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作者:苏二两   文案:   方斐认识的gay不多,他爹算一个,他的高中数学老师算第二个。   保媒拉纤的事方斐做得不熟练,一日清晨,反倒是他头晕脑胀地从数学老师的怀里醒来!   方斐磕磕巴巴:这…上升伦理道德层面了吧?   数学老师瞥来一眼:我给你爸打个电话。   两个名义上的相亲对象三言两语愉悦地完成了交接工作,方斐甚至听到了他爸感激涕零的那句:放在你手里管教我就放心了。   隔日   方斐:那数学老师是什么好货?少年时做过地下拳手、混过堂口,青年时当过保镖头子,寸头、中山装,眼神能撇飞刀。   亲爹:那你还给我介绍?   ~~~~   免责声明:攻是受的高中数学老师,他们的感情是在受上大学后发生发展的,高中时清清白白。   我“偷”了我爸的相亲对象   年上、狗血、暗恋、甜宠、轻松 第1章 亲吧,继续   方斐不爱亲嘴,嫌脏。   唾液的混合并不会给他带来多少感官上的快乐,新男友亲上来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抿起了嘴,脑子里信马由缰,琢磨着下顿吃点什么。   酒吧中光线暗淡,无人留意这处暧昧的角落。   嘴唇几乎碰上嘴唇时,身边的沙发忽然下陷,有人坐在了方斐身旁,紧接着新男友被不轻不重地一推,跌回了沙发深处。   “你谁……啊?”新男友急赤白脸,却在看到推开他的男人时咽下了后话。   男人不算十分年轻,寸头,窄薄的眼皮,鬓角有疤,有着成熟男人的气度和体魄,他用手指揉着烟,偏头看着方斐问:“新人?他成年了吗?”   随后,有些淡漠的目光滑至被推开的新男友身上,男人用夹在指间的烟勾了一下:“身份证,我看看。”   新男友微微一怔,他曾在火车上被民警查过证件,如今不知为何身体下意识又冒出那种乖巧地配合,脊背挺直、正襟危坐,掏出身份证递了过去,声音隐藏在酒吧的音乐中,有些模糊:“叔儿,我成年了,19。”   不多时,证件物归原主,男人随意地交叠起双腿,叼着烟微抬眼皮,说道:“亲吧,继续。”   亲嘴儿这事和上茅房差不多,都得背点人。如今被男人淡漠的目光盯着,新男友左右下不去嘴。   他屁股往后挪了几寸,猫腰小声问方斐:“这人谁啊?你认识?”   一直臊眉耷眼的方斐扣了扣裤子上的破洞,同样小声回道:“我高中时的数学老师,还是我……后爸。”   “你妈新找的?”   方斐摇摇头:“我爸新找的。”   新男友的脑子宕了会儿机,组织了一下语言重新问:“你亲爸和他是一对儿?”   没等方斐回答,坐在沙发角落的男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方斐:“还亲不亲,不亲我送你回学校。”   “还亲吗?”方斐挺听话地问新男友,见对方慌忙摇了摇头,才说,“那我先走了。”   起身前方斐将空酒瓶摆齐在桌子的边缘,方便服务生整理,又将瓶盖逐一罗好,形成一个小小的圆柱体。   做完这些,方斐发现男人正在结账,他小声阻止:“我俩AA,不用你结账。”   男人扫了方斐一眼,手上扫码付款的动作未停,口气却有些凉:“你‘后爸’都叫了,我怎么也该有所表示,这顿算我请。”   新男友刚刚成年,还处在既怕老师又怕家长的年纪,他恭敬地站起身给男人鞠了一躬:“师爸,您慢走。”   男人叼着烟回头睨他:“师爸?化繁为简得不错,你和方斐一个大学的?”见人摇头,又问,“高中读完了吗?”   新男友手掌在裤子上蹭了一把,面有囧色:“高一时辍学了。”   男人低头吐了口长烟,面色冷淡:“大学还是要上的,周末来我家里补习,顺便你们约会,边做题边增进感情。”   新男友肉眼可见打了个哆嗦,脸上的假笑有点撑不住:“那什么,我有点尿急,去个厕所。”   没两分钟,方斐就收到了来自厕所的微信:咱俩还是别处了,我那方面不好,配不上你。   方斐将这条信息点了收藏,觉得这个分手的理由不错,以后可以用上。   他熄灭屏幕,跟着男人走出酒吧,直到音乐声盖不住他的声音,才小声抱怨:“张旭尧,你又搅黄了我一个对象,这种行为真的很下头。”   坐着还不觉得,站起来走在前面的张旭尧显得越发高大魁梧,他偏头看了一眼方斐,将烟推到唇角:“没大没小。”眼皮子一撂,他的目光在方斐身下看了一眼,“你又没穿秋裤?”   方斐暗自翻了个白眼,岔开话题:“张老师,你和我爸最近相处得怎么样?合适吗?”   深秋的夜里,凉意已经开始流窜,张旭尧灭了烟,穿上了一直挂在臂弯中的衣服:“你介绍我们相亲的时候不是说我们挺合适的吗,现在又来问什么?”   衣服领子压入后颈,方斐看了一眼,没忍住又看了一眼,最终他还是走过去拉住人:“弯腰,我帮你翻下领子。”   张旭尧微微沉身,方斐勾着他的领口将人又拉低了一点,一边翻衣领一边说:“我不是怕你嫌弃我爸年纪大,又结过婚吗?”   他声音微沉,“我爸虽然比你大七岁,但他长得年轻好看,尽管结过婚,但那是他年轻时被我妈骗了,他连自己的性向都没认清就稀里糊涂和我妈结婚生了我,而且他们早就离婚了,根本没在一起生活过。”   翻好衣领,方斐又顺着衣襟拉平了皱褶,最后蹲下整理一下张旭尧的裤脚。   张旭尧垂眸看着蹲在自己脚下方斐,话音很稳:“我没有那些偏见。”   方斐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又想着为亲爹找补:“再说你孤家寡人,性格又差,我爸也没什么配不上你的。”   张旭尧灭了烟,拉开停在路边汽车的车门,将方斐塞进副驾,扶着车门弯腰问道:“我性格差?”   方斐点点头:“你曾经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让我们两天内做了八套数学卷子。”   张旭尧关上车门前扔下一句:“那你还把我介绍给你爸?”   他绕到驾驶位坐进车子时,方斐正望着窗外的暗沉夜色,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笑着说:“我爸开课外辅导班的,他喜欢做题。”   张旭尧盯了方斐一会儿才发动汽车,暗夜中车灯投射出的光线逐渐递减,男人望着光亮的尽头,缓缓问道:“以你的性子,应该给你每一任的男朋友都整理过衣服吧?”   方斐熟悉张旭尧的车,他伸手打开了空调,在出风口搓了搓手:“我忍着不去管他们。”   “为什么?”   方斐用他那张长得极乖的脸,说了最混不吝的话:“你看谁家情场浪子给对象翻领子?”   他用手指在自己的胸口点了三下:“区区不才,港冀大学第一不良人。”   张旭尧笑了一声,单手翻出烟盒,抖了支烟出来衔进嘴里,声音含混:“还想着做渣男呢?和上一任怎么分手的?”   提到这事方斐有点脸红,他想做劈腿的渣男,却没想到对方竟先一步劈腿找了“三儿哥”,自己不但没摸到头彩,反倒落了一身埋怨。   “方斐,你又不给睡,既然这样,就从茅坑里挪挪位置,别占着……”前男友话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三儿哥”怼了一杵子,“二逼啊,怎么还骂自己呢?”   方斐站在两人对面捡了个笑,小声认同:“还真是。”   收回思绪,方斐没回张旭尧的话,睫毛一落半合眼睑:“张老师,对我爸好点,他这辈子很不容易,这么多年又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车子在空寂的夜里平稳滑出,向大学城驶去,张旭尧的一声轻“嗯”随车渐渐隐去。   方斐下了车,在校园里找了一处隐秘的角落,长椅上铺着落叶,他直接坐了上去。   几分钟后,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在微凉的夜里骂自己:“道德沦丧!”   “呦,这是唱哪出啊?”身后忽然传来声音,长筒女靴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一个打扮艳丽的年轻女孩脊背离开倚靠的树干,走过来坐在了方斐身边。   她手中夹着女士香烟,将手提包放在了长椅上,优雅地交叠双腿看着方斐,笑着问:“方学弟,你的道德怎么沦丧了?”   “你认识我?”这处光线暗淡,便显得香烟上那点火光透着妖冶,方斐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意外的好听。   “你长得好看,学校里没几个不认识你的。”女孩从敞着口的手提包中翻出烟盒,向前一送,“来一根?”   方斐瞧着一会儿细长的香烟才伸手接过来,就着女孩儿从打火机中引出的火苗,点燃了香烟。   烟不冲,他轻咳了几声就适应了下来,口旁的烟雾缓慢地向上升腾,肚子里揣的那颗心却愈发下沉,方斐看着远处在暗夜中摇晃的树影轻声说:“我刚刚鬼迷心窍地想亲一个人。”   女孩儿向空中吐了口烟:“就这?”   “男的。”   女孩摘了烟瞥来一眼:“正常,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我的……长辈。”   “咳咳咳……”女孩儿被烟一呛,憋红了脸,她拍着胸口堪堪止住咳,才说了句,“牛逼,确实够沦丧的,可惜了你这张又纯又乖的脸了。”   方斐的脸上慢慢浮现自嘲的笑容:“他要是知道我的心思,会把我当成怪物看的。”   女孩儿伸手在方斐肩上拍了拍,胡乱安慰:“节哀顺变吧学弟。”   话音还没落,一束刺目的光线就落在了这处偏隅,女孩儿眯起眼睛刚想开骂,就听到光线的另一端有人叫了一声“方斐”,而身旁咬着烟的学弟身体明显一僵,他匆忙摘了烟,慌不择路地藏烟,脑子一短路竟将半只香烟扔进了女孩敞着口的手提包中,然后迅速起身叫人:“张老师,我在这里。”   “我靠,小方你……我包啊!”   待张旭尧拿着手电筒走近,乱成一团的两人都已镇定下来,女孩儿坐在椅子上问方斐:“道德因他沦丧?”   方斐原地想死。   女孩儿拍了拍自己内里被烧焦,皮革烫了一个黑洞的手包,仰头看向张旭尧:“长辈,新买的包包,二万多,赔钱吧。”   方斐:身上背了债,暂时还得活。   作者有话说:   1、攻受年龄差比较大,11岁这样;   2、受的爸爸是gay,但是年轻时与女人结过婚(不骗婚、不同七),至于原因书里会提,受的爸爸是女装大佬;   3、狗血,无三观,请铁子们做好心理预期;   4、不攻控不受控,啥都不控;   5、没有高中校园感情(划重点);   6、会写副CP,爸爸×初恋,就是“我虽然是你的初恋,但我只想当你后爸的故事”,懂的都懂。   7、弃文不用告知,跪谢。 第2章 还债   张旭尧赔了钱,女孩儿挺讲究的把烫坏的手提包留了下来,指着那个烧焦的洞说:“在这里做一点装饰,包还能用。   背了一身巨债的方斐沉默了半晌儿,然后虚心请教:“学姐,你说我背这包会不会显得很娘?”   女孩瞧着那只老花托特手袋包,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应该……不会。”   方斐像是得到了些许安慰:“这么贵的包,怎么我也要背着它跨过山和大海,也走过人山人海。”   女孩:“......”   夜色更深,这处林密阴浓的角落只剩张旭尧手中电筒的那一束光线。   方斐有时觉得张旭尧酷爱装逼,秋风落叶、寸头风衣、松松落落一站,像拍电影似的。   女孩儿已经离开,他也做足了心里建设,蹭到张旭尧身边说:“这事你别告诉我爸,钱我会还给你的,不过可能不会还得那么快,分期计息可以吗?”   两步外便是长椅,张旭尧走过去,坐在了方斐刚刚的位置上,他将手电筒放在椅子上,抬眼问:“你用什么还?”   “课余多打几份工。”   “一个小时25块?”   啧,方斐觉得受到了侮辱,要不是张旭尧忽然现身,他也不至于慌乱中将香烟扔进学姐的包里,因而他简单地怒了一下:“你为什么又返回学校找我啊?有什么事吗?”   张旭尧看了一眼方斐握着的手机:“正巧想来这边散散步。”   方斐又怒:“骗傻子呢?”   张旭尧松散地靠在椅背上,面上忽然带上了一点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方斐不争气,刚刚攒起来的火气,在看到张旭尧的笑容后很快就消了。手电筒的光线向前,张旭尧的笑容模糊不清,唇角的弧度很浅,有些薄情的意思。   不知为何,方斐又想到了刚刚薄荷烟的味道,和自己那句“我想吻他。”   脚步一点点向前,膝盖顶上了长椅,方斐垂眸,男人扬起颈项。夜风似乎小了一点,方斐看着已经收了笑的唇角,缓缓伸出了手。   “头发里有落叶。”白皙的手指只刮过几根发丝,“我帮你摘了。”   那片落叶被方斐夹在指间又拢于掌心,然后他轻声建议:“我还钱的周期可能会比较长,要不,这包你先背?”   他在脑子里幻想了一下张旭尧背这只包的样子,没忍住也翘起了唇角。   “还钱的事我们慢慢谈。”张旭尧脊背向后,与方斐拉开了距离,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我给小方爷上支烟,咱们边说边聊。”   戒备心骤然而起,方斐转身向光亮处迈开步子:“很晚了,宿舍要关门了,我回……”   卫衣帽子被人用手一勾:“不急。”张旭尧将人拉至身边,翻出一支烟,在烟盒上墩了墩,“抽了再走。”   方斐就知道躲不过。   他上高中那会儿,张旭尧抓班上的男生抽烟,将几个人堵在厕所里,每人发了十只全新的打火机。   “天天抽烟耍帅,打火机玩得翻飞,今天就让你们过足了玩火机的瘾,什么时候这些打火机中的液氮用光了,什么时候你们放学回家。”张旭尧倚在门上,说话时挡住了身后的夕阳。   那日,从夕阳斜照,到四幕闭合,男厕内接连不断地传出引出火苗的声音,直到红肿的大拇指再也拨不动小小的滑轮,张旭尧才结束了最后一把扫雷游戏,收起手机,拉开男厕的门走了出去。   也是自那天起,新发高中无人再敢在校园内吸烟,而那几位半个月握不住笔的男生,每每再次听到打火机的声音,都像隔壁吴老二一样,浑身发抖。   方斐将手背到身后,好声好气地讲理:“张老师,我已经成年了,而且我们大学校规里也没有不允许抽烟这一项。”   “所以才给你敬颗烟。”张旭尧将烟衔进嘴里,手掌半拢点了烟,烟丝在明火中燃烧卷曲,发出细小的声音。   烟雾在身体中游走了一圈,在张旭尧口旁缓缓散开,那支香烟被递到了方斐面前,男人用拇指和食指夹着,目光很沉:“接着。”   没安好心,不放好屁,方斐在心里骂了声“狗东西”。他暗自权衡得失,不接,掉面子;接,得把命搭上。   转而想到身上背的巨额债务,反倒觉得死不死的也没那么重要了,总得爷们一回。   他去接烟,手指伸到一半,险些被再次向前一送的香烟烫了指腹。那只夹着烟的大手,贴着他的手臂,一直向上,绕过后颈,捂住了方斐的口鼻。   方斐被张旭尧半拥似的圈在了怀里!   血液不知是从哪里开始涌起的,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身后轻微翕动的胸膛,与打在皮肤上的呼吸频率一致,低沉声音随着热浪滑入耳中,像售价昂贵的音响,让人心驰神往:“闻一下,是什么味道?”   简单几个字的排列组合,方斐却解锁不出意思,他翻起眼睫看向张旭尧,眼睛中蒙了一层雾气,抿着唇,哼出了两个音调:“什么?”   香烟夹在张旭尧的指间长烟袅袅,柔软的嘴唇擦过男人的掌心时,升腾而起的烟雾轻轻晃动了一下。   张旭尧别开目光,微微松了些力道,重新问:“闻一下,我手指的味道。”   嘴唇上的酥麻感久久未消,方斐不怎么利索地吸了口气,脑子里一团浆糊,他下意识选择了狗腿:“大吉岭夜色男士淡香水,还有龙舌兰酒的味道。”   张旭尧一怔,笑着“草”了一声:“说实话。”   “烟味儿。”   得了答案,张旭尧松开了手,将烟咬在嘴里:“你要是抽烟,以后手上身上就都是这味儿,以你的性子,受得了吗?”   方斐精致整洁,除了独善其身,还兼顾他人,苍蝇从他面前飞过也要用刷子刷三次。   可现下,张旭尧却得了一个意外的答案,方斐轻轻点头:“好闻的。”……特别好闻。   衔在嘴里的烟蒂上落了一圈齿痕,张旭尧轻啧,又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侧耳问:“你说什么?大点声。”   即便已从高中毕业两年,方斐潜意识中还是立刻在身前幻化出了一张课桌,背着光的张旭尧在不满意自己听到的答案时,单手扶在桌子上,微微沉身,危险又阴森地问道:“你说什么?大点声。”   方斐用最短的时间拷问了自己的灵魂,喜欢上张旭尧就很离谱,然后端正姿态改了口:“烟味儿一点都不好闻,很冲也很臭。”   正将烟雾吐出口的张旭尧轻咳了一声,用手挥散了面前的轻烟,双指一掐灭了烟:“那就别学抽烟。”他转头直视方斐,忽然放轻了语气,“你听话一点,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方斐放在膝上的手指勾了一下,垂下头,用最乖最怂的语气反驳:“张旭尧,你少管闲事。”   张旭尧站起身,将手中的大半颗烟扔进了垃圾箱,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回视方斐:“我是你师爸,教你你就听着。”   说完,他向校门的方向走去,随口扔下一句:“我搬了新家,周末来我家做小时工,帮我整理东西,还债。”   方斐站起身,看着步入夜色的身影扬声问:“多少钱一小时?”   “25。”   方斐皱眉,小声嘟囔:“资本家。”   又提了一点音量:“这包要不你先背?挺符合你气质。”   见男人脚下一顿反身向回走,方斐拿着包快速跑路,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温柔的笑意:“晚安,张老师。”   张旭尧的唇角也提起了一点弧度,他的手指隔着衣服碰了碰烟盒,放弃了抽一根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小方好乖。 第3章 叫叔叔   方斐周末没去赴约,没道理往亲爹的男朋友身边扎,他戒奶很久了,张旭尧那样的大胸也不行。   那晚之后他反复对灵魂进行了洗涤,将暗戳戳的不齿心思都抛出了脑外,重新拾起了沦丧的道德。   方斐今年大二,课业之余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勤工俭学。