫瑰庄园的大门,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威廉让菲利普编造了一本日记,他画的画以菲利普的名义被“卖出去”,实际上只是将他的画藏在地下室里;他让自己被菲利普夸赞,也只是为了满足一戳就破的虚荣心。   就算是现在,威廉重塑玫瑰庄园,操控女仆,邀请客人,只不过是为了让《玫瑰花圃》跟一开始一样栩栩如生而布的局。   “端上桌的菜越来越难吃,菲利普身上出现了烧伤的伤疤,客人的死亡在一步步推动着威廉完成他的计划。”李宇航字斟句酌地说,他一脸嫌恶地看了一眼身上的长袍。   “现在怎么办?”周珏问道。   大多数玩家都有些无所适从。   “想要完成主线任务,不需要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沈虞吸引了所有玩家都看过来的视线,他僵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碰了一下江衔的肩膀,让他开口解释。   江衔的确已经想明白了,他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冷静过:“既然只需要十三个人就能完成献祭,而地下室里已经有了四具尸体——三具是玩家的,一具是马车夫的。为什么威廉会把马车夫的尸体拖到地下室里当成祭品之一?因为在游戏副本里,马车夫也是活人,他们的命也可以当成祭品!”   李宇航恍然大悟:“马车夫走进了玫瑰庄园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他们在三楼其他上锁的房间里昏迷不醒。”江衔站起来,他指了指茶几上的火柴,又指了指酒柜里的酒,“我们只需要等威廉和菲利普回到玫瑰庄园,一把火烧掉身上的长袍,让火烧尽了玫瑰庄园,就可以完成主线任务了。”   该如何完成主线任务有了头绪后,玩家们总算松了口气。   李宇航招呼着其他人再在玫瑰庄园里找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江衔坐在沙发上,问沈虞:“你觉得这些画为什么要有落日、玫瑰、人影这三要素?”   他做好了被沈虞冷笑地翻白眼的准备,没料到他沉默了一会儿,给了回答:“因为这是《玫瑰庄园》里最重要的三个要素。”   江衔笑了起来。   他摆弄着茶几上的火柴盒:“威廉应该没想到菲利普会爱上画里的少年,你觉得少年爱菲利普吗?”   看沈虞的表情,似乎不太想跟他讨论两个NPC之间的情情爱爱,可是他摸了摸颈部,那两枚戒指透过长袍,隐隐有了轮廓。   “就算之前爱过,”他说,“现在也不爱了。”   没有人会爱上杀死自己的凶手。   江衔不说话了,他心里泛起了一阵悲哀。   因为知道马上就可以离开游戏副本,所以玩家们都轻松了不少,江衔注意到杨丽丽喝了两口粥,就连从第二天早上开始就有些浑浑噩噩的光头看上去都有了点精神。   江衔不受控制地多看了威廉两眼,他依旧戴着面具,跟着菲利普消失在楼梯口。   “既然马车夫在三楼的房间里,那么我们得把长袍放在三楼房间门口。”李宇航一边指挥,一边塞给江衔两盒火柴。   玩家们将酒泼了一地,液体溅上了房门和长袍,浓郁的酒气盖住了三楼的焦臭味。   江衔深吸口气,擦亮了火柴,火焰一瞬间铺陈开来。   “走。”沈虞说。   江衔立即跟了上去。   亘古不变的玫瑰花海的尽头,落日余晖洒向了庄园,熊熊烈火将其吞没,环绕着的笑声变得轻灵,是安娜的声音。   火还在烧。 第0019章 复盘1   威廉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很有天赋的画家,同时他也知道,作为巫师想要拥有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并没有那么困难。   他用巫术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庄园,透过落地窗能够看到簇拥着庄园的玫瑰花海,落日能将玫瑰照得格外漂亮。   菲利普、女仆和安娜都是这么出现的。   威廉一开始只是在暗处窥视,他自得于这样一出绝妙无比的作品,用巫术操控的傀儡都像是被他赋予了生命。   他给自己的作品起名为《玫瑰花圃》。   菲利普的“才华横溢”不比这个作品真实多少,威廉卑劣地将自己曾经的画作当成菲利普画笔下面的成果,将“卖出去”它们藏在了地下室里——在现实生活中都无人问津的画作,自然不可能在威廉构建出来的虚拟世界中找到买家。   后来威廉忍不住了。   他以画家的身份走进了玫瑰庄园,又成为了菲利普的管家。   威廉心知肚明,这场只有局外人才能看清的骗局,是他忍无可忍,最后孤身入局。   菲利普依旧在画室里画画,不去其他地方。   威廉就在旁边陪着他,有时候他看向菲利普时,会觉得自己看到了想象中被万众瞩目的自己。   他知道这些都是大海里的泡沫,一戳就破,可他沉溺其中,麻痹了所有。   威廉让菲利普画了一幅《玫瑰花圃》。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失控的。   菲利普如他所愿,画了跟落地窗外一样永远都在热烈绽放着的玫瑰花,也画了夕阳西下时围绕在落日周围的火烧云。   明亮的油彩落在画布上,一笔一画皆是威廉梦中所想,他实在是喜欢。   他用同样的态度温和地凝视着正在落笔的菲利普,他画笔下站在玫瑰花海中的少年身长玉立,像菲利普的存在一样栩栩如生。   “你为什么不给他画一张脸呢?”威廉问道,“这将会是一副完美的画。”   窗外的落日余晖在菲利普身上镀了一层金光,他看向少年的目光像威廉看向菲利普那样专注,威廉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菲利普伸出手,隔着画布触碰少年的脸庞,目光虔诚而痛苦。   他没有分给威廉一点余光。   威廉在夜里翻开了菲利普的本子。   寥寥几页上写满了菲利普对少年丰沛而无比真切的爱意,他将少年刻入了骨血里,就连在梦中都在期待少年能够真实存在。   威廉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他凝视着画架上的画,少年的五官依旧一片模糊,身姿挺拔,他只觉得刺眼。   “菲利普不能爱上任何人,更何况是你。”   威廉想将这幅画烧掉,像是那么多年以前他这么对待自己的画一样,可是在动手前,威廉犹豫了。   他有更好的方法,能够让菲利普彻底死心。   于是他假装窥探不到菲利普的纠结和痛苦,在菲利普再一次凝视少年的时候,怂恿他暂时放弃。   “如果你现在无所适从,那么不妨画另一幅画。”   菲利普高兴地答应了。   在威廉的意料之内,菲利普画不出画了。   他坐在画架前,沾着油彩的画笔在画布上留下了凌乱不堪的痕迹,调色盘能够调出他想要的色彩,落笔时却一片空白。   威廉不肯承认,自己在菲利普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看着菲利普越来越痛苦,越来越茫然,甚至第一次朝安娜发了火。   小女孩眨着蓝色的眼睛,一言不发地跑开了。   威廉微笑起来,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告诉菲利普,是画里的少年汲取了菲利普的灵感,而菲利普的爱滋养了他的存在。   凡万物,有灵,才有情。   威廉给了菲利普两个选择——放弃画画,和画里的少年长相厮守,又或者放弃少年,献祭人命去重新得到灵感。   “我可以帮你,”威廉抚摸着菲利普柔软的头发,像是慈爱的母亲在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只要十三条人命,你就可以拥有你失去的灵感,重新成为举世闻名的画家,菲利普,你不愿意吗?”   菲利普挣扎着摇摇头。   威廉的语气轻缓温和,他指了指门外,三楼的房间里住着十三个忙忙碌碌的女仆:“帮助你的人是我,动手的人同样也是我,你真的不心动吗?”   菲利普艰难地往后退了一步。   威廉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他清楚菲利普在动摇:“就算你放弃了你的才华,你能保证少年会永远爱你吗?”   菲利普僵住了。   他都不能保证画里的少年现在是爱着自己的,又怎么敢奢求永远?   他做出了选择。   火从三楼烧起来的那一刻,威廉时隔多年再一次走出了玫瑰庄园,风带着自由的味道扑面而来,席卷着庄园里的熊熊烈火。   他只觉得痛快而坦荡。   威廉没想到菲利普会跑回去救安娜。   安娜活泼天真,金色的头发比太阳光还要明亮耀眼,蓝色的眼睛让人想起了一望无际的海水,她亲吻菲利普的侧脸时,会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她不是祭品之一。   威廉拦不住菲利普,他在庄园外看着菲利普离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在他还没有察觉到的地方,被他用巫术操控着的傀儡有了自己的思想。   女仆们濒死的尖叫和哀嚎像绳索一样绊住了菲利普的脚步,高温让他窒息。他在床底下找到了安娜,女孩的脸上脏兮兮的,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黑一块白一块。   “我带你离开这里。”   “那妈妈呢?”   菲利普没有回答。   滚烫的热浪烫掉了他的眉毛,他在火海中寻找生路的方向。   摔倒在地时,菲利普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少年蹲了下来,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五官,凑近菲利普时,菲利普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   冰凉的液体落在菲利普的脸上,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那是眼泪。   火焰吞噬了他们的身影。   庄园外的威廉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的作品被付之一炬,最后谁都没有得偿所愿。   幽暗发廊 第0020章 Chapter19   江衔是在自己电脑桌前睁开眼睛的。   面前的电脑页面上依旧显示着将他拖进游戏副本的转盘,如果不是他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江衔几乎要以为在游戏副本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一个梦。   “这是你家?”   江衔缓缓扭过头,跟坐在床上的沈虞面面相觑良久后,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注定是一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江衔看着沈虞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下了床,径直走到房间门口,试着拧了拧门把手。   他没有成功。   江衔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不算意外地看到原本的“单人模式”变成了“双人模式”。   沈虞只好又坐回了床上,他阴沉着脸,扬了扬下巴,看样子总算认清了事实:“因为游戏系统莫名其妙的bug,我们俩现在成了队友,是吧?”   江衔笑了笑,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颇有些苦中作乐地看着沈虞:“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沈虞不出声地骂了句什么,江衔没有看清,他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我是因为我爸欠了债,在网上找工作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广告,不小心点进去的。我没相信它会给我钱,谁知道它的广告词真的是一个噱头,就算我通过了全部的游戏副本,它也不会给我钱。”   沈虞从嗓子眼里冒出了一声带有明显嘲笑意味的闷哼,江衔好奇地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会进入游戏副本?”   他有意通过一开始双方对彼此浅薄的了解拉近两个人的距离,沈虞也看得出来,他的态度不算很好,却也给了江衔答案。   “公司投资出了点问题。”他看上去不愿意多说,皱起了眉。   江衔就不再追问。   他脾气好,性格温和,但实在算不上一个多么主动的人,沈虞不出声,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陷入了沉默。   这种不尴不尬的相处方式在准备江衔睡觉时达到了顶峰。   在游戏副本里被迫跟沈虞同床共枕的那几天,江衔心里记挂着还没有完成的主线任务,每次都早早地闭上了眼睛,没想过身边躺着一个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人。   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   沈虞的手总是冰凉,从身上传来的温度却不算低。   江衔抱着枕头站在床边,有点紧张地看着同样一脸不自在的沈虞。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电脑早就被江衔按熄了屏,台灯的光照亮他的脸,他不是故意要一直盯着沈虞看,可是摘了眼镜后的沈虞像是乍然褪去了那层尖锐又冷淡的外衣,整个人都显得温顺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我就睡在旁边了。”   “嗯。”沈虞点了点头,可能又觉得自己目前算得上“寄人篱下”,补充了一句,“没事。”   江衔躺了下来。   他努力想忽视从身边传过来的人体的温度,也克制着自己不扭过头去看沈虞。   最后连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朦朦胧胧间,他感觉到身边的沈虞坐了起来,凑近了他。   他的脸被人动作很轻地捏了一下,沈虞像在检查他是不是一个活人一样,收回手之后,盯着他盯了很久。   江衔清醒过来。   沈虞的目光如有实质地钉在他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江衔实在是扛不住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沈虞,装作自己被他的动作惊动。   沈虞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躺了下去。   第二天醒来后,两个人格外默契地假装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衔坐在电脑前,向沈虞确认:“我现在就转动转盘了?”   沈虞揉了揉眉心,他戴上眼镜,点了头。   有了进入第一个游戏副本的经验,在指针停在数字4上后,江衔看向了电脑屏幕。   “欢迎玩家进入【幽暗发廊】游戏副本!”   他在一个脏兮兮的路灯旁站定,沈虞站在他旁边,扫了他一眼。   “这是第二个游戏副本?”江衔借着路灯的光,看着旁边路牌上斑驳的两个字。   北街。   箭头指向漆黑的前方,江衔没有犹豫太久就做了决定:“游戏副本不可能只有我们两个玩家,我们按照箭头的指引往前走,应该能和其他玩家汇合。”   沈虞没有反对。   令人惊讶的是,两人所经过的地方逐渐明亮起来,商业街上常见的店铺接连出现,里面的员工对江衔和沈虞的存在视若无睹,都在忙碌地专注于自己的事情,看上去市井又鲜活。   逐渐有了生活气息的北街上,只有他们俩的脚步声。   江衔走在路上,有一种跟NPC位于两个次元的错觉。   让江衔彻底停下来的,是一个挡住了去路的画廊,面向他们的门上挂着灯牌,略显艳俗的灯光微微闪烁,构成了“发廊”两个字。   “这就是目的地?”江衔轻声说,他还是没有看到其他玩家的身影。   沈虞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发廊里面突然出现了人影的轮廓,紧闭的玻璃门发出“咯吱”的声响,四面八方彻底明亮起来,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起亮起了灯,零零散散站着的几个玩家都看到了彼此。   “这边是正门,”江衔对东边的二女一男说,“门要开了,你们能过来吗?”   两个女生交头接耳了两句,手挽手一起走了过来。男生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跟上了她们。   另外两个方向的玩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都走了过来。   等发廊的门彻底打开时,江衔已经数清了这次游戏副本的人数。   “一共有十个玩家。”   沈虞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发廊的门上,男人走了出来。他身上有理发店常见的洗发水的味道,身上的口袋里放着剪刀和卷发棒,他的脑袋光溜溜地反着光,眼神阴沉沉地扫过了每一个玩家。   江衔听到身后的女生小声地抽噎了一下,大概是被吓哭了。   “我是发廊的理发师,人到齐了就都进来吧。” 第0021章 Chapter20   江衔往后退了一步,他下意识地不愿意走在最前面,任由其他玩家一拥而上。   “你在看什么?”   沈虞走到了发廊门口才发现江衔没跟上来,他催促道。   江衔走了过来,他指了指前面的女生,压低声音问自己的队友:“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沈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妆容精致的女孩有一头及肩长发,被保养得乌黑亮丽,发廊里过于惨白刺眼的灯光照上去,显得格外柔顺。   “娱乐圈的女明星吗?”沈虞含糊过去。   江衔惊讶地问道:“她是演大师姐的辛雪,你真的不知道?”   江衔表情中的意外之色过分真实,以至于沈虞很快就沉下脸:“我不太关注这些——你很喜欢她?”   江衔立即摆了摆手,他压低声音:“我只是好奇,当红小花怎么会进入游戏副本。”   沈虞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辛雪。   其他玩家大概也抱着同样的好奇心,他们的目光比江衔更放肆地停留在辛雪身上。   辛雪应该早就习惯了这些目光,她坦坦荡荡地朝几个玩家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理发师没有理会身后的窃窃私语,他站在楼梯上,耐心地等候着正打量一楼环境的玩家们。   发廊的一楼跟现实世界里的发廊没什么太大区别,脏兮兮的镜子倒映出玩家们的脸,旋转椅上搭着两三条泛黄的毛巾,吹风机的插头松松垮垮地插在插线板上,地板角落里是一大坨缠绕在一起的头发。洗头发的地方被一道帘子隔开,洗发水和护发素混合在一起的香味从里面传了出来。   “现在跟着我上二楼,”理发师粗声粗气地说,他扫了一眼站在一楼都绰绰有余的玩家,“都注意点,不要碰坏了我的假发。”   他站在楼梯上,身后的墙上被凿出了一个个洞,里面摆着无数顶假发,颜色、样式、长短各不相同,有男款也有女款,质地逼真。   “哎哟,我的头发。”辛雪突然叫出声来,她的头发被墙上的钩子缠住,怎么也解不下来。   江衔有点犹豫地看了一眼辛雪身上的抹胸长裙,用眼神询问手挽手鼓着气的两个女生。   只不过理发师的动作更快。   他从楼梯上跑下来,三两步就跨过了台阶,看到辛雪的头发时,眼睛里露出了贪婪的神色。   江衔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沈虞瞟了他一眼,没有对他挡在自己前面的举动发表任何言论。   理发师拿出剪刀,将那缕被缠住的头发剪了下来,几乎是痴迷地嗅了嗅头发的发尾,小心翼翼地用夹子夹住了头发,放进了围裙口袋里。   他的动作过于诡异,让近距离目睹一切的江衔不寒而栗。   辛雪被吓了一大跳,眼圈一下就红了,不敢哭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心疼地摸了摸自己被剪短的头发。   理发师恢复常态,他带着玩家们来到二楼,语气变得冰冷起来:“人给你带来了,没什么事我就下去了。”   他没有得到回应,就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拨开聚在一起的几个玩家,径直下了楼。   江衔还在思考理发师剪掉辛雪头发的原因,是因为她那头美丽的秀发吗?   “二楼的七个房间都是为你们准备的,”陌生的女声响了起来,听上去格外温柔,“你们可以进去休息。”   江衔闻声看过去,沙发上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三十来岁的模样,化了浓妆,穿着颜色鲜艳的旗袍,朝玩家们笑了笑。   女人的妆容、身段、穿着、气质都算精致,只有那一头几乎及腰的长发稀稀拉拉,干燥枯黄,像一把枯草,使整个人都有些黯然失色起来。   “发廊包一日三餐,卫生间在一楼,男女通用,你们每天都有五分钟的洗澡时间,一楼提供免费的洗头服务,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找我的丈夫。”女人朝他们笑了笑,“很高兴你们能来到这里。”   沙发旁边的门被打开,穿着齐膝红裙的女孩站在门口,她长得又精致又可爱,被打扮的像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只有被扎成了两条小辫子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头皮上,发质不算很好,甚至看上去要比女人更差一点。   “这是妹妹,我的女儿。”   妹妹朝女人张开了胳膊:”妈妈。”   女人没有给妹妹一个拥抱,她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牵起了女儿的手,朝玩家们点了点头,带着她走进了一旁的房间里。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十个玩家有些茫然地面面相觑。   一个女孩站了出来:“十个玩家,七间房,先想一下怎么分配房间吧。”   “我建议按照选择单人模式和双人模式的玩家来分配房间,”另一边一个男生开了口,他朝玩家们笑笑,自我介绍道,“我叫宋谨恩,这是我的第五个游戏副本。”   江衔注意到一旁几个明显是新人的玩家眼睛都亮了。   选择单人模式的玩家有四人,选择双人模式的玩家有六人,江衔还在跟宋谨恩互相谦让的时候,沈虞已经拉开了女人房间旁边的房门,示意江衔进去:“你在磨蹭什么,赶紧进来。”   宋谨恩笑了一下,没说话,江衔就走了进去。   沈虞看了一眼门外后,“砰”地关上了门。   江衔按了按不算柔软的床垫,坐在床沿,打量着房间的布置。   这次游戏副本的房间不大,唯一一扇能够看到窗外景致的窗户被人从外面封死,怎么也推不开。房间里只有一张双人床,一个床头柜和空荡荡的衣柜。   空气里洗发水的味道很重,江衔揉了揉鼻子,看向靠在墙上的沈虞。   “你发现这次游戏副本的不对劲了吗?”   沈虞有点惊讶,“嗯”了一声,他偏过头,目光像是要穿过厚厚的一堵墙,看清女人和妹妹正在做什么。   “玩家们到齐了,游戏副本的NPC也出现了,但是我们还没有触发主线任务。”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第0022章 Chapter21   “妹妹……”江衔皱起眉,他想起了理发师古怪又冷淡的态度,一抬头就看到沈虞绕着床转了一圈,脸色比意识到他们俩被迫绑定了在一起时还难看。   江衔也有点不自在地说:“一张床就一张床,反正也不是没睡在一起过,是吧?”   沈虞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吱声,但还是顺从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江衔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沈虞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江衔只好笑了笑。   这次游戏副本里的双人床明显比玫瑰庄园里的床要小的多,他能够感觉到沈虞近在咫尺的温度,被迫靠近自己时,他似乎有点僵硬。   江衔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他想起沈虞在夜里突然捏了捏自己的脸的举动,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江衔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不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可能是他睡得不太安稳,也可能是沈虞的存在总是打扰他的思绪,当尖叫声带着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力度响起来时,江衔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你醒了?”沈虞微微一动,没有侧过身,依旧保持着背对着江衔的姿势,他的声音很轻,“是因为尖叫声吗?”   江衔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尖叫声里混杂着女人的笑声,像是萦绕在房间里,长久地回荡着,让人难以忽视。   江衔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他再次醒来,是有人敲门。   江衔从床上坐起来时,看到沈虞正摩挲着自己的眼镜腿,他不戴眼镜时,那双总是露出冷淡神色的眼睛总算有了点温和的弧度,屋顶上暗淡的灯光将他的身影照得格外朦胧,只在看到了江衔才恢复到初见时的阴沉。   “不开门吗?”   “一分钟之前就在敲,但是没有人声。”   江衔走下了床,他侧耳去听,敲门声越发激烈,又突然消失。   “别开门。”沈虞一把拍开江衔握住门把手的手,他说,“还没结束呢。”   敲门声从隔壁响了起来。   住在隔壁的两个女生反应比他们俩要大的多:“谁啊,敲什么敲?”   没有人回答。   敲门声持续了两分钟左右后,渐渐远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衔猜想敲门的人应该是把七间房的门都敲了一遍。   “玩家已触发主线任务:姐姐的捉迷藏游戏开始了,要在两天内找到她,才能离开发廊。”   江衔很快就意识到,敲门声是姐姐发出的,这是“捉迷藏”游戏的倒计时!   沈虞也明显想到了这点,他说:“走吧,现在应该可以出去了。”   江衔正准备开门,就听到敲门声响了起来,是宋谨恩的声音:“可以出来了。”   江衔愣了一下,他打开门,宋谨恩站在门口,朝他笑了笑:“你昨天晚上也听到尖叫声了?”   江衔点点头,宋谨恩点了点自己的下眼睑:“这里有点黑眼圈。”   沈虞在一旁皱起了眉:“这是我队友,不劳你费心。”   宋谨恩也不生气,反倒是江衔有点惊讶地看了一眼沈虞——他一直知道沈虞对于他们俩意外成为队友这件事颇有微词,这是第一次听到他出声承认两个人的队友身份。   他刚想说什么,女人就出现在玩家们面前。   “来吃早餐吧。”她说。   餐桌很大,旁边杂乱无章地摆着十二把椅子,妹妹穿着红色裙子,皮肤几乎是苍白的。她坐在背光的椅子上,身后是发廊二楼唯一一扇打开的窗户。   “都随便坐。”女人不怎么热情地招呼着玩家们,又指了指桌上的碗,“这是为你们准备的早餐。”   江衔坐了下来,拿起筷子,搅了一下卖相不佳的面条,上面飘着几根青黄的菜叶,让人更没了胃口。   其他玩家也露出嫌弃的表情,江衔听到身旁“啪嗒”一声,沈虞把筷子放在桌上,他的目光逡巡过整个餐桌,似乎是不打算吃早餐了。   女人根本不关心玩家对早餐的态度,她轻柔地为妹妹梳头发,粗糙发黄的头发从她的指缝里穿过。   妹妹面无表情,低着头看自己的双手。   女人帮妹妹把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梳整齐后,轻轻摸了摸她的下巴,带着她走进了房间。   “这个面条好难吃,”辛雪对一旁的宋谨恩说,她在游戏副本里没有自持大明星的身份,但依旧皱着眉,“一定要吃吗?”   宋谨恩尝了一口面条,表情扭曲了一下:“早餐和死亡条件应该没什么关系,只是单纯的难吃,吃不下没必要勉强自己——现在的重点是完成主线任务,只有两天时间,我建议第一天每个人在自己来的四条街的店铺里找一下线索,第二天大家在发廊里集中寻找线索,怎么样?”   大多数玩家都没什么异议,江衔忖度了一下,压低声音询问沈虞的意见。   “都行,”沈虞站了起来,“去北街吧。”   昨天玩家们到达发廊门口时,已经是晚上,照亮周围的光源是四条街上的店铺和发廊里的灯光。从发廊里走出来时,江衔意识到这次游戏副本里的天气格外阴沉,没有风,也没有太阳。   沈虞停在了离发廊最近的照相馆前,收银台后坐着一个正在打瞌睡的中年女人,玻璃门脏兮兮的,最底下有一层发黑的血迹。   “这里有摄像头,”沈虞指了指上方,“一共三个,分别对着照相馆门口、发廊门侧、北街尽头。”   “只有照相馆这里有摄像头。”江衔看了一眼隔壁店铺,低声对沈虞说。   江衔端详着照相馆的周围,被展示台吸引了目光:“这是理发师和女人的结婚照吗?”   白蕾丝勾勒出的相框里,理发师西装革履地站在树下,身侧的女人神色温婉,她的头发跟现在不同,格外乌黑亮丽,比辛雪的长发还要美丽,她正饱含爱意地凝视着理发师。   但是跟女人不同,理发师同样带着笑,他的眼睛却长长久久地停在女人挽起的头发上。 第0023章 Chapter22   江衔觉得自己隐隐猜到理发师为什么会剪掉辛雪的头发了。   ”这张婚纱照给出的线索挺明显,理发师是因为女人有一头美丽的头发才会选择和她结婚,当女人的头发变得干枯发黄,他就开始厌恶女人了。”江衔真情实感地对沈虞感叹,他没再看那副婚纱照,“跟他结婚的女人真可怜。”   沈虞没给出什么回答,他把门推开,朝江衔偏了偏头,示意他也一起进来。   正在打瞌睡的老板娘被声响惊动,“哎哟”了一声。   江衔有些惊讶,他们俩在门外是听不到店铺里会有这么多声音——风扇扇叶正缓缓移动,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记账本被吹翻了两页,发黄的空气净化器正发出很轻地“咕噜”声,面前的老板娘扯了扯衣袖,殷切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沈虞看了江衔一眼,他只好上前问道:”展示台上的婚纱照是在你们这里拍的吗?”   老板娘一拍手,明显来了兴趣:“当然——我算是看着理发师长大的,我总是说,像他这样追求完美头发的人能找到心甘情愿嫁给他的女人, 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江衔有点好奇:“理发师是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头发吗?”   老板娘真情实意地唉声叹气:“可不是嘛,我就看着他顶着那个秃瓢长到现在这个高高大大的样子。”   沈虞突然拉了拉江衔的衣袖,他往窗外看,江衔顺着他的目光抬起了头,发现能从照相馆里看到发廊二楼的窗户。   女人正挥舞着菜刀剁肉,粘腻的碎肉里夹杂着还没完全切断的白色血丝,让江衔隐隐有些作呕。   “后来呢?”这回却是沈虞问话。   “后来?”老板娘叹气,她的话将江衔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后来女人给理发师生了两个姑娘,是双胞胎。说来也奇怪,姐姐继承了女人一头秀发,我看过一眼,一两岁的小孩,头发又长又黑,漂亮的不得了,但是妹妹正好相反。”   江衔想起妹妹那头干枯的头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老板娘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女人的头发在生完孩子以后也变差了,理发师想尽方法都没能让她的头发恢复原状。”老板娘长吁短叹,她手上摆弄着相机,收银台旁边的电脑屏幕暗了下去,“女人就没再出门了,妹妹也是,这一家四口真是命运多舛。”   江衔有点犹豫地问道:“女人知道理发师是为了她的头发才跟她结婚的吗?”   老板娘点了点头。   他们俩在老板娘这里没有得到其他线索,晃了两圈后就离开了。   “去其他店铺里问问吧?”江衔看了看天色,依旧是看不到太阳的阴天,女人还在挥舞着菜刀,她的头发被高高挽起,却怎么也恢复不到拍婚纱照时的美丽。   沈虞要推开便利店的门时,被江衔按住了手。   “怎么了?”   江衔松开手,指了指同样质地的玻璃门:“刚才在照相馆我就发现门口有一些已经干涸的血迹。”   “你的意思是这里死过人?”沈虞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碰了一下发黑的血迹,江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手指来回移动,沈虞闻了闻指尖,“血腥味不是很重,就算死了人,也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江衔想象不出来这条街上会发生大型杀人事件,毕竟店铺里每个NPC的表情都无比自然,看不出一点端倪。   “你好。”江衔推门进去,试探地问了店员一句。   店员低着头整理货架,像是没有看到他。   江衔有一种错觉,他们俩和便利店里的其他员工身处在同一个世界线的不同时空,他看到的只是过去留下的影像,本质上是互不干扰。   他没在便利店里耽误太久,跟沈虞去了一旁的窗帘店。   正在看电视的夫妻俩没走理会他们俩的问话,注意力一直在电视上。   “电视机里的广告已经重复播放两遍了。”   沈虞看了过去,江衔补充道:“这是第三次。”   他们从街头走到街尾,确认除了第一家照相馆之外,其他店铺里的NPC明明格外鲜活,却完全没有一点搭理玩家的意思,都在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情。   江衔在北街的路牌旁边蹲了下来,沈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我们只能在照相馆得到NPC的线索,那么下午我们还有再来北街的必要吗?”   沈虞看着也有点头疼:“我们还有时间。”   因为不清楚是不是到了吃午餐的时间,他们没在原地呆太久,就回到了发廊。   江衔在一楼看到正在扫地的理发师,他试探着问道:“你知道姐姐去了哪里吗?”   理发师的语气很不耐烦:“她的去向跟我没什么关系。”   “你不在意她的头发吗?”   理发师干脆不理他了。   沈虞站在楼梯口,有点好笑地看着他,他似乎很喜欢看江衔吃瘪:“别做无用功了,上来吃饭吧。”   女人正在厨房里炖肉,刀刃和砧板碰撞的声音响个不停,江衔坐在沈虞旁边,闻到了肉汤的香味。   妹妹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发呆,玩家们都沉默着不说话,她也就安静地盯着自己的指尖。   江衔想起被理发师冷落的妹妹,有点心疼,问道:“你没吃早餐不饿吗?”   妹妹抬起眼,面无表情:“妈妈给我做了豆腐脑,甜的。”   她舔了舔嘴角,舌尖是鲜红的,在苍白脸色的对比下相当怪异,江衔不舒服地移开了目光,他承认自己有点饿了。   玩家们到齐后,女人就将午餐端上了桌。   “你不给理发师准备午餐吗?”宋谨恩问道。   女人没有回答,她做什么都悄声无息,似乎不太愿意说话。   江衔看向面前的面包和肉汤,跟早餐不同,面包柔软,肉汤里撒了一点葱花,切成小块的肉在汤里浮了起来,看上去很新鲜。   “别喝肉汤。”沈虞很突兀地开口。 第0024章 Chapter23   江衔愣了一下:“为什么?”   沈虞的目光落在碗上,他凑近闻了闻,语气没什么波澜:“汤是早上剩下来的面汤,如果你不担心肉的成分,你也可以只吃肉。”   江衔默默地松开了拿勺子的手,伸手去拿格外蓬松的面包。   其他玩家也纷纷效仿。   女人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他从厨房里走出来,在妹妹和自己面前放了两碗汤。   江衔离得近,他清晰地看到,NPC面前的两碗汤并不是端给玩家的面汤,有几块不大的骨头从白色的汤底里浮了起来,袅袅白烟将香味送到了玩家们鼻尖。   他悄声对沈虞说:“端给玩家的汤和端给妹妹的不一样。”   沈虞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点了点头,注视着妹妹的一举一动。   妹妹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坐在椅子上,将骨头汤喝得干干净净后,开始用勺子一点点地刮着骨头。   陶瓷勺子和骨壁摩擦出格外难听的声音,正在收拾碗筷的女人侧过身,轻轻敲了敲妹妹的额头。   “别弄出声响。”   妹妹眨巴着眼睛看她,没有说话。   见女人背过身去进了厨房,江衔没忍住,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他觉得自己像摸到了一把扎手的麦穗。   妹妹被吓了一跳,她一把将自己稀稀拉拉的头发攥在手心里,看向江衔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之色,可能是害怕他对自己的头发动手动脚。   江衔没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一旁的沈虞看着江衔:“你想死吗?怎么这么喜欢招惹NPC。”   “我的问题,”江衔认错认得很快,他安抚道,“下次不会了。”   女人收拾好碗筷后,就拉着妹妹回到了房间,江衔目送着她们俩离去,然后才被宋谨恩的话惊回了神。   “我跟唐欣、周佳茹一起去了南街,”宋谨恩先开口,“我先说吧。”   江衔看到那手挽手的两个女生,短头发的朝其他人客气地点了点头:“我叫周佳茹,她是我队友,唐欣。”   是选择了双人模式的两个玩家。   宋谨恩微微前倾,他盯着面前的桌子:“我们发现整条南街,从发廊到路牌,只有离发廊最近的店铺里的NPC会搭理我们,其他NPC像看不到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一样。”   江衔眼睛一亮,其他玩家也附和起来,表示他们也遇到了这种情况。   “我们同样发现,那些不理会我们的NPC像在一段时间里不断循环,重复地做着相同的事情。”宋谨恩见有的玩家面露不解,就解释道,“举个例子,我在银行里询问职员知不知道有关发廊里姐姐的线索时,他正在翻看手里的宣传册,从第一页翻到第六页,到了第六页之后又回到第一页——他给我一种感觉,他被困在了翻看宣传册第一页到第六页的这段时间里,所以才回应不了我的问话。”   周佳茹补充道:“书店老板告诉我,每隔一天都会有一个骑着三轮车的老头经过四条街,发廊的女主人很欢迎他的到来。”   “老头?”江衔看了一下窗外,“他今天会来吗?”   周佳茹摇摇头:“不知道,老板没有告诉我们老头来到这里的具体时间。”   “他一定是来收破烂的吗?”提出质疑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他说他叫赵洋,“这里有什么破烂能卖给他?”   “也许是头发吧。”唐欣回答。   “但是我没看到有人来发廊找理发师剪头发啊。”   江衔见他们说不出结果,于是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你们南街离发廊最近的是书店对吧?”   他得到了宋谨恩的肯定回答。   “是的,怎么了?”   沈虞在一旁看着江衔,他静静地听江衔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衔没有注意到沈虞的神色,他的注意力被宋谨恩和其他玩家的回答吸引了。   “有摄像头吗?”   宋谨恩瞪大了眼睛:“什么摄像头?”   东街和西街的玩家们也露出疑惑的表情:“为什么会有摄像头?”   江衔和沈虞对视,他的队友耸了耸肩:“说吧,这个线索应该只有我们俩知道。”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怪异,像是平静无波,又有点洋洋自得,江衔多看了他两眼,没太当回事。   他把两个人在照相馆里的发现都和盘托出,沈虞偶尔补充两句,无所事事地托着腮。   “其他三条街的店铺里有血迹吗?”   “我没注意,”赵洋摸了摸自己的寸头,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下午再去看看吧。”   “现在我们掌握的线索不多,而且基本上都跟主线任务没什么关系。”宋谨恩说,女人和妹妹的举动太过奇怪,“我们只有两天时间,大家抓紧时间吧。”   辛雪的手指不断梳理着自己的头发,自从她的头发被理发师剪下一缕后,她总是这副样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赵洋和她是从东街来到发廊的玩家,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东南西北四条街共同的线索应该都是理发师为了女人的头发才跟她结的婚,在女人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头发后,理发师就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姐姐身上,对吧?”   辛雪更关心自己的那缕头发,她问道:“理发师剪掉我的头发,是因为我的头发很美吗?”   江衔客观地说:“应该是这样。”   辛雪撇了撇嘴,看着有点想哭。   江衔还想问什么,一旁的沈虞脸色猛地一沉,他把江衔往自己这边一拉,躲过了妹妹伸过来的手。   江衔被吓了一跳,沈虞又飞快地松开手,不再看他。   江衔摸了摸手腕,看向了妹妹:“你怎么来了?”   妹妹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在那张像刚被粉刷过的苍白小脸上显得格外诡异,她朝江衔笑了笑,嘴唇的颜色和血一样鲜红,尖尖的牙齿像小兽的利齿,一不留神就会被她咬住脖子,茹毛饮血。   “你们在讨论妈妈,对吗?” 第0025章 Chapter24   江衔不理解为什么游戏副本里出现的小女孩一个比一个难缠,上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还是安娜。   妹妹眨巴着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沈虞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声的:“你不去照一照自己的头发吗?”   江衔刚想让他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妹妹脸上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不再理会任何玩家,而是径直穿过了他们,回到了房间。   西街的三名玩家在一旁窃窃私语了半天,最后那个自称叫付佳的女生开了口:“西街那边的肉店老板一直在剁肉,他告诉我们,是发廊在向肉店提供猪肉。”   她有点犹豫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砧板和钩子上挂着的肉的成色不太像猪肉,但是我又不敢随便碰。”   “最奇怪的应该是‘发廊向肉店提供猪肉’吧?”江衔说,“一个剪头发的地方,又不是养殖场,从哪儿来的肉?”   他想起今天午餐里漂浮在面汤里的几块肉,还有妹妹喝得津津有味的排骨汤,心里起了一阵恶寒。   “我要走的时候,听到肉店老板嘴里一直在重复一句话:‘发廊的姐姐有一头长长的美丽的乌黑的头发,理发师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付佳搓了搓胳膊,“我越想越觉得恶心。”   宋谨恩思索了一会儿:“大家现在先去四条街上看一下店铺里有没有血迹吧,如果每个店里都有血迹的话,那么这四条街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对我们来说就格外重要了。”   江衔认为自己和沈虞没有必要做重复的事情,于是主动提出来先去发廊里找线索。   玩家们下楼的时候,江衔听到“砰”地一声,一个玩家被台阶上的钉子绊了一下,下意识地往旁边找支撑点,谁知他身边的男生往后退了一步,以至于他失手将墙壁里的一顶假发拽了出来,掉在地上。   “王明志你有病吧?”玩家赶紧把假发捡起来重新摆好,“在西街找线索的时候就拽得二五八万,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被他指着鼻子骂的男生就像没听到一样,跟着付佳往前走,玩家只好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   沈虞站在楼梯最上方,将一切都尽收眼底,江衔回过头看着他,笑了一下。   沈虞可能没料到江衔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有些呆怔地偏过头,开始冷嘲热讽:“四肢不勤和精神衰弱的人不适合参加游戏副本,出事了喜欢怪队友,还容易送人头,简直就是给NPC当小怪刷的最佳典范。”   江衔对他偶尔的愤世嫉俗从来都不予置评,他笑着说:“只要你的队友不是这种人不就好了——这些假发的质量参差不齐的,过分追求完美头发的理发师,为什么会保留这一墙假发呢?”   沈虞提出了一个猜测:“也许是作为姐姐头发的替代品。”   “有可能。”   他们俩来到一楼,理发师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手里的那一缕头发。   “也不知道姐姐的头发比不比得过辛雪的,”江衔看着理发师诡异的动作,对沈虞说,“理发师真的不在意姐姐的消失吗?”   “一定有什么更优质的东西代替了姐姐的头发,”沈虞沉吟片刻,下了结论,“不过我不认为是辛雪的这缕头发。”   “主线任务是在敲门声响起后发布的,”江衔揣摩着游戏副本的用意,“‘捉迷藏’……敲门声就是倒计时。”   “不,”沈虞摇摇头,“尖叫声才是倒计时,敲门声应该是姐姐在告诉玩家——‘游戏开始了’。”   他们俩没能在一楼找到什么线索,又回到了二楼。   二楼厨房里空无一人,江衔走进去环顾四周。   厨房很大,跟现实世界的厨房似乎没什么不同,水池里浸泡着已经洗干净的锅碗瓢盆,窗户外面还有一根挂腊肠的绳子,一旁老旧的冰箱上贴着几个幼稚的冰箱贴。   “江衔!”   沈虞突然叫自己名字时,江衔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偏过头想问怎么回事,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女人从窗前拉开,脸色阴沉:“从我的厨房滚出去。”   江衔愣了一下。   女人见他不动,随手抽了把菜刀,往砧板上一剁:“滚出去。”   江衔第一次在女人脸上看到除了“漠不关心”之外的其他表情,沈虞一把抓住江衔的手腕,把他从厨房里拉出来。   “你刚才做了什么,能把女人从房间里引出来?”沈虞刚才在门口发呆,一时间没注意到江衔的动作,说话时带着些气急败坏。   江衔挣脱开沈虞的手,没把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放在心上:“想看一下腊肠,它看上去比面汤里的那点肉正常多了,女人为什么不给我们炒点腊肠呢?”   沈虞一脸“你要不要听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江衔默默地退到沙发上坐下来。   沈虞没好气地说:“我以为你找到了什么线索,结果你只是单纯的嘴馋。”   江衔没有反驳,他回忆着女人的反应:“厨房不能进去吗?”   “应该不可能,”沈虞咬着唇,“可能是你动了厨房里的东西,而那个东西,是女人不允许玩家轻易接触的。”   江衔等着其他玩家回到发廊,听到这句话后想了想:“可能是她和妹妹喝的骨头汤?”   沈虞看着女人的背影,她的身影依旧窈窕,修身的旗袍衬得她袅袅婷婷,哪怕是“剁肉”这种似乎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的动作,在她摆弄菜刀时也不显得特别突兀。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那头即使精心护养也无法回到过去那般美丽的头发垂在腰际上方,依旧枯黄的像一把干草。   沈虞在他旁边坐下:“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江衔“嗯”了一声。   他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手腕,把他从厨房里拉出来时,沈虞用的力气不大,属于沈虞手心的温度也没能在江衔手腕上停留太久,就已经彻底消散了。 第0026章 Chapter25   宋谨恩是第一个回来的。   江衔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推了推一旁的沈虞:“回来了。”   沈虞不咸不淡地抬头,看到了出现在二楼的宋谨恩。   “怎么样?”   宋谨恩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来后,他叹了口气:“每家店的地板缝隙或者天花板上都有溅上的血迹,周佳茹和唐欣还在南街没有回来,其他人呢?”   江衔耸了耸肩:“如你所见。”   宋谨恩有点意外:“我以为他们会更快一点。”   江衔笑了一下:“又不是所有玩家都像你一样,这么有经验。”   他没有注意到沈虞脸上露出了一点不耐烦的表情,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   但是没说话。   宋谨恩的目光在江衔和沈虞身上打转,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叹了口气,嘴角勾起的笑容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落寞:“是吗?”   “你能帮个忙吗?”沈虞突然问道。   江衔第一次听到沈虞这么客气地说话,有点惊讶。   在他看来,沈虞这人,长了一张格外聪明的脸,在为人处世方面总有点恃才傲物的清高,跟他说话的时候,总容易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他一般不给自己什么好脸色,却肯好声好气地对宋谨恩说话。   江衔咂摸了一下,很难具体描述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什么事?”   “你去厨房碰一下里面的东西,菜刀、砧板、冰箱……什么都行。”   宋谨恩一头雾水,探头看到了正在厨房里剁肉的女人,表情变得有些游移不定。   “不会死的,”沈虞平平板板地说,“帮个忙,谢谢你。”   宋谨恩茫然地走进了厨房。   江衔有点无奈地压低声音:“你拿他做实验呢?”   “反正又不会死。”   江衔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他也知道,沈虞这么做,只是想检验一下究竟是玩家进入厨房还是触摸了一些东西,才引发了女人的愤怒。   江衔看着宋谨恩在厨房里小心翼翼地打转,而女人恍若未闻,依旧在剁肉。   就在他俯身看向冰箱的时候,妹妹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一把抓住了宋谨恩的裤腿。   她的手臂细骨伶仃,巴掌大的小脸仰了起来,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她轻轻地问道:“哥哥,你在做什么呀?”   宋谨恩被吓了一跳。   江衔忙走过去,蹲下来,把妹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冰凉细瘦的小手被江衔轻而易举地握住,妹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扭过头盯住了江衔。   “你怎么突然出来了?”江衔一边抓着她的手,一边把她往自己这边带,在沙发前停了下来。   “你是……中午那个哥哥。”   “是。”江衔的态度像在哄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小孩,他毫不犹豫地忽视了妹妹像钉在眼眶上的纽扣一样乌黑的眼珠,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不想妈妈再生气,”妹妹说,她狡黠地笑了起来,“哥哥你真有意思。”   江衔不知道自己被一个NPC评价为“真有意思”算好事还是坏事,只好包容性很强地笑笑,试探着问道:“你知道姐姐去了哪里吗?”   妹妹的嘴角一点点地向上咧开,弧度越来越大,几乎要弯到耳廓前:“姐姐?”   “对,姐姐。”   “她在发廊里呢,”妹妹的声音轻灵,如同童话故事里最爱窃窃私语的小精灵,“你们都看不见吗?”   江衔打了个寒颤,他感觉到妹妹的状态不太对劲。   宋谨恩已经机灵地离开了厨房,提醒道:“其他玩家快回来了。”   妹妹朝他们做了个鬼脸,不见了。   随着玩家们陆陆续续地到齐,女人也消失在厨房。   “怎么了?”付佳问道。   江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反问她:“你们那边呢?”   付佳脸一沉:“西街那里的警局有鲁米诺试剂,我们在每个店里都喷了一点。”她做了个深呼吸,“都是血。”   玩家们都沉默下来。   血迹做不得假,四条街上还有玩家们没有发现真相的秘密。   他们讨论不出其他结果,楼梯上又传来了声响。   女人换上了正红色的旗袍,化了更浓的妆,眉眼间带着点愉悦的风情,扭着腰进了厨房。   “她的头发是湿的。”江衔说。   玩家们都没说话,走了过去。   女人从厨房里端出了面包和面汤,再从房间里叫出妹妹。   她头发上的水滴在了妹妹的脸上,女孩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没有说话。   江衔看到面汤就有些反胃,凑近闻了一下,只闻到了鲜香的肉味。   “跟你说过别喝,”沈虞拧起了眉,“你是不是没听到?”   江衔有些百口莫辩。   宋谨恩将他们俩的互动尽收眼底,笑了起来。   女人依旧给自己和妹妹盛了一碗骨头汤,妹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脸色没有变得多红润,反而看着愈加苍白。   “李雨轩!”   玩家们被吓了一跳,只见下午跟王明志吵起来的男生突然站了起来,勺子摔在地上,他将手伸进嘴里,弯着腰,一副格外痛苦的模样。   女人和妹妹端着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玩家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反倒是付佳扑了上去,一面拍着李雨轩的背,一面焦急地问道:“怎么了?”   李雨轩不停地咳嗽,他从嘴里吐出了大团大团交缠在一起的头发,透明的口水粘腻地糊在其中,隐约还能看到血块。   理发师从楼梯口走了过来,在所有玩家的注视下掏出剪刀,直接贯穿了李雨轩颈侧的动脉。   喷出来的血溅在离他最近的付佳身上,江衔被沈虞早早地拉开距离,只是被理发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付佳抬起满是鲜血的头,她一只眼睛被血糊住,一眨眼血水就会滴下来,只能用另一只眼睛瞪着正在擦拭剪刀的理发师。   “我说过,”理发师的声音沙哑,他踢了踢李雨轩一动不动的脑袋,“不要碰我的假发。” 第0027章 Chapter26   大多数玩家都怔忪地僵在原地,沈虞扭过了头,江衔看向妹妹。   女孩慢条斯理地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她抿了抿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那张漂亮又苍白的脸上一片漠然,看向李雨轩的尸体时,没有露出太多的惊讶或者是反感。   女人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吩咐道:“你先回房间。”   她的眼里像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玩家的存在一样,反倒朝理发师笑了起来。   妹妹安静地离开了餐桌,她经过跪在地上的付佳身边时,伸出手碰了一下她的侧脸,指尖沾了一点李雨轩的血迹。   付佳僵硬地往她指尖上看去。   妹妹摩挲了一下指尖,居然露出了近似于“悲伤”的表情。   江衔没忍住,跟了上去。   沈虞下意识地要把他拉回来,结果没拉住。   江衔走得太急,没留意到沈虞一瞬间沉下来的脸。   “我能进房间看看吗?”江衔帮妹妹打开门,小心翼翼地征询她的意见。   妹妹歪了歪脑袋,她的语气里多了点雀跃:“可以。”   江衔就走了进去。   女人的房间和玩家们的房间没什么不同,逼仄的空间里摆了一张放着两个枕头的大床,靠左侧的地方明显很久没人睡过,枕头干净而没有凹痕。墙角拉了一个小支架,勉强能当床用,妹妹坐了过去。江衔这才发现被揉成一团的被子里裹着两个手拉手的娃娃。娃娃的做工粗制滥造,但很明显被主人珍之若重地放在手里身边把玩过很长时间。   江衔的心一动,也许妹妹和姐姐的关系不受头发的影响,要比他所以为的好上不少。   “你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害不害怕?”   “不害怕,”妹妹一只手抱着娃娃,另一只手将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她笑了笑,“姐姐在我身边呢。”   她说话的语气轻而空灵,像萦绕在耳边的呼啸风声,江衔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你跟姐姐玩吧。”江衔不知道妹妹所说的“在我身边”具体含义,担心一不留神就触发了死亡条件,也不敢细问,只好随口敷衍了一句。   他说完就要推开门离开,妹妹却问道:“你为什么要找姐姐?”   江衔自然不可能跟NPC实话实说,他扭过了头,朝妹妹笑了笑:“找到姐姐,让她多陪你玩玩,不好吗?”   “不好。”   江衔挑起眉。   妹妹继续说:“她还在的话,爸爸就永远都不会注意到我。”   江衔有点茫然。   他想,现在姐姐不见了,也没见理发师注意到妹妹啊。   不过这种话有点伤人,妹妹又一副乖乖巧巧的听话模样,所以江衔没有回答,而是离开了这里。   地上的血迹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付佳被扶了起来坐在沙发上,周佳茹和唐欣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安慰她。   他一抬眼,却看到沈虞避开了他的视线。   “尸体呢?”   宋谨恩正一脸严肃地思考着什么,听到问话后他指了指厨房,江衔瞳孔一缩。   理发师和女人肩并肩站在厨房里,将李雨轩的尸体剁成一块一块的。女人挥舞着的菜刀上沾着血肉模糊的肉块,剁下时一声比一声响。   他肝胆俱颤。   付佳在剁肉声中行将崩溃,眼泪从眼睛里滑了下来,周佳茹一直在低声说什么。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直到剁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付佳也没再抽泣,周佳茹才说:“我不知道有件事你们注意到没有,我刚才不敢说——在吃晚餐之前,我和唐欣看到理发师在帮女人洗头发,他的态度很殷勤,和第一天的冷淡完全不一样。”   “但是你们找不到理发师态度变化的契机,对吗?”江衔说话,女人的头发依旧干枯发黄,无论在洗头前还是在洗头后,都没有太大变化。   周佳茹头疼地叹气:“对。”   辛雪在一旁嘟囔着自己的头发变油了,赵洋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去找理发师帮你洗头,女人在第一天就说了,在发廊洗头是免费的。”   辛雪一脸“你想害死我吗”的表情:“如果我触发了死亡条件怎么办?”   江衔看着她并没有太大变化的头发,安抚地说:“没有说你一定要去去找理发师洗头,不过我觉得如果理发师给你洗头,他更有可能将你的头发剪下来据为己有,而不是砍掉你的头。”   辛雪脸色变了,她一把护住了自己的头发。   江衔想问问沈虞的意见,偏过头却看到沈虞往另一边挪了挪,明显是要跟他拉开距离。   他想不明白,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下问起来,只好先把疑问咽了下去。   “先这样吧,”找不到其他线索也得不到更有用的结论,宋谨恩就说,“大家去睡觉,明天再集中在发廊里找线索。”   江衔想起这次游戏副本的时间期限是两天,心先一沉。   玩家们回了房间,将正在清理尸体的理发师和女人留在了厨房。   江衔打开门后才发现沈虞没跟上来。   他问道:“你不进来吗?”   沈虞站在落后他三四步的地方,上下扫视着江衔的全身。   江衔莫名地感觉有点心虚。   沈虞没说话,从他身边挤了进去。   “我觉得妹妹的态度很奇怪,可能是理发师从始至终都没有把目光分给她,所以她很在意自己有没有被理发师注意到。”江衔关上门,他在床边坐下,“而且妹妹和姐姐的感情……很难单纯地用‘好’或者‘坏’来定义。”   他说完了长篇大论,才发现沈虞已经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你听到我说了什么吗?”   沈虞看了他一眼,可能是没有了镜片加持,他的目光不显得多么冷淡:“我还以为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呢。”   江衔一头雾水地躺下来,要睡着时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沈虞因为他一个人没轻没重地直接去了女人房间找线索而生气了。   “晚上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他听到沈虞哼了一声。 第0028章 Chapter27   江衔还想再说什么,沈虞已经开口:“别说话了,睡觉。   他只好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今天发生的事情如同车轱辘一般在江衔的脑海里不断循环,他复盘着所有线索和NPC的行为,在心里猜测姐姐究竟是否还活着。   房间的床实在是过分狭窄,一旁的沈虞翻了个身,他的一举一动都像针一样戳在江衔绷紧的神经上,他能够感觉到沈虞身上传过来的温度,不紧不慢地向江衔侵袭。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衔突然听到了一阵压低的笑声,能让人在静谧的黑暗中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沈虞在这个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江衔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了近乎耳语的声音:“别说话。”   他很轻地点了点头。   沈虞往他这边凑近了一点,可能是想在黑暗中找一个能够相互依靠的对象。   江衔不由自主的僵直了背,因为沈虞的靠近而加快了呼吸。   直到他听到了一个尖细的童声响了起来,在唱一首歌谣。   “姐姐有一头长长的乌黑的美丽的头发,   “爸爸的目光永远黏在她身上,   “妈妈深爱着爸爸,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我冷眼旁观,其实比谁都要清醒。   “我看到姐姐的头颅被砍下,   “和四肢一起被埋进床底下,   “人皮剥下来做桌布,   “煮进肉汤里的内脏、眼珠和牙齿,   “都是妈妈泄愤后的悲剧。   “骨头被妈妈熬成汤,   “喂给我也喂给她喝下。   “还有甜甜的豆腐脑,   “我忘不了脑浆是什么味道。   “把剩下的鲜血储存在瓶子里,   “成了最后的新鲜的养料。   “姐姐呀,姐姐呀,   “你看呀,你看呀,   “我和妈妈都有一头长长的乌黑的美丽的头发。”   属于妹妹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澈空灵,如同散不去的怨灵,萦绕在江衔耳边。   “姐姐呀,姐姐呀,   “你看呀,你看呀,   “我和妈妈都有一头和你一样的秀发。”   清脆的童声混合着挑衅般的笑声,渐渐消失了。   江衔却觉得自己睡不着了。   游戏副本里的温度不算低,被子里也很暖和,紧闭的房门和窗户没有漏风,他躺在床上,遍体生寒。   妹妹的歌谣让他头皮发麻,回忆起来都觉得不可置信。   沈虞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出声,他往离江衔更远一点的地方挪了挪,低声说:“先睡觉吧。”   这句都算不上安慰的话如同一管安神剂,江衔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妹妹坐在梳妆台上,两只细细的腿在空中摇摇晃晃,她嘴里轻轻地哼唱着那首歌谣,披在肩膀上的头发乌黑亮丽,像一匹绸缎,瀑布一般地垂下来,能够吸引所有过路人的目光。   江衔站在她面前,被妹妹抓住了手。   “你的头发真好看,”妹妹微笑着说,她的嘴角缓缓扯开了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鲜红的舌头吐了出来,“送给我好吗?”   江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透过梳妆台的镜子,看到了身后高举着菜刀的女人。   银光在磨得格外锋利的刃尖闪烁,女人的目光变得贪婪起来,她挥舞着菜刀,猛地砍向江衔的侧颈。   江衔睁开了眼睛。   沈虞刚戴上眼镜,没料到他突然睁眼,吓了一跳。   “你醒了?”他没好气地问了一声,不等江衔说些什么,就径直打开了门,“那就出去吧。”   女人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准备着早餐,江衔糟心地瞟了她一眼,想起妹妹唱的歌谣就觉得胆寒。   在椅子上坐下的玩家们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彼此,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心知肚明的笃定。   “你们是不是都……”周佳茹一句话刚说出口,妹妹突然扭过头看向她,她一下就说不出话了。   宋谨恩立即说:“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说。”   江衔思考了一下,他对妹妹笑了笑:“你的头发真好看。”   妹妹没理他,她的头发不复第一天的干枯发黄,变得黑亮起来,发丝柔顺,披在肩膀上时,那张总是苍白的脸上都像是有了些血色。   在厨房准备早餐的女人同样有着一头美丽的长发,挽起来时像渡了一层流光,美得几乎叫人窒息。   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理发师走了上来。   他对玩家们视若无睹,反倒是走进了厨房,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摸了摸女人的头发。   他的目光变得非常温柔。   NPC在厨房里腻歪了许久,女人才把早餐端上了桌。   江衔不动声色地推开了面前的面汤,拿起了面包。   其他玩家也是如此。   江衔咬着面包时,一面远离了桌上的人皮桌布,一面开始思考。   他不认为给玩家喝的面汤里的肉属于姐姐。从歌谣中可以得知,女人杀死姐姐,是为了将她的身体化为让头发恢复如初的养料,就像妹妹喝过的脑浆“豆腐脑”和骨头汤一样。   女人不可能大方到将姐姐的肉煮给玩家喝。   面汤和肉汤是两种汤,唯一安全的只有蓬松却并不算多么美味的面包。   江衔搅了一下面汤,没有发现牙齿或者内脏碎片,只看到几块几乎要煮烂的肉,微微泛红,裹着的那层皮上还卷曲着两根毛发。   他被恶心的够呛,推开了碗。   他依旧想不明白,对于理发师来说,美丽的头发就这么独特吗?对于女人来说,理发师的爱和注意力就这么不允许被转移吗?对于妹妹来说,身为父亲的理发师比一母同胞的姐姐还要重要吗?   他找不到答案。   理发师面前空空如也,他看上去并不关心。   他一只手抚摸着女人的长发,另一只手捂住了胸口,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痴迷。   女人很享受这样的待遇。   江衔吃完了面包后,他看向正在喝骨头汤的妹妹。   妹妹低着头喝汤,的手指指尖被烫得通红,她像是毫无感觉,只是在抬起眼时死死地盯着理发师。   她的眼眶有点红,却没有掉眼泪,像是委屈,又格外倔强。 第0029章 Chapter28   吃完饭后,玩家们照例聚集在沙发上,宋谨恩坐在了最中央。   “你们昨天晚上……”付佳犹犹豫豫地问道,她的眼圈还是红的,眼睛也有点肿,“都听到那首歌谣了?”   “是,”江衔点了点头,“应该是妹妹唱的。”   宋谨恩轻轻地拍了拍手:“今天是最后一天,如果没有找到姐姐,那么我们都会死。”   辛雪插话:“那你有什么头绪吗——按照妹妹的说法,姐姐已经被杀死了,就连尸体都被肢解了,我们还能做什么?”   原本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旁的沈虞突然说:“找齐姐姐被肢解的尸体,不也是找到姐姐的一种方式吗?”   这句话让大多数玩家都眼前一亮。   宋谨恩的表情有点奇怪,他瞟了一眼沈虞,又看了看江衔:“这是你们俩的第几个游戏副本?”   “第二个。”沈虞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不吱声了,江衔只好代替他回答,还不忘朝宋谨恩弯起了眼睛,“妹妹的歌谣已经给了很明显的提示,这次的游戏副本也许并不算特别困难。”   尽管他们还有许多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但是既然没有一个玩家触发了支线任务,那就说明他们只需要在时间期限内完成主线任务,就可以通过这次的游戏副本了。   他想起妹妹昨天告诉他,姐姐就在发廊里。   那个时候的妹妹在想什么呢?   江衔不受控制地想到刚才妹妹看着理发师和女人举止亲密时的眼神。   姐姐在的时候,理发师永远都不会注意到自己还有一个头发枯黄的小女儿;现在姐姐死掉了,女人的存在又阻挡了理发师看向妹妹的目光。   妹妹似乎永远都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江衔默默地叹了口气。   唐欣正在跟一旁的周佳茹复盘歌谣里关于被肢解的身体和内脏的去处。   “妹妹在歌谣最后唱‘姐姐呀,姐姐呀,你看呀,你看呀,我和妈妈都有一头和你一样的秀发’时,应该是挑衅……”   唐欣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突兀地断在了嘴里。   周佳茹愣了愣:“唐欣?”   唐欣缓缓地扭过头,像是想最后看一眼周佳茹。她的脖颈、手腕、手肘、大腿、膝盖、脚踝等关节处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像是被硬生生扭断了一样。   她惨叫出声。   那张只能说清秀的脸上缓缓地爬上了一根根头发,细而密的发丝钻进了她的耳朵、鼻孔、眼睛,更细的头发则一点点地入侵了她脸上的毛孔。   这些头发将她整张脸包裹起来,再猛地收紧,直到她完全窒息。   唐欣猛地抽搐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周佳茹胡乱地喊着她的名字,伸手想碰一下她的脸,手却像坠了千斤重的石头,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只能茫然地看着理发师走了过来,将唐欣的尸体拖到了厨房。   锋利的刀刃砍下了女人的脑袋,周佳茹依旧是一副没能反应过来的模样。   江衔偏过头,正好撞上了沈虞看着他的目光——有点冰冷,又掺杂着一丝好奇。   面前的男人根本没有将唐欣的死亡放在眼里,他打量着江衔的目光,像是古玩大家在品鉴一块刚做好的玉雕。   付佳感同身受地拍了拍周佳茹的肩膀,宋谨恩看上去有点疲惫,大概是因为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死了两个玩家的缘故。   “怎么回事?”赵洋有点紧张地攥紧了衣领,“不能说出歌谣的内容吗?”   “死亡条件应该不是这个,”江衔接话接得很快,他说,“是最后三句话。我猜应该是姐姐动的手。”   姐姐作为当事人,是知道女人杀死自己,妹妹冷眼旁观这件事,她听得出来妹妹在歌谣的最后三句中暗藏的挑衅,所以会迁怒于重复了这三句话的玩家。   “现在怎么办呢?”大多数玩家都有点不知所措。   江衔瞟了一眼正在厨房里处理尸体的女人和理发师,说:“先在发廊里把尸体找齐吧。”   沈虞站了起来,他看着江衔,语气很平静:“你跟我去一楼。”   “一楼?”   江衔愣了一下,他原本想在二楼找线索,因为姐姐的头颅、四肢、内脏和骨头都有明确的位置指向。   女人一开始不允许玩家们接触冰箱,也许是害怕他们发现还没处理好的姐姐的尸体,更有可能是站在女人的视角来看,没有拥有完美头发的玩家们可能会偷走姐姐的尸体碎片去保养头发,就像她一样。   但是现在她已经利用姐姐的尸体使自己有了一头美丽的头发,在理发师眼里无可比拟——就连同样拥有一头秀发的妹妹都没有吸引理发师的注意力,那么姐姐的尸体就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江衔是想在二楼找尸体的。   沈虞加重了语气:“快点,去一楼。”   江衔只好耸了耸肩,答应了。   宋谨恩对他说:“你们俩去一楼找线索吧,小心点。”   沈虞很轻地“啧”了一声。   江衔来到一楼,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   四条街上空无一人。   他推开发廊的大门,闻到了一股洗发水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浓郁,让人有一种作呕的欲望。   沈虞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都消失了?”   跟着他们下来的付佳一眼就看到了西街肉店里的老板,她说:“我来的那条街上的NPC没有消失,我去问问。”   江衔点了点头,托着腮开始思考。   沈虞皱着眉翻看着镜子前的剪刀和卷发棒,似乎并没有把付佳的安危放在心上。   江衔有点焦虑地透过玻璃窗看着正在和NPC交涉的付佳,同样没有说话。   付佳很快就走了回来。   她的脸色原本就不太好看,现在更是苍白:“我问老板其他人去了哪里,他答非所问,一直重复着‘很美’‘很美’,我猜应该是夸女人的头发。我又问他血腥味是怎么回事,他拼命摇头,还想拿刀砍我的脑袋。” 第0030章 Chapter29   情况似乎不会比现在更遭了。   江衔安抚好了情绪激动的付佳,刚准备让她去二楼找宋谨恩。一抬头就看到沈虞有点难看的脸色。   他的心突地一跳,问道:“怎么了?”   沈虞草草地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回答:“我在看假发。”   假发?   江衔不由自主地抬起眼,仔仔细细地看着墙壁上的假发。   头模顶着各式各样的假发,塑料眼睛黑沉沉的,坦然地面对玩家们的注视。   江衔觉得眼熟极了。   “你不觉得第二排第三个假发,跟照相馆老板娘的头发一模一样吗?”   他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心里却已经笃定了结论。   “你在这里守着付佳,”江衔说,“我让其他三条街上的玩家们下来认一认——就算他们不记得所有人的头发是什么模样,总能有一两个特征格外明显的NPC能在他们脑海里留下印象吧。”   江衔匆匆去了二楼,跟着他下来的几个玩家给了他几乎一致的答案。   “对,我记得这个卷发跟南街披萨店店员的一样。”   “东街的便利店里有个小混混在挑香烟,他把头发剃成了鸡冠状,跟这个一样。”   “但是西街……”一直沉默不语的付佳在这个时候开口,她的目光不知道在这面墙上逡巡过多少回,以至于说话时声音都有点不受控制地抖,“我没在这些头模里看到肉店老板的那顶……假发。”   她说出那句“假发”时的声音又轻又急促,几乎所有人都有些沉默。   “墙上的每一顶假发,都是四条街上的NPC的头发,这就是理发师不让我们触碰它们的原因吗?”   这些NPC应该已经死了。   肉店老板的头发没有出现在墙壁上,所以他还活着。   他为什么会活着呢?   又或者说,其他NPC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吗?   “你记得四条街的店铺里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记得女人端给我们的面汤里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肉,也记得肉店老板卖出去的肉不是猪肉,”沈虞慢条斯理地说,“还有什么事情是你想不明白的呢?”   江衔承认自己的确只是不愿意面对这个过分残忍的事实。   “女人都可以出于嫉妒而杀死自己的女儿,用她来滋养自己的头发,那么她将四条街上的所有人都杀死,把头发做成一墙壁的假发来哄理发师高兴,又有什么不行呢?”   “这也太荒谬了。”付佳喃喃道。   大概是因为知道江衔还要和自己一起通过七个游戏副本,所以在和江衔说话时,沈虞总会克制着自己的恶意,有理有据地说服江衔。   但是面对其他玩家时,他就像丧失了原本就不太多的表达欲,态度冷淡又刻薄,说话语气没有因为付佳是一个女生而变得多么温和。   沈虞掀起眼皮,冷冷地看着她:“如果你非要把现实世界会发生的事情拿来论证游戏副本里的剧情,那我无话可说。”   江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付佳一笑:“他不会说话,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既然NPC都已经死了,那我们第一天看到的那些NPC又算什么呢?幻像吗?”   “收破烂的老头还没有出现,”沈虞低下头,被江衔轻轻拍过的肩膀像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你去二楼找一下妹妹吧,我在一楼找其他线索。”   江衔一愣:“你不跟我一起了吗?”   “把她也带走。”沈虞指了指付佳,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   付佳用一种近乎崇拜的语气问江衔:“你队友的脾气真差,你为什么会选择和他一起进入游戏副本?”   江衔自然不可能实话实说,他朝付佳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驳道:“其实沈虞的脾气挺好的。”   付佳沉默了。   宋谨恩叫了几个玩家去一楼跟沈虞一起,江衔就径直去了女人的房间。   赵洋犹犹豫豫地跟过去,说:“我在门口帮你望风吧。”   江衔点点头,他打开门,小心翼翼地探进了半个脑袋,借着暗淡的灯光打量着房间布局。   “你在干嘛呀?”   江衔一愣,他干脆走了进去,看到端坐在小床上的妹妹,女孩黑发如瀑,红裙如血,歪着脑袋笑着看向江衔。   她的笑容难得不诡异也不恐怖,只是单纯地微笑。   江衔不答反问:“你昨天唱歌了?”   江衔坦坦荡荡地承认:“对呀,好听吗?”   江衔当然不可能做出真实评价,他挤出一个微笑:“好听。”   妹妹就不说话了,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你知道我们在找姐姐的下落,一开始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找到——是害怕姐姐会分走我们的注意力吗——就像理发师那样?”   妹妹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你现在怎么不阻止我了?”江衔努力让自己领会妹妹的想法,试探着问道,“你发现即使姐姐死去了,你的头发不输给姐姐也不输给妈妈,但是理发师的目光依旧不肯分给你一分一毫,你是不是后悔了?”   他深吸口气:“后悔姐姐死去了?”   妹妹的眼圈都红了,她轻声问道:“那你觉得,姐姐会怪我吗?”   “姐姐不会怪你,你后悔了,想姐姐了,还要帮我们去找姐姐,”江衔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姐姐会比所有人都爱你。”   妹妹说话的声音变得有点奶声奶气的,像是高兴:“姐姐喜欢好人。你陪我聊天,你比爸爸妈妈还好,我喜欢你。”   江衔:“……”   这句话有点耳熟。   他咳了一声:“你也是一个很好的女孩,所以姐姐也会喜欢你。”   妹妹歪了歪脑袋。   江衔安抚好了妹妹,松了口气,他蹲下来,在床底下摸索着姐姐的尸体。   他摸到了一根冰凉的东西,不是胳膊就是腿,已经僵硬了。   “姐姐的头颅在我的床底,”妹妹说,“你要来找找吗?”   江衔抬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妹妹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 第0031章 Chapter30   江衔走到妹妹面前,女孩仰着头看他,嘴里轻轻地哼着那首歌谣。   江衔听着妹妹唱歌时诡异的语调,在妹妹的床底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   是姐姐的脑袋。   “等一下。”   江衔一愣,他以为妹妹要反悔,抬起头看着她,妹妹却说:“你的朋友好像出事了。”   江衔脸色一变——他从来都觉得沈虞是一个足够冷静也足够聪明的人,没想过他会出事又或者是踩进NPC的陷阱里,但是妹妹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你可以先去找你的朋友,”妹妹轻轻摇晃着两条细细的腿,她那双黑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像极了一对明亮的黑曜石,中间微微闪烁着光芒,“我在房间里守着姐姐的尸体,嗯,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找到的其他尸块放过来。”   江衔只犹豫了两秒钟,就答应了。   他打开门,第一反应就是往楼梯口的方向走,没留意到脚下,险些被绊了一跤。   他低下头,看到赵洋躺在地上,他的脸色发青,脖颈被头发缠住,眼睛从眼眶里暴突出来,能看清眼白上爬满了血丝。   他已经死了,手里紧紧地抓着一缕头发。   江衔把头发拿了出来,他知道这是女人的头发。   他这才知道妹妹嘴里说的“朋友”是赵洋而不是沈虞,尽管是虚惊一场,但是江衔还是皱起了眉。   他想不明白,赵洋死了,为什么女人和理发师不来处理尸体?   他决定去一楼找沈虞。   江衔是在一楼被门帘遮住的洗头床那里找到沈虞的。   男人被他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吓了一跳:“怎么了?”   江衔张了张嘴,他想说自己担心他出事了,又觉得这种话说出来有些奇怪。   于是他笑了笑:“我过来陪你。”   沈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来不及说什么,江衔已经熟稔地拿过了他手里的洗发水:“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我在想妹妹说的拿来滋养头发的鲜血会在哪个瓶子里,”沈虞指了指面前的柜子上摆着的十几二十瓶洗发水护发素,“正在一个个看呢,你就过来了。”   他语气不算多好,瞟了几眼拧开洗发水闻了闻味道的江衔:“你怎么有点魂不守舍的?”   “赵洋死了。”   “赵洋是谁?”   江衔噎了一下,沈虞的茫然不似作伪,他想了想,没再跟沈虞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说:“我发现他手里攥着一缕女人的头发,而且理发师和女人没有处理他的尸体。”   “可能是因为没时间处理尸体,女人和理发师同样爱惜这一头秀发,丢失了一缕头发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一件天打雷劈的祸事情,他们得打理好女人的头发。”沈虞轻描淡写地回答,“怪不得他们俩刚才突然来了一楼,把那几个玩家吓得去了街上。”   江衔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回答,宋谨恩探头叫他们:“上来吃午餐吧。”   “你觉得妹妹今天还会喝女人给她倒的骨头汤吗?”   江衔沉默了一会儿,他一点点地将自己杂乱的思绪汇聚成语言:“我觉得想拥有作为父亲的理发师的偏爱和对姐姐感到愧疚,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有的话他没有那么完整地说出口,可是江衔奇异地明白沈虞能够听懂。   妹妹已经喝过用姐姐骨头熬成的汤,即使她真情实意地后悔了,也改变不了一开始她冷眼旁观的事实,不如多喝一碗,让自己的头发变得更加美丽,说不定能让理发师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头发上。   江衔想起第一天他询问理发师关于姐姐去向时理发师冷淡的态度,也许从一开始理发师就知道女人和妹妹对姐姐的嫉妒,就算姐姐被杀死了,可是他获得了两顶更美丽的头发,于是姐姐的死在他眼里也就不重要了。   沈虞没再说话了。   赵洋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女人从厨房里端出了面汤,她的目光短暂地落在了江衔身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江衔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的那缕头发,沈虞同样注意到女人看着江衔的目光,他低声问道:“她为什么总是看你?”   江衔的声音比他更轻:“可能是因为我的口袋里有她的那缕头发吧。”   沈虞瞪大了眼睛,他来不及说什么,因为妹妹走了过来。   她看着有些疲惫,坐在椅子上,刻意不扭过头去看正在抚摸着女人头发的理发师。   江衔搅了一下面汤,看到里面已经被煮的发白的肉,有些倒胃口:“午餐没有面包吗?”   女人往妹妹面前放了一碗肉汤,她冷冷地看着江衔:“没有。”   她的头发依旧恢复如初,甚至可以说是更胜一筹,如同缎面一般披洒下来,足够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妹妹安静地坐在旁边,她举起碗,大口大口地喝完了汤。   碗很大,江衔能够清楚地看见眼珠在暗色的汤里沉沉浮浮,内脏被切成一片一片地飘在汤面上。妹妹将碗放下来时,碗底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汤水,被硬生生敲下来的牙齿沉入底下。   江衔的心一沉。   用姐姐的骨头熬成的骨头汤已经喝完了,这次端给妹妹的则是用眼珠、内脏和牙齿熬成的肉汤。   妹妹低着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碗里的汤喝得干干净净,她满足地擦了擦嘴。   女人注意到动静,总算收回了正在和理发师调情的手,她看着妹妹空空荡荡的碗,将自己面前的肉汤倒了进去。   江衔眼睁睁地看着另一颗圆溜溜的眼珠滑进了汤里,随着汤面的荡漾微微起伏。   他有些作呕,旁边的沈虞皱着眉,露出了深恶痛绝的表情。   其他几个玩家的表情同样并不好看。   妹妹用勺子搅了搅汤汤水水,她没有说话,只是试探地尝了一口。   女人微笑起来。   她抚摸着妹妹的头发,态度亲昵,像真的这么爱自己的小女儿,完全没有注意到妹妹颤抖的身体。   “妹妹乖,喝你的汤。” 第0032章 Chapter31   妹妹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她的目光缓缓停留在理发师身上,带着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期冀。   只是她注定要失望。   理发师依旧没有看她,他的手指缠绕住女人披散下来的头发,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每一根发丝。   妹妹捧着碗,从椅子上跳下来,走进了房间。   她关门的声响绝对不算小,但无论是女人还是理发师,都没有注意。   江衔叹了口气。   玩家们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女人不会给他们端上唯一能入口的面包后,就在沙发上聚在了一起。   江衔把妹妹对自己的承诺完完整整地告诉了玩家们。   宋谨恩恍然大悟:“这就是她刚才端着肉汤回到房间的原因?”   江衔点头,他想起妹妹说她喝过豆腐脑这件事:“如果妹妹把姐姐的脑浆当成豆腐脑的话,那么冰箱里应该还会有剩余。”   付佳掰着手指计算:“四肢、脑袋、内脏、脑浆、牙齿和眼睛,应该都找齐了吧?”   “还有鲜血呢。”江衔提示道。   唐欣看向厨房:“骨头汤应该喝完了,否则女人不会给妹妹端上一碗肉汤了。”   “骨头汤喝完的话,我们在哪里找姐姐的骨头呢?”   江衔想起妹妹咬骨头时发出的“咯吱”声,说:“喝了骨头汤和脑浆的妹妹在房间里,跟姐姐的其他尸骨在一起,不也算找到姐姐的一种方式吗?”   宋谨恩依旧有些头疼:“鲜血会在哪里呢?”   “应该是在洗头床那里,”江衔说,“那里有几十个瓶子没有打开看。”   “找到了鲜血,游戏副本就能够成功通关吗?”一个玩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衔不太确定。   他们不知道四条街上的NPC既然已经被女人杀死,为什么玩家们还能在第一天看到他们;也不知道女人为什么只放过了肉店老板,却又同样逼疯了他。   收破烂的老头不会无缘无故成为玩家们得到的线索,江衔又一次想起了照相馆门口的三个摄像头。   “找到姐姐的血之后,”宋谨恩舔了舔嘴唇,女人和理发师在厨房里处理赵洋的尸体,菜刀用力剁向了玩家身上的骨头缝,一点点地将他肢解,刀刃摩擦过皮肉和骨头时发出的声音不算大,却足够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记得把桌布也带上。”   用人皮做成的桌布摊在桌上,江衔还记得自己第一天无意间碰了一下“桌布”一角,他没怎么留意柔软细腻的触感,手背却被沈虞拍了一下。   “你跟我去一楼。”   江衔“啊”了一声:“又去一楼?”   已经站起来的沈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衔就弯了眼睛:“行,我陪你去。”   沈虞没能够说出口的质问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嗓子眼里,江衔回头:“走吧?”   他这才走下了楼梯。   江衔拧开了洗头床的水龙头,发臭的红色锈水哗啦啦地从里面流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变成干净的清水。   “你过来帮忙。”   江衔关上了水龙头,帮他拧开了洗发水的瓶子,浓烈的香味扑面而来,江衔皱起了眉。   沈虞往他这边多看了两眼,没说话,递过去了一个瓶子,他的语气很平静:“找到了。”   比洗发水的香味更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江衔摇晃了一下瓶子,看到鲜红的血在瓶子里微微荡漾。   他们俩一共发现了两瓶装有姐姐鲜血的洗发水。   “我们上去吧?”江衔问道。   沈虞看着周围:“我总觉得主线任务没有这么简单。”   玩家们能够这么轻而易举地找到姐姐,怎么没有触发解决其他问题的支线任务呢?   两人各怀心事地上了楼梯,跟理发师和女人在楼梯上狭路相逢。   女人看到洗发水时脸色大变,她终于肯对除了理发师和妹妹以外的人开口:“这是什么东西?”   江衔第一反应就是把洗发水藏在身后,女人松开挽住理发师胳膊的手就要扑过来。   沈虞当机立断,他拧开洗发水的瓶盖,将里面的鲜血泼了女人一头一身,滴滴答答的血滑入女人的头发、衣服里,他急促地开口:“你把她的头发给理发师……快点!”   女人站在原地,仓皇又狼狈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理发师接过了江衔递过来的那一缕头发,在他胆战心惊的注视下,理发师一点点地将头发塞进了嘴里,缓缓咽了下去。   江衔清晰地看到他的喉咙哽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痴迷的表情。   “你先去房间找妹妹,”沈虞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的一举一动,居然还有心思操心江衔的安危,“小心点,别死了。”   “你呢?”   沈虞的表情有些奇怪,他说:”只要我不触发死亡条件,就不会怎么样——你要是不赶紧完成主线任务,所有人都会死,你自己掂量。”   江衔咬咬牙,跑了上去。   他想不出来沈虞能用什么方式避开死亡条件,只能按照他所说的,先从主线任务下手。   至于那几个还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在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太重要了。   江衔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他没想那么多,打开门就走了进去。   血腥味几乎让人窒息,江衔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灯光依旧朦胧暗淡,妹妹躺在床上,她的小腹被人用长长的指甲划开,做这件事的人想必没什么经验,将妹妹皮肤和血肉的边缘划得七零八落。   鲜血将妹妹身下的白色床单染红,乍一看几乎分不清红裙和血,小小的胃部同样被划开,里面是没有被消化的食物——白花花的脑浆,咬碎后的骨头,切成片的内脏。   放在床头柜上的碗里是两颗眼珠和二十多个牙齿,江衔沉默着将洗发水瓶里的鲜血倒了进去,眼珠浮了起来。   妹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质问灵魂不知道飘往何处的姐姐,又委屈又茫然。   “你为什么恨我、讨厌我、不肯原谅我,现在还要杀死我呢?” 第0033章 Chapter32   江衔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迎面撞上了刚从楼梯口走上来的沈虞。   “怎么了?”   “妹妹死了。”   沈虞有点惊讶,他往房间门口看了一眼,没打算进去:“是姐姐动的手吗?”   “应该是,”江衔不想再多说什么,转移了话题,“理发师和女人呢?”   沈虞耸了耸肩:“理发师带着女人去洗头了,应该一时半会儿上不来。”   他把餐桌上的人皮桌布拿了下来,本来想递给江衔,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拿着了。   “帮我把门打开,我把姐姐的皮放进去。”   江衔顺从地上前,他在心里庆幸,把人皮放进去后,这个游戏副本就结束了。   “辛雪呢?”见沈虞捂着鼻子走了进去,江衔问刚上来的付佳,“怎么不上来?”   付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说她害怕自己的那一缕头发还留在理发师那里,什么时候就触发了死亡条件,就把一楼地上的头发都烧掉了。”   “反正理发师已经有了女人的那一头秀发,也就不会在乎玩家们的头发了。”宋谨恩补充道。   江衔没想那么多,他往房间里看去,听到了有些拖沓的脚步声。   沈虞走出了房间。   江衔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宣布玩家们完成了主线任务的声音。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游戏副本还没有结束吗——可是我们已经找齐了姐姐的尸体。”   沈虞抬起了眼,他的镜片太薄了,眼神又过分冷淡锋利,看上去格外不近人情:“还有一个东西,姐姐没有在歌谣里提起它的去向,我们也没有找到。”   江衔回忆了一下歌谣,犹疑不决地问道:“你是说……姐姐的头发吗?”   “是。”   “我去跟其他人说一下,”宋谨恩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他急匆匆地下楼,江衔无所事事地站在原地,沈虞已经走进了厨房,他蹲下来,一把拉开了冰箱冷冻室和冷藏室的两扇门。   “你过来。”沈虞的声音有些紧绷。   江衔忙不迭地走了过来,他愣住了。   冷冻室里放着两个空空如也的碗,冷藏室却截然不同。   没有冒出冷气,没有储存食材,也没有尸体碎片。   这里被打通成一条暗道的入口,正蜿蜒着通向不知终点的前方。   “我们俩进去看看,”江衔当机立断,他对跟过来的付佳顺,“你在这里守着,如果女人和理发师上了二楼,把门关上就行。”   “行,你们快去快回。”付佳清楚自己的实力,只是叮嘱了一句。   沈虞已经猫腰钻了进去。   江衔朝付佳挥了挥手,下一秒也进去了。   暗道不算很高,也不怎么亮,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出,江衔弯着腰往前走时,格外注意着不让自己的身体或者衣服触碰到凹凸不平的墙壁。   “沈虞?”江衔艰难地抬起头,也只能看到沈虞同样弯下的一截腰,被身上的衣服勾勒出腰身,看着格外纤细。   “嗯。”沈虞冷冷淡淡地回了一声,又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江衔说话,他酒问道,“有事?”   “你也看到妹妹的尸体了?”   “废话。”   江衔小心翼翼地走下每一节台阶:“我在想,妹妹发现自己和女人都有了一头完美无瑕的头发时,她却依旧没有得到理发师的关注,会不会后悔没有阻止姐姐。”   “无论她有没有后悔,都不妨碍姐姐把她杀了。”沈虞语气轻松,他不在乎NPC的死亡,声音带着冰冷的质地,如同玉和石在轻轻敲击,“这件事对玩家唯一的好处就是帮我们把那些没在冰箱和其他地方找到的内脏等东西放在了一起。”   江衔不太想回忆房间里的惨状,他觉得有点恶心。   “姐姐能杀死妹妹,说不定也会对理发师和女人动手。”他问道。“你觉得如果我们没有在两天内完成主线任务,找齐姐姐的尸体,在这个捉迷藏游戏里输了,会死在谁的手里?”   沈虞啧了一声,停顿了两三秒,回答道:“姐姐。”   她才是这次游戏副本里的最大BOSS。   沈虞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江衔知道这条暗道即将抵达尽头。   他走下最后一节台阶,直起了腰。   他闻到了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前方不算特别开阔的地方堆着几十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最前方的垃圾袋没系紧袋口,碎肉从里面滚了出来。   “我看到了李雨轩的脑袋。”江衔说。   沈虞径直上前,打开了一个垃圾袋。   一颗剃光头发的头颅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是照相馆老板娘的脑袋。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江衔低声说。   沈虞在满地尸体的暗道尽头看向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女人将四条街上店铺里的所有人都杀死,把头发做成假发送给理发师,想分走他对姐姐头发的注意力。   只是事实证明了数量不如质量,这些假发依旧比不过姐姐的头发在理发师心里的地位。   所以女人才会剑走偏锋,杀死了姐姐,利用姐姐的尸体来获得一头美丽的秀发,得到了理发师的宠爱。   她之所以肢解了玩家们的尸体,却没有将他们的头发做成假发,是因为女人知道她杀死了姐姐,她就会重新拥有一头完美的头发,所以她不需要再用玩家们的头发去吸引理发师的注意力。   更何况,有些玩家的头发质量也不算特别好。   “但是为什么肉店老板还活着呢?”江衔最后问道,他看着周围,“这里有四条街上除了肉店老板之外所有NPC的尸体……肉店老板的作用是什么?”   女人似乎没有不杀他的理由。   “我更想知道,为什么NPC已经死去了,第一天的我们却能看到他们,还能和其中一个对话,”沈虞捂着鼻子从垃圾袋旁边走开,浓郁的尸臭味让人作呕,他看上去很难受,“两天来一次的老头究竟在收什么破烂?” 第0034章 Chapter33   江衔又翻了几个垃圾袋,不出所料地在其中看到了北街店铺里几个眼熟的NPC的身影。   沈虞站在一旁,任由他翻看着垃圾袋,说:“我知道肉店老板活着的原因了。”   江衔从垃圾袋堆成的小山里抬起头:“为什么?”   “是女人杀死了四条街上的所有NPC,将他们的尸体肢解后,提供给肉店老板。”沈虞说得很慢,在等江衔慢慢消化,“但是为了向我们掩盖这个事实,女人一边源源不断地给肉店老板提供所谓的‘猪肉’,不让他死去,一边假装在从肉店老板那里买肉——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女人离开发廊,这说明她一直在用藏在这个通道的垃圾袋里的NPC的肉给我们做面汤。”   江衔有些沉默,几乎密闭的空间里,只有通道旁边的塑料袋在散发出浓郁的尸臭味。   江衔终于明白为什么发廊里会有那么重的洗发水的味道。   “还有别的发现吗?”   江衔扒拉了一下袋子,摇了摇头。   沈虞就说:“那就走吧。”   他径直往前走,江衔没再原地停留太久,跟了上去。   这里实在算不上多么亮堂,江衔一个不留神,踩上了一个塑料袋。   他清晰地感受到塑料下柔软的肢体发出了很轻的“噗嗤”声,深绿色的尸水从缝隙里漏了出来。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一仰,沈虞猛地回过头,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这边一拉。   江衔注意到他的手背因为用力而崩起了青筋,在确定自己站稳后就松开了手,没看他一眼。   “小心点,赶紧走。”   江衔摸了摸手腕,他抬起头看向沈虞的背影。   男人没有回头,似乎也不会为他停留,可留在他手腕上的触感实在是太过真实,就像他轻而易举就能抓住江衔的手腕,避免他摔倒在地的命运。   沈虞将垃圾袋一点点地扒拉开,挪出了一条不算笔直的路。   堆积着的塑料袋以肉眼可见的数量逐渐减少,江衔猜测,那些尸体应该在之前就被女人煮进汤里,自己吃掉了。   也许有那么一时半刻,女人也曾希望这些NPC的尸体能够让她的头发恢复如初。   她的第一选择,并不是姐姐。   只不过因为这些尸体没能产生任何作用,她才会将目光投注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沈虞很快就停了下来。   “这是……一扇门?”   沈虞做了个深呼吸,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很轻松地打开了门。   