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下班别跟钟医生回家   作者:终晚夏   简介: 【正文完】   【日更,平时上午9点,周四偶尔16点】   小糊涂×大魔头   规培医生受×急诊科主任攻   高三毕业那年,时桉网恋被骗,他受挫去酒吧放纵,竟遇见个和网恋对象一模一样的男人。   酒精作祟,激情澎湃,时桉爽后捂着屁股离开。   后来他被医大录取,本硕连读,过往就此翻篇。   研三,时桉在省医院规培,被安排在急诊科主任钟严手下。作为省院三巨头之一,钟医生是出了名的大魔头,严谨严厉,日子简直没盼头。   但时桉不懂,为什么别的规培生可以轮遍科室,只有他半年了还在急诊科?   —   七年前,钟严把一个陌生男孩带回了家。   七年后,钟严在新来的规培生里一眼认出了他。   ——   【阅读指南】   1.同性可婚背景,年上六岁,1v1,SC,HE   2.本文是双向奔赴,控度高的宝不适合哦。   3.故事纯属虚构,任何情节都请不要代入现实。   4.【排雷】在第一章 作话,建议看后再入坑哦。   5.【划重点】在作者心里,医生辛苦且伟大,不希望评论区出现带入三次元,并抱怨这份职业的言论。所有认真负责的医生都值得敬佩,但也尊重您的看法,只求相互理解【磕头】   6.省院三巨头:   神外科的老古董,《梁医生家的撒娇精》已完结   中医科的苦行僧,《和徐医生闪婚后》已完结   急诊科的大魔头,《下班别跟钟医生回家》   三本是联动文,但又各自独立,不看其它不影响本文的阅读体验。   7.封面感谢基友,人设图非独家哦。   8.个别一两个错字不改是怕锁,见谅么么。   内容标签: 都市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业界精英 甜文 轻松   主角视角时桉互动钟严配角于清溏徐柏樟余念梁颂晟   一句话简介:和科室主任睡了怎么办TAT   立意:通过小小的急诊科,揭露大大的人性。 第01章 被骗   时桉被骗了。   四个小时前,他接到警察的电话,请他来公安局配合调查。   起因是时桉在网上交了个男朋友,外科医生,肩宽腰窄大长腿,身材绝得像热血漫里的主角。   爱情的甜蜜还没尝到,时桉就被警察告知,网恋对象的照片并非本人,所谓的男友其实是诈骗犯,涉案金额高达百万。   实际上,时桉上周才鼓起勇气提出见面,时间定在下周三。为此,他特意染了头发,兴奋到失眠。   至于时桉此时的心情。   呵,狗男人,断情绝爱!   嘈杂的环境,手机在桌面嗡嗡打转。   来电人是时桉的发小,叫王铎。   “时哥,咋样了?”   “活着。”时桉的口气像刚灌了瓶百草枯。   王铎真想给他叫救护车,“从警察那回来了?”   时桉没心思聊闲天,“有事?”   “哪呢?”   “gay吧。”   “哎草,你别自暴自弃啊。”王铎扯着嗓子,“好歹根正苗红的好处男,搞出事了不好收场。”   时桉灌了口酒,“我不愿意,没人能搞我。”   “我不担心你被搞。”王铎缓了两秒,“我是怕你搞别人。”   时桉:“……没事挂了。”   “别别,给个定位,我去找你。”   “不用。”时桉谁也不想见。   王铎不放心,对着电话苦口婆心,“我早跟你说过那人不靠谱,你就是不听。”   脸都没见过,光靠胸肌腹肌照就能迷得神魂颠倒,这不是24K纯傻逼吗?   见他不回,王铎继续劝:“他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外科医生,有学历有能力身材还好,能喜欢高中生?”   “我跟他说我读大学,也学医。”   “……”合着是俩骗子。   王铎接着说:“那也是啊!医生多忙你不知道?哪有时间跟你网恋。”   “我见过他穿白大褂的照片。”   特别是真空穿的那张,垂在胸前的听诊器、解开一半的纽扣、若隐若现的肌肉轮廓,还有……算了不想了。   总之,害时桉手酸了好几天。   “穿白大褂就是医生了?”王铎想恨不得砸开他脑壳,掏空了塞满核桃,“那我穿上龙袍,你是不是得磕头,喊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时桉懒得接他的鬼话,“他不是医生我也喜欢。”   “脸都没见过,喜欢个蛋!”   “我也没给他看过脸!”   王铎不知怎么才能骂醒他,“现在AI技术这么强大,就那种肌肉照,三分钟能合成三万张。”   “不是合成,他真实存在!”   时桉确定,那就是真人照片,不添加任何后期成分。   “行行行,是真人行了吧。”王铎心里想着恋爱脑是宇宙世界无敌大傻逼,但嘴上留了情,“那怎么着?继续努力,把照片上的真人找出来?”   时桉不说话了。   这个骗子就是他找来的,哪敢再找。   正因如此,时桉才想不通,自己主动联系、亲自追求的人,怎么会是诈骗犯?   半年多前,时桉在网上刷到张腹肌照,他一眼入迷,各种搜索打听,终于拿到了当事人的社交账号,好友加了三次才通过。   那会儿时桉害羞,聊天都不敢,偷偷关注了大半年,看他发些生活日常和不露脸的自拍照。   高考结束,时桉得知对方遭前任背叛,伤心挫败走不出来。抱着试试的心态,他鼓起勇气发了消息。   时桉没谈过恋爱,这方面毫无经验。两个人偶尔聊天,话题不多,都是时桉主动。   半个月后,班里组织毕业聚会,时桉醉醺醺找他聊天,借着酒劲表了白。   说完他倒头就睡,醒来才看到回复。   对方说:「在一起吧。」   在时桉心里,哪怕对方把他当备胎、当缓解寂寞的工具人,也比他是诈骗犯更容易接受。   王铎也好奇,“他到底骗了多少人?”   具体数量警察没透露,但时桉听隔壁提供证据的阿姨说,她被骗了八十万。   王铎:“草,这畜生还男女通吃。”   时桉不愿意细想,恶心。   好兄弟被骗,王铎也不好受,除了劝他想开点,也只能用没有钱财损失安慰。   可话到嘴边,王铎犹豫了,“你应该……没给他钱吧?”   时桉沉默不语,气氛尴尬诡异。   王铎碎了一嘴,“骗了多少?”   “三千二百五十一。”   数听着怪不正经的,王铎说:“咋还有零有整,他怎么跟你要的?”   “他没要,我主动给的。”   “……你特么是舔狗吗?”   时桉想说“是”,嘴上却在做挣扎,“我们约好去看奥运会开幕式,机票酒店都需要钱,我不能全让他出啊。”   “就你那点钱,买机票都出不了亚洲!”   “那是我全部的压岁钱!”   王铎:“......”   幸亏是个穷逼高中生。   王铎宽慰他,“没事没事,咱就当买教训,大不了兄弟用自己的压岁钱给你补上。”   “不用,他儿子退给我了。”   “啥?谁儿子?”   “诈骗犯的儿子。”   时桉去公安局的时候,嫌疑犯的儿子也在,对方看他年龄不大、钱也不多,转账记录清楚明了,当着警察的面全退了给他。   王铎没敢问直接问骗子的年龄,慢慢悠悠提了一嘴,“他儿子、成年了吗?”   时桉生无可恋,“他儿子的儿子,应该、没我大。”   王铎:“…………”   “算了算了。”王铎拼命挣扎,终于忍住没骂,“钱回来就行,过了今晚,咱还是宇宙无敌酷炫美男。”   时桉:“那是钱的事吗?”   王铎:“大聪明你快醒醒吧!他儿子都有儿子了,等他出来,你们也没结果!”   “滚蛋!我喜欢的又不是他。”   让时桉念念不忘的,是照片上的人。   虽然王铎至今无法理解,时桉喜欢有胸肌腹肌的大老爷们是什么毛病,但兄弟有难,他也不能不管。   王铎一咬牙、一跺脚,“大不了兄弟舍身,给你摸还不行!我眼一闭、脖子一缩,随你怎么动手,绝对不挣扎!”   王铎是体育生,练铁人三项,但时桉也不是什么“饭”都能吃下去。   “再恶心我,绝交!”   电话挂断,时桉的心情没半点好转。   酒灌了三瓶,趁着醉意,他终于下定决心,删除了骗子的联系方式。   可这样毫无意义,照片时桉都有备份,各种角度的半赤身照,匀称的胸肌,紧致的腹肌,绝美的人鱼线,共九十三张。   网络上类似的肌肉照铺天盖地,大多是奇葩且劣质的风格。为了炫身材,那些人会涂美黑油、凹油腻造型、摆夸张动作,散发着迷之自信的庸俗感。   这个人虽说也是自拍,却没有刻意成分,拍得很随便,更像是为了完成任务的敷衍。有种帅而不自知的松弛,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   时桉放大照片,左胸上侧有一块淡红色胎记,指甲盖大小,外观很特别,像炸开的火焰。右腰侧面,靠近腰带的区域还有道疤,并非外科手术的刀痕,一看就是有故事的男人。   巨酷,帅疯了。   时桉隔着屏幕触摸火焰胎记。   那个人还说,这里属于他,这里也属于他,等见了面,全部都是他的。   *   灯红通明的街道,晚上九点半。   手机响了三轮,钟严才把车停到路边。   胳膊肘支在窗框,钟严歪着脑袋接电话,“哟,什么风把忙碌的严院长吹过来了?”   钟妈妈没工夫和他调侃,“以后都学临床了?”   “怎么着?要不你和老头还有你老公打一架,谁赢了我跟谁走?”   “你的选择,我不参与。”钟妈妈说:“明晚回老宅吃饭。”   钟严:“又干嘛?”   “你陈叔叔做客,曼曼也来。”   钟严不耐烦,“没时间。”   “曼曼在德国多年,你去那边正好有个照应。”   “您儿子有手有脚,不需要照应。”   “你装什么傻。”钟妈妈没心思拐弯抹角,“趁着出国前,赶紧把你俩的事定下,省得你到处鬼混。”   “还有,回家前把头发染回来,你爷爷也没你这么白,像什么样。”   钟严:“头发不染,明天也不去。”   “人家曼曼怎么了,哪里配不上你?”   “我没说她配不上,但没人规定她好我就得喜欢吧?”   “小严,你不会……”钟妈妈思索几秒才开口,“你不会喜欢男人吧?”   这话把钟严听乐了,他偏头往外瞧,阳城最大的gay吧就在眼前,“巧了,我也挺好奇的。正好,验证一下。”   钟严爱玩,是酒吧的常客,但gay吧是第一次。他开了卡座,点了低度数的酒,环顾四周。   来这儿的基本都有目的,各取所需,心知肚明。重金属音乐不是钟严的偏好,舞池里扭动的腰臀他也不喜欢。   不到半个小时,钟严拒绝了一个紧身衣,一个劣质香水,还有一个渔网袜配高跟鞋。   生活中的女孩只让他不心动,但眼前的男人让他厌烦。   支撑钟严没离开的理由,在几米外的吧台,透过刺耳的音乐和人群,他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对象。   对方穿白色T恤和黑色收口运动裤,衣着打扮与环境格格不入。灯球从他头顶扫过,头发是金黄色的,暗调环境里格外显眼。   十几分钟内,他只做了两件事,仰头灌酒和低头看手机,活像个失恋买醉的痴情种。   在此期间,有四个人过去搭讪,无一例外都被拒绝。   眼下,即将迎来第五个。   是个卷发白种人,身高马大,穿灰色条纹衬衫,戴黑框眼镜,装得像个有修养的知识分子。   白人端着两个玻璃杯缓缓而来,两分钟前,钟严亲眼见他往左边杯子里下了药。   白人坐在黄发青年身边,递来左手的酒杯,侧着肩膀和他攀谈。   黄发青年醉得东倒西歪,只在白人胸前扫了两眼,接下酒杯。   下意识的反应,钟严起身去拦。步子还没迈开就被挡了路,迎面而来的酒杯溅湿了衬衫。   “您没事吧?”面前的男人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太不小心了。”   钟严无暇自顾,抬头寻另一侧。下药的酒并没有进嘴,全倒在了白人头顶。   钟严差点笑出声,这小子也不傻。   可挑衅行为会激怒对方,两个人身材悬殊,到头来还是找死。   结果半分钟不到,黄发青年就锁了白人的喉。   钟严:“……”   小看他了。   “帅哥,留个联系方式吧。”钟严面前的男人掏出手机,“衣服我赔您件新的。”   “不用。”钟严不屑这种低级的搭讪方式,挡开试图靠近胸口的手,径直往洗手间走。   酒里应该加了蛋清和糖浆,黏腻感很强,粉红色,越擦越脏、越弄越烦。钟严解开纽扣,用沾了水的纸巾来回抹蹭。   没一会儿,耳边传来呕吐声。   单薄身影撑在水池,垂着脑袋,摇摇晃晃。   近距离才发现,对方长得很白,黄色头发懒洋洋贴在鬓边,耳根醉得严重,新鲜得能滴血。   按在台面的手臂很细,力量倒是不小,透过皮肤,能看清动脉血管。   脉搏平稳,心率正常,身体健康。   等他吐够了,钟严递纸过去,“早点回去吧。”   黄发青年抓到了钟严的手背、手腕还有空气,第四次才接到纸,“谢谢。”   等他转头,钟严看清了五官。   发型像时尚青年,却长了张稚嫩的脸,要是不染发,穿上校服,跟中学生没区别。   还真是个小孩。   钟严他在眉眼间多停了两秒,怪不得那么多人搭讪。   对方也在看钟严,直勾勾的双瞳落在胸口,恨不得长在上面。   钟严为衣衫不整感到抱歉,低头收拢衣领,却猝不及防被人反扑,整张脸埋了进来。   “干什么?!”   钟严始料未及,腰被用力抱紧。   小黄毛压在胸膛中间,嘴唇和鼻尖的热气循环扫上来,“你怎么才来啊?”   钟严把人往外推,“你谁啊!”   “你别不要我。”小黄毛不光说,手也不老实,揩油似的来回摸,“你说这里是我的,这里也是我的,还有这里这里都是我的。”   钟严的怒火要压不住,“我只说一遍,松手。”   小黄毛抱得松了点,仰着下巴,目光挪到他头顶,眨眨眼,迟疑半会儿,变了脸,“您真这么老啊!”   钟严:“……?”   “怎么全白了。”小黄毛边说边抓他的头发,难受是真难受,伤心是无比伤心,“一根黑的都没有了。”   “……你大爷!”钟严扯掉脑袋上的手,“别乱抓。”   小黄毛执着于他的一头白发,嗫喏着嘴唇,“我叫您叔叔还是爷爷啊?”   钟严:“叫哥!”   小黄毛倒是听话,“哦,哥。”   “这还差不……”钟严反应过来,我跟一个小孩耗什么呢。   他后退半步,把黏着的人往远处推,“少套近乎,我不认识你。”   小黄毛委屈成落魄小狗,“哥,你又不要我了。”   钟严头发丝都在冒火,“你是不是有病,谁……”   话没落完,小黄毛再次扑进来,对着他左胸,上去就是一口。   “操!” 第02章 表白   这一口真没留情,又酸又疼,椭圆形的齿痕,当场见血。   钟严把人拽开,护住胸口,“你属狗的?”   “胡说!我属兔。”摘不掉的小黄毛,持续往怀里扑,“谁叫你不要我的,渣男!混蛋!诈骗犯!”   钟严:“…………”   天降横祸,怀里的人宛如狗皮膏药,双手环在腰上来回蹭。不论钟严如何解释、怎么推拒,都没能再把人挪开。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怎么看钟严都像甩人的负心汉,现在想推脱关系,怕是难。   这小子能徒手锁老外的喉,明显练过,真想弄住他估计得出警。钟严下个月去德国读博,不想额外生出事端。   何况,以这小子目前的状态,如果把人丢在这儿,就他这张脸,很快会被迷药灌满。   钟严揉了把小黄毛的脑袋,质软细发,尾端微微卷着,像毛茸茸的小动物,“走了,带你回家。”   小黄毛“哦”了声,抱得更紧。   钟严:“……”   真被赖上了。   “你这样我怎么走?”钟严把软发抓乱。   小黄毛恋恋不舍松手,眼睛粘在他胸口,半点不遮掩。   钟严头一次被小孩看慌了,他穿好衣服往外走,小黄毛跟在身后,像个听话的跟屁虫。   钟严叫了网约车,询问对方地址。   小黄毛系着安全带,还要强行贴过来,“去你家。”   钟严没心思跟他耗,“快说。”   “哥,我要去你家。”   钟严:“.......”   两个人墨迹半天,最后也没问出来,司机着急接下一单,“哥们儿,还走吗?”   钟严只好报了自家地址。   临近午夜的小区门口,四下安静,自然也能听到身边人肚子的咕噜。   钟严顺口问了句,“饿了?”   “想吃饭。”小黄毛揉肚子。   钟严:“……”   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个时间,附近的餐厅早已停业,钟严把人领进便利店。   他随手拿了桶香辣味泡面,小黄毛在后面咕哝,“太辣,嘴疼。”   钟严:“我爱吃,不行?”   “哦。”小黄毛耷拉着耳朵,收回探出的脑袋,舔舔嘴唇看脚尖。   钟严:“……”难伺候。   没隔几秒,钟严转回来,“喜欢什么口味?”   “鲜虾。”   钟严加了盒蓝色包装,到前面的货架拿可乐。   小黄毛紧跟在身后,又探出脑袋,“喝汽水长不高。”   钟严扫了眼身后的人,刚到下巴,他放下可乐,去拿牛奶。   小黄毛嘀咕,“纯牛奶好难喝。”   “怎么就你事多?”钟严吃了火药似的,“没长手?自己不会拿?在我背后念什么经?”   小黄毛“呲溜”跑到前面,拿了盒巧克力奶,又去旁边抱了两袋薯片,乖兮兮跑回来,对着他眨眨眼。   钟严左手揣兜、右手拿面,垮着脸,“买完了?”   小黄毛边笑边点头,跟买点零食就能拐跑的小孩似的。   “走了,结账。”   收银员打着哈欠扫码,小黄毛抓着钟严的衬衫角,慢慢往他身边贴,生怕他跑了似的。   事到如今,钟严已然免疫,任由他贴着,但制止了收银员即将扫码的灰色盒子,“这个不是我的。”   收银员瞥他身边,“你俩分开算钱?”   钟严:“?”   小黄毛胀红了脸,对着他笑。   钟严:“......”   人竟然跟发色一样黄。   扫码结账,钟严不仅把人带回了家,还亲自泡了海鲜面递到眼前。   钟严拉开啤酒罐,坐在他身后的沙发。   小黄毛脱了鞋,曲腿压平了长毛地毯。白色短袜露着小截脚踝,瘦得轻易就能抓全。   而他坐的那块地毯价值八万。   钟严自己都不坐。   小黄毛挑了面,吹凉放进嘴里,一对眉毛拢成直线,“没泡开。”   “不吃吐出来。”钟严是真窝火,在此之前,还没人能让他泡面。   小黄毛把自己关成静音,闷头塞下一大口,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像没吃晚饭。   吃到一半,小黄毛翻出袋子里的巧克力奶,足足攥了半分钟,转头看他,也不说话,像只受委屈的小奶狗。   钟严没脾气了,“怎么着,还得我给你插吸管?”   “凉。”   “现在是七月。”   小黄毛蹭蹭鼻子,“喝凉牛奶会拉肚子。”   钟严磨磨后槽牙,“……那就别喝。”   “哦。”小黄毛把拆了吸管的巧克力奶放回去,继续吃面,眼珠子跟牵了线似的,那头绑在奶盒上,拽不开。   钟严的角度只能看到头脑勺,黄发间藏着对耳朵,又白又红,像受风挨冻,又像害羞紧张。   没来由的烦躁,钟严抓着牛奶去厨房,回来的时候,盒子换成了碗,满屋发甜的巧克力味道。   钟严弯身,把碗推过来,“赶紧喝。”   “谢谢。”小黄毛笑得像身后长了会摇晃的尾巴,嘴唇贴着碗边,转了好几圈,才抿下一大口。   可能是牛奶温度高,小黄毛张着嘴扇舌头,这次没抱怨,耳朵却发了烧,借着灯光,呈现半透明的视觉感。   钟严收走目光,又开了瓶啤酒,“你失恋了?”   小黄毛转回头,红了眼眶,“你不要我了?”   钟严:“被男朋友抛弃了?”   小黄毛:“你真的不要我了?”   钟严:“......”   简直对牛弹琴。   “吃你的吧。”   “哦。”   牛奶喝完,小黄毛又去扒拉泡面,没多久,他转过来看钟严,又看连汤都不剩的面碗。   钟严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但他的确拆了另外的一桶,泡够三分钟才递到他面前,甚至帮他撕开了薯片袋。   钟严坐回沙发,捏着酒瓶看他吃面。   小黄毛饿成饥荒年代,吃相倒是不难看,干干净净的,边吃边擦不小心溅在桌面的汤汁,薯片渣也没撒到地毯上。   一碗泡面居然辣到出汗,浸湿了T恤背面,当事人不断往嘴里塞薯片。   钟严倒水递过来,换了个角度坐,这次能看到侧脸。   吸灯在头顶照,金黄色的头发衬得人更白,嘴唇辣成粉红,耳垂烫得最严重,像在火焰上灼烧。   小黄毛放下叉子,仰头灌水,喉结在颈前凸起,滚了一圈又一圈。   滚的人心烦意乱。   小黄毛把见底的水杯伸过来,没说话,满脸写着:我要喝水。   钟严递纸给他,“擦了。”   小黄毛上唇粘了一圈奶渍,巧克力色,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钟严接完水回来,奶渍还在上面。   “我让你擦嘴。”   小黄毛抓纸往脸上抹,完美错过所有沾奶的区域。   “嘴都不会擦?”   钟严捏着他的下巴,如同刷漆似的乱抹几把,小黄毛嗷嗷乱叫也没停,直到嘴唇擦的和耳朵一样红。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孩,稀里糊涂领回了家,请他吃请他喝,现在还负责擦嘴。   钟严不是慈善家,没理由无偿付出。他仰头灌酒,视线偏移,转到了桌边的购物袋上。   除了啤酒、薯片和牛奶,还有一盒灰色包装的安全套。   操。   捏瘪的啤酒瓶掉进垃圾桶,钟严大步往卧室走。   “哥,你去哪?”   这声哥叫的,像灌了一瓶子甜水。   钟严腹腔是烧烫的炭火,“洗澡!”   水温开得凉,火没降下来多少。   钟严赤着胸膛给伤口消毒,刺痛感只会降低人的忍耐力。他不懂这块胎记为什么会被咬,更不懂为什么要把“行凶者”领回家。   钟严丢掉棉棒,隔着门板,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把陌生人单独放在客厅,门口有三辆跑车的钥匙,茶几还有两块劳力士手表。   钟严套上睡袍返回客厅,车钥匙摆在门口,手表也原封不动,距泡面桶不足十厘米。   小黄毛的面吃完了,碗干净得见底,他手边是瓶开过的啤酒,正打着哈欠摆弄安全套。   钟严:“……”   “谁让你喝了!”钟严推开酒瓶,夺走安全套,“去洗澡。”   小黄毛起身,揉揉眼睛往他卧室跑。   钟严按着脑袋把人赶去隔壁,并警告他,“洗完睡觉,睡醒就走。”   隔壁有淅淅沥沥的水声,钟严手里是盒开过的安全套。   烫手山芋似的。   他把盒子塞进床头柜,上床睡觉。   困意还没酝酿,卧室传来敲门声。   小黄毛穿他的睡衣,松垮垮的领子露着干净的脖子,全身围满热腾腾的气,“哥。”   钟严从他颈前划开,“有事?”   小黄毛从门缝钻进来,湿漉漉的口吻,“睡觉。”   “隔壁睡。”   小黄毛把门碰上,后背抵在木板,“我想跟你睡。”   钟严酒量一般,两瓶啤酒足矣让行动不受控制,害欲望疯狂滋长。   瘦窄的下巴,轻易能掐住,柔软质感,像在捏一块乳胶海绵。   钟严指腹的力度很重,恐吓意味明显,“你知道睡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小黄毛眼睛润润的,在没开灯的卧室,能把人照亮。   清凉凉的小孩,完全不认识的小孩,被他掐着下巴,红着耳朵对他表白。   “哥,我喜欢你。”   小孩穿他的衣服,在上面留下.体温。呼出的气息也是钟严爱用的牙膏品牌,白茶味道的风缠着团细线,恨不得把心脏扯出来。   小黄毛紧张到喉结颤抖,耳根持续变红,小心翼翼,生怕再被拒绝,“哥,我想留下来。”   酒精让冲动在夜晚汹涌,钟严不想深究开始的缘由,到底是自己的妥协、还是对方的主动。也许从任由安全套塞进塑料袋开始,他就给自己留了后路。   手指在脖领和手腕留下红痕,钟严把人卡进门板,强行敲开嘴唇,吻到他慌张挣扎为止,再用扯掉的浴袍带做要挟,把衣冠不整的人扛上肩膀,丢进床里,用力压开。   能徒手制服高大白人的小孩,在他身下像没了力气,红着眼圈的呼吸,到底是害怕还是喜欢,又或者仅是为了讨好。   这样的反馈,会让人惊喜,但冷静下来想,又有种被耍的感觉,流水线似的虚伪。   专门去gay吧,见人就扑,随便跟人回家,还会主动买安全套的人,何必装纯情少年。   可惜钟严喝了酒,头脑不清晰。   何况,他非常吃这套,虚伪和假装都可以当做看不到。   钟严享受快乐,也心存报复,前奏都没有。   等进退两难,钟严意识到了不对劲。反应可以骗,眼神可以装,就连紧张的呼息也可以是虚假产品,但肌体的反馈货真价实。   钟严怀疑且惊慌,“你之前、没有过?”   小黄毛已然说不出话,湿淋淋的眼珠盯着他。   这样都不抱怨,哪来的傻瓜。   “怎么不早说。”钟严暗自责骂,抽身后退。   小黄毛抱住他,“别走。”   钟严帮他蹭眼泪,心里却住着魔鬼,“想继续?”   他闭上眼,点了头。   占有是本能,没疯狂掠夺已是极限。   钟严揉捏他绷紧的肌肉群,温柔得像哄孩子,“我轻点,可以么?”   ……   …… 第03章 号码   钟严爱玩的东西很多,唯一没兴趣的就是感情。但今晚,好像变了味。   他外表风流成性,实际毫无经验,更无法承诺体验感,但怀里的人给足了面子。   小黄毛疼得泪水打转,还是会扒在他身上,咬着肩膀说“喜欢”。   人终究是肤浅的,沉迷于生理的享受,更喜欢虚无缥缈的夸赞。   当一个未经世事的小黄毛,开始自主摇晃时,钟严承认,他体会到了愉悦感,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   床单被套挤成一团,包装袋散在床脚和地板。   钟严搂着人,下巴蹭他的软发,“你叫什么?”   小黄毛没答,缩在他怀里,乖得像软体动物,唯独手不够安分,胸口摸完又去碰小腹。   钟严:“再瞎摸,屁股别要了。”   小黄毛收回手,脸埋进胸口,毫不遮掩、明目张胆,继续蹭蹭蹭。   “……”   钟严已然妥协,揉揉他耳垂,“想不想交个男朋友?”   小黄毛:“不想。”   钟严:“......”   闷火没发出,钟严听到了后半句,“只要你。”   耳边有呼出的风,腹腔的火越吹越旺。   钟严翻身,把分开的人按紧,“给你。”   “哥你不是说屁股会……唔。”   “我会负责。”   ……   斜风吹偏窗帘,有光透进来。   时桉被手机震醒,从枕下扒拉出手机。   “时哥,哪呢?”是王铎的声音。   时桉口干舌燥,挣扎了两下才说得出话,“家。”   王铎放心下来,“你被医大录取了,你知道吗?”   时桉晕晕乎乎应了一声。   “我就特么服你。”王铎骂骂咧咧的,“现在全校敲锣打鼓拉横幅,你这个正主还在床上睡大觉!”   时桉成绩不错,当年中考全市第八,阳城好几所重点高中抢着要他,他却选择了家门口的十八中。   理由是不想吃食堂、不想住校,这里离家步行五分钟,外加王铎也在这儿读书。   十八中教学质量一般,办学多年,从没收过分数这么高的学生,开学第一天,他就成了全校关注对象。   时桉却有点“烂泥扶不上墙”的松弛感,大毛病没有,小问题不少,最棘手的就是爱睡觉,高考都没耽误,监考老师提醒三次未果。   后来被班主任知道,给时妈妈打电话哭了三天,直到公布成绩,全市第六,班主任才消停。   担心时桉犯糊涂,把“北大”报成“北大青鸟”,时桉的志愿都是班主任给填的。   以时桉的分数,大部分院校随便挑,即便班主任再三劝说,他还是决定留在省内读医大。   学医是梦想,他也不想离开家。   见电话那边没动静,王铎试探性地问:“时哥,还难受呢?”   “没有。”时桉揉了揉腰。   “等你将来当了医生,这么牛逼,啥样的找不到。”   “没事,都过去了。”   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这么傻逼了。   时桉反问:“你呢,考上了吗?”   “那必须的啊!”   王铎的目标学校是体院,刚好在医大对面。   时桉打心眼儿里高兴,“行啊,到时候还能一块儿约饭。”   “行嘞,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王铎美滋滋,“准奥运会选手要去训练了。”   “嗯,加油!”   挂了电话,时桉趴床上查成绩。   第一志愿,第一专业,临床医学,本硕连读,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时桉翻了个身,酸痛感从后腰蹿到后脑勺,跟被碾过似的。他埋进枕头里,回忆昨晚的梦。   梦里,他跟一个陌生男人回了家,被他扒光衣服强行做了好几次。   特别是最后两次,男人把他抱上面,让他自己晃,咬着他的耳朵说:“小孩,腰不错。”   梦里的他沉迷于这样的夸赞,越夸就摇得越快,越快就爽得越厉害。   时桉搓搓耳朵,腹腔翻山倒海。青春期以后,这种梦隔三差五,但头一次这么刺激,身体力行似的,时桉怀疑自己对着空气摇了一夜。   时妈妈在门外喊,“小桉,吃完饭再睡。”   “哦,来了!”   时桉起的急了点,腰差点疼废过去,他边揉边往卫生间走,嘀咕着,“做个梦,怎么跟来真的似的。”   时桉站在马桶前,剥开内裤边。   他低头,楞住。   宽松的深色内裤,并不是他的风格,可家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男人。   这谁的?   时桉转头,斜后方的全身镜映出他的背影,后腰有两个暗红的五指印,不是拍上去的,更像长时间揉捏留下的痕迹,几乎包全了他的腰。   时桉下意识收缩局部,疼得险些没站稳。   他掐了自己,不是梦。   时桉霎时清醒,怒火蹿到了天灵盖,“操!谁踏马弄的!”   “我杀了你!!!”   *   钟严睡到中午,赤身靠在床边,观摩着昨晚的“战况”。左胸被咬的最狠,其余部位也有不少深深浅浅的吻痕,跟圈地盘似的,非得全占了。   回味昨晚,刚开始的过程有点困难,但体验感不错,彼此的身体非常契合,那小孩很配合也很听话。   钟严握了握手掌,这里还留着他腰的手感。年轻的顺滑皮肤,精瘦却有力,怪不得那么会摇。   洗完澡,钟严在床脚发现了条内裤,三角款式,背面印着个动漫人物,也是黄色头发。   海贼王漫画里的角色,果然是小孩。   内裤丢进脏衣篮,钟严拿起床头的纸片。   昨晚折腾到半夜,小孩晕乎乎爬起来,非说他妈等他回家,也不让送。临走前,钟严要了电话。   他划开手机,把号码录进去,编辑短信。   「起来了么?」   「我是昨晚领你回家的人。」   钟严盯着屏幕三分钟,没回复,他又编辑了两条。   「今晚有时间吗?请你吃饭。」   「对了,你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我是学医的,不介意的话,可以帮你看看。」   钟严又等了一会儿,仍没收到回复,他退出聊天界面,给熟悉的理发师发消息。   「我一会儿过去。」   乔治:「修型吗?我给您预留时间。」   「不修,染黑。」   乔治:「之前的颜色您不满意吗?」   钟严现在的发色是一周前刚染的。   「没不满意,但黑色显年轻。」   钟严从小读国际学校,初中开始,他头发的颜色就没正常过,看着镜子里黑发的自己,竟有种陌生感。不禁自嘲,就这么染回来了。   从理发店出来是下午六点,那边始终没给回复。钟严并非有耐心的人,也不喜欢被动等待。   他点进通讯录,拨通电话。   晚高峰的马路边,左耳有汽车的鸣笛,至于右耳,是毫无感情的语音提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第04章 七年   七年后。   省医院门口,一男一女四处张望,颈椎快扭断了,终于在马路对面发现了染黄发的青年。   两个人挥手大喊。   “时桉,赶紧!”   “这都几点了。”   时桉稍微加快步伐,眼睛都没睁全。   八点报道,现在还不到七点半,时桉无法共情他俩的积极性。   在校苦熬七年,终于开启了规培生涯,不幸的是第一站竟是急诊科。   作为全年无休的科室,急诊科是所有规培生噩梦开始的地方。第一批倒霉蛋除了时桉,还有他身边的赵康和陈小曼。   陈小曼边翻书包边抱怨,“第一天就这么懈怠,后面的日子怎么办?”   “你俩住得近,当然快。”时桉打了个哈欠,“我至少比你俩早起一个小时。”   陈小曼斜他,“谁叫你自己睡过了,没赶上安排。”   省院宿舍紧缺,近几年不再为规培生提供住宿,好在他们有个规培交流群,前辈们会把房子转给学弟学妹。   租房填表时间截止到上午十点,时桉从前一天晚上八点开始睡,第二天下午两点才起,水灵灵错过了报名机会。   实际上,就算没睡过,时桉也没打算租。姥姥半个月前闪了腰,他每天负责按摩,还得督促她吃药。   但时桉低估了家到医院的距离,不考虑极限拥堵的情况,每天光通勤也要三个点。   “房子先放放,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陈小曼翻开笔记本,“既然分到了急诊科,咱们就得有准备、有觉悟。”   省医院急诊科共有三位主任医师,五位副主任医师,八位医师,其余为其他科室的轮岗医生。作为医院应急治疗的第一站,急诊科是全院综合性最强、最忙碌的科室,这里的医生也被称为“疯狂的机器”。   在这些疯狂机器里,有个不得不提的人。陈小曼清了清嗓子,“你们知道是谁吗?”   时桉打着哈欠,揉了揉干瘪的胃,后悔出门前没咬两口包子。   赵康竖起耳朵,“谁?”   “钟严。”   赵康挠头,“听着耳熟,有啥事迹来着?”   按照陈小曼的说法,钟严是急诊科最年轻的主任医师,他出身医学世家,祖上就是做太医的。钟严完美传承了家族的医学天赋,资质过人、技术顶尖、毫无短板,是个无敌的六边形天才。   赵康眼睛听直了,“靠,这么牛逼!”   时桉揉揉眼睛,还是想吃包子。   陈小曼眼珠里冒星星,“我要是有他一半厉害,人生都没有遗憾了。”   “嗐,别做那种梦了。”赵康摆摆手,“再厉害也是人家的事,跟咱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他厉害就意味着,对学生也有极高的要求。”陈小曼放低声音,“他在省院有个外号,你们知道叫什么吗?”   赵康等他说。   陈小曼:“大、魔、头。”   “怎么个魔头法?”   “暗无天日,往死里折磨。”   “扯呢吧。”赵康将信将疑,“至于?”   “至不至于不知道。”陈小曼用本子捂住嘴,咯咯笑了两声,“但我看过他的照片,本人巨酷,超帅。”   “三十出头就当上主任医师,个高腿长,身材超好,还生在医学世家,有钱有颜有能力。”陈小曼抱着本子尖叫,“我的妈妈呀,简直是小说男主角的标配!”   时桉掏掏喊疼的耳朵,打着哈欠四处找早餐摊。   赵康无法感同身受,但尊重,“祝你能分到大魔头那。”   “不要不要不要!”陈小曼脑袋摇成拨浪鼓,“呸呸呸你别咒我!”   这种男人只适合生活在小说里,一般人可无福消受,陈小曼翻开笔记本,“我都查好了,我要毛遂自荐,跟陈曼医生。”   作为急诊科为数不多的女医生,陈曼虽不像钟严那般传奇,能力水平也是一流。重要的是她温和好说话,负责又有耐心,像邻家姐姐一样,被学长学姐们称为“曼天使”。   陈小曼:“再说了,我俩名字这么像,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陈老师一定会要我的!”   好说话的领导谁不喜欢,赵康凑过来翻她的笔记本,“还有别漂亮姐姐吗?给我也来一个。”   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时桉只在乎马路对面,“我先去买俩包子。”   陈小曼合上笔记本,拽住时桉的书包带,“来不及了,兄弟们,出发。”   时桉被硬扯着,与早餐摊渐行渐远,“大姐,还有二十分钟呢。”   “没有哪个老师不喜欢勤奋且态度端正的学生,咱们现在过去,刚好提前十五分钟到,是最佳时间。”   陈小曼昂首挺胸,大步向前,“来吧,准医生们,祖国的医学发展就靠我们了!”   赵康:“……”   倒也不必。   时桉:“……”   刚出锅的包子。   *   七点五十,钟严挂着听诊器,走进急诊办公室。   张主任手里有三份资料表,“小钟啊,这届规培生你也不带了吧?”   张主任和钟严同为急诊科主任,前者主责内科,后者为外科。张主任从业三十多年,资历更高,受所有人尊敬。   钟严也带过几个规培生,刨除顺利毕业的,一个吓到看心理科,一个哭着弃医从文,还有一个中途跑了再没回来过。   虽说带教过程中、规定范围内,严厉点无可厚非,但把孩子们吓到转行得不偿失。   钟严拧开矿泉水,“嗯。”   张主任满意点头,和其他人说:“小马,小陈,俩各选一个,剩下的我带。”   陈曼接过资料表,“陈小曼给我吧,好有缘。”   张主任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男同志们没个轻重,你带方便。”   陈曼翻开下一页,目光定在照片上,“还来了个小帅哥,这头发染的,搁哪个科室都拉风。”   “别看这孩子面貌不稳重,成绩可圈可点,年年拿奖学金。”张主任笑着说:“你们不要,我就领走了。”   “这么帅的弟弟,我都跃跃欲试了。”陈曼玩笑道:“张主任,我能带俩吗?”   其他人也凑过来瞧。   “真挺帅,白白净净的。”   “咱科里就该来点新鲜血液。”   “等人到了,护士站得炸锅。”   “人已经来了,在分诊台。”   玻璃窗外站着三个青年,两男一女,其中两人略显局促,左顾右盼,剩下的那个最显眼。   浅金色的短发,尾端懒洋洋翘着,穿干净平整的T恤衫,斜背黑色帆布包,正旁若无人地靠桌边打瞌睡。   “他这是还没睡醒呢?”   “急诊科有这松弛感,少见。”   “一看就是没受过打压的。”   “学医七年都没把他磨尖?”   钟严没参与话题,接过资料表,留在黄发青年的页面。   时桉,省医科大学临床医学院。   名字陌生,但这张脸,化成灰他都认识。   七年间,钟严逛遍阳城所有的酒吧、夜店和潮流场所,却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   钟严收走时桉的资料,“这小孩我要了。”   陈曼歪歪脑袋,有点意外。   张主任脸色不太好看,“不是说好不带了?”   “反悔了。”钟严态度坚决,“就要他。”   “你悠着点。”张主任于心不忍,“孩子们也不容易,起早贪黑读了这么些年,争取让他们顺利毕业。”   钟严面无表情,算是同意了。   规培生分配完毕,陈曼的好奇心不减,“敢问钟主任,这孩子哪入你的眼了?”   按照以往,这种散漫又不着调的学生,钟严眼皮都不抬,更不会主动要人。   钟严捏着资料表,只说了三个字,“腰不错。”   *   入职第一站,规培生要跟随护士长,熟悉科室配置。   一般病人来就诊,会去分诊台挂号,由医生或护士根据病情,决定患者的后续去向。严重患者直接推进抢救室,轻微病症或无生命危险的,将留在分诊区,也叫流水区。   除此之外,急诊科还有抢救室、观察室、EICU等,是医院最为综合的临床中心。   急诊科的排班制度复杂,办公室通常有两名医生接代患者。   排班有一线和二线的次序,白天设早中班与日班,夜间则安排中夜班与值班医生。高峰时段,会出现大批医生穿插的情况,规培生的工作时间通常与带教老师一致。   时桉接过各医生的排班表,来回看了三遍,他不明白了,为什么他带教老师的工作时间,明显比其他人多?   参观完科室,解了日常安排,经过岗前培训,三个人办好饭卡,领到白大褂。   回去的路上,其余两个人在走廊和分诊台找到了组织,只有时桉的带教老师,跟尊大佛似的,在办公室等着他找。   报道前,陈小曼的话时桉半句没听,但张主任的语重心长他记住了。   “小伙子,你以后就跟钟严主任了。”   “钟主任有技术、有能力,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但他要求高,也锻炼人,你聪明点、勤快点、嘴甜点,不要偷懒,多顺着他,有什么不懂的,不敢问他就来问我。”   分开前,张主任跟留遗言似的,紧紧按住他的肩膀,“小伙子,辛苦你了。”   张主任六十有余,手劲不小,硬是把时桉捏清醒了,万年的吊儿郎当,竟然有点慌张。   这个钟主任,真有那么可怕?   时桉站在办公室门口,警惕性敲门。   “进。”   办公室空空荡荡,窗边坐着个男人,时桉的角度,只能看到背影。阳光穿过玻璃窗,黏在他乌黑的头发上。   明明看不到脸,却自带阴森气质。   时桉吞咽喉咙,有种上绞刑架的感觉,“钟老师,我来报道。”   座椅缓缓转动方向,男人的五官在视野里清晰,一张酷到意外的脸,偏偏头,和他四目相对。   然后说:“眼熟吗?” 第05章 魔鬼   应该……眼熟吗?   时桉偷摸回瞄钟严,这么年轻就当上主任医师,绝对不是一般人。   上来就和陌生人说这种话,显然非常自信我见过他。排除是曾他患者的可能,仅剩的假设就是学校了。   医大和省院直接对口,常有专家主任来校授课或演讲,他这么厉害,肯定被邀请过。   时桉不至于不认识老师,那他只可能开过演讲。恰好时桉从不参与讲座,就算过去,也是换个地方睡觉,没印象很正常。   不管了,瞎扯也比说不眼熟强。   时桉言笑晏晏,“当然眼熟了,您一直深深住在我心里。”   钟严看他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   时桉记得张主任的叮嘱,是嫌我嘴不够甜,还是嫌我太敷衍?   时桉继续吹彩虹屁,“能跟随您是我的荣幸,我一定努力学习,希望有一天,可以成为像您一样优秀的医生。”   钟严:“…………”   毫无感情,全是胡扯。   时桉自认为发挥良好,但对方似乎不吃这套,脸臭得像踩了狗屎。   本着少说多做的原则,时桉闭了嘴。   钟严的臭脸持续发酵,对着电脑翻文档,“排班表拿到了?”   想起那份不符合常理的表格,时桉眼前发黑,不情愿点头。   “你的时间跟我同步,上班提前二十分钟到,做岗前准备。下班后二十分钟,做当日总结。”钟严的语速像精准调配过,“严禁迟到早退开小差,非婚丧嫁娶不得请假,明白?”   时桉忍不住问:“要是生病呢?也不能请?”   钟严宛如没有感情的机器,“按时到岗,我给你治。”   时桉:“……”   我谢谢你。   钟严:“还有疑问?”   时桉摇头,暗骂了句魔鬼。   钟严继续:“三餐不设固定时间,和其他规培生轮流来。早饭不超十分钟,午晚饭十五分钟内为佳,最多不超过二十分,以上均包括往返时间。”   “知道了。”   时桉表面应和,心里默默计算着轮转到其他科室的日子。这鬼地方,一分钟都不想待。   钟严递来份试卷,“你有二十分钟。”   “考试?”时桉问。   钟严:“有意见?”   时桉哪敢有,他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扫了眼试卷,抬头,“钟老师,卷子是不是印错了?”   钟严无视他的提问,“你还有十八分二十七秒。”   “……”   时桉回看试卷,两对眉毛恨不得挤到一块儿,这都什么鬼?   时桉硬着头皮动了笔,怀疑自己没学过医,题越写越离奇。   考试结束,时桉最后两题没写,时间是次要原因,主要他没看懂。   红色签字笔在钟严手上打转,他没做批改,直接在卷头写了“9”。   时桉松了口气,看来最后两道是附加题,怪不得那么变态。   可第二个数字始终不落笔,时桉的心率能飚到二百三。   试卷是典型的偏难怪,教材知识库基本找不到答案。但时桉这七年也没混日子,开头几道题还是确定的,不至于考9分。   随后,钟严握住笔,时桉吊着口气,眼睁睁看他在9的前面加了个5。   59。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钟严的面无表情,在时桉眼里很傻逼。   魔鬼把另一份空白试卷递给他,“回去重写,明天拿着满分卷回来。”   时桉:“???”   就给个分数,错哪都不说,我怎么改?   钟严:“有意见?”   “没有。”   跟魔鬼有什么迂回的余地。   时桉接下试卷,主动说:“钟老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他只想离开这间阴暗的办公室,一秒都等不了。   钟严:“病房一区的心电图,归你。”   一区共四十六张床,满的。   真狠。   时桉收好试卷,大步离开。   钟严叫住他,并念了串数字。   时桉楞楞转头,没懂。   钟严:“我电话。”   时桉回忆号码,快速输进手机。   钟严:“打过来。”   时桉:“哦。”   直至桌上的屏亮起,时桉才点了挂断。   钟严划开手机,“换过号码?”   时桉:“没有,我初中就用这号。”   这串数字和当年完全不同,就意味着,以前的号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见对方没反应,时桉不敢动,怯生生问:“钟老师,我能走了吗?心电图还等着我做。”   钟严的脸色好似有雷电预警,“这么喜欢做心电图?”   时桉不尴不尬,“还行吧。”   “正好,三个区包括走廊的床位都归你。”钟严眼神能杀人,“做不完,别回家。”   时桉:“……”   我惹他了?   至于这么狠?   *   陈曼和灰头土脸的时桉擦肩,回到办公室,看到了他59分的试卷,“小时同学不赖呀。”   钟严的视线从病房转回,带着未消尽的火气,“你对不及格有什么误解?”   “你出的题,没交白卷就不错了。”陈曼斜了他一眼,“教科书没讲过,都是些偏门左道,难为人。”   “什么叫偏门左道?哪个不是真实病例?”钟严毫不留情,“指望患者按照教科书生病?还是等他犯了错误,让我背锅?”   钟严破天荒主动带人,陈曼还以为会特别照顾,现在看来,不像照顾,到像有仇。   “你说的都对,是至理箴言行了吧。”陈曼折好试卷还给他,“但张主任的话,你是半句没放心里去。第一天就这样,真想把人吓跑?”   “你要是不想带了,就给我。”陈曼透过玻璃窗,找到忙碌的背影,“我倒觉得他是个好苗子,而且,怪可爱的。”   钟严没理,转头到病房外。   和七年前相比,他长高不少,黄发依旧显白,右耳多了枚黑色耳钉,不粘人了。   变了,好像也没变。   还是小时候可爱。   *   如果把门诊比作打仗,急诊科就是前线。   除去分诊台,最混乱的就数病房区。本该宽敞的空间满满当当,走廊塞满加床,监护仪、除颤仪、透析机只能放在凳子上。   时桉抱着心电图仪,穿过杂乱无章的走廊。   护工坐在床边打哈欠,隔壁床夹杂着患者的哀嚎和家属的哭泣。   这里的医生护士都是工作狂,基本没放松的时间,走路大多靠跑。   偶尔有家属来询问情况,他们手上写着,脑子里忙着,还要语速飞快地解决问题。   测量心电图并非复杂操作,做一个大概三到五分钟。整个病区有一百多名患者,外加些喜欢聊天的家属,时间难免拖长。   好在时桉享受这个过程,除去极个别难对付的情况,大部分患者和家属都很和善。学医七年,时桉头一回听人叫“医生”、“大夫”听到满足。   时桉贡献了午饭时间,终于在下班前完成任务。   他把报告单分好类,兴冲冲回到办公室,“钟老师,我弄完了。”   钟严用一天时间接受时桉不记得他、并留假号码骗他的事实,但只要看到人,仍然十分窝火。   钟严翻了两页,“这么多摞一起,我知道是谁?”   时桉指着右下角,“我写床号了。”   “没人教过你,床号会变?”   时桉接过心电图单,在床位边重新写下患者的姓名、性别、年龄和病症,像默书似的,麻利熟练。   填写完毕,时桉合上笔帽,新交到钟严手上,“好了。”   “什么时候记的?”   “床脚都写着呢,我做心电图时顺便瞟了眼,再和他们聊聊天就记住了。”时桉有点小骄傲,“我记忆力还行,记住的基本不会忘。”   “不、会、忘?”钟严捏皱报告单,暗火蹭蹭往上翻,“谁让你只做了十二导联心电图的?”   时桉愣住,不然呢?   常规都是这个啊。   钟严:“心脏疾病患者,尤其是心梗,要做十八导联。”   时桉大脑高速运转,从久远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词。学校一笔带过,没展开讲。在临床上,除了心胸外科,其他科室也很少研究。   而此时,时桉被要求部分重做。但现在不是做的问题,而是他根本不会做。   时桉不敢问钟严,只能请求其他医生伸出援手。好在除了钟严,大都人美心善。   十八导联心电图也不复杂,只需让病人翻身侧身躺,在十二导联的基础上,把心脏背面的电位也测一遍。   交班时间,陈曼在分诊台碰到了绷着脸的钟严。   她塞了块软糖,语气漫不经心,“自从钟主任带了学生,我们的学生集体减负。”   心电图是急诊规培的第一课,理论上,应由所有规培生共同完成。   “钟主任真有心机,把自己的学生教得这么好,等着给你长脸呢?”   “听说小时记住了全区患者基本情况?真有你的风范。”猜到他不会理,陈曼继续,“他为了搞清楚十八导联,就差把保安也问了,怎么就不问你?”   钟严知道她是故意,冷冰冰道:“你很闲?”   “等着值夜班呢。”陈曼把糖纸攥成团,“但你怎么不走,很闲还是当劳模?”   距离钟严下班,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钟严看表,草草算人数,“你跟他说先回去,明天再做。”   “你自己怎么不去?”陈曼自问自答,“行,当好人的事除了钟主任,谁不喜欢干。”   临走前,陈曼说:“你也回去吧,放心,肯定完成任务。”   陈曼在病房找到了时桉,“还剩多少?”   时桉颔首,叫了声陈老师,“七个。”   “饿不饿?”陈曼温柔道。   时桉吸了下肚子,“还行。”   “先回去吧,明天再做。”   时桉摇头说不用,他哪敢。   陈曼接过剩余患者的名单,“这几个病情稳定,可以隔天,成天做他们也烦。”   时桉偷撇空荡荡的办公室,原地未动。   “放心,人早走了。”陈曼帮他擦掉电源,“你辛苦点,明天提前半小时来,很快能做完。”   “好,谢谢陈老师。”   陈曼把兜里的面包塞给他,“拿着路上吃。”   时桉心如暖阳,怪不得都叫她曼天使,和魔鬼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换掉白大褂,时桉咬着面包,小跑着打电话,“妈,我刚下班,您和姥姥别等我了。”   “主任留我学习来着,晚了点。”   “我知道了,你们先吃。”   “不用,这个点堵车,打车还不如公交。”   “我吃了个面包,不饿。”   “嗯,科室老师给我的。”   时桉站在省院对面公交站台,晃着广告单扇风,“放心吧妈,我上车了。有空调有座,不热,到家再说。”   几米外,站台边,停着辆蓝色跑车。   手机在副驾驶亮起,来电显示是【妈】。   公交车驶离,站台空空如也,钟严接通电话。   “好不容易家庭聚会,就差你了。”   钟严换了手,发动汽车,“马上到。”   *   上班第一天,到处是下马威,但回来能吃到妈妈的菜,之前的怨气烟消云散。   时桉低头扒拉米饭,妈妈在旁边扇风,姥姥一个劲儿夹菜。   姥姥满眼心疼,“瞧把我们桉桉累的,都瘦了。”   “姥,您太夸张了,没瘦。”   “那也辛苦娃娃喽。”   时妈妈又盛了碗饭,“刚上班肯定辛苦,多锻炼锻炼没坏处。”   时桉点头,继续闷饭。   时妈妈:“今天适不适应?”   “还行,比我想象中还忙。”   “带你的老师怎么样?”   时桉表面说:“挺好的,是我们科室最年轻的主任医师。技术顶尖,特别厉害,对我也不错,亲力亲为,很负责。”   时桉心里想:挺狠的,是我们科室最狠毒的主任医师,技术顶不顶尖暂不清楚,厉不厉害也不知道,但对我像见了仇人,恨不得搞死我。   时妈妈欣慰,“那就好,跟老师好好学,不懂的勤着问。”   时桉保持微笑,“嗯,我知道。”   问是不敢问的,明天能活着就知足。   但白天当魔鬼的人,夜晚绝对会遭报应。   *   钟严打了个喷嚏。   钟妈妈递纸,“感冒了?”   “没有。”钟严揉揉鼻尖。   “最近你们科很忙?”   “急诊哪有不忙的。”   钟妈妈:“你当年跟我学牙医,也不至于这样。”   “免了吧。”钟严想想就怕,“我宁愿每天做心肺复苏,也不想成天看口腔。”   钟妈妈随他笑,夹菜进碗,“快吃吧,今晚早点休息。”   吃下妈妈夹的菜,钟严放下碗筷,“我先回去了。”   “住老宅不行?”   “离医院太远,堵车。”   钟妈妈试图挽留,“你明天不是下午班,急什么?”   钟严挥挥手,“走了。”   坐上车,钟严没立即发动。他掏出时桉的资料表,停在出生年月上,还真是属兔的。   他心脏一紧,回忆着七年前的日期。   他们见面那晚是七月九,而时桉的生日是七月四。   钟严松了口气。   成年了。   钟严展开笔记本电脑,登录医学文献检索库,搜索【省医科大学时桉】。   截止目前,时桉共参与发表论文十八篇,其中,以第一作者发表SCI论文3篇,中文核心期刊论文5篇。   看似战绩不错,实则滥竽充数,基本是综述、META分析和数据库分析类型,质量平平,毫无意义。   说白了,就是为了拿到奖金或荣誉,耍小聪明凑数的结果,没一篇有实际价值的。   关闭页面,钟严点开医大论坛。   即便他毕业多年,医大的传统仍延续至今,这里是获得消息最全面的地方。   钟严在搜索栏输入关键字:【时桉】 第06章 医嘱   与时桉相关的词条有大几十个,钟严草草浏览。   「有个新生染的黄毛巨显眼,骚死了。」   「新生还是太单纯。」   「等着天天被点名吧,」   「不出一周,准染回来。」   「时桉睡觉又又又被抓了。」   「我愿封时桉为睡神。」   「哈哈哈秦院士批评他的时候他都还在睡,老秦脸都气绿了。」   「睡神我时哥,人狠话不多。」   其中有一条帖子引起了钟严的注意,【怎么才能追到时桉?】   不好意,标题党了,开个玩笑。   请大家合理讨论一下时桉的构造,我就想知道,他如何做到这么晕菜,成绩还这么好的?作为医学狗,他确实松弛得让人佩服。   发誓没黑没嫉妒,真心想学习一下,他是不是有科学的学习方法?当然也有点好奇,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指名道姓谈论不太好吧。」   「想多了,他根本不在乎。」   「时哥的世界只有睡觉。」   「还有食堂抢不到的肉包子。」   「哈哈哈哈哈如果连续给他送一个月肉包子,能打动他吗?」   「可能得再加盒巧克力奶。」   「大概就是脑子好使吧。」   「我熬夜泡图书馆也追不上。」   「别被表象骗了,他看似上课睡觉,其实耳朵一直在听,老师讲的他都知道,根本没落下。」   「上次孙教授的课题,他在自习室搞了三个通宵。那会儿十二月啊,晚上暖气都停了,零下好几度,其实他挺刻苦的。」   「而且他总回家,每次回去都背好多书,你以为他背那些干嘛?当枕头吗?」   「回家干嘛?偷偷努力,卷死大家?」   「倒也不必这么想,应该就是想回。他挺孝顺的,每天都给他妈和他姥姥打电话。」   「跟他搞对象也挺难受的吧。」   「跟他搞对象干嘛?逛街睡觉,看电影睡觉,去游乐场睡觉,去就算开房,他也只会约你睡觉,名词的睡觉!」   如果成年人的睡眠时间是六到八个小时,那时桉就是十六到十八个小时。   但今天他睡不了。   桌上摊着空白试卷,桌前的时桉生无可恋。就算再做一遍,他心里也只有一个想法,都是什么狗屎!   时桉翻了书、查了网,能用的办法都用了,最后两道题还是没研究出来。那些症状,他听都没听过,瞎写都不知道怎么动笔。   时桉打了个哈欠,还能怎么办呢?要不今天先睡,明天等死?   正准备抓阄,手机响了。   陈小曼的消息:「睡了没?」   时桉把试卷拍给她:「贱民不配睡觉。」   陈小曼给他推了个电子名片:「陈老师的微信,你加一下。」   时桉还记得今晚的面包,对陈曼好感度很高。   对面很快通过申请,并发来一份文档。   陈曼老师:「详解也要看,最好有思考和延伸。你带教老师很聪明,不容易蒙混过关。」   时桉点开文档,是试卷的答案解析。   时桉热泪盈眶,「谢谢陈老师。」   陈曼老师:「不客气,加油哦。」   陈曼老师:「今晚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懂?」   「明白!/敬礼」   答案是有了,也很详细,罕见病虽然奇怪,却激起了时桉的斗志欲。他边看答案边查文献,越研究就越有新的发现。   早上六点半,闹钟响了三遍,时桉从桌上起来,手边是满满当当的笔记,真特么困。   今天下午班,昨天还剩几个心电图,他想提前做了,省得夜长梦多。   时桉洗漱完毕,抓了个包子出门。   昨天心电图做到想吐,今天轻车熟路,不到八点,全部完成。   时桉伸了个拦腰,一转头,居然看到了魔鬼的脸。   靠,他不是下午班吗?   钟严正在查房,和家属简单交流。   时桉做贼似的,恨不得隐身。   路过钟严身边时,他屏住呼吸,加快步伐。   钟严左胯一步,站在他面前,“没看到?”   时桉埋头,“看到了。”   “看到了不叫?”   “钟老师。”   钟严:“心电图做完了?”   时桉把单子递过来,心说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钟严扫了两眼,合上报告单,又问:“卷子呢?”   时桉掏出张皱巴巴的纸。   钟严扫题速度很快,让时桉怀疑,他不是一目百行就是压根没看。   “找外援了?”钟严硬邦邦的脸,像冻在冰柜里面。   时桉吓出冷汗,忙摇头,“没有没有。”   他被骂没事,但不能出卖陈老师。   钟严扫到他的耳朵,心虚全浮现在上面。七年前,时桉趴他身上喘的夜晚,全程都像这么红。   钟严态度缓和了点,点着试卷上的病例,又问了几个延伸问题。   出乎意料,这小子答得还不错。   钟严收走试卷,“跟我去门诊。”   时桉:“......?”   见他没动,钟严转身,“愣着干什么?”   时桉人是跟上来了,但这事不对吧。   今天下午班啊,他本打算早点弄完,找个地儿补觉呢。   中途,时桉以上厕所的名义,打听一了圈才知道。冯医生的老婆昨晚生了,钟严临时替他的班。但没人告诉时桉,带教老师加班他也要连坐啊,这合理吗?   急诊作为全面科室,流水区最不缺疑难杂症,甚至是千奇百怪。   有偷喝洗洁精的小朋友,有往肚脐眼塞瓜子的小孩。当然,吞塑料袋和钢钉照样不在话下。也能碰到脑袋卡栅栏门里,带着门一起来的。时桉得先帮忙打119,将头和门分开,再考虑后续的治疗。   昨晚为了搞卷子,时桉几乎没睡,现在眼前只剩茫茫一片。   他还能睁眼坐在这里,靠的一身正气,然而天杀的钟严,还时不时考他问题。   就比方现在,钟严递来张血常规检查单,“怎么下医嘱?”   时桉表面在看,实际脑子全是空白。他眼睛瞪大,挺直腰板,盯着指标说:“土豆清蒸,一次一个,一日两次,随餐服用。”   大约十几秒,时桉意识到不对劲,又去看报告单,拼命给自己找补。   “饭后散步,每天一次,每次二十分钟。避免熬夜,充足睡眠,如有不适,随时复查。”   后面发生过什么,时桉已经不知道了,等他再次醒来,怀里摞着三本书。   《临床医嘱速查手册》《如何看懂化验单》《检验学基础》,中间还夹着张纸条。   是钟严的字迹,写着:通读并全抄。   时桉:“……”   *   钟严下了门诊,回办公室的路上,脸黑得没人敢理,都怕摊上无妄之灾。   “谁惹钟主任生气了?”陈曼是为数不多敢调侃他的人,“让我猜猜,不会是我们小时医生吧?”   钟严转动听头,算是默认。   陈曼:“他不是交心电图了吗?挺认真的,又怎么惹你了?”   钟严把时桉下的医嘱转述了一遍。   陈曼笑得肚子疼,“非要说的话,也没问题。”   报告单显示,患者人过中年,血钾偏低,有血栓史。   土豆是含钾食物,散步是为了促进血液循环,防止血栓。食疗和运动代替药物,何乐而不为。   陈曼不解,“他怎么没开香蕉?”   理论上,香蕉才是补钾首选。   “患者血糖微高。”   “看来他也过脑子了,你至于生这么大气吗?”陈曼说:“你不会又批评人家了吧?”   医嘱是导火索,让钟严的火大的是,“整个上午,他眼珠子瞪那么大,腰板也挺得直,我以为他多认真。合着我说了那么多,他半句没听!”   陈曼抱着肩膀,“明明是你太过分,昨天留那么难的题,他肯定早睡不了,今天又霸占他休息时间出诊,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不知道累的?”   这孩子也是实在,下午的班,这么早来干嘛,正撞枪口,和钟严打了个照面。   钟严沉下脸,“昨天的卷子,你给他透的答案?”   陈曼知道瞒不住,索性不瞒了,“你这人真没劲。”   那种题型,规培生能答个三四十分已是不易,从一开始,就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几件事下来,陈曼越发好奇,“这么关注他,你俩不会有渊源吧?”   签字笔的弹簧卡了回去,钟严看表,“他人呢,又跑哪去了?”   “事先说明,人家可没偷懒,刚才在走廊,被小曼和赵康叫走了。”   “去哪了?”   陈曼似笑非笑,“去每位年轻医生成长的必经之路。”   *   把钟严气走,时桉以为能休息会儿,半路又被陈小曼和赵康拦下。   赵康脸灰巴巴的,“时哥,干嘛去?”   时桉快升天了,“睡觉,困死了。”   “别睡了。”赵康拽住他,“赶紧,陪我们壮胆去。”   “去哪?”   陈小曼咬紫了嘴唇,指着盖白布的转运床,“你、看、呢?”   时桉:“……” 第07章 隐瞒   太平间在急诊大楼地下二层,低温、阴冷、无人、昏暗。   叮——   电梯门打开,三个人推着转运床,缓缓移向走廊。   陈小曼搓搓胳膊,左看看右瞧瞧,“我怎么觉得有点冷。”   时桉:“不低温怎么保鲜?”   陈小曼打了个哆嗦,“拜托,能别形容得那么惊悚吗!”   赵康看他的反应,“时哥,你不怕啊?”   “有什么怕的。”时桉云淡风轻,“你们没见过大体老师?”   大体老师是医学领域对遗体捐赠者的尊称,在校期间,医学生都会接触到。   “再说了,学临床还怕这个,想失业?”   赵康竖起大拇指,“时哥,你是我大哥。”   “时桉说得对,他们是最伟大的人,是医学事业发展的英雄。”陈小曼深呼吸,给自己打气,“大体老师不可怕,去世的患者也不怕。”   他们来到太平间门口,阴森森的门板上挂着白底黑字。   赵康说:“敲门还是直接进?”   陈小曼指着门边,“应该按这个吧?”   赵康盯住红色门铃,“不会是传说中的午夜凶铃吧?”   “赵、康,闭上你的嘴!”陈小曼气得拍他,“我好不容易才不怕了。”   赵康缩缩脖子,“谁去按?”   两个人脸色僵白,不约而同看向时桉。   “受不了你俩。”时桉主动上前。   于此同时,转运床突然滑动,一只胳膊掉出来,挂在床边摆动。   噗通!   赵康膝盖着地,连磕仨头,“大体老师,放过我!我是爱家爱国的好青年!”   “妈妈啊啊啊呀,救我——!”   “正常点行不行?”时桉耳朵嗡嗡响,把垂下去的胳膊放回去,“手都被你俩吓出来了。”   赵康咽了口唾沫,从地上爬起来,“时哥,你、啥手感?”   时桉蹭了蹭摸过的手,“有点凉,肉质偏硬,和活着的时候不太一样。”   陈小曼咬咬冻乌的嘴,要哭了。   赵康佩服得五体投地,“时哥真男人!”   呼啦。   风从耳边穿过,有水泥和门板摩擦的尖锐声。   铁门开出一条缝,从里面生出双眼睛。   “啊——有鬼啊啊啊啊!”   “救我啊啊啊妈妈救我!!”   时桉怀疑,他头骨要被这俩人喊碎。   定睛发现,门口站着个大爷。   会说话,活的。   大爷透过门缝,“四个还是俩?”   尖叫和脚步声拉远,等时桉反应过来,门外只剩自己一个喘气的,他盖好白布,然后说:“俩。”   大爷把双侧门打开,“进来吧。”   太平间内部和电梯外区别不大,灯光偏暗,狭窄的走廊并不下两张床。   大爷在前,时桉在后,除了脚步,仅剩轮子滚动的声音。   时桉打破安静,“请问,怎么称呼您。”   “叫我牛伯吧。”   “牛伯好。”   没多远,走廊尽头有轻微的哭泣声,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时桉脚底微微麻,“牛伯,您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这里阴气重,招点孤魂野鬼正常。”牛伯停脚,突然转身,神色诡异,“第一次听?”   时桉站在原地,头发好似倒插.进头皮里,机械性点头。   “没事多来我这儿玩,多见几次,就习惯了。”   时桉:“……”   牛伯哈哈大笑,皱纹堆叠在脸上,“小伙子,你还真信啊。”   时桉:“……”   牛伯指着前面的房间,“这不有人嘛。”   透过玻璃窗,年轻女人半跪在床边,头压得很低,用力隐藏哭泣。   牛伯继续往里,“有家属的,还能来这儿哭一哭,很多人意外去世,没有身份证明、也找不到家属,只能长久冻在这里。”   走进停尸房,冰凉的温度让时桉禁不住打颤。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恐惧算不上,但异样感觉让人不舒服。   时桉扫向排列整齐的冷冻柜,“如果一直没家属认领,会永远存在这里吗?”   “那哪行,咱这儿可放不下。”牛伯拿着板子,登记遗体信息,“太久无人认领的,会联系派出所开证明,拉去火化。”   时桉:“这样的人很多吗?”   牛伯:“算不上多,也不能说少。”   见他登记完毕,时桉问:“放几号柜?”   “十号,刚空出来。”   时桉拉开十号箱,“呕——”   “哎呦忘了,十号刚接了个被碾碎的,你放十三……”   话没说完,目前的状态有点棘手。   瘦巴巴的青年蹲在角落,阴暗的环境,还能看到他刷白的脸。   牛伯拍拍他,“小伙子,没事吧?”   之前挺镇定的,牛伯以为他心理素质不错。   “没事。”时桉有气无力,大口呼吸。   牛伯把人扶到隔壁,独自回去放置遗体。   时桉绞着双手放在腿根,眼睛在周围游了一圈。这里和隔壁差不多大,干净明亮,有张上下铺。上铺无人使用,下铺应该是牛伯的床。   除此之外,还有书桌、衣柜,锅碗瓢盆,生活气息很浓。   时桉无暇顾及其他,靠在墙边,闭眼深呼吸。   没多久,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牛伯回来了,捏着两根小雪人冰糕。   牛伯递来一根,“压压惊。”   “谢谢。”时桉一口咬下三分之一,口腔中的血腥气明显降低,舒服不少,“您这儿东西还挺全,冰箱都有。”   “哪用得着冰箱,隔壁那么多箱子,随便放一个都能冻。”   时桉握着冰棍,小半个雪人头还含在嘴里。   脑子里是隔壁十号柜……   “咳咳咳!”   “嗐呀,真不禁逗。”牛伯笑得满脸褶子,“放心吧,雪糕是从正经冰箱里拿的。”   时桉握着“烫手”的小雪人,视线转了一圈,“这儿哪有冰箱?”   牛伯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冰箱”门。   墙角的铁皮保险柜,装了满满一箱小雪人。   时桉真服了,“谁家冰箱弄的跟保险柜似的。”   “以前做生意应酬多,伤了胃。太太不让吃雪糕,我就把保险柜改成冰柜,偷摸放办公室。”牛伯话语间都是甜蜜,“现在生意不做喽,我就搬这儿来了。”   “亏您想得出来。”时桉好气又好笑,“还是少吃点吧。”   牛伯笑着摇头,“贪嘴,管不住。”   时桉:“您平时都住这儿?”   牛伯:“这儿就是我家。”   “家”这个词可大可小,但时桉认为,不该把这种地方称作家。   牛伯猜出了他的想法,一语道破,“不理解我为什么住在这里,嫌这儿晦气,对不对?”   既然是别人的家,时桉不该有不礼貌的想法,他有点尴尬,“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牛伯说:“你信那些吗?”   “不信。”在时桉眼里,人死就是死了,不能复生,一无所有。   “但我信。”牛伯说:“信人死后还有灵魂,也信投胎转世。”   时桉更不理解了,“那您不怕?”   “你怕吗?”   时桉耷拉脑袋,“我要是不怕,刚才不会是那个鬼样子。”   “非也吧。”牛伯不藏着掖着,“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多了,你的状态根本不是怕死人,我看你是怕……唔唔唔?!”   时桉冲过来,把牛伯的嘴捂得严严实实,“一箱小雪人,替我保密!”   牛伯被捂得毫无开口的余地,只好点头。   时桉放开他,松了口气,“谢谢。”   牛伯抹了把嘴,“一惊一乍的。”   “您答应我了,就不能食言。”   牛伯信誓旦旦,“放心,我的嘴跟隔壁那柜朋友一样,很严的。”   时桉:“……谢谢。”   倒也不用这么比喻。   牛伯拿出牛皮本,翻开内页,“小伙子,你叫什么?”   “时桉,时间的时,桉树的桉。”   “好听的名字。”牛伯聊着天,又在本子上写,“桉树好啊,落地扎根,生长速度快,适应能力强。”   “我爸起的。”时桉咬了口雪人头,“您在写什么?”   “日记。”   时桉:“向雷锋学习吗?”   “嘴咋这么贫。”牛伯写得认真,没停笔,“我记录生活日常,啥都写。”   “也写我了?”   “当然了。”   时桉算计着,“停尸间的事不许写进去。”   “我的日记没人看。”   “那也不行,不要提十号柜的事。”   “你当医生的,总这样也瞒不住啊,要我说,你还是……尽唔、早唔、坦唔唔唔!”   “再加一箱小雪人,不许写进日记,也不要再提。”时桉又一次捂住嘴,“行行好,您是我的好兄弟,是我最牛的大牛哥!”   牛伯玩命点头,又比了OK的手势,时桉才彻底松开手。   时桉刚想喘口气,手机又响了,他和牛伯比了个“嘘”的手势,接通电话。   “人呢?”钟严的声音凉飕飕的,像追债。   时桉后背僵了,“在太平间。”   “回来。”   挂掉电话,时桉把剩下半根全含嘴里,跟牛伯告别,“谢谢您的冰糕,有空再来看您。”   背影消失在尽头,牛伯笑着自言自语,“又不是啥好地方,看我干嘛。”   忙碌的下午,办公室只有钟严。   时桉敲门,“钟老师,您找我。”   钟严背对着他,看了眼时间,“你十三点十分和陈小曼、赵康同去太平间,他俩十分钟后返回,而你三十七分后才到。”   钟严转身,“放个尸体这么久?”   “他俩没进去,就把我俩……不是,是我自己推进去的。”   钟严:“你去干什么了?”   时桉:“存放尸体。”   “那儿有什么,值得呆这么久?”   即便深知钟严心思缜密,时桉也不想透露详细,“就是这么久。”   钟严稍微靠近,“没去别处?”   “没有。”   “你确定?”   时桉自认并未撒谎,也显得理直气壮,“我确定。”   红色签字笔在钟严右手转了两圈,再出现时,已经抵在时桉下巴尖。   柔软材质的笔盖,类似皮肤的质感。有那么一瞬,时桉还以为,勾他下巴的是钟严的指尖。   一旦代入这种想法,心脏就像失控,跌跌撞撞停不下来。   托下巴的笔帽慢慢上抬,压在左边,推着时桉的脸向右偏转。   时桉正对窗边,阳光明晃晃晒进来,刺得睁不开眼。他觉得晕眩,却能感到钟严的视线,从笔盖转到他唇边。   时桉抿嘴,舌尖有发甜的味道,而钟严的视角,只能看到闪着阳光的嘴唇,还有边缘咖啡色的半圈。   “你的意思是,你在太平间喝巧克力奶?” 第08章 哄人   时桉脸火辣辣的,吓得胡乱抹嘴。   救护车的声音打断了慌张,没人再执著唇边的咖啡色。   时桉跟着钟严,跑去抢救室。   模糊的血肉喧闹了午后的急诊科。   钟严戴着橡胶手套,听跟车医生简述情况,“男性,三十五岁,有吸烟史,既往病史尚不明确。”   “患者是附近工地的施工人员,遭重物碾压致伤,股骨、胫腓骨等多处骨骼呈现粉碎性改变,骨折断端参差不齐,生命体征尚不稳定。”   年轻医生小声念叨了句,“这一下子,怕是要截肢了。”   “少废话,把命救回来再说。”   钟严的话就像开了“光”,患者随即出现心脏骤停。   该症状生存率很低,抢救成功的关键是尽早进行心肺复苏和复律治疗。   好在发现及时,钟严立即启动急救系统,胸外按压、开放气道、无创正压通气。   抢救迫在眉睫,护士正建立静脉通道。   钟严安排时按,“肾上腺素一毫克,肌内注射;胺碘酮一千毫克、艾司洛尔零点三毫克,静脉滴注。”   静脉通道建立完毕,时桉却没有动静。   钟严又喊了声,时桉后知后觉,双手拉紧袖口,“在。”   钟严压着火,重复了指令。   针管拔了三次,还是从时桉手心掉出。   “再拿一支,别墨迹!”   又尝试两次,时桉仍旧握不紧。   “别碍事,一边呆着去!”   抢救迫在眉睫,钟严派其他人接替时桉的工作。   患者仍无生命体征,钟严握住除颤仪的手柄,“充电,所有人离开。”   强大电流直冲心脏,患者毫无复苏迹象。   钟严继续胸外按压,不断调整用药剂量,经过数次努力,心跳终于恢复。   钟严松了口气,从死神手里又抢回一条命。   后续治疗交给其他医生,钟严回到办公室。时桉耷拉着脑袋,独自站在离开前的位置。   钟严把听诊器往桌上一甩,“刚才干嘛呢?”   时桉手心还攥着针管,“对不起。”   “这里是急诊科,不是学校的急救医学课。”钟严像爆发的火山,“在抢救室频频失误,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时桉无地自容,抓疼的针管都是对他的讽刺,“知道。”   会拖延抢救时间,会影响主治医生,再说严重点,可能会耽误一条生命。   “学医七年,你都学什么了?”   “你知道医生的使命吗?”   “再有下次,滚蛋回家!”   时桉不解释、也不反驳,默认所有错误,接受任何批评指责。   钟严视线下移,扫到了胸前的红色签字笔,笔盖露在外面,仿佛留着下巴的触感。   时桉唇边还粘着巧克力,钟严递纸过来,语气缓和了点,“回去反思,下不为例。”   人已经走远,钟严握着笔盖,拇指在上端摩擦。   是不是太凶,吓着他了?   *   时桉按响门铃时,着实把牛伯下吓一跳,距他上次过来,还没半小时。   “怎么就你一个?”牛伯说。   时桉失魂落魄似的,“就我自己。”   “喘着气的我这儿可招待不了。”   时桉攥攥拳头,“牛伯,您能不能收留我一会儿。”   牛伯人领进屋,脸色比之前还白的小医生,看样子受了不少委屈。   他没详问,从“保险柜”拿了两根小雪人。   自己一根,时桉一根。   医疗器械不能乱丢,时桉用钟严塞来的纸包住针管,塞回兜里。   时桉撕开冰糕袋,牛伯的手机里传来歌曲。   “甜蜜蜜,你笑得甜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注1]   时桉:“……”   真不应景。   