今日周末,咖啡厅三三两两坐着人,角落里那张预定的位置一直空着,桌上的玫瑰倒是娇艳。   手中的餐布顺着杯口转了一圈,店门上挂着的风铃响了起来。   “欢迎光临。”方斐挂上了职业笑容,抬眼看到推门而入的客人时,漏出了诧异的表情,“爸,你怎么来了?”   临近十点的最后五分钟,方书玉手里捧着一束黄色的菊花,走进咖啡厅,他穿着中规中矩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的直筒裤子,略长的碎发遮住眉眼,乍一看像是清清爽爽的大学生。   方斐的面相随了方书玉七八成,干净、柔和,温温润润,只有眼睛不像,方书玉眼波温柔,方斐却带着拧巴的乖。   咖啡馆静谧,方书玉压低声音:“我和你张叔叔约了十点在这见面。”   张叔叔?方斐一怔,老师、后爸加叔叔,怎么缩略组合?他摇了摇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菊花用报纸裹着,细看挺好看的。方斐迎上去,微微皱眉:“爸,你约会去殡葬用品店买打折的菊花?”   方书玉有一把好嗓子,听起来像摸了一把天上的云:“花很好看也新鲜,帮我收起来,我一会儿带回家。”   方书玉每天买菜会路过几家殡葬用品店,偶尔遇到打折的菊花会买上两朵,他不嫌晦气,只是爱花,插在房间的角落,看上两眼赏心悦目。   方书玉落座,背对着门口,马上快十点,张旭尧还没到。   方斐盯着手机上的时间,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相册的图标,弹出的第一张图片就是张旭尧的证件照。   免冠寸照,学校建档时使用,几天前张旭尧将照片发给了方斐让他帮忙改一下背景颜色。   张旭尧不常笑,照片上也一样,方斐上高中时,张旭尧在学生口中的绰号是“狗爷”,严厉、脸臭、很狗,但惹不起。方斐望着照片中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表示认同。   “把我的照片放在菊花前,这是向遗像告别呢?”   不咸不淡的声音在方斐身后响起,惊得他浑身一抖。   “没有,别瞎说。”方斐息了屏幕,手机背在身后,又将吧台上的菊花推远,“狗……张旭尧,你迟到了,这样很没礼貌。”   张旭尧抬起手腕点了点腕表:“压点,没迟到,菊花收了吧,不就是搅黄一个对象吗,我罪不至死。”   他向咖啡厅中望了一眼,看到了方书玉的背影,远远瞧着有些像方斐。   “你一会儿收收你的臭脸……温柔一点,我爸……挺喜欢你的。”方斐看着吧台上大理石错乱的花纹小声叮嘱。   张旭尧垂下眼睑静默了片刻,然后拉开步子向方书玉走去,随便扔下了一句:“啰嗦。”   两人过了招呼,落座、寒暄,张旭尧脸上确实带了淡淡的笑意,比照片中显得亲切了许多,阳光穿过窗子落在方书玉蓬松柔软的发丝上,像油画用白色颜料描绘出的温暖明朗。   方斐瞧了一眼,就别开目光忙起了手里的事情。   饮品是其他店员送去的,年轻的女孩回来就趴在吧台上兴奋低语:“方斐,那是你爸爸?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咱们学校的研究生,你长得可真像你爸,基因太好了吧?”女孩向方斐身边一凑,“斐,我对你爸心动了,你叫声妈妈来听。”   方斐无奈地看了女孩一眼,轻声威胁:“我会向你男朋友告状的。”   女孩眼皮一翻,笑着拿出手机给男友发语音:“方斐的爸爸长得特别帅,我想给方斐当妈你同意吗?”   对面秒回了一段音频:“那下回让方斐叫我叔叔,你跟谁不重要,辈分不能差了。”   女孩扔了手机,满脸促狭地问方斐:“还告状吗?”   方斐看着手机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不告了。”   “说到告状……”女孩向角落里的寸头男人抬了抬下巴,“那人谁啊?他一直在向你爸告你的状。”   “告我的状?”方斐看了一眼张旭尧,见他手臂搭在桌子上,姿态随意松懒,倒是一副好脾性的样子,“他都说我什么了?有提到包吗?”   没等女孩回答,方斐的手机屏幕就跳出了一条信息:方斐,忙完工作你过来一下。   信息是方书玉发来的,方斐抬眼正好撞上了他的目光。   放下手中的方巾,方斐在便签纸上写下了两个字推到女孩面前,然后绕出操作区,走向角落的那张餐台。   “方斐,这什么意思?”女孩扬了扬手中便签纸。   方斐转身:“你不是问那个男的是谁吗,这是他的名字。”   女孩又看了一眼便签,喃喃自语:“姓狗?”   方斐在圆形的餐台前加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方书玉冷脸时也不见几分厉色,责难的话里带了些无奈:“方斐,你最近又闯了什么祸?”   方斐心里怨恨张旭尧无事生非,想白他一眼,又因为距离太近,没怎么敢:“也……没闯什么祸,爸你说的是哪件啊?”   张旭尧喝了一口咖啡,完全没有告密者的羞愧,齿间含着咖啡香,声音听在方斐耳中都是微苦的:“你的前前男友偷了人家的单反相机,让你去顶罪那次。”   哦,不是包的事,但这件更严重。   方斐轻“啧”一声,脚在盖着幔布的桌下缓缓移动,顶上张旭尧的脚尖,轻轻踢了踢,有些讨好的意思,可还是没能堵住对方的嘴:“还好,你还知道些利害关系,没傻到在自己的档案里记上一笔案底。”   方斐快速点了一下头:“我心里有数,不会吃亏的。”   “那个男孩后期诬陷你,还不是张老师为你摆平的。”方书玉伸手扳了一下方斐的肩膀,让他面对张旭尧,“还不谢谢张老师。”   四目相对,张旭尧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表情。方斐心里骂了一句“告状狗”,面上却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张老师,让您费心了。”   方书玉开了一家规模很小的课后辅导中心,见天和糟心的孩子打交道,他有心讨教,便问:“张老师,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翻起眼睑,张旭尧目光中都是诲人不倦的殷切:“做了做思想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每一个字方斐都听得懂,连起来却理解困难,他最近在学骂人,心里蹦出来一句“扯犊子呢”。   骂完,又觉得太粗俗,脸上微微一红。   那日,张旭尧一脚将前前男友踹进了月季花丛,皮鞋踩在他的半边脸上,用力向下一捻,让另外的那半边脸扎满了花梗上的尖刺。   张旭尧摘了烟,拇指弹了弹烟蒂,带着余温的烟灰扑簌簌地落在脚下人的眼睫上。   方斐还记得那天前前男友的哭嚎与求饶,以及张旭尧将带火的香烟扔进踩着的那束头发中的冷漠。   事后,方斐带着手套将压倒的月季花一株一株地扶起,张旭尧坐在花坛边玩扫雷,那是他唯一的娱乐项目,玩得很好,总能通关。   夕阳垂地,天角漾起霞光,温柔的光线从钢筋水泥的楼体后挣扎出来,落在娇艳的月季花上。   “压断了一枝。”方斐坐在张旭尧身边,用手指碰了碰花瓣。阳光斜照,将那枝花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张旭尧的裤子上,又慢慢攀上了他的衬衫,印在心口。   好像将花送给了张旭尧一样,方斐想。   地雷被一颗一颗找到,方斐又坐近一点,他看着张旭尧的手机屏幕,在游戏最紧要关头的时候使坏,将折断的鲜花送到男人面前:“送你,谢谢。”   雷没炸,那支花也举了半天,张旭尧翻了支烟衔进嘴里,才接过花随意敷衍了句“以后别惹事”,他低头重新扫雷,夹着烟掐着花,手指不算灵活,最终还是炸了。   方书玉在桌子上敲了敲,唤回走神的方斐:“以后别惹事,去工作吧。”   方斐暗自翻了个白眼,两个人说的话一字不差,这恋爱你们不谈谁谈?   他临走时建议:“谈情说爱,别再提我。”   十几分钟后,张旭尧率先离开,结账后只在吧台上轻拍了两下,算是与方斐告了别。   方斐曾经照猫画虎的学过,逼没装成,反倒闹得不伦不类,有些尴尬。   方书玉离开时还没忘自己那束菊花,接过方斐递来的花,他那张过于年轻的脸上也出现了为人父亲的沧桑:“方斐,我不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要做这些出格的事情,不管是叛逆还是猎奇,我只希望我的儿子能安全、快乐。”   方斐的目光落在菊花上,轻声道:“我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我现在……挺快乐的。”   方书玉一时无言,勉强调整了表情,说道:“张老师搬了新家,你有空过去帮忙搭搭手。”   刚刚重拾高贵灵魂的方斐拒绝:“我不去。”   “人家帮我们这么多。”   “爸,你可以去。”   方书玉笑着说:“我那个补习班有多忙你也不是不知道,哪有时间过去,小斐……”   方斐不慌不忙地截断亲爹的话,指了一下吧台中的女同事:“爸,她看上你了,想做我后妈。”   方书玉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随即涌起红霞,他拢紧菊花落荒而逃,只留下一句:“有空回家吃饭。”   咖啡厅的门即将关上的时候,方斐叫住了门外方书玉,从窄窄的门缝中,他问:“你和张老师算是真的谈上了?”   方书玉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室内女孩儿的目光,想了一会儿才回:“算吧,约了下周看电影。”   “挺好。”方斐提高唇角,笑着说,“那你就离某些人远点吧。”   送走方书玉,方斐才有空看装在口袋里震动了两次的手机。   信息是张旭尧发来的:每日计息五元。   第二条:一周一结。   方斐轻声叹气,切换到方书玉的界面,发信息问:爸,我也想买些打折的菊花。 第4章 一家人明算账   老花托特包背在方斐的肩上,那个被香烟烫出的烟洞上别着港冀大学的校徽,包挺大,没什么可装的,方斐绕路去买了束菊花放在了包里。   站在张旭尧新房的门厅中,他听正在批改试卷的男人问:“这回我怎么招你了?又想向遗像告别?”放下笔,张旭尧转头看着方斐,“还用什么照片?我不就在这儿吗,可以直接放我面前。”   方斐那点脾气一路上都散尽了,他努力想给自己烧两把火,可那点星星之火终究是没有燎原。   从包里捧出花束,他从张旭尧身边路过,顺手将桌子上凌乱放着的笔收进了笔筒:“现在是秋季,菊花开得正好,明艳漂亮,放在家里也好看。”   从一堆物件中翻出花瓶,方斐插好花,撸起袖子,和张旭尧好声好气地打起商量:“你也知道我工作挺认真的,能不能加点时薪?”   这话他在门外练习了好几遍,如今说得还算顺溜。   张旭尧伸手去摸烟,不知想到什么中途又收了回来,拿起笔他继续批改试卷,头都不抬地说:“我要是你的话,一个小时的工作量就分两个小时来干,两个小时分四个小时,保不齐还能蹭顿饭。”   方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拿起塑胶手套戴在手上,出声反驳:“钱可以少赚,但人品不能差了,张旭尧,这是原来你自己在课堂上说的。”   屋子静默了片刻,张旭尧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忍住去摸了烟,将香烟衔在嘴中,给正在批的那张试卷扣了两分卷面分。   字太难看了。   他没点烟只是衔着,边判卷子边说:“你那包再贵也不用一直背着吧,还是你用它提醒我一天五元的计息?”   这包方斐日日夜夜背了一周,硬是将它看好看了,他当祖宗一样供着,听不得别人对它说半个不字儿。   可“狗东西”三个字方斐已经骂烦了,左右这几个字出不了自己肚子,骂和不骂也没什么区别。   将包选了个妥帖的地方放下,他开始整理物品,张旭尧在新发镇的高中任教,他原来租住的地方离学校近,早上出门买个杯豆浆,没喝两口就进了校园,一般形容这样的距离,多用“屁大个功夫”。   新发镇距市区二十多公里,路程不算很远,城区内行车需要四十分钟。可仅仅这四十分钟,车窗外的景象就从陈旧落后一点一点演变成楼宇纵横、摩登时尚,似乎四十分钟外的阳光都更加明媚一些。   张旭尧前阵子在市区买下了现在的公寓,地段不错,闹中取静,除了价格不菲和不能屁大个功夫就到学校,其余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房子面积不小,张旭尧的东西却不多,方斐做事有条理,先安置整体,在落实细节。   “我来帮你。”张旭尧放下笔,走到一些需要移动的物件前:“你说放哪,我搬过去。”   方斐动作一迟,问:“你帮忙需要从我时薪里扣钱吗?”   张旭尧低头将衔着的烟点了,吐出一口烟雾后,他在方斐他头上撸狗似的撸了一把:“说你没长心眼儿吧,你的小心思能将你的破包装满,说你长了吧,你那包还漏。”   方斐听了这话微微皱眉,挺有胆识地向张旭尧靠近了一步,用三月里春光一样的声音发脾气:“不许说我包的坏话。”   张旭尧笑着“草”了一声:“干活。”   方斐指挥,张旭尧执行,两个人忙了大半天,屋子里才初具雏形。   他们错过了午饭的时间,又累得不想外出吃饭,张旭尧叫火锅来吃,下单前被方斐礼貌地叫停:“张老师,我如果不吃,这餐钱的一半可不可以用作抵账?”   “饭我请你吃,账不能乱。”   “那再加一份鱼丸。”   露台上支了张小桌,桌上火锅翻涌着浓香,鱼丸在汤汁中浮浮沉沉,从窗子涌进来的秋风将蒸腾的热气一吹,就是一幅人间烟火。   张旭尧在锅里随意加了一筷子,吃到嘴里发现有块姜片,刚想吐出来,方斐就托着餐巾纸送到了他的唇下。   露台阳光充足,落在他的手上,指尖儿几乎白得透明,张旭尧的目光从白皙的腕子看到圆润的指甲,然后将嘴里的姜片吐在了纸巾上。   方斐将纸巾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重新拾起了自己的筷子。   “你一直都这么会照顾人?”张旭尧单手开了罐啤酒,“不觉得累吗?”   “还好,习惯了。”方斐又用纸巾在啤酒的拉环处擦了半圈,重新送回了张旭尧手中。   男人仰头喝了口啤酒,苦淡的小麦香随着喉结的滑动涌出来,散在了狭小的空间内:“习惯之前呢?你是什么样子的?”   男人状似闲聊,并不走心,不算强烈的问题好像就是下酒的辅菜。   方斐倒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类似的问题没人问过他,张旭尧是第一个。   他表情纠结了一下:“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这个习惯形成得太早了。”方斐轻轻地笑,“早到我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   “小时候我爸带着我生活特别不容易,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是里面最听话的孩子,对孤儿院外的世界和真实的社会没什么太多的了解,因为太单纯,十八岁就被我妈灌醉拉上了床,第二天我妈还反咬我爸一口是他耍流氓。”   方斐也开了罐啤酒,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我妈当时二十四岁,富家千金,叛逆风流,因为不想去联姻,就拿好拿捏的我爸做了挡箭牌,她把满心都是负罪感的我爸扔进了她的家族,然后不管不顾,自己在外面依旧风流快活,我爸却在那座牢笼里受尽了白眼与欺负。”   火锅内的汤汁翻涌得厉害,方斐调低了温度:“后来我妈怀了我,她的体质不适合流产才把我生了下来,生下来做了DNA才知道我是我爸的种,据说当时我妈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她和我爸只有那一次,却有了我。”   “我三岁之前都是我爸照顾的,他在那座牢笼里是佣人也是带孩子的工具,活得没有一点自尊与自由,我爸能一直坚持下来,就是因为心里的负罪感与对我的责任心。”方斐脸上浮现出与他相貌不符的讥讽笑容,“道德感太强的人总是生活得很苦,那些所谓的道德就像枷锁一样,将人困在了不幸里。”   “后来我爸意外得知了多年前的那晚是我妈故意设计的,可他还是没有离开,因为我。那个家里好像除了他,再也没有人喜欢我。”方斐帮张旭尧正了一下饭前硬套在他身上的塑料围裙,接着说,“直到我妈一次酒后醉醺醺地想再次将我爸拉上床,我爸才彻底爆发了。”   “我刚上大学那会儿,我妈千里迢迢跑来看我,喝醉了酒她和我说,我爸那个软柿子也是有脾气的,当年任她怎样威胁利诱都拉不上床,后来又被强硬逼着喝了半瓶酒,我爸彻底崩溃了。”   方斐的手指摩挲着易拉罐上微微凸起的花纹,轻声说:“我妈说他那次看到了一个人最绝望的样子,她说原来绝望的人是透明的,看起来像是随时都可以消失。”   “后来我妈终于找回了点良心,放我爸走了,但前提是他不能带走我,我真的很庆幸我爸那次选择了离开。”   方斐将手中的易拉罐在张旭尧的啤酒上一磕,笑着说:“我九岁的时候,我妈没躲过被迫联姻的命运,我也被扫地出门,送到了我爸身边。我爸学历不高,又没什么专长,生活得很辛苦,但把我照顾得很好。那时的我早就学会看人眼色行事,到了我爸身边我又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我尽量做好每一件事,讨好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希望能让他生活的顺利一些,而那些看似讨好的事情做着做着可能就习惯了,再加上我本身有些……强迫症,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方斐神色中没什么凄苦与无奈,和着酒香的声音有点软,听起来像撒娇:“我有时候也很烦我自己这样,尤其是下意识去帮不喜欢的人的时候。”   张旭尧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很多年前那个被自己小弟劫持,因为嫌弃劫持地点脏乱而主动打扫卫生,后来又来帮自己这个堂口大哥整理衣服翻了袖口的男孩儿。   