里面一片黑暗。   “我先进去,”沈虞微微偏过头,“你要跟上来吗?”   江衔没有犹豫,他点点头:“当然。”   在沈虞有些错愕的目光下,江衔格外自然地补充道:“我们俩是队友,这么做不是应该的吗?”   沈虞没说话,他走了进去。   江衔刚踏进去,身后的门就“砰”地关上了。   “沈虞?”   他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地响了起来:“怎么了?”   江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扬起的手碰到了墙上的什么东西,“啪嗒”一声,灯亮了。   他们在照相馆里。   “发廊二楼的暗道和照相馆的后门是相通的?”江衔难掩惊讶,“照相馆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沈虞绕到收银台后,按了按键盘,顺利地开了机。   江衔凑了过去,沈虞一只手握着鼠标,另一只手敲打着键盘,将电脑里的文件夹一个个点开,在最早的文件夹里看到了理发师的小时候的照片。   男孩盯着镜头,没什么表情,眉眼间隐约显露出一些掩饰不住的阴郁,他的脑袋光溜溜的,没有一根头发。   “这就是他追求完美头发的原因吗?”   “应该是。”沈虞翻看着文件夹,他很轻地“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江衔看着电脑屏幕上被分隔开的三个不断变化着的画面:“这应该是照相馆门口三个摄像头记录下来的内容。”   沈虞点开了编号为1的监控视频。   模糊不清的画面对准了发廊门口,看不清脸的老人骑着三轮车停了下来,女人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将它递给了老人。细碎的骨头从指缝间滚了下来,女人将它捡了起来,塞进嘴里。老人头也不抬地将塑料袋放进了身后的三轮车里,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女人的小动作。   沈虞将视频来来回回看了两遍,才点开第二个视频。   老人从三轮车上下来,他捏了捏三轮车上的塑料袋,选择性地拿了几袋,走进了溅满鲜血的照相馆门口。   沈虞点了暂停,放大画面,江衔清晰地看到三轮车上敞开了口的塑料袋里铺开了一层肉粉色的碎肉。   编号为3的监控内容更加简单,老人骑着三轮车走向北街的远方,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你看一下,”沈虞指了指屏幕右下角,“这里显示时间是一个月前,三个监控视频记录的内容发生在一个月前。”   “所以呢?”   “我在想,照相馆停留的时间是一个月前,我没有找到我们俩进出发廊和照相馆的监控录像;在我们进入发廊之后,女人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发廊,而墙壁上早早地挂上了死去NPC的假发,她不可能是在这两天时间里杀死这些NPC的……有没有一种可能,NPC不搭理我们,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是游戏副本的现在,四条街上发生的一切则是游戏副本的过去?”   他们以为自己是来攻略游戏副本的玩家,理所当然地站在上帝视角,却不知道在女人眼里,他们只是不知所谓的跳梁小丑。   沈虞将电脑关机,看了一眼天色:“我们得赶紧回发廊,女人应该还不知道妹妹被姐姐杀死的事情,如果在吃晚餐的时候,女人发现了妹妹的尸体,鬼知道会发生什么——过去这么久了,他们居然还没有找到姐姐的头发!”   江衔在走出照相馆时抬头看了一眼——他知道姐姐头发的去向了。   ◇ 第35章 Chapter34   沈虞叫了他一声:“你发什么呆?”   江衔心里惦记着自己的猜想,他走到发廊前,往里面看了一眼,扭过头问沈虞:“我觉得我应该知道姐姐的头发在哪里了,你能帮我拖时间吗?”   沈虞敏锐地眯起眼,他上上下下扫视着江衔:“行,你动作快一点。”   “我尽量。”江衔说,他推开了发廊的门。   女人坐在镜子前的椅子上,她的头发披散下来,显得脸格外白,嘴唇又薄又红,阴森森的。   她的眼睛和妹妹的眼睛格外相像,因为太大,所以显得没什么神采,眼白过少,眼睛格外深黑,看久了会让人有一种她的眼睛是一片漆黑的错觉。   理发师正在帮她吹头发,他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另一只手用梳子由上至下地细细梳过每一根头发,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两名玩家。   “你上去,”沈虞整理着衣领,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紧绷,不仔细听就听不出来,“我在一楼和楼梯这里守着,只要完成了主线任务的,我们就能够离开游戏副本,所以发生了什么都没关系,你明白吗?”   “我知道了。”   江衔来不及多说些什么,他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阴云密布。   快没有时间了。   看到他的时候,剩余的几名玩家都围了上来。   宋谨恩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你队友呢?”   付佳接着问道:“你们怎么从一楼走上来的——我一直守在冰箱门口。”   辛雪手里捏着发烫的打火机,机身几乎烫伤了她的手心,她的脸色惨白,原本柔顺的头发尾端缠在一起,整个人看着都憔悴了不少。   “我们会死吗?”   江衔只回答了宋谨恩的那个问题:“沈虞在一楼。”   宋谨恩还想再问什么,江衔摆了摆手,从他身旁挤了过去,走进了厨房。   唐欣忙道:“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你……”   江衔没有回答,他拿起菜刀,走到窗台边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试了试菜刀的刃尖,“咔嚓”两声,将那条挂着腊肠的绳子剁了下来。   “把腊肠解下来。”江衔将菜刀放在一旁,指挥着几个跟进来的玩家们。   他不敢去猜测理发师吹头发的速度有多快,也不敢去想如果沈虞一个人拦不住两个NPC又会怎么样。   付佳和唐欣上前帮忙,王明志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反倒是宋谨恩扭过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江衔,往楼梯口的方向看去。   在所有腊肠腊肉都被解下后,绳子猛地一松,成了一大把松松散散的头发,长而柔顺,泛着柔软的光泽,黑漆漆的一大片,不需要刻意去闻就能闻到浓烈的香味,比发廊里久久不散的洗发水的香味要沉郁得多。   “这是姐姐的……头发?”   “‘腊肠’肠衣里应该灌进了姐姐皮肉上没有剔干净的碎肉,‘腊肉’应该也是。”   唐欣帮他们开了门。   江衔闻到了散不干净的血腥味,看到妹妹躺在床上被剖开的腹部空空荡荡,他将头发放在了人皮旁边,付佳把其他碎肉放在了另一边。   门没有关,江衔听到细碎又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宋谨恩惊呼出声的沈虞的名字。   他第一反应就是退出房间,往外面看了一眼。   沈虞像是突然被绊倒在地,一时间爬不起来,他的眼镜跌了出去,随着惯性弹了一下,正好落在江衔身前。   江衔弯下腰把眼镜捡了起来,他突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了很轻的笑声。   四条街的时间永远在原地循环,只有随着时针的走动不断前进的时光挟着发廊,滚滚向前。   江衔看到窗外原本就不算多么明亮的天色变得灰暗,周身只剩下黑白两色,窗外的风卷起落在阳台上的枯叶,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发廊的墙壁变得斑驳,霉斑爬上天花板,蜘蛛在墙角织了几个落满灰尘的网。   所有玩家都站在原地无法移动。   房间里的尸块和内脏化为齑粉,那头长发也消失不见。   妹妹躺在原地,她的头发一寸寸地恢复成一开始的干枯暗黄,腹部的伤口以缓慢的速度开始愈合。   她依旧没有呼吸,也没有睁开眼睛。   女人的尖叫声几乎穿透了脆弱的耳膜,理发师似乎已经痛哭失声。   姐姐的笑声合上了妹妹的歌声,像是欢愉,又像是痛苦。   江衔想,姐姐最恨的会是谁呢?   是为了得到父亲的关注而杀死自己的母亲,还是因为嫉妒而冷眼旁观的妹妹?   她最恨的,应该是理发师吧。   因为从小就没有头发,所以对美丽的头发产生了近乎病态的喜爱的理发师,娶了一个深爱他的女人。   如果有比女人头发更加美丽的秀发,又或者当妻子对他唯一的吸引力不再,他移情于有一头更美丽的头发的大女儿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妻子。   从一开始,理发师就是这样贪婪而自私。   他唯一可取之处。是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白光吞没了所有幸存者,游戏系统宣布玩家们通过了这次的游戏副本。   江衔发现自己回到了房间,手里还拿着沈虞的眼镜。   在游戏副本里游刃有余的男人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膝盖,半天都没抬起头。   “你怎么样——离开了游戏副本,伤口也没有痊愈吗?”   沈虞抬起头,他额头上还有没干的冷汗,嘴上却云淡风轻:“没事。”   “那就行。”江衔伸出手,准备扶沈虞起来。   男人疑惑地看着他,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在床沿,拍了拍膝盖:“你伸手干嘛?”   江衔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   沈虞晃了晃神,他可能意识到江衔伸手的原因,但是江衔已经收回了手。   “把眼镜给我。”   江衔觉得沈虞总是忘记自己和他已经被迫成为队友的事情,否则为什么他会喜欢独来独往,从来都不依靠任何人呢?   他在心里嘀嘀咕咕,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把眼镜递给了沈虞。   ◇ 第36章 复盘2   女人从一开始就知道理发师爱的不是自己。   她守着发廊长大,一头乌黑美丽的秀发被无数人夸赞过。她低下头洗头时,柔软的头发会从她的手指指缝间穿过,又长又细的发丝温顺地在她不算宽大的掌心里揉成一团。被吹干后的头发垂了下来,随风而动的模样曾吸引过无数人的瞩目。   照相馆的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后面,她从来都不吝惜于去夸赞女人的头发。   理发师从北街的尽头来到发廊前,问她需不需要一个理发师。   年轻的男人有一张不算多好看的脸,气质也不明媚,只有在注意到她那头秀发时才亮了眼睛。   女人把他留了下来。   有了理发师,女人不需要自己打理长而厚重的头发,理发师会示意她躺在洗头床上,被流水泡得发白微肿的粗大手指从头皮按摩到发尾,被细心保养过的长发让理发师沉醉其中。   他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另一只手拿着梳子,对待头发的态度像极了是在面对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女人通过镜子看向理发师,在他眼里看到了持久的沉迷。   理发师比女人还要在意她的头发,他不肯剪掉一缕头发,也不让她进出厨房——他认为厨房的油烟会损害她的发质。   于是女人答应了理发师的求婚。   他们在照相馆里拍照,老板娘笑的连眼角都堆起了皱纹。   女人凝视着镜头,余光温柔缱绻地停留在理发师身上。理发师微微低着头,他的目光长久而饱含爱意地看向女人的秀发,想象着它从自己指尖穿过时的模样,几乎要潸然泪下。   结婚后的理发师依旧会为女人洗头发,为她吹头发,再将头发梳顺。他不亲吻女人的嘴唇,而是把吻留给了这头世界上最完美无缺的头发。   事情在女人怀孕时出了差错。   她因为各种不良反应而逐渐消瘦,肚子越来越大,头发也越掉越多,不再富有光泽,任由理发师怎么努力都无法恢复如初。   “生完孩子就好了。”女人这样安慰理发师,她没有安全感,太害怕理发师会离自己而去了。   理发师不再亲吻女人的头发,他握着女人苍白的手,两只手一起放在女人的肚子上,像是虔诚又无望地祈祷。   女人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孩子刚被抱出来,她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躺在床上,房间里空无一人,理发师不见踪影。   孩子被放在地板上,发出了微弱的哭声,她没能继承女人的那头秀发,圆圆的脑袋上只有一层短短的绒毛。   女人强撑着站起来,抱起了孩子,慢慢地走出房门,再走下楼梯。   她在一楼原本属于自己的洗头床那里,看到正在帮有一头如墨般美丽头发的女婴洗头的理发师。   “你在干什么?”女人。轻声问道。   理发师看向她——应该是看向了她枯黄暗淡的头发,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我在给姐姐洗头。”   女人慢半拍地看向了镜子。   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头发少而薄,贴在头皮上,干枯的发质与深秋大片大片枯黄的落叶别无一致,硬也脆弱。   姐姐和妹妹一点点地长大,女人的头发也没能恢复成怀孕之前的美丽模样。   理发师的目光不再为女人停留,他也不愿意再踏足二楼,除非姐姐被女人带了上去;他也不要求女人远离厨房,更不允许姐姐靠近。   即使女人将四条街上的所有人都杀死,用他们的头发做成了一顶顶假发,挂在墙上,理发师依旧不会看向女人。   他亲吻姐姐日益美丽的头发,对张开手臂黏上来的妹妹冷漠以待。   收破烂的老头从女人手里接过了内脏和骨头,他要将内脏卖给黑市,骨头剁碎了喂猪吃。   他告诉女人,有一个方法可以让她的头发恢复如初。   女人站在发廊门口若有所思,老头骑着三轮车驶向了远方,肉店老板正神情麻木地剁着肉,只有照相馆前冷冰冰的监控记录了所有。   女人需要一个帮凶,她在妹妹的眼睛里看到过对姐姐艳羡到极致的嫉妒。   她选择了妹妹。   荒废很久的四条街上走进来了十三个人,他们的头发比不过姐姐,更比不过曾经的女人。   女人没有把他们的存在放在心上。   她带着妹妹走进了房间。   床上绑着姐姐。   女孩的嘴被堵住,被女人用尖锐的刀剥了皮,剁了头,剪了头发,砍下四肢,挖出眼睛,敲掉牙齿,再划开姐姐的腹部,将骨头一根一根地取了出来,内脏被切成一片一片的,鲜血将妹妹手里的瓶子装得慢慢当当。   洗发水浓郁的香味都遮不住姐姐身上的血腥味。   女人轻轻地哼着歌,就好像她真的很爱很爱自己的女儿。   妹妹站在床边凝视着姐姐的尸体,她的裙子被染上了再也洗不干净的血,她冷眼旁观的恶行也永远无法被抹去。   女人最后亲吻了被她编成绳子的那一大捧头发。   “我爱你,宝贝。”她低声说,“你用你微不足道的性命为我换来了理发师长长久久的注视,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那天夜里,妹妹失眠了。   她盖着被子,捂住耳朵,却依旧将房间里姐姐不愿意选择离开的灵魂发出刺耳而疯狂的尖叫声听得一清二楚。   她似乎是这场谋杀里唯一一个没能得偿所愿的人。   妹妹坐在餐桌上,看着女人的头发变得柔顺美丽,理发师的目光频繁地停留在她的身上,没有问起姐姐的去向,忽略了端上桌的奇怪饭菜。   他不关心,不在意,不理会,只沉迷于那一头独一无二的完美秀发。   妹妹在房间里抱着两个娃娃,她后悔了。   女人却不后悔。   她享受到曾经被姐姐“夺走”的理发师的目光,让他为自己洗头、吹干,再将整张脸都埋进了厚厚的秀发里。   “你会永远爱我吗?”   理发师抚摸着女人的头发,给予了能够被轻易推翻的承诺:“会。”   昔闻旧曲   ◇ 第37章 Chapter35   江衔感觉自己已经习惯了和沈虞躺在同一张床上了。   他用余光能看到沈虞平平板板躺在床上的身体,男人没戴眼镜,微合着眼睛,突然开口:“你一直盯着我干嘛?”   江衔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磕巴了一下:“没……什么。”   沈虞没说话了。   江衔很难弄清沈虞对自己的看法,他像是看不起游戏副本里的每一个玩家,偏偏有时候对自己似乎又格外青眼有加。江衔想起了沈虞脖子上挂着的两枚对戒,即使他和沈虞一起携手通过了两个游戏副本,他们之间似乎依旧不算多么熟悉。   他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休息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江衔再一次点击转盘,被吞没进了刺眼的白光里。   “你们终于来了。”   这是江衔听到的第一句话。   书桌后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金色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碧绿的眼睛凝视着玩家们,他穿得格外华贵,瘦而扭曲的手指让人想起了黄昏时会栖息在枯枝上的乌鸦的爪子。   “我是你们的雇主沃尔德伯爵,我很想念我的女儿欧仁妮,我需要你们将她带回沃尔德古堡,让我和我亲爱的女儿相见。”   沃尔德伯爵的声音不含丝毫感情,只有在提到“欧仁妮”这个名字时,脸上才浮起了温柔的笑容。   江衔环顾四周,确认了玩家的数量,沈虞站在他身旁,朝他点了点头。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不见NPC开口,也没有听到游戏系统发布主线任务的声音,于是试探着问道:“我们去哪里将您的女儿带回来呢?”   “去温斯顿家的别墅,欧仁妮嫁给了温斯顿的儿子大卫,你们要去那里把她带回来。”   沃尔德伯爵敲了一下铃,继续说:“温斯顿别墅在伯德克小镇的最北方,我的管家会将你们带到后门,那里停着一辆能够容纳你们八个人的马车,马车夫会送你们到温斯顿别墅。”   他的语气冷漠至极,像是极度厌烦。   “欢迎玩家进入【昔闻旧曲】游戏副本!”   “玩家已触发主线任务:沃尔德伯爵过于思念远嫁至温斯顿别墅的女儿欧仁妮,作为被雇佣者,你们需要完成沃尔德伯爵的任务,在五天内说服欧仁妮回到沃尔德古堡。”   管家带着玩家们来到了后门,江衔有意放慢脚步,扭头看向矗立在原地的沃尔德古堡。   这里的天色并不明朗,微弱的风吹动了树上的几根枯枝,古堡的外观与周围其他房子截然不同,砖红色的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烟囱里飘起的白烟袅袅上升。二楼的窗户前站着一身黑衣的沃尔德伯爵,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几只乌鸦张开翅膀盘旋在古堡周围,给本就古朴的城堡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氛围。   “你在干嘛?”   被沈虞这么一催,江衔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你们俩是老玩家吗?”随着马车缓缓向前,车厢里的大多数玩家都放松下来,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女生朝他们俩笑笑,“我叫温暖,这是我的队友魏晓小,这是我们俩第二个游戏副本。”   其他几个玩家也纷纷说出自己的名字,江衔瞟了一眼不在状态的沈虞,说了实话:“我们俩不算老玩家,这个只是我们的第三个游戏副本。”   温暖抓紧了魏晓小的手:“我有点害怕,但是我和晓小肯定不会拖后腿的。”   江衔没有拍着胸口承诺能够带所有人通过这次游戏副本的底气,面对有些虚张声势的女孩,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想不通,沃尔德伯爵既然那么思念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让作为玩家的我们去伯德克小镇接欧仁妮回沃尔德古堡,”那个叫余清然的玩家说,他的手指毫无规律地敲打着车窗,看上去有些焦虑,“他都有钱买能够容纳八个人的马车了,难道就不能亲自去温斯顿别墅看望女儿吗?”   温暖比较积极地回答:“也许有很多原因,比如游戏副本不允许他离开沃尔德古堡。”   江衔提出了异议:“那欧仁妮呢?欧仁妮也像自己的父亲思念自己一样,同样思念着沃尔德伯爵吗?”   “需要我们去‘说服’欧仁妮回到沃尔德古堡,”沈虞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他加重了语气,“也许是欧仁妮不愿意离开温斯顿别墅呢。”   江衔顺着他的话开口:“沃尔德伯爵应该不算很喜欢大卫,既然他能允许欧仁妮嫁过去,那么应该是欧仁妮和大卫之间有不得不结婚的理由。”   八名玩家就着主线任务讨论了一番,都没能得出什么头绪,马车也就在这个时候缓缓停了下来。   马车夫粗声粗气地催促道:“到了,赶紧下车。”   玩家们陆陆续续地下了马车,看到马车夫敲了敲看门人房间的窗户:“这是沃尔德伯爵让我送过来看望小姐的仆人,你赶紧向温斯顿先生通传一下。”   看门人应了一声,他很快就打开门,朝玩家们鞠了个躬:“温斯顿先生很早就接到了消息,请跟我在书房内等候他的到来。”   江衔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伯爵”和“先生”的分量,一个贵族,一个平民,那么欧仁妮和大卫的婚姻,应该是大卫高攀了。   他打量了一下温斯顿先生的书房,越看越觉得眼熟——这间书房和沃尔德伯爵的书房除了书柜里的书籍种类、地毯的颜色和桌子的材质明显不同之外,其他方面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他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我怎么觉得,在很多方面,温斯顿先生都像是在模仿沃尔德伯爵呢?”   他离得有些近了,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沈虞的颈侧,男人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用同样低而急促的声音回答:“说不定温斯顿先生本人就是沃尔德伯爵的复制版。”   他话音刚落,江衔就听到身后传来房门开关的声音,是温斯顿先生走了进来。   ◇ 第38章 Chapter36   温斯顿先生打量的目光落在了八名玩家身上:“看门人说,你们是沃尔德伯爵赛过来看望欧仁妮的。”   几个新玩家不敢说话,江衔只好站出来:“是的。   “欧仁妮现在在房间里休息,不方便见客。温斯顿先生说,“我先带你们去你们的房间,再把我的夫人和儿子介绍给你们。”   说完,他带领着玩家们走出书房,来到了二楼。   江衔一路上都在打量着别墅里的家具和装饰,温斯顿别墅在设计和装修上有很重的模仿痕迹,只是缺少像沃尔德古堡那样令人望而生畏的精髓。   温斯顿先生一共准备了八个房间:“不知道你们在沃尔德古堡的大床上睡久了,会不会嫌弃我为你们准备的房间不够宽敞,”他打开第一扇门,态度谦卑,“你们可以进房间看看。”   江衔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沈虞。   他没想到在第三个游戏副本里就要和队友被迫分开。   一直在和余清然说话的温暖突然走了过来,问道:“我能和我朋友住一起吗?她不会说话,我害怕夜里有什么事情,她一个人不好做。”   温斯顿先生脸上的笑容猛地淡了下去,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温暖:“温斯顿别墅是伯德克小镇最安全的地方。”   温暖见这件事没办法商量只好走到一直低着头的魏晓小身边安慰她。   江衔刚想问沈虞准备选哪个房间,就看到他推开第八个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江衔“诶”了一声,匆匆忙忙地走进了第七个房间。   他不想离沈虞太远。   温斯顿先生看到玩家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房间,这才露出笑容。   江衔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布局,只有一个枕头的双人床倚在墙边,薄薄的被子上绣着蔷薇花,他上前摸了摸,柔软的质地有点像光滑的绸缎。天花板上的吊灯微微晃动,也是蔷薇花的款式,就连泛黄的墙纸上都是紫红色的蔷薇花。   江衔在心里忖度蔷薇花和游戏副本的关系,难不成欧仁妮喜欢蔷薇花?   他从拉开的窗帘往外看去,可以看到外面是一片荒芜的后花园,不知道多久没有打理了,高高的围墙上藤蔓枯黄,泥土里野草横生,最角落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秋千,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了。   江衔在房间里晃悠了两圈后就走了出来,正好看到沈虞关上了房间的门。   “我们不在一个房间,”江衔叮嘱道,“有什么事小心点,如果晚上出事的话,你就来我房间。”   沈虞听到江衔这么问,才透过镜片不紧不慢地看他:“我来你房间干嘛,拉着你一起死?”   江衔笑了笑。   玩家们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直在原地等候的温斯顿先生将他们带到了楼下。   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正坐在沙发上翻书,听到动静后她抬起头,朝温斯顿先生笑道:“亲爱的。”   温斯顿先生吻了一下她的侧脸:“大卫呢?”   “在琴房里弹琴呢。”   温斯顿先生指了指玩家们:“这是沃尔德伯爵派来看望欧仁妮的仆人,我已经为他们安排好房间了。”   温斯顿夫人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她凝视着玩家们的脸,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不能见欧仁妮,”江衔问道,“那么我们有见大卫的机会吗?”   温斯顿先生似乎很吃这一套,他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当然,大卫是一位出色的钢琴家,他在D国进修过,每一个听过他弹钢琴的人都会深深地为他着迷,我总是说,他是我们温斯顿家族的骄傲。”   温斯顿先生一边侃侃而谈,一边推开了琴房的门。   江衔听到钢琴曲渐渐大了起来,随着音调的升高而逐渐走向激昂,恍若万马奔腾踏过高山间的瀑布时溅起了大片大片的水花,猝不及防扑了人一头一身,水花打在沿岸的石头上,声音同样持久且宏大。   江衔不得不承认,大卫弹的不错。   钢琴声突兀地断了,坐在钢琴凳上的年轻钢琴家注意到门口的人,他将手从钢琴上挪开,松开了踏板。   “父亲。”他朝温斯顿先生点了点头。   大卫是一个个子高高、脸色苍白的青年,他的头发是很淡的金色,长长的刘海下有一双淡绿色的眼镜,色泽像清透的翡翠一样,隐隐透着光。他没什么表情,听到温斯顿先生介绍起玩家的身份,也只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好像世界上没什么东西能让他产生片刻激情。   江衔有点好奇,大卫和欧仁妮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   琴房旁边紧闭的房门上用刀刻着一朵轮廓僵硬的蔷薇花,温斯顿先生为大卫关上了房门,在注意到玩家看向房间的目光后,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这是欧仁妮的房间。”   温斯顿先生带领着玩家把整个温斯顿别墅转了个遍后,又安排玩家们吃了午餐和晚餐,不知道是为了攀比还是出于虚荣心的缘故,摆上桌的饭菜格外可口。   第一天几乎是一无所获,江衔只记住了偌大的别墅里一些房间的位置和地形,正准备回房间时,他被沈虞叫住了:“今天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我们却连欧仁妮都没有看到,我担心晚上或者凌晨会发生什么事情,你自己注意。”   就沈虞刻薄又冷淡的性格,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实属不易,江衔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担忧,就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   沈虞毫不犹豫地关上了房门。   江衔在床上躺了下来,谁都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他盯着钟上的指针一点点地往前走,突然听到了钢琴声。   这次的钢琴声里满是哀怨、心碎和控诉,像是牧羊女在为丢失的羔羊而哭泣,曲调缓缓地升高、升高,其中的情感越来越充沛,越来越丰富,最后在一声陡然响起的尖叫声中戛然而止。   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慌意乱的寂静。   ◇ 第39章 Chapter37   江衔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一旁沈虞的房间房门紧闭。   他看了一眼在各自房间门口站着的玩家,敲了敲门:“沈虞?”   他听到房间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沈虞就打开了门,他将腰带收紧扣好,语气不虞:“怎么了?”   他身上的衣服裤子都是在休息的那天换了江衔的,有点大,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我看其他人都出来了,你还没有出来,”江衔解释道,“以为你没睡醒。”   沈虞扯了一下裤腰带:“你的腰带不好系,我弄了半天。”   江衔伸手勾了一下腰带,沈虞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一巴掌拍了过去。   江衔默默地收回了手,他问道:“昨天晚上十点左右,你听到了钢琴声吗?”   沈虞有点不自在地看着他手背上浮起的红印,点了点头。   两人没能聊更多的内容,一起去了饭厅准备吃早餐。   仆人端上桌的早餐品种丰富且味道鲜美,江衔给自己倒了杯牛奶,这才发现餐桌上只有正在看报纸的温斯顿先生和明显心不在焉的大卫。   “欧仁妮呢?”江衔问道。   温斯顿先生被他的话音惊动,从报纸里抬起头:“欧仁妮还在睡觉,大卫会把她的早餐带过去。”   “那温斯顿夫人呢?”另一个玩家紧随其后地问道。   大卫开口了:“母亲和父亲分房睡了很多年,你们问他是得不到结果的。”   温暖直愣愣地问道:“你们夫妻俩感情不好吗?”   温斯顿先生脸上掠过了一丝明显的不耐烦,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将报纸放了下来:“不,是我不愿意和夫人住在同一间房。”他看上去有些担心,站了起来,“我过去看看吧。”   江衔和沈虞对视一眼,一个放下刚喝完牛奶的杯子,一个收回想拿果酱的手,两个人一起跟了上去。   大卫坐在餐桌上,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一只手摩挲着叉子的柄,另一只手在桌面上灵活地敲击,像是把餐桌当成了钢琴琴键。   温斯顿先生动作轻柔地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他也只是皱起了眉:“亲爱的,你醒了吗?”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敲门。   温斯顿先生保持着敲门的动作,语气越来越温柔,反而更显得假惺惺:“夫人?亲爱的?”   他敲了五分钟却依旧没有人回应,谁都知道这件事不对劲,包括温斯顿先生。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直截了当地拧开了门把手。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江衔第一反应就去捂住鼻子,再扭过头看沈虞。   沈虞往后退了一步,向江衔示意:“你去看看?”   只见温斯顿夫人躺在床上,她的睡衣几乎被撕烂了,腹部被剖开,血流了一床,将被子都染红了。   “她的……她的内脏消失了。”温暖的声音发颤。   温斯顿先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脚步声传了过来,是大卫。   他端着盘子路过这里,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怎么了?”   江衔给他让路,顺便解释:“温斯顿夫人死了。”   大卫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极度的厌恶,和沃尔德伯爵提起大卫时露出的表情一样。   江衔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劲。   “死了?”大卫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端着盘子的手很稳,手背却暴起了青筋。   他随手把盘子放在地上,走过去看温斯顿夫人的尸体,被脸色惨白的温斯顿先生拦住了去路。   温斯顿先生的语气很凶:“你离她远一点。”   大卫似乎早就料到温斯顿先生会是这个反应,他很轻地笑了一声,顺从地退后,重新端起了盘子,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江衔没有过多地注意大卫的一举一动,他和沈虞肩并肩站在一起,看着温斯顿先生跪在地上,他捧起了温斯顿夫人冰凉的手,吻和眼泪落在上面。   他看上去很难过。   直到脚步声再次传来。   大卫两手空空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   江衔看到女孩的第一眼就确定她是欧仁妮。   她有着和沃尔德伯爵一模一样的眼睛,像是倒映着无数绿植的清澈泉水,由内而外天生的贵族气质让她看上去宛若天鹅般高贵。即使她的身形瘦削,也有些憔悴,也显得格外漂亮。   大卫的声音里带着笑:“欧仁妮,你看,我母亲死去了。”   就凭大卫这个态度,江衔就明白为什么沃尔德伯爵不喜欢他了。   只是他看着欧仁妮习以为常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贵族的女儿为什么会嫁给平民的儿子呢?   就因为大卫是一位出色的钢琴家吗?   欧仁妮的眼泪在听到大卫说出这句话后就掉了下来,她的哭声很轻,眼泪圆润晶莹,像一颗珍珠。   她旁边的女仆脸色同样难看:“是因为诅咒吗?”   正在思考该怎么把欧仁妮带回沃尔德古堡的江衔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了。   “诅咒?”其他玩家同样不肯放过这个线索,余清然问道,“什么诅咒?”   欧仁妮捂着脸哭泣,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大卫从始至终都用同一个表情面对着妻子的眼泪,一言不发。   跪在温斯顿夫人的尸体旁边流眼泪的温斯顿先生猛地抬起头,怒道:“诅咒?没有诅咒!这里不存在什么诅咒!”   江衔顿时了然,温斯顿夫人的死和诅咒的确有关系。   “把我母亲的尸体埋在后花园吧,”大卫冷淡地开口,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他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们不是沃尔德古堡派来看望欧仁妮的仆人吗?那就过来帮忙吧。”   欧仁妮的眼睛短暂地亮了一下,她打了一个小哭嗝:“你们来自沃尔德古堡?”   江衔朝她笑笑,扫了一眼温斯顿先生,知道现在不是告诉欧仁妮他们真实任务的时机:“是。”   只有沈虞反问大卫:“我们是沃尔德古堡的仆人,为什么要听从你的命令?”   ◇ 第40章 Chpater38   大卫的脸一下就绿了,他扭过头看向欧仁妮。   欧仁妮顶着他殷切到有些凶狠的目光,看上去对沈虞的态度也有些茫然:“你们能帮忙吗?”   江衔同样有些惊讶地看到沈虞客客气气地点头:“我的荣幸。”   大卫的脸色更难看了。   几个男玩家用被子将温斯顿夫人的尸体裹得严严实实地走下楼梯,在三个NPC的注视下走向后花园。   江衔压低了声音:“主线任务没有说我们一定要听从欧仁妮的命令,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沈虞稳稳地下着楼梯,他和江衔几乎肩抵着肩走在一起,表情漠然:“欧仁妮只知道我们来自沃尔德古堡,她和沃尔德伯爵的关系明显不太好,否则为什么她嫁给了大卫,沃尔德伯爵思念她还需要我们帮忙?温斯顿先生和大卫几乎控制了欧仁妮的生活起居的方方面面,她意识不到自己在被控制,也不知道父亲的思念,只能先让大卫和欧仁妮之间产生更大的嫌隙,她在温斯顿别墅里孤立无援,才会心甘情愿地选择离开。”   江衔顺着他的话想了很久,温斯顿夫人的尸体身上冰冷的温度几乎穿透了被血染红的被子,他有点不舒服地抽了抽鼻子:“欧仁妮嫁给大卫的时候,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吗?”   他的问题在现在注定得不到回答。   温斯顿夫人的尸体被放在柔软潮湿的泥土上,三个女玩家被留在别墅里陪欧仁妮聊天,他们还要处理尸体。   “没有工具,我们该怎么埋葬尸体?”说话的是余清然,很显然这不是他的第一个游戏副本,他看上去相当游刃有余,“泥土又软又黏,我可不想用手碰。”   江衔低头看了一眼鞋底的泥巴。   “秋千旁边有几个铁锹,你们可以用它来挖土。”低沉的声音从玩家们身后响起,江衔扭过头,看到背着手的看门人站在他们身后。   他毕恭毕敬地朝着玩家们鞠了个躬:“我是温斯顿别墅的看门人亨利,很高兴能为你们服务。”   玩家们平分了秋千旁的五个铁锹,江衔见沈虞站在原地不动,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沈虞像是被惊到了一样,看到江衔脸上挂着的笑,他垂下了眼:“我在看墙上的蔷薇花。”   “蔷薇花?”江衔这才注意到墙上干枯的藤蔓上有无数朵已经枯萎的蔷薇,“这有什么好看的?”   沈虞伸手很轻地碰了一下花朵,花瓣碎了一地。   “为什么温斯顿先生那么讲究,什么都模仿沃尔德古堡,尽管模仿得不伦不类,但也看得出沃尔德古堡的痕迹,可是他不让仆人打理一下后花园呢?沃尔德古堡的后花园可不是一片荒芜。”   他们俩回到了温斯顿夫人旁边,小心翼翼地挖着泥土。   亨利站在后门门口,他的手缩在衣袖里:“你们慢慢挖,记得回来吃午餐,否则过时不候。”   江衔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过来帮忙?”   亨利往后退了半步,语气格外平静:“大卫是让你们帮忙,不是让我帮忙。”   “我们听从欧仁妮的命令,”江衔将铁锹拔了出来,潮湿柔软的泥土被带出了一大片,“你是听大卫的话,还是欧仁妮的?”   亨利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沈虞在一旁皱起眉:“你怎么还在聊天?”   江衔没有回答,有点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他没有注意到沈虞锋利的目光直勾勾地戳向面色不虞的亨利,不知道是恼怒还是担忧。   用铁锹挖出来的坑越来越大,江衔比划了一下,正在思考能不能装进一具尸体时,身旁的沈虞突然低声骂了一句。   “怎么了?”   沈虞的铁锹扔在一边,他半跪下来,没有顾及被泥土弄脏的裤子,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微微滑了下来,额头上一下就冒出了冷汗。   “怎么了?”江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湿软的泥土里伸出了一只手,隔着一层牛仔裤布料,抓住了沈虞右腿的脚脖子。   这只手惨白而十指细长,指尖深深地掐进了牛仔裤里,青筋在瘦得只剩一层皮的手背上暴起,几乎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几个玩家都被吓了一跳,纷纷远离这片泥土,只怕波及到自己。   江衔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他拿着铁锹,在心里忖度了一下手的位置,不等沈虞反应过来,直接将铁锹插在了那只手的半截手腕上。   江衔拔出铁锹,下一秒就贯穿了手的手背,没有血流出来,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铁锹的前端穿透皮肤、血肉,再蹭过骨头,最后碰到了柔软的泥土。   “你没事吧?”   沈虞的脸色不比这只手的色泽好上多少,他微微摇了摇头。   “啊啊啊啊啊啊——”   令人汗毛倒竖的尖叫声让所有玩家都悚然一惊,江衔却头也不抬,冷冷地注视着被铁锹贯穿的手。   对江衔和沈虞的举动视而不见的亨利叫了起来:“你们的动作怎么这么慢!赶紧将温斯顿夫人的尸体放进坑里埋起来!”   四散开来的玩家们又重新聚拢,那只手消失了。   江衔顾不上他们,他把铁锹扔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将牛仔裤裤脚挽了上去,血源源不断地从五个深可见骨的洞里涌了出来,弄脏了牛仔裤,滴滴答答地流了江衔一手。   “脏死了。”沈虞脸上浮起了细细密密的汗,不知道是在说牛仔裤还是说江衔手上的血。   江衔没吱声,他盯着沈虞脚腕上的五个小洞,嘴唇都在颤抖,伸出的手有些哆嗦。   “你等着。”他低声道,将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像是在劝告沈虞,更像在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虞张了张嘴,他原本想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包扎一下,能止血就行。   可是江衔眼睛里的担忧和在意太过明显,像泉眼溢出来的清水,一不留神就流淌出来了。   因此他踟蹰了很久,最后服软,还是说了实话:“好疼,可能走不了路了。”   ◇ 第41章 Chapter39   “你别动。”江衔盯着他,沈虞的脸色苍白得像张纸,伸手抓住他手腕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细瘦的手指因为疼痛而用了力,他像是没听清自己在说什么一样,猛地抽了口气。   看样子实在是太疼了。   江衔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了沈虞的体重,他蹲下来,一只手抄起他的腿弯,另一只手挣脱开沈虞的手,垫住了他的后颈。   沈虞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他就被调整好体位的江衔抱了起来。   比想象中要轻,江衔按捺住心里的惊讶,就着这个姿势朝其他几个玩家点了点头:“我带他去别墅里找一下温斯顿先生,看看能不能把伤口包扎一下。”   他垂下眼,看了一眼潮湿的土地,可能是有血液洒在上面的缘故,泥土看上去湿润了不少:“尸体就麻烦你们去处理了。”   其他玩家纷纷点头答应。   江衔朝他们道了谢,沈虞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微微合着眼,眼镜因为冷汗滑了下来,微微架在鼻梁上,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了吸汗。   江衔第一次看到身边有人受这样重的伤,还是在不知前路的游戏副本里。   他忧心沈虞的伤势,又担心向玩家提供帮助不在NPC的行动范围内,只好强迫自己不看沈虞愈发惨白的脸,也就没注意到沈虞在忍着疼痛的间隙中抬起头,带着打量和思索的目光停留在江衔的脸上。   血一滴滴地落下,偶尔会落到江衔的裤腿上,他稳着脚步在亨利面前停下。   “别墅里有医生吗?”   亨利一脸冷漠,就像没看到沈虞脚腕上的伤口:“按照欧仁妮小姐的吩咐,你们应该去埋葬温斯顿夫人的尸体。”   江衔深吸口气,他盯着亨利,让自己的语气没那么僵硬:“欧仁妮没有说过我们一定要在这里埋葬温斯顿夫人的尸体——别墅里有医生吗?”   亨利不情不愿地让开了道:“那是自然,温斯顿先生顾及到欧仁妮小姐虚弱的体质,特意为她请了一个家庭医生,就住在二楼最角落的房间里。如果欧仁妮小姐没有生病的话,他应该一直在那个房间里。”   江衔简单地点了点头,沈虞看着不矮,可实在是太轻了,他几乎要觉得怀里是一把只覆了一层皮和血肉的骨头,几乎没什么特别的重量。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搂紧了对方。   “你现在还有意识吗?”   沈虞可能觉得他的问话太傻,也可能腿上的伤口在发出阵痛,他难得很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出言讽刺。   “死不了,昏不倒——我没有那么脆弱。”   江衔还是放心不下,他知道那只手未必没有杀死玩家的能力,尖尖的指甲上也不一定淬了毒,沈虞只不过是因为被戳出来的伤口而感到疼痛,不会因此失血而亡又或者带来其他副作用。   但是他的心就是吊了起来,像被一根头发丝般粗细的绳索悬着,一不留神就会造成肝胆尽碎的后果。   沈虞被迫听到了江衔时轻时重的心跳声,二十岁出头的男生身体素质自然不差,频率错乱成这样的心跳声只可能是由于自己的伤势。   他掀起眼皮就能看到江衔的下巴,再往上看就是那双轮廓好看的眼睛。被游戏系统强制性分配给自己的队友性格温吞且做事熨帖,总有点万事不留心的样子,这个时候,沈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他的重要性。   也许……沈虞有点迟钝地猜想,也许他是比普通队友更亲近,又比朋友更生疏一点的存在。   可至少是重要的。   他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脖子,感受到男生靠近他时的体温。   江衔停在了二楼角落房间的门前,他喘了口气,侧过身准备敲门,注意到沈虞微微弯起来的嘴角。   他愣了一下,沈虞已经抬手,很轻地敲了一下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佝偻着背的老人出现在门口,他耳朵上挂着听诊器,长长的衣袍几乎拖在地板上,发白的胡子尾端有些上翘,略显浑浊的目光牢牢地钉在江衔脸上。   “我是这里的家庭医生阿尔贝,”老人的声音低沉沙哑,他的目光缓缓下移,“有什么事吗?”   江衔示意他看向沈虞脚腕上还在淌血的伤口。   阿尔贝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让江衔将沈虞放在了硬邦邦的床上,手脚麻利地打开了医疗箱,开始处理伤口。   江衔趁机打量起这个面积不大的房间。   房间不算大,灯光也并不暗淡,高大的书柜里堆满了各种书籍,还夹着一些很久之前的信件。各类医学用品摆在一起,阿尔贝偶尔会从其中拿一两样东西。   “他的伤口会影响生活起居吗?”阿尔贝剪短了绷带,江衔坐立不安地问他。   阿尔贝在水槽下冲洗着医疗器械的护具,闻言只是冷淡地回答:“当然会影响。”   他看上去对沈虞腿上莫名出现的伤口相当漠不关心,只是语气冷硬地赶他们离开:“没有其他事情就请离开这里,我不欢迎你们。”   玩家们只有五天时间来完成主线任务,今天是第二天。   江衔清楚沈虞腿上的伤会成为他们顺利通过游戏副本的绊脚石,就算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其他玩家也会颇有微词。   他还想把沈虞抱起来,却被沈虞侧身躲了过去,犹豫了一下,又伸出手,搭在江衔肩膀上:“这样就行。”   江衔只好保持着站立不动的姿势,按住了沈虞搭上肩的手腕,确认他站好后,扶着一瘸一拐的他离开了房间。   阿尔贝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   “以后别受伤了。”   沈虞没听出他的意思,以为他在责怪自己拖后腿:“我知道不是每个游戏副本里都会有医生,这次是我的问题……”   江衔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直直地看向沈虞眼底,语气很郑重:“我的意思是,受伤的话,你会难受,我也会心疼。”   ◇ 第42章 Chapter40   沈虞有点意外,他咳了一声就偏过脸,江衔看到他耳朵红了。   “温斯顿先生讳莫如深的诅咒跟后花园泥土里的那只手有关吗?”江衔扶着沈虞去了他的房间,听到他这么问,愣了一下。   沈虞抬起头,他的手指轻轻轻地敲击床头柜,朝江衔看了过去。   他的脸色依旧是不怎么好看。   江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沈虞动了动腿,意料之外的受伤不在他们俩的意料之内,他对江衔说:“你自己先去别墅里找找线索吧,我在房间里休息一下。”   江衔不太放心,沈虞的态度比他更加坚决:“你找到了线索或者发现其他疑点直接来我房间就行,只要我不触发死亡条件,就不会有事——总不能因为我现在走路不方便,就让你也被困在这里吧?”   江衔说不过他,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间。   他在原地徘徊了两分钟,又回到了阿尔贝的房间门口。   阿尔贝一脸不耐烦地打开了门,看到是江衔,第一反应就是直接关门。   门被江衔伸脚抵住了。   他从缝隙中挤了进来,朝阿尔贝客客气气地笑了一下:“我想问你件事。”   阿尔贝擦干了桌上的水渍,一言不发。   “温斯顿夫人死了。”   阿尔贝的手一僵。   江衔观察着他的表情:“你知道温斯顿别墅里的诅咒吗?”   “不知道。”阿尔贝回答,他整理着衣襟,打开水槽开始洗手,“我是温斯顿先生雇来照顾欧仁妮小姐的家庭医生,这里发生过什么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江衔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得到线索的机会,房间的温度很低,呆久了会让人从脊梁骨上升起一股寒意:“那温斯顿夫人呢?在你眼里,她算什么?”   阿尔贝避而不答,他反问道:“你们把温斯顿夫人的尸体埋在了哪里?”   “后花园。”   “后花园吗?”阿尔贝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欣喜,又像是悲伤,堆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果然是后花园啊……是大卫吗?”   江衔有点没反应过来:“大卫?”   “是大卫让你们把他的母亲的尸体埋在后花园里的?”   “是。”   阿尔贝摇着头,他关上了水槽的水龙头,江衔注意到他的手指被泡得发白发皱,他却像没什么感觉一样,焦虑地搓着手,任凭江衔问什么都不肯回答了。   “你真的不知道诅咒吗?”在准备离开房间之前,江衔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阿尔贝缓缓地扭过头,他的脸色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阴森,像极了恐怖故事中密林里的幽魂。   “这是禁忌。”   江衔追问道:“什么禁忌?”   “属于大卫的……也是属于温斯顿别墅的,”阿尔贝搓手的频率越来越快,“没有人敢提起。”   大卫?   温斯顿别墅?   江衔知道自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看阿尔贝这个态度,也不会再给他提供什么线索,他问清楚了沈虞的伤势,确认只要不感染不发炎就不会出现生命危险之后,这才放心地离开。   他没有去后花园,反而在欧仁妮的房间门口看到三个蹲在地上的女玩家。   “江衔?”注意到他的到来,温暖一愣,她朝江衔招了招手,“你怎么一个人?你的队友呢?”   江衔把在后花园发生的事情概括了一遍,反问她们:“你们在这里干嘛?是找到了什么线索吗?”   温暖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他们把温斯顿夫人的尸体带下去之后,温斯顿先生一直站在妻子的房间里,他没有再流眼泪,只是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大卫只是冷漠地扫了一眼地上的血,又看了看还在垂泪的欧仁妮,一句话也没说,甩着手去琴房弹钢琴了。   令人肾上激素飙升的钢琴声很快就响了起来,大卫像将自己的快乐和兴奋投入了钢琴曲的弹奏中,一直循环的小调昂然向前。   温暖没什么音乐细胞,也无法和大卫这种神经病产生什么共鸣,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和魏晓小,合计了一下,决定把欧仁妮送回房间里。   贵族小姐瘦而高挑,裹在花纹繁复的衣服里,看着有点天花板上像摇摇欲坠的吊灯,温暖实在是放心不下。   另一个叫姜瑞琪的女玩家也过来帮了忙。   欧仁妮的胳膊细得像一根筷子,整个人都有种营养不良的孱弱,唯独在站立和走路的时候看得出贵族的体态,被扶着躺在床上时,还能朝她们笑笑。   “在我和大卫结婚之前,我还没有这么瘦。”   温暖帮她掖紧了被角,好奇地问道:“为什么结婚之后就这么瘦了呢?”   她心里浮现出一个荒谬却也合理的猜测:“是大卫虐待你吗?还是他家暴你?”   欧仁妮摇了摇头,她笑起来:“不,大卫对我,其实挺好的。”   温暖实在是没看出来,可欧仁妮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模样,又会让人在一瞬间失了神。   “有很多原因,很多。”   她叹了口气。   “你很爱大卫吗?”姜瑞琪忍不住问道。   她们在欧仁妮脸上看到了小时候听到童话故事里王子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结局时的表情。   欧仁妮回答:“大卫?我爱他,我比谁都爱他。”她似乎是知道姜瑞琪要问什么,“他也爱我,这是毋庸置疑的。”   温暖实在是没看出来,但是她懒得去打破欧仁妮对大卫的滤镜:“你知道我们的身份是什么吗?”   “我知道,是父亲让你们过来看望我的。”欧仁妮提起沃尔德伯爵时,脸上露出了同样幸福的表情,“他还好吗?”   温暖有点看不明白欧仁妮的态度,只好顺着她的话点头。   “他过的好就行,我在大卫身边同样很开心,”欧仁妮的笑容更加美好,和沃尔德伯爵如出一辙的绿色眼睛亮着光,“那我就不回沃尔德古堡了。”   温暖:?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 第43章 Chapter41   温暖怎么也没想到欧仁妮是这个反应。   如果她不肯回沃尔德古堡,主线任务又该怎么办?   温暖恨不得回到几分钟前,给对着欧仁妮说“沃尔德伯爵很好”的自己一巴掌。   只可惜游戏副本里也不存在读档重开的功能,欧仁妮已经坚定了不回沃尔德古堡的决心:“我就在这里,陪着大卫就行。”   温暖:“……”   她不知道大卫给欧仁妮灌了什么牌子的迷魂汤,一个贵族出身的千金大小姐,要在没什么前景的钢琴家身上吊死。   而大卫很明显没把她放在心上。   温暖不打算纠结这些,她同样关心诅咒的问题:“你知道诅咒是什么吗?”   欧仁妮犹豫了一下,她看着六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有点不好意思:“我其实不太清楚诅咒的内容。”   温暖也不算太失望,毕竟欧仁妮在温斯顿别墅的待遇肯定没有沃尔德古堡的时候好,更何况温斯顿一家都把她当成了外人,诅咒这种事的确不太可能告诉欧仁妮。   “但是,”欧仁妮觑着她们的神色,“我是知道一点的。”   温暖和姜瑞琪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喜。   “我嫁给大卫没多久,温斯顿别墅里就死了一个仆人,”欧仁妮的嘴唇有点颤抖,“我没看到她的尸体,大卫不让我出房间,我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上全是血,他说尸体被埋进了后花园。”   又是后花园。   温暖心一沉:“然后呢?”   欧仁妮想了想:“大卫说他要去教堂把克罗劳神父请过来,帮死去的女仆超度她的灵魂。这次大卫让我出门了。”   克罗劳神父亲吻了每个人的手背,在轮到欧仁妮的时候,他抬起头,仔细端详着欧仁妮年轻的脸庞,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卫在一旁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克罗劳神父摇了摇头:“没什么。”   欧仁妮猜想他应该是没有说实话。   克罗劳神父径直来到后花园,他环视一周,看向了大卫。   大卫朝他鞠了个躬。   克罗劳神父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他的习惯还是温斯顿别墅的原因,他叹气的频率格外高。   欧仁妮看着他拿起圣水,洒在泥土上,也许死去的女仆的灵魂已经被超度至天国,欧仁妮不太清楚,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女仆的惨叫声,那样激烈而痛苦的哀嚎让她感到窒息。   大卫猛地抓住了欧仁妮的手。   他听到了声音,却朝欧仁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欧仁妮茫然地看着他。   克罗劳神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端着圣水的手在大幅度颤抖,瓶子从他手心掉下,摔碎了,没有洒完的圣水泼了一地,被泥土吸收得干干净净。   克罗劳神父愣在原地。   大卫问道:“神父,女仆的灵魂上不了天堂吗?”   克罗劳神父回过头,他站在后花园的泥土里,身后围墙上的蔷薇花早就枯萎,在风中摇曳着颤颤巍巍的藤蔓。   “这是诅咒啊,”克罗劳神父摇摇头,他的目光在温斯顿一家三口上徘徊不定,重复道,“这是诅咒。”   欧仁妮注意到,温斯顿先生皱起了眉,温斯顿夫人则咬住了嘴唇。   只有大卫微笑着看向克罗劳神父,似乎没有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   “大卫对我说,不要把克罗劳神父的话当真,我就一直没有在意。”欧仁妮的声音在情感丰富而激昂的钢琴声中越来越小,“温斯顿夫人死去了,我不知道她的死状和那个女仆是不是一模一样,不过我想,既然能让知道内情的人说出‘诅咒’这两个字,那么大概是一样的吧。”   她的难过不似作假,比温斯顿先生要真实得多,温暖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实意地为温斯顿夫人的死而感到悲伤。   “后来呢?”   欧仁妮动了一下:“他再也没有来过温斯顿别墅了,也许这里真的存在诅咒,可是不管怎么说,诅咒都没有伤害过我。”   “诅咒已经伤害到了温斯顿夫人,你就这么确定你不会是下一个吗?”   欧仁妮愣住了,她喃喃道:“为什么会是我呢?”   温暖一时失言。   她只是提出一个假设,却没有事实能够论证。   欧仁妮善解人意地说:“没事,我现在有点累了,你们出去的时候能帮我带上门吗?”   她应该是没吃几口早餐,也许有点低血糖,温暖看不太出来,只听出了她的逐客之意,于是三个女玩家就都出来了。   温暖说完了在房间里发生过的事情,对着江衔耸了耸肩:“主线任务太刁钻了,我不可能告诉欧仁妮,是她的父亲要我们把她带回去——万一她要求大卫也要一起回去怎么办?就她这个恋爱脑程度,我觉得她做得出来。”   江衔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承认温暖说得对。   姜瑞琪补充道:“我觉得欧仁妮对沃尔德伯爵好像有一种愧疚感?提起他的态度有点奇怪。”   魏晓小在一旁蹲着,侧过脸去看她。   “欧仁妮肯定思念自己的父亲,不过我也觉得她不太可能这么轻易就跟我们回到沃尔德古堡。”江衔说着就皱起了眉,“温斯顿别墅里的所有人都告诉欧仁妮,我们是沃尔德伯爵派来看望她的。如果贸然将真相告诉她,别说欧仁妮不一定会相信,就算她信了,我也没把握能在温斯顿别墅强行把她带走。”   几个玩家都有些束手无策。   江衔没再在这里待下去,又回到了沈虞的房间里。   “你怎么又来了?”   江衔不自然地看了看他的右脚腕,把温暖告诉他的事情跟沈虞说了。   沈虞的眼镜放在床头柜上,他挪动了一下上半身,被解开第一颗扣子的衣领敞开,江衔注意到那根坠着两枚对戒的银链在脖颈和锁骨上反着光。   沈虞没有察觉到,他思考了一下:“我们明天去教堂找克罗劳神父——他能告诉我们的线索一定比温斯顿先生说出来的要多得多。”   ◇ 第44章 Chapter42   江衔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他的目光从沈虞的脖颈上移开,很轻地碰了一下他脚腕上的伤口。   沈虞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在房间里待着。”   沈虞看了两眼自己的右腿,态度比江衔还坚决:“我又不是走不了路了。”   他见江衔还要坚持,补充道:“如果你不让我去的话,我就一个人去。”   江衔一时间哑口无言,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们去餐厅吃午餐了。   欧仁妮依旧没有出现在餐桌上,江衔把意大利面搅上了筷子,扑面而来的肉酱香味让人胃口大开,坐在他旁边的沈虞可能是因为脚腕受伤了,只是安静地坐着,没动面前的意大利面。   “欧仁妮还好吗?”江衔在大卫端着盘子站起来的时候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尸体,对她的刺激应该很大吧?”   温斯顿先生默不作声地吃着面,大卫脸上出现了不耐烦的表情,他的五官算得上端正,即使态度不好也不会显得面部扭曲。   “我不需要你过分关注我妻子的事情。”   “你的妻子,同样也是沃尔德伯爵的女儿。”   大卫冷笑一声:“这句话你应该让沃尔德伯爵站在我面前告诉我。”   江衔正在心里思考该怎么继续刺激大卫说出更多的话时,沉默不语很久的温斯顿先生突然站了起来,给了大卫一耳光。   “啪”的一声,大卫白皙的脸上立即浮起了五个红肿的指印。   “滚出去。”温斯顿先生说。   大卫朝温斯顿先生彬彬有礼地笑了一下,端着盘子走了。   江衔注视着他的背影,沈虞把叉子往碗里一放:“我不吃了,你呢?”   江衔将杯子里的果汁喝完后,跟沈虞一起离开了餐厅。   “看来大卫和温斯顿先生的关系不怎么样。”   “他和温斯顿夫人的关系也不怎么样。”沈虞耸了耸肩,他的右脚不能用力,也不能碰地,只好微微悬在空中,借着江衔扶他的力度一点点地往前走。   江衔承认沈虞说得对,同时在心里盘算找个轮椅让他坐着。   他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太少,没办法进行太深入的评价,但是江衔想到每次响起的钢琴声,又觉得大卫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动如山。   “你在想什么呢?”沈虞主动问道。   江衔歪着一边肩膀,方便沈虞借力,他很喜欢沈虞依靠他时的样子,会满足感让他在心里油然而生。   “我想进去看看。”他停在了琴房前。   沈虞调整了一下姿势:“你去开门。”   琴房里空无一人。   江衔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面积不大的房间,中间摆着一架三角钢琴,琴键擦得锃亮,看得出来主人对钢琴的爱惜。琴架上还摆着一张没有曲名也没有署名的琴谱,已经略微泛黄,琴凳上有很明显凹下去的痕迹。   江衔注意到了一个漂亮的粉色八音盒。   “还挺好看。”他拧了一下开关,熟悉的钢琴曲如同潺潺流水般流淌出来,他一愣,,“这是昨天晚上的钢琴曲?”   八音盒中央的棕发少女穿着长裙,双手合十地站在城堡前,她低垂着脑袋,手里拿着一朵色泽鲜艳的蔷薇花。   “你们在干什么?”   房门被人打开,大卫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江衔拿在手里的八音盒就变了脸色,猛地冲过来,把八音盒夺走了。   八音盒停下了钢琴曲的播放。   大卫的表情一下就暗淡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八音盒放在钢琴上,回过头盯着他们:“谁允许你们动这个八音盒的?”   江衔思考了一下,想起昨天夜里响起来的钢琴曲的声音:“我只是好奇,在二十二点让这首钢琴曲响起来的,是你还是这个八音盒。”   “是我设置的。”大卫在琴凳上坐了下来,他不再说话,开始弹钢琴。   江衔拉着沈虞离开了房间,在后花园门口遇到了正在发呆的亨利。   “你们好。”亨利朝他们鞠躬。   江衔注意到他裤脚的泥土:“你去后花园了?“   亨利拍了拍裤脚:“没有。”   “那你裤脚的泥土是怎么回事?”   亨利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接下来无论江衔问了什么问题,他都保持沉默,最后沈虞主动提出去其他地方看看。   他们俩还没有找到其他线索,温暖和魏晓小却出事了。   听到声响的时候,江衔和沈虞刚从温斯顿夫人的房间里出来。   女人的房间里没什么东西,首饰、珠宝、衣服,也就这些,江衔没找到线索,被漂亮精致的金币吸引了目光。   尖叫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他们循声赶到二楼上面的阁楼,只看到束手无策的姜瑞琪和余清然。   “怎么回事?”   余清然的脸白得像死人,姜瑞琪就解释道:“温暖想上阁楼看看,但是门是锁着的,她让魏晓小去开门,魏晓小不愿意。温暖就说她看到过魏晓小用铁丝开门偷钱,”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反正说得不怎么好听,魏晓小就哭了。”   “她还是开门了?“   听沈虞这么问,姜瑞琪点了点头:“门撬开之后,温暖拉着魏晓小进去,让我在外面帮她们俩望风。”   余清然忙道:“我也是刚来的。”   江衔听到沈虞几乎不出声地嗤笑一声,有点无奈:“门打不开了?”   姜瑞琪的声音都有点抖:“她们俩刚进去,门就关了,我们从外面打不开,她们也出不来,怎么办啊?”   江衔试着拧了拧门把手,沈虞的脸色有些僵,露出了那么一点不太明显的担忧神色。   “你往后面站一点。”   江衔愣住,他被沈虞往后一扯,站定下来后,才后知后觉地看到大片大片的血从门缝里渗了出来,再一点点地浸上了木板,像是要将这一整张房门浸透。   挠门声和尖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倏地停了下来。   周围一下就安静了。   “她们死了吗?”姜瑞琪颤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   ◇ 第45章 Chapter43   温暖和魏晓小的死昭示着这个游戏副本并没有玩家们想象中那么简单,姜瑞琪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现在只有她一个女玩家了。   江衔原本打算在吃完晚餐后去后花园找一找其他线索,让沈虞老老实实地在房间里待着,谁想沈虞从一楼的空房间里翻出了轮椅,一瘸一拐地推着轮椅走到了江衔面前。   他一句话也没说,江衔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在很多时候都拗不过沈虞,只好点头答应推着他去了后花园。   “你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小心点,”江衔谨慎地绕过了那块明显刚翻开又重新拍平后的泥土,拿起了铁锹,“我有个想法需要验证。”   沈虞很轻地“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腕,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江衔一点点地把泥土扒拉出来,后花园里只有几盏晃晃悠悠的灯,发出了暗淡的光。   他借着光看到铁锹撬不动的地方隐隐露出了两根弯曲的手指,和上午在沈虞脚腕上留下五个洞的手不同,这具尸体的手指指尖泛青,指节也更加粗大。   他盯着那块衣角,觉得眼熟,思绪从刚进入游戏副本的沃尔德古堡,再到神色各异的温斯顿一家,还有羞涩温柔的欧仁妮……他往记忆里最浅、最不曾留意过的地方去想——他想起来了。   “这好像是看门人亨利的尸体。”江衔抬起头,对沈虞说。   原本盯着他发呆的男人慌慌张张地移开眼,听到他这么说又看了过去。   他睁大了眼睛。   江衔将扔在一旁的铁锹重新拿起来,沿着衣角将泥土扒开。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正是紧闭着眼睛的亨利。   “真的是他?”沈虞惊讶。   “但是他不承认自己进入了后花园,”江衔抵着下巴,喃喃道,“我也不认为他会把自己埋进后花园的泥土里。”   “那就是其他人,”沈虞说,“大卫或者温斯顿先生,你觉得会是谁?”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忽略了欧仁妮。   “我不知道,”江衔碰了一下亨利的脸,冰凉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他缩回了手,捻了捻指尖,“温斯顿夫人的尸体被发现时,别墅里有仆人可以将她的尸体埋进后花园里,为什么大卫会选择我们?”   他蹲在地上,很突兀地伸出手,将沈虞有点歪的右脚放平,轮椅质量不太好,会发出“咯吱”的声响:“大卫让来自沃尔德古堡的仆人做这些事情,他是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吗?那只弄伤你的手到底属于谁?”   “反正不会是温斯顿夫人。”沈虞低垂着眉眼,他脸上是一闪而过的厌烦,“那只手早就失去了体温,指尖是硬的,指关节是僵的,手心贴上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那股冰凉中带着湿气的冷……”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肩膀就被江衔很轻地拍了拍,安抚意味很重。   沈虞惊讶地侧过头,他的队友朝他笑笑:“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会比你还小心的。”   沈虞一时哑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衔说完了自己想说的,就开始专注于他们俩发现的线索。   “我在想,”他说话速度很慢,在脑海里把所有关于亨利的线索分条缕析地整理出来,“白天的时候,亨利站在别墅里面,他不愿意踏足后花园,但是衣服裤脚上都有泥土;大卫宁愿让不听他吩咐的沃尔德古堡的仆人将温斯顿夫人的尸体埋进后花园,也不肯使唤温斯顿别墅里的仆人;还有就是现在,后花园里埋着亨利的尸体……”   他环顾四周,入目皆是松软的泥土,那个需要被验证的猜想在此时此刻似乎得到了验证。   “后花园里应该同样埋着温斯顿别墅里其他仆人的尸体。”   “白天的温斯顿别墅里有仆人来去的身影,可是晚上不一样,我们没有看到一个仆人。”   “也许温斯顿夫人会像其他仆人一样在白天复活呢。”江衔猜测道。   “当然不会。”   一个轻灵到几乎有些尖锐的声音在后花园的角落里响起,江衔回过头。   月光洒了下来,原本就不怎么明亮的灯光闪了一下就突然熄灭,在垂着枯萎蔷薇花的围墙旁,他看到废弃已久的秋千上坐着一个飘渺的身影。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   她有着和月光一样温柔的气质,长长的裙子垂在少女的脚腕上方,月光下只有秋千微微晃动的影子。   她已经死了。   “为什么这么说?”江衔问道。   少女微笑着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江衔摇了摇头。   “我叫艾德琳,”少女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我曾经是温斯顿别墅家的女仆。”   江衔精神一振:“你知道诅咒是什么吗?”   艾德琳保持着嘴角的微笑,她回答:“是温斯顿一家的咎由自取。”   “你知道诅咒是谁发起的吗?为什么会在大卫和欧仁妮的婚礼之后出现在?“   艾德琳的笑容变得诡异起来:“诅咒跟我无关,我和这些尸体又不一样,我无法进入别墅,如果我进去了,那么我最爱的东西将会灰飞烟灭……我舍不得。”   江衔没有追问艾德琳“最爱的东西”是什么,他在心里怀疑,艾德琳真的是温斯顿别墅里的仆人吗?为什么她和亨利这些人不同?   “我只是单纯地恨温斯顿夫妇而已,我希望他们都去死。”   江衔干巴巴地说:“温斯顿夫人已经死了。”   艾德琳摆了摆手,她一耸肩:“这是她罪有应得——她的丈夫还活着呢。”   在一旁听了很久的沈虞开口问道:“那你恨大卫吗?”   艾德琳愣住了。   沈虞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的眼神冷静到几乎称得上漠然,表情也没什么变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恨大卫吗?”   “我……”艾德琳荡起了秋千,她的腿细得像麻杆,让人怀疑会一折就断,“我曾经恨过,但是现在已经不恨了。”   ◇ 第46章 Chapter44   江衔仔细咂摸着艾琳的这句话,他的目光没什么目的地飘在空中,在看到艾德琳的那双手时突然顿住了。   艾德琳的手指跟她的脸一样惨白,在月光的照耀下几乎能反光,僵硬的指尖有些扭曲地放在了她的膝盖上,指节发青。   秋千一摇一摆,她的手指一动不动地僵在空中。   指尖上沾着已经完全干涸的血。   “上午是你抓伤了他的脚腕吗?”江衔问道。   沈虞惊异地扭过头看着江衔,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江衔抿着嘴,等待着艾德琳的回答。   “当然。”艾德琳的嘴角缓缓地勾了起来,她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沈虞,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里埋着你的尸体吗?”江衔用力踩了踩脚下软烂的泥土,他的手腕被沈虞抓住,温热的触感贴了上来,是沈虞的手掌心。   “我的……尸体,”艾德琳缓慢地重复道,她脸上的笑容说不上哭也说不上笑,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我都快忘了,我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别墅里八音盒的乐声流淌出来,艾德琳在这样诡异的背景音乐下扭曲了五官,她喃喃地重复着“尸体”这两个字,语气里透露出无边无际的恨意。   “我们先回别墅,”沈虞这个时候才松开了抓住江衔手腕的那只手,他说的,“我们现在问不出什么。”   江衔知道沈虞说得对,于是推着他回到了别墅里。   沈虞抓住他时留在皮肤上的触感久久不散,江衔下意识地伸出手摩挲了一下,沈虞其实没怎么用力,他却平白无故地生出一种错觉,像是将沈虞留在他身上的所有或深或浅的印记留在了血肉里,再一点点地镌刻在骨头上。   “明天去教堂找克罗劳神父之前,先陪我去阿尔贝房间换药。”   江衔刚把轮椅推到床边,和床头柜对齐,听到沈虞这么说,就看向了他。   沈虞正艰难地在床上躺下,为了方便透气,他将裤脚卷了上去,露出了一节又细又白的小腿,在房间里格外明显。   江衔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晃到了,于是他慌张地移开视线,“嗯”了一声,没再跟沈虞说些什么,急匆匆地回到了房间。   八音盒的乐声还在继续回荡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江衔躺在床上,努力让自己闭上眼睛,逼迫自己陷入梦乡。   可能是因为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意料之内的事情,江衔没睡好。   他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江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顺了口气,先去了旁边的房间敲门。   “进来。”   江衔推门走进去,看到沈虞已经坐在了轮椅上,问他:“怎么了?”   只是来确认沈虞安危的江衔松了口气,他摇摇头说“没事”,推着沈虞去了餐厅。   早餐依旧是和平时一般无二的美味。   吃完饭后,江衔先把自己和沈虞昨天晚上在后花园里的发现告诉了其他玩家,再说出自己的计划:“我们俩准备去教堂找一下线索,这次的游戏副本没有强迫玩家只能待在温斯顿别墅里,你们可以去伯德克小镇的其他地方找线索。”   说完该说的话之后,江衔自认为没什么需要再嘱咐的事情,就推着沈虞出门了。   他们在门口遇到了亨利。   看门人无所事事地盯着门口,江衔看到他裤腿和衣角上沾着泥巴,让他帮自己开门。   “你们要去哪里?”   江衔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沈虞已经先他一步开口:“我们要去教堂找克罗劳神父。”   “克罗劳神父?”亨利反问。   “有什么问题吗?”   亨利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不说话了。   沈虞轻轻拉了一下江衔的衣角:“不用管他,走吧。”   伯德克小镇的街道上格外萧条,除了江衔和沈虞,大多数人都在店铺里待着,看到他们经过时,才会用诡异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这里很安静,人和人交流时发出的声音是近似于耳语的窃窃私语,让人很不自在。   教堂位于镇中心。   江衔在教堂门口站定,抬起头看着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高大建筑——钟楼里坐落着的大钟上布满了清晰可见的铁锈,教堂外观相当破败,大门周围的板砖已经裂开,水渠的出水口上是被晒硬的白色水垢,门口的小天使雕像上还落着鸟粪,教堂里掀起的灰尘让他打了个喷嚏。   “没事吧?”沈虞问道。   江衔揉了揉鼻子,摇头。   教堂里并不黑暗,四个角落点着蜡烛,微微晃动的烛光勉强照亮了教堂内部,江衔低下头看到水缸里变了色的圣水,忏悔室的门帘被卷了上去,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紧闭着眼睛,墙壁上的壁画变得斑驳,江衔勉强认出带着恬静微笑的圣母。   他们在一楼没有碰到一个NPC,准备去二楼碰碰运气。   木制的楼梯已经腐烂,怕承载着一个人的轮椅将它压塌,江衔只好重新把沈虞扶起来,一起走了上去。   他们在一间祷告室里找到了克罗劳神父。   年迈的老者跪坐在地上,背对着他们喃喃自语,他面前是手拉手的圣子雕像,巨大的十字架悬在克罗劳神父面前,走近时江衔听到他嘴里含糊着说着“阿门”。   “你好。”江衔反应过来,后退了两步,敲了敲敞开的门。   克罗劳神父这才站起来,他先亲吻了一下面前的十字架,然后转过了身。   他紧闭着眼。   “我们是来自沃尔德古堡的仆人,”江衔说,他护着腿脚不便的沈虞,“想了解温斯顿别墅里关于诅咒的事情。”   克罗劳神父拉过了一把椅子,面对着他们坐了下来,沉默了很久,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白翳——他是一个瞎子!   “被吓到了吗?”克罗劳神父摸了摸自己眼睛上的那层白翳,短促地笑了一下,“我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瞎子。”   江衔意识到线索要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克罗劳神父双手合十,他端坐在椅子上:“我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是我记得那是我第二次离开温斯顿别墅时发生的事情。”   江衔眼睛一亮,他一边扶着沈虞的肩膀避免他因为站立不稳而摔倒,一边追问:“具体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一年前,教堂里曾经举办过一场盛大的婚礼,是我为大卫和欧仁妮举行的,我是证婚人。”克罗劳神父微笑着说,“我记得阳光洒下来,站在我面前的欧仁妮穿着长长的白色婚纱,她的脸藏在面纱后面,朝着大卫弯起了眼睛,像天使一样可爱。”   江衔更关心另一个NPC:“大卫很幸福吗?”   “我不知道。”克罗劳神父点了点椅子,“我让大卫念婚礼誓词,他承诺会永远爱她、陪伴她、忠诚于她,不会背弃她,又为她戴上了戒指,在万众瞩目下接吻。如果这能算爱的话,那么他应该挺爱的。”   沈虞原本只是听着江衔和克罗劳神父一问一答,现在突然插了句话:“沃尔德伯爵在场吗?”   克罗劳神父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在场。”   “这是他的掌上明珠结婚的日子,沃尔德伯爵却不在场?”江衔感觉不可思议,“他不爱欧仁妮吗?”   克罗劳神父的神色更加坚定,他摇着头回答:“不,世界上没有谁比沃尔德伯爵更爱欧仁妮了,毕竟谁都知道,世界上最爱公主的不是身骑白马的王子,而是手握权杖的国王。”   江衔更加疑惑了。   克罗劳神父却再次陷入了回忆中:“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对新婚夫妇,第二次是他们俩结婚后没过多久的上午。”   “因为温斯顿别墅死了一个女仆,据说跟诅咒有关。”江衔提示道。   “是的,诅咒是我发现的,圣水无法超度施咒者的灵魂,”克罗劳神父点了点十字架的中心,“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重的恨意,几乎要将整个温斯顿别墅吞噬。我在那里住了一晚上,在夜里出门的时候,我喊亨利,没有人回应我,我下了楼,发现温斯顿别墅里空无一人,只有我和温斯顿一家——包括欧仁妮。”   “你问过温斯顿一家怎么回事吗?”   克罗劳神父有些艰涩地说:“除了欧仁妮,大卫不允许我见她。”   “没有人相信你说的话。”江衔笃定道。   克罗劳神父下意识地要抬手去碰自己眼睛上的白翳,顿了一下又把手收了回来。   “是的,在我回到教堂后,我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克罗劳神父将头转向窗外,从半开的窗户往外看去,可以看到白得发亮的天空,还有一闪而过的飞鸟。   大概是鸽子。   “我成了一个瞎子,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教堂,也没有人来过这里。”克罗劳神父低声说,“真想再看看伯德克小镇外覆满白雪的山啊。”   江衔和沈虞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向克罗劳神父告别后,江衔推着沈虞走在大街上,他回头看看依旧破败的教堂,过于沉重的过往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一个拿着花的小女孩一头撞进了沈虞的怀里。   沈虞被吓了一跳,江衔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扭头就要跑的小女孩衣服上的帽子,将她提溜回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女孩个子不高,力气也不大,褐色的眼睛盯着江衔,近似于原始动物般专注而赤裸裸的注视让他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开了口。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小女孩开口,她的声音清脆:“蔷薇花。”   蔷薇花?   江衔一开始没仔细看,现在细细端详,总算把小女孩手里鲜艳欲滴的蔷薇花和温斯顿别墅后花园墙壁上已经枯萎很久的花联系在一起。   “现在不是蔷薇花开花的季节吧,”江衔想起蔷薇花的花期,“这是从哪儿来的?”   小女孩用力挣脱开江衔的手:“温斯顿别墅的后花园外面捡到的。”   她说完就跑开了。   江衔还想追,却被沈虞阻止了。   “没必要。”沈虞又问,“你知道蔷薇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江衔老老实实地摇头:“是什么?”   “永恒的爱。”   江衔愣住——那么后花园里一墙壁枯萎了的蔷薇花。又算什么呢?   “先回去看看吧。”沈虞打断了他的思绪。   亨利依旧保持着他们俩离开时的那个姿势,看到他们俩走了回来,站起来把门打开。   “你知道蔷薇花是谁种的吗?”江衔趁机打探道。   “大卫。”   他看上去可不像对欧仁妮情根深种的样子。   “后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一直都没有人打理吗?”   “那些蔷薇花很早就枯萎了,在大卫去留学的那一年,怎么也种不活,欧仁妮想过重新打理后花园,但是大卫不同意。”   “所以蔷薇花不是大卫为了欧仁妮种的?”   亨利矢口否认:“当然不是,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欧仁妮种蔷薇花呢?”   “想要蔷薇在墙上开花并不容易,至少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去精心照料。”沈虞神色冷漠地分析,“据我所知,大卫和欧仁妮才结婚一年,在结婚前大卫又去了D国进修一年钢琴,那么问题来了,五年,或者是更早的几年,大卫和欧仁妮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平民之子,一个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族小姐,他们根本不认识,那你告诉我,大卫是为了谁种下一整墙的蔷薇花,蔷薇花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枯萎的?”   亨利艰难地张了张嘴,给不出一个答案。   沈虞难得露出这样咄咄逼人的表情,说完后就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亨利回答。   江衔的注意力却在沈虞的脚腕上,他看到被裹住纱布的伤口上已经沁出了血,应该是在两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裂开了。   江衔确信,他一点都不希望沈虞会在游戏副本里再一次碰到这种事情了。   亨利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江衔按捺住内心的担忧,顺着沈虞的话去问他:“你知道些什么,对吧?”   亨利犹犹豫豫的,最后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不多,但是沃尔德伯爵不愿意见欧仁妮这件事,不是很明显吗?”   “不愿意见欧仁妮?”江衔反问,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他愿意见欧仁妮的话,为什么不亲自过来呢?”   江衔也承认,这对父女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倔强。   “那欧仁妮呢?”他不死心,“她能够接受一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父亲吗?”   亨利耸耸肩:“她那么爱大卫,还因为流掉了孩子而感到愧疚,为什么会离开大卫,去找自己的父亲?”   孩子?   江衔愣了好半天,沈虞也瞪大了眼睛。   “她曾经给沃尔德伯爵写过一封信,说她有了身孕,”亨利平平板板地说,“信是我送的,沃尔德伯爵看完信之后把我赶出去了。”   他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突然转移了话题:“不过如果我也有一个名声尽毁的女儿,我也不会想主动去见她的。”   名声尽毁?   江衔感觉自己满脑袋问号:“什么意思?”   亨利不再回答,他帮他们打开了门:“你们可以进去了。”   江衔只好推着沈虞进了别墅,在欧仁妮房间门口碰到了姜瑞琪,她手里拿着一大叠没有邮戳的信。   “这是什么?”   “我在房间里找到的欧仁妮写给沃尔德伯爵的信,”姜瑞琪抽出其中一封递给江衔,“我可能推断出沃尔德伯爵为什么和欧仁妮这么久没有往来的原因了,你可以看看。”   江衔把信拿给了沈虞,示意他也一起看。   这是一个俗套又狗血的爱情故事。   年轻美丽的贵族小姐满脑子都是荒谬的童话故事,在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晚会上对英俊潇洒的钢琴家一见钟情。   大卫朝她微笑时,欧仁妮的心会颤抖;亲吻她的手背时,欧仁妮会觉得那块皮肤在发烫。她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正在弹奏的年轻钢琴家的身影,拒绝了其他人的跳舞邀请。   她能够看清大卫弹钢琴的那双手,白皙、修长,在琴键上弹奏时相当灵活,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反着微弱的光,流淌的曲调就这样在偌大的大厅里回响,贵族们的谈笑声都遮掩不住令人惊叹不已的钢琴声。   舞会结束后,欧仁妮在阳台上拦住了大卫。   亨利听从温斯顿夫人的吩咐,跟在大卫旁边,看着欧仁妮朝大卫行了屈膝礼。   大卫看了他一眼,让他离开了。   亨利回过头,看到大卫搂住了欧仁妮的腰,只看背影就会觉得这两人格外相配。   贵族小姐和落魄平民的爱情注定得不到祝福,他们的相爱是在与世道相违。   在大卫的恳求下,欧仁妮踏着教堂响起的钟声来到了围墙边。她踩着摞上去的箱子看到了沃尔德古堡的围墙外,仿佛看到了她此后无边的自由和广阔的未来。二十二点的月光并不明亮,可站在马车旁的年轻男人朝欧仁妮张开了双臂,仿佛在无声地向她承诺幸福。   于是欧仁妮捏紧了怀里的一大包首饰,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投入了大卫的怀抱。   那么温暖,轻而易举地驱散了十月底的夜风。   大卫驾驶着马车,带着随他一起私奔的姑娘去了更远的乡村,只留下一封言辞恳切的信。   是欧仁妮写的。   她在信里向沃尔德伯爵表达了自己私自离家的歉意,对大卫的爱和坚守,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一张纸,她既愧疚于自己离父亲而去的选择,又为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感到兴奋。   在信的结尾,她希望沃尔德伯爵能够接受和大卫“旅行”回来的自己,同意他们的婚事。   沃尔德伯爵不是冤大头也不是傻瓜,他带着信敲响了温斯顿别墅的大门。温斯顿夫妇对儿子的计划一问三不知,却对即将成为自己儿媳妇的欧仁妮表达出极大的兴趣。   这场私奔闹得沸沸扬扬,伯德克小镇的居民们都知道欧仁妮的名声毁了,除了大卫, 她不可能再嫁给任何人。   这件事就这么僵持下来了。   沃尔德伯爵不止一次地收到了没有邮戳的信,欧仁妮在第一封信里还写了对父亲的思念,接下来的几封信里就全是对大卫的喜爱,她用所有美好的形容词来修饰大卫。   真正让沃尔德伯爵接受现实的,是大卫写了一封信,他说欧仁妮怀孕了。   沃尔德伯爵不可能允许女儿生下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面对大卫的这封信,不再年轻的父亲叹了口气,他同意了两人的婚事,允许温斯顿夫妇前来提亲。   没过几天,大卫带着欧仁妮回到了伯德克小镇。   他在沃尔德古堡前停了下来,想让欧仁妮和自己的父亲见一面。   欧仁妮敲了门,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管家看到她红润的脸,冷漠地告诉她:“伯爵让我把这些信给您,并托我转告您,他还不想见到您。”   欧仁妮流着泪被大卫带到了温斯顿别墅。   她在婚礼上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沃尔德伯爵的到来。   沃尔德伯爵没有给她送过一封表达思念的信,她递过去的每一个信息都被拒收。   在诅咒出现后的不久,欧仁妮的孩子就流掉了。   江衔把信摞整齐后还给了姜瑞琪:“这场私奔应该是在温斯顿夫妇的计划之内。”   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卫的去向,否则为什么在沃尔德伯爵同意婚事之后,大卫就带着欧仁妮回到了伯德克小镇?   欧仁妮寄给沃尔德伯爵的信封上没有邮戳,可是大卫寄给温斯顿夫妇的信呢?   哄骗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贵族小姐私奔,就攀上了贵族的高枝,有了贵族的身份后,如果欧仁妮没有失去那个孩子,也许“温斯顿”这个姓氏也能被冠上贵族的名号。   江衔想,真是一出好戏。   到了午餐的时间,他们没再更深入地讨论线索,纷纷来到了餐厅。   ◇ 第47章 Chapter45   江衔吃午餐的时候格外心不在焉,在温斯顿先生和大卫相继离开后,他拉着沈虞要走。   “你干嘛?”沈虞被他强硬地塞到了轮椅上,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要站起来,又被江衔按了下去。   江衔扫了一眼他的脚腕,语气依旧温和:“没注意到自己伤口裂开了吗,我带你去换药。”   沈虞不动了。   他僵硬地靠在轮椅椅背上,任由江衔敲开了阿尔贝的门。   家庭医生坐在椅子上,正在研究手里的医书,看到他们俩,阿尔贝的脸扭曲了一下:“又是你们?”   “换药而已,”江衔站在沈虞旁边,帮他把右腿抬起来,“你一直都在温斯顿别墅吗?”   阿尔贝娴熟地给镊子消了毒:“是的。”   绷带上沾着血,江衔看到血从脆弱的薄膜里沁出来,隐隐有了发黑的趋势。   他皱起了眉:“是不是很疼?”   沈虞抬起头,他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眼眶微红,落在江衔眼里像是格外难受:“废话。”   阿尔贝不看他们,也不理会他们的一举一动,一门心思地为沈虞包扎伤口,江衔想起自己还没问完的问题,一边伸出手给沈虞握着,一边问道:“你知道艾德琳吗?”   阿尔贝拿镊子的手颤了一下,镊子的前端不偏不倚地戳进了沈虞裂开的伤口里,他很轻地“嘶”了一声,握紧了江衔的手。   阿尔贝没有回答。   他飞快地帮沈虞处理好伤口,收拾着东西:“你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江衔没说实话:“看情况。”   阿尔贝就点了点头,依旧不看他们。   江衔推着轮椅走了出去,沈虞弓着背,他攥着扶手的手背上暴起了青筋,像是在忍痛。   江衔不免感到担忧:“我怎么觉得你的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到底越来越严重了?”   沈虞动了动脚腕,没吱声。   “是因为阿尔贝吗?”   沈虞给了他回答:“我觉得是艾德琳,就算阿尔贝是华佗再世也没用。”   江衔一锤定音:“今天晚上再去找一下艾德琳,她肯定知道诅咒是怎么回事。”   “我的伤口不一定是诅咒,”沈虞有些犹豫,“我觉得艾德琳知道诅咒是什么,但是不一定是诅咒的发起人。”   他们在琴房里碰到了余清然。   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张很薄的纸,正对着光细看。   “这是什么?”   余清然对着他点点头,把纸递给了他:“我在琴房的钢琴琴架上的琴谱后面发现的。”   这张琴谱比其他琴谱要更旧一些,泛黄的纸张微微卷着角,最上面的字迹不算深,要对着光仔细看才能看清留下的墨水痕迹。   “多情种——致……”他犹豫了一下,“致Ai,日期是八年前。”   “大卫写的?”   余清然点点头:“我对比了一下字迹,是他写的,是写给欧仁妮的吗?”   “不可能,那个时候他们俩都不认识。”   八年前,大卫的爱人会是谁呢?   沈虞突然碰了一下江衔的腿:“你把琴凳挪开。”   江衔愣了一下后照做,沈虞把琴谱放在琴架上,按照琴谱上的音符按下了琴键。   他弹得磕磕巴巴,明显是不太熟练,弹一小节就要顿一会儿,勉强连了上去。   江衔越听越耳熟,他把钢琴曲的八音盒拿下来,拧了拧发条。   一模一样的旋律让三个人都沉默了。   沈虞把手从琴键上放下来,他端详着琴谱:“你不觉得大卫给这首曲子起的名字很有深意吗?”   他没等江衔回答,自己给了答案:“致Ai——是致爱、挚爱,还是致艾德琳?”   江衔突然反应过来。   艾德琳,这个他们在二十二点的后花园里遇见的NPC,她的年龄似乎并不比欧仁妮大上多少,她怨恨的目光长长久久地停留在温斯顿别墅里,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后花园的束缚。”   “大卫和欧仁妮在二十二点私奔,艾德琳在二十二点后的后花园出现,就连八音盒发出的乐声都是在二十二点后出现的,我不认为这个时间点不重要。”   余清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俩,琴房的门被人推开,大卫出现在琴房门口,看到三名玩家后沉下脸:“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江衔看了一眼琴谱,面不改色地问道:“你知道艾德琳吗?”   大卫的反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暴跳如雷地吼道:“这跟你们有关系吗——滚出去!”   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江衔挑起了眉。   大卫看向了琴谱,一把抢过江衔手上的八音盒,把三名玩家推出去后,“砰”地摔上了门。   江衔推着沈虞回到了他的房间。   沈虞将裤脚挽了上去,轻轻碰了碰绷带:“你有什么想法吗?”   “大卫显然是知道艾德琳这个人的,如果那张琴谱是他在八年前写给艾德琳的,那么他为什么会和欧仁妮结婚?艾德琳的死跟他有没有关系?”   “说不定艾德琳是真爱,欧仁妮只是为了获得贵族身份而选择的对象,”沈虞轻描淡写地说,“温斯顿先生处处模仿沃尔德伯爵,为了让温斯顿这个姓氏成为贵族姓氏,大卫牺牲色相去勾引一下欧仁妮,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江衔也是这个想法:“欧仁妮是被蒙在鼓里的,艾德琳呢?她知道真相吗?”   “也许吧,”沈虞猜测,“她不是恨温斯顿夫妇吗?也许温斯顿夫人的死跟她有关。”   “她进不去别墅,不会是诅咒的发起人,”江衔叹了口气,“马上就是第四天了,我们所掌握的线索还是不能支撑我们完成主线任务。”   沈虞语气笃定:“欧仁妮对沃尔德伯爵的情感暂时压不过她对大卫的爱和愧疚,只有我们弄清楚大卫和艾德琳的过往,再找出温斯顿别墅的诅咒源头,才能让欧仁妮对这里彻底失望。”   “我以为我们会触发支线任务增加难度,但是没有,看来这次的游戏副本还是手下留情了。”   夜色也缓缓降临了。   ◇ 第48章 Chapter46   晚上的时候,江衔没能跟沈虞去后花园。   沈虞脚腕上的伤口随着夜色的越来越深变得更加疼痛,江衔不知所措地坐在床沿,他怕沈虞在乱抓乱动中弄伤自己,于是把手递了过去。   “太疼的话抓我的手就行。”   沈虞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江衔的手。   “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二点了,”江衔皱着眉,沈虞可能只是单纯地感觉疼,手里没什么力气,“你还好吗?”   “……不好,”沈虞说话都在抽气,“一点都不好。”   他的眼镜被蹭歪了,挂在鼻梁上将掉未掉的,被江衔体贴地拿起来放在一旁,长长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额头上一点点地沁出了冷汗,嘴唇都是白的。   江衔不太敢轻易解开绷带,又不想留沈虞一个人,只能左右为难。   “你是不是应该回房间睡觉了?”沈虞突然问道。   江衔点点头,他猜到沈虞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面前疼得脸色苍白的男人抿了抿嘴:“那你回去吧。”   “我不放心你。”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沈虞猛地抽了口气,他动了动腿,“只是疼而已,不会死的。”   “是因为诅咒吗?”江衔不理会他的劝告,隔着几层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纱布,他看不清伤口现在的情况,“阿尔贝也没有用是吧?”   沈虞很轻地“嗯”了一声,又开始劝他离开:“我们来到温斯顿别墅的第一天,温斯顿先生给我们分配的房间就是一人间,你现在真的得回房间了,不然我们俩都可能因为晚上还共处一室而触发死亡条件。”   江衔还是那句话:“我不放心。”   “你不放心又有什么用呢?”灯光下沈虞的眼睛像极了海的最深处,他的声音低而急促,“你想死我不拦着你,但是我不想被你拖下水。”   江衔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在这里呆太久,又不得不承认沈虞说得对,他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这天晚上江衔没有睡好。   梦里他回到了帮大卫把温斯顿夫人的尸体抬到后花园的那个时候,沈虞的脚腕被从泥土里伸出来的手抓出了深深的洞,血哗啦啦地涌了出来,一股一股的,让人想起公园中央修建的喷泉。   那只手用力地将沈虞往泥土深处拖,江衔第一次看清沈虞露出惊慌失措时的表情,他朝自己伸出手,江衔理所当然地回握,想把他拉出来。   但是沈虞的手滑溜溜的,泥鳅一样,江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沼泽似的泥土里,最后消失不见。   他这才睁开了眼睛,匆匆忙忙地去了沈虞的房间。   “你还好吗?”   沈虞已经坐在了轮椅上,脸色依旧不算好看,但是比昨天好上了不少,听到他这么问,点了点头:“不疼了。”   江衔这才放下心来。   “先去吃早餐吧。”沈虞说。   他们惊讶地发现温斯顿先生没有出现在餐桌上。   大卫冷静地往面包上抹花生酱,对身旁空着的两个椅子视而不见。   “温斯顿先生呢?”江衔问道。   大卫咬了一口面包,慢条斯理地咽下去之后,回答:“我不知道。”   没有人劝他去看一眼温斯顿先生,所有玩家都看得出来,大卫并不关心他的父母。   