一首接着一首,时桉默默听着,基本都是邓丽君的歌,他姥姥也爱听。   身体舒服点了,时桉开口,“您在太平间放这些?”   牛伯打着节奏,“怎么啦,不好听?”   “这倒没有。”时桉想着隔壁,“好歹放个安魂曲吧。”   “到殡仪馆少不了听,现在就得放点他们喜欢的。”   时桉:“......”   我看是您喜欢吧。   见他状态好了点,牛伯才问:“被老师骂了?”   时桉咬咬冰糕棍,“您看出来了?”   “你们来实习基本都这点事,生而为人,谁能不犯错,总会成长的。”牛伯说:“保不准你老师以前还不如你呢!”   虽然时桉感觉可能性很低,但他稍微好受了点。   牛伯好奇,“带你的老师是谁?”   “钟严。”   “小严啊,那更正常了。”牛伯说:“好多孩子到他那,第一天就受不了哇哇哭呢,你很厉害了。”   时桉:“我也刚来第二天。”   “你比他们多一天呢,也没哇哇哭,已经是非常厉害的娃娃了。”   说法十分牵强,但时桉接受了。   牛伯转转眼珠,“不对啊,我记得小严一年多不带实习生了,怎么突然接了你?”   “我倒霉呗。”   规培群里说的对,他就是宇宙无敌倒霉蛋。   “咋不往好处想,万一他觉得你有天赋,器重你呢。”   “牛伯,我谢谢您。”时桉皮笑肉不笑,“您将来不在这儿干了,可以去说相声,当捧哏。”   牛伯哈哈笑,“我听说,小严带过的学生,除了被他吓没的,剩下的都老厉害了,全是独当一面的医生。”   时桉心里呵呵,“独当一面的有几个,被他吓没的又有几个?”   “没准你就是独当一面的那个。”   “不敢。”   时桉只想做个人,好好活着。   “要是还不舒坦,我给你出个招。你去隔壁可劲儿骂他,那凉快又没人告密,骂一会儿你就冷静了。”   再大的挫折,在死亡面前都不值一提。   时桉觉得主意不正常,但他还是去了。裹着牛伯的军大衣,一去就是俩小时。   骂了个昏天黑地。   爽!   *   今天的重疾一批接一批,等钟严彻底空闲,已是晚上九点。   他路过三抢救室,里面没开灯,角里钻着个黄色身影,嘴里嘟囔着病理原则。   钟严站在门口,对着背影说:“心脏骤停的病理生理机制。”   时桉先是一怔,随后如同条件反射,“最常见为室性快速性心律失常,其次为缓慢性心律失常或心室停顿,较少见的为无脉性电活动。”[注2]   钟严又问:“诊断要点。”   时桉熟练流利,“神志丧失,颈动脉、股动脉搏动消失、心音消失。瞳孔散大,对光反射减弱以至消失。”   钟严:“治疗原则。”   “立即识别心脏骤停并启动急救系统,着重胸外按压的早期CPR,快速除颤和高级生命支持。”   时桉的回答毫无破绽。   “既然都知道,还呆这儿干什么?”   时桉清楚原因,却不知回答的方式。   钟严走进来,手插在裤兜里,偏偏头,“吃饭了吗?”   时桉抱着本实用急诊手册,“吃了。”   同一时间,钟严听到他肚子的叫声。   钟严:“……”   没小时候诚实了。   “跟我走。”钟严说。   时桉眨眨眼,“去哪?   “吃饭。”   “不用了,我不饿。”时桉没自虐倾向,不想跟大魔头共进晚餐。   “哪那么多废话。”钟严不容拒绝,“快点。”   时桉跟上来,“食堂吗?”   钟严走在前面,“食堂早关门了。”   “那吃什么?”   “反正不是鲜虾泡面。”   时桉:“?”   关鲜虾泡面什么事?   时桉顺着问:“您不喜欢吃那个吗?我觉得挺好吃的。”   他越云淡风轻,钟严就越不爽,“闭嘴。”   “……哦。”   时桉以为在医院周边吃,钟严却把它带到一辆跑车前。   迈凯伦570s,最低配也得近三百万。   时桉眼睛亮了,“您的车?”   “嗯。”钟严打开驾驶门,“上车。”   没有哪个男人不爱车,时桉也不例外,何况还是他偏爱的配色。   好骚的黄。   时桉坐进副驾驶,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留在钟严那,“原来当急诊医生这么赚钱。”   钟严瞥他一眼,“除非你想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那您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了?”   钟严转动方向盘,“我干的都是十年起,上不封顶的勾当。”   “比方说?”   “挖心、掏肺、割肾。”钟严微微一笑,眼神朝他的方向偏转,“怎么样,入伙吗?”   时桉撇嘴,“……”   他好幼稚。   时桉转移了话题,从兜里掏出手机,“我可以拍照吗?”   钟严:“随意。”   起初,时桉拍得小心翼翼,发现钟严不介意,他越来越大胆,盼着赶紧到目的地,他要拍外车身。   钟严笑他不值钱的眼神,“前面路口你开。”   时桉按掉手机,酸巴巴的,“我没本。”   “有时间考一个。”钟严没料到这点。   时桉表面说好,心里却想着:转科室前怕是没时间了。   车停在一家海鲜餐厅门前。   时桉脑子里过了一遍海鲜的价格,悠悠问:“您请?”   钟严:“你请我也没意见。”   时桉:“我刚上班两天。”   言外之意,离发工资还有二十八天。   钟严解开安全带,“下车。”   时桉不挑食,何况吃的还是人间美味。他手嘴并用,全程没停下来过。   见他吃得热火朝天,钟严抿了口水,又清了次喉咙,“还生气吗?”   “啊?”时桉抬头,嘴外面挂着大块龙虾肉,“生什么气?”   “下午凶你了。”   时桉都快忘了,“本来就是我不对,您骂我也应该。”   时桉把头埋低,小声嘀咕,“再说,我龙虾都吃了。”   钟严心说你还挺好哄,“喜欢吃龙虾?”   “世界上会有不爱吃龙虾的人?”   如果有,那一定是没吃够!   钟严叫来服务员,“两斤以上的波龙、澳龙各来两只,两只外带。”   龙虾上桌,钟严全递到时桉面前。   时桉眨眨眼,看着比他球鞋还大的海鲜,“钟老师,您不吃?”   “都是你的。”   对方主动殷勤,时桉反倒慌了,“您突然对我这么好,简直让我怀疑……”   “什么?”钟严戴着一次性手套,正帮他剥龙虾壳,严谨得像做外科手术。   时桉塞满虾肉,张口就来,“您不会对我心怀不轨吧?” 第09章 按压   钟严险些呛到,他捏了捏喉咙,“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是啊!”时桉龙虾也不吃了,“我越想越不对劲。”   “怎么不对了?”   “我犯那么大的错,您就骂了我几句,这合理吗?”   之前医嘱说不好都要罚抄整本《临床医嘱速查手册》的。   钟严:“……”   “您还亲自开车,带我来这么贵的饭店。”时桉又想起什么,“您中途特意提车的事,是想试探我会不会开车吧。”   钟严云里雾里,“我试探你这个干什么?”   “我不会开车,就没那么容易跑了。”   “你跑什么?”   “您自己说的十年起,上不封顶。来的路上,您找我入伙我没同意,现在是想灭口堵我的嘴吧。”   “没猜错的话,龙虾里八成下了药,等我昏迷不醒,就把我拉去地下诊所,挖我的心、掏我的肺、割我的肾,再用我的眼角膜给其他人重获光明。”   对面的唏哩呼噜说了一大通,钟严就差把筷子掰折,“再废话一个字,就把你和龙虾一起丢海里喂鱼!”   “……”   时桉闷头吃虾,声都不敢出。   哪来那么大火,开个玩笑而已。   谁叫你先用十年以上耍我的。   *   吃饱喝足,时桉挺着肚子跟在身后。   他看了时间,正好能赶上末班车,“钟老师,我去对面坐车,拜拜。”   “拜什么拜。”钟严把人提溜回来,“上车。”   “我坐公交就行,314路直达。”   这里坐车比从医院回家还方便。   “别废话。”钟严不给他机会。   时桉乖乖坐回副驾驶,报了地址。   钟严发动汽车,“住这么远?”   想起当初的住家计划,时桉怀疑自己傻。这个距离,再加上急诊的工作强度,铁打的也扛不住。   姥姥的腰恢复得差不多了,和妈妈轮番催他找房子。外加急诊科得时刻待命,住太远也不方便。   时桉对住宿条件没要求,价格合适,有张床就行。   “我会尽快找房子,保证不耽误上班。”   车停在时桉家门口,他开门告别。   “等一下。”钟严递来打包的龙虾,“拿回去。”   “还吃啊?”时桉已经吃六只了。   “腻了?”   “当然没有。”时桉接下袋子,“谢谢钟老师,我走了。”   钟严摇下车窗,“明天早上有医师例会,别迟到。”   “知道了。”时桉挥挥手,“钟老师晚安。”   海鲜是好东西,但二十四小时内,早饭没吃、午饭没吃,又连吃两根小雪人的情况下,再加一顿包涵六只龙虾的海鲜大餐,确实顶不住,撑的他睡前连吃半盒大山楂丸。   可惜这事没完,第二天一早,贪吃的报应就来了。   例会结束,钟严叫住他,“你怎么了?”   钟严在台上汇报总结,老远就看到后排的黄脑袋,东摇西晃、左摇右摆,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   “没事。”时桉满头汗,按住小腹。   钟严看他的状态不对,“吃坏了?”   时桉不愿意承认,“应该是消化不良,我等会儿去拿点健胃消食片。”   钟严不听解释,把人领到抢救室,让他躺平,按压腹部做常规检查。   被按着的人根本躺不平,跟毛毛虫似的,又蜷又缩,就差把无菌床单扭掉。   钟严压火,“你是小孩吗?”   “不是。”时桉一头汗,“钟老师,您摸的我有点痒。”   “忍着。”   全身上下哪没碰过,当年也没见他痒。   “要不您下手重点?”时桉憋着笑,努力保持平躺,“您这摸法,怎么跟耍流氓似的。”   “哪那么多废话。”钟严气得冒火,压紧右下阑尾,“疼点头,不疼闭眼。”   时桉闭紧双眼,大气不敢出一点。   七年没碰,时桉的腰腹比之前更紧实,隔着衣服都摸到层薄腹肌,不知道皮肤的质感变没变。   所有区域按了个遍,钟严收回手,确诊急性肠炎。   以后得控制他的食量,龙虾一次不能超六条。   钟严开了处方,亲自拿药。   没几分钟,钟严把药粒递给他,一并递过来的还有温水。   时桉吃过药,靠在床边揉眼睛。   钟严接过空纸杯,“我送你回去。”   时桉压着肚子,“我还上班呢。”   他铭记大魔头的危险发言,婚丧嫁娶以外,不得请假。   “这个状态怎么上班,病好了再来。”   时桉:“……?”   他这么喜欢打自己的脸吗?   可惜时桉不能回去,“不用,马上就没事了。”   实际上,时桉的腹痛比想象中严重,也不会那么快缓解。   “少废话。”钟严看表,“别耽误时间。”   “钟老师,我能不回去吗?”时桉压紧没半点好转的小腹,“我不想我妈和我姥姥担心。”   现在回去,她们肯定会着急。   时桉坦白,“我确实有点难受,能不能在这儿躺会儿?半个小时就行。”   钟严:“这里是抢救室。”   也对,时桉撑着床板起来。   院方提供了公共休息室,每个科室都有。但急诊科最紧缺,里面都是连轴转后短暂休息的同事。   时桉作为刚来三天的规培生,哪好意思和真正辛苦的老师们争床位。   他被钟严拦住:“你去哪?”   时桉天旋地转,脚有点站不稳,“我、去牛伯那待会儿。”   钟严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指的是哪。   没给机会,钟严扶住人,“跟我走。”   “去哪?”   钟严没直接回答,“牛伯那太阴,你去会加重病情。”   时桉的胳膊被掐得生疼,跟着钟严走进三楼的某个房间。   时桉听规培交流群提过,主任医师级别的医生有私人休息室。   类似门诊室规格的房间,床、书桌、衣柜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独立浴室卫生间。   时桉就一个想法,当主任医师真爽,都不用租房了。   他被指挥躺床上,床单被罩不是医院的通用款,枕头上有洗发水香,味道挺熟悉,但时桉想不起来源。   钟严坐在床边,拽过他的手背,指尖在手腕内侧按压轻点。   时桉肠胃要命疼,眼珠瞪得溜溜圆。   他这是在……号脉?   他一个临床医生,居然号脉?   时桉不仅被号脉,还被按了穴位。   他不懂中医,大学也没接触过,完全不知道钟严在搞什么。   但架势看着很专业,在他腕掌侧边,前臂掌侧的几个部位深深浅浅地按压。   渐渐地,时桉感觉疼痛缓解、减轻、消失,直到产生困意。   见时桉呼吸变得平稳,钟严才松开手。帮他盖上毛毯,空调调整至适宜的温度,离开休息室。   等钟严下班,时桉还在睡。   他去阳台打电话,“老徐,大白天按了神门穴和内关穴,能睡多久?”   “两到三个小时。”   “要是睡七八个小时,是不是该弄醒了?”   “脉象正常,问题不大。可能身体乏累或天生嗜睡。”徐柏樟说。   “行,再让他睡会儿。”   “谁?”   “新来的规培生,吃多了闹肠炎吱哇乱叫,我嫌他烦,把他搞睡了。”   徐柏樟:“黄色头发的?”   钟严:“嗯。”   “没来得及问,怎么突然带学生?”   “咱能不八卦吗?”   电话里传来徐柏樟低沉的笑声,“你在心虚?”   “我心哪门子虚。”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钟严接着说:“我去看看小糊涂蛋,不聊了。”   屋里的小糊涂蛋已经醒了,揉揉眼睛,边打哈欠边发消息。   「妈,今天科室加班,我不回去吃饭了。」   钟严把手机塞兜里,走进来,“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谢谢钟老师。”   睡饱的时桉,状态气色都不错。   时桉下床,叠好毛毯,把床铺回睡前的模样。   “正好下班。”钟严脱掉白大褂,“顺便捎你回去。”   时桉:“......”   他是有什么送人强迫症吗?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再这么下去,时桉真怀疑要被挖心割肾了。   “谢谢钟老师,但您先回吧,我想去食堂吃了再走。”   鉴于时桉的病情,得清淡饮食。可最近他上班辛苦,妈妈和姥姥成天做大鱼大肉,他又不想坦白病情。   钟严揣着兜,“正好,我也想吃食堂了,走吧。”   时桉:“......”   谁会喜欢和领导一起吃饭啊?   见他不动,钟严转身,“愣着干什么?”   时桉死气沉沉跟上。   钟严又说:“我没饭卡,你请。” 第10章 房东   租房提上议程,实施却难上加难。   省院周边的租房需求大,除了实习生还有患者家属,基本一房难求。   这届规培生比上届多三分之一,他们从前辈那转来的房子,一张双人床能横着挤四个人,时桉实在不好意思再凑热闹。   结果今早上班,路上遭遇大堵车,公交半小时挪不动二百米。时桉被迫下车,途经连辆共享单车都没有,愣是走到了省院。   上班还不足一星期,大清早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时桉灰头土脸从办公室出来,听到有人叫他,紧接着,就是个熊抱。   他侧头才发现是张爽。   在校时,时桉是临床一班,张爽在八班,他们只有大公共课一起上,相互认识,算不上熟。到省院以后,靠着“省院三巨头”的传说,把他俩联系在了一起。   所谓的省院三巨头是指:急诊科的大魔头钟严,神外科的老古董梁颂晟,还有中医科的苦行僧徐柏樟。据说他们仨曾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来省医院工作,年纪轻轻便当上主任医师,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   因本身优秀自律,他们对学生也有极高的要求,在规培聊天群里,大家常开玩笑,把三巨头的规培生称作“倒霉蛋”。   特别是时桉,在钟严很久不带学生的前提下脱颖而出,立即成为话题中心,大家给他取了个“和蔼可亲”的代称——新世纪倒霉蛋。   时桉是倒霉蛋一号,张爽跟着梁颂晟,是倒霉蛋二号。这周梁颂晟来急诊科轮转,张爽也一起过来了。   张爽在门外听到了时桉被骂的“战况”,一身横肉差点把他勒缺氧,“时哥,你也辛苦了,咱们都是命苦的人呐!”   每当张爽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想想时桉,他就觉得还能活。   时桉也在想,他是真命苦,到底还能不能活。   张爽拍拍他,“李泗你见了没?”   李泗是倒霉蛋三号,跟着徐柏樟,在中医科。   时桉闷闷的,“每天累死累活,哪有时间。”   急诊和中医本来就远,根本没交集。   “也是,每天熬夜写病史,我人都废了。”张爽叹了口气,“有机会吧,咱仨一起吃个饭。”   男人的友情如龙卷风,来得嗖嗖快,半个上午,俩人已经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午饭期间,张爽叼着馒头,点开手机,架桌上看得津津有味。   时桉扫了眼,是个主播的直播间。   手机里的主播用小鹿特效遮住脑袋,跳可爱风格的舞蹈,感觉年纪不大。   时桉对直播不了解,但对装扮很熟悉,“他在扮演路飞?”   张爽眼睛亮了,“时哥,你也是念酱的粉丝?”   “不是,我不看直播,就没事看看漫画。”   时桉是海贼王的忠实爱好者,小学入坑,至今没完结,已成执念。   张爽抓住他的手,“时哥,缘分呐,你也是个二次元!”   时桉自认为算不上,他只看漫画,偶尔打游戏。   张爽问他:“你逛展子吗?有机会一起。”   “行啊!”时桉没逛过漫展,但听说有限量周边卖,他挺感兴趣的。   “我要隆重向你推荐我的偶像。”张爽把手机递过来,“念酱!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男孩子,没有之一!”   时桉认真看了会儿跳舞的人,胳膊腿瘦条,动作流畅,应该专业学过,跳得挺好的。可爱是挺可爱的,但不是时桉的菜。   就着直播,张爽馒头都啃得津津有味。时桉有点感同身受,掏出手机,在桌下划开加密相册,这里的胸肌腹肌才是他的菜。   七年间,时桉无数次想删除照片,均以失败告终。   他也试过转移目标,找些其他肌肉图片,但找来找去,都没他有感觉。   要是能不隔着屏幕看就好了,顺便再摸一把,爽,满足。   时桉看得入迷,手机突然弹出短信,好好的心情被泼了冰水。   钟严:「科室轮转不开,本月早班提前一小时上,中班推迟两小时下,收到回复。」   「收到。/微笑」   靠,这么搞干脆别回家,住急诊科算了。   时桉按掉手机,“对了爽哥,你现在住学校吗?”   “哪能啊。”张爽看看周围,压低声音,“咱学校那么远,我那个老古董要求我三六五二四,我住校就是等死。”   “那你住哪?”时桉记得他也没租房。   “我姐在附近上班,我住他那。”   时桉羡慕,“不赖。”   张爽:“你呢,赶上集体租房了吗?”   时桉摇头,“我家是阳城的,每天回家。”   “真好啊,方便。”   时桉干巴巴的,“我家离这来回仨小时。”   “我靠,时哥,你是壮士啊。”   “我快成烈士了。”时桉把短信亮给他,“大魔头又通知加班仨小时,我打算攒钱给自己买墓地了。”   张爽挠挠头,“你介意和我睡一张床吗?我姐家就在对面,不过是旧小区,环境一般,你要是来了,平摊水电暖就行。”   时桉倒是不介意,但还是拒绝了。主要人家姐姐在,他一个非亲非故的成年男性住过去,总归不方便。   张爽又说:“我们班好像有个求合租的,我等会儿问问他租出去没有。”   “行,谢了。”   张爽效率很高,下午就把联系方式给了时桉。   房子不错,位置也好,只有房价不可观。   高层新小区,精装两室,平摊到时桉这一个月一千八,还不包括水电暖,这价格他宁愿早起俩小时。   房子暂时泡了汤,三天后,时桉再次迟到。他来的时候,班前会已经结束了五分钟。   气喘吁吁的时桉撞见了凶神恶煞的钟严。很多时候,时桉都觉得钟严该去好莱坞演反派,不必伪装,实力出演。   批评处罚检讨三连套,时桉的耳朵习惯了被骂,但身体吃不消。再租不到房,他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次日晚班前,时桉抱着整箱小雪人去了牛伯那,正赶上老爷子吃晚饭。   牛伯嘬了口面条,瞅他怀里的一大箱,“无功不受禄,又想收买我?”   时桉打开“保险柜”,把冰糕一根根往里塞,“又说见外话,我是专门孝敬您的。”   “我怎么就不信呢。”   时桉转移话题,“牛伯,您在这儿干多久了?”   “快二十个年头喽。”   时桉把冰糕摆好,从下层拿了根冻得结实的,撕开包装,咬了一口,“是挺久的,您一个人住挺寂寞吧。”   “寂寞啥,隔壁百十来个朋友陪着呢,男女老少,啥都有。”   时桉:“......”   “我的意思是,想不想找个能说话的陪您?”   “我能说话就行,人多了也烦。”   时桉:“……”   这老头,真没劲。   牛伯偷笑着,吸了口面条,“你还有十五分钟,再不说,只能等明早下班了。”   时桉也不墨迹了,“牛伯,我能不能暂时住您这儿?”   说罢,时桉指着空荡荡的上铺,“我睡觉不打呼噜、不梦游,早睡早起特老实,我发誓,绝不给您添麻烦。”   “不嫌我这儿阴气重了?”   “瞎说什么呢,您这儿多好啊,安静、清凉,人世间纷纷扰扰,哪都不如您这世外桃源好,简直是梦中情地。”   就算这里阴气再重,也比被大魔头骂要好;就算隔壁的朋友再冰冷无情,也比大魔头眉清目秀。   牛伯继续,“不嫌我放邓丽君了?”   “我就爱听邓丽君,以后咱俩一起放,凑个双声道混响。”   牛伯喝完汤,擦嘴,“等我去刷个碗,考虑一下。”   “您放这儿,我刷。”时桉拿着碗往水房跑,“有了我,以后刷碗的事全包!”   *   省医院附近的中餐厅。   陈曼说:“钟严,你真够狠的,都把人家小时逼去牛伯那住了。”   钟严合上菜单,“谁逼他了?”   “谁不知道你昨天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各种迟到警告,吓得人家走投无路。”陈曼说:“小曼跟我说,他明天就搬。”   “按时上班是秩序原则,他自己做不到,就自己解……”钟严突然顿住,皱眉,“你刚才说,他搬去了哪?”   陈曼似笑非笑,“地下负二,牛伯那。”   钟严:“……”   *   时桉没向家人坦白搬去了哪,他虽不在意,但姥姥多少沾点迷信,怕她心里不舒坦。   时桉夜班前就搬了过来,他东西不多,夏天的衣服也不沉,牛伯还给他腾了个柜子。   住这里不担心热,但比较潮。遵照牛伯的建议,除了换洗的两件,时桉把衣服都封在塑料袋里。   东西整理到一半,他收到陈小曼的消息,是条租房信息。   「不用了,我已经搬牛伯这儿了。」   时桉还发了张照片:「【图】挺好。」   陈小曼打电话进来,“你先看看啊,地铁直达,通勤半小时内。高端小区,周边配套齐全,治安管理优良,比太平间强百倍。”   对方说成这样,时桉就更不想看了,“租不起。”   “不贵,才一千。是陈老师推荐的,她听说你要住太平间,挺担心的,让我发给你。”陈小曼说:“据说是他朋友的房子,急租,所以便宜。”   “陈老师还说你要是租就快点,房子目前挂在中介,你要是不租很快就被抢了。   时桉点开链接,是中介的租房界面,果然像陈小曼说的,哪哪都好。   他退回去,又问陈小曼:“陈老师提过没,房东有没有要求?”   “就说想找个男的,房东好像也住,他本身是男的,怕女孩儿不方便。”   陈小曼:“哦对,陈老师还说了,希望租客能干净点,房子是精装,将来结婚用的,不能瞎折腾。”   这些要求对时桉来说等同于没要求。他拨通网站留的电话,接待他的是房屋中介。   彼此简单了解了情况,中介让他稍等。   没几分钟,那边回电话,“房东说,明天早上八点以后可以看房。”   时桉正好八点下夜班,“可以。”   “那边还说,房子押一付三,没问题的话,希望当天就签合同。”   “行,正好我也急。”   挂断电话,时桉看着刚收拾好的床铺,再移到牛伯那边。   老爷子掏出根小雪人,“先说明,你贿赂我的这箱可不退。”   时桉笑了,“放心,都是您的。”   陈老师推荐的房子,时桉一万个放心。一千块的价格,有地铁真不算贵,他再多预付几个月房租,没准还能杀杀价。   第二天下班,时桉特意取了现金。   他站在马路对面确认地址,顺便查地铁线路。没两分钟,黄色迈凯伦停在他面前。   时桉:“......”   不会让我回去加班吧。   车窗缓缓下移,钟严鼻梁架着副墨镜,胳膊肘支在车窗框,偏偏头,“上车。”   “不用钟老师,我不回家。”   “我知道。”   “我挺近的,地铁直达。”   钟严慢悠悠转头,云淡风轻开了口,“你的房东,是我。” 第11章 了解   时桉坐在副驾驶,胸前裹着安全带,一整路头脑风暴。   到底怎么婉拒领导,既不让领导尴尬,也不让领导记恨他。   各种方式想出了花,等看到房子的时候,时桉真得咬咬牙,“钟老师,您最近缺钱吗?”   独单元独户的大平层,时桉保守估计,得有三百平。他不懂装修,但就这个精致程度,肯定便宜不了。   他想起陈小曼说的,这是房东的婚房。得娶个啥样的仙女儿,真奢侈啊!   钟严懒得回他的废话,开门见山,“租还是不租?”   房子是好房子,但做人要有底线,打工人也不能日夜当牛马。   时桉战术性咳嗓子,“钟老师,您这房子哪哪都好,但是吧我觉得……”   “房租一千,水电暖宽带全免,附近有大型商超和饭店,娱乐项目丰富多彩。”钟严接着说:“当然了,房租包含家政费,如果你能保持卫生,每月再减二百。”   钟严掏出手机,划开长串的未接来电,“想租就租,不租我联系……”   “啪!”   小厚一叠钱按上桌,外面裹着省院logo的塑料袋。   “房子我收拾,不需要家政。压一付六,这里有五千六,我先租到明年二月。”时桉笑着伸出手,“房东老师,合作愉快。”   这么好的房子要什么底线。   打工人也可以日夜做牛马。   豪宅不住王八蛋!   钟严收了钱,挑着嘴角,“我带你参观。”   当房子大到一定程度,真是啥都能往里安。   游戏厅,电影院,健身房一应俱全。   钟严把人领到书房,“以上房间你可以随便出入,但要保持整洁,如果弄乱,不仅扣家政费,还会再多收二百。”   时桉美滋滋点头,“您放心,我很讲卫生的,肯定不弄乱。”   钟严从他飘着肥皂味的白T恤划开,将人带回客厅,指着茶几边的地毯,“这块是顶级羊毛,很贵。”   时桉的脑袋继续捣蒜,“好的好的,我绝不坐在上面吃东西。”   钟严:“……”   说得好像没干过似的。   “也不是不能吃,但注意保持。”   时桉乖乖答应,围着客厅扫了一圈,“钟老师,我睡哪?”   钟严加重语气,“你只能睡次卧。”   “哦,行。”   见他介绍了半天客厅,时桉还以为得睡沙发。   钟严特别强调,“没有急事,不要半夜敲我的门,更不要强行进我的房间,并用后背挡住门板。”   “……”时桉假笑,“您放心,我绝对不会。”   半夜敲领导的门等同于撞鬼,除非他疯了。   “那就好。”钟严递来门禁卡,“等会儿把你指纹录进去。”   “好嘞!”   搬去牛伯那的行李,又风风火火转到了钟严这儿。相比十几平米的地下室,这里宛如五星级酒店。   时桉住钟严隔壁,次卧也朝阳,配有独立浴室卫生间,关上门就是自己的世界。   衣柜里摆着两件睡衣,应该是钟严的。时桉没腾出来,只把自己寥寥的几件挂在衣柜另一端。   床单和被罩都是新换的,按照钟严的说法,他没再多此一举,把家里的那些塞进衣柜。   钟严签完合同就走了,一整天没回来,也没联系过他。   时桉收拾完房间,洗了个苹果,靠沙发上哼着歌爽歪歪。   晚饭后,钟严仍未回来。   时桉把除了钟严卧室以外的房间逛了个遍,最后停在书房。   这里有大量医学书籍,涵盖面很广,很多都已绝版。除去临床方面,还有不少中医相关。   时桉想起他犯肠炎那次,钟严帮他按压穴位缓解疼痛,还睡了工作以来最舒服的一觉。这本事,真不像小打小闹。   时桉随手拿起桌上的《急诊科危重疑难病例临床解析》摸到书页的时候,他指尖抖了一下。   因长期翻动,纸页已经发皱变软,内页贴满便签,把书撑成了几倍厚。画线和标注一层接着一层,时桉认得,都是钟严的字迹。   这些便签有对书中案例的解读,也有重新策划的治疗方案。个别较为常见,但大部分,时桉听都没听说过。   从字体和便签的深浅程度能看出,书经常被反复阅读,治疗方案也不断进步。   陈小曼总说钟严是天才,是没有短板的六边形,随便抬手,就能达到普通人踮脚都摸不到的天。每次说完这些,她还总要加一句,“跟你一样,太气人了。”   钟严是不是天才他不清楚,但时桉知道自己不是,他用心过,也努力过。   钟严给人的感觉和传统医生不同,没有劳累过度的蓬头垢面,不论是下班后还是上班前,他都精神利落,带着股特别的酷劲儿。   特别是戴墨镜开跑车时,任谁也猜不到,他是三甲医院的急诊科主任。   时桉放下手里的书,又抽出旁边的几本,无一例外,每一本都翻到变软,写过一层又一层的批注。   可怕的不是天才,是天才比你还努力。   *   钟严回来时,家里有了细微改变。   垃圾桶干干净净,杂物摆放整齐,地板和窗台也有擦拭的痕迹。   钟严蹭过一尘不染的桌台,“你收拾了?”   “嗯。”时桉背对着他,坐在地毯上。   这一幕让钟严幻视当年,那时的小黄毛也这么曲着腿压平了地毯,穿白色袜子,露小半截脚踝。   七年间,钟严把房子翻新过,家具装潢全换了,只有这块地毯还留着,定期花大价钱清洗。   钟严拧开矿泉水,“你还挺勤快。”   “没人会跟二百块钱过不去。”   钟严侧过身,才发现时桉在看书。   低着头,非常用功。   “刚搬来一天,倒是装得像模像样。”   “没装。”时桉继续写,“申请读博得提前准备。”   这是医学生的常态,想进市级以上的医院,博士是敲门砖。   钟严换了鞋,去洗手,“想读哪儿的博?”   “本校吧。”时桉知道,钟严也是医大毕业的,“您觉得是跟侯教授好,还是门教……算了,您肯定推荐我门教授。”   钟严擦干手,打开冰箱门,“为什么这么肯定?”   “侯教授注重实践,门教授严抓理论。门教授带出来的学生,SCI发表数量和影响因子都尤为突出。”   和逼人抄书、默手术技巧、背医嘱的某人异曲同工。时桉查过,钟严的论文发表量多到不真实,普通人望而不及。   钟严打开微波炉,放碗进去,“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更倾向侯教授。”   “讨厌写论文?”   “也不是讨厌,就是感觉没用。我想当医生,不是讲师。理论再花里胡哨,也没一场手术来得快。”   钟严笑了,声音从厨房传出,“你和我以前的想法一样。”   “以前?”时桉好奇,转过头看他。   “我读书的时候最讨厌写论文,比你还烦。”   时桉头一次觉得跟钟严同频了,他更加好奇,“那现在呢?”   钟严没直说,先问他,“人人都知临床经验重要,为什么还在实践之前,学那么多年枯燥的理论?”   “怎么也得掌握基础啊,不然怎么实践。”   钟严:“你知道实践代表什么吗?”   时桉等着他说。   “代表一个鲜活的生命,自掏腰包,主动成为你医学路上的垫脚石。”   “好夸张的说法。”时桉也不喜欢。   可患者的确花了钱,又无形中帮他们增加了经验。   时桉不服气,“我从没想把患者当垫脚石。”   治病救人和累积经验相辅相成,这算互惠共赢。   “没有哪个医生想把患者当垫脚石。”钟严说:“但你毫无临床经验时,有什么底气、拿什么本事向患者和家属承诺?”   时桉握着笔,看眼下的教科书、专业文献,还有做不完的练习题。   是掌握绝对多的专业知识,进行无数次的理论练习,才能增加临床上的底气。   把理论扎根在心里,成为条件反射,日复一日地练习,哪怕走弯路、无意义,也好过用患者的生命当练习题。   时桉看自己寥寥几字标注的书籍,突然有了羞耻心。   钟严把热好的牛奶推给他,“明天早班,别熬夜。”   时桉嗅嗅热腾腾的巧克力奶,眼皮熏得潮润,“您也喜欢喝这个?”   钟严站在茶几另一端,单手撑着桌面,稍微靠近了些,低头看他的眼。   “你这脑子,怎么考上医大的?” 第12章 急救   “我脑子怎么了?我高考全市第六。”时桉挺直腰板,“凭本事考上的!”   “谈恋爱还能考第六?”钟严的脸色像吃了坏掉的食品,“真不容易。”   时桉急了,“谁谈恋爱了!”   钟严记忆里是被认错的那晚,“没谈?”   时桉满脑子塞的是加密相册里的一厢情愿,“关你什么事。”   “嗯,不关我的事。”钟严起身,双手都插在口袋里,“以后谈恋爱,记得擦亮双眼。”   时桉抓紧手机,想反驳又不占理,端起奶碗,泄愤似的咕咚咕咚猛灌。   一口气干完,碗底磕在桌面,钟严站在原地,还没回去。   “干嘛?”时桉凶巴巴的。   钟严从他巧克力色的上唇移开,“擦嘴。”   “知道了。”时桉抽纸,胡乱蹭。   钟严眼睁睁看他擦干净,连口气都变得温和,“晚安。”   “哦,晚安。”时桉舔舔嘴唇,也消了火气,“钟老师,我能借您本书吗?”   “哪本?”   “急诊突发症状处理。”   “自己拿。”   *   时桉算得上优质租客,不仅把家归置得井井有条,也不会制造麻烦。除了坐地毯看书,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次日早上,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时桉的房间大门紧闭,半点动静没有。   钟严等了十分钟,已是极限。   “时桉,你想睡到几点?”钟严敲门,“住这么近还迟到,得寸进尺是吧?”   警告毫无用处,钟严推开门,被子和床单铺得整齐,房内空空如也。   “......”   这小子,什么时候走的。   钟严卡点赶到科里,老远就看到忙碌的时桉,生龙活虎,精气神十足。   陈曼下夜班,刚换上的高跟鞋踩在脚底,“你俩是住一起了吗?”   钟严默认,扫着时桉的行动轨迹。   陈曼顺着他的方向,“这位小同学还挺知道避嫌。”   “他几点到的?”钟严问。   “也就比你早一个小时吧,先去查了房,又捧着本书研究了半天,最后风风火火去量心电图,可积极呢。”   陈曼抱着肩膀,“不像某位主任,差点迟到。”   钟严:“……回你的家吧。”   今早的急诊科尤为忙乱,附近遭遇连环车祸,患者一批批往里拉,像疯狂进货。   恰好赶上交班,是人手最多的节点,夜班医生没走成,迅速投入抢救工作。   自从上次犯下大错,再遇重疾症,时桉只能留在外面。抢救室内热火朝天,时桉杵在门外酸到可怜。   跟他一起的,还有同样无所事事的赵康和陈小曼。   陈小曼抱着个大水瓶,眼睛珠子恨不得掉进抢救室,“我的妈妈呀!钟主任怎么会这么酷,果然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了。”   “诶诶,擦擦吧。”赵康塞了包脱脂棉给她,“口水快流地上了。”   陈小曼没搭理,关注点还在里面,“你们看钟老师的手,那么修长,血管那么有张力、骨节那么优良,简直是男主标配。”   奇怪的形容词,听得时桉云里雾里。他最近才知道,陈小曼业余在网上写小说,为了寻找素材,把院里的年轻医生研究了一个遍,时桉也没能逃脱“品鉴”。   陈小曼唠叨个没完,“如此熟练的动作,如此冷静的心态,如此快判断出病情。老天爷也喜欢帅哥吧,最好的都给他了。”   时桉想起书包里记满标注的《急诊突发症状处理》,笑了笑。   “都别愣着。”护士长叫住他们,“去三楼,借两台心电监护仪过来。”   相比干看又帮不上忙的感觉,时桉宁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周末的清晨,医生、护士、患者、家属喧闹了整个急诊科。有人呼喊、有人哭诉,也有接连不断的手机铃声。   “放心吧,我身体杠杠的,一车十几个人,就我嘛事儿没有。”   打电话的男人操着东北口音,嗓门很大,在嘈杂的急诊大厅尤为突出。   “员工还抢救呢,我得等他们家属都到了才能走。”   赵康往他那瞟了好几眼,“这大哥命真大,真嘛事没有。”   听对方的描述,应该是撞击最严重的那辆大巴车。公司组织团建,半路遭遇车祸,整车人都拉到了急诊科,只有他毫发未损。   时桉和赵康推着心电监护仪回来,打电话的男人还在门口。   他接下护士递来的缴费单,“老妹儿啊,我手头没那么多现金,附近有银行吗?”   “行行,我去去就来。”   “咱不差钱,好好给治。”   赵康咂舌:“大哥人真不赖,出力又出钱。”   从男人打电话开始,时桉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对方身形偏胖,理论上,脂肪能在一定程度上缓冲撞击,减少对组织器官的伤害。但这么严重的车祸,就算他脂肪层再厚,也不该毫发无伤。   赵康的声音在耳边,“别说,大哥虽然胖,跑得挺快,嗖嗖的。”   胖,跑得快,跑……   时桉脑海闪现一段文字。   重大车祸情境下,若未发现体表损伤,需排查是否存在内伤可能。剧烈运动会加剧内脏器官的损伤程度,严重时,可能会引发……   “喂!时哥,你去哪?”   条件反射,时桉的腿比脑子快。   最近的ATM机在急诊大楼西侧,他加快速度,在树荫下发现了男人。   时桉追过去,“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男人扶在树边,皮肤和黏膜呈青紫色改变,胸骨、锁骨上窝和肋间隙在吸气时明显凹陷,是急性气道梗阻的典型表现。[注1]   按照发病原理,极有可能是肺部受到剧烈撞击,导致的肺挫裂伤,血液从肺部支气管流入气管,造成堵塞。严重时会发生咯血,不及时救治,后果不堪设想。[注1]   时桉对周围的路人喊,“去急诊叫人,快点!”   男人站立不稳,面色发绀,慢慢往地面滑落。   时桉扶他,“站起来,不能躺!”   一旦发生咯血,仰卧位使血液更容易流向气……   男人身体前倾,鲜血从口腔喷涌而出。   鲜血,红色。   时桉讨厌红色。   没了搀扶,男人瞬间倒地,抓住时桉的胳膊,大口喘气,“救、救我,医、生救……救我。”   时桉全身无力,跟随男人跌到在地。   大咯血是致命杀手之一,如血液未能及时咯出,血块滞留在气道内,会随时阻塞气管,造成窒息死亡。[注2]   若现有情况无法帮患者咳出血块,最快捷的方法是切开气管,获得呼吸。   时桉大脑高速运转,强迫自己恢复清醒。   坚持,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没命。   钟严告诉过他,在急诊,保命永远排第一位,只要还有口气,就有活着的机会。   没有刀具,无法切割气管。钟严在便签上写过,寻找身边一切可用的利器。   尖头,利器。   时桉抽走胸前的中性笔,按出笔尖。   他找准位置,不看鲜血染红的区域,控制呼吸,“可能会疼,你坚持一下,如果切……”   鲜血再次喷出,时桉的世界被红色包围。   绝望的颜色.逼人无助,意志力即将吞噬前,时桉握紧笔,找到颈部正中、环状软骨下方约两横指处,用力刺进去。   笔尖扎透皮肤,鲜血中暴露出气管。   时桉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看到了让他安心的颜色。   *   钟严赶来时,时桉满身是血,握着支签字笔,瘫坐在地上。   情况危急,众人极力抢救伤者。   多亏时桉及时发现,刺破气管,为抢救争取到时间,患者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大家如释重负,走出抢救室。   陈曼低头看高跟鞋,“头回穿这个工作,脚差点折了。”   “早点回去吧。”钟严摘下口罩,视线往四周绕了一圈。   “听说气管是小时捅的?”陈曼笑着说:“这应变能力,挺有你的风范。”   “他人呢?”   “不知道啊。”陈曼也往外找,“干了这么件大事,不该迫不及待找你邀功吗?”   钟严胸口揪着股劲儿,“我去找他。”   办公室没有、病房没有、分诊台没有,打电话也不接,最后,钟严在负一层楼梯间找到了人。   时桉蹲坐在墙角,还握着签字笔,身上手上、包括下巴上都沾着血。   钟严走近他,“怎么了?”   时桉把手背到身后,声音沙哑,“没事。”   “你现在并不像没事。”   “就是没事!”时桉大声喊,身体却在发抖。   上次在抢救室,他也是类似的状态。   钟严寻找二者的共同点,发抖的身体,苍白的脸色,沾血的衣服。   结论呼之欲出,可作为临床专业的学生,不应该也不可能。   “你有晕血症?”   *   钟严的休息室。   时桉穿着钟严的白大褂,捧着钟严递来的温水,“谢谢。”   钟严接走空杯,用纱布沾了生理盐水,坐在他面前,“头,抬起来。”   时桉象征性扬了扬,很快落下去。   下巴被掐住,时桉挣扎未果,被人强行往上抬。   血迹呈喷溅状态,从下颌延续到颈前。佩戴口罩是医生最基本的防护,这里本不该弄脏,也不该被喷溅。   血浆在皮肤上停留得过久,早已结痂黏连,钟严本就不爽,极难擦拭的手感等同于火上浇油。   他加大力度,毫不手软。   遭受过警告,时桉不敢再动,只能用声音表达不满,“轻点,疼疼疼!”   “闭嘴!”下巴上的血红徒增钟严的心烦,“再吱哇乱叫,改涂福尔马林。”   碘伏、酒精、双氧水用了一个遍,钟严才换回生理盐水。   下巴恢复本色,钟严的火逐渐消散。   他拇指贴着擦红的皮肤,放轻了力度,缓慢揉碰,“还疼么?”   时桉抿嘴,摇摇头。   耳朵藏在头发里,像着了火。   好热。   钟严的手始终黏在他下巴上,上下左右转动方向,帮他处理可能残留的血迹。   休息室没有无影灯,钟严凑得他近,时桉偶尔能感受到喷在脸上的呼吸。   这会儿是眼皮,那会儿是鼻尖。   刚开始,钟严以为是凑巧,但不论他怎么改变方向,那双眼始终落在他脸上。   “你老看我干什么?”钟严手指用力,整张脸都被捏变了形。   时桉指着下巴,发出“呜呜”的声音。   按得太紧,张不开嘴。   钟严松开手,身体随之远离,“说。”   时桉搓搓耳朵,又去蹭下巴,“我觉得,陈小曼说得对。”   钟严:“什么?”   “您认真工作的时候,特别帅。” 第13章 赌气   钟严有片刻恍神,喉头还是痒的,“又犯错误了?”   时桉收回眼皮,不好意思再看,“没有。”   “那巴结我?”   时桉:“…………哦。”   就不该对魔鬼说人话。   钟严把纱布丢进垃圾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时桉知道瞒不住,但还想挣扎,“忘了。”   “看来是从小就有。”钟严很快下诊断,“经历过什么?”   晕血症大部分与心理有关,当事人通常有过与血液相关的不良经历,自主神经系统会出现过度反应,从形成恐惧的条件反射。   “没有吧。”时桉敷衍。   这种事多涉及隐私,钟严没强问,“你本科实习,还有在校考核都是怎么通过的?”   时桉读的是临床八年的专业,本科五年,研究生三年,大五也有一年的实习期,一般在县市级医院。   除去实习,学校也会有少量实践课,接触到血液在所难免。   “我那会儿实习的医院很垃圾,基本不存在手术。”时桉说:“学校实践挺简单的,提前找准位置,闭着眼都能完成。”   钟严:“……”   这小子,是有点天赋在的。   钟严又问:“上次在抢救室,为什么不说?”   如果早知他有晕血症,钟严不至于发那么大火。   时桉抿抿嘴唇,“我怕你知道了,不让我当医生。”   “不至于,但你这种情况,从事外科相关有点麻烦,可以考虑内科,或者……”   “什么意思?”时桉提高了声调,像突然爆炸的火苗,“我自己考上的大学,辛辛苦苦读了七年,我每年拿奖学金,门门考试都是优秀,你凭什么不让我干!”   钟严猝不及防,尽量心平气和,“我是站在你的角度,考虑到你目前的状态,其他科室更适合你。”   “你没权利要求我!”   像赌气的小孩,时桉摔门而出,把钟严留在原处。   他哪来那么大的脾气?   敢跟我甩脸子了?   *   时桉漫无目的,又不能回去。气呼呼跑到牛伯那,倚在“保险柜”边,正拆开第三根小雪人。   牛伯透过老花镜,数着冰糕袋,“再吃,要闹肚子喽。”   “闹就闹,谁怕谁。”   “怎么了这是。”牛伯合上报纸,“谁惹我们小倔牛生气了?”   时桉咬牙切齿,“还能有谁!”   “今天又犯错误啦?”   “才没有,我还立了大功。”   “那怎么了?”   时桉含着冰糕棍,恨不得咬碎,“我那事被他发现了。”   牛伯并不惊讶,“他怎么说的?”   “他让我转内科,或者去其它不见血的科室。”   牛伯翻开日记本,“就因为这个生气?”   “他要砸我饭碗。””时桉像个发怒的小火球,“换谁谁不生气!”   牛伯只是笑笑,没再接话,让他自己消气。   明亮房间熄了动静,只能听到笔尖在纸面沙沙的声音。   “您还真爱写日记。”时桉说。   “不仅爱写,我还爱看呢。”   “我今天的事,您别写进去。”   牛伯哈哈笑,“都被发现了,还有什么不能写的?”   时桉含着冰糕棍,耷拉脸,“也对。”   牛伯拆下老花镜,捏捏鼻梁,“要我说啊,小严也是为了你好。”   “您什么意思?”劝他放弃的话时桉听不得半句,“连您都不支持我了吗?”   “凭什么觉得我不行?”   “现在怕又不代表永远怕。”   “你们都给我等着!”   *   自从时桉赌气跑开,整个上午没见人,打电话干脆挂断关机。   钟严正上火,接到了牛伯的电话。   “小严啊,没打扰你吧。”   现在正是饭点,钟严站在窗边,“没有,您说。”   “你要是不忙,能不能过来一趟,把小时那娃娃领走?”   钟严:“……”   这小子怎么老往那跑。   “他干嘛呢?”钟严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跟我堵气呢,棉衣也不穿,看了一上午隔壁朋友了。”提到这里,牛伯是真发愁,“专找血肉模糊的瞧,小脸吓得刷白刷白的,就是拉不走,还犟呢。”   “暂不说他身体受不受得了,他老这样,也容易吓到隔壁屋的朋友啊!”   钟严:“.......”   那个笨蛋。   “我马上过去。”   钟严抓人的时候,时桉正窝在停尸房角落干呕,全身冰凉,嘴唇没半点血色。   五分钟不到,时桉再被拎回休息室,披着钟严的大衣,抱着杯加热过的葡萄糖。   “你长本事了是吧。”钟严满到冒尖的怒火即刻爆发,“消失俩小时,还挂我电话,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时桉的鼻尖被糖水熏蒸,半天发不出一声。   “我不就提个建议,至于那么激动?”钟严一句接着一句,“决定权在你手上,转不转也是你的自由,你跟我撒什么气?”   时桉咬住杯边,很小声,“我怕。”   “怕什么?”钟严压住火,“还怕我吃了你?”   时桉抿抿嘴,不吱声。   “说话啊!”只要看到他冻白的嘴唇,还有恐惧未消的脸,钟严就做不到平静,“刚才不是挺倔的,现在装什么委屈?”   “没装。”时桉握紧杯子,喉咙里有颤抖的声音,“我怕你让我滚蛋……”   “怕你、不要我了。”   私人空间明亮且安静。   钟严识别出他微微缩动的肩膀,察觉到他眼里隐隐的泪光,最后,有透明液体缓缓溅进了水杯里。   刹那间,钟严就一个想法,   我真特么是个混蛋。   钟严想去安慰,担心语气凶、唯恐说错话,最怕让他更害怕。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眼睁睁看每一滴眼泪落进纸杯里,溅出一个又一个圆形。   钟严攥了攥拳,缓慢靠近。   手指顺着泪痕的反方向滑,从下颌开始,滑到眼角才停止。   脸是凉的,泪水很热。   “别哭。”钟严说:“要你。”   *   钟严重新接了杯水,看他全部喝完、气息放缓,才悠悠开了口,满满的心虚,“好点了吗?”   时桉点头,揉揉眼睛。   钟严调整语气,尽量温柔,“你要告诉我经历过什么,我才能帮你。”   “我小时候,从我妈抽屉里看到了我爸车祸的照片。”时桉自问自答,“嗯,我爸已经不在了。”   “抱歉,让你提到伤心事。”   “没事,我爸没的时候,我还在我妈肚子里,仨月都不到。”   没有朝夕相处的经历,也算不上多伤心。   “我会难受,完全是因为我妈难受。她总在我睡着后偷偷看照片,然后哭一整晚。”   白天的妈妈坚强乐观自信,夜晚却判若两人。小时候的时桉讨厌这种反差,把所有原因归结为那张血淋淋的照片。   他不喜欢妈妈哭,也厌恶和恐惧一切会让她哭泣的东西。   钟严:“你妈独自把你带大的?”   “还有我姥姥。”   “也很不容易。”   “我妈为了我都没再嫁。”   甚至在丈夫去世后,也要执意生下他。   “我妈可漂亮呢,有很多追求者。”   “怎么没再找一个?”钟严设想了一个答案,“怕继父对你不好?”   “一方面吧,还有另一方面,她不想和别人再组家庭,怕我会有会缺失、觉得被孤立。”   妈妈希望他在全部的爱中长大,即便没有爸爸。   “你妈告诉你的?”钟严问。   “不,她从不提这些。是我成年以后,我姥姥告诉我的。”   钟严:“你妈妈很伟大。”   时桉:“还有我姥姥。”   “他们一定都以你为荣。”   “还行吧。”时桉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我小时候也挺让她们操心的。”   “调皮捣蛋?”   “嗯。”   “没有不顽皮的孩子。”   “我八岁淹过次水,之后就老实了。”   暑假,时桉跑到附近的水库游泳,结果呛了水,没缓过来。还好被人救上来,及时送到医院,捡回了条命。   时桉专门强调,“特乖。”   “乖?”钟严扫了下他的发尾,又去挑耳钉。   “你干嘛!”时桉嗖地按住耳朵,“谁说染发打耳钉就不乖了?”   “什么时候染的?”钟严摩擦指尖,还有耳垂的形状在上面。   即便是七年前,时桉也才十八岁。   “高考结束。”时桉捋捋头发,避口不谈当年染发的真正原因,“反正我染头,经过我姥姥同意的。”   “你妈呢,没同意?”   “她跟我冷战了一个星期,嫌伤头发。”时桉耸耸肩,“现在看顺眼也就同意了。”   钟严侧过去,看被他碰红的耳垂,“这个呢,也冷战了?”   时桉搓搓耳钉,“这玩意儿我没想打,是被我姥姥骗去的。”   钟严没太明白。   “我姥姥说这样帅,非骗我打。”   钟严笑了,“老人家还挺洋气。”   “岂止是洋气,八十多岁老太太了,最爱干的就是追星。年轻时喜欢邓丽君,后来迷小鲜肉,最近又粉上了什么主持人,成天热闹得不行。”   特别是追小鲜肉那会儿,要不是时桉从小五音不全,姥姥能把他送韩国当练习生。   随着聊天,时桉的状态渐渐恢复,钟严揪着的心暂时放缓。   “言归正传,你的晕血症不算严重,经过有计划的脱敏治疗,应该会有显著效果。”   “真的?”时桉眼睛像抛了光,眼眶红润发亮。   钟严想起时桉趴在他肩膀,哭着喊着求他停时,眼睛和现在一样。   他收回了目光,“但你跑去太平间脱敏的想法,愚蠢至极。”   时桉还觉得自己聪明绝顶,“那怎么办?”   “第一,顶撞老师,该罚;第二,无故缺勤,重罚。”钟严郑重其事,“这周轮休取消,罚抄病例总结,抄医嘱报告。”   时桉:“……?”   “先去吃饭。”钟严看表,“食堂。”   “等一下,钟老师。”时桉无辜茫然,说话声音脆生生的,像在敲瓷砖,“不是说好脱敏治疗吗?”   “你急什么。”钟严摸了他的额头,确保体温恢复正常,帮他摘下大衣,“今晚回家,慢慢治。”   时桉有点等不及,“食堂还是我请?”   “请你的老师兼房东吃顿饭都不行?”   “行,您随便吃。”   反正就算连吃半个月,也赶不上一条龙虾的钱。   钟严笑了,去揉他的头发。和当年一样的触觉,上瘾的手感,“走了,吃饭。。”   时桉捋着揉乱的脑袋,“就算是老师兼房东,也不能弄乱帅哥的发型。”   钟严得寸进尺,双手齐上阵,“揉一次抵一条龙虾。”   时桉气急败坏整头发,“那我请吃一次食堂,能不能抵一次处罚?”   钟严:“不行。” 第14章 脱敏   所谓脱敏治疗,即在安全可控的环境下,让患者接近真实的血液场景,循序渐进,直至完全接受的过程。   下班回家,时桉抱着靠枕,窝在沙发,看钟严不断从厨房拿零食。   番茄汁、草莓汁、西瓜汁,红丝绒蛋糕、树莓夹心饼干、火龙果薯片、山楂糕。   时桉怀疑在玩过家家,类似全家郊游的情景扮演剧,“……倒也不必。”   他只害怕流动性血液,对红色的食物并不排斥。   “是么。”钟严递来番茄汁,“我用手术刀亲自剁碎压出来的,尝尝?”   时桉:“手、术、刀?”   “嗯,切割精准、操作灵活,重要的是锋利。”钟严云淡风轻,“我人生第一场大型手术,全髋关节置换,用的就是这把刀。”   “颜色和它差不多。”钟严晃晃杯底的絮状沉淀,“但流血量是这个的十倍。”   时桉:“……”   “不信?”钟严起身,“等着,我拿刀去,正好还没洗。”   “不用不用。”时桉拦住他,满脑子血肉模糊的画面。   “喏。”钟严又把番茄汁递来,“味道不错,不比血浆差。”   时桉:“……”   “我胃有点反酸,等会儿吧。”时桉把杯子放回茶几,“能正式开始了吗?”   老用假把式唬人,没劲。   钟严坐下来,撕开火龙果薯片,“等你能边看视频,边无所畏惧吃这些的时候,第一关就算过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时桉胃里翻江倒海,安慰自己,“我得慢慢来。”   钟严:“不是去停尸房闷一上午的时候了?”   时桉:“......”   他好烦。   钟严揉了把他的头发,打开电视。   时桉默默捋顺,“两只了。”   “知道。”钟严指指屏幕,“开始了。”   彼此并排而坐,中间有一个沙发位的距离。   画面显现,一双手抓住只鸡,翅膀满屏呼扇,紧接着又出现一只手,握着把生锈的菜刀。   时桉转向身边,用一种被当成傻子的目光看钟严,“你的脱敏治疗,就是看杀鸡?”   “现在让你看肝移植,你受得了?”   时桉不服气,轻声嘟囔,“好歹也得是小面积清创缝合,或者脂肪瘤切除吧。”   钟严:“别小看这些,能承受再说。”   杀鸡放血,只需在喉部开小口。鸡本身体积不大,血流量不多,嚎叫声也能分散注意力,时桉虽有不适,总归坚持下来了。   杀完鸡,又开始宰羊、杀猪,之后是牛。随着牲畜的体积增大,血量明显增多。   时桉抱紧膝盖,僵硬转头,“那个,您冷吗?”   “不冷。”钟严说。   时桉往钟严那靠了靠,贴着他的肩膀,善解人意地说:“现在一定更不冷了吧。”   钟严:“……”   时桉只穿了薄上衣,黏在钟严肩膀上的温度比正常值低。   他很害怕,还要假装不在意。   钟严默许了他的靠近,继续看视频。   大量血液从腹腔流出,连带五脏六腑,淌满整张屏幕。   因为距离够近,钟严能实时感受到他的反应。   心率不低于二百,呼吸频率五十到六十之间;血液正集中往大脑、心脏和肌肉流;肾上腺素和皮质醇分泌明显增多。再继续下去,很可能出现更严重的躯体化反应。   “要拉么?”钟严抬起胳膊,把手伸过去。   时桉愣住,恐惧被少量分散。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钟严的手,忽明忽暗的背景光下,他手指很长,看着很有力,掌形也很好看。   时桉想起陈小曼的形容词,修长、张力、优良,不知道抓上去是什么感觉。   见他犹豫,钟严又加了句,“如果你怕的话。”   偷偷悬着的手又放了回去,自尊心才是最大的驱动力,如果拉上,就代表他怕了。   时桉往远处错了个身位,把手压在后背,“不需要,根本不怕。”   钟严合拳,收回了孤零零的掌心,“随你。”   随着视频的继续,画面不再是单纯的割颈和放血,而是更加触目惊心的剧情。   时桉被红色吞噬,耳边有磨刀和屠宰的声音。长时间暴露在这种环境下,他有种命不久矣,即刻升天的错觉。   大好的人生,就这么错付了。   龙虾肉包巧克力奶,螃蟹肉饼火锅鸡,咱们来世再见。   “时医生,抱够了吗?”   “啊……什么?”   时桉是在钟严怀里恢复神智的,他双手环着脖子,额头压在胸口,跟个流氓似的,边蹭边往里吐气。   !!!   时桉天灵盖冒烟,双腿自动弹起,跳到沙发另一角,“对不起!”   屏幕里的画面突然不可怕了,钟严的脸比杀猪恐怖得多,吓得他差点说出:别担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钟严拽回扯偏的衣领,脸臭得像拒绝了时桉的提亲,起身往卧室走。   “您干嘛去?”时桉惶惶未定。   “洗澡。”钟严头都不回,“睡觉。”   “要不我也睡?”身边没了人,时桉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完不成任务,别想睡。”   漆黑的夜晚,电视还在折磨人。   时桉用抱枕遮住脸,嘴里却在骂钟严。   “说走就走,我怎么办?”   “冰冷无情,丧心病狂。”   “我靠我当时装什么逼啊!怕我就拉,我矜持个鬼啊啊啊啊!”   “现在鬼都不陪我了。”   “拉住他的手,死也不松手。”   “别走,谁也不能走。”   “这狗屁视频还有多久,也没人告诉我这玩意儿这么恶心,钟严你有毒吗?从哪搞来这种变态视频?请问你睡得着吗?你良心过得去吗?你做个人不行吗?你不怕遭报应吗?”   靠着责骂和抱怨,时桉愣是把视频循环了八遍。等到第九遍时,他已经能心平气和看完全部画面。   但桌上的这堆红色的食品.....   不行,还是恶心。   怎么能找个下饭的方式,把它们吃下去。   时桉灵机闪动,点开手机,输入相册密码,一张一张划拉。   还是这个下饭,配什么都能吃。   *   钟严靠在门板,听完了抱怨才去洗澡。他赤身站在镜子前,歪着脑袋检查脖子。   从耳根到锁骨,有四条明显抓痕,胸口似乎还浮着时桉呼吸,烫得要命。   爱咬又爱抓,什么臭毛病。   凌晨二点,主卧开着条门缝,钟严隐在黑暗里,客厅有微弱的光。   直到外面传不出动静,钟严走出去,桌上的零食基本见底,只有番茄汁原封未动。   傻小子,还真信了。   钟严踩着地毯,半跪在沙发前。   时桉睡得东倒西歪,胳膊垂在外,握着手机,吧唧吧唧嘴,“香!下饭。”   “......”   钟严取下手机,轻轻捏起指尖,借着光看。   指甲不长,剪得干净整齐,却能把皮肤抓出血印。   钟严叫了两声,时桉毫无动静。   他起身,看了眼身后的卧室,托着时桉的后背和膝窝,将人抱起。   冲动作祟的那晚,钟严曾把他抱到腿上、床上、小腹上,也抱到过浴室的台面上。   七年间,他个子长了不少,体重却变化不大,压在手臂,只有很轻的重量。   时桉睡得很熟,脑袋挤在他怀里,嘟囔着梦话,“好吃,再来一口。”   钟严还没转身,先感觉到了不对劲。不出三秒,人被丢回了沙发。   脑袋好不容易掰下,手还像吸盘似的抓着胸口,半天抠不动。   什么臭毛病,没完没了了?   钟严摔门回屋,两分钟后,他原路返回,丢了条毛毯过去。   *   脱敏治疗持续了一周,当时桉可以坦然看完视频,并吃掉整碗鸭血粉丝汤配番茄汁以后,开始进入第二阶段。   时桉被安排到菜市场看杀鸡和宰鱼,早晚各一次,每次两只起。   就这样,时桉每天往返两次,空手而来、空手而归,只热衷割下的那刀。   为达到效果,他总站在最佳位置,比买主还积极。   连续一周,商贩老板都认识他了,挥舞着菜刀,大老远招呼他。   “小伙子,又来看杀鸡呀?”   “快点来,这只特欢实,血指定足。”   老板大姐一如既往地热情,但时桉对自己有清晰的定位和认知:   只看不买,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今天的两鸡宰杀完毕,时桉收到了陈小曼的短信,询问他,能不能去蛋糕店,帮她取下蛋糕。   时桉回了OK,顺便问:「你过生日?」   陈小曼:「是陈老师的生日。我想给她个惊喜,在急诊科庆祝一下。」   「行,我等会儿过去。」   陈小曼:「谢啦,你也别吃饭了,我定了外卖,到时一起庆祝。」   时桉回顾这段日子,陈老师虽不带她,却也给了他不少帮助。   他捏着手机,看笼子里活蹦乱跳向他叫嚣的鸡。   *   钟严正健身,接到了时桉的电话。   他脱掉湿透的上衣,接通,“又要人接了?”   “就一次而已,能不能别老追着我损。”   时桉第一次看杀鸡时两眼昏花,是被钟严接回来的,还被打了针.地.西.泮。   “我想问问,厨房我能用吗?”   钟严平时不做饭,厨房只有冰箱和微波炉没闲置。   “如果你想在厨房杀鸡,我会把你和鸡一起丢出去。”   时桉:“不杀鸡。”   钟严:“炸厨房也不行。”   “我就是想做个饭。”怕钟严提前透露,时桉模糊了说法,“我想感谢一个人的照顾,给她做顿饭。”   钟严愣了半秒,挑着嘴角,“可以,你做吧。”   “谢谢钟老师。”   时桉风风火火回家,鸡鸭鱼肉,各种调料大包小包。   没人能懂他给老板扫码付钱的快乐,快半个月了。今天,他终于站起来了!不再是铁公鸡,明天能大摇大摆看杀鸡了。   起初,钟严以为他小打小闹,直到菜刀在菜板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钟严站在门口,“需要帮忙吗?”   “不用。”时桉低头切葱丝,“这儿油烟大,别熏着您。”   钟严没走,站在厨房门口看他炒菜,绑紧的围裙,把腰缠得很细。   当香味充满厨房的时候,可能预示着,他不仅仅是会做饭而已。   钟严的眼睛在他腰间转了好几轮,“专门学过?”   “也不算专门,顺便帮我姥分担。”   时桉中学那会儿,妈妈工作忙,姥姥的腰不能久站。他起初只是打下手,学得差不多了,就自己掌勺。   钟严:“你很孝顺,没让她们失望。”   “失不失望,也得看我能不能找到正经工作。”   学医这么多年,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条路是他执意要走的,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钟严问他:“想留在省院吗?”   时桉撇嘴,“那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吗?”   这种省级三甲医院,以时桉目前的水平,简直遥不可及。   他酸巴巴的,“太难了。”   钟严:“让我开心了,就不难。”   厨房开着抽油烟机,钟严的声音又突然变低。   时桉转头,“您说什么?”   “没事。”钟严看锅,“还没好?”   高压锅闷了快半小时,似乎是鸡汤,味道香浓,满屋子飘。   “好了,马上放气。”   钟严进来找碗,他搬来多年,从未在家吃过一顿饭,还得找找餐具都在哪。   “不用。”时桉去翻购物袋,“我买饭盒了。”   钟严还没闹明白情况,时桉已经把四菜一汤全装入保温盒,摞好塞进书包。   时桉看表,火急火燎换鞋,“钟老师,我赶时间先走了,厨房回来收拾。”   “嘭”的一声,大门紧闭。   只剩钟严,孤零零站在原地。 第15章 聊天   钟严下午到急诊科,公共区域还有庆祝过后的余热。   时桉站在窗边,脸上和头发上都是奶油,被护士们围着,压根儿没看到他来。   唯一注意到他的只有陈曼,“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们都庆祝完了。”   钟严低头翻病例,不咸不淡的,“你多大了,陪一帮学生玩。”   “多大也要过生日的。放心,小曼他们早和张主任申请过,没耽误工作。”陈曼还很兴奋,笑着说:“小时同学厨艺这么好,你平时没少沾光吧?”   钟严的脸硬得像块石板,“他厨艺好关我什么事。”   陈曼有点意外,“你没吃过?”   两人同住屋檐下,共同吃饭也该理所当然。   “他专门感谢你的,我吃什么?”   “噢,怪不得某人一来就酸溜溜的。”陈曼偷笑,“看来钟主任十分清正廉洁,一点潜规则都没用呢。”   钟严合上病例,“下班吧你。”   “喏,凑合尝尝吧。”陈曼把最后一块三角蛋糕递来,“就剩这个了,小时做的菜实在太好吃,大家疯抢,一点没剩。”   “特别是鸡汤,鲜香浓郁,回味无穷。”   钟严藏着发泄未完的火气,“你说完没有?”   “最后一句。”陈曼稍微凑近他,瞟了眼窗外,仍被护士围住的黄发青年,“他很受欢迎的,某人要抓紧机会咯。”   *   直到现在,时桉也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他就是炒了几个菜,感觉耳根子都吵起来了。   平时在急诊科,大家各有各的忙,今天怎么都忙到了他这儿。   护士们问东又问西,还帮他擦脑袋上的奶油,搞得跟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时桉正发愁,怎么找借口离开,身后就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时桉,过来。”   钟严出没,刚立秋的天瞬间降至冰点。   其他人迅速走散,时桉灰溜溜跟在身后。他一路上都在三省吾身,确定今天没犯错。   钟严坐回转椅,脸臭得像全世界都欠他钱,“知道这是哪吗?”   “急诊科。”时桉耷拉脑袋。   “上班期间聊闲天?”   时桉偷偷瞟时间,“还没上班呢。”   他两点上班,现在刚一点五十。   “不能有点觉悟?非得卡到两点?有心思和护士聊天,就没时间提前准备工作?”   钟严的架势,就像老电影里的黑心地主,“房查了吗,心电图量了吗,病程记录都写了?不是想考博吗?复习的怎么样了?”   时桉:“……”   他吃火药了吗?   *   下午的急诊科难得平静,时桉独自窝在公共办公室,拼死完成钟严的极限任务。   中途,他打着哈欠从洗手间回来,走廊吵吵嚷嚷,围着不少看热闹的实习护士和规培生。   人群当中,就属陈小曼最显眼,不知道她哪来的精力,明明早该下班,愣是呆到了这个点。   随着众人的呼声,一名穿黑色西装,戴金丝框眼镜的男人跳进了时桉的视线。   对方身形挺拔,头发打理得十分整齐,皮鞋底和大理石发出声响,正穿过走廊,往门口走。   他旁若无人,丝毫不在意尖叫和议论。   “哇那个不会是徐主任吧?”   “我眼晕了还是他变身了?”   “他的练功服呢?”   “我去,眼镜好适合他!”   “斯文败类啊徐主任帅死了!”   “苦行僧下山还俗了?”   时桉靠过来,问陈小曼,“这个徐主任是那个打太极拳、会功夫的徐主任吗?”   陈小曼眼睛里冒星星,“没错,是他。”   时桉听陈小曼提过,中医科的徐主任,穿练功服步行上下班,打扮特仙风道骨,据说还会功夫。时桉还想跟他学两招呢,又怕他像钟严一样可怕,至今没敢搭讪。   西装背影渐行渐远,时桉感叹,“武林大师穿这么帅,是去结婚吗?”   “别乱说,徐医生还单身呢。”陈小曼用手包着脸,“但他今天太帅了,我已经选不出,他和钟老师谁更胜一筹了。”   “要是再加上梁医生。”   “哎,好难,难上加难。”   时桉无法共情陈小曼的烦恼与快乐,但钟严呵斥的声音,绝对不如听八卦顺耳。   “都没事干?”   “闲得慌是吗?”   大魔头出没,寸草不生。   众人四散而逃,急诊大厅恢复平静。而钟严的目光,还留在徐柏樟消失的区域。   十分钟前,梁颂晟刚来找过他,向他询问:未婚夫可能早恋的解决方法。   问题抛出时,钟严脑干差点烧干了。   他们相识十几年,梁颂晟就如传言所说,老古董一个,除去工作,唯二的爱好是收集玉石字画和品茶,从没听说他和谁有感情瓜葛。   梁颂晟的故事还没消化,徐柏樟又穿成这样,大摇大摆出现在门诊大楼。   穿西装打领带就算了,他个能当飞行员的视力,戴什么眼镜?   三人聚会,迫在眉睫。   *   傍晚,市中心清吧。   三个男人坐在卡间。   钟严端着瓶啤酒,分别和茶杯、保温杯相碰,“你俩算过没有?咱仨多长时间没聚过了?”   梁颂晟抿了口茶,“太忙了。”   “打住,少找借口。”钟严扫视身边,“来吧,谁先招?”   徐柏樟面不改色,“招什么?”   “少装傻,你前两天穿西装招摇过市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钟严直截了当,“我可听说了,实习护士跟疯了似的,连夜排队抢光了你的号。杨院长气炸了,把护士长骂了个狗血淋头。”   提到这里,徐柏樟不免头疼,“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钟严:“你也金屋藏娇了?”   徐柏樟:“什么叫也?”   钟严指着身边,“这个老古董,不仅金屋藏娇,还老树开花。”   “医院门口的房子不住,特意搬到那么远的别墅。”钟严瞥他,“美其名曰,怕他家的小未婚夫住不惯。”   徐柏樟用眼神表达难以置信,和钟严当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徐柏樟正欲开口,又被钟严抢了先,“别想转移重点,你先招,你完了老梁再招,谁也跑不了。”   徐柏樟握着保温杯,“想结婚了,相了亲。”   以钟严对他的了解,这人有结婚想法的概率比火星撞地球高不了多少。   但婚恋嫁娶终究是喜庆事,钟严接着问:“相得怎么样?”   徐柏樟:“明天领证。”   钟严差点把酒杯都吞了,险些被酒呛到,“可以啊,不声不响干大事。”   梁颂晟端起茶杯,“柏樟,恭喜你。”   徐柏樟端起保温杯,“你呢,怎么回事?”   “是父辈世交家的孩子,老人病逝,我把他孙子接来照顾,算是完成他的遗愿。”   梁颂晟捏捏鼻梁,“至于婚约,是很久之前的约定。他还小,目前没那方面想法。”   钟严:“人家正经的十八岁成年人,也就你觉得小。”   梁颂晟转移话题,“别拉着我俩谈了,不如说说你?”   钟严晃晃酒杯,“我有什么好说,没小未婚夫,也没人明天跟我领证。”   “是么?”徐柏樟不遮不掩,“你们科新来的规培生是怎么回事?染黄色头发的。”   “快一年不带学生的钟主任,竟然破天荒要了个人。”   梁颂晟添油加醋,“据说经常私下辅导,格外上心,钟主任真这么负责?”   钟严:“你俩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这都从哪听说的消息?”   “你对黄头发情有独钟吗?”   “最近连车都换成了黄色。”   “你俩串通好拿我开涮?”钟严举起酒杯,“来来来,喝酒喝酒,好不容易聚一次。”   梁颂晟:“别岔开话题。”   徐柏樟:“别藏着掖着。”   钟严真服了他俩了,认识十几年都没见这么八卦过,“别瞎猜,八竿子还打不着呢。”   钟严自顾灌了口酒,“那小子根本没开窍,就是个糊涂蛋。”   徐柏樟:“他不开窍,你呢,没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钟严泄了口气,“他现在是我的学生,还是在医大读书。他怕我又得听我的,难道真让我动用职权、徇私舞弊、搞潜规则?”   一个没有后门的规培生,在钟严这里,渺小得可以随便玩.弄,但他没想玩、也没想弄。   同一时间,三人的电话相继响起。   钟严掏手机的速度最快,“得,大事来了。”   院里发来消息,日喀则发生雪崩,现急需省院支援,三个小时后出发,他们三人同时被抽中。   高海拔雪山区,万事难测,危险重重。   三个人共乘一辆车,分别回去收拾行李。   第一站,先去的钟严那。   他推开家门,时桉不在,电话打了好几次才接通,他简单交代了情况,这次支援,短则一周,长了就是未知数。   钟严带了时桉两个月,彼此白天同工作、晚上同屋檐,还没分开过这么久。   话还没交代清楚,就听到时桉说:“钟老师,我也去。”   钟严卡住,“你去干什么?”   志愿者由系统库随机抽取,只有人手不足时,才会抽中规培不到一年的学生,且有权放弃。   “您都去了,我当然要去了。”   实际上,时桉并未被抽中,但作为规培生,他可以自愿跟随带教老师一同前往。时桉答应时,甚至连脑子都没过。   他越不以为然,钟严的火就越大,“你知道去干什么吗,怎么什么事都往前冲。”   “我当然知道,我救援去了。”   钟严仍在窝火,“你知道那环境多差,多危险吗?”   时桉态度坚定,“我知道,我能吃苦。”   这小子倔驴一个,事已至此,劝是劝不回来了。   钟严看表,“你在哪呢,我去接你拿行李。”   “不用,我已经上车了。”   院里有统一安排的大巴车。   “钟老师,等会见。”   挂断电话,钟严的火没落下来半点。他喝了酒,支着胳膊坐在副驾驶。   徐柏樟负责驾车,看他状态不对,“怎么了?”   “那小子非要去,根本不清楚那种地方有多危险,就凭那点热血沸腾,一股脑往前冲。”   徐柏樟:“和你年轻时一样。”   “我可不像他,没脑子,糊涂蛋一个。”   钟严宁愿他上班迟到睡大觉,也不想他蹚这趟浑水。   徐柏樟笑着摇摇头,“刀子嘴豆腐心。”   钟严看表,透过车窗看身后的别墅,“老梁什么情况,拿两件衣服这么半天。”   “可能在告别。”徐柏樟说。   “受不了你们这些有对象的。”   “你加油。”徐柏樟说:“争取早日也有,让我们也受不了你。”   钟严:“......”   从梁颂晟家出来,他们马不停蹄赶到徐柏樟那,三个人都取上行李,在去机场的路上,徐柏樟又在中途停了车,说要与人告别。   来回这么折腾,时间紧紧张张。   车加速往机场赶,钟严算着所剩不多的时间,“老徐你真行,我不喊你,怕是要抱到天荒地老。”   几分钟前,钟严在车里看到了他与人相拥的画面。当时环境昏暗,他没能看清对方的脸,   那人身形高挑挺拔,有股子优于普通人的气质。想来也是,能让苦行僧破戒的人,肯定不会差。   这个数落完,钟严又去找后排那个,“老梁你比他还慢,不会也抱得难舍难分了吧?”   梁颂晟:“是。”   钟严:“……”   谎都不撒了?   “你俩这么肉麻,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徐柏樟:“你的学生和咱们同行,很快就能见面。”   梁颂晟:“你早点追到手,也能抱得难舍难分。” 第16章 旅途   本次支援,省院救助团共计二十八人。按照行程安排,他们先乘飞机到拉萨,再转火车去日喀则。