但是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有趣。   他收回思绪,看向方斐:“不喜欢的人?比如我?”   方斐捧着空酒罐,赶紧狗腿:“张老师仗义疏财,从来不会计较那几块钱的利息,谁会不喜欢?”   “那你喜欢吗?”   “那你能免了利息吗?”说完,方斐慌乱了一瞬,像是怕听到下面的答案,马上改口,“你是我爸男朋友,我怎么会讨厌你?”   张旭尧收回目光,眯着眼睛翻烟,脱口的话平静恶毒:“一家人也要明算账,利息不能免。”   方斐瞬间垮脸,放下手中的空瓶,又去取新的啤酒,手伸到中途,却被人推了一下。   张旭尧咬着烟拿起一罐啤酒,抽出一张纸巾顺着瓶口的边缘擦了一圈,又起了拉环,才送到方斐手中。   方斐怔了一下才接过啤酒,捧在手中沉默了半响儿,轻声道:“张旭尧,你是不是以前扣过我卷面分?很多次。”   张旭尧点了烟瞥来目光:“是,你经常在卷子上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方斐在心里缓缓回答,因为我得找一些你很坏的地方,道德才不至于重新沦丧。 第5章 公式背错了   周末一共两天,张旭尧占了方斐Two days。   看着手机上那个绿色圆点终于移动到了学校门口,张旭尧退出页面灭了烟,抬头就见方斐背着那只女士包,慢悠悠地从校门的立石后转了出来。   深秋的阳光清透明媚,创世主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杰作,让光线一点一点攀上方斐的面庞。过于优越的五官却不突兀刺目,轻柔舒适,明亮而炙热,带着恰好的懵懂与纯真,生动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张旭尧错开目光,发动车子,不再去看方斐。   副驾的车门被拉开,漂亮的青年坐了进来,第一句话便确认:“张旭尧,陪你买家居用品真的算双薪?”   张旭尧简单地“嗯”了一声:“这方面我眼光不好,你帮我选选。”   方斐有点开心,将手中的餐盒递给张旭尧:“又没吃早饭吧,吃了我们再去商场。”   张旭尧停车的地方有一片树荫,放下车窗有流风进来。方斐带来的早餐是学校食堂的包子,一次性筷子是掰好的,已经去了上面的毛茬。   周末的校园附近人来人往,有认识方斐的校友闲来无事趴在副驾的车窗上打屁,聊着昨晚的游戏战况。   方斐话不多,偶尔插几句,他伸手取来豆浆,掀开盖子,边与那人应声边递给了张旭尧。   趴在窗子上的小青年早就暗戳戳瞄了几眼驾驶位上的男人,许是方斐面相太嫩,张旭尧的侧脸又太过冷硬,他又只听方斐提过他爸,因而低声问道:“谁呀?你爸?”   方斐一时哑言,叹了口气后回复:“四舍五入,算是吧。”   下一刻,张旭尧却插进话来,他喝了一口豆浆,看着趴在车窗上的人,问:“同学,你知道上个学期方斐高数的分数吗?他一直不告诉我,应该是考得不算好,但作为他四舍五入的长辈,我应该有知情权是不是?”   转过脸的张旭尧看起来并未到能当方斐爹的年纪,相反拥有粗犷冷漠的英俊,他的语气不算温和,压迫感也强,趴在车窗上的小青年脊背一紧,匆忙直起身体,向后退了一步。   “叔叔,我怎么会知道方斐的成绩。”他扯出几声干笑,用手抓了抓头发,然后快速又轻声的对方斐说,“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啊。”   人走得挺快,转眼便没入人群,方斐升起车窗,幽幽怨怨地责备张旭尧:“你又干嘛吓他?他也不是我男朋友。”   张旭尧将空了的餐盒极有准头地投到了窗外的垃圾桶中,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全程无话,黑脸。   周末,城区最大的综合超市,人多。   购物车里选了半车零食,方斐紧急叫停了张旭尧:“不是来买家居用品吗,怎么选了这么多零食?”   “你不喜欢?”   “我更喜欢以资抵债。”   张旭尧看着方斐认真的神情忽然笑了,他用指尖轻轻摸了一把青年柔软的发梢,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不用你还利息,也不用你还本金,每天别背着这个包了,难看。”   张旭尧身高一米九,肩宽腿长,走在校园里常常被认作体育老师。如今他微微弯腰,眼波温柔,让方斐的心骤然失序。   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张旭尧的了?   应该是刚上大学时那次糟糕的勤工俭学,他在商业街上被所谓的星探诓骗着签了平面模特的短期用工合同,直到被关进一家破旧的宾馆开始拍摄,他才惊觉对方让他拍的是下流又恶俗的东西。   被一同骗来的还有几个女孩儿,都是涉世未深的年纪,被类似打手一样的人恐吓几句就只剩惶恐不安。   方斐作为其中唯一的男生,挡在了几个女孩面前,被当胸踹了一脚,几乎无力爬起。   头发被人拉起,恶毒的话贯入耳中:“不就是拍拍情趣内衣的照片吗,又不犯法,再说我们是正经签了合同的,你今天不拍也得拍!”   私人物品被暴力收缴之前,方斐胡乱按了几下手机的按键,被抢过去时似乎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一声低沉的男音,随即便被那些人骂骂咧咧地挂断了电话,关了机。   张旭尧破门而入时,方斐身上只有一片窄窄薄薄的布料,他因拒不配合拍照又被打了个耳光,施暴者转动手腕,笑着说:“真不舍得打你这张脸,上镜都不好看了,不过有老板喜欢看这种身上带着痕迹的,你哭得越厉害,我卖得价更高。”   话音尚未落定,破旧宾馆的门板就被人从外面骤然踹开,张旭尧带着一身寒意而入,目光像碎冰一样,闪着不常示人的寒芒。   “方斐!”   一声呼唤,冲破噩梦。   几乎赤条条的方斐从床上直接冲入张旭尧的怀中,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双腿一盘,消瘦窄薄的身体挂在了男人的身上。被打时没哭,被夺手机扒衣服时没哭,现在方斐的眼泪却夺眶而出:“张旭尧,你真的来救我了是吗?”   结实的手臂环过方斐,将他向上一托,两人之间密不可分,张旭尧类似愤怒的粗重喘息,让方斐的身体也跟着微微起伏。   另一只宽大的手掌在柔软的发丝上轻轻一按,方斐的脸埋入了张旭尧的颈窝,他听到了低沉却温柔的声音:“乖,把数列暴强定律背一遍。”   说完,男人单手环着方斐,抬腿一脚踹翻了手持烟灰缸冲上来的人渣!   方斐记得那天自己闭着眼睛,听着接连不断的打斗声,在左右旋转的凌厉动作中,专心致志地背了七八个复杂的数学公式。   直到屋子里只剩哀嚎,张旭尧才停下动作,他又将方斐向上一托,灼热的呼吸喷在青年的耳下,嗓音带着过了戾气之后的沙哑:“函数的周期性问题背错了,高中那会儿你就总弄错。”   目光偏转,他看到了方斐脸上的红肿,眸色一沉,开口的语调却意外的平静:“脸上谁干的?”   方斐睁开眼睛,他睫上挂泪,看不清面前的男人,环着颈项的手臂再次圈紧,方斐猫儿似的又埋入张旭尧的颈窝,将泪水蹭在那处滚烫的皮肤上,再抬眸看清了人,委委屈屈地告状:“那个戴眼镜的。”   “他?”张旭尧看着佝偻在角落中的男人,声音轻之又轻。   宾馆中的嚎叫声再次响起时,方斐修正了自己的错误,下巴搭在张旭尧的肩上,将几个公式又背了一遍。   “这回对了吗?”方斐在越来越微弱的求饶声中问。   张旭尧踩在破碎的眼镜上,单手摸烟衔进嘴里:“对了。”   他用床单将方斐包裹了起来,叼着烟含混地问道:“穿上衣服和我一起走出去,还是抱着?”   方斐用额头抵着男人的肩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放我下来吧。”   脖子上的手却没松,张旭尧点了烟,抱着人抬腿向门外走去:“天黑了,车就停在门外,这里脏,去车上穿。。”   作者有话说:   从来没写过小方这种娇娇受,没想到写起来好爽哈哈哈 第6章 求而不得   拢在商场广播中的心跳与一年前在张旭尧怀中的心跳声重合在了一起,不断雷动的声音让方斐心底的藤蔓迅速疯长,丝丝落落交缠在一起,堵得心口透不过气来。   握在购物车上的手指压得发白,方斐垂下目光,看着张旭尧一尘不染的鞋子,轻声道:“你的鞋脏了,我帮你擦一下。”   他翻出纸巾蹲在张旭尧身前,在鞋子上胡乱擦了两下,慢下动作,声音压在嗓子中有些沉闷:“你说过的,一家人也要明算账,钱我会慢慢还给你,利息……利息你就看在我爸的面子上免了吧,或者少收点行吗?”   张旭尧垂在身侧的手只要轻轻一探,就能摸到那片乌黑的发顶,他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弯腰将方斐拉了起来,张旭尧看着那双特别适合轻吻的眸子,无波无澜地说道:“钱你要是想还,等你以后毕业工作了拿到薪水之后再还,至于利息,我已经看在你爸的面子上给你减免了,你要是觉得有负担,可以每个周末来我家给我做两顿饭,以劳抵债。”   方斐微怔,随即摇了摇头,他对自己的定力深有了解,不与张旭尧见面时,当他为水中月镜中花,看不到捞不着,咂摸一下嘴也就罢了,若是见得到摸得着,张旭尧腿长胸肌大,方斐难保自己的思想不滑坡,就比如现在。   因而他拒绝:“不……”   “我实在是吃够了食堂和外卖。”张旭尧向前推动购物车,压着那声“不”说,“自己的手艺还不如食堂和外卖,方斐,我已经很久没吃过家常饭了。”   “我爸……”   “你爸周末很忙。”   四目相接,视线交缠,良久之后方斐最终败下阵来,他沮丧又忐忑,落在语气里有些软软的丧:“我要是有空的话就会过去。”   张旭尧收回目光,长臂一挥,又扫了几样零食到购物车里。   售卖家居用品的区域明显清静了很多。   方斐边走边在便签上列购物清单:“床品,窗帘儿,沙发靠枕……”   张旭尧见他姿势别扭,好心建议:“用你的包垫着写。”   方斐笔下未顿:“你可以往我伤口撒盐,但不能用我包垫着写字儿。”   张旭尧瞧了一眼那包,眼神不算和善,他转过身,背对着方斐:“把便签儿放在我的背上,垫着写。”   方斐心里抖了一下,类似过电,他犹豫地伸出指尖儿,在张旭尧宽厚结实的背肌上戳了戳,这回电流从心脏一直传到了指尖儿。   这不合适。正想拒绝,方斐眼角余光中忽然闯入一人,身材高健,吊儿郎当,花衬衫牛仔裤,类似二货。   秦三?与自己亲爹阴错阳差睡过一觉,就一直纠缠不休的……直男。   方斐微微蹙眉,目光下意识四下一扫,随即眼波一惊,他看到了推着购物车的方书玉从成列的货架中缓缓而出,而那个花衬衫正拿着一只水杯傻笑着扬声叫人:“书……”   方斐面色一变,此时心中只剩一个想法,不能让张旭尧知道秦三的存在。   瞬息之中,他用力将站在货架尽头的张旭尧向身侧一推,让其背身挤入了两个货架形成的夹角中,阻隔了视线。   张旭尧的肌肉并未蓄力,任由方斐处置,他回头问:“这是做什么?”   购物车碾动地面的声音逐渐而来,花衬衫的聒噪也渐渐清晰,方斐抬手按着张旭尧的后脑将他的脸骤然压在货架上,轻声道:“我要开始写字了,你别动。”   货架被撞出轻响,张旭尧脸上犯疼,他“啧”了一声有些不满,倒也没有反抗,拉紧背上的肌肉,让人垫得舒服一些。   身后的声音逐渐远了,方斐才舒了一口长气,紧张过后有些犯虚,身体绷着的劲儿一松,下意识的青年的额头抵上了张旭尧的后肩。   “累了?”张旭尧问。   “有一点。”方斐心里的苦楚一点点泛出,声音里有了些黏糊的悲戚,“张旭尧,有时我真的好累。”   宽大温热的手掌微微向后,握住了方斐的手腕,张旭尧没问他为什么累,只问了:“怎么样才能不累?”   额头在肩上轻轻摇动:“不知道,你就当我乱说。”   “好。”张旭尧转过身,看着有些打蔫儿的青年,“中午想吃什么,我请你,今天的利息也不算了。”   方斐抬起目光,久凝张旭尧,这个严肃得好似一个数学公式的男人,偶尔不经意泄出温柔时,确实会将人溺死。   手腕上的温度像烧了起来,方斐挣开了那手,垂下眸子:“我们先去吃饭吧,一会儿再来买东西好吗?”   未等张旭尧回答,刚刚令方斐慌乱的声音竟然去而复返,步速很快,转瞬就到了近前:“我记得刚刚在这排货架上看到过,应该就在附近了。”   花衬衫的声音近在咫尺,方书玉手中推的购物车已在距离方斐最近的货架露出半个车身。   这距离,比刚刚还近,不是张旭尧和方斐转过身就能避开的了。他看到货架旁边的商场仓库正敞着门,心下一急,慌不择路地将张旭尧一把推了进去。   仓库中光线黯淡,黑洞洞的,光亮从那扇小门照进来,在地面开了个明亮的梯形。   方斐心有余悸,却在听到张旭尧的声音后,又添一惊。   “在躲人?”男人陷在黑暗中的声音寡淡得像带着凉意的清水,“还是有什么人怕我看到?”   仓库的门旁堆了成垛的大米,留给两人的空间狭小,隔着衣料,身体几乎挨着身体。   “没有,”方斐撒谎时需要时间斟酌,“我就是想进来看看。”   “是吗?”张旭尧口上有些敷衍,他紧挨着门,身体微微后仰,向室外看去。   方斐迅速伸手扳着他的脸看向自己:“你不是想知道我上学期高数的成绩吗?我现在告诉你。”   “哦?”张旭尧果然多了一丝兴趣,他双手放在方斐的腰上,轻松向上一举,就让青年坐在了临门而摞的几袋大米上,然后微微仰视方斐,问,“说吧,你考多少分?”   方斐第一次用俯视的角度看张旭尧,虽然光线暗淡,也让他心里急跳了几下。心中有鬼,声音便发虚,更何况报出的成绩也不尽人意:“刚刚过了及格线。”   张旭尧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淡淡地说:“周末你给我做饭,我给你补习,谁也不占谁的便宜,我还能摆脱黄世仁的骂名。”   方斐瞬间颓丧,小声反抗:“不要,周末是用来休息的,我不要又学习又做饭。”   “倒也是。”张旭尧表现得相当好说话,只是身体又向后仰,目光划出了仓库。   “我答应你。”方斐又用双手将男人拉了回来,这回没掌握好位置,半片手掌落在了张旭尧的唇上。   唇!   骤然收回手,方斐甚至没体会到那片嘴唇的触感。   脸上烧得发烫,他的尾音轻轻抖着:“那就麻烦张老师周末为我补习了。”   压着话音儿,方斐腕子上一热,张旭尧拉着他的手慢慢向前,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口鼻前。   距离不远不近,只够温热的呼吸打在掌心上,张旭尧抬起眸子,看着方斐问道:“什么味道?这么好闻。”   男人的问话石沉大海,方斐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极力遏制着自己再次去触碰那两片嘴唇的渴望,直到张旭尧问了第二遍,他才压下急促的呼吸,缓声说:“橙花,我擦了橙花味的护手霜。”   “一会儿帮我也选一支,我的皮肤太糙了。”   一句话,将方斐所有的感知都汇聚到那处被握着的手腕上,男人指腹上的茧子确实粗糙,可那粗粝的触感却透过皮肤让方斐的骨血颤栗。   “张旭尧……”方斐轻轻向前探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刚刚看清男人眼底墨黑的颜色,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闯进这方静隅。   “方斐?是你吗?哎哟还真的是你,刚刚我瞧了一眼背影就觉得像你。”   方斐骤然拉开与张旭尧的距离,慌乱地看向仓库门中探进了那个脑袋。   他皱紧眉头:“秦三。”   推开张旭尧跳下米垛,方斐将秦三往外推,却听见身后张旭尧平寡的声音缓缓传来:“方斐,不介绍认识一下?”   秦三一怔,他刚刚看清仓库中的另一个男人,有些委屈的指着自己:“张老师,我是秦翼啊,你刚到学校任教的时候教过我一年。”   张旭尧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在秦翼脸上略略一过:“哦,记起来了,数学成绩垫底,以及所有成绩都垫底的秦三。”   秦翼一脸苦相,威式弱了三分。   张旭尧又去看方斐,只问了两个字:“躲他?”   方斐面相比秦翼还苦,他向身后望了一眼,幸好没看见方书玉的影子。他叹了一口气,不算情愿地轻声道:“我曾对三哥求而不得,所以不愿意见他,免得徒生伤感。”   “草,”秦翼迅速拉开了与方斐的距离,惊声道,“小方,这都哪百年的黄历了,你还没忘呢?你高中的时候我就拒绝过你,我们原来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了!”   方斐叹气,他抬头看向张旭尧,而对方将烟夹在手中,并没有看他。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是不是觉得关系好乱?我TM也觉得好乱,《法定婚龄》里小方对秦三有过心思,孩子小,就喜欢他游戏打得好,三天就断了,现在却不得已认下哈哈哈 第7章 我拿你当儿子,你拿我当对象   趁着无课,方斐回趟了新发镇。   新发镇不大,街路纵横、人员密集,日头西垂时,正是热闹的时候。   镇上的高级中学处于中心地带,上课铃像生锈的电锯切割死透的尸体,下课铃虽然调子一样,却因特定的含义,倒是能听出点夹在苦逼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欢愉。   下课铃打响时,方斐掏了掏耳朵,两年没听过这么刺耳的声音了,一时还不习惯起来。   靠在马路对面的栅栏上,他看着一张张青春迷茫的脸涌出校园,从乱哄哄一团,到四散在熙攘的人群中,不见了踪迹。人生不过如此,聚了,散;散了,也可能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重新相遇。   方斐觉得自己有当哲人的潜质,就像那日在商场中,他看着欲言又止的秦三,品出了“谁的青春不胡扯、不无知,不乱糟糟”的哲思。   他是有些抗拒想起那天的事的,但张旭尧推着购物车的冷淡背影却不时来扰,乱人心神。那日,秦三捏着方斐的一片衣襟,将他拉到了无人的角落,小声又无奈地嘟囔:“方斐,你对我死心吧,你要是继续对我有那种想法,咱们这关系可就乱透了。”   自两人悄声嘀咕,张旭尧就避嫌似的推着购物车先行离开了,方斐看着他的背影,沉痛地附和:“是啊,真是乱透了。”