大卫很快就吃完了早餐,将面前收拾得干干净净,再端着三明治和牛奶离开了。   江衔和沈虞先去了温斯顿先生的房间。   和温斯顿夫人的死状没什么不同,温斯顿先生躺在床上,腹部被割开,内脏都不翼而飞,血流了一床单。   “江衔,”就在其他玩家纷纷走过来,正商量着要不要把温斯顿先生的尸体也埋进后花园时,沈虞突然对他说,“你跟他们一起吧。”   “那你呢?”   沈虞看了一眼身下的轮椅:“我去后花园不太方便,你们去埋尸体的时候,我去找欧仁妮,看看能不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线索。”   姜瑞琪捏着鼻子:“我可以在温斯顿先生的房间里找一下,这两天他一直在房间里,所以我没办法正大光明地去翻他的房间。”   江衔只好犹犹豫豫地离开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用铁锹挖土时,他们都留意着泥土里会不会有突然伸出来的手,加快速度将温斯顿先生的尸体埋了进去。   “你队友还好吗?”那个叫钱俊熙的玩家问江衔。   江衔摇了摇头。   “找阿尔贝没有用?”   “我们初步判断应该是跟诅咒有关,”江衔将泥土拍严实,“就连克罗劳神父都束手无策的诅咒,阿尔贝一个家庭医生能有什么办法?”   钱俊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离开游戏副本之后,伤口就可以自动痊愈了。”   江衔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   他想,就算伤口在离开游戏副本后可以痊愈,可是在游戏副本里感受到的疼痛却是真实的。   他不想看到沈虞这么受罪。   在埋好温斯顿先生的尸体后,江衔径直去了欧仁妮房间,正好碰上了刚出来的沈虞。   “来我房间说。”沈虞简单地说道。   “我觉得大卫对欧仁妮挺不上心的,他把饭菜放在床头柜上后,就自顾自地去琴房练钢琴去了。“   “那欧仁妮是什么想法?”   “她很爱大卫,”沈虞耸耸肩,“坚信大卫同样爱她,认为大卫的处女作《多情种——致Ai》是为她而写的,晚上二十二点准时播放的八音盒也是为她播放。”   江衔觉得匪夷所思:“她没有感觉到大卫对她过分冷淡吗?”   “欧仁妮从来都没有进过琴房,大卫不让她进去,如果把琴谱拿给欧仁妮看,她看到八年前的日期,应该能够看清事实,但是我不确定将琴谱拿出琴房会不会触发死亡条件。”   “流掉的孩子呢?”   “孩子还没出生时,大卫就给他起好了名字,”沈虞眯着眼睛,回想起欧仁妮提起那个孩子时的笑容,“叫弗雷尔。”   “如果是女孩呢?”   “大卫不要女儿。”   ◇ 第49章 Chapter47   江衔沉默着没说话。   沈虞摸了摸脚腕上的绷带,对他说:“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江衔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他们再找不到能将欧仁妮合理地带离温斯顿别墅的方法,那么就意味着他们没有通过这次的游戏副本。   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死亡。   餐桌上除了剩下的六名玩家之外,只有大卫。   他用力切开牛排,带着血的肉从叉子上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餐桌上只能听到咀嚼食物的声音。   大卫是第一个离开餐桌的,江衔看着他的背影,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所有人面前时,他也放下了刀叉:“你们有找到其他线索吗?”   钱俊熙说:“我找到了。”   江衔眼睛一亮,只听他指了指沈虞,说:“你队友不是去阿尔贝的房间找他帮忙包扎过伤口吗?我发现每个一个半小时左右,阿尔贝都会离开自己的房间,去欧仁妮的房间里待半个小时。在那半个小时里,我在阿尔贝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具婴儿骸骨。”   江衔猛地咳了起来:“发现了什么?”   钱俊熙一字一顿:“婴儿骸骨。”   江衔猜得到阿尔贝去欧仁妮房间的原因,无非就是流产后的欧仁妮身体不适,大卫不可能去照顾他,只能让阿尔贝去帮忙。   但是在房间里藏一具婴儿骸骨这件事……江衔承认自己感到不寒而栗。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欧仁妮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但是我没敢动那具骸骨,”钱俊熙搓了搓胳膊,“它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而且阿尔贝很快就回来了。”   江衔动了心思,他打算去阿尔贝房间看看情况。   “我在温斯顿先生的房间里看到了一张制作毒药的药方,”姜瑞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让沈轩扬对比过字迹,和阿尔贝的字迹一样。”   沈轩扬补充道:“我和姜瑞琪去问了阿尔贝关于这个药方的作用,他说是温斯顿先生要求他配的,对眼睛有致盲的效果。”   “应该是给克罗劳神父用的。”江衔猜测。   温斯顿夫妇怎么也不肯承认别墅里仆人的死亡和诅咒有关,唯一一个提起诅咒的当事人当然要闭上嘴、瞎了眼、失去他全部的威信。   于是克罗劳神父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瞎子,教堂也因此门可罗雀。   江衔把从亨利那里得到的信息告诉了他们,几名玩家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在温斯顿别墅的房间里碰碰运气。   江衔和沈虞则按照钱俊熙的提示走进了阿尔贝的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人,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江衔按照钱俊熙的方法,把书柜里所有书都拿了出来,摆在一边。   沈虞坐在一旁,一眼就看到了书柜之间的缝隙:“你沿着那条缝把书柜打开看看。”   如他所料,书柜内侧被顺利地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嵌进墙里的玻璃缸,里面是略有些浑浊的福尔马林。   玻璃缸被隔板分成了几块,内脏和骨头分布在其中。   江衔总算知道为什么钱俊熙说起“婴儿骸骨”这四个字时显得那么难以启齿。   内脏的大小和骨骼的宽窄都充分表明了它们属于一个没有足月的婴儿,而没有出现在福尔马林里的皮肉组织意味着将婴儿的骨头和身体拆分成这个模样的人完全没有将婴儿当回事。他只留下最具有观赏价值的内脏和骨头,把不那么容易保存的皮肉扔进了某个角落里。   沈虞隔着玻璃仔细观察着这具不成人形的骸骨:“你过来看。”   江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骨头上刻着几个字——弗雷尔。   这是欧仁妮流掉的那个孩子。   他的尸体被阿尔贝肢解成现在这样零碎不堪的模样,泡在福尔马林里。   “如果欧仁妮知道了,她该多难过啊。”   沈虞正想打断他的长吁短叹,突然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们来不及将一切恢复成原样,只好仓促地转过身,正好和带着口罩的阿尔贝四目相对。   “你们发现了?”   阿尔贝的声音有些颤抖,江衔思考着该找什么理由能够避开他的怒火时,沈虞却扭过了头,镇定地问道:“能说说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尔贝关上了门,他靠着门,像是把它当成了最后的支撑:“那天是夏天……晚上还在下雨。”   欧仁妮因为腹痛而昏迷,大卫把阿尔贝叫了过去。   “孩子能保住吗?”他问道。   阿尔贝不确定地回答:“孩子再长大一点,欧仁妮可能就……不过可能性应该不大。”   他不自觉地看向那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他藏在母亲的子宫里,一点点地长出属于自己的身躯,在逐渐长大的骨骼上雕塑着血肉,最后有了婴儿的雏形。   大卫抓住欧仁妮的手,轻声喊着她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他下定了某种决心,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对阿尔贝说:“那就把孩子打掉吧,不要告诉她是我做的决定,就说……这个孩子自然流掉了。”   说完后,他像是了却了任务,离开了房间。   温斯顿夫妇在这个时候不会出房门,仆人们都因为诅咒而惶惶不安。   房间里只有阿尔贝和昏迷着的欧仁妮。   那个已经成形的孩子顺着血块滑下来时,被阿尔贝接住了。   他抚摸着这具身体柔软的躯体,微微发红的皮肤皱了起来,还带着温度。   阿尔贝将他带回了房间。   他用手术刀将婴儿的皮肉与骨骼分离,还没完全长好的内脏小巧又温热,滑溜溜的;骨头则截然不同,被完整地从剔下来的烂肉里刨出来时,几乎一捏就碎。   阿尔贝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刻了弗雷尔的名字,再将它浸泡在福尔马林里。   夜深人静时,他会把书柜里的书搬出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他沉迷于这具被他偷来的、属于他自己的骸骨,心脏的存在都像是为他而跳动。   阿尔贝低声呢喃,他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这是我的……”   ◇ 第50章 Chapter48   江衔被这句话恶心得够呛。   阿尔贝久久地凝视着玻璃器皿里的婴儿骸骨,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   “欧仁妮知道这件事吗?”沈虞漫不经心地问道,眼睛却牢牢地盯着阿尔贝,“她知道她的孩子是大卫主动要求打掉,知道她孩子的尸体被你这样糟蹋吗?”   阿尔贝这才移开了目光,看向了他们,他的语气很奇异:“带着怨恨出世的孩子才是一切罪恶和痛苦的源头,我这又算什么呢?”   江衔没听懂,他歪了歪脑袋。   阿尔贝苦笑一声,他还要说什么,却突然僵住了。   江衔注意到他的不对劲:“阿尔贝?”   在两人的注视下,阿尔贝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脸色顿时由苍白转为血气上涌后的通红,眼睛猛地往外暴出,口水沿着大张的嘴里滑落下来。他裸露出来的皮肤像蟒蛇褪皮一样从血肉上剥落,柔软无力地掉在地上,一瞬间就消失了;黏在骨头上的血肉和肌肉组织同时争相与骨头分离开,内脏从兜不住的白大褂里掉下来,溅起了血泊里的一点血花。   不到一分钟,刚刚还活生生地站在原地的NPC成了躺在血泊里的一堆骨头和内脏。   江衔看着阿尔贝的尸体,往沈虞那边挪了挪,又看向弗雷尔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骨:“你不觉得他们俩的死状……”   沈虞默契地接话:“嗯,差不多。”   “你觉得……”江衔斟酌着开口,“会是弗雷尔动的手吗?”   “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胎儿?他要是要复仇,就不会等到现在了。”沈虞微微皱着眉,捂住鼻子,示意江衔帮他把自己推出去,“走吧,离开这里。”   江衔推着轮椅,避开了那一摊血肉模糊的尸体。   很快就到了吃晚餐的时间。   这是大卫第一次没有在吃饭的时候出现在餐桌上。   没有NPC盯着他们吃饭,让大部分玩家都松了口气。   江衔有一搭没一搭地拿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羊排,跟沈虞合计了一下,在吃完饭后敲开了欧仁妮房间的门。   大卫坐在床沿,微微俯身,抓住了欧仁妮的手,听到动静后回过头,一脸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江衔看了一眼沈虞:“你不吃晚餐吗?”   大卫先朝欧仁妮笑了笑,看向江衔的眼神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厌恶,他扭头亲吻了一下欧仁妮的额头:“你待在床上,不要随意走动。”   欧仁妮笑着点了点头。   大卫从房间里走出来,关上了门。   在和江衔擦肩而过时,他抹了抹嘴唇,没有回头。   江衔觉得自己算是知道欧仁妮为什么会对大卫这么死心塌地了。   大卫是欧仁妮在情窦初开时爱上的第一个男人,也许在欧仁妮眼里,他穿着燕尾服为自己弹奏钢琴时的模样,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值得她倾心相待。   他为自己写过曲,带着自己私奔,无论家里发生了什么都对自己不离不弃,即使自己流产了两人的孩子,他也从未想过怨恨自己,甚至能够花时间陪伴自己,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他非自己不可——欧仁妮涉世未深,会泥足深陷倒也情有可原。   “为什么你会给你和欧仁妮的孩子起名为弗雷尔?”江衔在大卫回到餐桌上落座后,叉起一颗小番茄,“你那么笃定欧仁妮生下来的孩子会是一个男孩?”   大卫没有看他:“我希望是男孩。”   江衔咬碎了小番茄,酸甜的汁水混合着水果特有的清香在他口腔里爆开,他打量着大卫:“如果是女孩呢,你会给她起什么名字——艾德琳吗?”   这个名字一出口,大卫搅拌着水果沙拉的手就停了下来,他冷冷地看着江衔:“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沈虞一直没出声,听到他这么说,就开口了:“但是这和欧仁妮有关系。毕竟欧仁妮曾经有一个孩子,即使沃尔德伯爵没有过来看望过她,但是他对女儿的孩子还是抱有期待的。”   “孩子没保住,”大卫站起来,椅子被他踹了一脚,他盯着江衔和沈虞,“这件事让我和欧仁妮都很难过,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提了。”   江衔看着他仓皇离开的背影,对沈虞耸耸肩:“我没看出来他有多爱欧仁妮。”   刚才一直躲在一旁的姜瑞琪小心地探出了脑袋:“如果他爱欧仁妮,他不可能会是这个态度。”   沈虞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他凑近了江衔,在他耳边低声说:“我觉得别墅里可能还有一个孩子。”   江衔一愣:“因为阿尔贝的遗言?”   “差不多吧。”沈虞说,玩家们没有注意到正在交谈的两人,只有姜瑞琪搬了个板凳,坐在一旁。   沈虞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阿尔贝说罪恶和痛苦的源头是‘带着怨恨出世’,很显然他说的源头是别墅里的诅咒。已知温斯顿夫妇和别墅里的仆人都是诅咒的受害者,艾德琳无法进入别墅,不是诅咒的发起人,欧仁妮和大卫也不可能会是阿尔贝嘴里的‘孩子’。我们仅知的孩子就是弗雷尔,可是他算不上出生,只能说是一个已成型的胎儿——阿尔贝不敢直接向玩家说出口的,只会比他讳莫如深的更加阴暗。”   江衔第一反应就是艾德琳。   “还是得去找艾德琳,”他说,“谁知道她和大卫是不是也有一个孩子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   江衔摩挲着轮椅的把手:“可是艾德琳只会在二十二点之后出现,你的伤口会疼。”   沈虞轻巧地耸肩:“你不想完成这次的主线任务了?   江衔没话说了。   “那我也去。”姜瑞琪说。   江衔不反对,沈虞神色莫测地瞟了姜瑞琪一眼,抿住了嘴。   不知道姜瑞琪是怎么说服其他玩家的,江衔和沈虞算准时间来到后花园之后,听到参次不齐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传来,其他四名玩家都到了。   ◇ 第51章 Chapter49   “他们怎么都来了?”沈虞往江衔那边靠了靠,皱起眉问。   江衔不觉得多来几个玩家有什么不好:“姜瑞琪叫过来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你不喜欢?”   沈虞艰难地动了动腿,他脚腕上的伤口一直在隐隐作痛,江衔的回答并不让他能露出多么高兴的表情。   “你在这里等我,”江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跟她说两句话。”   沈虞默不作声地低头看着座下的轮椅,又看了一眼正在跟余清然说话的姜瑞琪,他被江衔安排在了离秋千最远的地方,大概是怕突然出了什么事,他受了什么影响。   只是沈虞看着跟姜瑞琪相谈甚欢的江衔,心里止不住地感到烦躁。   江衔没察觉到沈虞的情绪,姜瑞琪伸手推了推铁链已经生锈的秋千:“艾德琳就是出现在这里吗?”   “是。”江衔点了点头,又有点心不在焉,他频频扭头去看被他安置在一旁的沈虞,总放心不下。   沈虞没看他,一直低着头端详着自己的右脚腕,像是要在上面盯出一朵花来。   “你们俩感情真好,”姜瑞琪闲着没事,跟江衔搭话,“我就没有能够陪我进入这些游戏副本的朋友。”   朋友吗?   江衔扯了扯衣领,笑了一下。   八音盒发出的乐声已经从别墅里传了出来,已经二十二点了,他却还没看到艾德琳的身影出现在秋千上,不免有些焦虑。   又过了好一会儿,后花园里依旧没有什么动静,余清然不耐烦地问道:“已经过时间了,艾德琳呢?”   江衔回头看了看只有几个房间还亮着灯的温斯顿别墅,又扭过头看向随着惯性微微晃动的秋千,还没有回答,余清然就“啧”了一声:“算了,我先回去睡觉了。”   江衔没打算阻止,倒是姜瑞琪有点不好意思,叫了他一声。   余清然没回头,挥了挥手。   柔软的泥土被他大步踏下,江衔突然眯起了眼睛:“你等等。”   他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听到“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被踩断了。   快走到别墅后门的余清然缓缓低头,看到了一截小小的骨头。   “我……”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下一秒,厚重的泥土被掀开,温斯顿夫人的脑袋探了出来,她的脸已经腐烂到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空荡荡的眼眶里爬满了柔软的蛆和蚂蚁,皮肤被烂肉灌得肿胀起来,几乎撑成透明的颜色,脖颈被啃得只剩下骨架在摇摇欲坠地支撑,咧开的嘴里牙齿又尖又长,一口咬住了余清然的大动脉,血哗啦啦地泼了一地。   所有玩家都惊呆了。   余清然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流干了鲜血,尸体倒塌下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了肉泥。   温斯顿夫人嘴里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她往地上吐了一口东西,江衔看清了那是纠缠在一起的一大团蛆。   他差点吐出来。   沈虞离得近,险些被溅上了血,他往江衔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江衔突然走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把铁锹。   “没事吧?”江衔绕开了那摊肉泥,先问沈虞,见他摇了摇头,这才放下心来。   他蹲下来,避开所有硬物,把粘腻湿软的泥土挖了出来。   沈虞不言不语地看着他,直到看到他挖出了一具小孩的白骨,右腿腿骨上有一条很深的裂缝。   姜瑞琪好奇地跟了过来,呆住了:“这是谁的骨头?”   “我记得欧仁妮只怀过一次孕,”钱俊熙指着白骨,“为什么余清然踩断了他的骨头,却是温斯顿夫人杀死了他?”   “这不是欧仁妮的孩子,”江衔看着晃动幅度越来越大的秋千,“艾德琳,你真的只恨温斯顿夫妇吗?”   艾德琳的身影缓缓显现出来,她没有理会江衔的问话,只是一直盯着那具白骨:“戴维……”   “这是你孩子的尸体?”沈虞直截了当地问道。   艾德琳恍若未闻,她总算肯离开秋千,在戴维的尸骨旁跪了下来。   她的手指上还残留着沈虞脚腕上伤口的血,露出的表情却是快意中带着痴迷。   几名玩家面面相觑,江衔没忍住:“你听得见吗?”   “是我的孩子,”艾德琳抬起头,她的眼睛里流下了血泪,在惨白的脸上格外恐怖,“是我和大卫的孩子。”   江衔不算意外:“诅咒是戴维发起的,对不对?”   艾德琳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沈虞飞快地看了江衔一眼,也有点惊讶。   “你怎么知道?”艾德琳这个态度已经给了答案。   江衔将铁锹放在一旁:“阿尔贝说,一切罪恶和痛苦的源头都是因为带着怨恨出生的孩子,我知道不会是弗雷尔,他没有‘出生’,连自己的意识都没有,如果有实力发起诅咒、杀死阿尔贝,就不会等到现在。”   艾德琳嗤笑:“大卫给孩子起名叫弗雷尔?”   江衔感觉她的态度怪怪的,但也没有细究:“克罗劳神父察觉到温斯顿别墅里有诅咒时,弗雷尔既没有出生,也没有在大卫的指示下被流掉,也就不可能是他发起的——显而易见,别墅里一定有另一个孩子。戴维的尸骨被挖出来了,我就随口一猜。”   他说完朝沈虞笑笑,却看到他仓促地移开目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还好吗?”   艾德琳以为他在问自己,摇了摇头:“你们能猜到这些,我早有预料。”   江衔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沈虞。   沈虞朝他耸了耸肩。   “那首曲子是大卫的处女作,也是写给我的。”艾德琳的手轻柔地抚摸着白骨,“我是温斯顿别墅的女仆,和大卫同龄,我们一起长大。他在八岁的时候为我种下一后花园的蔷薇花,十三岁的时候他用蔷薇花给我做了花环,承诺以后会娶我;十五岁的时候他在琴房里吻了我,十八岁的时候,他说他要带我私奔。”   艾德琳微妙地顿了一下,她看向别墅的琴房里亮起的灯光:“那时是二十二点。”   ◇ 第52章 Chapter50   江衔想过二十二点这个时间节点很重要,却没想过它串联起了这两次私奔。   “我在二十二点的围墙里等了他一个晚上,得到的结果是他在最后一刻退缩,选择远赴D国。”艾德琳的眼睛里不再流下血泪,她缓缓地眨了眨眼,“我怀孕了,温斯顿夫人知道这是我和大卫的孩子,她把我锁进了阁楼里,每天只肯给我两块面包和一碗凉水。”   “你把孩子生下来了?”姜瑞琪问。   “是,”艾德琳短暂地笑了一下,“他长得很像大卫,不哭不闹地任由我抱着。当时我觉得,就算让我和他过一辈子吃糠咽菜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已经不需要大卫的爱和愧疚了。”   她的手指来来回回地抚摸着那具沾着泥土的白骨,像是在对待着世界上最尊贵的东西。   “但是大卫回来了,他跪在上了锁的阁楼门口,说他爱我,问我孩子的名字。”   江衔意识到了什么:“你没有把孩子的名字告诉大卫,而是随口编了一个名字,对吗?”   ”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戴维的名字呢?那是我的孩子。”艾德琳可能又要流眼泪了,她仰起了头,“我让大卫帮我们离开这里,我可以在伯德克小镇找一个不错的工作,能给弗雷尔一个很温馨的家,大卫却不同意我离开。”   江衔想起欧仁妮提起自己孩子时的幸福表情,还有大卫主动给孩子起名的异常举动——他到底是喜欢艾德琳起的弗雷尔这个名字,还是短暂地将欧仁妮的孩子当过替身?   “大卫不肯让我离开,可是他又要娶欧仁妮,”艾德琳的声音里都带着恨意,“于是温斯顿夫妇把我和戴维杀死了,让别墅里的仆人们帮忙善后。”   江衔看着戴维的埋骨之处:“他们把戴维埋在了后花园和别墅交界的地方,你就没办法踏过孩子的尸骨进入别墅报仇。”   那么乖巧、听话、不吵不闹的婴儿,浑身赤裸地被裹进一件旧衣服里,埋在了一个再也不见天日的地方,柔软的泥土会吞噬他逐渐腐烂的血肉和身躯,只留下森森白骨,凋零的蔷薇花旁观了这场带血的献祭。   艾德琳不否认,她笑了起来:“可是戴维是个好孩子,他用自己的方法,杀死了别墅里的所有仆人。”   江衔感到匪夷所思,他们脚下踩着的泥土里,埋着更多更多的尸体。   戴维让他们在夜里死去,又在白天复活,温斯顿夫妇一辈子都要活在仆人们不是活人的惶惶不安里。   姜瑞琪听完了他们的讨论,还是没弄明白:“为什么戴维现在才肯动手杀死温斯顿夫妇呢?他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因为我们来了,你和戴维知道我们的任务不是看望欧仁妮,而是将她带走。你想让欧仁妮离开这里,对不对?”沈虞疼得脸色苍白,他微微俯身,语气却格外坚定,强撑着把话说完,“你知道温斯顿夫妇看重的是欧仁妮的贵族身份,大卫根本不爱欧仁妮,你不想让欧仁妮一直在温斯顿别墅备受磨难,对不对?所以所有仆人都能复生,只有作为别墅主人的温斯顿夫妇被泥土里的虫子啃烂了尸体。”   在温斯顿别墅里受过的苦,艾德琳一个人经历过就够了,何必再拖一个懵懂无辜的贵族少女下水呢?   艾德琳尖声笑起来:“为什么不能是我想独占大卫,要把欧仁妮赶出去呢?大卫还活着啊。”   沈虞疼得说不出话,江衔却想明白了:“你不可能继续爱一个抛弃过你、伤害过你、不肯帮助你的人。我不相信大卫不知道你和戴维是怎么死的——他打着为欧仁妮好的幌子让阿尔贝强行流掉了弗雷尔,他认为他是在帮你们报仇。”   艾德琳冷笑一声,她抱住了戴维。   虚无缥缈的灵魂触碰不到硬邦邦的骨头,可是她那副温柔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圣洁的母亲。   “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戴维爱我就够了。”   江衔在沉默的间隙中想明白了为什么余清然踩断了戴维的腿骨,杀死他的却是温斯顿夫人。   因为温斯顿夫人知道,将戴维埋在交界处,艾德琳就无法进入别墅。而余清然暴露了戴维的埋骨之地后,他们将戴维的尸骨挖出来,艾德琳就能进别墅了。   戴维依靠自己的怨恨发起的诅咒就能上温斯顿别墅里的仆人接二连三地死去,那么艾德琳呢?   “我不是故意弄伤你的同伴,”艾德琳站起来,她往别墅的方向走,“我只是看他不顺眼而已。”   “那他的伤口什么时候能好?”江衔一下就忘了自己还在思考的问题,忙问道。   艾德琳没有回答,她的身影消失在别墅里。   “你还好吗?”江衔在沈虞旁边蹲下,担忧地问他。   沈虞摇了摇头,短促地深吸口气:“先把戴维的骨头带进温斯顿别墅再说吧,不能一直让它暴露在泥土外面,如果触发了由艾德琳主导的死亡条件……”   他猛地弯下腰,说不出话了。   江衔匆匆忙忙地指挥着其他人处理好戴维的尸骨,将它放进一个没有人住的房间里后,再看向没再出声的沈虞。   “温斯顿夫妇已经死了,大卫几乎不理会玩家,”江衔不放心地在沈虞房间门口站着,“就算我们没有分房睡觉,应该也不会有事。”   沈虞从床上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江衔将自己房间的被褥和枕头都拿了过来,在地上铺整齐,盘腿坐在上面,把手伸过去:“我来你房间守着你睡觉,疼的话就抓我的手。”   沈虞下意识地要拒绝:“没必要。”   江衔的态度比他还坚定:“有必要。”   沈虞拗不过他,又疼得难受,于是抓住了江衔伸过来的手。   江衔一晚上都没睡好,他记挂着沈虞的伤,又担心还没有完成的主线任务,朦胧中感觉沈虞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 第53章 Chapter51   第五天早上,江衔和沈虞一起来到了餐桌上。   大卫正在拿刀叉将三明治切成一块一块的,小三角形错落有致地摆在盘子里,格外精致可爱。他面不改色地将它塞进嘴里,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昨天晚上,我见到艾德琳了。”江衔镇定地看着一听到“艾德琳”这三个字就僵住的大卫。   大卫缓缓地扭过头看着江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死人。   江衔也不着急,沈虞更不会说什么,他静静地看着江衔和大卫对峙。   “她自己走进了温斯顿别墅,”江衔游刃有余地说,他知道自己掐住了大卫的死穴,“你不想见她吗?”   大卫紧紧地抿着嘴唇,不说话。   沈虞又看了江衔一眼。   其他玩家要么是僵在原地不知所措,要么是摸不着头脑说不出一句话,只有江衔没什么表情地和能够决定玩家生死的NPC对峙,眼神很冷。   “你知道所谓的诅咒是怎么回事,对不对?就像你知道温斯顿夫妇是怎么死的,是吧?”   “这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温斯顿家里发生过什么、出了什么事,都不会牵扯到沃尔德伯爵。”   “但是我们是沃尔德伯爵派来看望欧仁妮的,如果你爱的是艾德琳,那么欧仁妮又算什么呢?”江衔质问,“她和你的孩子又算什么?你给孩子起名为弗雷尔,又为了给戴维报仇将他流掉,你知道他被阿尔贝做成标本藏在书柜后面,如果我们没有发现,那么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天日吗?”   江衔几乎想了一个晚上,才想通了这些事情。   “戴维不也一样吗?”大卫终于开口,他的眼眶居然是红的,像是有多委屈,“我和艾德琳的孩子被我父母杀死,他被埋进了后花园里,他就能见天日吗?”   他的情绪开始失控,江衔反而平静下来,可能是事不关己,于是显得相当漠然。   “你觉得你漠视戴维对仆人和你父母的复仇,冷淡深爱你的欧仁妮,对弗雷尔的死亡漠不关心、视而不见,这就是证明你爱艾德琳的方式吗?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也依旧是爱我的。”   江衔有点震惊大卫的思维,沈虞这才接话:“你为什么会认为艾德琳是爱着你的?你许诺过她的一切都没有做到,懦弱到跑去D国进修钢琴,将怀孕的艾德琳丢在这里,最后还要为了你的前途而付出生命,你凭什么认为经历过这一切的艾德琳会依旧爱着你?”   “她如果不爱我,为什么不杀了我呢”大卫将手放在胸口,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你不是说她在温斯顿别墅里吗,怎么不过来杀我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相应的,脸色也越来越白,嘴里却还在喃喃着:“她就是……爱着我的。”   “你还没想明白吗,为什么无论是戴维还是艾德琳都不会对你动手的原因——他们知道欧仁妮是这栋别墅里最无辜的那个人,她爱你,你的死会让她难过。”   江衔越说越冷静,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思路这样清晰,能够将自己的所有想法平铺直叙地说出来。   “戴维为什么以前不对温斯顿夫妇动手?因为沃尔德伯爵在生欧仁妮的气,不肯让她回沃尔德古堡,而温斯顿夫妇重视欧仁妮带给他们的贵族头衔,会比你更重视她。如果他们死了,那么不爱欧仁妮也不在意贵族头衔的你只会任由欧仁妮自生自灭,她无处可去。”   江衔手里被塞了一个杯子,是沈虞递过来的。   他接过去润了润嗓子:“我们挖出了戴维的尸体,艾德琳进入了别墅,一整个晚上,她都没有找你,你觉得现在欧仁妮知道了多少真相呢?”   大卫脸上翻涌起的血色一寸一寸地褪了下去,他的嘴唇都在哆嗦。   他不是感到愧疚,他只是对艾德琳的背叛感到愤怒。   “我们要将欧仁妮带回去,”江衔终于图穷匕见,说出了他们的真实目的,“她原本是沃尔德伯爵手掌心里的明珠,不应该就这样被你糟蹋一辈子。”   大卫看向了在座的每个玩家,他的目光变得阴森且冷漠,像被经验丰富的猎手逼至崖边的孤狼,身后即是万丈深渊。   “我把那张琴谱拓下来,交给了艾德琳,”姜瑞琪紧张地说,“她向我行礼,说这将是给欧仁妮的见面礼。”   大卫的脸扭曲起来,他飞快地扑向女孩,恶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一时间都愣住了。   江衔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扯开了大卫,刚想说什么,大卫就不动了。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嘴唇颤抖了一下:“戴维?”   说完他就倒了下去,血溅了一地。   江衔没有看到他嘴里的“戴维”,只看到大卫临死前也要睁大的眼睛里,神采终于暗淡无光。   很轻的脚步声从一旁传来,江衔先扶起了还在咳嗽的姜瑞琪,再往那边看去。   欧仁妮扶着墙,站在饭厅前,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了大卫的尸体,停在了江衔的脸上。   “我一直觉得是自己对不起父亲,”欧仁妮的眼泪滑下来,她的声音不比灰尘落地大多少,“我先抛弃了父亲,又失去了我的孩子,我以为自己只剩大卫了……可是她告诉我,我的父亲已经鬓生白发,却还在等我回家。”   一个在等女儿的道歉,一个在等父亲的谅解。   即使在人世间沾染了尘霜满身,只要回过头,就会看到不远处,有一盏名叫“父母”的灯在身后。   从此之后,哪怕风雪满头,也有温暖等候。   欧仁妮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尘封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温斯顿别墅里除了她再无一人:“我是不是一直都没有说过,我想我父亲了。”   她朝江衔伸出了手:“带我回沃尔德古堡吧。”   下一秒,亮起的白光将所有人都吞没。   ◇ 第54章 复盘3   在大卫的记忆里,艾德琳的存在贯穿了他生命的始终。   被要求坐在钢琴凳上弹一下午钢琴的时候,温斯顿夫妇在书房里计算这一个月的开支,艾德琳悄悄地推开门,她盘腿坐在地板上,安静地听着大卫弹钢琴。   于是大卫按下的琴键有了生命,流淌在安静的温斯顿别墅里,他用余光注视着艾德琳,女孩圆润可爱的脸上满是憧憬和喜爱。   “我喜欢蔷薇花。”   不弹钢琴的时候,艾德琳会带着大卫去后花园。   那个时候的后花园里一片荒芜,枯枝败叶落了一地,泥土硬邦邦的,大卫听到艾德琳说话,他回过头,目光从艾德琳的侧脸上擦过去。   他把艾德琳的愿望埋在了心底。   更大一点的时候,大卫拿着温斯顿先生给他的硬币,去花店里买了很多蔷薇花的种子。   大卫拿着铁锹翻遍了后花园的泥土,他从坐在秋千上的艾德琳手里接过了蔷薇花的种子,两人的手指指尖一触即分。   他把种子洒进了泥土里。   然后就是从未间断过的松土、施肥、浇水,从潮湿的泥土里冒尖的嫩芽逐渐抽长了枝干,在顶端开出最娇艳的蔷薇花,又在日以继夜的生长中攀爬上了围墙。   大卫将艾德琳带到了后花园。   热烈绽放着的蔷薇花攀爬上了围墙,少女带着银铃般的笑声奔向了蔷薇花,大卫落在后面,他的目光停留在艾德琳的背影上,不需要她回头,他就能在脑海里临摹出她的模样。   他花了两个晚上写出了一首钢琴曲,在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弹给艾德琳听。   艾德琳朝他露出惊喜的笑容,手被大卫抓住了。   大卫的手很漂亮,十指修长,指甲修得干干净净,他不肯放手,一定要十指相扣,专注的目光牢牢地黏在艾德琳脸上。   “嫁给我好不好?”   艾德琳睁大了眼睛。   她的小少爷给予她承诺时,从来都是要将真心奉给她的模样:“等我十八岁了,我就娶你,我要在教堂里给你一场最盛大的婚礼,我会爱你一辈子。”   艾德琳相信了。   她的耳边是大卫再一次弹奏起的钢琴曲,他说他写下的第一首琴谱要送给他第一个爱上的女孩。   大卫递过去的蔷薇花,被艾德琳珍之若重地压在了厚厚的书本里,她隔着书皮假装在触碰花朵,心里满是甜蜜。   十八岁那年,大卫第一次拥有了艾德琳,他亲吻艾德琳的额头和嘴唇,再一次承诺他一定会娶她。   艾德琳就微笑起来。   大卫开始计划私奔,温斯顿夫妇不会接受艾德琳的身份和他们俩的爱情。   他让艾德琳去后花园的围墙等待着自己,二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他会驾着马车接住从围墙上一跃而下的年轻爱人。   但是他先退缩了。   大卫被温斯顿先生锁在房间里,问他是否要为了一个身份低贱的女人放弃自己的前程。   在去D国的船票和正在等候自己的艾德琳中间,大卫选择了第一个。   他坐上原本要带着艾德琳私奔的马车去了码头,远赴D国,不再挂念被自己抛下的爱人。   大卫没有给艾德琳写过一封信,他结束了一首钢琴曲时会望向窗外,盘旋着落下的白鸽会让他回忆起家乡的教堂,年迈的神父曾经抚摸过他的头顶,还偷偷往身旁的艾德琳嘴里塞了颗糖。   第一次登台演奏后,大卫向观众席上所有盛装打扮的男女老少鞠躬,他有些茫然地掠过台下每一张微笑的脸,浮现在脑海里的是那张他曾亲吻过的脸。   被夹在琴谱里递过来的情书上画着一朵蔷薇花,大卫摩挲了一下粗糙的信纸,想起了那个被他抛下的少女。   即使有了可以回到D国的机会,大卫还是选择了回到伯德克小镇。   大卫亲吻了父母的脸颊,和被关在阁楼里的艾德琳再一次重逢,大卫半跪在地上,从门缝里看到艾德琳披散着头发跪在地上,怀里的孩子睁开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这是我们的孩子吗?”   艾德琳不答反问,她的态度冷漠:“你说好会娶我的。”   大卫自信满满:“我回来就是为了娶你。”   艾德琳没有说自己有没有相信,她抚摸着孩子的脸:“他的名字是弗雷尔。”   大卫不知道她撒了谎,他被温斯顿夫妇叫走,要他去娶欧仁妮。   他在欧仁妮的生日宴上弹钢琴,美丽的贵族小姐凝视着他,目光炽热到滚烫。   欧仁妮年轻、天真,轻而易举就爱上了大卫,肯握住他的手,答应和他私奔。   同样的十八岁,同样的二十二点,大卫接住了从围墙上一跃而下的欧仁妮,借着朦胧的月光,他险些看成了艾德琳。   他驾着马车完成了他在十八岁时向另一个少女许诺过的私奔,在和温斯顿夫妇的里应外合下,迎娶了欧仁妮。   沃尔德伯爵拒绝参加婚礼。   大卫并不在意,他在教堂下念着结婚誓词,交换了婚戒,掀开欧仁妮的面纱后,亲吻了怀有身孕的欧仁妮。   钟声响起,他又想起了艾德琳。   大卫从未相信温斯顿夫人说艾德琳带着戴维远走高飞的理由,他在新婚的凌晨来到了后花园,攀爬上围墙的蔷薇花已经凋落,他爱的少女不见踪影。   秋千旁的铁锹上沾着湿润的泥土,大卫在那一刻认清了艾德琳和孩子已经死去的事实。   温斯顿夫人抚摸着他的脸:“不能让欧仁妮知道艾德琳和戴维的存在——艾德琳已经不爱你了,她的孩子叫戴维,她却欺骗了你。”   大卫不回答。   他冷眼看着温斯顿别墅里的仆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克罗劳神父发现了诅咒又被毒瞎了眼睛,温斯顿夫妇起了争执分了房间。   大卫再一次来到教堂门口。   街道上的店铺里人人自危,没有人会在教堂里忏悔,钟楼的钟不再敲响,后花园的蔷薇花谢了一地,他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只有那颗爱着艾德琳的心脏正在跳动。   孤儿院   ◇ 第55章 Chapter52   江衔意识到自己回到房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坐在床上的沈虞脚腕上的伤口。   “愈合了吗?”他问道。   沈虞瞟了他一眼,将裤脚挽了起来,白皙的皮肤上只有一道陈年的伤疤,被艾德琳戳出来的狰狞伤口已经消失不见,像只是江衔的一场梦。   “没事了,”沈虞简略地回答,“这道疤跟游戏副本没什么关系。”   江衔好奇地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沈虞顿了一下,可能在思考要不要回答,但是江衔的表情太过真挚,他犹豫着开了口:“十五六岁的时候被划到的。”   江衔其实不太了解沈虞,他的前二十二年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唯一的波折就是父亲的死亡留给他的负债,但是沈虞似乎完全不同。   他想起沈虞一开始对自己也不算多么友好的态度,在游戏副本中过分清醒的冷眼旁观,他脖颈上的坠着两枚戒指,现在都没有主动向江衔解释过戒指的意义。   可能还是没有那么信任自己吧,江衔在心里猜测。   他催促着沈虞去洗了澡,自己无所事事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转盘,他们已经有惊无险地通过了三个游戏副本。   江衔搓了搓手指,他想,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他都想更了解沈虞一点。   一天的休息时间转瞬即逝,江衔确认沈虞已经准备好后,才转动了转盘。   指针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光一下就暗淡下来。   “欢迎玩家进入【孤儿院】游戏副本!”   “玩家已触发主线任务:父母双亡后,你被送到了孤儿院,却发现这里危机四伏,你要努力活下来,才能得到离开的机会。”   江衔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黑白相间的衣服,又看了一眼自己明显变小的手,以为自己看错了。   “别看了,”沈虞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居然是有点清亮的少年音,“你现在的身高长相就跟十二三岁时一样。”   江衔立即扭过头,微弱的灯光勉强照亮了这个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靠着墙的双人床上坐着一个带着银丝眼镜的小孩,微微扬着下巴看他。   男孩的年龄大概不超过十三岁,能从眉眼神态中看出沈虞的模样,见江衔上下打量着他,有点不自在地扯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你总盯着我干嘛?”   “十三岁的你长这个样子吗?”   蓝色的墙纸太过粗糙,身上的衣服又太薄,江衔靠着墙实在是不舒服,干脆也坐在了床上。   沈虞闷声道:“差不多吧。”他看了看明显高他半个头的江衔,补充道,“要更高一点。”   “主线任务在我一进入这个游戏副本就发布了,没有给出游戏时间,却要求我们活下来。”   沈虞点了点头。   “只是我没想到,游戏副本居然能让玩家们的身体回到十三岁。”江衔一边感叹,一边在床上躺了下来,“天还没亮的话,就先躺一会儿吧。”   即使他们俩现在都是小孩的身体,但是这张双人床为依旧太窄了一点,江衔侧着睡就能将下巴搁在沈虞的头顶上。   他们俩被迫靠在一起,江衔平躺着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了男生和女生混合在一起的哭声,尖尖细细,吵得他直皱眉。   沈虞突然推了推他。   “怎么了?”   游戏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玩家已触发支线任务:院长在食堂等待着远道而来的孤儿们,请身份是孤儿的玩家去食堂用餐。”   “身份是孤儿的玩家?”   “这就说明,玩家还有其他身份,”沈虞戳了戳江衔的肩膀,他顶着一张乖巧至极的脸,偏偏神色格外冷淡,“先去食堂。”   他们俩走出房间,看到其他房间里也陆陆续续地走出来几个玩家,都是十二三岁的孩童模样,江衔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宋谨恩。   ”怎么了?”沈虞问道。   江衔没有贸然开口,而是摇了摇头:“等下再说。”   他飞快地数了一下人数,身份是孤儿的玩家一共有九人,都穿着黑白相间的衣服。   他们一起下了楼,在一楼找到了食堂。   整个孤儿院的墙壁上都贴着墙纸,江衔摸了摸,指尖没蹭到灰。   站在食堂中央的女人有一张过分苍白的脸,嘴唇格外红润,咧着嘴朝玩家们露出了一口白牙。她的头发高高束起,黑色的长裙包裹住她的身体,伸出来的手指指尖泛青,指甲很尖。   她身旁站着一男一女,最多只有十岁,身上衣服颜色和墙纸一模一样,诡异的搭配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她把身边的两个小孩往前一推:“这是我的孩子,哥哥傅阳,妹妹林染。”   江衔看着两个玩家微微颤抖的身体,不同的姓氏和格外亲密的身体接触,让他有了一个想法:“他们俩应该是玩家吧——身份是院长的孩子。”   沈虞看了两眼,点了点头。   “还有几个人,你们也要认识认识,”女人穿着高跟鞋,“哒哒哒”地经过了玩家们,江衔闻到她身上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她说,“请进,尊贵的客人们。”   跟着院长走进来的二男一女都是成年人的模样,他们在看到明显比他们小上不少的孩童模样的玩家时,脸色都有些难以掩饰的惊讶。   女人脸上露出了僵硬的笑容:“这些都是来孤儿院的贵客,请坐下,马上就要开饭了。”   江衔立即意识到,进入这次游戏副本的十四名玩家一共分三类——努力活下去的孤儿,院长的孩子,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客人。   显而易见,每类玩家的主线任务都不一样。   这就有点意思了,江衔想。   他侧过头去看沈虞,沈虞朝他点了点头。   游戏系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玩家已触发游戏规则:无条件听从院长的话。”   江衔愣了愣。   玩家的身份不同,要完成的主线任务也不一样,游戏系统的声音只有玩家本人能听到,那么这个规则是针对身份是孤儿的玩家,还是所有玩家呢?   ◇ 第56章 Chapter53   身份是孤儿的玩家们坐在两两相对的长桌上,江衔抬起头就能看到沈虞的脸。   他们俩的位置离傅阳和林染很近,能看到两个玩家同样面对面坐在角落里,傅阳的脸色很难看,林染则时不时地往他那边看一眼。   院长从后厨端出来三个碗,径直经过了玩家身边,放在了围在一起的三名玩家的桌上:“这是你们的早餐。”   面条上卧了两个溏心蛋,鲜嫩的青菜色泽鲜艳,切成薄片的火腿肠错落有致地摆在一旁,最上面还撒了点葱花,香味扑鼻。   江衔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院长又从后厨里端出了两盘三明治和两杯鲜牛奶,放在傅阳和林染的桌子上。   她揉了揉傅阳短短的寸头,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宠溺:“这是给你们的早餐,我的宝贝们。”   江衔看着院长俯下身亲吻了林染的脸颊后走进后厨的背影,心里掠过一阵不详的预感。   “怎么了?”沈虞低声问道。   “你觉得我们的早餐会是三明治和面条吗?”   沈虞刚想回答,突然一顿。   两人都感受到有目光投射在他们身上——是宋谨恩。   在【幽暗发廊】这个游戏副本里和他们有过交集的男生朝两人笑了一下,明显认出了他们。   沈虞轻轻地“啧”了一声,没搭理他。   江衔则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对宋谨恩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他记得宋谨恩在“幽暗发廊”冷静自持的态度和格外机变的头脑,能和他再次进入同一个游戏副本,让江衔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没注意到对面的沈虞看过来时有些晦暗不明的目光。   院长已经走了出来,她手上端着的盘子里摆着九个馒头,脸上僵硬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江衔猜到她不会喜欢孤儿们,但是当他捏了捏发硬的馒头时,还是有点懵。   “这就是我们的早餐吗?”一个玩家试探着问道。   院长森冷的目光缓缓地挪到了他的身上,她扯了扯鲜红的嘴唇,轻言细语地回答:“是的。”   江衔看着正在大快朵颐的三个贵客,又看了看已经开始享受三明治的傅阳和林染,最后低下头摆弄了一下手里的馒头。   院长不喜欢孤儿,在她心里,贵客的地位高于自己的两个孩子,更高于送过来的孤儿们。   但是这里不是孤儿院吗?   江衔盯着馒头,刚想咬一口,突然被沈虞轻轻地拍了一下。   “嗯?”   沈虞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俩旁边的男生已经咬了一口馒头,站在原地的院长脸色大变,她飞快地走上前打飞了馒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男生脸色疑惑的表情一瞬间就变成了惊恐,他来不及叫出声,院长从口袋里掏出的刀已经剁掉了他的右手。   血“噗嗤”一声喷了出来。   男生“啊啊啊”地惨叫出声,他捧着自己的断腕浑身颤抖,院长将他的右手手掌举了起来,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   心理素质不行的新玩家几乎要吐出来,就连江衔也偏过了头。   只有沈虞冷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院长还没让孤儿们吃早餐呢。”   骨头被咬断的声音从院长嘴里传出来,她伸长了脖子,将手掌咽下去后,男生手腕上还在渗血的伤口缓缓愈合,只剩下一个疤。   ”我没有说可以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吃饭呢?”院长拍了拍男生的脸,血从她嘴角滑下来,又滴在地上。   正在吃面的玩家们动作一僵,傅阳和林染也变了脸色。   院长安抚他们:“我是说这些不听话的孤儿。”   江衔就明白了,听从院长的话这条规则是限制身份是孤儿的玩家们的。   他看到三个成年模样的“贵客”中,有一个盯着还在颤抖的男生,居然笑了起来。   江衔一顿。   他没敢让沈虞回头去看,一是怕动作太显眼被他发现,二是因为江衔没办法保证不同身份的玩家的主线任务不会出现冲突。   “下次可不能这么做了哟。”院长将馒头捡了回来,放在男生完好无损的左手上,“孩子们,现在可以吃饭了。”   被吓得不轻的几个玩家动作都有些木然。   江衔咬了一口馒头,又冷又硬,他只觉得格外噎人。   院长甚至没有给孤儿们准备饮用水。   沈虞也是食欲不振的模样,他盯着院长的一举一动,确认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就将馒头掰成两半,塞了一半给江衔。   江衔好不容易才吃完自己的馒头,没料到沈虞会分自己一半,有点无奈地看着他。   沈虞没敢出声,只是抿着嘴盯着江衔。   十三岁的沈虞有一张格外适合撒娇的脸,他的五官漂亮又灵动,眼睛很大,抿着嘴时脸颊上的肉会微微鼓起来,看着格外可爱。   至少江衔感觉自己的心猛地一跳,他有点脸红,顺从地接过了那半个馒头。   沈虞松了一大口气,他用力眨了眨眼,佯装无事地挪开了目光。   玩家们吃完了早餐,女人一个一个地收走了碗和盘子。   江衔在食堂的另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还能使用的饮水机,给自己和沈虞一人打了一杯水。   “给你的。”他把塑料杯递给沈虞,“馒头太干了,我感觉自己嘴巴里都是一股面粉的味道。”   沈虞可能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把透明的塑料杯对着光看了看,确认水很干净后才肯喝。   右手被砍断的玩家已经被宋谨恩扶了起来,正在问话。   江衔喝完水后,把塑料杯扔进了垃圾桶,凑过去听。   宋谨恩正在说话:“院长这次只是给你一个警告,下一次砍掉的可能就是你的脑袋了。”   那个自称叫郭亮的玩家一边用手抹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点头。   宋谨恩见他平静下来,刚想问话,身份是贵客的男人走了过来:“你跟我来一下。”   郭亮抬起头,左手被那人抓住,拖出了食堂。   另外两个玩家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江衔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 第57章 Chapter54   “他怎么把郭亮带走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议论声响了起来,没什么经验的玩家几乎要哭了出来。女孩扬着一张可怜巴巴的脸,扒拉着身旁男生的胳膊,不停地发抖。   江衔没太在意,他看向宋谨恩。   巧合的是,宋谨恩也看向了他,朝他笑了一下。   “走吧,”沈虞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心里有点不舒服,拉了一下江衔的衣服,“看什么呢?”   “宋谨恩,”江衔没感觉到沈虞的情绪不太对,“你忘记他是谁了?”   沈虞拉着他的衣袖把他拉出了食堂,听他这么问,扭过头盯着他:“谁是你的队友,你心里没数吗?”   十三岁的沈虞看上去比谁都好欺负,白白净净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江衔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在游戏副本里遇到一个熟悉的人,总比都是陌生人要好得多。”   “先在孤儿院里转转,”沈虞不跟他纠结这个话题,“这次的主线任务肯定没那么简单。”   “我更想知道其他身份的玩家的主线任务是什么,”江衔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如果宋谨恩的身份不是孤儿就好了,我们可以直接问他。”   “万一其他身份的玩家的主线任务和我们有冲突呢?”沈虞没料到绕了半天话题还是回到了宋谨恩身上,不由得心烦意乱,“你能信任他?”   江衔叹了口气,承认他说得对:“这才第四个游戏副本,怎么就这么难了。”   他们在二楼的房间里转了两圈,同样是孤儿身份的玩家们房间布局和他们俩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我们房间的窗台上没有摆一盆鸢尾花吧?”   沈虞拨弄了一下鸢尾花的叶子,手指上沾了水,他又晃了晃旁边的水壶:“没有鸢尾花,也没有水壶。”   江衔环顾四周:“那就去其他房间看看。”   他们俩进了所有孤儿的房间,最后确定一共有三个房间里的窗台上摆着鸢尾花和水壶,无一例外都浇了水,水壶里空空如也。   “会不会孤儿也有隐藏身份?”   沈虞靠着墙掰着手指:“身份是孤儿的玩家一共有九名,二楼一共有七个为孤儿们准备的房间,除了我们俩之外,还有两个人是队友——应该就是刚才抱在一起哭的一男一女吧。”   “我们俩的主线任务是一样的,”江衔正色,“你觉得那两个选择双人模式的玩家呢?”   “应该也是一样的,”沈虞说,“同床异梦对于新玩家来说太可怕了。”   他们还在讨论,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了女生的尖叫声。   江衔脸色一变:“上去看看?”   他们在三楼院长办公室门口看到面无表情的院长和一脸惊慌失措的傅阳。   林染的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了江衔脚边,早上还生龙活虎的女孩现在头首分离,溅了血的脸上满是恐惧,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没有预料到自己的死亡。   “怎么回事?”   院长的目光停在了他身上,藏不住的恶毒像一把利刃,轻而易举就能将人抽筋剥骨。   “我告诉过你们俩,”院长没有理会江衔,她站在原地,苍白枯瘦的手缓缓拉长,捡起了林染的脑袋,她爱怜地摸了摸,将手指戳进林染大睁的眼睛里,将她的眼珠挖了出来,这才慢吞吞地继续说,“不能打开办公室的门。林染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最听话的吗?”   有几个玩家听到声响后,也聚集过来,江衔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身后,看到了宋谨恩的身影。   傅阳不停地颤抖,冷汗直流。   院长把林染的两颗眼珠放在傅阳面前:“不说实话的不乖哦,难道说你想尝尝妹妹眼珠子的味道吗?”   不只是傅阳瞪大了眼睛,其他的玩家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院长将林染的脑袋扔在地上,她的手指上沾了血,就这样轻轻地挑起了傅阳的下巴。   她惨白的脸上露出的笑容格外瘆人:“不想告诉妈妈实话吗?妈妈会难过的。”   傅阳在重压之下,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我就是好奇……我让林染试一下,试一下……我们都是你的孩子啊……为什么不能进你的办公室呢?”   江衔恍然大悟。   大概是院长给自己的两个孩子制定的规矩是不能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傅阳好奇,又不敢自己去,于是怂恿林染去开门,林染开了门,就被院长杀死了。   院长不是傻子,傅阳被她这么一恐吓,就把事实说了出来。   “这才是乖孩子。”院长满意地把眼珠子收了回去,她用手背轻慢地拍了拍傅阳的脸,拖着林染的尸体进了办公室,“砰”地关上了门。   就在傅阳松了口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的时候门又被打开了,院长的脸探了出来,几乎和他脸贴脸,呼出的气息中带着血腥味:“要听话哦。”   傅阳没站住,“哧溜”一声,又靠着墙跪下去了。   院长笑吟吟地关上了门。   江衔对眼前面如死灰的脸傅阳没什么兴趣,他去问沈虞:“院长只给她的两个孩子定下了不能进入院长办公室的规矩,没有对身份是孤儿的玩家们受限,我们是不是可以找个机会进她的办公室看看情况?”   沈虞站得有些累了,他看了面前紧闭的房门:“院长还在办公室里,你敢进去吗?”   江衔也只是给了一个以后去找线索的大致方向,听沈虞这个语气,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就等院长什么时候不在办公室里了,我们再进去吧。”   沈虞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径直穿过了簇拥在楼梯口不敢上前的玩家们,催着江衔赶紧跟上:“这里找不到其他的线索了,再去二楼和其他地方看看。”   江衔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在经过宋谨恩身边时,男生叫住了他。   “江衔。”   “怎么了?”   宋谨恩意味不明地说:“你们俩关系似乎变好了。”   江衔愣了愣,笑了起来。   ◇ 第58章 Chapter55   他们俩最后来到了一楼。   江衔在路过食堂的时候,往里面看了一眼,沈虞注意到他的视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我们的早餐。”   他能够笃定,他们在这个游戏副本里待着的这段时间内,每天都会吃到一样的东西。   沈虞“哦”了一声,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什么评价。   在绕过厨房后的一条走廊上,沈虞停在了房门门口,念出了门牌上的字:“一班?”   “这是孤儿院里的教室吧?”江衔慢腾腾地走了过来,“另外两个房间门口的门牌上是‘二班’和‘三班’的字样。”   沈虞若有所思:“但是院长并没有安排我们上课。”   “目前我们只碰到了院长这一个NPC,”江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提出了另一个疑点,“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次的游戏副本里有这么多玩家们,主线任务也让人毫无头绪,甚至还分成了不同阵营,可是只安排了一个NPC。”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一班的门,许久不见天日的灰尘扬了起来,江衔遮住口鼻,忍不住问道:“这个地方废弃多久了?”   “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沈虞站在江衔身后,捂住了口鼻去挡灰。   等灰尘散尽了,江衔这才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教室里摆着十八张课桌,上面堆了厚厚的一层灰,江衔没敢碰,而是看向同样贴上蓝色墙纸的墙壁。   天花板上没有风扇,也没有灯,只有窗户开了一条缝,阴冷的风从外面吹了进来,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干脆走到窗户旁边往外看去,只看到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讲台上有戒尺和教鞭,”沈虞朝江衔招了招手,“戒尺被打断过,用透明胶绑了起来。”   “教鞭呢?”江衔听话地走了过去。   黑板擦得格外干净,黑板擦被磁铁吸附在黑板上,粉笔盒里空空如也。   沈虞拿起教鞭,掂量了一下,猛地抽在讲台上,厚厚的一层灰扬了起来,他立即往后退了两步。   “这里好像没有其他线索了,要不去另外两间教室看看?”   沈虞点点头。   “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了小孩的哭声,”江衔想起来,他问沈虞,“你呢?”   沈虞揉了揉眉心,眼镜滑了下来,又被他推上去,还没变过声的声音不显得低沉:“听到了,很吵。”   江衔放心了不少:“那就好,我还以为是自己做梦了。”   “你这么相信我?”沈虞瞟了他一眼,“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如果我们俩的主线任务不一样呢。”   江衔愣愣地眨了眨眼。   “算了,”沈虞说,“当我没说。”   江衔见他打开了二班的门,忙跟了上去,解释道:“因为我相信你,就这么简单。”   沈虞去拿教鞭的手狠狠一抖,他惊异地看着江衔,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二班和一班没什么不同,戒尺没有断成两截,只是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三班和一班二班都不一样。   江衔一进门就发现了不对劲,蓝色的墙纸上有着大片大片被火烧过的痕迹,裸露出来的水泥块满是斑驳,角落里对着灰烬,蜘蛛拉开了几乎交缠在一起的网。天花板被烧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被火焰席卷过的桌椅只剩下钢架和一些木块。   沈虞拿起了讲台上的戒尺和教鞭,它们是整间教室里没有被火烧过的东西。   “这两个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江衔疑惑,“难道院长会体罚孤儿?”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教室里传来了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像极了指甲在黑板上用力划过时发出的刺耳声音,让人格外难受。   “你看。”沈虞轻声说。   笑声停了下来,教室里摇摇欲坠的十五把椅子上坐着浑身上下都烧得焦黑的孩子们,看上去和他们俩的年龄差不多。   他们齐刷刷地盯着站在讲台上的两人,血从咧开的嘴里一点点地滴在桌上,看上去格外诡异。   “怎么又是火灾。”江衔轻声呢喃。   沈虞在他旁边听得一清二楚,整个人的神色都冷了下来。   “你们也是孤儿们?”江衔小心地问道,又补充,“死去的孤儿。”   十五个凭空出现的NPC盯着他们,不说话。   沈虞试探地用戒尺敲了一下讲台,原本就不稳定的讲台摇晃得更厉害了。   孤儿们依旧不说话,只是在戒尺声响起时,才一起颤抖了一下。   江衔接过了戒尺,敲了敲黑板,学着院长的语气问道:“回答问题才是好孩子,对不对?”   孩子们一起开口:“对。”   他们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胳膊并排放在桌上,背挺得笔直,能勉强从焦黑的脸上分辨出他们的长相。   江衔还想问其他问题时,十五个孤儿又异口同声地说:“对。”   “你们说两遍‘对’干嘛?”   没有人回答。   江衔思考了一下,又敲了敲黑板:“你们是被火烧死的吗?”   “是的。”   江衔没有急着问问题,而是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他们又重复了一遍:“是的。”   “你也看出来了,”沈虞低声说,“他们会把一个答案说两遍。”   江衔“嗯”了一声,他想起院长面对孤儿和贵客时截然不同的态度,想知道院长是针对孤儿还是玩家:“在你们死去之前,院长对你们好吗?”   孩子们沉默了一会儿,才统一了答案:“她以前喜欢我们。”   “她以前喜欢我们。”   “现在不喜欢了?”   “不是。”   “不是。”   江衔耐心地问道:“为什么?”   “是先生不喜欢我们。”   “是先生不喜欢我们。”   江衔暂时还没有发现“先生”这个NPC的踪迹,他决定趁机确定先生的身份:“先生是谁?”   “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院长的人。”   孤儿们的声音清脆,嘴唇一张一合,整齐划一地将答案说了出来。   “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院长的人。”   ◇ 第59章 Chapter56   “先生是院长的爱人吗?”江衔确认道。   他看着面前十五个NPC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像是怨恨,又像是难过。   “是的。”   “是的。”   江衔频频看向沈虞,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回答一个问题重复两遍的意义是什么?”   这回,NPC的表情不再让人捉摸不透,转而变成了更深切的恐惧。那种恐惧深入骨髓,让人看一眼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不能说是吧?”江衔皱起眉,他转向沈虞,“我们走吧。”   沈虞看了一眼视线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移动的孤儿们:“去哪里?”   江衔把戒尺放回了原位:“我们想知道的,他们没办法给我们答案,就这样吧。现在应该快到午餐时间了,吃完饭后,我们再去院长办公室看看。”   沈虞露出狐疑的神色:“你能保证院长不会在办公室里?”   江衔耸了耸肩:“没有人知道院长会在什么时候离开办公室,但是既然院长办公室没有说不允许身份是孤儿的玩家进入,那么我们俩总得进去看看。”   沈虞很轻地“嗯”了一声,盯着他看,江衔注意到他的目光,愣了愣:“你看着我干嘛?”   沈虞关上了教室的门,他的语气寡淡:“我还以为你会先去跟宋谨恩认亲。”   江衔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睁大了眼睛:“这跟宋谨恩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沈虞在食堂门口停了下来,一面往里面看去,一面说,“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江衔一头雾水地被他拖进了食堂。   大部分玩家已经坐在了早上的位置上,江衔坐下来后,先数了数人数,发现有两名身份是孤儿的玩家不在,院长也没有出现。   “还有两个人呢?”   宋谨恩从他们俩一起出现时就注意到他们了,听江衔这么问,回答道:“赵耀和盛家俊还没来呢,刚才院长去找他们了。”   院长的离开让玩家们之间有些紧张的氛围都轻松了不少,江衔朝他笑笑:“你已经认清这么多人了?”   宋谨恩说:“赵耀是新玩家,有点害怕,我照顾一下也很正常。”   江衔还想再说什么,手被沈虞轻轻拍了一下。   “院长来了?”   沈虞语气不善:“你跟宋谨恩很熟吗?”   “不熟。”   “不熟你还跟他说话?”   江衔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是他不想让沈虞不高兴,于是安抚性地笑着说:“以后我会注意。”   沈虞说完了又有些后悔,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只是沉默。   江衔怕他多想:“我说真的,没有勉强的意思。”   沈虞咬住嘴唇,只是有点执拗地看着他。   “你看看郭亮,”江衔不想让这件事继续发酵,也不希望沈虞会想太多,于是随意找了个玩家转移他的注意力。   “郭亮怎么了?”沈虞还是微微皱眉,却配合江衔问了一句。   “我问问他。”   郭亮正捧着自己没有右手的胳膊坐在椅子上发抖,江衔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正在聊天的贵客中的那一个——正是将郭亮带走的那个玩家。   江衔仗着自己的位置离他不远,有心试探:“郭亮,你的手还疼吗?”   郭亮打了个哆嗦,他的表情比死了人还难看,眉毛眼睛皱在一起,看上去都要哭了。   江衔察觉到不对劲,这时,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孤儿院,郭亮下意识地站起来环顾四周,脸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地滴下来,他紧紧交缠在一起的手指在松开后紧握成拳,坐在他旁边的女玩家伸长了胳膊扯了扯他的衣服:“你怎么了?”   郭亮慌慌张张地坐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   宋谨恩却开了口:“这个有点像赵耀的声音。”   玩家们面面相觑。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进来,院长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出现在食堂,她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一瘸一拐的,似乎不太能驾驭脚下的高跟鞋。   江衔记得,她早上走路的时候还是很正常的,难道她在孤儿院里受了伤?   跟在院长身后走进来的是赵耀和盛家俊,一个脸色惨白,一个咬住了嘴唇。   院长朝他们招招手:“过来,都过来。”   盛家俊退后一步,似乎想跑,可是他的手被赵耀抓得紧紧的,根本动不了。   “过来啊,”院长指了指其他玩家,“这件事不解决,他们怎么吃饭呢?”   江衔不太想啃硬邦邦的馒头,倒也无所谓,他更好奇赵耀和盛家俊做了什么。   傅阳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同样在盯着院长。   “过来,”院长的手背在身后,她的语气越冷,脸上的笑容就越温和,“别让我重复第四遍。”   没有人想知道忤逆院长会发生什么,因此都格外听话。   “怎么回事?”   “他们会死吗?”   “吓死我了……”   几个玩家悄声议论,当事人脸色煞白。   院长伸出手指,扯了扯两人身上的衣服:“把衣服和裤子都脱下来。”   没有人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都呆住了。   院长见两人不动,冷笑起来:“我说的话很难听懂吗?“   盛家俊看了一眼赵耀,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着牙先把裤子脱了扔在地上。   “继续。”院长吩咐。   他只好一颗颗地解开了纽扣,将上半身裸露出来。   “天哪!”   “这都是什么……”   几乎所有玩家都被吓了一跳——盛家俊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没什么明显的伤疤,可是从颈部开始,全身上下都起了红疹一样的疙疙瘩瘩,大小不一地分布在皮肤上,看着相当吓人。   “赵耀怎么不脱衣服?”江衔低声说,他看着僵硬地站在原地的玩家。   院长笑吟吟地摸了摸盛家俊的脑袋:“这才是乖孩子。”她又转向赵耀,“你为什么不脱衣服——你不是乖孩子吗?”   盛家俊的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耀抖得如同筛糠,嘴唇和脸色一样白,他在院长的注视下跪了下去。   ◇ 第60章 Chapter57   没有人能想到赵耀会是这个反应,他跪坐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从袖子里伸出的手指都哆嗦的不成样子。   站在一旁的盛家俊不敢穿上自己的衣服和裤子,也不敢阻止院长的下一个举动。   院长终于不耐烦了,她蹲下来,尖锐的指甲轻而易举地划开了赵耀身上的衣服,将他的上身完全暴露在玩家面前。   江衔惊讶地看到,赵耀赤裸的上身爬满了红疹,看上去比盛家俊严重得多。他身上的红疹颗粒感十足,密密麻麻地遍布了每一寸皮肤,看上去像一颗颗簇拥在一起的虫卵,微微鼓了起来。   其中一个女玩家忍不住扭过头,捂住嘴,一副无法接受的模样:“这是什么东西?”   院长低着头,她的头发被盘起来绑成了一个圆圆的发髻,顶在后脑勺上方,没有一缕发丝垂下来,光洁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她的手指一点点地抚摸过赵耀身上的红疹。   “原来是你啊,”她轻声说,“我怎么没认出来呢。”   江衔盯着赵耀,难道他的身份不仅仅是孤儿吗?   他看上去和其他玩家没什么区别。   坐在贵客席的一名男玩家站了出来,他不是早上带走郭亮的那名玩家,而是另一个:“院长,我可以帮你处理这个孤儿。”   院长看向了他,却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你可以挑选其他孤儿,这个不行。”   她狐疑的视线又停留在脸色惨白的盛家俊身上:“他……暂时也不行。”   玩家皱起眉:“但是……”   院长在嘴唇前竖起了食指,微微一笑:“我说不行就不行哦。”   玩家噤声,他看着还是有点不甘心,但还是坐了下来。   “至于你……”   赵耀看上去快吓死了。   “我觉得他活不成了。”他对沈虞说。   沈虞往他旁边靠了靠,点点头。   果不其然,院长的手指在划过赵耀身上的每一颗红疹后,突然穿进了他的喉咙里。   赵耀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洞穿了喉咙。   血从院长手指和喉咙之间的缝隙里流出来,缓缓地在地上铺开。   院长站了起来,她对盛家俊说:“穿好你的衣服,坐上你的位置,准备吃午餐了。”   盛家俊不敢看赵耀的尸体,他飞快地套上衣服和裤子,再连滚带爬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脸上的惊慌怎么也掩盖不住。   江衔不太在意他,他更关注赵耀的尸体。   就在院长走进后厨的那一刻,赵耀的尸体突然被火吞没,火焰吞噬了他的躯体,也将溅在一旁的血液席卷进去。   离得近的几个玩家都抽了口气。   “你怕不怕?”江衔问道。   沈虞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只是盯着赵耀被火焰吞没后烧成一团看不出原样的骨头。   后厨的门被推开,掀起的风吹散了赵耀的尸骨,江衔这才发现,他的骨头已经成了一吹就散的灰烬。   院长就像没有看到一样,她把三碗和早上一模一样的面条放在贵客面前,将一块三明治放在傅阳面前,最后把馒头分发给孤儿们。   除了郭亮。   他面前被放了一个包子,鲜肉馅的。   “现在是非常时期,”院长露出愁苦的表情,“只有这些食物,希望能让你们满意。”   没有人敢问院长,为什么郭亮的食物和其他孤儿们不一样,他们在女人的命令下吃掉了中餐。   在女人再一次消失在后厨后,大多数玩家都看向了郭亮。   宋谨恩离他离得最近:“你可以说说,为什么你的午餐比我们好这么多吗?”   另一边,盛家俊被身份是贵客的男玩家拦住了,他直接上前掀开了盛家俊的衣服,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把将他推开:“你身上的红疹呢?”   盛家俊一脸莫名其妙:“那是红印吧——消失了啊。”   “废物。”玩家厌烦地骂道,转身就走。   这边的郭亮磕磕巴巴地“啊”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早上将他带走的那名玩家上前,抓住他完好的左手手腕:“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情,他不想说的话,你们也不能逼他,对不对?”   宋谨恩寸步不让:“他的身份和我们一样,都是孤儿,早餐都是馒头,为什么在你带走他之后,他的午餐就变好了?黎江,你的身份是贵客,你为什么要带走他?这是不是你的主线任务?”   江衔没想到宋谨恩会在这么早的时候就把不同身份的玩家们最大的分歧——主线任务——暴露出来。   黎江冷哼一声:“你问问他,是要留下来接受你们的盘问,还是跟我走?”   郭亮果断选择了黎江:“我跟他走。”   宋谨恩没有强求,他往旁边退了一步,几个心有不甘的玩家却追了上去,想得到一个答案。   沈虞对江衔说:“看来除了院长办公室,我们还可以去贵客的房间看看。”   江衔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我们不一定要自己去。”   “你要宋谨恩帮忙?”   “是的,毕竟我们的主线任务太含糊,也许弄清楚其他人的主线任务,我们才能知道该怎么完成自己的。”   “为什么是他?”   “我们和他进入过同一个游戏副本,而且他的房间没有鸢尾花。”   江衔走到宋谨恩旁边,没有寒暄,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准备去院长办公室找线索,你想不想合作?”   “怎么说?”   “你去贵客的玩家房间找线索——看到那个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女玩家吗?虽然他们三个都是贵客,但是我感觉她和黎江那两人的主线任务不一样,她对身上有伤口和红疹的玩家不感兴趣,也许是一个突破口。如果我们都找到了线索,就在我和他的房间里交换,怎么样?”   宋谨恩思考了一下:“可以。”   江衔一拉沈虞的手:“院长还在后厨,我们俩先走了。”   宋谨恩点点头,他回过头,玩家们还在争论不休,被江衔特意点出来的女玩家正托着下巴,盯着他们看。   ◇ 第61章 Chapter58   江衔走到二楼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宋谨恩落在最后面,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先一步问道:“怎么了?”   江衔指了指走廊,摔碎了花盆的鸢尾花倒在地上,湿润的泥土撒了一地。   他顿了顿,走向鸢尾花正对着的房间:“赵耀住在这个房间吗?”   宋谨恩思考了一下,回答:“对,怎么了?”   沈虞不声不响地瞟了一眼宋谨恩,没有说一句话。   江衔已经走进了赵耀的房间,窗台上的那盆鸢尾花已经消失,应该就是摔在走廊上的那盆。   他重新走了出来,顶着沈虞和宋谨恩的目光,先把上午和沈虞讨论出来的结果告诉了宋谨恩。   沈虞在一旁听着,有点不耐烦地反问:“你说完了吗?”   宋谨恩好脾气地笑笑:“所以你们认为,鸢尾花是游戏副本区分孤儿们不同身份的标志?”   “对,赵耀的身份不仅仅是孤儿,院长会针对他,应该是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我认为院长是看不到鸢尾花的,否则她早就动手了,是赵耀摔了这盆鸢尾花,暴露了身份,才会触发死亡条件。”   宋谨恩点头赞同:“他身上出现的红疹应该也是暴露身份的缘由之一。”   沈虞站在楼梯口,朝江衔招了招手:“你还去不去院长办公室了?”   江衔一直觉得沈虞的态度有点古怪,他一贯对其他玩家没什么好脸色,可宋谨恩毕竟跟他们一起通关过游戏副本,他却依旧是这个态度。   只有在面向自己时,脸色才会好看一点。   江衔不免还是有点得意,于是笑着走了过去:“行。”   宋谨恩玩味地说:“你们俩关系挺好。”   江衔不受控制地提了提嘴角,他揉了揉沈虞的头发——十三岁的男生比他矮半个头,只能任由他揉搓,却依旧也没说:“嗯。”   “贵客们的房间也在三楼,”宋谨恩从花盆的碎片旁绕过去,“先上去吧。”   江衔被沈虞带着轻轻打开院长办公室的门。   意料之内的,里面空无一人。   江衔打量着占地位置不大的办公室,沈虞看了看周围,一把拉开了没上锁的抽屉。   江衔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沈虞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本相册。   “这是什么东西?”   “相册,”沈虞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来,“看看,还挺有意思。”   江衔站了过去,翻开了厚重的相册。   “有什么发现吗?”   江衔的手指压在相册的第八页,带着如同春风般温柔的微笑的院长站在最右边的位置,她怀里抱着两个裹在被子里的婴儿,看上去格外幸福。   江衔数了一下孤儿的数量,十八个。   “前几张照片上孤儿的数量都不相同,有多有少,从这里开始就这个不对。”他说。   后面一张照片上,院长抿直了嘴唇站在原地,她的手上和怀里都空空如也,看向镜头的眼睛里却不是空洞无光,而且带着十足的焦灼。   孤儿的数量依旧是十八个。   再后面,每张照片上都有着数量不同的孤儿,站在一旁的院长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她的表情随着年岁的增加一点点地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她没有孩子了,那么傅阳和林染的身份为什么是‘院长’的孩子?”江衔疑惑道。   沈虞给不出答案,他又翻了回去:“照片上有十八个孤儿,三班有十八张桌椅,但是为什么坐在椅子上的孤儿人数只有十五个呢?另外三个孤儿去了哪里?”   “应该是火灾烧死了十五个孤儿,其中三个逃了出去。”江衔猜测,“院长开始体罚应该是从她失去孩子的那一年开始的,你觉得那场火是蓄谋已久吗?”   他隔着薄膜碰了一下院长的脸,有点失望:“照片上孤儿们的脸太模糊了,连五官轮廓都看不清楚,也没办法一个个对比。”   沈虞突然将照片抽了出来:“你看,照片背面有日期。”   从最早的1881到现在的1896,江衔数了数:“孤儿院已经成立十六年了?”   “院长是在1886年有了一对龙凤胎,”沈虞说,“十年后被送往孤儿院的孤儿是我们。”   他找到1896年的照片,照片上院长的脸最清晰,能够勉强能从孤儿们的身上看出玩家的轮廓。   “院长旁边的两个人不就是傅阳和林染吗?其他照片上都没有‘院长孩子’的身影,院长脸上没有笑容,我也能理解;傅阳和林染已经是她的孩子了,为什么她还板着脸?”   “她的孩子,和她生的孩子,可未必是一个东西,”沈虞意有所指,“你觉得呢?”   江衔耸了耸肩,他又发现了线索:“你看,有三张脸是空白的。”   “等等。”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其中一张空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眉眼五官,脸型和发型也缓缓发生了变化,在两人的注视下变成了赵耀那张脸。   江衔点了点相册:“我知道了。”   沈虞看着他。   “你记得赵耀的尸体被烧成了灰烬吧?”江衔梳理着线索,“房间里放着鸢尾花的玩家身份和十年前三班的一场火有关,他们是逃出孤儿院的那三个孤儿,现在又因为某些原因回到了孤儿院。我猜他们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不让院长发现自己,摔碎了鸢尾花花盆导致红疹出现是院长发现他们的契机,于是院长用十年前本该烧死他的那场火处理了他的尸体。”   江衔越说越笃定:“‘孤儿’只是玩家们的身份,游戏副本从来都没有说过,‘孤儿’究竟是指十年前逃出去的孤儿,还是今年进入孤儿院的孤儿。”   “你有想过吗,院长为什么能通过红疹得知赵耀的身份,为什么十年前的孤儿院会发生火灾,院长却毫发无损?傅阳和林染为什么能占据‘院长孩子’这个身份呢?”沈虞一口气问出的问题让江衔默不作声地看向了相册。   ◇ 第62章 Chapter59   沈虞说完后,又把手伸进抽屉里摸索了一下。   “还有什么线索吗?”江衔问。   沈虞“嗯”了一声,抽出来的手里拿着一个相框:“这是……”   江衔看着相框里的照片,院长怀里抱着两个看不清脸的婴儿,她面带微笑看向镜头,脸上的纹路都像在诉说幸福。   她身旁站着一个没什么表情的男人,应该就是三班教室的孤儿们嘴里的先生。他的目光没有往镜头那边看,而是牢牢地停留在院长身上。   江衔想起孤儿们说的话,不由得喃喃道:“他们说,先生是这个世界最爱院长的人……”   照片里先生一直看着院长,似乎在论证这个结论。   “但是先生呢?”江衔把相框拆开,发现这张照片后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标注日期,也没有其他标志,“院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和她那两个孩子有关,还是和先生有关呢?”   “也可能两者兼有,”沈虞在抽屉里找不到其他线索,于是来到了角落的柜子前。   他打开柜子,发现柜子里放满了档案袋。   “这么多档案呢。”江衔凑过来感叹。   沈虞一目十行地掠过了档案袋上的日期,先抽出了1886年的,那一年院长的确有了一对龙凤胎,只不过他们没能活到1887年拍照的那个时候。   如果先生已经死了,那么他的死亡时间应该会被记录在档案里吧?”   沈虞点点头,他先打开了档案袋,里面是一沓孤儿们的黑白证件照,大多数孩子们脸上都有笑容,照片背后用潦草的字迹记录了他们的名字。   江衔把相册拿过来,想将同年的照片对比一下,却发现相册里的照片太过模糊,除了男女,他看不出其他区别。   “这是……”和一大叠照片有些格格不入的照片掉了下来,沈虞眼疾手快地抓住,“有关天花病毒传播文件?”   文件里记录了十年前爆发的天花病毒所肆虐的大多数地方,孤儿院也深受其害,除了院长,所有孤儿都感染了天花病毒。   “天花的主要症状是起红疹,发高烧……”沈虞念着文件上的字。   江衔想起赵耀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又想起了身份是十年前在大火中逃出孤儿院的孤儿的玩家房间窗台上的鸢尾花。   “看来,鸢尾花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逃出去又回到这里的孤儿身份,赵耀摔碎了鸢尾花花盆,藏不住身上的红疹,所以被院长发现后用大火烧死,盛家俊之所以没有被发现,是因为他没有摔碎自己房间里的鸢尾花。”   闻言沈虞翻弄着这几张纸:“十年前的那场火灾应该就是针对感染了天花病毒的孤儿们,也就是说这是他们的死亡条件。也许先生和孩子就是在这一年感染了天花病毒,导致院长变了性情。”   “还挺可怜的。”江衔说。   他们俩用了一下午时间,把柜子里的档案翻了个遍,找到无数张孤儿们的证件照,还有院长留下的一句“我的孩子”。   “她怎么不写‘我的先生’?”江衔好奇,“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院长的人,那么院长呢?她也爱先生吗?”   “我没找到先生的档案,”沈虞把1890年的档案袋塞回去,“我找到院长的了。”   年轻时的院长还是一副未经世事的模样,她脸上的笑容似乎永远都不会垮下来,看向镜头的眼神温柔恬静,让人不由自主地会被她吸引。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样子呢?”   沈虞耸耸肩:“在天花病毒传染到孤儿院之前的孤儿应该是被领养了,这里有相关文件,记录了领养人的姓名、性别、住址、财政状况等基本信息,但是天花病毒肆虐之后的孤儿们却没有被收养的相关文件,他们会去哪里?”   “会选择用大火去烧死孤儿来阻止天花病毒继续在孤儿院里肆虐,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的做法。”江衔帮他把位置更高一点的档案袋放了回去,“我更想知道,为什么院长要在这个时候用傅阳和林染来代替她那对龙凤胎的存在。”   沈虞有他帮忙,自己也乐得清闲:“她不见得把傅阳和林染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她不让他们俩进自己的办公室就说明她不仅不信任他们,而且不想让他们俩知道真相。”   江衔有些头疼:“这才第二天,怎么就这么多问题了?”   “不着急,我们没有时间限制。”   江衔刚关上柜门,短暂地告别了过往的真相,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宋谨恩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我,你们找完线索了吗,马上就要去吃晚餐了。”   江衔想起干巴巴的馒头就觉得牙疼,他打开了门,朝宋谨恩后面张望了一下,确认院长没有突然出现。   “走吧。”宋谨恩让开了路,示意他们俩先走。   沈虞盯着他盯了好一会儿,才在江衔的催促下走下了楼梯。   “你是只跟宋谨恩结盟吗?”他轻声问。   江衔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他呆了一下:“什么结盟——我们不是只是为了早点完成主线任务,所以跟他分头行动,最后交换线索吗?”   沈虞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江衔看到他鼓鼓的脸颊,心突然一软,可能偏幼态的男生总会激发他的保护欲。   江衔没忍住,上手揉了揉他的脸:“我一直都知道我们俩是一队的。”   他的这个动作委实有些过分亲密,沈虞僵了僵,却没有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只是往他旁边更凑近了一点。   贵客们的晚餐依旧丰盛,傅阳哆嗦着接过了院长递过来的鸡蛋火腿炒面,郭亮咬了一口香菇笋丁馅的包子。   江衔盯着院长端上来的窝窝头,咬了一口后就开始怀念馒头。   吃完饭后,宋谨恩跟着他们俩来到了房间里,沈虞坐在床沿,江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在了他旁边。   沈虞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宋谨恩注意到了这一点。   “你有什么发现?”江衔问道。   ◇ 第63章 Chapter60   宋谨恩是去了那三名身份是贵客的玩家的房间之后才发现三名玩家中有两个是队友。   他按照江衔的指示先去了女玩家的房间。   房间门口的门牌上刻着玩家的名字——“谢天娇”,宋谨恩推开房门后就关上了门,被房间里的装饰震惊了好一会儿。   房间的面积不大,考虑到是女玩家的因素,布置得格外温馨,粉色的被子和粉色的枕头搭配上同样色系的墙纸,显得十分相得益彰。床头柜上摆着一盏小小的台灯,柜子里挂着几件衣服,行李箱被推到墙角。   桌上摆着相当精致的茶点,谢天娇却没有碰。   宋谨恩环顾四周,将房间的整体布置尽收眼底,他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只发现叠得整整齐齐的贴身衣物。   他有点脸红,慌忙关上了抽屉,随即打开了衣柜。   衣柜里的衣服大多是长款,他在最里面的一件大衣的口袋内侧发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神气十足地朝镜头扬起了马鞭。   宋谨恩猜测这应该是谢天娇的贵客身份的孩子——他在床底发现了谢天娇的身份证,三十八岁的年龄对得上她看上去有些疲倦的脸。   不过作为孤儿的玩家们会被游戏副本改变长相回到十六七岁的模样,想必谢天娇的脸也是为了配合身份证上三十八岁的年龄而做出了变化。   行李箱里没什么东西,一些护肤品,几条头巾,还有一张皱巴巴的死亡通知单,谢天娇的孩子在马术课上出了意外,坠马身亡。   “死了?”宋谨恩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测,和谢天娇来到孤儿院的理由有关,这个想法在他看到桌上的一本书里夹着的那张纸时得到了证实。   是一张收养孤儿的契约书。   “契约书?”江衔听到一半打断了宋谨恩的话,他惊讶地确认,“是院长给的?”   宋谨恩点点头:“于是我又翻了一遍行李箱,在侧边的空间发现了她和院长来往的信件,院长对她孩子的死亡表达了悲痛和遗憾,又建议她可以来孤儿院领养孩子——应该就是我们了。”   江衔总结:“你的意思是,谢天娇的身份是失去孩子的母亲,她的主线任务是来孤儿院收养孤儿?”   “我也这么认为。”   江衔有点羡慕:“她的主线任务很简单,只要她决定好收养哪个孤儿就行。”   “也就是说,被她选择收养的孤儿可以离开孤儿院,”沈虞总算肯说话,他刚才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江衔,现在看向宋谨恩的眼神中带着赤裸裸的怀疑,“你不可能猜不到,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会互相分享线索。”宋谨恩笑起来,他的笑容赤诚干净,“至于谢天娇最后会选择谁,我也没办法左右。”   江衔轻轻拍了拍沈虞的肩膀,他并不抵触沈虞的多疑:“然后呢,你还发现了什么?”   “谢天娇流过产,我在和死亡通知单放在同一个文件夹里发现了她的流产报告单,她以后可能生不了孩子了,”宋谨恩说,“所以她的主线任务是收养两个孤儿,如果她只选择收养一个孤儿,就不算完成了主线任务,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猜到这一点。”   “如果其他玩家也知道这件事,他们一定会向谢天娇示好,来获得离开游戏副本的机会,”江衔意识到这次游戏副本的机制并不简单,“她有选择带走哪个孤儿吗?”   “没有,”宋谨恩回忆了一下,“那张契约书上只签了她的名字。”   “黎江呢?他们的身份不可能是失去孩子的父亲吧?”   宋谨恩笑着回答:“当然不是。”   另一间双人房的房门上是黎江和周洋两个名字,虽然房间布局和谢天娇的差不多,但是宋谨恩还是发现了不同。   他们的桌上摆着两张契约书,茶点也从点心换成了葡萄酒,甚至还有几支雪茄,衣柜里的衣裤口袋里什么都没有,床板上贴着一张通缉令,照片上赫然是两名玩家的脸。   宋谨恩看了通缉令上的内容才知道,黎江和周洋的身份是拐卖过无数妇女儿童的人贩子,现在正在被通缉,他们捏造了假的身份来到孤儿院,是旧习难改,准备带走两个孤儿。   黎江的契约书上除了他的签名之外,另一个字迹截然不同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是郭亮。   “我就明白为什么黎江要带走郭亮,周洋又对盛家俊身上褪去的红印感到不满了。”宋谨恩说着就有些不寒而栗,“郭亮被院长砍断了右手,而盛家俊身上的红印不褪去的话,看上去就像生了病——因为通缉令上的他们并不是将妇女卖进山里、把孩子卖给无法怀孕的夫妻,他们会砍掉拐来妇女儿童的胳膊或腿,或者给她们喂药喂成智障,再让他们沿街乞讨,借此赚钱。他们需要带走残疾的孤儿。”   江衔惊呆了。   宋谨恩无奈道:“我猜他们俩得知自己的身份和主线任务时一定很崩溃,毕竟身份是孤儿的玩家都不是残疾,郭亮让黎江捡了漏,周洋不能保证每一个违反游戏规则的人都不会被院长杀死,所以只能干着急。”   宋谨恩做了个深呼吸:“我不知道身份是孤儿的玩家能在这里活多久,我只确信让他们带我们离开这里不是唯一的通关方式——僧多粥少会使游戏副本失衡,一般来说游戏副本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而我们必须找到更多的线索。”   江衔眯起眼睛:“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进过教室,在你们离开之后,”宋谨恩坦坦荡荡,“我问那些孤儿们,在他们死后,我们是不是第一批进入孤儿院的孤儿,他们说不是。我问他们知不知道从他们被烧死那年到现在,中间进入孤儿院的孤儿们去了哪里。”   宋谨恩还没说话,沈虞已经给了答案:“还在孤儿院里。”   ◇ 第64章 Chapter61   “为什么你……”   宋谨恩没说出口的话都压在了嗓子眼里,江衔却奇异地领会了他的意思——你怎么知道孤儿们会给出这个答案?   他也看向了沈虞。   沈虞的态度倒是平静:“这还不明显吗,你看看院长的态度,在这之前了没有贵客出现,你认为他们能够逃出去?”   于是江衔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宋谨恩被他说服,问道:“你们在院长办公室里发现了什么线索?”   江衔和盘托出,宋谨恩听完后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   他正准备往门外走,又被江衔叫住了:“等一下。”   宋谨恩回头:“有事?”   江衔有些犹豫:“如果方便的话,你能帮我们打探一下,窗台上摆放着鸢尾花的玩家除了赵耀和盛家俊之外,还有一个是谁吗?”   “可以。”   他从外面关上了门,江衔示意沈虞往靠墙的地方挪一挪位置:“你有什么想法?”   “宋谨恩挺适合做队友的。”   江衔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一愣:“谁跟你提宋谨恩了?”   “如果你是说游戏副本的话,那么我什么想法也没有,”沈虞闷闷地说,“早点睡吧。”   从他们进入这个游戏副本开始,沈虞的态度就有些不对劲,在宋谨恩出现后,江衔能够感觉到他隐隐展露出的厌烦情绪几乎到达了顶峰。   “你不开心,”他拍了拍沈虞的肩膀,这人猛地一缩,像是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看着他,“是因为这个副本吗?”   沈虞几乎没在江衔面前展现过类似“脆弱”的一面,他像是觉得暴露自己的弱点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一样,过了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憋出了一个“嗯”。   江衔其实不太了解沈虞的生平,他们俩完全是萍水相逢,阴差阳错才组成了队友,但是在这之前,他似乎从未对沈虞的身世和曾经产生过兴趣,以至于在很多时候,他们俩其实并不熟悉对方。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沈虞说得又快又急,像是要摆脱这段过去,不给自己一点回想的机会,“那个地方跟这里差不多,我不喜欢。”   他突然盯着江衔,补充道:“很不喜欢。”   江衔顿了顿:“为什么不喜欢?”   沈虞的声音变轻了,他把眼镜摘了下来,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没有人愿意收养我,所有人都可以欺负我,后来带我离开的那家人也不爱我。”   江衔不怎么会安慰人,沈虞的语气平铺直叙,几乎听不出尾音里的一点哭腔。   他只好揽过了沈虞的肩膀,转移了话题:“我爸妈很早就分居了,一个赌鬼,一个出轨,碰一块儿了。”   沈虞没料到他会提起自己的事情,更没料到他会靠近自己,整个人都僵成一块木板,听着江衔用开玩笑的语调说话。   “我记得他们俩第一次吵架时把桌子掀翻了,碗盘子和酒瓶碎了一地,我躲在房间里把音响开到最大,我爸冲进来把音响从六楼扔了下去。”   江衔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我妈把他举报了,高空抛物,行政拘留了半个月。”   沈虞看着他:“这是你对你父母最清晰的记忆吗?”   “主要是我妈大义灭亲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江衔见沈虞脸色好看了许多,心也放下了一半,“你为什么不喜欢宋谨恩?”   沈虞表情有些古怪:“你确定想知道答案?”   在近似于一片黑暗的房间里,江衔又看到他脖子上的那条银链在微微发光。   “嗯。”   “我不喜欢他接近你,”沈虞言简意赅,“就这么简单。”   江衔“啊”了一声,沈虞躺了下来:“睡觉吧。”   睡意降临得突如其来,可能是向沈虞提起了过去,江衔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坠入了回忆里。   他回到了高中,推开门就闻到意料之内的浓郁酒气,母亲拎着小皮包从瘫在沙发上的江勇军身边经过,看到背着书包的江衔,也只是随手往他手心塞了两张钱:“我今天晚上不回家了,你自己解决晚餐。”   她踩着小高跟“噔噔噔”地往外走,江衔沉默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关上了门。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江勇军,男人睁开了朦胧的醉眼,朝他咧开了一嘴被酒精和香烟腐朽后的烂牙。   江衔的书包里放着今天的成绩单,这次期中考他考了全班第三。   昏暗的环境,扑鼻的臭味,母亲身上喷多了的香水,江勇军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这些都像窗边最迷蒙的雾,轻而易举地将江衔吞没。   直到他的眼睛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熟悉的气味驱散了浓雾,那双手缓缓往下——他被一个人从背后抱住。   “江衔?江衔?”   江衔将那双手扣在掌心,缓缓地回过头。   他看到了沈虞的脸。   “江衔!”   梦里的声音和现实中重合,江衔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   沈虞淡淡地看着他,把枕头扔在一边:“走吧。”   江衔想起了那个梦,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沈虞好像有点“黏”他了。   他们俩一起去食堂吃饭,院长走路的姿势已经恢复正常,她照例开始分发早餐,江衔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谢天娇,她正在低头吃饭,没有理会黎江和周洋的打算。   院长坐在傅阳对面,笑吟吟地看着他吃着面前的三明治。   江衔咬了一口馒头,感觉它似乎要比昨天更硬一点。   在吃完早餐后,宋谨恩拦住了准备去三楼房间的两人:“我知道最后那个人是谁了。”   江衔和沈虞对视一眼,跟着他先去了二楼。   “这个是盛家俊的房间,”宋谨恩指了指,“旁边是李子昂的。”   江衔默默记下,正准备去三楼时,衣袖被沈虞拉了拉。   “怎么了?”   宋谨恩也看了过去。   “墙壁里面好像在渗血。”   只见那层崭新的蓝色墙纸上慢慢沁出一层更深的颜色,在三人的注视下缓缓变色,将墙纸浸软后,漏出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 第65章 Chapter62   江衔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沈虞伸手,戳了一下墙纸。   