最后,还需坐两个小时大巴才能到达驻扎医院。   时桉向家人隐瞒了参与救援的事,撒谎要去封闭学习,不能带手机,以免到了无信号区无法联系。   凌晨三点,一行人顺利登机。   时桉的位置靠窗,身边是位不认识的医生,肚子圆滚滚的,卡在座椅里。   两个人简单打了招呼,时桉套上耳机,三秒入睡。   等醒来时,飞机正准备着陆。   时桉原地伸了个拦腰,肩膀有衣服滑落,是件深灰色风衣。   上飞机前,时桉只穿了半袖T恤,头顶的空调口无法调节,他中途差点冻废。   时桉嗅到了衣领的熟悉香味,是钟严常用的洗发水。他抓着衣服,脖子扭到旁边。   圆滚滚的大哥换成了钟严,看起来利落整齐,全然没有旅途的劳累,正翻着本《急诊内科学》。   感受到动静,钟严视线右转,“不睡了?”   “嗯,钟老师早。”   钟严合上书,“准备下机。”   飞机顺利着陆,众人陆续取行李。   钟严没着急,里侧的时桉也不方便动。等到机舱的人寥寥无几,钟严起身拿行李,顺便拽出了时桉的书包。   两件行李都在钟严手上,人已经走出去了几米。   舱内通道狭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行。   时桉走到舱门才追上钟严,把衣服还回来,又接走了自己的行李,“谢谢钟老师,我先过去了。”   时桉撒丫子跑出去好几米,还能听到背后的声音,“上火车前把外套拿出来,省的吹得嘴歪眼斜,还得费劲给你治。”   时桉:“……”   你才嘴歪眼斜。   医疗团队在候车厅短暂休息,上午九点半,将踏上去日喀则的火车。   候车期间,时桉睡得好好的,中途被张爽的电话吵醒,拜托他帮忙录念酱直播的视频。   时桉本意拒绝,奈何张爽用海贼王的限定单行本勾引,时桉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到了检票时间,众人陆续上车。   时桉偷瞟了钟严的车票,离他八丈远。还没来得及暗爽,就看到他座位号旁边,站着不亚于钟严的惊悚身影。   从外表来看,梁颂晟比钟严更严肃,张爽又成天和他抱怨,导致时桉对梁颂晟有很深的恐怖滤镜。   几个小时的火车,两个人挨着坐,也不能招呼都不打。既然如此,只能先出击了。   时桉走到梁颂晟旁边,顺手接过行李,“梁主任,我来。”   行李放好,梁颂晟正欲落坐,时桉晃晃车票,“梁主任,要不我先进去?”   安全入座,时桉暂时松了口气。虽然梁颂晟自始至终没开口,但也没那么古板不近人情。   火车驶离车站,在轨道上平稳前行。   梁颂晟接通电话,声音低沉且温柔,对电话那边的人嘘寒问暖。   “在家注意安全。”   “我会尽快回去。   梁颂晟并不避讳,时桉就这么听完了全部。   小道消息靠不靠谱?   这人真是老古董?   张爽那个骗子,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后让他来急诊科,感受下大魔头的威力,才知道梁主任是什么人间温柔。   胡思乱想间,时桉的手机亮了起来,是闹钟。   差点忘了正事。   他点开手机,登陆直播间。   活泼的语调传出来,“米娜桑哦哈哟,让大家久等啦,今天是念念医生呀!”   感受到梁颂晟的目光,时桉才发现忘连耳机。他急忙调成静音,“不好意思梁主任,我马上……”   梁颂晟被吸引,聚精会神盯着屏幕。   时桉犯了难,他是按掉手机,还是……   “声音打开。”   时桉抽神,“啊?什么?”   梁颂晟:“手机音量,打开。”   时桉照做,手机摆在方便梁颂晟看的位置。   随着音量增大,甜甜的声音飘出来。   梁颂晟眼睛都不眨,“这是什么?”   时桉:“这个是D站的直播间。”   “什么意思?”   “您可以理解为在线表演节目的媒介,主播们边表演才艺边和观众互动。”   时桉指着屏幕,“这个人叫念酱,他主要出cos和跳宅舞,很火的,有一百多万粉丝呢。”   梁颂晟盯紧屏幕,时桉的注意力也放在上面,越看越不对劲。   念酱今天cos的医生,乍一看他穿的白大褂很常见,但衣领的标志很特别,他记得钟严也有件差不多的。   时桉在钟严休息室的衣柜里见过,衣服崭新,装在透明袋子里。   节奏声响起,念酱摆好动作,跳起欢快的舞蹈,肢体协调,动作流畅。   见人看得专注,时桉干脆把手机摆梁颂晟桌板上,“念酱是不是挺可爱的?”   梁颂晟:“你喜欢他?”   时桉摇摇头,“我就是帮张爽录屏。”   梁颂晟:“他很喜欢?”   “岂止是喜欢,简直是痴迷到疯狂。”   站在时桉的角度,挺不建议张爽沉迷的,自己栽过跟头,早就对网络失去信心,也不想身边的人跳进火坑。   即便过去多年,时桉还是想不通,怎么就能凭借几张照片,轻信了一个人。   时桉触景生情,自言自语讽刺自己,说着说着,刚才还和气的人突然变了脸。   梁颂晟说话的口吻如同冰刀,“这就是规培生的态度?”   时桉呆住,“啊?什么?”   “没时间提升自己,却有时间看直播?”   时桉比窦娥还冤,“梁主任,我平时真不看,今天只是帮张爽……”   “不用和我解释。”梁颂晟扣下手机,“留着跟你带教老师说。”   *   钟严正翻病例,被身前的低气压打断。他合上手册,视线落在梁颂晟捏着的手机上。   烧包的黄色外壳,是时桉的偏好。   钟严见怪不怪,“那小子又犯错了?”   梁颂晟绷着脸,把手机递过来。   屏幕没锁,翻转就是刚才的画面。   钟严不看直播,也不了解这种东西,但他认出了主播穿着的白大褂。   是他们上大学时,恩师过世前送的礼物,他、梁颂晟还有徐柏樟每人一件,衣领的地方有特别标记,三个人都不太一样。   这位主播穿的,是梁颂晟那件。   衣服他们无比珍惜,不会拿出来穿,更不可能转借他人。   钟严按掉手机,看向茫然无辜的时桉,转回来拍拍梁颂晟的肩膀,“咱俩换位置,剩下的交给我。”   没一会儿,钟严坐到了时桉旁边,“真行啊你,一眼没看住就闯祸。”   时桉委屈坏了,“我怎么了?”   钟严:“触犯天条了。”   想起梁颂晟的眼神,时桉还在后怕,“我不就帮朋友录个视频,哪来的天条?”   “你自己撞枪口上,活该。”   时桉云里雾里,“您好歹说清楚点,我死也得死明白啊!”   “别问那么多,这种东西少看。”钟严把手机还给他,“你刚才说,你同学每期都录视频?”   “他是死忠粉,一期没落过。”   “找你朋友要过来,发给我。”   时桉干巴巴的,像在嚼风干的牛皮糖纸,“是您看,还是、梁主任看?”   “哪那么多话。”   “……哦。”   整段路程,时桉坐立难安,游戏不敢打、漫画也不敢看,终于熬到了进站。   火车准时到达,他们先前往就近的招待所休整一晚,再坐大巴去医疗站。   车停在招待所门口,时桉穿过人群,找到了十班的“大头”。他俩不算认识,时桉连他的大名都不知道,但到了这里,彼此就是亲人。   时桉提着行李,主动搭讪,“头哥,要不咱俩住一个屋?”   担心跟带教老师安排到一间,大头正发愁呢,见到时桉,欣喜若狂。   “行!”话音刚落,大头瞟到了时桉身后,瞬间变了脸,“行……行吗?”   时桉并未察觉异常,“有什么不行的,咱俩一起,省得跟那帮带教老……”   话没说完,时桉的脑袋被按住,借着外力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对着钟严的脸。   时桉:“……”   钟严松开头,勾勾手,“跟我走。”   “去哪?”时桉极不情愿。   “开房。”   “…………”   时桉听了场只有俩字的鬼故事,“钟老师,您不会要和我睡一间吧。”   钟严转过脸,“有意见?”   时桉不敢拒绝,只好疯狂找借口,“和您说实话吧,我睡觉特不老实,打鼾巨响、还说梦话,每晚梦游唱最炫民族风。”   “是么?今晚睡一个给我看看。” 第17章 救援   时桉跟在钟严身后,策划着怎么才能不借助闹钟,半夜起来高歌一首最炫民族风。最好吵得钟严崩溃发疯,让他后悔这个愚蠢的决定。   钟严推开门,没进去,目光转向时桉。   “干嘛?”时桉像装着个闷火的容器,“现在后悔换房还来得及。”   钟严的反应,像在街头看戏,“告诉你个好消息,今晚留给你舒展的空间特、别、大。”   时桉上前两步,看到了房内的布置。   双人大床房。   “......”靠。   三分钟后,时桉抱着换洗衣服,自锁在浴室里。   身边放个定时炸弹,谁能睡得着?   可还没郁闷五分钟,他就开始打哈欠,自我劝慰,管他呢,在谁的旁边不是睡。   人脱了个精光,时桉正准备开水,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哐哐哐,像追债。   “时桉,别洗了,赶紧出来。”   “干嘛。”时桉急忙捂住下面,“我、现在出不来。”   “上头来消息了,让立刻过去。”钟严说:“给你两分钟,速度。”   澡没洗成,觉也泡了汤,时桉换好衣服,灰头土脸出来。   “怎么了?”钟严递来大衣,“不能和我睡这么遗憾?”   时桉假笑:“是啊,遗憾死了。”   “放心,有的是机会。”   时桉:“……”   *   从招待所到驻扎的医疗站有十几公里,这边海拔高,秋月的节气,白雪皑皑。   建在高原区的简易医院,低温寒冷,环境堪忧,设备陈旧。   病床数量有限,轻伤患者只挤坐在椅子上,重伤者的哀嚎清晰刺耳。   钟严作为支援队的总负责人,立即部署安排,有条不紊。   时桉早猜到了,脱敏计划只进行到第二阶段,钟严会因晕血症而有所考量。   但把他安排到这里,是不是太过分了?   “哥哥哥哥,我想骑大马。”   “哥哥,我也想要手指气球。”   “哥哥,你会学猪叫吗?”   “动感光波!咻咻咻!”   时桉正把第八个橡胶手套吹成气球,而他的视线内共有八个孩子,都是父母受重伤,暂时没人看管的小朋友   孩子们被安排在里侧房间,宽敞、明亮、暖和,但是……无聊透顶。   他长途跋涉,就是来看孩子?   大厅传来争执,时桉凑到门边,是钟严和救援队发生了冲突。   志愿者火急火燎赶来,“上面来电话,海拔五千米处发现了一片受灾区。”   灾区有十二名伤者,包括两位老人和三名儿童。救援队已赶到,但没有专业医生,他们处理不了,急需抽调两到三名医护人员过去支援。   “没见这儿焦头烂额吗。”钟严没好气,“其他地方的医生呢,找他们去。”   志愿者气喘吁吁,“老师,那边很急。”   “说好只驻扎医院,还没一天就变卦?”钟严说:“他们考虑过后果吗,医生护士的命就不是命了?”   志愿者只有传达指示的权利,“老师,救援队的车到了,在外面等。”   钟严甩手,“爱等让他们等,我们不干。”   “十二条人命,三个孩子,其中一个病危。”志愿者急红了眼,“钟主任,再犹豫真赶不上了。”   “草!我真服了。”钟严甩下橡胶手套,翻出两块定位手表,扫了圈同行医生。   他骂了一声,把表戴到左手手腕。   梁颂晟夺下表,“你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遵守上级指示、服从领导安排。”钟严过来抢,“赶紧,那帮救援队烦得要死。”   梁颂晟:“上面要求二到三人。”   钟严指着实习生,“瞧他们的德行,在空调房插个肺管都吱哇乱叫,你指望他们去前线?”   “我是去救人,不是看孩子。”   时桉第一个冲上来,“钟老师,我可以,我跟您去。”   其他人跟着应和,“钟主任,我也去。”   “还有我,我不用您看。”   “钟老师,我会插肺管。”   “都给我闭嘴。”钟严冷脸,“哪轮得到你们说话,该干嘛干嘛去!”   梁颂晟太了解钟严,论刀子嘴豆腐心,这个人天下第一。   “你说得对,实习生经验不足。”梁颂晟把定位表戴在自己手上,“我去。”   另一块表被徐柏樟接过,“我和颂晟去。”   “去你大爷,你俩不都刚……”钟严止住话,又想起这俩人的鬼脾气,“行行行,咱仨一起。”   可翻了半天,储物柜只有两块定位表。   高原区情况险急,一旦走失非常危险。   钟严点了个学生,“去仓库,再拿快定位手表过来。”   学生挠挠头,“仓库在哪啊?”   钟严问了一圈,没一个知道的。   “我真服了,要你们有什么用!”钟严刚跑几步又返回来,盯着梁颂晟和徐柏樟,“等着,别动。”   梁颂晟:“嗯,去吧。”   徐柏樟:“快去快回。”   钟严把时桉拽过来,“给我盯紧他俩,眼都别眨。”   时桉答应得爽快,但钟严刚一消失,两尊大佛就跟没看到他似的,戴着手表,径直往门口走。   “梁主任、徐主任,你们不能走,钟老师让我看着你们。”时桉急匆匆拦下,“你们走了,他得骂死我。”   徐柏樟:“没事,他舍不得。”   时桉根本没明白,“他可太舍得了。”   梁颂晟:“以后学聪明点,别犯傻。”   “好好跟着你老师。”徐柏樟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见。”   时桉拦不住人,差点急出高原反应。   等钟严风风火火回来,大厅除了冷冰冰的温度,只剩茫然无措的时桉。   小糊涂蛋急的头发都挠炸了,“钟老师,我真替您拦了,但他们根本不听我的,我、我实在是,我……”   “不用解释,不怨你。”   别说一个规培生了,他俩想做的事,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钟严问:“他们走之前留话没有?”   时桉说:“梁主任让我学聪明点。”   “徐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还让我……”时桉蹭蹭鼻子,“好好跟着您。”   钟严攥拳,“这俩混蛋!”   为了个八百年的人情,   有完没完了?   命运总爱捉弄人,越怕就越来。   梁颂晟和徐柏樟离开的第二天,他们所处地区再次发生雪崩,众人失去联系,暴雪下个没完,限制了救援的机会。   时桉每天的任务还是看孩子,至于钟严,按部就班工作,丝毫未受影响,稳重得像化不开的冰山。   午饭时间,医疗中心门口热热闹闹,挤上来不少人。   钟严找了个志愿者:“那边干嘛呢,这么多人?”   “省电视台来了批记者,这次十几个人呢,还带来了不少物资。”   话听到钟严耳朵,只有心烦,“有完没完了,上次私自跑去采访的四个还没找到,又添什么乱。”   “这次不一样,于清溏来了。”   “真没想到他会来,电视台也太豁得出去了。”   时桉插话,“是那个主持人吗?”   “对呀,就是晚间新闻的主持人。真没想到他也能来,本人长得比电视上还帅。”志愿者很兴奋,“人特别温和,一点架子没有,求他合影也欣然接受。”   “是嘛。”时桉拔腿就蹿,“我也瞅瞅去。”   钟严拦下冲出去的时桉,“瞎凑什么热闹,追星啊。”   “我不追,我替我姥姥追。”时桉说:“我姥姥是于清溏的粉丝,我去找他合个影、要个签名去。”   “我让你去了吗?”钟严不放人,“你孩子看完了?”   与此同时,另一名志愿者跑过来,“钟医生,我们接到通电话,有个自称梁医生家属的人要找他,现在怎么办?”   此前,钟严放过话,不要跟任何人透露梁颂晟和徐柏樟的情况。   钟严叫上时桉,“跟我去接电话。”   时桉:“......”   怎么不让我看孩子了。   钟严握着听筒,那边传来孩子气的声音,“您好,我是梁颂晟医生的家属,请问他怎么样了?”   钟严:“梁子辰?”   “我不是他侄子,是别的家属。”   “别的?”钟严顿两秒,“噢,怎么把你忘了。小未婚夫?”   对方呼吸明显加快,生生涩涩地说:“嗯,是我。”   钟严:“有事吗?”   “梁先生他怎么样了?新闻上说的失联医生,不是他吧?”   “不是,他没事,正忙着呢。”   “您方便让他接个电话吗?”   “他没在医疗中心,去下面村子了。”   意料之外,这小孩不太好糊弄,即便钟严给出了很多理由,到最后,还是得到一句极不信任的回复。   “可我觉得,您就是骗我了。”   “我骗你干什么。”钟严说:“我跟他十几年的交情,他要是真出事,我还有心思陪你聊天?”   对面仍不饶人,“那你发誓。”   “我以我的人格,再抵上我的职业发誓,梁颂晟非常平安。”   “您叫什么?”   “省院急诊科,钟严。”   “我记住了钟医生,如果您骗我,就、就麻烦您等着!”   钟严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嘁了一声,“小屁孩,奶凶奶凶的,吓唬谁呢。”   “为什么骗他?”时桉站在旁边,听完了全程,气哄哄的脸,“你就是骗他了!”   “不然呢,告诉他实话?说梁颂晟已经失联两天,而事发地情况险急,我们连救人的资格都没有?”   “身为医护工作者,及时向家属说明情况是基本职责。”时桉义正词严,“家属拥有知情同意权。”   “医生是医生,朋友是朋友,梁颂晟不是我的患者,那小孩也不是我患者的家属。”钟严憋着火,“少给我偷换概念。”   “那也不能骗人啊!您有没有考虑过,当事人如果知道您在骗他,会是什么感受?您想过他得知真相以后会有多难受吗?”时桉咬牙,脸紧得像被风吹干,“而且,您还发那种毒誓。”   “你考虑过,他得知真相会怎么做吗?”钟严的话,像射出去的箭,“大哭大闹,痛不欲生,甚至冲动跑来这里,不顾任何人的反对去找他?也埋在雪里,白搭一条命就对了?”   时桉心有不甘,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正因为我考虑过他的感受,才会骗他。”   抵上职业和人格为代价,也要骗他。   最重要的是,他会这么说,完全基于梁颂晟的意愿,他绝不希望那孩子为他担惊受怕。   时桉讨厌他此刻的气定神闲,攥着拳,“您就不担心吗?万一梁主任他真的有什么不测。”   “担心有用吗?”   “作为临床医生,稳定的心态比扎实的技术更重要,越面临险情,就越要沉下心思顾全大局,这是对患者负责。”钟严点着他的胸口,“也是对你这身白大褂负责。”   时桉低下头,憋回去的不服软成了纸。   “除了顾全大局,更重要的是信任。就像在外科手术中,信任你的一助二助那样。”钟严的语气里,有令人向往的坚定和认真,“我相信我的一助二助,同样,也相信他们俩。”   他们是有多年救援经验的医生,面临困难和险情,自救和生存能力远强过普通人。   他们随身携带急救物资,只要不受大伤,抗一周问题不大。   等冷静下来,时桉觉得不配,连他自己都没法对家人诚实,凭什么谴责钟严。   但想来也可笑,瞒着妈妈和姥姥,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竟然只是看小孩。   时桉独自跑远,钟严点开屏幕,是徐柏樟和梁颂晟的定位和心率监控。   两个人的身体机能正逐渐下降,但还在可维持的范围。钟严根据定位搜索,梁颂晟应该在山洞,徐柏樟那边属于盲区,可能麻烦点。   要问担不担心,整个医疗中心,绝不会有人比他更担心。   他们俩的失联,对实习生来说,是失去两位顶尖的老师;对院方来说,是失去两位优秀的工作者;可对他来说,失去的是相识十几年,共甘共苦的朋友、兄弟,甚至是家人。   天气预报显示,过了今晚,暴雪就能停止,救援队可以进山搜寻了。   现在的首要问题是,恶劣的环境,还有严重外伤。   钟严咬牙,都给我挺住了。   你们的命,是我用生命换来了,   谁都不能死!   *   来救助中心四天,时桉就看了四天孩子,白天陪他们玩,晚上也陪他们睡。   这间房暖气烧得最热,窗户专门封贴过,时桉却日日睡不好。   从洗手间回来,透过窗外,台阶上坐着钟严,风雪吹偏了他的头发,像个孤独的守护者。   他还说我,自己就不怕嘴歪眼斜吗?   时桉抱着大衣,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可衣领还没挂到肩膀,就先被抓住了手腕。   钟严没回头,背对着他说:“怎么还不睡?”   时桉原地转了转,被握的区域有滚烫的温度,像水在上面烧开,“你抓这么紧,我怎么睡。”   松开的手腕被瞬间吹凉,像涂了医用酒精,又打了针利多卡因。   时桉把手腕收进袖口,背到身后,“我去睡了,晚安。”   “不陪我聊聊吗?”   日喀则的深夜,冰冷刺骨的风,时桉想不到留下的理由,却坐到了钟严身边。   请他留下的人并未开口,五分钟后,时桉找来了话题。   “刚才你怎么知道是我?”   “只有你敢半夜不睡觉,给我披衣服。”   时桉:“活该,谁让你那么凶,人人都怕你。”   钟严转头,眼睛像能吸走彼此间的空气,“你呢,怕我吗?”   时桉回避目光,“怕死了。”   “怕我还敢骂我活该?”   “实事求是,不是骂你。”   钟严笑得很轻,“你都什么时候怕我?”   时桉欲言又止,五官堆叠又抚平,“你让我看孩子,我却不敢反驳的时候。”   “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   “时桉,你怕死吗?”   他早猜到了,钟严一定会转移话题。   “无聊。”时桉说。   “但我怕。”钟严说:”比任何人都怕。”   时桉敷衍,“哦。”   “你知道什么人才会怕死吗?”   “像你这样的人。”   钟严:“是真经历过死亡的人。”   感觉到他不像开玩笑,时桉重新正视问题,“怎么经历的?”   “大学的时候,去地震区救灾,发生了二次地震。我腰部受伤,被埋在废墟九十多个小时。没有食物、没有光源、没有水源,只有我自己。”   那是钟严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感受到了疼痛、无助和恐惧。他没有一次那么怕死,又那么迫切地想活着。   想看到光,想被人挖开废墟,想用尽全力活下去。   钟严眺望雪山,说出的话在山间产生了回音,“我知道你在生气,但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我明白,但不认可。”   钟严抬起胳膊,“小倔驴。”   时桉拍开他想摸头发的手,“今天不开张,不给摸。”   钟严攥住满手空气,“什么时候开张?”   “看心情。”时桉起身,“我会向你证明,我没那么弱,也没那么容易死。”   *   暴雪连下三天,日喀则终于雪过天晴。   由钟严带队,在救援团的指引下,开启了搜寻受灾者的工作。   等钟严收拾好一切,时桉已经全副武装在门口等着了。   但他并不在钟严拟定的救援名单里。   时桉走上前,挡住他的路,“钟老师,不论您让不让我去,我都会去。”   钟严没了脾气,还是败给了他。   “上车。”   克服重重困难,他们在二天下午找到了山洞中的梁颂晟。   他体温过低,左臂受伤,各项体征已达临界,好在身体素质过硬,总算抗下来了。   钟严给他扣好氧气罩,披上大衣。   梁颂晟抓住他,气息奄奄,“柏樟呢,怎么样了?”   “还在找。”钟严敲了敲心率检测仪,“放心,就在这附近。”   梁颂晟闭上眼,松了口气。   “哦对了。”钟严停下脚,“到了医疗中心,先给你的小未婚夫报个平安。”   “再找不到你,他能把我生吞活剥。”   钟严和梁颂晟交流时,时桉全程在身边。   只有他知道,钟严撒谎了。   早在四天前,徐柏樟的定位手表就和他本人脱离,情况未知、生死未卜。   他们赶上另一批搜救队时,已经寻到了徐柏樟的定位表。并以此为中心,把周围挖个遍,却没能发现徐柏樟的踪迹。   钟严握紧定位表,站在悬崖边,“下面也找过了?”   救援队人员的嘴角硬得像石化,“钟医生,下面很陡。这个时间是雪崩的高发期,太危险了。”   钟严压着的火苗当即炸了,“你们请医疗队下来支援的时候,怎么没提危险?”   “那不一样。村子突发雪灾是意外中的意外,但这里是雪崩的高发地。”救援队人员看向山崖,“何况,以这里的地势和险峻程度,就算真有人跌下去了,很可能也已经……”   “你什么意思?”钟严上来扯他衣领,“因为你觉得下去的人活不了,就不救了是吗?”   “不是不救,是现在情况危急,等雪崩期过了再救。”   话说得轻巧,但谁不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徐柏樟生还的几率就越低。   钟严就是不信天不信地,更不信这个混蛋放的屁!   “你们知道失踪的人是谁吗?”   “他是省院的徐柏樟!”   “你以为他就是个小有名气的中医?”   “放屁!你们知道他那双手能救多少人的心……操!”钟严压了火,“我特么跟你们聊这个有蛋用!”   作为医疗团的领队,钟严懂得什么叫顾全大局,但作为朋友,他没办法干等在这里。   “时桉!”钟严喊。   黄发青年钻出,“在!”   钟严:“拿绳子过来。”   别人担心危险,不肯去。   没事,他不怕,他去。   没两分钟,时桉腰上捆着绳子窜回来。   钟严怀疑他在火上浇油,“你干嘛呢?拆了。”   “钟老师,我去。”时桉腰板挺得直愣愣,跟上战场似的,“我玩过攀岩,这事我熟,肯定把徐主任找回来。”   钟严拽着绳子往下扯,“有你什么事,哪凉快哪呆着去。”   时桉捂紧绳子,拧得跟头驴似的,“钟老师,我不只会看孩子,我不怕死,我替您去!” 第18章 叛逆   时桉捆绳的方式非常专业,本身力气也不小,混乱争执中,钟严很难徒手拆下。眼看着他像个傻子似的不管不顾,一股脑往下冲。   上初中那会儿,时桉学过几年功夫,师父虽然是个冒牌货,也多少掌握了点皮毛,但他的反抗在钟严这里毫无意义。   男人用手臂勾住他的腰,把人从崖边捞回来,转身往雪地里甩。时桉受力飞出,摔地上滑了两三米才停。   比硬甩更恐怖的是钟严的火气,在空旷区域荡着回音,“我警告你,再瞎折腾,立刻滚蛋!”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我们去。”救援队长拦住钟严,“医生是救死扶伤的,你们都下去了,伤者谁来救。”   救援队的成员已准备好绳子和装备,站成一排,等候命令。   “各在其位、各尽其职。”救援队长拍拍胸脯,“钟医生您放心,我拿我这条命做担保,人一定给您找回来。”   未知前路时,等待最难熬。   几百米的长绳拉了四根,还有十几个人在上面拽。   时桉窝在车尾,脑袋埋得低。   他之前从不信鬼神,却因派不上用场,只能默默祈求鬼神。   求不要再雪崩、不要出现恶劣天气,求徐主任平安无事,求这场可怕的灾难尽快过去,求……   “人找到了!”从山下传来的呼喊。   时桉立即蹿出去,扒头往下看。   白茫茫、冷冰冰的山脉,人渺小成像素点,获取不到任何有用画面。   钟严站在他旁边,声音被风吹得发颤,“人怎么样?”   那边隔了几分钟才有回应,“身上有多处外伤,徐医生应该攀爬过,手部伤得很严重。”   又过去半分钟,“别担心,还有呼吸。”   钟严在寒风中站了近一个小时,收到平安的消息,他才敢双腿无力。   “辛苦你们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徐柏樟被合力救上来,盖着氧气罩,穿厚实的棉衣。头发、眉毛包括睫毛上都裹满冰霜。   钟严帮他做了急救处理,目前情况稳定。这么恶劣的环境,也就只有他能活下去。   上车前,钟严帮他掖好衣角,仍在后怕。   你真有什么不测,我怎么和老梁交代,又怎么面对你那位即将结婚的伴侣。   *   两员大将成功归队,众人悬着心终于放下来。抢救工作还再继续,医疗中心忙碌紧急。   至于时桉,他默默回到自己的岗位,继续遛孩子,给他们吹手套气球,藏在门口,时刻关注着救援动向。   当晚难得放晴,时桉把孩子们哄睡,套上大衣,独自坐在门口的台子上。   没有风雪的夜晚,天离得那么近,好像伸出手就能碰到星星。   山脉连绵不断,山头铺满白雪,山脚有城镇和村庄,在漆黑的夜色里亮着灯盏。   身后有门帘掀开的声音,时桉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还有压到他肩膀上的大衣。   衣服是钟严的,时桉下意识想脱,“我不冷。”   “穿着。”钟严按紧他肩膀,分明是威胁。   时桉怀疑,如果他不听,下一秒就会被人勾住腰、再甩出去。   时桉乖乖把衣服裹紧,周身都是钟严的气味。也就他这种讲究人,救援都要特意从家带洗发水。   很常见的薄荷味,是好闻的。   这是钟严把他甩出去以后,彼此第一次交流。   时桉非常确定,钟严当时下了狠心,没半点留情。至于自己,也是铁了心想违逆他的命令。   算下来真不好判断,到底谁该更生气。   但目前来看,时桉更胜一筹。   因为有人提前示好了。   钟严眺向远处,藏进风中的声音温柔又好听,“手,还疼吗?”   争执的过程中,时桉扯掉了一只手套,被甩的时候手掌着地,硬生生擦出去好几米。   那会儿时桉毫无意识,等回到医疗中心,还是被其他人发现了血迹。   “不疼。”时桉说。   钟严:“我看看。”   时桉把手塞得更紧,“不用。”   “再不伸手,我来硬的了。”   时桉:“……”   讲不讲理。   时桉掏出左手,往钟严那移了点。   手腕很快被握住,力度不松不紧,牵扯着往他另一边移。   手是隔壁科室的护士处理的,百分之一的碘伏擦涂,伤口不深,绷带都没缠。表面已经愈合,浮着片擦破的血痂。   时桉起初没让钟严看,倒不是埋怨赌气,是单纯觉得没必要。   但钟严的行为让他无法理解,一目了然的伤势,至于看这么久?恨不得拿个放大镜,找到上面的蛛丝马迹。   时桉手都举酸了,两次试图挣脱,都被钟严抓住,警告似的握得更紧。   等人观察完毕,时桉手被缓缓抬高,得能感受到钟严的温度和鼻息。   时桉脑袋里浮现天马行空的可能,数量多到像山顶闪烁的星星,还有山脚亮着的灯火。   那一刻,高原反应愈演愈烈,时桉感到晕眩,拼命呼吸还是获取不到氧气。   直到钟严嘴唇里呼出的热气,喷在他受伤的区域,时桉还是没办法平静。   那里好像有一捧雪花,在掌心慢慢融化,皮肤火辣辣的,仿佛有嘴唇的形状印在上面。   两对半弧形,热的,软的。   时桉在想,他可能需要一针咪达唑仑,六点五毫克,静脉注射。   “心跳得这么快。”钟严停止吹气,掌心还含着他的手臂,“你紧张什么?”   “瞎说什么!谁心跳快了。”时桉想发火,要反抗,“谁紧张了……”   握住的手腕是赤.裸裸的讽刺,钟严的指尖按在他脉搏附近。   时桉烦透了利用中医偷窥人的手段,他用力挣脱,手缩进袖口里,“神经病。”   时桉恨不得跑,又不想当逃兵,他要熬到钟严先走才行。   可钟严只是坐在那里,眼睛从他耳根划开,袖口蹭过他的衣兜,“会抽烟吗?”   冷不丁话,时桉反应了一下,“不会。”   钟严掏出根烟卷,用手指夹着,“介意吗?”   “不介意。”   时桉的舍友大多会抽烟,这里也不算公共区域。但钟严会抽,在他意料之外。   钟严从兜里掏出根火柴,随手往地上一划,火苗照亮了男人的侧脸,成为时桉视线里唯一的光点。   他鼻梁很高,嘴唇偏薄,不做表情的时候,眉宇间透露些冷酷。   嘴唇含住烟嘴,火柴点燃了烟丝,飘出的白烟在空气里凝结,飘散得很慢。   钟严偏到时桉的反方向吐烟,风却逆着他吹进了时桉的鼻尖。很特别的烟丝味,明明是二手烟,却不让人讨厌。   烟卷被指尖轻弹,烟灰抖进未融化的雪里。   钟严偏着叼烟嘴,把时桉歪着的脑袋掰正,“眼睛珠子都掉出来了。”   时桉有点难堪,头闷进衣服里面,慢悠悠嘟囔了句,“没见你抽过。”   和认真工作时有类似的感觉。   挺酷的。   钟严又吸了一口,缓缓吐气,“烟是老乡给的,自家种的烟丝,非让我尝尝,盛情难却。”   时桉不太信,他刚才划火、点烟、吐气的动作行云流水,“像个老烟枪。”   “小时候学的。”钟严把烟掐灭,“很多年不碰了。”   时桉:“抽烟是为了耍帅吗?”   类似的事时桉青春期也干过,觉得抽烟是成熟的标志。从同学那拿了一根,呛到自己不说,还把校服烫了个窟窿,回家被狠骂。   “不是。”钟严的声音像杯温水,“那会儿是为了惹爸妈生气。”   “为什么?”时桉歪歪头。   “嫌他们一年到头不回家,还变着法子约束我。”   “家都不回怎么约束,打电话吗?”就时桉的理解,真的烦到一定程度,可以不接电话。   “他们没时间打电话。”钟严轻飘飘地说:“但可以把任务交给话稠事多的保姆,还有走到哪跟到哪的司机。”   时桉以为十几岁的钟严,是年少轻狂,是聪明睿智,是目中无人,是学霸精英。   但按他自己说的,更像是怼天怼地,就爱干点奇葩事的顽劣少爷?   时桉好奇,“你还干什么了?”   “能让他们不爽的事我都干过。”   时桉撑着下巴,像在听有趣故事,“举个例子。”   “喝酒、染发、旷课、去网吧。”钟严边回忆边说:“顶撞老师、聚众打架。”   钟严捏着支没抽过的烟卷,在指尖随意旋转,“还有……”   像听到了故事的完结篇,却被突然打断,时桉急不可耐,“还有什么?”   “还有,去夜店……”钟严的语速很慢,漫不经心似的,“和人玩一夜情。”   钟严转头,捕捉时桉那一秒的反应,再无限望进他的脸。   空气中悬浮些未散尽的烟草,从时桉的鼻腔开始熏,一直呛到胸口。   钟严操着轻佻的口气,像在进行某种试探,“怎么了,你没玩过?” 第19章 信任   七年前的经历,就像平坦道路突然裂出的缝隙,时桉崴了脚,没能跨过去。   他至今分不清,记忆里的片段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梦境。他也曾给这些事件分门别类,腰上的手掌印是真,男人的内.裤是真,梦里的一头白发也是真。   可痛并享受的过程,到底是真还是假。   如果自己当晚没喝那么多,也不至于眼花,把不穿衣服的老头认成照片里的他。   只要想起这事,时桉就生理性痛苦。   按照王铎的比喻,大概是好好的一颗黄叶嫩白菜,被一个脱衣狂魔老变态给啃了。   好在自我排解是时桉的优势,选择性遗忘更是特长。   三天以后,时桉便把那些记忆从大脑剔除,以至于回答钟严时,他没有半分犹豫,“我是好孩子。”   钟严:“……好孩子。”   对方的反应,让时桉心虚,“干嘛?”   “没事。”钟严把烟含嘴里,点上,“挺好。”   烟盒从兜里滑出,时桉顺手拿了一根,刚塞嘴里就被抽走,别在了钟严耳朵上。   “又干嘛,你抽还不许我抽了?”   钟严把烟盒塞回口袋,用拉链封紧,“好孩子抽什么烟,睡你的觉去。”   “我不困,不想睡。”时桉心口像堵了块木塞,用力抓地上的雪。   刚抓两次就被逮住。   “你多大了,不知道手还伤着?”钟严掏出块医用纱布,仔细帮他擦掉手心的雪。   男人叼着烟卷,风顺着固定的方向吹,在烟熏到时桉前,他转了头并掐灭烟,继续帮时桉擦手,像在照顾一件收藏品。   钟严的头发乌黑浓密,低头的姿势能看到抿着的嘴唇。   时桉有点恼,长得帅真烦人。   他动动指尖,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说:“肯定是个情场高手。”   “什么?”钟严放下处理干净的手,抬头。   时桉换了话题,“那种事好玩吗?”   “哪种事?”钟严问。   “就那个。”时桉抿抿嘴唇,“一夜情。”   “遇到感兴趣的人就好玩。”   “怎么个好玩法?”   “忘不掉他,总梦到他。”钟严转向他,试图从时桉的瞳仁里找到自己,“只要看到他,就想睡他。”   时桉发了烧,在零下的夜晚。   原来听别人的故事也会害臊。   钟严:“吓到你了?”   明明是件风流事,当事人比他还平静,像说今天天气不错那么简单。   “没有,那是你的自由。”胸口的木塞还堵着,时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对了,徐主任怎么样了?”   睡觉前,时桉本打算探望,但徐柏樟的房间关着门,里面能听到说话的声音,他没去打扰。   “没事了,有人陪,心情状态都很好。”   “谁陪着?”时桉想,“您还是梁主任?”   “有你什么事,少点八卦。”   时桉还是好奇,“别的能问吗?”   钟严:“什么?”   “徐主任真像您说的那么厉害?”   “那是他的私事。”间隔两秒,钟严又说:“但他不该只呆在中医科。”   “那该待在哪儿?”   钟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呢,想留哪个科室?”   临床要学全科,时桉并没有过于定向的想法,“神外、心外这类牛X的都行,只要是拿手术刀。”   钟严:“先完成你的脱敏计划吧。”   “知道。”时桉裹裹衣领,“我已经脱了不少了。”   这段几天时桉也没闲着,一直在努力。   钟严又说:“想当外科医生,得先学会保护自己,别跟个愣头青似的,什么事都冲锋陷阵。”   “我哪冲锋陷阵了,我深思熟虑过。”   腰上有绳子保护,山上又有那么多人,就算真遇到麻烦,众人也能合力把他拉上来。   何况还有钟严在,这个敢说出只要有口气,就能救活的天才急诊科主任。   他没那么愚蠢,也不是愣头青。   钟严:“再深思熟虑也轮不到你。”   “那也轮不到你啊,整个急诊科还靠你呢。”时桉自认为有理有据,“你是急诊主任,我就是个规培生,就算我……嗷靠!”   时桉的后脑勺被猛扇,不得不住嘴。   “再让我听到这些,立刻滚蛋!”   “就会用这个吓唬我。”时桉揉揉脑袋,“没劲。”   钟严:“就算我去救,也不能你去。”   时桉:“可我不想你去。”   不希望他再次经历危险,面临死亡的威胁。   “我是你老师,用不着你照顾。”钟严的心软下来一片,像加热过的糖浆。   “我来这儿一星期了,除了看孩子就是看孩子。”时桉越想越不甘心,“我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不能信任我一次。”   “不是不信任你。”   “我就是想听你夸夸我。”时桉去抠雪,看到了手心,又收了回去,“跟着你快三个月了,没听你夸过一次。”   钟严愣了一下,去碰他的头发,“我不擅长夸人,也没夸过。”   时桉把手推走,“没开张呢,别瞎摸。”   钟严:“我会试着改变。”   “不用。”时桉说。   他是天才医生,是没有短板的六边形,厉害还努力。和他相比,的确没什么夸的。   钟严:“消气了没有?”   “没生气。”时桉耷拉着脸。   时桉承认小肚鸡肠,但就是不爽。从钟严讲以前的故事起,他就开始不舒坦。   钟严帮他拽紧衣领,“走吧,回去睡觉。”   “不睡。”时桉背过去。   “不困?”   时桉伸了个懒腰,装模作样,“漫漫长夜,我还要欣赏美景。”   “我走了?”   “不送。”   钟严起身,紧接着,时桉的脖子被缠上羊毛围巾,带着钟严的温度和气味。   手法极不温柔,扯的时桉左右乱晃,“靠你干嘛!勒死了,放开!”   “再废话,我把你和围巾一起扯回我床上。”   时桉:“……!!!”   身后有门打开又关紧的声音,时桉憋着火,偷偷赌气。   扯你床上干嘛,暖床吗?   神经病。   凉风夹杂着冰凌,斜着往脸上吹,时桉缩缩肩膀,整个脑袋埋进围巾里。   他打了个哈欠,问就是后悔,吹什么牛说不困,现在好了,想回去都不好意思了。   时桉看了眼时间,再忍十分钟,闭上眼就往里冲。   孤零零的背影在门前左摇右晃,冰凌穿过月光,粘在他脸上。   等身体彻底支撑不住脑袋,钟严开门坐了回去,用肩膀接住了偏斜的头。   时桉穿着加厚羽绒服和羊毛大衣,脑袋被围巾包全,整个人圆滚滚的,像个馅料充足的糯米粽。   钟严取下耳朵上的烟,烟蒂有被咬过的痕迹,尾端发潮,上下各有两颗牙印。   他没点,只是含进嘴里。   风继续往身体里吹,钟严攥住拳,手掌从后背伸过去,按在时桉头发上。零下十几度的天气,柔软的头发冻得发硬,还能摸到冰茬。   钟严抓了一绺捏在手心。   默默算着:加一只龙虾。   冻硬的发丝被捏软,钟严拨走发丝,翻开围巾里的耳朵。   很长一段时间,这对会泛红的耳朵总能徒增钟严的烦躁。食指点在耳尖,指腹是凉的,但耳朵温热柔软。   指尖顺着耳廓的方向,一点点往下滑。   睡熟的人受到些惊扰,皱皱眉,往钟严怀里挤。   等他不再动,钟严伸出手指,继续触碰。   一边碰,一边在心里默读。   你很棒,聪明、敏锐、勇敢、冷静。   你会成为最优秀的医生,在热爱的领域发光发热。 第20章 夸奖   有钟严在的地方,班前会永远少不了。   别人参加就算了,但时桉真不懂,像他这种儿童看护有什么出席的必要?总结昨天吹了多少个手套气球,小崽子们上了几趟厕所吗?   为防止被点名,时桉站在最远处,距离散会还有五六分钟,他已经偷摸往食堂走了。   等会儿得多买俩包子,到半上午总容易饿。小兔崽子们抠门得要命,成天换着法陪他们玩,最后连块儿糖都不给吃。   “时桉。”身后传来魔鬼的呼唤,“我让你走了吗?”   时桉顿住:“……”   前两天都这个点走的。   也没被抓。   人灰溜溜回来,听到钟严说:“你散会后和孙医生交接,他不在的这几天,你负责一病区。”   时桉愣在原地,怀疑没睡醒。   钟严:“不愿意?”   “愿意。”时桉挺直腰杆,心跳莫名加速,“保证完成工作。”   负责病区和看孩子截然不同,一上午下来,时桉半点没休息,午饭也是同事帮忙打的。   时桉忙到下午才得出点空闲,他活动筋骨,到外面透了透风。路过仓库时,突然被一只手抓住,硬扯进了房内。   定睛一看,是钟严。   时桉收住即将反抗的手,“您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大白天搞绑架呢。”   “绑你干什么。”钟严漫不经心似的,“骗回家当老婆、生孩子啊?”   “我又生不了。”时桉搓搓脖子。   钟严偏偏头,“那你能干什么?”   “看孩子。”时桉脱口而出。   钟严笑了,“看来是没看够。”   时桉后知后觉,靠,这是给自己挖坑,“没有没有,看够了,真够够的了。”   钟严不再逗他,“上午累不累?”   “完全不累,充实开心又满足。”时桉生怕说不好再让他回去看孩子,“干了今天还想干明天。”   钟严:“和其他同事相处的怎么样?”   “大家都很好,也很融洽。”   刚开始,时桉也有点忐忑。他接的是副主管医生的工作,上面虽有主管医生,但主管医生大多在抢救区。   为了不添麻烦,时桉尽可能地分担工作。大家能这么配合,他挺感动的。   钟严清清喉咙,猝不及防开了口,“干得不错,继续加油。”   时桉回味了三遍,确定没听错,他胸口鼓蓬蓬的,慢慢悠悠回了句“哦”。   “刚才感觉怎么样?”钟严问。   半时前有个严重外伤患者,血渗湿了半条裤子,脱离生命危险后送到了一病区,后续是时桉处理的。   “起初有点不适应,很快就没事了。”时桉自己也很激动,“后面轻车熟路。”   经过这次,时桉已经迫不及待上手术台了。   钟严点头,“脱敏治疗可以跳过第三,直接进入第四阶段了。”   对方的转变,让时桉应接不暇,“您真的放心,把这么重要的工作安排给我?”   一区任务繁重,以外伤急症为主。   “你扒门口偷看了一个礼拜,还参与了一次气管插管、两次环甲膜穿刺、两次心肺复苏、三次胸腔穿刺闭式引流,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靠,你居然监视我?!”   活是偷着干的,那会儿怕被钟严骂。但前两天人手严重不足,救命要紧,他也没工夫想太多。   “您也写日记吗,至于记这么清楚?”   “…………”   钟严憋火,“你脑子到底干什么用的?”   时桉的丰功伟绩,主要是孙医生在班前会说的,这也是大家对他心服口服的原因。但班前会是时桉补觉的良辰,根本没听过。   时桉扯扯嘴,“好不容易夸我两句。”   “一码归一码,二者不冲突。”   时桉:“……”   魔鬼果然是变不成人的。   “但今天表现完全超出我的预期。”钟严张开手心,“喏,奖励。”   仓库昏暗,时桉凑近,“奶糖?”   “嗯。”钟严说:“尝尝。”   时桉拿了一颗,撕开包装,“不会是从扎西壮壮那拿的吧?”   钟严应下,“小朋友很难收买。”   时桉把糖含嘴里,“那个小抠门,我拿什么他都不换。”   “连个糖都要不来,还敢说会看孩子?”钟严也剥开一颗,“看来,你只能想办法生了。”   时桉:“…………”   钟严:“怎么不怼我了?”   融化的奶糖黏住了牙齿,时桉张张嘴,从牙缝里说:“看在你夸我的份上,抵消了。”   “我练了一晚上,怎么样?”   “练什么一晚上?”   钟严:“夸人的方法。”   时桉:“好、浮、夸。”   “我也这么觉得,以后还是少夸多批评。”   时桉:“我是说你练一晚上浮夸。”   “都一样,夸多了你容易骄傲。”   时桉:“……”   呵呵。   “时桉。”钟严突然叫他。   时桉抬头,和他对视,“嗯?”   钟严的目光往他发尾扫,“今天开张了吗?”   时桉舔舔牙齿上的糖,点了点头。没来由地紧张,有点莫名其妙,但他的确在期待着什么。   时桉站在钟严面前,在手掌的抚弄下,人有很轻微的晃动。红着耳朵,抿抿嘴唇,全身都是奶糖的甜味。   好像在等着人咬一口。   时桉低下头,偷瞄钟严胸口,很小声地说:“开业酬宾,今日免费。”   钟严把另一只手也伸上去,有种故意和随意之间的行动轨迹。从时桉的下颌开始,滑到耳垂和太阳穴,最后才插.进发丝。   指尖和头皮的摩擦像触电,麻得时桉睁不开眼,等心跳放慢,他才想起还有工作。   时桉把手拽下,转身就要走。   “等等。”钟严叫住他。   没半分钟,时桉兜里塞满奶糖,钟严又把另一个袋子塞进手心,“饿的时候吃。”   是包子,还热着。   开门告别,时桉哼着歌回到病区,里面的人却急着往外走。   “你们干嘛去?”   “于老师要走了,跟大家合影呢。”   这几天时桉除了看孩子,其余时间都在关注病区,早把帮姥姥要签名照片的事抛在了脑后。   大厅热闹非凡,医生护士志愿者,还有能下床的患者,都跑去合影了。   时桉捂着鼓邦邦的兜,再看看门口,他糖都吃了,包子也拿了,得以身作则。   姥姥,对不住了,您还是看新闻吧,本人和电视上没差别。   原本热闹的病区,只剩时桉和几个不便下床的患者。   时桉弯下身,正给小臂受伤的女孩换药。   记者走过来,抓拍下这一幕。   类似的情况每天发生,时桉早习惯了。全国各地的记者轮番上阵,到处拍照采访。光那个托儿所房间,就来了不下十遍。   记者看着取景框里的照片,问时桉,“医生,您怎么不去合照?”   看孩子那会儿时桉不介意采访,但工作期间,他不喜欢被打扰。   小女孩怕疼,红了眼圈,人也开始哆嗦。   时桉先给她讲了笑话,把人哄开心了,才不急不缓上手。他动作很轻,边涂药边安抚。等即将结束时,才抽空敷衍了记者两个字。   “很忙。”   *   一周之后,救援圆满结束,医疗队平安回到阳城。车停在省院门口,众人用鲜花、掌声迎接凯旋。   时桉头回见识这种阵仗,比结婚还喜庆。   他捧着束花,陈小曼和赵康围过来。   “时哥牛逼,成救灾英雄了。”   “时桉好厉害呀,向你学习。”   “学校也发你新闻了,主任、院长各种转发,论坛都疯了,迷妹们到处要你电话微信。”   时桉有点懵,详细问了才知道,原来记者以他为主人公,用《最年轻的“很忙”医生》为题,做了整版的报道。   详细描述时桉这半个多月的经历,包括看护重伤家属的孩子,主动参与危险救援,认真负责的行医态度等等。   单是这种新闻,也算不上焦点,认真负责的医生数不胜数,但新闻贴出了时桉的照片。   被钟严抓得凌乱的黄色头发,单边的黑色耳钉,还有那张酷到爱答不理的脸。长得帅的男青年很多,但这种打扮,又认真负责的年轻医生却稀有。   新闻发出,立即引起关注,各方媒体亲自求证,无论是院方还是学校,均对时桉都有极高的认可度。各大媒体争相转载,在时桉还没有信号、收不到消息的情况下,小火了一把。   时桉这才明白,为什么回来的路上,那么多人加好友。他还以为手机中病毒,全给拉黑了。   “唉,这一夜之间,姑娘们都爱上你了。”赵康羡慕的眼珠子冒星星,“要是知道去那能解决单身问题,我也去了。”   “是烧香拜佛来的福气吗?”   “被那么多姑娘加,爽吗?”   “我也想感受一把,唉。”   赵康喋喋不休,时桉忙着回消息,半句没听。   “现在有多少姑娘加你了,聊着几个啊?”赵康凑过来,“靠,你这么快就约上了?”   “没约。”时桉按掉手机往办公室走,他得完成交接工作才能撤。   折腾完一切,时桉找到钟严,询问是否还有安排。   “今天早点回去。”钟严说:“走吧,坐我的……”   时桉只听了前半句,撒丫子就跑,“钟老师,明天见!”   顺着时桉离开的方向,赵康的大嗓门贯穿走廊,“时哥,你约姑娘的时候,帮我问问她有没有单身小姐妹啊!”   “时哥,苟富贵,勿相忘!”   “你有对象了,怎舍得我孤单。”   “我的青春、我的爱情就靠你了!”   “我也不差,正经的医大研究生。”   钟严站在办公室门口,揣着兜。   姑娘,对象。 第21章 拥抱   省医院门口,时桉东张西望,很快锁定目标,冲着个一米九多的壮汉飞奔。   马路对面的壮汉比他还激动,张开双手,边跑边喊,“时哥,我可想死你啦!”   兄弟相见,分外开心。   时桉捅了他两下,又捏捏肩膀,“大铎,怎么感觉你又壮了?”   “可不嘛,每天往死里练。”王铎撸起袖子,把肌肉亮出来,“想不壮都难。”   时桉刚来省院规培那阵,正赶上王铎准备省运会,封闭性训练,通讯全断。   好不容易王铎封闭结束,时桉又去日喀则救援。忙得要死,也没信号,王铎看新闻才知道他干大事去了。   “时哥,你这回牛逼了。”王铎去翻新闻,“我看到照片人都傻了,绝顶帅。”   时桉堆着脸,“别提了,脑袋疼。”   一来是电话狂轰乱炸,时桉嫌麻烦,二来他干的都是分内事,真没必要大肆宣传。   “我懂。”王铎自然了解他,“你也甭担心,新闻过两天就压下去了。”   日喀则之行,时桉收获很多,但也有遗憾,王铎的比赛他没能亲临现场。   省运会决赛,地点就在阳城。   “没事,你干光荣的事,我这算啥。”王铎乐呵呵的,“再说了,第三名有啥意思,等我拿冠军的时候你再去。”   时桉笑着说:“行,我等着呢。”   王铎搭上他的肩膀,“怎么着,今天吃啥?”   “老地方呗,走。”   时桉和王铎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他俩的感情,更像是双方母亲情感的延伸。   两位妈妈认识多年,情同姐妹,同年结婚,同年怀孕,买了同小区的房子,来往非常密切。   时桉父亲去世后,也是王铎全家的帮衬才走到了今天。   两位妈妈怀孕前还订过娃娃亲,结果双双生下大胖小子。   直到时桉十八岁主动出柜,妈妈和姥姥第一句话都是,“你真和小铎处上了?”   这句话让时桉和王铎互嘲了半个多月,现在回想起来,家人对他出柜接受良好,没准儿得感谢王铎。   两个人面对面夹菜,聊着这段时间的见闻。王铎说训练的苦逼,聊比赛的趣事。时桉谈倒霉的规培生活,说急诊科的折磨,聊带教老师是魔鬼,又说魔鬼变成了他房东。   吃完饭,两个沿着河边走,天南地北地聊,就像回到了小的时候。走着走着,对面传来呼喊声,似乎有人落水。   二人奔到河边,夜晚视线受阻,河面隐约浮着个人影,看身形像孩子。   八年前的溺水,给时桉造成些阴影,他有心相救,但力不从心。   时桉转头,王铎袜子都脱了。他练铁人三项,游泳是必备技能。   时桉帮他拿书包,“你注意安全。”   王铎伸臂,做了准备下水的动作,“放心吧,全省第三也不是闹着玩的。”   *   陈曼查完床回到办公室,钟严还没走。   “哟,钟主任又当劳模啊。”陈曼接了杯水,靠在他桌边,“不着急回家?”   钟严翻着病例,摆弄签字笔,无视了她的问题。   陈曼挑眉,“小租客今天不在家?”   钟严抛出的字硬邦邦的,像压了块砖头,“见姑娘去了。”   “姑娘?”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新来的护士冒冒失失,“陈医生、钟医生,刚接到急救电话,庆阳河发现个溺水小孩,七八岁左右,正在打捞。”   “他们还说。”护士弯腰顺了口气,“打电话的人,是小时医生。”   陈曼揪心,“小时跳下去了没?”   护士摇摇头,“不知道,没说。”   不到十分钟,救护车停在急诊门口。   车门打开,并未看到时桉,病床上的是位面目狰狞的成年男性。   跟车医生向钟严描述情况:五十一岁男性,既往有糖尿病史,两年前诊断为冠心病,未规范治疗。发病前曾大量饮酒,突然出现剧烈的胸痛、胸闷。   钟严无暇顾及其他,迅速投入抢救。   病人推入抢救室前,钟严看到了从另一辆车下来的时桉,面色沉静,仍在奋力抢救。   好在衣服是干的。   抢救三室,钟严不懈努力,患者脱离生命危险。   与此同时,陈曼推门而入,“这儿交给我,你去看看小时。”   “怎么了?”钟严摘下听诊器。   “拉不动。”陈曼摇摇头,“你先过去吧。”   隔壁抢救四室。   患者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眼周微青,口唇发绀,心电监护仪呈现一条直线,已无生命体征。   时桉站在床边,锲而不舍地做心肺复苏,潮湿的发尾贴在额头,T恤衫被汗水浸透,清晰可见脊椎轮廓。   钟严接过患者的死亡医学证明书,早在四十分钟前,已经宣告脑死亡。   脑死亡即全脑永久性丧失功能,是不可逆的过程,再努力也无力回天。   钟严站在他身后,“时桉,可以了。”   当事人未理,双手叠加,持续胸外按压。   钟严又叫了声,“够了,不要再做无用功。”   时桉仿佛没听到,像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醒过来,不要睡,妈妈还等你回家。”   “我知道你想活着,睁眼啊!”   “快醒醒,不要睡了。”   “时桉,我不想重复第三遍。”钟严的口气,凉的像能溺死人的水,“三、二……”   最后的数字还未下落,时桉提前放开了手,眼神依旧不舍,用力黏在孩子身上,想把他拉正、扶起,拽下床。   钟严放下死亡证明,“上楼。”   时桉垂着脑袋,跟在钟严身后。   见他出来,王铎立即冲上去,“时哥,咋样了?”   时桉摇摇头。   “草,我再游快点就好了。”王铎赤脚踩在地面,他全身湿透,拎着那双干干净净的篮球鞋,“都特么怪我!”   “不关你的事。”时桉脱下书包,把自己的外套披给王铎,“早点回去吧,别感冒了。”   和王铎告别,时桉跟上钟严的脚步,进入休息室。   白亮的日光灯刺痛眼皮,时桉的脑袋像丢失了支撑力,杵在阴暗角落里。   钟严站在他面前,像个没有感情的提问机器,“医学上判断死亡的标准。”   时桉不假思索,“心肺死亡和脑死亡。”   钟严:“哪种更被广泛接受?”   时桉:“脑死亡。”   “脑死亡的判断标准。”   “昏迷原因明确,脑干反应消失,无自主呼吸,脑电波消失。”[注]   阳城的天还热,钟严却没了在风雪天里的温柔,“今天哪错了?”   “做不到你那么冷静。”时桉牙缝里挤出不服,“也没你那么冷血。”   钟严:“作为急诊医生,你在浪费医疗资源,占用有限空间,阻碍科室高效运转。”   “不好意思,我不是急诊医生。”时桉用力咬牙,强迫不扭曲五官,“我就是个破实习的。”   “时桉,是我最近太仁慈,开始对我撒气了是吧?”   时桉嘴上说着“不敢”,态度和行为却处处“大胆”。   “在你眼里,急诊医生的使命是什么?”   “救命。”时桉没犹豫。   “怎么救?随便救?盲目救?认准一个人,没日没夜、不计后果地救?”钟严说。   “如果今天溺水的不是一个是十个,你先救谁,轻症、病危、重疾?还是哪个顺眼救哪个,这个救不活,别的就得等,等到你不想救为止,对吗?”   时桉不服,“我今天用的是自己的休息时间。”   “当你开始做心肺复苏的时候,不会有人关心你是休息还是工作。”钟严说:“他们只知道,你是医生,在抢救患者。”   在专业领域和钟严对抗,等同于鸡蛋磕石头,时桉不再犟嘴。   “急诊科是半开放空间,每天人来人往,医护、患者、家属、记者,甚至是职业医闹团队,你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时桉,你看患者戴有色眼镜,救他们分三六九等吗?”   “当然没有。”时桉脱口而出,“绝对不分。”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钟严说:“再仔细想想,你应该做什么。”   应该做到客观、冷静、公正,平等对待每一个患者。在有限时间里,无限扩大抢救的机会和可能,不放过任何机会,也不浪费半点时间。   不是急诊科无情,也不是医生冷漠,是情感会牵动心肠、会影响判断。   “我知道了。”时桉张开拳,松了口气,“今天是我的问题,您罚我吧。”   钟严并没有下达处罚令,“以上那些,是作为你的带教老师,必须传达的内容。”   “至于下面的,是作为朋友或哥哥,想和你聊的。”   时桉:“聊什么?”   “今天怎么了,想起什么了吗?”   时桉来急诊科三个月,几乎每天去太平间,面对生死也不只一次两次。他能客观分析突发情况,极短时间做出决策,就算是刚来那会儿,也不至于这样。   温暖空间寂静无言,时桉三次尝试开口,始终未能出声。   钟严无意强迫,“走吧,我送你回……”   “他在和我说话,告诉我他想活着,想见妈妈。”时桉张了口,“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时桉永远记得八岁那年,他被水吞噬全身,无法呼吸、恐惧痛苦,想永久地睡下去。   却有个医生不断提醒他、呼唤他,告诉他“醒醒,不要睡”。   时桉的胸口被压得好疼,他不能呼吸,周围好吵。只有医生坚持不懈,逼他醒来,让他睁眼,说妈妈还等他回家。   即将睡着的时桉想起了妈妈,如果他醒不来,妈妈一定会难过、会为他哭。可能也会把他的照片藏进抽屉,白天有多快乐,晚上就要用成倍多的泪水来填补。   他答应过自己,要尽快长大,用尽全力保护妈妈。   时桉颤抖着肩膀,鼻腔里的咸涩限制着呼吸,“我知道很荒唐,但我真的听到了那个医生的话。”   钟严:“不荒唐,我相信。”   “我也听到了男孩的话。”   “他说他害怕,他想妈妈。”   时桉的无助像在末日倒数,“他让我救救他,他再也不去水库边乱玩,听妈妈和姥姥的话,不再顽皮,按时回家。”   “都怪我,没能救活他。”时桉感觉周身都是溺水的声音,“你在就好了,当时如果有你该多好。”   “跟你我无关,是我也没办法。”钟严放轻语调,“医生只是医生,无法起死回生。”   “我该早点发现的。”时桉咬痛嘴唇,“为什么连五分钟都不给我。”   钟严拍拍他,“你已经很努力了。”   “他还那么小。”时桉抽动肩膀,“他以后怎么保护妈妈。”   “想哭就哭吧。”钟严轻轻刮过他的眼角,“不用忍着。”   “我没哭。”时桉甩开他的手,手用力擦蹭,“我妈不喜欢我哭,我才不哭。”   实在忍不住,时桉背过身,扬起下巴,把咸苦往心里流。   “我尽力了,该做的都做了。”   “我会更努力,我不会气馁。”   “不要哭,别让妈妈担心。”   没事啊,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头顶的白光灯蛰到时桉的眼,疼得他不敢睁、也不敢闭,只能继续安慰自己。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意外事故在所难免。不要哭,别做无意义的事情,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深呼吸……   顶灯霎时熄灭,世界黑暗无声。   时桉的肩膀被人转动,后腰受到向前的推力,随即又被缠紧。他闯入钟严的胸膛,混着薄荷跟消毒水的味道。   被用力抱住,轻声安抚。   “这里黑,妈妈看不到。” 第22章 耳朵   忍泪的感觉像溺水,时桉不会游泳、也不懂换气,钟严却不嫌弃,把他收进怀里,像在做人工呼吸。   零距离的贴靠带着股特别力量,时桉像只受惊的犬科动物。仰着下巴贴他喉结、低着额头蹭他衬衫。   泪水泼了出来,把所有的悲伤、难过、害怕和委屈都释放在胸口,流进干燥好闻的棉质衬衫里。   钟严原地不动,只抱着他,任他发泄所有不稳定情绪。等时桉彻底哭不动,钟严把人带到床边,递给水给他喝。   时桉蹭蹭鼻尖,偷偷往钟严的方向瞧。   男人背对着他,解开胸前的两颗纽扣,双手交叉把衬衫撩掉,动作行云流水。   房间没有开灯,对面商铺的红白广告牌投进来,隐约可见男人紧实的肩背轮廓。像热血漫里,男主潇洒出场的分镜片段,好看到可以单抠出来做衍生周边。   时桉很渴,捏紧杯子,心脏乱飞得像油煎,自顾嘀咕着,也不知道胸肌和腹肌怎么样。   钟严换好衣服才转身,拎着湿透的衬衫站在他面前,单手压在床边,“好看吗?”   “看什么?”时桉装傻充楞。   钟严转身前,他早就扭走了脸。   钟严歪着脑袋,“偷看我换衣服。”   “谁看你换衣服了。”时桉把头别过去,离他远了点,“自作多情。”   “时医生,这就没意思了。”   钟严捏着他的下巴往正前方转,他换衣服的地方有面穿衣镜,钟严背对着他也能看到后面。   时桉:“……”   靠,坑人。   “看看都不行吗?”时桉用理直气壮缓解心虚,“又没少你两块肉。”   “行。”钟严做解纽扣的动作,“前面看吗?免费。”   “不必。”时桉装得云淡风轻,“后面都很一般,前面估计也就那样。”   “时医生,有没有人提醒过你。”钟严把头偏到他侧面,“你撒谎的时候,耳朵会红。”   时桉:“…………”   他怎么这么烦!   时桉从他身边逃出来,无视话题,拽走湿透的衬衫,“衣服我洗干净还你。”   “不用。”钟严抽了条消毒袋,把衬衫装进去,“我回去洗。”   时桉:“……你回去也是我洗。”   钟严也才意识到,不禁笑了,“似乎占你便宜了?”   “没有。”   说自己洗,反倒是时桉占便宜了。他只是把两个人的衣服一起塞进洗衣机,为了省二百块的家政费,理所当然。   钟严把装好的衬衫塞给他,“好点没?”   时桉抱着衣服,“嗯,谢谢。”   “不客气。”钟严揉他的脑袋,“加只龙虾。”   时桉抿抿嘴唇,“今天店庆,也免费。”   “时医生总这么大方,不怕我赖上你?”   “大不了以后不吃龙虾了。”   “万一我不只想吃霸王餐呢?”   时桉没听懂,“关霸王餐什么事?”   “没事。”钟严把他头发弄整齐,“等我会儿,有个患者要交接,弄完带你回家。”   “我跟你一起。”反正时桉也没事。   钟严按亮手机,借着光,“想被发现红眼圈还是红鼻子?”   时桉又按灭屏幕,转过脸,“好的,我等你。”   钟严从休息室出来,碰上和时桉一起来的青年。对方身材壮实,带着股典型运动员特质。   王铎乐呵呵追上来,“医生你好,我朋友怎么样了?”   王铎已经穿回篮球鞋,长裤还有点湿,身上披着时桉的外套。   时桉下午走那么急,应该就是去见他。   “他没事。”钟严在他身上扫了眼,“我安排人给你拿件衣服。”   “不用不用。”王铎没想到医生这么热情,他裹裹外套,“我穿这个挺暖和的,不麻烦啦。”   钟严取下王铎肩膀上时桉的运动衫,“现在不暖和了。”   王铎:“……?”   钟严拎着外套离开,“不用等了,时桉跟我回去。”   *   回家旅途中,时桉靠车上睡着了。   钟严放慢车速,到家门口也没叫他。   阳城正进入深秋,早晚很凉。车内开着暖风,时桉穿得很单薄,怀里抱着被他哭湿的衣服。   钟严解开安全带,缓慢凑近。   暖风吹动黄色发尾,耳钉泛着磨砂质地的光,耳朵已经恢复成平时的颜色。   这个位置,不仅撒谎会红,喝醉会红,生气会红,害羞会红,哭泣会红。   做.爱的时候,也会红。   天生就会勾引人。   睡熟的人惊醒,钟严的呼吸喷在他下巴。   “钟老师您干嘛!”时桉揉揉眼睛,“那么大张脸怼过来,吓我一跳。”   钟严正回身体,平静得像杯白开水,“到了。”   时桉打了个哈欠,往窗外看,“怎么是我家。”   “该回去看看了。”   时桉也想回家,但明天白班,现在天冷了,早起如上刑。   “明天放你一天假。”钟严说:“好好陪陪家人。”   “谢谢钟老师。”时桉解开安全带,恨不得立即往下蹿,又想是不是还得客套两句。   “后天早上我来接你。”钟严说:“快上去吧。”   “好的,谢谢钟老师。”   时桉下车,在窗口挥挥手,“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跑车消失在视线内,时桉还在消化自己的“口出狂言”。   让领导亲自接我上班,还让领导到家给我发消息,我是不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但他走那么急,估计没听到?   管他呢,回家再说。   时桉开门的声音很轻,还是吵醒了妈妈。   “怎么回来了?”时妈妈接下书包,“不是说得下周吗?”   “钟老师放了我一天假。”   “他不是挺严厉的,怎么突然放假?”   “谁知道呢,可能良心发现。”   “小桉,你还想瞒着妈妈?”   新闻传成那样,时桉知道瞒不住,但电话里妈妈也没问,时桉有点自欺欺人。   “对不起,我怕您和姥姥着急。”   “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怎么能不着急。”时妈妈走过来,“但你做喜欢的事,妈妈支持。不过以后得让我知道,好吗?”   时桉点头,在妈妈面前,他永远都是孩子。   “瘦了。”时妈妈满眼疼惜。   “没有,那边伙食不错,我还老吃加餐。”时桉突然想起,“姥姥知道了吗?”   “她没看到新闻,我怕她着急,你明天自己告诉她。”   说曹操曹操就到,姥姥循着动静出来了。   时桉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便先用明天休息搪塞,顺便把钟严了赞美了一遍,发自肺腑、真心实意。   姥姥也跟着夸,“啥时候有时间,把你老师请家里吃顿饭呀。”   “到时再说吧。”时桉敷衍过去,打了个哈欠,“妈,姥,我先睡了,明天陪你们聊。”   和家人道过晚安,时桉抱着钟严的衣服去了卫生间。   塞进洗衣机的衬衫被他掏了出来,改用手洗。虽然衣服本身不脏,他还是认认真真搓了半天。   洗完澡,时桉把衣服晾好,躺回床上。   今天走得急,也没问王铎怎么样了。   他点开手机,七八条未读短信。   两条是王铎的,剩下的都来自于【钟严】。   要死了!   大魔头真的给报平安了,最后一条消息在一个多小时前,那他回还是不回?   万一他睡了,吵醒他不好吧?   可消息发了这么多,不回也太不礼貌了。   时桉裹着被子打了三个滚,颤颤巍巍在对话框输入:「您睡了吗?」   不到半分钟,电话回过来。   “没睡。”钟严的声音像刚从冷冻室拿出来。   糟糕!大魔头生气了。   时桉团被窝里,打了个哆嗦,“那您,早点睡?”   “时桉,你胆子越来越大了。”钟严的威胁,好像就在他脑后勺,“晾了我一小时十六分。”   “没没没,我刚才洗澡去了。”觉得理由不充分,时桉继续说:“还把您的衣服也洗了,认认真真,一点一点搓的,所以才浪费了这么长时间。”   钟严:“手洗的?”   时桉加重语气,“纯手洗。”   “和澡一起洗的?”   时桉应下,“保证特别干净。”   钟严态度转晴,“下次先回我消息,再给我洗衣服。”   时桉:“…………”   *   时桉一觉醒来到中午,在家爽了一天,除了睡觉,就是被各种美食填满。   想到钟严早上来接,时桉到点自然醒,丝毫没赖床。   七点十分,他上了钟严的车。   时桉先递上衬衫,又伸来另一个袋子,“谢谢钟老师。”   钟严接下,“是什么?”   “早饭,我姥姥蒸的包子,巨好吃。”时桉指着里面的盒子,“还有豆浆、鸡蛋,自家腌的小菜,就着吃,人间美味。”   “谢谢。”钟严把袋子放后排,发动汽车。   今天运气不错,道路通畅,到停车场的时间还早。   时桉盯着还没打开的早饭,“您不吃吗?”   现在不吃,到科室更没时间吃了,“早餐不吃不健康。”   “吃。”钟严擦干净手,打开袋子。   “您慢慢吃,我先过去了。”   没等钟严发话,人早跑没了。   钟严握着豆浆杯,目光停在空荡荡的窗外。   多少人费尽心机,想和他攀上关系。   只有他,恨不得跑远。   你躲什么。 第23章 生日   急诊科没有固定患者群,当天就诊数量的多少全凭运气,时桉向来是运气差的那个。   复工第一天,重疾一批接着一批,急诊大厅又热闹成菜市场,时桉午饭都是凑合应付的。   等彻底闲下来,已经到了下班点。时桉路过抢救室,门关着,钟严还在里面。   他掏出手机,钟严十分钟前发来短信。   「到点就回去吧。」   理论上,规培生下班都要和带教老师打招呼。   时桉换好衣服,碰到了正准备接班的陈曼,他叫了声“陈老师”。   陈曼说:“现在就走啊?”   时桉特意确认时间,“嗯,到下班点了。”   陈曼放低了声音,“不等你老师?”   他租钟严房子的事,全科室应该只有陈曼知道,大家心照不宣,都没在明面提过。   时桉蹭蹭鼻子,“钟老师还忙呢,让我先回去。”   “别说我没提醒你,他今天生日。”   时桉心领神会,“行,我去分担点,让他早点回家过生日。”   “你这傻小子。”陈曼气得想跺脚,“他家人比他还忙,谁有时间给他过生日。”   *   钟严交完班去更衣室,时桉正靠在柜门打瞌睡。   “怎么还不走?”钟严脱掉白大褂,换上自己的外套,“蹭车?”   时桉打了个哈欠,“算是吧。”   钟严:“……”   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走出急诊大楼,时桉迫不及待,“钟老师,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   “您猜啊。”   钟严:“不猜。”   时桉:“……”   他好无聊。   “是您生日。”时桉说。   钟严怔住,确认日期,“你怎么知道?”   “陈老师告诉我的。”   “嗯。”钟严收回了嘴角,“所以呢,想好用什么方式巴结我了吗?”   时桉:“没有。”   “礼物呢?”   “也没有。”   钟严:“......你想干什么?”   时桉跟在身边,“得看您想怎么过。”   钟严揣着兜,“没想过。”   “您以前生日都怎么过的?”   “没过过生日。”   时桉:“……”   怎么听得还有点心酸。   时桉也不太会帮人庆祝生日,往年王铎的生日,也就是吃顿饭,送他双球鞋、充个游戏皮肤什么的。   但钟严住大房子,开豪车又不差钱,而且,他应该对游戏没兴趣吧。   思来想去,只能礼轻情意重了。   “钟老师,您不嫌弃的话,去我家吃顿饭吧,我妈和我姥姥都特会做饭。”   “不了,很累。”   “要不咱们去外面吃?”时桉昨天刚发了工资和补贴,咬牙说:“我请!”   钟严:“你真想给我过生日?”   “当然了。”   否则也不会专门等他下班。   “时桉。”   “嗯?”   钟严缓了两秒,“给我做顿饭吧。”   时桉欣然说:“好啊,您想吃什么?”   “你想做什么,我就想吃什么。”   时桉很久没下厨了,正好露一手,“走,先去超市。”   话音刚落,时桉有点犹豫,“要不您先回家休息,我自己去?”   买菜准备也不清闲。   钟严:“走吧,一起。”   上次给陈老师过生日,调料只放了最基本的糖盐酱油,非常影响时桉的发挥,这次要把东西买全,好好准备。   时桉规培期间很少吃食堂,只要不忙,他都去牛伯那蹭饭,有时候牛伯做,有时是他。   牛伯不收他饭钱,时桉也不愿意白吃。最早是带小雪人冰糕,入秋以后,就挑些水果和适合中老年零食,都是在钟严家对面的超市买的。   时桉很喜欢这家超市,种类齐全,常有优惠活动。特别是今天,超市又搞大促销。   钟严平时用的纸巾、洗衣液、牙膏等都是固定品牌,价格偏贵,今天活动可以多囤点。   时桉在前面挑得热火朝天,钟严推着购物车跟在后面,满满的新鲜感。   时桉搬来前,钟严雇了家政,生活必需品也是他们负责购置。钟严今天才意识到,即便没有家政,家里依然井井有条。   不要说这家超市他是第一次来,从小到大,他光顾大型超市的次数屈指可数。此时此刻,竟给有种过日子的感觉。   购物车被时桉装满,他再三确认,然后说:“走吧,结账。”   “不买食材吗?”钟严问。   车里只有调料、零食、生活必需品。   时桉:“那些去菜市场买。”   “这儿不是有,一趟买好得了。”   “超市的菜每天只进货一次,下午的都不新鲜了。”时桉说:“更别提肉类了,全是冷鲜的,哪有现杀的鸡好吃。”   时桉看表,“我刚和杨婶联系了,让她帮我留只老母鸡和童子鸡。”   钟严不太理解,“吃个鸡还分公母?”   “当然了,老母鸡肉质较老,但脂肪含高,适合煲汤。童子鸡鲜嫩多汁,皮薄且油脂分布均匀,适合煎烤,它俩差很多的。”   钟严笑着说,“都听你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下一个货架的时候,时桉身后的车轮声消失,钟严没影了。   他返回去找,在上一层货架前,看到了拿着灰色包装盒研究的钟严。   到跟前才发现他拿的是什么。   时桉耳朵热了,扭头就走。   被钟严提溜着衣领拽回来,“你跑什么。”   时桉:“……我没跑啊。”   钟严把灰色包装盒递给他,“不要买这个牌子的安全套。”   时桉表面不尴不尬应和,“我又用不着。”   心里偷偷扯嘴,当所有人都和你似的,喜欢玩一夜情吗。   “不好说。”钟严旁若无人,换了个牌子看,“你确定以后都用不着?”   时桉:“……”   也对。   时桉非单身主义者,如果遇到合适的人,他会谈恋爱并结婚。   时桉大方靠过来,拿起钟严提过的那盒,本着虚心学习的思想,“这个不好用吗?”   单看外观属性,都是纯天然乳胶,和其它没区别。   “好不好用暂放一边,质量就不过关。”钟严凑到他耳边,甚至加重语气,“稍微一用力,就破。”   时桉像根烧成炭的木头,硬巴巴杵在原地,有烤糊烧干的通透感。   所以他为什么要和带教老师聊这种话题,钟严和别人乐趣,关他屁事!   但眼下的话不接,就落地上了。   时桉硬着头皮,“那、哪款质量好?”   “试试不就知道了。”钟严指着另一排货架,“你去那边选,除了这个品牌,每样两盒……”   “拿大码。” 第24章 强吻   想到购物车里的几十盒安全套,时桉恨不得甩开钟严,弃车而逃。   他在搞进货吗?就算一天用一盒,也不至于买这么多吧?每天上班忙得要死,他有那么多要约的吗?   