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秦三想拍拍方斐的肩膀,中途又将手收了回来,“我拿你当儿子,你不能拿我当对象啊。早点收心,你一个人的痛,总好比三个人的……那歌词怎么唱的来着?”   秦三的话句句不着边际,却又句句扎了方斐的心窝子。他抬眼看向秦三,客气礼貌,好声好气地说:“请让开一点可以吗,我真的挺烦的。”   再追上张旭尧,男人一切如常,甚至还冷脸开了句玩笑:“听说你是新一届的校草,连秦三都追不上?”   方斐觉得自己命好苦,垂头丧气:“他不喜欢我这款的。”   张旭尧:“你喜欢秦三那款的?地痞流氓?”   “算……是吧。”   “不错,挺配你港冀大学不良人的身份。”   回忆被面前的喧嚣打断,方斐眸子向学校的侧门一瞥,一辆黑色的普通代步车从专属通道驶出,在狭窄的拐角没怎么减速,转上主路,汇入车流,逐渐远去。   “看清了吗?”一个打扮成熟的漂亮女孩儿凑到方斐身边,并排靠在了栏杆上,“就为这么一眼你等了快一个小时。”   女孩儿是方斐那只“祖宗包”的原主人,两人今天在公交车上偶遇,女孩儿无所事事、散逛胡游,便一路跟着方斐打发时间。   方斐回她:“嗯,看清了。”   “放屁。”女孩儿一嗤,“离那么远,又隔着车流人流,怎么可能看得清。”   方斐笑了一下,仰头迎上夕阳,小镇单调,常日灰蒙蒙的,只有夕阳很美。睫毛上镀了层金,面相极乖又漂亮的青年,在玫瑰色的霞雾中,轻声道:“我就当我看到了。”   “真这么喜欢为什么不追?你又没搞校园恋情,毕业上了大学才喜欢上的,没什么大逆不道的。”   方斐静默了片刻,笑着说:“因为我爸也喜欢。”   “草,确实大逆不道。”   女孩儿没怎么当真,她见惯了嘴里真真假假的人,谁认真谁煞笔,“开什么玩笑。”   方斐看着川流不息的马路,回忆着刚刚车内那个模糊的侧影,声音不急不缓,像讲旁人的八卦:“他是我后爸,怎么开玩笑?”   女孩儿的神色终于郑重了些:“你亲爸也是gay?”   “嗯,苦了一辈子,就觉着这个不错。”   女孩震惊了一会儿,才开口点评:“狗血、虐恋、禁忌拉满,你这剧情有点牛逼了。”   方斐的脊背离开栅栏,站直身体,踩着绿化带边缘窄窄的牙石踉跄地向前走,他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在左右晃动中转过身体说道:“是我介绍他们在一起的,所以我只是npc,一点也不厉害。”   他扬了一下手,与女孩儿作别:“我晚上回家吃饭,你可以在镇上逛一逛。”又郑重地提醒,“镇上就一家酒吧,那个挺帅的老板别招惹,是gay。”   新发镇横纵只有四条街路,路名起的俗,转过经一街,就是经二街。   方斐的家坐落在经二街上,独门小院,面积不大。   街口有杂货店,方斐要了包烟,撕开锡箔纸,抽出两根,目光四下一扫扔进了垃圾箱。   扫码付了钱,烟盒装进衬衫口袋,他顺手解开了喉下两颗扣子,漏出脖子上叠戴的骷髅项链。   巷子不深,做完这些也就走到门口,院门虚掩,只需轻推一把。方斐抬起头,一直低垂的目光平视出去,在看清了院子里的人时,脚下一顿。   不是周末,没有补习的学生到访,院子里冷清,方书玉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温书,他身边有人轻轻打扇,秋末、黄昏,白日里囚住的那点温度都算是馈赠,现在扇风纳凉纯属……   方斐功力不够,后面两个字烂在肚子里都觉得粗俗。他不轻不重地叫了声“爸”,没去看旁边的秦三。   方书玉显然有些惊讶,更多的是紧张,他迅速地拉开了与秦三的距离,起身道:“小斐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没课吗?”   “没课。”方斐将自己的祖宗包放在石桌上,将秦三的那张脸档得严严实实,“爸,不早了,关门上锁吧。”   这是赶人的意思了,秦三在心里轻啧,看来还是对我有意思,在这儿拈酸吃醋呢。   他如今拿方斐当儿子看,也愿意以后爸的身份讨好他:“小斐还没吃晚饭吧?我去买点你爱吃的,咱爷仨晚上整点?”   秦三今年26,因为整个脑子每天只用小拇手指肚那么大个地方,万事不上心,事事不操心,所以面相十分年轻英俊,他如今以“爹”自居,看着就像在演一场极为滑稽的闹剧。   方斐很少有疾声厉色的时候,心中怨念再重,也只说了句:“还不锁门吗?”   方书玉赶紧将秦三往门外推,小声讨饶:“方斐不常回来,求你了,别生事。”   秦三见不得方书玉为难,跨过门槛,回头向方斐嚷嚷:“要不明天中午咱们聚聚?”   回答他的是瞬间合上的大门。   院门上了锁,方书玉转身走到石桌前,坐在了方斐的对面:“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还是我做吧,你做的饭太清淡了。”方斐趴在石桌上,轻声说,“爸,你不是说已经和秦翼说清楚了吗,为什么他还会出现在我们家,你们还一起逛商场?”   方书玉面色一僵,半晌儿后慢慢塌了脊背:“去商场是恰巧遇上的,今天他……”   “骗人。”方斐用指尖碰了碰别在手提包上的校徽,“那天,你们离开商场的时候我都看到了,你不想上他的车,是他硬拉你上去的。”   方书玉轻声一叹,将白皙的面庞埋入掌心:“他赶不走,我……有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方书玉是新发镇上的异类,干净、清雅、斯文,性子淡、脾气好,得人多瞅两眼脸都会红,他自是不会与人恶语相向,而他身上所有的苦楚、磨难也是因此而来。   “爸,可你这样任由秦翼在你身边纠缠,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方斐将石桌上的包移开,直视方书玉的眼睛, “秦翼现在二十几岁,与你差了十几岁,等你老了,不再好看的时候,他还会和你在一起吗?”   “他妈妈是镇上有名的厉害人物,她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和男人在一起,不传宗接代吗?”   这些话方斐在肚子里预演了好多遍,可看到方书玉那张逐渐苍白的脸,还是觉得太伤人了:“最重要的是秦翼是直男,他现在贪图一时新鲜,等新鲜劲儿过了,他就会放弃你。”   “他说……”方书玉的话有点空软,像断了线的气球,无根也没有方向,“他说他已经弯了。”   “弯了?”方斐揩了一把殷红的眼尾,攥紧拳头,将最伤人的话用最快的速度抛出口,“他和你上床,你是不是还得穿裙子戴假发?”   方斐声音颤抖:“爸,他把你当成男人了吗?”   泪水与窘意是一同造访的,方书玉别开脸沉默了很久,直到瞳眸上蒙的那层水汽消了,才应声:“知道了,会很严厉地拒绝他,小斐,晚饭还是我做吧,你休息一下。”   清瘦的男人起身,缓缓向房间走去。   “爸,你别对不起张旭尧,他是……很好的人。”   方斐的鼻音有点重,声音听起来像喃喃自语:“张老师为人正派,工作正经,虽然有点严肃,但也不难相处,他不欺负别人,也不受别人欺负,会把你保护得很好的。”   “最重要的,他是gay。”方斐起身走到方书玉面前,像是在交托珍贵之物,“你不是觉得他很好吗,那就好好待他吧。” 第8章 涩诱?   吃过晚饭,方斐又背起了自己的祖宗包。   方书玉看了一眼表:“现在出去?”   方斐从包里摸出一只锆石耳钉戴在了左耳上:“嗯,爸你晚上先睡吧,不用等我。”   挑染的发色,璀璨的耳钉,颈上错落的项链,额前的碎发一遮,恰好挡住了方斐的那份独有的乖。   方书玉的目光在方斐鼓起的衬衫口袋瞄了一眼,手里的笔握紧了几分:“你现在学会吸烟了?”   方斐想起了祖宗包上的那个烟洞,心情顿时低落了几分:“随便抽抽。”   他摘下方书玉只有看书时才戴的眼镜:“少用点眼睛,早点休息。”   方斐出门后,方书玉在案前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入自己的房间。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书架、衣柜和床,清爽也单调。   方书玉走到衣柜前,伸手在柜子的侧壁上摸到了一把钥匙。黄铜钥匙将男人的指尖显得惨白,下一刻钥匙插进锁里,打开了一扇衣柜的门。   与方书玉身上穿的白衣黑裤不同,柜子里的衣服颜色艳丽,样式时尚,却都是……女装。   苍白的手指轻轻触碰柔软的布料,裙摆像风一样荡了起来……   方斐在新发镇上唯一的那家酒吧找到了女孩儿。   酒吧的人不多,毕竟新发这个地界,大多数人赚钱不易,蹲街头一棒子啤酒能解决的事情,没必要到灯红酒绿的这里坐坐。   女孩儿正守着吧台与人聊天,方斐坐在了她身边,小声耳语:“说了他是gay,你还撩。”   “屋里这几个人都有伴儿,不撩他撩你?”   酒吧老板叫高程,狐狸眼,乍一看正经,细品却能品出几分浪荡,他正给女孩儿添酒,液体断了一瞬,看向方斐。   “小方?”高程的声音里带着诧异,放下酒他凑近了一点,“真的是你?”   “是我。”方斐慢慢向后拉开了距离。   高程又将人打量了一遍,唇边含笑:“出入有点大。”他去摸饮料,“喝点什么?老样子?”   方斐上高中时曾是这家酒吧的常客,朋友在这里兼职,方斐陪同,每晚吧台下面都会开一盏夜灯,方斐借着灯光背枯燥的数学公式和英语单词。偶尔会蹭饮料喝,也会帮忙做打扫,高程挺喜欢这孩子,夜灯给换了大瓦数的。   看着高程伸向饮料的手,方斐挺想点头,却又逼着自己将吧台上的酒看了一遍,他学着张旭尧的动作用指尖在案台上点了点:“一杯MOJITO。”   高程微微扬眉,倒也没说什么,水晶杯放在杯垫上,褐色的液体缓缓入杯。   “记不记得你高中那会儿有一次失恋,在外面喝了酒跑到我这里来,后来还是你那个数学老师将你接走的。”   一句话就将方斐带回了那个落雪的冬夜,寸头上扎着雪花的男人将他扛在肩头威胁:“你要是吐在我身上,我那里有十几套数学卷子等着你。”   随着这句让人脊背生寒的警告,方斐结束了仅仅维持了半个月的潦草的暗恋。   女孩儿“呦”了一声,小声调侃:“当时就没发生点什么?”   “发生了。”方斐抿了一小口酒,“当晚把我死猪一样扔回家,第二天我的课桌上放了一沓子数学卷子,他还在课堂阴阳我,说那些整日没事找事的人,就是因为作业留得太少了。”   女孩自己戳破头上的心心,真诚地说道:“其实be也挺好的。”   高程看着那杯后劲十足的MOJITO,同样阴阳怪气:“你今天要是喝醉了,我是把电话打给你爸还是你那位数学老师啊?”   方斐又趴在吧台上抿了口酒:“不用你打,我现在自己打。”   说着就拿出电话拨给了张旭尧:“张老师,晚上出来打场台球?”   酒吧对面就是台球厅,秦三开的。   秦三这个人挺没意思,品不出什么滋味,从小厌学,少年到青年时期带混不混,没鼓弄出什么大名堂。高中辍学,开了一家台球厅,胸无大志地混日子,得过且过。   但若实在闲得慌,只剩琢磨秦三这事,又会发现他万事从不为难自己,主打随心所欲,开着最容易滋生混乱的场所,但常年明哲保身,什么人都能聊上两句,什么人都会卖他几分面子,两方若闹得焦灼,他还能出面做个和事老,轻轻重重不着边际的话一撂,倒也能解决问题。   方斐暗恋秦三时没琢磨这么多,只觉得他游戏打得好,手指在键盘上行云流水,好看得紧,如今更不愿琢磨,只想他离方书玉越远越好。   快到了与张旭尧约定的时间,他屏息干了杯子里的酒,推门走出了酒吧,隔着路看着霓虹闪烁的台球厅灯牌。   翻出那盒一直没动过的香烟,方斐抽出一根放进嘴里,女孩儿左右无事,又跟着出来看热闹,她用火机引出火苗,递到方斐唇下:“你那位心上人不是不喜欢你抽烟,上次怕得要死,这回怎么主动挑衅?”   方斐一怔,偏头躲了。   “就叼着装逼,膈应你那位数学老师?”女孩儿敏感,转而懂了,“你想斩断情丝,让他厌恶你?”   方斐眼睫迟缓地扇了一下,有些沮丧:“那么明显吗?”   女孩儿笑得花枝乱颤,叼了细长的薄荷烟入口:“我要是男的,也想祸害你。”   方斐听得皱眉,抬腿向台球厅走去,却被女孩儿叫住,她咬着烟:“学姐教你怎么浪荡,来衣襟系起来露出腰,扣子再解一颗露出锁骨。”打开手包,女孩儿又拿出一管口红,“擦点透明的唇釉,让你的嘴唇看起来更诱人。”   做完这些,她退后一步欣赏:“完美,保准把你严肃教条的数学老师气得七窍生烟。”   方斐抿了抿嘴唇有些不自在,他用手臂环着自己:“有些冻腰。”   女孩儿恨铁不成钢,将人一推:“快走吧。”   台球厅分上下层,下层大众消费,上层提供酒水,价格自然也高。   方斐拾级而上,每踏上一级,视线便愈宽一些。   还剩最后五级,方斐脚下一顿,他看到了伏在台案上的张旭尧,手持球杆正在躬身瞄准一颗花球。   烟蒂咬得更狠了一些,方斐落下目光,只看脚下,走完了最后的五级台阶。   当他站在二楼的入口处时,正巧传来了清越利落的击球声,以及片刻后台球落袋的声音。   方斐慢慢抬起眸子,见张旭尧已从台案上起身,拿起巧克擦着球杆顶部,而他的目光正从自己身上慢慢滑过,从唇旁香烟,到敞开的领口,最后落到了腰上露着的皮肤。   眼光很沉又重,方斐浑身一紧。   台球案的另一侧,那个自始自终没有被方斐注意到的秦三,此时拿着球杆痛苦地“啧”了一声,小声嘟囔:“他对我还不死心?这是准备……色诱?”   作者有话说:   秦三:小方对我念念不忘,好烦 第9章 父慈子孝   “你这孩子才多大,抽什么烟啊?”秦三先发制人,打算将辈分确定下来,“大晚上穿成这样出来?你不知道新发这地界,晚上路边蹲着都是地痞流氓?几杯马尿下肚,上了劲儿管你是男的女的?好在你来我这里了,我还能替你爸看着你。”   “谁啊?管这么宽?”跟在方斐身后的女孩儿无骨似的靠着楼梯围栏,目光在秦三身上游走一遍,“倒是帅。”   方斐叹了口气,肩膀下塌:“我爸的追求者,也是我以前的暗恋对象。”   带着薄荷味道的烟雾被裹进口腔,又被咳了出来,女孩儿拍着胸口边咳边说:“狗血剧情可你一个人祸害也够丧心病狂的了。”她向酒水吧台走去,挥了挥手,“我自便,你随意。”   “方斐,是你朋友?”秦三扬声,“美女,选你喜欢喝的,我请。”又向方斐招手,“过来,来我身边。”   方斐今晚有话要对秦三说,便向他走了过去。未行两步,就听到“巧克”放在案台上的一声轻响,以及张旭尧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方斐,过来,有话和你说。”   脚步正巧停在了台球案子的中央,两侧分别站着秦三和张旭尧。方斐下意识想折转方向,却被身上的重重枷锁坠得迈不开步子,他落下眼睫,摘了烟轻声问:“什么事?”   张旭尧高大魁梧,将身后射灯的光线挡了半片,淡淡的影子落在身前的案台上,一直铺展到方斐手边。   方斐伸出手指,沿着影子的轮廓慢慢滑动,又问了一声:“有什么事吗张老师?”   张旭尧走到案台的角落,观察击球路线,影子也随他而去,从方斐手下滑开。   “没事了。”男人随口说道。   方斐站到了秦三身边,看着他将一颗台球击入球洞,此后又连了三杆,才换了张旭尧击球。秦三10几岁开始接触台球,后来又做了台球厅的老板,技术自然不差,球线走得刁钻,让对方很难应付。   方斐拉拉秦三的袖子,引开了他的视线:“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叫张老师来打球吗?”边说话他边背身悄悄将那颗不好打的花球放在了球洞的正前方,“因为我爸正在和张老师谈恋爱,他是我后爸,我自然要和他搞好关系。”   “你说什么!”秦三握着球杆的手崩起筋络,“你爸在和张老师谈恋爱?”   方斐听到了台球顺利落袋的声音才回答秦三:“嗯,他们两个谈上了,而且谈得挺好。”   “谈得挺好?!”   秦三活得潦草,终日吊儿郎当,往好了说是潇洒,往坏了说就是心大如漏勺,是非面前,他很少使脸子散脾气,时间长了,就让大家生出这人性子不错的错觉。   这是方斐第一次在秦三的眼里看到明显的怒意,他被秦三拉着腕子塞入角落,近距离地逼问:“是你爸亲口说的,他和张老师正在谈恋爱?”   秦三同样生得高大,方斐须得仰着头看他,被人压迫的感觉不算好,他伸手将人向外推了推:“我爸亲口说的,也是我亲眼看见的,上星期他们还在我打工的咖啡厅约会了,这还能有假?”   “怎么可能?我……”秦三虽然赖在方书玉身边,却从未得到过亲口承认的身份,他以为方书玉那样的年纪,性向又特殊,应该无人与他争抢,可以由着自己一口一口慢慢去吃,谁料他这边吃相斯文,那边却有人大块朵颐,秦三又酸又怒,连声质问,“张老师有什么好?你爸怎么可能喜欢他?”   台球案子那边忽然传来炸球声,方斐眼皮一跳,偏头越过秦三去看张旭尧。   男人此时还保持着击球的动作,身体舒展,腰脊微塌,肌肉凌厉漂亮,他收了杆儿,抬头看过来,表情似乎比从前在课堂上还要严肃几分。   方斐缩回脑袋,言不由衷:“张老师……温文尔雅,体贴温柔,哪里都挺好的。”   “谁?狗爷?温文尔雅、体贴温柔?你搞没搞错?”秦三正想罗列情敌罄竹难书的罪行,就被由远及近的声音截住了话茬,张旭尧走到近前,目光插入被秦三和方斐挤满的角落,慢条斯理地说道:“方斐,我袖口脏了。”   方斐习惯性地应声:“哦,我来帮你弄一下。”   脊背贴在墙上,他从秦三的包围圈往出蹭,却又被一把拉了回来,秦三近身,在方斐耳边低声说:“袖子上蹭了灰,他自己不会弹一弹?非得使唤你,这叫温柔体贴?”   方斐同样小声回他:“父慈子孝,我愿意的。”   “我草,”秦三有点妒忌,明明前一刻他还是后爸:“方斐你用不用接受得这么快啊?”   “秦翼,在讲脏话?”   张旭尧翻出烟咬进嘴里,声音从齿缝泄出,不轻不重,却让秦三后脊一紧,师生之间的“血脉压制”被无情地唤醒,秦三僵硬地转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张老师你听错了。”   张旭尧回以微笑:“是吗?那可能就是我听错了。”   方斐趁着这个档口挤出角落,站在张旭尧身后状似亲密,他张了几次嘴才顶着不适开口:“张……叔叔,你衣服哪里脏了?”   张旭尧垂眸瞧了他一会儿,才向休闲区一指:“去那里弄。”   坐在沙发上,方斐松了口气,他的计划似乎很成功,面对方书玉的正牌男友,秦三方寸大乱,又无力抗衡,正是他想达到的效果。   下一步……方斐的心慢慢下沉,就该是让张旭尧对自己失望厌恶了。   