被泡软的墙纸被轻而易举地戳出了一个洞,能看到墙壁上略微发黑的血迹。   他收回了手,闻了闻:“是血。”   墙纸被里面沁出来的血浸透,逐渐蔓延开,渗透到整面墙。   江衔当机立断:“先去其他地方看看。”   宋谨恩说:“我去三楼。”   沈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反倒是宋谨恩朝他笑了笑,转身往三楼的方向走了。   “先去一楼吧。”江衔这么对沈虞说。   他们俩先去了一楼的那三间教室检查情况,发现除了三班的墙壁上依旧残留着被火烧过的痕迹之外,一班和二班的墙上都隐隐约约透出了血迹。   “为什么墙壁里会渗血呢?”江衔自言自语。   沈虞碰了一下墙纸:“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另一边的阅览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江衔拍了拍沈虞的肩膀:“去看看?”   沈虞走到门边,踮起脚往那边看了一眼:“你想去的话就去吧。”   他们俩走了过去,只见阅览室里几个玩家围在一起,郭亮被黎江护在身后,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周洋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一脸不耐烦。   其他几个玩家还在吵吵嚷嚷。   江衔敲了敲门,靠在门边问道:“怎么了?”   周洋不说话,郭亮怯怯地看了黎江一眼,一个男生指着郭亮,一脸不忿:“他要抢邹甜甜的线索。”   郭亮低着头不说话,黎江就说:“一个线索而已,他后来不还是还给你们了吗?”   他推了推郭亮,眼睛却盯着周洋:“本来就没什么事,非要把所有人都招来?”   江衔挑眉:“都是要完成主线任务的玩家,身份也一样,共享一下线索也没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抢?”   叫邹甜甜的女孩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对郭亮怒目而视:“我们的早餐是馒头,他的早餐却在被院长砍断了右手之后变成了包子,你们能保证他的身份还是孤儿吗?”   江衔想说郭亮的饮食条件得到了提升应该跟违反规则没什么关系,跟他已经和黎江签订了契约有关。   黎江已经冷笑出声:“你想改善伙食你也可以让院长把你的左手砍了,没有人拦着你——郭亮跟你们一样都住在二楼的房间里,怎么就不是孤儿了?”   “我怎么没看到其他身份是孤儿的玩家跟着贵客?”   这句话可能戳到了还没找到符合要求的孤儿的周洋,他总算肯出声:“吵什么吵,闭嘴。”   他身材高大,又留着络腮胡子,冷脸看人时显得格外凶狠,邹甜甜瑟缩了一下。   “别管他们,”周洋对黎江说,“反正他们找的线索对你们俩也没什么意义。”   郭亮也开口:“是啊,算了吧。”   他将被砍掉手的胳膊藏在背后,在没有完成主线任务、离开游戏副本之前,他不打算让别人看到自己残缺的部位。   江衔知道,目前已知的通关方式是满足贵客们的领养条件,被他们带离孤儿院,但是他不认为只会有这一种通关方式。   江衔自然是想跟沈虞一起通过这次的游戏副本,黎江已经和郭亮签订了契约,通过违背院长的规则让自己也被砍断右手,从而和周洋签订契约也不是一个好办法。   江衔不想把生死绑定在几乎是陌生人的周洋身上,而且一个人贩子只能带走一个孤儿,如果他离开了,沈虞就会被留在游戏副本里。   谢天娇明显有自己的想法,江衔猜得到她为什么迟迟不找玩家签订契约。   她是老玩家,而从江衔和沈虞能够再一次遇到宋谨恩这件事就看得出来,玩家和玩家可能会在某个游戏副本里再次相遇。   虽然相遇的概率是个问号,但是如果谢天娇找到了两个有着丰富游戏经验和较高道德水平的玩家,将他们带出游戏副本,那么有缘分在接下来的某个游戏副本里相遇的话,谢天娇就能多一个活下去的保障和机会。   而且签订契约这种事情,当然要找经验老道、又有分寸的玩家是最合理的。   江衔不太确定谢天娇最后会选择谁,他不可能把所有筹码都押在谢天娇身上,所以只能通过不停地寻找线索来确定其他离开游戏副本的办法。   黎江被周洋说服了,他拽着郭亮的手腕离开了阅览室,走到门口,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周洋。   周洋扫了一眼留在阅览室里的四名玩家,没说什么,也跟了上去。   “你们找到了什么线索?”   邹甜甜看了看男友,还是把线索拿了出来:“我在书架上看到了这个告示,撕下来后还没有仔细看,郭亮就想把它抢走。”   那张纸被她在手心里攥了太久,皱巴巴的。   江衔摊开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把纸放在书上抚平。   这是一张去年的告知单。   “十二月中旬有装修队对孤儿院内部重新贴墙纸,”江衔一目十行地扫过,提炼出重点,“面积是孤儿院的一楼和二楼的四面墙,不包括天花板。”   邹甜甜恍然大悟:“我说呢,怪不得孤儿院里的桌椅和摆设都那么破旧,墙纸却那么新。”   “为什么只贴墙纸呢?”江衔皱眉,“墙纸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他想起了墙壁里渗出来的血。   阅览室的墙壁还算干净,暂时没有血渗出来。   一直缄默不语的沈虞却说:“不一定。”   小情侣齐声问道:“什么不一定。”   “不一定只有这张告示单,”江衔反应过来,“阅览室里也许还有其他年份的。”   听他这么说,小情侣自告奋勇说要去找,江衔看着他们兴冲冲的背影,问道:“你又想到什么了?”   沈虞说:“得看他们找到的线索了。”   小情侣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就跑了过来,手上攥着几张纸:“这是我们在碎纸机旁边发现的。”   告示单上的日期从1896年的现在,回溯到孤儿院出事后的第二年。   1888年。   ◇ 第66章 Chapter63   “也就是说,从十年前开始,孤儿院在每年十二月的时候会重新贴一次墙纸。”江衔摸了摸阅览室上的墙纸,突然把手收了回来。   沈虞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江衔把手伸给他看,只见修长的手指指尖上沾着一层薄薄的血迹:“墙壁里的血渗了出来,已经沁到墙纸上了。”   阅览室的墙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近乎于血的深痕。   邹甜甜嫌恶地往男朋友身边靠了靠:“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她不清楚,江衔却隐约猜到了。   他和沈虞离开了阅览室,发现一楼大部分墙纸上都沁出了痕迹,原本很淡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令人难以忍受。   “什么味道啊?”   “我靠,墙纸上是什么东西?”   “怎么了怎么了?”   起此彼伏的问话声从四周响了起来,大多数玩家都发现了墙纸的不对劲。   江衔把沈虞拉到三班教室,语气急促地问道:“你是不是也……””   “在孤儿院的第二天,我跟你一起到了食堂的时候就在想,占地面积这么大的孤儿院,分给孤儿们的房间面积却那么小,甚至需要容纳孤儿们吃饭的食堂面积都不算很大,这次的十四名玩家在里面用餐,其实显得很拥挤。”沈虞一面说,一面拉过江衔的手,把他手指上蹭到的血迹擦干净,“都是血,脏死了。”   江衔的心猛地一动。   他偏过头去看沈虞,只看到他垂下来的、长长的眼睫毛。   三班!我唯一一个没有重新贴过墙纸的地方,烟味和焦味在房间里久久不散,闻多了就有些难受。   沈虞松开江衔的手,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指尖的动作,继续说:“院长只要求装修队贴墙纸就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再加上从十年前的那场火灾开始,虽然孤儿院里还会有新的孤儿出现,但是他们去了哪里,我们不知道——院长办公室的档案袋里居然没有一份领养记录。”   江衔静静地听着,把沈虞分析出来的线索和自己心里的想法做对比,见他不说话了,就补充道:“宋谨恩告诉我们,十年前死去的孤儿说,这十年来的孤儿都在孤儿院里,他们没有离开,这里也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他的目光停留在墙纸上:“他们的尸体被砌进墙壁里,墙纸只是一层掩盖。”   沈虞深吸口气:“是的。”   “宋人贩子和来领养孤儿的母亲是游戏系统为这个游戏副本设置的第一个意外,”江衔想起玩家们截然不同的身份,语速飞快,“游戏副本当然有时间限制,我们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时间,但是从墙纸上沁出来的血应该就是在提醒我们,如果我们没有在规定时间内离开孤儿院,就会被院长当做过往十年的那些孤儿一样,杀死后砌进墙壁里,再让装修队糊上崭新的蓝色墙纸,等待着下一批孤儿们的到来。”   这并不是一个多好的结局。   很快就到了吃午餐的时间,两人来到食堂时,院长已经到了,她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墙纸的变化,却只是笑吟吟地将每一个馒头放在玩家面前。   江衔更关注傅阳。   他是院长仅剩的孩子,看上去格外抵触院长的靠近,并不享受院长对他的优待。   吃完午餐后,江衔原本想和沈虞去一趟三楼,却在楼梯上被宋谨恩拦住了。   沈虞有点不耐烦:“有什么事吗?”   “邹甜甜把他们的发现告诉我了,我想问问你们的结论。”   江衔不打算瞒着他,于是说了实话。   看宋谨恩那个表情,似乎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他应该也是这样的想法。   “谢天娇在吃午餐之前找上了我,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离开孤儿院。”   江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虞,两个人一起看向宋谨恩。   宋谨恩低着头,江衔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拒绝了。”   “你拒绝了?”江衔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为什么要拒绝?”   就连沈虞都有些不理解。   谢天娇是目前最稳妥的一条渠道,玩家们不需要违反规则,不需要成为残疾人,甚至不需要冒着触发死亡条件的的风险在孤儿院内部寻找线索,只需要等游戏副本的时限一到,就可以跟着谢天娇离开。   “她意识到自己需要带走两个身份是孤儿的玩家,我想确认她会带走另一个玩家是谁,再决定签不签字。”   江衔不打算干涉宋谨恩的决定,也只是点了点头,跟沈虞一起去了三楼。   院长房间里空无一人,家具的摆设和孤儿的房间没什么不同,唯独墙壁上没有贴蓝色墙纸,刷白的墙壁上画着乱七八糟的图案。   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就连那几笔看不清原样的简笔画上的色彩都逐渐淡去,似乎只有院长的时间还停留在原地,踟蹰不前。   双人床的一边枕头上有明显睡过的痕迹,另一场格外平整,江衔能够想象出院长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留给那个再也回不来的爱人躺下来睡觉的位置。   江衔在床头的结婚照前停了下来。   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先生的脸,院长依旧带着微笑看向镜头,而先生的脸永远向院长这边偏移,饱含爱意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看得出来,他很爱院长。”   沈虞闻言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是盯着这张被裱起来的照片看了很久,突然上前,踮起脚,从结婚照后方抽出了一张纸。   江衔目瞪口呆。   沈虞就像没看到他的表情一样,拖了把椅子坐下来,将那张折了两次的纸摊开。   “上面写了什么?”江衔凑了过去蹲下来,他看着纸张最上方潦草的字迹,问道。   沈虞把纸往他那边挪了挪:“不知道——应该是院长写的,字迹和办公室柜子里的档案袋上记录年份的字迹一模一样。”   江衔来了兴趣,他想,被院长藏在结婚照后面的纸张会被她写上些什么呢?   ◇ 第67章 Chapter64   “我的先生死去了。”   这是这张纸上的第一句话,旁边贴着先生的黑白证件照。   “他是这里最伟大的生物学界,而他死于天花。   “我忘不了他在高大的苹果树下对我微笑,秋天的阳光温暖地洒在他身上,他看向我的目光如同潺潺流水,平静而充满爱意。   “我也忘不了他在我生下了哥哥和妹妹后,握住我的手,我们的孩子躺在婴儿车上哭泣,他的目光却满是心疼地停留在我身上。   “我曾经以为我和他会永远在一起,直到一起抵达生命的尽头,但是天花肆虐,他先离我而去,却又永远地守在我的身旁。   “离开我的那天,他的手冰凉,他说他爱我,他会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在离我而去之前,他向我承诺,过去我所有失去的、弄丢的那一切,终有一日会回到我的身边。   “他永远不可能丢下我一个人守在这里。”   纸张的内容到此结束,江衔忽略掉纸上的主观情感,只看客观内容,他在最后几行字上点了点:“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奇怪吗?游戏副本里的天花是不治之症,他怎么敢在临死之前给院长这种承诺,院长真的会掌心先生会永远守在她的身边吗?”   沈虞沉吟了一会儿,他说:“我也在想一件事,先生爱院长这件事毋庸置疑,但是院长呢?她也爱先生吗?”   在他们找到的所有照片里,只看到先生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向院长,而院长只是盯着镜头,微笑。   无论是面对先生,还是孤儿院里的孤儿,院长似乎都是一视同仁的态度。   只有在对待那对龙凤胎时,才会露出属于母亲的温柔。   江衔也觉得奇怪:“院长能在十年前把孤儿院的孤儿们养得那么好,能让傅阳和林染代替自己的孩子来存在,为什么不找一个可以代替先生的存在呢?”   先生对她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吗?   “也许先生并不重要,”沈虞把纸接了过去,他重新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先生的身份最重要。”   “先生是这里最伟大的生物学家……”江衔重复着这行字的内容,“他死于天花……生物学界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地方吗?”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   “哒”   “哒”   “哒”   是高跟鞋落地的声音。   江衔脸色一变,他只能确定院长不允许自己的孩子进入院长办公室,但是不知道院长会不会允许孤儿进入自己的房间。   他当机立断先把沈虞推进床底下,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床底的空间很大,江衔和沈虞紧紧地贴在一起,他听到男生胸口处的心跳声,随着自己的靠近越发剧烈,像是要跳出喉咙。   他抓住了沈虞的手。   门被人推开,“吱呀”一声,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江衔屏住呼吸。   垂下来的床单留下了一丝缝隙,他透过这条不怎么宽的缝隙,能看到院长的高跟鞋停在了自己面前,就在他们俩刚才站着的地方。   院长古怪地笑出声来:“哪儿来的小老鼠,怎么进我的房间了?”   她的语气很轻,笑声却格外诡异,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高跟鞋落地的声音时远时近,却总是萦绕在房间里。   “如果被我抓住了,可没有好果子吃哦。”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有任何结果。   “难道不在这里吗?”   她轻声说,走了出去。   江衔却依旧一动不动。   他没有听到高跟鞋的声音远去,这说明院长还在门口站着,也许那双黑色的眼睛正窥探着房间里的动静,又或者……正在看向床底。   江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院长的目光、无处可逃的惊慌、沈虞身上的味道……这一切都融合起来,几乎要让江衔动弹不得。   沈虞突然动了一下。   江衔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偏过头想看清楚,谁知下一秒手腕一紧,他来不及反应,被拖到一个滑溜溜的地方。   黑暗中的失重感将一切感官全部放大,江衔的手被沈虞紧紧地攥着,他大口地呼吸,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暗如同饿兽,朝他袭来。   院长就是在这个时候猛地低下头,她的脖子变得柔软,逐渐伸长,却只在床底看到了一片虚无的漆黑。   什么人也没有。   另一边逃过一劫的江衔从滑道里滑出来,和先他一步到达这里的沈虞撞了个满怀。   他紧紧地抱住沈虞,喘了好几口气才抬起头看向四周。   沈虞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自己。   “你还好吗?”   这种话几乎不是沈虞这个性格会说出口的,江衔愣了愣,这才放开了沈虞,站了起来。   他的语气平静:“没事。”   沈虞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他一起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铁皮封住了墙壁,他们的身后是滑道,面前是一扇紧闭的门,这里的空气中带着一股很奇怪的味道,江衔闻了闻,感觉有点像大学生物实验室里的气息。   “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刚才躲在床底的时候,我摸到了地板上有一个锁扣,把锁扣打开后,就可以进去。院长一直不离开,我们也不可能永远躲在床底,所以我把锁扣打开,门是往里开的,再把你也拖了下来。”   江衔不知道该不该夸他艺高人胆大:“我们是逃过一劫了,怎么回到孤儿院呢?”   暗道是滑溜溜的滑道,就算他们克服了滑力和重力的因素爬了上去,也没办法把被暗扣扣住的门推开。   如果这扇门背后什么都没有,那么他们就到了一条死路,会被困死在这里。   “在这里我们还有一线生机,”沈虞看着他,语气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冷淡,完全看不出死里逃生后的放松,“落在院长手里,我们连自己的死亡方式都不知道。”   他的衣领松松垮垮的,露出了脖颈上的两枚戒指。   江衔的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直到沈虞拢了拢衣领,推开了面前的铁门。   ◇ 第68章 Chapter65   江衔连忙跟了上去。   门的背后,是他们俩怎么也没想到的景象。   偌大的房间里摆着无数张床,薄薄的木板支撑起每一具早已冷硬、开始腐烂的尸体。   江衔捂着鼻子,第一反应就是去抓沈虞的手。   男生的手冰凉,掌心的冷汗一点点地浮了起来。   他们俩在满是腐臭味的密闭空间里对视,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惊异。   “这些都是……孤儿们的尸体?”   “是的,只是……很奇怪。”沈虞轻声说,他没有挣脱开江衔的手,任由自己的队友抓着自己的手,像是在安抚,又像是找到了浪涛上的唯一一根浮木。   他往前走,盯着每一张床上的每一张脸。   江衔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尸体——哪怕他心知肚明,这只是游戏副本里的一串串数据。   “院长的房间下为什么会放着这么多尸体?”江衔喃喃地说,他和沈虞一床接一床地仔细观察着尸体上溃烂一片的脸、肿胀成没有完全吹起的气球的手、还有暴露在空气中已经腐烂的尸身,他几乎要吐出来。   沈虞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比江衔镇定不少,但是依旧能看出他的紧张。   “这些应该是去年的孤儿,”江衔在让人窒息的臭味中开口,他说,“今年的装修队还没有来到孤儿院帮院长处理这些孤儿,所以她只能先将尸体藏在床底的暗道尽头。”   沈虞接话:“装修队的到达时间,就是作为‘孤儿’的我们最后的时间期限,如果不能完成主线任务,那么这一批尸体将被砌进墙壁里,而我们会成为下一批,被院长藏在这里。”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还有那条暗道,应该就是运送来不及砌进墙里的孤儿尸体,否则院长明明可能修建楼梯,为什么要那么麻烦地选择暗道呢?”   江衔来不及为自己和沈虞的默契感到庆幸,他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这里的味道实在是太过难闻。   他想,怪不得院长在没有发现他们俩的踪迹后也没有选择进入这里,明显也是受不了这里的气味。   沈虞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江衔身上的冷汗几乎要浸透衣服薄薄的布料,他不由地用力握住了江衔的手。   “这里还有一扇门,进来看看吧。”沈虞说,他其实也不太好受,任谁和十几具尸体共处一室都不会多么轻松,他用力推开了门。   一股很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他瞪大了眼睛:“江衔。”   江衔下意识地抬头,他也愣住了。   门自动关上,江衔来不及理会,只是震惊地看着面前。   这扇门背后的房间面积比放置尸体的房间要小的多,难以言喻的药味充斥着他的鼻腔,让他想起了大学医学院最顶层的实验室里一池的福尔马林,几句骷髅就泡在里面。   江衔看到面前的两个半人高的器皿里装满了柑橘色的液体,中间由一根婴儿胳膊大小的导管相连,便于液体的传输。两具赤裸的躯体在其中幅度很轻地一沉一浮,能通过观察两者的器官发现他们是一男一女。数十根粗细不一、长短不一的透明玻璃管穿过了器皿的上方和下方,在两人的头顶连绵成几乎看不清走向的蜿蜒管道。   “这是……什么……”   江衔说不出完整的字句,他被面前这样繁复的工程惊到了,以至于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身旁的沈虞总算回过神来,他用空闲的那只手掐了掐手心,勉强冷静下来。   “你看这两个身体上的红疹,”沈虞艰涩地说,“应该就是院长那两个死于天花的孩子。”   江衔有些不受控制地抬起手,他能感受到玻璃器皿里的液体正在骨碌碌地发出声响,类似于开水沸腾的声音,是不断传输的液体在进行化学反应。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应该不是为了保存他们的尸体,否则她会用冰棺。还记得傅阳和林染的身份吗?他们俩作为院长的‘孩子’存在于游戏副本里,也许是被寄托了她对曾经失去的两个孩子的爱意。”沈虞斟酌着字词,努力把所有关于傅阳和林染的线索和目前的场景对应,“我想,她迟迟不肯给两个孩子下葬,应该是为了……复活。”   江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在近似于实验室的房间里凝视着玻璃器皿中的两具还没有发育迹象的尸体,他们都睁着双眼,眼白上浮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象征着天花的红疹遍布他们的全身,没有一丝一毫衰退的迹象。   “我不明白,”江衔说,“她为什么要追求于无用的复活。”   “我更想知道,”沈虞把江衔放在玻璃器皿上的手扒拉下来,他们俩现在都没有松手,江衔听到他镇定地说,“为什么院长不试着复活先生呢?”   江衔悚然一惊。   他不相信院长在拿自己的这对儿女当实验品。   两人在房间里逛了好几圈也没有发现盛放着先生尸体的地方,反倒发现了可以离开的门。   是向上的楼梯。   “先离开这里,”沈虞语气沉郁,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玻璃器皿里的两具尸体,“没必要在这里浪费太久时间,我们还有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江衔跟了上去。   楼梯很窄,他们俩被迫松开了刚才一直十指相扣的手,一前一后地走在楼梯上。   沈虞打开门,他们来到了院长办公室。   此时此刻这里依旧空无一人,院长不知所踪。   “走,”江衔立即说,“先去食堂吃晚餐。”   他们俩还没到食堂,先遇到了神色匆匆的邹甜甜,女孩子被他们俩吓了一跳,江衔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对,问道:“这是怎么了?”   “宋谨恩在后院里发现了先生的墓碑,石碑上刻着院长留给他的话——‘你愿与我同在’。”邹甜甜语速飞快,“但是他把泥土挖开,打开了棺材,却没有发现先生的尸体!”   ◇ 第69章 Chapter66   江衔抿住了嘴,他飞快地思考着邹甜甜带过来的信息,并试图和自己在院长房间底下的发现结合起来。   “没有尸体?”沈虞盯着邹甜甜,“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邹甜甜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想必被吓得不轻,她结结巴巴地说:“是的,我对象……就是吴鸣,他看到了,他帮宋谨恩……”   她的声音在最尖锐的地方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浑身哆嗦地看向江衔身后。   江衔心知不对,第一时间拉开了沈虞,再回过头。   院长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听了多久,眉眼弯弯地看着面前的三名玩家,那副模样像极了将猎物堵到死胡同里的孤狼,悠闲地舔了舔嘴唇。   “现在是晚餐时间,我的孩子们,”她说,声音如同恶魔低语,“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的态度并不显得咄咄逼人,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因此轻视她。   江衔一面用余光瞟着沈虞,和他人生经历太过类似的游戏副本对他也许有一定的影响,一面镇定自若地看着院长。   “我们这就去。”他说。   院长古怪地笑了一声,她的嘴角缓缓地往耳廓咧开,像是在做出一个微笑。   “走。”   江衔从来都没有感觉自己的直觉这么准过——此时此刻的院长何止是一个定时炸弹,更是一个危害性极大的不确定因素!   他不可能放任沈虞和自己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   “走。”   他去抓沈虞的手,用最保险的十指相扣的姿势,一步步往后退,确保邹甜甜跟他们一起消失在院长的视野范围内。   “她都听到了多少?”直到站在食堂门口,一直缄默不语的邹甜甜才有勇气开口。   江衔摇了摇头,叹气:“不知道。”   谁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   沈虞的脸色在院长出现后就一直不太好看,他催促道:“快进去,别在门口站着了。”   吴鸣也朝邹甜甜招了招手:“你怎么才来?”   邹甜甜看了他们两眼,往吴鸣那边走了过去。   江衔在心里确定了玩家们没有改变的数量,也在一开始确定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你还好吗?”   沈虞“嗯”了一声:“别说话。”   院长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江衔和沈虞身上,带着让人胆寒的忖度和考量。   江衔心不在焉,他还在脑海里回想着邹甜甜的话,直到沈虞拍了拍他,把馒头递了过去。   江衔有点不受控制地去看沈虞。   他在脑海里勉强勾勒出十三岁时还在孤儿院里的沈虞,也是现在这个模样,脸很白,五官还没有长开,即使带了副容易让人过分刻薄的银框眼镜,清秀的眉眼间尚未褪去的稚嫩中还有着一派天真,几乎没有被他的真实年龄所影响。   仿佛真的是一个十三岁的男生。   “别盯着我,”沈虞有点不自在地说,“快吃饭。”   江衔咬了口馒头,颇有些食不知味,一旁的三个贵宾正在大快朵颐,谢天娇总是往宋谨恩的方向瞟。   江衔猜得到,她同样也不明白,为什么宋谨恩不同意跟着她离开这里。   明明孤儿们的主线任务是要离开危机四伏的孤儿院。   “我在我的房间里发现了两只小老鼠,”院长在所有玩家都吃完后,开口说,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几个剩下身份是孤儿的玩家们,“我不讨厌小老鼠,可是我不希望他们打碎我的米缸,偷走我的大米。”   江衔不露声色地看向了沈虞。   他们俩格外默契地假装两个人都聋了。   院长还在说话,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像是愤怒,又像是厌恶。   “我在养育孩子的同时也在照顾孤儿,并邀请贵宾收养他们,我的人生经历并不丰富,甚至有些乏味,”她说,“可是你们得清楚,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这番自白,新玩家面面相觑,有经验的玩家们则在心里剖析着院长每句话中的细节。   院长说完后,没有理会玩家们各异的神色,径直端着盘子离开食堂。   “邹甜甜应该都告诉你们了,”宋谨恩径直来到江衔面前,他朝江衔客客气气地点头,表情很郑重,“所以我能来你们房间一趟吗?”   江衔看向沈虞,宋谨恩的目光也移了过去。   沈虞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难道我会说‘不’吗?”   江衔总觉得沈虞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宋谨恩已经往他们的房间走了。   “你想说什么?”进房间后,江衔开门见山。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跟先生有关的线索。”宋谨恩掰着手指,“一,他对待孤儿们的态度比院长要严厉得多;二,孤儿们承认,先生是世界上最爱院长的人;三,先生的死亡时间是天花在孤儿院肆虐的开始;四,立着墓碑的坟里没有埋葬着先生的尸体,可是他的确死去了。”   “还有一点,”沈虞淡淡地说,“为什么三班那些死去的孤儿们说话要重复两遍,这其中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我想,我知道院长为什么不选择复活先生了,不是她不爱先生。”江衔的脑海里重复着那句“你愿与我同在”,一把抓住了沈虞的手,他盯着沈虞。   可是沈虞的目光浅浅地落在了他们俩肌肤相触的地方——这是第几次近距离接触了?沈虞不由自主地想,以至于他没能全身心地去听江衔在说什么。   直到江衔加重语气叫了他的名字。   “沈虞,”他说,“你在听我说话吗?”   沈虞这才猛地抬起头。   他的脸色有点白,因为年纪变小所以显得格外乖巧,可薄薄的一层镜片遮不住那双永远深黑的眼睛亮起的光,突然往江衔的方向看过去时,带着点让他都有些惊心动魄的妖异。   “你要说什么?”   “我说,院长不复活先生的理由是很简单——因为先生的灵魂,与院长的一同占据在那具院长的躯壳里。”   ◇ 第70章 Chapter67   宋谨恩的身体往前倾,是靠近江衔的方向,仔细看能看到他睁大的眼睛里是难以估摸的考量和忖度,他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沈虞和你刚才已经给了我理由。”江衔说,他知道凭借宋谨恩的聪明以及对游戏副本的了解程度,他很快就能想清楚。   至于沈虞……   江衔默不作声地往他那边看,沈虞正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衔强迫自己不去思考,沈虞的存在对他来说太慎重又太不可捉摸,他尝试着靠近他很多次,也不止一次因为他给出的反应而停滞不前。   现在好像是一个可以转弯的契机。   “我明白了!”宋谨恩一拍手,他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是我忘记了,谢天娇跟我提过的线索——阅览室的一本书里写到了‘一体双魂’,我当时以为那是游戏系统设置的某个玄幻小说的私设,没有当回事,可是如果它指向的是院长的去向,那么这条线索的存在就很有意义了。”   江衔先“嗯”了一声,算是赞同他的话,他在心里思忖着其他事情:“孤儿们既然在重复着说话,提示我们关于先生和院长现在的关系,那么我想,那些隐藏身份是十年前孤儿的玩家也许知道的线索会更多。”   “你是说哪一方面?”宋谨恩好奇地追问。   江衔垂着眼,他轻轻敲了敲自己手腕的腕骨,像是在思索。   “他们的主线任务。”   “这与我们无关,”沈虞皱起眉提醒,“江衔,不要无事生非。”   江衔意味不明地看向了他。   他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也不会显得一脸凶相,只是原本就柔和的五官恍若延绵至天际的山峦铺陈开来,看着总多了几分无奈的神色。   “为什么?”   “十年前的孤儿、孤儿、院长的孩子、贵宾,不同的身份有不同的主线任务,没有任何的线索指向了这四种身份的能够有所交集。”   江衔沉默了一瞬。   他清楚沈虞的顾虑,现在他们所掌握的线索不少,能够还原出的真相却寥寥无几,身份不同带来的阵营对立,会让原本就艰难的游戏副本变得难上加难,更何况对于该怎么完成主线任务,大多数玩家都是一头雾水。   只有自己掌握了主动权,才有机会去搏那一丝出路。   “我没有其他可以分享的线索了,”宋谨恩站起来向两人告别,“明天见。”   他关上门离开,沈虞像被抽去了脊梁骨,在床上瘫了下去。   江衔察觉到床板传来的振动:“怎么了?”   “我在想主线任务。”   “这没什么好想的,”江衔努力在不算亮堂的房间里寻找沈虞的脸,他说,“我在呢。”   沈虞没有领情,或者说,他完全忽略了江衔的安慰。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墙壁里还在源源不断地渗血,这件事在玩家之中已经不是秘密。告示单上写了装修队每年会来孤儿院贴墙纸的时间,想必那个时候就是血彻底渗出了墙壁,浸透了墙纸,这件事在孤儿中瞒不下去了,只能让装修队重新贴一层墙纸,顺便……”   沈虞的声音低了下去,尾音都有些沙哑。   “……把前一批孤儿的尸体砌进去,再将这一批孤儿杀死。”   江衔遍体生寒。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只是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极端,太变态,令人难以置信,因此他会回避这个想法。   可是沈虞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让他一时间无话可说。   “我知道你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沈虞伸出手,摸到了江衔的侧颈,他的动作轻柔,像极了在揉搓一只猫蓬松的毛发,“江衔,我觉得我还算了解你。”   他的眼睛在房间里微微反着光。   江衔的心在这样专注的目光下跳动得越来越剧烈,他强行移开视线,声音同样不大。   “我只是觉得太难以接受了。”   沈虞远远比他清醒:“只是一串数据编写成的剧情而已,这没什么难以接受的,又不会在现实世界中发生。”   江衔知道沈虞说得对,但是他还是默默地远离了墙壁。   这一夜,他们是在血腥味中入睡。   江衔睡得不好,也许是沈虞在临睡前说的那几句话,也许是孤儿院这个游戏副本原本就不会给提供玩家舒适的睡眠环境,再不然就是和他同榻而眠的那个人离他太近了,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总之江衔顶着两个黑眼圈跟着沈虞来到食堂,在姗姗来迟的院长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四个字。   不算太年轻的女人的目光在分发馒头时扫向了他,态度依旧轻慢而刻薄,看不太出来这具身体里有着两个相爱的灵魂。   江衔注意到她袅袅婷婷走过来又走过去的脚步,即使穿着高跟鞋也格外稳当,和之前扭着胯走过来的简直判若两人。   沈虞咬着馒头,抿了一口旁边的水,傅阳脸色一片死白,正拿着叉子僵硬地戳着面前的可颂。   墙壁上的血迹清晰可见,味道令人作呕,就算是经验老道的老玩家,也做不到淡定自若地在血腥味里吃饭。   只有院长就像没有看到一样,督促着玩家们往嘴里塞硬邦邦的馒头,催促着作为自己孩子的傅阳将那两小块可颂咽下去,微笑着询问贵客为什么不吃完面前的焦糖布丁。   玩家们好不容易才熬过了早餐时间,能够在孤儿院里自由活动,飞快地四散开来,格外有默契地避开了血腥味最重的几个地方。   那里已经隐隐透露出蜷缩着的影子轮廓了。   江衔和沈虞合计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再去院长办公室碰碰运气。   “我总觉得先生的天花有些莫名其妙,还有他对院长如此强烈的爱意。”   沈虞一边透过楼梯间的缝隙往下看,确认院长在食堂里没有上来,一边用称不上渴慕也算不上执着的眼神看着江衔,问他:“你有想法了?”   “我不太确定。”   “那你听我说。”   ◇ 第71章 Chapter68   “我在想,先生到底有多爱院长。”沈虞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内侧,他的目光隔着一层镜片落在办公室的门上,格外稚嫩的脸庞却因为无端严肃的表情就显得相当肃穆,“十年前的孤儿们为什么会在感染上天花后死于火灾。”   江衔试图跟着沈虞的节奏走,他不止一次地发现,沈虞的想法总是另辟蹊径,通过和其他玩家截然不同的方式去还原真相。   “孤儿院里第一个感染天花的人是先生,”江衔记得很清楚,他说,“在这之后,天花就肆虐了整个孤儿院。”   “对,”说话间,沈虞已经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里面的摆设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他径直拉开了抽屉,将相册翻了出来,“可是为什么唯独只有院长逃过一劫呢?”   江衔呼吸一滞。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种可能,只是这种想法的极端不亚于院长将每一批没有离开孤儿院的孤儿们砌进墙壁这样的行为。   “因为先生的天花是他有意为之,他利用天花杀死了所有人,火灾也是,除了院长。”沈虞把相册放在桌上摊开,他平静地看向江衔,“我其实一直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现在突然有了一点头绪。”   他把相册翻到第一页,江衔凑过来。   被他们忽视的十六年前的照片是孤儿院建立的第一年,院长站在最边缘的地方,她脸上的笑容恬静美好,手搭在身旁的男孩身上,这副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模样,能让每一个看到这张照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你能理解为什么先生会爱上院长了吧?”沈虞轻轻抚摸着这张照片,上面已经有了明显的岁月的痕迹,他凝视着院长脸上定格的笑容,仿佛能够透过这张照片,看到十六年前刚建立起孤儿院的年轻女人。   江衔不知道自己该看这张照片还是该看着沈虞的脸,他缓缓点了点头:“能。”   “我记得我们俩第一次去三班的时候,触发了十年前被烧死在三班的孤儿们,他们会把一句话重复两遍来回答,给玩家们关于院长的身体里容纳了两个灵魂这个提示,也承认其实先生并不喜欢他们。”   “你的意思是,爱上了院长的先生无法忍受院长会将心思投入在孤儿们的身上,所以才会故意染上天花吗?”   江衔瞪大了双眼。   他这副样子像极了要炸毛的猫,沈虞轻嗤一声,他翻过了这张照片,在翻到第七张的那张照片时停了下来。   “不只是这样。”   江衔看到照片上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院长已经成了一对龙凤胎的母亲,她脸上饱含喜悦和爱意,他几乎能够想象到她在先生面前亲吻自己孩子时露出来的神色。   院长深深地沉浸在幸福之中,她开孤儿院收养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为他们寻找值得托付的人家;她也遇到了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那样赤诚的爱意能够经起最猛烈的风吹雨打;她和爱人有了两个孩子,即使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也能让她有了继续爱着这个世界的动力。   可是在先生眼里,是这样的吗?   孤儿院的孤儿们过早地成为了院长倾注爱意的对象,孩子们的出生夺走了院长所剩无几的注意力,留给他的微末爱意不足他的十分之一。   “所以院长的孩子的死亡,也跟先生有关!”江衔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么大的信息量,他盯着照片的院长,在这之后的每一张照片上的女人都是如出一辙的死气沉沉,他几乎能够看穿其中先生的灵魂。   “是,”沈虞扶了扶眼镜腿,“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都对得上了。”   江衔心里没有一丝离真相更近一步的欣喜,他很难想象游戏副本的设计者会设计出先生这样的NPC,他投注于院长身上磅礴的爱意太过专一,也太过热烈,没有人能够承受得起。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是这样极端变态的爱,还包含着对亲生孩子的嫉妒吗?   这两个孩子身上,还留着一半属于先生的血啊!   “你还在想什么?”沈虞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江衔开口,不免有些担忧,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肩膀,问道。   “我在想,院长知道这件事吗?”   沈虞愣了一下,翻看着相册的手指顿了顿:“什么事?”   “先生利用天花害死了孤儿们和两个孩子的事情。”   江衔其实不太理解先生的脑回路,就算他利用天花将孤儿和孩子都杀死了,难道院长就会永远都记得他吗?   他总觉得还有什么信息是他们俩还没有分析出来。   先生和院长的灵魂共同存在于一具身体里的这种情况,跟现在的精神分裂或者是双重人格极为相似。只是院长已经被先生害得一无所有了,如果她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先生的手笔,不会恨他吗?如果她知道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先生太爱她了,不会恨自己吗?   难道在先生眼里,恨远远比爱来得长久吗?   “孤儿院可以重建,孤儿们可以再找,”沈虞的手指蜷起来,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盯着相册,“先生已经与她同在,共处一体——这些都是院长可以说服自己原谅先生的理由。她为什么要原谅先生——江衔,你还没有意识到吗,那两个死去的孩子,才是院长一直求之不得的现实。”   他悚然一惊,被沈虞这句话猛地点醒。   他反应过来了,又因为太过惊讶,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哑意。   “因为先生是最伟大的生物学家,院长要倚仗他在生物方面的才华和天赋去复活两个死去的孩子,她才会选择原谅先生!”   江衔盯着照片上的人脸,推演到现在的副本剧情太过荒谬,他只觉得恶心。   就在这时,原本两张脸上一片空白的孤儿长出了和身份一致的玩家的脸。   盛家俊和李子昂。   江衔惊讶看着沈虞:“这是怎么回事?”   ◇ 第72章 Chapter69   “赵耀死了,照片上才显示出他的脸,”沈虞的声音很轻,仔细听能感觉到颤抖的尾音,“看来盛家俊和李子昂都没有逃过一劫。”   江衔打了个寒颤。   也就是说,所有身份是十年前逃出孤儿院的孤儿们的玩家,已经全军覆没。   “你觉得是院长动的手,还是有其他原因?”江衔跟李子昂几乎没有产生过交集,倒是对盛家俊印象比较深刻,他谨慎到近似于怯懦,却也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是什么因素导致了他的死亡?   江衔在院长办公室里再找不到其他线索,他们俩在这里同样也耽误了太长时间,于是匆匆下了楼。   正好撞上谢天娇。   江衔看到她就会想起被宋谨恩拒绝的那份契约,他侧过身让开路,谢天娇的脚步顿了一下,扭过身问道:“盛家俊和李子昂死了,你们知道吗?”   自从知道她的主线任务和自己的没有冲突之后,江衔就不会有太多的顾忌,他点了点头:“你知道原因吗?”   谢天娇的手指放在了楼梯扶手上,她看向江衔的目光带着打量,还有赤裸裸的思虑。   “是邹甜甜告诉我的,我本来想去教室那里碰碰运气,”谢天娇坦坦荡荡,“她把我拦下来了,说他们俩被烧死在第三间教室。”   三班?   江衔和沈虞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了计较。   看来是十年前死去的孤儿们迁怒于逃出去的他们——染上天花的我们都丧命于大火中,为什么你们逃了出去?既然逃了出去,为什么又要回来?   十年前的所有孤儿都逃不开死于大火的结局。   “具体细节你可以去问邹甜甜。”谢天娇朝江衔抬了抬下巴,她的态度从始至终都不算多么热络,即使现在有了一点交集,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江衔把她手里的两张契约书当成最后的后路,如果他们不能在装修队到来之前完成这次的主线任务,那么他会想办法说服谢天娇在契约书上写下自己和沈虞的名字。   一共四个阵营,其中一个阵营的玩家全部死于非命,这对于游戏副本的发展和推进也许算不上好事。   谁知道院长会不会因为十年前孤儿们的死去就不再遮掩本性呢?   江衔心事重重地跟谢天娇告别,沈虞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看到谢天娇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这才问他。   “你应该能看出来吧,我们已经没时间了。”   江衔看了一眼周围,墙壁上的血迹越来越重,像是被砌进水泥中的孤儿们张牙舞爪,要将玩家们全部吞噬。   他打了个寒颤。   “是。”   沈虞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俩在一楼的厕所门口碰到了脸色苍白的邹甜甜,她的男朋友陪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怎么了?”江衔正准备找她询问盛家俊和李子昂死去的细节,看到她表情不太对,忙问道。   沈虞站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江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刚才突然想上厕所,就让吴鸣在门口守着,结果我……我在洗手的时候,从镜子、镜子里看到院长……”邹甜甜艰难地开口,她两只手紧紧抓着吴鸣的手腕,指尖深深地陷了进去,几乎要掐出血来,“她的脸变成了先生那张脸……对着我笑……太吓人了……我就跑出来了。”   再怎么镇定自若,她现在的模样也只是一个清秀乖巧的小女孩,被乍然吓到,能仔仔细细地说出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实属不易。   吴鸣一脸心疼地拍着她的背,不停地安慰她。   沈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视线就停在了江衔身上。   他耐心地等邹甜甜缓过来后,才把他们俩的发现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两人:“……所以我猜测,镜子里交替出现院长和先生的脸,应该是游戏副本给玩家‘先生和院长的灵魂都在院长身体里’这样的提示。”   “吓都要吓死了,谁能想到啊?”邹甜甜面色不虞,她瞪了一眼女厕所紧闭的门,看样子已经缓过来了,“你们俩是来找我的吗?”   “是,”江衔说,习惯使然,他往沈虞那边靠了靠,“我们想问一下盛家俊和李子昂死亡的细节。”   邹甜甜直起身,她瞟了两眼几乎肩并肩的两个人,爽快地说:“其实是我对象先看到的——李子昂和盛家俊本来是两个选择了单人模式的玩家,却突然凑到了一起,总是同进同出,他跟我说他们俩有点不对劲,我也才注意到的。”   江衔知道,盛家俊和李子昂应该是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和自己一样,属于同一阵营,才会走在一起。   邹甜甜还在说:“他们俩不敢去三楼,就在一楼逛了两圈,跑到三班去了。在三班是可以触发NPC的,当时我和吴鸣好奇地跟上去,正好看到他们在讲台上,那些被烧死的孤儿们坐在座位上摇头晃脑地看着他们笑。”   说着,她就打了个哆嗦:“那个笑容特别诡异,嘴唇上扬的弧度和眼睛下弯的幅度一模一样,舌头从嘴巴里伸出来,像蛇。他们齐声问他们俩——‘为什么你们要站在讲台上?为什么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为什么一去不回来?’”   江衔听着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目睹一切的邹甜甜和吴鸣只会受到更深的惊吓。   “盛家俊和李子昂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我看到那些NPC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们围住了他们俩,火从他们身上燃起来,一下就吞噬了整间教室。”吴鸣胆子要大一些,看得也更全面,他说,“过了很久,我和甜甜见火一直灭不掉,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教室里传来了哭声,火一下就灭了,盛家俊和李子昂的尸体也消失了,院长出现了。”   “院长?”江衔愣了一下,“是因为逃出去的三个孤儿都死了吗?”   “不,她问我们有没有看到傅阳。”   ◇ 第73章 Chapter70   “她在找傅阳?”江衔惊讶。   邹甜甜和吴鸣十指相扣:“自从林染死了之后,我们都没怎么关注傅阳了——和他有关的线索太少,他又总是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就连我想问问他关于他的主线任务,他都像锯嘴葫芦一样不出声。”   她刻薄地点评:“他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死在游戏副本里。”   江衔若有所思,他总算明白自己忘记了什么——傅阳的存在感太低,以至于他和沈虞在寻找线索的时候,总会忽略掉他的玩家身份,因此完全没有想过要去他的房间里查看一二。   “既然院长没有在他的房间里找到傅阳,那么傅阳应该是去了其他地方,”江衔眼睛一亮,他对沈虞说,“想不想去傅阳的房间里看看?”   沈虞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院长的孩子们没有单独的房间,你忘了吗?”   邹甜甜也说:“是的,宋谨恩也过来问过我们有没有发现过院长孩子的房间。”   江衔脑子转得飞快:“以院长对两个孩子的重视程度来看,她不可能给他们单独的房间,那么一定是在院长自己的房间里!”   邹甜甜完全跟不上江衔的进度:“不对啊,既然她重视自己的两个孩子,为什么会毫不留情地杀死林染?”   “因为她也知道,现在的两个孩子并不是她真正的孩子,只是聊作慰藉的产物——杀死的时候自然毫不手软。只不过她一直心知肚明,自己真正的孩子,”沈虞微妙地一顿,指了指地下,“尸体还保存在玻璃器皿里呢。”   邹甜甜瞠目结舌,她身旁的吴鸣也瞪大了眼睛。   她说:“我天,怪不得你们俩是一对呢,这么默契。”   江衔没在意,沈虞却问道:“什么对?”   邹甜甜一愣:“对错的对啊——难道你们俩没有谈恋爱?”   江衔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下意识地要看沈虞,又觉得不对劲,于是把目光收了回去,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沈虞僵成了一块木头。   邹甜甜有点懵,她从两个人的反应中意识到了什么,干笑了两声,拉着吴鸣跑开了。   江衔第一次把自己和沈虞和“谈恋爱”这三个字联系起来,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没有放在心上的那些举动,在其他玩家眼里有多么暧昧。   而沈虞近似于默然的接受,又像极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同意。   他们俩在游戏副本里同床共枕过不止一次,牵过手,也拥抱过,江衔记得沈虞身上的温度和靠近时的味道,也想起他摸过自己的后脖颈,这样亲密的动作,他却并不排斥。   “别管她说了什么,”沈虞说,他的手攥紧了衣领,江衔想起那里还有两枚不知所谓的戒指,“先去找傅阳。”   他们俩一路上都有点心不在焉,到了院长房间后,江衔避开了床底,沈虞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打开了衣柜。   “这里有一道暗门,”沈虞说。   衣柜后面是不到十平方米的空间,只放了一张高低床,下面有明显睡过的痕迹,傅阳不在里面。   “这就是傅阳的房间?”江衔惊讶。   “近水楼台先得月,”沈虞掀开床垫,“既然他离院长房间那么近,那么他的主线任务应该和院长床下的房间有关。”   江衔“嗯”了一声。   他们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只能离开这里。   谁都没想到,变故发生在食堂。   江衔和沈虞到达食堂的时候,看到脸色惨白的傅阳手里拿着一把菜刀,院长躺在地上,已经头首分离,血溅了他一头一脸。   他杀死了院长,可依旧没有通过这次的游戏副本。   傅阳状若癫狂:“我把NPC杀了!杀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为什么!!!”   邹甜甜捂着嘴往后退,一脸不可置信,吴鸣从后面搂着她,轻声安慰。   郭亮瑟瑟发抖,黎江和周洋交头接耳了两句,谢天娇看向宋谨恩,皱起了眉头。   “他居然把这么重要的NPC杀死了,”江衔脸色不太好看,“游戏副本还怎么继续?”   “当然可以继续。”沈虞说,他的目光牢牢地钉在院长的尸体身上,“如果先生知道院长被‘自己的孩子’杀死了,那么他会不会更加厌恶孤儿院里的孩子呢?”   江衔猛地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先生会操控院长的身体,对玩家们大开杀戒?”   “对,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通过游戏副本的方法,而不是像傻子一样站在这里。”   沈虞就往外面走,江衔跟了上去。   他们俩回到房间里,开始从头捋剧情,捋到一半,尖叫声响了起来,江衔猛地抬起头。   房门在下一秒被人敲响:“是我,谢天娇。”   江衔一愣,想不明白谢天娇为什么会过来,沈虞却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没再摩挲着那两枚戒指,打开了门。   女人站在门口,她行色匆匆,手里拿着两张已经签了字的契约书:“我是来找你们签订契约的。”   “你不是要找宋谨恩吗?”   “他让我把机会让给你们,他说,”谢天娇有点哽咽,“你们比他更值得活下去。”   沈虞接过一张纸,飞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你怎么还不签?”   “你为什么会突然让我们签契约书?”江衔充耳不闻,他盯着谢天娇,“院长呢?”   “那不是院长,她提着刀,说她是先生。”谢天娇把纸往江衔那边推,“你快写自己的名字,这样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江衔一动不动,他在脑海里飞快地过着这个游戏副本的剧情。   他明白了。   他一把拉开门,在黑暗和血腥味中喊道:“宋谨恩——去三班教室!在那里放一把火,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宋谨恩!”   这也是游戏副本的通关方式。   先生还在暗处蛰伏,他怕宋谨恩没有听到,还要再喊一遍,白光乍起,将他还没说出口的声音都吞了下去。   ◇ 第74章 复盘4   院长遇到先生的那个时候,战争刚结束没多久。   她开了一家孤儿院,收养了不少孤儿,给出了很多的爱,也收获了很多的爱。   更多的时候,她看着教室里的孩子们摇头晃脑地念着课文,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几个注意到在讲台上发呆的她的小男孩会偷偷地交头接耳。   她就在想,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她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儿半女。   先生的到来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意外。   院长一如既往地在办公室里处理公文,硝烟弥漫的战争结束后,孤儿院里多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又有其他人提出了收养的打算,这几天寄过来的信件多得几乎堆成了小山。   她的房门被人敲响,站在门口的男生一脸惊慌失措,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孩脸上除了慌乱之外,还多了几分因为刺激而浮现出的好奇。   “怎么了?”她放下手中的笔,柔声问道。   “外面!后院!”男孩大声说,大概是害怕,“有一个死人!”   院长愣了一下,在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划过了无数种可能,于是她在孩子们的带领下去了后院。   地上的确躺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他紧闭着双眼,身上的军装上全是半干的鲜血,只有腹部微弱的起伏昭示着他还是一个活人。   院长犹豫片刻,还是心软了。   她指挥着孤儿们将他抬了进去,拿着剪刀、毛巾和热水,先剪开了他的衣服。   院长对自己的医术没抱太大希望,她在关上房间去洗手时,被几个孤儿围住了。   “他没有死吗?”   “院长能救活他吗?”   “他以后也会住在这里吗?”   “他长得好帅哦!”   院长哭笑不得地安抚了孤儿们,同样也在她的意料之外,这个男人在一天夜里睁开了眼睛。   院长在闲暇之余,会去房间里给他念《圣经》。在这个许多人因为战争的频发而抛弃信仰的时代,她不会要求孤儿们在吃饭前画十字说“阿门”,却出于尊敬,还是没有将圣经扔进火炉里取暖。   先生说,每当他睁开眼睛时,就能看到正在念故事的院长,会因为他发出的微小动静而抬起眼睛,那一瞬间他以为这是耶稣送给他的天使。   他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在孤儿院里住下了。   院长和孤儿们都喊他“先生”。   他自称是一名军医,有着非常强的生物天赋,院长摸着小女孩的头,笑着说他们现在还不需要学生物。   爱情也许就是在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中产生的。   先生会陪院长照顾孩子们,也会帮忙处理公文,他在吃完晚饭后邀请院长和自己一起散步,也会主动承担起教导孤儿们的责任。   院长答应了他的求婚,先生成为了孤儿院中的一员。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事情在往院长的意料之外发展。   她生下了一对孱弱的龙凤胎,这对小冤家占据了她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无论是对于孤儿们的照料还是和对先生的陪伴,她都没能做到全身心的参与。   “他们占据了你太多的时间,亲爱的,”先生摩挲着院长的肩膀,他亲吻着爱人的侧脸,说出口的话语格外滞涩,“那我呢?”   院长犹豫片刻,刚想说些什么,一旁两个孩子的哭声让她推开了先生。   “你先等等,好吗?”   先生不言不语地松开了手。   院长没有注意到先生一瞬间就阴沉下来的神色。   在下一次的物资采买中,先生回到孤儿院后就发了高烧。院长要在孩子和孤儿中两头兼顾,现在多了一个重病卧床的先生,她几乎脚不沾地地忙活着。   天花的症状从先生身上产生,渐渐弥漫到整个孤儿院。   只有院长幸免于难。   她对着床上的先生哭泣,却在生命垂危的爱人嘴里得知了全部真相——他讨厌院长对孤儿们的照顾,嫉妒院长对两个孩子的亲密,他想让院长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停留一辈子。   这样澎湃又自私的爱意,理所当然地将院长整个人都吞没。   她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先生,两个孩子同样也失去了性命。   “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夜里的床上辗转反侧时,院长会思考着这个问题,她爱着孤儿院里的所有孤儿,爱着承诺会跟自己共度一生的先生,爱着她心心念念的这两个孩子,爱着许多、爱着这一切。   于是到了现在,她其实是一无所有。   院长再一次看向了活着的孤儿们。她盯着这些孩子脸上密密麻麻的红疹,有几个身体不太好的还发起了高烧,他们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会因为她的到来而睁大了眼睛,会流着眼泪问她自己会不会死,会拉着她的手说我好喜欢你。   院长关上了房门。   她内心的恨意和无措交织在一起,点燃的愤怒能够将整个人吞没。   她让所有孤儿们在教室里等着自己,脸上浮起的笑容跟先生会用教鞭和戒尺打他们手心时一模一样。   她只是想让他们就此自生自灭,却没想到会有三个孤儿点燃了火,逃了出去。   院长盯着教室里的火,她想起被自己珍重地放进玻璃器皿里的两个孩子,听到孤儿们尖细又恐惧的哭声,燃烧起的大火渐渐蔓延上了她的身体,她感觉到深刻的灼痛。   先生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从背后环绕住院长,恍惚间她以为他其实还活着。   但是她又比谁都清楚,是她亲眼看着先生在自己怀里断气。   这个让自己爱上,又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和孤儿院全都毁于一旦的男人,即使已经死去,也依旧深刻地影响着她的现在和未来。   院长凝视着那三个小小的身影仓皇而逃的身影,其他的孤儿却永远留在了十三岁这个年纪。   她缓慢地抬起手,放在了心口。   那里的心脏砰砰直跳,和先生远归的灵魂一样,满是偏执而疯狂的爱意。   “亲爱的,我爱你。”   “我将永远与你同在。”   孤独的木偶   ◇ 第75章 Chapter71   江衔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时,还是有点蒙。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想从床上坐起来,撑着身体的手却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是沈虞的手。   他的队友已经恢复了原样,脸色阴沉地坐在一旁,正盯着他看,在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目光后,这才喜怒不辩地扯了扯嘴角。   “清醒了?”   江衔犹豫了一下,把手收了回来,他用力搓了搓脸,总算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游戏副本和现实世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大概是他在最后关头犹豫太久,所以受到了一点游戏副本的影响,从小孩的身体乍然抽长成大人,对于江衔来说的确有点难以适应。   他轻轻地抽了口气。   “嗯,好一点了。”   沈虞不再说话,江衔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不高兴?”   失去了孩童模样的稚嫩脸庞镀上的一层乖巧滤镜后,现实世界中的沈虞依旧是过分清秀的好看,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刻薄的笑容。   “没有。”   江衔不傻,他微微皱眉:“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江衔有点头疼,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面对沈虞闹脾气的一天。   他不由得加重了语气:“我们俩是队友吧,生死存亡都是要绑定在一起的,如果你一直是这个态度,那么我们之后在游戏副本里……”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虞打断:“谁要跟你当队友?”   江衔顿了顿,他意识到他们俩会绑定成队友原本就是因为游戏系统出了bug,沈虞一贯的表现像是从不在意,现在想想,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进入游戏副本原本就是一件不可挽回的事情,更何况接下来的每个副本的通关方式都不算简单,他是因为“游戏bug”这个荒谬的理由,要被迫和一个陌生男人同床共枕,也被迫和自己并肩作战。   江衔无所谓,不代表沈虞也是这样的想法。   他想对沈虞说没什么,他能理解,又觉得实在是太累了。   直到沈虞僵在原地,迟疑了很久,才说:“其实你也是这样吧,你是想跟宋谨恩那种人当队友的。”   江衔:?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沈虞:“为什么?”   “他性格好,长得也好看,跟你又有默契,”沈虞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他看上去想笑,却只是失败地提了提嘴角,“能让你在游戏副本的最后关头都记得告诉他通关方式,甚至连名字都不签,不顾自己的性命,只想着他。”   江衔终于感觉到荒谬了。   他戳了戳沈虞的胸口:“我担心宋谨恩,是因为他把最容易的通关方式让给了我们,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他成为队友,你在想些什么呢?”   沈虞的眼睛一点点地睁大了:“你没有……吗?”   “我当然没有,”江衔总算知道沈虞在闹什么脾气了,他无奈地说,“我和他才算是萍水相逢吧,真正意义上在跟我并肩作战的人,是你啊。”   他刚想再安抚几句,却听到沈虞直愣愣地开口:“你知道当时我看到你怕签名后就会直接被送离游戏副本,死活不肯写自己的名字也要让宋谨恩知道离开游戏副本的方法的时候,我……”   他说不下去了。   可能是心里丰沛的情感埋藏了太久,一时间找不到喷发的由头;也可能是这样过分直接的话语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说出口,以至于他不由自主地在江衔的注视下红了耳朵。   总之他话说了一半就收了声,只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端详着江衔。   “怎么了?”   “我第一次这么重视一个人,江衔,我以为这段感情要无疾而终了。”   江衔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在心里咀嚼了三遍沈虞的话,有些不可置信地向他确认:“‘这段感情’?什么感情?”   沈虞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淡了神色:“……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只是它不应该发生在我和你身上的,是我的问题。”   他解开了衣扣,将两枚戒指掏了出来。   江衔第一次看到这两枚戒指的全貌,银的材质,围成了一个小圈,上面雕琢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水晶微微反着光,   他有点理解为什么沈虞不肯把戒指戴在手上,而是要用银链挂在脖子上了,这样明亮的饰物,很容易激起一些玩家的贪欲。   沈虞将其中一枚递给了江衔:“你找一根结实的绳子挂在脖子上吧,这是我送你的。”   江衔茫然地接过去:”送我的?为什么要送我一枚戒指?”   他不相信沈虞不知道戒指的含义。   沈虞重新将银链戴了回去,他微微低下头,露出了白皙的后脖颈,银光在他的指尖翻飞,沉甸甸地坠下来的戒指被他重新放进衣领里了。   “我知道,”沈虞摘下了眼镜,“你就当这是定情信物吧。”   他躺了下来,没有再说一句话。   江衔震惊地拿着拿枚戒指,打量着它。   沈虞就这么说完了一番对于江衔来说堪称惊世骇俗的话,他像是在表白,又丝毫不在意江衔的回答。   他犹豫着,还是找到了绳子,像沈虞一样,将戒指挂在了脖子上。   也许沈虞不在乎他的答案,但是他不能不在乎。   江衔知道自己对沈虞有着一定的好感,毕竟他们俩一起经历过这么多游戏副本,从陌生到熟悉,是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想起沈虞时会感到欣喜,也会因为他的存在产生别样的悸动。   这种感情在沈虞出现之前从未存在过江衔的生命之中。   这些桩桩件件堆起来的好感,也许已经在某个时刻,凝结成最温馨的喜欢,甚至是爱。   于是他给沈虞盖上了被子,很轻很轻地说:“那我收下了。”   沈虞看向他,眼睛在熠熠生辉。   江衔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所以接下来的每个时刻,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知道了。”   ◇ 第76章 Chapter72   江衔是在第二天睁开眼睛后,看到床上沈虞堪称恬静的睡颜,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就连心跳声都仿佛近在咫尺,他才终于有了队友变对象的真实感。   他摸了摸领口下的戒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沈虞的温度。   “早。”   沈虞被他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先含含糊糊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才懒洋洋地看向他:“怎么了?”   江衔愣了一下,上学的时候,不是没有人跟他告过白,只是他从未有过恋爱经验,面对乍然的身份变化,先是不受控制地红了脸,然后才呐呐地“嗯”了一声:“没事。”   沈虞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揉乱了他的头发,在洗漱过后来到了电脑面前:“你想现在就进游戏副本吗?”   江衔正坐在床沿摆弄着那枚戒指,听到这话,他先拧起眉:“再等一下吧。”   他还在想,在孤儿院里的宋谨恩最后有没有逃出生天。   沈虞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手,他可能也不太适应彼此身份的转变,犹豫片刻,也只是坐在了他身旁,试探着去抓江衔的手。   “我们俩现在算是谈恋爱吗?”   江衔反扣住:“不然?”他把戒指塞回去,“我都收下你的戒指了。”   沈虞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就着这个姿势将下巴搁在江衔的肩膀上。   “你准备什么时候进游戏副本?”   “再等一下吧,”江衔说,他能看到沈虞镜片后长长的眼睫毛,“游戏副本里危机四伏,我总怕你会出事。”   “我会出什么事。”   江衔扫了一眼他的右脚腕,耸了耸肩。   沈虞从喉咙里憋出了两声很轻的笑,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等江衔终于开始转动转盘时,沈虞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被困在房间里不断进入游戏副本的他们俩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个到来的是死亡还是第二天的太阳。   他闷闷地抓紧了江衔的手,任由白光将他们俩吞没。   “欢迎玩家进入【孤独的木偶】游戏副本!”   江衔先一步站定,看到身边零零散散地出现了几个玩家,大多数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一共八名玩家,”他侧过头对沈虞说,声音压得很低,“我怎么感觉新玩家居多?”   除了他们俩之外的六名玩家站得都很远,一对长相有五六分相似的男女踟蹰片刻,先朝他们俩笑了笑:“这是我和我弟弟的第二个游戏副本,我叫林琳,他叫林若。”   有他们俩带头,其他几名玩家也纷纷聚拢,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赵婉婷,”女生朝一圈人笑了笑,没有说这是自己的第几个游戏副本,而是意有所指,“我第一次看到游戏副本的主世界是森林里,难道不是阵营本,而是荒野求生?”   江衔同样也在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里高大的树木几乎遮蔽天日,入目之处皆是深浅不同的绿色,除了八名玩家之外,看不到其他的人影,只有一座木屋在所有玩家的前方静静地矗立,因为主线任务还没有发布,所以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要不,”叫徐不言的新玩家先沉不住气,他试探地问道,“我们去木屋那边碰碰运气?”   游戏系统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几个男女童声混合起来的合声,清澈、活泼,伴奏也是同样的动听。   “一个住在森林深处的孤独的老木偶,   “做出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可爱的小木偶。   “孤独的老木偶,控制可爱的小木偶;   “可爱的小木偶,陪伴孤独的老木偶。   “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后,   “小木偶,小木偶,杀死了孤独的老木偶;   “其中一个小木偶,杀死另外三个小木偶。   “小木偶,小木偶,变成了孤独的老木偶;   “孤独的老木偶,怀念可爱的小木偶。   “于是住在森林深处的孤独的老木偶,   “做出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可爱的小木偶。   “玩家已触发主线任务:你们是匹诺曹的好朋友,来到森林深处,是为了做出可爱的木偶去陪伴他孤独的父亲。   “注:本次游戏副本没有可触发的支线任务。”   玩家们都沉默了。   江衔先看向沈虞:“你有什么想法?”   沈虞指了指不远处的木屋:“先去那里看看吧。”   江衔点了点头,两个人先往木屋的方向走了,其他几名玩家赶紧跟了上去。   他在心里回想着歌谣里的每一句歌词,在【幽暗发廊】游戏副本中,他们就是通过妹妹的歌谣找了了姐姐,【孤独的木偶】这个游戏副本和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主线任务的完成同样和歌谣挂钩。   只是江衔思索了一下,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和沈虞之前参与过的游戏副本也出现过主线任务中没有时间限制的情况,但是通过游戏副本的期限会藏在线索和任务进程中。   至于支线任务,不是他们俩没有触发,就是非群体向的支线任务,由其他玩家触发,与他们俩无关。但是不会出现游戏系统堂而皇之地公布“本次游戏副本没有支线任务”的情况。   这次的游戏副本同样没有给出完成主线任务的时间期限,却大大方方地告诉玩家们“没有支线任务”,要么是这次游戏副本给出的任何线索都指向了主线任务,不会有任何触发支线任务的情况;要么就是这次游戏副本的难度系数大,游戏系统对玩家网开一面。   都不算什么好消息。   这次进入游戏副本的新人太多,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   沈虞大概是注意到江衔有些沉郁的心情,他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游戏系统会告诉玩家,这次游戏副本没有支线任务吗?”   江衔点了点头。   “我觉得是因为这次游戏副本的难度系数大,”沈虞说,“毕竟主线任务让人毫无头绪。”   木屋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是匹诺曹吗?”   ◇ 第77章 Chapter73   江衔抬眼望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木屋门口站着的老木偶脸上爬满了沟沟壑壑,被刻刀一点点雕琢成的五官上满是年轮一样的皱纹。他的眼睛里没有眼白,只是一片诡异的漆黑,鼻子、嘴巴、脖子,乃至于伸出来的手指、手腕上是能够自由活动的关节。   白色的、棉絮一样的胡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嘴巴,让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看上去也格外滑稽。   “你们是谁?”   其他玩家大多都张口结舌,沈虞开口说:“我们是匹诺曹的朋友,是来这里帮你制作木偶的。”   听到“匹诺曹”这三个字后,老木偶脸上浮现出一个掺杂着甜蜜的笑容,这在他的木头脸上相当诡异:“匹诺曹这个小混蛋啊……”   “你是匹诺曹的父亲吗?”林琳冷不丁地问。   “哦!”老木偶笑起来,他的嘴巴发出了木头碰撞时的“哒哒”声,“你可以这么说——如果将匹诺曹制作出来能够等同于婴儿离开母宫,那么我的确是他的父亲。”   他又摇了摇头,像感慨万千,再看向玩家们的眼神也不像一开始那么警惕了:“进来吧——既然要为我做小木偶,那么你们要换上合适的衣服才行。”   江衔深吸一口气,跟着他走进了木屋。   在玄关门口,老木偶从一旁的木钩上取下了八件长长的围裙,浅棕色的围裙胸前有一个大大的口袋。   江衔把围裙分发下去,然后试着把围裙穿了上去。   “你转过来。”沈虞突然说。   江衔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沈虞提溜着两根细细的带子:“你自己能系好吗?”   江衔笑了笑,木屋里的光线有点暗,而沈虞离他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小绒毛。   于是他转过身,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虞的动作很快,系好之后再把自己的围裙递给他,让他来帮忙。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在这之前,江衔甚至连抱着沈虞这样过分亲密的动作都做过,那个时候他不觉得这有什么,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点不好意思。   沈虞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   老木偶在一旁盯紧了玩家们,见他们都穿上了围裙,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你们可以进来了。”   江衔在看到屋内的景象后,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木屋的一楼,从木桌到茶几,从沙发到橱柜,每个地方都放着大小一致的木偶,这些木偶有着和老木偶如出一辙的五官、大小、衣着。他们的嘴角用力往上勾,像是在硬生生地挤出笑容,深黑的眼睛注视着玩家们,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充满了令人胆寒的喜悦。   “这些都是……什么啊?”他听到那个叫袁晗的新玩家惊呼道。   老木偶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他带着玩家们在一楼转了一圈,江衔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满是恶意的视线从几十上百个微笑着的木偶脸上往玩家这边看了过来。   “真奇怪,”沈虞落后一步,和江衔肩并肩,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些木偶放在这里?”   江衔看向了楼梯上方,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这是你们的活动区域,”老木偶的声音沙哑,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毫无感情,“二楼是你们的房间,一共有六间。”   江衔原本有些绷紧的背一下就放松下来,他没忍住嘴角的笑,余光看到沈虞有点不自在地往二楼瞟了两眼。   就算平日里表现得多么游刃有余,其实还是会不好意思吧,江衔在心里想。   他们跟着老木偶上了二楼。   果然,二楼的房间门口都站着一个瘪着嘴的哭泣的木偶们,无论是长相还是大小,他们都和一楼的木偶是一模一样的栩栩如生。   “你们现在可以分配好房间,然后我带你们去仓库——那里是制作木偶的地方。”   江衔和沈虞走进了离楼梯口最近的房间,他们推开门,发现里面的所有家具都是用木头制作而成,在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同样在哭泣的木偶,而房间的其他边角落里,都能找到木偶们的踪迹。   “太奇怪了。”   “不奇怪,”猜到了江衔在说什么,沈虞耸耸肩,他摆弄了一下哭泣的木偶的胳膊,“老木偶是出于孤独的原因才会开始制作小木偶,那么他会为了不让制作木偶过程中的自己太过孤独,会选择留下过去的死去的所有木偶来陪伴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看上去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木偶会有哭泣和微笑之分,哪个是小木偶,哪个又是老木偶呢?   “我们得把不同的老木偶分开来看,”江衔认可了沈虞的说法,他按了按床上的被子,“我记得匹诺曹的父亲有一个名字。”   “是《木偶历险记》里的匹诺曹吗?”沈虞眯起了眼睛,“看来这个游戏副本是借用了童话故事的主角——我记得制作匹诺曹的老木匠叫皮帕诺。”   “老木偶和老木匠,一字之差啊。”江衔摇了摇头感叹。   沈虞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走吧,去仓库看看。”   他们走出了房门,大多数玩家也接二连三地走了出来。   老木偶——也就是皮帕诺确认了玩家们的数量后,带着他们从后门去了仓库。   木屋和仓库大小一致,只不过比起木屋,仓库的外观显得更加简洁。   江衔注意到,仓库的门上还有没刨干净的木屑。   “这里是仓库,”老木偶打开了门,“既然是受匹诺曹之托前来帮忙,那么我需要看到你们的努力。制作小木偶是一件艰难的、细致的过程,但是它也同样不需要太复杂的教程,我希望你们能像匹诺曹一样优秀——哦,我又开始想他了,这该死的小混蛋。”   玩家们没有机会皮帕诺的碎碎念,都在仔细打量着仓库的布局,只有江衔瞟了他两眼。   “这里没有木偶。”沈虞说。   ◇ 第78章 Chapter74   的确,江衔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仓库是唯一一个没有木偶的地方。   皮帕诺带着他们在仓库里转了两圈,最后把玩家们都带回了木屋。   “为什么要回到木屋?”江衔听到林若悄声问自己的姐姐,不由得瞥了一眼。   林琳抓紧了弟弟的手,她看上去并不轻松:“听他的话就行了,乖。”   林若就不出声了。   皮帕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看上去对周围露出诡异微笑的木偶们没有丝毫兴趣,也没有收到他们射过来的目光的影响。   他从胸口的口袋中掏出了八个圆滚滚的东西,江衔看出来那是没有五官的木偶脑袋。   他心一动——既然玩家制作木偶的材料是由皮帕诺提供,那么玩家们只需要将它们进行拼装即可,不必大动干戈了。   “这是木偶的脑袋,”皮帕诺珍惜地蹭了蹭八个圆圆的脑袋,一副格外喜欢的模样,他用没有眼白的眼睛扫视着玩家们,“一人拿一个。”   江衔第一个接了过去。   他将木偶脑袋放在手里端详,同时也在飞快地思索着皮帕诺提供的线索。   不是所有的玩家都是能工巧匠,大多数人在生活中几乎接触不到和木匠有关的东西,因此即使这次游戏副本的主线任务是要求玩家们制作木偶去陪伴皮帕诺,那么也不至于让玩家们真的去拿电锯砍树来制作材料。   这样太没有挑战性,也不符合游戏副本的特性。   再说了,他不相信游戏副本有这么好心,给出了线索指向性相当明显的歌谣,显然不是为了能让玩家们轻易找出通过这次游戏副本的方法的。   没有支线任务啊……看来玩家们在这个游戏副本中,只需要老老实实地按照歌谣的提示来做出可爱的木偶陪伴皮帕诺才行。   江衔在心里思考线索的时间,皮帕诺已经把木偶脑袋发给了每一名玩家。   “我要睡觉了,”皮帕诺说,他看上去格外疲惫,“一觉醒来还是美好的一天,对吗?”   听他的意思,他是要睡一天一夜!   沈虞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江衔,问道:“那么我们的午餐和晚餐由谁来制作呢?”   “唔!”皮帕诺看上去才想到这一茬,他那双黑豆般的眼睛里流露出恶劣的笑,“也许你们可以去厨房碰碰运气。”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被留在一楼的玩家们面面相觑。   “我第一次碰到这样的NPC,只分发材料,不给出任何线索和消息,”赵婉婷摸了摸下巴,她仔细看着手里的木偶脑袋,“他看上去甚至不关心玩家们的死活。”   江衔接话:“也许是因为,这次主线任务的重点是在那首歌谣上。”   “先去仓库那里说吧,”徐不言皱着眉,他对那些直勾勾地盯着玩家们的木偶们感到害怕,它们对玩家们的兴趣远远比皮帕诺对玩家们的兴趣要大,那些奇怪的笑容让他很不舒服,“我们也不是应该在仓库那里制作木偶吗?”   其他玩家纷纷点头,江衔征询沈虞的意见,却看到他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小的、锋利的刻刀。   “你有这个吗?”他问道。   江衔还没有仔细检查围裙的口袋,闻言摸了摸,也发现了一把刻刀:“有。”   “看来这就是制作木偶的工具,”沈虞举起了木偶脑袋,“这个就是材料。”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仓库里。   “你们……有什么头绪吗?”林琳小心翼翼地问道,她看向了并肩走在一起的江衔和沈虞。   沈虞用手肘轻轻戳了戳江衔的侧腰,意思是让他说话。   江衔先把自己和沈虞在房间里的推论说了出来。   “如果把老木偶指代皮帕诺,”林琳若有所思,“那么他不停地制作木偶的原因,就是他感到孤独,需要小木偶——和当年的匹诺曹一样的小木偶——来陪伴自己。”   “可是他最后会被四个小木偶杀死,”徐不言垂头丧气,“我们一共有八名玩家,能够制作出八个小木偶,这八个小木偶和歌谣就对不上了。”   的确,江衔也考虑过这一点:“歌谣的意思其实并不难理解,老木偶出于孤独制作出来的四个小木偶会杀死老木偶,其中一个小木偶在杀死了其他三个小木偶之后,会变成孤独的老木偶,因为‘孤独’,所以会继续做四个小木偶来陪伴自己。”   沈虞冷淡地说:“这是一个无限循环,玩家们的到来就是根据歌谣的内容制作木偶结束这个循环,让孤独的老木偶不再孤独。”   “可是,”赵婉婷揉了揉眉心,她一直在摆弄着木偶脑袋,“可是我们该怎么结束这个循环?”   “不知道。”沈虞耸耸肩,“我们掌握的线索太少了,就算这次游戏副本要依靠歌谣的内容去完成主线任务,我们也得从木屋和皮帕诺身上找到线索,不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制作木偶。”   其他玩家有点茫然,林若说:“皮帕诺都给了工具和材料,直接制作不就可以了?”   “你没有发现吗?”江衔皱着眉,“一楼和二楼的木偶只有微笑和哭泣的差别,而皮帕诺给我们的木偶脑袋上只缺少五官,你该给它刻上哭脸还是笑脸呢?”   “微笑和哭泣,应该是他们唯一的区别,”林琳一边说着,一边思索,“我猜想他们应该指向了老木偶和小木偶,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有。”江衔说。   沈虞有点惊讶,他往江衔那边看去:“你想到什么了?”   江衔在看到一楼和二楼表情完全不一样的木偶时的猜想,总算有了头绪:“我觉得,一楼微笑的木偶应该是老木偶,根据歌谣的内容,即使他们被杀死了,在杀死之前是有小木偶陪伴着的,因此他们会微笑;二楼哭泣的木偶都是以前被其中一个小木偶杀死的其他小木偶们,因为被杀死,所以无法陪伴,就会感到悲伤。”   【作者有话说】   小修了一下Chapter73关于一二楼木偶区别的内容,不然后续会有bug,可以清除缓存之后再看一遍   ◇ 第79章 Chapter75   其他玩家看向江衔的表情一变再变,林琳最先开口:“那你能判断出来,我们应该做怎样的木偶吗?”   江衔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落在了皮帕诺分发给玩家们的木偶脑袋身上,圆滚滚的木偶脑袋上一片空白,具体的五官还需要玩家们自己去雕琢。   “线索太少了,”他说,“仓库里除了这堆被摞起来的木头之外,什么都没有,还得回木屋里找线索。”   沈虞默契接话,他的态度依旧算不上多么热络:“我在想,为什么我们是作为‘匹诺曹的朋友’来到木屋帮助孤独的老木偶制作木偶呢——匹诺曹呢?”   江衔这才意识到从推断出老木偶的名字是皮帕诺后,一直萦绕在心里的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个游戏副本,还跟匹诺曹有关系?   林琳在沈虞说完后就沉下了脸,她身边的林若往她那边凑近了一些,赵婉婷摸着下巴没有说话,另一边叫明滟的女人说:“要么是他来不了,要么是他不想来。”   江衔心烦意乱地将木偶脑袋放进了围裙的口袋里:“先回木屋吧。”   木屋里很安静,推开门后,诡异微笑的老木偶们像是察觉到了从门口传来的动静,若有若无的视线齐刷刷地投注在玩家们身上,让几个新玩家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衔在椅子上坐下来,木屋的所有木制家具已经证明了皮帕诺是一个木匠的事实,他没有把这些被杀死的老木偶的视线放在心上——他能够笃定他们不会威胁到玩家们的性命,除非某个玩家触发了死亡条件。   “我先去厨房,”林琳说,“我们不可能什么都不吃——林若,你跟我一起。”   男生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还是跟上去了。   江衔对他们的食物没抱什么期待,皮帕诺并没有因为玩家们是匹诺曹的朋友这一身份就对他们礼遇有加,更没有因为他们承担着要帮助他制作木偶这一行为表示感激,可见他对玩家们没有什么感情。   “你有什么想说的?”沈虞先问他。   “我有一个猜想,关于游戏的时间期限。”江衔没有把木偶脑袋拿出来,他靠在椅背上,注视着难得有点温柔的看着他的沈虞,“这是我们来到木屋的第一天,皮帕诺给我们了木偶脑袋,我观察了一下木偶的身体,分为脑袋、躯干、胳膊、双腿四个部分,因此我推测,接下来的三天,他应该会给我们分发剩下来的三个部分。也就是说,我们一共有四天时间来完成主线任务。”   沈虞眼睛一亮,他总是能接上江衔的脑回路:“无论是一楼微笑的老木偶还是二楼哭泣的小木偶,他们在大小上是没有区别的,所以根据歌谣里对老木偶和小木偶的区分仅仅只是两个不同的形容词——‘孤独’和‘可爱’。”   徐不言没有反应过来:“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沈虞转向他,声音沉了下去,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镜片后冷淡地往其他玩家身上扫了过去:“按照江衔的说法,既然其他部分只需要我们拼装即可,那么刻刀唯一的作用,就是往木偶脑袋脸上雕刻简单的表情——要么微笑,要么哭泣,我们有四天时间来推断该雕刻怎样的表情。”   端着几个面包的林琳把盘子放在了桌上:“可是他不是说,微笑和哭泣的表情,是指代被杀死的两种木偶吗?”   “歌谣里可没说木偶们会是怎样的表情,但是老木偶制作出小木偶陪伴自己,所以它会微笑;小木偶知道自己的结局要么是被同类杀死,要么是成为下一个循环,所以它会哭泣。”江衔拿起一个面包,“这都是可以圆回来的逻辑。”   林琳被他说服了。   “先吃午餐吧,”江衔说话说多了,喉咙有些痒,他清了清嗓子,拿了杯水,“如果只需要知道该往木偶脑袋雕刻怎样的表情,那么拖到第四天,我们再往上面刻表情也来得及。”   他的话像是定心丸,几个玩家纷纷围上来,把面包分了。   没有味道的面包嚼起来干巴巴的,有点像柔软的纸巾,江衔艰难地将它咽了下去,开始向林琳打探关于厨房的布置。   “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锅碗瓢盆,也没有调料和菜,面包就摆在篮子里,”林琳碰了一下木盘,“我数了一下,一共八个,就一起带过来了。”   徐不言第一个吃完,他喘了口气:“我们不会要连吃四天面包吧?”   “很有可能。”江衔耸了耸肩,他想起自己和沈虞在【孤儿院】里一日三餐都是馒头的那几天,觉得手里干硬的面包都变得可口起来。   沈虞有点食不知味,他看上去对面包没什么兴趣,吃完后就坐在椅子上等着江衔。   “先回自己房间休息一下吧,”见玩家们吃完后都看向自己,江衔有点不太习惯,他说,“房间里也许会有线索。”   他和沈虞第一个走进了房间。   “有什么头绪吗?”沈虞问道。   江衔摇了摇头,他没有把口袋里的木偶脑袋拿出来,而是躺在了床上。   “线索太少了,歌谣也没能提供更多的东西。”他轻声说。   沈虞坐在床沿,手指碰上了他柔软的头发,再一点点地往下蹭,摸了摸他的侧脸。   江衔往他那边靠过去:“挺难得的,第一次遇到让我一头雾水的游戏副本。”   沈虞“嗯”了一声,他垂着眼皮,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并不太担心这次的游戏副本。   “你在听我说话吗?”   “你的话好多,是因为担心吗?”沈虞说,“先睡一觉吧,不要再想游戏副本的事情。”   “你不睡吗?”   沈虞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在他旁边躺了下来,江衔微微倾身,帮他把眼镜拿下来,放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   他情不自禁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江衔压低声音,像是含着笑:“一起睡吧。”   ◇ 第80章 Chapter76   在睡醒后聚在一起的玩家们开始在木屋里寻找线索。   “这些木偶实在是太多了,”江衔听到林若在对自己的姐姐抱怨,“还一直盯着我笑。”   林琳低声安慰着他,姐弟俩避开了几乎存在于每个地方的木偶们。   “厨房里也有木偶吗?”江衔问道。   林琳听到他的声音,回头道:“有,一楼的木偶应该都是被杀死的老木偶。”   江衔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坐在椅子上的沈虞漫不经心地看着其他玩家在一楼翻翻找找,江衔早就注意到一脸无所事事的队友,他走过去:“你怎么不找线索?”   “这里不一定找得到多少有用的线索,”沈虞言简意赅,“反而容易惊动这些木偶。”   江衔也察觉到了这些微笑着的老木偶们每时每刻都在看向玩家们的诡异目光,他有点不适应地皱起了眉。   这些木偶实在是太过古怪,任谁都不会觉得舒服。   沈虞一语成谶,直到皮帕诺从二楼走下来,宣布现在是晚餐时间时,玩家们也没能在木屋的一楼找到什么线索。   “这个地方真是邪门了。”徐不言低声咒骂。   皮帕诺从厨房拿出了八个面包,就像分发木偶脑袋一样分给玩家们。   “你不吃面包吗?”江衔问道。   皮帕诺朝他露出了一个和其他老木偶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   “当然不吃,面包是招待客人和留给匹诺曹的。”   玩家们不止一次从皮帕诺嘴里听到了“匹诺曹”这个名字,都是小时候看过《木偶历险记》的人,林琳微微眯起眼睛:“那么匹诺曹呢?”   皮帕诺的胡子慢慢地抖动起来,几乎要掉在地上,他盯着玩家们,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江衔正在心里思索着,按照歌谣的说法,可爱的小木偶变成孤独的老木偶大概只需要把假胡子贴在鼻子下面就行,毕竟木屋里这些被杀死的老木偶和小木偶没有任何区别,皮帕诺也只是比他们多了一个假胡子。   “他去追求自己的爱情了,我不清楚,他不肯告诉我,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很老很老的木匠了。”   林琳悄声说:“匹诺曹认识的小仙女变成了一只小鹿目睹了他被鲸鱼吃掉的场景后,伤心地掉眼泪后就消失了,皮帕诺说的‘爱情’应该就是匹诺曹和小仙女之间的感情。”   江衔很轻地“啊”了一声。   他记得匹诺曹和小仙女之间的感情线不是爱情而是友情,怎么在皮帕诺嘴里变成了爱情?   沈虞猜到了他的想法:“毕竟是游戏副本,会根据故事的内容进行一定的篡改。”   “否则会收版权费吗?”江衔开玩笑问道。   沈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否则玩家们知道故事的内容,那么游戏副本的主线任务还有什么挑战性呢?”   江衔摸了摸下巴,承认他说得对。   皮帕诺一个人伤春悲秋了好一会儿,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餐桌。   徐不言紧张地问道:“他要去哪里?”   赵婉婷摸了摸下巴:“大概是睡觉吧。”   的确,皮帕诺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的楼梯口,离楼梯最近的江衔听到了房门“砰”地关上的声音。   一楼只有餐桌中央点着一根蜡烛,昏黄的烛光勉强照亮玩家们的身形,身后的老木偶们带着诡异的笑容注视着玩家们,眼睛里一片漆黑,被豆大的烛火反射出阴森的光。   林琳脸色变了:“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东西在盯着我们?”   江衔当机立断:“是一楼的那些老木偶!”   他们不再拖延,沈虞举起了烛台,将它塞进江衔手里,声音有些紧绷:“木头怕火——你拿着这个在前面开路。”   江衔按照他的要求,将蜡烛举起来,他听到了很轻的“咯嗒”声,像是……木头和木头发出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他屏住呼吸走在最前面,另一只手用力攥紧了沈虞的手,他清晰地看到,楼梯扶手上摆着的老木偶的脑袋转了一个角度,嘴巴一开一合,发出了“嗒嗒”的声音。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江衔在房间门口,就着烛火的光确认了每个玩家都进入房间后,这才把烛台放在了楼梯口的地板上。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江衔关上房门后,才有机会这么问。   沈虞盯着门缝里漏进来的光:“到了晚上、皮帕诺的离开、点燃的蜡烛没有照到它们,三者合一,就是触发这些老木偶的原因。”   “他们不可能活过来,”江衔笃定,“这只是游戏的触发机制。”   沈虞深吸口气:“是。”   “我们还没来得去看一眼皮帕诺的房间呢,”江衔有些遗憾,“他一整天都呆在房间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也许是游戏副本的机制原因,两人很快就感到了困意,江衔躺在床上,侧着身睡,沈虞身上的温度一点点地侵袭过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江衔没睡好,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正闭着眼睛在睡觉,可是意识却格外地清晰,几乎将周围的一切都囊括其中。   他听到了熟悉的“咯嗒”声,只是更轻一些,也更加小心翼翼一点,在黑暗中靠近了自己的身体。   冰凉冷硬的触感停留在江衔的背部,即使有被单和衣服做遮蔽,他也能够感受到那股凉意,几乎要将他的整颗心脏冻住。   江衔猛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一把抓住了那个东西——是小木偶的一只手!   他愣住了。   沈虞被他的动静惊动,同样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有一个小木偶,”江衔平铺直叙地说,“它想要得到我的心脏。”   沈虞的呼吸一顿,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江衔僵直的背和平伸的胳膊,顺着他的手臂,他看到了动弹不得的小木偶。   就在这时,江衔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从二楼尽头的房间里经过了他们的房间,再沿着楼梯往下走,声音越来越小。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个房间隶属于皮帕诺。   ◇ 第81章 Chapter77   “你……”沈虞难得有些迟疑地开口。   江衔飞快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房间的窗户能打开,你看看……看看皮帕诺要去哪里。”   他的手臂绷得僵直,小木偶那只冷硬的手被他用力攥住,在那一刻江衔心里百转千回——为什么小木偶会突然对自己动手,目标还是自己的心脏?它已经死了,为什么会突然动弹?比他想象中要更加危机四伏的游戏副本,让他终于理解惊弓之鸟的感受了。   沈虞的动作飞快,他绕过了房间里无处不在的小木偶们,径直来到窗台前,避开了坐在窗台上的小木偶,一把拉开了窗户。   近似于惨白的月光洒了进来,江衔抓住的那个小木偶一动不动。   “你过来——你能过来吗?”   江衔“嗯”了一声,拖着小木偶走了过去。   他来到了那片月光所囊括的范围里,在窗台前站定,往外看去。   皮帕诺刚从木屋里出来,他的背微微佝偻,按照月光所指引的方向往森林深处走,他没有回头,不知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木屋的二楼,有两名玩家看清了他的所有动作。   “他要去哪里?”   “不清楚,”沈虞拧起眉,目光在皮帕诺的背影和江衔手里的小木偶身上来回逡巡了两遍,才继续说,“你看他走过的那条小路,明显已经走过很多遍,长出来的杂草都被踩光了。”   江衔有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你没戴眼镜看得清楚吗?”   沈虞习惯性想推一下眼镜,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没戴,他含糊地说:“差不多吧,皮帕诺离我们又不远。”   江衔看着皮帕诺的背影消失在丛丛叠叠的灌木丛中,他把小木偶放进了衣柜里,再关上了柜门,甩了甩手:“现在大概是没有机会通过跟踪皮帕诺得到线索了,等明天吧。”   沈虞并不惊讶,他正有此意:“我也是这么想的。”   江衔还想说些什么,沈虞先比划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你等等——为什么小木偶会盯上你?”   江衔把窗户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漆黑,他拉着沈虞在床上重新躺下,因为足够镇定所以显得格外淡然:不清楚,可能是随机复活,就像一楼的那些老木偶一样。”   他能够感觉到沈虞还在盯着他。   “我也没想到它会对我的心脏下手,”江衔拍了拍他的背权当安慰,“毕竟我们都以为它们已经死了。”   沈虞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不,游戏副本不会在给玩家们提供游戏副本的背景故事这种地方欺骗玩家,歌谣里说小木偶杀死了老木偶和其他小木偶,那么它们就是死掉的状态,但是皮帕诺的存在……”   他顿了一下,江衔明白他要说什么:“杀死了老木偶和其他小木偶的那个小木偶最后成为了皮帕诺。也就是为什么皮帕诺去了二楼之后,一楼的老木偶对着玩家们蠢蠢欲动,二楼的小木偶想对玩家下手——作为杀死它们的凶手,皮帕诺能够压制它们?”   “对,”沈虞的声音又快又轻,像一根绷紧的弦,“他们不是复活,只是欲望在作祟。”   欲望?   江衔在心里飞快地做着推测,按照沈虞指出的方向,他很快就有了答案:“老木偶的欲望是‘得到陪伴’,所以它们会接近玩家;至于小木偶……它们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陪伴皮帕诺,因为被杀死,所以没办法‘陪伴’……我明白了!”   沈虞安静地听着他说。   “二楼的小木偶的欲望是复活,杀死老木偶和其他小木偶的那个小木偶是唯一活下来的,在它们眼里,只有活着的自己才能够为接下来的循环做准备工作。”   沈虞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低到几乎成了耳语:“对,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小木偶觊觎玩家的心脏,只是想通过心脏达成复活的条件。   江衔猜想,之所以只有一个小木偶可以动弹,是因为它是上一个循环中被杀死的其中一个。   以前经历过的那些循环都太久远,被杀死的小木偶们大概早就忘记了自己的欲望。   “明天把这些线索跟其他人说一下吧,”江衔注意着衣柜里的动静,小木偶被他锁进去之后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次游戏副本里的新玩家太多,我可不想到最后一天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沈虞“嗯”了一声,他有点困了,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江衔在准备下楼吃早餐之前,把楼梯口的烛台端了下去。   皮帕诺很快就下楼了,将木偶的两条木头胳膊分发给玩家们。   江衔凑近闻了闻,只闻到一股原木的清香。   端上桌的早餐又是八个面包,江衔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给自己拿了一个,再把另一个递给了沈虞。   玩家们看上去都有点心神不宁,又因为皮帕诺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威压,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直到玩家们将面包吃完,皮帕诺这才站起身来:“我很累了,要回房间睡觉了,希望你们能够说到做到。”   江衔想起主线任务就有些牙疼,哪怕拿到了两条木头胳膊,他们也几乎毫无头绪。   在目送皮帕诺去了二楼后,江衔先一步出声,把自己和沈虞昨天晚上在房间里的发现和推测都说了出来。   “我们房间的小木偶没有动静,”林琳第一个接话,她看上去很镇定,只是抓着木头胳膊的手在细细地发抖,“昨天晚上我守上半夜,我弟弟守下半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能是因为被拉进这个游戏副本的玩家们不是无妄之灾,就是真的走投无路,所以玩家们都相当默契地不会主动向其他人问起他们进入游戏副本的原因。   江衔也只是扫了一脸不情愿的林若两眼,回应了林琳的话:“上一个循环被杀死的小木偶是三个,应该是三个房间里的小木偶会对玩家们的心脏下手。”   林琳陷入了沉思,袁晗的脸色变了:“不能动它吗?”   江衔愣住,沈虞先一步反应过来:“你对小木偶动手了?”   袁晗的嘴唇都吓白了:“他一直想抓我的心脏,我吓死了……但是我也没把它怎么样……不会有事的对吧?”   他还在神经质地重复着“不会有事”,沈虞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所以你把它怎么样了?”   袁晗对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赵婉婷把他拉到一旁,仔仔细细地盘问清楚。   “他说他把小木偶拆了。”女生回过头,言简意赅。   好一会儿,没有一名玩家开口说话。   江衔难掩震惊地看向了袁晗,在下楼吃早餐之前,他把放进衣柜里的小木偶拿出来放回了原地,也是担心会触发死亡条件。   沈虞冷笑一声,他没在失魂落魄的袁晗面前开口,而是扭头对江衔说:“他可以等死了。”   这句话实在说不上好听,但是就连江衔都清楚,这是实话。   “先去他房间看看吧,”林琳说,“万一把小木偶重新拼起来就能逃过一劫呢?”   江衔觉得可能性不太高,不过他不反对去袁晗的房间找找线索。   他的房间和其他房间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家具,一样的布置,一样数量的木偶。   林琳问道:“小木偶呢?”   袁晗指了指床底。   江衔从床底扒拉出小木偶,和他第一天推断的一样,小木偶由脑袋、胳膊、双腿和躯干四个部分组成,躯干上五个可拼接的地方,脑袋上的哭脸越发鲜活,在圆润的木头上显得格外死板。   “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我不会死……”   袁晗还在喃喃自语,沈虞嫌他吵,扭过头刚想让他闭嘴,突然僵住了。   “江衔。”他扯了扯正在拼装小木偶的队友的衣角。   “怎么了……”江衔回过头,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没能说出来。   袁晗嘴里还在重复着“我不会死”这四个字,可是他左胸口原本是心脏的地方被掏了个窟窿,只剩下一个血洞,鲜血汩汩地从里面流出来,将他抓着救命稻草般抓着木偶脑袋的手染红了。   “他死了。”林若说。   下一秒,袁晗的尸体轰然倒地。   房门被打开,吃早餐时还在对玩家们说“我很累了”的皮帕诺出现在门口,他对玩家们的惊慌视若无睹,只是将袁晗的尸体扛了起来,再朝江衔伸出了手。   江衔愣了愣,把还没拼好的小木偶放在了他的掌心。   木头和木头碰撞发出了声音,江衔盯着老木偶离开的方向。   他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仓库。   徐不言有点崩溃,他六神无主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江衔摸了摸下巴:“先离开这里,下楼去说。”   失去了主心骨的玩家们只能选择听从他的命令。   江衔关上了袁晗房间的门,沈虞在一旁等着他,一起下了楼。   林琳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有一个计划。”   ◇ 第82章 Chapter78   几个玩家都沉默了一会儿,林琳率先开口:“什么计划?”   “可能需要你们克服恐惧,去做出一些牺牲。”江衔犹豫着开口,“我们俩在昨天晚上看到皮帕诺离开了木屋,往森林深处走了。”   “你们俩要去跟踪皮帕诺?”赵婉婷质疑的目光停在了他的身上。   江衔点了点头:“对。天黑后,烛台和皮帕诺是控制一楼老木偶不会动弹的两个条件,我猜想,因为循环的缘故,皮帕诺并不害怕老木偶,而烛台也是保护玩家们不会受到老木偶攻击的东西。”   沈虞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手里握着两只木偶胳膊,听江衔侃侃而谈。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林琳很聪明,她盯着桌上的烛台,“皮帕诺可以无视老木偶的靠近直接离开木屋,但是玩家们的唯一倚仗是蜡烛。如果你们想跟踪皮帕诺,首先要拿着蜡烛下楼才行,那么这个时候失去蜡烛的庇护、在二楼房间的我们有可能会受到老木偶的攻击。”   “对。”江衔坦然地承认,“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因为我们都不清楚老木偶们能不能进入二楼的房间。”   这个计划是沈虞在出门之前对他说的,按照他一开始的设想,他们完全没必要告诉玩家们关于他们俩的计划,风险和机遇都被两人承担,何必关心其他人的死活,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得了。   但是江衔不同意。   毕竟在皮帕诺离开、蜡烛被他们俩带走后,一楼的老木偶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只攻击没有蜡烛却来到一楼的玩家,另外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就是冲上二楼。   倘若其他玩家们对此一无所知,很有可能在惊慌之下丧失性命。   江衔不太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在危机四伏的游戏副本内发生。   沈虞被他说服,却还是有点不太高兴,从他开始说这个计划时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江衔往他那边看了好几眼,沈虞也只是淡淡地垂下了眼,将木偶胳膊的手指掰得咔咔响。   活灵活现的老木偶们依旧在用那双满怀恶意的黑豆一样的眼神注视着玩家们,林琳用力拍了一下弟弟的手背,不让他贸然开口,赵婉婷将鬓角垂下来的头发绕在指尖,含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江衔,声音有点冷:“我们承担了被老木偶攻击的风险,那么你们俩呢?”   江衔早有预料,他不慌不忙地应对:“你没办法保证我们会在跟踪皮帕诺的路上触发死亡条件,也不知道我们发现的线索会不会能够推动主线任务的进程。你现在也清楚,我们在木屋里找不到其他线索,反而容易因为惊动或者是无意中破坏了木偶导致死亡的降临,跟踪皮帕诺是目前的最优选择。这次的游戏副本原本就因为公开了没有支线任务而增加了难度系数,如果不铤而走险,怎么能让利益最大化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所有玩家们都明白的道理,只是能够做到这一点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机灵的头脑。   江衔和沈虞自愿去做出头鸟,对于其他玩家而言,也算得上乐见其成的事情。   赵婉婷被他说服了,她点了点头:“行,那我没意见。”   林琳摇摇头:“我也没意见。”   她身旁的林若撇了撇嘴,被她瞪了一眼之后,才不情不愿地说:“嗯,我也是。”   明滟耸了耸肩,徐不言有点不情愿,见其他人都没有反对,他只好呐呐地说:“你们得保证把发现的所有线索都告诉我们,不,得发誓。”   江衔有些无奈,一旁的沈虞原本就阴沉的脸色看上去更难看了。   “我不希望有任何玩家再出事,”江衔说,“当然会事无巨细地告诉你们。”   每失去一名玩家,就意味着前方未知的危险就更多一点,江衔想,还是要抽个时间跟沈虞一起重点分析歌谣的内容。   “门外有动静。”明滟突然说。   江衔刚要回过头跟沈虞搭话,听到这句话就移开了视线,皮帕诺打开门,走了进来。   “他处理完袁晗的尸体了吗?”徐不言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皮帕诺从厨房里端出了七个面包,依旧分发给了每一个玩家,他坐在餐桌的椅子上看着玩家们进食,突然出声:“你们和匹诺曹实在是太像了。”   这不算什么好话,玩家们都知道匹诺曹是一个木偶的事实,只能在沉默中咽下了面包。   “匹诺曹也喜欢吃面包,只是他太调皮,”皮帕诺似乎真的把他们当成了匹诺曹,木头做的呆板脸庞上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街坊邻居们都不喜欢他,威胁着要把他当成木柴烧了。”   江衔摸了摸鼻子,他对《木偶奇遇记》的回忆不太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沈虞却问道:“后来呢,他抛下你离开了?”   “那是因为该死的狐狸先生和狼先生!”皮帕诺愤怒地说,“他们用金币骗走了可怜的匹诺曹,让他忍受和我分离的痛苦,这个小混蛋!”   “那他回到你身边后,”沈虞托着腮,他紧紧地盯着皮帕诺,“还是离开你了,甚至没有再回来过,对吗——否则为什么帮助你制作木偶的不是继承了你全部衣钵的匹诺曹,而是他的朋友们?”   皮帕诺瞠目结舌,他看着沈虞,依旧是平平板板的木头脸、一片漆黑的眼睛、关节处会不太灵活地发出摩擦声。   玩家们猜不到他下一刻会是勃然大怒还是面无表情,只能紧绷着神经看着他。   这在江衔的意料之外,他第一反应是伸过手,抓住了沈虞总是冰凉的手,安抚性地用力捏了捏他的指尖。   沈虞抽空瞥了他一眼,往他那边靠近了一些。   皮帕诺终于说话了,他苦笑:“所以我说了,匹诺曹就是一个小混蛋啊。”   他在森林深处的木屋中历经过无数循环,翘首以盼,也看不到最期待的那个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 第83章 Chapter79   夜幕降临后,皮帕诺和昨天一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回到了房间里。   江衔举着蜡烛,确认每一个玩家都进入房间后,这才打开房门,让沈虞先进去。   “我在门口守着,”江衔小心地护着怀里的一点烛光,对沈虞说,“你帮我确认一下皮帕诺离开房间的时间。”   蜡烛的光并不明亮,也只能照见周围的一小块地方,江衔的整张脸都被烛光笼住,昏黄的光在他深黑的眼睛里一跳一跳的,沈虞像被烫到了一样,挪开了眼睛,很轻地“嗯”了一声。   江衔在门后盘腿坐下,靠着厚实的门板,一房间的小木偶依旧保持着哭泣的模样。   他很快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声音,陈旧的两种木头彼此碰撞所发出的“嗒嗒”声变得杂乱起来,离房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又沉寂下来了。   江衔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他抬起眼,就能对上站在窗台旁的沈虞看过来的目光。   接二连三的敲门声猛地响了起来。   江衔能够断定,外面不止一个老木偶。   他能感知到其他玩家的房门也同样在被老木偶敲响,今天上午在向他们告知自己和沈虞的计划时,江衔已经说了应对措施就是不开门,老木偶不一定有破门而入的能力,可是如果玩家贸然开门,那就无异于羊入虎口。   这样持续又猛烈的敲门声持续了很久以后,突然消失了。   “皮帕诺出来了。”沈虞悄声说。   老木偶们如同潮水般褪去,他们还是会恐惧于皮帕诺的存在。   “你从窗户那儿看到皮帕诺离开了木屋大门,我们就下去。”   沈虞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江衔晃了晃烛台,确认蜡烛还能继续燃烧后,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沈虞打开了窗户,从细细的缝隙中往外看去,过了一会儿才说:“可以下去了。”   江衔在门口做了两个深呼吸,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借着烛光,他打量起二楼的走廊,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其他玩家的房门紧闭,没有漏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他松了口气   沈虞很快就走了过来:“走吧。”   江衔一只手举着烛台,另一只手牵住了沈虞的手,他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看到老木偶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利刃一般戳在他们俩的身上,更加恶毒阴森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他们,像极了无声的诅咒。   江衔有点发怵,老木偶大多都模样呆板,只有一双深黑的眼睛诡异得吓人。   沈虞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往他那边靠近了一些。   “没事的。”他说。   江衔微微点头,老木偶已经走到了灌木丛的前方,他们俩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在离开木屋之前,江衔犹豫了一下,把烛台放在了仓库的阴影里,一点点微弱的烛光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   他不敢保证自己带着蜡烛会不会不小心点燃了灌木丛或者其他树木造成火灾,再加上木屋外是苍白的月光,足够照亮前方的路,带着蜡烛实在是累赘。   沈虞不置一词,他看上去同样也有些紧张。   皮帕诺踩着一条光秃秃的小路,径直往前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江衔看到他的背影依旧佝偻。   “他要去哪里?”   沈虞摇了摇头,他盯着皮帕诺,不出声。   皮帕诺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两名玩家,他踏着脚下走过无数次的小路,往森林最深处走去,将木屋远远地甩在身后,直到再看不见踪影。   这种不知道目的地,只能一味地往前走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们不知道前方的目的地在哪里,也不知道有多久才能走到,几乎毫无方向。   江衔屏息凝神,看到皮帕诺终于停了下来。   他面前是几十上百根木头摞起来的一座小山,月光冷冷地洒在上面,将木头的纹路都照得纤毫毕现。   江衔和沈虞蹲在灌木丛的后方,从缝隙中看到皮帕诺正抚摸着木头,他的手同样是由硬邦邦的木头制作而成,微弱的敲击声让江衔想起了木屋里不断敲着玩家房门的老木偶。   皮帕诺搬开了一些木头,从其中一根木头里拿出了木偶的双腿后,才站了起来。   木头和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并不难听,江衔摸了摸下巴:“原来让我们制作木偶的材料是从这里拿到的。”   沈虞同样也在观察着皮帕诺的动作:“这是明天的材料。”   皮帕诺又将木头重新搬了回去,再拍了拍其中一根,将七对木偶双腿放进了大大的口袋里,离开了这个地方。   江衔和沈虞害怕被他发现,往灌木丛后方躲了躲,他清晰地感觉到沈虞靠过来的温度,两个人从离开房间就一直牵着的手现在都没有松开。   这样的刺激让江衔有点难以呼吸。   好在皮帕诺完全没有注意到藏在灌木丛后的两个人,他踩着来时的小路往木屋的方向走,在确认他彻底离开后,江衔这才站了起来:“过去看看?”   沈虞瞟了两眼堆积成山的木头,点点头。   江衔学着皮帕诺的动作敲了一下木头,然后惊讶地对沈虞说:“木头是空心的。”   沈虞挑了挑眉,他伸手摸了摸几根木头:“这些都是空心的木头。”   江衔绕着木头转了一圈,从木头上面看到了熟悉的几个英文单词——Head、Arm、Leg、Body。   被刻上去的四个单词对应着脑袋、胳膊、腿、躯干四个部位,正好和江衔一开始的设想相符。   沈虞凑过来看了两眼,手指沿着木头没有被打磨的纹路摸了很久,找到了一块松动的地方,他轻轻地将它往上掰开,成功打开了木头。   他“咦”了一声。   里面空无一物。   两人检查了木头的内部,发现除了刻上“Body”的木头里还有七个木头躯干之外,其他的木头里都空空如也。   “看来是制作木偶的材料已经用完了,才需要玩家们帮他制作出能够永远陪伴他的木偶。”   ◇ 第84章 Chapter80   江衔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凌乱摆放的十几根木头:“你对歌谣有什么头绪吗?”   沈虞将木偶脑袋和胳膊从胸口的口袋里拿了出来,盈盈月光洒在了粗糙的木头表面,一圈一圈的纹路绕成了攀附在木桩上的年轮,留下了过分古朴的痕迹。   “有一点点,”沈虞抚摸着木偶的脸,上面依旧没有刻上任何表情,“明天再说吧。”   江衔把这些材料放回了沈虞的口口袋里,他点了点头。   两人面前还剩下最粗壮的一根木头。   这根木头和其他木头截然不同,它看上去更加粗大,上面的轮廓也更加明显,底下甚至爬上了厚厚的青苔,就这么平躺地放在地上。   沈虞像打开其他木头一样,在木头表面摸了很久,寻找能够打开木头的关窍。   江衔绕着木头转了一圈,他突然顿了顿。   “这里好像刻着字。”   沈虞将手收了回来,他绕到江衔旁边,两人蹲在一起,先小心地将那层青苔剥下来,看到了已经被岁月腐蚀到有些模糊不清的字样。   ”木偶之……父?”江衔缓缓地念出声来,“哦,还有皮帕诺的名字。”   他皱着眉顺着那行字继续念道:“我们永远爱他。”   沈虞颇有意味地重复道:“‘我们’——你觉得刻下这行字的人会是谁?”   江衔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确认木头上没有其他字样后,这才说:“不太可能是匹诺曹。”   “匹诺曹?”沈虞扬起眉,他说,“也对,他只是一个人。”   江衔没太在意,他拍了拍手:“应该只有这些了。”   沈虞盯着木头上的字,他说:“先把这根木头打开吧。”   江衔不反对,他耸了耸肩:“你找到开关了吗?”   “没有,”沈虞蹭了一手灰,他多看了两眼手上薄薄一层泥灰,轻轻摩挲了一下,“你来找找?”   江衔按照沈虞刚才打开其他木头的方法,摸索过这根木头上的每一处地方,确认了每一处细节。   沈虞蹲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江衔感觉自己按到了一处凹陷,他下意识地用了力,只听很轻地“咔哒”一声,他眼睛一亮,沈虞也立刻循声往那边看。   江衔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木头,看到木头最上方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具尸体。   “这是……”江衔往后退了一步,“皮帕诺?”   暴露在空气中的尸体有一张和被他定义为“皮帕诺”的老木偶一模一样的脸,同样布满沟壑的脸庞,睁开的乌黑的眼睛,不那么细致的五官,就连花白胡子的长度都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躺在木头里的是一具不知道被保存了多久的尸体,皮肤已经干瘪地浮在了骨头上,看上去有点像埃及纪录片里的木乃伊。   而木屋里的“老木偶”皮帕诺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木偶。   这么一看,装着他的木头的确像极了一个不那么平整的棺材。   江衔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这根木头会被放在层层叠叠堆起来的木头下方,像掩耳盗铃,无论是至今都没有出现过的匹诺曹,还是因为歌谣而生的“老木偶”皮帕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尸体的存在。   “皮帕诺不可能杀死自己,”江衔断定,“那就是匹诺曹动的手。”   沈虞不太习惯一直盯着一具尸体看——哪怕它是由AI生成的数据——他移开眼,说:“但是匹诺曹为什么要杀死皮帕诺呢?在《木偶奇遇记》的结尾,他和皮帕诺重归于好,成为了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不,我在想一件事情。”   江衔很少否认沈虞的猜测和结论,这让他有些疑惑:“什么事?”   “就算这次的游戏副本是以《木偶奇遇记》为蓝本,但是你也清楚,现在的时间线是在《木偶奇遇记》结局的很多年以后,那么我们所有根据这个童话故事而衍生出来的信息都不一定是正确的,一定还有其他线索没有找到。”   沈虞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他盯着江衔,像突然不认识他一样。   江衔被他盯得有点不自信:“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沈虞摇了摇头,他肯定了江衔的说法,瞄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尸体,“不过皮帕诺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对吧?”   “对,他对匹诺曹的爱是很纯正的父亲对儿子的疼爱和宠爱,而且按照皮帕诺的说法,匹诺曹又的的确确离开了他……”他一下就想到了什么,突然不出声了。   沈虞有点紧张:“怎么了?”   “我有点明白歌谣和游戏副本之间的联系了。”江衔的语速飞快,“歌谣的意思很清楚,老木偶是孤独的,无论是以前看着匹诺曹离开的皮帕诺,还是陷入无数个循环中的老木偶,在没有匹诺曹或者是小木偶的陪伴时,不都是‘孤独’的状态吗?”   “皮帕诺是孤独的,老木偶同样也是孤独的,他们共用同一个灵魂,皮帕诺抛弃了自己的身体,成为了老木偶,才能制作出小木偶替代匹诺曹来陪伴自己。”沈虞很快就跟上了江衔的思路,他凝视着不腐的尸身,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平静。   江衔太聪明了,他简直就是为了游戏副本而生,在【孤儿院】的时候,沈虞就为他在最后关头想出通关方式感到震惊过,这次同样如此。   他轻易地推断出结果,思路清晰,逻辑紧密,沈虞不止一次地想过,哪怕只给江衔一根线,他也能顺着这条线摸索着还原出迷宫每一条路的细节。   “他得到了永生,也不会缺少陪伴,的确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只不过制作木偶材料的数量是固定的,很显然,分给我们的是最后一批。”江衔将木头恢复原状,“这件事跟匹诺曹没有任何关系吗?”   “不可能,”沈虞断然说,“否则玩家们为什么要受他所托帮助皮帕诺?”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明天不更   ◇ 第85章 Chapter81   江衔确认没有在这里找不到其他线索后,跟沈虞一起将木头重新摞了上去,再顺着那条被踩踏过无数次的小路,回到了木屋里。   皮帕诺早就走进了二楼自己的房间,江衔不怎么意外地看到二楼正在疯了一样敲击着玩家房门的老木偶们齐刷刷地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它们的目光依旧恶毒而专注,江衔面不改色地举起了烛台,蜡烛的光笼罩住他和沈虞。   他拉着沈虞的手,看着这些老木偶因为惧怕蜡烛的光亮而慌张地往一楼挤去,再把烛台放在了楼梯口,和沈虞一起进了房间。   江衔有点奇怪,昨天晚上皮帕诺离开了木屋,但是因为蜡烛的存在,所以玩家们免受了老木偶的侵扰。   而这个晚上的皮帕诺早已回来,为什么老木偶们还敢肆无忌惮地来到二楼的玩家房间门口?   他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去皮帕诺的房间一探究竟,准备明天再告诉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沈虞。   “赶紧睡吧,”乍然从明亮进入黑暗的环境,江衔颇有些不适应,他小心地避开了小木偶,示意沈虞躺下来,“明天还要早起吃早餐呢。”   沈虞对此不置一词。   江衔有点担心又会有小木偶对他或者是沈虞的心脏下手,来来回回地检查了好几遍才闭上了眼睛。   这个夜晚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由于昨天晚上睡眠时间不足,江衔和沈虞是最后两个走下楼梯,来到餐桌上了。   玩家们正在吃早餐,林琳朝江衔晃了晃手里的木头双腿,示意他们赶紧坐下来。   皮帕诺并不在意玩家们的迟到,他将两双木头腿发给了他们俩:“坐下吧,面包还热着呢。”   江衔没吱声,他咬了一口冷得发硬的面包,将木头腿放进了围裙的口袋里。   沈虞更是对此不置一词。   等皮帕诺回到了房间,徐不言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你们昨天晚上发现了什么线索?”   一旁的林若低声抱怨:“就是因为蜡烛没有了,那一堆老木偶敲门敲了好久,根本睡不着。”   林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别乱说话。”   林若撇了撇嘴。   江衔不是很在意,沈虞盯着林若盯了好一会儿,直到男人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了了,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僵硬地往林琳旁边挪了挪。   江衔三两下地将面包吃完后,拍了拍手。   他在所有玩家们的注视下开口,把自己和沈虞昨天晚上得到的信息、发现的线索以及得到的结论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沈虞也没有一言不发,偶尔会给他做补充。   江衔有点意外于他的配合,他原本以为沈虞一句话都不会说,他说完后,就等着其他人开口。   “你们没有触发死亡条件?”这是徐不言最关心的问题,“你们怎么证明你们不是来欺骗我们的NPC?”   江衔愣了愣,他还没有遭受过这样的质疑,以至于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不言很显然经历过玩家被NPC取代去欺骗其他玩家的事情,只是江衔第一次被这样质疑,不免有些茫然。   “除了林琳和林若之外,你们其他玩家都是一个人一个房间,”沈虞开了口,他看上去原本心情就不怎么好,说起话来更是字字带刺,“你怎么向我证明你没有被NPC代替,现在说话的你其实是NPC离间我们的?”   徐不言吭哧了两句,没能说出一句话。   谁都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起内讧,林琳舔了舔嘴唇,还是站在了沈虞那边:“现在我们没什么线索,既然相信了他们,就没必要质疑吧。”   沈虞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林琳的话,他坐在椅子上,冷冷地注视着徐不言:“这次的游戏副本不是阵营本,玩家都站在同一战线,游戏副本为什么会用‘取而代之’这种方式来为难玩家?难度系数增加是针对游戏副本本身,而不是NPC,你还不清楚吗?”   赵婉婷正在打量着将木偶胳膊和双腿,她不参与玩家们的争论,现在也一句话都没说。   江衔也没想到沈虞会突然冒火,他猜想应该是徐不言质疑了他们俩的动机,如果是这样,那么沈虞不高兴倒也无可厚非。   徐不言有点艰难地说:“可是相对而言,我比你们的可信度要高一点吧?”   “我们为什么要给你们提供假线索?难道你准备今天晚上拿着蜡烛去跟踪老木偶吗?”哪怕是在质问,江衔说话时也不显得咄咄逼人,“0游戏副本原本就危机四伏,如果连彼此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么该怎么完成主线任务?”   明滟更关注游戏副本的进度,见徐不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说:“你们推断出匹诺曹也是知情人,这跟歌谣又有什么关系?”   江衔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木头里制作木偶的材料快用完了,给我们的是最后一批,这更是说明了我们不能在制作木偶时做出会产生循环的木偶,否则一个小木偶杀死了老木偶和其他三个小木偶,成为了新的老木偶,这次的循环可没有其他木偶能够陪伴他。”   玩家们正讨论得热火朝天,一旁被怼的说不出一句话的徐不言突然“诶”了一声。   他的声音太小,没有玩家听到。   就连沈虞也只是看着江衔,嘴角勾起来。   “循环,木偶……”林琳有点头疼地重复道,她抿着嘴,陷入了沉思。   玩家们大多都沉默下来。   直到徐不言那边传来了“咔哒”一声。   江衔有点应激地往那边看去,他惊愕地看到徐不言的脖子扭曲成一个夸张地角度,血肉里的骨头接连发出“咔哒”声,他惊骇地瞪大了双眼,吐出了舌头,生生被扭断了脖子。   没有人想到他会死去。   皮帕诺从二楼走了下来,他平静地拖走了徐不言的尸体。   围裙里的材料滚落出来,没有木偶脑袋。   ◇ 第86章 Chapter82   几个玩家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吃完午餐的六个面包后,江衔还是组织玩家们在木屋和仓库里寻找线索。   哪怕只有最微末的一点希望,但是谁都没办法保证,这点希望会不会就是帮助他们离开游戏副本的最佳方式。   林琳带着林若去了仓库,赵婉婷跟了上去;江衔准备去袁晗和徐不言的房间看看,沈虞自然不会跟他分开。   明滟倒是无所谓去哪里,江衔叮嘱她别擅自打开皮帕诺的房门,她点头答应了。   沈虞已经走上了楼梯,在第三节台阶上等着江衔跟上来。   袁晗的房间里空空如也,江衔摆弄着几个小木偶,它们依旧是哭泣的表情,粗糙的表面没有被完全打磨光滑,摸上去有些剌手。   他们没能找到其他线索,就再去了徐不言的房间。   江衔拉开柜门,打开抽屉,最后是床底下找到了那个孤零零的木偶脑袋。   它在他的掌心滚了滚,一下就消失了。   站在窗台旁听到动静的沈虞往他那边看去,他的神色还算平静,不怎么惊讶:“不见了?”   “不见了。”江衔说着,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灰,确认没有其他线索后,就拉着沈虞离开了徐不言的房间,“可能是没有把木偶脑袋放在身上,就触发了死亡条件。”   沈虞不怎么在意徐不言的死亡原因,他注意到江衔看着皮帕诺房间时显得若有所思的视线,反应过来:“你想去皮帕诺的房间找线索?”   江衔隔着围裙的一层布料摩挲着里面制作木偶的几个材料,他意有所指:“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沈虞低低地“嗯”了一声。   来到木屋的第一天,所有玩家都是一头雾水,能够盘出一些基础信息都算得上是幸运;第二天,是江衔和他通过跟踪皮帕诺才勉强还原出游戏副本的背景故事;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   玩家们在木屋里找不到其他线索,白天的房间里有皮帕诺在,他刚刚将徐不言的尸体拖进了仓库,转瞬之间便走了出来,径直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根本来不及自己翻找线索。   第四天是最后的时间期限,如果他们还不能找到制作木偶的方法,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彻底的死亡。   这不是江衔想要看到的结局。   也许还没完全还原出的背景故事,要结合皮帕诺房间里的线索,才能够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先下去吧。”江衔对沈虞说。   他其实还是有点难以适应突然转变的身份,他和沈虞的相处方式和以前似乎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去牵沈虞的手时的态度格外坦然。   江衔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原因。   在游戏副本里,他总是容易忽略沈虞的存在——除非他主动开口或者找到线索,而那些近似于暧昧的举动通常会发生在两人同床共枕的时候。   江衔摸了摸下巴,往沈虞那边靠近了一些。   沈虞歪了歪脑袋,没说话。   这时,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江衔抬起眼,看到林若气喘吁吁地站在他们面前。   “我姐……”他喘了一大口气,说,“我姐让你们俩去一趟仓库。”   江衔立即意识到,这个几乎被他抛之脑后的地方,可能会有让他出乎意料的线索,于是他赶忙招呼着沈虞跟了上去。   一楼的明滟也走了过去。   仓库里还是他们第一天来时的样子,因为皮帕诺说玩家们只有在制作木偶时才需要用到仓库,所以江衔并没有指望能在这里找到线索。   林琳的发现称得上意外之喜。   他和沈虞跟着林若走进仓库时,看到林琳和赵婉婷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两根木头前面,落在地板上的木屑微微飘起来,江衔挥了挥手,将它们驱散。   “怎么样?”   林琳回过头,看到林若带过来的是他们俩,露出了不怎么意外的表情:“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江衔有点好奇,他走了过去。   只见两根木头被做成了空心的样子,像极了森林深处里放着皮帕诺尸体的那根最粗壮的木头。   刻着袁晗名字的木头里,平躺在里面的正是袁晗的尸体,江衔清晰地看到,他的脸还是那张脸,可是上面已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木片,这层木片将他裸露出来的所有皮肤都包裹起来,让他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栩栩如生的木偶。   “这是……”江衔难得有些迟疑地开口。   林琳露出了悲哀的神色:“袁晗的尸体被做成了木偶。”   “这是徐不言的。”赵婉婷说。   沈虞不情不愿地瞟了两眼木头里的尸体,徐不言的脑袋已经被木片重新粘合上了脖子,他的双眼紧闭,俨然已经死去。   而那个被他弄丢的木偶脑袋出现在了心脏的位置,像是将根深深地扎入地底、持续不断地汲取着养分和水分的树木。   他没有像一旁的袁晗那样几乎成了一个木偶,但是江衔猜想,也许明天他们来到仓库里制作木偶时,徐不言就和袁晗别无二致了。   “你有什么想法吗?”林琳紧张地问。   “有。”江衔想,他的一些猜想大概可以得到验证,“昨天晚上,皮帕诺先回到了木屋,过了一段时间,我和沈虞再回来。按理说,二楼房间里有皮帕诺,就算蜡烛被我们带走了,一楼的那些老木偶们也不会还在持续不断地敲门。我的确有过‘皮帕诺不在房间里’的想法,但是一直没什么证据支持。”   他微妙地停了停,等着玩家们跟上他的思路,沈虞已经有点不耐烦地接话:“袁晗的尸体不可能自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有可能是皮帕诺动手。白天的皮帕诺不离开房间,只有晚上会去森林深处拿材料。第一天晚上我们只看到他离开木屋的背影,第二天晚上我们回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仓库有没有动静,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林琳瞪大了眼睛:“这是皮帕诺从森林深处回来后做的?”   ◇ 第87章 Chapter83   “是,”江衔点了点头,他说,“老木偶不会对玩家们动手,一是因为我们是匹诺曹的朋友,二是因为我们承担着帮助他制作木偶的责任。但是如果我们死去,那么尸体就可以由老木偶随意摆弄。”   林琳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剩余的玩家们都席地而坐,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江衔。   “你现在对主线任务有什么头绪吗?”赵婉婷有些不抱希望地问道,“我们目前所掌握的这些线索和需要完成的主线任务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在想,现在一共有六名玩家,按照歌谣的说法,能做出几个木偶。”   林琳将怀里的木偶脑袋、胳膊和双腿都拿了出来,她说:“歌谣里说,四个小木偶杀死了老木偶后,会出现一个老木偶,既然现在还剩六名玩家,我们完全可以做出四个小木偶,四个小木偶杀死皮帕诺后,皮帕诺就会成为下一个老木偶,剩下的两个小木偶,无法杀死老木偶,就可以一直陪伴皮帕诺了。”   “不,不对,”江衔皱起了眉,“老木偶是由杀死另外三个小木偶的最后一个小木偶变成的,皮帕诺的灵魂会进入最后这个小木偶的躯壳里,让他成为老木偶。”   林琳思索了一会儿,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的说法和我的说法并不冲突——无论如何,四个小木偶都会变成一个老木偶,而其他两个小木偶没有达到能够杀死老木偶的条件,所以只会永远成为两个小木偶,可以陪伴老木偶,也就是皮帕诺。”   江衔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只是他没有想通,他反复思考着歌谣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沈虞却说话了。   他平静地将刻刀和木偶脑袋从围裙口袋中拿了出来:“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往木偶脑袋上刻六张哭脸,就算是在制作小木偶?”   “对,”林琳没敢轻易下刀,她摩挲着刀柄,“因为小木偶是哭脸嘛。”   赵婉婷也赞同道:“也对,如果八名玩家都还活着,那么按照游戏副本给出的要求,我们将会做出的八个小木偶最后会变成两个老木偶,这跟主线任务的要求不符,因此无法通过游戏副本。”   “主线任务,”沈虞别有意味地重复了一遍,“你们还记得主线任务的内容是什么吗?”   赵婉婷一愣,林琳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江衔在一旁说:“‘你们是匹诺曹的好朋友,来到森林深处,需要做出可爱的木偶去陪伴他孤独的父亲’。”   “对啊,”林琳点了点头,“我印象中的主线任务也是这么说的。”   沈虞冷笑一声:“还没有明白过来吗——主线任务说的从来都是‘可爱的木偶’,但是歌谣里被制作出来、杀死老木偶后又自相残杀的,都是可爱的小木偶啊。”   这句话让所有玩家们都没沉默下来。   江衔难掩惊讶地看着沈虞,他没有注意到游戏副本在玩文字游戏,沈虞又是在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怎么没有告诉他?   “游戏副本要求玩家们做出‘可爱的木偶’,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小木偶是可以陪伴老木偶的木偶,那么为什么不说是‘可爱的小木偶’呢?”沈虞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却无端显得咄咄逼人。   林琳哑口无言。   “你同样保证不了,在接下来的一天半时间里,不会再有玩家死去。”   他们尚且不清楚这个游戏副本里到底还有多少未触发的死亡条件,江衔同样也心知肚明,无论如何,在他们没能搞清楚到底该制作怎样的木偶才满足“可爱的木偶”这个条件之前,他们不能再失去一名玩家了。   玩家们都被沈虞的话说服了,便都沉默不语,林琳将手里的材料收了起来,警惕地拍了拍,确认它们没有丢失。   “我们还有线索没有找到,”江衔打起精神,他拍了拍手,示意玩家们都看向自己,“否则也不会现在还一头雾水。”   明滟总算肯说话了:“你的意思是游戏副本的背景故事还没有完全出来?”   “是的。”江衔的手在地上画着圈,“皮帕诺是因为匹诺曹的离开才会选择制作这些木偶来陪伴着自己,可是小木偶注定会通过杀死老木偶的方式成为新的老木偶,这样的循环对于皮帕诺来说,一定是一种折磨。”   林琳晃了晃后脑勺上扎起来的马尾:“匹诺曹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吧,不然为什么会让作为他的朋友的我们前来帮忙。”   林若疑惑地问道:“可是为什么呢?他明明可以回到森林深处陪伴皮帕诺,为什么宁愿让我们来帮皮帕诺,也不愿意自己回来?”   江衔的第一个想法是只有匹诺曹不回来,才能让玩家们有了进入游戏副本的机会,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他把由数据生成的游戏副本当成了真实的世界,匹诺曹不回来肯定有自己的原因,而这个原因正好是玩家们还没有找到的那条线索。   “唯一还没有探查过的地方是皮帕诺的房间,”林琳说,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江衔,“皮帕诺白天一整天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他在晚上去森林深处拿材料和在仓库里将玩家们制作成木偶的这段时间里,才有机会去他的房间里探究一二。”   江衔耸耸肩:“我们俩不介意去皮帕诺的房间里寻找线索,但是我们得带走蜡烛。”   林琳倒是不担心:“反正我们有了昨天的经验,只要不开门就不会出事。”   林若鼓着脸,他问道:“要是你们死在了皮帕诺房间里怎么办?”   “我们会留意时间,不会触发死亡条件的,”江衔不客气地说,”不需要你为我们操心。”   林琳拍了拍林若的脑袋,瞪了他一眼   江衔说完后,就看向沈虞,沈虞把手伸过去给他牵着,微微偏过头,他说:“嗯,我们俩一起。”   他的手还是有些凉,怎么都捂不热。   ◇ 第88章 Chapter84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   皮帕诺在分发完晚餐的面包后就直接去了二楼,玩家们也没有在一楼的餐桌上待太久,纷纷选择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江衔打开门,让沈虞先进去后,自己才端着烛台走了进去。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只有蜡烛在发出荧荧的光,借着这点昏暗朦胧的烛光,江衔坐在了沈虞身侧。   “你……”他有点犹豫地轻声问道,“你还好吧?”   沈虞的声音不比他大多少:“嗯,就是在想主线任务的事情。”   从下午和林琳起冲突开始,沈虞就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江衔不免有些担心,听他说只是因为主线任务,倒也说不出什么质疑的话。   “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跟我说,”江衔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先坦诚一些,他在不怎么明亮的环境中先弯了眼睛,语气很温和,“毕竟我们俩现在是恋人,对吗?”   沈虞往他那边瞟了两三眼,见江衔笑着的模样不似作伪,便往他那边靠了靠:“我知道的。”   这个时候他显得格外乖巧,和江衔印象中阴沉又冷淡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像顺小猫背上的毛发一样揉了揉沈虞的头发:“等皮帕诺离开木屋,我们就去他的房间。”   沈虞不声不响地点了头。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老木偶们敲着房门的声音并不整齐,动静也不小,江衔盯着烛台上摇曳着的烛光,等了很久,才听到房门被打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   他挺直了背,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他知道是皮帕诺要离开木屋,去往森林深处了。   沈虞起身,走到窗户旁边,通过缝隙往外看去,还要留心不碰到无处不在的小木偶。   “他走了。”沈虞说。   江衔深吸口气,打开了房门。   他侧过身,一只手拿稳烛台,另一只手朝沈虞伸过去:“走吧。”   沈虞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地看着那只手,十指修长而漂亮,往他那边摊开,只等着他伸手牵住。   于是他握住了那只手。   蜡烛勉强照亮的一方天地里,能够看清老木偶黑豆一样的眼睛里反射出的光,带着诡异阴森的神色,直勾勾地落在了两人身上。   江衔忍住不适感,在皮帕诺房间门口站定,示意沈虞打开门。   房间里同样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江衔拉着沈虞走进去,将门关上后,这才有时间借着光打量起房间。   皮帕诺的房间和玩家们的房间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房间里没有姿态不同的小木偶,反倒让习惯了小木偶堆满房间的江衔有些不适应。   他把烛台放在床头柜上,光亮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   沈虞已经在床头柜前蹲下来,打开了抽屉。   里面摞着整整齐齐的数十个木块,平整地铺在抽屉里,表面打磨得相当光滑,色泽深浅不一。   他伸手拨弄了几个木块,确认三层抽屉里除了这些木块就什么都没有之后,这才站起来,朝江衔摇了摇头。   江衔便招呼着他陪自己在衣柜里找线索。   衣柜里堆着凌乱的衣服裤子,江衔翻看着几件已经明显发霉的短袖,上面印着幼稚的小兔小狗,应该是给匹诺曹准备的。   只是他一直没有回来。   沈虞帮他把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的衣裤一件件扯出来,一本书顺着惯性滑出来,掉在地上。   “等等,”江衔将书捡起来,“这是什么?”   沈虞停下了动作,看向他。   江衔拍了拍书上的灰,对着光辨认着上面有些模糊的字迹:“这是……《木偶奇遇记续集》?”   续集?   沈虞走了过来。   江衔有点惊讶地挑起眉,他翻开了第一页,阅读起来。   与其说是续集,不如说是匹诺曹以自己的视角写下的一封信。   “亲爱的父亲,在从鲸鱼肚子里逃出生天后,我的确选择和您一起,在小镇里过上了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   “我不再调皮捣蛋,不再给街坊邻居添麻烦,而是开始学着帮您做事,成为了镇上孩子们的好榜样。   “我在长大,而您在一点点变老。   “我知道我们迟早要走向分离的这条路。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一封信,是关于小仙女去向的线索,您一定记得小仙女是谁,也知道她对我的重要性。她教会我不要撒谎,于是我在这里对您坦诚;她曾经从森林深处赶到大海之畔,寻找我的踪迹,而得到有关于她的消息的我,同样也准备启程,跟随着她的去向。   “我知道您害怕孤独,您已经老了,几乎拉不动锯子,也挥不动斧头,甚至给木材抛光对您来说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我的离开对于您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但是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父亲,为了避免出现让我们两败俱伤的场景,我选择了另一个方法。   “这个方法能够让我免于您的眼泪和纠缠,有时间和底气踏上寻找小仙女的那条路;同样也能让您免于孤独和悲伤,甚至是死亡的痛苦。   “我将您杀死,只是为了确保您的灵魂能够进入木偶的身体里;我向森林深处的木屋施加诅咒,才让循环有了可行的机会;我同样为您准备了无数的材料,让这些可爱的小木偶代替我陪着您   “现在我要离开这里,寻找小仙女了;当您看到这里时,大概也从木偶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睛。   “我不祈求您的原谅,父亲,我只希望您能够不再孤独。   “也请您能够祈祷,我能够顺利地按照线索找到尚且不见踪影的小仙女。”   装订成书的信件内容到此为止,江衔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沈虞。   “我以为那根装着皮帕诺的木头上的‘我们会永远爱你’这行字是由第一个循环中的小木偶刻下的,”他说,“现在看来,应该是匹诺曹刻的。”   他打着尊重爱与追求自由的幌子,用这种方式离开了父亲,实在是虚伪至极。   ◇ 第89章 Chapter85   江衔把这本薄薄的书放回了原位,沈虞已经离开了衣柜这边,正在掀开床上的被褥。   他没有找到其他线索。   “皮帕诺房间里应该只有这条线索了,”江衔对沈虞说,“既然已经能够还原游戏副本的背景故事,那么主线任务该怎么完成,应该还是跟歌谣有关。”   “可爱的小木偶……”沈虞低声说,他环顾四周,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小木偶的踪影,而门口同样没有任何声响,想必老木偶也没有选择敲皮帕诺房间的门,“就算匹诺曹的诅咒让皮帕诺陷入了循环,不断地制作出小木偶来陪伴着自己,但是在皮帕诺眼里,从始至终他都是孤独的。”   江衔想了想,承认沈虞说得对。   皮帕诺的灵魂被迫沉沦在无止境的循环中,他被迫进入下一个循环的代价就是要杀死其他陪伴过他的小木偶。   歌谣里的那句“孤独的老木偶”,从始至终都在强调,皮帕诺的每一次循环,都是由孤独开端。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走吧,先回房间。”   沈虞从窗户那边走了过来,他抓住了江衔的手,再跟他十指相扣。江衔发现沈虞很喜欢这样的动作,就像这样就可以永永远远地掌握自己。   江衔把烛台放在了楼梯前,逼退了老木偶们,那些又阴森又诡异的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恶意中还带着贪婪,又因为恐惧蜡烛的光而选择了退缩。   江衔关上了房门。   他有点困了,确认木偶脑袋和四肢还在口袋里后,这才躺在了床上,他侧过身后,感觉到沈虞的手一点点地环住了他的腰,微凉的侧脸贴上了他的颈窝,整个人都要蜷进他的怀里,有点像刚找到家的流浪猫,是一个不那么有安全感的姿势。   江衔暗暗吸了口气,他脖颈上挂着的戒指紧贴着他的胸口,有点咯人,而沈虞身上的温度正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   他们俩的呼吸几乎要交缠在一起。   江衔犹豫着固定好了沈虞的姿势,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做梦,也没有被吵醒,第二天是皮帕诺来敲他们的房门,江衔才睁开了眼睛。   他和沈虞在匆匆洗漱后来到了餐桌上,其他玩家已经坐好了。   江衔拿过了木盘里剩余的两个面包,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沈虞,自己则咬了一口手上的面包。   还是一如既往的干硬,有点难嚼。   皮帕诺坐在一旁,他几乎要融入身后露出微笑的老木偶当中,江衔想起来今天应该就是游戏副本的最后一天,而他们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完成主线任务,不由得有些担忧。   等他们俩吃完后,皮帕诺这才将剩下的木偶躯干递给了玩家们:“这是最后的材料,希望我能够得偿所愿。”   他从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的笑声,转身走向二楼时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像是疲惫至极。   江衔把木偶躯干放进了围裙的口袋里,和其他部位放在一起,他迎着玩家们期待的目光,将他们俩昨天的发现说了出来。   “歌谣的内容……”林琳低下头轻声说,她的目光在一楼的老木偶中来回逡巡,突然顿住了,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这不是徐不言的衣服吗?”   只见她指尖所指向的地方,正立着一个木偶,它穿着和江衔记忆中徐不言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正站立在所有微笑着的老木偶中,表情一模一样。   “他是变成了老木偶吗?”赵婉婷脸色也变了。   江衔想起了仓库里还有一具袁晗的尸体,他往二楼的方向看去:“我现在可能有一个待求证的猜想。”   林若勉强笑了一下:“什么?”   “我去二楼看看。”   江衔站了起来,沈虞不可能任由他一个人前往二楼,也跟了上去。   他的眼神里没什么特别的神色:“你有什么想法?”   “很多。”江衔在袁晗的房间门口深吸口气,打开了门。   在他意料之内,一个哭泣着的小木偶躺在房间的床上,他的脸还是袁晗的脸,只是嘴角弯曲的弧度和其他小木偶一模一样,因此看上去格外诡异,那层覆盖在他脸上的木片已经牢牢地跟他的皮肤粘在一起,严丝合缝。   他们俩很快就走了下来。   林琳几乎翘首以盼的表情:“你们有什么发现?”   江衔点了点头,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记得袁晗触发的是什么死亡条件吗?”   “摔坏了房间里的小木偶。”林琳说。   江衔点了点头:“对,皮帕诺将他们俩的尸体改造成了木偶,不可能只是为了把方便贮藏。”   他轻轻地点了点桌子:“袁晗弄坏了二楼的小木偶,所以他的尸体得重新补上缺失的位置,这明显是皮帕诺做的。但是我想不明白,徐不言的死和老木偶没有关系,为什么他要变成老木偶呢?”   他已经胸有成竹,沈虞也已经明白过来,林琳凑得最近,她眼睛很快就亮了起来:“数量!是数量对不对?”   江衔有点惊讶,女孩的聪慧程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对,我推测老木偶的数量是可以增减的,他们只是皮帕诺的灵魂的载体,多了少了并不是重要;但是小木偶不同。”   他微微喘了口气,语气变得急促起来:“歌谣说,小木偶会杀死老木偶,而一个小木偶会杀死另外三个小木偶,这是游戏副本给主线任务的限制,是游戏副本在运行过程中必须要遵守的游戏规则,所以小木偶的数量是不能发生变化的。”   袁晗的尸体被做成了小木偶,是为了确保小木偶的数量一致;而皮帕诺对徐不言的尸体动手,就仅仅只是出于NPC的恶趣味了。   江衔在侃侃而谈的时候,沈虞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说话,看到他轻而易举地成为了其他玩家们视线的焦点,将他所有的发现和推断出的结论说出来,得到了他们近似于钦佩的注视。   他就应该身处在世界的最中心。   ◇ 第90章 Chapter86   “吃完午餐就去仓库吧,”见玩家们都暗自复盘好游戏副本后,江衔提议,“尽量在吃晚餐之前完成主线任务。”   他只能确认目前的皮帕诺不会擅自对玩家们动手,却没办法保证在夜幕降临后他会不会和一楼的老木偶一样朝玩家们露出诡异的笑容。   毕竟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需要制作木偶的材料了。   见其他人都点了头,江衔这才看向几乎没说过一句话的沈虞,他一声不吭的时候,几乎像消失在了游戏副本里。   “你呢?”   “什么?”沈虞有点没反应过来,他愣了愣,一副刚回过神来的模样,“有什么事吗?”   江衔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两眼:“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在想歌谣的事情。”   提到歌谣,林琳就情不自禁地往他那边看去。   江衔有点意外:“你有什么头绪了吗?”   “一点点,”沈虞不肯多说,他轻轻推了推江衔,“让我再想想。”   江衔顺势握住了他的手,他微微皱眉,只觉得触手冰凉。   “好。”   玩家们没有在午餐上耽误太多时间,确认没有落下任何东西后,剩下的六名玩家一起去了仓库。   江衔关上了仓库的门,还算明亮的仓库内部里依旧堆着十几根木头,江衔嗅了嗅,仿佛闻到了木头一点点腐烂的味道。   “关于歌谣,你想好了吗?”林琳在坐下来后第一个开口,她看着沈虞,带着点期待。   沈虞将口袋里的材料都拿了出来,他轻轻摆弄着刻刀,尖锐的刀刃反射出银光。   “差不多了。”   这句话让所有玩家都瞪大了眼睛。   江衔同样有点意外。   “有一个点,”沈虞眯着眼睛打量着手里的刻刀,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能够确保每一名玩家都听得一清二楚,“去掉‘老木偶’和‘小木偶’前面的形容词后,歌谣说,老木偶制作小木偶,再被小木偶杀死,其中一个小木偶杀死了另外三个小木偶,是这样没错吧?”   “是。”江衔有点疑惑,沈虞为什么要把他们从一开始就确认的线索重复一遍,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们是老木偶吗?”   玩家们一愣。   林琳摇摇头:“不是。”   主线任的最后一句里提到了,玩家们的身份是匹诺曹的朋友,他们当然不可能是木偶。   “我们要做的是小木偶吗?”   “是……”这回是江衔接话,他刚说完这句话,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在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歌谣的内容,猛地反应过来,“不是,我们要做的,不是小木偶!”   他还不太确认沈虞要说的内容,但是他突然明白了游戏副本从一开始就在玩文字陷阱:“主线任务说,玩家们要做的是‘可爱的木偶’——它从来都没有说,‘可爱的木偶’就是‘可爱的小木偶’!”   歌谣重复的内容太多,在公布主线任务后,玩家们听到“可爱的”这个形容词就会下意识地联想到“小木偶”,再加上被“无支线任务”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很难会发现这个陷阱——主线任务从始至终要求玩家们做的只是“可爱的木偶”,而非“可爱的小木偶”!   “这是第一点。”沈虞微微点头,他早就习惯了自己和江衔在这方面的默契,看着有些茫然的玩家们,他耸了耸肩,“第二点是,既然我们的身份不是老木偶,就说明需要我们做的并不是小木偶;你们还没有明白过来吗,需要制作小木偶的是老木偶,也就是皮帕诺,玩家们只需要做可爱的木偶就可以了。”   歌谣的内容只是告诉玩家们,匹诺曹的诅咒是如何让老木偶制作出让他陷入循环中的小木偶的,而不是指导玩家们该如何制作木偶。   毕竟如果玩家们按照匹诺曹诅咒的方式制作木偶,依旧无法打破发生在皮帕诺身上的循环。   从一开始,游戏副本就在引诱玩家陷入这个误区。   “原来是这样,”林琳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挺直了背,盯紧了沈虞,“那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完成主线任务了吗?”   沈虞有点不太习惯这么被人盯着,他往江衔的方向挪了挪,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里攥着的刻刀。   “应该。”他说。   这句话让玩家们纷纷亮了眼睛。   江衔问道:“还是跟歌谣内容有关吗?”   沈虞点头,很坦然:“对。”   “歌谣内容?”赵婉婷没理解他的意思,“你不是已经把歌谣中有歧义的地方找出来了吗?”   “结合歌谣和木屋里的实际情况,‘孤独’形容的是微笑的老木偶,‘可爱’形容的是哭泣的小木偶,但是因为循环的存在,所以‘可爱的小木偶’是无法陪伴老木偶的。”   “对,这个我们都知道了。”林琳顺着他的话回答。   沈虞低垂着眼睛:“游戏副本不可能在这件事上为难玩家,否则这个副本就毫无意义了,它才会要求玩家做出‘可爱的木偶’,但是,什么才算可爱的木偶呢?”   “老木偶微笑,小木偶哭泣,”江衔看他,“这是他们唯一的区别。”   “既然如此,玩家们雕刻出不哭不笑的木偶,不就能够满足这个条件了吗?”沈虞说:“这是我唯一能想出来的通关方式。”   他把手上的木偶脑袋给江衔看,原本粗糙的表面上刻了平滑的三道直线,像极了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像。   他手里的木偶一点点地挪动着脚步,往木屋的方向走去。   有了他带头,其他玩家们纷纷效仿。   一模一样的木偶从他们手心挣脱,一个接一个地走向木屋。   在被白光吞没的时候,江衔想,也许皮帕诺会将仓库锁起来,和六个木偶生活在一起,木屋也会热闹起来吧。   即使皮帕诺永远走不出这片森林,江衔也希望他能够不再孤独。   因为不是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一定要有一个匹诺曹。   ◇ 第91章 复盘5   皮帕诺第一次察觉到不对劲,是匹诺曹提出要搬离小镇,去森林深处。   “为什么?”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你住不惯小镇吗?”   匹诺曹的目光停留在已经垂垂老矣的老木匠身上,他花白的胡子垂下来,在空中飘来飘去,看着匹诺曹的那双眼睛已经变得混浊,皱纹不知不觉地爬上了他的脸庞,占据了眼角、额头和脸颊。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用木头做的双手。   “小镇上的居民都很好,街坊邻居也很热情,但是,”匹诺曹说,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个将自己制作出来、再把自己养大的老人,“我想森林深处更适合你居住,不是吗?”   皮帕诺不这么认为:“我喜欢这里。我已经老了,拉不动锯子,也砍不动木头,匹诺曹,你是我的孩子。”   匹诺曹温顺地低下头:“我知道,父亲,我当然是你的孩子。”   即便如此,他还是去了森林深处,建造了一个木屋。   皮帕诺躺在床上,他知道匹诺曹最近总是早出晚归,他从来没有向皮帕诺隐瞒自己在建造木屋的事实。皮帕诺看着窗外渐渐落下去的夕阳,他想如果匹诺曹愿意在木屋里陪伴自己度过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间,那么他也可以如他所愿,搬去木屋里。   只是有一点舍不得小镇而已。   匹诺曹回来的时候,皮帕诺刚闭上眼睛,他清楚自己正在衰老的事实,并没有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   他听到木偶的关节在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也许匹诺曹应该给自己的关节上一层油。   很快,摩擦声停了下来,因为匹诺曹在他的床前站着不动了。   皮帕诺精准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他等待着匹诺曹的下一个举动,也许是帮他掖好被子,也许是低下头确认自己已经陷入梦乡。   但是匹诺曹一动不动。   他站在原地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真正的木偶。   皮帕诺回想起他第一次做出匹诺曹时的激动,他是一个没有父母也没有妻子的木匠,出于孤独才做出了这个木偶。   他从来都没想到自己能做出活的木偶,这个被他起名为匹诺曹、又被他视为儿子的木偶,一如既往地调皮捣蛋,曾让他头痛许久。   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匹诺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皮帕诺依旧会害怕自己会陷入孤独的境地。   他能清晰地回想起自己得知匹诺曹被狼和狐狸骗走后的恐惧——害怕自己再一次陷入孤独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再做出一个木偶的能力,而且哪怕他做出了另一个木偶,这个木偶也不是他的匹诺曹。   匹诺曹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久到皮帕诺彻底睡着了,都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匹诺曹在信箱里收到了一封信。   皮帕诺不知道信的内容,他坐在餐桌上,艰难地咬了一口干硬的面包,看到将信拆开的匹诺曹坐在门口,虔诚地捧着信纸亲吻。   这封明显来自远方的信件在提醒皮帕诺,他可能又要失去匹诺曹了。   “匹诺曹。”   匹诺曹回过头,他的表情由激动转为平静,不知道是不是皮帕诺看错了,他总觉得匹诺曹的神色有些冷漠。   “怎么了,父亲?”   可是一转眼匹诺曹就弯着眼睛回应他,看上去和平时一般无二。   皮帕诺的心里敲响了警钟:“这是谁的信?”   “是寄给我的,父亲。”   皮帕诺对匹诺曹的避而不谈感到愤怒,他将面包放下来,不对劲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他强调着问道:“我的孩子,又是谁将信寄给你的呢?”   “这件事与您无关,”匹诺曹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好,他将木盘放回了厨房,对那块面包视而不见,“父亲,也许您想去我做的那间木屋看看?”   皮帕诺将怀疑藏在了心里,佯装无事地接受了匹诺曹的邀请。   他还能走路,只是容易感到疲惫,而匹诺曹明显知道这一点,于是会伸出手搀扶着他。   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父子。   木屋修得很好,每一根木头都严丝合缝地挨在一起,看不出丝毫缝隙,就连嵌进去的木钉都经过了精心打磨,无法撼动分毫。皮帕诺轻轻地摩挲着木门,坚硬的质地让他回忆起年轻时的自己,似乎也像这样的木头,禁受得住风吹雨打。   “我已经老了,”皮帕诺摇了摇头,“也许在某个夜晚将会死去,这个木屋对我来说又算什么呢?”   匹诺曹只是沉默。   他站在皮帕诺身旁,将手伸进胸口,摸了摸那封信。   “这里是仓库。”匹诺曹说。   皮帕诺依旧只是点点头,他没有在这里居住的打算,也不明白匹诺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隐隐约约的不安让他终于问出了声:“你会离开我吗?”   匹诺曹摇了摇头:“不会。”   皮帕诺仔细观察,发现他的鼻子并没有变长,他没有说谎。   老木匠松了口气。   他没料到匹诺曹会在这个夜晚对自己动手,用那把斧头砍下了自己的头。   假寐的皮帕诺清晰地感觉到斧头碰到自己脖颈皮肤时的冰凉温度,匹诺曹下了死手,疼痛让皮帕诺说不出一句话。   黑暗由此侵袭,当皮帕诺有能力睁开眼时,他看到自己的尸体被放在了木头里,匹诺曹给他留了一封信,当最后的告别。   皮帕诺慢半拍地低下头,他看到自己苍老的手上变成了木偶的样式,关节处上了一层油,活动时不会发出“咔哒”的声响。   他想起了匹诺曹说过的话,他承诺过自己不会离开,鼻子也没有变长,皮帕诺想过为什么,现在他环顾四周,知道了答案。   匹诺曹的确不算是说谎,他离开了皮帕诺,但是他的诅咒让循环在皮帕诺身上应运而生,从今往后,会有无数的小木偶代替他的存在,占据他的位置,在循环中帮助皮帕诺得到了长生和陪伴。   四号楼   ◇ 第92章 Chapter87   江衔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房间时,还是有点恍惚。   “你还好吗?”沈虞坐在电脑前摆弄着鼠标,听到床上发出的声响后回过头,他用没什么情绪的眼神扫了江衔一眼,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江衔“嗯”了一声,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没再说话。   他不出声了,沈虞似乎也没有说话的打算,房间里一下就安静下来,只有电脑内部在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江衔从床上下来,他站在电脑椅旁,看着电脑屏幕,依旧是熟悉的模样,诡异的黑色铺满了整个屏幕,衬得最中央的转盘颜色格外鲜艳。   他们已经通过了五个游戏副本,江衔垂下眼睛,看着沈虞古井无波的脸庞,他回想起两人在游戏副本中度过的那段时间,居然会觉得有点恍惚。   恍如隔世。   沈虞一动不动地盯着转盘,他知道江衔在看电脑屏幕的同时也在看着自己,这样炽热的目光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江衔感觉到他的焦躁不安,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温度隔着柔软的布料传到了沈虞身上,他有点意外地抬起眼,撞上了江衔专注的目光。   沈虞的表情有点像动物世界中受惊的小鹿,一瞬间有点茫然,江衔没忍住,他碰了一下沈虞的侧脸。   沈虞脸上身上都没什么肉,可能是游戏副本里的饭菜大多都难以下咽,他们在充当休息室的房间里又找不到什么食物,再加上游戏副本里耗神耗力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他看着更瘦了不少。   江衔的心里涌起了一阵近似于“心疼”的感受,他有点新奇,看着沈虞没什么表情的漂亮脸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在一段关系中最暧昧的心情。   沈虞任由他摸,一动不动,甚至还往他那边蹭了蹭。   江衔觉得自己像是在抚摸一只不那么热情的猫。   “明天就要进下一个游戏副本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是让自己都有点意外的暗哑,江衔咳了咳,清清嗓子,“早点睡?”   沈虞掀起眼皮看着他,点了点头。   躺在床上时,江衔习惯性伸出胳膊,环住了往他身上靠的沈虞,不那么温暖的温度扑面而来,他在心里抽了口气,收紧了手臂。   这一夜睡得太好,以至于当沈虞问他要不要转动转盘的时候,江衔难得有一种不情愿的冲动。   游戏副本里总是危机四伏,无处不在的死亡条件让他不得不提心吊胆地寻找线索,陌生人之间的不信任也让他在言语交锋时会感到疲惫想要在时间期限内完成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更是难上加难——这一切只是为了完成九个游戏副本,离开游戏系统的禁锢。   江衔重重地叹了口气,在沈虞疑问的眼神下抬了抬下巴:“转吧。”   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有沈虞在身边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白光将他们一起吞没,游戏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欢迎玩家进入【四号楼】游戏副本!”   江衔在站定后第一时间环顾四周,沈虞站在他身旁,同样也在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他们站在名为“幸福之家”的小区门口,周围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玩家,江衔在心里数了数,算上自己和沈虞,这次游戏副本里一共有七名玩家。   玩家们默契地站在门口,没有人说话,同样也没有人动弹,直到保安室的窗户被拉开,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窗口。   “你们七个,一直站在门口做什么?”   这张脸和现实世界中小区门口的中年保安似乎没什么不同,现代科技的增长日新月异,游戏副本里的数据都栩栩如生,他盯着玩家们,语气很凶。   “我们要去四号楼,”江衔站了出来,他说,“不知道四号楼在哪里。”   “四号楼?”保安反问,他古怪地笑了笑,用胸口的门禁卡刷开了小区的大门,“进去吧。”   玩家们鱼贯而入。   他们面前是一条被幽暗灯光照亮的小路,很窄,只能允许一人通过,江衔第一个走上去,踩到了坚硬的砖头。   他微微松了口气,偏过头对沈虞说:“跟紧我。”   他不介意让其他玩家意识到他们俩是队友的事实,沈虞似乎也很享受被他额外照顾的感觉,伸出手抓住了江衔的衣袖,“嗯”了一声。   小路旁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看不清小区里其他楼栋的情况,江衔抓紧了沈虞的手,小心翼翼地沿着灯光连绵的方向往前走。   眼前突然变得明亮起来,玩家们看到最前方矗立着一栋楼,大门上挂着摇摇欲坠的门牌,有点模糊的字迹印在上面。   “四号楼”。   他们到了。   江衔察觉到不对劲:“还没有触发主线任务吗?”   按理说这次游戏副本的名字是【四号楼】,在他们成功抵达四号楼之后,游戏系统就会播报主线任务,可是此时此刻,玩家们的脑海里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喵——”很轻的猫叫声从黑暗中传来,江衔循声望去,只见横生的枝丫中,信步走出了一只通体漆黑的猫。   “怎么会出现一只猫?”   “这是怎么回事?”   “是黑猫啊。”   江衔的心一沉,在西方文化中,黑猫是不祥征兆,再结合【四号楼】这个名字,他想,如果玩家们要去十三楼,那么这个游戏副本就变得有意思了。   陡然出现的黑猫睁着两只金黄的眼睛,它一步一步缓缓地靠近玩家们,胆小一点的女玩家往后退了两步,大多数人都屏住呼吸。   站在最前方的江衔同样放轻了呼吸声,他盯着这只猫,灯光恰到好处地将它身上的毛发照得纤毫毕现,黑猫的毛发格外蓬松,走路的姿态又相当优美,看着就不太像常见的流浪猫。   它走向沈虞,从地上借了力,跳上了他的肩膀。   沈虞愣住,江衔也睁大了眼睛。   黑猫亲昵地蹭了蹭沈虞的侧脸,又“喵”了一声。   ◇ 第93章 Chapter88   沈虞求助似的看向江衔,声音很低,有点抖:“现实世界……现实世界里的猫都不亲近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玩家们的目光都被这只离奇出现的黑猫吸引了,江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着揪住黑猫的后脖颈,将它提了起来。   黑猫从嗓子里掐出一声尖锐的猫叫,浑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四只腿在空气中不断挣扎,长长的尾巴拍上了江衔的衣服。   他不得不把黑猫放了下来,再挡住它要走向沈虞的路线。   黑猫扭头又“喵”了一声,轻盈地钻进了大开的门里。   江衔拍了拍沈虞的肩膀,见他脸色依旧不好看,便握住了他的手,手心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了过去,他对玩家们说:“先进去看看吧。”   玩家们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黑猫早已不见踪影,四号楼里空空荡荡,墙上贴着的告示已经卷了边,亮着暗淡白光的天花板上有大片大片的霉,墙纸斑驳,蜘蛛在角落织出了大片大片的网,仿佛很久都没有外人来过这里。   唯一一台电梯停在了一楼,铁锈蔓延上电梯门,上面还贴着乱七八糟的小广告。   一个男玩家按下了按钮,“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江衔落在后面,跟神我并肩站在一起,等其他玩家进去之后,她刚准备进去,却听到第一个进入电梯的玩家紧张地说:“等一下!”   “怎么了?”   玩家按住开门键,语气有点古怪:“这台电梯只能容纳五个人,多了会超载。”   江衔愣住,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就连一旁的沈虞都有点意外。   “我们先上去,”叫张妍馨的女玩家说,“你们等下一趟电梯,如果电梯一直没有来,可以试着走楼梯。”   江衔看向电梯旁的楼梯口,那里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人知道其中有着什么。   他思考了一下,承认张妍馨给出的方法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行,那你们先上去。”   “这台电梯只有一楼和十三楼,”张妍馨在最后的间隙里开口,“你们记得直接来十三楼。”   黑猫,四号楼,十三楼,江衔想,这次游戏副本几乎囊括了西方恐怖文学最出名的三个因素。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1旁边出现一个向上的箭头,过了很久才在变成了13。   江衔按下按钮,耐心地等着电梯下来,不算意外地看到电梯停在了十三楼,一动不动。   “走吧,”江衔耸了耸肩,他始终没有松开和沈虞牵在一起的手,“我们从楼梯上去。”   沈虞还在想黑猫的事情,温顺地跟上去了。   即使电梯只有一楼和十三楼,但是江衔发现每一层楼梯都有楼梯口,只不过隔绝楼梯和住户之间的房门紧闭,他试探着推了推,都上了锁。   “这里很安静,”江衔缓缓摇头,“就是有点太安静了。”   过分的安静衬得他们俩的脚步声格外清晰,鞋底蹭过水泥地时,还能在空旷的楼梯间发出回声。   沈虞环顾四周:“黑猫会出现在这里吗?”   江衔也不清楚:“可能吧,它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也许是游戏副本给我们的提示——你喜欢猫吗?”   沈虞垂在一旁的手指动了动,他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不讨厌。”   听到这句话,江衔由衷地笑了起来:“下次它再出现,我会帮你抓住它的。”   沈虞看了他好几眼,微不可查地点了头。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十三楼,再往上的楼层被铁门封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和一楼一样虚掩着的门背后亮着光,江衔走上前打开门,面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则是一扇门,几个玩家站在那里,身形影影绰绰。   “奇怪。”   “怎么奇怪了?”   江衔摸了摸墙壁,又低头看了一眼地板:“墙是瓷砖做的,但是地板却是木头,很奇怪的搭配。”   冰凉的瓷砖勉强能照见他的身影,站在他身后的沈虞只是看向前方:“走吧,先去那里看看。”   走过了长长的走廊,听到动静后的玩家们回过头,看到是他们俩,都松了口气。   张妍馨上下打量着他们:“你们来了。”   江衔问道:“怎么不敲门?”   “应该是玩家没有到齐的缘故,没有人来开门……”玩家的话还没说完,只听门后传来开锁的声音。   门开了。   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站在门口,她瘦得近似于形销骨立,露出来的胳膊像是骨头上只覆了一层薄薄的、苍白的皮,黑色的长发披在肩膀上。   女孩凝视着玩家们,她的眼瞳很黑,有点像饥饿的小兽,让人无端感到不寒而栗。   那只消失在四号楼里的黑猫被她搂在怀里,往她身上蹭了蹭。它微微眯着那双圆溜溜的金色眼睛,尾巴垂了下来,是一个很舒坦的姿势。   “我叫阿满,”女孩轻轻摸了摸黑猫的毛,眼睛里没有流露出半分笑意,“这是我的猫。”   江衔正在忖度玩家们需不需要做自我介绍时,匆匆的脚步声从阿满身后传来,一对夫妻出现在女孩身后。   男人揽住女人的肩膀,女人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们俩微笑着看向对方,看上去亲密无间。   男人说:“我是阿满的父亲。”   女人说:“我是阿满的母亲。”   如果忽略掉阿满没什么表情的脸,这一家三口站在门口的样子,像极了家庭伦理剧中皆大欢喜的结局。   三个NPC齐声问道:“你们就是麦格尔介绍的委托吧?”   “玩家已触发主线任务:你们受麦格尔的委托,需要实现四号楼1301一家三口的愿望。”   有玩家问道:“是——你们有什么愿望吗?”   这对夫妻异口同声地说:“我希望我们一家三口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阿满盯着玩家们,她实在是太瘦了,伶仃的胳膊看上去完全支撑不起黑猫的重量。   她说:“我希望我的父母能够死去。”   ◇ 第94章 Chapter89   截然相反的愿望,截然相反的态度,南辕北辙的两个愿望让江衔眉间一跳,其他玩家也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   同样没有给出具体时间期限的主线任务也让江衔陷入了沉思。   门口的NPC却完全没有将玩家们的表情放在眼里,男人牵住女人的手,阿满用力抱紧了怀里的黑猫,一起给玩家们让路。   “进来吧,”男人温和地微笑,他说,“我为你们准备了房间。”   “你们的到来让这里蓬荜生辉,想必实现我们的愿望同样也手到擒来。”女人弯着眼睛,她微微鞠躬,像是没有听到阿满近似于恶毒的诅咒。   阿满闭上了嘴,她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父母,等玩家们都进来后,男人关上了1301的大门,黑猫轻轻地“喵”了一声,被阿满形色仓皇地捂住了嘴。   “我说过吧,阿满,”女人走向厨房的脚步一顿,她拧眉看着女孩苍白的脸,语气很平和,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管好你的猫。”   阿满一言不发。   黑猫安静地趴在她的臂弯里,半阖着眼,江衔清晰地看到女孩的手指蜷进掌心,留下了恶狠狠的掐痕,她不肯放开怀里的猫,看向父母的眼神充满着警惕。   阿满只是十五六岁的模样,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透不见光,有那么一瞬间,她看上去和怀里的黑猫有几分相似。   女人训斥完后,就走向了厨房,哼着歌开始熬汤。   江衔打量着1301的环境,作为四号楼唯一的一户人家,1301的面积很大,刨去NPC们的房间后,留给玩家的客房一共有六间,正好能够完美地分配给每一名玩家。   玩家们在客厅里找地方坐下来,尽量坐得近一些。阿满已经抱着黑猫回到了房间里,男人躺在阳台的躺椅上看报纸,完全没有理会坐在一起的玩家们。窗户被封得严严实实,无法通过外面的光去判断现在的时间,只能看向墙上的时钟。   惨白的灯光照亮了客厅,江衔往阳台上看了好几眼,确认男人根本没有把玩家们的存在放在心上后,这才开始听其他人自我介绍。   这次的玩家大多都经过了三四个游戏副本,对于主线任务说不上头头是道,但是也都有自己的想法。   “比较麻烦的一点是,我们不清楚该怎么确定玩家们完成了主线任务。”   江衔一下明白了自称为李懈的玩家的意思——主线任务说玩家们需要实现一家三口的愿望,但是一家三口却说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愿望。   如果实现了男人和女人的愿望,那么就无法实现阿满的愿望;如果阿满的愿望得以实现,那么该怎么才能让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   更何况,游戏副本不会在玩家们实现某一个愿望时进行通知,只会在两个愿望都实现后告诉玩家们已经完成了主线任务,可以通关游戏副本。   江衔按了按眉心:“这个暂且不提,也许等我们找到了所有线索后,就知道该怎么完成主线任务了。四号楼里的诡异之处实在是太多了,黑猫、十三楼、唯一一户人家,”他想到保安室里伸出来的那只惨白的手,“幸福之家为什么只有一栋楼?”   张妍馨摸了摸下巴,付雯雯往她那边挪了挪,将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江衔。   这时,从厨房里传出一阵鲜美的香味,江衔抽了抽鼻子,闻出了是排骨藕汤的味道。   “我上一个游戏副本是在古村里,啃了十天没放盐的大白菜,”付雯雯说,她露出了向往的表情,“希望在这个游戏副本里能吃到美味的食物。”   对于这一点,江衔颇有同感,他就着越来越浓郁的排骨汤的味道,压低声音对沈虞说:“我们经历过的那几个游戏副本,只有在【玫瑰爱人】里的第一天伙食还算可以,其他的都不怎么样。”   沈虞喜怒不辩地看着他:“都被骗进游戏副本了,还想对里面的食物抱有这么高的期待吗?”   江衔回想起在游戏副本里九死一生的经历,他的确能够通过线索一点点地推断出通关方法,但是这不代表他就能够坦然地忍受游戏副本里并不诱人的食物。   在一定程度上他也承认沈虞说得对,他有点好奇设计出“幸运转盘”这个游戏的究竟是怎样的人。   女人很快就将饭菜端上了桌,她亲切地招呼着玩家们过来吃饭,再敲了敲阳台的玻璃门,示意男人赶紧过来。   “阿满呢?”江衔拿了两双筷子,先递给了沈虞,这才去问正在帮男人添饭的女人,“不叫她出来吃饭吗?”   时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七。   女人的脸色变了变,她皱起眉,起身去敲了敲阿满的房间:“阿满,出来吃饭了。”   阿满抱着黑猫走了出来。   “把猫关进房间里好吗?”女人面露不悦,却还是轻言细语地说话,“你不想它突然蹿上桌打碎你的碗吧?”   黑猫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眼睛半睁不睁的,往阿满怀里蹭了蹭,完全没有注意到餐桌上的其他玩家们,江衔都要怀疑在四号楼楼底亲昵地跳上沈虞肩膀的那只黑猫是不是它了。   阿满抱着黑猫走回了房间,再出来时垂下来的两条细细的胳膊空空如也,她坐在了最角落的地方,正好是沈虞旁边。   沈虞没露出特别意外的表情,他对阿满的存在抱着视而不见的态度,一门心思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江衔也承认女人的厨艺不错,米饭不粘稠也不干巴,粒粒分明地堆在碗里,纯粹的米香拢在一起,让人食欲大开。   放在最中央的锅里则是熬了很久的排骨藕汤,粉状的莲藕则酥而不脆,同样新鲜的筒子骨上被煮得格外松散,肉质多一分就老,少一分不熟,时间掐得刚刚好,看上去是让每一名玩家都能赞不绝口的美食。   甚至衬得游戏副本都不那么危机四伏了。   ◇ 第95章 Chapter90   习惯了游戏副本设置的饭菜都是一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后,被NPC端上桌的排骨汤就显得格外有问题了。   好一会儿都没有玩家肯主动向锅里的勺子伸出手,江衔闻到浓汤发出的鲜香,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一直盯着他看的沈虞很自然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以及不那么明显的渴望,他舀了碗汤,在玩家们震惊的注视下尝了一口,朝女人露出了一个并不热络的笑容:“味道很好。”   女人像是没有听出他话语中客套的意味一样:“为了迎接你们的翻开,我熬了一下午。”   江衔完全没有顾及NPC的话,他紧张地看着正面不改色地喝着汤的沈虞,低声问道:“你真的喝下去了?汤真的没事吗?这个时候怎么能轻易……”   他还没说完的话被沈虞打断了,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睛里流露出收敛了很久的郁色:“这个就是非常正常的排骨藕汤,江衔,你是不是有点太杯弓蛇影了?”   江衔顿了一下。   他隐隐约约也感觉自己似乎对游戏副本本身就抱有格外不充分的信任,否则不至于会对游戏副本里发生的一切都抱有质疑的态度。   沈虞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早就眼馋许久的玩家们也都纷纷向勺子伸出了手。   而沈虞在说完这句话后就露出了懊悔的神色,他说:“我不是故意用这么冲的语气跟你说话,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相信我的判断。”   江衔的心没来由地一软,他原本就不是容易生气的性格,被沈虞软着身段这么一说,一时间也说不出推拒的话。   “嗯,我知道的。”他也只能这么说。   排骨汤的确正如沈虞所夸奖的那样,排骨上的肉熬得软烂,莲藕也格外新鲜,各类香料融进了的汤里,将原本就格外醇厚的汤底更添一层鲜美,不咸不淡的汤恰到好处地温暖了玩家们的味蕾,就连阴暗的1301都不显得可怖了。   等玩家们吃完后,阿满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不肯再出来,女人则进了卫生间开始洗衣服,男人尊崇着“洗碗的人不做饭,做饭的人不洗碗”的道理,挽着袖子进了厨房,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冲击着瓷盘,发出了“哗哗”的声音。   “我们现在该干嘛呢?”付雯雯问道。   张妍馨扫视了一圈:“先分一下房间吧,这次游戏副本里,只有你们俩是选择双人模式的对吧?”   江衔没指望沈虞会回答这个问题,他抓着沈虞的手,举了起来,点了点头:“是的。”   张妍馨表情有点古怪,却也没说什么。   他们很快就分好了房间,因为江衔和沈虞选择了双人模式,方便观察NPC房间的情况,所以他们俩选择了阿满房间旁边的那间房。   “黑猫的存在太过古怪,”江衔说,“它不可能无端出现。”   其他玩家都认同了他这句话,就着主线任务和其他疑点讨论了一阵子之后,这才四散着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江衔在关上门的同时就按开了墙上的开关,灯“啪”地被打开了,白炽灯发出了惨白的灯光,几乎能够看到空气中飘着的浮尘。   “又只有一张床,”江衔坐在床沿,他对着沈虞笑,“如果哪次游戏副本将我们俩分开,我都要觉得奇怪了。”   沈虞把眼镜摘了下来,他短促地笑了笑:“你想跟我分开吗?”   江衔愣住:“当然不想。”   他不明白沈虞为什么会这么说。   “嗯,”面前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将眼镜放在床头柜上,在自己身边坐下来,柔软的席梦思陷下去一块,江衔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不过如果,如果因为游戏副本的机制问题,我们俩暂时分开了,我也会过来找你的。一定会的。”   沈虞没有说自己是信了还是不信,在这样危机四伏又前路难测的游戏副本里,他还能弯起眼睛,给江衔一个笑容。   江衔的呼吸顿了一下。   心动已久的这张脸离自己这么近,近到让江衔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他看着沈虞眯起来的眼睛,突然想利用男朋友这个身份做些什么。   他往沈虞那边凑近了一些,沈虞僵了一下,可能反应过来江衔想要做些什么,他有点脸红,下意识地伸手要推拒,手却被江衔抓住了。   下一秒,江衔就贴近了他的嘴唇:“能亲吗?”   沈虞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摘了眼镜,江衔那张漂亮的脸却能够格外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紧接着就是温热的触感。   江衔没有接吻的经验,对这种事唯一的了解是电视剧里在倾盆大雨下嘴对嘴的男女主。他生疏地去碰沈虞的嘴唇,牙齿和牙齿嗑在一起,嗑破了他的嘴角,血腥味一下就传了出来。   直到接完吻后,江衔才感觉到了害羞,他不太敢去看沈虞,含含糊糊地说了两句话就躺在了床上。   沈虞关了灯,在他身旁躺下,江衔舔了舔嘴角的伤口,仿佛又感觉到了那个吻。   可能是这个缘故,他睡得并不安稳,一道温和到近似于怯懦的声线在他耳边响起:“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快离开这里。”   江衔分不太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他睁不开眼睛,来不及问一个问题,就听到了沙哑的男声盖住了女声,粗犷的声线像是嗓子眼里卡了痰,有些含糊不清:“这蠢娘们……两个小贱人,老子真是……”   几乎一起出现的两道声线杂糅在一起,一个在劝说,一个在辱骂,截然不同。   过了好一会儿,周遭又归于沉默。   令人胆寒的安静持续了很久后,江衔听到,属于阿满的声音响了起来,轻灵地回荡在房间里,那是一首短短的歌谣。   “夜半不要照镜子,   “一点不要去走廊,   “两点妈妈在熬汤,   “三点宝宝找妈妈,   “四点猫咪喵喵叫,   “五点六点天亮了。”   ◇ 第96章 Chapter91   令人头皮发麻的歌声重复了很久,回荡在每一名玩家的耳畔,说不上是欢欣还是提醒,江衔不堪其扰,往旁边翻了个身,闻到了更熟悉也更加亲密的味道,是属于沈虞的气味,不算浓,却莫名让他感到安心。   阿满的声音不算好听,唱了两三遍后便销声匿迹。   没了古怪歌声的侵扰,江衔总算能够深吸一口气,再次陷入更深的梦境里。   他是被大力的敲门声吵醒的。   昨天还轻声细语、温文尔雅的男声变得凶狠粗犷,像格外不耐烦,语气很凶,敲门的力度也毫不收敛:“起床!睡什么睡?”   江衔没什么起床气,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他搂着沈虞的腰,和那一层柔软的皮肉只隔着薄薄的布料,触手生温,他一下就清醒过来。   沈虞倒是不慌不忙的模样,在他怀里轻轻地哼了一声,估计也是被敲门声吵醒的:“我们是不是该出去了?”   在匆匆的洗漱后,江衔对着没有镜子的洗手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他的嘴角被咬破了皮,现在还有些微微泛白。   他抿着嘴,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凑过去讨要的那个吻,有点脸红。   沈虞的态度比他坦然的多,开了门就等着跟他一起出去。   玩家们陆陆续续地都到齐了,看上去都对性情大变的男人抱有不少猜想。   摆上桌的饭菜并不难吃,是相当普通的面包和水煮蛋,餐桌中央还放着两盒果酱。   “阿满呢?”男人不怎么在意玩家们,他沉下声音询问女儿的下落。   在厨房中忙得脚不沾地的女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表面上和昨天温婉可人的模样没什么不同,说话时的声音却是远超过玩家们意料之外的尖利,她攥着围裙的一角,紧张地回答:“可能正在刷牙吧。”   男人的表情变得肉眼可见的阴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令人窒息的沉默让玩家们多多少少也有些坐立不安,只听他恨声道:“两个没用的贱人。”   相似的话语让江衔一瞬间就抬起了头,他盯着男人的脸,自然而然地想到夜里那道男声难听的辱骂,似乎同样也是在针对屋里的两名女性。   女人垂下了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一声不吭地听着男人喃喃地骂人。   直到阿满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   她是唯一一个和昨天相比没有丝毫改变的NPC,看到女人站在厨房门口围着围裙唯唯诺诺的样子,她面无表情地拉开了面前的椅子,坐了下来;男人并不好听的辱骂声落在她的耳朵里,像被自动过滤了一样,得不到丝毫的回应,同样也起不了任何波澜,像是早已习惯。   一直在观察这一家三口的动向的江衔在心里有了不少的考量,他不太敢轻举妄动,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男人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将一大勺果酱抹在了面包上。   直到他开始动作,女人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回到了厨房。   阿满依旧没什么表情地拿起了水煮蛋,在桌上轻轻一磕,将蛋壳剥了下去。   即使桌上的饭菜足够诱人,玩家们也有些食不知味,在匆匆用完餐后,便离开了餐桌。   江衔坐在沙发上,他可以清晰地看到直到男人将面前的早餐吃得干干净净,转身就去阳台上看报纸后,一直呆在厨房的女人这才走了出来,将桌上的残骸收拾进垃圾桶里。   “你们昨天晚上听到了那些声音吗?”张妍馨第一个出声,她皱着眉,表情很严肃,见玩家们都点了头,她一直紧绷着的脊背这才松懈下来,“看来不是我出了幻觉。”   江衔摸了摸下巴,他说:“我怀疑那些声音应该就是在给玩家们提示——NPC们在第二天的确变成了和前一天截然不同的样子。”   “就像父母和女儿的愿望截然相反一样,男人和女人都成为了第一天的反面;以及只有男人和女人发生了变化,阿满和昨天是没有任何变化的。”张妍馨明显有着丰富的副本经验,她盯着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女人的身影,“儒雅变成暴虐,温和变成怯懦,有意思……”   沈虞则在不露声色地看着江衔嘴角的伤口,听几个玩家们接二连三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紧接着才慢条斯理地说:“这里没有出现一面镜子。”   