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逛完超市,下一站是菜市场。   买完蔬菜和水果,两个人来到家禽区。   杨婶眼神好,大老远发现了时桉,挥舞着菜刀,“小时来啦!鸡专门给你留着呐,肥美又欢实。”   时桉笑着打招呼,挑了两只品相好的。   杨婶把鸡抓出来,一顿操作猛如虎,放血的时候,往时桉身边的人那瞄了好几眼。   外貌和小时不像,瞅着比他大,长得又高又俊。这小伙子全程提购物袋,小时却两手空空。   杨婶会心一笑,“带着男朋友来了啊!”   时桉的嘴还没张,钟严先开了口,“老板,再来一只鸡。”   “诶好嘞!”杨婶又抓了只抹脖子,“男朋友长得真俊,干什么工作的呀?”   时桉后脑勺有点麻,“不是杨婶,我们……”   “老板,再来一只鸭。”钟严主动介绍,“我是医生。”   “哎呦,俩医生啊,真好哇,般配。”   时桉:“……”   这俩人说相声呢?   算了,钟严都没介意,他也懒得解释。   最后两只放完血、烫完毛,钟严有了新想法,“老板,后续处理我们能不能自己来?”   “噢,你们都是噶肉的医生啊?”   时桉:“……”   “算是吧。”钟严转向时桉,“脱敏第四阶段,来么?”   时桉:“……”   亏他想得出来。   方式奇葩,但也不是不行,时桉撸起袖子,“当然。”   为了不像特立独行的神经病,时桉诚邀钟严一起当神经病。   两个人戴着医用橡胶手套和口罩,手臂弯折,手掌高于肘部,并排站在案板前。   时桉先问:“您要哪个?”   “当然是……”   钟严提走较小的那只,“童子鸡。”   时桉:“……”   老变态。   准备工作完毕,两人各握一把菜刀,案板上各躺一只鸡。   刀尖从胸腔起始,直达腹腔末端结束。粉白色的肌肉被剥开,纤维像绒线似的被利落截断,毫不拖泥带水。   钟严表面剖鸡,实则全程关注时桉的操作。曾经那个看视频吱哇乱叫的时桉,在抢救室针管都拿不住的时桉,跑停尸房吓得腿软的时桉,已经可以站在血腥味弥漫的菜市场,剖开鸡胸脯,掏出五脏六腑,面不改色地说:“啧,哥们儿伙食不赖啊,脂肪肝了都。”   钟严笑了,“有资格留外科了。”   时桉把内脏冲洗干净,放到袋子里,在心里自言自语。   急诊科也不错。   解剖完毕,钟严提着三只鸡走在前。   时桉拎着一只鸭跟在后,他无法理解,“买这么多干嘛?”   “一只烤,一只炖,一只煎,一只炸。”钟严说:“刚刚好。”   时桉:“就咱俩,浪费。”   钟严:“冻冰箱,下次做。”   “冷冻哪有现切好吃。”   “再说。”钟严往海鲜区走,“去买点海参和甲鱼。”   “我不会做那玩意儿。”   钟严:“你可以慢慢学。”   时桉:“我干嘛要学。”   “每周做饭一次,房租立减二百。”   “你这是赤.裸裸的贿赂!”   “做吗?”   “做!”   生鲜买完,时桉手里多了条甲鱼,活蹦乱跳那种。也不认生,时不时从塑料袋里冲他冒头。   “钟老师,这东西我真不行。”想到甲鱼的结局,时桉心里不是滋味,“咱还是退了吧。”   房租减没了,他也下不去手。   “拿回去,养着玩。”钟严说出的话跟逗小孩似的,“给它喂现切的鸡肝和鸭腿。”   时桉:“……”   *   食材采购完毕,时桉提着两颗菜和一只活甲鱼,剩下的都在钟严那。   出了菜市场,时桉往反方向走。   没走两步被钟严拽回来,“眼睛长哪呢?”   时桉指着不远处的面包房,“蛋糕还没买。”   “我多大了,不吃那东西。”钟严把人往反方向拐,“走了,回家。”   到家六点整,时桉在厨房风风火火,全程没让寿星帮忙。东西买了不少,以免浪费,他没做太多,两荤两素一道汤。   饭菜全部上桌,时桉直接往钟严身边坐。   屁股刚落才想起没在自己家,不是跟姥姥和妈,时桉扯开椅子往旁边转。   肩膀被按住,钟严说:“就坐这儿。”   突然离这么近,时桉有点拘谨。   钟严递筷子给他,自己夹了第一筷。   时桉虽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但钟严太严格了。他又很想得到表扬,不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中。   钟严全程没说话,但放不下的筷子和停不了的嘴,已经证明了一切。   看得出来,他很开心。老师心情好,学生就舒服,未来的规培生活也好混点。   吃到一半,钟严问他:“喝点酒吗?”   “我都行。”   钟严开了瓶红酒,一人倒了少半杯。   “就这么点?”时桉晃晃杯子。   钟严:“你能喝多少?”   “反正比这个多。”时桉把杯子推跟前,“再来点,喝不完浪费。”   也对,钟严又给他倒了点,“三万多一瓶,扔了确实浪费。”   “多少?!!”时桉是喊出来的。   钟严握着酒瓶,云淡风轻,“三万二。”   时桉一口气灌完,高脚杯底“咔”的贴向桌板,“再来一杯!”   多喝点,显得自己也有钱了。   时桉吃一口菜恨不得灌三口酒,没半小时,眼神就有点迷糊了,“钟老师,您干嘛不过生日啊。”   “家里人忙,没时间为彼此过生日。”   “理由好牵强。”时桉仰头灌了半杯,“家里人没时间,你可以和同事过、同学过、朋友过。你又不是没钱,少找借口埋怨父母。”   钟严第一次因这种事被反驳,喉咙被卡住了似的,“嗯,是我自己不喜欢过。”   “过生日多好啊。”   “有什么好的?”   时桉认真想了想,过生日可以吃蛋糕、吹蜡烛、收礼物、去游乐场,但好像都是小时候的快乐。对成年人来说,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好歹算个节日呢。”时桉不甘心,“反正就是好。”   “那就好吧。”   一瓶红酒还剩一半,钟严喝得不多,大部分是时桉在灌,他明显有点醉了。   晚饭进行到十点,饭菜消灭得差不多,时桉还在咕咚咕咚喝酒。   钟严问他,“吃饱了吗?”   时桉揉揉肚子,“撑死了。”   “别喝了。”钟严抽走高脚杯,端着碗起身。   时桉抢走碗,“你干嘛?”   钟严:“刷碗。”   “放下!”时桉像领导下指挥,把人往卧室里推,“作为寿星,你今天就该好好歇着,听到没有?”   见钟严不理,时桉板着脸,说得更大声,“问你话呢?装哑巴啊?”   钟严被他逗笑,“嗯,听到了。”   “你看。”时桉打了个酒嗝,“过生日有好处了吧,不用干活。”   钟严:“嗯,你说得对。”   “去洗澡睡觉,什么都不许干。”   “洗完澡喝杯水,才能长命百岁。”   房门紧闭,时桉离开前,还贴心地帮他打开了卧室灯。空荡明亮的房间,和两个人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钟严让卧室恢复黑暗,有种不愿被察觉的孤单感。   他坐在窗边,揉了揉太阳穴,今晚的酒度数不高,但后劲很足,时间越久就越觉得醉。   正准备洗澡,手机响了起来。   来自德国的咨询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等钟严洗完澡已是午夜,再过十分钟,生日就要过去了。   钟严头发还湿着,穿着浴袍站在窗边,斜风吹乱了雨点,霹雳吧啦打在窗台。   这里可以看到隔壁的阳台,窗帘紧闭,没有半点光透进来。   那小子睡眠向来好,二十多岁的年纪,不贪玩、不熬夜,碰到枕头就能睡。   钟严看表,十一点五十二,再有八分钟,就不再是寿星了。   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不过是在最需要庆祝生日的年纪,盼不到陪他过生日的人,便用“不喜欢”来自欺欺人。   指针一秒秒转动,十一点五十三分。   钟严在想,今天该买个蛋糕,或许能多换来几分钟的陪伴,顺便吹灭蜡烛,再幼稚地许个愿。   十一点五十四分,钟严毫无困意,拉开门,去喝水。   餐厅弥漫着红酒混合的发甜气味,阴暗里,餐桌一片狼藉,窗边有个人影。   钟严还在怔楞,人影先开了口。   在埋怨、在不开心,在耍着似曾相识的小脾气,“你怎么才来啊!洗个澡这么久。”   钟严有洗完澡喝水的习惯,几个月的租客完全可能发觉。   紧接着,昏暗的房间被点亮。   时桉在钟严的世界发着光,比盛夏还热烈。   像是份迟来的礼物,撕开黑夜,闪现眼前。   时桉握着根烛火,点亮了蛋糕,弯着眉眼对他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钟严不记得,上次有人为他唱生日歌是什么时候,又或者从来都没有过。   他坐回桌边,看着蛋糕上穿白大褂的小人,“你买的?”   “没有生日蛋糕的生日是不完整的。”时桉持续对他笑,比烟花还灿烂,“钟老师,生日快乐!”   “祝您美梦成真,天天开心。”   钟严:“什么时候买的?”   “不告诉你。”时桉晃晃悠悠,指着蜡烛,“快许愿,过十二点了,愿望要不灵了。”   十一点五十八分,钟严闭眼,许下了他生命里,唯一的生日愿望。   蜡烛熄灭,灯还没来得及点。   奶油抹在了鼻尖和唇边。   钟严发现见了底的酒瓶,还有全身发红的时桉,“你都喝了?”   时桉打了个嗝,仍试图往他脸上涂奶油,“三万二,不能浪费。”   “不对。”时桉敲了敲脑袋,“你先吃,我还没刷碗。”   “急什么。”钟严把人挡在面前,“陪陪我。”   时桉抱着碗,站不太稳,“哦。”   “时桉,你醉了么?”   时桉抬头,目光与他相接。   “生日愿望,还没实现。”   “什么愿……”   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六秒。   时桉身体前倾,被强硬的人扣住后颈。   十二点整,餐厅有瓷碗碎裂的声音。   奶油味的嘴唇,碰到葡萄酒味的舌尖。   换来了生日愿望的吻。 第25章 吃醋   时桉再睁眼已是第二天中午, 昨晚喝太多,头疼,嘴也是肿的。   他翻了个身, 心里一惊, 腾空坐起。   靠,坏事了!   时桉冲出卧室,不仅看到狼藉的餐桌, 地板还散着摔碎的碗。   完蛋了, 不会倒扣家政费吧。   “醒了?”   钟严的声音从身后扫过来, 时桉差点把魂吓到碎碗里。   “钟老师,早。”时桉慌里慌张, “桌子我现在收拾, 碗我马上去买个一模一样的。”   钟严注意他的嘴唇,比正常情况红,下唇破了皮, 微肿,“又全忘了?”   时桉后脑勺发麻,干笑两下, “我就想知道,这碗是怎么碎的。”   钟严捏着玻璃杯,靠在桌边, “需要我告诉你吗?”   时桉站起来, 等着他说。   “昨晚你准备了蛋糕,但我澡洗晚了,出来喝水的时间更晚。”   “你埋怨、批评并指责了我, 但还是为我点了蜡烛,唱了生日歌, 让我许愿。”   “你趁我闭眼的时候,在我脸上抹奶油,抹一次不够,还要再抹。后来你去刷碗,我拦住了你,并趁你意识不清时,强吻了你。”   钟严没有停,声音像压进山谷里的风。   “你因此摔了碗,但没影响到接吻。我不清楚你是喝醉站不住、太累站不住,还是被我吻到腿软站不住。总之,我不抱你,你就会像碗一样,从我怀里跌下去。”   “为了继续接吻,我把你按在墙上、卡在门上、压在椅子上,直至把你抱到桌上,才找到了让我们都舒服的姿势。”   “你搂着我的脖子一直吻,吻到你困得吻不动,在我怀里睡过去,你的身体还是想吻我。”   “就这样。”钟严半点磕巴没打,平静得像杯子里的温水,“你有什么想法?”   时桉摸了钟严的额头,随即摸自己,“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呢。”   钟严:“……”   时桉不想关注钟严的表情,蹲地上继续收碎碗,“我不就偷个懒没收桌子,讲恐怖故事吓人很没劲。”   钟严从他身上移开,偏向窗外,“随你。”   “给我十五分钟,保证收拾好。”   “时桉,以后少喝点酒。”钟严蹭了点遗落在桌边的奶油,“你忘事的样子,挺让人不爽的。”   身体还记得,心却从未想起过。   “知道了。”时桉端碗去厨房,“我以后不喝就是了。”   他也不喜欢被人用毫无逻辑、荒谬至极的谎话戏弄。从钟严讲第一句起,时桉就知道是假。   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当面批评、指责并埋怨钟严,还往脸上涂奶油,他疯了吗?   他疯了也不敢。   *   时桉今天下午班,酒精还没代谢完,又赶上极度忙碌的一天,简直像年底冲KPI。   “业绩”还没冲够,时桉先闯了大祸,处分未定,后果不知。   下午五点的急诊科,大厅人来人往,时桉独自在办公室思过。至于钟严去哪了,他也不知道。   院长办公室,钟严站在桌前。   向来和善的杨院长,罕见板上了脸,“这孩子表现不是挺好的,怎么闹出这么大的事?”   一个小时前,时桉与一名男性患者发生争执,该患者卧倒在地,哭喊着说医生打人。   院方当即报警,经检查,双方均无外伤,民警劝说后建议私了,但患者不肯,把本就混乱的大厅吵得沸沸扬扬。   起因是患者手腕被蜜蜂蛰伤,情急之下来挂急诊,实际情况不严重。加之那段时间人手不足,医护人员未能及时处理,患者便擅自闯入抢救室,叫嚣着要给说法。   抢救室当时在为一名心梗患者除颤,若不慎接触,高强电流足以造成生命危险。   时桉本意是拦住人,但态度不佳,力度也没控制好,不慎将人推倒在地。   钟严调查过监控,时桉并未实施暴力手段,也绝无使用暴力的倾向。   到目前,事情虽已平息,但这么一闹,多少给院方带来些不良影响。   “作为医护工作者,谨言慎行是根本,平稳医患关系,更是重中之重。”杨院长叹气,“这么点小事,怎么能搞出这么大阵仗。”   “主责在我,作为带教老师,我没能起到监督和教育的义务,我承担所有责任,今后一定严加管教。”   “这孩子的脾气要改,否则有他吃亏的时候。”   钟严:“我知道,会好好教育。”   “说起来,他的性子和你刚来时挺像。”杨院长说:“后面的处理,都交给你了。”   *   时桉面壁了半小时,钟严没等来,倒是盼来了俩同伴。时桉蹲在墙边,左边是赵康,右边是陈小曼。   陈小曼气得头发抓掉好几绺,“就他那点小包,涂个肥皂水都能好,有什么脸来急诊闹。”   赵康恨得拳打脚踢,“臭傻逼,还投诉,祝他出门啃狗屎。”   “也不知道院里怎么处分。”   “别管怎么样,我们都挺你。”   “都这么闲,没事干?”   阴森的声音吓坏了刚刚还硬气的人。   三个人迅速起身,时桉没说话,其余两人低头叫“钟老师”。   “时桉留下,其他人干活去。”   两人灰溜溜跑远,临走前给时桉留了个“保重”的眼神。   钟严转着签字笔,靠向椅背,“先自己检讨。”   “对不起,我错了。”   “没诚意,没真心,没悔过。”   时桉赌气,“是是是,我错了,我不该碰他。让他闯进抢救室,摸个高压电流,把自己送上西天,当神仙供奉。”   钟严:“又跟我撒什么气?”   时桉:“这不就是您的意思的吗?他没错,您没错,医院没错,全是我的错。”   “作为医护工作者,优先救治急症毋庸置疑,但也要安抚好其他患者的心情。”   “今天都忙成什么样了,谁有时间管他们。”时桉越想越不爽,“他一大老爷们,不就蛰了一下,等等怎么了?”   钟严:“不懂换位思考?”   “我要是他,医院都不会来。”   钟严:“你是医生,了解病情,但他不知道。他来医院是出于信任,你却是这种态度。”   “我态度怎么了?我的责任是治病救人,那么多条命在手上,我没功夫陪笑,也没闲心考虑他们的心情。”   钟严不想跟他掰扯这些,“从明天开始,你去分诊台,不用来抢救室了。”   时桉:“什么意思?”   分诊台是护士和助医的工作。   钟严无视他的问题,“暂定一个月,改不好无限延期。”   “我是来规培的,不是当苦力。”   “不愿意滚蛋,爱去哪去哪!”   “去就去!谁怕谁!”   时桉摔门离开,招呼也没打。   今天的事,时桉承认有错,钟严的话也听进去了。他原本没那么大火,就想老实认错。但只要看到钟严,就想到他在家的胡扯。   开什么玩笑不行,非开那种。   你爱玩谁玩谁,别特么拿我开涮。   草!   时桉的气没处消,收到了群聊消息。   是张爽拉的群【倒霉三人组】,就他们仨,三巨头的规培生。   老古董的倒霉蛋-张爽:「兄弟们,要死了,约饭吗?」   苦行僧的大笨蛋-李泗:「你怎么知道我要死了/大哭」   大魔头的小苦逼-时桉:「约!就今晚!」   省院对面的火锅店,仨人连干了两瓶啤酒,全都哭丧着脸。一个像失恋被甩,一个像欠了高.利.贷,一个像遭遇网络诈.骗。   张爽一把鼻涕一把泪,“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了,老古董越看我越不顺眼,我哪错了,您倒是告诉我啊!”   “谁不是呢。”李泗仰头敬自己,“徐老师,简直、简直了!”   张爽:“徐主任咋了?三巨头属他最像正常人了。”   “三十多就当知名中医,是正常人能干的事?”李泗红着脸,手在桌上敲,“跟他同地位的,哪个不是七老八十。跟着他规培,我越学越坚信自己是废物,死了都达不到他的高度。”   “时哥,你啥情况?”见他只喝闷酒,张爽问:“在急诊学了不少东西吧?”   提起这个,时桉更来气,“学个屁,我被下放到分诊台了。”   两个人口同声,“啥?哪?”   “分诊台。”   “卧槽呢,把你当苦力使?”   时桉苦笑,“我特么还不如苦力。”   三个人共同举杯。   “兄弟们太惨了!”   “干杯,共勉!”   酒喝到一半,张爽的手机闹钟响了。   不用说,是念酱的直播开始了。   张爽登录直播间,把桌子擦干净,“何以解忧,唯有念酱!”   李泗也没闲着,掏出本黄帝内经,“何以解忧,唯有知识!”   “我要努力,争取入土为安前,能有徐老师一半牛逼。”   时桉灌完啤酒,也掏手机,嘴里跟他们一样念,“何以解忧,唯有……”   点开相册,唯有他的照片。   过去七年,看过那么多遍,每次点开,时桉还是会心跳加速。   指尖在腰部的伤疤来回摩擦,这里经历过什么,受伤的时候一定很疼。   想摸一摸,不隔着屏幕。   念酱的直播结束,黄帝内经读完,照片翻了八百遍,三人就此告别。   时桉不想回家见魔鬼,晃晃悠悠回了省院,径直往地下二层走。   牛伯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就抓到个大摇大摆的小醉鬼。   “臭小子,又偷吃我小雪人。”   “就两根。”时桉说着,正要从“保险柜”翻第三根。   牛伯拍掉他的手,“再吃闹肚子了。”   时桉咬着冰糕棍,“小气,抠门。”   “怎么了这是?”牛伯扇了扇酒味,“谁这么没眼力见,惹我们时大夫了?”   “他让我去分诊台。”   “小严啊?”   时桉咬牙切齿,“还能有谁。”   牛伯:“因为你推人的事?”   “什么都逃不过您的耳朵。”   八卦又爱写日记的老头。   牛伯翻开日记本,“你是该去锻炼锻炼。”   “那是护士和助医干的活。”   “瞧不起人家护士和助医啊?”牛伯说:“那我管太平间,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   时桉本就喝了酒,被牛伯这么想更烦了,“您明知道我不是那种想法。”   “他让你去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别小看那,最锻炼人喽。”牛伯说。   “我已经知道错了,保证不会再犯,干嘛浪费时间。”   时桉来急诊几个月,连场手术都没观摩过,钟严却让他在分诊台呆一个月。再耗下去,手术参与不了,他就要轮转走了。   “我印象中,小严也被安排到分诊台过。”牛伯翻了好几本才找到那段日记,看着看着就笑了,“果然没记错,他就是在那儿呆过,一呆就是半年。”   时桉把脑袋斜过来,“真的假的?”   牛伯给他指,“他那会儿犯的错比你严重多了,现在都这么厉害,你以后指定比他还强。”   时桉爽了点,“那他也不能用曾经的痛苦来报复现在的我。”   “他自己呆半年,就让你呆一个月,很仁慈了。”   时桉耷拉着脸,“可他说了,干不好无限延长。”   “你老老实实的嘛,早日改好,尽快回去。”   时桉打了个哈欠,有点坐不住,“我没准一天都坚持不了。”   “那是明天的事,你今天想他干嘛。”牛伯拍拍他,“行啦,回去睡吧,明天好好干。”   “不。”时桉往沙发上一靠,“我今晚就在这儿。”   誓死不回家。   *   临近午夜,时桉还没回来的迹象。   钟严忍无可忍,拨通电话,“哪呢,赶紧回来。”   那边传来不属于时桉的声音,“小严啊,是你吗?”   钟严看了眼来电显示,“牛伯?”   “是我。”牛伯笑着说:“小时喝了酒,耍脾气呢,说啥也不回家。”   钟严过去领人时,时桉睡得东倒西歪,趴在他肩上,翻来覆去说坏话。   “大魔头,臭渣男,王八蛋!”   时桉嘴唇贴着他颈边,热气掺着酒精,一股股往动脉传。   “没人情、没良心、没道德!”   “谁给你过的生日,谁给你订的蛋糕,谁给你炒了一桌子菜!”   “你翻脸不认人,还让我去分诊台,除了会罚我、批评我、压榨我,你还会干什么?!”   钟严仿佛在对牛弹琴,“还会背你回家,给你擦眼泪,还有、强吻你和……”   “你给我等着,从分诊台回来,我又是一条好汉。”   “嗯,我等着。”   “别想我,想我也没用!”   “嗯,尽量不想你。”   “操,你有完没完了?”别的都能忍,但这一点,钟严很烦,“再往我脖子上吐气,别怪我不客气!”   *   第二天一早,时桉准时来分诊台报道。   大厅人满为患,不仅包括男女老少,还有兽医治不好的猫猫狗狗,也要挂急诊。   时桉得想办法把阿猫阿狗溜出去,还得负责照看人类幼崽,包括但不限于,喂奶哄睡换纸尿裤,比在日喀则吹手套气球复杂得多。   时桉怀疑,他上辈子可能干过幼师,这辈子就得认命。   命认着认着,就适应了。   三周下来,时桉已经能应对各种紧急、麻烦和奇葩的情况。上到九十八,下到一个月零八天,还有各种无法说话的生物,时桉都能让他们气哄哄地来,爽歪歪地走。   下班前,钟严和陈曼路过分诊台。   时桉怀里抱着个小豆丁,身边还跟着三个,“每人再玩一次举高高,就去那边喝饮料好不好?”   小豆丁们踮起脚,举着手说:“好!”   钟严皱眉:“他在干什么?幼儿园吗?”   “应该是八床的孩子。”   两个小时前,急诊收了个病人,急性肠梗阻,女人带着四个孩子买菜,好心人打了120,四个孩子一起过来了。   钟严不满,“孩子爸爸呢?”   “这不是正等爸爸过来呢。”陈曼的眼神往时桉那边偏,“刚来那会儿,他们哭着喊着要妈妈,大厅翻了天了,多亏了小时。”   钟严没说话,盯着不远处的时桉。   陈曼投来笑,“小时进步很大,护士长老表扬他。不像某人,当年在分诊台呆半年了吧,也没人家三个礼拜的水准。”   “现在不光护士喜欢他,小孩子也喜欢。”陈曼故意加了点语气,“噢,我还听说,前两天有个阿姨要他号码呢,说给他介绍对象。”   钟严的眼神在时桉脑袋上,需要一只龙虾才能碰的头发,正被四个孩子揉成鸡窝,还会对他们笑。   钟严的脸又硬又臭,“跟他说,明天回来报道。”   陈曼:“他是你学生。”   钟严:“他更喜欢你。”   是怕人家不爱理你吧。   死要面子活受罪。   *   次日。   钟严假意看病例,时桉就在走廊做心电图。最后一项任务完成,趁时桉转头前,钟严提前收回了视线。   时桉抱着摞心电图表,此时,自己的心率曲线比任何一条波形都夸张。   派去分诊台的三个礼拜,时桉正常上白班,和钟严低头不见抬头见,却毫无交流。   让他回来都得找人转达,不会还没消气吧?都多久了,至于?   不管了,横竖都是一死。   时桉把心电图递到钟严面前,并简述查房情况。   钟严一张张看,随口提了句,“明天有个手术,我主刀,缺一助。”   时桉听懂了,好像又没懂。   钟严低着头:“你来吗?”   时桉胸口跟擦火苗似的,“我可以吗?”   “脱敏治疗第五阶段。”钟严抬头,严肃的口吻,“你觉得不可以?”   时桉拼命点头,“可以可以我可以!”   “今晚吃点好的补补。”钟严放下心电图,“龙虾攒不少了,想吃了吗?”   时桉的心情像新店开业,“想!”   钟严把车钥匙递给他,“下班先去车上等我。”   时桉像分到糖果的小朋友,“行!”   *   钟严换了家餐厅,比上次还高档。   时桉挖了一大勺蟹膏塞嘴里,“钟老师,咱院轮转有没有规律?”   “怎么突然问这个。”钟严说。   “我下学期该轮转了,提前打听打听。”   理论上,临床专业的规培生需全科轮转,不同科室的轮转周期不同。小科室一到两周,大科室会延长,但最晚下学期也要换。   “轮转学校安排,院方不参与。”   时桉点头,继续啃蟹腿。   钟严:“着急走了?”   时桉:“没有,我就问问。”   “想去哪个科室?”钟严:“心外,神外还是普外?”   “我都行。”   时桉以前觉得心外、神外大多做高难度手术,挺牛X的。现在深知哪个科室都不容易,每位医生都很厉害。   时桉又想起,“哦对了,学校昨天通知,下下周期末考,我想和您请个假,提前一周返校,顺便和导师研究论文开题。”   大部分学校规培那年不用回学校,但医大就喜欢搞特殊。   不仅要返校,还有考试。   钟严把剥好的龙虾递过来,“多久?”   “两周左右。”   考试需要一周,时桉还想复习一周。医大太卷了,他稍微放松点,一等奖学金就悬。   钟严:“过年走亲戚吗?”   “不走,我家就我妈和我姥姥。”   七八姑八大姨的都在外地,只电话联系。时桉的姥爷、爷爷奶奶已过世多年。   钟严:“过年正常排班了。”   时桉:“…………哦。”   钟严:“有意见?”   时桉摇头,“没有。”   ……不敢。   痛失寒假。   好惨。   *   考核周前两天,学生们陆续搬回宿舍。   医大和全省几十所三甲医院均有合作,每年随机分配学生定向规培。表现佳者,将有留院工作的机会。   时桉宿舍六个人,分在了六所不同医院。规培期大家各忙各的,好不容易凑全,六兄弟好好聚了聚,回来又组团打游戏。   时桉没参与游戏,窝床上抱着手机,界面是钟严的联系方式。   我是不是该问问三床吐了没有?四床的指标恢复没有?八床的费用交了没有?   可小曼还没走,好像问她就行。   现在是十一点半,他没准已经睡了,我要是吵醒他,会不会被骂?   刚搬回学校那两天,时桉爽得起飞。不用值夜班,睡到自然醒,没有魔鬼在他眼前和耳边,天空是蓝的,空气是新鲜的。   可两天以后,时桉也不知怎么回事,心开始空落落。宿舍的床太窄,没有独立卫生间,暖气片也比不上地暖,自习室的椅子更不如羊毛地毯。   钟严就跟人间蒸发似的,半点没找过他,不怕我回来什么都忘了,心电图都不会量了?   不过,好像也没几天了,过完年他就该轮转了。忘不忘也跟他无关。   睡觉,后天还考试呢。   时桉正要放手机,页面弹出消息。   钟严:「睡了么」   就仨字,标点符号也没有,时桉看了三分钟。   他把自己裹被子里,按着胸口。   靠,怎么心率这么快。   要不要吃速效救心丸?   钟严:「睡了?」   手机把时桉的全身震麻,他憋着气,闷被子里回消息。   「还没。」   钟严:「干什么呢?」   「躺着。」   钟严:「嗯,晚安。」   时桉把聊天记录看了好几遍,最终确定,全是废话。   他大半夜给我发短信,就说废话?还是故意吵醒我?   钟严:「对了,考试加油。」   终于不是废话了,但好像也算废话。   「我明天又不考,后天才考呢。」   钟严:「我明天晚上再发一次。」   时桉裹被子里打了几个滚,折腾了半天,等身体翻平才回过去一条。   「哦。」   钟严:「就哦?」   「谢谢。」   钟严:「晚安。」   眼瞅着彻底要结束,再憋也憋不出话来了,时桉慌慌张张的:「我后面考试如果有问题,能给你发消息吗?或者,你不忙的时候,打电话可以吗?」   钟严:「随时。」   *   期末考试上午结束,时桉片刻没歇,当晚赶回去上夜班。   困到爆炸的时候,时桉怀疑自己有病,被急诊腌得超凡脱俗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桉接了个电话。   是张爽:“时哥,我还有二十分钟到,等我啊!”   “干嘛?我刚下夜班。”   “我知道,群里不是说好了嘛。”   时桉忙了一宿,没看手机。   他回看群消息,今天有漫展,上午八点半急诊门口集合。   时桉:“你俩去吧,我得补觉。”   “别介啊,念酱头回参加漫展,不能错过。”   “你念酱又不是我念酱。”时桉毫无兴趣,“让泗哥陪你去得了呗。”   “行,那你别去了。”张爽对着电话,“别说我没告诉你,今天现场卖海贼王15周年纪念款,还有各种限定款手办,先到先得。”   “……靠,等我。”   *   为了得到限定款,时桉不仅要放弃睡眠,还得陪张爽看完念酱的采访。   时桉被张爽扯着坐在最前排,周围都是粉丝的尖叫,他感觉自己困得要升天。   采访结束,还没到手办售卖时间,三个人在展厅闲逛,时桉买了不少周边,书包塞得满满当当。   张爽在摊位前停下,指着假发,“这个跟念酱的一模一样。”   时桉听张爽说过,念酱穿JK制服和黑长直跳过舞,把他迷疯了。   但这玩意儿不都一样,有什么区别。   摊主把黑长直递给张爽,“喜欢可以试戴。”   时桉瞥向那张死宅脸,“.......”   倒也不必。   眨眼的功夫,假发已经上了头。   张爽捋着长发,冲其余两人抛媚眼,“哥哥们,好看吗?”   时桉:“……好、难、看。”   李泗:“你开心就、不行,呕……你还是别开心了。”   “小哥哥,试试这个吗?”摊主递来一顶“金长直”。   时桉指着自己,“我?”   张爽接下就往他脑袋上按,“指定是你啊,跟你脑袋一个色。”   时桉拽下来,“免了。”   “试试嘛。”摊主跟着劝,“你戴上应该会很好看。”   “快戴上,时哥就差你了。”   说话的间隙,李泗也套了个“紫长直”,打开前置摄像头,“诶我去,我可真骚啊!简直要爱上自己。”   时桉:“……你是瞎吗?”   摊主看着左右两边,努力憋笑,和时桉说:“小哥哥,你基友都戴了。”   时桉转着假发,“我没他俩变态。”   “怎么能算变态呢。”摊主扫视周围,“漫展是自由的,可以打扮成任何样子。”   游场区,大部分都是coser,穿私服的反倒像异类。   时桉晃了晃假发,手感不错,颜色也是他喜欢的。在三面夹击劝说下,“金长直”上了时桉的脑袋。   第一次戴这东西,时桉有点不适应,还在调整位置。   旁边的仨人,眼睛提前直了。   张爽眼珠子跟灯泡似的,“时哥你有妹妹吗?”   时桉说:“没有。”   “你要是有妹妹,我就去追她了。”   “一边呆着去。”时桉瞥他,“别恶心我未出生的妹妹。”   李泗跟着乐,“时哥,虽然你也要骂我,但我还是想说,人长得白就是不一样,贼漂亮。”   摊主把镜子拿给他,“小哥哥,你真的好看死了。”   “好看个鬼。”时桉接下镜子,“你们都有毛……?”   时桉眨眨眼,歪歪头,看着镜子里的人,“靠,这是我?”   三口同声:“是你是你就是你!”   “…………”   时桉放下镜子,正要拽假发。   “别啊,先拍个照片。”   “咱三一起,留张纪念嘛。”   “就是就是,时哥你拍。”   仨大老爷们,一人戴着一顶假发,紫色、黄色、黑色,出现在了时桉的前置摄像头里。   时桉看着完全不认识的自己,再看看身边的俩人,“你俩真适合演变态。”   好恶心。   “但你真适合演美人。”   “时哥,你是绝美。”   “都别恶心我!”   “行行行,赶紧拍了。”   “我凹笑凹的嘴角都裂了。”   “等会儿都陪我排队买手办。”   “好的,时哥。”   “美人发话,谁都得听。”   “时公主,请您拍照。”   “咔嚓咔嚓咔嚓”。   长发的三人收进相册,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假发也塞进了他们的书包。   限定漫画和手办买全,时桉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满意离开,总算没白来。   离开漫展时是下午四点,其他两人美滋滋回家,时桉得再熬个夜班。   临近年关的急诊科,换来了短暂的安静,天蒙蒙亮的时候,时桉趴在桌上补觉,门口突然来动静。   “大夫!大夫快来看看我妹妹!”   时桉一个机灵。   钟严把披在他身上的衣服捡起来,“你歇着,我过去。”   急诊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男人戴黑框眼镜,三十左右,女孩中学生模样,梳马尾辫,脸色苍白,躬身按压小腹,由男人搀扶着。   钟严走过来,“哪里不舒服?”   男人抢着回复,说他妹妹睡前肚子疼,体温三十七度六,起初以为是低烧,吃过药就让她睡了,没想到半夜疼得更厉害。   造成腹痛并发烧的情况很多,常见的如急性肠胃炎、阑尾炎等,还包括盆腔炎等妇科疾病,重则可能是肠穿孔、胆囊炎、肠系膜血管栓塞等,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病因。   钟严戴上一次性手套,指向病床,“把人扶上去。”   男人没动,反问钟严,“咱这儿有没有女大夫?”   “今晚只有男大夫。”   这种情况,钟严见怪不怪,他指着房顶的监控,和患者哥哥说:“不用脱衣服,您可以全程陪同。”   男人仍为难,转向女孩, “萌萌啊,就让这位医生瞧瞧,行吗?”   “我不要!”女孩红了眼圈,哭喊着坚持,“我讨厌男医生,讨厌他们。”   “小妹妹,你目前的情况很严重。”钟严极有耐心,“我需要帮你检查,才能确定病因。”   “你哥哥还有这位护士姐姐全程陪同。”钟严晃了晃白色橡胶手套,“我只隔着衣服在腹部按压,你不舒服我立即拿开,可以吗?”   “不要不要!”女孩疼得打滚,“你走,不要碰我,不可以!”   违背患者意愿肯定不行,钟严初步推测是急性阑尾炎,但猜测不能作为诊断依据。她目前无法平躺,其他检查也很难进行。   如果运气不好是恶性急症,后果不堪设想。   钟严安排护士给她打了针止痛解症状,又做了血常规和心电图确认猜测。   林护士在抢救室陪同,钟严把患者哥哥叫到了外面。   他还没开口,家属先说了话,“大夫,您帮帮忙,找个女大夫救救我弟弟,他疼成这样,我真受不了了。”   “弟弟?”钟严以为他说错。   男人干脆利落坦白,说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其实是男孩,他从小喜欢打扮成女孩的样子,也讨厌别人把他当成男孩。   这种情况,想说服更难了。   钟严看表,“今天实在没有女医生,您带他去附近三院吧。”   “三院我们去了,旁边的几家医院我们都去了,今晚都没有女大夫值班。”家属急得满头大汗,“大夫,他真走不动了,再熬下去真怕他……”   钟严接过心电图单,和林护士说:“去给陈医生打电话,看她能不能过来。”   林护士在办公室碰到了时桉。   “怎么了,什么情况?”   外面动静不小,时桉听了个大概,   “有个打扮成小姑娘的男孩肚子疼,非要女大夫,钟主任让我找陈医生来。”   时桉云里雾里,“打扮成小姑娘的男孩?”   “可不是嘛,我给他做心电图,吓了一跳。”护士翻找联系方式表,“真是小姑娘也就算了,大小伙子点名要女大夫,这算什么事。”   “都快疼休克了,还折腾呢。”林护士气得直跺脚,“得赶紧给陈医生打电话。”   “她在外地呢,回不来。”陈曼昨晚发了朋友圈,时桉看到了。   “那还有谁啊?”林护士急得差点把通讯扯坏。   急诊科昼夜不分,压力也大,非常辛苦,女医生相对稀少。   “别打了。”时桉抽走电话簿,“跟他们说,小时医生马上来。”   *   “女孩”对钟严极度排斥,已经不许他进入抢救室,确诊前的辅助治疗治标不治本,只是杯水车薪。   焦急等待间,林护士气喘吁吁回来,“陈医生在外地,但小时医生说他过来。”   “小时?”   钟严的表情复杂,而林护士何尝不是,她现在也摸不着头脑。   没两分钟,门口传来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怎么了这是,天刚亮就把我叫过来。”   急诊大厅门口,站着位身材高挑,戴蓝色口罩,留金色过肩长发的医生。   众人目瞪口呆,连患者家属的视线都转不了弯。   时桉买假发时也想不到,这东西还能派上用场。   情况紧急,众人配合时桉演戏。   担心露馅,时桉很少开口,保持高冷严肃。经确认,是急性阑尾炎,切除病灶即可。   患者哥哥热情向时桉表达感谢,并询问是否由他完成手术。   时桉本科实习完就考取了执医资格证,割阑尾也不是复杂手术,他很想、也坚信可以胜任,但他没有决定权。   还没来得及争取,就听到钟严和家属说:“已经帮您联系了其他科室,普外的云医生会为患者手术。云医生有十几年临床经验,后续参与手术的人员,也全为女性。”   安排好所有,患者顺利转入普外。   钟严找了一圈,在办公室发现了时桉。他还顶着假发,耷拉着脑袋,坐在角落。   “不高兴了?”钟严把热巧克力奶递给他。   时桉捧着奶杯,“有什么不高兴的。”   “我没让你做手术。”   “是我问题。”时桉硬巴巴的口气,“没让你信任,连这种小手术都没能力。”   “不是不信任,是你打扮成这样怎么手术?”钟严说:“万一被发现,后面都是麻烦。”   时桉后知后觉,“我是不是又错了?”   当时情况紧急,这是时桉能想到的,最顾全大局的做法。   “你做的很好,救了他的命。”   就算只是急性阑尾炎,不尽快确诊,后果也不堪设想。   时桉抿着牛奶,松了口气,“这时候还纠结医生的性别,何必。”   “大千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们只能竭尽所能。”   钟严坐在旁边,看他喝完一整杯奶,乖得发甜,“我不让你手术,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时桉用舌尖舔上唇的奶边。   “你的第一场手术,我想全程陪同。”   时桉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在耳边震、在装满巧克力奶的腹腔里上蹿下跳。   钟严撩开假发,“总不能让我也扮成这样,去给当一助吧?”   时桉嘴角绷不住了,“不用。”   钟严揉他金黄色的假发。   时桉把他的手拽出来,“公主的秀发不换龙虾,不许随便摸。”   “还不摘。”钟严轻轻捻发尾,“没玩够?”   “我怕他还过来。”   万一露馅,麻烦大了。   “早转去普外了,再来就说你下班了。”   “也对。”时桉扯下假发,塞回袋子里,“热死了。”   钟严帮他捋正弄乱的真发。   “这东西得留着。”时桉封好袋子,“保不准还能派上用场。”   钟严:“从哪弄的?”   “漫展买的。”时桉说。   钟严视线下滑,停到了某处,“那你这个是.....?”   时桉注意他的眼神,“哦,差点忘了。”   时桉从脖子后面拽出根输液管,左右各绑了个包子,“幸亏我准备了夜宵,派上用场了。”   钟严:“……”   时桉扯开塑料袋,咬了一大口,“正好饿了。”   他递来另一个包子,“钟老师,您吃吗?”   钟严:“…………”   *   一小时后,“女孩”进行了阑尾切除术,手术很成功,三天出院。   大家以为事情圆满结束,却来了个意想不到的插曲,时桉被“缠”上了。   临近下班点,林护士小跑着往办公室赶,“痴情男又来了,怎么办?”   痴情男是大家给阑尾患者哥哥起的外号,“妹妹”出院第二天,痴情男便再度光临急诊科,指明想见小时医生。   起初以为他是想当面感谢,护士以小时医生休息敷衍了他。   谁知痴情男锲而不舍,连来了一个礼拜,今天还捧着束玫瑰,也没进来找,就站在急诊科门口。   心思都写在明面上了,谁也不是傻子。   陈曼转向时桉,笑着说:“你给人家下了什么迷魂药?”   时桉的英雄事迹,科里第二天就传开了。   “我都没正眼看过他。”   时桉也想不明白,他当时戴着假发,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只露了双眼睛,怎么这样都能被惦记上。   作为见证者,林护士最有话语权,“小时医生那会儿是真好看,检查的时候超认真,不说话,特高冷,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欢了。”   “时哥,你啥时候还戴假发?”赵康眼珠子溜溜转,“我也想看看。”   时桉横他一眼,“一边呆着去。”   “好了,别逗小时了。”陈曼说:“先想想怎么把痴情男解决了吧。”   林护士说:“要不直接坦白性别,让他死心得了。”   陈曼:“不可取。当初实属无奈,万一捅出来,他去闹,咱们不占理。”   其他人应和:“搞不好人家是真爱,男女都喜欢,还是甩不掉。”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吧?”林护士想了想,“要不说小时调走了?”   陈曼:“这种执着的,你说调走,他也要问你调去哪,没完没了。”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   钟严全程未参与,却突然开了口,“我来解决。”   陈曼挑眉,期待已久,“怎么解决?”   “不用别人。”时桉气势汹汹,拉门往更衣室走,“我自己埋的坑,自己填。”   总躲着不是办法,当面说清楚得了。恋爱虽没正经谈过,但也不是没拒绝过人。   戴好假发,时桉清了清嗓子,凹出个顺耳的夹子音。   他一转身就看到了钟严,对方单手揣兜,肩膀靠在门框,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他。   时桉感觉被目光穿透,心里毛毛躁躁的,“干嘛,公主换衣服是外人能看的吗?”   钟严把两头缠着包子的输液管递来,“公主,你的装备忘了。”   时桉摸了把胸脯,差点露馅,他说了声谢谢,把“装备”往白大褂里塞。   钟严还站在后面,“想好怎么说了吗?”   “放心,公主自有办法。”准备好一切,时桉在镜子前捋了捋头发,“好了,公主要出门了。”   公主在门口被拦住,钟严递给他一次性口罩,“戴好再出去。”   时桉:“......”   靠,差点又忘了。   时桉的想法很丰满,斩钉截铁、果断干脆,不给任何希望。   可当痴情男客客气气、谦卑有礼站在面前,说着毫无漏洞的话时,时桉犯了难。   “时医生,我先和您道个歉。”   “我带玫瑰只为表达真心,绝无强迫您收的意愿。”   “我知道我有些唐突,也不算礼貌,可我第一眼看到您,就有了心动的感觉。”   “我没谈过恋爱,也不奢望您的情感,我只是不想错过三十年来唯一的心动。想和您做个朋友,如果有机会,也想试着争取。”   “如果我给您带来不适,也请您告诉我。”   “我嘴笨,不太会说话,还有点紧张,您别见笑。”   男人把玫瑰花背到身后,“时医生,我叫冯辉,是名工程师,在对面设计院工作。感谢您救了我弟弟,想和您交个朋友,如果可以的话,能邀请您共进晚餐吗?”   “我定了位子,在隔壁餐厅。”   时桉:“……”   你管这叫嘴笨?   都说出花了还叫笨?   时桉想想自己干瘪无华的内容,说出来得丢人,太没水平了。   不管了,先上再说。   “不好意思,我……”   身后有脚步声,紧接着,时桉的腰被束住,勒紧的方式像疯狂占有的掠夺者,逼着他向一侧靠拢,紧贴在身上。   男人没戴口罩,露出时桉从未见过的表情。手臂不肯松,声音有侵略性,“冯先生,特意找我老婆,有事吗?” 第26章 同睡   钟严抛出去的话像形容天气一样简单, 但这声明目张胆的“老婆”,差点把时桉吓出心梗。   当然,冯辉的惊愕并不比时桉少, “你们、是夫妻?”   钟严搂得更紧, 像宣示主权,“不然?”   冯辉并未死心,“我记得时医生是单身。”   他提前打听过, 并非鲁莽示爱。   钟严的话钉在他脸上, “之前单身, 但我昨晚向他求婚,他答应了。”   “这么突然吗?”   “爱情就是这么突然。”钟严侧过头, 捻着时桉的发尾, “老婆,你说对吗?”   “……嗯,对。”   时桉后背都湿透了, 钟严再叫一声,他能原地升天,打肾上腺素都没用。   “哦对了。”钟严角色扮演上瘾, 主动和冯辉说:“我们今天上午刚领了证,你要看看吗?”   时桉汗如雨下,假发似乎在往头皮里长。   “不了。”冯辉的脸经历了无数种变化, 最后稳定成羞愧的红色, “抱歉,今天是我唐突了。”   “这个送给你们,当是份心意。”冯辉将玫瑰重新递来, “祝你们新婚快乐,永远幸福。”   钟严欣然接下, “谢谢。”   时桉卡在原地,仿佛被雷劈。   谢、你、大、爷。   闹剧结束,钟严还不放手。   时桉转了转腰,“可以松开了吧?”   钟严抱得更紧,继续往里走,“还看着呢,不能露馅。”   “怎么可能还……”时桉转头。   靠,真的还没走。   要不要这么痴情。   时桉吸了口气,“能不能松点,你掐疼我了。”   钟严松手,掌心捂在腰边按摩,体贴得真跟人夫似的,“好点没有?”   “好、点、了。”   钟严手心仿佛长了绒毛,来回往时桉腰上蹭,搞得他痒。   时桉往远处躲,“您以后能不能别瞎叫。”   长着绒毛的手还追着他揉,“叫什么?”   时桉艰难开口,这俩字险些烫到舌头,“就是叫老、老婆。”   “不然呢?”钟严撩开他的头发,“扮女装,还想听老公?”   时桉像被丢进热汤,全身煮得冒泡。   这人怎么没个重点!   “击退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输得彻底。”钟严说:“宣告已婚是最便捷的行为。”   时桉更不理解,“既然他已经输了,干嘛还提结婚证的事。”   前天单身,昨天求婚,今天领证,跟过家家似的,要多假有多假。   钟严说:“方式不重要,真假也不重要,他又不傻,越过分越能明白目的。”   宁可找夸张虚假的借口也要拒绝,够给爱慕者判死刑了。   时桉:“万一他真看结婚证怎么办?”   “离这儿最近的民政局开车八分钟,这个点人不多,带上身份证,十分钟就能到手。”   时桉从他身边跳出来,眼珠子瞪得溜圆,“你、你想干嘛?”   “考虑好没有?”钟严说出的话跟闹着玩似的,“下班跟我走。”   时桉差点报警,“我不去,我不跟你玩!”   “这么紧张干什么,怕我逼良为娼啊?”   时桉像只炸毛乱跳的鹦鹉,“你神经病啊!”   钟严笑出了声,“逗你玩的,带你吃饭而已。”   时桉和他保持距离,并未放松警惕,“无缘无故,吃什么饭?”   “找家比隔壁更好的餐厅,省得你因为一顿饭被人骗走。”   时桉:“我才没那么蠢。”   钟严:“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回到更衣室,钟严帮他摘下假发,“这个拿回去,不要再戴。”   “我觉得挺好用的。”   “好用也不行。”钟严强调,“以后出门都不许戴。”   时桉把假发收进袋子里,“知道了。”   钟严离开前,把玫瑰花递过来,“喏,新婚快乐,永远幸福。”   时桉:“……”   神经。   高端餐厅吃完饭,钟严开车往回走。   经过两个路口,时桉发现不对劲,“怎么开到我家了?”   钟严:“明天年三十。”   时桉:“可上午还有班。”   急诊只有轮休,没有假期。   钟严:“放你一天假。”   时桉:“你呢?”   “我上班。”   “我不是跟你同步?”   钟严:“我是编内医生,得遵守规章制度,你一个规培生,我不至于这么残忍。”   时桉心说,终于发现自己残忍了?   钟严把车停在时桉家门口,“还是你想加班?我没意见。”   “不用不用。”时桉拉开车门,“钟老师,新年快乐,拜拜。”   “还没到新年呢,明天说。”   “遵命!”   时桉飞奔上楼,三秒没了影。   托钟严良心发现的福,除夕当天,时桉一觉睡到下午。   准备年夜饭期间,快递员来敲门,“时先生,您的同城快递。”   是满满一大箱海鲜,龙虾螃蟹贝类一应俱全,都是时桉爱吃的那几款。即便没署名,也能想到是谁。   姥姥凑过来,“桉桉中彩票啦?买这么多。”   “没,是我带教老师送的。”   姥姥:“哎呀,这得多少钱。”   时妈妈说:“赶紧给你老师打个电话感谢,过两天也送点东西过去。”   时桉看表,“他还在忙,我晚点打。”   姥姥抱着龙虾盒往厨房送,“多好的大夫啊,改天叫人来家里吃饭。”   时妈妈叨念着,“带点什么给你老师好。”   钟严还没下班,时桉只发了短信。   「东西收到了,谢谢。不是只欠龙虾吗,怎么种类这么多。」   没半分钟,时桉收到消息。   钟严:「其它的是新年礼物。」   钟严:「但不能多吃,会闹肚子。」   「知道了,科室今天忙不忙?」   钟严:「过来陪我?」   时桉心脏扑通扑通的,麻着手指编辑消息。   「要是实在忙不过来,我就……」   字没打完,消息先弹进来:   钟严:「不忙,好好在家待着。」   钟严:「晚点聊。」   晚饭过后,妈妈和姥姥看春晚,时桉往年都打游戏,今年怕误了时间,干巴巴地陪看。   时桉家有守岁的传统,即将零点,妈妈和姥姥在厨房煮饺子。   时桉窝在床上,犹豫是打电话还是发短信。   电视机里,当主持人开始倒数计时,时桉发出了早就编辑好的短信。   「钟老师,新年快乐。」   电话随即拨进来,钟严的声音和春晚一起灌进耳朵,“你所谓的拜年,就七个字的短信?”   “怕您忙,没时间接电话。”   “我很闲。”   电话那边没听到热闹的声音,时桉问:“您家这么安静吗?”   时桉以为会有碰杯声、聊天声、麻将声、嗑瓜子声、还有熊孩子的尖叫声。   “我在省院的家。”钟严说:“就我自己。”   “您没回家过年?”   “过了,回来了。”   “你们不零点吃饺子吗?”至少时桉以为,北方大多家庭会有这种传统。   “一个在瑞士开会,一个在手术台,还有一个养生老头,九点前准时入睡,吃什么饺子。”   “要不要来我家吃?”   时桉说话没过脑子,但他觉得,答应的钟严更没过脑子。   眼下的情况是,不到半小时,钟严已经坐在他家餐桌前了。   除了刚出锅的饺子,桌上还有龙虾海贝和妈妈专门炒的菜。   四个人一桌,三人其乐融融,尴尬的只有时桉。有种班主任家访,还在家吃饭的拘束感。   钟严和妈妈、姥姥相处融洽,聊得也很开心。大魔头对患者好、对家属好、对学生的家属也好,只对他凶。   饺子吃光,天没聊完,姥姥张罗着打麻将,被时桉极力劝了下来。   别人不睡,他也得睡。   时桉绞尽脑汁,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不早了,我老师该回去了。”   姥姥好客又爱热闹,“还回去啥啊,今晚就住这儿吧,明儿早还吃饺子呢。”   时桉:“姥姥,咱家就三张床。”   “让钟大夫睡你床,你打地铺。”   时桉:“……”   姥姥,亲生的姥姥。   “我的床太小,我老师睡不惯。”   钟严温和有礼,善解人意,“没关系,我不嫌小,睡得惯。”   时桉:“……”   我谢谢你。   事已至此,时桉只能乖乖收拾地铺。   他真想不明白,钟严又没喝酒,开车二十多分钟,三百平的大房子不住,非大半夜跟他挤,这不是有病吗?   有病的人还在身后指挥他,“拿套换洗衣服给我。”   “干嘛?”时桉气呼呼铺褥子。   钟严:“洗澡。”   时桉翻出偏大码的T恤衫和家居裤,他想了一下,烧着耳朵说:“就这两件,别的没有。”   “没事,内裤不用,你的码……”钟严的眼神往下坠,“我也穿不了。”   钟严进了浴室,留时桉在原地爆炸。   他什么意思,讽刺我小吗?   时桉扯开裤腰,我哪小了?   你才小,你哪哪都小!   钟严洗完,时桉接着去洗。   不到二十分钟,时桉顶着湿漉漉的脑袋回来,顺手把门锁挂上了。   “干什么?”钟严往他头上盖了条毛巾,歪着脑袋看他,“想对你的老师图谋不轨?”   时桉:“……”   这人果然有神经病。   时桉不理他,擦干头发,从床上抱走被子和枕头,躺到地上,“我要睡觉了,别产生噪音。”   地上铺着海绵垫,还算舒服。   钟严支着下巴,嵌在椅子里,“去床上睡。”   “不用,省得我妈嫌我不招待客人。”   钟严:“你门都反锁了,怕什么。”   时桉把自己卷得严严实实,“我关门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什么意思?真想占我便宜?”   时桉:“……没有。”   大过年的,不跟他一般见识。   “时桉。”钟严操着工作时惯用的语气,“去床上睡。”   时桉抱住被角,闭眼不理。   “老师的话都不听了?”   “过完年就不是老师了。”   下学期轮转,时桉要去别的科室。   时桉还在思考怎么斗嘴,钟严已经耍赖上手了。温热的气息粘过来,心跳加速,猝不及防。   钟严似乎很擅长做这种事,轻易勾住了他的膝窝和肩膀,“嗖”的把他抱起,送回床上。   时桉挣扎无果,被男人用手臂压制,“嘘。”   剧烈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   “小桉,钟医生,你们没事吧?”   时桉慌张又心虚,“没事妈,您快睡吧。”   动静消失,时桉惊魂未定,用气音说,“你干嘛?”   钟严毫无歉意,像个土匪,“话不听,只能用行动了。”   “我听还不行。”时桉耸耸被束缚的肩膀,又转转手腕,“钟老师,您能放开我了吗?   钟严还抓着,“马上就不带你了,别叫老师了。”   钟严胳膊肘撑着床面,两人保持上下的体.位,时桉穿着短裤,膝盖被钟严的腿顶开,微张的状态。   钟严的小腿贴在他大腿内侧,还能感受到洗澡过后的余温。   这样的姿势很奇怪,让时桉觉得问题也很奇怪,“那、叫钟主任?”   钟严姿势低低的,有温风往他脸上扑,“换个亲密点的。”   亲密……亲密?   时桉脑袋里像缠毛线团,最后捋出了两个字。   老婆。   靠!   时桉发现了奇怪的点,把手腕从钟严手心抽出,“能不能别老用这方法窥测人!”   “我窥测什么了?”   “你自己清楚!”   时桉护住脉搏狂跳的手腕,闭眼装睡。直至能感受到钟严从床上下去,并关了灯。   时桉翻了身,拽走被子才发现,钟严只抱了人,他的被子还在地上。   时桉抖抖床上那条,“换一下。”   钟严背对着他,把被子铺展,“不换。”   时桉:“……”   那是我的。   刚暖热的!   时桉气不过,又抢不过来,只能默默再去暖床新被子。   等周围没了动静,时桉偷着转身。钟严穿他的衣服,盖他的被子,侧身背对着他。   被子只盖到一半,衣服料子软薄,肩背轮廓印在上面。果然是每天练的身材,放松的时候肌肉线条也清晰可见,肩膀挺宽的。   正看得入迷,后背的肌肉群竟然说话了,“再看天就亮了。”   “……?”   靠,忘了自己屋也有全身镜了。   时桉破罐破摔,透过镜子看钟严正面。   男人闭着眼,躺得舒舒服服,即将入睡的架势。   时桉偏不让他睡,“我睡不着。”   钟严仍闭着眼:“说。”   “您中医是自学的?”   “跟老头学的。”   “什么老头?”时桉说:“楼下遛鸟,吊嗓子,下象棋的那种?”   钟严:“……我爷爷。”   时桉:“噢,真好。”   钟严转过来,用一种看留守儿童的眼神审视他,“你不知道我爷爷是谁?”   “您爷爷是谁?”   钟严:“嗯,就是遛鸟,吊嗓子,下象棋的老头。”   时桉:“.....”   他耍我?   时桉又问:“您下学期还带规培生吗?”   “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时桉用牙齿刮了嘴唇,“您要是带的话,我是不是得退房给他住?”   钟严:“这么着急走?”   “省的他被你折磨,又找不到住的地方,还得起早贪黑。”   “你还挺热心。”   时桉的租房合同只签到了二月,如果搬走,恐怕找不到这么好的房子了。   一个月六百,每周做一次饭,只承担极少的家务,就能拥有一间朝阳,带独立卫生间,精装,地铁二十分钟通勤的房子。   时桉往被子里团了团,“他要是住,记得通知,我得提前找房子。”   钟严:“嗯,替他谢谢你。”   时桉凉嗖嗖,“不客气。”   肚子里憋着股气,时桉半宿没睡好,再睁眼已经快中午了。卧室只剩他一个人,钟严穿过的衣服叠好摆在枕边。   门外能听到妈妈和钟严说的话,“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爱睡觉。”   “高考的时候,考英语还给睡着了,把他班主任气的,天天电话跟我哭,亏了他成绩好,还是考上了医大。”   起初,时桉以为妈妈是生气,后来发觉,她只是想显摆儿子高考睡觉,也能考上名校。   实际他考完才睡的,不睡也这个分。   时桉打了个哈欠,继续睡回笼觉,中午才被叫起。   吃过午饭,他和钟严一起上班。   时桉在急诊呆到正月十五,上交了培训手册、考核记录和轮转报告,科室给他们仨办了个欢送仪式。   陈小曼、赵康和自己老师互送礼物,又拥抱又抹泪,反倒让时桉和钟严这边很尴尬。   没拥抱、没眼泪。   至于礼物?更不可能。   离开大魔头本是喜事,时桉却没有很开心。在急诊呆了半年,他还是没争取到上手术台的机会,哪怕只是门诊类的小手术。   他自我安慰,等转去外科,还有很多机会。   时桉偷偷瞄向另一边,钟严在看病例,非常认真,把旁人当空气。   只是,第一场手术,不能有他陪了。   “小时,送给你。”陈曼递来个包裹。   时桉双手接下,“谢谢陈老师。”   陈曼示意他打开,“你应该会喜欢。”   是抱枕和毛毯。   “总趴桌上也很辛苦的。”陈曼后面的话,是对着钟严说的,“如果其他科室不上夜班,应该用不上了。”   时桉抱着软绵绵的团子,没注意陈曼的眼神,“谢谢陈老师,我拿回家抱着睡。”   急诊科日常工作繁忙,三个人没寒暄多久,挥手告别。   出了急诊大楼,陈小曼还在哭,赵康彻底暴露本性,恨不得仰天大笑。   陈小曼气得锤他,“你有没有心,刚走就这样。”   赵康:“我刚才是真舍不得,但现在的开心也不假。急诊太恐怖了,再呆下去我会秃。”   “不值夜班的科室才是人类的归属。”赵康拍拍时桉,“时哥,你说是不是?”   时桉随便应了句,关注点在手机上。   离开都没正经告个别,时桉心里怪怪的。   他胡乱给钟严发了条消息,问他能不能月底再搬,宽限几天找房子。   钟严回得很快,毫无感情的两个字:「可以」   标点符号都舍不得发,时桉觉得自己这几个月,在急诊科当牛做马都喂了狗。   风流又花心,带学生也喜欢新鲜的。   还让新学生住进来,睡他睡过的床,翻他看过的书,坐他喜欢的羊毛地毯。   切,他有新学生,好像自己没新老师似的。   时桉灭掉手机,搂紧抱枕。明天就能分到个像陈老师那样善解人意,温柔大方的漂亮姐姐。   他这种魔鬼,谁爱要谁要!   第二天上午,全体规培生在报告厅集合,学校重新公布轮转名单。   系主任站在主席台,“下面是眼科轮转……”   领导在上面讲,时桉周围有嘀咕声,大多在祈祷分到心仪科室。时桉没概念,不会有哪个科室比急诊还累了。   分到外科就努力学习,其他科室就当放假。   时桉靠在柔软椅背上,开始犯困。   轮转名单较多,时桉陆续听到舍友的名字、同班同学的名字、陈曼和赵康的名字,就是没听到自己。   “下面是急诊科轮转名单,张宇辰,李三,王四,赵五……”   数量比之前多,时桉并不意外。急诊科年后扩增了一间病房,轮转医生和护士都在增加。   时桉听着这些名字,大魔头的选择更多了,也不知道他会选哪个,对方的表现会不会让他满意。   能让他满意的人,应该不存在,也不知道这次谁倒霉。   系主任的话还没停,“急诊科还有最后一人,临床一班时桉。”   场下有小范围哗然。   “什么情况?”   “时哥又中奖了?”   “他不是刚从急诊出来?”   “我听说,规培期间表现突出的,带教老师会点名留人,将来有极大的可能留下来。”   作为顶尖三甲医院,省院是多少医学生的梦想。   “时桉还是牛逼啊!”   “羡慕死了。”   “留急诊科有点惨。”   “先留下再说,干两年转。”   “就是,在急诊呆过的人,去哪个科室不是轻轻松松。”   耳边乱七八糟,时桉还困着,脑子有点懵,他睡过午觉才闹明白。   两天后的上午,时桉又坐上了回省院的车。和上次不同的是,他还带了六个“小弟”。   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公交车停在省医院门口,一行人风风火火跟在他身后。   时桉提着抱枕,踏进急诊大楼,轻车熟路。   他先碰到了几个老患者,笑着和他打招呼,紧接着,在走廊看到了陈曼。   时桉开心又有点难为情,“陈老师,我回来了。”   “看来它要派上用场了。”陈曼揉了揉他怀里的抱枕,“小时,欢迎回家。”   时桉蹭蹭鼻尖,“嗯。”   “我本来想要你的。”陈曼的余光转到病房,高挺的背影上,“但某人死活不放,讨厌死了。”   时桉低头搓耳朵,“您有事随时找我,我什么都干。”   陈曼说:“哦对了,这次规培生数量较多,科里商量任命你为小组长,他们平时由你安排。”   时桉受宠若惊,“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陈曼靠过来,在他耳边说:“你是急诊科近些年,唯一留下的规培生,还是某人专门找你们系主任要的人。”   “他从来没有过哦。”陈曼加重语气,“你是独一无二。”   陈曼走远,独留时桉在原地发烧,脑子里塞满陈老师的话,理来理去只剩四个字。   独一无二。   “愣着干什么,很闲?”   钟严查完房,仍是那副严肃无情的态度,“我们开会,新来的规培生交给你,介绍情况、安排工作。”   时桉打起精神,“嗯。”   “好好干,别给我丢人。”   钟严从他身边经过,里面穿干净的硬领衬衫,外面是铺满消毒水的白大褂。   时桉却能闻到他身上的特有味道,桉树味洗衣凝珠、薄荷味洗发水,都是时桉亲自购置的味道。   钟严拆下消毒手套,指尖把吹下去的刘海刮起来,从时桉的额头到后脑勺,像带电的毛茸线团。   “一只龙虾。” 第27章 考核   虽说这批规培生除了时桉都是新人, 但也在其他科室轮转过半年,常识技能直接略过,主要介绍急诊的日常工作和排班制度。   时桉平静说完, 全员哭丧着脸, 噩梦般的日子即将开始。   又或者说,已经开始了。   当天下午,急救车陆续拉人, 全是菌类中毒。患者一个比一个眼熟, 大多在电视上见过。   经打听才知道, 今天省电视台组织团建,一行人郊游途中误食野生毒菌, 无一人幸免。   新来的规培生中, 有三人轮转过消化内科,洗胃操作轻车熟路,侧卧、插管、抽吸行云流水。   张宇辰来拿脱脂棉, 和时桉闲聊,“急诊科太热闹了,跟看集体节目似的, 电影频道,法制频道,军事频道, 少儿频道的主持人全来了。”   张宇辰住时桉隔壁宿舍, 这批规培生里,时桉跟他最熟。   “他们太逗了,一半在电视上播节目, 另一半都来咱们这儿躺着了。”张宇辰往外瞅,“诶我去, 晚间新闻那个也在呢。”   时桉顺着他的目光瞧,是晚间新闻的主持人于清溏,日喀则救援的时候他也去了。   于清溏的状态不像其他患者,没面目狰狞,也没呕吐不止。独自坐在床边,丝毫不在意外界影响,像个谦谦君子。   时桉一直想帮姥姥要他的签名跟合照,苦于没找到机会,他现在生病,过去要也不合适。   “小时,小张,你俩干嘛呢?”今天人手不足,王医生忙得焦头烂额,“还不赶紧干活。”   “噢,来了。”张宇辰把无菌托盘递给他,“时哥,主持人交给你了昂。”   时桉:“那个床位归你管。”   中毒严重者需要洗胃,轻微症状只需打消炎针,于清溏是这群人里症状最轻的。   “我妈是于清溏的粉丝,我从小对他有滤镜,实在下不去手。”张宇辰说:“你知道的吧,女神是不拉屎的,同理,主持人是不能被打针的。”   时桉还有俩洗胃没搞,“你自己去,我不管。”   “见到名人我真紧张,万一打不好了我妈能把我打死。”张宇辰说:“你难道就不想欣赏一下,著名主持人的腰臀肌肉群吗?”   受不了软磨硬泡,时桉端着无菌托盘走来。他先递了张缴费单给于清溏,“先给您打个消炎针,打完把费付了。”   于清溏收回手机,“好的,谢谢。”   “这针得肌肉注射,您是在床上侧着身打,还是下来站着。”   于清溏脑袋一斜,看他身后,“我家属来了。”   “正好。”单子还在时桉手上,“让家属先把费付了。”   年前时桉值班碰到个倒霉事,大半夜给患者包扎,啥都弄完了,钱没付人走了,害他被狠批一顿。   后来时桉长记性了,非急症,都得先付钱,知名主持人也不能走后门。   时桉转头,对上了徐柏樟的目光。   他颔首叫了声“徐主任”,半点不敢怠慢,左顾右盼,“于清溏的家属哪位?先把费付了。”   徐柏樟:“给我。”   “不用徐主任,让家属来就行。”时桉伸长脖子继续喊,“家属呢,先付费。”   徐柏樟僵着脸,手伸过来,“我就是家属。”   *   钟严开完会回来,留观室乱糟糟的,不少熟悉面孔。他绕到后面,发现了垂着头,像受委屈小狗似的时桉。   他揉了揉小狗脑袋:“怎么了?”   “菌类中毒,都弄完了。”   这事钟严会上就听说了,他是问,“你怎么了?”   “您说,徐主任会不会搞死我?”   “你惹他了?”   “我没认出徐主任的家属。”时桉还能回忆起徐柏樟又僵又硬的脸,“我还催他交费。”   “他家属也中毒了?”钟严扫视四周,“人呢?”   “被徐主任打了针,带走了。”   “老徐自己打的?”   时桉点头,后悔且痛苦。   张宇辰没说错,主持人是不能被打针的,他就不该手欠,管什么闲事。   但时桉怎么都想不到,徐主任之前跟出家似的,一副看破红尘的架势。突然结婚不说,对象还是知名主持人。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来了个大的。   厉害了。   *   同科室规培人数增多,私下必然会暗自较劲,医学生又出了名的卷,特别是在重要的竞赛考核前。   下个月初,一年一度的医学交流会开始了,今年在新加坡举办,除部分主任医师出席外,还会挑选十名优秀规培生同行。   同行者需通过测试选拔,面向所有规培生公开竞争。   即便院方一再强调,该环节只选拔出席交流会的人员,并不关联其他,但有人统计过,省院每年招收的职工名单里,九成参加过学习交流会,剩余的一成未在省院规培。   至此,大家便把该名额看做进入省院的敲门砖。   出席人数有限,报名者众多,彼此均为对手。上班时,大家和和气气,下班便埋头苦学,卷死所有人。   不光规培生卷,带教老师也暗自较劲。谁的学生能脱颖而出拿到名额,哪位老师脸上也增光。   当天工作结束,“小灶”时间开始。   技能培训中心人满为患,一位带教老师配一到两位规培生,大家像打了鸡血,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来用。   但这些疯狂的学生中,并不包含时桉。   下午六点,时桉收拾东西回家。   陈小曼抱着本书,拦住了他,“你也太佛系了吧,真的不在乎吗?”   “这事可遇不可求。”时桉打了个哈欠,“不要为难自己。”   卷是卷不过的,不如努力反卷。   陈小曼:“你不想留在省医院吗?”   虽然时桉仍在急诊科,但也不是铁定能留下,正常人会更加努力,夯实基础。   但时桉的想法是:顺其自然。   能留下固然好,实在不行,找个家门口的医院也不错。   陈小曼:“钟老师也不着急?”   说起来,钟严还没为这事找过他,也许他也支持自己将反卷进行到底。   想到这里,时桉有点感动,苍天开眼,魔鬼终于做人了。   然而两天后,时桉只想嘲笑眼瞎的自己,事到如今,他怎么还能对钟严心存幻想。魔鬼和人类的构造天差地别,魔鬼只能究极进化成无敌恶魔,开外挂都杀不死那种。   反卷梦里才有,休息是痴人说梦,钟严的书房是噩梦开始的地方。   时桉才是传说中的,被逼着悄悄努力,然后哭着惊艳全世界的大冤种。   一周的准备期,时桉的白天是黑夜,黑夜亦是白天。经常在书房入睡,在书房起床,身旁还跟着个魔王。   苍天没有眼,何苦刁难可怜人。   时桉除了要背钟严布置的资料文献,还得进行各种实操演练,半刻偷懒机会都没有。   熬过暗无天日的学习期,选拔前一晚,钟严终于做了次人。给他放了假,让他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考试,绝对不能迟到。   时桉定了三十个闹钟,提前一个小时开始震。然而,当他气喘吁吁来到考场,看着紧闭的大门,还有阴森恐怖的钟严时,时桉知道,自己完了。   他试图解释,自己真的没睡过,真的起床了,但路上发生点意外,确切地说是干了件好事,所以迟到了。   钟严根本不信,还要调侃,“是帮小朋友找妈妈,还是扶老奶奶过马路?”   时桉:“……倒也没这么简单。”   “我帮忙处理了一场交通事故。”时桉掏心掏肺解释,“就在民丰路,离省院不到一公里,我抢救人来着。”   钟严口气冷的像刚浇了壶冰水,“八小时内,急诊科没接到任何民丰路急救电话。”   “没真出车祸,是有人碰瓷,我起初不知道,赶去抢救才发现是骗子。”   “你用了半小时判断伤者是否装病?”钟严离火山爆发就差一颗火星,“规培大半年,你闹着玩呢?”   时桉努力解释,说他当下就发现装病了。但警察没来,被碰瓷的是个老人。   “那大爷满头白发,胡子那么长,穿得跟大仙儿似的。”时桉重点强调,“搞不好大爷隐居山林多年,最近才出关,我怕他不懂现代社会的行情被骗。”   主要问题是,骗子在时桉手里,他不知道交给谁。何况他当时逞能,已经答应大爷陪他等警察了。   没想到早高峰那么堵车,交警半个多小时才到,黄花菜都等凉了。   钟严的火山正在蓄能,时桉肠子已然悔青。事已至此,只能升华主题了。   时桉挺胸抬头,说得铿锵有力,“我觉得,救死扶伤和惩恶扬善是一样重要的。尊老爱幼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不能独留大爷一人。”   “钟主任。”护士跑来叫人,“王主任在抢救三室,请您过去。”   二十分钟前,收了个脑梗患者,看来情况很麻烦。   钟严看表,警告时桉,“在这儿反思,回来再收拾你。”   偌大的办公室,就剩时桉自己。他开始揣测这次的处罚套路,是连值大夜班,还是做全病区的心电图,或者罚写急诊工作守则,总不会再去分诊台吧?   时桉打了个哈欠,抽出一摞白纸,还是先抄急诊突发事件处理流程吧。   刚抄没几个字,办公室门口恍出个人影。   时桉抬头,“大爷,您怎么来了?”   正是今天早上,时桉帮助的老人。   老人捋了捋胡子,“小伙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知道了,咱早上刚见过。”时桉贴心问:“您身体不舒服了吗?”   “没有,我是来找你的。”   时桉正纳闷,忽而想起,他抢救的时候提到过,自己是省院急诊科的规培医生。   那会儿时间紧急,时桉把骗子“上交”警察就跑了,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时桉扶着老人去走廊,办公室不许外人来,让钟严看到了,少不了火上浇油。   “今天都是小事,您不用往心里去。”时桉把老人扶到座椅处,“过来道谢也没必要。”   老人笑着捋胡子,“害你上班迟到了吧?”   时桉摆摆手,“没事,身为打工人,谁还不迟个到。”   “没挨批评?”老人问。   怕老人自责,时桉打肿脸充胖子,“这儿没人敢批评我。”   “你的老师是哪位?”   提起这个,时桉有点骄傲了,他指着宣传栏,最上面那排的照片,“钟严,他是我们急诊科最年轻的主任医师。”   老人弯着眼睛,审视了半天才说:“这位钟医生,看着很严厉啊。”   时桉心说大爷您可太会看人了。   他清清嗓子,凑到老人耳边,“您可不能以貌取人,他虽然严厉,但能力是真强。”   “他这么凶,你还维护他?”   “一码归一码,我不能因为他成天罚我,就质疑他的能力吧。”   老人的嘴角没落下来过,“看来,他还是批评你了?”   时桉:“……”   这老爷子,还挺会绕人。   时桉摆摆手,“没事,我早被骂习惯了,要是有两天不被骂,我都怀疑他出问题了。”   时桉又说:“今天这事跟您没关系,千万别往心里去。”   “需要我出面求情吗?”   “不用,他在抢救室呢,走之前已经恶魔附身了,别波及了您。”时桉左顾右盼,确保没人才悄悄说,“大爷,跟您说实话吧,您要是求情了,就坏我的好事了。”   时桉全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   自我反思的那几分钟,时桉做了全面、深刻、周全的考虑。   他没赶上考试,看似倒霉,实则是阴差阳错得到的机会。   他参加考试,必然有考不上的风险。一旦落选,肯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搞不好后半个月都没好日子过。   如果他通过测试了,就要和钟严一起去新加坡,极大的可能跟他睡一间房,继续当牛做马挨批评。   他在急诊科,只有工作时间当牛做马,到了那边,就是一周乘二十四小时当牛做马,要是运气不好,都熬不到回国。   如果不去,等于钟严有七乘二十四小时不在,那他在急诊科,手下有六个小弟,陈老师和张主任善良又仁慈,他不等于横着走?   思来想去,这生意稳赚不亏。   听他解释完,老人说:“失去了国外学习的机会,不遗憾?”   时桉早打听过了,规培生即便过去,也禁止参加重要会议,最多是看看医学峰会,那些东西网上都能找到。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在急诊科,跟着陈老师和张主任增加点经验。   钟严在专业方面,时桉绝对认可,但不同老师对同一病例的诊断和治疗都有不同,时桉也想跟别人学点。   他也知道,之所以那么多人挤破头参加,也只是想争取留院资格。   时桉说:“去了能留下的,是本身就实力过硬,跟去不去有什么关系。”   老人大笑, “你倒是活得通透。”   “再说了,当医生在哪工作都一样,医术好才是重点,那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   老人点头,“有道理。”   “大爷,我还上班呢,不和您聊了。”时桉看表,“用联系您家属吗?”   老人起身,“不用,我自己回去。”   “您注意安全。”时桉跑了两步,又转头过去挥手,“大爷,谢谢您啊!”   好不容易换来的自由机会,他要充分享受。至于出国学习,就让大魔头自己努力吧!   *   三天后,前往新加坡的飞机上。   徐柏樟坐在旁边,问钟严:“怎么就你自己?”   钟严清楚对方的意思,压了三天的火准备复燃,“他自己没拿到资格,好好呆着吧。”   “你会让他过不了测试?”   徐柏樟对时桉多少了解,那孩子看似不着调,实则能力拔尖。何况,还是钟严带,根本不存在无法通过的可能。   钟严板着脸,“他主动当活雷锋,路上帮助了个长胡子、仙风道骨的老头。担心老头被碰瓷的欺负,主动留下等交警,错过了考核时间。”   “仙风道骨,长胡子老头?”徐柏樟有了想法,又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是……”   “没错,就是你伟大的师父。”   这种独特打扮,指向性太强了。   钟严亲自找老头询问,真对上了。   徐柏樟:“难道不是你师父?”   “不敢。”钟严做了个挡手的姿势,“我充其量是拔他胡子的不肖子孙,可不敢砸他的金字招牌。”   徐柏樟难以置信,“他不认识钟院长吗?”   就算不在省院规培,时桉作为医学生,还在医大读书,应该非常熟悉才对。   “认识个鬼。”钟严越想越来气,“他那个糊涂蛋,能认识家门已经万幸了。”   徐柏樟无奈笑,“既然有情可原,不能给个特权?”   纵观省院历史,救人为先者都会授予表彰,给次补考机会无可厚非。   “那是他俩的事,要给也是老头给。”   钟严专门找过老头,说半天没用,老头就是不肯。   “他以前也不这样。”钟严想不通,“不知道小糊涂蛋怎么惹他了,说什么也不给机会。”   徐柏樟:“也许老师有他的想法。”   “谁知道,猜不透他。”   钟严划开手机,停在和时桉的聊天界面。小糊涂蛋跟了他大半年,上班见、下班也见。期末那阵,时桉为了解决问题,也回来住了好几晚。   他们还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不知道那小子适不适应。   临走前,钟严把时桉安排给了陈曼。但他嘱咐过,有问题可以随时找,尽量短信为主,他不忙会打过去。   说这些的时候,小糊涂蛋眼珠子都困没了,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手机被钟严划拉了二十分钟。   徐柏樟无奈,“现在是飞行模式,他想也打不进来,下飞机就联系到了。”   钟严收回手机。   替他着急也没用。   他自己先急着吧。   历时六个小时,一行人安全抵达机场。   钟严拖着行李往外走,刚出机舱门,梁颂晟接通了电话,先是问睡得好不好,又问有没有好好吃饭。   知道是给他小未婚夫打电话,不知道还以为养了个孩子。关心这、关心那,就是舍不得挂电话。   与此同时,钟严右手边,徐柏樟的手机也响了。光看那压不住的嘴角,就知道是他家主持人。   老和尚开艳花,受不了,肉麻。   钟严掏出手机,没有电话,未读消息有八条,全是广告。   身边的两通电话还没挂,钟严盯死手机屏幕。   这个点他早下班了。   今天科室忙?加班了?   也不知道吃饭了没有。   钟严顺手点开朋友圈,在好友分享界面,一上一下有两条最新动态。   钟严捏紧手机,青筋暴起。   时桉——   你给我等着! 第28章 伤疤   自从跟着陈曼规培学习, 时桉才知他以前过得是什么狗都嫌的日子。   陈老师处理问题温柔又有耐心,顾及当事人的感受,考虑学习者的能力, 坚持劳逸结合, 绝不无故加班,   清早,有陈老师的手磨咖啡和牛奶可颂;上午, 有陈老师的水果加餐和手工饼干;到了下班, 陈老师还亲自开车, 带他去玩。   今天的第一站是动漫城,时桉坐在后排, 身边是同样兴奋的陈小曼。   陈小曼最近在病理科轮转, 没有夜班,不直接面对患者和家属,是数一数二的清闲科室。   到了动漫大厦, 时桉在一楼看漫画,陈曼和陈小曼结伴去了二楼。工作日的下午,这里人不多, 楼上时不时能听到欢笑声。   一个小时后,陈曼给时桉打电话,让他上来。刚到楼梯口, 就看到了缤纷多彩的两人。   时桉不太懂这个, 逛漫展时听张爽提过,好像叫洛丽塔。大概是穿各种颜色的裙子,精心打扮, 看起来特别隆重。   两人站在时桉面前,“好看吗?”   在时桉的审美里, 根本没这方面的概念。但他知道,花心思打扮这么久,她们还那么开心,绝对不会差。   时桉用欣赏的眼光回馈二人,真诚说 :“无敌好看!”   从动漫城出来,每人抱着个大袋子,陈曼给俩人都买了礼物。时桉是典藏版草帽团手办,可惜部分缺货,最后只到手九个人。   今天的第二站,动漫城旁边的港味餐厅。   等上菜期间,时桉迫不及待发朋友圈,显摆陈老师送的手办。刚发完,他就划到了陈老师的朋友圈。   是他们三人在动漫城的合影,女士穿着洛丽塔,时桉站在中间,抱着手办盒,笑得像刚吃了八个鸡腿的隔壁村二胖。   下面配有一段文字:   「跟学生们在一起,感觉自己又年轻了!怎么才能把他们“拐”回我身边呢,一个礼拜够不够?/爱心」   时桉点了赞,紧接着,共同好友的评论层出不穷,大多是科里的医生和护士。   时桉在评论区聊了起来,聊着聊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手脚冰凉、心悸气短,刚上桌的叉烧都不香了。   时桉捏着手机,自我欺骗似地问了句,“陈老师,这条朋友圈,钟老师应该、看不到吧?”   陈曼夹了颗鱼蛋,悠闲含进嘴里,“就是给他看的。”   时桉:“……”   *   受邀参加交流会的医生,均为各科室的领头人。除了钟严,梁颂晟和徐柏樟也在其中。   交流会安排得松闲,下午和晚上可自由支配。晚饭过后,三人闲来无事,步行来到附近酒吧。   钟严把啤酒递到两人面前,“好不容易聚一次,一个不能喝茶,一个不准灌药,都得陪我。”   这里是家清吧,舒适也安静。圆形舞台上,年轻歌手拨动琴弦,哼着慢节奏的歌。   钟严主张喝酒,实际他酒量最差,几杯下肚,眼神有点涣散,整晚不停关注手机。   徐柏樟不禁问:“他没打电话?”   钟严弹掉酒杯里的气泡,“正风流快活,哪有功夫打电话。”   徐柏樟:“吃醋了?”   钟严端起酒杯,“话这么多,不如多喝点,干了。”   出了酒吧,时间还早,三人沿民俗街往里走。半小时前下过雨,夜里难得清爽,沿街繁华热闹。   梁颂晟仍为不懂未婚夫的喜好发愁,在钟严的建议下,他们去了礼品店,打算送礼物哄开心。   建议是钟严给的,实际他并不会选,偌大的店面琳琅满目,越挑越眼花缭乱。   直到钟严停下脚,看着摆在玻璃柜中的树脂小人。   他点开朋友圈,往下滑。   连着两条朋友动态,一条是陈曼的,三人合影,时桉站中间。   另外一条是时桉发的。   一张动漫小人集合图片,配有一串文字。   「感谢陈老师送的手办!陈老师是永远的曼天使/爱心。可惜草帽团痛失厨子,到底是谁买走了我的荞麦假面,为什么一个都不留给我!/大哭/大哭/大哭」   简单一段话,钟严看得云里雾里,不清楚草帽团,也不懂荞麦假面。他只好拿着照片对比玻璃柜里的小人。照片里有九个,而玻璃柜中是十个,差一个穿黑衣服,黄色头发的男人。   身旁有动静,钟严转向隔壁的梁颂晟,他已经选好礼物并付款,买的似乎是……   卡通内裤?   钟严:“.....”   闷骚。   礼品店逛完,仨人手上各拎个礼物袋。   顺着长街往里转,在一家玉石店,梁颂晟停下了脚。他偏爱收集古董,对玉石也有研究。   另外两人跟随进去。   店里挂着各种首饰,有带玉石的、带水晶的、还有带玛瑙的,均为手工制作。   店面不大,老板穿藏蓝色对襟衫,满脸褶皱,目测八十有余。   老板捻着根红绳,说了汉语,“三位随便看,有需要我可以推荐。”   梁颂晟捏起墙上的玉石,尺寸很小,都是下脚料,但成色不错,打磨的也很有技术。   “这位老板很识货,但那枚不适合你。”说着,老者把刚绑好的,一颗挂水晶的红绳递过来,“脚链,给你的爱人。”   话音闭,三人多少带点惊讶。   钟严好奇,“您怎么知道的?”   梁颂晟的未婚夫学舞蹈,脚是舞者的灵魂。   老者笑笑,“天机不可泄露。”   梁颂晟接过脚链,“多少钱?”   老者用手指出了个数。   钟严:“三十还是三百?”   老者:“三万,人民币。”   钟严听乐了,“你这老头,不怕物价局找你?”   老者捻着棉绳:“医生朋友,这里不是中国,没那么多说法。我明码标价,您觉得合适就买,不合适请放下。”   说着,老人摆出二维码牌子,“要就扫码,微.信、支.付.宝自选。”   钟严:“……”   谁买谁傻子。   随后,他眼睁睁看着梁颂晟扫了三万块,把脚链塞进兜。   还没来得及劝阻,老者又找到下一位客户。他把一块扁圆形吊坠递给徐柏樟,“你这个三万六。”   徐柏樟犹豫都没有,扫码付钱拿项链。   钟严气得像闷了满锅油,“你俩好歹高学历,被江湖骗子坑?”   二人谁也没回,一前一后离开。   钟严追上去,在后面骂,“你俩酒精中毒了?当几万块是大风刮的?”   “这位医生朋友,不看看你的吗?”   老者拎着条黑色腰链,上面分散挂着几颗圆润红珠,钟严不懂玉石,也不了解成分,更判断不出好坏。   老人搓了搓下巴,“你这个挺难办,六万。”   钟严:“……”   我去你大爷!   *   晚上九点,时桉顺利到家。   他先拿出手办,摆在卧室的书架上。可惜手办少了一员,无法完整拼凑,时桉便横着摆成一排,也很好看。   手办欣赏完,时桉继续倒腾其它。他今天买了不少,有漫画,徽章,钥匙扣。临走前,陈老师还往他书包里塞了一袋子泡澡球。   时桉没那么精致,第一次听说这东西,据说是洗澡时泡浴缸里用的。他把精致包装的圆球凑到鼻尖嗅,味道清淡却好闻。   时桉卧室的卫生间有浴缸,他还没用过。   二十分钟后,潮湿温暖的浴室,时桉浸在水中,托着手机看手术录像。   十点刚过,时桉退出视频,点开钟严的聊天界面。   这个点他应该不忙了吧?   不论如何,带教老师出差,出于礼貌也该问候一下。   时桉编辑消息并发送。   「钟老师,您安全到达了吧?」   没半分钟,电话打进来。   钟严的声音像讨债失败,死气沉沉,“我已经平安到达十二小时十八分二十五秒了。”   时桉:“出差不开心吗?”   至于死成这样?   钟严阴阳怪气,“肯定没你开心,又是吃又是玩,挺爽吧。”   “……”   他果然看到朋友圈了。   时桉绞尽脑汁给自己找补,“其实也就那样,回来还挺累的,不如上班充实。”   钟严自然不信他的鬼话,“你是玩疯了,所以过去十二小时十八分二十五秒,才想起给我发消息?”   “不是您不让我发吗?”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发了?”   “你自己说的,有专业问题可发消息,没事别给你打电话。”   就算真有专业问题,时桉直接问陈老师了,哪用得着给他发消息打电话,这不就等同于,任何时候都不要找他吗?   隔着无线电波,时桉仿佛听到了即将咬碎的后槽牙。   “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钟严抽起风来,仿佛长了满口獠牙,“用给你买本现代汉语的拆分和详解吗?”   时桉:“......”   果然任何时候都不该找他,除非大晚上闲着无聊想找骂。   时桉迫切想结束聊天,他还要去欣赏草帽团,“行,您早点休息,我挂了。”   “我让你挂了吗?”   “不挂干嘛?”   钟严:“你干什么呢?”   这人没话找话吗?   时桉回他,“洗澡。”   钟严:“手机也要洗?”   时桉:“……我在泡,没洗。”   时桉又解释,“陈老师送了我点泡澡球,不用浪费,所以试了试。”   钟严:“在浴缸里泡的?”   “嗯。”这不是废话吗!   “你卧室的浴缸?”   “……嗯。”   不然呢,还用你卧室的吗!   钟严:“还泡呢?”   时桉:“嗯,泡着。”   “给我看看。”   “看什……?”   嘟嘟嘟……   通话被挂断,随即弹出视频邀请,时桉瞬间拒绝,片刻没犹豫。   他神经病吗!   对话框弹出钟严的一串问号。   时桉回复:「我在洗澡!」   钟严:「我知道。」   知道你还弹视频!   请求再次弹出,时桉继续挂断,再弹出,再挂断,该过程持续了七八次,时桉彻底投降,把身体往水下埋了点,只露脖子和脑袋,接通视频。   钟严的背景是酒店的布艺沙发,他穿着白色正装衬衫,没打领带,颈前的两颗纽扣敞开着,像是开完正式会议,随手脱掉外套和领带的放松状态。   画面正中间,钟严脸色微红,歪着脑袋,懒洋洋盯他,黑色眼珠里藏着迷魂药,给人心烦意乱的感觉。   时桉把胸口往水里压了压,“您喝酒了吗?”   “一点点。”钟严撑着额头,“不至于第二天醒来失忆。”   “哦。”   没必要强调。   钟严隔着屏幕,突然喊他的名字。   时桉:“嗯?”   钟严:“泡澡舒服吗?”   “还行。”时桉深吸一口气,“味道还挺好闻的。”   “是么。”钟严的声音扩散出来,在浴室里浓密粘稠,“我也想闻闻。”   “陈老师给了好多,我分您点。”   “不用,我去你那闻。”   “啊?”时桉有点懵,慌张解释,“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和您衣服上的味差不多。”   “所以,你是喜欢我的味道?”   时桉:“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脑子喝劈叉了吗?   搞得自己像个变态狂。   “时桉。”   “干嘛?”   钟严歪歪脑袋,用微醉的眼神持续看他,“你想我吗?”   “……!”   救命他到底喝了多少,   谁去把他脑袋塞马桶里涮涮!   时桉敷衍,“刚走一天,有什么想的。”   “但我很想你。”   “......我靠靠靠!”   时桉吓得一激灵,手机从掌心滑出,“咚”的一声,掉入水中。   时桉从浴缸里炸出,蹦着跳着摸手机。   庆幸手机防水,时桉裹着毛巾捂了半天,才发现视频还连着。钟严保持刚才的姿势,跟看热闹似的,一动不动。   时桉把所有的错误归结于他,“您能不能别大半夜吓人,我手机刚买仨月。”   “看到了。”钟严说。   “什么?”   钟严视线下移,往画面看不到的下方瞟,“它挺不禁吓的,比你还激动。”   靠!!!   视频再次挂断,时桉夹紧双腿,恨不得抓床被子盖进来。   变态,流氓,神经病!   骂完钟严,又来骂自己。时桉蜷着腿蹭了蹭,没出息,就这么点事,你激动个鬼。   时桉越想越不对劲,浴缸里加着泡澡球,水面呈现乳白色,肉眼看都模糊,隔着摄像头,他能看到什么?   钟严没再弹视频,但持续发消息。   钟严:「晚安」   钟严:「放心,不算很小,精致最重要,贵在健康。」   钟严:「外观和颜色都不错。」   “.......!!!”   时桉不回,钟严没完没了地发。   钟严:「还有六天,等我回去。」   钟严:「我很快就回去。」   钟严:「时桉,等我。」   钟严:「时桉,回我。」   钟严:「时桉时桉时桉。」   钟严:「再不回,我立刻买机票回去。」   时桉:“………………”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等你等你等你等到天荒地老!」   *   为期一周的交流会结束,一行人当天上午的飞机,下午抵达阳城。   钟严没放行李,开车直达省院,科室一如既往忙碌。但今天不太正常,大厅有吵闹声。   门口站着个脸色黑红,气势汹汹的男人,和他交流的是时桉,旁边跟着两位保安。   钟严没贸然过去,找了个规培生询问情况,   “狗屁不通,蛮不讲理!”   “这种人早晚遭报应!”   钟严没空听他废话,“说事。”   三时前,急诊收治了一位心脏骤停的老人。今天人手紧张,老人情况危急。   时桉由不得多想,立即实施抢救。胸外按压、开放气道、体外除颤一个来回,折腾得满头大汗,终于把人拉回来了。   截止目前,老人情况良好。   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不知从哪冒出个自称老人儿子的人。酩酊大醉,冒冒失失闯进病房,先和家属大吵一架,听说老人因做心肺复苏导致胸骨骨折,非要找医生讨个说法。   实际上,实施胸外按压抢救时,胸骨骨折是常见现象,尤其是老年人,骨质较为疏松,胸骨的强度下降,骨折在所难免。   偏偏就是有不讲理的家属,像个无赖,不肯罢休。   了解事情的大概,钟严把行李箱推给实习生,穿过人群,挡在时桉前面。   “我是急诊科主任钟严,有问题找我。”   男人恶狠狠的,“你们真行,找点子小流氓来糊弄人,狗屁医院,有没有医德!”   “时医生有执业医师证,且操作完全合规,患者胸骨断裂属正常现场,休养即可恢复。”   男人指着时桉,“瞧他头发染的,能是正经医生吗?”   钟严尽量心平气和,“染发是个人爱好,不要以貌取人。”   “放屁!你们就是糊弄人,赔我爸!”   男人发疯间,女家属一直拦,“小强,别闹了。咱爸好着呢,要看去病房看,别丢人现眼。”   “臭娘们,照顾不好爸,还有脸管我了!”   女人被用力推开,倒出去两米远,被护士扶住才没摔倒。   面对无理取闹,没有讲道理的必要。   钟严转头,和时桉说:“报警。”   时桉躲到人少的角落,在混乱中掏手机。   他低着头,简单向民警描述情况。余光中,他依稀看到,本已劝离的男人突然转变方向,弹出钥匙扣上的匕首,冲他而来。   紧接着,钟严再次挡在身前。   匕首是多功能瑞士军刀,明显开过刃。醉酒的男人动作不稳,但力气很大。钟严避开了要害部位,却没能躲过刀尖划过侧腰,染红了棉质衬衫。   尖叫声,呼喊声,斥责声充斥耳膜。   男人被保安制伏,夺走刀压在地上。   时桉陪钟严进了抢救室,身后跟着忧心忡忡的同事。   唯一镇定的是钟严本人,他用纱布按住伤口,自行检查,心平气和跟众人说:“放心吧,很浅的伤,没伤到脏器。”   陈曼面色凝重:“叫徐主任吗?”   “不用,时桉留下,你们都出去。”   钟严的命令,无人能违抗。   苍白色的抢救室,除了钟严,只剩下站在旁边的黄发青年。   他着急却也镇定,着急是出于本心,镇定是医护工作者的职责。   钟严把渗血的纱布一丢,像个大爷似的靠在床边,“时医生,救救我。”   时桉挺生气的,也就只有钟严,还能像没事人似的和他开玩笑。   时桉想发火,想和他闹脾气,想质问他干嘛替自己挡刀,想指责他为什么冲出来,还想压在他肩膀大哭一场,再亲口说声对不起。   但他不行。   钟严请走了所有优秀的医生,只把他留在这里。   此时此刻,钟严是他的患者,而他是钟严最信任的医生。   时桉戴着橡胶手套,站在床边。   他解松钟严的皮质腰带,小心抽出衬衫,将伤口全部暴露出来。   “轰”的一声。   时桉的世界狂风暴雨,心脏在胸腔里猛烈撞击。   像溺水者迫切需要呼吸,时桉恨不得仰着脖子,用人工方法强行灌入氧气。   他告诉自己又做梦了,可梦里不该听到真实心跳,也不该闻到消毒水混着钟严的味道。   时桉的目光从侧腰转移,与钟严对视再转回侧腰,落在那条熟悉的陈旧疤痕上。   然后,他听到钟严问:“怎么了?” 第29章 往事   “没事。”时桉抽回视线, 压制所有情感。   目前最重要的,是把伤口处理好。   歹徒挥刀的时候,钟严躲避过, 伤口有转折, 呈现横放的“V”字型,V字的下端和旧疤的前端连在一起,凑巧组成了“Z”字形,   Z, Zhong, 钟严的钟。   时桉像往常一样,边检查边向钟严汇报, “表皮割伤, 切口深度未达真皮,理论上可不做缝合或使用生物水胶。”   生物水胶是一种生物黏合剂,与外界隔离, 具有杀菌作用,可以在皮肤缝合完好的情况下,提供一定切口张力。「注」   “但鉴于你的皮肤状态, 还有易增生的疤痕体质,还是常规缝合吧。”   钟严有点意外,“你还挺了解我。”   时桉不敢承认, 这条疤他看了八年, 是经历过无数次的分析、判断、假设和研究得出的结论。   钟严的肤质异于常人,未受伤时不受影响。一旦遭遇外伤,可能极易增生, 可能不易愈合,可能对多类消毒水致敏。   时桉说:“氯已定可以吗?”   常规皮肤消毒多用碘伏, 时桉担心色素会影响伤口愈合。氯已定成本相对高,但它的消毒效果较好,持续抗菌作用强,但致敏率高,时桉得问清楚。   “不至于。”钟严说:“酒精就够了。”   看来氯已定不过敏,碘伏不行,但酒精刺激性大,疼痛感强。时桉默默记住,坚持使用了氯已定。   消毒结束,时桉取百分之二的利多卡因十五毫克,沿伤口边缘分层注射。麻醉完毕,他选了3/8弧度的圆针,准备缝合操作。   这是时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手术,对象竟是他的带教老师。   “你小子挺会选啊。”   钟严的肤质无法吸收缝合线,只能选择成本最高、最细、致敏率最低的款式。   时桉:“我出钱。”   “这算工伤,报销。”钟严笑着说:“但你悠着点,缝不好我可要赖上你,讹你一辈子了。”   时桉捏紧持针钳,“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认真的时候,逗起来最有意思。”   时桉不理他,“我开始了。”   钟严目不转睛,戴口罩的时桉认真严肃,低头不语。   细数时桉规培期的种种,小祸没少闯,却总能逢凶化吉。得承认他聪明、努力、有天赋,遇事缜密,有着不同于外表的强大心态。   最重要的是,他对这份职业,有最崇高的敬佩和热爱。   二十钟后,时桉放下持针钳。   包上纱布前,钟严看了眼缝合创口,“比我预期中好不少。”   时桉专注收拾残局,没给回应。   钟严不乐意了,“夸你呢,怎么还没反应了?”   时桉背对着他,指尖挠手心,“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钟严说:“你不那么做,他活不了。”   “我不是说这个。”   这件事上,时桉没犹豫过,哪怕来再一次,他还是会用断裂的肋骨来换生命。   时桉犹豫,“我是不是该把头发染回来。”   如果是黑发,应该不会被说成小流氓。   “故意找事的人,你再完美他也能挑出错”钟严说:“为那种人染头发,值得吗?”   “不值得。”时桉仍飘摆不定。   钟严:“你喜欢现在的颜色吗?”   时桉抿抿嘴唇,“喜欢。”   “那不得了,管别人说什么呢。”钟严说得轻巧自如,“这样还能增加新鲜感,降低患者对医生的刻板印象,要不全病区就属你受欢迎。”   时桉打扮的像个小偶像,特别是女性群体患者,都非常喜欢他。   时桉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背对着钟严,捏着根针管,“那您呢?”   “我什么?”   硬质塑料压进掌心,时桉甚至害怕盯在身后的眼睛,“您、喜欢吗?”   几秒钟的安静,在时桉的世界里像过了半个世纪,在他以为会被嘲笑,又惶恐得不到回复时,终于听到了反馈。   钟严说:“特别喜欢。”   可钟严越这样,时桉就越难受,胸口堵得气都喘不上,“为什么替我挡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时桉不喜欢敷衍性回答,“如果没替我挡,您也不会受伤。”   “挡都挡了,说这些有意义?”   “我没那么弱,我挺厉害的,那个人不见得能弄得住我。”   “时桉,我当时也没那么多想法。”钟严放缓口气,“只是不想你受伤,仅此而已。”   时桉背对着他,脑袋使劲压低,好听的话排列组合了无数遍,最后只缩略成两个字,“谢谢。”   “哭鼻子了?”   “没有。”   “老背对着我干什么,转过来。”   时桉原地未动,手使劲在脸上蹭,“总之,我会记住您的好。钟主任,今天谢谢你!”   钟严:“怎么称呼都变了?”   “你管不着。”   “不肯叫老师,还这么害羞。”钟严控制不住逗他,“照这个状态,你下一秒就要以身相许了。”   时桉真急了,“您能不能别耍我了!”   从那句”以身相许”开始,时桉的耳根就逐渐发生变化,粉白、粉红、鲜红再到紫红。   钟严的眼球定在那里,看了好几个来回,“你再不转身,我下床拽你了。”   千百个不情愿,时桉调转过来。   不是不想见,是抹眼泪的样子真丢人。   钟严勾勾手指,让时桉坐在床边。   “放心吧,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钟严难得温柔,安慰了几句,实际效果比骂时桉还惨。   刚还是沉着冷静的时医生,现在却化身成小哭包,眼睛比当年强睡他时都委屈。   钟严想骂他,想把人吓住,但哪舍得,半句狠话说不出口。   他指尖在时桉脸上挑,一点点拨开泪珠。再用潮湿的手指蹭他鬓角、刮他耳廓,在他的下颌、侧脸还有耳朵上来回磨蹭。   时桉全程不躲,任由他乱摸,越得寸进尺越有回馈,像只喂饱了贴怀里撒娇的小动物,听话得让钟严不可思议。   他心里就一个想法,这刀挨的真值。   等人被蹂.躏得全身着了火,钟严于心不忍,收回了手,“好点没有。”   时桉点头,心率快得控制不住,他偷瞄钟严的胸口,紧张得半天不敢动。   钟严看表,“晚上想吃什么?”   时桉碰了下耳朵,被自己烫着了,“您想吃什么,我都做。”   “这么贤惠?真以身相许了?”   时桉憋胀着脸,用力吐出七个字,“我不是随便的人!”   钟严后面的话被门口的人挡住,看来暂时还回不了家。他示意时桉去开门,最头疼的事来了。   闹剧发生不久,警察赶来,把行凶者抓获,准备走法律程序。   儿子闯了祸,当爸的没脸躺床上,他不顾医生劝阻,强行来道歉。   老人靠在轮椅,插着输液瓶和氧气管,颤颤巍巍要替儿子赎罪。   这阵仗钟严真接受不了,让个半口气的老头给他下跪,这不是折他寿吗。   钟严让时桉把老人扶回去,“您觉得愧疚,就老实听医生的话,别再瞎折腾,也不枉我们救回您的命。”   “还有。”钟严转向另一边,“救您的是这位时医生,您最该谢的是他。”   老人身体虚弱,仍努力鞠躬,“谢谢时医生。”   他同时对钟严行礼,“也谢谢钟医生,感谢所有医生,谢谢。”   患者离开,钟严被“挟持”做全身检查,确保身体无碍,所有同事才肯放人。   时桉负责送钟严回家。两个人站在跑车前,时桉犹豫:“您能开吗?”   “你问的话有意义吗?”钟严拉开车门,坐进去。   时桉来到副驾驶,帮钟严插安全带。   等我考了本,再也不给你开。   钟严体质好,这种伤并未造成影响,精神状态也不错。   车停在车库,时桉急着下车给钟严开门,却被当事人拦住,递了个袋子过来。   “是什么?”时桉接下。   “礼物。”钟严说:“你的。”   *   钟严在卧室休息,时桉准备晚饭。   饭做到一半,有人敲门,是徐柏樟。   两人四目相对,时桉莫名拘束,叫了声“徐主任”。   徐柏樟在围裙上多停了两秒,转而问:“他怎么样了?”   “挺好的,在屋里。”时桉把人请进来,“应该醒着。”   见徐柏樟拜访,钟严没给好脾气,“不就缝了两针,你至于跑一趟?不知道还以为得绝症呢。”   徐柏樟了解他的脾气,话都不接,撩开伤口。   钟严受过伤的皮肤极度敏感,徐柏樟不相信除他以外任何人的处理方式。   “你怎么就不能学学老梁。”钟严没拒绝他的行为,嘴上也没停止数落,“特意这个点过来,蹭饭的?”   “颂晟还没下手术台。”   所以没机会过来。   “回家谈情说爱去,少骚扰我。”   徐柏樟的关注点只有伤口,“怎么不联系我?”   钟严受伤时,徐柏樟在三楼出诊。   “联系你干什么,找中医科的徐主任给我缝合啊?”钟严的口吻极度刻意,“徐主任还会缝吗?没忘了?”   “哦,不对,他前段时间给老梁缝过。”钟严继续:“你说他一个中医,车上装全套的外科设备,是为什么呢?”   徐柏樟根本不理,重新包好纱布,拆下手套,“本来就是疤痕体质,我以为你会注意。”   钟严:“怎么了,缝得不好?”   徐柏樟很客观地说:“至少没我好。”   “论缝合技术,谁敢和徐主任比。”钟严冷冰冰的,“可有用吗?你这双手现在只会号脉。”   徐柏樟任他说,半句不回。   抱怨无果,钟严放弃,又去欣赏缝合口,“这里,能不能客观点评一下?”   “技术有,手法欠缺点。处理得很干净,看出来用心了。”徐柏樟皱眉,“但以你的情况,还是会留疤。”   “那就是不错喽?   能让徐柏樟如此评价,已是不易。   徐柏樟有预感,“小时缝的?”   “不然呢。”   徐柏樟:“怪不得。”   孔雀屏都开出花了。   “我给你抓点中药敷敷,疤痕多少能消掉。“   “免了,这疤我很喜欢,留着做纪念。”钟严放下衣摆,“你觉得那小子怎么样,让他跟你学两天?”   钟严强调,“当然,是学外科。”   徐柏樟起身,拆下橡胶手套,“你舍得?”   钟严不以为然,“又不是不回来。”   “钟主任经验丰富,跟着你就够了。”徐柏樟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吃完饭再走吧。小糊涂蛋手艺不错,一个礼拜就下厨一次,尝尝?”   “不了,清溏还在家等我。”徐柏樟说:“我回去给他做饭。”   钟严:“……”   切,显摆什么呢。   “哦对了。”徐柏樟转身,“清溏要过生日,我还不知道准备什么,你有推荐吗?”   “已婚妇男真可怕,成天换着法晒幸福,想酸死我们单身人士。”   “你现在和已婚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钟严撇嘴,“他洗个澡都不让我看。”   “……嗯,你加油。”   徐柏樟言归正传,“生日礼物,有没有推荐?”   “当然有,保证你们感情持续升温。”   徐柏樟:“别卖关子了。”   “我直接下单,寄到你家……”钟严卡住,“不对,寄你科室吧。”   送走徐柏樟,钟严点开购物软件,搜索关键词,“情侣情趣大礼包”,“成人角色扮演”,“成人玩具”,“大尺度激情”,“成人秘密”,“1.8.禁禁禁”,“私密提升感情”,价格从高到低排序,填写地址,下单下单下单。   *   时桉以为徐柏樟会留下来,特意多炒了两个菜,导致他俩要消耗一大桌,但今天的时桉没心情吃饭。   筷子咬了N次,晚饭即将吃完,时桉终于鼓足勇气,“钟主任,那个……我今天缝合时,看您腰上好像有道旧伤。”   钟严忙着吃饭,随口应了句。   “怎么弄的?”时桉努力装出闲聊的口气,“好像有些年头了,什么时候弄的?”   “地震那次。”   在日喀则,钟严提过腰伤的事,那会儿时桉没往这方面想,也不敢这么想。   这个疑问,在时桉心里装了八年,“怎么伤的?”   钟严不想提及往事,便敷衍,“房子倒塌时,被硬物划伤。”   时桉却执著,“能详细讲讲吗?”   “没什么好讲的。”   时桉捏紧筷子,“我很想听。”   当年,他和徐柏樟、梁颂晟去支援灾区,所在的镇子突发余震,残破的房子经不起摧残,彻底倒塌。   事发时三人都在房内,钟严最先察觉情况,当即把其余两人推出去,自己却压在了下面。   偶有人问他后悔吗,钟严讨厌回答。人在危急时的反应出于本能,也不会思考太多。   当时,钟严所处的位置靠后,就算不推他俩,逃生的几率也很低。一条救不回的命,何必再搭上两条。   钟严不喜欢提及此事,并非讨厌回忆苦难,而是觉得那两个人是笨蛋。   钟严获救后才知道,他被压了四天,那俩人就挖了四天。   当时该区域仍有余震的可能,情况危急,出于安全考虑,救援队暂缓救援。他们俩自发留在那里,用铁锹挖、棍子铲,四天三夜,眼睛都不敢闭。   等铁锹挖弯,棍子铲断,他们就开始用手。两位未来的外科医生,生生挖破了手指,渗着血、留着汗也片刻不敢停。   每当想起这事,钟严就全身裹火,气头上的时候,一辈子也不想原谅他俩。   可他比谁都清楚,没有豁出性命的四天三夜,十年前已经没了钟严。   即便这么多年,徐柏樟仍为这条疤耿耿于怀,钟严却一直把它当做纪念。   这是徐柏樟用那双挖了四天的手,为他缝合的伤口。老徐明明那么热爱的外科、那么舍不得,钟严才千方百计,不想他留在中医科。   钟严用筷子尾敲时桉脑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事切勿冲动,别傻乎乎往前冲。”   时桉的心脏全程如割血,“自己都做不到,有什么权利教育我。”   地震抢在最前面,雪崩抢在最前面,就连这次意外,还是挡在他前面。   钟严才是世界上最笨的笨蛋。   聊天被打断,又有人敲门。   这次是梁颂晟,身后跟着余念。   时桉上次见余念,是在机场。穿卡通外套、裹羊毛围巾的余念可可爱爱,笑得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正太。   这次也是,余念抱着个水果篮,从梁颂晟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对他眨眨眼。   两位主任在书房,时桉留在客厅陪余念。   看他有点拘束,时桉主动找话题,“你叫余念对吗?我叫时桉,在急诊科规培,咱们见过。”   余念弯着眉眼,声音里像含着果汁糖,“小时哥你好,叫我念念就可以的。”   在时桉的思维里,不仅觉得余念可爱,还觉得他有点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两个人聊得愉快,并互换了电话。   书房的门打开,中断了聊天。   余念放下杯子,和他告别,跟随梁颂晟离开。   送走客人,时桉不知道去哪,晃晃悠悠蹭到了钟严卧室。   他扒在门口,悠悠叫了声:“钟主任。”   钟严转头,“有事?”   时桉没事,但就想跟着。   见钟严背对他解纽扣,时桉跃跃欲试,“换药吗?我帮您。”   “不换。”   “哦。”时桉绞尽脑汁,“需要铺床吗?”   “不铺。”   “需要揉肩吗?”   “不揉。”   “……哦。”   “那您想干什么?”不管怎么着,时桉就是不想走,“我都可以帮忙。”   钟严垂下解纽扣的手,站在他面前,“我想洗澡,你帮吗?” 第30章 礼物   白天在急诊, 时桉的注意力只有伤,即便钟严的身体就在眼前,他也无半点越距。   如今到了家, 心里开始发痒, 长满奇奇怪怪的思想绒毛。   钟严肤质的原因,最多八小时就得换一次药,防止伤口增生和感染。   时桉原本规划, 趁换药间隙, 他稍微碰一下腹肌, 如果条件允许,再把衣服撩上去, 偷瞄两眼胸肌。   现在钟严让他洗澡, 岂不是胸腹、腹肌、肱二头肌、肱三头肌、鲨鱼肌、背肌、腹内外斜肌等等全部,都能看到并摸到了?   “时桉。”钟严叫他,“愣什么呢?”   时桉抽回思路, “啊?我在。”   钟严:“洗不洗?”   “洗洗洗,我来洗!”时桉左顾右盼,兴奋得手忙脚乱, “我先去拿防水膜。”   一般来说,伤口拆线前不宜洗澡,是现代技术让清洁变得简单。   时桉拿东西回来, 钟严正准备脱上衣, 腰已露出半截,被冲过来的时桉生生按了回去。   钟严皱眉,“你干什么?”   “您不要动, 我来。”时桉把钟严的手从衣边挪走,“这种脱法活动幅度大, 伤口容易崩。”   理由不算借口,但也不是全部原因。   欣赏身体最忌讳心急,纽扣要一颗一颗地解,身体要一点一点地看,才能体会肾上腺素逐渐飙升的愉悦感。   一颗纽扣解开,两颗纽扣解开。   血液在身体里沸腾,如果它们有脚,一定在疯跑;如果长了嘴,整个房间都能听到尖叫。   扣子开到第三颗,胸口若隐若现,山峰似的,该凹凹,该凸凸,时桉深刻理解到,什么叫犹抱琵琶半遮面。   他捏住右半片衣领,往旁边一拨。   “.....…………!!! ”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桉僵成石膏块,却憋出大红脸。   钟严挑了下他的下巴颏,“想什么呢?”   时桉仿佛吞了颗滚烫的鸡蛋,口腔被塞满,烫得闭不住、噎得张不开,急团团转,像小狗找尾巴。   钟严把时桉的手从衣领拿开,“我自己洗,你回去睡,明天还得上班。”   事实上,时桉哪有心情睡觉,他拱进被子里,恨不得再哭出条长江黄河。   风流大渣男!无耻王八蛋!   滥情也忍了,乱玩就算了,为什么那么不小心,还让人给咬了。   咬就咬了,居然留疤。   灭绝人性,丧尽天良!   自己什么肤质不清楚?那是随便能让人下嘴的吗?那么好看的胎记,我还没摸,已经被人搞出了牙印,跟扣章圈地盘似的。   有的人连嘴都用了,而他连手指头都没享受过,凭什么!   伤心难过痛苦,悲凉压抑心痛。   刚才在干什么,该摸一把再走。   时桉自我劝说了半小时,还是没能和解。   憋得受不了,他掀开被子,想起了椅子上,钟严送的礼物。   时桉先掏出个棕红色扁盒,有点像放镯子的包装。展开盒盖,是根黑色长绳,分散编着几颗红色圆珠。   项链吗?   时桉挂脖子上,有点长。   他抻了抻绳子,有弹性,像绑头发的皮筋,送这个干什么?   放下皮筋,时桉又掏出个花里胡哨的包装盒,像是袜子或手帕。   时桉撑开一条。   “.......”   嗯,内裤。   颜色是他喜欢的,明黄色,但他不喜欢海绵宝宝和唐老鸭图案。幼稚!   时桉翻出标签,耳朵灼烫。   码数是合适的。   购物袋里还剩最后一个盒子。   伸进去就有熟悉的触感,时桉心跳加速,看到了包装。   是他心心念念的草帽团第十位成员,也是海贼里他最喜欢的角色。   文斯莫克·山治。   时桉把成套的草帽团拼好,拍成照片,并发了条朋友圈。   「谢谢,特别喜欢。」   发送完毕,时桉把九个成员归位,将第十位摆在床头。   时桉点进加密相册,滑动着九十三张照片。和之前相比,钟严的身体成熟很多,肌肉质感越发饱满,也更加吸引人。   摸上去,一定比照片上的手感还好。   好好的身体,偏偏多出个牙印。   送了礼物也不想原谅你。   时桉手指贴紧屏幕,划着火焰胎记的轮廓,把自己缩包成团,脸压进枕头里。   他能感受到激烈的心跳,也能听到反驳的声音。   明知不该如此,却约束不了。   乱成毛线团的心思没影响入睡的速度,但大大削减了睡眠质量。天花乱坠的梦,兴奋的、羞涩的,应该的、不应该的,全汇聚到一起,又一股脑发泄出来。   一次,又一次。   当时桉睡眼惺忪,顶着头炸毛晾内裤时,钟严正在客厅脱衣服。   回忆昨晚的梦,时桉脑子里拉响警报声。但意志管不住本能,他看了好几眼,才劝服自己把眼珠子挪开,用很小的声音嘀咕,“大早上脱衣服……”   后面的话,时桉在心里说:勾引谁呢!   钟严捏着棉棒,“不脱衣服怎么换药?”   时桉这才想起,走近身边,“我来吧。”   “不用。”钟严丢掉医用棉签,“提醒你,快迟到了。”   钟严因伤获得假期,时桉还得上班。   今天起得晚,时桉火急火燎飞出家,钟严坐回沙发,转向晾在窗台的两条内裤。   大清早这么激动?   *   下午,徐柏樟打电话,难得从他口中听出了起伏,有埋怨指责的意思。   “你寄的是什么?”   钟严悠闲靠在沙发,“怎么样,是不是增进感情的法宝?”   “那天就不该问你。 ”   “都是成年人,别这么封建,人之初性本色。”钟严说:“何况我花了重金。”   “你自己用吧。”徐柏樟加重口气,“成年人。”   “我一个单身人士,要那些干嘛。你和你家主持人留着好好玩。 ”   “晚了,快递同城,当日达。”   话前脚刚落下,后脚就有人敲响门,“您好,快递。”   “ ……”   钟严夹着电话签收,“我买了三箱,剩下的你也寄回来?”   徐柏樟被他搞得无话可说。   钟严对着电话笑,“给个面子,万一用得上呢。”   “就我了解,表面越正经的人,就越有一颗欲求不满的心。”钟严故作深沉,“你和你家主持人不会就是这样的吧?”   白天相敬如宾,晚上干柴烈火。   “ 嘟嘟嘟……”   电话被无情中断。   心虚,准是被我说中了。   苦行僧还俗,得夜夜笙歌。   钟严放下手机,去拆快递。   他也是第一次买,每样来了一个,专挑贵的。   钟严拆开游戏卡牌使用说明,规则让他大跌眼镜,这么刺激?   他又掏出个道具,按动开关,嗡嗡嗡响,手震麻了。   钟严:“…… ”   跟手机一起响的是电话,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钟严体会到了青春期中学生的窘迫感。   他按掉玩具开关,回卧室接电话,门关得严严实实,“妈。”   “你没事吧?”   钟严很少直接喊妈,除非心虚。   受伤的事钟严交代过不要传,但事闹得不小,不保证有传到父母和爷爷那的声音。   钟严转回吊儿郎当,“怎么了,难得叫声妈,严院长还不适应了?”   钟妈妈平时工作忙,没有重要的事,母子俩极少通话。   “不着调。”声音里的愉悦转瞬即逝,钟妈妈说:“你今晚有事吗?”   “没有,怎么了?”   钟严松了口气,应该不清楚他受伤的事。   “你爸今晚有酒局,他上周胃出血,昨天刚出院。”   钟严:“您怎么不早说?”   “你爸的脾气你还不了解。”   要不是助理说漏了嘴,钟妈妈至今蒙在鼓里,只以为他是工作忙,没时间回家而已。   一家子医生,挽救过无数生命和家庭,最爱干的事,却是互相隐瞒病情。   钟严没指责权,只能阻止,“他都这样了,参加什么酒局。”   “德国新研发了批医疗设备,国内还没引进,这对你爸很重要。”   钟严叹气,“他在哪呢?”   “家。”钟妈妈说:“酒会晚上七点。”   钟严看表,时间充裕,“我马上回去。”   *   钟严受伤休息,时桉继续跟陈曼学习。但心静不下,一整天都盼回家。   时桉提着一大兜食材,风风火火推开家门。   钟严没在客厅,卧室关着门,时桉关掉电视,把菜放进盆里泡,煮粥的间隙,他顺便收拾屋子。   时桉把包装袋和外卖盒丢进垃圾桶。   人都是什么习惯,一生病就喜欢网……   时桉硬成块木头,视线停在边柜上,他看了三遍,确定不是幻象。   他自己在家,就玩这个?   时桉的脸像涂了辣椒,溢锅的声音往脸上浇。他跑去厨房关火,再一转头,钟严出来了,穿笔挺西装,头发也精心打理过。   时桉还没从紧张中恢复,又看到了钟严的模样。   他平时爱穿休闲衬衫,偶尔搭配运动装,给人年轻痞帅的感觉,而现在的他,像个稳重的精英人士。   时桉第一次见他穿成这样,有股禁欲熟男的味道。西装和领带把身体藏得严实,时桉还是能幻想出里面的模样。   只看一眼,就心跳加速。   钟严取了块手表挂上,“我有点事,晚饭不用管我。”   “有什么事?”时桉不高兴,“腰还有伤呢。”   “应酬。”钟严蹬上鞋,“有事打电话。”   时桉往门口挡:“你几点回来?”   “不好说。”   “八小时就得换一次药。”   “我知道。”   嘴上说着知道,实则根本没在意。   “最晚十一点,必须回来。”时桉知道拦不住,却要努力挣扎,“我得换药。”   “尽量。 ”   钟严离开前,时桉亲眼看他拿走了边柜的纸箱。   满满一大盒,成.人用品。   房门紧闭,时桉楞在原地,脚下轻飘飘,脑子里塞满纸箱。   他西装革履拿走了快递,还那么着急。   钟严曾亲口承认,他喜欢玩一夜情。   *   这箱东西搞得钟严措手不及,不方便摆在家门口,又没时间处理。别管让时桉还是让他爸看到,都很麻烦。   钟严把快递包好,缠了好几层塑料袋,塞进后备箱角落。   钟严赶回老宅,恰逢钟爸爸出门。钟严让司机下车,自己坐进驾驶座。   钟爸爸在后排,“你干什么?”   钟严插上安全带,发动汽车,“还能干什么,给我们家老爹当司机啊。”   “你妈又乱说了?”   “少指责我妈,请检讨自己。”   钟爸爸整整领带,没再狡辩。   钟严透过倒车镜看父亲,“胃怎么样了?”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你所谓的有数,就是喝成胃出血?”   钟爸爸转移话题,“你早点接我的摊子,我就省心了。”   “免了,我家老爹正值壮年,我可不敢随便接手。“ 钟严调侃,“没您那实力,弄不好还得挨骂。”   “事业上,我何时骂过你?”   “万一呢。”钟严转向他,“中年男性,情绪易不稳定。”   钟爸爸笑了,“嘴贫。”   钟严收回笑,“最近有生意上的酒局,都叫上我。”   “干什么?”   “给您当司机,顺便熟悉套路。”钟严说得轻松随意,“要不这么大摊子,等您真动不了,指望我一夜速成?”   “你还能有这个觉悟,难得。”   钟严打了个喷嚏,手在鼻尖扇了扇,“我妈不是出差了,怎么满车都是她的香水?”   “她下午刚走。”   钟严庆幸妈妈酒精过敏,否则,今天陪他爸去酒局的,就不会是自己了。   钟严嗅嗅鼻子,“走这么久还这么大味,熏死人了。”   “我很喜欢。”   “行行行,但麻烦在儿子面前收敛点成吗?”钟严透过后视镜瞥他,“故意酸我啊? ”   “你还想一直单着?”   “我自有打算。”钟严握住方向盘,“别再给我安排相亲,我就谢天谢地了。”   *   时桉把晚饭做成黑暗料理,也吃不下去,满脑子穿西装的钟严,还有整箱乱七八糟的东西。   做那种事算剧烈运动了吧。   伤口崩开怎么办?   时桉窝进床角,心口像堵了木塞,使劲用被子压着,生怕会崩开。想到钟严今天的打扮,他就没办法舒坦。   时桉盯了三小时手机,到十点五十八,你再不回来,我就给你打电话,去抓人。   管你跟谁拉手拥抱,还是在谁的床上,都必须回家抹药。   *   黑色商务车上,钟严坐在副驾驶,驾驶人是钟严的爸爸。   等待红灯期间,钟爸爸转向他,“还行吗?”   “没事。”钟严斜着身子,脸醉成酒红。   “酒量差太多了。”   钟严喝了四五杯,高度数伏特加。这个酒量,在生意场上根本拿不出手。   钟严轻压着侧腰,“那么能喝干什么,像你一样胃出血吗?”   钟爸爸没接话,但儿子的确给他长了脸。   当晚,不下十位同行都想拿到器械的首轮使用权,如果没有钟严,他不一定这么顺利。   钟严曾在德国留学,很了解当地文化,方便与制造商直接交流,免去了翻译环节,还能投其所好。他不仅轻松拿到仪器使用权,还有不少制造商递来名片,请求合作。   只是酒量差得离谱,恐怕会喝伤。   钟爸爸担心,“今晚不能回家住?”   “老爹难得当司机,我不能多享受会儿?”   从酒会到钟严那套房子,比回老宅远七八公里。   钟爸爸并不相信这番说辞,钟严坚持不带司机,明显是找个不让他喝酒的借口。   “你那儿有什么,非得大老远回去?”   钟严划开手机,停在朋友圈特定的区域,留恋图片上面的那句:「谢谢,特别喜欢。」   他取消点赞,又重新点一遍。   钟严的太阳穴压在挡风玻璃上,嘴角有不易察觉的弧度,“也许,有人在等我回去。” 第31章 老师   钟爸爸的眼眉往上扬了点, “交男朋友了?”   钟严按压额头上的穴位,信号灯牌的红光挑在他脸上,“暂时, 还不算。”   当年, 钟严出柜出得爽快,已经做好了和家人决裂的准备。但他低估了人均博士家庭的接受程度,包括爷爷在内, 虽无人支持, 但也没人反对。   就这样, 一个平平无奇的周末,全家上下, 包括保姆和司机, 坦然接受了他喜欢男人的事实。   之后的八年,钟严从未提及任何男伴,他的出柜, 更像一句报复性开玩笑。   直到今天,迎来了第一次。   钟爸爸:“都同居了,还不算男朋友?”   “您别瞎猜, 他睡隔壁,我是房东。”   钟爸爸:“你还差那点房租?”   钟严苦笑,“我不收, 他哪敢住。”   “是什么样的人, 能让我儿子这样?”   钟严眼神里有光闪过,“是个成天惹我生气,又让我没脾气的糊涂蛋。”   聊天间, 车停到了家门口。   钟爸爸:“早点确定关系,把人请回家吃顿饭。”   钟严解开安全带, “借老爹吉言。”   *   时桉闷在被窝,快把手机屏盯穿。心里嘀咕着,还有三分钟。   还有两分钟。   还有一分钟。   还有……   十点五十七分半,门外有动静传来。   时桉顺着门缝瞧,客厅没开灯,依稀可见躺在沙发上的人影,空气里有浓烈的酒精味。   时桉摸索到客厅,看清了躺在上面的人。   钟严穿着外套,鞋也没脱,闭眼斜靠在沙发,身体软得像脱骨。   一晚上下来,衬衫已然褶皱,整个人颓败不堪,有种特别的慵迷感。   时桉没再留恋,迅速解开西装纽扣,霎时,目光和动作被迫停下。   白衬衫渗成血红,面积不大,已经干透。   即便如此,还是喝成了这样。   时桉解开衬衫,帮他清创。   意料之中,创面不仅崩开,并且发炎。   时桉咬牙处理伤口,心里有千万般埋怨,可惜一句都说不出。钟严是他的带教老师,他没有任何指责的权利。   钟严睁了眼,只看他,好像天生就会痴情。可一两个小时前,他也会用这双眼看别人,并谈笑甚欢。   时桉挪到他视线外,专注于伤口消毒,“最近少喝点吧,再崩开更麻烦了,”   “心疼我啊?”   喝醉的钟严,声音有风沙吹起的颗粒感,划在时桉心口,惊起细小尖锐的电流,疼得他心脏抖了一抖。   时桉嗫喏嘴唇,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钟严抬着胳膊,手指插.进他发丝间。   “一只龙虾。”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时桉喜欢上被摸头发的感觉,但讨厌他袖口纤维里的香水味。   据说可用香水识人,能了解对方的职业、性格,年龄和爱好。可惜时桉没这种能力,他只能闻到花香,是女式才会喷的味道。   明明是好闻的气味,骨头和血肉却在排斥,他不喜欢。   手掌在发丝里滑过两轮,耳尖也有了电流的感觉。   时桉的身体到了着火点,有可燃物、有氧气,哪怕半点火星也能灰飞烟灭。   “你躲什么。”钟严说。   喝醉的男人毫无分寸,顺着他躲藏的方向再次出击,强占着他,从耳尖开始,到下颌结束。   钟严的手心好似粘着液体,烧开沸腾,沿着时桉的皮肤,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流。   时桉努力克制状态,可影子在他身体之外,折到钟严的肩膀上凌乱。   “时桉,你很烫。”   时桉咬死牙齿,“关你什么事。”   钟严笑笑,继续往下滑,揉他金黄色的发尾,“为什么染头发?”   时桉指尖发抖,没有回答。   “时桉。”钟严又在叫他,“你上次谈恋爱是什么时候?”   时桉重复了万用回答,“关你什么事。”   钟严持续侵.犯他的耳朵,“时桉,我想谈恋爱了。”   时桉的心脏跳向身体之外,在折到肩膀的影子上,对他狂呼呐喊。   闷醉的声音,在时桉左耳嘀铃咣啷,但右耳却是各种现实婉拒。   时桉往后退,推开他的手,“钟老师,您喝醉了。”   醉到把我当做随便的人。   时桉丢掉带血的脱脂棉,把人留在沙发。   钟严靠近阴影里,看着被他推开的手,扶了下刺痛的腰。   努力了这么多,最后又转了回来。   他叫自己老师。   老师只是老师。   *   钟严三天后复工,调整了工作时间,只上白班。   他偶尔夜间出门,归期不定,通常十一点前,极少数在深夜。会西装革履离开,再酩酊大醉回来。   时桉不喜欢这样的钟严,但不论作为租客还是学生,他都没有干涉的资格。   钟严不在家时,时桉也不想回。便去骚扰牛伯,把老人家烦到要睡觉为止。   吃过晚饭,时桉靠在躺椅上嗑瓜子,顺便翻看尸体信息登记表。他从年初开始翻,翻着翻着,还真发现点稀罕事。   “牛伯,八号柜是坏了还是有人?”时桉把表单递过来,“您看这个,从一月到现在,完全没有八号柜的流动信息。”   牛伯抽走表单,敲了下他的脑瓜,“一直有人呗。”   “他没家属吗,这么久没人领?”   “患者的家事,谁知道。”   “您不是说这儿不能长期存放,时间久了得联系派出所开证明吗?”   “我哪知道。”牛伯从抽屉里掏出药瓶,“阴间的事,你少管。”   时桉瞥他,“跟您说多少遍了,维生素要白天且饭后服用,有利于吸收,减少胃肠刺激。”   牛伯喝水送服,“我白天忘吃,现在又退不回白天。”   “您多吃蔬菜水果,多运动多晒太阳,也不用成天吃这玩意儿。”时桉晃晃药瓶,“保健品不建议长期服用。”   “知道啦。”牛伯从他手里拿走药瓶,“营养科医生都没你话多。”   “给我也来一粒。”时桉伸手,“最近胃口不好,都长溃疡了。”   牛伯把药品塞回抽屉,“你平时多吃蔬菜水果,多运动多晒太阳,就不用吃这玩意儿。”   时桉:“……”   他演我。   牛伯继续:“你胃口不好属于心病,吃维生素没用。”   时桉:“……”   这老头,又听说啥八卦了。   牛伯端着牙刷杯,把毛巾搭肩上,“早点回去吧,我该睡了。”   牛伯在隔壁洗漱,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刚八点多,对时桉来说太早了。   家里没人,不想回去。   时桉磨磨牙,从抽屉里掏出维生素,心病治不好,只能靠药了。   药瓶拧开,时桉抠出一粒。   含在手心,却没能吞下去。   牛伯哼着歌回来,差点和出门的时桉撞上。   “臭小子,冒冒失失。”牛伯对着背影喊,“路上慢点,明儿早带颗白菜。”   时桉没坐电梯,从负二跑到一楼,这个点取药处已经下班,但有值班医生。   按了铃,值班老师他恰好认识。   时桉递药粒过来,“崔老师,您能不能帮我查查,这个药是什么成分?”   崔老师只隔着镜片瞟了一眼,继续填表格,“不用查,多奈哌齐。”   多奈哌齐。   多奈哌齐。   时桉的大脑短了板,千万思绪缠裹到一起,他没工夫理清,不如直接问。   时桉返回地下二层,灯还亮着。   牛伯放下报纸,摘了眼镜,“来啦。”   时桉杵在门口,“您怎么还没睡?”   “等你。”   时桉的心脏被掏空,有人往里丢石子。   牛伯显得坦然,“少了一粒药,我猜你一定忍不住。”   时桉:“您故意防着我。”   牛伯:“除了你还能有谁。”   一个怕我孤单,成天跑下来的臭小子。   除了他还会有谁,愿意来太平间陪一个老头子,并在乎他吃的是维生素还是多奈哌齐。   多奈哌齐,是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的常用药。   所谓阿尔茨海默症,是一种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俗称老年痴呆。   典型症状有记忆力减退,语言障碍,判断力下降。会逐渐遗忘身边的人和事,乃至是自己的名字。   因为不是维生素,所以不饭后服用;因为是多奈哌齐,所以才睡前服用。   时桉:“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牛伯搓了搓下巴,“有十年了吧。”   因为得了病,所以每天写日记,细小到生活点滴都要写进去。   时桉堵得难受,实在气不过,“你个臭老头!”   “你个臭小子。”牛伯笑了,“说话咋那么难听。”   “要不是我发现,您还瞒我呢。”   “瞧你现在的德行,我只后悔没再藏严实点。”牛伯塞了卷卫生纸给他,“大小伙子,丢不丢人。”   时桉把脸别过去,强忍酸痛的鼻腔。   “行啦,这病没你想的那么吓人,这儿有那么多好医生给我治。你瞧,十年了,我全记得呢,只要配合治疗,啥病都不可怕。”   “心灵鸡汤。”时桉撇嘴,“就您会说。”   牛伯晃晃日记本,“真忘了我还有它。”   “再退一万步,还有你。”牛伯眼里的光能抚平眼角的皱纹,“你会告诉我的,对吧。”   时桉深吸一口气,“您得请我吃小雪人。”   “行。”牛伯的笑容漫进他的眼眶里,“你一根,我一根,绝对不给别人吃。”   可时桉还是不舒坦,又骂了句“臭老头”。   “行啦,臭老头真要睡了。要不影响记忆力。”牛伯收好眼镜,躺回床里,“晚安,小时。”   时桉关上灯,“晚安,牛伯。”   离开负二,时桉没回家,把王铎叫了出来,俩人约在常去的烧烤店。   时桉给他倒酒,王铎却从书包里翻出矿泉水。   “时哥,我后半个月去集训,喝这玩意影响体能,教练踹死我。”   下个季度有全运会选拔,每个省只出两个名额,王铎很重视这场比赛。   时桉干完了自己的,又干给王铎倒的那杯,一杯一杯又一杯,直到被王铎拦下。   “你啥情况。”王铎夺走酒瓶,“大晚上叫我出来,不能就看你喝酒吧?”   时桉不知怎么开口,他又去拿茶杯,连干三杯,气的王铎把容器全夺走。   “再喝胃炸了!”王铎有点急,“你到底怎么了,有啥不能跟我说?”   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的确没什么不能说。   时桉长出口气,“我找到他了。”   “啥?找谁?”   “照片上的人。”   “......”   王铎消化了半分钟,竖起大拇指,“我真就服你。”   作为兄弟,王铎心里五味杂陈,“你特么就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痴情的大傻逼。”   “我本来早放弃了。”   王铎嗤笑,根本不信。   时桉:“真的。不骗你。”   上面的话不能说真,但也算不上假。   八年里,时桉没主动找过谁,也没再抱有不切合实际的幻想。只是照片没舍得删,仍每天拿出来看。   站在王铎的角度,他怕时桉执迷不悟,怕他伤心难过,怕他再被骗。   这些年,时桉的痛苦他都看在眼里,就是这样看似漠不关心的时桉,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痴情到吓人。   八年足以物是人非,他不想朋友重蹈覆辙。   王铎没好气,“哦,不是你主动找的,这回改他主动找你了?继续网恋啊?”   时桉明白王铎的心思,没拐弯抹角,“他是我带教老师。”   “哪科老师?”   “不是学校老师。”时桉没心思给他解释“带教”的含义,直接说:“他是我科室主任,钟严。”   王铎缓了半天才听懂这几个字,感觉脑干都烧没了,“就是你说的,特傻逼的那个?”   时桉干巴巴点头,现在只觉得自己是傻逼。   王铎可劲儿抓头皮,“真有那么巧?”   不是亲身经历,时桉也不会信。可个世界就是这样凑巧且离奇,反映衬出更傻逼的自己。   钟严对时桉的折磨,王铎听了不少,这位主任的魔鬼属性根深蒂固。   王铎的脸挤成一团,头皮快抓出火星了,“这不好追吧?你啥时候行动?”   “你特么疯了吧?!”   “咋了?”王铎没明白。   时桉反问:“你会追你教练吗?”   这回换王铎跳脚,“操!他都五十多了,我追个蛋!”   “再说,我师娘对我老好了,我不能对不起她!”王铎又补了一句,“我跟你不一样,不喜欢大老爷们!”   自问自答间,王铎似乎明白了时桉的顾虑,“你也有师娘?”   “没有。”   “那就下手啊!”王铎唱了出来,“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时桉想起了钟严身上的香水味,“第一,我不确定他的取向;第二,他不适合我。”   “嫌他太凶?滤镜碎了?”   “不是,没碎。”   王铎:“那怎么了?”   时桉欲言又止。   王铎急成上蹿下跳的猴子,“哎呀,你快说啊!”   时桉怎么说?他开不了口。   说他喜欢一夜情,还喜欢处处留情?可自己只想发展一段感情,也只对一人动过情。   时桉虽无法认同,也不想钟严备受指责。   当然,抛开以上,他也无法开口。   他是大名鼎鼎的主任医师,自己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规培生。租他的房、坐他的车、还在他的手下学习。   如果只是普通网友,时桉还敢追一追,但他是急诊科主任钟严。这种尴尬且悬殊的身份,还有来自于科室和院方的舆论。   他疯了吗?他怎么敢。   王铎拍拍他肩膀,“没事时哥,不想说咱不说了,多大点事儿。”   时按抢来了酒,半瓶下肚。   彼此是光屁股长大的朋友,这样狼狈的时桉,王铎只见过两次。一次是今天,还有一次是他被骗的八年前。   王铎也开了酒对吹。   时桉夺走酒瓶,“瞎喝什么,不训练了?”   王铎端来杯子,给两人满上,“没事,还半个月呢,我明天狂练,很快代谢出去。”   “我兄弟不舒坦,不喝怎么算陪你。”王铎和他碰杯,“来吧,干!”   *   为帮父亲分担事业,钟严近期回家很晚,他却期待这种感觉。   站在家门口,只要抬头,时桉的卧室总为他亮着盏灯,不论多晚。   今晚灯是灭的,家里没有人。   时桉很少出门,即便是放假,他不在客厅看书,就在卧室睡觉。   钟严等到凌晨三点,电话打了无数遍,终于听到了动静。   时桉撞开了门,躺在地毯上,抱着手机,烂醉如泥。   “干什么去了?”钟严站在他脚边。   时桉盯着手机,把他当空气。   “去床上睡。”钟严抽走手机。   “别特么动!”时桉拼命夺回,把手机拢进怀里,像在守护一件贵重物品。   客厅没有灯,屏幕很亮,足以刺进钟严的眼。   即便时间久远,也没有露脸,钟严仍一眼认出……   是他的照片。 第32章 处方   手机震在掌心, 来电显示是王铎,时桉侧着脑袋接电话。   对面的声音有气无力,“时哥, 你到家了吗?”   “到了。”时桉敲敲脑壳, “你到了没?”   王铎犹犹豫豫,“可能暂时到不了了。”   时桉把自己掐清醒点,“怎么了?”   王铎简单描述了情况, “出了点小麻烦, 我在急诊科。”   时桉立即窜起, “等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 时桉转头发现钟严就在旁边, 穿着西装,像刚回来的样子。   “怎么了?”钟严问他。   时桉拿上外套要出门,“王铎扭了脚, 在急诊。”   毕竟是职业运动员,他的脚承载的不仅仅是行走工具。   钟严:“我送你。”   “不用,您也开不了车。”   钟严:“我没喝酒。”   “那也不用。”时桉急急忙忙穿鞋, “我坐地铁方便。”   钟严:“现在是凌晨三点。”   言外之意,地铁早停运了。   “别墨迹了。”钟严先他一步出门,“车上等你。”   插好安全带, 钟严递来水和药片, “先吃了。”   是解酒药和钟严的水杯。   时桉捏着空了一半多的药板,“您最近总吃这个?”   “哪那么多废话,一粒。”   时桉干咽了药片, 水杯原封不动还回去。   路上,钟严简单询问了情况。   两个人喝完酒分别, 夜黑路不平,王铎喝得有点晕,一脚没踩稳,扭伤程度未知。   全运会选拔在即,王铎心里没底,才给时桉打了电话。   凌晨的急诊科难得安静,王铎还没挂号,坐在走廊等时桉。   这种扭伤,时桉也能看,交给钟严更放心。   钟严简单扫了两眼,“拍片子。”   夜间放射科有值班人员,不拥挤,片子出得也快,两人坐在门口等。   王铎战战兢兢,“时哥,我脚没事吧?”   他试着活动两圈,感觉问题不大,但医生上来就让他拍片,王铎有点顶不住。   在王铎的概念里,拍片就是大事了。   钟严的水平只用瞟一眼,但是时桉仔细看了,“拍片是保险起见,应该问题不大,放心。”   只要骨头没伤,就没事。   王铎松了口气,聊起闲天,胳膊肘顶顶他,“刚才给我看脚那个,就是吧?”   穿西装打领带来的,石头雕刻似的脸,啥表情也没有。要不是时桉喊了声“钟老师”,王铎还以为哪来的大老板呢。   时桉点头,心房剧烈收缩。   “看着是挺酷的哈。”   王铎概念里的厉害医生,应该是人到中年大腹便便,像钟严这样的,真稀罕。   他给王铎看脚时已经换上了白大褂,看起来更酷了,胸有成竹,不像装逼。   “等我一下,看看单子出来了没。”   时桉到仪器前打单,白大褂是顺手穿上的,钟严让他培养的习惯。   作为急诊医生,人在医院就是工作状态。白大褂是告知身份的最直观方式,能在一定程度争取急救时间。   王铎不远不近地看他,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起玩泥巴的朋友,现在都当医生了。   时桉给他看脚时有模有样,穿着白大褂,有热爱的事业,真特么帅。   再反观自己,王铎抠紧脚趾。   一事无成,狼狈不堪。   时桉拿着单子返回,“放心吧,没问题,下去再让我老师看看。”   时桉找来轮椅,把王铎推到楼下。恰逢急救车拉人,钟严已赶去接应。   出于条件反射,只要是工作期间,时桉默认该在钟严身边。他握紧轮椅,看病人被推进抢救室,进退两难。   患者面色苍白,呕吐、痉挛、全身抽搐。   像是脑栓塞,或是癫痫、颅内感染,得进一步检查。心率、血压、体温和血氧饱度都得了解,照这个情况得插管了。   王铎看出了时桉的心思,“你需不需要过去?”   时桉的脚差点飞出去,“那你……”   王铎推他一把,“你先去,我没事。”   时桉看表,“很快。”   抢救室内,患者已确诊为脑栓塞。   钟严下意识喊时桉的名字,刚发声就想起现在非工作时间。   他转头安排身边的人,熟悉的声音停在耳边,“钟老师,我在呢!”   钟严极少有这种感觉,但这一刻,他安心且踏实,专注于其他数据,和时桉说:“注意血压波动。”   “好的。”   “氨力农七十毫克,静脉滴注。”   “收到。”   王铎被时桉推进里侧,刚好能看到抢救室。以前都在电视上看,没想到真实画面是这样的。   情况紧急,钟严和时桉有条不紊,他们相互独立,却默契得宛如一人。   时桉就像钟严的手,大脑给出反应,手会第一时间行动。钟严给个眼神,时桉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王铎看愣了神,心里感慨,强强联合,真配呀,他俩。   想着想着,又想起了他和时桉。俩人自打出生就是邻居、是最好的朋友。上同一所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几乎每天在一起。   时桉从小成绩好,总考第一名,至于他,也不赖,十几年保持倒数也是实力。   靠着时桉,王铎也占到了便宜。高三那年,补习老师换了一批又一批,也没时桉高考前仨月来得快,让他的数学从六分升到了三十六分,文化课擦边过线,顺利录取体院。   转眼这么多年,时桉医生当得有模有样,在热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还遇见了他喜欢且优秀的人。   回看自己,二十五岁了,碌碌无为,活得失败,争取个全运会资格都这么难。   时桉走过来,拿着药盒在他面前晃,“想什么呢?”   王铎恢复神智,“没想啥,你忙完啦?”   “嗯,已脱离生命危险。”   “嘿,时哥你刚才真帅,我都看傻了。”   时桉不在乎帅,只关注人是否救回来。   他随口应了声,拆开药膏,当场帮王铎抹,“踝关节扭伤,韧带中度撕裂,回去冰敷,按时涂药,需静养一段时间。”   “养多久?我着急训练呢。”   时桉的目光沉下来,“大铎,全运会每年都有,脚伤如果不养好了,可能会影响一辈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王铎:“我不明白。”   “大铎,一个月就能好。”   哥们变成这样,时桉最不好受,他扭伤脚自己也有责任。不为了陪他,王铎不会喝酒,更不会有后续的事。   “一个月?”王铎差点从轮椅上跳起来,“我下下个礼拜就得集训!”   选拔赛高手如云,要先经过考核,前六名才有机会进入集训名单。选拔公开招募,伤了就是伤了,等于自动放弃机会。   自己不努力,千军万马超过你。   时桉喉咙缠着捆橡皮筋,勒得呼吸困难,“你这么厉害,咱们明年再来一样。”   “不一样,我也不厉害!”王铎红了眼圈,“时桉,我二十五了,不是十五,今年不参加,我可能再也没机会了。”   对医学生,或者其他领域的人来说,二十五岁正当青壮年,有大好的未来能期待。但运动员不行,屈指可数的黄金期,二十岁以后就要走下坡路。   世界上总是有大部分的普通,极少数的天才,还有一小撮比普通优秀,又拼不过天才的人。   王铎自认为就是这样的人,有点小天赋,当上了运动员。但很可惜,他不是天才,拼尽全力也达不到顶尖。   十年前,他的梦想是代表祖国参加奥运会,站在最高领奖台,摸着胸前的五星红旗,和观众齐唱义勇军进行曲。   而现在,他的梦想是代表省里,拿到全运会的参赛资格,仅此而已。   这是他状态最好的一年,他不确定明年是否有这样的成绩。   他多想拼尽全力,生活却总给他插曲。   时桉胸口有尖刺,像吞了一万根针,“大铎,对不起。”   王铎知道,时桉在为昨晚的事自责。   但跟时桉有什么关系,酒是他要喝的,脚也是自己扭的。时桉痛苦,他会更难受。   “对不起啥,你至于吗?”王铎捅捅他,“没事昂,我听说有种叫什么西淋啥达酶的药,好像治扭脚特好使,一个礼拜就见效。”   西淋达酶是一种快速强心药,常用于急诊抢救,治疗急性心力衰竭、心房颤动。效果极佳,但副作用较大,是临床上严格控制的处方药。   时桉看到过相关的文献,经临床实验,西淋达酶对韧带撕裂、软组织挫伤也有强大的修复性,药理成分不含兴奋激素类,运动员可用。   但上面也提到了,西淋达酶副作用大,未被许可治疗软组织损伤。   时桉冷下脸,“你从哪听说的?”   “队里有人用过,我看挺好使的。”王铎说:“他现在跟没事人似的,跑得疯快。”   当初队友的脚伤比王铎严重,也就一周,恢复力惊人。   “那类药副作用很强,年轻看不出来,老了会付出代价。”   “没事,大不了我明年退役。”王铎信誓旦旦,“只要能参加全运会,我人生就没遗憾了。”   时桉不可理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觉得值。”   “那是处方药,我拿不到。”   “你是医生啊,怎么拿不到?”   “我是规培医生,不是正式医生。”   王铎不懂什么规培正式,他就想知道,“怎么才能拿到药?”   “我拿处方药得经手带教老师。”时桉瞥了眼隔壁忙碌的人,“你觉得他会同意?”   “嗯,我知道了。”王铎不想为难朋友,接过时桉借来的拐杖,“我先走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不是早班。”   现在快六点了。   “来得及。”时桉扶上他,“走吧。”   “不用。”王铎从时桉的手里抽出来,“你忙吧,我不打扰了。”   “打扰”何其陌生,从有记忆开始,他们就没对彼此用过这两个字。   二十多年的感情,时桉怎么会猜不到王铎的想法。有了麻烦,会第一时间想到他,如果他帮不了,王铎就另谋方法。   比方说,找队友买西淋达酶。   时桉不清楚他队友是怎么拿到的,但这种东西想难就难,想简单就简单,任何临床医生都可以开出来。   药拿到手,怎么用又是一回事。这款药的说明根本没有软组织挫伤,他这个吃饭都要双倍的笨蛋,必定会按照治疗心衰的说明加大用量。   用量越大,潜在伤害就越大,是不可逆的过程。与其让他偷偷拿药,再泛滥使用,倒不如……   “大铎,等我一下。”   时桉把人扶到床边,从抽屉里拿了本处方笺,嗖嗖写了几行。   医生写的那玩意儿,跟群魔乱舞似的,王铎看不懂,但最后的签名看清了。   是【钟严】。   王铎虽不懂医生开处方的流程,但就他了解,仿造别人的签名,应该很踏马很严重啊!   王铎拦住他,“时哥,你干嘛呢?”   “给你拿药。”时桉捏紧处方 。   王铎怎么想都不对,“会不会影响你?”   时桉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老师工作强度很大,每天经手的处方非常多,只要你不揭发,就不会有人知道。”   王铎还拽着他的胳膊,“时哥,可我觉得这事……”   “放心吧,我马上回来。”时桉看了眼隔壁,把他的手拽下,“我先去了,等我老师出来,就不好弄了。”   王铎蹭了把眼泪,“时哥,谢谢。”   “谢个屁,等我。”   时桉攥着处方笺越走越远,王铎心里越来越不安,害怕、不是滋味。   等待的过程焦灼难耐,终于盼到时桉原路返回。人还没到跟前,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钟严从抢救室出来,挡在时桉身前,“干什么去了?”   “啊?”时桉背着手,偷瞄了眼王铎,“我、我去给我朋友拿药。”   钟严的眼神会扎人,“不是拿过,又拿什么?”   “我怕他不够用,又开了点。”   钟严的气息压到底,“经过我同意了吗?”   “我看您挺忙的,就这么点小事。”   钟严伸手,“药,我看看。”   “我没拿着,放更衣柜了。”   “给他的药,放你更衣柜干嘛?”   “哦,对。”时桉挠挠头,“我给忘了。”   时桉掉头就跑,“我去拿回来。”   钟严用诛心的话拦住时桉,“你还想骗到什么时候。”   时桉像被钉在木桩,只敢抠指尖,“我没有啊。”   “你拿的到底是双氯芬酸,还是西淋达酶?”   时桉说不出话,气都要小心喘。   “时桉,你太让我失望了。”钟严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作为医护工作者,违规开处方药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   时桉攥紧手,“知道。”   钟严:“告诉我。”   时桉低声默背:“严重者,会被吊销职业资格证,并承担民事及刑事处罚。”   “时桉,你不想当医生了吗?”   时桉开不了口,一个字都说不出。   “你不要证,我要。”钟严说:“你不想当医生,我还想!”   规培期间,带教老师对学生具有监督权,一旦出现违规操作,带教老师需负连带责任。   这边的气氛阴森恐怖,门口的王铎听出了一身汗。他只知道不对,却没想到这么严重,怎么还犯罪了!   钟严的讨伐仍在继续,“时桉,你抵上前途,就为帮他拿盒处方药,是吗?”   “他是我朋友,最好的朋友。”   “这是他唯一的梦想。我不帮忙,他可能再也没机会了。”时桉哽咽,“他的脚是我害的,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失去梦想。”   