自从大学毕业,方斐与张旭尧一直走得很近,不该生出的心思慢慢滋长,扰得他日日牵肠挂肚、暗自伤怀。   方斐也曾思考过张旭尧为何对自己不错,师生的情谊?还是“继父”的责任?或者两个方面的原因都有。但不管怎样,方斐都要逼着自己远离张旭尧的生活,不破不立,与方书玉相比,爱情算是什么东西。   但此时,他允许自己拥有最后一次的放纵,为张旭尧再整理一次衣服。   防止球杆打滑的滑石粉,落在黑色的衬衫袖口上显得十分突兀,不过这种粉末很好处理,轻轻一弹,再用湿巾抹去白渍即可。   方斐却处理得缓慢细致,将袖口外侧的白灰弹去,他的手指又搭上了袖扣。   张旭尧手腕一翻,避开了,问道:“需要解扣子吗?”   “里面也有可能沾到,我想看一下。”   张旭尧过了一口烟后,将手腕伸到方斐面前。   手指搭上那粒扣子,方斐才忽然记起张旭尧似乎从来都是长衣长袖,将身体包裹得严实紧密,无论冬夏。   他有些犹豫,指腹在扣子上转了个圈儿,问道:“可以吗?”   张旭尧垂着眸子吸烟不怎么理人,只淡淡“嗯”了一声。   方斐用指尖挑开那颗扣子,向上翻起了袖口,露出了男人结实的手腕。   下一刻,方斐神色一凛,表情震惊。   衬衫之下,从腕口开始都是大片的纹身,看不出是什么图案,线条交错,色彩深暗,神秘压抑,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张旭尧。”方斐抬起头看向衔着烟的男人。   男人眼中一片暗淡,却勾起了唇角:“吓到了?”   方斐轻轻摇了摇头,未经过张旭尧的同意,指尖儿就落在了腕口的纹身上,沿着线条的脉络轻轻抚摸,最后碰到了衬衫的边缘:“里面还有?”   张旭尧烟吞得有点重,声音便有些沉:“还有。”   “很疼吗?”方斐的问话似乎比张旭尧口旁的烟雾还轻,“纹的时候很疼吗?”   张旭尧的脸上漾出一个真正的笑,他反手抓住方斐的指尖儿:“不疼,但我却哭了。” 第10章 方斐,别喜欢秦翼了   “为什么哭了?”   张旭尧松开柔软的指尖儿,抬起手臂自己系好了袖口:“骗你的,没哭。”   方斐抽出湿巾,拉来张旭尧的手擦那处浮灰。   “是不喜欢吗?”他垂眸问。   含在口腔中的烟雾有些久,吐出时带了一声轻咳:“喜不喜欢都没有人在意。”   湿巾在袖口停了一瞬,布料上氤了一小片湿痕,方斐抬起头看着张旭尧:“会有人在乎的。”   “你呢?”   张旭尧这话接得太快,足让方斐怔了好一会儿:“什么?”   “你会在乎我的感受吗?”   会。湿巾团在手里攥得很紧,方斐别开目光,在短暂的沉默后给出了不同的回答:“会吧,毕竟你是我爸的……”   “我不喜欢你抽烟。”男人瞥了一眼方斐隆起的衣服口袋,“这种你会在乎吗?”   张旭尧的睫毛短而密,滤过的目光总是很淡,如今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望进方斐眸底的时间长过了任何一次。   方斐在乎过很多人的感受,亲人、朋友,甚至陌生人的,可如今他却垂下眼睑,切断了那束目光:“我成年了张老师,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了。”   张旭尧的手和目光是同时收回的,刚刚的话似乎只是他的打发无聊的产物,应了声“也对”就没有了下文。   方斐出了会神儿,再抬眼桌上已经摆了几瓶烈酒,秦三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对张旭尧说:“张老师,我没考大学,也没摆过谢师宴,今天请您喝杯酒,全当谢你当年的栽培。”   张旭尧笑意淡淡:“我只教了你一年,栽培谈不上,你在我手里的时候没惹什么祸我倒是要谢你。”   秦三看着张旭尧脸上那点淡笑,忽然觉得这些年似乎只有自己没变,连张旭尧现在都会笑着打太极了。张旭尧外号“狗爷”,秦三想只有没见过张旭尧真正样子的人才会觉得这个外号合适吧,以他来看用这个名字形容张老师有些过于温吞无力了。   教秦三那年,是张旭尧第一年执教,二十郎当岁的年纪,比自己的学生大不了几岁。那时的张旭尧气质更加冷硬,说话甚至讲课时都半垂着眼睑,显得很凶。   他几乎不笑,课讲得好,却不生动,粉笔扔得极准,秦三为此恨了粉笔很多年。   饶是如此,秦三也只当他是一名普通老师,不过是脾气大点,脸子臭些,没什么特别的。   直到他和几个平日里不着调的同学被几个社会流氓堵在巷子里时,他才知道张旭尧在课堂上只扔几根粉笔是对他多大的仁慈。   混不吝的同学撬了人家对象,好巧不巧戴绿帽的是个狠茬儿。对方人多,又带着家伙,连秦三这种常日懒散的人都有些打怵。   果不其然挨了一顿胖揍,绿帽侠却不善罢甘休,让几个人跪下道歉,若有异议又是一顿拳脚相加。   最后只有秦三未从,坐在地上啐了口血沫子,笑着说:“大哥,你把我们打成这样,让人看到,还以为我们几个按个给你戴了绿帽子呢。”   绿帽侠本就貌丑,如今面容扭曲,更无法入眼,木棒在他手里掂了两下,骤然高高扬起。   悬而未发之时,巷子口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徐徐而来。   绿帽侠守在这地儿揍人也有一会儿了,路人见了或躲或避,只有这个脚步声从容不迫,一直走到了近前,越过面貌不善的众人,向巷子深处走去。   绿帽侠从高大的身影上收回目光,再次高扬的木棍,狠狠向秦三砸去!   秦三当时叼着烟,计算着一脚掏人下盘的力道和角度,这是伤人八百自损一千的玩法,可对方人多势众,也只能出此下策。   破风声已至面前,秦三偏身踹出一脚,正在千钧一发之时,一只大手骤然凌空握住了那条木棍,向后用力一拉。   巨大的力道让绿帽侠后退了两步,恰巧躲开了秦三的攻击,他勃然大怒,向刚刚去而复返的男人咆哮:“你他妈谁啊?知不知道多管闲事会死得很难看?”   秦三直到现在还记得张旭尧那声很冷的“秦翼?真的是你。”然后是更冷的,“打我学生,还说脏话?”   后来的事情在秦三的记忆中就像电影中主角的一场高光时刻,以一敌六,单方面的压制,多是一招制敌,也有两招的,是因为第一招手下留情了。   那日最后张旭尧站在满地打滚的流氓中点了一颗烟,过了一口,摘烟吐了烟雾,抬腿再次从容不迫地向巷子深处走去,一句发人深省的话也没留给他惹是生非的学生和灵魂堕落的人渣。   至此,秦三被张旭尧扔了粉笔嘶都不敢嘶上一声,直到今日,作为情敌,他也终是拿不出什么气势,连狠话也不敢放上一句。   琢磨了半天,秦三觉得只能通过方斐找回面子,不是父慈子孝吗,他也伸出一只手臂,学着方书玉叫儿子的称呼:“小斐,我袖口也脏了,你帮我弄一下。”   方斐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张旭尧,见人依旧四平八稳,心中多少有了些酸楚,他抽出一张湿巾递给秦三:“你自己擦一下吧。”   秦三这个恨啊:“你帮我擦一下,我这笨手笨脚的。”   砰,张旭尧开了酒,寡淡的声音插了进来:“秦翼,不是要喝酒吗?”   秦三袖口的白灰最终还是蹭在了自己的裤子上,他有心与张旭尧拼酒,却越喝越苦闷:“张老师是gay?学校知道这事吗?”   张旭尧翻起眼皮:“怎么你要去告发我?”   “那倒不是。”秦三闷了整杯酒,“你和方斐的爸爸真的是……情侣?”   “当然是啊。”回话的是方斐,“你怎么还不信?”   秦三一挥手:“我问张老师呢。”   张旭尧一直在喝酒,闻言抬起头,目光滑过秦三落在方斐身上,静了片刻才回:“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是,我天天都在方老师的补习班,我怎么没见你去过?”   张旭尧依旧看着方斐,话却是说给秦三的:“我没你那么闲。”   “草。”新吐的字音生生从中间截断,秦三记起了张旭尧不但是自己情敌,还他妈是自己不爱听脏字的老师,他郁闷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撂下几个字,“去个厕所。”   秦三迟迟未归,夜色愈浓,台球厅二楼人客渐稀,安静了下来。   张旭尧缓饮慢酌,眸底映着杯中的淋漓,看起来有些……孤独。   方斐给自己也倒了杯酒,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张旭尧亲口认下与方书玉的关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的心里泛起了密密实实的疼。   爱情已经无疾而终了,总归不能少了祭奠的过程。   他酒吞得很急,烈酒烧喉,引出几声轻咳红了眼睛。   方斐心里是有玉岩屋些期待张旭尧来管束自己的,可他半杯烈酒入腹,身旁的男人只投来了淡淡的一眼。   “我成年了张老师,有些事情自己可以做主了。”刚刚的话似乎还有余音,方斐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真是矫情。   “秦翼对你爸有意思?”抿了一口酒的张旭尧忽然问道。   方斐手中的杯子一滑,差点摔了:“你……看出来了。”   “方斐,我不是傻子。”张旭尧的话像杯中的烈酒一样泼了过来,“你把我介绍给你爸,是用来挡他对吗?”   “不……”   “方斐,我想听实话。”   握着酒杯的青年由慌乱转为沉默,清了杯中酒才说:“也不全是用你来挡他,你和我爸很合适,我觉得你们在一起……会幸福。”   两下无言,只有倒酒入杯的声音,褐色的酒线不稳,最后终是断了,张旭尧握着酒瓶问方斐:“你还喜欢秦三吗?”他的面上今晚第一次看出了怒意,“喜欢一个对你爸有意思的人,你不觉得这种关系太乱套了吗?”   方斐的脸和心脏都被重重抽了一巴掌,他瞬间红了眼睛:“是太乱了,他妈的乱套透了!”   放下酒杯,他去口袋翻烟,急急咬了一根入口,又去找火机。   抽烟、喝酒、骂人、乱伦,他占了全套,张旭尧这回该恶心透了。   火苗颤抖地烧着香烟,还未等方斐深吸,烟头的那点火就被人蓦地掐灭,张旭尧一把夺了那烟,手指一捻,支离破碎。   “我说没说过我不喜欢你抽烟?”一向冷素少言的张旭尧扳着方斐的肩膀一把将他推入沙发深处,随后俯身上去按着他的脖颈,“你把我介绍给你爸,我就是你的长辈,用你的话说是什么?后爸对吗?既然是这种关系,那我的话你听不听?”   方斐在对面酒吧喝的洋酒后劲很足,刚刚又添了新酒,此时被张旭尧一推酒意翻涌而起,心里的那点委屈与酸楚也随之被放大。   “听的。”他轻声道。   张旭尧又压近了几分,雄健的身体完完全全遮住了方斐:“我能不能给你做主?”   方斐眼中蒙了一层泪:“能。”   “说全。”   “你能给我做主。”   男人十分强硬:“我是谁?老师还是后爸?说清楚。”   两颗泪水从眼角滑落,方斐醉得很深:“张旭尧可以为我做主。”   宽阔的脊背微微下沉,两人的身体几乎相叠,张旭尧像是要去吻那滴泪似的,凑到了方斐的鬓边:“以后晚上别穿这样的衣服出门了。”   他的语气好了不少,目光却越发黑沉,慢慢地落在方斐的锁骨上,“会让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白天可以穿?”方斐的声音中带着哑糯的哭腔,乖得要命。   “可以。”粗粝的指腹在白皙的颈子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很漂亮。”   方斐忽然觉得醉意更深,甚至呼吸都有些短促,应该说点什么,他想,脑子却一片空白,因而他开始胡言乱语:“确实不应该晚上穿,冻腰。”   “嗯?”   男人的气息粗重,方斐觉得心尖被电蝇拍轻轻沾了一下,下一刻他腰上裸露的皮肤就盖上了一只温热的大掌,“这里冷吗?”   肌肤相贴,温热与冰冷,方斐瞬间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又怕张旭尧觉察,两相博弈了很久,罪恶感最终冲破酒意汹涌而至。   “张旭尧,”方斐的声音颤而轻,“你很重。”   张旭尧瞧了一会儿那双躲避的眼睛,才撤开身体坐回位置,他将杯子中最后的那点酒饮净,轻声说:“方斐,别喜欢秦翼了,那样你会很辛苦的。” 第11章 你当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新发镇的夜不静,猫叫犬吠老鼠过街,说不定哪个旮旯还蹲个瘪三儿,弄出点悚人的动静。   去方书玉家的路熟,秦三不带脑子都能走去。转入巷子,有棵老槐,树下团着一个阴影。   秦三瞧都没瞧一眼,便说:“张虎,以后喝多了去别的巷子瘫着,吓到这巷子里的人我找你算账。”   那团阴影动了动,哧哧地笑:“好勒三哥,三哥赏根烟抽?”   秦三将兜里的烟翻出来,整包抛了过去:“天气逐渐冷了,该回家回家,别冻死在外面。”   酒蒙子接住烟,踉踉跄跄地起身往巷子口走,应是将烟衔到了口中,话里带着酒后的口齿不清与浓重鼻音:“早死早超生,下辈子不当人了,累得慌。”   巷子不深,秦三片刻后就站在了方书玉的家门前,院门紧闭,屋子里留了一盏灯,应是在等方斐回家。   秦三靠在大门对面的墙上,后悔刚刚没给自己留根烟。   方书玉有男朋友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秦三有些晕,他从没想过除了自己之外还会有人喜欢方书玉那样的人。   性向迥异,心里性别模糊,明明是个男人,却打扮成女人最风情的样子,明明下面长把,却愿意听男人一遍遍在耳边叫他“老婆”。   自己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方书玉的了?带着三分醉意的秦三仰望黑沉沉的夜幕,好像……也是在一个酒后的深夜。   光影斑斓,灯火摇曳,晃动的流光与欲望交融,侵入夜里的每一个缝隙。   秦三一脚踏进“六斤”腹背便被冷热夹击,身后微凉的夜风鼓动着身前不同寻常的气息,瞬间放大了独属于暗夜的那点躁动。   “六斤”是处酒吧。据说老板是位痴情浪子,昼夜更替、寒来暑往,在此等了情人十载,却仍未寻见其人,而那情人的小名,就叫”六斤”。   秦三踏入此地是酒醉后的心血来潮,在整条酒吧街上,“六斤”位置靠后,人客不旺,可出租车偏就停到了这里,秦三是懒惯了的人,一头便扎进了“六斤”。   进了门,他才发现,门前并不热闹的酒吧,生意倒没有想象中的差,最起码现在只剩角落才有位置。   落座,要了杯酒。秦三如今未至深醉,却也差不了多少,迷离扫了眼全场,眼风的最后落在了酒吧深处,孤零零的一张卡台上。   一个女人正在那里独饮。   灯线昏暗看不清样貌,只见得身影纤细,长发入涛,唇色妖冶如火,反复灼烧,将人们心中那点最深最肮脏的恶念都勾了出来。   女人一只手掐着细长的烟,一只手支着头,姿态放松懒散,勾的秦三心弦猛颤。   他失了魂儿一般凑了过去,甚至忘了带酒,酒后的舌头有些打结,在怦然入骨的心跳声中只憋出了一句:“你好。”   女人笑了一下,唇线勾人,她轻轻探身捏起桌上的酒杯,破碎游弋的光线一滑而过,举杯:“你好。”   野猫从院墙上跳下,落在秦三脚边,将他从光影摇曳的酒吧拉回了这条狭窄的巷子。   他又想到了张旭尧,成熟、沉稳、妥贴,还他妈是个老师,他教书,方书玉补习,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草。”秦三站直身体,全身蓄力,助跑两步,骤然翻上院墙,轻轻一跃,落进了院子里。   方书玉听到敲门声时以为是方斐:“没带钥匙吗?”他推开门却惊讶于门前过于高大的暗沉身影,“谁?”   “别怕,是我。”   秦三的声音以及落在肩上的掌温让方书玉安下心来,但又马上觉出不妥:“你怎么这个时间来了?怎么进的院子?我记得我锁门了。”   秦三不与他聊这些,推着人进了屋,反手关门,直接将人抵在了墙上。   “你谈恋爱了?与张老师?”   秦三的声音中夹带着愤怒与委屈,方书玉微微一怔,垂下目光看着男人衬衫上的扣子,没什么犹豫地便认下了:“嗯,谈了。”   手臂被抓着的地方骤然一痛,方书玉的脊背再一次撞到了墙上。   “你真的和张旭尧谈恋爱了?”秦三双齿交错恶狠狠地又问了一遍。   方书玉的声音依旧清雅,带着安抚人心的柔软:“秦翼,你以后好好生活,我这里就少来吧。”   “凭什么?!”秦三将人一把搂进怀里,粗鲁地扳起下颌,强迫方书玉看着自己,“你凭什么和他谈恋爱?你和他谈恋爱之前没想想我们的关系吗?”   白皙的皮肤被掐出红痕,脖颈以及不舒服的角度倾仰,腰间的手臂箍得人皮肉疼痛,方书玉的目光却依然平静温柔,像看待一个耍赖的孩子:“我们的关系是错的,就像你人生走错的一个岔路口,现在你应该转身往回走了,秦翼,我们本来就不应该这样。”   方书玉有时会想,若不是那天秦三进错了酒吧,若不是他恰巧贪杯,他与秦三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新发镇这个地界儿,人员混杂,流动人口也多,方书玉与秦三虽同住在镇上,却一个谨言慎行、循规蹈矩,一个浪荡无状、没心没肺,像两条平行线一样似乎永远寻不到那个可以交叉的点。   但那晚秦翼误打误撞闯入了“六斤”,他的眼神又太过烫人,赞美太过直白,不同于其他搭讪者隐晦地试探,方书玉仿佛能看到他身后用力摇晃的尾巴。   情话如水一样倒入耳中,迷了方书玉的眼乱了他的心。   新染的指甲还微微泛着刺鼻的味道,方书玉喝了秦翼敬的酒。   那夜是混乱且疼痛的。   起先方书玉只是觉得秦翼醉了没有分寸,亦或刚刚通了事没有经验,年轻男人进了屋子一刻也等不了。   裙角堆叠,墨发翻飞,他几次三番寻不到路,还得方书玉引导。   方书玉从不与人过夜,秦翼那次破了规矩。   他着实惨了,全身像散了架子一般,又困,只能无可奈何、迷迷糊糊地在秦翼身旁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清晨,方书玉才惊觉秦翼根本就是将自己当成了女人!在得知真相后,差点一气之下揍了自己。   本以为就是错乱荒唐的一夜情缘,没想到秦翼不知怎么却黏了上来,方书玉看得出他的纠结挣扎,赶了多次却也未能将他赶走。   “走错了路你说转身就能转身?方书玉是你拉我下水的,怎么现在又不想要我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方书玉有些无奈:“秦翼,你这是在无理取闹。