付雯雯叹了一大口气:“何止没有镜子,我甚至没有在房间里找到反光的东西,”她晃了晃没扎好的马尾,鼓着脸,“我的辫子都是随便扎的,丑死了。”   “其实是有镜子的。”张妍馨说,她看到玩家们一齐看向自己,就说,“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要把窗户遮得严丝合缝,究竟是1301见不得人,还是为了阻挡玩家们去看窗外的线索,所以昨天晚上回到房间后,我就把黏在窗户上的窗帘拆了。”   付雯雯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两步,有些警惕地看着她,大概是害怕她是NPC制造出来的幻象:“然后呢?”   张妍馨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不置一词,更没有生气,她坦诚地说:“那不是窗户,而是一面镜子。”   镜子?   江衔点了点头,张妍馨的发现算得上意外之喜:“镜子能映出相反的物体,也许NPC的变化就和镜子有关。”   他们还在讨论目前已知的线索,张妍馨耸耸肩:“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会出现黑猫、数字4和13的游戏副本里还有镜子,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在确认窗帘后面是镜子之后,我就把窗帘装回去了。”   用窗帘把镜子封起来、1301里没有镜子,这样的事情明显是NPC所为,江衔猜想,他们讳莫如深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四号楼的禁忌。   阿满吃完了最后一点水煮蛋,她不看还在忙碌的母亲,同样不理会隔绝在阳台外的父亲,往自己的房间走,却被江衔叫住了:“阿满,你为什么会给我们提示?”   ◇ 第97章 Chapter92   女孩用那双深黑的眼睛看着江衔,她的眼睛里除了漠然看不出其他神色,盯着人的时候带着瘆人的冷,让人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衔面不改色地和她对视,等着一个答案。   “是我低估了你们,”阿满低声说,“原来你们真的能够实现愿望。”   江衔反应过来:“你一开始跟我们说的愿望不是你真正的愿望?”   阿满冷冷地笑了:“当然不是,我不会信任陌生人,哪怕你们认识麦格尔。”   其实江衔并不认识麦格尔,但是不妨碍他暗暗记下这个在主线任务里出现过的名字:“所以呢?”   他在一点点地试探,看阿满能给出多少线索。   “不过我原本就没想过会有能实现我的愿望的人,”阿满轻描淡写地说,“就算浪费了唯一一次机会也无所谓,就看你们有没有那个实力能够实现这两个蠢货的愿望了。”   她嘴里的“这两个蠢货”很显然是在指代男人和女人,江衔眉尖一跳,他早就意识到这一家三口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听到阿满会这么说倒也不算意外,只是他没想到NPC会用这么刻薄的字句去形容自己的父母。   “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呢?”   阿满用一种奇异的表情看着他:“你已经实现了那个虚假的愿望,知道我真正的愿望又有什么意义呢?”   江衔想当然有意义,万一你真正的愿望是一条需要和某些线索结合起来的信息呢?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让他们俩全都死掉,”阿满轻飘飘地说,“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后,她不在顾及玩家们神色各异的脸,就要进房间。   江衔侧过身问沈虞:“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沈虞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还是如他所愿问出了声:“阿满,夜里的歌是你唱的吗?”   “你是说童谣?”阿满顿住了脚步,她轻轻地哼了哼“五点六点天亮了”,诡异的曲调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平白多了些扭曲,“是的——虽然你们实现的愿望是假的,但是这也说明你们没有欺骗我,所以这是给你们的报酬。”   报酬?   江衔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童谣的内容,他不认为这首童谣的出现是阿满无的放矢,于是点了点头权当应下。   阿满见不再有人开口说话,便走进了房间。   付雯雯问道:“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江衔环顾四周:“先在十三楼找找线索吧。”   玩家们便四散开来,无论是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女人还是在阳台里无所事事地看报纸的男人,都没有对玩家们的举动表露出任何不悦。   江衔和沈虞来到了楼梯间,暗淡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前路,将他们俩的影子拉的又大又长。   “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要找机会验证一下童谣的真假,”沈虞言简意赅,“而且这次的游戏副本又没有说时间期限。”   江衔头疼地捏了捏山根,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个不把时间期限放在明面上来提示玩家的游戏副本了:“先找线索吧。”   沈虞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拖长了声音的“喵”。   他和江衔齐齐愣住。   只见那只总是被阿满抱在怀里的黑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过来,它朝沈虞摇了摇尾巴尖,亲昵地在他的裤腿上蹭了蹭   沈虞僵成了一块棺材板。   江衔蹲下来,他朝黑猫伸出手,手指往内勾了勾,是一个安抚的动作:“咪咪?”   黑猫高贵冷艳地给了他一个白眼,三步两步地往楼梯下方走,还不忘回过头朝他们又“喵喵”了两声。   江衔有点明白黑猫的意思了:“它是要我们跟上去?”   沈虞艰难地动了一下指尖,像是从黑猫的靠近中回过神来:“应该是的。”   江衔思考了一下,觉得和行事诡谲的NPC相比,还是黑猫比较靠谱,于是拉着沈虞跟上了黑猫的步伐。   黑猫带着他们走出了四号楼,在楼下的垃圾桶旁边停了下来。   江衔靠近了绿色垃圾桶,没有闻到难闻的垃圾味,反倒是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味。   他有点明白过来:“这里是线索?”   黑猫爱搭不理地瞟了他一眼,格外有灵性,又往沈虞旁边凑了凑,掐着嗓子细细地“喵”了一声,金色的漂亮眼睛里像是只有沈虞一个人。   江衔觉得黑猫的行为古怪,却又想不太明白,他先将垃圾桶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是一个大大的纸盒。   “真奇怪,”江衔招呼着沈虞过来看,“你瞧,纸盒上还贴着取不下来的镜子。”   “把纸盒打开看看就知道里面有什么了,”沈虞倒是不慌不忙,他不去看黑猫,而是盯着纸盒,“黑猫这么做肯定有它的理由。”   江衔闻到了更加浓郁的血腥味,他将纸盒打开,看到里面装着两个黑色塑料袋。   黑猫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它有些焦躁地刨了刨地上的土,像是在催促江衔将塑料袋打开。   江衔对塑料袋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他捏着鼻子将塑料袋上的结解开,只见一个塑料袋里装着男人和女人的头颅,另一个塑料袋装着四肢躯干和五脏六腑。   新鲜的血腥味让他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面前被肢解成碎片的两具尸体更是恶心,江衔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抱怨过游戏副本为什么要把尸体做的这么栩栩如生,他都能看到皮肉之间那层黄色的脂肪层。   沈虞往后退了一步,还不忘一把扣住江衔的肩膀,他说:“别看了。”   江衔想起把他们俩带到这里的罪魁祸首是黑猫,正准备抓住它的后颈让它回阿满身边时,却看到黑猫朝垃圾桶旁边微微隆起的小土堆叫了几声。   难得有些凄厉的叫声让江衔停下了脚步,他和沈虞对视,小心地将土堆挖开,一起愣住了。   里面埋着几只黑猫。   ◇ 第98章 Chapter93   江衔愣了一下,他保持着蹲下来的姿势,看了一眼正缩在沈虞脚边焦躁地刨土的黑猫。   “你认识它们?”   黑猫细细地“喵”了一声,圆圆的头往沈虞垂下来的手心蹭了蹭,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提醒他们什么。   江衔一头雾水,埋在坑里的猫咪尸体早就看不出完整的样子,沾了不少泥土的白骨旁落着厚厚一层发灰的黑色猫毛,能通过尸骨的大小勉强判断出埋在这里的是一只大猫和六只小猫——大猫的头骨和脖颈连接的骨头已经断裂,死状格外凄惨,相比之下,其余六只小猫的尸骨就显得安详一些,就连平躺在泥土里的姿势都不那么怪异。   沈虞不轻不重地揉了揉黑猫脑袋上柔软的毛,他盯着土坑里的几具猫咪尸骨:“也许是它的亲人?”   黑猫漂亮的金色眼睛里亮起了一束光,它缓缓扭过头看着沈虞,又叫了两声。   江衔对黑猫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在他过往的人生中也没有跟猫咪扯上关系的时刻,他不太明白游戏副本里的这只黑猫对沈虞与生俱来的亲密是因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同性相吸吧?   “如果这是黑猫给我们的提示,”江衔一边思索,一边把土盖了回去,“那么应该还是跟四号楼和1301有关。”   沈虞盯着脚下的猫:“昨天的男人和女人明显不怎么喜欢这只猫,今天的他们俩却完全没有提起猫的意思,也许这只猫会是破局的关键。”   江衔乐观地想,一只黑猫和男人女人想要玩家们实现的愿望能有什么关系呢,它又不是一家三口中的一员,不过他想起了麦格尔。   “你知道麦格尔吗?”他问道。   黑猫比他所以为的要更加通人性,能看懂他们在做什么,也能听懂玩家们的话,江衔觉得有意思,他伸手想像沈虞一样去摸黑猫的脑袋,结果黑猫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朝他龇了牙。   江衔有些挫败。   沈虞在一旁看着好笑,他小心地抬起了黑猫的爪子,伸给江衔:“你认识吗——麦格尔?”   黑猫在沈虞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拍了拍江衔的手背,它的毛发光滑柔顺,肉垫又软又弹,碰了一下就收回手,像是格外嫌弃。   “喵喵。”它对着沈虞叫。   “我们先回去吧,”江衔站了起来,“被窗帘封住的镜子,垃圾桶里的尸体,截然不同的男人女人,泥土里的猫咪尸骨,还有阿满唱的童谣……我想,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东西应该能够连成一条线。”   黑猫已经先一步往楼梯上走,看上去似乎没有想让玩家们跟上来的打算,江衔在电梯前停了下来:“你想坐电梯上去吗?”   沈虞一向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他看着江衔:“你要是想的话,我陪你一起。”   江衔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楼层显示屏上在十三楼停留了很久,才变成数字1。   电梯门缓缓打开,是货梯的样式,没有一般小区的客梯里会配置的镜子。   江衔和沈虞一起走了进来,不算大的空间里站两个人完全绰绰有余,他们俩却站得很近。   和其他玩家所说的那样,电梯只能到达一楼和十三楼,显示屏上的数字停留很久,他们站在电梯里,几乎感觉不到电梯上行的速度。   江衔没能在铁锈味很重的电梯里找到什么线索,沈虞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眉眼间微微带着笑意。   “叮”,电梯门开了。   付雯雯正蹲在电梯旁边敲瓷砖,被吓了一跳,抬起头:“你们俩怎么回来了?”   在【四号楼】游戏副本里,即使有时钟能让玩家们知晓现在的具体时间,但是无论是在1301还是四号楼楼下,只能看到一片黑从楼底惨白的灯光下往外蔓延,完全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区别。   江衔解释:“我们俩在楼下呆了有一段时间,上来看看是不是要准备吃午餐了。”   说到这个,付雯雯也不敲瓷砖了,她站起来,神秘兮兮地对两人说:“你们俩没在这里待着,不知道这件事——刚才男人给了女人一巴掌,就因为她给自己泡茶的时候把菊花茶换成了玫瑰花茶,跟昨天的好好先生完全两模两样。”   “说到这个,”江衔想起自己在打开纸盒里的塑料袋时感受到的冲击力,他说,“两模两样是有原因的,今天的男人和昨天的男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付雯雯:“啊?”她有点意外,“你们俩在楼下到底发现了什么?”   “吃完饭再一起说吧。”江衔说,他更关注阿满,“黑猫带着我们俩去了楼下,阿满没有什么反应吗?”   付雯雯摇头:“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张妍馨去敲她的门,她也不说话。倒是男人打女人的时候,她打开门看了很久,不过也一言不发,好奇怪的NPC。”   江衔拉着沈虞走到餐桌旁时,女人已经把熬好的汤端上了桌,她没有刻意去隐藏脸上被扇耳光后留下的红印,只是微微垂着头,细声细气地说:“你们可以吃饭了。”   江衔帮沈虞拉开椅子让他坐下,回过头看到女人轻轻地敲了敲阳台的玻璃门,弯下了腰,对着一脸不耐烦的男人说着些什么。   男人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啪”的一声,又给了女人一耳光。   他没留力气,女人被他这一耳光扇得偏过头去,两个红色的巴掌印叠在同一边的侧脸上,看上去格外狰狞。   她瑟缩了一下肩膀,一声不吭地让开了路。   江衔没忍住皱起眉,他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数据构成的游戏副本中的虚假部分,但是过分真实的场景还是让他感到恶心。   阿满打开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不声不响地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女人脸上的巴掌印。   江衔看到她波澜不惊地拿起了筷子,像是早已习惯。   江衔意识到,这不是阿满第一次看到言行和前一天完全不一致的父母。   ◇ 第99章 Chapter94   江衔清楚因为游戏副本的设定,阿满并不信任“受麦格尔所托”来到1301的玩家们,他看着阿满面无表情地咽下米饭,而女人坐在餐桌角落的椅子上,唯唯诺诺地帮男人夹菜。   压抑的用餐环境让玩家们都有些食不知味,没有人知道男人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暴起,江衔第一个放下了筷子,沈虞瞟了他一眼,紧随其后。   男人看上去并不关心玩家们的动作,只有阿满在准备回房间时先停住脚步,目光在沈虞的袖口停顿了一会儿。   江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沈虞的袖口上粘着几根黑色的猫毛,他意外地想,没想到数据构成的黑猫还能掉毛。   玩家们在客厅里聚集,太过风平浪静反而容易让玩家们感到惴惴不安,江衔不设防地把自己和沈虞在黑猫的指引下的所有发现一口气说了出来。   张妍馨托着腮:“你的意思是,那只亲近沈虞的黑猫带着你们俩找到了垃圾桶里被肢解的两具尸体,还有土里埋着的其他猫咪尸体?   “它应该是想让沈虞过去,我是被买一送一的那个,”江衔说,他想起黑猫对自己的态度,不由得笑了笑,“不过我猜想那六大一小的猫咪尸体,不是它的妻子和孩子,就是它的母亲和兄弟姐妹。”   “这个可以问问阿满,”李懈说,他指了指阿满的房间,“但是她不一定会搭理人。”   江衔倒是不太在意这个,他说:“阿满说我们实现了她的愿望——即使她说这个愿望是假的,但是既然她给了我们童谣这个线索,那么就说明这个愿望是被游戏副本所承认的愿望,我们只需要实现男人和女人的愿望就可以了。”   “但是你都说了垃圾桶里是男人和女人的尸体,”付雯雯压低声音,她指了指正在餐桌上吃饭的男人和女人,“他们俩跟昨天的男人和女人百分百不是同一个人,那怎么实现愿望?”   江衔倒是不慌:“你记得歌谣的第三句吗?”   “‘两点妈妈在熬汤’?”付雯雯打了个寒颤,“你的意思是,我们喝下的排骨汤有问题?”   “不,我只是怀疑,熬了这么久的排骨汤,只是一个虚假的噱头,你们都听到半夜劝我们离开的女声和骂人的男声,难道没想到这也是一个提示吗?”   沈虞默不作声地看着江衔,他听着江衔侃侃而谈,看向他的目光难得有些纯粹的温和。   付雯雯诚恳地说:“大哥,我只是在游戏副本里比较镇定,所以能够躺赢,我做不到像你和张姐这样轻轻松松就能想清楚游戏副本里的线索是怎么串成一条线的,我没有那个脑子。”   查悦在旁边笑了一声,江衔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下意识地去抓沈虞的手,像是找到了一个依靠。   沈虞默不作声地任由他牵,不置一词。   江衔说:“你们还记得高中数学第一章 的内容吧——假设昨天晚上的那对夫妻是集合A,半夜骚扰玩家的那对夫妻是集合B,今天上午出现的那对夫妻是集合C,没问题吧?”   付雯雯第一个摇头:“没问题。”   江衔顿了一下,他有一种在当老师的错觉,偏过头看到沈虞微微弯了眼睛对着他笑,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他继续分析。   “目前已知的情况是集合A里的夫妻已经被杀死了,尸体被扔进了垃圾桶,结合童谣的内容来看,凶手大概率在集合B和集合C之间。但是愿望是不会改变的,因为无论是集合B还是集合C中的夫妻俩,他们都和阿满构成‘一家三口’这个条件,因此我觉得他们俩的愿望依旧是希望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江衔没有说出来的是,主线任务现在也没有宣布发生变更,也许也是原因之一。   玩家们在他说完后都陷入了沉默,江衔担心他们想太多,又补充道:“不过集合B和集合C的夫妻俩究竟是不是同一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愿望依旧不会发生变化。”   “你高中成绩是不是很好?”付雯雯沉默很久后才问道。   江衔回忆了一下,他记忆中的高中有些模糊不清了,还不等他回答,沈虞开了口:“你们有想过明天出现在1301的夫妻俩,还是今天的男人和女人吗?”   这句话让所有玩家都愣住了。   原本老神在在地听江衔分析线索的张妍馨直起腰,她惊讶地看着沈虞,男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腿,他的态度一直很漠然,不说话的时候几乎成了最边缘的人物,除了跟他十指相扣的江衔,几乎没有其他玩家能够想起他的存在。   而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吸引了所有玩家们的注意力。   “我觉得不会,”江衔第一个接话,他总是能想起阿满有点讥诮地勾起来的嘴角,将沈虞袖子上的猫毛捻成一条疙疙瘩瘩的线,他说,“阿满的态度就说明了一切,她不信任都不知道还算不算她父母的男人和女人,也不信任受麦格尔所托来到这里的我们,她把自己封闭在房间里。很显然,在我们来之前,男人和女人发生的变化让她不堪其扰,却也无法摆脱。”   付雯雯想不明白:“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个变化呢?”   “夜半不要照镜子,”江衔低声重复,“1301里没有镜子,垃圾桶里纸箱上有镜子,也许就跟这句话有关。”   玩家们讨论不出其他结果,很快就到了吃晚餐的时间。   就算清楚熬汤的排骨和人的尸体没什么关系,但是玩家们大多都避开了那锅底蕴醇厚的汤。   江衔抬起眼,却发现女人另一边脸上也浮起了一个红肿的巴掌印。   他看着泰然自若的男人,只觉得一阵恶寒。   在回到房间后,江衔正准备和沈虞讨论关于童谣的线索,却看到沈虞突然“咦”了一声,他弯下腰,从床底下捡起来一块镜子碎片。   ◇ 第100章 Chapter95   江衔脸色一变,他和沈虞都清楚,在没有出现镜子的房间里发现镜子碎片,不是一件好事。   沈虞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摩挲着镜片的边缘,似乎不担心锋利的刃尖会割伤自己的手指:“这不可能是NPC做的。”   从1301里没有一面镜子就足以说明NPC对镜子的排斥,江衔同样清楚,是某个玩家将镜子碎片放进了他们的房间里,无论她的初衷是什么,房间里出现镜子已经成了默认的死亡条件,他不相信对方是无心之失。   “这还是第一次呢,”沈虞的表情有点古怪,他盯着镜片里映出的自己的脸,冷冷地说,腔调有些诡异,“有玩家敢对我们俩下手。”   他说话越是轻言细语,心里的愤怒就越汹涌,江衔再了解不过沈虞的心思,他伸出手,将镜片接了过去,思索了一会儿:“也许这是一个契机。”   沈虞愣了愣:“什么契机?”   江衔说:“去探查童谣内容的契机。”   他说着便将镜片放回了床底,打开门,借着一点光看清了墙上悬挂的时钟上的时间。   沈虞跟了过去,他轻轻地将下巴搁在了江衔的肩膀上,江衔不需要侧过头,就能感觉到沈虞缓慢的呼吸,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侧颈,让他有一种熨帖的错觉。   在时钟上的时针缓缓向数字12挪动,分针指向数字11时,江衔拉着沈虞一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仗着1301里没什么能照清人影的光,小心翼翼地躲在沙发后面,找到一个能够看清夫妻俩房间的角度,一起蹲了下来。   在时针、分针、秒针一起指向数字12时,夫妻俩房间的门突然开了。   江衔屏住呼吸,看到两个僵直的人从房间里迈步走了出来,几乎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大门,站在门口,停了好一会儿,突然走进了长长的走廊。   “奇怪,”江衔用气音说,“童谣的第一句说的是‘夜半不要照镜子’,第二句才是‘一点不要去走廊’,现在刚过零点,为什么男人和女人去了走廊?”   “因为,”沈虞深吸口气,他的声音紧绷着,“走廊旁边贴着的瓷砖能够清晰地倒映出人的身影——这是‘镜子’。”   江衔悚然一惊。   他看到男人和女人直愣愣地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正准备凑近去看看时,突然被沈虞拉住了,他手上拿着一个日记本:“我刚刚在沙发下面发现的。”   江衔顾不上本子上积着的灰,他将日记本随手塞进口袋里:“我们俩上前去看看?”   沈虞自然不会反对:“好。”   他们俩走到更近一点的地方,江衔清晰地看到,走廊两侧的瓷砖里映出了男人和女人的身影,NPC的脸庞上呈现出诡异的平静,闭着眼睛,几乎看不到腹部起伏的呼吸。   比呼吸声还轻的猫叫在江衔耳侧响了起来,他被吓了一跳,一扭头就看到一束从手电筒里传出来的光,恰到好处地照亮了有些朦胧暗淡的走廊周围。   黑猫叼着手电筒,蹲坐在他的脚边,见江衔和沈虞一起回过头看它,这才慢步走上前,蹭了蹭沈虞的小腿,又细细地叫了一声。   江衔惊讶地看到,手电筒清晰地照出了此时此刻的瓷砖——男人和女人的身影变得格外明显,脸上的纹路、衣服的细节、皮肤的机理被已经变成镜子的瓷砖纤毫毕现地照了出来。   更加诡异的是,镜面开始缓缓浮动,像是海面上平白涌起了浪,紧接着,从镜子里伸出来了一只手,然后就是一只脚,男人和女人的身体躯干一点点地从镜子里出现,站在了他们的身边。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和从镜子里出来的自己都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身材、穿着,看不出丝毫不同。   江衔几乎停住了呼吸,骇然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女人的复制体先伸出了手,很慢很慢地掐住了本体的脖颈,她的动作像是被调了慢速,本体紧闭着双眼,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诡异声响,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黑猫猛地关掉手电筒,咬住沈虞的裤腿把他往后扯,江衔不得不跟着一起后退,他们俩刚在沙发后面重新坐下来,就听到“喵”的一声。   黑猫瞪着那双金色的眼睛,看着沈虞。   沈虞在江衔含笑的示意下仓促地揉了揉黑猫的后脖颈,有点不自在的样子。   两人不知道在沙发后面待了多久,当门外终于传来声响时,江衔看清了时间已经变成了两点,他轻轻地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一旁的沈虞表情同样严肃。   江衔不敢轻易发出声音,他和沈虞蹲在一起,旁边是一只正在懒洋洋地舔毛的黑猫。   他听到物体被拖动的声音,紧接着厨房的灯被打开。   不算特别明亮的光让江衔能够看到他们此时此刻的动作,厨房里摆着两具尸体,女人从冰箱里拿出了冻好的排骨,往锅里倒水,开始熬汤;而男人高高举起了手里的菜刀,用力剁了下去。   江衔听到骨肉被用力撕裂时发出的声音,不算大,却足够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在肢解尸体,”沈虞的声音有点抖,脸上却格外镇定,他盯着厨房,镜片后的眼睛里没什么意外的神色,“是从镜子里钻出来的复制体。”   江衔无声地点头,女人熬汤的动作佐证了他的猜想,熬汤的确只是一个借口,真正要遮掩的是被肢解的男人和女人。   他从来都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慢,旁听NPC一点点地肢解尸体并不是一件多么舒服的事情,江衔在看到男人拿起了纸箱,将装进塑料袋里的尸块放了进去。   “这是我的日记本。”   阿满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江衔险些跳起来,他一把扣住沈虞的手,盯着从站在房间门口的女孩。   阿满指着他的口袋:“明天,记得还给我。”   ◇ 第101章 Chapter96   江衔和沈虞在沙发后面待到了三点,男人和女人将厨房收拾干净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江衔等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出现童谣里“宝宝找妈妈”的事情发生,这才站起来,顺便拉了沈虞一把。   沈虞看了他一眼:“回房间?”   江衔“嗯”了一声:“先回去吧,看来在这里得不到其他线索了。”   他不算特别担心,反正已经过了不要照镜子的时间,沈虞便点了点头,跟着他回到了房间。   可能是晚上睡得太晚的缘故,江衔被沈虞叫醒时,还有点懵。   他的队友正坐在房间的唯一一把椅子上,指尖上捏着那片镜子碎片,他的指纹清晰地印在上面,投射在镜片上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淡,还多了几分阴沉。   “你在想什么?”   沈虞顿了顿,还是没有把镜片收起来,他看着江衔:“在想是谁把镜片放在我们房间的。”   “试探一下应该就知道了,”江衔不是很在意,“可能发现我们俩是唯一两个选择了双人模式还在同一个队的玩家,又比较有副本经验吧,所以就觉得我们能够在所有突发的问题里找到答案。”   沈虞嗤笑一声:“我们凭什么要做给他们无条件提供线索的人——江衔,这原本就是一个只需要顾及自己的游戏,更何况,我们凭什么要因为自己本身的实力,被某些人推到危机四伏的境地?”   江衔早就习惯了他时不时冒出点苗头的愤世嫉俗:“你要是想知道是谁做的,待会儿问问就行了。”   他们俩来到了餐厅,女人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男人靠在厨房门口,用一种深情款款到格外诡异的表情注视着女人。   江衔看到他的目光,平白起了些鸡皮疙瘩。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玩家们的脸色,又看向了桌上的几碗用骨头汤底煮的面条。   玩家们都有点心不在焉,江衔和沈虞算是比较冷静的两个人,他看着阿满目不斜视地坐在原先的位置上,没有分给自己一点余光,就好像昨天出现在他的身后让他记得把日记本还给自己的人不是她一样。   在吃完饭后,男人主动站起来,将碗筷放进了洗碗池里,女人的脸上还有一点没退下去的红肿,她踮起脚亲了一下男人的侧脸。   玩家们:“……”   “这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吧,”付雯雯皱着眉说,她看着在厨房里打情骂俏的夫妻俩,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今天的他们和昨天的夫妻俩相貌一模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和前天的夫妻俩性格一模一样,但是女人脸上的巴掌印不就是昨天男人打的吗?”   江衔倒是没想到她这么敏锐,他正准备将昨天半夜和沈虞的发现和盘托出,却被沈虞拦住了。   从房间里出来后就一言不发的男生抬起了头,他的视线冷冷地钉在每一个玩家的脸上,突然轻蔑地勾起了嘴角。   江衔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于是不出声了。   沈虞把镜子碎片放在桌上,很轻地说:“知道这是什么吗?”   “镜子碎片?”付雯雯咋咋呼呼地问道,“不对啊,1301里不是不应该出现这种东西吗?”   她没反应过来,张妍馨却变了脸色,她抬起眼撞上了沈虞冷漠至极的目光,一下就明白了什么。   “我们俩,”沈虞指了指江衔,再指了指自己,他的语气很平静,表情也相当平静无波,冰冷的视线从镜片后射出来,像最深最冷的那片海域,“昨天晚上在房间里发现了这个,放镜子碎片的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我懒得去猜,但是这个行为威胁到我们俩的安全。”   江衔一言不发,反正这种事有沈虞。   他说话轻言慢语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很幸运的是,我们俩将计就计,弄清楚了关于童谣的一些线索。”   张妍馨惊讶地扬起眉,“嚯”了一声:“你们俩这就推出来了?”   付雯雯也问道:“然后呢,线索是什么?”   李懈似乎隐隐约约意识到不对劲,他一言不发,坐在他旁边的查悦则担心地问道:“你们俩没事吧?”   几乎没说过两句话的钱家辉沉吟了一会儿:“所以你们对主线任务有头绪了?”   江衔不太确定到底是谁,沈虞却已经收回了目光,他对江衔说:“你说吧。”   江衔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原本以为沈虞会把做这种事的人说出来,没想到他会这么迅速地让自己去分享线索。   沈虞给了他一个很轻的笑,没有说什么。   “没必要。”他用口型说。   沈虞看上去没有计较的意思,江衔就先将心里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摒弃在脑后,把他们俩昨天的发现说了出来。   张妍馨露出了钦佩的表情:“你们是根据时间和发生的事情来推断童谣内容的隐藏含义?”   “差不多是这样。”江衔说,他伸出了两根手指,被仔细修剪过的指甲很漂亮,沈虞盯着他的手指。   江衔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了笑:“这对夫妻俩的两种形式——儒雅和暴躁,温柔和懦弱,性格变化和走廊有关。”   没有玩家开口,他们都在听江衔说话。   “童谣的第一句话是,夜半不要照镜子,昨天的夫妻俩一起去了走廊,走廊上的瓷砖倒映出他们的身影,变成了镜子,他们的复制体从镜子里钻了出来——这是零点到一点发生的事情。”   江衔继续说:”夫妻俩将昨天的自己慢慢掐死,再把他们的尸体拖到厨房——这是一点到两点发生的事情;女人开始熬汤,男人将尸体肢解成尸块,再一起将尸块放进了四号楼楼下的垃圾桶了——这是两点到三点发生的事情。”   付雯雯见他不说话了,追问道:“没了?”   江衔摇摇头:“没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张妍馨漫不经心地说,“性格不同的夫妻俩,哪一对是本体?”   ◇ 第102章 Chapter97   “我觉得是前天那对夫妻俩是本体——不,不能完全这么说,”江衔捏了捏眉心,他的声音不大,确保每一名玩家都能听清楚,“在我们到达这里之前,男人和女人应该经历过无数次的复制,昨天半夜发生的情景应该发生过无数次。”   他想起阿满站在房间门口看向他和沈虞时平静无波的目光,女孩的态度镇定、坦然,像是早已习惯,江衔明白过来,她为什么会许下一个虚假的愿望。   她不相信任何人,同样的,夫妻俩复制体截然相反的两个性格也许在阿满的生命中磋磨过太久,以至于她已经无所谓了。   “那就一开始,”张妍馨意味深长地看着阿满的房间,“你们认为从镜子第一次复制夫妻俩的时候,他们的性格是怎样的?”   付雯雯思考了一会儿:“应该是昨天那种。”   她看着厨房里亲密的两个NPC,他们看上去温和而漂亮,似乎没什么脾气,看向对方时会弯着眼睛笑,可是就是这样过分温馨的场景,和幽暗诡异的1301格格不入,看久了会觉得男人和女人勾起的嘴角都变得阴森起来。   她打了个寒颤。   大多数玩家都和她是一样的想法,江衔也是如此。   他摸到口袋里的日记本,想起来还没有把它还给阿满。   沈虞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微微歪了歪脑袋,是一个疑问的表情。   江衔凑过去:“待会儿我们回房间先看看阿满的日记本里有什么内容,再把日记本还给她。”   说来也奇怪,阿满看上去似乎不太担心他们俩会阅读日记本上的内容,江衔想到夜里叼着手电筒的黑猫,又多看了沈虞两眼。   沈虞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江衔的掌心,注意到他的目光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两人沉默地听着玩家们讨论分析,最后张妍馨拍了拍手,说继续在1301和四号楼的其他地方寻找线索。   江衔和沈虞回到了房间里。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是谁把镜子碎片放进了我们的房间里?”江衔把日记本摊开,却并不急着去阅读,他看向沈虞,微微弯了眼睛。   沈虞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我以牙还牙地报复回去了,你会不会……”   他没说完,却清楚江衔听明白了自己的话,因此尾音里都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有点亮,像是影影绰绰的小心试探。   江衔不是很在意这一点:“我不会觉得你有问题,毕竟是那个人先对我们下了手,如果我们没有发现镜子,也没有意识到镜子的作用,那么垃圾桶里也许就会多两具尸体了。”   沈虞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他看向江衔,江衔已经翻开了日记本。   “上次看到日记本这种东西还是在【玫瑰爱人】游戏副本里,”江衔有点感慨,“我记得当时你的态度特别冷淡,总是沉着脸,我就担心我会拖你后腿。”   沈虞没看日记本的内容,而是看向了江衔,他的眼神落在江衔身上时总会显得平和不少,就像江衔会朝他露出更加温柔的笑容。   “嗯,我记得。”沈虞看着江衔脖颈上的绳子,上面坠着小小的戒指,是他送给江衔的……礼物。   有了戒指,沈虞就莫名感到了心安。   江衔已经低头开始看日记的内容。   日记本的纸张间略微有些泛黄,摸上去比寻常的纸要脆弱不少,阿满的字迹整整齐齐地印在上面,字里行间颇有几分漂亮的弧度。   “这是一年前的日记。”江衔说。   沈虞不声不响地靠近了他。   阿满的日记没什么主题,就连日期和天气都是随手标注,想起来的时候就会写两笔,大多数都是在记流水账。   比如男人和女人在一个星期里吵了几次架,比如她连续几天被夜里女人的哭声吵醒,她想要离开四号楼,但是毫无办法。   直到有一天,天气晴,阿满在四号楼楼下捡到了一只怀孕的母猫。   “那只总是黏着你的黑猫是公的还是母的?”江衔眼睛一亮,忙问道。   沈虞思考了一下,他咳了咳:“公猫。”   “那么四号楼楼下的土堆埋着的应该是黑猫的母亲和它的兄弟姐妹,”江衔按住日记本,指着上面的“母猫”两个字,“阿满捡到的是一只怀孕的母猫……应该也是她埋葬了死去的其他猫咪。”   沈虞对此不置可否,轻轻点了点日记本:“这里面还有什么吗?”   江衔低下头,他匆匆浏览过长篇大论的流水账,直到再一次停下来。   “爸爸让我滚,妈妈说她对天发誓我是他们俩的亲生骨肉。   “真奇怪。   “爸爸有一次喝酒的时候,揪着我的脸说我是野种。”   江衔不可能让男人和阿满去做亲子鉴定,不过他算是明白为什么男人会对女人非打即骂了。   他在心里感到不齿,却没露出什么表情,他摩挲着纸张的一角:“这就合理了。”   日记本之后的内容就是阿满乏善可陈的日常,没有其他和主线任务挂钩的线索,江衔把日记本收起来,对沈虞说:“我们把这个还给阿满吧?”   沈虞耸了耸肩:“可以,我跟你一起。”   他们俩走出房间,没能在客厅里看到其他玩家,江衔不怎么意外,他们现在还不清楚游戏副本的时间期限,因此只能多找找线索。   “咚咚咚”,他敲响了阿满的房门。   很快,房门就被打开,阿满站在门口,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格外冷漠:“有什么事情吗?”   江衔有点犹豫地把日记本递给了她。   阿满愣了一下,她看着陈旧的日记本,轻嗤一声:“这是我去年的日记本……你们从哪里发现的?”   江衔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暴露在她脚下打哈欠的黑猫:“沙发后面。”   “我就说它怎么不见了,”阿满匆匆翻过,她没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原来在那里。”   ◇ 第103章 Chapter98   阿满拿回了自己的日记本,也不见多点喜色,她翻看完日记本的内容后,就要关上门。   江衔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脚卡住了门:“你的身世……”   阿满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江衔立即意识到自己问错问题了,还想继续问,沈虞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走吧。”   江衔刚把抵着门的脚收回来,阿满就“砰”地关上了门。   “先去其他地方看看吧。”沈虞说。   “去哪里呢?”   沈虞顿了顿,他看向门外:“四号楼未必只有1301这一家,去其他楼层看看?”   江衔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了。   他没想过能在楼梯间找到什么线索,毕竟能跟四号楼挂钩的似乎只有十三楼,不过他们目前似乎已经陷入了死胡同,即使知道了复制体是怎么产生的,也没办法解释童谣的其他几句词意味着什么。   楼层里的楼梯间并不明亮,声控灯会因为他们俩的脚步声而缓缓亮起,惨白暗淡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前方的路,以及尖锐墙角背后看不清楚的影影绰绰。   江衔试着去推每一扇楼梯间的门,在到达四楼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面前的这扇门能够被推开。   一直不声不响地跟他走在一起的沈虞探头看了一眼:“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的确,江衔看到四楼的长廊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对走廊上和镜子有着同样作用的瓷砖壁,不太敢贸然进去。   “我记得黑猫叼了个手电筒,”江衔犹豫了一下,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去1301找那只手电筒,又担心两个人一起去的话,再到达四楼时,楼梯间这扇能够被推开的门会再也打不开了。   沈虞看出了他的犹豫,猜出了他犹豫不决的原因,他微微垂下眼睛,微弱的反光从眼镜腿上反射除开,不怎么亮。   “没事,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江衔捏了捏他的指尖,沈虞的手冰凉,他并没有看上去那样镇定自若。   这个认知让江衔微微放松下来,他确定沈虞的态度坚决,于是点了点头:“好,那你继续在这里等我。”   沈虞“嗯”了一声。   江衔一步三回头地往十三楼走,他按照自己的记忆在沙发后面摸了半天,才摸到那只手电筒。   他按了按开关,确认手电筒的电量充足,正准备去四楼楼梯间和沈虞汇合,却听到尖尖细细的一声“喵”。   江衔循声望去,黑猫从阿满房间的缝隙里挤出来,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朝他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他总觉得黑猫的表情有点奇怪,不过能在一只猫的脸上看到近似于人类的表情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所以江衔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拿着手电筒就匆匆去了四楼。   四楼楼梯间空无一人。   江衔有点不可置信地在原地转了个圈,确认楼梯间是密封的空间,只有能够推开的门向他证明了一点——沈虞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擅自摸黑去了四楼,没有给他留下一点线索,现在已经不知所踪。   江衔咬紧了牙关,他打开手电筒,推开楼梯间的门,走进了四楼会通向401的走廊。   他紧绷着身体,被毁诺的愤怒和对沈虞的担忧这两种情绪在他的脑海里将他的所有想法全部搅成了浆糊。   怎么会有沈虞这种人,江衔一边顺着手电筒照出来的前路往前走,一边在心里恨恨地想,如果他出事了,自己该怎么办?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是这样茫然。   直到他在走廊尽头停了下来。   “这是……”江衔举着手电筒素看门牌号,他睁大了双眼,惊讶地自言自语,“1301?”   他原本以为自己回来到401或者404,但是为什么四楼的门牌号却是1301?   房门中央倒着的“福”字缓缓扭曲,在江衔的注视下变成了一只龇牙咧嘴的猫脸。   门是虚掩着的。   江衔小心翼翼地顺着门缝走了进去,他惊愕地看到窗外是格外明亮的天色,而四楼的1301和十三楼的1301在布局和家具上没有任何区别。   他伸手摸了摸鞋柜上的白天鹅摆件,他的手没有穿过去,而是摸到了冰凉的瓷器。   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了颠锅的声音,江衔盯着明亮的阳光,和白炽灯格外不同的刺眼程度让他眯起了眼睛,阿满日记里的内容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江衔猛地明白过来。   他来到了一年前的1301!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有些新奇,对支撑游戏副本运行的巨大数据库感到震惊,他不敢在玄关处停留太久,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离,飞快地躲进了阳台旁边的窗帘后面。   一年前的窗帘还没有被封死,后面也是一堵坚硬的白墙,没有变成触手冰凉的镜子。   江衔一边担忧地思考沈虞是不是也来到了一年前的这里,一边轻轻拉开了窗帘,看向了正对着阳台的厨房。   女人正在翻炒着锅里的白菜,淡淡的香味从厨房传了过来,江衔不怎么在意,他更在意这个时候女人的动作——她一只手在熟练地颠勺,另一只手却拿着一面小镜子,正在变换着各种角度打量着自己。   她的脸色苍白,另一边脸颊上有着红红的巴掌印,她裸露出来的脖颈上也有着青紫交加的掐痕,看上去格外恐怖。   江衔知道这一定是男人动的手。   他放下了窗帘的一角,小心地从缝隙往阳台看去。   男人正在用力将螺丝拧紧了椅子腿里,一边拧,一边满嘴污言秽语地辱骂着什么。   江衔想知道阿满去了哪里,还有那只黑猫。   他总觉得自己回到一年前,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看女人做饭。   现在的男人和女人明显没有经过镜子的复制,江衔猜测他们才是真正的“本体”。   吃饭的时候,阿满这才走了出来。   她看上去和一年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阴郁。   江衔看着她,又一次想起了沈虞。   ◇ 第104章 Chapter99   沈虞不在他身边时,他想起沈虞的频率就会格外地高。   江衔不自觉地摩挲着窗帘的一角,粗糙的布料蹭过他的掌心,他总会想起沈虞被他抓住手腕时,在自己手心里柔软又冰凉的那层皮肤。   他轻轻地抽了口气。   餐桌上男人一个劲儿地骂骂咧咧,女人端着碗、垂着头,拿着筷子的手在不停地发颤,身体也在不自觉地瑟瑟发抖,阿满的目光不停留在父母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她一声不吭地吃完饭,将碗筷放进了厨房后,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江衔不敢轻举妄动,他放低了自己的呼吸声,放轻了自己的所有动作,不让1301里的NPC注意到自己。   他心知肚明,自己就像南美洲的蝴蝶,只需要轻轻扇动一下翅膀,就会影响整个游戏副本的变动——毕竟他来到了一年前的1301,他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都将影响着NPC眼里一年后来到1301的玩家们的所有动向。   他不得不小心行事,不能让NPC发现他的踪迹。   江衔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暗下去,房间里的灯光亮起,阿满早早地回到了房间,男人在阳台的躺椅上躺了多久,女人就在厨房里忙碌了多久——她好像有数不清的家务要做,稍有不慎就会被男人非打即骂。   江衔嫌恶地皱起了眉,他在1301待得太久了,他不知道沈虞的去向,也不知道一年前的时间和一年后的时间是不是同步,如果其他玩家们发现他和沈虞失踪,那么他们会因为惊慌失措而无法完成主线任务吗?   江衔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游戏副本没有设置通关时间了,也许是因为游戏系统也无法确认来到一年前的玩家们会在1301里待多久,而再强大的计算机也无法运算出几乎是萍水相逢的玩家们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困境,因此这是一个近似于半开放的游戏副本。   这个认知依旧不能让江衔放松多少,他换了个角度去看墙上的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男人早就收拾好东西回到房间,他听到从薄薄的墙壁那边传来了呼噜声。   阿满不知道在做什么,江衔推测这个时候她应该捡到猫了,只是为什么他没有听到猫的叫声呢?   还有沈虞……   江衔在心里烦闷地想,沈虞又去了哪里?   此时此刻他孤身一人藏在窗帘后面,因为恐惧和谨慎,所以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得太重。   他看到女人小心翼翼地往锅里敲了一个鸡蛋,动作又轻又快,江衔记得,她今天一整天几乎没沾过什么荤腥,想必是在趁男人不在的时候给自己开小灶。   江衔不怎么在意,正要移开目光时,突然愣了愣。   他看到阿满的房门被打开,阿满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厨房门口站定,格外平静地喊了一声“妈”。   女人被吓了一跳,拿锅铲的手一松,她的脸上浮现出堪称是“惊恐”的表情,在看清是阿满是才渐渐褪去。   “你在做什么呢,妈?”阿满朝她微笑,没什么含义的笑容浮现在她素白的脸上,无端让人觉得恐惧。   江衔意识到不对劲。   果然,阿满拿起一只筷子,轻轻地戳了戳荷包蛋里的流心,蛋黄轻轻“噗”地一声,从薄薄一层蛋白的包裹下流了出来。   她的嘴角抿得格外平直:“你想让爸爸知道这件事吗?”   女人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距离太远,阿满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江衔只能看到女人的表情变得放松下来,她问道:“只是在零点的时候去一趟走廊,你就不把这件事跟……跟他说,对吗?”   阿满笑着点点头:“对啊。”   江衔皱起了眉,他心里翻涌起惊涛骇浪——怪不得阿满会唱那首童谣,原来发现走廊上的瓷砖能变成镜子,可以复制出和自己一模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的人就是她!   她现在在威胁女人去走廊上。   江衔的思路很快就理顺了,他知道阿满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她想要一个不懦弱、不畏缩、不胆怯的母亲。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阿满还没有意识到复制体对本体有着天然的厌恶和敌视,他们会杀死本体,再在每个晚上都要进入走廊,开始了无止境的复制。   本体在第一次去走廊的时候就已经被复制体杀死了,之后出现的他们哪怕性格和本体一模一样,也依旧改变不了他们是复制体的本质。   果不其然,阿满拿着手电筒,照亮了走廊,她站在门口,无悲无喜地看着女人在踏上走廊的那一刻就僵在了原地,瓷砖映出了女人的身影,缓缓浮动的表面上缓缓伸出了一只手。   江衔缩在沙发后面,从这个熟悉的角度,他可以看清阿满被光照亮的侧脸,女孩常年无悲无喜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期待”的表情。   只是过了不久之后的结果,注定会让她无比失望。   这时,属于夫妻俩的房间房门被打开,男人走了出来,他没有注意到躲在沙发后面的江衔,一眼就看到阿满的背影。   他不满地斥责:“大半夜的你犯什么病,站在门口拿着手电筒干嘛?”   阿满回过头,她正好挡住了男人能够看清走廊上所有动静的视线:“妈妈在走廊上,她不肯回家。”   男人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推开了阿满,刚踏上走廊,整个人就僵住不动了。   江衔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总算知道男人和女人为什么会变成复制体了,原来是阿满在一年前就计划了这一切,只不过这项完美的计划因为实验的错漏而变得错漏百出,本体和复制体交错出现——从这一天开始,阿满在噩梦和美梦交替而成的每一天中生活着。   此时此刻的阿满尚且没能预见到自己的未来,她微笑着看向走廊上的父母,声音轻快:“爸、妈,晚安。”   ◇ 第105章 Chapter100   江衔是等到男人和女人的复制体处理完厨房里的尸体碎块后,才找到离开1301的机会。   他确认男人和女人按下了电梯的下行键,而阿满已经满意地回到了房间里,这才从沙发后面走了出来,忍着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去厨房检查了一下,看到锅里刚关火的汤,浓郁的鲜香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搅和成一股让人想要呕吐的味道。   江衔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厨房,往门外走去,他不准备从电梯下去,担心会碰到处理完尸体的复制体,而是在楼梯间门口停了下来,他准备从这里下去,去四楼楼梯间找找沈虞的踪迹和回到一年后的道路。   在推开楼梯间的门之前,江衔还是看了两眼走廊墙壁上紧贴着的瓷砖,上面反映出自己的模样,不算特别清晰,却也能够看出大致的五官眉眼。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推开了门。   他按开了手电筒,手上的这只手电筒和阿满手里的一模一样,想必和日记本一样,都是阿满的东西。   楼梯间和一年后似乎没什么不同,依旧是粗糙的水泥地,江衔微微偏过头,正想看向墙壁时,突然听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沈虞。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险些把手电筒砸在地上。   江衔猛地回过头,手电筒的光照亮了来人的脸,将他脸上的所有神色都纤毫毕现地显现出来。   沈虞站在门后,他定定地看着江衔,在自己不在身边的这点时间,他似乎没遭什么罪,就连眼镜框也依旧锃亮。   “我……”江衔狠狠地吸了口气,他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大步向前,猛地把沈虞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沈虞有点僵硬地被他搂着腰,过了好半天才艰难地从他的怀里抬起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江衔有点不愿意松手,他死死地盯着沈虞,确认面前的这个人不是NPC也不是自己的幻觉,才肯松了手,却还是不忘死死地盯着他。   他三两句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然后就紧盯着沈虞开始质问:“你呢?”   沈虞愣了愣:“我怎么了?”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江衔总算想起来要秋后算账了,他调暗了手电筒的光,一边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一边端详着沈虞的脸,“我不是让你在楼梯间等我,不要乱走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当时在四楼楼梯间没看到你的时候都要吓死了,后来来到一年前的1301这里,要躲在窗帘后面避免被NPC看到,还要操心你去了哪里、有没有事、会不会同样担心我!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多害怕?”   沈虞摸了摸手腕,可能是江衔难得表露出“愤怒”的神色,也可能是江衔的情感过分炽热,他有点负担不起,于是垂下了眼睛,平静地回答:“是黑猫把我推进去的。”   这是江衔从未设想过的理由,他睁大了眼睛:“黑猫?”   “对,我从一年后四楼的楼梯间被黑猫推到了一年前十三楼的楼梯间,为了以防万一就没有出去,但是我看清了……女人和男人是怎么变成复制体的,”沈虞有些艰涩地说,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点了点江衔皱在一起的眉心,“你在1301找到黑猫了吗?”   他一露出服软的迹象,江衔就忍不住想心软,他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我都忘记黑猫了。”   沈虞牵住了他的手,自己却垂下头:“是黑猫把我推过来的,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它会这么做,一年后的它只亲近我、也只喜欢我,可是我找不到它会这样做的理由,于是我就在想,是不是我在一年前的1301里做了什么,才会让黑猫对我这么亲密。”   “你的意思是,黑猫很关键。”   沈虞点点头,他任由江衔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耳朵有点红:“毕竟我们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到了一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更何况,阿满的日记本里没有提过黑猫一家的去向,这让我一直想不明白。”   江衔起伏的心绪在和沈虞的交谈中缓缓平静下来,他捏了捏沈虞的手指:“好,待会儿我就回1301,等阿满不在房间的时候,我去她房间找一下线索,你……”   他是想让沈虞跟着自己回1301的,可是他又担心沈虞在楼梯间会看到其他线索,因此有点犹豫。   沈虞轻轻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我就在楼梯间这里。”   “可是……”   “我不会再擅自离开,”沈虞轻柔地说,“江衔,我向你保证。”   江衔被他催促着往回走,只能朝他挥挥手:“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再找不到你,我就生气了。”   沈虞弯了眼睛,他承诺道:“嗯,我一定不会离开你的。”   江衔回到窗帘后面时,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   在略微有些暗淡的手电筒的照耀下,沈虞低垂着眼睛朝他微笑,那副样子又漂亮又乖巧,有点像江衔记忆里邻居家那只傲娇不理人、看到小鱼干又会情不自禁地舔爪子的小猫。   他克制着不让自己笑的太明显,低下头时却还是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他看向了墙上的时钟,在指向数字3的时候,没有在一年后的凌晨三点发生的事情突然出现——他听到了一声凄厉地猫叫,像是痛苦,又像是恐惧,格外尖厉,让人起了一身冷汗。   江衔看向了阿满的房间,他想起了童谣里的那句“三点宝宝找妈妈”,脸色一下就变了。   阿满已经过了可以称之为“宝宝”的年龄,的那只总是亲近沈虞的黑猫也只有几岁大的样子,江衔想起了埋在土里的几只猫咪的尸体,突然明白了什么。   如果“宝宝”指代的是黑猫,那么它为什么要找妈妈呢?   只有一种可能,它的妈妈不是一开始的妈妈了——它的妈妈是虚假的复制体!   ◇ 第106章 Chapter101   江衔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阿满日记本里的内容——她捡到了一只怀孕的母猫。   他躲在窗帘后面,将从第一天进入四号楼到现在来到一年前的1301这段时间线里发生过的事情捋了一遍。   阿满不可能无缘无故让女人去走廊上,她一定是早就知道了镜子能够复制出长相一模一样但是性格截然相反的生物,为了摆脱暴躁的父亲和怯懦的母亲,才会想出这样一个方法。   但是她是怎么发现四号楼里的这个秘密呢?   江衔的视线缓缓地挪到了阿满紧闭的房间门口,他想透过这扇厚厚的门,看清楚藏在房间最深的角落里的真相。   他想,只能是阿满利用怀孕的母猫,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有点不寒而栗,又觉得阿满也挺可怜。   时间晃晃悠悠地过去,天色转瞬就亮了起来。   女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开始做早餐,没过多久,男人也出现在厨房里,他亲昵地从背后抱住女人,说了句什么,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复制体看上去和本体没有任何区别,可是江衔小心翼翼地从窗帘中的缝隙往外看去,看到他们俩这副模样,只觉得又诡异又可怕。   他开始庆幸没有让沈虞也跟着进1301看到这样诡异的画面。   江衔想起来,他又开始想沈虞了。   阿满很快也从房间里出来,这个时候,女人已经将早餐端上了桌,男人正在剥水煮蛋的蛋壳,他熟练地将鸡蛋在桌角磕了磕,再往桌面上一滚,蛋壳就掉了下来。   “阿满起来啦?”女人招呼着她,“那就来吃早餐吧。”   阿满站在原地,她深吸一口气,试探地喊道:“爸,妈?”   女人过来拉她:“喊我干嘛呢,赶紧吃早餐——这是给你热好的牛奶。”   男人也笑着说:“对啊,怎么像不认识爸爸妈妈了呢?”   阿满一言不发,江衔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猜测她大概是红了眼眶。   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在江衔这个局外人看来,只觉得格外诡异。   他能够理解阿满对健康的家庭和父母的追求,却无法理解她亲手促成了眼前这副虚假场景所付出的一切努力。   江衔正在思考该怎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进入阿满的房间时,男人和女人已经说好带着阿满去游乐场了。   他目送着男人和女人手牵手地离开,阿满一蹦一跳地跟着他们,总算有了一点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活泼开朗。   过了好一会儿,江衔听到了敲门声,沈虞的声音在门外传了过来:“江衔,开门。”   江衔忍不住想逗他:“你怎么证明你是沈虞?”   沈虞在门的另一边顿了一下,没有像江衔预料之内地回答,而是无谓地耸耸肩:“那我跟着阿满他们去游乐场了。”   江衔从猫眼往外看去,见沈虞真的要转身离开,连忙叫住他:“诶诶诶,你等等。”   他打开门,有点无奈地站在原地,沈虞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浮现了很浅的一层笑意:“我可以进来了?”   “进来吧,”江衔说,他有点埋怨的意思,“怎么不顺着我的意思来呢?不好玩。”   沈虞这回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江衔,江衔已经兴冲冲地走到了阿满的房间门口,扭过头叫他过来:“你站在门口干嘛,过来吧。”   沈虞磨磨蹭蹭地跟了上来。   江衔顺利地打开了房门,阿满的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空气不流通,门一开,扑面而来的怪味让江衔皱起了眉。   沈虞的表情同样不算特别好看,他摸了摸下巴,在墙壁上摸到了灯的开关,轻轻一按就打开了灯。   江衔“咦”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阿满的房间不大,也就一张小小的单人床,被子在床上堆成了一团,枕头上沾着点已经干涸的血迹,被子背后的阴影里有一大团黑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沈虞已经在书桌上找到了日记本,他随意翻了翻,发现内容已经记录到捡到母猫的那一天。只不过和一年后的日记本一样,这个时候的日记本里的内容停在了捡到母猫的那一天,阿满看上去不信任任何人,包括这个可能会被其他人发现的日记本。   “什么东西?”沈虞问道,他将找不到其他线索的日记本放回原位,走了过来。   江衔将被子挪到一边,脸色一变:“这是……”   簇拥在一起几乎分不清你我的那一大团黑乎乎的玩意儿居然是笼住了六只小猫的母猫,只不过母猫的金色眼睛半睁半闭,一动不动地瘫在原地,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尸体都硬了。   江衔犹豫着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六只小猫:“它们还活着吗……嗷!”   他猛地收回手,沈虞下意识地护住了他,迭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你还好吧?”   “没事,”江衔摇头,他脸上是近似于震惊的茫然,“被猫挠了一爪子,连皮都没划破——这七只猫都已经死了,刚刚是谁突然挠了我?”   沈虞看了他两眼,突然蹲了下来,和猫咪的尸体们平齐,他伸出手,小心地往前伸,在离母猫的尸体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说:“咪咪?”   在江衔震惊的注视下,从母猫尸体底下钻出了一只瘦瘦小小的黑猫,它看上去和其他小猫差不多大,浑身都在哆嗦,身上的毛炸了起来,像是格外恐惧,却被沈虞顺从地拎了起来。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沈虞僵硬地顺了顺小黑猫的毛,“把尸体带下去埋着吧。”   江衔很快也明白过来,他艰难地将猫咪的尸体抱下去,沈虞搂着唯一一只存活的小猫,看着他把尸体放进了坑里——是和一年后一模一样的位置。   “你走吧,”沈虞将小猫放下来,“我们会再见面的。”   小猫颤抖着尾巴尖,朝他叫了两声,很快就消失了。   ◇ 第107章 Chapter102   江衔看着沈虞,他有点怅然若失地看着小黑猫离开的方向,不由得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虞回过头,他很快就恢复到以前那样平静无波的模样,推了推眼镜腿,垂下了眼睛:“我在想既然一年后黑猫的亲近是因为一年前的我们在推波助澜,那么它为什么会回到阿满的身边呢——它的母亲和其他兄弟姐妹的死,你心里有数吗?”   江衔没料到他会一连地问两个问题,有点招架不住,他思索了一下,回答:“黑猫比我们更清楚谁是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不是吗?”   他的言下之意是,黑猫回到阿满的身边是为了复仇。   沈虞没有否认,在这件事上,他的确和江衔有着一致的看法:“我也这么认为,只不过很显然,它并没有成功。”   江衔想起主线任务里的那个麦格尔,他看向沈虞:“我们是受麦格尔所托来到了四号楼,但是麦格尔为什么要帮助四号楼的一家三口呢,这个还没出现的NPC也许跟主线任务的完成有着很大的联系。”   沈虞并不否认,他摸了摸下巴,突然“咦”了一声。   江衔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沈虞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江衔一眼就看到他伸过来的两只手的指缝里有着已经半干的血。   “这是……”江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地看,寻找着伤口,“这是在哪里弄的?”   “不知道,”沈虞不自在地垂着眼睛,他皱起眉,“等等……这个不是我的血。”   江衔这才松了口气:“怎么回事?”   沈虞盯着自己的手指指缝,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说:“这个好像是……我搂着那只小黑猫时,从爪子的肉垫上沾着的血。”   江衔僵了一下。   沈虞已经抬起了头,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你还记得母猫是怎么死的吗?”   江衔当然记得。   那只眼睛半睁半闭着的母猫瘫在床上,身体已经硬了,柔顺的毛却还是软的,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来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它柔软的腹部紧贴着自己的胳膊,长长的尾巴垂了下来,微微仰头的姿势和其他六只小猫的尸体动作一模一样……它的颈部有一道长长的伤口。   那是真正的致命伤。   他反应过来了,沈虞同样也反应过来了,他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干涸的血被捻成了细碎的粉末,从指尖滑落下去。   “三点宝宝找妈妈,是黑猫在寻找自己的母亲,”沈虞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咏叹,“那么那句‘四点猫咪喵喵叫’,说的应该是什么呢?”   江衔接话:“它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姐妹。”   “不,”沈虞纠正,“它杀死的不是自己的亲人,而是这些复制体——真正的猫咪们在零点被阿满带到走廊上时就已经死去了。”   他抬起头,看向十三楼的神色冷漠:“猫咪本体的尸体大概已经被阿满偷偷处理掉了,唯一一只存活着的黑猫之所以会杀死这些复制体,是为了结束这个轮回。”   “他为什么能够杀死复制体呢?”江衔想不明白。   “它和复制体唯一的区别,就是它没有被复制,”沈虞平静地说,他指尖的血渍已经被捻干净,只有凑近时才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没有被复制的自己杀死了其他复制体,才结束了不断复制的轮回。这些复制体会在半夜不受控制地前往走廊,复制出虚假的自己。”   江衔不寒而栗。   他们俩没在四号楼楼下待太久,准备在四楼和十三楼寻找出路。   江衔在走进四号楼时,回过头看了一眼,一年前的天色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即使是多云也有光,和一年后的黑暗截然不同。   沈虞在楼梯口回过头喊他:“你还走不走了?”   “走。”江衔快步跟上,没有再回头。   身后的草丛里微微摇晃了一下,一只毛发柔顺的尾巴尖轻轻地翘了起来。   沈虞推开了四楼楼梯间的门,他主动伸出手和江衔十指相扣,两人在门牌号是1301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进去吗?”江衔问道。   沈虞看了他一眼,表情在说“这不是废话”。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面前一片漆黑,他先一步走进去,江衔紧随其后,黑暗吞没了两人的身影,他们俩不得不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摸黑前行,直到沈虞停了下来。   江衔“嗯”了一声,是疑问的语气。   只听沈虞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拉开了面前的门。   他们俩在四楼的楼梯间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一起松了口气。   江衔摇晃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我还以为你会出现在十三楼。”   “怎么可能,我们就是从这里的四楼来到一年前的十三楼的,”沈虞看不出现在的时间,他对江衔说,“回1301看看情况吧?”   1301的情况比他们俩所想象的要严峻的多。   张妍馨正和付雯雯坐在沙发上讨论着什么,李懈蹲在一旁一言不发,钱家辉和男人坐在阳台上聊天,地板上还有几滴没弄干净的血。   第一个看到江衔和沈虞出现在门口的是李懈,他猛地站起来:“你们……真的是你们俩?”   江衔环顾四周:“查悦呢?”   沈虞嗤笑一声:“估计死了。”   “那钱家辉这是在……”   沈虞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应该也死了。”   付雯雯盯着他们俩:“你们……你们消失了一整天。”   江衔惊讶地抬起眉,张妍馨指了指椅子:“坐下来说话?”   她看上去并不担心消失后突然出现的两人会跟NPC扯上什么关系,江衔坐下来后,很快就和其他玩家共享了全部的线索。   “怪不得那只猫会亲近你。”张妍馨若有所思,她指了指钱家辉,“他应该是被走廊上的镜子影响了,我不喜欢阴谋论,不过很显然,现在的他已经忘记了游戏副本和主线任务。”   ◇ 第108章 Chapter103   “他触发的死亡条件是什么?”   张妍馨有点为难地摇摇头:“不清楚。”   “不清楚?”江衔瞪大了眼睛,“你们推断不出来吗?”   李懈补充道:“我们只猜到钱家辉和查悦应该是在半夜触发了死亡条件,但是怎么触发的,我们也不知道。而且在这之后我在楼下垃圾桶里发现了又多了一个纸箱,里面应该就是他和……查悦的尸体。”   和男人相谈甚欢的很显然就是钱家辉复制体,至于查悦……   江衔猜测,她应该没有复制体,而是直接被杀死了。   “我们不在这里的一天,你们找到了什么线索吗?”查悦也好,钱家辉也罢,沈虞看上去对他们的死活漠不关心,他径直问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张妍馨对付雯雯扬了扬下巴:“你说。”   “我在男人和女人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张清单,”付雯雯搓了搓手,“是差不多大半年前他们要求装修公司将房间的墙壁上装上镜子,但是我没想明白为什么。”   江衔心里倒是隐隐有一个猜测。   “还有呢?”   付雯雯有点犹豫:“然后就是关于麦格尔的线索。”   麦格尔?   沈虞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无所谓模样,江衔却猛地挺直了背。   “阿满说这只黑猫是麦格尔送给她的,”付雯雯咽了口口水,往阿满紧闭的房门上看了好几眼,“麦格尔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我猜这就是她会让这只黑猫陪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这倒是让江衔有点意外,不过想想也能知道,以阿满的性格,没有利益是不可能主动收养一只猫的。   麦格尔这个NPC,江衔在心里思考他会不会在这个游戏副本里出现。   在吃完晚餐后,江衔疲惫不堪地在床上躺了下来,他几乎在一年前的1301里站了一整天,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腰部的酸痛。   沈虞坐在床沿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突兀地问道:“你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问你什么?”   沈虞迟疑了一下:“比如查悦。”   “是有点想问,”江衔想起来,“为什么会是她?”   沈虞扯了扯衣领,他说:“所有人都好奇我们俩因为镜子的出现而发现了什么,只有她在关心我们俩的死活。”   江衔默然,他回想起那天早上其他玩家们对于这件事的回应,没说什么,而是继续问:“那你怎么做的?”   “我拿那片镜子碎片划破了她房间的窗户,”沈虞言简意赅,“窗户后面的镜子复制出的她将本体杀死后,自己应该也死了。”   江衔愣了愣,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只有走廊上的镜子……瓷砖能让复制体存活。”   “对,”沈虞把眼镜摘了放在一旁,“早点睡吧,你不是一整天都没有合眼了吗?”   江衔的确有点困了,他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身侧不算柔软的床垫:“你也睡。”   沈虞摘下眼镜后的目光一瞬间温和下来,他很轻地“嗯”了一声。   江衔这才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们进入游戏副本的第三天。   第四天,江衔和沈虞来到了四号楼楼下。   “你要在垃圾桶里找线索吗?”沈虞问道。   江衔摇摇头,他沿着玩家们来的小路往回走,沈虞跟在他身后,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他在保安室门口停了下来。   沈虞落后他两步,看着他的动作,挑起了眉——江衔敲了敲保安室的窗户。   贴了防窥膜的窗户被拉开,保安出现在窗户后面,他上上下下看了江衔好几眼,没往沈虞的方向看,那张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容:“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沈虞看着江衔,等待他说话。   江衔盯着他,先是沉默了几分钟,才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把那只黑猫给阿满,麦格尔?”   沈虞并不觉得意外。   而保安室里的保安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他缓缓地朝江衔扬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惨白的脸变成了陆陆续续往下掉的白粉,像是往原先的那张脸上刷了一层厚厚的粉,看上去格外诡异。   江衔静静地看着他。   作为引导者指引玩家们去往四号楼的保安原本就让他心生疑惑,和主线任务结合起来,麦格尔需要玩家们去四号楼为一家三口实现愿望,保安则向玩家们指出了想要实现愿望需要行走的路径和最后到达的地方。   而且江衔不相信一个会出现在主线任务里,并且几乎主导了整个游戏副本的NPC只是一个背景板。   这么看来,也只能从保安身上试探一下了。   而他很幸运地赌成功了。   麦格尔有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他站在人群中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里,没人能够一眼就找到他,也没人能够记住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江衔总是会为游戏副本的精细程度感到惊讶,沈虞则一声不吭地看着麦格尔。   “我不惊讶你能认出我,”麦格尔开口,他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普通,无法在人的记忆里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江衔不答反问:“为什么你会承诺我们能够实现四号楼1301一家三口的愿望?”   他更想问麦格尔和阿满会有什么关系,但是他不认为麦格尔会老实地回答。   “你们的确有这个能力,”麦格尔狡猾地说,“难道不是吗?”   江衔想起了他们的玩家身份,再看看一脸狡黠的麦格尔,沈虞已经说话了:“你把黑猫送给了阿满,是你的意愿,还是黑猫的要求?”   麦格尔的表情变了。   他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地看了沈虞一眼,轻声说:“这并不是我的想法。”   “也就是黑猫要报仇,你给它提供了机会,对吗?”   江衔明白,沈虞嘴里的“机会”,是玩家自己。   麦格尔的声音紧绷:“你们俩究竟知道些什么?”   “很多,”沈虞脸上的微笑转瞬即逝,“比如一年前是我们救了它。”   ◇ 第109章 Chapter104   麦格尔的神色终于变得认真起来。   他盯着面前的两名玩家,江衔也无所顾忌地任由他看,过了好半天,麦格尔才说话:“你们找到我,是为了什么呢?”   这回江衔有点犹豫,他默不作声地看向了沈虞。   沈虞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格外冷静,他看麦格尔的表情相当平静,似乎不太在意他的反应。   “阿满为什么会信任你?”   麦格尔顿了顿,他叹气,像回忆起了从前:“因为是我在巡逻时发现了草丛里的黑猫,把它给了阿满。”   江衔突然就有点明白阿满为什么会一意孤行地收留黑猫了,即使作为复制体的父母既厌恶它的存在,又对阿满虚与委蛇。   她不可能猜不到母猫和其他小猫的死是唯一一只活下来的黑猫所为,但是她还是留下了它。   在和复制体交替生活的这段时间里,阿满所承受的压力和心底的恐惧远非常人所知。   她知道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即使他们变得和她曾经所希望的那样儒雅温和,不再暴躁也不再怯懦,但是这些终归都是假的。   更何况他们在半夜还会杀死前一天的“自己”。   阿满也清楚,面前恩爱的夫妻俩只是披了男人和女人的皮的怪物。   她在知道黑猫杀死被复制后的母猫和其他小猫后逃出生天后,大概也希望过自己能有这样的本事。   而这只逃脱了被复制的命运,又离开了她的黑猫,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她是黑猫的小主人,他们俩的命运何其相似。   就算黑猫杀死了其他猫咪,可是它依旧只是一只宠物,依旧会被自己所掌控。   只是阿满没有想到,黑猫的回来是为了复仇。   麦格尔的出现同样也不是为了救赎。   就在江衔在心里思索着阿满和黑猫之间的关系时,沈虞已经三言两语地将自己想知道的线索从麦格尔嘴里套了出来。   江衔凝神去听,沈虞正在问他:“你自己无法帮助他们实现愿望吗?”   麦格尔耸了耸肩,他说:“当然不行。”   “只能让我们动手?”   “是的。”麦格尔看着他们俩,“不过阿满的愿望已经被实现了,接下来的事情也许并不困难。”   江衔想到o那两个复制体的愿望,他们希望一家三口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麦格尔朝沈虞挥了挥手:“我相信你们的实力,祝你们好运。”   他说着就要关上窗户,却被江衔拦住了:“等等。”   麦格尔有些无奈:“什么事?”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江衔问道,“你想要收养那只黑猫吗?”   麦格尔愣了愣,他笑了起来:“当然。”   在告别了麦格尔后,江衔和沈虞样四号楼的方向走,沈虞依旧走在后面,他问道:“关于夫妻俩的愿望,你有头绪了吗?”   “有。”   这个答案让沈虞有点惊讶,他睁大了眼睛。   “我在想,为什么复制体的愿望是希望一家三口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个愿望有两个条件需要达成,一个是一家三口,一个是幸福地生活。”   沈虞安静地听着他说。   “复制体和本体构成的一家三口无法达成‘幸福生活’这个愿望,因为阿满对他们的存在是抱有恐惧和警惕的心理。对于复制体来说,怎样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三口呢?”江衔轻声说,他抬起头看到了矗立在黑暗中的四号楼,“让阿满的复制体代替阿满,这样就可以了。”   这里没起风,气温也不低,江衔站在楼下,很轻地打了个寒颤。   他的手被沈虞握住:“你想怎么做?”   他们俩在楼下迅速地敲定了夜里的所有计划,回到1301时正好到了饭点。   江衔食不知味地吃完饭喝完汤,他总是不自觉地往阿满那边看,想她用猫咪的命做实验,又铤而走险地将父母变成了复制体,还来不及高兴,就在水深火热的恐惧中意识到了复制体的父母对自己的排斥。   真正的夫妻俩死在了复制体的手下,接下来出现在她身边的所有,都披着一层虚假的画皮。   付雯雯偷偷问他们俩去做了什么,江衔看了两眼阿满,说话了:“我们俩找到麦格尔了。”   男人的表情阴沉,女人局促不安地坐在一旁,两人都没有理会这句话。   只有阿满猛地抬起头,盯着江衔。   她难得有这么外露的情绪。   江衔假装自己突然瞎了。   吃完饭后,付雯雯问麦格尔给了什么线索,江衔回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俩在凌晨就可以完成主线任务。”   付雯雯再三确定他们俩不需要自己的帮助,这才离开。   “你在想什么呢?”江衔的神经有点紧绷,他随口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沈虞勾了勾嘴角:“这是第六个游戏副本了。”   江衔说:“是,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该死的游戏了。”   他没有再得到沈虞的回答。   夜晚很快就降临,江衔的计划完成度远远比他想象中要完美的多。   他和沈虞等在房间里,竖起耳朵听到男人和女人走到走廊上的声音,复制即将开始。   阿满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犹疑不决的脚步声在他们房间门口徘徊很久,门把手才被拧开。   她刚踏进房间,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江衔已经上前捆住了她的双手,再飞快地打了个结。   床单做成的绳索太软,江衔拧了半天才确定已经这个结没那么容易挣脱开。   “你们……”阿满拼命挣扎,她的力气在两个成年男人眼里实在是太微末,轻而易举就被压制。   在意识到他们俩准备把自己送到走廊上时,阿满轻声问:“是麦格尔要你们这么做的吗?”   江衔摇了摇头:“是猫。”   他和沈虞把阿满推到了走廊上,瓷砖映出了女孩的身影,她面前站着自己的父母,正在用僵硬的目光注视着她。   一家三口的复制体就此诞生,亮起来的白光将所有玩家都吞没。   ◇ 第110章 复盘6   x年x月x日   妈妈又偷偷躲在厨房里哭,我听到她的哭声了。   比发情期的猫叫还吓人。   我讨厌她。   我更讨厌爸爸。   嗯,对,我捡到了一只母猫,它怀孕了。   翻到日记本最后一页的时候,阿满的目光在“怀孕”这两个字上停留了很久,好半天都没出声。   被她按住后脖颈、压在膝盖上的小猫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趁她不备,猛地从她的压制下挣脱开,窜了出去。   黑猫小小的一只,没在房间里找到出路,只能不尴不尬地缩在床底,爪子在刨地时,喉咙里发出了威胁似的呼噜声。   阿满捻了捻手指,黑猫蹭了她一手毛。   其实挺有意思的,她想。   她看到那个自称叫麦格尔的年轻男人怀里抱着这只黑猫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它是那只母猫生下来的孩子。   它咬死了被复制后的母亲和其他小猫,然后在阿满自以为幸福已经降临的那一天消失不见。   阿满想不通它是怎么逃走的——她关紧了房间的门,封死了窗户,让它和自己的母亲和一堆兄弟姐妹们锁在一起。   甚至连那些尸体都离奇失踪。   不过这都没关系,阿满注视着被男人撸毛的黑猫,它注意到自己的目光,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就炸了毛。   麦格尔就回过头,朝她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哦,小姑娘,你也想摸这只猫吗?”   “这是你的猫吗?”阿满不答反问。   “不,当然不是,”麦格尔耸耸肩,一边嘀咕“怎么了咪咪”,一边朝阿满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我捡到的。”   “是在四号楼吗?”   “是的。”   “这是我的猫。”   阿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脱口而出,不过此时此刻,这的确就是她的想法,于是她朝麦格尔好脾气地笑了笑,重复道:“这是我的猫。”   麦格尔看上去不太信,阿满开始思考该找什么理由去说服他,也许自己应该掉两滴眼泪,或者对这只猫喊一声愚蠢的“咪咪”?   不过麦格尔意外地好说话:“既然如此,我不介意物归原主。”   他提溜着猫,将它放在了阿满的手上。   黑猫开始挣扎,阿满垂下眼睛,掩去了眼睛里不耐烦的神色,她朝麦格尔僵硬地笑了笑:“谢谢。”   她准备离开时,麦格尔叫住了她。   阿满在心里告诉自己好事多磨,回过头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有。”麦格尔双手抱胸,他朝黑猫抬了抬下巴,“也许你不介意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我想过来看望它。”   阿满只想着早点打发他离开,说了地址后,带着猫就走了。   她担心面前这个古怪的男人会纠缠自己,但是让人意外的是,过了几天,他的确来了。   来的时机不太巧,正好是被复制的男人和女人性格变得跟本体一模一样的时候。   阿满躲在房间里和黑猫大眼瞪小眼,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一顿,女人原本还在啜泣,同样停了下来。   阿满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她听到开门的声音,交谈的声音,然后就是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她不等对方敲门,一把拉开房门。   麦格尔手里拿着小蛋糕,朝她一笑:“我来看望咪咪了。”   他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身后正在单方面吵架的男人和女人,对阿满一脸不耐烦的警惕同样也视而不见,只是朝缩在墙角里的黑猫伸出手:“嘿,你还认得我吗?”   阿满怀里被塞了一个蛋糕,她端着蛋糕,看着麦格尔在椅子上坐下来,抚摸着黑猫的毛。   外面也安静下来,男人重视面子,把女人打发到厨房做饭后,自己躲在阳台上抽烟。   麦格尔没有在1301待多久,等阿满吃完小蛋糕,他就离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麦格尔不是傻子,阿满也没想过要刻意瞒着他,他们俩因为这只黑猫建立了格外薄弱的友谊,因此当麦格尔问阿满,她的父母是不是有双重人格的时候,阿满耸耸肩,将一切和盘托出。   她盯着房门,在心里忖度着如果麦格尔露出一些不该出现的表情,她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拿被子扑上去捂住他的脑袋将他闷死,却没想到麦格尔只是云淡风轻地来了一句:“你应该习惯不了这样的日子吧。”   阿满当然无法习惯。   她和黑猫的关系并未缓和,可是她只有黑猫了。   门外的父母早已不是父母,他们是镜子复制出来的影子,是每天夜里都会死去的怪物。阿满不肯出房门,不肯和他们交流,她觉得无论是暴虐懦弱的父母,还是儒雅温和的父母,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都不像在看女儿,而是在看最不合心意的东西。   她觉得恐惧。   可是她同样也没有勇气,能够像黑猫一样,杀死自己的“父母”。   阿满在看到黑猫时,心里会涌起一阵满足感,她想,就算你有勇气杀死了你的母亲和兄弟姐妹,那又怎么样呢?你现在还是被我压制一头,无法从我的手掌心逃脱。   麦格尔神秘兮兮地说,他可以找人帮忙实现她的愿望,如果她想摆脱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可以这么做。   阿满盯着他,男人满不在乎地笑。   “你可以考虑一下。”   阿满考虑很久的后果,就是得知那些能够帮助她实现愿望的人,也要实现那两个卑劣的复制体的愿望。   麦格尔朝她挥挥手告别,祝她能够得偿所愿。   阿满在房间里攥紧了黑猫的爪子,猫咪叫了一声,扬起爪子就要挠她,被阿满拍了一巴掌。   阿满不信任麦格尔,也没有把他的推荐放在心上,以至于当她看到几个陌生的男女出现在1301门口时,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   她没有注意到黑猫在这些人住进1301的这几天里格外乖巧,甚至没有对自己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阿满很随意地给出了自己的愿望,她想,麦格尔惯会故弄玄虚。   梦想之乡   ◇ 第111章 Chapter105   江衔在确认自己和沈虞回到了房间后,莫名地开始期待下一个游戏副本了。   沈虞靠在床上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摘了眼镜,正拿着湿纸巾擦眼镜:“为什么?”   “下一个游戏副本就是我们俩一起经历过的第七个游戏副本了,”江衔摆弄着鼠标,无所事事地点击着电脑屏幕,上面的转盘发出幽幽的光,像极了诡异的兽,能一口将人吞吃下肚,“等完成了九个游戏副本,我们就能够离开游戏世界的束缚了,沈虞,到时候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   沈虞擦眼镜的手一顿,他看向江衔,明显有点意料之外:“什么?”   “你没听清吗?”江衔将那枚戒指从领口拽了出来,银制的戒指反射出一点光,他爱不释手地端详着,“我说我们俩同居吧。”   沈虞这回沉默了更长的时间,长到江衔都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毕竟他们俩从确定关系到现在似乎也没过多少天。   但是他就是有点迫切地想要将什么东西捏在手里,能够将沈虞绑在身边,确认自己和他永远都不会分开,   江衔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明明他心知肚明,沈虞对对他的喜欢和在意实在是太过明显,显得有些理所应当。   因此沈虞此时此刻的沉默让他不免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想转移话题:“算了,我们……”   “你过来跟我一起住吧,”沈虞猛地打断了他的话,他缓缓地抽了口气,继续擦自己的眼镜,“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家吗?”   他们俩曾经短暂地交过心,知道彼此并不算多么幸福的家庭,江衔没料到沈虞犹豫不决的原因是这个,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看到沈虞微微皱眉,想收回刚才的话,他立即点头:“好。”   沈虞被他的爽快惊了一下,半天才回过神,很轻地“嗯”了一声。   江衔放弃了对转盘的研究,他在沈虞身边躺下来,在灯光的照耀下,看着沈虞修长的手,他说:“真想早点结束这个游戏副本啊。”   他还没有将脖颈上挂着的戒指塞回衣领,素银的戒指就这么垂在胸前,沈虞一垂下眼睛就能看清楚,他不由自主地蜷了一下尾指,伸手拿起了那枚戒指。   “怎么了?”江衔探头瞟了一眼,不怎么在意,“这个戒指质量挺好的,虽然是银的,但是硬度还挺高,都没怎么变形呢。”   他跟沈虞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带着一点得意洋洋的笑,听上去有点像在炫耀。   沈虞将那枚戒指放在掌心端详了很久,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想养只猫还是养只狗?”   江衔:“?”   他没反应过来话题是怎么跳到这里来的:“你问这个干嘛?”   受到【四号楼】影响太深了?   “我就是问问,”沈虞把戒指熨帖地放了回去,他说,“看你对小动物挺有兴趣的。”   “养只狗吧,”江衔翻了个身,面对着沈虞,他说,“能看家护院,还能带出去玩——-猫的话,养你一个就够了。”   沈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像猫,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   他摘下眼镜后,原本就显得锋利又刻薄的五官一瞬间就柔和起来,总挥之不去的阴郁气质也散了不少,他几乎不会在江衔面前表露出咄咄逼人的样子,他看上去沉静、冷淡,却也乖巧的不像话。   江衔忍不住想伸手去搜他的脸。   沈虞把眼镜放在床头柜上放好,关上灯后,很快也躺了下来。   “晚安。”他低声说。   “晚安。”江衔探身过去,亲了亲沈虞的额头。   沈虞整个人都僵住,随即被江衔搂住了腰。   他颈窝上埋进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沈虞伸手摸了摸才确定是江衔的脑袋。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其实江衔更像一只猫。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江衔神采奕奕地坐在电脑前等待着进入游戏副本,有了“能够同居”的条件吸引,江衔头一次这么期待游戏副本的开始。   沈虞戴上了眼镜坐在一旁看着他,转盘飞快地转动,白光将两人吞没,江衔抓住了沈虞的手,一起进入了游戏副本。   游戏系统“叮”地发出了声音:“欢迎玩家进入【梦想之乡】游戏副本!”   江衔发现他们俩出现在一辆大巴车旁,和他们一样露出惊疑不定表情的六名玩家也看了过来,一瞬间就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这是……哪里?”   一个女玩家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大巴车的车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袖口上别着“麦德小镇七日游”的短幅的男人从车门探出了头:“你们八个是要去麦德小镇的旅客对吗,快上车,马上就要开车了。”   “玩家已触发主线任务:在麦德小镇的七天旅途中,请玩家们确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江衔顿了一下,他在上车后找到了一个离驾驶座最近的位置坐下来,再拉着沈虞坐在自己身旁,同时在心里飞快地忖度着主线任务的内容。   这次的主线任务看上去并不困难,只是需要玩家们在规定时间内确认自己的身份,那么很显然面前这个导游装扮的NPC嘴里的“游客”,只是玩家们的表面身份。   他们的真实身份也许要经过剥洋葱那样的层层揭下,才能得到确认。   导游站在驾驶座旁边,清点了玩家们的数量后,说:“好的,人到齐了,可以开车了。”   驾驶座上空无一人,可是下一秒,江衔就看到窗外的风景发生了变化,大巴车在缓缓向前。   诡异的一幕足以让人心态崩塌,江衔早已习惯,他只是抓紧了沈虞的手,看向了正在侃侃而谈的导游。   “从车站到麦德小镇有五个小时的车程,中途不停靠不休息,累了困了可以睡觉,到目的地了我会叫醒你们的。”导游露出笑容,“请期待我们的这场完美旅行。”   ◇ 第112章 Chapter106   江衔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当他睁开眼睛时,大巴车已经停了下来,他环顾四周,看到窗帘被拉紧,将车里车外隔绝开来。   分散坐着的玩家们三三两两地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他身边的沈虞正看着窗外发呆。   “等等,”江衔轻声问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沈虞被他的声音惊动,回过身来时微微皱着眉,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导游一眼,又垂下了眼睫:“不知道,我也是刚醒。”   其他玩家也接二连三地睁开了眼睛。   斜倚在驾驶座旁边的导游看到玩家们都醒了过来,这才拍了拍手:“亲爱的游客们,我们现在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麦德小镇。”   江衔在心里咀嚼着这四个字,思考着麦德小镇和游戏副本名字之间的关系。   “现在是下午一点整,我能够理解你们想要下车进行观光的心情,”导游的声音抑扬顿挫,让人很不舒服,江衔和沈虞对视一眼,保持沉默,“但是现在不行。”   “为什么?”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玩家皱起了眉。   导游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他说:“下午一点到两点是麦德小镇居民们的午睡时间,如果你们下车,惊扰到他们的睡眠,那么我只能说后果自负。”   江衔在大巴里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够显示时间的东西,沈虞轻轻拉开了窗帘:“这里……”   他倏地收了声。   江衔好奇地从缝隙往外看去——麦德小镇的建筑和风格与其他旅游城市没什么不同,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无端让人感到寒冷,大巴停在了一家宾馆的门口,半合的门里透不出一丝的光,里里外外像极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每一处都格外真实,却又僵硬的像一幅石膏画,江衔抓住了沈虞的手,他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像这样伸出手和沈虞十指相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足够的安全感。   沈虞淡淡地瞥了一眼,没有挣脱开。   导游一直无所事事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江衔仔仔细细地看了他好几眼,看不太出来他和玩家们有什么不同。   直到江衔突然听到车窗外传来了钟声,敲了十四下——麦德小镇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江衔第一次觉得能用“鲜活”这个词来形容面前的环境。   导游微笑地敲了敲车窗,大巴车的车门打开,他微微躬身:“下来吧,亲爱的旅客朋友们。”   玩家们下了车,江衔落在最后面,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他看到驾驶座上有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因为太过于朦胧,所以找不到角度时看不太清楚。   “驾驶座上有人,”江衔在下车后,趁导游还没有跟上来,一把拉过沈虞,飞快地说,“我看到了他的影子,应该是一个玩家看不到的NPC在开车。”   “我猜也是。”   导游径直来到宾馆面前,他微微躬身,轻轻敲了敲门。   宾馆的门被彻底打开,一个怎么看都格外垂头丧气的中年女人从里面探出了半个身体。   导游上前和她交涉,江衔绕过大半个车身,来到大巴车前,他看到驾驶座上的那道影子变得越发清晰,正在朝自己挥手。   “啊!”   宾馆门口的一声尖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江衔猛地回过头,他匆匆跑过去,看到一个女玩家捂着胸口,一脸震惊地看着前方。   半蹲在地上的男人仰着头,朝他龇出了一口乱牙,这张脸上毛发丛生,遮住了大部分五官,看上去有点像没发育好的猿猴。   