另一边的王铎咬破手背,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时桉,你就是宇宙无敌大傻逼!   “你好意思说朋友?”钟严气笑,“朋友就是给他开潜在危险这么大的药?让药存在体内十年乃至更久,吞噬淋巴细胞,进行慢性自杀是吗?”   “让朋友用后半生换一次参赛机会,你配当他朋友吗?值吗?”   时桉没回答,而王铎扪心自问。   值吗?真的值得吗?   草,得豁半条命!   钟严伸手,“药,拿出来。”   时桉低头,“我没拿着。”   钟严提起他的衣领,“时桉,现在交出来,还有挽回的机会。”   “我说了,我没拿着!”   时桉不知悔改,王铎慌不择路。他拐杖也来不及架,一瘸一拐跑过来,“钟、钟医生,都是我的错,您别怪时桉,是我逼他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铎从时桉身上摸药盒,他裤兜瘪瘪,那只能藏在一个地方。   他太了解时桉了,小时候他们偷买玩具枪时,都是把枪塞在那儿蒙混回家的。   “钟医生,我绝对不吃了,您原谅他吧。”王铎从他后腰掏出药盒,双手递上,“他真的是好医生,求您别告发他。”   西淋达酶的药盒刺疼钟严的眼,每一个字都往他心上扎。他无视王铎的求情,“回去反思,近期不用上班了。”   王铎吓出冷汗,恨不得跪下,“钟医生,都是我的错,您别罚他啊!”   时桉拽上王铎,“走吧。”   “走个蛋!”王铎甩开他,“踏马事还没解决呢。”   “没用。”时桉耷拉着脸,“他不会听的。”   大厅回归安静,时桉带着王铎走远。   钟严捏着药盒,愤怒没缓解半点。   努力过、学习过、成长过,他以为时桉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医生。   现实却告诉他不可能。   犯了原则性的错,他从未如此失望过,苍白色的药盒都在嘲笑曾经的器重。   想捏碎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指腹在包装上蹭了蹭,钟严抬手,察觉出了异常。全新的西淋达酶应有塑封包装,这个药盒是旧的。   钟严掂了掂重量,也不太合理。   他打开药盒。   钟严:“…………”   里面有两瓶葡萄糖酸锌口服液,还有一张塞在里面,署名是【钟严】的处方笺。   字体很连,依稀能识别出来。   孩子不爱吃饭,多半是缺锌了。葡萄糖酸锌口服液搭配混合双打,让孩子爱上吃饭。   口服液一日三次,每次一瓶,饭后服用。混合双打可根据心情,建议一日不超过一次。 第33章 主动   从急诊出来, 王铎就开始哭,一米九多的壮汉,哭成隔壁村被抢了汉堡的二蛋, 吓得出租车司机以为他被拐。   时桉不会安慰人, 真愁,“我现在挺好的,别哭了成吗?”   王铎冲扑过来, 眼泪鼻涕全抹到他肩膀, “时哥, 我对不起你,都怪我!”   “没事, 就当放假了, 正好最近挺累的。”时桉一边往他鼻子上怼卫生纸一边拍后背,“怪我,没给你弄到药。”   “别说了, 是我傻逼,我是大傻逼!”提起这事,王铎更难受, 哭声堪比边招魂边杀猪,“我以为你吓唬我,原来那药真这么吓人妈呀啊啊啊啊!”   “我不吃了, 再也不敢了!”   时桉懒得和他解释, 西淋达酶非口服药。   “我才二十五,三四十岁还有参加奥运会的呢。只要好好恢复,今后的路还长着, 我怕啥。”   “明年再战,还是条好汉!”   “没人能阻止我的进步!”   时桉终于松了气, 费尽心机都不是徒劳,“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看王铎难受成那样,时桉心里不是滋味。仗着朋友的信任,骗得有点过分,但他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他太怕王铎偷买西淋达酶了。   王铎爱钻牛角尖,一根筋拦不住,只能靠钟严的威力唬住他,让他知道那个想法有多愚蠢。   回忆钟严的态度,时桉揉了揉心口,实在太凶了。他腿都软了,差点没绷住全抖搂出来。   时桉磨磨牙,王大铎,绝对是你欠我的,半条命都没了。   时桉找了个地儿缓气,心脏真快不行了,吓得差点得打支西淋达酶才能活。   缓得差不多,时桉掏出手机。   钟严怎么还不打电话,我是自己回去,还是等着啊?   思来想去,时桉决定先回家。盼了大半天,毫无钟严的动静,却等来了其他人的消息。   李泗:「时哥,这是徐老师的电话,您联系他一下。」   「怎么了?」   李泗:「好像是什么软组织损伤什么的,具体我也不知道,你联系一下吧。」   时桉如梦初醒,怎么把这事忘了,王铎的脚西医不行,还有伟大的中医啊!   时桉当即联系了徐柏樟,下班前,带着王铎赶到了中医科。   徐柏樟建议针灸治疗,并搭配内服中药和按摩理疗,一周即可痊愈。   针灸由徐柏樟上手,剩余由其他医生负责。   时桉和王铎热泪盈眶,想起早上犯的蠢,差点抱头痛哭。   针灸结束,趁徐柏樟没事,时桉慢悠悠凑过来,“徐主任,您怎么知道我朋友脚伤了?”   “你觉得呢。”   时桉听陈小曼提过,徐主任的号特别难挂,他们是占他下班时间来的。能请得起徐主任的人,恐怕只能是……   时桉脑袋里放鞭炮,欢天喜地过大年,“徐主任,钟老师联系您的时候,有没有提到我?”   徐柏樟:“提什么?”   时桉感到多巴胺在飙升,“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让我回去上班?”   “没有。”   “不应该吧。”   徐柏樟:“应该。”   时桉:“……”   见对方不像玩笑,时桉没心思拐弯抹角,“徐主任,实话和您说了吧,钟老师把给我停了。”   徐柏樟:“是该停。”   时桉抬头,“您知道了?”   徐柏樟:“基本上。”   时桉也不藏着掖着了,“钟老师早发现药是假的了吧。”   徐柏樟:“他后来才发现的。”   “啊?哦。”时桉有点意外。   “怪不得呢,我说他怎么看到药盒更生气了。”时桉小声嘟囔,“那他怎么还不叫我回去?”   徐柏樟拆下一次性手套,“你还没认识到错误。”   “啊?我错了吗?”   时桉自认为方法还不错,既不用违规拿药,也能让王铎打消歪门邪道。   “大错特错。”徐柏樟说。   这种被告知犯错,却不知错在哪的感受,犹如面前放着两碗饭,一碗剧毒,无痛暴毙,一碗慢性中毒,受尽折磨而死,还必须选一碗咽。   “徐主任,我到底怎么了?”   “你知道他是多骄傲的人吗?”   “知道吧。”   时桉更愿意把钟严的骄傲称作实力,站在山顶藐视一切的感觉,他那么厉害,谁都不需要看得起。   “就是这么骄傲的人,却成了你演戏的一环,和被耍有什么分别?”   真情实感地生了气,为他愤怒担心,自责是不是自己的带教方式出了问题,绞尽脑汁找补救方法,到头来不过是场笑话。   “我真没想到他没发现。”时桉懊恼,但也委屈,“他那么聪明,这种把戏怎么能骗住他。”   “他就是失策了、被骗了。”徐柏樟说:“而你现在还揭他的短。”   因为过于愤怒,牵动了情绪,失去了正常判断力,才会把骄傲的自己变得狼狈。   “时桉,你低估了他对你的在意程度。”   时桉还记得钟严看他的眼神,愤怒不解难过,痛心疾首后,对他说了割人心的话。   “时桉,你太让我失望了。”   时桉不怕被骂、也不在意被罚,但那句“失望”却让他心慌。他不停努力,想做称职医生,也想换来他一句漫不经意的肯定。   当时他还安慰自己,没事,都是假的,钟老师早看出来了,全是陪自己演戏。   他后知后觉,他怎么敢的。   时桉像没穿降落伞,被人往万米高空抛,“徐主任,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你觉得呢?”   时桉早该想到了,平时犯错都是罚加班、罚抄书,罚做心电图,只有这次是停职。   太岁头上动土,滔天大罪啊!   “徐主任,您救救我!”   “在家反思,等他消气。”   时桉哪有心情反思,闲下来才知有多难受。好在他每天陪王铎治疗,也算有事做。   徐柏樟针灸时,他就在旁边看着,徐柏樟给李泗讲,他也听,李泗问,他也问。   王铎去按摩,时桉就跟着徐柏樟出诊,起初是忘了,但徐柏樟没请他走,时桉干脆“赖”在了这里。   几天下来,时桉也算学到点皮毛。空闲时间,徐柏樟还会教他些腰部按摩手法,吃完午饭,再跟徐柏樟打套太极拳,时桉现学现卖记得快,深受表扬。   时桉留下来,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成天在这儿刷脸,多少能传到钟严那,没准哪天就能被领回去。   可事与愿违,他在中医科呆了七天,钟严半点动静没有。   跟徐柏樟出门诊,只需白天坐班,徐柏樟不出诊的时间,时桉无所事事。   他每天七点出门,最晚回家不超过十九点,这个时间恰好和钟严错开,时桉都不确定他有没有回过家。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第三天起,时桉开始给钟严做早饭。折腾得丰富多彩,一整天七上八下,惦记着桌上的碗。   晚上回家,餐桌空空如也,早餐没了。   时桉乘胜追击,继续准备早餐,在桌边、碗边、筷子边写各种各样的小便签,字里行间都是对急诊科的想念。   早饭连做三天,钟严仍没动静,时桉怀疑,他很可能没吃,全倒了。   一旦带入这种想法,时桉挫败连连,第四天起,他撂挑子不干了。   又是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时桉收到了余念的信息,拜托他给一位朋友抽血。   成天在中医科,只问诊号脉,见不到血时桉心里都不舒坦,他欣然答应。   当天下午,在电视台对面的咖啡厅,时桉见到了余念介绍的朋友。   严格来说,不是陌生人。   于清溏和他打招呼,帮他点了饮料,两个人简单寒暄,便开始抽血。   一般人不会专门收集血液,于清溏要的量不大。时桉好奇,随口问了原因。   于清溏并未直接回答。   时桉没再多问,专注抽血。他低头换管,聊起了自己的事,“于老师,我本来该上班的,钟主任把我停了。”   于清溏:“为什么?”   时桉解释了一番。   站在于清溏的角度,“钟医生好严厉。”   “是严厉,但也是我不对。”时桉收了针,偷偷往他那瞟,“于老师,您能不能帮我说点好话,麻烦徐主任说说情,让我早点回去?”   跟了徐柏樟一周,时桉始终找不到突破口。恰逢陈老师出差,徐主任是最能接近钟严的人了。   “抱歉,这个我帮不了。”于清溏把采血管收进包里,随手带走了垃圾。   “替我采血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钟医生或徐医生。”于清溏郑重其事,“否则,你可能更回不去。”   时桉眨眨眼,没搞明白。   “对了,科教频道最近在做医学专栏,想采访几位年轻医生,你愿意的话,诚挚邀参加。”   于清溏转向他的脸,“长这么帅,技术又熟练,肯定反响不错,还能给医院做宣传。”   “我赶时间,到时电话联系。”于清溏付了饮料的钱,“小时医生,谢谢。”   于清溏消失在咖啡厅,独留时桉满头大汗。抽个血而已,怎么感觉摊上大事了?   可他只想上班,上电视有个毛用!   *   下班时间,于清溏路过咖啡厅,时桉还呆在那,空饮料杯摆了一排。   于清溏推开门,“你怎么还没走?”   “不知道去哪。”时桉趴在桌上,耳朵像是立不起来,“今天徐主任不出诊,我更没地方去了。”   于清溏坐在他对面,“原来跟柏樟的小医生是你啊。”   前几天,徐柏樟提到了跟他旁听的医生,脑袋很灵光,又有天赋,没想到竟是熟人。   时桉哭丧着脸,又去咬吸管。   “好了,不要再喝了。”于清溏推走咖啡杯,“咖啡性酸,伤胃,又是温性.食物,易上火。”   时桉心说不愧是徐主任的家属,说话都一个风格。   于清溏要了杯温水,推给他,“还在为下午的事困扰?”   时桉死气沉沉,摊成一片泥,“我就想回去上班,再歇着,要长蘑菇了。”   “你找过钟医生没有?”   “不敢。”   他写个便签都得琢磨仨小时,直接去找,保不准说出什么气人话,回去更难。   “小时医生,我这么问可能唐突。”于清溏犹豫片刻,“但还是想确定一下。”   时桉抬头,等他说。   “你、喜欢他吗?”   时桉的掌心是晃在杯壁的温水,胸腔能听到剧烈撞击的声音。   “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了。”于清溏对他笑,声音干净又温柔,“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可以帮忙。”   时桉瞬间提起劲,“愿意愿意,谢谢于老师!”   “先别谢这么早。”于清溏说:“我只是牵线搭桥,能不能成功,得看你自己。”   “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时桉兴冲冲,耳朵竖起来,坐得直愣愣,“我该怎么做?”   “不急,我得做准备。”于清溏晃晃手机,“等我电话。”   按时桉的性子,一分钟都等不了。   “先到这里吧,我先生等很久了。”于清溏看向不远处的车,“你也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于清溏告别离开,上了门外的黑车。   驾驶座的玻璃窗半开着,时桉可以看到徐柏樟的脸。跟了他一周多,时桉自认为也算了解。   徐柏樟给人的感觉不严厉,也不发脾气,但有距离感,不好接近。   当徐柏樟看到于清溏时,这种感觉完全消失。他亲自给于清溏系安全带,拧保温杯盖,等他喝完水,再接过来拧上盖。   就算听不到交流,也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喜欢。   至于于老师,只要提到“我先生”,他的眼睛就会发光,在明媚的天气也闪烁明亮。   黑车已经走远,时桉撑着下巴,脑海是他们对彼此笑的画面。   时桉酸巴巴的,真幸福啊!   *   于清溏坐在副驾驶,“你猜我去见谁了?”   徐柏樟:“谁?”   “小时医生。”   “他找你干什么?”   “被钟医生停职的事呗。”于清溏说:“谁让你们大主任都不帮忙,急的小医生找到了我这里。”   “犯了那么大的错,该反思。”   就算需要演戏,也该提前通知。   于清溏:“钟医生是你的朋友,你当然站在他的角度,但小时是我的朋友,我总要替他想。”   徐柏樟:“你想怎么做?”   “麻烦我家先生约一下钟医生。”于清溏做了个嘘的动作,“但什么都不要说。”   徐柏樟笑了,“好。”   这边的事情联系好,于清溏点开手机,“现在还少两位助攻。”   他划开手机,编辑短信。   「念念,我需要你的帮助。」   *   时桉睡前接到于清溏的电话,明晚约在省医院临街的KTV。于老师让他穿帅点,提前半小时到,当面教他怎么做。   惦记着于清溏的嘱咐,时桉抱实手机,一宿没睡好。   别的不提,光“穿帅点”就难住他了,到底什么样能叫帅?   他平时穿固定一两个品牌的运动装,除了会染头发,根本不懂打扮。   焦头烂额时,时桉做了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他联系了王铎,轻信了没脑子体育生的审美。   帅就是要爷们儿,成熟,有男人味!   王铎借来他爸的西装和墨镜,又买了双皮鞋,从此走向了不归路。   当时桉穿黑色西装,梳油光锃亮大背头,戴墨镜出现在KTV门口时,于清溏差点没认出来。   “谁给你打扮成这样的?”于清溏捏了捏眉心,体会到了小时医生的可爱。   于清溏想,钟医生应该挺“快乐”的吧。   “我哥们儿。”时桉挠挠被发胶喷得极痒的头皮,“是不是不太好看?”   于清溏笑着说:“还可以,挺特别的。我想他怎么都会喜欢。”   时桉哭丧着脸,“他不骂我就满足了。”   “清溏哥哥,我来惹!”   熟悉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顺着声音的方向,穿达菲熊连帽衫的余念像朵太阳花,摇着脑袋挥手,身边跟着尊冷冰冰的大佛。   于清溏的声音温柔了不少,“念念,这么早。”   余念像得到糖果奖励的小孩,“想到要见清溏哥哥,我兴奋地待不住,赶紧过来啦!”   余念偏头滑到旁边,确认好几次,才小心问:“是、小时哥吗?”   时桉不尴不尬,想往地缝里钻,“你好。”   “时桉?”梁颂晟的目光也移过来。   时桉想隐身,做低调非主流。   我为我风流,高贵不低头。   别理我,没结果。   然后,他微微颔首,乖乖叫了“梁主任”。   余念转转眼珠,还停在时桉身上,“小时哥在cos黑客帝国吗?”   时桉心说不敢,他是黑客帝国隔壁的葬爱家族。   余念眼睛里住着星星,一朵朵笑成太阳花,“哇,好酷呀!”   时桉有种感觉,人间都是余念这样的小孩,也许世界能和平。   于清溏转向梁颂晟,“能麻烦梁医生和念念点些零食饮料吗?我跟小时医生聊聊。”   “好呀。”余念挎住梁颂晟的胳膊,和另外两个人挥手,“清溏哥哥,小时哥,等会见。”   时桉跟于清溏来到包房,空间很大,环境也不错,比学校附近的KTV强多了。   于清溏坐在他身边,“墨镜要一直戴着吗?”   时桉往鼻梁上推,“戴着吧,安全。”   防尴尬神器,谁用谁知道。   于清溏笑着说:“不用紧张,钟医生又吃不了你。”   “他能吃,生吞活剥。”   于清溏想歪了,但单纯的弟弟没有,继续问他,“你会喝酒吗?”   “还行。”时桉想了想,“等会儿要划拳吗?度数太高不行,啤酒能玩点。”   “不用划拳,喝多了也不健康。”于清溏近到他耳边,“等会啊,你就这样……”   于清溏应该准备过,一条条安排得清楚详细,时桉却听得胆战心惊,冷了热、热了冷,心脏坐了好几轮云霄飞车。   最后,时桉红着脸问:“于老师,这能行吗?”   “不相信我吗?”于清溏说。   如果是别人,时桉指定不信,吓得撒丫子就跑。但他是于清溏啊,新闻频道的王牌主播,让苦行僧为爱还俗,这能是一般人吗?   再说了,现在也无它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横竖都是一死,今晚已然丑成葬爱家族。   时桉咬牙,不管了,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于老师,我都记住了。”   *   钟严正加班,接到了徐柏樟的电话,说今晚聚会,地点发手机上了。   等忙完已经过去了半小时,钟严划开短信,聚会的地点约在……KTV?   相识十几年,从没约过这种地方。离省院不远,开车五分钟。   钟严推开包房的门,扫了眼热闹的环境,今晚不是三人局,有老梁和老徐的家属。   除此之外,还有在角落里默默坐着的......   那是什么? 第34章 照片   “钟医生, 等你好久了。”   于清溏率先起身,把时桉身边的位置让出来,又喊他打招呼。   连着一个多星期, 时桉跟钟严同住一个屋檐, 实际基本没见过面。   时桉还戴着墨镜,像个神经病似的戳在沙发里。打招呼?不,他怕钟严打他。   时桉硬着头皮, “钟老师。”   钟严的脸臭得像被车轮子碾过, 总算给了个不算回应的回应。   别人尴不尴尬不知道, 时桉的脚趾已经开始抠长城了,目前进度可人, 比秦始皇快。   灰暗的包间, 时桉的左手边,余念选了首动漫主题曲,又唱又跳, 热闹欢快。梁颂晟就坐旁边,眼睛黏余念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余念连唱两首, 把话筒递给于清溏。   于清溏点的双人对唱,作为新闻主播,他音色本就优于常人。让时桉意外的是, 徐主任也不赖。   于清溏的声音干净清透, 像在世外桃源看溪水。徐柏樟的声线低沉醇厚,像浪花拍打海岸。   等伴奏的间隙,徐柏樟叉了块西瓜, 瓜子剃干净,送进于清溏嘴边, 等他吃完尖端最甜的部分,剩余塞进自己嘴里。   时桉挠头,看不下,实在看不下去。   然而另一边更磨叽,从开始到现在,梁颂晟除了短暂关注过他的杀马特发型,其他时间,眼珠子都存放在余念那。   那双开过无数颅脑的手,正一粒粒剥松子。壳剥开,内种皮搓掉,确保松子仁完好无损,才送进余念嘴里。   他们把我夹中间,故意的吗?戴着墨镜都能闪到眼,他们到底想酸死谁。   时桉推了推墨镜,偷瞄他身边,只有一个身位距离的钟严。除了刚来时,钟严给了他个像看傻子的眼神,剩下的时间只喝矿泉水,丝毫不转脸。   时桉想撤了,这撑死单身狗的地方,一秒待不下去。   于清溏放下话筒,端着份果盘递到钟严面前,“西瓜很好吃,尝尝?”   钟严叉了一个,于清溏还端着,“小时有点够不到,喂他一个?”   于清溏说得轻飘飘,差点把时桉吓出癫痫。   他伸出这辈子最长的胳膊,叉了块西瓜,一口塞嘴里,“不用,够得着够得着,我能够得着!”   让钟严给他喂?   钟严能把他丢海里喂鱼!   于清溏放下果盘,把话筒递给钟严,“我们都唱了,你和小时也唱一个吧。”   钟严像白开水一样,“他自己唱。”   “大魔头”发话,“小糊涂”哪敢不听。   时桉起身,接下两个话筒,“我唱我唱我全唱。”   蹭到点歌台,时桉如释重负,刚才的位置如坐针毡,和自己坐龙椅,让皇帝蹲旁边给他捏脚有什么区别。   他划拉歌曲分类,要唱什么呢?   时桉平时会听些英文歌或流行歌曲,但听是听、唱是唱,在钟严面前不能丢人,最好能找首难度低、朗朗上口的。   平时在家,时桉是被禁止唱歌的,至于学校聚会,都是吃完饭通宵唱,那会儿是时桉的睡眠期,他从不参与。   唯一愿意听他唱歌的,只有牛伯了,他俩经常结伴给隔壁朋友飙歌。   时桉扫到首熟悉的曲子,按下点歌。   很好,就它了。   熟悉的伴奏最先引起钟严的注意,紧接着,是叹为观止的声音。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时桉平时说话是青年音,干净澄澈,有阳光汽水篮球场的感觉,但唱起歌来,完全不是那回事。   震耳欲聋就算了,他是怎么做到,一个字都不在调上的?   情况出乎于清溏的预料,他视线转到另一旁,钟医生以前知道吗?   听四句已是钟严的极限,他拽走时桉的话筒,“你想招鬼吗?”   你以为时桉想唱吗?他嗓子都喊疼了,正准备切歌,好听的旋律从扬声器里漫出来。   是钟严的声音。   成熟男性音,微微沙哑,在心口摩擦,把一首接地气的歌唱出了高级感。   时桉看钟严专注的脸,就一个想法,真踏马帅啊!想给他点首《Yellow》,但咬咬牙,把冲动埋了。   歌曲结束,收获了全员掌声。   钟严把话筒放桌上,回到原位。   时桉怀里还有另一枚话筒,进退两难。   怎么办,我继续唱?   但他的歌喉,好像有点冒犯。   “小时,可以让我和我先生唱一首吗?”于清溏拿着话筒说,“突然有首歌很想唱。”   感激解围,时桉递来话筒就要走。   于清溏把人按住,“你去哪?”   时桉指着点歌机,他实在不想坐大魔头身边了。   于清溏把人按住,用极小的声音说:“你忘了今天的目的了?”   时桉记得,装醉道歉怀里扑。   没错,他还有大事要干。   时桉硬巴巴坐回钟严身边。   一首情歌唱完,于清溏再转头。沙发上的两人还跟木头似的,明明挨着,半点交流没有。   于清溏发愁,时桉平时挺机灵的,怎么感情上坚如磐石,半点推不动。   既然如此,只能再助力了,于清溏找了个理由,把其他人带出了包间。   梁颂晟和徐柏樟在休闲室聊天,于清溏陪余念抓娃娃。   余念转动扶手,问他,“清溏哥哥,小时哥和钟医生可以和好吗?”   “只要按我说的做,就可以。”   于清溏看表,具体能到什么程度,就看他自己了。   *   包房内,时桉僵成了裹着白布的木乃伊,之前人多他尴尬,就俩人以后,直接尴尬到升天。   时桉一点点捋“于老师小课堂”,捋啊捋啊捋,救命根本捋不出头。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时桉端起酒杯,跟上刑场似的,“钟老师,我干了,您随意。”   钟严没喝,把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他眉毛挤做一团,最后落在时桉盖了半张脸的墨镜上,“你被打了吗?”   “没、没有啊。”时桉差点把酒杯捏碎。   钟严冷巴巴的,“室内戴什么墨镜?”   “我那还不是……”时桉收住口。   不对,于老师不是这么教的。   时桉调整语气,软了点,“我这样,让您不喜欢了吗?”   钟严:“……”   “您不喜欢,我都改。”时桉糯糯嘴唇,“改到您喜欢为止,行吗?”   钟严:“…………”   时桉吓出身汗,后悔没带速效救心丸。   完蛋!他都不想理我了。   于老师,这到底行不行啊!   钟严本想怼他,谁想到这小子突然来这个,到嘴边的话,愣是没舍得说出口。   钟严回看这身打扮。   凑合,也没那么不顺眼。   恰逢手机响,钟严起身接电话,背对着时桉,但没离开包间。   房内没播音乐,昏暗的空间非常安静,钟严没避讳,聊天内容传到时桉耳朵里。   他以为是科室来活了,蓄势待发,都准备和钟严走了。听了两句,跟急救没关系,说的是些医疗器械合同之类的内容。   钟严仍然聊,时桉没再听,抓紧研究自己的“建国大业”。   他又把“于老师小课堂”拉出来捋,捋来捋去还是难。高考全市第六,活了二十好几,终于被“于老师小课堂”打败了。   世界上怎会有如此烫嘴的语言,删删减减,能说的就剩你和我了。   捋了一大圈,时桉再次端起酒杯,这个最简单,不管了,先喝再说。   *   包房外。   于清溏帮余念分担了两个娃娃,“时间不短了,咱们回去看看。”   说是回去,于清溏也没冒然进入,带余念守在门口,准备给时桉发短信。   手机刚拿出,包房门先开了。   钟严黑着脸,背上是个穿西装的小醉鬼,墨镜挂在脸上,欲掉未掉,红透了脸。   他趴在钟严背上,自言自语,“我干了,你随意!”   “都是兄弟,甭客气!”   “哥俩好呀,六六六呀,五魁首啊!”   于清溏:“……”   我是让他装醉,但这个……   是真醉了吧?   当初怕他压力大,于清溏特意找了直给容易的方式,怎么还是搞成了这个样子。   于清溏摘下快掉的墨镜,收进时桉的西装口袋,问钟严,“怎么醉成这样了。”   “鬼知道。”   钟严也没想到,在同一个房间,就打了二十分钟的电话。再转头,空酒瓶摆了一排,还有一瓶高浓度的。   这小子真就跟个傻子似的,自己把自己放倒了。   钟严往上一颠,把快滑下的时桉背实,“你们玩,我先带他回去。”   于清溏拦住人,“钟医生,你们之间的事,我不该干涉。”   但这么回去,小时又要失落了。   “他糊里糊涂,你应该不糊涂吧。”于清溏瞥向时桉,不确定他能不能听到,多少有些犹豫,“他和你、你……”   “你不用说。”钟严打断,“我等他亲口告诉我。”   于清溏点头,“注意安全。”   钟严背着人往车库走,时桉像个软体动物趴背上,喷满发胶的脑袋粘住衬衫领,动一动还会有拉丝的感觉。   原本的时桉有清新皂液味,穿的衣服和他同洗时,会沾上与自己相同的味道。而此时的他,只有刺鼻浓重的发胶。   钟严脑袋偏开,瞥见不合身的西装和油腻的背头,“搞成这个鬼样子,你想干嘛?”   时桉随他的行摇摆,语气里混合着晕醉的酒,“不帅吗?”   钟严:“……”   帅你大爷。   “你眼里的帅,就是当保镖?”   “怎么就不能是黑客帝国。”   钟严:“……你对自己误解很深。”   时桉的脑袋贴过来,使劲在他脖子上蹭,“都怪你。”   “我怎么了?”钟严躲不过,只能妥协。   “于老师让我打扮帅点,引起你的注意。”   “是引起注意了。”钟严不知是气还是笑,但给出了真诚建议,“以后别打扮了。”   “让你不喜欢了吗?”   时桉“嗖”的勾住衣领,指尖在领口抠,喷在脖子上的声音软了点,“那我改,改到你喜欢为止。”   钟严定在原地,注意力都在扯着他不放的手上,心跳缓下来才说:“没不喜欢。”   “但不要穿出来。”钟严的喉咙充血发胀,能听到心跳的回响,“你可以回家,只穿给我看。”   “你都不要我了。”时桉像落了雨,会挤人怀里打喷嚏的小动物,“怎么给你看。”   没人能拒绝满身绒毛,又会蹭蹭撒娇的小动物。   “没不要你。”钟严说。   时桉嘴上“哦”了声,不知不觉间解开了一颗纽扣,手正试探着往他胸口钻。   钟严:“……”   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   钟严双手背着人,也不方便拉开,胸口鼓胀着,热腾腾的,“于老师还教了你什么?”   “让我认真道歉。”   钟严:“还有呢。”   时桉:“不告诉你。”   “时桉,你的道歉太没诚意,也不认真。”   “怎么才算有诚意?”   “早饭总要做七天。”   本想吃到第七天,最差也要五天,再原谅你。怕原谅以后,就吃不到了。   “但你第四天就不做了。”   时桉:“我以为你不喜欢吃。”   钟严:“我只会舍不得吃。”   纽扣又扯开一颗,手掌的影子印在钟严胸口。   “还给你做,能不能别生我气了。”   “没生你的气。”   只是气自己。   为什么轻易牵动了情绪,为什么看不出明显的做戏。特意在抢救室门口说话,特意在摄像头下面写处方笺,特意等我忙完才行动。   各种各样的暗示,我却被封了双眼,气得白茫茫一片。   钟严有点不认识自己,被控制被掌握,像个情绪异常的小丑,无端生气。   钟严认命了,“时桉,我败给你了。”   “对不起。”   钟严把人放到副驾驶,座椅调低,插好安全带,又给人披上外套,“睡会儿吧,到了叫你。”   “别走!”时桉扯着安全带,弹起来抱住腰,扑进他怀里。   钟严的衬衫扯开了一半,时桉的脑袋压着胸口来回蹭,“你别走。”   钟严幻视了八年前,胸前有麦芽糖似的感觉,“你先放开。”   时桉喊着“不放”,人抱得更紧。   往事重现,粘人的膏药揭不开。   钟严只能叫了网约车,任呛鼻的人缠过来。   好不容易到家,钟严将人丢进浴室,“不把身上、脑袋洗干净,别出来!”   浴室关着门,钟严在门口催了两遍,里面终于传出水流声。   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歌声。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一首唱完,又开始第二首。   “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没一句在调上了,难听到惊悚。   钟严忍无可忍,离开卧室,回去把胸口的发胶洗掉。   洗完澡出来,时桉的卧室没有灯,风把月光刮进来,时桉趴在床上,抱着手机。   “怎么还不睡?”钟严站在门口。   “你管不着。”   钟严偏偏头,依稀能看到手机的光,“在看什么?”   “男朋友。”   寥寥三个字,却长了数双手,扒过来,在钟严心上挠。他走进门,有了偷窥的可耻感。   不到半秒,钟严转回视线,嘴角像初七的月牙,“经过当事人同意了吗?就叫男朋友。”   “你管不着!”   时桉背对他,下半身盖毛毯,上半身空空如也,干净的白,逼人触碰的白。   他头发恢复了柔软,手正滑下一张照片。   “时桉,你是只喜欢这个人的照片,还是只要照片,就都喜欢。”   “他不是这个人,是男朋友!”   风把时桉的话吹得摇晃,空气里有酒精味,有时桉的皂液味。   想近距离闻,再近一点。   “隔着屏幕多没劲。”钟严扯掉浴袍带,连着浴袍一起,丢在床边。   他掀开毛毯,空气中腾起一团温暖,强行把人翻过来。   “给你看真的。” 第35章 引诱   时桉过了个销魂的夜晚, 他梦到照片里的胸肌和腹肌主动躺在床上,任他随便摸,放肆蹭, 随心啃。   从上到下, 由里到外。   幸福、刺激、美味,爽!   时桉脑袋贴在枕头上,头蹭了又蹭, 手抓了又抓。人只要睡得饱, 心情就好, 连枕头的手感都称心如意。   时桉舍不得睁眼,准备睡个回笼觉, 争取梦到点更刺激的。   胳膊拢过来, 时桉把枕头抱紧。   然后,枕头说话了,“醒了?”   时桉:“?”   枕头继续说话, “睡得好吗?”   时桉:“???”   糊糊迷迷睁眼,时桉确认了枕头。   啊啊啊啊啊!!!   他在做梦吧?!   一定在做梦!   否则,他怎么能枕着钟严的胸口, 手还恋恋不舍摸腹肌!   可枕头还在说话,“又想装傻?”   时桉头顶劈闪电,脚下踩地雷。此时此刻, 他只能用微笑逃避现实, 用乖巧隐藏恐惧,赖在他怀里,亲切地说一句, “钟老师,早上好。”   “现在是十一点。”   “哦, 是么。”时桉转着脑袋,脸使劲往胸口埋,“睡太香,都没发现。”   表面波澜不惊,实际慌得一批。   稳住,我还能装。   钟严拢过胳膊,揉他发尾,“时桉,你现在觉得眼熟了吗?”   时桉的大脑已停止思考,手抓着胸口,脑门在肩膀上摩擦生热,“还算、眼熟吧。”   手腕被人握住,往远离胸口的区域挪。   “你还是没想起来。”钟严生了火,口气却是化不开的低音,“八年前,南苑路的GAY吧。”   “…………?”   可怕的记忆击打着时桉,他本不想提及,钟严却在他耳边唤醒记忆。   “你喝醉了,赖上了我,抱着我不放,非要跟我回家。在隔壁房间,在我的床上、在窗台、在桌边、在浴室,在我身上……”   “时桉,你真的都不记得吗?”   床上,窗台,桌边,浴室。   他身上……   碎片信息涌入大脑,像散开再撕烂的拼图,时桉努力寻找,疯狂拼凑,终于寻找到一块有价值的内容。   时桉急于“翻供”,抱着毛毯从床上弹起。人还没站稳,又乖乖摔了回去,并主动帮钟严盖全。   啊啊啊啊啊啊锕啊!   他为什么不穿衣服!   裸的,全部,好大!   时桉的脸红成酱茄子,把钟严包裹完全,自己也钻进被角里,继续他的使命。   “胡说!当年大爷头发都白了,根本不是您这样的。”   比牛伯头发还白,比牛伯还老。害时桉难受了一个星期,平时他三天就能忘的。   钟严的脸色像服毒暴毙前,“谁跟你说白头发就是老头?”   “不然呢!”时桉理直气壮。   白成那样,绝对不是少白头。   钟严懒得解释,从手机里翻出张旧照,递给时桉。   是张打篮球时的抓拍,捕捉到钟严起跳投球的画面。照片里的他很年轻,应该刚读大学。弹跳卷起了衣摆,清晰可见腹肌和人鱼线。   时桉放大图片,钟严的腰腹平整干净,还没有那道疤。   欣赏完腹肌,时桉的视线停在肩膀以上。   “......……”   纯白的头发,大爷的白。   没半点医生样,像开跑车的富二代。   就……   还挺帅。   时桉抓抓被角,正在考虑,是抠长城还是钻地缝。   钟严的“谴责”远不止此,他离开卧室,没两分钟原路返回,并给他带来了“纪念品”。   “眼熟吗?”   就仨字,全是讽刺。   “纪念品”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握在钟严的手里。   时桉瞎了也能认出,这是八年前,在那个离奇的夜晚,他凭空消失的海贼王内裤。   造孽!   时桉的心率忽上忽下、忽快忽停,再这么下去,他要进抢救室了。   他有多惶恐,钟严就有多云淡风轻,“有什么想说的?”   时桉裹在被窝里,想为自己唱首安魂曲,迷迷糊糊问了句,“您早认出是我了?”   “我没有喝醉酒耍流氓,醒来再失忆的爱好。”   时桉:“……”   谢谢,我认领了。   时桉垂死挣扎,“您怎么不早说?”   “我暗示过你很多次。”   时桉如梦初醒,所以他第一天报道时,钟严才会问他,“眼熟吗?”   怪不得钟严当时那种反应,还生这么大气。原来这半年多,他每天都在坟头蹦迪。   时桉佩服自己,怎么活下来的。   事已至此,都是一死,时桉也懒着墨迹,至少他认为,这件事钟严也有错。   “您既然认出我了,为什么不直说?”   “你什么都不记得,我怎么说?”钟严一针见血,“你读了七年临床,规培第一天,你的带教老师通知你,你们曾上过床,你打算怎么办?”   时桉:“......”   谢谢,我打算去死。   卷铺盖回家,从此告别医学。   时桉彻底静了音,像个在下雨天,玩了满身泥巴的小狗,趴拉着耳朵,抓紧被边,等待挨骂。   现在的情况是,他不仅和科室主任睡了,还睡了两次。那他是选择去死,还是卷铺盖回家,从此告别医学啊?   钟严镇定自若,跟开会诊似的,“你有什么想法,打算怎么处理咱们的关系?”   怎么处理,时桉也不知道。   但感激钟严给他提出想法的权利。   “我能考虑一下吗?”时桉说。   钟严:“多久?”   “三天,行吗?”   “我等你答复。”   钟严的脚步声拉远直至消失,时桉才敢把脑袋塞进被子里。   然后……   啊啊啊啊啊!   果然自己也没穿,   遮羞布都没有!   时桉用毛毯压脑袋,枕头压毛毯,再拱到床头。绞尽脑汁,憋得难以呼吸,回忆着昨晚的一切,可惜死活想不起来。   他转过去看腰,没红色手印,尝试用力,完全不疼,全身上下翻了个遍,没有任何痕迹。   钟严是技术水平高了?   还是岁数大,生理能力退化了?   回想当年,他整肿了一个礼拜。   “时桉。”钟严的声音。   时桉吓到绷直,从毛毯里探出个边,“我、我在。”   钟严似乎从未被影响,仍能将工作和生活分开,“今天下午班,准备一下。”   时桉眨眨眼,脑袋藏进去又钻出来。   钟严:“还想呆在中医科?”   时桉猛摇头,“我想回去。”   钟严转身离开,又转了回来。   时桉坐起,“钟老师,怎么了?”   “时桉。”钟严垂着眼睫,语气散下来,“我饿了。”   时桉满床找内裤,有种踏实感。   “我去做!”   *   中医科岁月静好,每天都像养老。但时桉还是喜欢急诊科,那种紧绷忙碌后,劫后余生的充实。   第一天复班,恰逢陈曼出完公差,和其他人一起欢迎他回来。   陈曼又给他带了礼物,“怎么回事,我一出门,某人就欺负我们小时了?”   时桉抱着礼物盒,“没有,是我不好。”   陈曼笑着说:“加油吧,你将来可是咱们急诊科的中流砥柱。”   急诊科。   中流砥柱。   陈老师说得轻松,但现在的时桉不敢想。目前为止,他连和急诊科主任的关系都没处理好。   实际上,他也没时间处理,忙碌的工作迫使人停止思考。   三天期限,一眨眼,就到了第二天。   当天下班早,时桉正准备回去,在科室门口看到了熟悉的人。   是吴奶奶。   时桉在分诊台时认识的老人。   吴奶奶快九十了,带着孙子看腹痛。殊不知,她的情况比孙子严重得多。时桉及时发现情况,挽救了吴奶奶的命。   老人知恩图报,出院后,成天往急诊科送土特产,包括但不仅限于活鸡活鸭和笨鸡蛋。   时桉不收,老人不干。后来,敷衍着答应给他介绍对象,老人才算罢休。   时桉来到吴奶奶跟前,话没出口,先被老人堵住了。   “小时啊,你咋不接奶奶电话?”   时桉掏出手机,三四条未接,还有微信留言,“抱歉奶奶,我上班忙,没顾得上。”   “没事没事,我都懂。”吴奶奶从菜篮子里翻出个塑料袋,抖了抖,层层剥开,小布包里裹着七八张照片。   “小时啊,这都是奶奶给你参谋的对象,你瞅瞅,有瞧上眼的吗?”   当初,时桉只是想婉拒频繁感谢的老人,说出的要求都挺敷衍,但也算真实。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妈妈和姥姥接受他喜欢男人,也接受他不会有孩子。但她们还是希望,他能找个人品好、体贴人,相貌端正、工作稳定的人托付终身。   时桉没想相亲,也不着急恋爱,吴奶奶却恨不得他年底结婚。   “这个是大学老师,教啥宇宙上飞的,我也不懂,据说厉害呢,科学家。”   “这个是律师,自己开什么所,大你八岁。大高个,文质彬彬,长得俊。”   “还有这个小学老师,脾气好、会做饭,踏实过日子。”   “你挑挑,瞧上哪个了,奶奶去联系。”吴奶奶笑纹堆叠着,“我给他们说你情况了,都挺满意的。”   吴奶奶兴冲冲的,聊得天花乱坠,时桉宁愿去看一摞血常规。   “时桉。”有熟悉的声音。   钟严站在身后,表情严肃,“走不走?”   “哦,马上。”   时桉转回来,“奶奶,我老师叫我呢,您先回去,有事微信聊。”   时桉如释重负,追上钟严。   吴奶奶后面挥手,“小时啊,我把他们的照片发你手机,早点回我,都等着呢。”   钟严车上,死气沉沉的静。   工作时,他们如同往常,只要单独相处,时桉就想抠长城。   他不知道钟严的想法,至少自己很尴尬。   钟严说了话,“你考虑好了吗?”   “不是三天。”   钟严把车停在家门口,“嗯,早点睡。”   时桉解开安全带,“您不上去吗?”   “有应酬。”   “好,拜拜。”   时桉不喜欢他晚上出门,不论目的是什么。   时桉站在车门口,“您少喝点,早点回来。”   *   吴奶奶是个急性子,时桉刚吃完饭,微信已经攒了几十条消息。几张相亲对象的照片,其余都是留言。   老人家不太会打字,每条都发六十秒的语音。时桉挑了两条转成文字,大同小异,都是相亲对象的情况。   来来回回介绍了好几个,吴奶奶更看好律师和小学教师。律师一表人才,收入高,事业心强。小学老师性格温和、顾家,不当班主任,有寒暑假。   吴奶奶还强调,律师工作忙,从没谈过对象;小学老师大学谈过个异地,毕业分手了,这些年没找过别人,都是正经过日子的人。   时桉放下手机,没回。   不是选不出,是不想选。   理智告诉他,二者都不错,妈妈和姥姥都会喜欢。但他心里被填满,挖不出空间,也装不下他人。   时桉洗完澡,赤着上身拿T恤衫。视线停在衣柜右手边,是搬进来前,就摆在衣柜的家居服。   时桉取下一件,能闻到钟严的味道。   鬼使神差,时桉关了灯,用黑暗自欺欺人,把钟严的衣服穿在了身上。点开手机,回复消息。   「奶奶,麻烦您为我费心了。您介绍的对象都很好,但我心里有人了,不想耽误他们。」   退出微信,时桉输入密码,划开相册。   周围漆黑,听觉敏锐,有开门的声音。   人影跳进眼眶,哪怕只有身形轮廓,也能轻易识别是钟严。   男人朝他径直走来,此时不过八点半。   钟严站在卧室门口,高大身材蒙在心口,遮挡了全部视线,“能进来么?”   时桉意识到还穿着钟严的衣服时,他已经失去了拒绝机会。   钟严西装革履,近在眼前。   他能做的,只剩消除光源。   时桉把手机往身后推,“怎么这么早回来?”   “不是你让我早点回来么?”   时桉敷衍应下,尝试把手机塞进书架。   小臂却被钟严抓住,连着手机一起抽出来,“你藏什么?”   时桉靠紧桌边,硌疼了腰,“没藏。”   “发消息吗?给谁发,相亲对象?”   “没、没有。”   钟严的语气不算凶,但对时桉有威胁,“聊得怎么样,开心吗?”   “没聊,我拒绝了。”   “怎么拒绝的?”   “就是拒绝。”   钟严:“理由呢?”   时桉:“不合适。”   钟严抽走手机,手掌还攥着他手臂,“时桉,你考虑好了吗?”   “还没。”时桉被呼吸喷得发抖。   钟严仍靠近,“可我等不及了。”   时桉错开头,“钟老师,您喝醉了。”   “你让我少喝点,我只喝了一杯。”钟严勾住他的腰,把人抱到桌上,“我很清醒,可以为接下来的一切负责。”   “没有聊天?”钟严的指尖敲敲屏幕,“那在干什么,看我照片吗?”   面对羞耻,撒谎是人类本能。   时桉极力摇头,“不是,没有。”   “想看吗?”钟严用动听的暗示,挑战他的底线。   黑暗空气中,白色衬衫里,是时桉眼中的珍贵宝藏。   领带脱落在地,纽扣拨开三颗。   钟严松了手,向他靠近,“摸也可以。”   钟严抓着他的手臂,主动放上去,“时桉,只要你愿意,都是你的。”   时桉的手掌贪婪又好色,何况有人张开胸膛,承接他的渴求。   “这里,还有这里……”   “全部属于你。”   这是时桉第一次,清醒时触碰钟严。他指尖燃成火苗,在钟严身上烧。   时桉被下了蛊,身体是圈他近八年的笼。   钟严无休止馈赠,还贴心提醒,哪些区域最值得触碰。   胸口的温度,腹肌的纹理,拉长的人鱼线,还有棉质内裤的边。   钟严揉他耳垂、挑他发尾。   用膝盖折磨人类本能。   还要撕他底线,咬他耳尖,烫得像煮沸的水,“需要帮忙吗?”   “让你舒服。” 第36章 期限   时桉下意识逃避, “钟老师,别、不用。”   “床都上过了,你怕什么?”   理智上, 时桉坚信不该如此, 但钟严洗了他的脑,说什么都对。   松紧带扯开,时桉还是会躲避, 像受惊的猫科动物, 收着爪子, 蜷缩在狭窄黑暗里。   “钟老师,我、嗯。”   钟严把他从黑暗里拽出, 扣住后脑勺, 一遍遍安抚,“闭眼,会让你喜欢。”   钟严轻缓剥开, 温柔触碰。   时桉能听到顶撞胸腔的心跳,也能体会皮肤发烫的感觉。   “记得我以前说过的吗?”钟严轻轻托着,像在把玩个小物件, “它很好看,不论是颜色还是形状。”   空气里,有棉质纤维撕裂的声音。   “钟老师, 唔嗯。”时桉仰头呼吸, 艰难获取氧气,“不要。”   “我的衣服,我想撕就撕。”   他早发现了, 笃定他无法拒绝,才会这般得寸进尺, 理所当然。   ……   钟严在他耳边,“自己弄过没有?”   “没、没有。”   “撒谎。”钟严加重惩罚,“怎么弄的?看我的照片吗?”   时桉压在他肩膀,“钟老师,求您、别说了。”   “害羞了?”   时桉颤抖着点头。   不承认,钟严不会放过他。   “时桉,换个称呼。”   “钟、钟主任。”   “你当年晃的时候,叫的是哥。”钟严下了命令,“再叫一声,让我听听。”   时桉发了烧,欲望藏在身体里,像潮水一样期待涌出。他咬紧了牙,却说不出口。   钟严是满口獠牙的野兽,却把柔软的他抱进怀里,“欠着,下次说。”   时桉的呼吸泼出来,全倒在钟严胸口。   他能轻易找到胸前的胎记,嘴唇贴在哪里,想咬下去,想遮住别人的痕迹。蹭了一遍又一遍,忍了一轮再一轮,只舍得把舌尖留在那里。   呼吸松了再紧,空气里有咸涩的气息。   时桉软在钟严怀里,听到他拉开抽屉,蹭掉了掌心和虎口的污迹,又去剥他。   “我自己洗。”   时桉跳下桌,反锁浴室门。闷了一会儿,他才有勇气看自己。   衣领撕下来一大片,彻底不能要了,左边红红的,被捏得好肿。   自己反应越大,就被捏得越用力。   禽.兽。   “时桉。”钟严敲门,“还不出来?”   “我得等会儿,您先睡吧。”时桉慌乱加了句,“您睡您房间,我睡我的。”   “晚安。”离开前,钟严特别提醒,“明天是第三天。”   不用提醒,时桉也记得。   但他不愿盲目,想对自己负责。   当天下班,时桉拦下了陈小曼,“你有时间吗?”   “怎么啦?”陈小曼半开玩笑说:“找我插管可不行,但请我吃饭可以。”   时桉:“嗯,就请你吃饭。”   两人结伴出门,坐在餐厅。   陈小曼直勾勾盯菜单,偷感很重地问了句:“要不还是换一家吧?”   时桉打肿脸充胖子,“随便点,别客气。”   来找陈小曼是深思熟虑,但请吃饭是随机应变。   时桉第一次请女生吃饭,和朋友常去的小店不合适,他绞尽脑汁,把人领到海鲜餐厅。   以前都是钟严点菜、钟严花钱,等自己消费才意识到,随便吃点都能抵得上月工资。   点完菜,陈小曼抱着茶杯,“你突然这样,搞得人心惶惶的。”   “没事,我就是想和你聊聊。”   餐厅实在太贵,陈小曼难免想歪,“你应该、不是想追我吧?”   时桉狂摇头,“没有没有。”   陈小曼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记得你是喜欢男生的。”   时桉闷头喝水,默认了陈小曼的说法。   “到底怎么了?”陈小曼夹了只超大个的斑节虾,“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但替你加班可不行。”   “我想打听点消息。”   规培八卦群,陈小曼是管理员,人称“包打听”。   这是陈小曼的统治区,“说吧,想知道谁的?”   时桉:“钟老师。”   陈小曼噗嗤,“还真是他呀。”   时桉直截了当,“他的感情经历,有多少?”   陈小曼虽然八卦,但也有底线。带教老师的生活习惯,学术事迹,性格偏好等可以随便聊,方便大家避开老师的雷点。   亲眼所见的消息也可以聊,剩下的八卦,特别是私人生活,基本不聊,更不会在群里乱说。   时桉的询问,让陈小曼想起了最近的传闻,关于时桉和钟老师的。   点名要人,过度关注,亲密举止。   叠加钟严的身份,有点像鬼故事。   陈小曼压低声音,“你是认真的吗?”   “你先告诉我,我才能确定该不该认真。”   时桉不介意过去,但想知道,他能否认真对待感情。   “你真的知道钟主任的是谁吗?”   时桉被问得云里雾里,“他还能是谁?”   陈小曼:“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他的家世吗?”   “我知道他很有钱。”   陈小曼叹气,“群里的消息没看过吧。”   时桉的确不常看。   相比钟严的身份,有钱应该是最不起眼的标签。   陈小曼:“他爷爷钟垣山,是咱们学校的院士、名誉院长,你知道吗?”   时桉:“?”   陈小曼:“他还是省院的院长,你知道吗?”   时桉:“??”   陈小曼:“那我接下来要说的,你应该更不知道了。”   钟院长是首批享受国家特殊津贴学者,是多所医学院的博士生导师,是国内外多所名校的客座教授,是中医世家“钟氏”的第十六代传人,是国医大师,是全国名老中医,被誉为“国医第一人”。   时桉:“???”   “那他爸妈你应该更不清楚了吧,钟老师的妈妈是双禾口腔的院长、股东,那所口腔医院全球有上百家。他爸爸经营一家不亚于省院规模的私立医院,和国内外很多顶尖的医疗机构都有合作。”   “钟老师是家中独子。”陈小曼耸肩,“你还觉得,他只是急诊科主任钟严吗?”   信息大量涌入,时桉思维混乱,像台风天的海。   “至于你最先问的,钟老师的情感经历,我没听说过。但他上大学的时候,曾有个外号,叫‘夜店小王子’。”陈小曼强调:“当然,这些都是道听途说,我不能确定。”   “但以上这些都不重要,下面才是我最想说的。”陈小曼少有地认真,盯紧他的眼,“传闻说,钟老师有婚约。”   “而他婚约的对象……”   “是陈曼老师。”   *   三日近在眼前,钟严却经历了最漫长的等待。   时桉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直到约定期限过去,钟严才等来他回家的动静。   时桉像没了脊椎的动物,瘫倒在地上,离羊毛地毯半米,他却没坐上去。   时桉身上有酒精味,眼眶是红的,脸却发白,凉得让人想抱上去。   钟严过来扶,“醉了?”   “没。”时桉挣脱,脸往阴影里钻。   “怎么了?”钟严说。   时桉没动,装死一样。   钟严蹲下,发现了他破损的外套,还有沾了泥的脸。   “怎么弄的?”钟严拨他的下巴,脸上有伤痕。   “没事。”时桉扭头,逃出他的手。   下巴又被钟严捏过来,“你躲什么。”   时桉任他捏,静得像标本。   钟严拉他外套拉链,“还伤哪了?”   “不用。”时桉推开,收紧衣领。   “你哪我没见过,藏什么。”   钟严控制住人,不给挣扎的机会,仔细检查伤势。肩膀磕肿,手臂和脸上都有擦伤,嘴唇也破了。   钟严:“怎么弄的?”   时桉:“电瓶车。”   “你是笨蛋吗?”   “是,行了吧!”   钟严的心软下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自己可以。”   钟严把外套放在旁边,“我抱你去洗。”   “不用。”   钟严当耳旁风,偏要强行抱起,却换来了最激烈的挣扎。   时桉仓皇而逃,躲进阴影里。现实刮在脸上,每一下都是比伤更痛的皮鞭。   “钟主任,请自重。”   自重?   这是钟严听过的最可笑的笑话。   时桉多想逃避,“对不起。”   盼了三天,却是从未预知的结果。   钟严:“我们的事,让你困扰了?”   时桉点头,被现实割得睁不开眼。   钟严平静得像空气,“打算怎么办?”   “我想转科室。”时桉抱紧膝盖,像丢了家的小孩。   确定传言的真实性前,时桉只想保持距离。特别是此时,他喝了酒,即使不多,也怕失去理智,做出荒唐的决定。   “我联系梁主任,你先去神外。”   “谢谢。”时桉说:“我明天搬走。”   钟严好似在笑,却看不到表情,“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   “避嫌比较好。”   “随你。”   钟严想体面点,但最后的体面,是心软。   “近期房子不好找,你可以找到再走。”钟严说:“你走之前,我不会回来。”   “但我有一个要求。”钟严说。   时桉抬头,只敢看他的影子。   “你的伤,我处理了才能走。”   水晶灯的光从头顶滑落,时桉靠在窗边,保持防御姿态。   钟严捏着医用棉签,一点点消毒,脸颊、小臂、肩膀,最后是嘴唇。   他记得这里的温度,也记得咬上去的口感,还有主动回应的热情。但现在不能碰,也咬不得。   处理到最后,钟严忍无可忍,捏住他的脸,“你想看就看,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谁看了,我没看!”时桉像被拔光羽毛,落荒地藏进窗帘,“我没想看,才不稀罕看。”   窗帘里鼓起大团,轻易能发现贴在上面的眼,恨不得烧俩窟窿在上面。   钟严没脾气了,“时桉,你是笨蛋吗?”   “知道了知道了,至于说两次吗!”   钟严丢掉棉棒,站在窗边,“出来,让我加只龙虾。”   “戒了,不吃。”   “再不出来,信不信我强上了你。”钟严口气里,有绝对的威胁,“我数三下,三……”   时桉被指令捆绑,“二”都没听出来,从窗帘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毛茸茸的,看不到脸。   指尖滑在头发丝,也只滑在了发丝。   钟严很轻地挑,怕惊动他又要逃,“等你酒醒了,会后悔吗?”   “我没醉。”   钟严掏出支录音笔,摆在桌上,“醒后自己听,你有一次反悔机会。”   时桉不需要听,但凡他醉一点,也不会这样理智。   工作按部就班,时桉转去了神外。   梁颂晟很严厉,但跟过钟严的人,很难被挑出毛病。时桉每天两场手术起,工作把生活填满。   时桉用忙碌麻痹自己,钟严的消息还是能传进耳朵里。   来神外的第七天,时桉依然没找到房子,但也没住在钟严那。他大多呆在休息室,剩余时间全在牛伯这儿。   吃掉第五根小雪人后,牛伯夺走了第六根,“一个礼拜了,保险柜都被你掏空了。”   “小气。”时桉咬着冰糕棍,“我马上去买。”   “那是买的事吗?”牛伯倒了杯姜糖水给他,“逃避不是办法,有啥心事,讲给牛伯听。”   “才不想给您的日记当素材。”   “臭小子,不相信我吗?”   “没有。”时桉揉揉脑袋,“讲了也没用。”   “你先讲再说。”   “我喜欢上了不能喜欢的人。”   “为啥?人家结婚啦?”   “没。原因很多,说不清。”   牛伯:“挑个你最在意的说。”   时桉:“他和别人有婚约。”   “都啥年代了,还婚约。”   “我也不知道。”   牛伯:“那你就去问他嘛。”   “我怎么问啊?”时桉脑补,“难道要小三和正牌大战三百回合吗?”   牛伯哈哈笑,“你小子,瞎说啥呢。”   “我姥姥看的短剧都是这剧情。”   又雷又狗血,还能让老太太上头,看到凌晨两点,没收她手机就气得嗷嗷叫。   “你心平气和问嘛,讲道理。”   “他最近总不在,问不了。”   刚听到传闻,时桉一时无法接受,但静下心来想,还是该确认消息的真实性。他那晚喝了酒,才没敢乱问。他过后偷找了钟严好几次,不是人在忙,就是人不在。   “噢,原来你喜欢的是小严……唔?!”   时桉窜出来,捂死牛伯的嘴,“能不能别啥都说,我还要脸呢!”   牛伯拼命点头比划ok,时桉才敢松嘴,并拿走了日记本,“不许瞎写。”   牛伯笑得褶子乱飞,“你敢喜欢,还怕别人写啊!”   时桉急成峨眉山的猴,上蹿下跳,话从牙缝里挤,“住嘴住嘴!我不想插足他的感情。”   “他要是有婚约还和你不明不白,说明人品有问题。”   “没错,渣男,禽.兽,王八蛋!”   “别骂那么早,万一有误会呢。”牛伯拿了个新日记本,“你打算啥时候找他证实?”   时桉:“等他不忙了。”   牛伯:“他要是一直忙呢?”   “总有忙完的时候。”   “你小子真沉得住气。”   时桉:“我怕太冲动,后悔一辈子。”   牛伯:“想听我的故事吗?”   时桉抬起头,“如果您愿意说。”   牛伯拆了根小雪人,嘬了半根才说。   他十八岁时给人打工,阴差阳错,和老板的女儿相爱了。   穷小子配富家女,老板自然不同意。女孩想和他私奔,牛伯拒绝了,他不想女孩跟他颠沛流离,便许下了五年的约定。   五年后的今天,不论他能否闯出天地,都回来娶她。   为此,牛伯奋发图强,五年没睡过整觉。约定期限已至,他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算拼出番事业,足以给家人幸福生活。他带着彩礼赴约,却听说了女孩订婚的消息。   牛伯恍然大悟,在那个通信不发达的年代,他的承诺宛如一纸空文,凭什么让好好的姑娘等他五年。   牛伯选择祝福,离开了这座城市,独自生活了十五年。   四十岁那年,他念念不忘,重回故地,在约定地看到了满头青丝,仍在等他的女孩。   当年,女孩答应订婚是顺从父母的障眼法,否则,她无法出家门。   女孩始终相信,约定期一到,爱人就会回来娶她。即便他迟约了十五年,她也从未怀疑过。   只要她等,他一定会来。   “分别二十年,我们终于结为了夫妻。”   “只可惜,老天爷不善待我们。”   时桉抓紧手心,牛皮日记本压出掌印。   “婚后第十年,她因骨癌去世。”牛伯笑着吃雪糕,流着无色的泪,“我亏欠了她二十年。”   “那、她现在……”   “在隔壁,八号柜。”   时桉心口被扎,数万根针,“为什么,要让她一直在、她……”   “是她的要求。”   想一起火化,想下半生还做夫妻。   牛伯舍不得她常年冻在这里,便应聘了这份工作。长久地陪伴她,和她聊天说话,放她爱听的邓丽君。   “孩子,人生苦短,别留遗憾。”   时桉站起来,听到了心脏狂跳的声音,“牛伯,谢谢您。”   “傻小子,快去吧。”牛伯笑着说:“事成之后,记得给我买喜糖。”   喜糖,太远了。   他只想把事情弄清楚,就算是真的,他也要听钟严亲口说一声抱歉。   对陈老师道歉,也对他道歉。   时桉直奔急诊科,依旧没找到钟严,但有另一位当事人可问。   陈曼拆下听诊器,看着站在门口的时桉,佯装生气,“你还有脸回来?”   一声不吭去了神外,招呼不打,整天闷在手术室,谁也不肯见。   “对不起。”时桉不是不见,是没脸见。   陈曼说:“找钟主任啊?”   “我找您,”时桉不想拐弯抹角,“有件事,我想确认。”   陈曼歪头,“什么?”   “您和钟老师,是有婚约吗?”   陈曼噗嗤,差点没绷住,“你们这群八卦孩子,年年有人问,年年锲而不舍。”   时桉紧张到失聪,靠口型识别声音。   陈曼挑眉,“想知道?”   时桉点头,他想快点来一刀,也好过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我可以告诉你。”陈曼却要卖关子,“但你得答应我件事。”   “我答应。”时桉说。   “傻弟弟,你也不问问是什么?”陈曼话里有话,“不怕我把你拐了去?”   时桉后知后觉,“什么事?”   “晚了。”陈曼说:“我和钟严的牵扯,要追溯到有记忆以来。”   双方父母是世交,彼此又是同龄,读相同的幼儿园、小学和初中。永远分在一个班,被同一个司机接送,经常一起吃饭。   朝夕相处,低头不见抬头见。   但从小到大,钟严是陈曼最讨厌的人。   讨厌他上课睡觉、下课踢球、调皮捣蛋,还能轻松考第一名,更讨厌家人总拿自己和他比较。   这种讨厌延续至高中,陈曼去德国读书,才终于消停。   “父母确有促成我们的想法,特别是钟严打算去德国读博前,这种想法空前强烈。”   父母坚信钟严是为陈曼去的德国,也曾给陈曼造成极大的困扰。她烦透了钟严的冤魂不散,都逃到德国了,怎么还跟过来。   “钟严来德国前,双方父母希望我们能领证,把事情彻底定下来。”   “但他这样的人,我实在接受不来。”   他狂妄又努力,骄傲又虚心。   他是纨绔少爷,又是急诊主任。   陈曼时常觉得他有毛病。   小时候是赤.裸裸的讨厌,长大后,做朋友已经是极限。   “总之,我们的确是青梅竹马,但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属于爱情。”   “至于婚约,只是双方父母的一厢情愿,我俩都没承认过。”   “而这个约定,八年前就作废了。”陈曼挑开眉尾,“你知道为什么吗?”   时桉摇摇头,焦灼得像烈日在后背晒。   陈曼勾勾手,让他靠近点,用很低的声音说:“因为,八年前……”   “他爱上了一个男孩。” 第37章 表白   时桉全身充满低密度气体, 腹腔胀得发飘,像被人抛了上去,脚底踩着云。   他心里好多话, 毛线团似的捋不出头, 干脆丢到一边。不管说什么,他只想见到钟严。   但面前还有道“阻碍”,陈曼勾勾手, “你的疑问我答了, 欠下的债, 该抵了吧。”   回答疑问的前提,是答应陈曼件事, 具体内容未知。   时桉后脑勺凉嗖嗖, “干嘛?”   陈曼看表,“做我的男伴,出席晚宴。”   男伴?晚宴?   这俩词在时桉眼里金碧辉煌, 显然与他无关,“陈老师,这个我真不行。”   “你自愿‘抵押’给我的, 不行也得行。”陈曼抬手,像皇太后似的找手腕搭,“走吧, 上贼车。”   “……”   时桉闷声闷气, 随陈曼来到形象设计店。   橱窗里的西装琳琅满目,时桉想到了非主流的自己,“陈老师, 会给您丢人的。”   自己杀马特回村就算了,拉着陈老师一起, 这不是胡扯吗。   时桉:“要不您找别人?”   陈曼:“就看上你了。”   时桉:“……”   迎面走来位穿条纹衬衫的男人,戴深蓝色隐形眼镜,和陈曼熟络攀谈。听两人的交流,男人叫凯伦,是陈曼的造型师。   作为一名合格的抵账人,时桉安静不插嘴,跟随陈曼来到女式礼服区,她选了件雾蓝色丝质长裙。   凯伦点头,把时桉领到另外的房间。   时桉被按在沙发椅上,各种摆弄和审视,他想问又觉得无意义,干脆收住了嘴。   凯伦说:“你是曼姐的男朋友?”   时桉脖子快摇断了,“我就是省院的规培生,陪陈老师参加活动。”   “小医生啊。”凯伦眯着眼,透过镜子看他,“外形不错,身材也佳,帅哥坯子。”   时桉耳根又烧又热,“谢谢。”   凯伦摆弄他额角的头发,目光移了点,“有没有人说过,你耳朵红的时候,特别可爱。”   “没有。”   时桉只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离开。   “是他们没眼光。”凯伦把时桉的耳朵从头发里挑出来一半,又把另一半遮住,只露小部分耳尖,“有女朋友了吗?”   时桉挠挠手背,“我喜欢男人。”   “不好意思。”凯伦又问,“有男朋友了吗?”   “暂时没有。”   “今晚把你打扮成全场最帅。”凯伦掰正时桉的头,透过镜子瞄准他的脸,“保你成功脱单。”   时桉:“……”   谢谢但没必要。   虽然抵账人不该有太多要求,但时桉年纪轻轻,正是好面子的岁数,“大哥,我能不能不穿黑西装、梳大背头?”   “谁这么没品,让你这样?”凯伦脸上长出问号,“这人是脑残吧?懂不懂艺术。”   时桉:“……”   大铎,他骂的,我没参与。   修完发型,凯伦挑了件浅灰色西装,领带是和陈曼搭配的雾蓝色。休闲款式,比王铎他爸的古老黑西装好看太多了。   衣服换好,凯伦继续折腾。又是领带夹衬衫夹,又是袖扣领针的,倒腾得热火朝天。   时桉想,结婚也就这阵仗吧。   好不容易弄完,凯伦还不让动,对着镜子,眯着眼,差点把他盯穿。   时桉屁股坐麻了,“大哥,我能走了吗?”   凯伦的心思全在杰作上,不理他,眉心皱成川字,“帅是帅,总觉得少点什么。”   时桉才不管,只想脱离苦海,“那个,我尿急,特急。”   凯伦一敲脑门,“有了!”   时桉:“……”   再不走,尿也真有了。   凯伦找出一排眼镜,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最后将黑色那副架在时桉脸上。   皱成山堆的眉毛终于舒展,凯伦的嘴角要怼到耳根,“perfect!”   时桉看镜子里的自己。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斯文败类?   真不要脸啊!   造型结束,时桉撒腿就跑,生怕再被抓回来折磨。女士需要更长的时间更,时桉得了空闲,掏出手机打文字稿。   今晚回去就给钟严打电话,为防止说错说漏加忘词,时桉打算提前写出好,事半功倍,胸有成竹。   半个多小时,时桉奋笔疾书、热血沸腾、心潮澎湃,终于写出了七字箴言。   【钟老师,好久不见。】   有高跟鞋触碰地板的声音,时桉抬头,陈曼滑进他的视线。   上班时的陈老师,梳马尾辫,在抢救室果断又干练、毫不手软。   此时的她,穿哑光材质的修身礼服,柔软的颜色,衬得她知性大方。头发披下来,烫成大波浪,有种清新淡雅的气质。   “想什么呢!”陈曼在他眼前打响指,“都看愣了。”   时桉蹭蹭鼻子,“陈老师,您真好看!”   “谢谢,”陈曼笑了,帮他调整领带结,“你也很帅。”   陈曼在他眼镜框上多停留两秒,“凯伦太绝了。搞不好,你今晚能脱单。”   短时间内听到两次类似的形容,时桉在想,今天不会是相亲局吧?替陈老师挡烂桃花?那他可太符合了。   好好干,不辜负陈老师的厚望。   带着这样的信念,时桉被带到医学晚宴现场。   时桉:“……”   我好肤浅。   现场不仅有医学领域的知名教授,还有不少医疗相关的投资商。   时桉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难免紧张。他全程跟在陈曼身边,听她以弟弟的身份介绍自己,有种特别的情感。   时桉随妈妈和姥姥长大,小时候也接触女性更多,她们总能带给他温暖柔软的感受。   他从没想过,还没毕业的自己,能有机会出席这样的活动。   聊了一会儿,陈曼把他领到角落,扬了下巴,“喏,他在那。”   透过宽敞明亮的会场,顺着吊顶水晶灯的方向,时桉看到了闪闪发光的人。   他被三两人围着,因身高和外形,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深色高档西装,肩背平直挺立,头发打理得整齐。左手松闲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右手端着透明高脚杯,面露微笑,侃侃而谈。   不穿白大褂的他,和工作时完全不一样。不是随时凶人的钟主任,更像个成功的企业家。   陈曼说:“他就是这样,表面不着调,只要他愿意,任何事都能做到极致。”   哪怕装得再顽劣叛逆,也一直是家人的骄傲。   “他爸早想他接手家里的医院,但他玩心大,不想被拴住。”陈曼说:“最近钟叔叔生病,他才肯帮忙分担点。”   时桉意识到,“您是说,他最近早出晚归都是忙工作,不是出去玩?”   “不然呢?”陈曼笑着说:“急诊每天累死累活,谁有心情玩。”   “………………”   时桉想给自己一拳。   钟严说得没错,他是笨蛋。   “不论是钟叔叔的医院,还是严阿姨的牙科诊所,又或者帮钟爷爷传承中医,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难。”   陈曼耸肩,“可惜钟少爷非要呆在急诊科,吃力不讨好,一年又一年。”   时桉的目光在他身上,手指却像钉子似的,扎进掌心,“他该回去了,是么?”   陈曼:“你想他回去吗?”   “我想不想有什么用。”时桉如同吞柠檬,“他也不是我老师了。”   目前在神经外科,之后会去哪,他也不知道。   陈曼晃了晃酒杯,滑到时桉眼眶里,“你猜,他舍不舍得走?”   柠檬全吞进肚子里,籽都没剩,快要在腹腔发芽。   时桉:“我怎么知道。”   陈曼:“问问不就知道了。”   时桉思考询问的理由,如果被反问该怎么办。   陈曼已经拨通了电话,“你身后,八点钟方向。”   不给回复机会,陈曼挂断电话。   钟严举着手机,透过人群,捕捉到了的陈曼。很快,目光又移到她身边,几秒的迟疑,表情有了改变。   彼此对视的那一秒,时桉心里有个词。   久别重逢。   实际别的并不久,每天都在同一家医院工作,更不该称作重逢。但他的心却被拴住,还加了十几道锁。   时桉四散惊慌,频繁推眼镜,纠结自己的打扮。像第一次上台的演员,在意的人就在下面。   他急得问陈曼,“陈老师,您看我像不像保镖?”   “……保镖?”   “或者黑客帝国像吗?”时桉眼神乱飘,脚底仿佛有火烧,“还是更像卖保险的?”   “我说了不算。”陈曼被逗笑,转向即将而来的男人,“你问他吧。”   钟严走到跟前,脸僵着,调回急诊主任频道,直对时桉,“来干什么?”   “那么凶干什么,我带他来的。”陈曼把时桉拉到身边,挎着他的胳膊,“隆重介绍,这位我的男伴时桉,怎么样,很帅吧。”   钟严没好脸色,和陈曼说:“又玩什么?”   “个人意愿,关你什么事。”陈曼看时间,“但我临时有事,麻烦钟主任把我的小男伴平安送到家。”   陈曼眨眨眼,“反正你们住一起,顺路。”   陈曼潇洒离开,留下时桉用皮鞋底抠长城,还在担心自己是像保镖还是像卖保险。   他磕磕绊绊叫了声,“钟老师。”   “等我几分钟。”   钟严离开两步又回来,警告他别乱跑,还把时桉的酒杯换成果汁。   时桉:“……”   我又不是小学生。   钟严和几位中年男性简单交谈,真在几分钟内回来了,领着时桉往外走。   宴会刚开半小时,此时离开显然不礼貌。   时桉说:“您先忙吧,我自己回去。”   “哪那么多话。”钟严抬手,摘下他的眼镜。   “干嘛?”时桉摸摸鼻梁,“我戴得好好的。”   “你又不近视,装什么斯文。”   时桉不爽,“徐主任也不近视,他都能戴,我怎么不行了。”   “他戴眼镜为了勾引人。”钟严转头,“你呢?也勾引人?”   时桉闭口不言,心里闷了个大瓜。   靠,徐主任这么骚的吗?   往车库走到一半,时桉定住脚,“您不是喝酒了?”   钟严:“我不开。”   时桉:“我也喝了。”   钟严看他的眼神,像在慰问留守儿童,“你没喝也没用。”   本都没有。   时桉:“……”   小看谁呢。   我明天就学车。   车上有司机,两个人同坐后排。   车是辆黑色商务,司机穿黑西装,这才像保镖或黑客帝国。   车内歌都不放,也不开灯。   时桉尴尬拘谨,肩膀都绷酸了。   为提前离开,钟严连罚三杯,他头有点晕,视线无法从时桉移开。   时桉特意做过发型,像是有意为之,耳尖露在外面,是红色的,路过街边的霓虹灯,会呈现半透明。   他眼神飘忽不定,他行为坐立难安,他拘束紧张的样子,逼得人很想侵.犯。   时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绞尽脑汁问了句,“又像保镖了?”   钟严不答,转向窗外,强迫自己不看。   等红灯的间隔,司机递来了杯子和解酒药,全被时桉接下。   药片含进钟严口腔,时桉拧开杯盖,贴心将杯边伸过来。   钟严不动,看他的眼神像追债。   时桉双手举着,“不喝吗?”   钟严:“鼻子不能喝水。”   时桉忙说“抱歉”,把杯边下移,成功怼到了下巴上,还关切地说:“喝吧。”   钟严已然懒得交流,握住时桉的手臂,挪到合适位置,仰头喝水再松开。   全程行云流水,没有多余动作。   他只在松开的那一秒,很轻地说了句,“瘦了。”   之后的路程,彼此各看窗外,再无交谈。   时桉抓紧钟严碰过的手腕,还有掌纹的印迹在上面,他的心掉进锅里煎,跳得到处乱蹿。   车停在家门口,钟严只是嘱咐,“早点睡。”   原来他没打算上楼。   时桉抓着手腕,又抓车门,“您今晚能回来吗?”   “你没搬,我不回来。”   时桉:“....”   怎么还记仇呢。   时桉不想等了,“我有事和您说。”   钟严:“说。”   时桉瞟向司机,没开口。   钟严看表,和他上了楼。   时桉按开指纹密码,身体在颤抖。   房门推开的瞬间,时桉的血液晃动起来,流向身体之外。他紧张到缺氧,还得装得若无其事。   客厅昏暗,没人开灯。   钟严扯松领带,倒进沙发,懒洋洋的状态,时桉感觉在被他勾引。   “你想说什么?”钟严解开袖扣,歪歪脑袋。   “您是不是要走了?”   “你都从哪听的?”   “我就是想确认。”   钟严点了头。   时桉的心空下去一大块,怎么都填不满,“那、您还能回来吗?”   “我是工作,不是上战场。”   “哦。”时桉语气干的像缺水。   钟严看表,“就想说这个?”   “不是,还有。”   时桉急忙翻库存,但来之前的坦白稿只有七个字:钟老师,好久不见。   现在说这个,会被胖揍吧。   钟严再次看表,“我赶时间,先走了。”   “别走,我马上,就两分钟。”   时桉抓乱头发,不管了,就这样吧。   他咬牙跺脚,“钟老师,您有没有可能喜欢我?”   “什么?”钟严的反应,像在看智障。   时桉重复一遍,贴心帮忙解读,“我的意思是,我怎么样,您才能喜欢我。”   “你有意思吗?”钟严简直气笑,“我喜不喜欢,你自己心里没数?”   “我说的不是想上我的那种喜欢。”时桉把脑袋揉成鸡窝,“是那种,就是那种喜欢。”   钟严懒得区分那种和那种的含义,直截了当,“我喜欢你和我想上你,冲突吗?”   “……嗯,不冲突。”   “所以呢,你还想怎样?”   时桉:“……”   果然该好好打草稿,   词穷真痛苦。   在此之前,钟严认为时桉是微傻,这一刻他坚信,这小子智商没两位数。   “整个省院,上上下下,谁看不出我在意你、喜欢你?在这儿装什么呢?”   “我哪装了?”时桉不爽了,坚决不当窦娥冤,“谁看出来了?哪看出来了?上哪看啊?”   “不然你什么意思?”钟严越想越窝火,今天显然是个局,摆明被人钓,他还像个白痴,自动上套。   “不就是陈曼故意的吗?