当初我没有骗你,六斤是同性酒吧,你不知道而已。”   “我后来知道了,不还是来找你?方书玉我在你身边哄着你宠着你,你拿我当什么?”   门廊电线的线路老旧,灯丝短暂地晃了一下,闹钟的秒针机械规律地转动,每走一格便发出一声轻“咔”,屋子在安静了半响儿后,融进了方书玉轻柔的嗓音:“秦翼,你又拿我当什么?男人还是女人?”   “……”   语迟片刻,秦三才答:“当然是男人。”   “好。”方书玉扶开秦三的手,拉开自己的衣怀,“那我不穿裙子,不带假发,你从前面和我来一次。”   秦三全身的肌肉顿然一僵,几不可查地退后了一步:“我……”   方书玉停下了解扣子的动作,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秦三的鬓角,拉开门,让晚风涌了进来:“回家吧,别再来了。” 第12章 说吧,谁干的。   嫩黄的鸟喙一下下啄着地砖缝隙中的谷物,中心广场的鸽子正在捡食。由于肥硕又懒散,遇到踩着轮滑横冲直撞的孩子,它们也只肯挪挪脚趾,让开一小块地方。   广场不大,轮滑初学者绕了一圈又来叨扰鸽子,这回却没有相安无事,不知是哪方反应欠佳,踩着轮滑的孩子直接冲向了广场上卖气球的老人。   高高低低的抽气声同时响起,母亲手边的摇篮停止摆动,迎面而来的羽毛球无人理会,肥硕的鸽子也偏头瞧了过去,踩着轮滑的孩子紧紧地闭起了眼睛,气球从老迈的手中松脱……   有落叶飘在半途,翻转飘荡,速度似乎都慢了下来。   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掌扣在了孩子的肩膀上,将人一圈偏转了方向,擦着老人的衣服一掠而过。   然而轮滑尚未泄力,依旧莽撞,那只手又圈着孩子转了半周,直到速度减缓,停了下来。而那束拖着长线缓缓腾空的气球,也在这半周的旋转中,被人凭借身高优势一把拉了回来。   张旭尧应该算不上个好老师,面对孩子心有余悸的道谢,并未温言以待,气球还到老人手中时,在喋喋不休地感谢中,也仅仅是点了点头。   他迈步离开广场,摘去了落在肩头的那片叶子,即便瞧着很美,也转手就扔进了垃圾箱中。   “焱越安防”坐落在城市的核心区域,提供安防系统工程及私人保镖业务,作为业内龙头,据说承揽了大半个中国的高端业务。   极为宽敞奢华在办公室内,茶香缕缕。   “还是习惯喝茶?”眉眼锋利的男人擎着笑,“我这的好茶可都是给张哥留着的。”   张旭尧脸上挂了淡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确实是好茶,但也要有盛总泡茶的手艺,才能有这样香浓的口感。”放下茶杯,他直截了当,“茶我们慢慢喝,盛总这次找我什么事就直说吧。”   “叙旧不行?”   张旭尧在茶香中放松了身体,靠在沙发上笑言:“要叙旧的话去我住的镇上,那里有特色的地方多,总比你这里要舒服。”   “也是。”被称作盛总的男人从沙发中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抽出一个密封的资料袋,“那我就直接说了,这有一个高保值的单子,张哥考不考虑重新出山?”   张旭尧的笑容转为无奈:“我都多长时间不接单了,你怎么又把我想起来了?”   “人家点名请你,价格翻了三倍。”   “那就麻烦盛总帮我回绝了吧。”   男人放下资料袋,闲散地靠在办公桌上:“张哥,你这一身本事真的甘心在一个破旧的小镇上做一名数学老师?”   三钱的茶杯见了底,张旭尧为自己续茶:“我都已经做了这么多年老师了,你怎么还问?”   男人走过去接过茶壶,亲手为张旭尧添茶:“就是觉得可惜,你上大学那会儿,只在焱越做做兼职,就做到了业内首屈一指的位置,谁都以为你毕业后会入职焱越,没想到你倒跑去那么个落后的小镇,站在讲台上拿起了教鞭。”   张旭尧翻出烟叼在嘴里,笑着说:“我寒暑假不是也让你们拉回来,关进训练营做教官吗?”   男人拿起火机,引出火苗送到张旭尧面前:“张哥这单真不能接?左右不过十天,够你在讲台上站二十年的。”   张旭尧将火苗推远:“盛总,我志不在此。”   火苗又送了回来:“就当张哥帮我盛屿一个忙,这一单焱越得接,而且不能出半点差池。”   火苗微微晃动,张旭尧没动:“盛总何不自己接?你可从来没砸过单子。”   “人家点名要你,再说我也空不出档期。”   “我是一个已经过气的人,机会还是让给年轻人吧,你那个表弟阎野就不错,在训练营里他是我最出色的学生。”   “张哥,你也知道我们这行不是光会打架就可以的,他年纪太小,还没正式挂牌出单,经验不足,不能贸然接这样的单子。”灭了的火苗又被再次引燃,“这单只有放在你手里我才放心。”   香烟在张旭尧指间揉了一会儿,才又被送进口中:“时间是在寒假?”   “是。”   张旭尧倾身就着火苗点了烟:“盛总,我卖你面子,你还有什么压箱底的好茶就别藏着了。”   这段时间,张旭尧如果不主动联系方斐,两人就会断联,方斐那人胆子小,心却黑,如今绝口不提还钱和利息的事儿,眼睛一闭,就地装死。   今日周末,张旭尧等到十点也没见到方斐的影子,两人约好的你做饭、我补习,说出的话像屁一样,气体散了,味儿就没了。   张旭尧打了一个电话过去,无人接听直到自动挂断,他批了一张卷子,又扣了两分卷面分。   再打还是无人接听,张旭尧看着买回来的肉蛋和蔬菜,旋上了手中的红笔。   周末的校门口依旧人来人往,张旭尧将车停在了同一片树荫下。   他再次拨通了方斐的电话,耳边的风音持续在响,手肘搭在敞开的车窗上,张旭尧翻烟来抽,香烟还未送进嘴里,眼睫忽然一压,他果断出手,从来往的人流中,一把拉住了一个青年。   “哎呦,抓我干嘛?你有病吧!”青年戴着耳机,扣着帽兜,过了最初的惊吓,他开始发飙,却在对上男人的眼睛时,慌忙咽下了骂骂咧咧的后话,“方斐的爸爸?叔叔你这是……找我有事儿?”   青年是方斐的同学,曾趴在张旭尧的车窗上与方斐闲聊,也曾把张旭尧胡乱认做方斐的爸爸。   “我联系不上方斐,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青年一怔,眼神随即躲闪飘忽,嘴中讷讷:“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问问别人。”   张旭尧推门下了车,身量比青年高出半头。   他给青年递了根烟:“方斐躲我还是遇到事儿了?”   青年抬起手犹豫着接不接烟,最后将心一横:“叔叔,方斐被人坑了。”   张旭尧是在派出所找到方斐的,他正坐在接警大厅的独立窗口接受笔录。   张旭尧走过去站在了方斐身后,高大的身影压过来,民警抬起头询问:“你是?”   “我是方斐的老师。”   背对着张旭尧的方斐猛然回头,窗外的阳光刺目,扎在眼睛里泛酸。   “……张旭尧。”低哑的声音有些轻抖。   男人在他的背上拍了拍,一如往常地沉语:“没事,你们继续。”   一直惶惶不安的心似乎落回了原位,方斐缓缓坐直身体,一字一句对面前的民警说:“照片上的人不是我,有人把我的脸p在了裸露的身体上。”   他用手指抹去了眼尾浅浅的湿痕,转头快速地捋平了张旭尧折叠的风衣袖口,又转回身,继续说:“这些照片一直在色q网站上传播,警察同志,我要报警。”   从警局出来,方斐上了张旭尧的车。   秋风不燥,钻进车中轻扬着两人的发丝。   张旭尧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搭在方斐的后颈上,安抚似的轻轻地触碰着他的头发。   一路无话,只有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荡在风挡玻璃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平安福坠着的穗子不再摆动时,车子停在了校园门口。方斐没动,张旭尧也不催,粗粝的指腹在耳后轻摩,似乎比秋风还要轻柔。   好一会儿方斐才垂下眸子轻声说:“张旭尧,你能把衣服扣子解开几颗吗?我想系。”   请求很无礼,也怪异,但张旭尧什么也没问,利落地解开了自己喉下的几颗扣子。   方斐深吸了一口气,凑近身体抬手去系张旭尧的扣子,边系边说:“P过的照片已经在网络上流传很久了,都是发在色q网站上,有人看到了也不好意思和我说,前几天一个关系比较要好的实在没忍住,才和我说了这件事。”   方斐抬眼看向张旭尧,目光像一幅失色的画:“张旭尧,警察会找到是谁做的对吗?网上的那些照片也会被清除是吗?”   “会,会找到人,合成的照片也会被清除。”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慢慢收紧,“相信我,事情很快就会解决。”   半个小时后,奢华的办公室内响起了电话铃音,盛屿接通:“张哥,借什么?安全屋?级别高一点的?没问题,需要帮忙吗?”   男人勾起唇角时下颌显得越发凌厉:“谁这么大胆子?敢惹到你头上?位置和密码一会儿发你,如果有需要张哥尽管开口,整个焱越都任你调遣。”   一个小时后,焱越安防最高级别的安全屋中锁了两个男人,张旭尧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将一沓合成的照片扔在两人面前。   低头点了烟,他的神色隐在轻荡的白雾中:“说吧,谁干的? 第13章 吻   长方形的房间不算宽敞,墙壁粗粝,并未粉刷,头上只悬着一盏灯,用线绳坠着,光线似老人的眼睛,黯淡无华。   戴着眼镜的男人觑着张旭尧的神色向前凑了凑,拴在手腕上的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拾起了地上的照片,翻了几张,慌忙说道:“哥,这可不是我拍的,我们虽然拍的东西不入流,但是也是需要美感的,这些简直是粗制滥造。”   他推了一把眼镜,仔细看了看照片:“P的吧?光影和颜色都不对,这是P的,和我无关啊哥。”   “王志义对吗?”张旭尧将手肘压在膝盖上微微探身,“一年前你骗照片中的这个人去拍照,被我揍了,我很难不怀疑这是你的报复行为。”   眼镜拖了把锁链,又急急向前一凑:“哥,上次你揍完我,我整整在医院躺了仨月,肋骨、指骨骨折,我他妈是真想报复,可是刚在道上扫听你就又被揍了一顿,哥,你说这我哪还敢报复啊?”   他拖着哭腔,“这照片真不是我弄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弄的,这也P得也太差劲了,哥,我是专业的,质疑我人品可以,质疑我业务能力真不行。”   张旭尧用拇指弹了弹烟蒂,转头看向另一个被锁的人,声音寡淡无波,像在谈论天气:“不是他,那就是你了?”   “不是我不是我。”坐在地上的青年向后躲,眼中惶惶,“你快放了我,你这是非法拘禁,犯法的。”   张旭尧轻笑:“懂法?懂法就好说了。”他将烟从嘴边摘了,指着地上的照片,“丛齐,你都没看一眼就否认不是你做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青年的呼吸急促粗重,他一面盯着张旭尧,一面伸长手臂从地上拾起一张照片,仅仅在眼前一晃,就烫手似的扔开了。   “我和方斐只谈了不到一个月的恋爱,我们早分手了。”   “你们分手就是因为他不帮你顶盗窃的罪名,所以你怀恨在心?还是因为那天我把你往花丛里踩得太狠了?”   张旭尧扔了烟,鞋底踏上余烬,轻轻捻动。青年心口一紧,被鞋底捻着脸无情地踩进带刺花丛时的痛,再次翻涌而出,令他轻轻颤抖。   脸上的半面皮肉跳动了几下,他从嗓子口挤出几个字:“和我没关系,不关我的事。”   “和你没关系是吗?”张旭尧从口袋里翻出一部手机,在屏幕上随意点了点:“虽然你把手机的浏览记录删除了,但也不是不能恢复。”   丛齐咬紧牙关:“有浏览记录也不能证明照片就是我发的。”   张旭尧点点头:“也是,但你忘了清除P图软件的残痕了。”   丛齐靠在墙壁上的脊背骤然挺直:“不可能,你说谎!”   “我看看。”眼镜此时已将自己当成了八卦看客,他拖着锁链走到张旭尧身旁,看向手机。   目光在手机上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张旭尧,然后推了把鼻梁上的眼镜:“连个会员都没开,怪不得P得不好,脖子和身体那条线像他妈用刀割的,这玩意儿发网上能有点击量吗?”   “不可能!”丛齐眼见着陷入恐慌,“你们胡说!”   “胡说个屁!”眼镜捡起了地上的一张照片,“不就是这张吗,和手机里的一模一样。”   “我手机都格式化了,你们不可能看到原来的记录!”丛齐握着双拳放声咆哮。   屋子空,似乎荡着回音,尾音还没落,丛齐就惊觉自己的失言,扣在手腕上的链条簌簌而动,他将自己用力的团进了角落:“不是……不是我……”   张旭尧从椅子上缓缓起身,狭窄的空间显得他更加魁伟高大,他走向丛齐,每走一步便配合了一声锁链的轻抖。   行至角落,张旭尧居高临下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他举起了手中的手机,轻讽:“我还没来得及去破解你的手机,只诈一诈,你就全招了。”   丛齐猛然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黑沉沉的,只有自己狼狈的倒影:“你……你们……”   张旭尧的身后露出个脑袋,眼镜嗤道:“真是个白痴!妈的,我好歹就坑陌生人,你他妈连自己对象都坑,不是,你对象?你是同啊?”   见无人回复,他又挤出个笑容讨好张旭尧,“哥,我演技不错吧,我一看手机上什么也没有,就随机应变那么一说,一下子就把他诈出来了,哥,这事搞清楚了,真和我没关系,你看我又立了一功,能不能把我放了?”   张旭尧反身抓住眼镜的衣领,动作不算凌厉,手力却用得足:“这回就算了,以后再让我遇到你坑人……”   眼镜赶紧接上后话:“见一回,你揍我一回行不哥?”   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锁,张旭尧拉着人向门口走,眼镜心里一松范,嘴上就不闲着:“哥,你一会儿狠狠揍他,妈的,基佬就是死变态,不揍他揍谁。”   刚刚打开的门缝又被一把关上,张旭尧向上一提人:“我也是基佬,确实挺变态的,要不你再留留,晚走一会儿?”   眼镜吓得两腿筛糠,腹部长好的骨头又隐隐犯疼:“哥,我胡说呢,基好啊,基……不用养孩子,谁想操那份心啊。”   “闭嘴。”张旭尧觉得聒噪,打开门将人向外一甩,“这几天会有人盯着你,嘴上最好严实点。”   “知道知道哥,江湖的规矩我懂。”眼镜忙不迭道。   唯一进光的那扇门被“啪”的一声关上,丛齐浑身一凛。   他也学着眼镜叫:“哥我错了,我一时昏了头,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张旭尧转身走近,影子压在丛齐身上,像一张沉重的巨网。男人垂眸,看一团死物一样看着脚下颤抖的青年,语气无波无澜地问道:“丛齐,你数学成绩怎么样?”   “什……么?”   棺材一样的房间里,竟然有一处暗室,暗室内有地牢,黑洞洞的,似乎会啖肉吞骨。   张旭尧拉开地牢的铁闸时,金属摩擦的声音向铁锯慢慢切割着溃烂的灵魂。   丛齐脚下汪了一团水渍,气味难闻,却不及地牢传出的万一。张旭尧将人拉到地牢旁,蹲在他面前轻声道:“知道这地牢里都关过什么人吗?叫出一个起码身家千万,关你,真是折辱它了。”   张旭尧的目光中第一次浮现冷酷,“你动了不该动的人,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怪我上次手软了,没让你懂得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惹的道理。”   站起身,他一脚将丛齐踹进了地牢,在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铁闸慢慢关合,张旭尧踩在菱形的钢架上,俯视蝼蚁一般的青年,将一沓数学卷子扔进了地牢:“也别闲着,做做题,要是有错的……”他转身离开,关门时扔下了一句,“那就别吃饭了。”   张旭尧刚刚拉开入户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他将钥匙放在五斗橱上,看到了同样放在上面摆得规规整整的方斐的那只祖宗包。   男人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波却似乎柔软了几分,他走到厨房靠在门板上,闲散地问道:“一会儿吃什么?”   烟机的声音掩盖了入门声,方斐看到张旭尧时有些惊讶:“回来了,刚刚打你的电话不通。”   安全屋屏蔽了信号,张旭尧随口敷衍了一句。   两菜一汤摆上饭桌,方斐摘下围裙:“不问我为什么过来。”   张旭尧坐在餐椅上舀汤:“想徜徉在数学的海洋中?”   “不想。”短暂的笑容过后,方斐拿着筷子静默了片刻,“在学校里,我现在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关注。”   张旭尧正视过来:“他们都知道那些照片是假的。”   方斐扒了一口饭,机械地咀嚼:“但那些窥探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让人很难忍受。”   羹匙放在汤碗中发出清越的声音,张旭尧推开餐具,抬手解开了衬衫的几颗扣子:“你来系扣子,心情会不会好点?”   方斐微怔,漾出笑容,他放下筷子勾手:“过来。”   张旭尧向前探身,方斐也倾身而起,隔着桌子,摸上了那排纽扣。   方斐漂亮,手指也纤长白皙,搭在黑色的扣子上,像新发的笋尖儿。张旭尧看着他低垂的眉目,忽然缓缓问道:“当初你喜欢丛齐什么?”   送进扣眼的纽扣滑脱出来,方斐抬起眼睫看向无波无澜的男人:“为什么问这个?”   “忽然想知道。”   方斐坐回椅子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箸青菜放进瓷碟,无所谓道:“就挺喜欢的。”   张旭尧将剩下的两颗扣子自己系好,也拿起羹匙喝汤:“具体一点。”   “抽烟喝酒烫头,坏。”方斐回得利索。   握着羹匙的手崩起青筋,张旭尧的声音却依旧平稳:“就喜欢坏的?