怪不得女玩家会被吓到。   “什么东西啊。”一个男玩家低声说。   沈虞默默地挪过来,在江衔去看驾驶座上人影的这段时间,宾馆主人已经给了导游七把钥匙,而玩家们也互通了姓名。   “这是宾馆主人的儿子,”导游一边分发钥匙,一边毫不走心地安慰道,“是个疯子,被他吓到不会死人,不过被他咬一口就不一定了。”   江衔端详着手里的钥匙,这次的主线任务里只有他和沈虞是唯一一对选择了双人模式的玩家,所以得到了唯一一间有双人床的房间。   “咬一口,会死?”被吓到哦女玩家自称叫邰晴,她的脸被吓得苍白一片,哆哆嗦嗦地反问道,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点晕晕乎乎的,“真的假的。”   导游朝她露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你猜?”   分好房间后,导游在宾馆门口又拍了拍手,他扫过神色各异的玩家们:“今天你们可以在麦德小镇里四处逛逛,明天我会带你们去麦德小镇最负盛名的旅游景点——金水庙。祝你们度过美好、快乐、安全的一天。”   说完,他往大巴车的方向走,没再回头看一眼玩家们。   “我们该怎么办啊?”有玩家六神无主地问道。   江衔摸了摸下巴,他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到游戏系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了起来。   “玩家已触发支线任务:揭开麦德小镇的秘密,还原麦德小镇的真相。”   叫顾铭杰的男玩家有点懵:“怎么就触发支线任务了?”   “应该跟导游有关吧。”另一个玩家接话,他们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江衔想了想,他说:“总之先不管这么多,按照导游的提示逛一逛麦德小镇吧。想要揭开麦德小镇的秘密,先得知道麦德小镇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玩家们被他说服,约定好晚上六点准时在宾馆门口集合后,便四散开来。   “我们去哪里呢?”江衔问道。   沈虞在宾馆的大堂里停下,在前台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地图,他把地图摊开,耸了耸肩:“公园?”   江衔凑过去看,地图不大,专门标注出来的景点也不是很多,导游嘴里的“金水庙”在一座山上。   “可以,就去公园。”   宾馆的生意并不好,麦德小镇连一条商业街都没有,江衔清楚,玩家们的身份一定不是旅客这么简单。   ◇ 第113章 Chapter107   和江衔印象中的公园不通,麦德小镇的公园里空无一人,细窄的小路向着最深处蜿蜒,挤挤挨挨的灌木丛簇拥在一起,几颗树斜斜地伫立在其中,偌大的公园里只听得到两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沈虞低头看着地图,江衔走在前面探路,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小路陡然开阔起来,他顺势看过去,不由得睁大了眼。   这就是公园的尽头,只有两个孤零零的秋千在微微晃动,被脚步声惊动的两个NPC一起抬起了垂着的脑袋,他们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江衔还有点【四号楼】的阴影,被这两张脸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不偏不倚地撞进了沈虞怀里。   沈虞一个踉跄,站定后往前面看去,拧了拧眉,表情不算特别好看。   NPC已经开口说话,他们的声音也是一样的毫无起伏,听上去像一池死水:“新人?”   什么新人旧人,江衔有点懵,却不妨碍他套话:“嗯?我们是导游带进来的。”   面前的NPC叹了口气,他们俩的相貌相同、声音一样、动作一致,仿佛是复制粘贴的两个人,闻言他们脸上露出了平静的笑容:“原来不是新人。”   江衔总觉得他们的态度很古怪,而身后的沈虞已经将地图折好收了起来。   “你们又是谁?”江衔问道。   他惊异地看着左边的男人牵住了右边男人的手,他们俩的态度亲昵而自然,像极了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人,可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在凑近时露出同样的笑容,只会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快离开这里,”他们一起开口,声音重叠在一起,“不要久留。”   江衔有些疑惑:“为什么?”   他们闭口不答,只是一味地劝说:“离开这里,你们不属于这里,你们是……正常人。”   江衔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眯起眼睛:“正常人?”   宛若双胞胎一般的两个男人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江衔见问不出什么结果,只好和沈虞原路返回。   “你有什么想法吗?”他问道。   沈虞重新将地图摊开:“他们说来到麦德小镇的玩家们是正常人,也就是说在麦德小镇里生活的他们不是正常人……也许跟支线任务有关。”   江衔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下,在心里有了一个朦胧的计较,只是缺少足够的证据支撑,于是他选择了一言不发。   他们俩在准备回宾馆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神神叨叨的老乞丐,他披头散发,身上披着的破布上有数不清的窟窿,在看到江衔看过来的目光时,摇头晃脑地开始念诗:   “麦德小镇是人为塑造的乌托邦,   “是神明的庙堂,   “是每一个居民的旖旎幻想和毕生梦想,   “是容纳一切正常或不正常的游子故乡。”   他朝两人痴痴地笑,看上去疯疯癫癫的,领口上还夹着一朵玫瑰花。   可江衔莫名地觉得,他就是属于这里,属于麦德小镇,老乞丐身上有着和麦德小镇相辅相成的气质。   反倒是作为旅客来到这里的玩家们,显得和麦德小镇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玩家们在约定时间内在宾馆的大庭里聚齐,一边等待着NPC上菜,一边来事讨论。   江衔坐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做了个总结——无论玩家们遇到的NPC有着怎样奇怪的言行举止,他们和玩家们对话时都有着统一的口径,劝他们离开麦德小镇。   邰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指了指身旁的宁婷:“那个女孩对着我们俩笑得见牙不见眼,嘴角还流口水,都成这个样子了还在劝我们俩离开。我问她该怎么离开这里,她就戳了戳我的额头。”   江衔将沈虞拿过来的地图在桌上摊开,顾铭杰递过来一支笔,他在地图上将玩家们去过的地方都标注起来。   “我总觉得这次的支线任务和主线任务有关系,”江衔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漏下某个地方,“我们的真实身份也许和麦德小镇的秘密有关。”   “但是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一个叫方宇轩的男玩家说,他盯着地图,脸色并不好看,“麦德小镇里全是疯子。”   江衔的心一动。   说话间,女主人已经将晚餐端了上来,江衔对食物已经不抱有期待,但是当他看到热气腾腾的蛋炒饭时,还是瞪大了眼睛。   在他和沈虞过去经历的副本里,不是各式各样的西餐就是干巴巴的馒头和面包,哪怕是在【四号楼】的游戏副本里,玩家们大多也只是喝下了浓稠鲜香的排骨汤,作为复制体的男人和女人似乎完全没想过要多做一些饭。   因此这时的分给玩家们的蛋炒饭就显得格外美味。   江衔尝了一口,宾馆的女主人沉默又冷漠,端上桌的蛋炒饭却截然不同,油和盐包裹住了粒粒分明的米饭,被炒开的鸡蛋融进了饭香离,其中还有细碎的小葱做点缀,一口闷下去好吃的连旁边死了个人都不一定能察觉到。   不只是他,受各类游戏副本里的饭菜荼毒已久的玩家们也在沉默不语的大口扒饭,只有坐在旁边的沈虞慢条斯理地将蛋炒饭里的葱花一颗颗地挑出去后,才肯慢腾腾地吃上一口。   江衔总觉得沈虞就像没什么口腹之欲似的,他几乎没看过沈虞对游戏副本里的某个食物露出喜爱的表情,他最珍视的只有两个,一个是那两枚沉甸甸的戒指,一个就是江衔自己。   在吃完饭后,玩家们向女主人打探了一下关于她那个疯疯癫癫的儿子的事情。NPC一问三不知,低着头洗碗,水声哗啦啦的,盖住了玩家们的问话。   江衔对第二天的金水庙之旅毫无兴趣,因此被导游敲门催促着玩家们起床的时候,他拖着沈虞成了最后两个离开宾馆的玩家。   沈虞一直都很顺着他。   “金水庙不远,就在麦德小镇偏南的那座山上,”导游古怪地笑了,“跟我来。”   ◇ 第114章 Chapter108   导游嘴里的金水庙离宾馆所在之处并没有多远,反倒是从山脚爬到半山腰费了玩家们不少时间。   NPC悠然自得地走在前方,完全没有将身后玩家们的生死放在心上,江衔和沈虞并肩走在一起,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直到导游停了下来,江衔顺势抬头看去,和现实世界里的寺庙在外观上似乎没什么不同,金水庙看上去古朴而庄重,有一种肃穆又沉重的力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导游推开了金水庙的门,他在门槛前站定,回过身朝玩家们露出了笑容:“你们可以在庙里尽情参观,下午四点是集合时间,祝你们玩的愉快。”   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话语里恶意的意思,嘴角勾起的笑容格外意味深长,没有玩家敢忤逆NPC的要求,他们都明白这是想要完成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必经的道路。   江衔和沈虞第一个走进去,金水庙比他们想象中要大的多,能看到几座高低不平的寺庙错落地起伏在山间,而几条小路向不同方向蜿蜒。   不知道是不是江衔的错觉,他感觉自己一进入金水庙,就觉得胸口闷得慌。   “你有没有觉得不太舒服?”他听到沈虞压低声音问道,他的脸上平静无波,唯有微微拧着的眉透露出他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镇定。   “有。”江衔说,玩家们四散开来沿着不同的小路往前走,他们俩也随机选了一条,高大的树木几乎遮蔽天日,只在石头路上留下了影影绰绰的光斑。   很快,他们俩就来到了第一座庙前。   涂着红漆的木门上方的牌匾摇摇欲坠,烫金的字样已经模糊不清,完全看不出原先的字迹。   江衔用力推开了门。   他惊诧地看到,高坐在莲台之上的雕像不是笑容满面的佛像,也不是怒目圆睁的四大金刚,而是垂着胡子、一脸严肃的医者。   江衔愣了一下,他端详着造型古朴的雕像,有点不太理解:“为什么金水庙里要供奉医生的雕像?”   他扒拉了一下插着几根香的香炉,听到一旁的沈虞说:“你没有发现不对劲吗?”   “发现了,”江衔耸耸肩,“金水庙里就没有对劲的地方。”   沈虞叹了口气,他沉声道:“这里没有和尚。”   江衔愣住。   他从他和沈虞进入金水庙开始,再回忆到两人一起看到了这座医者塑像,总算明白萦绕在内心的怪异感是因为什么了——这里过分安静,听不到念经的声音,看不到敲钟的和尚,同样也闻不到香火的味道。   就好像除了作为旅客前来旅游的他们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   “导游为什么会带我们来这里呢?”江衔百思不得其解,他捻了捻手指,将指腹上从香炉表面蹭到的一层薄薄的灰捻下去,垂下眼皮思考起来,“你觉得这跟主线任务有关,还是跟支线任务有关?”   沈虞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江衔倒也没有指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毕竟他们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只能先指望玩家们能在金水庙里找到什么线索了。   他们俩离开了这里,转而去了其他地方,有了庙堂里供奉着医者雕像的前车之鉴,当江衔随意推开一扇门,发现伫立在其中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外国人时,已经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外国人的雕像身上同样是一件白大褂。   “庙里不供神佛供医者,”江衔摸了摸下巴,他对沈虞耸了耸肩,“你有什么想法吗?”   “不太确定,”沈虞关上了门,他们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还得回一趟麦德小镇才行。”   这是他们来到麦德小镇的第二天。   江衔不置可否。   他们俩很快就在一座庙里遇到了结伴而行的三名女玩家,邰晴先认出了他们俩,朝他们挥了挥手:“你们怎么在这里,我记得我们选择的不是一条路吧?”   “金水庙就这么大,”江衔知道她没什么恶意,却还是皱了皱眉,“很容易遇到其他人——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有,”邰晴的脸色苍白,她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似乎没有劝阻自己的意思,于是开口说,“庙里所有的雕像全是医生,宣沐认出来了一个外国医生的雕像,说是十九世纪一个很有名的精神病医生,你们呢?”   “一样。”江衔言简意赅,沈虞一言不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邰晴见问不出什么结果,又朝他们挥了挥手,三个人就继续往前走了。   江衔还在心里揣度着邰晴透露的线索,完全没注意一旁的沈虞安静的不太像话。   “我总觉得金水庙里不可能只有这些东西,”江衔说,他环顾四周,想找一条其他的路,突然肩膀被沈虞扳了过去,他踉跄地转过身,“嗯?”   沈虞指了指自己斜前方的高塔,江衔完全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只听沈虞说:“进去看看?”   “行。”   高塔里是几列摆满了书籍的书架,因为太久没有人进入,书架和书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两人贸然进入的动静惊起了空气里漂浮着的灰尘,江衔不得不捂住鼻子在里面站定。   “你不觉得金水庙就像一座纪念精神病医生的博物馆,”江衔对沈虞开玩笑,“而这是庙里的藏经阁,也就是博物馆里收录的这些医生的文献吗?”   沈虞正试图将一本书从塞得严丝合缝的书架中抽出来,听到他这么类比,也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高塔只是外观上看着高,实际上里面摆着的书并不多,稍微转悠一下就能转到头,江衔见沈虞已经将书抽了出来,于是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   书页里的字迹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斑驳不清,只能够勉强看清封面上的书名,江衔毫不意外地看到和精神病有关的书名,对自己的猜测更多了几分底气。   ◇ 第115章 Chapter109   两人匆匆浏览过高塔藏书里的所有内容,江衔突然偏了偏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沈虞跟着愣了一下,一起侧过了头。   高塔的隔音效果不佳,江衔能够清晰地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惊叫声,他突然有点心悸,隐隐的不对劲萦绕在他的胸口,他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出来了一样。   “出去看看?”   沈虞知道他这不算是询问自己的意见,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嗯。”   他们俩走了出去,迎面撞上了惊慌失措的邰晴。   江衔眯了眯眼,拦住了她:“跟你一起的两个女玩家呢?”   邰晴乍然遇到搭过话的两名玩家,猛地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把气喘匀,语气急促地回答:“跑散了……太吓人了,我们谁都没顾及上对方……”   江衔倒是知道这回事,在进入【梦想之乡】游戏副本的八名玩家里,只有他和沈虞是选择了双人模式的玩家,其他人都是单人模式。女玩家会选择报团,也是因为金水庙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多几个人才能彼此照应。   只是……江衔犹疑不决地环顾四周,看着面前一脸害怕的邰晴,能让三个联合起来的女玩家顾不上彼此直接走散,会是多吓人的东西?   “到底怎么回事?”沈虞直截了当地问道。   邰晴被他突然沉下来的脸色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呃,就是我们三个本来在沿着小路往回走的时候,突然碰到了顾铭杰,他跟我们说金水庙有一个房间里全是跟宾馆女主人的儿子一模一样的疯子,在里面咆哮,还想咬人,结果刚说完……”   她没再说话了,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祈求似地看着江衔。   江衔知道她害怕,也明白她的未竟之言——大概是那群疯子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吓到了几名玩家。   “现在应该快到五点了,”沈虞对江衔说,他对邰晴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在他眼里,邰晴和其他玩家没什么不同,唯有江衔不太一样,“我们往回走吧。”   邰晴立即说:“我跟你们一起!”   沈虞看了江衔一眼,不置可否,江衔知道他这是同意的意思,于是对邰晴笑了笑,说:“那就一起走吧。”   邰晴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在回到金水庙大门的路上,江衔盘问了邰晴几个问题,确认她们的发现和他们俩的没什么大致的差别,不过邰晴还说了其他的线索:“昨天我在超市门口碰到了一个小女孩,感觉好像有点……嗯,智商不太高的样子,对我一边笑一边流口水,还一直让我离开这里。”   她打了个哆嗦,江衔安慰道:“没事,我猜只要不是麦德小镇里的疯子,其他居民是不会伤害我们的。”   邰晴眼睛一亮:“这是我第三个游戏副本,一上来就这么高的难度,我每天都要吓死了。”   她鼓着脸,年纪不大,大概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说话做事都有些虎头虎脑的,江衔跟她聊天时,总有一种在跟学妹说话的错觉,因此放松了不少。   他没注意到沈虞从邰晴跟着他们的那一刻起就沉下了脸,即使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三人到达金水庙门口时,发现大门已经被打开了,导游正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嘴里叼着根草,上下打量着三人。   他旁边站着形色狼狈的顾铭杰,正朝他们挥手。   很快,另外两个女玩家也相携着从金水庙里走了出来,邰晴赶忙迎了上去。   江衔算了算人数,还有两名玩家没有出来,太阳正在向西缓缓地沉下去,不算明亮的橙色光芒照亮了金水庙的檐角,显得这座本就阴森古怪的寺庙更加诡异,玩家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江衔听到沈虞突然开口:“很担心?”   江衔一愣:“是有点,怎么了?”   沈虞上下扫了他一眼,没吱声,只是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江衔只觉得他的手冰凉,像极了深冬时的大理石块:“你很冷吗,还是被吓到了?”   他不掩饰语气里的担忧,和沈虞十指相扣的手心滚烫的像火焰,沈虞轻轻地哆嗦了一下,他原本因为江衔和其他人谈笑风生而有点愤懑的心一下就陷了下去。   沈虞往他那边靠了靠:“对,有点冷。”   江衔不算意外,金水庙在半山腰的位置上,四面环风,几乎没有多么高大的树木能够遮蔽风雨,沈虞原本就有点体寒,会觉得冷也是理所应当。   “没事,”他对沈虞说,“手别松开,我帮你暖暖。”   这样静谧又温情的场景很快就被打破,叫韩远山的年轻玩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金水庙里跑了出来,因为刹不住车猛地跪在地上,他脸上满是冷汗,撑住身体的手背上崩起了青筋,声音都有些嘶哑:“全是……全是疯子!庙里都是疯子!”   江衔看向了导游,他正笑吟吟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韩远山。   顾铭杰将他扶了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疯子,”韩远山脸色惨白,他说,“方宇轩被他们咬断了脖子,全是血……”   夕阳只剩下一点点朦胧的光,照亮了金水庙前的方寸之地,韩远山的衣服上还溅着几滴血,在顾铭杰的帮助下勉强直起了身体,却还在哆嗦个不停。   导游慢条斯理地开口:“既然你们已经参观过金水庙的全景,那么现在也到了下山的时间,亲爱的旅客们,请跟我一起,让我把你们安全地带回宾馆。”   江衔盯着导游,导游完全没有理会他的目光,他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更是对韩远山的恐惧袖手旁观。   回到宾馆后的玩家们也没什么胃口去应付端上桌的饭菜,有了方宇轩的前车之鉴,他们看向女主人的眼神都带着恐惧。   江衔同样也是如此,他在匆匆地吃完饭后,就和沈虞一起回到了两人的房间。   ◇ 第116章 Chapter110   江衔在早上离开宾馆之后,刻意往大巴车里瞄了两眼。   导游正靠在驾驶座旁边闭目养神,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窗外玩家窥探的目光。   “你在看什么?”沈虞问道。   江衔回过头:“导游。”   沈虞跟着瞟了两眼,明显没把导游的存在放在心上:“行,看够了就走吧。”   他手里依旧拿着那张地图,江衔跟上去后,伸长了脖子凑过去看,他们俩贴得很近,离得很近,江衔能够看清他脸上的小绒毛。   “你想去哪里?”   “我原本想去医院看看,”江衔有点失望地说,“结果麦德小镇里没有医院。”   沈虞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已经猜到麦德小镇的秘密了?”   “嗯……”江衔有点犹豫,他不反对把自己的猜想告诉沈虞,他清楚有时候沈虞能比自己更早地猜到一些线索所指向的结论,“应该,但是我不能完全确定,待会儿可以去找导游碰碰运气。”   沈虞耸了耸肩:“行。”   他们俩去了动物园。   江衔站在动物园门口时,就觉得里面不对劲,这里太安静了,安静的不太像话。   沈虞站在一旁端详着大门,门轴上锈迹斑斑,大门上用木头雕刻的“动物园”三个字以及下面的英语明显有些斑驳,像是尘封已久。   江衔试着推了推大门,门被从后面锁上了。   “怎么办?”   沈虞也不觉得意外,他在高大的围墙前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你一定要进去吗?”   江衔摇了摇头。   动物园的门是锁着的,里面又安静的不太像话,他的确对动物园里有什么抱有一些期待,但是这不代表他愿意冒生命危险去一探究竟。   他不认为自己的猜想需要依靠进入动物园去验证:“走吧,我们去其他地方。”   沈虞顺从地跟着他离开。   江衔沿着地图上的路线往前走,沈虞不问他要去哪里,也不问他对支线任务有什么猜测,他只是一味地、安静地跟着江衔,并不担心他会出什么问题。   江衔在即将走出麦德小镇的边界线的那一刻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能够清晰地看到不远处指着麦德小镇的路标上刻着的英文。   “MAD TOWN”。   沈虞默默地扭头看他,江衔的眼睛亮了:“我觉得完成支线任务这件事,我应该十拿九稳了。”   沈虞没有追问他该怎么完成支线任务,而是往身后遥遥一指,那个方向是宾馆门口,江衔记得大巴车就停在那里。   “那你去告诉导游吧。”   江衔没有细想,比如沈虞是怎么精准地知道要向导游揭示麦德小镇的真相,他拉着沈虞的手,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正好撞见在无所事事地围着大巴车转圈的邰晴。   “你们俩去哪里了?”邰晴愣了愣,“我一直没看到你们俩。”   江衔来不及说什么,沈虞则是完全没有开口的打算,于是江衔只能朝她匆匆地摆了摆手,然后开始敲大巴车的车窗。   他原本就高,抬手就能碰到车窗的玻璃,发出的动静也不小,导游在大巴车里睁开了眼睛,隔着玻璃看向了他。   江衔不紧不慢地等着他出来。   “有什么事吗?”   “有,”江衔镇定地说,“我知道麦德小镇的秘密了。”   邰晴在他们俩身后瞪大了眼睛,沈虞完全没有把其他人的反应放在心上,他站得离江衔很近,一直在看着他。   “哦,是吗?”导游脸上浮起了笑容,“你说说看。”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江衔。   “这里不是旅游胜地,所谓的麦德小镇,只是一家精神病院。”   江衔在脑海里将他们这三天的发现过了一遍——居民们定时定点的午休时间、一直劝说着他们离开的镇民、老乞丐的神神叨叨、金水庙里供奉的医生雕像、高塔中的书籍里记载着关于精神病的记录、没有医院存在的小镇本就不正常、麦德小镇的英文里的“mad”的中文意思是疯狂的,零零散散的线索结合起来,都在论证着他思索已久的结论。   沈虞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平静地和江衔一起等待着导游的回答。   邰晴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俩,明显没跟上他们的节奏:“怎么就成了精神病院?”   没有人回答她的疑惑。   导游朝江衔露出了一个古怪至极的笑容,他舔了舔嘴唇,轻声说:“这位先生,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的多。”   沈虞的心一紧,江衔毫不在意:“我们揭穿了麦德小镇的假象,不是来这里旅游的旅客,那么我们接下来的‘旅程’还要继续吗?”   “当然,”导游轻声说,近似于耳语,又像是低吟,“还没结束呢。”   即使江衔早就知道,玩家们的真实身份就像洋葱一样,需要层层剥开才能确定最真实的那个部分,也不认为主线任务会随着支线任务的完成而完成——麦德小镇的确是精神病院,可是他们的身份不是来到精神病院里治病的病人,在“病人”的身份之下,玩家们还有其他身份。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快就发现虚拟世界的真相,”导游说话速度慢下来的时候,声音就变得格外低沉,“这里是属于我的精神病院,欢迎你们来到……真实。”   江衔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他来不及多做些反应,就感觉脑袋里一阵晕眩。   他下意识地要伸手,手抬到一半就落了下去。   在导游的注视下,每一个反应过来或是没有反应过来的玩家们都闭上了眼睛,失去了意识。   江衔只觉得自己在黑暗中不停地往前走,那片漆黑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让他挣脱不开、摆脱不了,往后余生都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的漆黑中度过。这样的认知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徒然地伸手,想在黑暗中抓住些什么,却只抓住了虚无。   “江衔……江衔!”   有人一直在叫他的名字,江衔不胜其烦,睁开了眼睛。   ◇ 第117章 Chapter111   他躺在一张病床上,身上是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袖口和衣领处已经泛了黄。   沈虞坐在另一张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江衔后知后觉地从床上坐起来,打量着病房里的布置:“我们这是来到了……精神病院?”   沈虞点点头。   江衔一时间有些沉默,在推断出麦德小镇的秘密是这是一家精神病院时,他没想过玩家们会真的进入精神病院,身上还被换上了病号服。   他扯了扯衣领,摸到了那根坠着戒指的绳子,内心一下就平静下来。   江衔对精神病院的了解仅限于电视剧里的夸大其词,容纳他和沈虞的双人间大约有二十平方米左右,床头柜上放着两个水杯,铁门紧闭,不知道打不打的开。   “这是什么!”江衔低下头看到病号服的左胸口上卡着一个铁制的薄片,上面印着几个数字,“211?”   沈虞耸了耸肩:“我是212。”   江衔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他的目光逡巡过拉紧窗帘的窗户,又落到了紧闭的房门上:“你想出去看看吗?”   沈虞向来都顺从他的意愿:“看你。”   江衔从床上下来,他朝沈虞伸出手,沈虞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递过来的手,将手伸了过去。   江衔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出乎意料的,走廊上灯火通明,不算多的房间延绵至走廊尽头,病房与病房之间的隔音很好,只是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有些晃眼。   江衔很快就在门口的墙壁上看到了地图,这家精神病院一共有三层,一楼是大厅、食堂、档案室和资料室,而显示呈“回”字形的二楼有五十间病房,三楼的布置简单的多,只有办公区和矫正区。   江衔的目光在“矫正区”停留了好一会儿,精神病院里会出现这个区域,那么这里正不正规就是另一回事了。   沈虞却看向了另一边的墙壁,他拉了拉江衔:“这个应该是作息表。”   江衔只好移开目光看过去,用胶布贴在墙上的白纸只有A4大小,宋体的黑字格外清晰。   8:00-起床   8:15-早餐时间   9:00-选人治病   12:00-午餐时间   13:00~14:00-午休时间   15:00-选人治病   18:00-晚餐时间   21:00-睡觉时间   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注:病人可在其他时间自由活动或者自行休息,请勿违反规则,否则后果自负。”   “也就是说麦德小镇里的居民就是精神病院的病人,”江衔很快就想到了还没有丝毫进展的主线任务,“麦德小镇是精神病院的假象,也就是说我们并不是旅客;导游在我揭穿了麦德小镇的秘密后将我们带到了精神病院,也就是说玩家们的身份不是病人。”   他靠了靠自己和沈虞身上的病号服,差不多的尺码,穿在他身上大小合适,在沈虞身上却明显松垮了许多。   江衔想,看来给为玩家们换上衣服的准备都有些仓促,像是对玩家们的到来感到意外一样。   不是旅客,不是病人,但是玩家们会出现在精神病院里……江衔沉吟片刻,他有点想不明白,却不妨碍他在记住作息表上的内容后,默默地将疑点记在了心里。   “你现在有什么计划?”沈虞问道。   江衔摇摇头:“我不确定现在是几点,而且作息表上的‘选人治病’……我们先回房间吧,贸然出来有可能会触发死亡条件。”   沈虞顺从地打开了房门,江衔在床上盘腿坐下,顺手将被子盖在腿上,房间里有点凉飕飕的,带着医院里常见的药味和消毒水的味道。   他用力抽了抽鼻子,看到沈虞从床头柜里扯出了酒精湿巾,正在慢条斯理地擦眼镜。   “我准备等午餐时间或者晚餐时间先和其他玩家汇合,”江衔打破了沉默,他说,“再确认一下‘选人治病’的方式,然后再去精神病院的其他区域寻找线索,怎么样?”   沈虞将镜片对着灯看了看,他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移向了江衔,“嗯”了一声,又说:“你觉得方宇轩还活着吗?”   江衔一愣。   “我不知道,”江衔实话实说,“我甚至不清楚死亡条件会是什么。”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是他们俩的第七个游戏副本,只要离开了这里,他们就不再受转盘游戏的禁锢,可以将被困在“幸运转盘”游戏的这段时间当成只属于他们俩的蜜月期。以后回忆起来,除了濒临死亡的惊心动魄以外,似乎只剩下他们俩永远握在一起的双手——这是江衔坚持到现在的所有动力。   沈虞将眼镜放在一旁,他说:“麦德小镇里的居民是精神病院的病人,你觉得金水庙里的疯子代表的是谁,导游又会是什么身份?”   “还有那个看不见的大巴车司机,”江衔很快就跟上了沈虞的思路,“他们不可能不出现。”   沈虞扯了扯嘴角:“如果我没猜错,这是我们进入【梦想之乡】的第四天,留给我们去完成主线任务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江衔将被子掀开又盖上,他不怎么焦虑:“我知道。”   沈虞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墙上的音响里发出声音,熟悉的男声含着笑意,在病房里回响:“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午餐时间,请二楼房间的病人们尽快到一楼食堂就餐。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午餐……”   江衔和沈虞对视一眼:“走吧?”   沈虞点点头,他随手将酒精湿巾扔进了病床旁边的垃圾桶,打开了门。   其他病房的房门纷纷打开,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的NPC穿着一模一样的病号服从房间里鱼贯而出,江衔和沈虞走进了人群中,跟着他们从楼梯走到了一楼食堂。   江衔看到了几个眼熟的玩家,而令他深思的是,只有玩家们的病号服上挂着号码牌,病人们的病号服上则空空如也。   ◇ 第118章 Chapter112   江衔在来到食堂的那一刻,有点怀疑游戏副本里的精神病院和孤儿院共用一套数据系统,否则为什么这两个食堂看上去都一模一样。   沈虞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抬起头就看到了墙上的监控摄像头。   他的脸微微一沉,轻轻踢了踢江衔,示意他扭过头。   江衔正在面无表情的NPC中寻找神色各异的玩家们的身影,被他的动静惊动,看到亮着红灯的监控后挑了挑眉,居然不算特别意外。   “我们身上没有监听器。”可能和意识到他又想到了什么,沈虞补充道。   江衔微不可查地点头。   NPC和玩家们很快就安静下来,江衔等待着导游出现,但是他只听到了一个被话筒放大所以略微有些失真的声音。   “我是这里的医生,”这个声音说,“想必大家都已经足够熟悉我了,对吗?”   他语气含笑,病人们没有给出一个答案,而江衔却敏锐地皱起了眉,他听出来这个声音和导游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们是同一个人。   居民是病人,导游是医生,那么麦德小镇里的疯子又是谁呢?   失败品?   江衔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紧闭的门被打开,带着口罩、穿着防护服的护工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手上端着餐盘,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江衔没对端上桌的饭菜抱有什么期待,但是当他看到熟悉的蛋炒饭时,还是顿了一下。   沈虞对端上桌的是蛋炒饭还是蛋炒面毫无兴趣,他心不在焉地吃完了饭,就开始打量着周围的NPC们。   “有什么发现吗?”江衔问道。   “有,”沈虞说,“我看到了方……宇轩。”   他顿了一下才说出方知宇的名字,中间的卡顿像是在回忆。   江衔没有顾及他的卡顿,只是为他的发现开始思考,韩远山没有欺骗其他玩家的必要,看他当时的表现也不似作伪,方宇轩在他眼里应该是真的死掉了。   看样子,在麦德小镇死去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在麦德小镇里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玩家会被先一步传送到精神病院里。   江衔想,他待会儿就去找方宇轩,看看这个先他们一步来到精神病院的玩家能不能给他们提供一些新的线索。   等穿着病号服的NPC和玩家们吃完了饭,一直在旁边站着不动盯着他们吃饭的护工们这才伸出手,轻手轻脚地将碗筷收拾好后,站成一排走了回去。   江衔目送着他们离开,听到导游——也就是医生的声音再一次在食堂里响了起来——“朋友们,午安。”   他的声音里带着诡异的笑容,江衔想起作息表上的内容,于是和沈虞商定好等午休后选人完毕后再一起离开病房去找方宇轩。   他无所谓医生会不会听到他们俩的声音,在麦德小镇里他是导游也好,在精神病院中他是医生也罢,江衔察觉到他对玩家们所抱有的情感是恶作剧般的嘲弄和旁观,并不担心他们的存在会威胁到自身的安全。   江衔想,只要在作息表的规定范围内行动,玩家们的自由度还是很高的。   他和沈虞回到了房间,分别在床上躺了下来。   即使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江衔依旧没什么睡衣,他偏过头就能看到旁边那张床上正对着天花板发呆的沈虞,男人的侧脸烙印在他的眼睛里,让他不由自主地盯着看了很久。   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江衔躺在床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突然又听到医生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现在是治病时间,”医生的语气慢条斯理,措辞也有些古怪,他的声音里含着笑意,“让我思考一下,该抽哪个病房的病人呢?”   江衔问沈虞:“我们是哪个病房的?”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不知道。”沈虞摇了摇头。   江衔陷入沉思,医生完全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机会,轻声说:“那就143吧。”   143?   三位数的数字?   江衔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上的号码牌,第一次有点茫然:“这个号码牌不是玩家们独有的吗?”   他原本以为号码牌是为了区分玩家和NPC,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谁说只有玩家们身上才有号码牌了?”沈虞轻轻用指甲敲了敲铁片,“NPC身上也有病号服,只是很少。”   江衔突然意识到一点:“有没有可能,被选中去治病的NPC们会被摘下号码牌,避免下次再次被选中?”   沈虞点点头,看他的表情分明是“就是这样”, 他说:“不出意外的话,被选中去治病的人选马上就要轮到玩家们了。”   医生一天会进行两次选人的活动,一次会选择一个人,江衔猜测他和沈虞是211和212,那么其他玩家大概会是209、213、214……毕竟八名玩家不多不少地进入了精神病院里。   也对,在死亡条件没有完全明晰的情况下,游戏副本里发生的任何情况都有可能会触发死亡条件。   江衔一点都不想知道被选中去治病会面对什么。   更何况医生一次只选择一个人,他不愿意和沈虞分开。   在病房里等待了五分钟后,江衔这才打开了门,他看了两眼周围紧闭的病房,思考着该从哪一间下手。   “你想先做什么,”沈虞问道,“找方宇轩吗?”   江衔一下被他点明了方向,眼睛一亮:“可以。”   他倒是不介意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敲门去找,只是不知道病房里的病人会是怎样的情况。   沈虞倒是不怎么担心,说话间,江衔已经看到离他们俩病房不远处的病房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韩远山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有点失魂落魄,出来后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沈虞没在意他的去向,他拉着江衔在第一个房间站定,没有丝毫犹豫就打开了房门,江衔甚至来不及阻止。   他们在病房里看到了方宇轩。   ◇ 第119章 Chapter113   江衔猝不及防地和他空洞的眼神对上,整个人先怔了一下。   倒是沈虞反应过来:“方宇轩?”   他躺在床上,手腕脚踝上是绑得紧紧的束缚带,针插进了他手腕内侧的血管里,连接着的仪器发出了稳定的“滴滴”声。他的呼吸平缓而毫无波澜,眨眼的频率保持不变,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无声的求救。   “你还好吗?”江衔没有轻举妄动,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盯着面前的男人。   “我,”方宇轩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我在接受治疗。”   江衔用力眨了眨眼睛:“你在干嘛?”   “接受治疗。”方宇轩吃力地开口,他脖子上扣着一个收紧的铁环,阻碍了气管中空气的顺利流通,说话也变得艰难起来。   江衔绕过了这个话题,问道:“需要我们帮你把束缚带解开吗?”   沈虞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江衔摇了摇头,幅度很小,他这才收回了看过去的目光。   “不需要,”方宇轩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他不敢乱动,害怕碰掉了手腕内侧的针,只能盯着他们俩,“如果你们也想接受治疗,就去三楼看看吧。”   方宇轩的话很显然和作息表上的内容相悖,江衔一时间沉默了。   沈虞一拉江衔的衣袖,轻声说:“他应该早就死了。”   现在被绑在病床上,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在接受治疗的,只是一个有着一模一样外壳的“方宇轩”。   江衔不算惊讶,在看到方宇轩完好无损地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他就有了这样的怀疑。   只是他在思考,有没有必要按照面前这个“方宇轩”说出口的线索,去三楼一探究竟。   “他只说可以去三楼接受治疗,”在离开这个房间后,沈虞对江衔说,他看出来江衔在为什么而担忧,“但是没有说我们去三楼只能接受治疗,在作息时间表之外的任何时间里,我们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江衔知道他这是准备去的意思了,于是他点点头:“行,那就一起去吧。”   他们俩在去三楼的路上碰到了那个叫宁婷的女玩家,她正拿着一个病历本,核对着病房病人的病症。   “这是在哪里找到的?”江衔指了指她手里的病历本,问道。   宁婷指了指一楼:“大厅前台——你们现在要去哪里?”   江衔不介意分享两人的行踪:“三楼。”   宁婷往楼梯上看了一眼,能够看到三楼的灯光,她走近了两人,压低声音:“玩家们的真实身份不一定都是一样的。”   江衔立即意识到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这个信息对他来说也算重要,因此他记下后,投桃报李地给了回答:“没必要去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面是方宇轩,但是我们俩一致认为他已经死了,贸然进去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全。”   宁婷朝他感激地笑了笑,挥了挥手上的病历本,低下头继续开始查看了。   沈虞等他们俩说完话之后,就带着江衔往三楼走。   江衔还记得三楼只有办公区和矫正区两个区域,他和沈虞在两扇门前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办公区。   “还是得确认医生治一次病需要多长时间,”江衔对沈虞说,“才能去矫正区看看。”   沈虞没分给矫正区一点目光,他拧开了门把手,在墙壁上摸索着打开了办公区里的灯。   明亮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江衔往矫正区看了两眼,关上了门。   办公区的面积很大,布置的也就那么回事,江衔扫过了桌上的纸和笔,又拿起了角落里的两个药瓶。   沈虞瞟了一眼:“应该是麻醉剂。”   托盘里放着手术刀和针线,江衔刚拉开抽屉,突然听到身后的柜子里传出了“砰砰”的撞门的声音。   他被吓了一跳,沈虞飞快地回过头。   还没有被两人打开的铁柜矗立在办公桌的后方,江衔盯着它盯了好一会儿,一把拉开了柜子。   他惊异地看到一个男人从里面跌了出来,他脖子上的铁环用一根铁链和柜子连接,病号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露出来的一节手腕只剩下皮包骨,脸色白的像死人,他的嘴巴被人用针线缝了起来,细细密密的针脚将他的上下嘴唇缝合在一起,以至于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江衔以己度人,打了个哆嗦。   “你是谁?”   男人仓皇无助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比划着江衔看不懂的手势。   沈虞将桌上的纸笔递了过去。   男人先往后一缩,他伸出手去抓笔,江衔注意到他的每一根手指都以格外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像被人硬生生地砸断后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用笔艰难地写着字:我是他的哥哥。   “哥哥?”江衔辨认着他的字迹,有点茫然,“是亲生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的哥哥?”   男人点了点头,他继续写:你们是谁?   江衔茫然地和他对视:“我们暂时……不能说。”   沈虞正心不在焉地看着男人,闻言往江衔那边看了过去。   男人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不知道把他们当成了谁,写下来的字变得凌乱起来:这家精神病院不正规,你们得取缔它,它害死了很多人,这里和人体实验室没有区别,真的,没有。   江衔对此不置一词,他弹了弹薄薄的纸:“你还没说为什么医生会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男人写字的手猛地顿住了。   江衔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给的答案。   男人写道:他在报复我以前把他送进过精神病院这件事,我是为了他好,他是疯子,所以他把我弄成了这个样子。   江衔看着这个避重就轻的答案,笑了笑:“你还是没说清楚,你在他几岁的时候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为什么会把他送去精神病院,为什么他要报复你——弟弟折磨哥哥,哥哥说弟弟是疯子,你们兄弟俩真有意思。”   ◇ 第120章 Chapter114   男人猛地哆嗦起来,他几乎握不住笔,如果不是过于严密的针脚阻止了他能够开口说话,也许此时此刻他已经嘶吼出声了。   沈虞已经有点失去耐心了:“他不肯说的,不代表我们不能在精神病院里找到答案,再耗下去医生就要发现这边的动静了,走不走?”   江衔遗憾地将纸从男人的手下扯了出来,潦草的字迹龙飞凤舞地印在上面,他说:“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俩会再回来的。”   男人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江衔一边在心里感叹这NPC真是鲜活,一边将纸折了三折,和沈虞一起走了。   “其实我们俩再多等一会儿,未必不会不知道真相,”江衔下楼时还有些犹豫,他对沈虞说,“我感觉哥哥的心理防线都快被击溃了。”   沈虞淡淡地看了他手上的纸一眼:“能被医生囚禁、再弄成这个样子却还没有变成一个彻底的疯子,足以看出他比我们想象中更能熬,精神防御也更加强大,只要他稍微改变一个角度,也许就成了另一个真相。”   江衔倒是没想这么多,他只是单纯地感觉哥哥和医生之间发生的事情与主线任务没什么关系,也就没必要在上面多费什么心思。   他们俩一路走向了二楼,没有注意到邰晴鬼鬼祟祟地从楼梯间的房门后面探出了脑袋,悄无声息地往办公区的方向走去。   她学着沈虞的样子,开门后就打开了灯,先是被一脸阴沉的男人吓了一跳。   男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开始挣扎,可惜他的手脚被铁链扣住,嘴巴又被针线缝上,只能在原地不断扑腾,像一尾被浪甩上岸的鱼。   邰晴在看清面前这一切之后就后悔跟过来了,她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谁?”她一下就炸了毛,回过头,然后愣住了。   医生穿着白大褂、带着医用口罩站在她身后,他垂下来的手上戴着透明的薄膜手套,服帖地贴在他的身上。   他微微弯了弯眼睛,邰晴感觉自己耳边响起了蛇类的“嘶嘶”声,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是你呢,小妹妹?”医生说话的腔调格外诡异,和麦德小镇里的导游声音一模一样,落在邰晴的耳朵里无异于晴天霹雳,她颤抖着往后退,不敢夺门而出,最后被男人的身体绊倒,一下就瘫软在地。   “真是没意思极了。”医生失望地垂下眼睛,他掏出一根针管,先将里面的空气排空,再看向了因为恐惧而动弹不得的邰晴,失落地说,“那就再见了。”   邰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脖颈上的大动脉上被抵进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紧接着针管里的药液被推了进去。   她倒吸口气,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医生将针管塞回了口袋里,他扭过头,盯着哥哥,男人在看到他做的这一切后就不再理会他,只是冷漠地平躺在原地。   “你真的棒极了,哥哥。”医生恋慕地拍了拍他的脸,手指摩挲过他嘴角的针线,笑了起来。   江衔全然不知在三楼的办公区发生了什么,他是在晚上吃饭时没有看到邰晴,才意识到她可能出事了。   在吃完饭后,玩家们聚在一起,宣沐先打破沉默:“你们有谁注意到邰晴了吗?”   她只得到了沉默和摇头。   这个答案也不在其他人的意料之内,在进入精神病院后,除了选择了双人模式的江衔和沈虞,其他人都是单独行动,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能分出心神去关注其他人的死活?   “行吧,”宣沐也只是问这么一句,又不是真的在意邰晴,她只是担忧邰晴死了玩家们却不知道她触发的死亡条件是什么,“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江衔把那张纸拿了出来,再将他们俩在办公区的发现说了一遍。顾铭杰向他确认了哥哥的病号服上没有号码牌之后,说:“两个答案,一,哥哥是接受过治疗的病人;二,医生是麦德小镇的导游,他是大巴车上看不见的司机,你们觉得哪个更像真的答案?”   江衔有点意外,没想到面前这个不声不响的男人一出声就指名了两个方向,他偏向于第二个:“他应该是司机,我们能够把导游和医生、居民和病人、疯子和护工对应,就只剩下一个司机了,结合医生将哥哥藏在办公区的柜子里这个行为,大概只能用哥哥就是司机这个答案来解释。”   这个问题很快就商讨出结果,江衔又提起了方宇轩:“我不知道他是被精神病院同化了,还是出了什么问题,我猜想,现在被绑在床上的方宇轩应该已经接受过治疗,不再是玩家了。”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没有在方宇轩身上的病号服上看到号码牌。   韩远山立即点头:“我就说他在金水庙里已经死了,就他那个样子,不可能死不了的,他怎么会躺在病床上,还能开口说话呢?”   江衔眯了眯眼睛:“你跟他说过话了?”   “说了,”韩远山有点神思不属的样子,他喃喃地说,“我问了他好多问题,他说他还活着,想骗我把他身上的束缚带解开吓死我了。”   江衔总感觉他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太对劲:“你没有解开吧?”   “当然没有。”韩远山立即大声说。   这回,无论是江衔还是其他人,都意识到韩远山应该是受到了方宇轩的影响。   “他跟你说了什么?”宣沐问道。   “他要我在半夜的时候去一趟三楼,他说我只要去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江衔有点担心:“你没相信吧?”   韩远山果断地摇摇头。   见此,玩家们都放下心来,又专注于主线任务聊了一会儿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没有人能想到他们在第二天跟随着病人们去一楼食堂吃早餐时,会看到韩远山的尸体。   他吊在楼梯的栏杆上,已经死去多时了。   ◇ 第121章 Chapter115   江衔停了下来,仰起了头,沈虞不声不响地站在他身侧,明显没有说话的打算。   穿着同样病号服的NPC们如同潮水般从两人身边走过,拖鞋摩擦过地面发出了很轻的“沙沙”声。   韩远山眼睛凸起,舌头耷拉出来,脖颈支撑不起脑袋的重量,软绵绵地垂了下来,离得近了,能够看清他脸上惊恐的神色。   江衔的目光缓缓地从尸体上移开,沈虞不催促他,只是看着他。   “你们俩还不走吗?”落在最后面的宁婷问了一句。   江衔总算动了一下,他很轻地“嗯”了一声,有些敷衍地回答:“马上。”   他盯着摄像头,诡异的红光昭示着监控自始至终都是开启的状态。   宁婷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衔也没在原地停留多久,跟着沈虞一起离开了。   “韩远山的死明显跟方宇轩有关,”江衔搅了搅碗里的白粥,“我还是没想清楚邰晴为什么会死。”   沈虞倒是不怎么担心,他一口气将碗里的粥喝完:“研究死亡条件是怎么被触发的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今天是第五天了。”   江衔的心猛地一沉。   他当然记得,主线任务只给了他们七天的时间。   吃完早餐后,依旧是护工上前将碗筷收拾好,江衔凝视着他们的背影,他想,沈虞说得对,死亡条件和背景故事只是游戏副本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想要离开这里,只有完成主线任务这一个方法。   无论是玩家还是NPC,都没有人动弹,直到医生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你觉得医生是不是故意避开玩家们的号码牌?”江衔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沈虞点点头,算是同意他的说法:“他刻意避开我们,肯定有他的原因——大概跟主线任务有关吧。”   江衔不觉得意外。   在被选中的病人如同行尸走肉般离开玩家们的视野范围内后,江衔就开始计划去其他地方寻找线索。   “如果你一定要在那几个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做一个选择的话,”沈虞老神在在地说,他吹了吹指甲上看不到的灰,“我的建议是资料室,那个地方应该会放着一些跟实验有关的东西。”   在江衔的想法里,他们俩原本就会在精神病院的每个房间里寻找线索,只不过是先后问题而已,因此他同意了沈虞的提议。   江衔留意到其他玩家大多数都是去了二楼,他知道监控摄像头无处不在,但是既然医生没有出声阻止,他们俩同样也没有触发死亡条件,那么很显然,在作息表之外的时间里,玩家们都是自由的。   资料室不算大,透明的玻璃柜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纸张和文件夹,江衔环顾四周,有些无从下手。   沈虞已经弯下腰捡了一张纸,她一挑眉,把纸递给江衔:“空白的。”   江衔接过了这张纸,又对着光看了半天,有些挫败地承认面前这个的确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和被锁在办公区里的哥哥脖颈上一模一样。   “不过,”沈虞抽出了一本书,“这本书和金水庙的高塔里的书是一样的。”   江衔眼睛一亮,他接过这本书,飞快地翻了翻,有点失望:“书是一样的也证明不了什么,只能再一次佐证我猜测麦德小镇和精神病院是一个地方这个想法是正确的。”   沈虞示意他把书放在一边:“你没办法否认书里也会有线索,对吧?”   江衔又一次看向墙角的监控摄像头,无时无刻都在被监视的感觉不算太好,他在沈虞的催促下移开了视线,一起在堆成山的书里寻找线索。   江衔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找到的东西——几张A4大小的纸整整齐齐地夹在了文件夹里,细细密密的印刷体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其中,隐约可见上面的字迹。   江衔眉心一跳,他将文件夹里的纸取了出来,随手翻了翻,偌大的“实验报告-A1版”印在上面,接下来的纸张上是几个脑部CT,有些模糊不清,再后面就是洋洋洒洒的一篇报告,记录了实验天数、实验数据以及实验对象。照片上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即使是黑白照,也能看到他那双无神的眼睛,像被人抽去了脊梁骨,整个人乍然瘫软下来。   像一摊泥,江衔想。   他看不懂实验报告里过分复杂的数据和咬文嚼字的报告,但是最下方鲜红印着“残次品”三个字的印章,告知着所有看过这篇实验报告的人实验失败的结果。   沈虞在旁边也发现了线索:“这些应该都是研究一些医学中还没解开的、有关于精神领域的实验,不过无一例外,都是失败的。”   江衔并不意外,他把实验报告放在一旁,跟沈虞确认:“这些都是实验失败吗?”   沈虞不觉得他的质疑算是冒犯,他把手上的文件夹递了过去:“原本就不是一家正规的精神病院,没有高端的仪器和正规的实验室,这些实验会成功的可能性本来就低,我不觉得这有什么让人感觉意外的。”   他们俩几乎把一整天的时间都花费在资料室里了,在准备回房间睡觉时,江衔将手里的最后一份显示实验失败的报告单放回了原位。   “医生开精神病院是拿这些病人做实验,我们也是吗?”   沈虞关上了资料室的门,他平静地说:“别忘了,我们是‘主动’来到精神病院的。”   江衔反应过来——的确,他指出了麦德小镇的真相,才因此开启了来到精神病院的通道,但是精神病院里的病人并不一样。   他们看上去疲惫、麻木、冷漠,江衔想起了在麦德小镇里一个劲儿地劝他们离开这里的NPC们,被当成实验品的他们,在徒劳地为进入这条不归路的玩家们指向出口的方向。   “你说得对,”江衔赞同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一定跟我们会主动来这里有关。”   只是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 第122章 Chapter116   “我看到方宇轩被拖进了焚化炉。”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餐后,玩家们聚在一起,江衔听到宣沐紧绷着神色说。   他愣了一下:“焚化炉?”   宣沐点头,她指了指病房的方向:“从窗户往外看能看到精神病院的后院,那里有一个很大的炉子,跟垃圾厂里的焚化炉一模一样。”   江衔沉默了一会儿,他猜测这就是方宇轩的作用——在害死一个玩家后,他身体和早已死去的性命都将归于尘土之中。   玩家们都沉默了一会儿,顾铭杰皱着眉强调:“现在是第六天,如果明天我们不能再完成主线任务,我们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你们应该都清楚。”   没有人想在这家精神病院里当医生的一辈子傀儡,江衔暗暗叹了口气,玩家们都四散开来。   “今天去哪里呢,”江衔问沈虞,“去档案室看看吧?”   沈虞“嗯”了一声,他抬起头去看墙上的监控,摄像头正在持续不断地发出不详的红光。   医生给了玩家们很大的自由,却又隐藏在幕后,注视着玩家们的一举一动。   他们为了弄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势必会发现精神病院的真相,但是医生似乎并不害怕。   江衔将被摞在一起的文件夹打开,前几张纸让他瞳孔一缩——方知宇的照片赫然在册,他对着镜头笑得又局促又腼腆,像是紧张,应该是哪张证件照。   江衔在心里嘀咕,游戏副本已经高明到这种程度,能够得到和玩家们在现实世界中一模一样的照片?   大概也是AI模拟吧,他想。   在照片右上角的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英文单词,原先那个“player”被划掉,留在上面的是孤零零的一个“patient”,这个变化让江衔将这几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眼。   “有什么发现吗?”沈虞问道。   江衔挥了挥纸:“这个。”   沈虞挑起眉,他凑过去看,顿了一下:“游戏者和……病人?”   “是。”   “只有他?”   “是。”   “也对,”沈虞把纸接过去对着光仔细看,上面零零散散地记录了一些数据,不是什么重要线索,“毕竟方宇轩从金水庙来到了精神病院,帮助医生害死了其他玩家,他的确已经算不上player了。”   “你的意思是医生们知道我们是……玩家了?”   沈虞抬起眼看着他,他倒是没什么表情,耸耸肩说:“NPC是游戏数据,再厉害的NPC也只是数据的组成部分,他们不可能越过那层信息障了解到我们是从现实世界进入游戏世界的。医生之所以会把方知宇的身份从‘游戏者’改成病人,就只有一个原因。”   江衔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所有玩家从进入麦德小镇开始,在医生眼里就是‘游戏者’的身份,”沈虞沉声说,“这是他给我们的真实身份下的定义。”   江衔悚然一惊。   他看着沈虞将纸放回了原处,追问道:“其他人呢?韩远山和邰晴,你觉得他们的身份会发生变化吗?”   沈虞拉开抽屉的手顿了顿,他摇摇头:“不会,他们在医生眼里已经是两个死人了。”   江衔不说话了。   沈虞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生硬,他想再说什么,犹疑半天,还是选择了不出声。   “这应该就是护工的档案,”江衔一眼就认出照片上这个头发乱蓬蓬的阴沉胖子是麦德小镇宾馆老板的儿子,医院里的护工们永远都沉默地带着口罩,只露出来的两只眼睛又深又黑,像两个无底洞,“你对护工有什么想法吗?”   沈虞把没有找到线索的笔记本塞回了抽屉,对着江衔举起来的纸端详半天,才说:“没有,他们只是医生的傀儡。”   江衔在心里咀嚼了一边这两个字,颇有些不寒而栗。   他把纸放了回去:“抽屉里没有线索吗?”   “没有,”沈虞捏了捏眉心,似乎有点挫败,“笔记本里的内容都是空白的。”   江衔看着他按开了电脑开关,电脑缓慢地亮屏、开机、联网,屏幕壁纸是一家四口,爸爸妈妈拉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的手,正对着镜头微笑。   明明格外平和温暖的笑容,通过有些斑驳的电脑屏幕,无端多了些失真的诡异。   沈虞似乎也没想到电脑还能使用,他拍了拍因为握住鼠标所以沾上灰的手心,飞快地点开了每个文件夹,无论是文件夹中桌面还是下载页面,里面都空空如也。   “看看回收站吧。”江衔不怎么了解计算机,他上大学的时候,学校没有对计算机考试有额外的要求,他是专业里唯一一个没有选择报名计算机二级的人。   沈虞看了他一眼,顺从地点开了回收站。   回收站里放着一些照片和文件,沈虞一个个恢复后,在电脑桌面上点开,照片是各个角度的病房,看样子应该是监控截图。江衔看着上面的时间,截图里的病人们神态各异,都不太安稳。   文件夹里是视频和文件,沈虞调了倍速,和江衔坐在一旁,盯着电脑,屏幕上发出幽幽的光,视频里记录着病人们在地上翻滚、用力撞墙、大哭大笑的所有模样,即使隔着屏幕,江衔也莫名感觉不寒而栗。   他因为视频里过分的诡异的场景而咬紧了牙关。   沈虞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他在所有事情播放完毕后按动鼠标,关掉了它们,再把它们放回了回收站。   “你还想看什么?”他问道,“搜索记录?”   江衔看着完全没有受到视频影响的沈虞,怀疑他们俩看的不是同一个视频,否则为什么他恶心到作呕,沈虞却没有露出任何不适?   “你在听我说话吗?”沈虞见他不回答,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江衔这才回过神。   “如果他没有删除的话。”   沈虞没给出什么反应,江衔往他那边挪了挪,突然感觉自己手背碰到了什么东西。   ◇ 第123章 Chapter117   那是一个U盘。   江衔将它拿起来,递给了沈虞。   “U盘?”沈虞一愣,他接过去,将它放在掌心端详了一下,银色的表面上刻着六个杂乱无章的数字,“这个有点像……警用U盘。”   江衔不明白:“为什么?”   沈虞感觉到U盘上冰冷的质地,他说:“一般警号都和入警时间有关,我以前……嗯,在现实世界看到过这样的U盘——你想看看里面储存的内容吗?”   江衔点头:“看。”   沈虞就将U盘对准电脑的接口插了进去,他按动着鼠标,耐心地等待着电脑页面刷新。   江衔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发呆,视线落在了沈虞有点长的头发上。   “打开了,”沈虞开口,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江衔的目光,正在一门心思地盯着电脑屏幕,“里面是一些照片。”   他把照片放大,江衔立即凑了过去。   照片有些模糊,大概是拍照时有些仓促,但是江衔能够辨认出上面的内容,和资料室里的实验报告一模一样。   他的心微微一动,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沈虞匆匆地浏览过这些照片,又点开了其中一个视频,镜头摇摇晃晃了很久才勉强停下来,从虚焦到对焦又花了不少时间,江衔瞟了一眼屏幕上方跳动的秒数,又被视频的内容吸引了目光。   镜头对准的地方,是分布着无数正在运行的监控摄像头记录着病人和护工们一言一行的电脑屏幕,微微泛着蓝光,相当清晰地记录了其中一个病房里的病人在束缚带的禁锢下挣扎了很久后,悄无声息地咽气的这十几分钟。   江衔几乎是旁观着他们死去,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后面还有几条视频,”沈虞的声音平平板板,“你要看吗?”   江衔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说:“看。”   于是沈虞点开了下一条视频。   更清晰一点的摄像头对准了前方,再往上抬,赫然照见了精神病院的外观,不算高的楼层刷着惨白的墙,不锈钢的窗户上拴着长长的铁链,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遮蔽了摄像头转过来的角度。   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江衔被吓了一跳,他打开门,看到顾铭杰站在门口。   “怎么了?”   “我们,”顾铭杰指了指自己,神色严峻,“在三楼矫正区发现了一幅被装裱起来的……骸骨画框。”   “骸骨?”江衔瞪大了眼睛。   “是,”第一句话说出口话,接下来的话就变得顺畅的多,顾铭杰说,“宣沐拿去问哥哥了,说是……医生的杰作,那是他们父母的骸骨。”   江衔:“……”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铭杰舔了舔嘴唇:“哥哥说医生让他们的父母去捡滚到马路上的足球,导致父母被撞身亡后,医生就被哥哥送去了封闭学校,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成了这家精神病院的医生,是他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江衔对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不做任何评价,宁婷突然跑了过来,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顾铭杰,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江衔,手里拿着一封信:“我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沈虞霍然起身。   “这是我的举报信,我在病房的床头柜下面发现的。”宁婷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身份,她只是盯着江衔,想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这封信被人用胶水贴在了床头柜下面,我怀疑那个人是我。”   江衔有点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宁婷脸色有些白,她不敢看墙上的摄像头:“我猜想我们应该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失忆前的我是为了不让这封信被其他人发现、却又能保证自己可以找到这封信,才会这么做的。”   只有人才能真正地了解自己,江衔明白。   他的表情在宁婷殷切的注视下缓和下来,他问道:“我能看看这封信吗?”   宁婷把信递了过去。   信件的内容很简单——母亲被送往精神病院后就再也无法探望,作为女儿的她为此感到格外不安,她察觉到这家精神病院不太对劲,于是向警方举报,希望能够得到反馈。   江衔眯起了眼睛,他看向一旁的宁婷,的确,有了这封信,宁婷就能够推断出自己的身份是母亲在精神病院,里的女儿。   她能够直接选择完成主线任务,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把这封信送过来?   监控一直在记录着玩家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摄像头另一边的医生,已经保持了很久很久的沉默。   顾铭杰把宁婷拉到一边,急切地问着问题,江衔依旧把信递给了沈虞。   “我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江衔说,他翻到信纸的背面,看到上面那串潦草的数字,和U盘上的警号一模一样,“玩家们失去记忆,应该是进入麦德小镇之前,对吗?”   他们的记忆停留在转动转盘之后进入了麦德小镇,可就是因为玩家们在进入麦德小镇之前失去了记忆,所以他们的主线任务才是确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沈虞点了点头,他对举报信的内容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将信纸上的数字和U盘上的数字对比,确认一致后,才说:“对。”   顾铭杰已经反应过来,他神色莫测地看了江衔和沈虞一眼,说:“我去跟其他人说一声。”   他步履匆匆地离开,哥哥所说的过往已经没有探究真假的必要,江衔把信还给了宁婷,他看向了摄像头,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警号的六个数字:“051223,这是我们的警号,对吗?”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的沈虞。   过分的安静很容易让人感到恐惧,但是江衔并不畏惧,他没想过被游戏副本赋予的虚拟身份真的能够帮助他们将这里藏匿过的所有污垢都清理干净。   他只是轻声细语地问道:“我们是来调查的警察,对吗?”   亮起的白光吞没了两人的身影,无声地告诉他回答正确。   ◇ 第124章 复盘7   医生被称为是“天才”的时候,才十二岁。   他其实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写出了一道题、列出了一行表达式、随口写下的结论能让父母露出惊喜的表情。   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像两只饿犬看到了一块骨头,眼睛里都冒着光。   医生不喜欢。   他喜欢哥哥。   哥哥和他不太一样,爸爸妈妈不会用看自己的眼神去看哥哥,同样也不会对哥哥露出那样奇怪的微笑。   医生写题的时候,哥哥在外面踢足球;医生被拉去接受采访的时候,哥哥趴在窗户旁边看风景;医生咬着笔尖去思考该怎么按照爸爸妈妈的要求把结论写清楚时,哥哥拿着一辆玩具小汽车在楼梯里跑上跑下。   医生会露出羡慕的表情。   但是他也觉得哥哥似乎不喜欢自己。   他缠着哥哥让他陪自己的时候,哥哥会皱着眉喊父母;他将那张奖状递到哥哥面前时,哥哥会一把拍开他的手,用一种他看不明白的表情看着他。   然后再移开了视线。   等他们俩再长大一点,父母将哥哥送到了寄宿学校,一个月只能回来一次,而医生依旧被要求去写题,写无数道题。   他不喜欢枯燥无味的数字,也不喜欢无聊的解题过程,他讨厌坐上汽车去参加各种各样的数学竞赛,白胡子老头会抚摸着他的脑袋,对着父母夸奖他。   医生开始想念哥哥了。   但是父母似乎并不想念。   医生不太明白,为什么父母不喜欢哥哥,因为他不是天才吗?   他没有听过父母提起在寄宿学校上学的哥哥,也许在他出生之前,他们也用同样的态度对待过哥哥,也许没有。   医生不知道。   他依旧喜欢哥哥,喜欢黏着他,喜欢问他各种问题,喜欢把自己的奖状递给他看。   哥哥比他高一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是哥哥第一次用这种近似于温和的态度面对医生,以前他都是用格外漠然的态度面对着医生。   他有点兴奋,又有些惴惴不安。   哥哥盯着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医生抬起头,很耐心地等待着他说话。   哥哥问道:“你想不想出去踢足球?”   医生眼睛一亮,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娱乐活动,而哥哥以前从来都不会搭理自己。   “要。”他说。   医生其实不会踢足球,他踉踉跄跄地跟在哥哥身后,去追逐着那枚足球,而哥哥不断地往前跑,将他越甩越远。   医生气喘吁吁地想,真有意思。   这次离经叛道的举动让父母大发雷霆,医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能拥有娱乐活动,也不明白为什么父母要把哥哥骂的狗血淋头。   他试图去维护哥哥,却看到哥哥被称为父亲扇了一巴掌,他的脸偏过去,低垂着眼睛,脸上是格外诡异的冷漠。   医生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好像从这一刻开始,有什么东西的性质已经被改变了。   哥哥很快就回到了寄宿学校,他们没有再一起踢足球的机会了。   医生又要一个人应付复杂的数字,难解的题,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明亮的灯光将他的影子照在了墙上,他偷偷地用笔尖描摹着影子的边框。   哥哥再一次从寄宿学校回来,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了。   他抽长了身条,表情也变得冷淡,几乎不再看着医生,他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地路过那面摆满奖状和奖杯的墙,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拒绝了医生提出的踢球邀约,要他老老实实去看他的书,他的语气很奇怪地称呼他为“天才”,医生站在门口盯着哥哥的背影,觉得有点冷。   父母是在哥哥回来的第二天早上,送医生去参加竞赛的时候,在路上出事的。   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坐在驾驶座的父亲会脸色苍白地说“刹车失灵了”,而坐在后座的母亲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   医生茫然地看着父母,他眨了眨眼睛。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感觉天旋地转,车门被猛地打开,他被推了出去,跌坐在地上的时候,看到撞在电线杆上的汽车轰然起火。   炸起来的玻璃划破了他的皮肤,血流了出来。   医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然后就是惊恐。   他不知所措地瘫坐在地上,血液汩汩地流了下来,在地上汇聚成小小的一摊血泊。   医生先是被送去了医院,他浑浑噩噩地躺在病床上,接受了各种各样的治疗,睡过去了又醒过来,没见过任何人,只有白大褂。   他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在病房里躺了很久很久,直到房门被人打开。   哥哥站在门口。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医生,从他包裹着纱布的手脚到苍白的脸,突然古怪地笑了一下。   “你想不想继续学数学?”   医生摇了摇头。   “你想不想继续参加那些比赛?”   他继续摇头。   哥哥微笑着,轻言细语地说:“我们以后不会再学这些东西了,我给你找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他轻轻碰了碰医生脑袋上的纱布,隐隐的疼痛让他皱起了眉,他看着哥哥,听到他说,“你一定会喜欢的。”   哥哥说的地方,是一家精神病院。   医疗条件不怎么样,管理方式却很严格,半年有一次探视机会,一年才能出去放一次风,接受过无数次治疗,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生了病。   他被绑在病床上,手腕内侧的血管上的针孔还没有完全痊愈,青紫泛红。   医生没见过哥哥,没有写过题,他在精神病院里的生活就是日复一日地在病房和病房间来回轮换,百无聊赖。   直到他看到其中一个病人拿着刀捅穿了院长的心脏,再砸穿了紧闭的大门。   医生迫不及待地能够摆脱这个地方,能够离开这里,他想如果见到了哥哥,他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医生轻轻地哼起了小调,他用力攥紧了拳头,也许他应该让哥哥陪自己玩,陪自己一辈子。   就在这种地方。   十八中   ◇ 第125章 Chapter118   江衔感觉到自己倒在柔软的被褥上时,才有了他已经回到了房间里的真实感。   他微微喘了口气,在床上挺直了背,正好撞进正盯着自己的沈虞的眼睛里,他愣了一下。   沈虞先一步移开了视线,他有点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腿:“你还好吗?”   江衔活动了一下脖颈,他说:“还好。”   沈虞这才松了口气,他往江衔那边挪了挪,眼神不自觉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衔先打破了沉默:“下一个是我们俩第八个游戏副本了吧?”   沈虞“嗯”了一声,他的声音很轻,虚无缥缈地浮在空中:“还有两个……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江衔忍不住想笑,他被转盘拉进游戏副本时,完全没有想过能够这么迅速又这么轻易地通过这七个游戏副本,更没想过会在这个地方碰到沈虞。   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沈虞的手腕,微凉的触感总有几分不真实,江衔只觉得原本沉沉浮浮的心一下就安定下来。   沈虞耐心地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电脑屏幕发出荧荧的白光,看久了会让人感到头晕目眩。   两人没再说些什么,在匆匆洗漱后就睡了下来,准备面对第二天要进入的游戏副本。   沈虞在离江衔不远的地方躺下来,他不需要凑近就能感觉到江衔身上安宁的气息,比世界上最有用的安眠药还有效。   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江衔已经习惯了一觉醒来后要进入游戏副本的这个事实,他坐在电脑椅上,百无聊赖地用鼠标点击着电脑屏幕,刻意避开了稳定不动的转盘。   沈虞含着牙刷从厕所门口探出头看了他一眼,又缩回去继续刷牙了。   江衔默不作声地在心里盘算着离开游戏世界之后的事情,这是他和沈虞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么想着,他不由得攥紧了垂下来的那妹素戒。   沈虞很快就走到他身边,扫了一眼屏幕上的转盘后,飞快地点击了最中央的按钮。   转盘飞快地转动起来,指针指着的方向将会是他们俩即将要面对的未来。   江衔不慌不忙,他往后一靠,静静地等待着白光将两人吞没。   他刚意识到自己进入了游戏副本,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低沉的钟声,不多不少,正好是六下。   游戏系统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欢迎玩家进入【十八中】游戏副本!”   沈虞在他身旁轻轻地“咦”了一声:“我们的衣服……”   江衔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看清了他和沈虞身上的校服颜色,白色为主,蓝色为辅,左胸口上还绣着校徽,高飞的白鸽下是矗立着的三栋大楼,“十八中”三个字在正中央。   他们俩正站在一所学校门口,大门上刻着的字和校徽上一模一样,身旁是几个神色惊疑不定的玩家们。   让江衔瞳孔一缩的是他们身上校服颜色的不同,他在心里飞快地确定了这次进入游戏副本的玩家的人数,可是只有他和沈虞的校服是蓝白两色,五名玩家的校服颜色是绿色和白色,另外四名玩家的校服颜色则是红色和白色。   江衔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想,也许玩家们身上的校服颜色代表了他们在十八中的年级。   不等玩家们自我介绍一番,大门旁边的保安室的窗户突然被人推开,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探出了头:“你们是来我们十八中做交换生的?”   江衔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游戏系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玩家已触发主线任务:十八中是A市最有名的省重点高中,本科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你们受邀进入十八中,将体验为期五天的校园生活。”   “这个……是的,”穿绿白校服的一位男玩家立即回答,“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保安端详着他们,摇了摇头:“不可以。”   江衔追问:“为什么?”   保安指了指手表上的时间:“你们急什么——十八中不允许走读,只有住校生,学生们六点准时起床,六点半正式开始早自习,其中有四十五分钟的洗漱和早餐时间。你们既然是来当交换生的学生,肯定也要遵守我们十八中的规矩,到了六点一刻左右,吴老师会过来接你们进去的。”   江衔听到“六点起床”时表情就变了,他低声对沈虞说:“我不想再上一次高中。”   沈虞往十八中里面看了一眼,远处的宿舍楼已经齐刷刷地亮起了灯,他说:“只是让你六点起床而已,没有要你和NPC们一起学习。”   另一边,穿着红白校服的两名女玩家已经弄清楚了校服的分类,她对其他玩家说:“红白校服是高一生,绿白是高二,蓝白是高三,我们俩的主线任务是在十八中体验五天的校园生活,你们……也是吗?”   江衔点了点头,穿着蓝白校服的只有他和沈虞,他补充道:“主线任务给了我们时间限制,只需要我们在十八中待五天,所以我推测,要么是因为十八中里危机四伏,死亡无处不在,要么是不同年级的学生会触发不同的支线任务。”   “要么两者皆有。”女玩家接话,她冷漠地看着宿舍楼,从他们的方向,能够看到已经有人匆匆下了楼,正在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江衔点了点头。   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主线任务的内容,越是简单,就越危险。   更何况进入这个游戏副本的玩家们被分到了不同的年级,而属于高三生的玩家,只有他和沈虞。   沈虞碰了碰他的手背:“已经有人进教学楼了。”   江衔看到NPC一晃而过的背影,她扎着高马尾,身上是属于高一生的红白校服,在她之后,又陆陆续续又几个学生走了进去。   “不同年级的教学楼也不一样,”江衔眯起眼睛,说,“高一是博远楼,高二是笃学楼,高三是明志楼……嗯,我不建议不同年级的玩家们私自串班。”   ◇ 第126章 Chapter119   玩家们没等多久,很快就看到保安嘴里的“吴老师”出现在了校园门口。   她用胸口挂着的门禁卡“滴”地刷开了十八中的大门,先打量了一圈神色各异的玩家们,这才说:“跟我来吧。”   她是一副中年妇女的模样,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又厚又长的茶色大衣将她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江衔和沈虞落在队伍的最后方。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一个女玩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吴老师缓缓地回过头,她说:“带你们去政教处报道——我是高一四班的班主任兼生物老师,我姓吴。”   她带领着玩家们走进了博远楼,又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昏暗的灯光照亮了斑驳的墙壁,上面挂着十八中历代校长和副校长的照片,下面则写着他们在十八中就业的这些年所做出的功绩。   吴老师没有向玩家们介绍的打算,她先在连接博远楼和笃学楼的走廊上停下来,敲了敲立着的“光荣榜”。   “这是十八中的光荣榜,每个月轮换一次,榜首周纪是我的学生,”吴老师的语气平平板板,她明明是在介绍自己的得意门生,看她的模样,却根本看不出丝毫欣喜的表情,“她自己霸榜三个月了。”   江衔留意了这个叫“周纪”的NPC,他认出来这是那个第一个进入博远楼的女生。   说完后,吴老师带着玩家们继续往前走,直到看到了“政教处”的牌子,她示意玩家们在门口站好,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江衔看不见办公室里的任何布置,只好有点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很快吴老师就走了出来,她拿着一张纸,一个个地确认了玩家们的名字后,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你们先去寝室,把寝室收拾干净之后,再去各自的班级报道——无论是高几,都去对应的四班,明白了吗?”   见玩家们点头,她这才将手里的纸叠好,塞进口袋里:“十八中的寝室分男女寝,高一是一号寝室,高二是二号寝室,高三是三号寝室,没什么问题吧?你们只有一上午的时间去打扫寝室和了解学校,必须中午十二点准时回班上吃饭,再参加下午课程的学习。”   她似乎也知道玩家们不会提出质疑,吴老师将玩家们送到宿舍楼后就匆匆离开了,玩家们也按照年级的分类站在一起。   只有江衔和沈虞两个学生的高三宿舍矗立在宿舍楼前方的位置,江衔按照门口贴的告示确认了他和沈虞的寝室是1304。   江衔沉默了一会儿:“这个寝室号……”   沈虞耸耸肩,他似乎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催促道:“走吧?”   江衔“嗯”了一声。   寝室楼里没有电梯,他们俩只能通过楼梯上去,暗淡的灯光只能勉强照清前面的路,江衔猜测寝室里的灯应该会更明亮一点。   他始终紧握着沈虞递过来的手,他们俩还没有触发支线任务,而主线任务又有些简单的过分了,这个认知让江衔在心里有些焦躁,却没有表现出来,   沈虞自始至终都很安静。   江衔打开了1304的房门,再在墙上按开了开关。   他环顾四周,寝室里一共有四张床,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地板和桌面上没什么灰尘,似乎有人定时打扫过。   江衔又摸了摸被褥,冰冷的布料是出人意料的柔软,这个地方的住宿环境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差劲。   “你想去其他寝室看看情况吗?”   沈虞正在检查窗帘,闻言回过头:“可以。”   于是他们俩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检查了三号宿舍楼的所有房间。   江衔对男寝的刻板印象停留在高中住校时从来都不换被子也不洗衣服的隔壁寝室,十八中的男寝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服裤子在衣柜里分门别类地摆放好,桌上摞着整整齐齐的书本,被子平铺在床上,看着又干净又整洁。   除了1303。   这个寝室简直是其他寝室翻版,江衔打开1303的门后,就因为里面过分难闻的气味皱起了眉。   沈虞同样脸色不虞,他们俩没再这里呆太久就走了出来。   “你有什么想法吗?”江衔问道。   沈虞摸了摸下巴,他说:“我的建议是重点关注一下隔壁寝室吧。”   这跟江衔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俩没有在宿舍楼里逗留太久,很快就下楼了。   在经过女寝时,江衔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花露水的香味,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看到一个中年女人正站在宿舍门口发呆。   十八中太安静了,宿舍楼里也听不到除了脚步声之外的任何声音,看到有新的NPC出现,江衔在心里松了口气,他朝着女人笑笑:“你好,我们是来十八中的交换生,请问……”   他还没有问完话,手腕就被女人抓住了。   江衔有点微妙地抬起头看着女人,她的眼睛混浊,里面像是盈着小小的泪花。   “两年前,”女人说,她的声音沙哑,像被铺满石子的小路滚过,“两年前,我的女儿在明志楼自杀,只留下了一摊血,她的尸体不见了……我在十八中工作了这么多年,找了这么久我女儿的尸体也没有找到……”   “你是谁?”   “我是女寝的宿管,”女人说,她抓住江衔手腕的手指用了力,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沈虞皱眉,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像是恐惧深深地刻在了骨头里,“我找不到我女儿的尸体……你们是好孩子,你们不属于十八中对吗?你们,你们能不能……帮帮我?”   江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游戏系统“叮”地响了起来:“玩家已触发支线任务:宿管的女儿自杀身亡,尸体却不翼而飞,可怜的母亲在原地徘徊两年,却一无所获,善良的学生在乐于助人这件事上总怀揣着一腔孤勇,请在主线任务的规定时间内找到宿管的女儿。”   ◇ 第127章 Chapter120   江衔有点惊诧地扬起眉,他退后一步低声对沈虞说:“你觉得我们俩触发的这个支线任务是针对高三生的我们,还是所有玩家?”   沈虞注视着落泪的宿管,他的态度平静而果决:“我们。”   江衔和他的想法一致,他朝宿管点了点头:“好,我会帮你找到你的女儿。”   宿管的眼睛飞快地亮了,转瞬又沉寂下来,她抓紧又迅速松开了钳住江衔胳膊的手,声音低到近似于喃喃自语:“我的女儿叫郁菲,是十八中的高一学生,你们得告诉她,妈妈很想她,妈妈在等她出现……”   江衔耐心地听宿管絮絮叨叨了十几分钟后,才茫然地松开了手,转身进了女生宿舍。   沈虞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走吧,去教学楼看看。”   他们俩进入了明志楼,每一间教室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江衔在其中一间教室外停下,看到学生们正低着头写卷子,面无表情的老师坐在讲台上盯着他们,四个墙角的四个监控摄像头能够无死角地照出每个学生的一举一动,墙上时钟的秒针滴滴答答地往前走,每一格都像是最无声的催促。   “他们身上的压力挺大的,”江衔眼尖,看到靠窗的男生眼睛下是很重的黑眼圈,他低着头在草稿纸上留下了凌乱的字迹,“也不知道这跟郁菲的死有什么关系。”   沈虞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学生身上,他拖着江衔在高三四班门口停下,犹豫了一会儿直接推开了门。   “你们是谁?”站在黑板前拿着教鞭的女人冷漠地看着他们俩,她的眼睛又深又黑,看不出任何色彩,眼白都显得暗淡。   江衔咳了一下:“我们是来十八中当交换生的……”   他的话被女老师打断:“现在是上课时间,请不要打扰学生们上课。”   她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将两人推了出去,再“砰”地摔上了门。   江衔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看了看沈虞:“这……”   沈虞盯着教室的门盯了好一会儿:“这也许是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   “作为交换生的玩家们在十八中的自由程度要远远超过这里的学生们,”沈虞说,“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吗?”   江衔自然求之不得,没有片刻犹豫就点了头。   他们去了政教处。   从紧闭的铁门外听不出里面有什么动静,江衔环顾四周,没有找到监控,于是他直截了当地打开了门。   里面一片漆黑。   “啪嗒”一声,沈虞按开了灯的开关,他刚抬起头,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到桌上的相框里突然传出了一阵惨叫声。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徒劳地拍打着相框的透明层,火焰从底部席卷上来,将他整个人都吞没进去。   眨眼功夫,相框里的男人就变成了一捧灰烬。   “这是……”   “这是上一届校长,我在墙上看到过他的照片,”沈虞说,他把相框推到一边,“不知道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还会因为开灯而死亡。”   江衔心有戚戚地往旁边挪了挪,沈虞不怎么在意地将门关上,打开了柜门。   里面摆着整整齐齐的档案袋,分了高一、高二、高三三类,江衔扫了一眼,看到封皮上用勾线笔写着学生们的名字。   “郁菲的档案袋应该在高一,”档案袋的摆放是按照首字母排序,江衔很快就在“Y”那一栏看到学生们的名字,只是他疑惑地说,“怎么没有郁菲?”   “高三呢?”   江衔飞快地扫了一眼,他的声音沉下来:“也没有。”   沈虞则清点了一下档案袋的数量:“两年前的高一,也就是现在的高三,一共有620个档案袋。”   江衔放弃了这个柜子,他拉开了其他办公桌里的抽屉,只有纷纷扬扬的灰尘飘了出来,呛得他用力咳了咳。   沈虞往他那边瞟了两眼,像是看到了什么,开始翻看桌上的文件夹。   江衔走了过去:“你看到什么了?”   “学年。”沈虞草草地回答,“学校里会记录录取人数。”   江衔已经看到了:“这里。”   他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两年前,一共录取了……625名学生?”   他惊异地瞪大了眼睛,算上自杀身亡的郁菲,也应该只有621份档案袋,但是这份盖了章的文件上显示,两年前成为十八中高一学生的,一共有625人。   除了郁菲之外,另外四个没有档案的学生是谁?   江衔正在思考,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尖叫声,随即就是什么东西轰然落地的声音。   他脸色一变,推开门往外看去,看到一个穿着红白校服的身影地趴在地上,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形成一段血泊。   他的脑袋已经摔烂了。   江衔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还有面前极具冲击力的尸体,他想起两年前跳楼自杀的郁菲。   “这不是学生,”沈虞跟了出来,他歪着脑袋端详良久,对江衔说,“这是玩家。”   “什么?”   沈虞以为江衔在质疑自己,他耐心地回答:“我看清他的脸了,是高一的一个男玩家。”   玩家身旁落着一张被撕成两半的卷子。   十八中里很安静,没有学生听到动静后蜂拥而出,同样没有惊慌失措的老师出来组织纪律,江衔看着这具一动不动的尸体,略微有些失神。   沈虞叹了口气,他说:“回政教处吧,这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不同年级的玩家触发的支线任务也不尽相同,跟他一个年级的玩家们也没有擅自离开教室大呼小叫的勇气,他们俩同样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江衔有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回了政教处,又和沈虞核对了一下缺失的学生人数之后,他们俩没能在这里找到其他线索。   钟声敲响了十二下,下课的铃声随即响起。   “先回明志楼吃饭吧,”江衔说,“如果有机会,我们去女生宿舍看看情况。”   沈虞可有可无地耸肩,跟着他离开了。   ◇ 第128章 Chapter121   两人回到了高三四班时,老师正在分发盒饭,江衔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饭菜的味道就隐隐地感觉了不对劲。   他和沈虞坐在角落里的两个位置上,很快就将盒饭拿到了手。   老师在讲台上盯着学生们吃饭,脸色自始至终都是苍白的,看不到什么血色,她粗声粗气地说:“吃完饭后你们有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记住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学生们都在沉默地扒饭,江衔打开盒饭的那一瞬间就沉默了一会儿,他怀疑盒饭里仅剩的荤腥就是炒菜用的那点猪油。   沈虞注意到他的沉默,低下头看了一眼饭菜,可能绿的他眼睛疼,也就没有说话。   在吃完饭后,学生们齐刷刷地倒了下来,趴在课桌上,他们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连绵成片。   女老师阴沉地看着角落里的两人:“新来的交换生们,你们不准备睡午觉吗?”   江衔在点头和摇头中犹豫了一下,沈虞已经开口了:“我听说高三四班有个叫郁菲的学生,对吗?”   江衔:!   女老师脸色一变,她急促又尖锐地尖叫道:“闭嘴!不要提,这个名字!”   江衔注意到,在沈虞说出“郁菲”这两个字时,原本紧闭双眼的NPC们突然一起睁开了眼睛,像被触发了程序的机器人,缓缓地挪动着眼珠盯着他。   只不过沈虞没有在女老师嘴里得到答案,因为他们俩被赶出去了。   “我们在十八中的自由度未免也太高了一点,”江衔对沈虞感叹,他看向其他两栋楼的方向,“也不知道其他玩家现在怎么样了。”   “反正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沈虞的态度依旧冷淡,他往江衔那边靠了靠,“你还想去哪里?”   “女生宿舍。”   他们俩被宿管拦了下来,女人听说他们想去女生宿舍里查看情况,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可以,你们提什么要求都可以,但是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这是十八中的规定,”她车轱辘似的重复道,“不可以,这是规定。”   江衔不算意外,只是十八中在这方面和现实世界的共通之处实在是太过相似,让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沈虞看着他:“你怎么想?”   “那就去十八中其他地方找找线索吧。”江衔朝宿管挥了挥手,他又抽了抽鼻子,总感觉和宿管呆太久了,自己身上似乎也沾上了浓郁的花露水的味道,“为什么宿管要在身上喷这么浓的花露水呢?”   “驱蚊吧,”沈虞有一搭没一地回应,他说,“这里应该是夏天。”   “嗯?”   “黑板上写了倒计时,”沈虞不紧不慢地强调,“高考倒计时——今天是倒数第三十天。”   江衔记得自己上高中时,班主任也组织了学生们在第一百天的时候买了个日历,过一天就撕一天,在“唰唰”的撕纸声中,将他们送去了考场。   那是已经很久远的记忆了,不刻意去回忆,几乎都想不起来。   他们俩没敢去博远楼和笃学楼,逛了一圈停在了厕所前。   “也许厕所里会有什么线索,”江衔打量着灯光昏暗的厕所,香薰混合着臭味扑面而来,他有点犯恶心,一边皱眉,一边在门口探头探脑,“你想进入看看吗?”   他的计划中道崩殂,因为一个学生走了过来,要他们俩回到教室进行自习。   自习的时间长达五六个小时,江衔无所事事地盯着面前的物理卷子,对着走向各异的电路图发呆。   沈虞在旁边安静地翻书,他看上去和学生们太格格不入了,江衔的目光在力学公式上没停留多久就飘到了沈虞脸上。   到了十点半,学生们才被允许回到宿舍。   江衔一边叹气一边爬楼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给玩家们安排一个恶意满满的1304,每个数字看着都不是特别吉利。   他在床上躺了下来,沈虞去厕所里打开了花洒,水稀稀拉拉地流了出来,他皱着眉随意冲了冲,推开门就对上了镜子里女孩的脸。   脏兮兮的镜子上倒映出沈虞的身影,他没戴眼镜,露出来的眉眼锋利而冷漠,还有点不近人情的冰凉。   盘踞在他肩膀上的女孩没有皮,能够清晰地看到血从她扬起的脖子上滴下来,浮在骨头上的血管和皮肉清晰可见。   温热的血涌进了沈虞的衣领,像被热度捂醒的冻僵的蛇,一点点地打湿了他的衣服。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女孩在他耳边哭道:“救我……救救我好不好……救……救我!”   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伸出手就要去掐沈虞的脖子,却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沈虞垂下眼和女孩不甘的眼睛对视,他径直走了过去。   江衔正对着门上突然出现的血手印皱眉,见沈虞走过来,忙招手示意他看:“我记得我们俩上午刚来的时候,门上好像没有这个东西吧?”   “的确没有,”沈虞语气寡淡,“这是郁菲做的。我建议你待会儿去洗漱的时候不要抬头看镜子,她刚刚想让我救她,又想掐死我。”   他身上被沾上的血消失得干干净净,平静无波的语气会让陌生人以为他才疯了,江衔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行——但是为什么郁菲能进入男生宿舍?”   “不知道,”沈虞神色恹恹,“去洗澡吧。”   江衔乖乖地去了。   他没有抬头看镜子,也没有发现郁菲的踪迹,在出来后发现沈虞已经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你睡着了吗?”   沈虞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床:“睡吧。”   江衔想把桌上的台灯关掉,按了半天开关也没能让蘑菇形状的台灯停止散发光亮,只好放弃。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刚要闭上眼睛,就看到尖尖的针从另一边穿了过来,险些戳进了他的眼睛里。   江衔猛地翻身坐起来,扭过头看到墙上突然出现了一只血红的眼睛。   ◇ 第129章 Chapter122   沈虞同样被他那边传来的动静惊起,他很明显还没有入睡,直起身刚问了一句“怎么了”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也看到了墙上的这只眼睛。   “这是死人的……还是活人的?”江衔压低声音去问沈虞的意见,谁都没想到他刚问完,墙上的眼睛缓缓地眨了眨,随即消失了。   江衔不信邪地去摸了摸墙,他的指尖碰到了粗糙的质地,墙壁刷得惨白,看不出有容纳眼睛的裂隙存在。   “先睡吧,”沈虞见他查不出什么,便说,“有什么事就明天再说。”   江衔只好点了点头,在床上躺了下来。   他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被钟声吵醒时他在床上睁开眼睛,不太理解以前上高中的自己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作息习惯的。   其他宿舍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和洗漱声,却无一例外地都保持着沉默,江衔洗漱后在门口刻意去听,没有听到一个学生开口说话。   他几乎以为十八中是一座聋哑人学校了。   沈虞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敛住眉眼间细微的神色,跟着江衔一起从楼梯上走了下去。   高大的宿舍楼耸立在原地,外表破败不堪,唯有窗户和走廊上的不锈钢栏杆锃亮如新,像是一个个巨大的囚笼。   江衔打了个哆嗦,往明志楼的方向走,突然听到女生宿舍那边传来一声尖叫。   学生们面无表情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大多数都在低头看手上的课本,没有人理会这声尖叫——除了玩家们。   江衔扭过头往尖叫声的声源方向踮起了脚,沈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就在女生宿舍一号楼的二楼,莫名燃起了一团火,江衔眼尖,看清了是一个学生正在火里挣扎,她的动静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低,到最后只有火焰在将尽未尽时发出了微弱的“噼啪”声。   这是一名玩家。   江衔来不及多看两分钟,就被沈虞拉着往笃学楼的方向走,他们俩要迟到了。   早餐是一个包子和一瓶牛奶,江衔小心翼翼地把包子掰成两半,看到里面的白菜馅时,有点惊讶地挑起眉,倒也没说什么。   总比是来历不明的肉馅要好。   他干巴巴地啃完了这顿没滋没味的早餐,想看看沈虞什么表情。   这人正对着练习册上的英文单词发呆,完全没有注意到江衔看过来的目光。   “我们待会儿偷偷溜出去,”江衔对沈虞说,他拍了拍沈虞的手背,“先找宿管要隔壁寝室的名单。”   沈虞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江衔寻了个没人注意的间隙拉着沈虞离开了高三四班,宿管还在原地徘徊,看到他们俩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郁菲呢?我的孩子呢?”   江衔没有将他们俩找到的线索说出来,而是扯开话题先要了1303的名单。   宿管将翻得破破烂烂的花名册递给了他,江衔找到了男生宿舍三号楼,看到了四个有些陌生的名字。   祁勇,周诚,钱家志,严俊。   “周诚……”江衔的目光在这个名字上停留了很久,“他是周纪的哥哥?”   宿管“啊”了一声:“是的。”   “郁菲呢?”沈虞冷不丁地开口,“她住在哪个寝室?”   “高一的时候,她住在女生宿舍一号楼1304,那个寝室里只住着她一个人,她还安慰我说一个人住着自在。”宿管露出了怀念的表情,她摩挲着花名册的册边,“后来……她出了事,不只是一号楼的1304,二号楼和三号楼的1304也是怪事频出,现在已经不住人啦……这是郁菲做的吧?”   宿管三句话离不开“郁菲”这两个字,构成这串数据的程序中像是将“郁菲”作为了中心点,以至于她总要呢喃着自杀身亡的女儿尸体的踪迹。   他们踩着上课的点回到了教室,刚坐下来,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齐刷刷地“哇塞”,其中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江衔还没有反应过来,原本端坐着写卷子的学生们一跃而起,纷纷涌出去看热闹。   江衔的手被沈虞一拉,他被迫跟着往前走,在走廊上停下来。   无论是明志楼,还是高一高二的那两栋楼,走廊上都站满了学生们,不分男女,他们全都低下头,眼神灼灼地盯着地上。   “周纪跳楼了”这个消息飞快地传遍了三个教学楼,江衔想到她那个住在男生宿舍1304、在高三四班上学的哥哥周诚。   他拉过一个学生,问道:“周诚在哪里?”   “那里。”女生往最前面指了指。   江衔看清了他疯狂的神色,总觉得他的反应不像是得知妹妹跳楼后的正常反应,刚想问问沈虞的意见,余光突然瞥见正贴着墙往外沿走的男生。   他的心莫名鼓噪起来,匆匆对沈虞说了声“走”,就跟了上去。   他们俩在男厕所堵住了男生。   “所有学生都在旁观周纪的尸体,你为什么不去?”沈虞先发制人,第一句话就让男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江衔看着他:“你是钱家志,祁勇,还是……”   “严俊已经死了,”男生飞快地调整好脸上的表情,他抬起下巴,“我是钱家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跟着学生一起看热闹?”   钱家志迟疑了一下:“两年前郁菲跳楼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个样子,不过郁菲的成绩没有她好,她也没有一个哥哥。”   江衔没有急着去问是1303的哪个学生想对住在1304的两人下手,他盯着男生有点苍白的脸,夏天学生们也要穿上宽大的校服外套,有点热。   “那你说说郁菲。”   钱家志露出疑惑的表情,也不敢反抗,说:“郁菲成绩不好,吴老师带头孤立她,我们也跟着都不喜欢她……”   江衔比划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谁带头孤立她?”   “吴老师。”钱家志突然站直了。   江衔回过头,吴老师站在门口,弯着眼睛看着他们。   ◇ 第130章 Chapter123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吴老师似乎没什么“男女有别”的观念,她从男厕所门口走了进来,先看了一眼钱家志,这才对江衔和沈虞露出微笑,她说,“现在是上课时间。”   钱家志忙不迭地跑了,吴老师在两人面前站定:“即使是交换生,也要遵守十八中的规矩。”   “十八中的规矩是你定的吗?”江衔一瞬间就想到政教处里关在相框中被烧死的校长,“还是……校长?”   吴老师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都不是——是学生。”   她说完就离开了,江衔一下就做出了决定:“走吧,我们俩跟着她。”   沈虞有点意外地看向他:“你要跟踪吴老师?”   “当然。”江衔说着,就跟了上去。   吴老师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两个小尾巴,她踩着高跟鞋走进了政教处,江衔和沈虞在楼梯口的拐角处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两个脑袋。   过了几分钟,吴老师从政教处里走了出来,往博远楼的方向去了。   江衔在继续跟踪吴老师和再进一次政教处中选择了打开政教处的门,沈虞从来都不干涉他的任何决定,见他推开门,便也走了进去。   他有点意外地看到办公桌上多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沈虞在办公椅上坐了下来,探头去看文件夹里的内容,里面是八位老师的简历和资料,江衔飞快地算了一下,发现缺少了生物老师的资料。   而资料上显示,这些老师都在高一的时候教过郁菲。   这个发现让江衔心里隐隐有了一些不成像的猜测,他正托着腮思考时,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沈虞往门口看去,门被打开了。   两个穿着红白校服的女玩家站在门口,看到是他们俩,愣了一下。   其中一个先把门关上,视线在江衔手里的文件夹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说:“我们俩是高一那边的玩家,我是杨柠,她是谢璟逸,你们俩……”   “高三的,”江衔问道,他的态度有些谨慎,“你们俩是过来找线索的?”   无论是他和沈虞还是对面两个年纪尚小的女玩家,都没有把触发的支线任务说出来,只是在试探着对方。   沈虞无所事事地盯着空气发呆,江衔很快就和杨柠交换了线索,离开了政教处后,他飞快地对沈虞说:“刚才杨柠翻了一下文件夹,她说文件夹里的这些老师没在高一出现过,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死了,郁菲就是凶手。”   他怀疑钱家志说出口的“吴老师”三个字,不只是因为她出现在了玩家们身后,而且很有可能是在回答他那个问题——是吴老师带头孤立了郁菲。   “还有什么信息吗?”   “有。”江衔继续说,“她们月考成绩出来了,周纪是因为自己没考好,又被吴老师点出来骂了一遍,所以跳楼了。”   沈虞缓缓地眨了眨眼睛,他看着明志楼,学生们已经进入了教室:“你觉得周诚会是什么反应?”   “不太像是悲伤。”   江衔说着,在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他有点跃跃欲试:“这是谢璟逸跟我说的吴老师的办公区,她让我放心地过来,因为吴老师正在监考高三四班,你想进去看看吗?”   沈虞看着他放在门把手上的手,耸了耸肩:“那就进去吧。”   吴老师的办公室里没什么东西,课本和教案凌乱地摆在桌上,红笔没有盖上盖子,旁边还放了一束已经枯萎的花。   江衔扫了一眼桌面后,拉开了抽屉,他有点惊讶地看着抽屉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四个档案袋,最上面是钱家志的,画了个叉。   “我说政教处里怎么没有,”江衔把档案袋拿出来,“原来在吴老师这里。”   “你有想过她为什么要把这四个学生的档案袋藏起来吗?”   江衔正在思索这个叉有什么意义,闻言回答道:“钱家志这四个人应该是吴老师的拥趸,吴老师带头孤立郁菲的时候,他们四个估计没少出过力,郁菲在报复,吴老师也得保护一下自己的四个拥护者吧——不过这个叉是什么意思?钱家志又没死。”   “的确,死的是严俊。”沈虞说。   他们俩没能研究出什么结果,江衔刻意把严俊的档案袋拿出来看,也没找到什么额外的线索,只好离开了这里。   “我准备去问问宿管,”江衔有了下一步的计划,“看看她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   沈虞向来是跟着江衔的想法去行动,只是这回他看了一眼时间:“先回教室吃午餐吧。”   在吃完了没滋没味的午餐后,学生们自觉地在桌上趴了下来,江衔和沈虞偷偷溜了出去。   他们俩在宿舍楼门口遇到了宿管,她惊慌失措地看着两人:“完啦完啦。”   “怎么了?”   “女生宿舍三号楼的1304……”宿管咽了口口水,打了个哆嗦,“里面……里面……”   “我们能进去看吗?”江衔打断了她说不出口的碎碎念,“不能的话你就说清楚。”   宿管看看他,又看看沈虞,最后下定决心地一跺脚:“你们跟过来看吧。”   江衔在上楼梯时全程低头垂眼,这样的状态保持到宿管打开了1304的门之后,才消失不见。   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这种味道太熟悉了,在前七个游戏副本里,他总能闻到。   “你在门口等着,我们俩进去。”江衔当机立断,他一把拉过了沈虞的手,走了进去。   寝室里隐约透着一点光,江衔顺着血腥味的方向在厕所门口停了下来,他盯着桶里没有皮的尸身,看到了摆在地板上的头颅。   那是周纪的尸体。   “我有点想吐。”   “忍着。”   江衔看了两眼就移开了视线,即使他知道这只是一串数据,但是过分真实的尸体给他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你觉得是谁动的手?”   “还不明显吗?”沈虞盯着镜子,“这是留给谁的寝室,就是谁做的。”   “剥皮是为了什么呢?”   ◇ 第131章 Chapter124   沈虞没有回答,他自始至终都直勾勾地盯着镜子,像是想从这面镜子里看到什么似的。   江衔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走吗?”   沈虞这才一副回过神的模样,他往江衔的方向走时,脚步一顿:“你过来看。”   江衔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来。   他的瞳孔一缩。   墙上凿了个小洞,他试着比划了一下,刚好能够容纳一只眼睛。   沈虞看江衔的反应就知道他明白过来了,他说:“你有什么想法?”   “如果我们能在这里待到午夜,”江衔有点明白沈虞为什么要盯着那面镜子了,“那么我们也许能在这里看到郁菲,你觉得呢?”   沈虞点了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女生宿舍三号楼和男生宿舍三号楼的1304,应该是互通的——对于郁菲来说。”   他们俩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也没有在郁菲的寝室停留太久,很快就离开了。   十八中还是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惨白的灯光从教室的窗户里漏出来,回到教室后,江衔往周诚的方向看了两眼。   他正趴在桌上睡觉。   “吴老师单独把他们四个的学生档案藏在自己办公室里,”江衔悄声对沈虞说,他凑的近了,嘴里呼出的气息弄得沈虞有点痒,“不太像是为了保护他们。”   沈虞看了一眼钱家志,这人正在埋头写作业,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俩看过来的目光。   “晚上我不会再睡靠近1303那边的床了。”江衔又想起来昨天几乎戳进自己眼睛里的那根针,心想一定要抽个时间去1303问了清楚。   沈虞的目光从钱家志身上移到了江衔身上,他一挑眉:“那你要睡在哪儿?”   “对面。”江衔倒是不害怕墙上的那只眼睛,在猜到那只眼睛应该属于郁菲以后,他并不担心这属于死亡条件的范畴,否则这次游戏副本也太苛刻了,“你呢,你要跟我一起换到对面吗?”   沈虞对于这种事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心态,见他询问就点了头。   江衔原本以为今天晚上会平静无波地度过,他避开了镜子,同样也没有理会出现在墙上的血红的眼睛,正要陷入梦乡时,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江衔往沈虞那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认命地打开门,险些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东西砸了个正着。   那是一颗脑袋——周纪的脑袋。   江衔还没反应过来,他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刚想扭过头让沈虞过来看看时,1303的门被打开了。   周诚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谁啊,敲什么门……”   他一句话还没落下话音,就借着寝室里的灯光看清了面前的情况,江衔绞尽脑汁地思考该找个什么理由把他敷衍过去,却看到周纪的脑袋突然在原地蹦了起来。   它咬穿了周诚脖颈上的大动脉,血几乎喷溅而出,江衔早在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就退回了寝室里,眼睁睁地看着周诚倒在地上,转瞬就没了呼吸。   1303也发现了周诚的惨状,江衔看到祁勇先跑了出来,一脚踩进血泊里险些滑了一跤,跟着出来的钱家志第一反应就是往 1304看去。   江衔默默关上了门,把乱糟糟的一切也关在了门外。   “怎么了?”   “周纪的脑袋把周诚杀了,”江衔闷声说,“不管有谁敲门都别开门,快睡吧。”   沈虞“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江衔在心里思索,周诚的死明显是郁菲的报复,周纪的尸体藏在了郁菲的寝室里,那么很显然,郁菲的确自杀了,但是她没有死,而是利用周纪的尸体先替自己报了仇。   可是……周纪的死就与她无关吗?   他决定明天再去吴老师的办公室看看情况。   不那么意外的,江衔在周诚的档案袋上看到了一个叉,和钱家志的档案袋一模一样。   “可是钱家志没死啊,”江衔百思不得其解,“死的是严俊。”   沈虞看了看严俊的档案袋,上面简单地记载了严俊的性别、籍贯等基本信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别管那么多了——我好像听到脚步声了。”沈虞说,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江衔手忙脚乱地拿过了沈虞手里的档案袋,刚想把它们放回原处,门就被打开了。   吴老师站在门口,看到他们俩时,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像极了看到了猎物的饿狼。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呃,”江衔忖度着是夺门而逃的成功率大还是找理由敷衍吴老师的成功率大,“我们就是……”   他还没找好理由,吴老师就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虞紧张地往他面前一拦,吴老师很轻地“咦”了一声,抽了抽鼻子,脸色一变,突然就松开手离开了。   她的背影无端显得有些仓皇。   江衔茫然地揉了揉自己几乎要被掐出淤青的手腕:“她怎么了?”   “她好像闻到我身上的味道了,”沈虞面沉似水,见江衔没明白,就说,“我衣服领口沾上了宿管身上花露水的味道,我没想到她能闻到。”   江衔茫然:“这跟宿管有什么关系?”   沈虞没有回答,他一把捞起江衔的手腕:“去医务室涂红花油把淤青揉开。”   他没给江衔商量的余地,径直把他拉了过去。   医务室里只有一个医生在坐班,校医一边往淤青上涂红花油,一边点了点旁边的册子:“把名字、班级和来医务室的原因写上去,再给我签字。”   沈虞写上了江衔和自己的名字,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他看了一眼校医办公桌上的日历,又把日期写了上去:“上一个来医务室的学生是两年前的严俊?”   校医点头:“对,高一四班的严俊。”   “他为什么会来找你?”   校医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拜托我给一具尸体剥皮,被我拒绝了。”   江衔一阵恶寒,沈虞缓缓皱起了眉。   ◇ 第132章 Chapter125   江衔的第一反应就是郁菲。   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严俊会让校医为郁菲的尸体剥皮,他想到女生宿舍三号楼1304郁菲寝室里周纪的尸体,女孩的头被砍了下来,皮挂在一旁。   郁菲和周纪,她们俩有什么共通之处吗?   “不过我能想明白,为什么郁菲要在高三的时候才开始报复。”   沈虞看了心事重重的江衔一眼,有点意外地扬眉:“为什么?”   “因为他们现在是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江衔在草稿纸上随意写下了无意义的文字,他盯着黑板,说,“她在他们最有希望离开这个氛围压抑、管控严格的高中的时候,让他们感受到死亡来临的绝望。成功已近在咫尺,绝望却接踵而至,不更让他们痛苦吗?”   沈虞冷静地询问:“那作为罪魁祸首的吴老师呢?”她为什么没有受到惩罚?”   江衔沉默了。   他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在下了晚自习后,他和沈虞在后门堵住了钱家志。   男生被他们俩吓了一跳,咬住嘴唇问道:“你们要干嘛?”   “问几个问题。”江衔语速飞快,他不想惊动任何人,特别是吴老师,1303三个男生的档案袋被他们俩放进了抽屉里。   “又是跟郁菲有关吗?”   “不止。”江衔指了指男生宿舍的方向,“周诚死了,你不害怕吗?”   “严俊也死了。”谁知钱家志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平静地说,“你们觉得下一个会是谁,祁勇,还是我?”   他的态度太过于平静,以至于江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沈虞已经冷冷地开了口:“我们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是你想用针弄死我们俩,对吧?”   “我只是在给你们提示,”钱家志的声音很轻,“毕竟你们发现了女生宿舍三号楼和男生宿舍三号楼的1304在空间上存在着一个互通的通道,不是吗?”   江衔感到意外,这是在经历了这么多游戏副本之后,他第一次觉得被NPC在线索方面压制了。   面前的男生和其他学生完全不同,他不在乎玩家们寻找的真相,也不主动把答案宣之于口,他给出了似是而非的回答,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说。   沈虞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他身上,像冰冷的无机质,惊不起什么波澜。   “祁勇成绩好,他追过郁菲,但是郁菲不喜欢他;周诚是个为马是瞻的性格,我们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是靠爸妈砸钱上了十八中的。”钱家志循循善诱地抛出了诱饵,他背着书包,高高竖起的衣领几乎遮住了他的下巴,他的眼睛又深又黑,在这张并不好看的脸上显得格外森然,他用手指戳了戳江衔的胸口,“祁勇和我,你和他,你觉得谁会先死?”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江衔站在高三四班门口,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灯将他的校服衣摆吹起,他打了个寒颤:“先回宿舍吧。”   他睡不着。   钱家志离开之前说过的话在他的耳朵旁边回响,过两分钟他就忍不住往沈虞的方向看,像是想确认他到底在不在。   “你不睡觉吗?”沈虞在他如有实质的视线下沉默了半个小时,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还在想钱家志说的话吗?”   “我觉得他的态度很奇怪。”   “谁都看得出来。”   江衔便窸窸窣窣地往他那边挪,直起身子说:“其他人对郁菲都讳莫如深,只有他完全不在意说出郁菲的名字,你觉得他和郁菲的关系真的只是霸凌者和被霸凌者的关系吗?”   “郁菲不太像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的人,”沈虞冷不丁地说,他对江衔的靠近毫不在意,只是捻着指尖,“校医有问题。”   “那明天再去他那里看看情况。”   “行。”   江衔想着他们俩还没有完成的支线任务陷入了梦乡。   再一次进入医务室时,校医正在办公桌前翻看着发票,见他们俩进来,也没有露出其他表情,只是朝自己对面点了点:“坐。”   江衔手臂上的淤青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探头看着校医手里的发票:“这是什么?”   “祛疤药的发票,要拿到财务室报销。”校医回答。   江衔疑惑:“为什么要进祛疤药?”   他记得自己高中的医务室里只有碘伏、感冒药之类的基础药物,完全不存在祛疤药这种东西。   “学生们当然用不上,”校医回答,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冷静,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是吴老师要我进的。”   “吴老师?”   “是的。”   校医指了指一旁的红花油:“需要我帮你揉开淤青吗?”   江衔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再用余光瞥了沈虞一眼,他的男朋友正在翻看着书柜里的报纸,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情况。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把红花油拿了过去。   “我自己揉就行。”   被吴老师捏出来的淤青已经散了,只有几处淡黄色的淤痕留在皮肤上,江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校医说话,试图套出他嘴里关于“剥皮的尸体”的线索。   沈虞还在翻看着书柜里的报纸,江衔往他那边瞟了好几眼,也不知道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这张报纸可以给我吗?”沈虞打断了校医慢腾腾的回话,他拿着一张灰扑扑的报纸,问道。   校医眯起眼睛看了两眼,他缓缓地点点头:“两年前的报纸……你要把它拿去打草稿吗?”   沈虞面不改色:“如果可以的话。”   校医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说:“可以,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沈虞就把报纸折了起来:“走吧。”   江衔丈二摸不着头脑:“去哪里?”   “回班上。”   沈虞上前,一拉他的手,却往和明志楼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走错方向了吧。”   “没有。”沈虞挥了挥手里的报纸,他耸肩,“我要去一趟1303,我有东西要在那里求证。”   江衔只好任由他把自己拉走了。   ◇ 第133章 Chapter126   江衔是在往寝室走的路上感觉到不对劲的。   他停下来,拉住他手腕的沈虞也被迫停了下来:“怎么了?”   江衔环顾四周,他轻轻抽了抽鼻子,那股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不像是他的臆想。   直到他抬起了头。   “……嗯,”沈虞听到他叹了口气,“我不记得这是我看到的第几具尸体了。”   沈虞猛地抬起头。   降下了国旗的旗杆上正插着一具尸体,手脚和脑袋软绵绵地垂下来,血液顺着旗杆流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小摊血泊。   “我觉得这是祁勇,你呢?”江衔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僵硬地问道。   沈虞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看到明志楼那边已经有学生出来了。”   “我们现在是……”   “回班上去。”沈虞当机立断,他骤然换了个方向,“走。”   他们俩回到高三四班时,已经有不少学生从教室里涌了出来,在走廊上挤挤挨挨地探出了头。   江衔这才发现旗杆竖起的高度几乎和高三四班的楼层齐平,能够恰到好处地看清正在滴血的尸体。   他有点反胃地往另一边走,看到钱家志正坐在座位上,听到从门口传来的动静也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不置一词。   沈虞匆匆地给江衔留了一句“我先去看档案袋”后就往两人的座位那里走,江衔在钱家志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平视着他。   “这是祁勇的位置。”钱家志面不改色地说,“你想成为下一个他吗?”   这种低级的恐吓对江衔不起效,他笃定地说:“你早就知道祁勇会死。”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钱家志回答,他的手指神经质地一颤,“没有人会希望下一个死掉的是自己。”   “你昨天跟我们说了你、祁勇和周诚的事情,但是唯独没有说严俊的,为什么?”   钱家志一顿。   “你为什么连自己的事情都能毫不设防地说出来,却唯独不肯说关于严俊的线索?”江衔不肯放过这个再明显不过的漏洞,他步步紧逼,“两年前郁菲跳楼自杀尸骨无存,两年后周诚被周纪的脑袋咬穿大动脉,祁勇在旗杆上穿腹而死——严俊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为什么能够活着?”   江衔轻言细语地说:“我只有这两个问题,你能够给我一个答案吗?”   沈虞已经走了回来,他在江衔耳边轻声说:“祁勇的档案袋上有一个叉。”   他在江衔旁边坐下,一言不发。   钱家志往他那边看了好几眼,窗外的学生们像是看到了新大陆的船员,对着祁勇的尸体指指点点,一墙之隔的教室内却安静的不像话。   “你们……不要接近和郁菲有关的人,”钱家志艰难地说,他皱着眉,看着面前的两人,把这句话说出口像是用尽了他的所有力气,他几乎将下嘴唇咬出了血,“你瞧,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说完这句话之后,任由江衔问什么,他都不肯再说话。   沈虞拉了拉江衔的衣袖,提醒道:“学生们要进来了。”   江衔心有不甘地回到了座位上。   他盯着草稿纸,还在脑海里思考着钱家志的最后一句话。   和郁菲有关的人?   同样作为霸凌者的严俊为什么会在两年前死去,而钱家志还能够泰然自若地在教室里学习?   和郁菲有关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江衔的思绪再一次停留在吴老师身上。   如果不是钱家志,那么她会是郁菲的下一个动手对象吗?   江衔不认为作为支线任务启动者的宿管会有生命危险,郁菲作为她的女儿,不会主动伤害自己的母亲。   至于郁菲本身……   江衔确认她的确是自杀了,但是很显然并没有死去,无论是政教处里关在相框被烧死的校长,还是接二连三死去的学生,应该都是她的手笔。   沈虞安静地坐在旁边翻看着档案袋。   吃完饭后,江衔和沈虞又悄悄地离开了高三四班。   “你要求证什么东西?”在1303门口,江衔一边帮沈虞望风,一边问道。   沈虞头也不抬地把折了两折的报纸塞给他,言简意赅:“你看这个。”   说着,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江衔把报纸摊开,他先注意到上面的日期,是两年前。   沈虞扫视着整个寝室,目光从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挪到了放满了书的桌子上,地板上还残留几滴没有拖干净的血,是周诚留下来的。   江衔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一目十行地浏览过报纸上的所有内容。   是一篇关于郁菲自杀身亡的报道。   报纸上的图片没有打上任何马赛克,极富冲击力的血迹和尸体就这么撞进了江衔的眼睛里。   这的确是郁菲的尸体,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血无声无息地沁进了红白相间的校服里,自上而下的角度将尸体完完整整地拍进了镜头。   江衔没有盯着尸体看的癖好,正准备移开视线时,突然发现右上角有一双球鞋,正好踩进了逐渐蔓延开的血泊中。   “是这双球鞋。”沈虞将一双鞋扔到江衔面前,鞋缝里还残留着一点已经干涸且不那么清晰的血迹,他说,“我在钱家志的床底下发现的。”   “这不就是……”   “但是我对比了鞋码的大小,”沈虞轻飘飘地打断了他,他说,“钱家志的其他鞋子比这双鞋子大一码,周诚和祁勇的鞋子又比这双鞋小一码——这是严俊的鞋子。”   江衔用力眨了眨眼睛,他沉吟片刻,正色道:“沈虞,你到底想说什么?”   “画叉意味着死去。我在想,也许……钱家志已经死了呢?”沈虞说,“在教室里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想法,活下来的其实是严俊。”   江衔想到了钱家志对严俊避而不谈的态度,如果他不是钱家志,如果他是死在了两年前的严俊……   如果这个才是真相的话,那么他们目前的所有猜想和推测,是不是就要重新推翻,从头再来一遍呢?   沈虞看着他。   ◇ 第134章 Chapter127   “按照你的说法,钱家志不是钱家志,严俊也不是严俊,他们俩调换了身份……”江衔猛地顿住。   沈虞知道他反应过来了,不再说话,而是看向了他。   “这就有点诡异了。”江衔轻声说,“你觉得校医对这件事了解多少?”   沈虞丝毫不意外他会提起校医,他平静地回答:“至少不比我们少。”   校医说两年前的严俊要求他为一具尸体剥皮,这具尸体只能是郁菲的。   可是严俊为什么要给郁菲的尸体剥皮呢?   明明复盘到现在,他给了玩家们提示,又不掩饰自己的立场,他站在郁菲的那一边……   剥皮。   江衔想,什么情况下,才会需要剥皮?   “吴老师。”沈虞喃喃出声。   他抬起眼,重复道:“吴老师。”   江衔不寒而栗。   “去1304,”沈虞把球鞋放回了原处,他站起来,语速飞快,“你跟我一起。”   江衔没有多问,跟了上去。   沈虞在厕所对面的镜子前停了下来,他凝视着平静无波的镜面,上面倒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你……”   江衔想问他要做什么,沈虞已经抄起了椅子,猛地砸穿了镜面。   “哐当”一声,镜面在这样的击打力度下碎成了碎片,江衔眼疾手快地把沈虞拉开,没让他被尖锐的碎片淋了一头一脸。   “你说过,男生宿舍三号楼1304和女生宿舍1304是互通的之后,”沈虞慢条斯理地说,“我就想过,空间互通,媒介是什么呢——是镜子。”   女生不能随意进入男生宿舍,男生同样不能随意进入女生宿舍,郁菲不存在于男生宿舍三号楼的1304里,他只是透过镜子看到了在女生宿舍三号楼1304里、没有穿上吴老师那身皮的郁菲。   镜子后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江衔踩着镜子碎片,小心翼翼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他看到一具没有皮的尸体,和一张委顿在地的皮。   江衔将这张皮的面容和报纸上拍下的尸体对比,能够笃定这是属于郁菲的皮。   “校医没有答应严俊的要求,”沈虞缓缓地说,难得他面对这样的情况还能保持冷静的态度,“所以严俊自己动手,郁菲杀死了吴老师,而他换掉了郁菲和吴老师的皮。”   出于某个理由,也许是青春期的少年对同龄女生模糊又不可言说的暧昧渴望,又或者是同样都怀揣着对这样没有师德的老师的痛恨,严俊伸出了援手,成为了郁菲的帮凶。   郁菲并没有选择不报复吴老师。   恰好相反,她报复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吴老师。   她代替吴老师存在于十八中里,盯着仇人的一举一动,制定了无数严苛的规则。   而严俊换上了钱家志的皮,他要帮助郁菲盯着这两个和自己同一个寝室的霸凌者。   江衔想,也许有的他们还没有找到的线索,指向了同样遭受着其他人孤立和霸凌的严俊。   “如果当时他是以‘钱家志’的身份告知我们,是他们跟着吴老师一起孤立郁菲的话,”江衔记忆力不差,他能回忆起“钱家志”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么这个‘他们’指的应该是钱家志本人、祁勇和周诚。”   不包括严俊。   “而周纪的死就是郁菲的迁怒。”沈虞看着地上的两滴血迹,他说,“她和自己同样在高一四班,同样都是女生,成绩好,老师也喜欢她,没有人孤立她,更巧的是,那个大她两岁的哥哥,正是孤立、霸凌自己的周诚。”   她会嫉妒,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我们找到了郁菲,她披着吴老师的死,成为了‘吴老师’,”江衔说,他从镜子碎片前离开,“这就是她在闻到你身上有宿管的花露水香味时,选择放我们一马的原因,对吗?”   这是一个不需要沈虞回答的问题。   江衔有点怅然:“我们找到了郁菲,但是怎样才算完成支线任务呢?”   他们不可能把披上吴老师的皮的郁菲拉到宿管面前,告诉她,将这层皮揭开,底下血淋淋的身体就是你的女儿。   可是江衔同样知道,从他和沈虞打破了这面镜子开始,就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们不能在十八中待一个晚上,谁都不知道郁菲会不会从互通的两间1304里走进来,将他们俩杀死。   “先去找宿管,”沈虞说,他并不感到焦灼,“在她身边,郁菲不会伤害我们。”   很显然,郁菲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在乎自己的这个母亲。   宿管正在楼下徘徊,她嘴里嘟囔着“郁菲”这两个字,微微弯着的腰看上去格外佝偻。   江衔的心软了一瞬间,他想,这就是“母亲”吗?   宿管很快就注意到他们:“你们……你们是找到郁菲了吗?郁菲……我的女儿,郁菲?”   江衔正在思考该怎么把郁菲的现状说出来时,被宿管抓住了手腕:“她现在还好吗?她在十八中吗?她知道我在找她吗?”   这三个问题,江衔回答不上来。   沈虞突然点了点头:“对,我们找到她了。”   宿管的眼睛一亮,江衔听到了游戏系统的声音:“玩家已完成支线任务!”   他立即看向沈虞,却看到钱家志——又或者是披着钱家志的皮的严俊——走了过来,他说:“你们的交换生时间已经结束,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他彬彬有礼地朝宿管点了点头:“很快你就能看到你的女儿了,在这里等我,我送他们离开。”   江衔“诶”了一声,严俊不容反抗地把两人推了出去。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发现了真相,又怎么知道了郁菲的身份,”严俊说,他站在门内,“我只知道你们不能再在十八中待下去了。”   “那其他人呢?”   严俊诡异地笑了:“他们还有明天一天的机会。”   江衔来不及再问什么,就听到了游戏系统的声音:“叮,玩家已完成主线任务!”   “玩家已通过【十八中】游戏副本!”   ◇ 第135章 复盘8   一开始郁菲并不明白为什么吴老师不喜欢自己。   她的成绩在高一四班算中等偏下,但是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不够努力——就像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反对十八中繁杂又严苛的规则一样。   但是她在这里交不到朋友。   吴老师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厌恶,于是她的拥趸就有了蜂拥上前踩她一脚的勇气。   郁菲记不太清楚这是自己第几次因为写错了题被叫起来罚站,同学们的目光牢牢地念在她身上,让她感到如芒在背。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里,她不喜欢吴老师站在讲台上高高在上地盯着她看的眼神,也不喜欢同学们因为吴老师的带头孤立而对她的隐形霸凌,她忍受过无数次祁勇对自己的骚扰,也站在厕所门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如果丢掉这层名为“郁菲”的皮,如果她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如果“郁菲”成了所有不可提及的存在……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女孩的脸和身影,她不算特别漂亮,只能说是清秀,眉眼间的阴郁又恰到好处地加重了神色间的疲惫和倦怠,整个人看着就是一副中气不足的模样。   郁菲反复在心里咀嚼着这些问题,她的手指掐进了掌心,力度几乎将脆弱的皮肤戳破。   她恶狠狠地抽了口气。   在十八中做宿管的母亲不能为她提供任何帮助,郁菲心知肚明,因此她从来都不把在学校里发生的这些并不顺心的事情告诉宿管。   她知道没用。   “你有想过该怎么办吗?”   又一次被罚留堂后的郁菲是在锁好教室的门后,被班上那个叫严俊的男生堵住了去路。   她抬起头,确认自己对严俊没什么深刻的印象——也就是说他既没有像钱家志或者周诚那样跟着吴老师一起嘲笑她,孤立她,也没有像其他学生一样对这种事情保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他似乎在向自己伸出援手。   可是郁菲不能保证,这会不会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当她全身心地信任严俊的那一刻,钱家志会跳出来,用那副恶心的嘴角指着她哈哈大笑。   直到严俊说:“如果,我可以让你不再是郁菲呢?”   他的话和郁菲心里的某个隐形的想法重合,从来都没有人在郁菲面前提过这样一个假设。   她猛地回过头盯着这个叫严俊的男生,他毫不在意地抬起头和自己对视,轻飘飘地翘起了嘴角,像是笃定郁菲一定会选择性。   “我可以帮你。”   “为什么?”   严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从看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类人。”   这个时候的郁菲还没明白严俊嘴里的“一类人”是什么意思,她同样没有深究,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三天后,顶着黑眼圈站在他面前。   她说:“好,我答应你。”   严俊并不意外于这个答案。   他要求郁菲在吴老师的注视下跳楼,他盯着郁菲,声音很轻:“你不会死去,我会帮助你——记住,我们俩才是同类。”   郁菲没有回答,她挣脱开严俊拉住自己的手。   “不要告诉我的母亲。”   从高楼坠下的失重感很强,远远超过了郁菲记忆里有关于过山车或者海盗船的那种程度,她沉甸甸的内脏要飘起来,地球的重力却猛地将她整个人都拉下去,紧接着就是难以言喻的疼痛。郁菲躺在地上,她缓缓地抽气,血液从她折断的脖颈里流了出来,在地上形成了血泊。   她听到周围传来了惊叫声和议论声,只是很快,这些声音就离她远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郁菲并没有死亡,她还能呼吸,她看到一双鞋子停在了自己面前,来人像是有些犹豫,却还是弯下了腰。   严俊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她被严俊带走,一个只存在于她想象中的设想成功成型。   郁菲披上了吴老师的皮,她看着脖颈处细细密密的针线,严俊站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这层皮:“记得让校医进一些祛疤的药。”   郁菲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她咧开嘴笑,于是吴老师的皮也在笑;她动动手,这层服帖的皮同样也跟着移动。   “你呢?”她问,“你要做什么?”   “你先杀死钱家志,再把我的皮划开,”严俊轻松地说,这样残忍又可怕的事情,在他嘴里像是在剥一个水煮蛋,“一点都不难。”   郁菲回过头,她披着吴老师的皮,眼睛却依旧属于自己:“你为什么需要钱家志的皮?”   “我要有一个合理的、不被怀疑的身份,才能够站在你的身边。”严俊轻声说,他没有看倒在一旁的吴老师血肉模糊的尸体,同样也没有看那层属于郁菲的皮,他不看镜子,不看自己,只看郁菲,“我想知道你会做到怎样的程度。”   郁菲所做的一切,将十八中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地狱。   她将校长关进了相框,又重新调整了作息时间,一点点地将整个十八中变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披着钱家志的皮的严俊不止一次问过她什么时候会对祁勇和周诚复仇,郁菲翻看着钱家志档案袋上的红叉,她抬起头,嫣然一笑:“不急。”   严俊有时候会觉得郁菲已经变成了一条蜕皮后长出了新皮的蛇,她比任何人都有耐心,同样也比任何人都阴毒。   她要等她所厌恶的所有人熬过了无数苛刻又艰难的日月,在即将触碰到成功的彼岸时,生生地断了唯一的一条路。   严俊并不认为自己朝郁菲伸出的那只手有什么错,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郁菲的愤怒和恨意,那是埋藏在灰烬之下最微小的火苗,却不会被灰烬吞没最后的一点火光。   只是有时候他看着郁菲,还是会有一点点后悔。   他想,每次郁菲看到自己的母亲徘徊在宿舍楼之间,拉住每一个来来去去的学生,询问自己跳楼自杀的女儿离奇失踪的尸体去向时,她又在想些什么呢?   欢乐马戏团   ◇ 第136章 Chapter128   在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房间后,江衔第一反应就是抓住沈虞的手,他的眼睛亮亮的:“再有最后一个游戏副本,我们就能摆脱这个该死的游戏世界的控制了。”   沈虞的态度远远比他想象中要冷淡的多,他平静地看了一眼江衔,又看了一眼电脑。   “你没办法保证我们俩能在最后一个游戏副本里全身而退,对吗?”   “不要说丧气话。”江衔先捂住了他的嘴,想了想又说,“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沈虞古怪地反问:“无论发生什么……吗?”   江衔感觉他的语气有点奇怪,但是他没有多想,点点头:“对。”   沈虞将那枚素戒从他脖颈里捞出来,银色的戒面闪着光,他的目光从镜片后面落在了戒指上:“等我们离开了游戏时间,你就可以把它戴在手指上了。”   江衔有点奇怪为什么他的话题转换的这么快,但是他对这枚由沈虞送给自己的戒指有着非同寻常的喜爱,因此他握住了沈虞的手,顺势将那枚戒指握进了他的掌心。   “当然,”他不让自己去想江勇军欠下的债务,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开心一点,“你也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对吧?”   他只是问出了一个陷入热恋中的每一个人都会问的问题,却没有等到沈虞的承诺,于是有点疑惑地抬头看他,以为他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沈虞?”   沈虞很仓促地看了他一眼,对视那个瞬间,他们俩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   江衔先动了,他凑近了沈虞,微微眯着眼睛,很轻快地碰了碰他的嘴唇。   “我还以为你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沈虞温声说,他能用这个态度已经很难得了,“跟你在一起,不会不开心。”   江衔微微弯着眼睛。   “我知道。”   沈虞没有再问下去,江衔同样也没有说话,他们俩用近似于依偎的姿势靠近着对方,江衔闻到沈虞身上又传来了让他印象深刻的香味。   很淡,却让他格外安心。   沈虞完全没有意识到江衔的过分依赖,他正对着空气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衔对最后一个游戏副本难得有点兴趣,在点击转盘时,他往后一靠,一边盯着转动的转盘,一边拉住了沈虞的手。   白光吞没了他们。   等江衔有了确切的意识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沈虞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见他往自己这边看过来,才说:“我还以为你要过一会儿才醒呢。”   江衔还没说什么,就听到游戏系统的声音,似乎因为即将有人离开游戏副本而显得有些沉默:“欢迎玩家进入【欢乐马戏团】游戏副本!”   欢乐马戏团?   江衔在心里思考着这个游戏副本的名字,沈虞已经悠哉悠哉地开口:“我们不在马戏团里——我们在一艘船上。”   江衔一愣,他从床上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地板的颠簸——是船行驶在并不平静的海面上时带来的感受。   “先出去看看吧。”沈虞说,他习惯性地递过去一只手,任由江衔抓住。   他们在一楼餐厅和其他玩家碰了面。   江衔确认了这次游戏副本的人数,站在最边缘、紧握双手的一男一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猜想这应该也是选择了双人模式的两名玩家。   “我在这里等了十分钟,”一个男人先说话,他指了指墙上造型古朴的钟表,“没有看到一个NPC。”   话音刚落,门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留着长长的络腮胡子,眼睛凸出来,脸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看上去很凶。   不只是江衔,其他几个玩家都不约而同地看了刚刚说话的男人一眼。   “我是这艘船的船长,听说你们要去欢乐马戏团的表演,”船长粗声粗气地说,他用那双青蛙似的眼睛扫过了玩家的每一张脸,“很高兴能够跟你们度过愉快的时光。”   “啊!”一位女玩家突然叫了一声。   船长立即看向她:“你叫什么叫?”   女玩家慌慌张张地摇头,其他人却知道她为什么会惊慌——游戏系统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她是一个新玩家。   “玩家已触发支线任务:H岛到欢乐马戏团的航行途中危机四伏,作为旅客的玩家们需要活下来,才能到达马戏团。”   江衔的心一紧。   这样简单明了的支线任务,反而让他对这艘船产生了不信任。   他原本不太喜欢坐船,因为在海面上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触礁、搁浅、风暴、海啸……这些不可控的因素使人的生命如同雨中浮萍,甚至比它更加卑贱。   “我会保护你们的安全。”船长说。   没有人会把他的话当真。   在船长离开后,玩家们聚在一起交换了彼此的姓名,江衔没有暴露这次的游戏副本是他们俩最后一个游戏副本的事实,而是跟着玩家们一起打探着线索。   沈虞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呆在旁边,一言不发,也不参与他们的讨论,似乎只要有江衔就够了。   “这艘船一共有三层,”江衔很快就走了过来,他对沈虞说,“一楼,二楼和地下室,你想先去哪里?”   沈虞思考了一下:“二楼。”   江衔没什么异议,跟他一起上了二楼。   二楼是玩家们的房间,走在会“咯吱”作响的地板上时,江衔总怀疑这艘船曾经被海水浸泡过,否则为什么总有一边的木板会翘起。   沈虞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停下来。   “好像没有玩家住在这里。”江衔一只手摸了摸下巴,另一只手把门打开了。   他看到房间里堆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洋娃娃,都是长长的卷曲的金发、海一样蓝的眼睛,栩栩如生的脸庞让它们看上去像极了真人娃娃。   “哇哦,”他感叹一声,并不觉得惊吓,只是朝沈虞耸耸肩,“这是你选的房间。”   沈虞同样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拿起了一个娃娃。   ◇ 第137章 Chapter129   江衔对娃娃这种东西没什么恶感,只是觉得在封闭的房间里,几十上百只一模一样的娃娃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盯着自己看时的模样格外的瘆人。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拿起了其中一个娃娃,他揉捏着柔软的质地,能够感觉到布料里纠缠在一团的棉花。   沈虞蹲在另一边,正对着手里的洋娃娃发呆,不算平稳的小船行驶在汹涌的海面上,顺着海水的波澜偶尔起了几个弧度,最顶上的一个娃娃掉了下来,不轻不重地砸进了沈虞的手心。   他微微一顿。   江衔一直留意着他的状态:“怎么了?”   “这个娃娃……”沈虞难得露出一点犹疑不决的表情,他将娃娃递给了江衔,说,“和其他娃娃不太一样。”   江衔接回去的那一瞬间也顿了一下。   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娃娃有着和其他娃娃一样质地冰凉的玻璃眼珠,他抚摸着娃娃身上的布料,几乎要以为自己在抱着一个孩子——除了比较凉之外,它摸上去和人的皮肤没什么差别。   “洋娃娃一般都是女孩,”沈虞说,他指了指娃娃不算长的卷发,“这个似乎是一个男孩。”   江衔小心翼翼地扯开了背带裤的纽扣,又有点失望——在制作娃娃时,制作者似乎并没有刻意在身体上进行男女之分,因此他只能从头发的长短来判断娃娃的性别。   的确,江衔手里的这只娃娃的头发与其他洋娃娃相比的确短了不少,只是由于它们头发的卷曲程度不一,因此很难轻易发现这样微小的区别。   “我能把这个带走吗?”江衔抚摸着娃娃的脑袋,柔软的头发缠上他的手指,像极了真实的小孩。   沈虞耸耸肩:“你可以试试。”   他们几乎将这个房间里的所有洋娃娃都翻了个遍,确认只有江衔手里的这个娃娃是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因此在准备离开这里时,江衔将它放进了口袋里。   沈虞的视线在娃娃身上停留了几次,他看上去没有说话的打算。   他们俩很快就在二楼的走廊上发现了其他的线索。   江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走廊墙壁上的画像,用铁钉固定在木制墙壁上的画像上是一个哭丧着脸的男人,他看上去疲惫而憔悴,蓄着半长不短的胡子,鬓边的头发有些花白。   男人带着一顶五颜六色的帽子,上面插着两根长短不一的鹦鹉羽毛,身上的衣服同样花里胡哨,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站在他的肩膀上。   挂在另一边的画像上则是一个女人,她看上去和男人的年岁相差无几,有一张苍白的脸,眼睛里的神色相当暗淡,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有些泛黄的素白。   江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和沈虞进入的第一个游戏副本,主题同样和画有关。   他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男人应该是杰克斯团长,这个女人是谁?”   “她是杰克斯团长的妻子克莱尔,已经死掉了。”船长平平板板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他在江衔疑惑的注视下说,“他们的女儿凯茜在这艘船上溺水而亡,在这之后,克莱尔就郁郁而终了。”   “凯茜?”江衔反问。   船长脸上露出了狂热的表情:“哦,是的,她完全没有继承杰克斯团长的杂技天赋,只在走钢丝这项表演上颇有造诣,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天才。只可惜她死掉了,否则你们在进入欢乐马戏团时还能看到她的表演呢!”   江衔对走钢丝这种杂技没有丝毫兴趣,他敏锐地察觉到没有被船长直接说出来的线索:“马戏团不可能只有走钢丝这一项表演,除了走钢丝之外,其他的表演由谁来完成呢,杰克斯团长吗?”   “当然不是。”船长回答,船突然颠簸了一下,江衔都不由得扶了一下墙壁,他的脚却像被钉子钉在了甲板上,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如果你们看到过凯茜的双胞胎姐姐凯瑟琳的表演,你们就会明白,有的人天生就是为了杂技而生,她的出现拯救了即将破产的欢乐马戏团,没有人会比杰克斯团长更爱她。”   凯茜,凯瑟琳,江衔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名字。   两个格外相似的名字,两个截然不同的命运,江衔猜测凯茜的死也许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他想,凯茜和凯瑟琳的关系会是怎样的呢?   他不认为自己能在船长这里得到答案,因此缄默地等着他离开。   “你有什么想法?”江衔问道。   沈虞扭过头,他的目光没有在杰克斯团长的脸上停留多久,更多的是在看画像上那个表情悲苦的女人。   “克莱尔的爱应该比杰克斯团长更加纯粹,更加深沉,”沈虞说,“否则她不会因为一个不能给欢乐马戏团带来更多助益的女儿的死最终郁郁而终。”   江衔倒是没有往他所说的方向想过,他更多的只是在思考凯茜和凯瑟琳与主线任务之间的关系。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娃娃,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船长的话,一边和沈虞一起去了一楼的餐厅。   海面的风浪很大,江衔在坐下来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船的颠簸程度越来越大,一个空荡荡的木箱顺着惯性滑到了另一边,他的视线追随着木箱,直到一言不发的船员将饭菜端上了桌。   江衔的脸有点绿。   他不算特别挑食,但是对着桌上明显半生不熟、瞪着眼睛的鱼实在是提不起拿筷子的兴致。   其他玩家看上去同样对面前的饭菜下不去手,另一张桌子上的船员和船长却已经将盘子里的两条鱼风卷残云般的吃完了。   “这是笑面鱼,”看到玩家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馒头夹咸菜,船长慢悠悠地说,“是这片海域里最难得的美味。”   对于船长的这番话,江衔实在是难以苟同,他把盘子端了过去后,突然感觉口袋里的娃娃似乎动了动。   他猛地低头,只看到娃娃冰冷的蓝色眼睛。   ◇ 第138章 Chapter130   按照江衔的设想,二楼是不会再出现新的线索时,没想过会从杰克斯团长和克莱尔住过的房间窗户往外看去,看到漂浮在海面上的一具尸体。   沈虞被他叫过来,看到尸体时瞳孔一缩:“这不太像是玩家的尸体。”   江衔没有接话,他把船长叫了上来。   船长在看清尸体的那一瞬间就不说话了,他死死地攥紧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嘴里喃喃道:“哦,天哪,这……”   “你认识这具尸体。”江衔笃定地说。   船长犹豫了一下,没有隐瞒他们:“这是凯茜的尸体——我记得她,长得跟姐姐凯瑟琳一模一样!”   说完之后,他就急匆匆地去了甲板,江衔看到他指挥船员把海里漂浮着的尸体捞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木箱里。   江衔对尸体没什么兴趣,扭过头去看到沈虞一直盯着装着尸体的木箱,他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沈虞这才回过头,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丝毫波澜:“我在想船长为什么这么激动。”   江衔也有些疑惑,这只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船长的反应的确有点太大了。   “也许等我们到达欢乐马戏团就知道了。”江衔回答。   沈虞对此不置可否。   这是他们在船上的第一天。   当江衔在甲板上看到一具玩家的尸体时,他愣了愣:“他怎么死了?”   船长靠在旁边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雪茄:“他大半夜跑到甲板上,失足落水了,尸体还是我们打捞上来的。”   他的语气平平,身份是“游客”的玩家在他眼里还不如又腥又臭的笑面鱼。   江衔意识到玩家们的死活在面前这个NPC眼里和浮尘没什么区别,他没有理会船长的话,走近了尸体,在海里泡了一晚上的尸体已经浮肿发白,五官眉眼肿胀到几乎看不清原本的模样,让人作呕。   其他几个玩家遥遥地看着尸体,大多都心有戚戚。   沈虞安静地陪在江衔旁边,并不觉得他是在做无用功。   但是关于杰克斯团长的线索却接踵而来。   叫鹿羚的女玩家在地下室找到了一叠悬赏令,杰克斯团长重金悬赏凯茜的尸体,承诺只要有人能将凯茜的尸体完好无损地交给他,他就会给那个人一袋金币。   “怪不得船长要把凯茜的尸体藏在木箱里,”一个玩家说,他瞟了一眼木箱,“如果代价是一袋金币,我也愿意。”   江衔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口袋里的娃娃,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发。   沈虞一直落在江衔身上的视线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他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皱起眉,眼不见心不烦地垂下了眼。   死去的一个玩家像是平息神明怒火的祭品,在船长告知他们已经到达欢乐马戏团时,除了失足落水的霍东广之外,没有其他玩家死去。   江衔看清了欢乐马戏团的外观——一个巨大的帐篷遮蔽了大片空间,过分鲜艳的色彩充斥着玩家们的视线,上面挂着铃铛和彩带,让人眼花缭乱的装饰充斥着整个马戏团的外部和内部,门口的鼓上站着一只在跳舞的狗,仔细看才发现这是一具被控制的尸体。   杰克斯团长挽着一个年轻的女人,两人穿着一模一样明亮又繁复的衣服,脸上笑容的弧度都一模一样,他们一起朝玩家们鞠躬,说话的语调像在唱歌:“欢迎各位来到欢乐马戏团!很高兴你们能参加亲爱的凯瑟琳的生日聚会!”   他们紧贴在一起的身体突然分开,露出身后穿着公主裙、踩着小高跟的漂亮女孩,她的头发是灿烂的金黄色,眼睛又是海的蓝色,绽开的笑容有点死板,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江衔听到游戏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玩家已触发主线任务:你们是慕名而来观看欢乐马戏团表演的游客,为了给最爱的女儿凯瑟琳举报生日宴,杰克斯团长要求你们在七天内准备精彩表演,请玩家准备好自己的节目,为参加凯瑟琳的生日宴做准备。”   江衔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一把拉过沈虞:“游戏系统出问题了吧,我们作为来观看马戏团表演的游客,为什么要自己准备表演?”   沈虞的表情不比他好看多少,他攥紧了衣领,像是从这个举动中汲取到勇气似的,他恶狠狠地抽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他很少说出这种话、露出这样的表情,在江衔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胜券在握的模样。   因此他的心一沉,看着微笑着的凯瑟琳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沉重。   “亲爱的团长,亲爱的玛德莱娜,也许你们更想看到这个东西。”船长指挥船员把木箱抬了下来,他打开了木箱,露出了里面保存完好的尸体。   面前的三个NPC脸色齐刷刷地一白。   过了好一会儿,杰克斯团长才艰涩地把目光从尸体上移开:“哦,凯茜,我的女儿。”   他的声音像被抽空了所有生气:“请跟我来——玛德莱娜,你招呼一下游客。”   凯瑟琳好奇的目光停在了木箱里蜷缩着的妹妹的身体上,她那双和洋娃娃一模一样的眼睛很亮,江衔感觉口袋里的娃娃又动了一下。   船长和船员抬着箱子跟着杰克斯团长一起离开,凯瑟琳恋恋不舍地在敲鼓的小狗尸体旁边蹲下,玛德莱娜朝留在玩家们行了个礼,她说:“请跟我来。”   她有一张和克莱尔格外相似的脸庞,只是看上去比画像上的女人要健康的多。   “我是凯瑟琳的继母,克莱尔的妹妹,”玛德莱娜打开了马戏团的门,“远道而来的游客们,欢迎进入欢乐马戏团。”   映入眼帘的是木制的巨大舞台,围着舞台的座位连绵成片,明亮刺眼的灯光悬挂在顶上,江衔看到舞台上方是一根又细又长的钢丝绳。   “凯茜只会走钢丝,凯瑟琳会除了走钢丝之外的所有杂技项目。”女人介绍道。   ◇ 第139章 Chapter131   江衔觉得玛德莱娜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   她看上去并不为姐姐的死感到悲伤,同样对克莱尔留下来的女儿毫无兴趣,她带着夸张又死板地微笑向玩家们介绍马戏团里的基本设施,语气却没有丝毫波澜。   “你是以什么身份在欢乐马戏团里生活呢?”一个玩家忍不住问道。   玛德莱娜嘴角上扬的弧度没有变化,她回答:“女主人。”   江衔第一反应是去找凯瑟琳,小女孩早就不知去向了。   “这是你们的房间,”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玛德莱娜将玩家们带到了另一顶同样巨大的帐篷里,她指了指摇摇欲坠的木门,“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另一边找我。”   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我不建议你们打扰杰克斯团长。”   江衔有点意外地一挑眉,这个时候玛德莱娜的表情和画像上愁眉苦脸的克莱尔多了几分相似,她的半张脸藏在阴影中,整个人显得沉默而冷淡。   玩家们很快就分配好房间,开始思考该怎么完成主线任务。   江衔坐在看上去不那么结实的木床上,墙壁和地板上是各种形态的小丑和其他杂技表演的贴画,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逡巡过去,直到沈虞开口。   “没有NPC发现你带走了这个娃娃吗?”   江衔原本繁杂的思绪被打断,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了洋娃娃,它有着和凯瑟琳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眉眼,同样金色的头发微微卷曲,江衔摆弄着娃娃的胳膊,他回答:“没有。”   他没有触发死亡条件,而无论是杰克斯团长还是玛德莱娜,又或者是船上的船长和船员,都没有将目光停留在这个娃娃身上。   哪怕只是一秒。   “真奇怪,不是吗?”   江衔不由自主地多看了沈虞两眼,他能够笃定自从进入了这个游戏副本之后,沈虞就明显有点心不在焉——虽然在其他游戏副本里沈虞也总是不怎么把通关主线任务的进度放在心上,但是不会像现在这样露出有点恍惚的神色。   江衔摩挲了一下洋娃娃的头发,他总得找个机会问清楚。   窗外传来了一阵说话声,江衔循声看去,杰克斯团长将一袋金币放进了船长的手里,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船员伸长了脖子。   他们正在往船只停泊在岸边的方向走,很快,江衔就看到杰克斯团长朝着船只远行的方向挥了挥手。   “我总觉得凯茜的死没有那么简单,”江衔想不明白,他对沈虞说,“你觉得凯瑟琳对此知道多少?”   沈虞朝他手里的娃娃扬了扬下巴:“你可以拿这个去问问他。”   杰克斯团长已经离开了岸边,江衔的思绪渐渐飘远,他思考着杰克斯团长会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凯茜的尸体,以及他为什么会在克莱尔死去之后选择迎娶她的妹妹。   凯茜,凯瑟琳。江衔在嘴里轻轻念叨着这两个名字,沈虞安静地坐在一旁,像是在发呆。   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当玛德莱娜敲门示意他们来参加篝火晚会时,江衔也没想好自己和沈虞该为凯瑟琳的生日宴准备什么节目。   “这个主线任务不太合理,”他和沈虞在队伍的最后方,江衔压低声音说,“我以为主线任务会是让游客们观看马戏团表演,可是要求游客给NPC表演,真是闻所未闻。”   沈虞的表情同样凝重:“我们只有七天时间。”   江衔看到人群中央的篝火正在熊熊燃烧,几乎将整个暗淡的环境都照亮,玩家们挤在一起,马戏团里的杂技演员坐在另一边。   杰克斯团长坐在桌子上哈哈大笑,玛德莱娜为他倒满了一杯杯冒着泡沫的啤酒,江衔看到装着凯茜尸体的木箱放在一旁,打开了一条缝,水正在不断地从缝隙中涌出来。   凯瑟琳安静地坐在板凳上,那是离篝火最远的位置。   在这样诡异又格外安静的环境下,即使篝火不断发出光亮和温暖,江衔只觉得浑身难受。   NPC们恍若未觉,彩灯被打开,能够清晰地看到两人高的棕熊正趴在笼子里睡觉,驯兽师坐在一旁挥舞着鞭子;踩着皮球的小丑化着彩妆,正来来回回地抛着红黄蓝三个小球;就连不断敲鼓的小狗尸体都被搬了进来,就立在篝火旁边,制造出聊胜于无的声响……这样荒诞又单调的场景像剪不断的电影胶卷不断重复着,直到风吹了过来,篝火仿佛听到了不详的预兆,没有丝毫征兆地摇晃起来,杰克斯团长才允许玩家们回到房间里。   自始至终,凯瑟琳都安静地坐着。   “我认识这个娃娃,”江衔照例是最后一个站起来,在即将离开这顶帐篷时,他听到凯瑟琳开口说话了,是很甜很黏的女孩子的声音,她弯着眼睛,蓝色的眼睛倒映着明亮的火焰,伸出手指着江衔口袋里的洋娃娃,“我认识它哦。”   江衔的心猛地一跳。   凯瑟琳就是他们的突破口。   沈虞拉了拉他的衣袖:“杰克斯团长要过来了。”   江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放下了啤酒杯的杰克斯团长正在往自己这边打量,玛德莱娜已经低下了头。   “明天,”江衔飞快地对凯瑟琳说,“明天我会来找你的。”   凯瑟琳对此不置一词,她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理会江衔,而是在不断敲鼓的小狗旁边蹲了下来,轻轻抚摸着小狗已经僵硬的尸体。   江衔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寒而栗,匆匆地离开了。   这个晚上,江衔的睡眠质量远远不如在颠簸的船上,朦朦胧胧的,除了身侧沈虞身上传来的温度之外,他似乎总能感觉到来自其他人的凝视。   那样持久、没有丝毫感情的凝视让他如芒在背,以至于第二天被沈虞叫醒后,他都有点起不来。   “你不是说要去找凯瑟琳吗?”沈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早上敲了一次门,现在快中午了。”   ◇ 第140章 Chapter132   江衔猛地惊醒,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凯瑟琳过来找我了?”   “嗯,但是你一直没醒,于是我让她离开了。”沈虞的神色平静无波,他伸手点了点江衔口袋里洋娃娃的额间,“先去吃午餐吧。”   江衔有点茫然。   他昨天晚上睡得并不好,但是不至于连这点声音都听不到,更何况在游戏副本里待久了,周围隐隐的不对劲就能让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像沈虞口中“一直没醒”的这种情况实在是少见。   江衔满腹心事地坐在了座位上后,和往常一样习惯性在心里清点了玩家的人数,他顿了顿。   “朱晓雨呢?”   跟朱晓雨组队的是一个男玩家,叫李栗,他在听到江衔说出“朱晓雨”这三个字时就一直低着头,看到其他玩家的目光纷纷落在自己身上时,更是要将头埋在餐桌底下。   圆桌上只有玩家们的身影,江衔盯着李栗苍白的脸:“她是你的队友,你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去向——朱晓雨是自己去找线索了,还是触发了主线任务?”   李栗不回答,他的头越来越低,整个人都在发抖。   坐在他身旁的男玩家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一边伸手推了他一把,一边皱着眉问道:“你不想离开这个游戏副本了吗,为什么不回答?”   这句话刚说完,李栗的身体突然瘫软下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   江衔一瞬间有点茫然,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沈虞却低声说:“他死了。”   “Surprise!”一个尖利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大多数玩家都被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年轻男人一蹦一跳地走了出来,他将李栗从地上捡起来,折了折塞进头上的礼帽里,将帽子放在手上轻轻摇晃了一下,只听“噗”的一声,带着血的肉片从帽子里一片一片地掉了下来,很快就在地上积起了一大摊肉块。   江衔不是第一次直面游戏副本里的尸体,但是像这样血腥的场景带给他的冲击力让他险些吐了出来,心理防线更脆弱一点的玩家几乎要晕过去。   只有沈虞面无表情地坐在座椅上,他问道:“你是谁?”   “我是欢乐马戏团的魔术师,”男人朝他鞠了个躬,把礼帽戴了回去,他的嘴角用力上扬,眼睛里却满是悲伤,看上去又诡异又阴森,”很高兴认识你们。”   他对一旁的肉块视而不见,江衔不想搭理他,更多的玩家对他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沈虞往江衔那边看了好几眼,才不轻不重地拿筷子隔空点了点堆起来的肉片:“是你杀了他。”   “这是魔术的一部分,”魔术师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   沈虞的声音一下就紧绷起来:“知道了。”   魔术师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因为这个插曲,玩家们都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缩在离肉块最远的角落看讨论时,对于主线任务依旧么什么具体的头绪。   “主线任务只要求我们表演一个节目,可是它没有给出对节目的任何要求和范围,”一个叫何跃的男玩家脸色阴沉,“如果我们的节目不满足生日宴这个条件,就算我们兢兢业业准备了七天,也会得到失败的结果。”   “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主线任务,”鹿羚也抱怨,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李栗的尸体那边看,“马戏团里稀奇古怪的表演太多了,我猜朱晓雨和李栗昨天晚上就都死了,只不过今天才让我们知道。”   “连死亡条件是什么都不知道,”江衔也说,“我们现在几乎一头雾水。”   他刚说完,就感觉自己的口袋一空,扭过头却看到正在摆弄娃娃的沈虞,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将娃娃举了起来:“我在想凯瑟琳。”   江衔叹了口气,他把注意力从讨论得热火朝天的玩家身上移开:“她怎么了?”   “她不会走钢丝,”沈虞说,他盯着空中飘扬的五色彩旗,“究竟是因为真的学不会,还是为了给只会走钢丝的凯茜一个能够在欢乐马戏团内表演的机会。”   江衔摸了摸下巴,他觉得姐妹俩的感情似乎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看上去至少比嫁给了姐夫的玛德莱娜和克莱尔的关系要好,他回答:“你觉得走钢丝这个节目怎么样?”   “不怎么样,”沈虞淡淡地说,“但是你可以试一试。”   他们俩在马戏团后门碰到了凯瑟琳,她正抱着小狗的尸体坐在树桩上发呆。   “你在干什么?”江衔有些生硬地搭话。   凯瑟琳没有回答,她抬起了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目光从江衔的口袋挪到了沈虞手上,在看清那只娃娃后明显亮了一下。   “这是我捡回来的小狗,”她一边盯着娃娃,一边摆弄着小狗僵硬的前肢,“我和凯茜都很喜欢,后来凯茜死了,它也死了。”   “但是它还会敲鼓。”   凯瑟琳听到这个回答,她缓缓地笑了起来:“这是因为凯茜太喜欢它了,才没有让它完全死掉。”   她说话没有到颠三倒四的程度,却让人完全抓不到重点,江衔还要再说什么,沈虞已经晃了晃手里的娃娃:“你为什么总是盯着它看?”   凯瑟琳有点仓皇地移开视线,又忍不住盯着它看:“因为……它很可爱。”   沈虞不为所动:“在那艘船上,杰克斯团长为你准备了一房间的洋娃娃,只有它与众不同——这是唯一一个男孩。”   凯瑟琳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沈虞盯着她:“在你第一次敲门后,我离开房间在杰克斯团长的房间里找到了装着凯茜尸体的木箱,她的尸体没有女性器官——凯瑟琳,凯茜真的是女孩子吗?你盯着这个娃娃,是想到了凯茜吗?”   江衔反应不过来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先质问沈虞为什么隐瞒了这么重要的线索,还是该顺着沈虞的问题一起看向面前的凯瑟琳。   ◇ 第141章 Chapter133   凯瑟琳瞪大了眼睛,她盯着面前这个一脸游刃有余的男人,沈虞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举着洋娃娃的手岿然不动。   江衔看看他,又看看凯瑟琳,他不说话的时候,周围就显得格外沉默。   “你……”凯瑟琳嘶声说,她看沈虞的表情像在看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   沈虞皮笑肉不笑:“谬赞——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步步紧逼,捏着娃娃脖颈的手也越收越紧,凯瑟琳在对峙中败下阵来:“凯茜……是我的弟弟。”   沈虞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闻言只是耸了耸肩,江衔在旁边听了那么久,早就反应过来了,倒也不算意外,他看了一旁面无表情的沈虞一眼:“但是凯茜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凯瑟琳有点不耐烦,她说,“凯茜一开始当然不叫凯茜,他叫杰拉德,因为他总是穿我的小裙子,爸爸才会给他改名为凯茜——再说,爸爸发现来马戏团看表演的观众更喜欢穿裙子走钢丝的漂亮女孩,”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又隐秘的笑容,像在说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可能是因为他们能够从观众席看到裙底吧。”   江衔的脸有点绿。   他不知道该说不会走钢丝的凯瑟琳幸运,还是该为换上女装改名凯茜的杰拉德感到悲伤。   “既然杰拉德已经溺死了,”他接过了沈虞手里的娃娃,轻轻晃了晃,“那这个娃娃是怎么回事?”   凯瑟琳盯着这个娃娃,仿佛看到了和她有着一模一样漂亮脸庞的弟弟,她轻声说:“你不是猜到了吗?”   江衔噎了一下,他心里的确有一个不成型的猜测,只是过于惊世骇俗,因此他没打算说出来。   沈虞默默地扭过头看着他。   “是。”江衔只好耸了耸肩,“它在我口袋里总是动来动去,还会盯着我看,我一开始只是把它当成了我的错觉,但是现在我又不这么认为了。杰拉德的尸体被锁在木箱里,那么他的灵魂呢?”   他捏了捏娃娃的手,过分真实的触感让他的手心出汗:“他的灵魂就在这个娃娃里面,对吗?”   凯瑟琳抱紧了怀里的小狗尸体,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却没有否认江衔的话。   这个认知让江衔的心飞快地一沉。   “你和杰拉德是同一天出生的龙凤胎,你的生日就是他的生日,”江衔努力把看似毫不相关的线索和主线任务联系起来,“作为游客的我们的作用真的只是为你的生日宴准备节目这么简单吗?”   “当然不是。”凯瑟琳摇头晃脑,她总是不自觉地看江衔手里的娃娃,舔了舔嘴唇,“我们做个交易吧?”   沈虞和江衔对视一眼。   “什么交易?”江衔问道。   “你把娃娃给我,”凯瑟琳说,“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衔没那么容易上当,他看着狡黠的NPC,小女孩朝他翘起了一边嘴角,等待着他的同意。   “关于什么的秘密?”   凯瑟琳看着娃娃,露出了渴望的神色,这样浓重的渴望,抵过了她听到江衔问个不停时的不耐:“关于整个欢乐马戏团的秘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为什么杰克斯团长会娶玛德莱娜、为什么小狗的尸体能够一直敲鼓、杰拉德在海上漂泊了那么久杰克斯团长会怎么处理他的尸体……我都可以告诉你——而我只要这个娃娃。”   江衔认为这是一个很划算的交易,凯瑟琳似乎是这个游戏副本的核心NPC,如果她能够给出许多他们俩想要的答案,那么用这么一个娃娃来交换倒也无可厚非。   于是他看着沈虞,想听听他的意见。   沈虞自始至终都是沉默的,他撞进了江衔的眼睛里,才像突然反应过来,缓缓地点了点头:“可以。”   “篝火晚会结束后,我在钢丝绳的升降台那里等着你们。”凯瑟琳说,她踮起脚,蜻蜓点水似的拉了拉娃娃的手:“再见,杰拉德。”   说完,她就消失不见了。   江衔好奇地捏了捏娃娃的手,凯瑟琳的态度使面前这个一动不动的娃娃都像是多了几分鲜活。   “只要我们在马戏团里寻找线索去证实凯瑟琳给的答案是正确的,”江衔兴致勃勃地说,“那么我们离完成主线任务就更进一步了。”   他在心里猜测,所谓的节目只是一个幌子,主线任务之下的才是最隐秘的真实。   沈虞很轻地“嗯”了一声。   有了和凯瑟琳的交易,江衔在篝火晚会时刻意环视一周,没有在昨天的位置看到凯瑟琳的身影。   玛德莱娜还在不停地为杰克斯团长的马克杯里倒满啤酒,雪白的泡沫涌了出来。江衔隔着衣服口袋攥紧了娃娃,不是他的错觉,娃娃的确动了动。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玩家们魂不守舍地聚在一起,有意远离了和疯疯癫癫的小丑凑在一起的魔术师。   在篝火熄灭后,江衔和沈虞落在最后方,按照记忆去了最大的帐篷里。   令人惊讶的是,帐篷里灯火通明,悬挂在空中的彩旗飘扬起来,凯瑟琳坐在升降台上,两条细细的腿在空中晃荡,江衔总疑心她要掉下去。   “你们带来了吗——我的弟弟?”   江衔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娃娃,从舞台后方的楼梯走了上去。   沈虞紧跟其后。   到了升降台上,江衔才意识到这条钢丝绳挂在了多高的地方,从上往下看,观众席的座位都成了一个小点。   凯瑟琳迫不及待地抓住了那个娃娃。   江衔确认沈虞也上来了:“现在轮到你履行承诺了。”   凯瑟琳端详着手里的娃娃,这才抬起头,彩灯将她的脸照得斑驳,她尖叫道:“魔术师!”   下一秒,江衔感觉自己脚底一空,他掉了下去。   沈虞猛地扑过去,在空中抓住江衔的手,他胸口的戒指在失重中掉了出来,白光从中蹿了出来,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现实世界   ◇ 第142章 Chapter134   江衔意识到自己坐回了房间里的电脑椅上时,还有点茫然。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脑海里突然回忆起最后那一幕——沈虞跟着他跳下高台,伸出手和自己十指相扣,他们俩的影子被彩灯照在了帐篷内部,拉得很长很长,白光从沈虞胸口的戒指上绽放,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无数个问题从脑海里涌出,几乎将他淹没,江衔后知后觉地发现房间里安静的不太像话——沈虞呢?   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总是会落在余光里熟悉的人影,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依旧是转盘的模样,他回到了现实世界,却依旧弄不明白游戏副本的机制。   江衔下意识地避开了一切隐隐不对劲的选项,他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拧开了门把手。   门开了。   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外面还是他进入游戏副本之前的模样,没有任何改变。   这反而加深了江衔的不安。   直到他踱步出门,在沙发上看到了沈虞的身影。   “你……”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可是面对沈虞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多的疑惑和不安让他问不出一个问题,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先跟你道歉。”沈虞轻声说,他看上去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抬起眼透过镜片看着江衔的模样太过冷静,反而让原本惴惴不安的江衔平静下来,“我骗了你很多。”   这句话一说出口,江衔倒是不焦虑了。   一直以来得不到答案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江衔和他对视,声音却是沙哑的:“你骗了我什么?”   “游戏副本,我的身份,还有其他。”沈虞强迫自己和江衔对视,他深吸一口气,吐字艰难,“我不是为了奖金进入游戏副本的玩家,我……”   江衔安静地听着他说。   在游戏副本里,总是他去跟NPC和其他玩家交流,沈虞不声不响地在旁边待着;离开游戏副本之后,他们俩的身份骤然颠倒,江衔不免有些不习惯了。   “我只给自己留了二十分钟,我只能长话短说——无论是我和你共同参与的九个游戏副本,还是你生活的这个世界,都是我在真正的现实世界中设计的全息游戏中的一个子世界,我不是玩家,我是‘幸运转盘【全息】’这个游戏的设计师。”   最难说出口的真相已经说出来了,接下来的话似乎是水到渠成,沈虞垂在身边的指尖动了动,他似乎是想抓住什么,最后又按捺住这样脆弱的欲望。   “至于你,其他玩家,还有NPC,这些都……”沈虞骤然失声,他脖颈上的戒指反射出淡淡的银光,周围犹如死寂,从一开始就在折磨他的痛苦和愧疚堆积成山,以至于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只,是我设计的数据……我只是戴上头盔进行游戏内测,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bug,原本应该……”   江衔居然不觉得很意外,也不觉得很愤怒,他微微皱着眉,接话道:“原本应该选择了单人游戏的你会看着作为其中一串数据代码的我跟你萍水相逢,沿着设计好的数据轨迹走向死亡或者离开的结局,对吗?你的全息游戏是以无限流作为基础设定,可是玩家们进入这些游戏副本需要一个理由,游戏副本里又不可能只存在玩家和NPC,因此你给每个生成数据的‘玩家’设计的背景都是和钱有关,这样玩家们不断地挑战游戏副本才能够合理,是这样吧?”   沈虞的眼睛闪了一下,他知道江衔很聪明,却没想过他能这么轻易地猜到了全部真相。   这只是一串……数据而已。   有了自我意识、突然觉醒、能够顺着自己的逻辑还原所有难堪的真相的一串数据。   所有的掩饰、抵抗和谎言都没有存在的必要,江衔远远比他所以为的要聪明得多。   “是。”   江衔慢慢地将胸口上的戒指拿出来,不算特别精致的银色素戒躺在他的手心,带着他身上的温度。   其实他还是有点恍惚,被告知自己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串数据的确是一件很疯狂又很离谱的事情,像一个愚人节玩笑,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攥紧沈虞的衣领愤怒地反问,或者把戒指摔在他脸上让他离开。   可是江衔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地想,原来他记忆里模糊又清晰的身世、关于父母的一切都只是被设计好的背景,他自己也只是数十亿数据中算不上多么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只是乍然碰上了bug,才有了接触到真相的机会。   “你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态对你亲自设计出来的数据说‘我爱你’的呢?”江衔有些不解,他单纯地反问,即使在这个时候也不见多恼火,“作为人的你,是怎么爱上了一串数据呢?”   人为什么会爱上数据呢?   是因为这串数据太新鲜、太特别,还是在他生命中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呢?   沈虞愕然。   他张了张嘴,可能是想要辩解,可是握紧双手后又失了所有力气,只好在江衔尖锐的目光下缴械投降:“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呢?   真的爱上了自己吗?   江衔不难过,不厌恶,同样没有流露出被欺骗之后的怒气冲冲,他等着沈虞的坦白,如同在每一个游戏副本里他看到沈虞指出的那条最重要的线索。   沈虞迫切地想要把告知真相的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上,他扶了扶眼镜,手指有点不受控制地颤抖,他说:“第九个游戏副本其实是一个被我放弃的游戏副本,它不够精良,太过粗糙,支撑它的副本背景不怎么完善,构成它的所有数据细节都要打乱重来,有太多的问题……我没想到游戏里会有这么多漏洞,会把我们俩卷进去——按照我的设想,我百分百能够保证你不会出事的。”   江衔没料到他绕来绕去又把话题绕了回去,他想起在进入【欢乐马戏团】时沈虞隐隐不安的情绪,那些朦胧的、被他忽略的不对劲一瞬间在脑海里浮起来。   沈虞在游戏副本里真的只是游刃有余吗?江衔想,当然不是,只是因为作为设计者的他了解所有游戏副本的背景故事和通关方式,所以才从来都无所畏惧。   更何况,他不属于这里,他随时都可以离开。   就像现在这样,他马上就要走了。   “戒指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虞试探地碰了碰江衔掌心的那枚戒指,原本沾染上的温度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冰冷的质地本身。   “它是……为了使用全息游戏的玩家能够顺利脱离开游戏副本而准备的,”沈虞介绍道,他的态度平静而坦然,脸色却是毫无变化的素白,他不让自己看上去太脆弱,“我带了两枚,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在离开全息游戏后,玩家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可以在子世界构成的房间里进行休整,二十分钟过去,玩家会被强制清退。”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我马上也要退出了。”   “没事,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江衔看着手心的两枚戒指,沈虞把自己的那枚放在了他的手心,冰冷的质感落在了他的皮肤上,他用那双深黑的眼睛看着沈虞,“既然游戏副本和子世界是全息游戏的基础,子世界里因为各种理由而进入游戏副本的‘玩家’仅仅只是由你设计构成的数据,那么如果因为游戏内部的bug跟你被迫组成双人模式进入接下来的游戏副本的数据不是我,而是其他人,沈虞,你也会爱上他吗?”   沈虞缓缓地瞪大了眼睛,受到这样的质疑对他而言无异于最深刻的侮辱,他猛地站起来,总是古井无波的脸色都变了:“你在说什么?”   江衔居然朝他笑了笑:“我知道答案了。”   作为一串被爱上的数据,他在沈虞心中的存在是独一无二、不可被替代的。   “你要离开这里了,”江衔说,“在几十上百亿的数据中遇到我,是一件不怎么容易的事情吧?”   他并不生气,也不皱眉,只是将两枚戒指用力在掌心攥紧,他说:“你去你的现实世界修复全息游戏的数据bug吧,如果下次你再进来没有遇到我,那就……”   江衔默默地感受着手心里的戒指,他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抬起头,还没说完的话被沈虞惊慌失措地打断:“不会的!”   他还要说什么,却没有更多的机会了。   和离开游戏副本时会出现的白光如出一辙的光亮缓缓地从他的脚下升起,强迫他把所有没有说完的话咽下去,只能仓皇又恐惧地看着江衔。   江衔没有说话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最熟悉的面容消失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没什么波动的心跳突然加速。   他想,真是遗憾呢,也许在沈虞离开之前,他应该给爱人一个拥抱。   ◇ 第143章 Chapter135   江衔是在沈虞离开的第二天察觉到自己生活的这个“子世界”有些不对劲的。   那些定时定点会来敲门要求他替父还债的声音消失不见,门口被泼的油漆也不见踪影,就连江衔有意去翻找江勇军的收支记录,也没找到跟欠债有关的消息。   他只好像往常一样打开门,下楼去买早餐,却能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看到牵着狗绳的邻居朝自己点了点头,走出小区北大门就会看到包子铺的老板娘正在重复着开屉笼的动作,中午的太阳分毫不差地落在他的身上,吹散树叶的风会在同一时刻扬起,电脑下方的时间不断地往前走,最终的归宿是午夜时的零点。   然后循环往复。   江衔原本就不是一个多么迟钝的人,他捏紧了口袋里的两枚戒指。   他知道沈虞在离开全息游戏后会着手补救游戏里的bug和数据的漏洞,自己周围发生的这一切明显是外界的干扰,他只是感觉茫然又不真实——他和沈虞之间是层层叠叠的数据覆盖,此时此刻,那层数据墙似乎在一点点地减弱。   这不由得江衔多想。   是沈虞吗?   看不见摸不着的数据墙遮蔽了他看向数据库之外的目光,如果不是电脑屏幕在转盘页面上卡的一动不动,江衔都要以为沈虞的坦诚和离开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没事干的时候,江衔就会坐在电脑椅上发呆,这个曾经被他当做现实世界去和游戏副本连接的载体里没什么属于沈虞的东西,他抚摸着床上的被褥和枕头,或者在浴室里的镜子里看清自己的面孔,都会觉得迷茫。   只有口袋里沉甸甸的两枚戒指时时刻刻地提醒他,不要忘了另一边的沈虞。   一开始江衔其实是想生气的,他想沈虞瞒了自己这么多事情——游戏副本的本身、他的真实身份、还有他嘴里的全息游戏。   他能够准确地回忆起在游戏副本里沈虞的每一个除了冷漠之外的神色,他的目光常常落在自己身上,跟自己握在一起的手又总是冰凉,他看着自己侃侃而谈时会想些什么呢,自己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而在他身侧坦然入睡的每一个夜晚,沈虞会不会注视着自己,心里涌起了片刻的愧疚?   江衔有点挫败地意识到,他永远都不会因为沈虞的谎言而生气。   他的存在就是由沈虞一手创造,似乎对他就有着本能的顺从和喜爱。   江衔揉搓着手指,他又想看那两枚戒指了。   他忍不住会想沈虞嘴唇的温度,他们俩总是牵手,很少亲吻,在游戏副本里总是危机四伏的,他能够保证自己和沈虞的安全就已经很不容易,唇齿相接的片刻亲昵的确有些不合时宜。   他应该在游戏副本里找到更多地能跟沈虞相处的时间,这样才不至于在分离之后,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回忆供他反复咂摸。   说来说去,他还是想念沈虞。   而沈虞也会想自己想念他一样,这么想念自己吗?   那两枚戒指反射出微弱的银光,江衔想到沈虞是把这两枚戒指当做全息游戏和现实世界相连的媒介,他把两枚戒指近似于孤注一掷地留给自己时,只是为了给他留一个念想吗?   江衔在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从床上爬起来,突然发现放在电脑桌上的戒指正在发出熟悉的白光——他和沈虞每次进入游戏副本,或者是在【欢乐马戏团】中沈虞利用戒指将自己带回子世界的房间里,以及沈虞迫于时间限制离开这里时都会出现的那道白光。   江衔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想象不出来沈虞在另一边究竟付出了怎样的努力,这层将他和沈虞分隔两地的数据墙似乎受到了不少的削弱,哪怕他依旧感受不到沈虞的气息和温度,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是江衔就是这样坚定地相信着。   他小心地将手放进了白光里,五指空空,他什么都没有抓住。   过了很久,久到江衔准备把手收回来时,他再一次听到了游戏系统的声音。   “警报!警报!系统检测到数据出现波动,重要代码缺失,阈值产生巨大偏差,玩家是否离开子世界?”   江衔抬起头,他看到电脑屏幕终于发生变化,原本黯淡无光的转盘乍然消失,在随着游戏系统的声音出现的几行字下面,跳出来两个一模一样的选项。   “A.是。”   “B.是。”   江衔愣了一下,他有点无奈地笑了起来,心想,沈虞在另一边的世界里,很明显不准备让他有其他选择。   “警报!警报!检测到乱码产生,子世界即将崩塌,请玩家尽快做出选择,请玩家尽快做出选择!”   江衔没有丝毫犹豫,他一只手用力攥紧了白光下的戒指,另一只手握紧鼠标,随意按动一个选项。   白光在淹没他的那一瞬间,江衔就感受到了令人天旋地转的晕眩,比掉下高台还要强烈的失重感让他睁不开眼睛,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从头到脚过了一遍冷水,入目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的光,看不到尽头的数据洪流洗涤过他身体的每个部位,将他重塑了一遍,才得以抵达新生。   戒指硌在他的手心,隔着皮肉几乎碰到了骨头,江衔觉得疼痛,又觉得舒服。   他睁开了眼睛,先看清了正在不断运行代码的电脑屏幕,而他躺在一具柔软的游戏舱内,脸上还带着一个硬邦邦的眼镜,将他面前的一切都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眼膜上。   “江衔?”沈虞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喊他的名字,他没戴眼镜,眼底一片青黑,像在两天内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江衔慢半拍地看向他,缓慢地抬起手,凑过去抱住了他。   沈虞一下就僵住了,他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眨了眨眼。   “这就是你所生活的现实世界吗?”江衔蹭了蹭沈虞的颈侧,熟悉的温度让他放松下来,他低声道,“跟我想象中一样。”   这里山海相依,高楼林立,能望见窗外连绵成片的灯光通明,每一处都和全息游戏的内部格外相似,又与危机四伏的游戏副本截然不同,他扭过头去,就能看到身边最鲜活的毕生所爱。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有两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