把你打扮成这样,故意给我打电话,故意让我看到你,故意勾引我,故意让我分神、让我烦躁、让我看你看的移不开。”   时桉恍然大悟,甚至觉得惊悚,“原来是这样的吗?”   钟严气成高压锅,“时桉,你是白痴吗?”   时桉耷拉脑袋,“您说是就是吧。”   “我还有事,没工夫跟你长篇大论。”手机在兜里震,钟严的时间所剩不多,“时桉,我现在郑重告知,我喜欢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时桉研究过无数次,足以在回答时不过大脑,脱口而出。   “喜欢。”   手机没完没了地震,钟严只剩一句话的时间,“我只问一遍,谈恋爱吗?”   “谈!” 第38章 坦白   恋爱要谈, 但也有前提。   时桉后面的话来不及说,钟严走到窗边接电话,似乎很忙。   大约五分钟, 钟严挂断手机, 原路返回,“还有想说的?”   时桉点头,“但改天, 您先忙吧。”   “谈恋爱的事, 不用着急回复, 我给你三天……”钟严顿了一下,“我给你三个月考虑。”   铃声再次响起, 钟严匆匆告别。   时桉闷进沙发, 回顾今晚的经历。   答应“谈”的时候,他的确没过脑子,但有必要考虑三个月吗?离婚冷静期才一个月。   接下来几天, 时桉认真思考了恋爱的事,将期待值压到最低,把麻烦都罗列完全, 他还是想谈。   三天已是煎熬,谈恋爱才没有冷静期。   时桉兴冲冲闯入急诊科,准备把准男朋友抓回去。却被告知, 钟严两天前就走了, 打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   时桉上蹿下跳、心急如焚,脑补了一场苦情剧, 胆战心惊去找梁主任,得到了一个偏僻陌生的地址。   时桉乘火车转大巴再步行, 长途跋涉八小时,最后在镇医院,看到了正给人打预防针的钟严。   干净明亮的问诊室,十几个小朋友露着胳膊排成一列,红着眼圈憋着嘴,想喊妈妈想大哭,只要看到钟严的脸,瞬间回收所有委屈。   “……”   魔鬼吓小孩,真绝。   眼前的画面好笑又离奇,堂堂省院急诊科主任医师,来给小豆丁打防疫针?   最后一个小孩“吓”完,钟严才发现杵在门口的人,他拔掉针头,“你怎么来了?”   “再不来,你就跑了。”时桉越想越委屈,坚信这人跟逃婚没区别,“电话打不通,也不告诉我。”   钟严翻出满格电量和信号的手机,“你什么时候打的?”   “今天早上。”   “不能再打一遍?”   时桉:“忘了。”   钟严:“……”   “你不是知道我要走。”钟严说:“我还告诉你什么?”   时桉:“您指的要走是来这儿?”   钟严:“不然呢?”   时桉:“……哦。”   原来不是回去继承家业。   钟严猜透了他的想法,“老爹身强体壮,用不着我抢他饭碗。”   因为要过来,前两天才急于处理完工作。   “那也没必要让我考虑三个月。”   “因为我要在这里三个月。”钟严说:“我不想刚谈恋爱就异地。”   时桉抿抿嘴,偷偷嘀咕,“我又不介意。”   “我介意。”钟严清理掉医疗垃圾,转去洗手,“渴不渴?”   “渴。”时桉火急火燎来的。   钟严递水给他,“考虑得怎么样了?”   被提及正事,时桉的心和手一起晃,整杯水三口喝光,蹭了嘴才发现是钟严的杯子。   完蛋,更紧张了。   办公室宽敞开阔,午后的阳光直透进来,打白金黄色的短发,晒透红粉色的耳尖。   钟严侧着看他的脸,三天而已。   想靠近,再拥抱。   “钟老师,您等我一下。”时桉揉揉耳朵,转到墙根,脑门紧贴着,像犯错反思的小孩。   时桉从兜里掏出纸展开,A4大小,密密麻麻写满正反面,像考前准备的小抄。   钟严没打扰,就这么看着他“复习背诵”,再复习再背诵。   准备完毕,时桉把“小抄”收回兜里,转回来前,还给自己加了把劲儿。   时桉站在他面前,像中学生遇见了班主任,背着手,低头说:“钟老师,我准备好了。”   钟严:“你可以坐着说。”   时桉摇头,“我还是站着吧。”   离门近,跑得快。   钟严撑着下巴,斜靠在椅子上,“说吧。”   时桉:“……”   靠,这真的是表白现场吗?   跟我之前写完检讨,在他办公室反思有什么区别?   时桉深吸呼吸,一鼓作气,“钟老师,那天晚上我本来想确认,您是否能认真对待一段感情,如果不行,我恐怕不能答应您。”   “但这三天我思来想去,虽然您滥情、风流、个人生活混乱,但是我……”   “你先等一下。”钟严听不下去了,“你听谁说我滥情、风流、个人生活混乱的?”   “您先别插嘴。”时桉又从兜里翻小抄,“我好不容易打好的草稿,害我都忘了。”   “……行。”钟严压火,“你先说。”   时桉用徐主任教的方法放松运气,从头开始,“虽然您滥情、风流、还个人生活混乱。”   “…………”   钟严不能打断,脸气成了忘摘的老黄瓜,黑绿黑绿的。   “但我想了三个晚上,就算您滥情、风流、还个人生活混乱,您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比方说……”时桉挠挠头,“算了,太麻烦,这里就省略不说了。”   老黄瓜要气烂了。   “……………………”   谁教他这么省略的。   “如果不答应您,我肯定会遗憾,所以我决定尝试一次。”时桉继续气人,还说得一本正经,“虽然我可以接受您滥情、风流、个人生活混乱的过去,但我们交往,我希望您可以收心,不要再跟其他人乱搞了。”   “我是很喜欢您,但只想谈一对一的爱情,我对背叛零容忍,也绝不原谅。”   “如果您喜欢上了别人,也请坦诚告知,大家好聚好散,我不会纠缠。”时桉坚定得像宣誓,“以上,如果您能接受,我就答应您。”   “如果不行,我立刻走,之前的一切全当没发生过。”   时桉背完手稿,才敢看钟严。   脸色不太妙,糟糕,是发怒的前兆。   时桉闭住嘴,眼神开始飘。   钟严慢慢悠开口,“说完了?”   时桉点头,脚底板吓麻了。   但这是底线,绝不妥协。   “行,咱一个一个解决。”钟严像看CT片,借着道光,能把人盯穿,“首先,你听谁说我滥情、风流、个人生活混乱的?”   时桉理直气壮,“您自己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   “在日喀则,你亲口说喜欢和人玩一夜情。”   钟严:“我那是故意说给你的。”   “啊?您没事故意说给我这个干……”时桉反应过来,耷拉回脸,“哦……”   靠,这人真心机。   “那还有别的呢。”时桉拼命找补,继续捋,“您还在超市和我讲安全.套的质量,又一次性买那么多,正常人哪有这么用的。”   明显是不知疲倦、夜夜笙歌,又风流又那啥的人才需要这么多。   那数量,生产队的驴都得磕仨头。   钟严的脸快绷裂了,“你自己挑垃圾质量的安全.套,搞得到处都是,还不让人说了?”   当年,十八岁的时桉和二十四岁的钟严,毫无经验的两人,却有发泄不完的精力。初尝快乐,双双不知满足,尝试学习加练习,恨不得水漫卧室。   时桉不明白了,“我买那东西干嘛?”   钟严:“你说干嘛。”   时桉:“…………”   那会儿,钟少爷活了二十多年,没自己收拾过房间,却因安全.套不够和破损造成的狼藉,让他有了羞耻心。   趴着换床单和擦地板时,钟严气到高血压,差点把安全.套厂买下来,让它原地倒闭,永远看不到垃圾厂商的产品。   “至于我为什么买那么多。”钟严冷脸并威胁,“将来,用实际行动告诉你。”   时桉低头抠手,半天憋出一句,“哦。”   钟严:“还有吗?”   话题越来越烫嘴,时桉继续抠手,“您、还买那么多那个东西。”   “哪个东西?”   时桉的脸红了半截,努力寻找形容词,“就嗡嗡嗡那种,还带了出去。”   “我那个是买给……”钟严捏捏鼻梁,“总之,东西不是我用的,还在我车上,改天拿给你看。”   时桉:“……”   倒也不必。   钟严没想到他误会这么深,得偷着生了多少气,“其他呢,还有吗?”   时桉回忆手写稿,“暂时没了。”   和以上比,不足挂齿。   “再有问题随时说。”钟严语气轻了点,“不要闷心里,记住了?”   时桉乖兮兮点头,松了口气。   “至于其他的账,以后再慢慢算。”钟严整理衣领,“咱们先说正事。”   时桉放松的气再次收紧,“什么账?”   钟严忽略了该问题,郑重其事,“时桉,我只能告诉你,在感情上我不滥情、不风流、个人生活也不混乱。从始至终,我只跟你发生过关系。”   “我和你一样,只认可一对一的感情,恋爱存续期间,只接受和伴侣发生关系。”   钟严深情且认真,“未来的事,我不想做空头承诺。但今后的每一天,我努力做合格男友,眼里心里只有你。”   窗外有烈日拉宽的光芒,钟严瞳孔住着星空,短短几分钟,眼睛穿进时桉身体,他看到了一场流星雨。   钟严揉了把他的头发,笑着说,“事已至此,可以正式谈恋爱了吗?”   时桉努力绷紧嘴角,只为隐藏过分的开心。他背过身去,不停点头。   “不委屈了?”钟严说。   时桉努力装,“还行。”   钟严:“庆祝一下?”   时桉概念里的庆祝,是撸串k歌开酒瓶。   他左右看看,“怎么庆祝?”   “比方说……”钟严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他,“接吻。”   时桉的视线靠窗,院落的蔷薇花送来粉红色的香气,随风往脸上扑。   时桉快要缺氧,心脏在胸腔里沸腾,“在、这里吗?”   “可以吗?”   时桉顾不上答,已经着手准备了。   第一步,探到门外左顾右盼;第二步,反锁门、拉窗帘,门缝和探视窗也封得严严实实,制造昏暗隐蔽的空间。   一切准备完毕,时桉拽拽袖口,站回钟严身边。亲热还没开始,脸已煮成熟番茄,还要主动说一句,“钟老师,我好了。”   钟严坐在原来的位置,掀起眼皮,“站着亲?”   辽阔的心房,兴奋的火苗在烧。   火势蔓延至大脑,时桉来不及考虑细节,“我、都行。”   “累不累?”   时桉摇头。   肾上腺素飙升,哪能感觉到累。   时桉正思考下嘴的方式和时机,稍不留神,被人强扯过来,抱进椅子里。   “但男朋友怕你累。”钟严弯腰,站在他面前,左手压扶手,右手托下巴,“这个姿势,可以吗?”   时桉点头,自觉闭了眼。蔷薇味道的风往衣服上钻,刺到毛孔里去,单薄的身体颤抖起来。   钟严贴着他下颌呼吸,在皮肤留下摩擦的痕迹,“又不是第一次,怎么还紧张。”   时桉掀开眼皮,看到了男朋友深情的眼睛,“当年,也亲了吗?”   “你很喜欢接吻。”钟严压低的声音有感染力,“一整晚,不停亲。”   时桉多想找回当时的记忆。   “不只那次。”钟严用嘴唇触碰眼皮,把热气扑上去,“我生日当晚,也是真的。”   时桉屏住呼吸,差点没喘上气,“您、真强吻我了?”   “是啊。”钟严将他的下巴抬起,“要报复回来吗?”   “当然要!”时桉一鼓作气,“闭眼。”   这是时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深入观察钟严。合上眼的男人眉心舒展,五官干净整齐,绝对算得上优质帅哥。   时桉沾沾自喜,他可真有眼光。   “时桉。”钟严皱眉时,他依旧紧张,“还没好?”   权利压制,男朋友也是老师。   “好了。”时桉贴过来,在唇角碰了一下。   柔软的,还想亲。   忍住,矜持。   钟严转成急诊主任的脸,轻视且不满意,“就这样?”   “那再来一下。”时桉贴上来,这次吻在正中心。   钟严更生气,“工作做不好,怎么接吻也要教?”   “哦。”时桉干巴巴的,“我再学学。”   “免了,我没那么多耐心。”钟严点点自己肩膀,“手,搭上来。”   时桉照做。   钟严:“两只,搂住脖子。”   时桉伸长手臂,勾上去,“这样?”   “不止。”腰受外力收紧,与钟严靠得更近,“这样才够。”   心口相贴,胸腔报复似的撞击。   时桉如同塞进蒸箱,热浪缠裹,说出的话断断续续,“现在、可以了……唔!”   嘴唇被强行封死,上面有钟严的传授和指挥。   “时桉,张嘴。”   “舌头,给我。” 第39章 夜色   钟严的接吻教程, 在时桉眼里像强买强卖,嘴是被撬开的,掠夺者的气势, 把触碰到的一切全部侵占。   给得不够, 还会遭批评。   “手,抱紧点。”   “胳膊,贴过来。”   “你可以发出声音。”   “不用忍, 我喜欢。”   “换气都不会?”   “鼻子呼吸, 嘴回应。”   亲吻指数倍递增了神经兴奋, 时桉迷得神魂颠倒,钟严的指令照单全收, 乐此不疲。   时桉仰着下巴, 伸直脖颈,来迎接更多亲密和喜欢。   接吻的体验很神奇,全身器官都在提醒他, 这种感觉叫做开心。   时桉毫无节制,触碰获取。   钟严却先一步离开,放开人, 背对着他喝水。   时桉喘着气,双腿并紧,“不、继续了?”   钟严脱掉白大褂, 纽扣也解了一颗, 仰头灌第二杯水,“不了。”   时桉抿抿嘴唇,摩擦得快能生火。   他低头整理衣服, 瞟到了羞耻区域,就像中蛊, 仍要表达渴求,“我还有点、想。”   “想也不行了。”钟严端水给他,用拇指滑他沾着津液的嘴唇,“除非……”   下巴捏在钟严手里,在问诊室扫了一圈,“你想我在这里当禽.兽。”   时桉如同烈火烹油,仰头灌水,一杯接着一杯。   好热,快灭。   等时桉喝够,钟严已恢复整齐。   他看表,“去吃饭。”   时桉:“这么早?”   刚五点半,平时还不到下班点。   “肚子都饿没了,还逞强?”   再亲下去,真怕他亢奋到昏厥。   接个吻就这样,钟严不敢想后面。   时桉揉揉肚子,果然被他摸出来了。   接吻时,钟严的手极不老实。起初在外面搂,随着深入,直接探到衣服里,强盗似的,又掐又揉。时桉终于知道,当年腰上的红印是怎么来得了。   时桉嘴都顾不上,更没功夫管其他,吻了多长,就被钟严揉了多久。   钟严往外走,“抓紧时间,吃完送你回去。”   时桉定住,“回哪?”   “你明天不上班了?”   舍不得批评,钟严没提他旷班的事,但下班之前,梁颂晟的告状电话绝对会打来。   钟严对自身的严厉程度毫无认知,但他深刻了解,梁颂晟绝非善解人意的领导。   “梁主任放了我两天假。”时桉说。   “什么?”钟严怀疑自己听错。   时桉重复了一遍,还强调,“医院地址也是梁主任给我的。”   钟严:“……”   老梁受刺激了?   能干出这种事?   跋山涉水而来,时桉不甘这么快异地。他又怕钟严犯工作病,犹犹豫豫地暗示,“其实,我也不是太饿,还能再坐会儿。”   钟严不听,“填饱肚子再坐。”   正式交往前,时桉和钟严同行,习惯走在他右侧偏后。保持距离,也代表尊重。   但这次,钟严牵了手,把人拉在身边,强迫时桉与他并排。   镇医院远不及省院忙碌,太阳未落山的五点半,医生护士们陆续下班。他们在走廊遇见了钟严,身边是他牵在手心的时桉。   钟严大方介绍男朋友,差点连结婚日期都扯出来。   等祝福者纷纷离开,钟严还得把藏在身后的时桉拽到身边,“都知道了,还害羞呢?”   “没害羞。”   显然时桉没少羞,手心有热腾腾的汗,趁钟严说话时,想方设法把手滑出来。   “谈个恋爱,手都不让拉?”钟严可没那么容易对付,“时医生好残忍。”   “没不让。”时桉蹭了蹭,“就是有点异样的感觉。”   “怎么异样?”   “老这么牵着……”时桉挠挠头,眼睛垂向地,“又有点,想亲。”   “你确定只是想亲。”钟严非要寻他开心,“没有别的非分之想?”   “……”   时桉僵持着,反思与自我反思。   “牵手都这么敏感。”钟严压低声音,嘴唇埋到他鬓角的头发丝里,“等做的时候,你怎么办?”   “……!!!”   时桉彻底挣脱,憋了个大红脸,哄半天也不理,气成河豚,圆滚滚轻飘飘的,硬要保持距离。   南方偏僻的乡镇,没太多像样的餐厅,钟严把人领到老乡家,吃了顿简单家常菜   晚饭过后,即将暮色的天。   两人沿河散步,看夕阳落幕,听风的声音。习惯了匆忙,来到这里,难得惬意。   钟严带他来亭边歇脚,坐了五分钟,时桉偷看了他八百次。   钟严目视前方,向河里丢石子,“说。”   “八年前,为什么去gay吧?”   “想证明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时桉:“这种事还用证明?”   “我妈非撮合我跟一个女孩,但我不心动,也不想结婚。”   “陈老师吗?”时桉说。   钟严转头,“你怎么知道?”   “听八卦来的。”   钟严侧头,“当真了?难受了?”   时桉:“当时挺难受的。”   钟严:“怎么想开的?”   “没想开,找陈老师证实了。”   钟严不爽,“你找她不找我?”   “谁会想找渣男证实。”   钟严:“……”   这坎儿是过不去了。   钟严合理怀疑,“你推开我,说‘请自重’那晚,就因为这个?”   时桉默认,回忆起来还挺蠢。   “以后有任何疑问,都来找我。”钟严认真说:“别让自己受委屈,明白?”   时桉点头,喜欢坦诚的关系。   钟严转而问:“你呢,当年怎么被前男友甩了?”   “啊?”时桉眼神乱飘,“没、没被甩啊。”   “装什么傻,在卫生间,把我认成前男友。”钟严越想越窝火,“又搂又抱,赖我身上不走。”   “就是你不要我了。”   从始至终,时桉只认可照片上的钟严,和他网恋的是钟严,要见面的也是钟严。   “关我什么事?”   难堪的往事,时桉不想提及,“没事。”   “时桉。”钟严的威胁像指令,“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谁叫你乱发照片。”时桉胸口堵着木塞,想到男朋友会被别人看,他就不舒坦,“以后不许再发了。”   钟严忽而想起,“你是指你手机里的那几张?”   时桉护住手机,差点从座上翻下来,“您怎么知道的?”   钟严歪歪头,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时医生,你喝醉的时候,比清醒诚实多了。”   时桉:“……”   这魔鬼到底抓了多少把柄。   可恶!   钟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是奇耻大辱,时桉还是在老师兼男友的威逼利诱下,进行了百分百的坦白。   时桉能预知钟严不会太爽,但他这张脸,是不是臭的有点不正常了?真不需要挂个五官科看看吗?   钟严脑袋上顶火山,张着满口獠牙,“你是白痴吗,这都能被骗!”   即便时桉被骗时还未成年,但这么愚蠢的行骗方式,稍微有生活常识,都不至于上钩。   时桉耷拉着脑袋和耳朵,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虽然是自己错了,但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独自承受,“谁叫你拍那些照片勾引人。”   钟严揉揉他的脑袋,安慰委屈小狗,“原来你那么喜欢啊?”   “管不着。”时桉划开相册,一张张翻看,“反正,你以后能不能不发了。”   钟严挑唇,“不想别人看?”   时桉:“谁会想男朋友被人看。”   “时医生占有欲还挺强。”钟严说:“照片是大学打赌发的,赌期已过,早删了。”   钟严愿赌服输,连发了一个月,一天三张,早中晚。照片发在外网,涨了不少粉,还有些模特公司私信签约。   钟严不关注,也不在乎,但每天拍三张搞烦他了,那次以后,他再也不敢喝酒和人瞎打赌。   他没料到,那些照片居然被用来行骗。   时桉划拉着相册,心里的算盘珠一颗颗蹦出来,“我能再拍几张吗?这些都旧了。”   “时医生的私人物品。”钟严抓来他的手,按在腹肌,“随你怎么玩。”   还没玩,时桉已经能编故事了。   时医生和他的腹肌男友。   小时大战绝美胸肌三百回。   规培生时桉忙碌的一夜。   故事打断,钟严抽回手,低头看小臂。   时桉凑过来,“怎么了?”   钟严眼疾手快,已经用树枝拨走。   时桉认出,粘在钟严手臂上的是刺蛾幼虫。大部分木本植物都会生长,繁茂的夏季泛滥。   虫子身上布满毒刺,皮肤接触会有疼痛感。并非急症,普通人两到三天即可痊愈,但钟严的皮肤敏感,不处理好容易发炎。   钟严早有准备,掏出随身携带的软膏,拧开盖子就涂。   时桉按住,“哪有这样的,这是医生能干的事?”   好歹先表面消毒再涂药吧。   “哪那么多事。”钟严对患者竭尽全力,至于自己,怎么方便怎么来。   时桉抽走药膏,“我马上回来。”   没十分钟,时桉带着消毒设备返回,先对表面清创,再涂抹药膏。随后,拿出绷带和胶布。   钟严的皮肤容易增生,时桉怕有留疤的风险。   “我胶布过敏。”钟严拦住他,并提醒,“也不要绑蝴蝶结,很丑。”   不用这两种方式,绷带无法固定。   钟严:“不需要这么麻烦。”   “不行。”时桉按紧他的手,理直气壮,“我的私有物品,我说了算。”   钟严哑口无言。   时桉执意包裹,正犹豫怎么固定。他灵机一动,撸起袖口,拆下皮筋,往钟严手臂上缠。   “…………”   似曾相识的长绳,编着红色圆珠。   钟严的火长了三米高,能把周围的草烧干,“谁让你用这个的?”   “皮筋方便。”时桉边缠边说:“弹性大,”   钟严气的牙痒痒,“谁跟你说这是皮筋的?”   时桉当着他的面扯松紧带,“那还能是什么?”   “……”   钟严想立即飞去新加坡,抄了骗子老头的破店。   手腕包好,时桉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里?”   三甲医院的“医疗帮扶”虽然常见,但钟严这次过来,属于自愿行为。   “还债。”钟严说。   “什么债?”时桉偏头。   钟严捡了颗石子,又丢回地面,“当年,我就压在这里。”   时桉看着红木色的凉亭,“地震?”   钟严点头,“以前这里是所小学,盖了两排砖瓦房,我们进去的时候,还能听到孩子们的哭声。”   只有一瞬,声音消失。   世界被黑暗笼罩,令人恶心的安静。   钟严腰腹受伤,卡在砖缝里,行动完全受限。   无法自救,不能动弹。   没有食物和水源,无法判断伤势,钟严初步估计,他可能活不过三天。   除了大脑能思考,他什么都做不了。   越是这样,就越讽刺。   废人一样躺在这里,除了等死,他只能做些无意义的祈祷。   祈祷留条性命,祈祷死里逃生。   如果能活下来,他愿用十年时间,来帮扶乡村医院,用尽双手,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只要活着,能活下去,做什么都可以。   时桉心口有刺,从柔软的区域向外生长,“您每年都来吗?”   “嗯,每年。”   钟严曾厌恶,也曾感激。每次坐在这里吹风,看山景、听蝉鸣,他都感慨……   活着真好。   时桉:“明年我也申请,和您一起来。”   钟严揉揉他的脑袋,“今年是最后一年。”   好快,十年过去了。   时桉的眼睛滑到他腰腹,胸口胀着,被强行吹鼓,“我想看看伤,可以吗?”   钟严双腿张开,斜靠在柱子上,“自己来。”   疤痕位置靠下,被裤腰挡住。   时桉撩开衣摆,亲手解腰带。   视线内可见钟严的内裤边,深灰色,勒在小腹下侧,人鱼线和腹肌各遮住小半。   八年前,他误穿过钟严的内裤,在自己身上松垮垮的。时桉想起了钟严的尺寸,耳根灼热,心里就四个字。   丧尽天良。   他拨走裤腰,整块疤痕露出来。   为他挡的刀还是留了痕迹,和旧疤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完整的“Z”。   时桉伏在钟严腰上,指尖滑动皮肤上的“Z”字形,“应该让徐主任缝。”   虽然是两条拼凑的伤口,旧疤明显严重得多,是在发炎的基础上缝合的,即便如此,仍比他缝得好很多。   时桉暗自鼓劲,他会更努力的。   钟严的手指插.进时桉的头发,轻轻揉抓,“我喜欢这两道疤,想留作纪念。”   一条敬畏生命。   另一条,见证时桉的成长。   “我也喜欢。”时桉靠得近了些,“但不想你受伤。”   “没事,都过去了。”   时桉的手指持续在上面滑,呼吸喷在皮肤,热气和心跳同频,“钟老师。”   “说。”   “我、能亲一下吗?”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请求,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时桉又压下去点,毛茸茸的头发在他双膝之间。风斜着吹,时桉能闻到他身上的淡香,而钟严迷恋只属于他的皂液味。   时桉抿了嘴唇,对着疤痕,吻上去。   带有温度的器官,贴在侧腰区域,沿Z字伤口滑动。   一下,两下,三下……   贪得无厌,不知疲倦。   入夜的河边,空气里有潮湿的气息。   钟严的腹腔被火烧开,时桉的吻是淋在上面的油,正不知危险,往全身蔓延。   还没完全消化,湿热感绷紧了钟严,他认得那种感觉,险些失了魂魄。   像热衷帮人清洁的猫科动物,舌头上带着软刺,只管自己愉悦,不顾他人死活。   而时桉只有软,没有刺。   钟严抓住小臂,把人提起,“瞎舔什么?”   态度很凶,以此来伪装罪恶的本性。   时桉眼眶覆着层水膜,泛红的颜色,是对他的心疼。可在钟严眼里,这叫故意招惹。   亲近,情爱,本能。   钟严收好拉链,扣紧腰带,“走了。”   “去哪?”时桉跟上来。   “回宿舍,睡男朋友。” 第40章 吞掉   镇医院配有宿舍, 去年盖的新楼,双人间,环境不错。因房间多职工少, 每个人都能拥有独立空间。   时桉来时只带了自己, 他洗完澡,穿钟严的睡衣,内.裤也被软磨硬泡套上了。深灰色, 和当年误穿的是同款。   坏心眼的禽.兽。   浴室有水声, 时桉坐在另一侧空床上, 没有枕头被子,光秃秃的床垫硬邦邦。   水声渐停, 门从内侧打开, 有熟悉的香气。   钟严赤.裸上身,肩膀和胸口粘着水珠。胳膊上裹着防水膜,带珠子的皮筋还缠在小臂。   时桉只看了一眼, 立即收回视线,翻手机划照片。   钟严弯身压床板,抬他下巴, “面前就有,看什么照片。”   “还是照片好看。”时桉的下巴从手里挪出来。   “怎么了这是?”钟严抽走手机,蹲得低了点, 从下往上看时桉的脸, “谁惹时医生不开心了?”   “私有物品都被别人盖章了。”时桉把脸别过去,“怎么能开心起来。”   时桉原本都忘了,今天却明目张胆。哪来的强盗土匪, 破坏艺术品的贼。   钟严:“什么盖章?”   时桉没开口,指指胸口。心里惦记着, 回头去整形科问问,激光去疤行不行。   钟严总算明白了,坐在他身旁,“我和这个小狐狸精的爱恨情仇,说来话长。”   时桉:“……”   呵呵。   钟严挑他下巴,“想听吗?”   时桉垮着脸:“不想。”   “我初次见他时,就感觉他和别人不一样,也的确有好感,但没想招惹。奈何他太粘人,赖在我家不走。”   都说不听了!   然后,时桉竖起耳朵。   “他吃我的喝我的,还各种使唤我,坐在我几万块的地毯上吃薯片。”钟严继续,“就是客厅你最喜欢的那块。”   时桉:“……哦。”   “他硬闯我房间,左一句哥,右一句哥地叫,红着脸、湿了眼眶对我表白。”钟严越说越上劲儿,“我本来就有点喜欢,怪我定力不强,没把持住,被他夺了处.男身。”   钟严转回头,从侧面注视他的眼,“事后,他留了个假号码,让我找了七八年。”   时桉胸腔收缩,像团干燥缺水的海绵,“你、找过?”   “拼命找过。”   去德国的前一天,钟严都没死心,仍在gay吧度过整晚。他记住了喧闹中所有的面孔,却找不到黄色头发的人。   钟严站起来,跳回他视线,“时医生,你说这个小狐狸精过不过分、讨不讨厌?”   “是有点讨厌。”时桉瞄回那道齿痕,指尖贴上来,“对不起。”   并非故意,但伤人已成事实。   “不需要道歉。”钟严用嘴唇蹭他鼻尖,“但你得慢慢还。”   时桉摩擦着齿印的痕迹,“怎么还?”   “加班熬夜、没完没了写论文,你觉得怎么样?”   时桉:“……哦。”   杀人诛心。   “我回去就写。”时桉像留遗言,眼前的不是男朋友,是恶魔老师,“写完发您。”   “想得美。”钟严把人抱起,丢进床里,“你只能用身体还。”   “唔!”   时桉被按倒,吻到衣服揉乱,终于有机会喘口气。他手心还贴着胎记,“要、做了吗?”   钟严蹭他嘴角,“想做吗?”   时桉抿抿嘴唇,欲言又止。   钟严:“说。”   “好像有点快。”   谈恋爱第一天,亲了抱了又要做,时桉以为,至少应该循序渐进。   可另一方面想,他虽然没有记忆,但做过两次也是事实,现在想这个,有点矫情。   钟严:“不管快不快,今晚都没打算做。”   “啊?”时桉抬头,“回来之前,你不是说要……”   钟严等他说:“要什么?”   时桉心脏扑通扑通,“睡我。”   “逗你的。”钟严起身,帮他正好拽偏的衣领,“慢慢来,不急。”   “是因为,没有那个吗?”   时桉突然连安全.套都说不出口。   “有考虑,但非主要原因。”   “那为什么?”   “第一,不想强迫你的意愿。”钟严刮了下他的鼻梁,“第二,真折腾了,你后天怎么上班?”   时桉转到神外前,钟严嘱托过,让他多上手术台,积攒临床经验,梁颂晟便安排他每天一场手术起。   神经外科需要开颅,没有小手术,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他怕时桉坚持不下来。   人总有逆反心,反倒是时桉跃跃欲试,“可以稍微轻点,像上次那样。”   “哪次?”   “就、第二次。”   钟严揉他脑袋,“你还真信了?”   时桉眨眨眼。   钟严:“那次没做。”   相同的错误,钟严不会犯两次。不想在明知他会失忆的情况下,趁人之危。   “如果真做了,你第二天怎么可能活蹦乱跳。”钟严靠过来,威胁似的,“你只能趴床上吱哇乱叫,骂我禽.兽,让我揉腰。”   时桉的腰暂时没感觉,但屁股麻了,“这么多年,技术就不能有长进吗?”   “谁让你那么口口。”钟严说得云淡风轻,“有没有长进,刚开始都得疼。”   时桉的脸烧炸了,就像听情.涩故事。   “我能不能有长进,还得看你。”钟严说情话,还要戏弄他,“你男朋友很专情的,守身八年,只为你。”   “麻烦时医生好好调.教。”钟严笑着说:“虽不能回报社会,至少能造福自己。”   “哦,我努力。”时桉脸上覆着层壳,怕壳笑裂,他竭尽全力克制开心。   “早点睡。”钟严下床,套上外套。   时桉:“干嘛去?”   钟严指着对面的空床,“拿床被子。”   时桉着急了,“不能睡一起吗?”   “不介意?”钟严站在门口。   “有什么介意的。”时桉翻身对着墙,把头裹进被子里,“快关灯,我都困了。”   时桉不动,心里念咒。   不走不走不能走,敢走跪着喊爸爸!   房间暗下来,没有开门的动静。时桉松了口气,好险,心里的算盘珠差点蹦没了。   时桉能察觉钟严的靠近,漆黑的夜里,感觉器官都因紧张而缩起。   铁质床架,木质床板,受外力挤压时,会产生吱吱呀呀的声音。   钟严靠在他后脑勺,“就一床被子。”   时桉蹭蹭身,腾出一部分被子。   一米二宽的床,两个成年男性躺在一起,稍微拥挤。   钟严的呼吸喷在后颈,“一直背对着我?”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时桉原地转身,蹭地钻进钟严怀里。一只手贴腹肌,另一只扒胸口,身体热腾腾的,紧紧贴着,像个小火炉。   看再多的照片,也没摸一把来得快乐。   爽!   钟严纵容他的行为,侧过来,说了晚安。   时桉双眼紧闭,心里急得团团转,用强大的意志力熬时间。等钟严的呼吸彻底平稳,时桉暴露本性,敲锣打鼓,欢天喜地。   时桉缓缓抬头,确保钟严睡熟,他活动了手指,先去“光顾”胸口。   房间暗,看不清胎记,但能摸出齿痕。   时桉自省,当初实在没眼光,他可太会咬了,就像镶嵌在艺术品外的保护膜,绝配。   第一件“艺术品”欣赏完毕,时桉从胸口开始,一点一点的往下,拐弯、摸索,再……   路线还没过半,手掌横空出世,把他按在原地。   “干嘛呢?”钟严说:“还不睡。”   时桉缩回脑袋,却理直气壮,“摸摸都不行?”   钟严压紧腿,“摸出反应了,你负责吗?”   “负责就负责。”   这方面,时桉有多年临床经验。   他挣脱束缚,继续下移,刚触碰就吓到收手。   靠,我也没干嘛呀!   一把年纪了,需求还这么旺盛?   钟严翻身,把人压住,“时医生,你是想单方面帮助,还是互帮互助?”   时桉蹭腿,“你要是非帮,也不是不行。”   上次的帮助,时桉记忆犹新。   还没准备,钟严直奔主题。时桉惊慌失措,没料到这么快。   好歹说一声啊!   前奏都没有。   时桉好不容易适应,吱呀呀的床声和呼噜打断了进程。   四目相对,彼此同时转向墙面。床是贴墙摆的,所有宿舍的规格相同。初步猜测,拆了这堵墙,两张床的直线距离不超过半米。   时桉用气音说:“对面是……?”   “呼吸科冯主任,七十多了。”   “呼吸科都没治好自己打鼾?”   “医者不自医,你懂。”   时桉不想懂,他只想知道,“冯主任睡眠质量怎么样?”   会不会被奇怪的声音吵醒。   “睡眠质量不知道。”钟严也调低声音,贴在他耳边,“但他有个外号,叫顺风耳。”   “……”时桉气都不敢喘,“那怎么办?”   钟严把人拽起,“去浴室。”   时桉:“……浴、室?”   狭窄空间还有水汽,朦胧环境里,气氛更刺激。   时桉有种干坏事的心虚,“这行吗?”   潮湿的空间没有灯,钟严缓慢向他靠近,“当年,咱们在浴室做.过三次。”   时桉:“……?”   钟严吻他耳朵,“不信?”   时桉反思与自我反思,“我真有那么狂野?”   “不仅。”钟严把人转过去,让他双手贴着墙壁,“你很喜欢这个姿势,还喜欢边洗边继续,腿都站不直了也不让停,不停求我说,哥,我还要。”   “…………”   破案了,全是胡扯。   片看多了,有妄想症。   “妄想症”编的故事生动精彩,足以让时桉自发生热,脑补各种环节流程。   钟严从腰间顺进衣服,“时医生,准备好了吗?”   “不是嗯、互相帮助吗?”   钟严胸膛贴他后背,“我先帮,你照着学。”   时桉感觉自己在飘,风一吹就能跑,“嗯唔,别小看我,这种事我也……”   话到一半,两个人都侧着耳朵,墙壁对面有哗啦啦的水声,还有破锣似的嗓子,哀嚎似的高歌。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时桉:“……”   比我唱的还难听。   钟严:“……”   跟小糊涂蛋一样难听。   时桉:“这个是?”   钟严:“耳鼻喉科的王医生,人称小喇叭。”   时桉:“…………”   看多少嗓子,也拯救不了歌喉。   时桉怀疑职工宿舍是豆腐渣工程,所有的墙面都像纸糊。   时桉的兴奋几乎吓没,“要不改天?”   人被钟严转回来,板着冰块脸,“你男朋友被你弄成这样,现在跟我说改天?合适吗?”   “那怎么办?”   卧室有七十岁的顺风耳,浴室有正壮年的小喇叭。等天亮时,时桉还想做个能正常出门,拥抱太阳的好青年。   可钟严不放人,他们被迫改在窗台。阴暗环境,隔着窗帘,映出贴紧的人影。   所谓的互相帮助,重点在于“互相”。   时桉靠窗边,钟严站他面前。   时桉心里七上八下,超大的怪东西就在手心。   高中那会儿,时桉年轻气盛,也没少自己偷鸡摸狗,特别是对着钟严的照片。   他没想到,这种技能会反馈在当事人身上。   生活处处有经验,   偷鸡摸狗没白练。   时桉被抱上窗台,三角布料挂在右脚踝。   原本没兴致的时桉,又变回激动。   钟严的东西还在他手里夸张,时桉有点后怕,“当年,你就这么进来了?”   “不然?”   “禽.兽啊禽.兽。”时桉心疼自己,怪不得肿了一个星期。   钟严揉揉他的耳朵,“当年的时同学很喜欢,快乐得叫我不要停。”   “别说了。”时桉握得紧了点,“怎么只有我帮助,你在偷懒吗?”   钟严虽然也托着,但全程把玩,根本没认真对待。   “我怕太卖力了,你接受不了。”   “小看谁呢。”时桉加快频率,听到呼吸急了才满意,“我很强的。”   “是么?”钟严很舒服,手指伸.进发丝,“时医生,想玩点不一样的吗?”   “什么?”   钟严把两个人的衣服都垫在时桉后腰,“认真学,我只教一次。”   “别!”时桉的推拒毫无用处,只能被掐得更惨。   钟严比亲吻时还灵活,时桉仰头喊他名字,几乎没有克制力。   窗台有深夜的风,也有膨起的窗帘。时桉微抖,风擦过肩膀,吹进毛孔里。   钟严稍微向后移,蹭掉嘴角的遗留物,再把它转移到腹部。这个行为十分恶趣味,但对时桉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自己的在他那里。   泛着光,半透明。   钟严认真涂抹,表情不多。歪着头,五官在阴影里帅成风景。   时桉想他是男朋友,但又是苛责严厉的带教老师。他随便凶一点,时桉都会心虚害怕脸红。   钟严舔了唇边,握住他的手,将浊液铺平,“时医生,该你了。” 第41章 分别   最能拿捏时桉的, 是钟严下出的指令。不论是工作里,还是情.事上。   钟严的教学示范完美无缺,时桉迫切实践, 想看钟严的状态, 关注他的表情,期待他失控的反应。   想到这里,时桉热血沸腾, 他迫不及待握紧, 吞进去, 翻云覆雨一顿折腾。   美滋滋等着钟严失魂,再挑.逗他, 折.磨他, 刺.激他,调.戏他,蹂.躏他。   等他彻底拜倒在我的回春妙嘴下, 日日思、夜夜想,发疯着魔加上瘾,祈求渴望不要停。   没半分钟, 时桉就被捏住腮帮子、掰开嘴,跟从小狗嘴里抢食似的,硬生生拽了出来。   “干嘛呀!”时桉扒着手抢, “还没好呢。”   “你想干嘛?出急诊吗!”钟严宛如踩到高压电, 大火扑向时桉的脸,“这就是你的学习成果?”   “…………不爽吗?”   时桉舔舔嘴,他那么卖力, 耗尽毕生心血,应该爽翻天才对。   “你对爽有什么误解?”钟严跟吃了火药包似的, “我让你吸,不是咬!”   “我咬了吗?”时桉觉得冤,“再说,您也没告诉我得吸啊。”   “我占着嘴,怎么告诉你!”钟严的火半点没消,“吸还是咬,你自己感觉不到?”   时桉:“……”   光顾着爽了,谁想那么多。   时桉不甘心,握上来,“我再试试,这次肯定行。”   今日一拼,主任拿捏。   人没下去,又被钟严提上来,“太晚了,先这样。”   时桉学习心切,“再不实践,我都忘了。”   “改天我好好教。”钟严拽来他的手,“先用这个。”   “这个不行。”时桉有理有据,“你不懂,手完全没嘴舒服。”   “…………”   钟严确实不懂,他可没这待遇享受。   更不想夜深人静,在职工宿舍出事故。   钟严侧头靠过来,“再吻我,就有了。”   时桉握上去,又被钟严包裹手背,像一场体贴负责的实操教学。   时桉能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有低沉的呼吸声。   不需要心率检测,也不用感受脉搏,只是亲吻,他就能体会钟严的冲动。   可惜彼此靠得近,时桉对不上焦,遗憾看不到钟严的表情。   等钟严将手握紧,时桉感受到的,是被全身侵占的强迫力。   腰被用力勒紧,粉红色的尖,隔着衣服揉捏。   时桉手上粘着东西,热得能烫破皮。他全身脱了力,倒进钟严怀里。   等恢复过来,时桉迫不及待收集钟严的东西,一点点涂在他腹肌,和自己那些混合在一起。   钟严:“干什么呢?”   时桉哼着歌,“遵循教程。”   “礼尚往来,不该往你那涂?”   “下次。”时桉双手并用,横着抹腹肌。   钟严一眼看透心思,“摸够了吗?”   “还没抹匀呢。”时桉又沾了些,继续往胸肌上涂,把胎记盖满再铺开,快乐得身后晃着条尾巴,“顺便补个水。”   钟严:“……”   时桉抿了抿舌尖,回忆口腔的味道,“但你换牙膏了?”   “什么?”   “海盐味。”   “……你脑子干什么用的?”   “我又怎么了?”时桉据理力争,“就是薄荷海盐!”   “笨蛋。”钟严好气又好笑,“那是你的味道。”   “……”靠。   时桉反应过来,身体像架在火上烧,捆着两根木棍,转着圈地烤。   “记得刷牙。”时桉拔腿就跑,往被子里钻,“那个、身上也得洗。”   钟严撩开被子,把人往外拽,“不帮我洗?”   “都这么大人了。”时桉往床缝挤,“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不问我喜不喜欢?”   “什么?”时桉就纠结床缝怎么这么小。   钟严:“海盐的味道。”   话题过于羞耻,时桉就想睡觉,“晚安。”   人被钟严扛走,往浴室送。   时桉慌得群魔乱舞,“放我下来,我要睡觉!”   “嘘。”钟严捂住他的嘴,“想被顺风耳和小喇叭听到?”   时桉把嘴缝上,用眼神和动作表达想睡觉的期望。   “你弄脏的,自己洗了才能睡。”   “还有,我特别喜欢……”   “你的味道。”   *   吃过早饭,时桉准备回程。钟严请了半天假,亲自送他。   阳光明媚的上午,火车站人潮涌动。   两位青年,身材高挑、姿色上佳,还有一个顶着头黄发,很难不成为焦点。   外加,黑头发的还这么黏糊。   时桉红着脸烧耳朵,乖乖听男朋友兼前带教老师的嘱咐。按时吃饭、注意身体、虚心学习,好好听梁主任的话。   男朋友嘱咐完,前带教老师也来凑热闹,“我刚才的话,重复。”   “哦。”   好严肃,堪比变脸。   时桉老老实实答,按时吃饭,注意身体,搬到他卧室去住;参与的手术务必反思,过后要有总结,写电子版打印存档;书房的神外相关书籍,要全部看完,并总结。   时桉稀里哗啦说了一大通,男朋友的脸色从好看到一般好看,最后变成魔鬼脸。   时桉眼神飘忽不定,“说错了?”   钟严已被魔鬼附体,“少了。”   “没有吧。”时桉很努力复刻了。   钟严看了眼周围,盖上时桉运动服上的帽子,吻了上去,“没说想我。”   “哦。”时桉把帽边遮紧,小声说:“想你。”   进站检票,时桉顶着太阳似的脸告别。   两天长途跋涉,走了小半个中国,男朋友有了,工作和学业也不能落。   时桉下火车给钟严打了个电话,没回家,立即赶回省院。梁主任下午有场手术,他要去观摩。   一天忙完,到家已是晚上九点。   塞了点吃的,时桉钻进浴缸,并点开手机相册。   还好走之前留了手,珍藏照片从九十三张变成了一百九十三张。他的技术比钟严的自拍好看多了。有腿露脸,全身上下,所有部位清晰可见。   没多久,钟严的视频弹过来,“在洗澡?”   时桉点头,看向屏幕那边的背景,“还没下班?很忙吗?”   “不忙,整理病例。”钟严说:“宿舍没有你,回去也没意义。”   时桉偶尔也会想,如果群里的人知道钟严私下这样,会不会吓死?   钟严说:“在你的浴室?”   “是啊。”时桉觉得他明知故问。   钟严:“没搬去我那?”   时桉早把这事忘了,胡乱找理由,“搬了,但你没说浴室能不能用,我就还在这边洗。”   “那是我们的家,有什么不行的?”   钟严把“我们”和“家”说得容易,时桉感觉,下一秒就能办婚礼。   钟严撑着下巴,“我那边是双人浴缸,带按摩,两个人洗,体验感极佳。”   “……”   时桉多想听不懂。   就感觉屁股痛。   钟严说:“人碰不到,总能看吧?”   时桉往水下埋了点,“看什么?”   钟严毫不遮掩:“快点,别浪费时间。”   “等一下,我换个姿……喂喂?”时桉举着手机,四处晃悠,“钟老师,喂,您在吗?”   “怎么不说话,是卡了吗?”   “奇怪,怎么卡了呢?”   “这儿信号也太差了。”   找准时机 ,时桉点了挂断。   又急忙给钟严回消息。   「卫生间信号不好,正好我要出来了,梁主任留的总结还没写呢,下次再视频,早点回去睡,晚安。」   时桉松了口气,有点庆幸是异地。否则,他可能要暂缓规培、延期毕业,因为每天都下不来床。   时桉回去翻照片,可刚分开,就有点想了。好在工作忙碌,大大减少了胡思乱想的时间。   来神外的半个多月,时桉常驻手术室,有梁颂晟安排的手术,也有他主动参与的。每天连轴转,经常忙到忘记吃饭。   当天下班,时桉接到于清溏的电话,约他在上次的咖啡厅见面。   时桉没问原因,立即赶了过去。   上次于老师费心牵线搭桥,虽然自己闯祸,搞得乱七八糟,最终结果是好的,时桉一直想当面感谢。   还有一件事,他的签名时桉至今没要来。   于清溏到得早,帮他点了果汁。   为防止遗忘,时桉先把正事办了。   他掏出明信片,“于老师,我姥姥是您粉丝,能不能给她签个名?”   明信片是省台出的周年纪念版,当红主持人都在里面,于清溏排在首页,也在封面正中间。   于清溏欣然接下,在自己的单身照下面签了名,并给老人写了祝福语。   “时医生,我约你是想聊上节目的事。”   时桉有点印象,好像是科教频道的节目,他还以为只是随口一说。   “不好意思于老师,我最近在神外,手术非常多,梁主任也很难批假。”时桉说:“我帮您推荐其他同学?”   上面的理由是其一,至于其二,时桉对上电视没兴趣。   “这次栏目组和省院合作,院方全力支持。”于清溏笑着说:“至于梁医生那边,我拜托念念问过,他同意了。”   时桉:“……”   要不要搞得这么全面。   “时医生,考虑一下?”   上电视倒是无所谓,但时桉嫌麻烦。他摸着于清溏签的明信片,完蛋,还欠个人情呢,借口也找不出来。   “那期节目由我主持,方便的话,可以把姥姥请来。”于清溏掏出两张票,“我跟老人家合张影。”   半刻没犹豫,时桉接下入场票,拍拍胸脯,“于老师您放心,我肯定好好配合。”   谁让是亲姥姥呢,不宠能怎么办。   坐等老太太提着菜篮满小区显摆。   录制时间在下周,这期为青年医生专场,加上他共有四人,均为省院的规培生,两男两女。   正式录制前,时桉专门看了徐柏樟那期。   前段时间,徐主任回到心外,节目也是心外相关。聊外科的徐柏樟和中医完全不同,骨子里透着热爱和自信感。   时桉永远记得徐柏樟为钟严缝合的伤口,他至今不敢想,增生成那种程度,怎么还能修复成那样。   感叹每一位神医圣手,也深知在医学领域,即便是天才,也要日复一日地努力。   时桉也想成为受尊敬的医生,想向所有前辈学习。   节目录制简单,有指导和彩排。时桉第一次穿白大褂站在演播厅,他要传达青年医生的职责,也想让观众知道,医院不只有教授、主任医师,他们这些年轻医生照样专业负责,努力认真。   *   送走时桉到现在,将近一个月。   第一周,两人每天通话到很晚,钟严常听着时桉的呼吸入睡。   钟严深知神外繁忙,怕时桉休息不好,尽量缩短通话时间。白天各忙各的工作,睡前总会有一句晚安。   镇医院的工作强度远不比省院,钟严不能打扰时桉,便把“气”都撒在梁颂晟身上。   他隔三差五骚扰梁颂晟,叮嘱他对自己男朋友仁慈点,累坏了跟他没完。   这方面,梁颂晟也无奈。时桉比他预期还努力,主动加班,积极手术,常自己揽任务。梁颂晟没带过这样的规培生,苛责极少,表扬渐多。   钟严一面欣慰,一面更心疼。人想了一天,电话都舍不得打,就怕影响时桉吃饭睡觉。   当天下班,钟严划开手机,时桉两天没联系他,是不是太累了?   梁颂晟这个老古董,指定让他上大手术了,几十个小时连轴转,傻小子很可能不下台。   钟严越想越烦,本来就瘦,再累下去,腰上更没肉。食堂的饭菜也一般,得找个家政给他做一日三餐。   钟严正要拨家政电话,有人叫住了他。   “钟主任,您男朋友的节目是下周录制吗?”说话的人是护士长。   钟严握着手机,“什么节目?”   护士长笑着说:“您就别藏着了,电视上播那么久,人人都知道了。”   钟严不看电视,也极少关注新闻。   “我女儿也是医大的,读大二,她可喜欢时医生了,想托您要张节目入场票,您看方便吗?”   护士长巴拉巴拉不停,钟严一头雾水,多聊几句才明白情况。   第一档节目播出,时桉靠着外形和专业能力,深受观众喜爱,接连和电视台签约了两档节目。   但以上这些,钟严均不知情。   他给时桉打电话,立即被挂断,短信第一时间回过来。   「准备上手术台,梁主任叫我了。等会儿打给你。」   钟严返回去给梁颂晟发消息。   那边打来电话,得到的回复是:“他去电视台录节目,你忘了?”   钟严:“…………” 第42章 腰链   时桉近期深刻反思, 亲情不能盲目,不要瞎惯退休老太太。   他本意是带姥姥高兴一回,参观参观电视台, 顺便跟于清溏合个影。   谁想到录制当天, 老太太充分展现社牛属性,见人就打招呼,碰谁都说喜欢, 还夸下海口, 替他接了两档节目。   时桉事后婉拒, 把姥姥惹生气不说,还惊动了医院宣传科。赵主任亲自来科室, 明里暗里劝他上节目, 美其名曰为医院宣传,也有利于缓和近些年饱受舆论的医患关系。   领导亲自找,事都上升到这高度了, 家里还有个闹脾气的老太太,时桉不上也得上了。   好在节目是录播,导演和工作人员非常照顾, 基本安排在他休息时间进行。   当天录制结束,时桉和大家道别,导演主动聊后续的节目事宜。   电视台出手大方, 一期节目能顶时桉仨月工资, 但老这样真扛不住。再这样下去,钟严就要回来了,时桉不确定小命能不能保。   导演聊得火热, 时桉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解决这段“孽缘”。   他视线一滑, 缩成干木头,脱口来了句,“靠,见鬼了!”   导演愣住,随他的视线看,“那位是……哪个栏目组的?”   时桉脑袋顶上飞闪电,心说你没见过我见过,你不认识我可太认识了。   魔鬼高出旁人一截,穿深色衬衫,左手插.进长裤口袋,正目不转睛朝他走来。   一个月未见,帅还是一如既往的帅,就是这张脸,像欠了他的命没还。   理论上,演播厅后台禁止外人出入,时桉的眼睛到处转,在不远处发现了于清溏。   于老师,您可是金牌主播、第一名嘴,您指定帮我说好话了吧!   求神拜佛的间隙,钟严走到面前。   不管别的,抢占先机,先来通彩虹屁,把好话说遍,让他人无话可说。   “陈导,我和您介绍。”时桉把手引向另一边,“这位是省医院急诊科的钟医生,和徐主任一样,都是非常有权威的主任医师,挽救过无数患者的生命。”   “钟医生,久仰大名。”导演嘴角提着,像在欣赏风景,“我听于老师说过,还有位神经外科的医生,你们三人是省医院的中流砥柱。”   “不敢当。”钟严伸出手,“重新做下自我介绍,我叫钟严,是时医生的男朋友。”   时桉:“…………”   陈导演反应最快,及时化解时桉的尴尬,“哎呦,怪不得。咱省院真是人才辈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不敢当。”钟严保持官方礼貌,“小时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钟医生太客气了。”陈导笑着说:“我们合作很愉快,刚还和时医生聊长期合作的事呢。”   时桉:“……”   谢谢,时医生已活不过今晚。   “是么?”钟严的眼神能杀人,“准备长期合作了?他还没和我提。”   “我也是刚跟他说。”陈导满心期待,“你们回去商量商量,我等答复。”   “好的。”钟严加重语气,“我跟他好、好、商、量。”   简单寒暄,钟严领着时桉离开。   陈导还在后面呼唤,“钟医生,方便的话,能请你们三巨头上节目吗?”   “时间好商量,按着你们来。”   “栏目创办初期,非常需要你们。”   时桉:“……”   您这胆量,就该请华佗和李时珍。   时桉垮着脸跟在钟严身后,悄摸给自己留遗言。   今日必有一劫,来世再做好汉。   幸福的人那么多,不幸的就我一个。   人生自古谁无死,莫问前路走一回。   走出省台大楼,时桉上了车。   外面人多热闹,车里死气沉沉。   时桉打破尴尬,“您、怎么回来了?”   钟严眼神都不给,“你觉得呢?”   要不是怕丢人,时桉真想抱头痛哭。   明知故问,罪加一等,死翘翘了。   时桉不再说话,钟严也没主动开口,但车没往家的方向开。   是关小黑屋还是丢海里喂鱼?   诚惶诚恐中,车停在饭店门口,是时桉最喜欢的海鲜餐厅。   打算吃饱了再送上路啊。   吃饭期间,钟严剥壳夹菜,时桉低头猛吃,今天是真饿了,刚下手术台就赶来录节目。可怜的胃,孤单寂寞了一整天,连水都没工夫陪伴。   吃饱喝足,平安回家,时桉被拎到主卧。   钟严给了个眼神,“去洗澡。”   时桉呲溜钻进去,没两分钟又钻出来,丢下句“我拿牙刷”就跑。   等人再回来,时桉明白,死期近在眼前。   口口声声答应搬到他房间,实际上,时桉只在这里睡过一晚。   又骗他一次,罪再加一等。   澡洗到一半,时桉意识到另一个严重问题。他只拿了洗漱用品,睡衣还在隔壁。   时桉低头看自己,现在出去拿不等于……   壮士固有一死,但也不能裸奔。   关掉水,时桉套上了钟严的睡衣。   门缓缓打开,视线的另一端,是许久未见的人。规培以来,他们从未分开这么久,何况是恋爱期。   钟严靠着椅背,斜斜看他,干净帅气又整洁。   至于时桉,拽拽宽大衣领,动动尴尬脚趾,像煎脆的黄花鱼,直溜溜杵在门口。   钟严起身,把人扛起,送进床里。   他膝盖抵着床面,手托在时桉腰间,“自己坦白,还是我问?”   “我答应录节目,就是想哄我姥姥开心,外加于老……”   “于老师和我说了。”钟严打断他,“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时桉松了口气,“我保证,绝对不乱参加节目了。陈导说的长期合作,我本来也没想答应。”   “我没不让你参加,但为什么瞒着我。”钟严反思,“我有那么可怕?这事还藏着掖着?”   “我不是故意瞒的。”   起初的节目,时桉没当回事,流程简单,也不是专访。他录完忙着上手术台,早把事抛到了脑后。节目大火出乎预料,更没想到还有连锁节目。   “第一次忘了说,后面更不知怎么说了。”   “参不参加,都是你的自由。”钟严握住他的手,吻在脉搏,“但我不想你因此把自己累瘦。”   许久未触碰,时桉有点麻,“应该、没瘦吧。”   钟严掐他的腰,“你在质疑我?”   时桉猛摇头,不敢不敢可不敢。   “神外那么忙,你还占私人时间录节目,能周转过来?能吃好休息好?科里给你假你不用,还自发加班?你工作狂吗?有自虐倾向吗?脑子怎么想的?”   时桉:“…………”   靠,他被夺舍了吗?   这说的还是鬼话吗?   没事别瞎装人行吗?   时桉如实回答:“我怕你生气。”   钟严:“我有那么容易生气?”   时桉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心说,那可太容易了。   “我不在身边,照顾好自己。”   时桉乖兮兮,“知道了。”   你在我连屁股都保不住。   钟严:“别的呢,继续。”   时桉:“应该,没了吧。”   钟严伸进衣摆,瘦条的腰白得像纸,“需要我提醒吗?”   时桉下意识收腹,“怎么提……嗯!”   细细密密的吻留在腰间,像融化的糖,黏在时桉的皮肤上。   长时间的分离,让身体异常敏锐。   “想起来没有?”钟严说。   时桉仰着脖子,用喉咙发出声音,根本没听到钟严的话。   “时医生,还没想起来?”   时桉循环过电,“想起来,想起来了,我忘记睡你的房间。”   “为什么忘?”钟严捏着皮肉,一点点往下,像落在皮肤上的水,从肚脐四散分开。   “嗯……太忙,所以忘了。”   “不用号脉,都知道你在撒谎。”   时桉被咬住,应激反应致人颤抖。   “还不说?”钟严加重力度,“你快没机会了。”   “我说我说。”时桉转过去,脸埋进枕头,“这里都是你的味道,我、我太想你,老做奇怪的梦,差点、弄脏床单,就搬回去了。”   “是差点弄脏还是已经脏过?”   “差点。”   钟严把人翻过来,“考虑清楚再说。”   “已经已经已经。”   “这种事不用瞒,我很喜欢听,可以多说。”钟严松了点,“床单下次留着,我亲自洗。”   时桉恨不得把脑袋塞进枕套里,“你笑我,我才不想说!”   “正常反应,我哪笑你了。”钟严邪恶得贴心,“证明你健康且年轻。”   “你看!你现在就笑了。”时桉推开他,拱着屁股往被子里钻,“别想狡辩!”   “好吧我错了。”钟严把人抱回原位,翻过来,“这次肯定不笑。”   时桉转头,抬眼就看见他咧到耳根的嘴角,“……”   我信你个祖宗十八代!   钟严把人圈在双臂间,“还有呢?”   时桉:“……没了吧。”   靠,他讹我吗?   钟严变回主任脸,“再想。”   再再想也没有了!   时桉试探,“要不,提醒一下?”   钟严勾开睡裤松紧带,“需要代价。”   “卖艺不卖身,行吗?”   “你能卖什么艺,唱歌吗?”   时桉:“……”   你敢听,我就敢唱。   钟严的嘴唇贴在眼皮,呼吸把视线吹得摇晃,“时桉,我们恋爱多久了?”   “一个月了。”   “算久么?”   时桉轻轻抓他衣领,“还行。”   钟严与他齐眉,眼神危险又迷人,“可以要你的人了吗?”   时桉挤在被罩和床单之间,“应该、可以……吧。”   “可今天在电视台,你连男朋友的身份都不介绍。”   时桉:“……”   闹了半天,原来是这个。   “我就是想避嫌。”   “那里是省电视台,不是省医院。”钟严揭穿他,“你避什么嫌?”   时桉也解释不清,钟严男朋友的身份,总让他觉得梦幻。怎么做到的,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我张不开嘴,不好意思。”   钟严坐起来,“过了今晚,总能让你好意思。”   时桉:“干嘛。”   “多说几遍,说到好意思为止。”   时桉也爬起来,靠在床头,“有什么好说的。”   “边做边说。”钟严抽掉腰带,“说不出口,就不停。”   时桉:“???”   大哥你在说什么?!!   你快闭嘴,收回鬼话!   万事在钟严这里,皆为可能。   时桉脑袋灌了水银,沉得差点摔倒,“那个,我明天早班。”   “我替你请了两天假。”钟严不疾不徐,“加上调休,就是五天。”   时桉:“……”   攒了八百年的调休,我谢谢你。   钟严慢条斯理解袖扣,把手腕上的皮筋拆下来,是时桉缠他胳膊的那条。   钟严拎着比项链长的松紧绳,“还觉得它是皮筋?”   时桉:“应该、不是了吧?”   但有必要纠结这么久?   “现在就告诉你,它是干什么的。”   钟严抬起时桉的脚,绳子穿进脚踝,路过膝盖,最后停了下来。   时桉满脸问号,低头。   黑绳编着红珠,勒在腰间。   好、恶趣味。   钟严勾起松紧带,抻远了点,松手,往时桉的小腹一弹。   力度很轻,时桉只有轻微的感觉,但粉红色的印迹立即闪现。   钟严压下来,沿绳子的方向吻。   卧室里有流通的空气,也有两个人的呼吸。沾着钟严沐浴乳的香气,黏在时桉那里。   时桉紧闭双眼,能听到窗台膨起来的风,一绺绺刮在腰间,像燃着的火,又像潮水一样涌入。   他想求饶,但无济于事。   等衣服被揉烂,钟严起身,脱掉衬衫,随手丢到床边。   钟严拉开床头柜,“喜欢哪款?”   双层抽屉,摆满各种颜色款式的方盒。是钟严生日那天,他们去超市买的,曾堆满购物车。   时桉:“……”   报应。   钟严:“今晚试试,一次到底用几盒。”   时桉屁股疼,他还是活不过今晚。   钟严拿出来,“先挑两盒尝尝鲜。”   时桉:“……尝鲜?”   这特么是满汉全席!   钟严根本不接他的话,“时医生喜欢超薄?极滑?波纹?还是……强劲持久?”   时桉:“我、都行。”   来点正常人的吧,求求。   时医生的屁股也是屁股啊!   “快选。”钟严下放指令,“我不想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钟严关了灯,故意让他看不清。   时桉只能瞎摸,无比忐忑。买的时候,他故意挑了一盒变态辣椒,一盒劲爽薄荷,本来是想报复钟严,谁能料到……   想哭,可怜,不幸。   时桉默默祈祷,把抓来的两盒送到钟严手上,又被对方塞进怀里,“拿好。”   随即,时桉腾空,被钟严扛起。   “干嘛?!”时桉几乎没衣服,被赤.裸上身的男人抱着。   “洗澡。”钟严带人往浴室走。   时桉挣扎,“我洗过了!”   “我没洗。”钟严说:“陪我。” 第43章 事后   重新洗澡就算了, 钟严还诬陷他洗不净,非要亲自上手,从头到脚搓一回。   但这是正经洗澡吗?哪有这么搓的?都摸了多少遍了, 还摸不够?   无耻、变态、臭流氓!   时桉推推拒拒, 后面被钟严按在墙上,强行用手帮了一次,彻底老实了。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 时桉又被抱进浴缸。   主卧的浴室比次卧大三倍, 尤其那款圆形浴缸, 生动形象展现出资本少爷的骄奢淫逸。   好在尺寸可人,两个人各靠一边, 互不打扰。   时桉脖子埋水里, 只露下巴以上。浴缸自带按摩,时桉漂在里面,准备找周公。   美梦刚开头, 传来了魔鬼的呼唤声,“休息好了?”   时桉打了个哈欠,迷糊睁眼, “嗯,什么?要出来了?”   “装什么傻。”钟严揭穿他,“不让我开心了, 你今天出不去。”   “……哦。”   时桉紧贴浴缸壁, 在水底下抠手。   魔鬼要出手,今晚都别走。   “过来。”钟严勾勾手。   时桉偷瞄眼皮上的灯,原地未动, 又把身子往下埋。   钟严关掉顶灯,只留了门外的那盏, “这样可以了?”   时桉慢悠悠往前划,彼此间有流动的水,从钟严的胸口撞出去,又打回时桉胸口。   钟严微微偏头,手臂搭在浴缸,懒洋洋微合着眼。胎记在水上一半,剩下的部分埋着,像在等人拨开。   朝夕相处半年多,时桉多少能猜透钟严的感受,特别是情.爱方面。   他不动,是在等人主动。   骄傲的人,也期待被掌控。   时桉走近,双手搭在他肩膀,套着脖子环住。   钟严坐在台边,比坐在池底的时桉高出一截。浮力让踮脚变得简单,时桉偏头,主动贴过去。   细腻温柔的吻,时桉舔湿他的嘴唇,像在含一颗薄荷味糖果。   洞房般的口腔,潮湿的温暖。   时桉轻易找到舌尖,沿着喜欢的方式搅弄,沉迷于掌握钟严又被他掌握的感觉。   越吻越浓密,越搂越靠近,直至时桉被抱上腿。   钟严黏在他腰间,全身被扒干净,只剩那条腰链,是钟严的玩.物,供他揉搓拨弄。   仅一个绵长的吻,就能把时桉折磨脱力。他求饶认输,靠在钟严怀里,舔胸口的胎记。   时桉听到了塑料膜拆封的声音。   紧接着,是钟严挑趣,“时医生挺会选啊。”   时桉的眼睛挪过来,凑到盒子封面。   靠,什么狗运气。   钟严撕下一片递给他,“喏,你戴。”   时桉往另一边瞟,“要不,换那盒?”   “我就喜欢这款。”钟严说。   时桉:“……”   你喜欢自己玩,别拉我下海。   “不戴?”钟严两指尖夹着薄片包装,“那我来。”   “不不不,我来我来我这就来。”   生怕钟严反悔,时桉立即拆开,把整个橡胶膜灌进水里。   时桉发愁,里面和外面都滑溜溜的,到底里面涂了辣椒还是外面涂了,或者里面外面都涂了?   时桉把橡胶雨衣扯成条,跟涮衣服似的,在水里来回咣当。   钟严眼睁睁看他忙活,还明知故问:“干什么呢?”   “有油,我洗洗,干净。”   钟严不仅不帮忙,还说鬼话,“水溶性润滑剂,干净安全,食品级。”   时桉:“....”   您快闭嘴吧成吗!   反复清洗,时桉仁至义尽,要是还辣,肯定是他当魔鬼多年的报应。   时桉又翻过来搓了两把,准备低头办正经事。周围灯光暗,又在水里,时桉抓了好几次才找到位置。   这种行为亲密又禁忌,时桉胀红了脸,牟足劲往里套,顺便抱怨两句,分散羞耻心。   “这合理吗?”   “吃什么长大的。”   “小半个尺寸,都不至于这么费劲。”   钟严伸过手,偶尔帮衬,“小了怎么给你快乐?越大才会越开心。”   时桉:“……!!!”   快关上您高贵的口腔,   留着品尝人间美食吧!   时桉不想理他,继续今晚的事业。他能摸到器官的纹路和脉搏的跳动,触到特定区域时,钟严会搂紧他的腰,并咬他耳垂。之后,时桉就重复摸那里,把人惹急为止。   终于穿好,时桉松了口气。辣椒应该洗干净了,不然魔鬼会进行究极进化,再张开满口獠牙吃掉他。   时桉搭上胳膊,靠过来。   紧张是真,期待也不假。   时桉没有了那晚的记忆,对他来说,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   钟严托起他的下巴,用鼻尖蹭鬓角和耳垂,“知道为什么专门在这里么?”   时桉压在他颈窝吐气,“恶趣味。”   “太小看我了。”钟严的手往后滑,指尖慢慢进去,“我的恶趣味,比这个恶多了。”   “嗯!”时桉后腰一僵,软在他怀里。   他知道钟严在做什么,是缓解疼痛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钟严的手指缓慢搅动,细密地吻他下颌,“水能缓解疼痛。”   时桉想到了待产孕妇,缓解镇痛的方式有很多。   目前使用范围最广、效果最好的是椎管内镇痛,但存在一定风险。除此之外,也有相对安全的水中分娩。   水的浮力可减轻身体对腰部的压力,同时,水中环境可以放松身心。   时桉蜷缩肩膀,手指还在身体里,“我又不是产妇。”   “多少有缓解效果。”钟严玩笑道:“又不能给你打芬.太尼。”   芬.太尼是款强效阿片类镇痛药,短时间内能有效缓解重度疼痛。   “没那么夸张。”时桉抱紧他的肩膀,“我也没那么娇气。”   “舍不得你疼。”钟严至今记得时桉哭红的眼眶,还有禽兽不如的自己。   “反正、嗯!”时桉感受到两根手指,趴在肩膀颤抖,“反正、我都忘了。”   钟严嗓音哑了些,吻他,“还是这么紧。”   “别、别说了。”突增的频率惹得人发麻,时桉的手指抠紧,“嗯、还没好吗?”   钟严又加了一根,“得做全准备。”   可只是准备,时桉却交付了一次。   好不容易结束,钟严抽出手,“喜欢在前面还是后面。”   时桉身体空荡荡的,想被填住,“听说,从后面好像、深一点。”   “嗯,我们从前面。”   时桉:“......?”   钟严捋掉他发梢的水,“想全程看着你。”   时桉把脸埋怀里,“那、你快点。”   钟严揉揉他的后颈,“你这样我怎么看。”   “进来再说。”时桉被勾得难受,“进来、就让你看。”   紧张之时,时桉眼看着钟严将雨衣拆下,丢到浴缸外面。   “你干嘛?”他费半天劲才戴上。   钟严:“碍事。”   时桉:“……”   钟严把人往上抱,触碰着没戴雨衣的目标,“在水里,你流再多也不怕。”   时桉:“……”   那东西是拦你的好不好!   “乖,要进来了。”   时隔八年,时桉的身形有细微改变,凭借当时的经验,钟严能轻易找到位置。   他感受到了时桉的紧张,和当年一样,要哄要疼才行。钟严轻声安慰,温柔抚摸。   “别怕,很快就好。”   过程依旧艰难,好在后续顺利。   时桉突然明白,为什么会有当年的疯狂,为什么钟严会念念不忘。   如果他记得一切,也许等不了八年。   钟严亲吻他、触碰他,喊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地问:“时桉,我是谁?”   “谁男朋友?”   “只属于谁?”   无休止地听时桉的回复答,说不好就重复,不满意就用力,用力到满意为止。   “是男朋友。”   “时桉的男朋友。”   “只属于时桉。”   时桉的人生有两大错误,第一,无节制惯姥姥开心;第二,轻信了钟严那句,“最后一次。”   鬼知道他进行了多少个“最后一次”。   魔鬼还打着故地重游,帮他回忆的旗号,在什么窗台、桌边、门框,各种地方都来了一遍。   嘴上说不带会弄得哪都是,陆续拆了七八盒,让他戴了好几次,最后都以“不舒服”为由全部拆下。   浪费,可耻,王八蛋!   克制是一纸空文,求饶毫无价值,累到要死,还被抱到身上晃了好几次。   ……   一个月了,终于不用梦里见面,眨眼就能体会到他在的感觉。   欲纵过度纵多有报应,时桉在床上趴了三天,骂了钟严三天,被他揉腰三天,连续检查身体三天。   就那么几天轮休假,时桉不想趴着度过。仗着年轻身体好,外加钟严的贴心护理 ,第三天晚上就能下床了。   钟严的假期也只有五天,恋爱以来还没正经约过会。时桉打算去转转,却被钟严安排了新任务,鬼故事一般。   时桉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见家长?”   钟严把手机递给他,“给阿姨打电话,说咱们明天中午拜访。”   时桉的头皮仿佛被车轮压,“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才一个多月。   “你男朋友这么拿不出手?”   时桉真想按着肩膀把人摇醒,明显是太拿得出手,我怕我妈和我姥姥承受不住。   带教老师变男朋友。   这合适吗?   钟严态度坚定,时桉劝不动。深思熟虑,时桉决定先从老太太下手。   时桉拨通电话,“姥姥,我妈在家么?”   “在,我给你喊她昂。”   “不用不用,我就找您。”时桉咽咽口水,瞄向身边的男人,“姥姥,那个……是这么回事,其实,我最近吧,交了个男朋友。”   “啥?”姥姥的大嗓门,堪比帕瓦罗蒂,“噢,桉桉处男朋友啦?帅不帅呀?哪里的呀!”   时桉急忙嘘,“您小点声,别让我妈听到。”   向母上大人坦白,得深思熟虑,有点战略规划。   “坏事,晚啦,我闺女就在旁边呢。”   时桉:“……”   老太太是老天爷派来坑他的。   姥姥说话时,音调都快乐得转圈圈,“桉桉,姥开免提啦,你大点声说,省得我闺女听不见。”   时桉:“......”   电话对面传来妈妈的声音,“在一起多久了?”   “一个多月。”时桉做好了准备,来吧问吧,把他扒成皇帝的新衣。   “认识多久了?”   “有半年多了。”   妈妈又问:“怎么认识的?”   时桉如实回答,但进行了部分隐藏,“省院的同事。”   时妈妈:“认真的吗?”   时桉偷瞄钟严,“认真。”   “明天方便吗?请人来家里吃顿饭吧。”   一个主动拜访,另一个专门邀请,还有一个快乐转圈的老太太,焦头烂额的只有时桉。   第二天上午,车停在时桉家门口,钟严从后备箱掏出大包小包。   上车前时桉偷偷搜了一个,顶级燕窝,市场价两万六,跟它差不多的盒有十二三个。   时桉发愁,“要不,咱少拿点?”   这跟天上掉金条有什么区别?   好扯。   钟严:“见丈母娘,不能儿戏。”   时桉:“……”   谁是你丈母娘了?   我答应了吗?   “拿这么贵的东西,不像见那啥,更像暴发户包.养单纯男大。”一包就是几十年那种。   “想我包养啊?”钟严挑了他的下巴,“也行。”   “……”想得美!   时桉烧着脸,帮忙分担了几个礼盒。   “等一下。”钟严把礼盒放回后备箱,帮时桉扣全了纽扣。   时桉滚滚喉咙,“这样不舒服。”   带领衬衫是钟严要求穿的,现在又要勒这么紧。时桉说:“我妈和我姥姥没那么封建。”   “忍忍,脖子上的痕迹显得我很像禽兽。”   时桉:“……”   别质疑,你就是。   腰上和胸口的看吗?   那才叫百花园。   时桉从没见他这种反应,“您不会紧张了吧?”   “一点点。”钟严说。   时桉差点笑出声,“紧张什么?”   “怕丈母娘不满意,不把儿子托付给我。”   时桉:“……?”   这人的思维,为何如此离奇。   “怎么可能。”时桉心里嘀咕,你那么好,我妈做梦都能笑醒。   “万一呢。”钟严靠过来,吻了他鼻尖一下,“如果丈母娘不同意,跟我私奔吗?”   “……神经。”时桉提上礼盒,“走了,别让你丈母娘和咱姥姥等。”   门是钟严敲的,时桉想给妈妈和姥姥点心理准备。   开门的瞬间,妈妈和姥姥没反应过来,第一句都是:“钟医生也来啦。”   当看到外面有且只有两人时,母女俩才察觉不对劲,尬的时桉长城都抠不出来了,只想离家出走。   只有钟严大方得体,人模狗样的,根本不像他说的会紧张。   趁钟严接电话的间隙,母女俩把时桉抓去厨房,推上门。   妈妈神情复杂,“小桉,到底怎么回事?”   姥姥抱住他,拍拍后背,“桉桉别怕,被挟持了就眨眨眼,姥姥在!” 第44章 家长   钟严作为急诊科主任, 对于临近毕业的医学生来说,权利大到可以掌控他的“生死”。   在时妈妈看来,钟严作为上级领导, 避嫌是基操, 更不该和规培生互生情愫。这段感情中,时桉处于低位,太容易受到高权利者的掌控, 她担心儿子吃亏。   何况, 这位钟医生不论外表、家境还是能力, 都优于大多数人,应该不缺追求者。   她不希望儿子因事业上的利益, 轻易与上级产生感情。工作是工作, 爱情是爱情,不能混淆,也应该分开。   姥姥这边, 没妈妈深思熟虑,但时桉曾偷抱怨过钟严严厉,和这样的人朝夕共处, 她怕外孙受委屈。   “他没胁迫我,是我主动喜欢上他的。”时桉急于解释,“特别特别喜欢, 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姥姥瞧他急红的脸, 心直口快,“他没挟持你,那是你勾引他啦?”   时桉:“......”   少看点狗血爱情剧行不行。   “我们是自由恋爱, 跟别的没关系。”时桉蹭蹭鼻尖,“我觉得, 他也是真心喜欢我的,来看望你们是他提出的。”   钟严给时桉三个月时,他深思熟虑过。十八岁喜欢他,是因为身材,无关内在;作为规培生喜欢他,是欣赏能力和责任心,无关表面。   可抛开身材、排除能力,时桉还是喜欢。不见会想念,见到会主动凑上来。   时桉也在想,第一次心动是什么时候。是亲手剥开的龙虾,是驱车送回的家,是耐心按压的穴位,是风雪天里的大衣,是用力束紧的拥抱,是工作时的信任,是腰腹上的刀痕,也可能只是藏在黑暗里,落在耳边的那声“别哭,要你”。   他喜欢钟严,无关其他,只是喜欢而已。   时桉从厨房出来,钟严恰好挂电话。   钟严找来软垫子,塞到时桉后腰,手藏着,偷偷帮他揉,“再帮忙你别去,我去。”   实际腰早没事了,钟严非要惯着。   时桉偷瞄厨房,“没有,没忙。”   钟严继续揉,“聊得怎么样了?”   时桉:“......”   没准接电话都是演的。   心机男!   时桉说:“我姥姥怀疑我被你挟持,让我眨眨眼。”   钟严笑了,“还是姥姥眼光毒辣。”   时桉斜过来,用一种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眼神看他。   “我不止一次这么想过。”