坏就可以?”   “对。”   手中的餐具骤然一落,张旭尧迅速起身,绕过餐桌一把拉起方斐向门口拖去:“你想找坏的就去找,别把我这里当成你的避风港。”   拉开门,漂亮纤薄的青年被推了出去,张旭尧盯着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漠然地缓缓地关上了门。   门里门外一下静了下来,窗帘被微风轻轻鼓动,房间里的饭香散了几分。   张旭尧很少冲动,做事也不应激,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有一天会对方斐发怒。深叹了一口气,生出了几分自责,他压下了情绪,伸手去拉房门。   几乎同一时刻,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听得出忐忑与犹豫。   门板被拉开时,方斐眼中的泪水已被抹去,眼尾带着湿痕,睫毛都沉重了几分,他极力控制着嗓音,让自己显得平静有礼:“张旭尧,我的高价包还在你屋里,我能进去取吗?”   顿时,张旭尧心里的那点气就都散了。   他沉身望着方斐,面容严肃:“方斐,喜欢坏的是吗?知道我做了什么吗?就在刚刚,我将你的前男友丛齐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他嘶声力竭地哭嚎,吓尿了裤子,而我锁上了门离开那里,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回家吃饭。”他将愣怔的人向前一拉,钳着下颌,“我他妈比谁都坏。”   “为什么?”方斐眸光微闪,“因为我的照片……是丛齐合成的?”   “对。”   两个人离得极近,呼吸裹缠,方斐从震惊到空白,又到……惊喜的表情清晰地映进了张旭尧的眼中。   高大强壮的男人被人蓦地一抱:“张旭尧,你在为我出气?”   方斐跳得很高,被张旭尧托了一把才没摔倒,他双腿一盘,挂在男人身上:“真的是他做的?你真的把他关进了地牢?”   张旭尧抱着人走回房间,反手带门:“嗯。”   又补充,“还给他扔了一沓数学卷子,做错了,就不许吃饭。”   方斐眸光灿烂,将男人搂紧了一些,轻声道:“怎么办?”   好想亲你。   “嗯?什么怎么办?”   “好想……奖励你。”   男人脸上挂了笑,将人又向上一托:“怎么奖励?”   方斐快速地瞄过张旭尧的嘴唇,然后红着脸慢慢倾身吻上了男人鬓角的疤痕。   “谢谢你,张旭尧。” 第14章 你拿什么换?   裹着包装的小面包被抛起又被接住,张旭尧坐在地牢口说:“背一下三角形的重心坐标公式。”   不多时,从地牢传出嘶哑干裂的声音,打着抖支支吾吾:“三角形……ABC三个顶点的坐标分别为……”   声音混沌不清,伴着地牢中散发的淡淡腥臭味。张旭尧倒是好脾气,微微探身竖着耳朵听,最后轻轻摇头:“你是怎么考上的大学?这么基础的东西都会背错?”   撕开面包的包装,一掷,张旭尧喂给了趴在屋子里的流浪狗,然后在地牢传出的呜咽声中,又说:“这回问个简单的,要是再错,今天你就真没吃的了。”   废弃车库的门从里面被拉开,张旭尧躬身而出,他回头吹了一声口哨,黑白杂毛的流浪狗跟了出来,张旭尧弯腰撸了一把狗头:“走吧,明天再来。”   送走狗子,男人点了一颗烟,烟雾在口旁轻腾,他才看向规规矩矩站在车库门旁的方斐:“不是让你在车里等着吗,干嘛跑过来?”   方斐从祖宗包中翻出纸巾,走到张旭尧身边拉起他的手腕,将他手指上沾着的细碎面包渣轻轻拭去。   “我能进去看看吗?”他问。   “不能。”张旭尧给了明确答复,“污秽的地方,不适合你。”   “哦。”方斐没再要求,将纸巾对折了一下,“换手。”   张旭尧换了手夹烟,伸出手时先在方斐的头上撸了一把,他咬着烟笑:“和刚刚那狗子的手感差不多。”   方斐觉得他无聊,却多瞅了一眼男人的笑容。将粗粝的手指一根根拭净,他问:“你要关丛齐到什么时候?因为盗窃的事情他主动办了休学,但你总这样关着他,我怕会有人察觉到他的失踪。”   “既然关着他,这些事情就都考虑到了。”收回手的张旭尧向停在路旁的车子走去,他嫌方斐速度慢,回手钳着青年的后颈推着走,“网络上的照片已经陆续在清除,什么时候丛齐肯乖乖去派出所投案自首,我就什么时候放他。”拇指在方斐的发根轻轻摩挲了一下,“放心用不了几天了。”   “他不会告你非法囚禁吗?我不想你有事。”方斐微微踉跄了一下。   张旭尧的手臂一圈,将方斐扶稳,顺手碰了碰他的睫毛,笑着说:“我给他补习功课,什么时候成非法囚禁了?再说他也得敢告我才行。”   方斐的目光撞进张旭尧的视线中,拉丝的热糖一样,黏腻热烈:“张旭尧,你好厉害。”   男人微微扬眉,烟咬进嘴里,嘬得畅快。   方斐的心房快速鼓胀,轻盈得像只欲飞的气球,可又在一个瞬间后慢慢塌陷,最后干瘪枯萎,他勉强提起唇角维持微笑:“所以我做了一个正确地选择,把你介绍给我爸,你会保护他的对吗?”   老烟枪咳了几声,摘了烟向前走:“天晚了,送你回学校。”   方斐下了张旭尧的车,没过十分钟又打了电话回来。   关了车载音乐,接通电话,传出的声音有点儿急:“张老师,送我去趟酒吧。”   酒吧街不远,车程只需一刻钟,车子还没停稳,方斐就拉开了车门。   张旭尧伸手将人拖了回来,单手停车入位:“有秦三在,你爸吃不了亏。”   扣在肩上的掌温,让方斐逐渐冷静,他的话中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无奈:“就是因为有秦三在,”目光看向张旭尧,“我才更担心。”   “六斤”是静吧,喝酒听歌的清净地儿,猎艳的虽不在少数,但不管揣着什么心思,大多依着酒吧的调性,皮都披得挺好,遭人拒绝也鲜少纠缠。   今晚却闹了起来。   还是酒吧深处的那张卡台,紫色的裙角在精致的黑色高跟鞋上轻轻划过,顺着交叠的双腿向上,是纤秀的腰肢,流畅的肩颈,和瘦窄漂亮的下颌。   微卷的黑发如瀑,衬得面色枝头白雪一般,再向上,望进一双幽冷深邃的眼睛。   细长的女士香烟夹在指间,偶尔送入口中,烟雾吞进多少便吐出多少,面目遮了三分,就又多了三分冷艳。   “女人”此时抬着眼,看着站在面前的高大男人,再一次无视了他的要求。   “和我回家。”被人无视了两次的秦三又说。   秦三此时的面色也是冷的,微微含戾,这种神色在他身后的男人再一次攻击过来时,达到了顶峰。   他转身拿起桌上的酒瓶,骤然砸在了那人的头上,断茬锋利的酒瓶向前一举,抵上了男人的脖子:“我再他妈说一句,他有主儿了,再骚扰他我就弄死你。”   酒吧静了下来,只有背景音乐在轻轻环绕,站在门口的方斐慢慢躲进暗影,垂下眼帘,五指紧握。   “张老师,你介意男人穿女装吗?”   张旭尧又望了一眼坐在酒吧中的那个紫裙女人:“那是……你爸?”   “介意吗?”方斐追问。   “不介意。”张旭尧如实回道。   “那你能……”握着拳,方斐的掌心钻心地疼,应是指甲长了,他分神想到,“那你能以男朋友的身份去把我爸带出来吗?”   这个角落是背景音乐的边缘,张旭尧的神色像音乐一样淡了下来。   他点了支烟,望着压在暗影中的那张脸,缓缓问道:“你希望我这样做?”   方斐依旧垂着眼:“你是我爸男朋友,理应这样做。”   香烟咬在牙间,张旭尧将方斐向更深的阴影里一推,压低自己的身高,用口旁的烟雾熏着青年的眼睛:“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应该,我应该帮你揍逼你拍照的那些人吗?应该帮你收拾那个人渣前男友吗?‘应该’都是要拿东西换的,这回你拿什么换,方斐?”   没有悲伤,或者方斐在抬眼时强行掩去了,他问:“我应该用什么换?”   咬着烟的声音含混凌厉:“你有什么?”   烟雾熏得方斐流泪,安静的三五秒里,张旭尧的样子逐渐朦胧,青年隔着眼中的水雾,露出一个难言的笑容,慢慢举起那只烫了烟洞的包:“它可以吗?”   香烟猛然烧了一段,张旭尧直起身体,用手盖在方斐的脸上用力一推:“可以。”   他拽过那只包,随手扔进附近的垃圾桶,问:“跟我进去吗?”   方斐看了一眼那包,摇摇头:“他看到我会难堪的。”   张旭尧转身向酒吧中走去,路过垃圾桶的时候,将手中的香烟,按在了包上。 第15章 叫一声后爸听听   被秦三用酒瓶砸了头的男人是个狠茬,非但没退,反而向前压了一步。   秦三又恢复平日的那副吊儿郎当,瓶口向上一挑,见了血:“哥们,要不我在这儿给你划个叉,等你想要忏悔时,省下买十字架的钱了。”   挑衅的话音未落,秦三的手腕就被人松松一拢,张旭尧握着他的手微移,让瓶口抵住了对面男人的侧颈。   “这里是颈动脉。”他对有些怔愣的秦三说,“扎这里,血流得多,死得快。”   说完,张旭尧在秦三的肩上搭了把手,绕过他,站在了“女人”的面前。   “走吗?”他淡声问。   “女人”指间的徐徐腾空的轻烟颤了一下,然后那只细长的香烟滑入口中,烟雾过了口,再吐出时遮掩了他的难堪与窘色。   按灭香烟,丝滑的裙子一荡,他站起身,轻声道:“走吧。”   高跟鞋在地上踏出轻响,没行两步,“女人”就被人用力攥住了腕子。   秦三将人向自己身边一拉:“你跟他走?”   “不然呢?”回复他的声音冷淡,“放开我,秦翼。”   拿着酒瓶的手慢慢低垂,酒瓶从手里滑脱,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秦三抚上了女人的脸,低声问道:“你就不能等等我?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适应,非得这么快找别人?”   女人抬起眸子望向他,今晚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了点温度:“秦翼,别闹了,回家吧。”   握在腕子上的力道更大,秦三几乎将人拥在了怀里,咬着牙在女人耳边低语:“你就这么饥渴?我,张老师,还要出来钓人?”   女人并未被激怒,眸色却再次冷淡下来:“所以秦翼,你今晚坏了我的好事。”   “方书玉!”   “秦三。”张旭尧的声音插了进来,“我们该走了,松开手。”   “为什么他要跟你走?”秦三第一次对张旭尧不客气。   张旭尧有些不耐烦,走过去直接将手搭在秦三的肩上,声音如同老师给学生讲题一般和煦:“有点疼,忍一下。”   手指顿然抠进骨缝,秦三整条手臂一下子酸麻胀痛,感觉从大臂一路传至指尖儿,手上脱力一松,掐出红痕的手臂落在了方书玉的身侧。   秦三又用另一手去捉人,却再次被张旭尧阻止,男人的话落在他的耳边,带着些莫名的落寞:“这样得来的有意思吗?”   手掌在秦三肩上拍了两下,张旭尧随着方书玉,走出了酒吧。   一前一后的背影逐渐远了,秦三的心似乎随着他们的步伐一点一点被掏空,脊背怎么也挺不直,连拳头都握不紧,他想翻根烟来抽,可那只酸麻的手却怎么也插不进口袋里。   忽然耳边有风声骤起,被酒瓶砸了脑袋、划伤了脖子的男人见秦三失神,悄悄摸起一个酒瓶,趁机砸了过来。   眼见着就要成功,背身而立的失意人侧身一躲,抬起那只酸麻的手臂,猛然向人砸了一拳!   在人仰马翻的声音中,他大声嘶吼:“滚!”   张旭尧走出酒吧前,瞄了一眼吧台后的暗影,目光收回时滑过空空荡荡的垃圾桶,并未见到刚刚塞进去的提包。   他拿出手机,给方斐发了条信息:我送你爸回家,你等我回来接你,别惹事、别喝酒。   张旭尧的车子滑出了停车场,方斐抱着烫出两个烟洞的包蹲在了酒吧门口,他旁边还蹲着一人,垂头丧气地望着早已不见车尾的马路出神。   “还挺配的哈,他俩。”方斐的鼻音有点浓重。   秦三的更重:“你说谁?”   “张旭尧和我爸。”   秦三半天没吱声,咬碎了三次后槽牙后,转头看方斐:“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在乎答案,紧接着又说:“叫声后爸来听听。”   方斐心里骂了声“神经”,往旁边挪了挪:“这怎么能乱叫。”   秦三终于翻出烟,叼在嘴里将手臂搭在方斐肩上,问得吊儿郎当:“我给你当后爹有什么不好,我年轻随和有活力,懂得心疼人,把你当亲生的照顾,哪里比不上张旭尧?”   方斐皱起一张脸:“你只比我大几岁,说亲生的有点太夸张了。”他将秦三的手臂推开,又离得远了些,小声说,“我说话难听,就不说了。”   “你软的就像大鼻涕泡似的,我就没听过你大声说过话,还难听?你说我听听。”   方斐在心里又唾弃了一次自己年轻时眼瞎,骂过了才轻轻缓缓地说道:“你做事不靠谱,太随心所欲,自己的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何况两个人绑在一起;你又不是gay,今天喜欢明天可能就厌恶了,和你在一起就是一场赌博;还有你的妈妈……太厉害了,要是知道你和我爸的事儿,能把我爸撕碎了缝起来再撕碎。”   方斐看着祖宗包上新添的那个烟洞,声音更低:“三哥,我爸苦了一辈子,这几年生活刚刚平顺些,你要是在他身边,会毁了他的。”   秦三摘了烟,愣愣地瞧着方斐,秋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抿紧的唇角平直,好半晌儿,他的眼皮一落,夜幕又重了几分。   吸了口烟,秦三轻轻一笑:“草,小看你了,说话是他妈挺难听的。”   然后扔了那大半支烟,用脚碾灭,他站起身:“走,我送你回学校。”   方斐蹲着摇头:“我等人送我。”   “谁?”   “张老师。”   秦三又怒:“合着今晚你们父子俩都得归他呗?”他去拉人,“今晚我这后爸当定了,我送你回去。”   方斐抱着包求饶:“三哥,我要是不等他回来送我,我就死定了,张旭尧脾气太差了。”   秦三将人用手一撸,推上了自己的车,关门落锁:“给他发信息,就说我送你回去,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死的!”   方斐靠在椅子上叹气:“怎么死不都是我死。”   他摸着那个新的烟洞,看向车窗,夜色浓重,玻璃上的影子清晰,满眼都是悲伤。 第16章 让我快乐   车子停在巷子口,方书玉的手搭上了车门的把手,指甲上的豆蔻有些刺目,随着车内顶灯的逐渐暗淡,一点一点隐在了边缘的阴影里。   “今晚的事情,能拜托张老师不要告诉方斐吗?”   张旭尧还握着给方斐发完信息的手机,他看着那片挡住了方书玉半张脸的假发,淡淡应了一声:“好。”   “谢谢。”方书玉似乎松了口气,他将长发别在耳后,“今晚张老师怎么在六斤?”   “恰巧过去坐坐。”   “让您见笑了。”方书玉侧目望向窗外,看着槐树下瘫着的酒鬼,轻声道,“张老师,您很快就可以不用配合我演戏了,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张旭尧降下了一点车窗,让夜风吹进车内,他的话在微凉的风中一过,也带着直白的冷硬:“当初你答应方斐的提议,除了不想让他再为你操心之外,还想用此来掩盖你与秦三的关系吧?因为你知道方斐不想你和秦三在一起。”   方书玉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驾驶位上的男人:“我和秦三不是恋人,”他微微有些尴尬,“但又不那么清白,我不想方斐担心,也不想他与秦三起冲突。”   “抱歉张老师,利用了你。”方书玉真诚地表达歉意,“当初方斐介绍我们见面时,我以为你不会答应我的请求,毕竟这很无礼又耽误你的时间。”   手机在张旭尧指间划了半圈,触发屏幕亮了起来,手机的背景图案是港冀大学的校门,角度有些奇怪,像是一张照片的一半。   张旭尧看了一眼又按灭手机:“道歉倒不需要,本来我们也是事先约定好的,我也说了我愿意配合你演这出戏。”   方书玉又想道谢,却被张旭尧拦下:“我看的是方斐,要谢也是他谢,你打算彻底让秦三死心之后就和方斐摊牌?”   “是,但如果这场闹剧给张老师带来了困扰,你可以随时叫停。”   闹剧,确实是闹剧,张旭尧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一时脑热参与到了这场闹剧之中,是因为可以频繁见到方斐?还是变态的喜欢看他可怜兮兮地围着自己转?   不管因为什么,他现在的日子过得都拧巴极了,一边道德感加身,顾及年龄身份,一直压抑着自己龌龊的心思;一边又恼火方斐不断地将自己推给方书玉,恨不得将那个二货压进胸膛,看清自己最深最下流的心思。   车窗的缝隙狭小,夜风涌得急,张旭尧关上车窗,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方书玉与他作别,拉开车门下了车,紫色的裙角在风衣下翩跹,那道瘦削且孤寂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进巷子,在路过槐树时,将口袋中的那盒细长女烟,扔给了树下的酒鬼。   张旭尧开车回了酒吧,中途给方斐发信息:十分钟到。   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回信儿:张老师我已经回到学校了,不麻烦您送我了,您早点回家休息,今天的事感恩。   这么客气,透着心虚。   张旭尧眉间的纹路刚刚蹙起,信息的提示音再次响起,这回是条语音,秦三的声音里满是挑衅:“张老师,我已经将方斐送回学校了,并且安全送到了寝室楼,他请我上去坐坐,我说改天吧,他还有些失望,你瞅瞅这孩子还有份孝心。”   急促的刹车声在空旷的街路骤然响起,张旭尧停了车,解开安全带,放下车窗,叼了一支烟入口,火星子和烟雾随风散了一会儿,心中的那点火气仍然未消。   一手夹烟,一手转动方向盘,车子掉头。给流浪狗加个夜宵吧,烟蒂被弹出了窗外。   方书玉推开了卧室的门,缓步而入,裙摆荡漾,步步生莲。   他走到立镜前,看向镜中的自己,睫毛卷翘,口红浓艳,表情却僵硬难看。   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女装的了?几乎触到了回忆的尽头,他记起了孤儿院走廊里的那束光。   方书玉是孤儿,在襁褓之中便被父母遗弃在了福利院门口。因为没享受过正常的天伦之情,所以他也不觉得自己生而不幸,福利院遮风避雨、吃喝不愁,就是秉着节俭的原则,小孩子会捡穿大孩子的旧衣。   