钟严调低音量,贴在耳边,“想要挟你、强迫你、潜规则你。”   时桉揉揉耳朵,“那怎么没干。”   “谁让我白天想做人呢。”钟严说:“只有晚上才当禽.兽。”   时桉:“……”   白天是鬼,不是人谢谢。   “聊得怎么样?”钟严手心用力,抱着腰勾过来,“需要私奔吗?”   时桉吓得往厨房瞧,把他的手拽出去,“您这条件,在婚恋市场属于头牌,想私奔,难。”   “姥姥呢,她怎么看。”   “要不是我妈拦着,早出门显摆去了。”时桉扯扯嘴角,“姥姥还说了,让你发几张照片给他,方便她和邻居介绍。”   钟严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时桉眼里既帅又无耻。   “看来可以张罗结婚了。”   “啊?”时桉像只受惊的蚂蚱,“我、我那个、就是……我、我还没毕业呢!”   “喔哦~你的意思是,毕业就结婚?”钟严撑着下巴,看他烫红的耳朵,“时医生催得挺紧啊。”   时桉上蹿下跳,火急火燎,“没没没,我不是那个意思!”   钟严把人拽下来,“别闪着腰,晚上还有正事呢。”   时桉:“……”   正你个大头鬼!   钟严不再逗他,认真说:“想结婚了告诉我,随时。”   *   午饭前,时桉陪姥姥打联机游戏,客厅留给了钟严和妈妈。   钟严不习惯藏着掖着,他大方表示,很早就对时桉有好感,顶着身份的压力,也想和他在一起。   正因知晓关系特殊,他才急于见家长,希望得到认可,收获家人祝福的爱情。   同时,钟严也表示,“我和他私下恋爱,但工作上不会手软。”   “他和其他人一样,做不好会遭批,犯错必须检讨。我会用尽全力爱他,但无法通过权利为他开后门。”   “如果他达不到合格医生的标准,我是第一个排除他的人。”   治病救人,不是输错的代码,删掉就能重来。他不仅是时桉的男朋友,也是成千上万患者的医生。   听到这里,时妈妈才彻底放心,“你们很般配,小桉想要的也是这样的爱情。”   “我儿子,就交给你了。”   午饭过后,两个人告别。钟严回省院处理点事,时桉跟着去了。   前段时间手术多,又忙电视台的节目,时桉很久没看望牛伯了。   时桉上车就忙活,倒腾了半路。   等红灯时,钟严转向他,“大包小包的,都是些什么?”   “蛋白粉、钙片,还有花生瓜子牛肉干,都是牛伯爱吃的。”时桉边翻边自言自语,“靠,含糖量这么高,不行不行。”   前段时间,时桉拉牛伯做了体检,血糖高又缺钙,时桉把他“保险柜”掏空了,严禁一切高糖食品,没事突击检查,就怕他偷买小雪人。   除了零食营养品,时桉还带了姥姥的排骨汤,想让他也尝尝。   零食一袋一袋,跟逗小孩似的。钟严说:“你真以为他就是个普通老头?”   “啊?”时桉眨眨眼,“啥意思?”   “没事。”红灯转绿,钟严发动汽车,“我可能会晚,你急了先回去。”   “不急,我在牛伯那挺好的。”   “准备准备,明天去我家。”   “哪个家?”时桉有种极限预感。   “有我爷爷我爸我妈。”钟严慢慢悠悠地说,“还有保姆司机的家。”   时桉:“......”   *   省院地下负二。   牛伯哼着歌喝排骨汤,往嘴里塞怪味花生。时桉坐在一米外,手掌支着脸,扭曲得皱到一块。   “咋啦?”牛伯把豆咬得咯嘣脆,“刚谈对象就不开心?”   时桉又愁又苦,全写脸上了,“您见过谈一个月就见家长的吗?”   “小严下手挺快,这么着急呀。”牛伯翻了包瓜子撕开,“好事,人家真心待你。”   “见我家长没事,但现在要见他家长啊!”   钟严的家世,在时桉眼里能呼风唤雨。   “我连送什么见面礼都不知道。”时桉瘫在椅子上哀嚎,“又买不起几万块的燕窝。”   即便钟严说不用带礼物,但事不能这么做,太没礼貌了。   “礼物不是贵的就好。”牛伯抓了把瓜子,嘬了口排骨,“你带的我就特喜欢,比燕窝鱼翅好吃。”   时桉撑着下巴,一点都不想理。   世界上也就你这个老头好对付。   暂不说爸妈了,就钟严的爷爷,时桉想起就尿急。   时桉:“您知道他爷爷是谁吗?”   牛伯:“钟院长嘛。”   是省医院的院长,也是医大的名誉校长。   时桉就想知道,他上课睡觉、下课睡觉、考试睡觉、讲座睡觉,时时刻刻睡觉丑事,有没有传到校长耳朵里。   但作为全校、全院唯一染黄头发的人,大概、也许、可能……   哎,他该低调点。   痛苦后悔,来不及。   牛伯说:“你这孩子最招老头喜欢了,怕啥。”   “您这是典型的以偏概全。”   自己即世界。   牛爷爷,这么做不该。   牛伯哈哈笑:“我倒觉得没那么难。见面礼嘛,无非就两点,第一,礼可轻,但情意得重,第二,真诚。”   *   钟严忙完已是晚上九点,牛伯那没找到时桉,被告知早回去了。   他回到家,推开门,淡甜味扑面而来。   明亮厨房热火朝天,烤箱前站着个熟悉背影,但这颜色……?   钟严冲过去,“你搞什么呢?”   “回来啦!”时桉转身,“烤好了你尝尝。”   钟严盯着他的脑袋,“你抽风了?”   时桉摸摸乌黑脑袋,“这个色好点。”   “见个家长,至于染发?”   “想留点好印象。”   “你不染也有好印象。”钟严说:“我以为你清楚,人的好与坏,不该通过发色判断。”   “我知道,也不只是为了见家长。”时桉揉揉脑袋,“很难看吗?”   “不难看。”钟严如实说。   黑头发的时桉更有学生气,晒不黑的皮肤,看着非常乖,让人想狠狠欺负,红着脸挣扎,越求饶越兴奋。   钟严说:“和我谈恋爱,你只用做自己,不需为任何人改变。”   “我知道,其实我早想染回来了。”   当年染发,只是想吸引喜欢的人。此时此刻,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下周,时桉要去肿瘤科轮转,对长期化疗的患者来说,染发是种奢侈。虽然想法幼稚,时桉也想以身作则。   长期染发有害健康,他该听妈妈的话。   “再说了,你当年不也染回来了。”   钟严揉他崭新的头发,“我染可不是为了家长。”   “那为了什么?”时桉猜测,“为了有主任威严吗?”   钟严拉下脸,“发色会影响我的威严?”   时桉打了个颤,脑袋摇成拨浪鼓。   染成彩虹糖也照样恐怖。   不说话都能下哭小孩。   “那为什么?”时桉好奇。   钟严垮着脸,被迫勾起不美好的回忆,“当年,我被个小孩认成爷爷。”   时桉见过钟严白发的照片,帅到骨子里,那么年轻,跟爷爷差了八丈远,“没眼光的小屁孩。”   “你说得对。”钟严靠过来,“所以,我要报复他。”   时桉怔住,“啊?”   猝不及防,钟严拦腰将人抱起,“今晚就狠狠惩罚这个没眼光,想叫我爷爷的小屁孩。”   “放我下来!不行不行!”   “烤箱,饼干还没好!”   钟严扛着人往卧室去,“做完再弄,就一次。”   “一次也来不及。”时桉张牙舞爪,“就剩二十分钟了。”   “够了,速战速决。”   “鬼才信,二十分钟你根本……”   “轻点,混蛋你……唔!”   一个小时后。   钟严赤着上身靠在厨房门口,欣赏穿自己衬衫的时桉。   围裙带勒着腰,衬衫遮住大腿,膝窝和腿根隐约可见新鲜的痕迹。   就来了一次,还被催,的确不尽兴。   钟严舔舔嘴唇,“怎么想给我做饼干?”   时桉:“是给爷爷做的。”   钟严切了声,“给老头做干嘛?”   “我问了念念和于老师。”   也记得牛伯的建议。   礼轻情意重,真诚。   他们是时桉身边,少数有恋爱或结婚经历,还可能有拜访家长经历的人。   很可惜,种种原因,念念和于老师都没办法与恋人父母见面,但也认真提出了建议。   余念说:“我会亲手做小饼干,要有小熊和小鹿图案哒!”   于清溏说:“我会包一束鲜花,清晨亲自摘,最艳丽的红玫瑰。”   时桉打开烤箱,甜味扑面而来。他自己塞了一块,把另一块递到钟严嘴边。   香脆的口感,区别于市面上的饼干。   钟严皱了下眉,细看饼干芯,笑了,“你小子,真懂怎么讨老头开心。”   *   时桉睡得早,天还没亮就爬起来。   他没有于老师家那么大的花圃,没办法真正意义上亲手摘花,但可以选最鲜艳的那批。   时桉本打算坐地铁去,打车回来。钟严爬起来,拉着脸,非要陪他去。   花买了一大批,时桉亲自挑,一朵一朵选。饼干也是出门前新烤的,不仅爷爷有,叔叔阿姨都有不同口味,放在精心准备的盒子里。   时桉坐在副驾驶,心潮澎湃。   他理了理染得老实巴交的头发,本来信心满满,看到那栋复古别墅时,他脑袋有点乱,不会还有什么皇宫城堡礼仪吧。   房门打开,保姆把人请进来。   宽敞明亮的大厅,时桉最先看到的,是站在不远处的,长胡子,穿白色练功服的……   大爷? 第45章 爷爷   时桉视线里的长胡子老人, 正是错过交流会考核那天认识的大爷,像个归隐深山的武林大师。   所以……   你大爷不只是大爷?   你大师确实是大师。   时桉:“……”   大爷捋着胡子,并不意外, “小时啊, 又见面了。”   时桉装得波澜不惊,颔首叫人,“大、不是, 钟院长您好。”   钟院长堆堆眉毛, “叫爷爷。”   时桉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爷爷好!”   钟严横他一眼,“没过年呢, 行这么大礼也没压岁钱给你。”   时桉:“……”   等天一黑, 就把他嘴缝上。   “你们来了。”   时桉闻声抬头,穿深紫色长裙的女性跳进他的视线。   对方与钟严七分像,头发盘着, 气质温婉,眼角有细微岁月的痕迹,却增添了份成熟女性特有的韵味。   女人来到他面前, 带着股熟悉香气。   时桉心潮澎湃,将怀里的花递上来,“阿姨您好, 我叫时桉。”   兰花包成大束, 缤纷色彩,开得灿烂。   钟妈妈说了谢谢,双手接下, 转向钟严,“你告诉小时的?”   “你觉得可能吗?”钟严扇扇鼻尖, “我只会劝他别买。”   谁知道这小子这么会碰,真给撞对了。   时桉包的鲜花,和钟妈妈的气味相似。他这才想起,曾在钟严身上闻到过,原来是妈妈的味道。   香水是钟严爸爸送的礼物,私人订制,淡雅高贵的兰花香,并不浓烈。   钟妈妈把捧花抱实,转向爷爷,“爸,我先和小时聊聊?”   钟爷爷摆摆手说“去吧”,并嘱咐时桉,等会儿来找他。   时桉点头答应,忐忑得像趴在案板上的肉。肉要一块一块地买,人要一刀一刀地切。卖完阿姨再卖爷爷,等会儿是不是还有叔叔啊?   时桉乖乖上楼,钟严跟在身后。   准备关门时,钟妈妈拦住儿子,“我和小时聊,你陪爷爷去。”   “陪老头?我不气死他?”   钟严的成长经历里,没有“听话”的概念,他强行往里走,“我还是积点德,让老头多活几年吧。”   “随你去哪。”钟妈妈毫不手软,“但别在这儿。”   房门反锁,钟严在外。   “严院长,您悠着点。”   “小孩害羞,别吓着他。”   “我就这么一个男朋友!”   钟严疯狂输出,钟妈妈毫无回应。短短几分钟内,时桉用尽脑子、强扒库存,把姥姥的豪门狗血剧全翻出来了。   按照故事的发展,阿姨难道会说:“多少钱才能离开我儿子?”   或者说:“这是五百万,从他身边消失。”   还是说:“别耽误他,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时桉脑干快烧着了,钟严还在输出,不断往他头上浇油。   “妈,差不多得了。”   “有什么不满冲我来。”   “我废大劲儿追到手的。”   “吓跑只能孤独终老了。”   时桉惊心动魄,钟严热火朝天。只有钟妈妈岁月静好,把捧花打开,一支支插进玻璃花瓶,花瓣喷水,摆在窗边。   等钟严没了声音,钟妈妈才转回来,递茶给他,“坐吧孩子,别客气。”   这里是间书房,除去少量文学作品,大部分是口腔方面的书籍。   钟妈妈抿了口茶,“听说,你是小严的规培生?”   话题不雷人,平常到不可思议。   时桉如实回答,并告知,他已经轮转到神经外科。   钟妈妈的视角里,青年端坐着,有些拘束。他人长得白,五官干净清秀,穿浅色运动衫,发尾微微翘着,有风时,会小范围摇摆。   她视线下移,即便被藏着,还是在颈边发现了少量暗红痕迹。   钟妈妈脸色调暗了些,“他总欺负你?”   时桉摇头解释,“钟老师骂我是为我好,作为带教老师,严厉点无可厚非,是我做的不够好。”   方才的不满被单纯冲散,钟妈妈的笑跳出眼角,“我指的是私下,你们单独相处时。”   时桉胸口膨地胀开,“也挺好的。”   “我和他爸爸工作忙,从小疏于陪伴,造就了他叛逆的个性。”钟妈妈不由自责,“让你受委屈了。”   “阿姨您别这么说。”时桉搓搓脖子,“钟老师真的对我很好。”   钟妈妈的眉眼有细微闪动,“以后啊,有怨气或不满,都给阿姨打电话,我帮你教训他,可以吗?”   狗血爱情剧跳转成合家欢,时桉人是懵的,但头没耽误点,“嗯嗯,谢谢阿姨。”   时桉打开书包,把饼干递过来,“阿姨,这是我自己做的,您别嫌弃。”   他又加了句,“夹心是今早刚摘的兰花瓣,要尽快吃,容易坏。”   钟妈妈打开盒子,含下一块,笑意从眼眶漫出来,“小严真的没告诉你?”   “什么?”   “我喜欢兰花。”   时桉摇摇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时桉如实答:“我包了很多束花,选了束最漂亮的送给您。”   时桉又说:“但我这次知道了。”   *   钟严烦成了出土文物,从头到脚都是灰,干巴巴守在门口。   房门打开,他凑上来,“没难为你吧。”   “当然没有。”时桉哼着歌往楼下走,“阿姨可好了,漂亮又温柔,你还总气她,过分。”   “……”钟严:“你不会拿了我妈五百万,准备走人了吧。”   时桉怀疑,钟严和姥姥爱看同一个台。   “不该,她不至于这么小气。”钟严做思考的表情,“难道有五千万?”   钟严又说:“你讨价还价了,还是她张口就来?”   时桉:“......”   “这么多钱,可以带我私奔了吧?”钟严搂上他,“以后我就跟时老板了,每晚到点服侍,保质保量,包您满意。”   时桉坚信,只要回应一句,离奇故事就能再编八百回。他从钟严怀里出来,左瞧右看,“爷爷在哪?”   “不用找老头。”钟严继续搂,“走,到我房间玩,床又大又舒服。”   “…………”   时桉向阿姨学习,直接无视钟严,跟随保姆离开。楼下茶室,只有钟爷爷一人。   钟家老宅外装复古,总体是实木风,不同房间有独立的装修风格。   钟妈妈的书房淡雅简约,钟爷爷的茶室有种“古道大仙”的风格。   时桉坐在茶台对面,他目前的心情,就像当着钟严的面,把葡萄糖认成了生理盐水。   爷爷不说话,晚辈更不敢开口。   连喝三盏茶,爷爷慢悠悠抬头,瞄准他的脑袋,“怎么把头发染了?”   时桉:“……”   您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健康。”时桉抓抓尬到想打卷的头发,“黑的健康。”   钟爷爷笑得胡子乱摆,“我听小牛说,昨晚才染回来的?”   小牛……?   时桉的头发丝像触电,人麻嗖嗖的,“您指的是,牛伯?”   钟爷爷:“我们是朋友。”   牛伯的妻子曾是钟院长的患者,靠着独家方子,熬过了艰难的癌晚期。   钟爷爷八十多,牛伯七十出头。   嗯,确实该叫小牛。   说好的不告密,您还乱写日记。   小牛同志,您可真牛!   事已至此,时桉有种生无可恋的坦然,“爷爷,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了。”   在学校,有个上课爱睡觉的黄毛;在省院,有个成天挨骂的黄毛;私下里,还有个爱骚扰小牛的黄毛。   “你在学校和医院的事,我不了解。”钟爷爷说:“但小牛常和我提起你。”   “说你这孩子瞧着不着调,其实善良又孝顺,努力又认真。”钟爷爷叹了口气,“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孙子老批评你,好好的娃娃,还被他拐成了对象。”   “啊?……哦。”   时桉头埋下去,憋笑憋得脸快裂了。牛伯,这大半年没白孝敬您。   有点不好意思,时桉转移了话题,把饼干拿给爷爷尝。   老爷子牙口不错,饼干嘎嘣咬,阳光落在了他挑起的眉尖上,“你做的?”   时桉点头,像摇尾巴等开饭的小狗。   钟爷爷嘴角含着笑,沏了壶新茶给他,“尝尝,这里有什么。”   时桉先喝了一大口,又慢慢啄,“有健脾和胃的当归,疏风散热的金银花,消食健胃的山楂,滋补肝肾的枸杞……”   他又抿了一口,停了半分钟,“应该还有荷叶?清热凉血。”   钟爷爷眼底的光能把皱纹舔平,“从哪学来的?”   “徐主任教我的。”   “柏樟收你为徒了?”   时桉没有笼统学过中医,但多少了解。中医讲究传承,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拜师,越是有影响力的中医,收徒门槛就越高。   “我没那个资格。”时桉说:“只是有幸跟徐主任学了一周多。”   “一周多就能学这么多?”   “我还找朋友借了书。”   时桉表示,有些西医难根治的慢性病,通过中医能得到极大缓解,甚至是药到病除。   不仅是姥姥的腰,还是王铎的脚,都让他了解到中医的博大精深。   钟爷爷看了他一会儿,眼底的光还在动,“柏樟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时桉恍然大悟,“能当您弟子的人,一定都很厉害。”   钟爷爷把胡子吹起来,“剩下两个,不提也罢。”   “……?”   时桉好奇,但没敢问。   钟爷爷主动坦白,“一个是不孝子,另一个是不孝子的儿子。”   时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爷爷看着真操心。   “你这孩子聪明,也有天赋。”回看时桉,钟爷爷满脸慈爱,“我想收你当弟子,你愿意吗?”   时桉深知爷爷在中医界的地位,能被这样的人选中,是他的荣幸,是无数人的梦寐以求。   他没有犹豫。   “对不起爷爷,我不能答应您。”时桉诚恳认真,“我还是想当西医,上手术台、进抢救室,不想浪费您的期许。”   *   钟严等到烦,时桉才从茶室出来,左摇右晃,歌又哼上,指定把老头哄开心了。   小糊涂蛋气他独有一套,但在哄长辈方面,天赋异禀。   钟严:“跟老头聊什么了?”   时桉:“不许这么说我师父。”   “师父?”钟严有种不良预感。   时桉挺胸,下巴颏恨不得扬天上,“爷爷收我当弟子了。”   钟严:“什么意思,不干西医了?”   “当然干,西医是不能替代的。”   “但爷爷说得对,等我老了,熬不了夜、拿不住手术刀、做不动心肺复苏的时候,我就给人号脉抓药,发挥最大的人生价值。”   时桉笑着说,“我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也要帮爷爷传承中医。”   钟严:“……”   小傻子,被拐还给人数钱呢。   钟严也不明白爷爷,想当他徒弟的人成群结队,却非得抢他的小糊涂蛋,有意思嘛!   等会儿就去拔老头胡子解气。   下午六点,两个人来到后院。   车库内,五颜六色的跑车停了一排,全是阔少爷的挥霍产物。时桉眼珠子发光,每辆都得进去坐一遍。   钟严突发奇想,“想学车吗?”   时桉愣住,“现在吗?”   “嗯,我教你。”   老宅后院有片私人区域,可以练车。   钟严喜欢真实的操控体验,他的车多为手动,需挂挡踩离合,相比自动挡,操作复杂些。   时桉不想受虐,主动提出学自动挡轿车,钟严不同意,非扒着跑车教。   男朋友调转至主任频道,记不住要挨批,开不好还得惩罚,凶得要死。   时桉想放弃,钟严像无赖一样,把他抱腿上亲自教。下半身被顶着,哪还有心思学。   事已至此,时桉终于明白了。根本不存在好心教车的教练,不过是魔鬼变禽兽前编织的谎言。   批评半点没少,还打着帮他更好适应的借口,把全身摸了个遍。   时桉禁不住折腾,没两下就全身发热,急得满头汗,不停喊着“回家回家不练了”。   车停在墙边,钟严解开安全带,手却不肯松开,把人一百八十度抱转,面对面抢他嘴唇。   晚上七点半,夕阳把车身染成昏黄,树荫下的跑车,在夜色里并不显眼。   钟严的手往他衣服里钻,用亲身经历告诉时桉,什么叫做强取豪夺、明目张胆。   “时医生,你听说过车.震吗?” 第46章 车上   时桉像只受惊的刺猬幼崽, 全身滚满不锋利的绒毛,挤在钟严怀里上蹿下跳,车身随着他的幅度晃。   “不行!下车, 放我出去!”   “我不要!放开我!”   “激动什么?”钟严团住“刺猬”的腰, 废半天劲才压老实,“你这个晃法,生怕人不知道?”   时桉羞得伏在他肩膀, “谁让你吓我。”   车内空间狭窄, 时桉的鼻息喷在他颈动脉, 热的像蒸过一样。钟严错开了腿,还是能感受到下半身的搏动。   黏在他腹部, 兴奋过度。   “原本是逗你。”钟严的影子覆过来, 往后捋他的头发,“但现在想认真了。”   时桉耳根擦着他的肩线,胸口贴得更紧, “不行,会被看到。”   “这个时间,不会有人。”钟严在蛊惑他的探险心, “怎么样,试试吗?”   时桉不拒绝,在钟严的概念里, 叫默认同意。   钟严先用消毒巾擦净, 又捂热了手,才去扯时桉的运动裤抽绳。   在亲密方面,钟严总会顾及他的感受, 先付出,再要求。掌握他所有的敏感, 随便两下就溃不成军。   时桉贴在他怀里喘息,等钟严帮他擦干净,再打开车载通风。   时桉一面慌张一面忐忑,“真皮座椅,万一弄到……”   话没说完,安全.套已经递了过来,钟严夹着它,“你戴。”   “…………”   时桉一声没吭,想法全被猜中。   “不是今天拿的。”钟严说:“是有伴侣男士的自觉,以防万一。”   “你不是不喜欢戴?”   “现在喜欢了。”   时桉:“……”   “时间有限。”钟严塞进他手里,“剩下的都交给你。”   腰带扣有金属磕碰的声音,拉链从上往下划,时桉的心脏反方向飘,紧卡在喉咙。   时桉擦干净手,撕开塑料膜。   逼仄空间里,有乳胶制品的油感和气味。   时桉被吻耳朵,手忙着发抖,他重复过很多次,仍旧不熟练。   只有这种事做不好,才不会被钟严批评,还能收到耐心抚慰,“别急,慢慢来。”   等天色黑全,时桉才磕磕绊绊戴完。   他手足无措,在黑暗里识别男人的眼睛,“我、好了。”   钟严下命令:“自己来。”   运动裤没有拉链,抽绳早就被拆开。时桉扒住肩膀,膝盖顶着座椅,正要往上抬。   还没开始,幸亏被钟严拦下,“你这个坐法,等着我给你拿轮椅?”   “那怎么办?”时桉很冤。   “你就不能求求我?”   “求你干什么?”   “……”   钟严已然不想回复,抽出无菌手套,当着他的面戴上。   时桉没过脑,内心的想法脱口而出,“干嘛?做指.检吗?”   “……”钟严顺着他说:“之前做过吗?”   时桉摇摇头。   “给患者做过吗?”   时桉:“也没有。”   钟严:“正好,实操加体检。”   “…………”   时桉搞不懂,这种事怎么会演变成实践课。但工作方面,钟严向来“稳准狠”,前奏都没有,一指的空间很快占满。   紧接着是第二指。   时桉咬牙忍,还得听临床经验。心里想的是,实操教学是杀人诛心,别特么摸了你快进来!   不适宜的声音打破气氛,钟严的手机在兜里震。   时桉下意识收紧,又把手往外挤,“电话。”   “不用管它。”钟严把手机丢在副驾驶,继续今日课程。   时桉瞄到来电显示,是保姆阿姨,“万一有重要的事呢?”   钟严勾住他的腰,“你最重要。”   第一轮电话轰炸结束,第二轮立刻开始,这次的来电人是钟妈妈。   “还是接吧。”时桉说。   钟严抽手拿电话,语气有释放不完的烦躁,“不能不耽误正事?”   是钟爸爸到家了。   时桉的反应比钟严快,压着靠背就要起,“别让叔叔等。”   钟严手臂用力,把人勾回来,“你这样出去?”   时桉才反应过来,忙帮钟严收拾好,拉上裤链,扣好腰带。   钟严困着人不放,“时医生,我没那么好糊弄。”   时桉又急匆匆收拾自己,“先欠着,下次还。”   “下次是什么时候?”   时桉被逼着说了今晚,钟严才肯松手。   钟严把人放下车,拿了件风衣给他穿。   “不用,我不冷。”   “不是冷的问题。”   时桉冲钟严的视线转,落在自己身上。霎时窜红了脸,又转过去看钟严。   对方干净平整,褶都看不到,明明往回塞的时候废了那么大劲。   时桉:“……”   怎么做到自由转换的。   时桉乖乖接过大衣,裹得严严实实。   回去的路上,时桉问:“你的性格随叔叔吗?”   “为什么会有这种误解?”   “因为不像阿姨。”   “我跟我爸完全不同。”   时桉暗自松了口气。   只要不像魔鬼,就是好人。   走到家门口,时桉已经恢复平整,把衣服还给钟严。   钟妈妈在门口迎他们,并告知钟爸爸忙工作,稍后过来。   时桉的视角里,窗边有位背对着他,正接打电话的男人。对方高大挺拔,穿深色西装,乍一看,和钟严的身型有几分像。   那个瞬间,时桉心里萌生出一句话:这就是爸爸啊。   时桉偶尔也会想,爸爸如果活着,生活是什么样?应该能让妈妈少流些眼泪,参加一次亲子运动会,在亲属联系簿里多写一行号码。   电话挂断,男人转身,迈步走来。   钟严七分像妈妈,剩余的英俊都随爸爸。成熟的中年男性,有种靠得住的心安。   男人站在他面前,声音低沉浑厚,“小医生,你好。”   *   钟严早已忘记,上次阖家团圆是哪年。就算是除夕夜,照样一个人开会,另一个人站手术台。   钟严转向身边,但今天不一样,比记忆中更热闹点。   时桉的碟子里,是亲人夹满的菜,他低头扒碗,脸塞得像屯粮的仓鼠,在妈妈和爷爷目光里,满眼都是喜欢。   家庭聚餐难得温馨,就是这小子的状态有问题,用餐期间,眼睛全长在他爸身上。   饭后,时桉被爷爷领走,硬是霸占到睡觉时间。   今晚留下来过夜,钟严把人拽回卧室,上来就问:“你吃饭不看我,看我爸干什么?”   “你坐我旁边,叔叔在对面。”   这种说辞,在钟严这儿站不住脚,“时医生,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时桉磨了会儿嘴皮才开口,“我觉得,叔叔有点眼熟。”   “他是国内骨科领头人,你眼熟不应该?”   “哇喔!”时桉眼球里闪光,“叔叔这么厉害吗?”   “……”   一个不认识医院院长、记不住一夜情对象的糊涂蛋,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都不奇怪。   钟严:“他哪里眼熟?”   时桉没直接答,而是问:“叔叔什么时候自己开的医院?”   “十大几年了。”   “那他之前在哪?”   钟严:“省院,急诊科。”   时桉的眼睛熄灭了,“哦。”   “但轮转过市级医院。”   时桉的胸口膨起来,“市二院呢,呆过吗?”   “你家附近的院区?”钟严回忆,“呆过吧,差不多十七八年前。”   十七八年前,时桉七八岁。   时桉的眼眶在钟严视线里发红,又蒙上了一层水膜。   “怎么了这是?”   时桉咬白嘴唇,“叔叔,就是抢救我的医生。”   钟严:“这么巧?”   时桉:“我确定。”   当年,时桉从水库打捞上来,被送到附近的市二院。他躺在冰冷的抢救室,只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清晰可见。   “孩子别怕,我是医生。”   “孩子,睁开眼看看我。”   “醒醒,你妈妈等你回家。”   时间久远,时桉记忆里没有医生的脸。他掀开眼皮的瞬间,看到了医生的下巴,那里有颗痣,像会发光的星星。   往后多年,时桉每次去医院,都习惯看医生的下巴,却再也找不到星星。   钟严刮掉他眼角的泪,“时医生,你完蛋了。”   时桉揉揉眼睛,“怎么了?”   “你的命是我爸救的。”钟严揉乱他的脑袋,笑着说:“你只能嫁给他儿子报答。”   时桉没说话,在心里偷偷回应。   嫁就嫁。   钟严受够了在家的种种,时桉刚被亲软骗上床,又有人来打扰。   保姆在门外,“时医生的房间收拾好了。”   “房什么间。”钟严不爽,“他就睡我这儿。”   钟妈妈的声音滑进来,“小时,给你准备了睡衣,你习惯穿哪个?”   时桉推开人,迅速蹿出来,跟在钟妈妈身边,老老实实去了客房。   床边摆着崭新的棉质睡衣,钟妈妈把人领进来,“你们平时都睡一起?”   时桉没想藏掖,他抠抠手心,“偶尔。”   刚在交往就异地,也的确是偶尔。   “今晚就睡这里吧,明天还要上班。”   最近几天,两个人总折腾到很晚,过后还要聊天。聊专业知识,聊疑难杂症和经验见闻,聊到舍不得睡觉。   钟妈妈说了晚安,并在关门前提醒他,“记得反锁门。”   至于锁谁,自然心知肚明。但普通的一道锁,对某人形同虚设。   时桉被抱了满怀,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钟严跟吸盘似的,嘬在他身上乱摸,还得抱怨,“床小又硬,舒展不开。”   “那你回去睡。”时桉在他怀里拱。   “今晚没你睡不着。”钟严把人抱得更紧,“我明天就走了。”   和漫长的人生比,两个月不叫长,但在热恋期情侣眼里,叫度日如年。   时桉翻转过来,膝盖塞进钟严腿间。   男人赤着上身,纵容时桉全部的靠近和触摸。起先还是手和嘴唇,当感受到湿热时,钟严拦住了他。   “睡觉,别瞎勾引。”   时桉挤他怀里蹭,呼吸泼在颈窝,一簇又一簇,“不是还欠了那个什么。”   “什么?”钟严用拇指擦他耳根的线条,“说清楚点。”   “明知故问。”   “车.震还是指.检?”   时桉蹭蹭腿,像撕开膜的胶带,往钟严怀里粘,“都行。”   钟严侧过去按手机,“现在是零点二十三分,门口有保镖,客房在二楼。时医生打算带着你男朋友翻墙,跑到车上,再来一次难忘的凌晨经历,是吗?”   时桉的声音烫起来,像有羽毛在喉咙里烧,“我不是那个意思。”   钟严放下手机,把人搂紧,“睡吧,明天得早起。”   几个小时前还软磨硬泡,现在又故意装傻,时桉不甘心,“真的不做吗?”   “不做。”   钟严又说:“老梁半小时前通知我,他明天下午有手术,海绵窦区肿瘤切除,我替你接了,二助。”   “因为这个不做?”   “嗯。”   非常复杂的海绵窦区瘤,操作难度大、手术时间长,还是梁颂晟主刀,非常有学习价值。   时桉的思维里,只有离别前的拥抱,他一冲动,脑子都没过,“我可以不当二助。”   “时桉,你清楚自己的身份吗?”   “对不起。”现实打破了幼稚的思想,时桉无地自容,“我就是、想你。”   “我知道,不怪你。”钟严温柔也严厉,“但这种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   时桉压在他胸口点头,把懊悔埋进怀里。   钟严轻拍他哄睡,也不忘交代工作重心,“回去努力学习、不懂要问、必须总结。等你毕业前,几个重点科室都会轮转。好好干,别给我丢人。”   “嗯,我知道。”   “今晚欠我的、车上欠我的,昨晚欠我的,还有之前欠的那些……我都记着,全部要还。”   风穿过月光,和钟严的吻一起,沾在脸上。   时桉不敢计算时间,更唯恐天亮的到来。每一次分别,都可以被称作考验。   “时桉,等我回来。” 第47章 抓人   时桉下了手术台, 先去了趟牛伯那。他拎着一兜子零食,老爷子正看报喝茶。   时桉从他手里抓了半把瓜子,“哟, 怎么没写日记啊, 小牛同志。”   “小牛是你能叫的?”牛伯敲他脑瓜,从袋子里翻怪味花生。   “谁让有人不实在,啥也不告诉我。”时桉撇撇嘴, “认识钟院长也不说。”   “你又没问。”牛伯把花生塞嘴里, 挑着眉毛瞧他的表情, “见完家长啦,怎么样呀?”   时桉瓜子嗑得咔咔脆, “凑合。”   “非也吧。”牛伯把人扒拉过来, “我咋听说,一家子都对你可满意,赞不绝口。”   “真的?”时桉脸烧得红彤彤, “都赞什么了?”   “做人要低调,说出来你骄傲。”   “切。”时桉从他手里抢花生,“别忘了写日记里, 一个字都不能少。”   “日记可以写。”牛伯拍干净手,把文件递给他,“但得先把这个签了。”   是一份遗产赠与协议。   时桉指着自己, “给我的?”   “你小子要发财喽。”   牛伯是孤儿, 身边没有直系亲属。但无缘无故接受遗产,时桉觉得不合适。   他把协议推回去,“牛婶应该有亲戚吧。”   牛伯:“他们又不给我养老。”   时桉:“您想我给您养老?”   给牛伯养老的事, 时桉真想过。但他不论在哪家医院、哪个科室工作,都不会太清闲, 也空不出大量时间全身心照顾。   他打算等牛伯无法自理时,找个好点的养老院,时常看望,尽点孝心。   一旦签下合同,养老必是责任义务,他更不忍送牛伯去养老院,但家中还有姥姥,实在力不从心。   “我早联系好了养老院,等不行了,有专人接我过去。”牛伯笑着说:“我不用你养老,只托你照顾我夫人。”   他拍拍日记本,“还有我的记忆。”   牛伯不畏惧死亡、只害怕遗忘,就算抗不过病魔,也渴求有人替他记得。   “等我不在了,能找块儿好地方,把我俩葬一起就知足喽。”   时桉讨厌这个话题,又不得不面对,“您说得那些,不签赠与协议我也会做。”   时桉再次推走,“没必要。”   “我没孩子,身边属你最亲。”牛伯拔出签字笔,递给他,“你不签我也带不走,还怕你照顾不好我夫人,我不瞑目啊。”   事已至此,压力都给到了时桉。为了让牛伯放心,他不签也得签,大不了把钱全用来买墓地。   时桉嗖嗖签完,放下笔才想起,多少得看一眼吧。协议页数多,前面都是车轮子话,时桉干脆跳到最后,数数字。   一二三四五六七……   数到一半,时桉停下来敲脑袋。刚下手术台,视线有点花。他揉揉眼,缓了半分钟,从头浏览。   房产、企业资产、金融资产、车辆及其他贵重物品,总计: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   我靠!   时桉唰地抬头,像在台风天听收音机,声音放到最大,还抱怨信号差。   他堵住耳朵,怕是自己眼瞎,没好意思问,只能偷偷分析。   牛伯和爷爷是朋友,从爷爷的描述也能看出,两人关系密切。   爷爷二十多年前已是国医,不随便出诊,却专门给牛婶开了方子,证明牛伯或者牛婶绝非普通人。   钟严还说过摸不着头脑的话,“你真以为他是个普通老头?”   牛伯也亲口提过,他以前做生意,怕牛婶寂寞,才转到这里工作。   生意生意做生意。   说得轻描淡写,时桉以为是个小老板,谁会想到,赠与协议上的总资产竟然……   时桉的脑壳在天上飘,他想去门诊吸个氧。   给身价上亿的老板开二十八一瓶的钙片,买四块八一包的怪味花生。   我……呵呵。   时桉默默顺走怪味花生,一口气全倒自己嘴里。   牛伯哈哈大笑,“怎么啦,吓着了?”   时桉鼓着腮帮子,拼命嚼,“牛伯,要不咱再商量商量?”   牛伯把协议抽走,“白纸黑字签了名,没机会反悔喽。”   时桉有点噎,腮帮子嚼疼了,“牛伯,嗝、这么多钱,我嗝、真扛不住,要不嗝…您留着花嗝吧。”   “咋吃成这样,怕我抢啊?”   时桉:“……嗝。”   牛伯递水给他,“还不是你的呢,等我不在了,协议才生效。”   牛伯接过他手里的包装袋,丢进垃圾桶,“傻孩子,别有压力。钱乃身外之物,你这双手却能拯救生命。”   “保持初心,你还是你。”   *   钟严离开的第一周,就受命去贫困村帮扶。从早忙到晚,当地信号极差,两个人很难通上电话,回消息像跨时差,一个上午九点发,另一个下午六点回。   时桉的重心全在工作上,他从神外转到了肿瘤,又从肿瘤转到心外,昨天刚到骨科,每天在门诊、病房和手术室间游走。   工作忙不可怕,但总有麻烦等着他。毕业在即,时桉的论文还是一滩烂泥。比写论文更可怕的,是看不到未来的修改期。   论文就算写成名著,在导师眼里也是屎上雕花,不到答辩期,永远不会满意。   时桉总结出了一套规律,前期写得越好,后期修改就越艰难。给导师的期望越高,就会被压榨得更惨。   类似于零分考到六十还能努力,九十九分逼着考一百就是耍流氓。而夺人命的导师们,最擅长耍流氓。   导师催了不下十次,时桉终于拿着狗屎一样的论文初稿,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时桉的导师姓崔,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有股人淡如菊的风格,号称“水豚教授”,是医大脾气最好的硕导,时桉这几年能过得舒坦,也多亏了水豚教授。   教授接下论文,此处非暂停,但有段漫长的空白期。阳光普照,岁月静好,时桉眯着眼准备睡觉。   二十分钟后。   教授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说:“你给钟主任看了没有?”   时桉打了个哈欠,“我上哪给他看去。”   信号那么差,电话都打不了。   教授转个头都得用半分钟,“你没跟他规培吗?”   时桉逐渐清醒,仔细观察教授的表情,不像知道他和钟严私下的关系。   那怎么突然提他?   时桉想起陈小曼聊过的瓜,水豚教授教书前,曾在县医院工作。后因年龄大,承受不住高负荷工作,便转去德国进修博士,刚好比钟严晚一届。   论年龄,崔教授是长辈,按资历,他该叫钟严一声“师哥”。   水豚教授出国进修,就是想回高校教书,脱离痛苦的工作。谁能想到,留学期间,遇见了位比工作还痛苦的“师哥”,头发都熬秃了。   据说答辩前夕,水豚教授还因修改论文,半夜突发心脏病。   时桉看教授光溜溜的脑瓜顶,想到钟严的种种恶习。哎,同是天涯沦落人,钟严你可真不是人。   而看样子,教授并不清楚钟严去医疗帮扶,说明两人私下极少联系。   也对,谁没事去魔鬼家敲门。   时桉试探道:“崔教授,您觉得我该给他看吗?”   教授排清嗓子,捏捏喉咙,“他要是看,我就过后再看。”   说白了,就是不敢在钟严之前看,怕被骂得一无是处,还在学生面前丢人。   好歹一教授,瞧吓成啥样了。   反过来想,如果他上报论文前,都说钟严看过了,教授岂不是不敢再挑骨头?   “钟老师早想看我的论文,但您才是我的导师,我觉得应该先给您看。”时桉加重语气,“您都批改完,我再给他看。”   “不用!别客气。”崔教授合上论文,慢悠悠递过来,“钟主任先看,我再看。”   “好嘞,没问题!”   崔教授眼角笑出褶子,反过来试探时桉,“你觉得,我用给他打个电话吗?”   时桉靠过来,小声问:“教授,您跟他同门的时候,他严厉吗?”   教授咳嗽了一声,“明知故问。”   “我的意思是,您要是为难,我就帮您办了。”时桉善解人意,“我怎么都得找他,您看呢?”   崔教授眼睛要笑没,“属你最争气。”   *   距离毕业答辩不到半个月,规培暂时停滞,毕业生搬回学校,焦头烂额,没日没夜。   只有时桉过得滋润,论文他按时发,只要说上一句,“钟主任帮我改过了”,水豚教授就连连称赞。   至此治好了导师的毛病,不再从鸡蛋里挑骨头,大胆表达真心。   夸夸夸,好好好。   论文节约了时间,时桉也没闲着,每周至少两天陪爷爷,有司机接送,晚了就住在老宅。   当晚,时桉看书到深夜,刚准备入睡,接到了陈老师的电话。火车站发生重大事故,数百人受伤,人手不足,问他能不能帮忙。   时桉袜子都忘了穿,忙完天都亮了。   明天要拍毕业照,时桉打算回宿舍补觉。在校门口被辅导员叫住,才知今天有名医讲座,被抓了个正着,只能跟随导员去报告厅。   时桉找了个角落补觉,昏暗的环境,扬声器和掌声都是催眠剂。   名医教授请了四位,一个接一个上台。又一阵掌声结束,成熟男性的声音传进来。   时桉迷迷糊糊,被手机吵醒。   张爽:「时哥,你老大牛逼啊!」   所谓的“老大”,指的是带教老师,但他近三个月轮转了好几个科室,他说的是哪个老……   靠!   熟悉的声音回荡在厅内,时桉抬头,顺着演讲台的方向。   钟严身着黑色西装,打同款领带,手握话筒,侃侃而谈。   时桉眨眨眼,好帅。   只有一瞬,他立刻反应过来。狂翻短信记录、微信记录、通话记录,没电话、没微信、也没未读短信。   不通知就突然过来了?   靠,他不是后天才回?   故意的?给惊喜还是抓人?   幸亏被导师抓来了,要不死翘翘。   钟严提出问题,台下无人问津。   “既然这样,我点名了。”   千人报告厅,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众人纷纷讨论点名的方式。   “他知道咱们叫什么?”   “应该叫座位号吧。”   “别搞这个,吓死人。”   座位号?呵,时桉才不信魔鬼会玩这种无聊把戏,他折磨人的方式多出花。   但是……   时桉把脖子缩回去,他应该也不至于,这么扯的吧。   讨论声不减,钟严也没制止,还不急不缓地吊胃口,“这么多同学,我该选哪位呢。”   “他真的好磨人。”   “别选我别选我。”   “听个讲座惊心动魄。”   喧闹声渐弱,钟严扫视四周,云淡风轻地说:“临床一班时桉,来了吗?”   观众席有小范围杂音,众人先是庆幸,然后左顾右盼寻找目标。   钟严的声音像一道指令,时桉来不及思考,从人群中起立。在黑暗的环境里,不顾一切与他四目相对。   无人知晓他们真正的关系,只有心跳在向他证明。如同在鼎沸人潮中拥抱,然后偷偷亲吻。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几秒,钟严隔着十几米,重复了刚才的提问。   时桉第一次爱上回答问题,众人都为他捏汗,他却淡定坦然,答得行云流水。   这个课题,是钟爸爸三天前发表的论文,时桉昨晚亲自询问过本人。   在此之前,时桉无法理解姥姥追星,但近期得到了共情。是那种会翻看他所有期刊论文,深入研究他的每一句言论,把他的话当至理箴言的感觉。   钟爸爸亲自指点,就算是魔鬼也挑不出毛病。时桉得到了肯定,也换来掌声。   最后,还有钟严那句轻描淡写的关心,“时同学,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第48章 惩罚   讲座结束, 安全通道热闹嘈杂,舍友们纷纷挤过来,各个夸他牛逼。时桉应和两句, 实际像被硬塞黄连, 心里苦,还说不出口。   论文的事,钟严留了面子, 准他敷衍过去, 旁人听不出问题, 但魔鬼怎会好糊弄。   舍友勾着他的脖子,“时哥, 等会儿吃啥啊?”   “你们吃吧, 我回家。”   “咋又回家?”   其他人跟着抱怨。   “咱没几天就散伙了。”   “不能陪哥儿几个潇洒几晚?”   时桉没想回去,但五分钟前,他收到了钟严的短信:「校门口」。   就仨字, 无头无尾,感受不到人类温度,体会不到愉悦心情。   魔鬼在生气, 时桉要倒霉。   舍友们还在耳边,“唉,论文写完的人就是爽, 羡慕死了。”   但凡时桉真写完了, 也不至于在报告厅打肿脸充胖子,牛快被他吹炸了。   舍友又说:“我导师能有‘水豚哥’十分之一好,我也不至于还当牛马。”   时桉也不清楚, 崔教授是卧底还是友军。钟严专门提论文,八成得到了消息, 而崔教授是唯一知情人。   真的会有人主动找魔鬼?   拍完毕业照,时桉和舍友告别。这个点校门口人流量大,他忐忑扫了一圈,没看到钟严的车。   时桉回短信过去:「在哪?发个定位,我过去找你。」   时桉并不想百万跑车停在他面前,里面坐着的,还是他的前带教老师。   时桉低头等短信,没半分钟,面前的黑车降了半扇窗,传来男人的声音:“上车。”   “……”   钟严肯定在骂他瞎。   两个月没见,有点思念综合征导致的尴尬感。时桉插上安全带,“怎么换车了?”   普通轿车,非钟严的风格。   “怕你弃车逃跑。”   时桉:“……”   也不是没可能。   车窗外是来往的同学,彼此保持低调,没半分越距。但车都开出了几百米,钟严还像个做演讲的名医,就有点不对劲了。   时桉心虚,疯狂找话题,“不是后天才回来?”   钟严:“抓人。”   “……”时桉装傻充愣,转移话题,“想吃什么,我回去做。”   “回老宅吃。”   “哦。”   回老宅好啊,爷爷能罩他,希望叔叔阿姨也在,三保险,钻到身后,铜墙铁壁。   可惜晚餐没能凑齐五个人,时桉饭前给钟阿姨打了电话,被告知十点前回来。   为保证战术顺利进行,时桉吃完饭便躲进爷爷的书房。他要熬到十点,等阿姨回来,乖乖被留宿,连夜把论文搞出来。   可理想和现实总有差距,还没九点,钟严就过来抓人,强行提溜上了车。   时桉表面稳如泰山,实际像热锅上的蚂蚁,差点磨破了靠背座椅,“我有东西落宿舍了,能回去拿吗?”   到宿舍就说今晚有检查,只进不出。舍友还在等他,不能离兄弟而去。   钟严:“你今晚只能回家。”   时桉:“……”   人已老实,躺平等死。   回到家,钟严脱掉西装和领带,“先洗澡还是先看论文?”   “您先洗。”时桉殷勤捶背捏肩,“今天辛苦了,顺便泡个澡解乏。”   浴室的水声稀里哗啦,时桉对着论文,想哭得稀里哗啦。   不考虑钟严,他觉得这篇论文能看,但在魔鬼面前,他的想法只有:如何在有限的洗澡时间,把垃圾变废为宝?   不符合质量守恒,不符合能量守恒,更不符合物料守恒。   综上所述,死路一条。   不管了,君要臣死,臣立即赴死。   *   为了能提前回来,钟严把工作忙成通宵,熬了整整两夜。他浸在浴缸里缓解疲惫,有开门的声音。   时桉像刚领回家的流浪犬,从门缝里露出只眼睛,眨巴两下才发出声音,“钟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钟严把潮湿的头发捋到后面去,“来。”   时桉穿得整齐,站得像电线杆,怀里还抱着个笔记本电脑。   钟严没看懂他的操作,“干什么?”   时桉跟进贡似的,双手托起电脑,“钟老师,我的论文,请您过目。”   “……”   越殷勤,越心虚。   钟严擦干净手上的水,正要接电脑。时桉主动摆在干燥架子上,并打开文档。   准备就绪,时桉扭头就跑,“您慢慢看。”   “站住。”钟严说:“去哪?”   时桉抓衣角,胡编乱造,“给您暖被窝!”   “澡还没洗,怎么暖。”   时桉:“.....”   较真有意思吗?   给个台阶下会死吗?   “那我现在就去洗.....嗷靠!”   受外力拉扯,时桉跌进浴缸。   “不该在这儿洗吗?”钟严的声音漫到水中。   来不及恐慌,时桉便被拥进怀里,“钟老师,唔别、衣服、衣服唔湿了。”   湿吻限制了挣扎,时桉无法说话,但不代表别人不行。   钟严扣他后脑勺、扯他衣领,还能边搅他舌头、边对他下命令。   “脱了就不湿了。”   “两个月了,你想我吗?”   “工作叫老师,学校叫老师,和我在浴缸里接吻,还老师?”   “时桉,你叫不腻吗?”   “非得扒干净才老实?”   近两个月的分离,时桉的身体比心诚实。   几个吻下来,人彻底老实,挤在钟严怀里,搂着他脖子呼吸。   T恤掉了一半,露单侧肩膀。浅色布料贴紧胸膛,轮廓若隐若现。颈部有红色齿痕,长裤浸透泡湿,粘在腿上。   时桉贴着浴缸壁,被钟严从身后抱起,压着他的手臂点开论文。   刚看到题目,钟严的表情就不对劲,“谁让你选这个课题的?”   “崔、教授。”   “偷懒的老家伙。”钟严磨磨牙,“臭毛病没改。”   时桉:“.……”   教授,对不住了。   钟严滑动目录,接着是摘要,正文只看了两眼,“这就是你所谓的,我审批过的论文?”   时桉:“……”   不能张口,会死。   “连着我和崔教授一起骗?”裤带被扯开,钟严的手伸进来,“时桉,谁给你的胆子?”   “唔嗯…嗯。”时桉只顾着发抖,给不出回复,“嗯啊。”   “有时间看完我爸所有的论文,找他深入探讨、了解细节,却没时间自己写?”   “时桉,你就这么讨厌写论文?”   “宁可骗我也要偷懒,是吗?”   时桉并非主观讨厌,也没想偷懒。但动笔之前,他就知道课题毫无意义,所有辩证都是浪费时间。   但钟叔叔的论文能学到很多东西,有前沿思想、有创新领悟,能开发思路,扩宽眼界。   好几次,时桉都想找钟叔叔聊论文课题,他虽不像钟严那般凶,但也有震慑力。   更重要的是,钟叔叔很忙,他的时间该用来救人,不该浪费在剖析无意义的论文课题。   “拿着这样的论文去答辩?”   “时桉,你想丢我人?”   “还是丢崔教授的人?”   钟严嘴上苛责,手却长在他身上,像在他敏感的区域上写字,每一笔都是丑陋的论文。   时桉被操控,闭着眼不敢看。   “对不起。”   “停、嗯唔、停下来。”   钟严只会加快速度,直到时桉失去挣扎力,“道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现在就改。”   “你想怎么改?”   浸了水的长裤,皱在时桉膝盖,手从外往他身体里长。   “让我怎么改,我就嗯唔!”   ……   如果在其它环境,钟严还会收敛,但有浮力缓冲,他只会使用蛮力划船。   水花像暴雨天溅在海面的水,要荡起整个空旷的夜,填满近两个月的空虚。   尽管他不断求饶,重复告知电脑会进水、改过的论文还没保存,却没有丝毫意义。   因为从一开始,钟严就是要惩罚他,更没打算接纳这篇选题。   非亲身经历,时桉根本不敢相信,答辩前两个星期,他还可以重新选题,确定新的方向,完成一篇新的论文。   在此期间,钟严为他翻遍了省院二十年内的资料库,看了上百场手术视频,调取了无数病程记录。   钟严全程陪在身边,帮他分析、也指出问题,却坚决不帮他写哪怕一笔。   一个多星期,时桉的生活不分昼夜,被钟严掏空思维,挑战人类极限,压榨得喘不出一口气。   所有因偷懒换来的报应,都有人全程陪伴。钟严陪他熬夜,陪他修改,把累到睡着的他抱回床,第二天陪他周而复始,直到论文彻底完成。   毕业答辩当天,黑色轿车停在校门口。   钟严做最后叮嘱,时桉认真听、点头记。一切准备完毕,钟严解开安全带,转过来帮他调整衬衫和领带。   像故意拖延时间,钟严明知他滚瓜烂熟,仍让他重复要点。   时桉看他的脸,不厌其烦。等该说的全部说完,再也找不到拖延的理由。   钟严抽走了手,“嗯,去吧。”   时桉还看着他,“哦,那我走了。”   “嗯。”   “好。”   一个在送,一个说走,却都没有实际行动。分别之前,都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知是谁先转的头,两人分别看向窗外。清晨八点半的校门口,零星人正往里赶,他们可能认识时桉,或许熟悉钟严。   钟严转身,扣上安全带。   时桉转身,开门离开。   “加油。”   身后有拉扯声音,力度不大,却能轻易把人拽回去。   “时桉,你是我的骄……?”   偷偷凑近前,时桉只说了一句话,“看到就公开,谁怕谁。”   等时桉停下脚喘气,已经站在了报告厅门前,手机震了一路。   钟严:「床都上过,还害羞?」   钟严:「跑那么快干什么?」   钟严:「不是公开?」   钟严:「就亲脸?耍我呢!」   钟严:「中学生都没你纯情。」   钟严:「鸡啄米也比不过你快。」   时桉脸快要烧炸了,回消息的手都在抖。   「快到点了,我要进去了。」   钟严:「最后一句。」   「什么?」   钟严:「时桉,你是我的骄傲。」   *   学医八年,时桉写过的论文不计其数,有小组任务、有老师作业,混过学分、应付过差事,也在核心期刊发表过。   但这次答辩,他体会到了论文的真正意义。熬过的夜、努过的力,站在演讲台的那一刻,都在向他体现价值。   把最骄傲的作品公之于众,期待听到掌声、收获肯定,奖励自己,想继续做钟严的骄傲。   掌声送别问候语,时桉九十度鞠躬,为他的八年医学画上圆满句号。   从报告厅出来,三五人凑成一堆,聊着答辩过后的心情。   时妈妈打来电话,时桉穿到安静区域。   “小桉,后天别忘了,叫钟医生来家里吃饭。”   “妈,后天我们都不过去了。”   今年生日,只想和他一起。 第49章 生日   时桉生日那天, 钟严是白班。他没提前说,刚好有充分时间准备。没人规定,不能用自己生日给喜欢的人惊喜。   生日当天, 时桉睡到中午, 出门为自己准备了礼物,挑好蛋糕,直奔菜市场。   卖家禽的杨婶还记得他, 大老远挥刀打招呼, 问他怎么这么久没来。   时桉和杨婶寒暄, 表示今晚和男朋友庆祝生日,杨婶夸他俩般配, 还送了个琵琶腿。   说来也魔幻, 杨婶的误会变成了现实。闻风丧胆的急诊科主任,真的成为了男朋友。   与杨婶告别,时桉拎着食材回家。热火朝天俩小时, 六菜一汤折腾全,转眼到了下班点。   汤在锅里炖,时桉调至小火, 才看到短信,一个小时前发的。   钟严:「加班,晚饭不用等我。」   消息编辑了一半, 时桉全部删除, 直接给科室打电话,想问需不需要帮忙。   预料之外,接电话的是钟严。   时桉愣了半秒, “怎么是你?”   “我男朋友的电话,当然我接。”   时桉心虚, “旁边、没人吗?”   “有啊,特别热闹。”钟严像是故意调高音量,“和大家打个招呼吗?”   时桉能听到回应,全是熟人。   “钟主任脱单了?”   “啥时候带家属过来?”   “恭喜恭喜!”   他俩谈恋爱,目前只有陈老师知道,科里忙,大家没功夫八卦。   “嘘嘘!”时桉裹被子里,急得横冲直撞,“别别别,别瞎说!”   “我瞎说什么了?”钟严唯恐天下不乱似的,“你不是我男朋友吗?”   “是是是。”时桉像被绑在木架上烧,围观群众还不少,“你再这样我挂了。”   “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钟严不再逗他,恢复正常语气,“怎么了?特意往科室打电话。”   “用不用我过去?”   “不用,没那么忙。”   话刚落,就听到救护车的鸣笛。   “记得吃饭,先挂了。”   匆忙间,时桉抓紧问:“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困了就睡,别等我。”   电话挂断,时桉看着时间。   早知道不问了,直接过去。   生日当天恋人加班,如果发生在旁人身上,必定会失落难过。但三个多月前,时桉也是其中一员,他清楚急诊医生的责任和使命。   并非不想回家,只是手中握着生命。   时桉打着钟严今晚回不来的想法,把饭菜和蛋糕放进冰箱。   他简单给“生日礼物”消了个毒,已经结痂,洗澡要贴防水膜。   回忆起来,制作过程比预期疼,但想到钟严,又觉得小巫见大巫。   洗完澡,时桉抱着本《骨科医师查房手册》打瞌睡。   等再睁眼,钟严就坐在床边。   “吵醒你了?”钟严这才伸进被子,拉他的手。   时桉坐起来,“吃饭没有?”   钟严:“没呢。”   时桉转头看时间,八点半,比他想象中早太多。工作没耽误,生日也来得及。   时桉下床,“我去热饭。”   “急什么。”钟严夺了他的嘴唇,搂着人往怀里塞,“先亲一下。”   钟严回来二十分钟了,睡乖的时桉让人心烦意乱,要不是舍不得弄醒,早把人折腾了好几遍。   没亲两下,时桉被压回床里。不安分的双手,一个去掰.腿,另一个从胸口滑到腰。   “嘶……”   时桉下意识躲,灼烫感浮了上来。   钟严松手,“怎么了?”   “没事。”时桉拽正衣摆,腰像折扇一样收进去。   钟严何其灵敏,停在他右侧,“受伤了?”   “没有。”时桉躲避视线,伸脚找拖鞋。   钟严按住他的手和膝盖,撩开衣摆。   猝不及防的画面亮在眼前。   钟严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谁让你弄的?”   质问直截了当,时桉竟有种模仿者的羞耻感,“突然想弄了。”   钟严的语气像射出的箭,“我同意了吗?”   “我自己的身体,用不着你同意。”   时桉把钟严腰上的“Z”字型伤疤,一比一纹到了皮肤相同位置。   他早想这么做了,终于找到了契机。   钟严把人放平,开灯仔细检查。   创面是新鲜的,有少量血痂。   纹身师技术不错,用平面的方式,刻画出了立体感。不仅形状纹路一比一复刻,连颜色都如出一辙。但时桉肤色白,痕迹更明显。   钟严不敢触碰,只能在周围描着轮廓,越看越心疼,“你是白痴吗?”   时桉:“你喜欢吗?”   钟严:“不喜欢。”   时桉扒走钟严的手,转过去背对着人,“不喜欢别碰。”   “就碰怎么了。”钟严把人翻过来,强行压住,“不仅碰,我还亲呢。”   跟生气的钟严没理可讲,上衣撩到头顶,除了刺青,吻了遍。   钟严不是不喜欢,是不敢说喜欢。怕傻小子得寸进尺,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   钟严的手指画着圈,触碰刺青周围,泛着红的皮肤,“疼不疼?”   “肯定没你疼。”   钟严掐他另一侧腰,讨债似的,“警告你,不许再有第二次。”   “哦,知道了。”   表皮损伤,医生总比常人敏感。   钟严亲自消了毒,用棉棒轻轻地点,“怎么想起纹这个?”   “喜欢。”   “说实话。”   “留个纪念。”   “最后一次机会。”   时桉摆烂了,“送自己的礼物。”   钟严:“礼物?”   时桉:“生日礼物。”   钟严胸口刮了阵飓风,想起特意打进科室的电话,“抱歉,今天是我疏忽。”   时桉猜到他误会了,“你别多心,我那会儿是真想帮忙,不是催你回来。”   “下次告诉我,不要瞒着。”   时桉:“本来就是想给你惊喜。”   钟严:“你过生日,该我给惊喜。”   “生日年年有,工作不能耽误。”   医生区别其他职业,人命关天,拖不得。   “工作固然重要,但你也不是次要。”钟严说:“不相信我能权衡?”   时桉点头,说了相信。   钟严把人抱起,“困不困?”   “刚睡醒。”时桉说。   钟严帮他换衣服。   时桉:“干嘛?”   “过生日。”钟严说:“送礼物。”   *   生日庆祝第一站,是刺青店。   就算带他洗掉,钟严也会选择省院的美容科,而不是私人纹身店。   时桉被强行留在休息室,挣扎也没用,他只能陪狗玩。好歹一名校研究生,跟老板的两只哈士奇坐成一排,看电影频道的猫狗大战。   时桉捋着狗毛解气,心里急得像油煎。人快炸干了,才等到钟严出来。   时桉丢下狗子冲过去,“纹了吗?纹的什么?纹哪了?疼不疼?做好消毒没有?”   “你急什么。”钟严把手扒下,十指紧扣,“先吃饭。”   “我不饿,我要看。”   “我饿,就不给看。”   时桉:“……!!!”   钟严把人带到高档餐厅,位于五星级酒店顶楼。落地窗边,可以俯视城市夜景。   百人餐厅,今晚只有他俩,时桉有理由怀疑,是某位少爷包下了整层。   环境优雅、食物美味,还有个十几人的乐团,钢琴、大提琴、小提琴,穿丝质长裙和燕尾服,专门给他俩伴奏。   而时桉是T恤衫配运动鞋,也不知道谁更格格不入。   时桉的心情根本不在这里,他就一个愿望,找个没人的地方,把钟严扒了。   晚餐进入尾声,灯光渐暗,钢琴曲变成了生日快乐歌,侍应生推着蛋糕车缓缓而来。   蛋糕共四层,最上面有对穿白大褂亲嘴的小人,其中一个是黄头发,跟婚礼蛋糕似的。   时桉:“……”   染回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惦记。   “定做的?”时桉问。   钟严:“不然呢。”   “蛋糕房这么晚还接生意?”   钟严:“只要有钱。”   时桉:“......哦。”呵。   钟严把人拉到跟前,催他许愿。   愿望很长,许了好久。时桉再睁开,隔着烛火,对上了钟严的眼,亮得能把心烧开。   蜡烛吹灭,钟严递刀给他,“许了什么愿?”   时桉:“干嘛?”   钟严:“帮你实现。”   “我要等它自己实现。”   “和我有关?”   “不告诉你。”时桉握着钢刀,无从下手,“要奶油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少一点。”钟严沾了奶油,抹他嘴唇,“你不说,我可要胡思乱想了。”   “随便你。”时桉把奶油舔干净。   分完蛋糕,时桉插了一块儿含嘴里,医生小人还立在上面。他舍不得吃,又发愁,“这么大的蛋糕,咱俩好浪费。”   “明天送去急诊科,二十来个医生护士,上百号患者,一会儿分完。”   时桉脑袋里嗡嗡嗡,迅速提取关键词。   急诊科,医生护士,患者。   奶油小人,黄头发,亲嘴。   来不及犹豫,时桉一叉子夺下“钟严”的奶油脑袋,一口吞全,又把黄脑袋“时桉”塞到钟严嘴边,“吃掉它!”   吃完蛋糕许了愿,时桉吵着闹着要回家。刚进门,他就“兽性”大发,疯狂扒人。   钟严按住手,还寻他开心,“先猜猜再看。”   “不猜,就看!”时桉急得像欲.求不.满。   “看哪,上面还是下面?”钟严意味深长,“还是里面和外面?”   时桉想一路了,他早有目标,挤着人压到墙边,解掉纽扣,一颗两颗三颗。   如果他是钟严,一定会纹在这里。   左侧衣领拨开,红肿伏在皮肤上,在一圈齿痕里,在火焰胎记旁,纹着一个新鲜的“S”,和时桉皮肤一样的颜色,白得发亮。   S,shi,时桉的时。   钟严托着他的手,扣在纹身上,“心脏最近的位置,永远属于时桉。”   手心长了心跳,时桉在上面发抖。   钟严捋他头发,吻吻指尖,“喜欢吗?”   “喜欢。”时桉咬疼嘴唇,“但不敢喜欢。”   疤痕体质,不该纹身。   “能理解我的感受了吗?”   时桉哽咽,“能了。”   “这次算扯平,行吗?”   时桉点头,靠过来,想吻他胸口,却被红肿逼到舍不得。   “别想它了。”钟严把人勾过来,“你男朋友还等着呢。   亲吻未能深入,被电话打断。   手机那边,是妈妈和姥姥的声音,“小桉,生日快乐。”   “谢谢妈,谢谢姥姥。”   “今天开心吗?”   时桉按住怦怦乱跳的胸腔,“特别开心。”   “祝我们桉桉美梦成真,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开心。”   与妈妈道别,和姥姥说了晚安,电话挂断的瞬间,客厅变回夜晚。   从厨房传来光,伴着钟严唱的生日歌。   他声音好听,划亮了夜色。   钟严托着蛋糕,站在他面前,“许愿吧。”   “不是许过了。”   “我不知道你准备了蛋糕,那就再许一次。”   时桉闭眼,心里默念。   希望刚才的生日愿望,稍微早点实现。   眼皮掀开,钟严捏着枚银白色的光圈,“时桉,生日快乐。”   愿望像踩了火箭,极速扑进怀里。   “我、我,那个我……”时桉左顾右盼,不知如何表达情感,“太、太快……”   “别紧张,不是求婚。”   钟严托起时桉的左手,捏着戒圈,套进了中指,“但作为男朋友,该有个象征。”   简单款式,衬亮了干净的手指。   时桉接下另一枚戒指,却因紧张,半天才帮忙戴上。他头脑混乱,思维也不清晰,匆忙而来的生日,怎么有那么多惊喜?   刺青是现纹的,餐厅和蛋糕可以电话订,但戒指怎么来的?哪有机会买?尺寸还这么合适。   钟严牵着他的手,亲吻戒圈,“抱歉,没记住你的生日。”   时桉摇摇头,并没有责怪。   “小时候我父母工作忙,为了不失望,我就骗人说讨厌过生日。”   时桉抢了话,“我记得,我会帮你记得!”   “嘘,让我先说。”钟严按住他的嘴,“从今天起,我会记得你的生日,每年六月二十六,我都会陪着你。”   “可是我过阴历。”时桉小声嘟囔,“每年都不一样。”   钟严笑了,回看日期,“嗯,我记住了,阴历五二一。”   “时桉,我爱你。” 第50章 毕业   毕业在即, 大家分批次回到省院,与带教老师合影道别。   规培十三个月,时桉半年多在急诊科, 剩余半年在各科室轮转。   急诊科在一楼门口, 出入方便,其他人一股脑涌入,只有时桉舍近求远, 先往楼上走。   下午四点的急诊科, 大家找到自己老师, 拥抱合影,赠送礼物。   无所事事的只有钟严。   两年内, 他只有时桉。   送走一批学生, 陈曼抱着鲜花回到办公室。恰好碰到靠在门口,半小时前就该下班的钟严。   “打个电话不得了。”陈曼斜他一眼,“你现在的样子, 真的很不值钱。”   钟严没理,点开手机看时间。   “你们是在一起了吗?”陈曼真心怀疑,每天见面的情侣, 还会为等不到人着急?   分诊台传来动静,只有最熟悉的同伴,才能换来所有人的热情。   时桉在急诊科最久, 包括患者及家属, 都把他当做这里的一员。他被护士们围着聊天,远远看到了陈曼和钟严。   穿白大褂的英俊医生,彼此昨晚有过亲密行为, 早上刚从他怀里醒来。可旁人不知他们的关系,时桉还因心虚, 连钟严的眼睛都不敢看。   时桉与大家合影,钟严离他最远,彼此就像毫不相干。   集体拍照结束,陈曼拽着时桉,拉到钟严身边,“我给你俩拍。”   时桉正掏手机,钟严抢了先,“用我的。”   陈曼把两人放在取景框内,皱眉,“离近点行吗?知道是师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时桉蹿红了脸,往左移了点,钟严把手搭上他的肩。   照片拍完,七八个规培生围过来,拉着陈曼和时桉继续拍。钟严不参与,带着手机离开。   陈曼把时桉叫到旁边,“定了没,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我得先读博。”   除去规培,时桉没有临床经验,他这种情况,读博是进省院的基本条件。   “行吧,钟主任一如既往的严格死板。”陈曼耸肩,“那加油学习,急诊随时等你回来。”   时桉笑弯了嘴角,“我会努力的。”   “哦对了。”陈曼靠到他耳边,“给你准备了礼物,在更衣室,你以前的柜子里。”   下午四点半,更衣室安静无人。   时桉被人抓住手腕,按在门上吻。   熟悉的温度、触感和气味,听到反锁的声音,时桉不再躲藏遮掩,用力回应钟严。   越得不到就越想要,避嫌的感觉很辛苦,明明从头到脚,他们都属于彼此。   时桉搂紧人,呼吸在唇边断断续续,“我以为你生气了。”   “是生气了。”   “为什么?”   钟严抓他的左手,吻了空空如也的中指,“丢了?”   “没,在这儿。”时桉从兜里掏出来,“我就是觉得太明显了。”   同一个空间,和钟严戴同款对戒,时桉不想把大家当傻子。   时桉承认,他还没公开的决心,但也不想钟严生气,“能原谅我吗?”   钟严把怀里的人收紧,“哄我。”   逼仄空间,只听得到亲吻的声音。   时桉边讨好边问:“照片,好看吗?”   “什么照片?”   “陈老师拍的咱俩。”   钟严:“一般。”   时桉不信,要自己看,在钟严身上摸了半天才找到手机。隔着屏幕,时桉也解释不了,为什么合张影都会脸红。   还好,拍得不错。   可以当手机桌面的好看。   时桉偷偷揉耳朵,把照片发给自己。   钟严看了眼时间,将吻痕收进衣领,“等会儿是回学校,还是跟我回家?”   “今天班里聚餐,可能会晚。”   “结束了发消息,我去接你。”   时桉点头,“能喝酒吗?”   “一点点。”钟严威胁,“要是醉了,我不仅录音,还拍视频。”   时桉笑着说:“知道了。”   毕业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想成为合格的医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当晚,大家举杯畅饮,感慨比高三还苦的八年,忧愁前途未卜的明天。   聚餐持续到深夜,众人挥手告别,时桉步子摇晃,慢悠悠上了钟严的车。   烂醉的脸和满身的酒气。   钟严帮他插上安全带,眼睛从有戒指的手指划开,温柔责备了句,“这就是你的一点点?”   “没醉。”时桉扭过去,闭眼要睡,“就是一点点。”   车平稳行驶,钟严时不时看人。   时桉斜靠着,懒懒望向钟严,“你毕业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钟严驾驶着方向盘,“跟你差不多,喝酒聚会散伙饭。”   “会难过吗?”   “忙着留学,没感觉。”   当年留学政策调整,他和徐柏樟、梁颂晟提前两年毕业,时间缩短,每天都很忙。外加有好友相伴,没分离感。   车停在家门口,钟严帮他解安全带,“能自己走吗?”   时桉抓他袖口,偷偷划手背,“不能了。”   钟严拉开车门,“抱还是背?”   时桉压在他后背,鼻息在颈动脉上吹,“读博有意思吗?”   “对我来说很无聊。”钟严按电梯,“德国留学很变态,我读的研究院是地狱级别。”   难考、难读、难毕业。   除了日常学习,临床方向还要在下属医院任职。每天有忙不完的工作、做不完的研究、写不完的论文,每个人都绷着弦。   “国外的东西难吃,周边没娱乐场所,老梁和老徐忙着毕业,成天没日没夜。我除了飙车,生活一潭死水。   钟严刷了电梯卡,用耳朵蹭他柔软头发,“肯定不如你在国内读博有意思。”   “我放弃了。”   “什么?”   时桉下意识搂紧,生怕会被丢下去,“我放弃了医大的读博资格。”   电梯门打开,钟严还站在原地,声音像浇冷水,“你想干什么?”   “我也想试试地狱级留学。”   钟严走出电梯,“今年没机会了。”   那边的申请至少提前半年,就算走往届推荐,最快也得三个月,六月初已经截止。   “我拿到offer了。”时桉能听到自己颤抖的呼吸,“崔教授给的我推荐资格,下个月走。”   钟严没动静,只有鞋底撞击地板的声音,像撬开头颅的骨钻。   房门打开,时桉跌进床里,他慌忙后退,却被钟严握住脚踝,强行扯回来。   钟严的身体和气势一并砸下,掐疼他的下巴,“时桉,你什么意思?”   “我想留在急诊科。”   “留下的方式很多,你选最难的一种?”   “我想靠本事留下。”时桉郑重其事,“不是靠你。”   全球最难考的医学院之一,拥有这样的身份,他配得上任何一家医院,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什么叫靠我,你自己没实力吗?”钟严凶得像被风冻实,“别人不懂我,你也不懂?”   时桉当然懂。   但没有绝对实力,还是会心虚。   时桉:“我还想尽快公开关系。”   想不必顾及其他,大方承认,急诊科主任钟严是他男朋友,是喜欢了很久的人。   “只要你愿意,明天全院皆知。”   “我不只想当你男朋友。”时桉仰下巴,投进他视线里,“我还想成为优秀医生,学习尖端医疗技术,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我不甘心只做你的助手,还想追上你的脚步,和你齐头并进。”时桉看着他,深呼吸,“如果可以,我想有一天比你还耀眼。”   可在钟严眼里,他从没暗淡过。   时桉:“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钟严揉他头发,热气扑到眉心,“我多想不支持你。”   “我会回来的。”时桉粘进他怀里,“尽快回来。”   钟严想把人困在身边,永远逃不出去,“讨好我,别让我后悔。”   时桉没有犹豫,翻身跨钟严腿上,边抽腰带边和他接吻。   时桉的讨好追不上暴行,即便他坐在上面,仍是被掌控的一方。钟严吻他纹身,再咬疼他耳垂。   布料逆着纤维的纹路撕扯,纽扣落在地上,有塑料制品的声音。   钟严拨开他,像划手术刀那样简单。想像纸一样揉烂,再用蛮力展平。在里面发芽,野蛮生长。   “时桉,记得你说过什么吗?”钟严把力量嵌进去,“你说,钟老师,请自重。”   钟严每说一句话,都要加快一分,“还自重吗?”   时桉被浇了火,烧的他动荡不安,“不,嗯唔不了。”   “放弃国内读博资格。”   “找崔教授要推荐。”   “还瞒了我三个月。”   钟严的气息刮在他身上,要长进骨骼里,“时桉,你好大的胆。”   时桉破碎拼凑再破碎,所有的解释都变得扭曲,“钟老师疼、求你。”   “别叫我老师。”钟严侵.犯他的锁骨和喉结,“我不喜欢听你叫老师。”   “哥,哥轻点,我真不行了。”   “没用,我没那么容易满足。”   时桉仰平下巴,用牙齿刮他喉结,“老公,慢点,求你。”   失控短暂停止,钟严亲吻自己制造的痕迹,“再叫一声。”   “老公。”   “继续。”   “老公,我爱你……”   “我永远爱你。”   ……   接下来几天,生活被同样的事情填满。钟严除了上班,其余时间都在上时桉。   家中被开发了个遍,对时桉来说,白天是黑夜,黑夜也是白天。   每当看到时桉趴枕头上骂他,全身布满自己的痕迹时,钟严也会有半分钟的后悔。   然后道歉,贴过来哄。   帮他擦干净,继续做恶魔。   钟严想提醒时桉,他骂魔鬼禽兽时像调.情,再叫声老公就是调.情加勾引,越听越想卖力。   担心再也听不到,钟严决定永久保密。   没羞没臊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月,直到时桉留学当天。   钟严亲自送到机场。和姥姥妈妈告完别,剩下的时间留给小情侣。   钟严推着行李,重复注意事项,有股老父亲的感觉。   时桉知道,他在用言语隐藏不安。   钟严掏出张卡,“别委屈自己。”   “不用,我有钱。”   德国读书学费全免,规培一年,时桉自己攒了点,妈妈也塞了不少。   钟严:“能有我有钱?”   时桉:“……”   “花男朋友的钱天经地义。”钟严强行塞卡,“不花是大逆不道,懂吗?”   “…………”   时桉有种被包.养的感觉,只能默默承受来自男朋友的爱。   卡乖乖收下,钟严又调成主任脸,“之前的承诺,重复。”   “好好学习,睡前视频。”   “接着。”   “动手多问,注意总结。”   “继续。”   “劳逸结合,每天想你。”   “还有。”   “……”   时桉不敢说了,问起来就是后悔。没事别在床上瞎承诺,事后才不至于悔成傻逼。   “快点。”钟严僵着脸。   时桉咬牙,“太难了。”   钟严:“不对,重说。”   “拼搏努力,争取三年毕业。”   钟严:“重说。”   “拼搏努力。”时桉摆烂,“必须三年毕业。”   时桉不敢想,德国这个鬼地方,还要兼顾工作和学习,怎么可能三年毕业。   他不清楚钟严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坚信,对正常人来说,这叫天方夜谭。   “还有呢。”钟严像追债。   时桉脸上浮着热,扫了眼周围,转回来瞄钟严,“还有……”   “毕业回来,就结婚。”   正文完。   番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