方书玉自小便白皙漂亮,身材细弱,偶尔一些较为中性的女装也会分到他的手中。福利院中没人会嘲笑别人的穿着,乐善好施者捐什么便穿什么,院里发什么便用什么,比较正式的着装也只会在领导慰问和家庭认养时派上用场。   被领养,是每个福利院中的孩子的终极目标。方书玉那时还小,小到还没生出自己的想法,便把别人的目标也当成了自己的追求。   男孩儿不易被领养,这是福利院上下皆知的事情。买房买车,娶妻生子,领养的父母也会畏惧压力。   因而福利院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失调到晨起的卫生间,一面哀声震天,一面清清静静。   方书玉有过一次离被领养最近的机会。   六岁的孩子午间贪睡,被人叫醒才知道一对夫妻来领养孩子。胡乱套上一套淡蓝色缀着花边的衣服,方书玉匆匆跟着众人去操场列队。那衣服昨天刚刚分到手,保育员还未来得及拆去花边。   干净白皙的方书玉在一群淘小子中极为显眼,夫妻眉开眼笑,女人更是他在脸颊上用力嘬了几口。   一切看似皆大欢喜,直到夫妻听到方书玉是男孩。   扒着门缝,小小的方书玉听到了那对夫妻的决绝:“我们想领养个女孩,如果这回没有合适的,那就等等再说。”   门被骤然打开了,方书玉吓得向后一躲,男人仅投来一个眼神,女人则是满脸可惜“唉”了一声。   直到现在,方书玉还记得那条长长的走廊,男人和女人向光亮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去,那里连接着这世上最美好的地方——家。   不知怎的,自此之后方书玉便喜欢上了女装,鲜嫩的、柔软的、漂亮的,触之便能感觉到幸福滋味,像是能够弥补遗憾和缺失一样,让自己在这暗淡的人生中生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手指在紫色的裙摆上轻轻划过,方书玉看向镜中的那张脸,目光寸寸审视,最后无奈地轻声说:“这么多年你不都已经习惯了吗,孤独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方书玉,你再忍忍,几十年后也就老了、死了,这辈子就过去了。”   他想起巷子里醉鬼常说的一句话:“下辈子不当人了,累的慌。”   方书玉抬手去解颈下的扣子,喃喃自语:“我还要做方斐的爸爸,虽然累,下辈子也要当人的。”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响动,随即窗下有移动花盆的声音,接着便是开锁声。   方书玉一惊,低喝:“是谁。”   无人应答,入户门被人拉开,沉默高大的身影走进来,反手带上了门。   “秦三?”方书玉看着他手中的钥匙,“你怎么知道……”   “我早就知道备用钥匙放在花盆下。”秦三将钥匙放在桌上,一步一步走向方书玉,他说话向来拖着尾音,有些懒散又像撒娇,如今却将每一个字咬得很实,声音低沉,听起来危险,“张老师不在吗?只有你独守空闺?”   方书玉向后退了一步:“秦翼,请你出去。”   “出去?张老师已经走了,我要是再出去,谁解你今夜饥渴?”秦三将方书玉逼得退无可退,“我今天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吗?那我赔给你好不好?”   “秦翼。”方书玉眼尾微挑,“我不想对你说重话,但希望你能自重一些。”   秦三轻轻一笑,蓦地将人揽到怀里:“方书玉,你知道吗,你穿男装和穿女装时,就像两个人一样,穿上裙子冷冰冰的,对男人就像对待你脚边的狗。可一旦脱下裙子,你又变成了谁都可以欺负的方书玉。”他搭上了拉链,“我不想欺负你,是你逼我的。”   拉链发出了轻微声响,方书玉后脊一凉,他慌乱按住了秦三:“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吗,我与男装的你做一次,你就跟我。”   “秦翼,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别闹了。”   紫涛一荡,轻柔的布料落地,秦三又一把拉下了方书玉的假发,将人打横一抱,扔到了床上。   “方书玉你他妈一直把我当成孩子是不是,天天让我别闹了,我今天就闹给你看!”   掐着男人的脖子,秦三蓦地吻了下去,方书玉有些窒息,却依旧要费力地迎合他。   口津交换,呼吸不稳,直到深长的一吻结束,方书玉用力的将秦三一推,他从床上起身,摘掉了耳饰和项链,最后手搭在自己身上最后那块布料上,看着秦三一点一点将它褪了去。   他走到秦三面前,扳正了男人的脸:“你敢向下看一眼吗,敢摸一摸吗?”   秦三盯着方书玉的眼睛,发狠道:“有他妈什么不敢的。”他单手向下一扣,却被方书玉推开了腕子,“秦翼,想好了,我不是你的哥们儿,是你的伴侣,爱人,床上的人,你还敢吗?”   秦三面部的肌肉逐渐绷紧,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拨开方书玉的阻止,缓缓向前探去。   方书玉轻轻叹了一口气,后退了一步:“我可以扮做女人,秦翼……”他看向镜中的自己,“你今晚让我快乐一些,最好把什么都忘记。”   秦三:“……” 第17章 种草莓   方书玉今天起晚了。   阳光被窗棂分隔成窄条,落在人造假发上泛起粼粼的光。修长的手指动了动,那抹豆蔻在阳光下显得更艳。手指将长发一拨,露出了方书玉端秀的侧脸,还闭着眼,睫毛轻颤。   他趴在凌乱的床上,烟紫色的轻纱被推至腰际,丰满高耸之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牙印儿与指痕。   忍着刺目的阳光睁开了眼,方书玉拖来枕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屏幕上的数字让他一惊,迅速翻身而起,唤醒了身上丝丝落落的酸痛。   褪去女装和假发,又将指甲上的颜色清理掉,方书玉翻出自己常穿的衣服套在了身上。   方书玉的补习班在新发镇上开了有七八年,几年前教育政策改革,不允许私办补课机构,方书玉就将补习班改成了小饭桌,连带着免费为孩子辅导功课。   方书玉做饭清淡,没滋没味儿,用秦三的话来说就是嘴里能淡出个鸟来,但方书玉的生意倒不错,在这儿吃饭的孩子大多是为了他认真细致的课后辅导。   穿好衣服,方书玉连镜子都没来得及照一下就急着出门买菜,推开入户门,正巧方斐从外而入。   方书玉一怔,问他:“现在回来,今天是没课吗?”   方斐的目光在方书玉敞开的领口上瞄了一眼,随即别开目光,声音很小的“嗯”了一声:“回来取点东西。”   方书玉在他细软的发丝上摸了一把:“我去买菜,想吃什么,中午给你做。”   方斐摇摇头:“都行。”又在方书玉即将打开院门时叫住他,“爸,换件衣服吧。”   方书玉表情微顿,随即去摸自己裸露的脖子,脸上烧出了一片红霞。   “我这……”   “没想到张老师还挺凶的。”方斐背身蹲下去整理院角种的花草,嘴中调侃:“我都已经成年了,该懂的都懂了。”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沉缓,像是终于撑不住那份玩笑,“爸,你既然和张老师在一起了,秦三那边就断得干净些吧,今早我回来看见他妈妈在街口吵架,很厉害,据说她十几年都没吵输过。”   方书玉拢着衬衫的领口,不知该如何回答会错意的方斐。不可避免的,他又想到了秦三,昨晚年轻的男人确实花样百出地讨好,却从始至终都未退去自己的那条长裙,也不曾兑现他不久前立下的豪言。   意乱情迷时,秦三似乎也曾勉强试着去做,掌温逐渐向前,却在最后一刻还是停了下来。   方书玉垂下眼睑向房间走去,经过方斐时,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你放心。”   秋季雨少,两滴泪水在房门的回弹声中砸进了墙角的土壤里……   院外,一兜蔬菜被放在了门前,一直靠在院墙上的高大男人将烟叼进嘴中,好半响又拽了下来团进手里揉碎,指缝兜不住碎屑,在他转身离开时落了一路。   方斐的前男友主动到公安局投案自首,又写了悔过书及道歉信递交了学校。   方斐走在校园中依然受人关注,他却没什么心思理会,背着挂着两个校徽的祖宗包找了处安静的地方给张旭尧发信息:“照片的事情已经得到澄清,丛齐现在也被依法拘留,谢谢师爸,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消息刚刚发出去就收到了回应,张旭尧的信息向来简短:“请我吃饭。”   “最近课业好忙。”   “忙到昨晚在酒吧逗留了三个小时?”   “你……怎么知道?”   张旭尧没回他的问话,只发了一个定位:“今天晚上这家餐厅,带足钱。”   方斐点开餐厅的定位,看到人均价格时叹了口气,他翻看了微信零钱,又算了算自己身上的现金,应该差不多可以支付一餐。   做完这些,他趴在自己的祖宗包上,在对话框中输入了一个“好”字。   按了发送键后,他用袖口蹭了一下眼尾,没过多久,又蹭了一下……   餐厅离得远,方斐下了公交车还要再走十五分钟,沿路前行,听到了身后有汽车鸣笛的声音。   转头一看,张旭尧正开着车随行在他身后,眼神一偏,是让他上车的意思。   方斐上了车,规规矩矩叫了声“张老师”,张旭尧轻“嗯”了一声,踩下了油门。   餐厅很高档,有专人弹钢琴,也有很美的落日欣赏。方斐在心里计算着价格,点了两份牛排套餐,送还餐牌时,客气地向服务生说了谢谢。   “来一支酒。”张旭尧补充,他点了点餐牌上的红酒,“这个。”   方斐瞄了眼价格,心中一紧,唇畔的笑容有些僵硬。   “可以吗?”张旭尧象征性的征求方斐的意见。   方斐拔直脊背,双手交叉:“可以。”   上了餐食起了酒,方斐举起酒杯,郑重地向张旭尧道谢:“谢谢你张老师。”   张旭尧将切好了的牛排换给方斐后,才端起酒杯,不咸不淡地回了声:“客气了。”   两人这一餐吃得安静,直到红酒见底也没言语几声。结账时,方斐将准备好的钱,和刚刚跑卫生间向室友借来的钱零散托出,侍者的账单上却放上了张旭尧的信用卡。   方斐不解:“不是我请你吗?”   张旭尧今晚心情一直不算好,如今连装都懒得装,把方斐从椅子上拽起,单手推着他的肩膀向餐厅外走:“一会儿有你请的。”   出了高档餐厅,开车一刻钟就有路边摊,入秋夜凉,摊主用塑料布搭成棚子,遮风挡雨,拢了一团热气在棚中。   方斐被安置在红色的塑料凳上时,问了一句:“你没吃饱?”   张旭尧将茶壶放在他的手边,又将自己的茶杯推了过去,然后转头与摊主点了些热食与冷串。   路边摊没什么好茶,茶沫子在茶水上飘了一层,方斐将斟满茶的杯子放在张旭尧面前,只得了两下指尖点在桌子上的感谢。   这回的酒换了烧刀子,方斐有点犯难,但他瞧出了张旭尧不痛快,所以即便白酒满了杯,他也没敢提出异议。   张旭尧举杯:“这顿你请。”   方斐微怔,又开心:“张老师你随便点,咱今天不醉不归。”   杯子相撞,微漾的酒湿了指尖儿,张旭尧喝了一口高度白酒,眉头都没皱一下。   放下酒杯,他说:“不是有感恩的心吗,去唱一首。”   方斐被白酒逼得轻咳,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顺着张旭尧的目光望出去。   这处是个小夜市儿,路边有简易的卡拉OK,两块钱可以唱一首,多被老年人和酒疯子霸占。   方斐指指自己:“你让我去那里唱《感恩的心》?”   “不唱,拿什么感恩?”   方斐不知张旭尧今晚心里装着什么邪乎气,竟都发在了自己身上。他在桌下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张旭尧的脚,有点讨饶:“可不可以不唱?”   没人言语。   “我以后单独唱给你听好吗?”   张旭尧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举起酒杯,大发慈悲地应了声:“可以。”   方斐也赶紧举杯,连声道谢,嘴皮子再次碰到辛辣的白酒时,他听张旭尧问道:“那晚还是秦三送你回学校的?”   方斐再次呛了酒:“那晚……正巧顺路。”   “据说你想邀请他去寝室坐坐。”   “咳咳……没有,怎么会?我们寝室不让外人进的。”   棚外传来走调的嘶嚎,醉了酒的男人拿着麦克风摇摆着腰肢,夜风鼓动着塑料步哗哗作响,摊主的油烟机一刻不停地运作,就在这嘈杂又平凡的一刻,方斐看到张旭尧放下酒杯,直视自己,轻声问:“方斐,你还喜欢秦翼吗?”   ———   方斐真的醉了,前有价格昂贵的红酒,后有工薪消费的烧刀子,两相作用,如同火上浇油,让他踉踉跄跄,几乎走不稳路。   张旭尧一手夹烟,一手掐着他的后颈,一路将人带到了车上。   车门一关,隔绝了各种声音,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的包。”方斐嘟囔了一句。   张旭尧将手中的提包扔进了后座:“没丢。”   方斐安了心,任由自己醉了下去,他闭着眼靠在座位上,轻声呢喃:“张旭尧,喝酒不开车。”   零散的头发遮着眉眼,削尖的下颌微微扬起,集市上远远的灯光倾泻而来,勾勒出美好又脆弱的剪映。   张旭尧看着方斐,又吞吐了一口香烟,刚刚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随便找了个话头搪塞了过去。   那就是还喜欢吧?张旭尧转开目光,叼着烟自嘲:“多大年纪了,还他妈争风吃醋。”   夜愈发沉,剪影都开始模糊,隐隐传来的歌声切换了几首,密闭的空间里才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方斐,该感恩了。”   方斐深醉,挣扎了几次才睁开眼睛,他向声音的源头看去,目光从张旭尧的眼睛一点点向下,最后落在了唇上。   手脚并用地爬起,方斐一头扎在了张旭尧的怀里,伸手去解男人的扣子。   张旭尧被他解扣子、系扣子的时候多了,已经习以为常并不在意,他慵懒地靠在车门上,夹烟的手擎着方向盘,偏头吸了一口烟,淡淡扔下一句:“犯毛病。”   “你好凶啊。”方斐边解扣子边拖着醉意说道,喝过酒他的手指不算灵活,动作有些粗鲁。   张旭尧垂下眼睑看他:“谁凶?”   “你。”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方斐忽然有些委屈,“你亲人好凶啊。”   摘烟的动作一顿,张旭尧慢慢蹙起眉头:“谁亲你了?”   醉了的方斐没听出话中的危险,依旧与那几颗扣子较劲:“你!那么用力,都亲出印子来了。”   张旭尧骤然扳起方斐的脸,压声问:“把话说清楚。”   方斐酒后混沌,哪里说得清楚,他一头扎进张旭尧的颈窝,喷着酒气:“我也要把你亲出印子,种草莓!”   重重一裹,然后直接用了牙齿!   张旭尧身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眉间压上了戾色与翻涌的未名之色。   他姿势未变,任由方斐在自己身上作孽,目光看着暗沉的夜色,将烟送进口中。   “方斐,我好不容易穿上的人皮,就快被你撕碎了。” 第18章 作孽太多   漫天大雪,冻得僵直的手指高高捧起瓦盆,用力摔在了地上,落地又弹起的碎片从十岁的张旭尧脸颊划过,留下了一道血痕。   卡拉OK的麦克风被人拍出砰砰的响声,像记忆里那扇脆弱单薄的门,常常被砸得山响。死了男人的家里,女人和孩子被一次次恐吓,菜刀剁入桌角,留下了难以复原的深痕。那一年的夜里,伴随张旭尧的声音只有母亲的隐泣。   债台高筑,却赚不到钱。张旭尧便寻了路子去打黑拳,与十几岁的孩子一起被关在笼子里,搏命似的打一场下来,会有几百块的收入。   女人也是在冬天死的,白幡随风扬得猎猎,张旭尧烧了一个纸扎的房子给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流。   打黑拳打出了些名堂,十几岁的张旭尧挑战的都是成年拳手。他那时纹了满背满臂的纹身,拳场老板的一句“凶一点儿”,他便披了一张凶恶的皮。   在他身上押注的人越来越多,张旭尧挣得也越来越多,他找收债的来收钱,对方却打着牙颤说利息就算了。   罪恶不会长久得胜,地下拳场被查封了;罪恶却又总有办法延续,有人邀张旭尧混堂口当打手,不同意就挑了手筋,总不能留一个隐患在外面。   张旭尧年少时话更少,仅“嗯”了一声没怎么犹豫的就留在了堂口。   他是堂口里唯一一个读书的,下三滥中也偶有义气血性的人,帮他扛了几次事儿,没让他留下案底。   高考的前一天,有人在场子闹事儿,张旭尧有些分心,鬓角被人划了一刀,他一边背着数学公式一边将人踹翻,第二天鬓角贴着创可贴走进了考场。   大学期间他在安防公司兼职,正经工作,鲜少动手,但私下的脏活也没少过手,只是表面上体面罢了。   直到他走上讲台,用长衣遮起身上的纹身,他似乎才真正的找回了属于自己的那张人皮,别别扭扭地穿在身上,道德、伦理、规则,约束与妥协,磨合了很久,才逐渐适应。   可如今,落在颈边的湿热,像在他的人皮上凿出了一个孔洞,皲裂的碎痕逐渐延伸,等待着最后的炸裂与崩塌。   一根烟燃尽,车里唯一的光亮逐渐淡了,颈上依旧湿腻,不得其法的笨拙,更容易让人生出撕碎白纸的低劣冲动。   慢慢抚上细软的发丝,张旭尧在人皮撕裂的声音中,偏头靠近方斐,嗓音低得近乎沙哑:“再凶一点。”   “嗯?”方斐撑起自己,醉眼朦胧,“什么?”   两人离得极近,看得清青年唇上晶亮的水渍,张旭尧用夹着烟蒂的手抚上了他的侧脸,拇指压在那片柔软上,慢慢地碾磨。   “你要是不咬,”声音像钝刀,缓缓切入肉里,“就换我咬了。”   他将人向上一拖,钳住下颌,骤然吻了下来。   力道和速度都带着欲望被长久禁箍后的反噬,嘴唇几乎是撞在一起的,干燥迅速被濡湿侵染,变得密不可分。   可纠结了整个晚上的触碰却在下一刻就被迫终结,张旭尧听到了一声闷哼,然后整个人被狠狠地推开!   方斐面色苍白,眼中含泪,像是压抑着某种生理反应,委屈地抱怨:“你晃我干嘛?”   张旭尧凭借经验浑身一凛:“方斐,你他妈要吐我身上……数学卷子……”   方斐用力捂住嘴,眼泪已经逼出眼圈。来不及推门或开窗,张旭尧狠狠地“草”了一声,将方斐的卫衣迅速向上一卷,裹住了他的脑袋,骂道:“方斐,我他妈喜欢上你就是作的孽太多了!” 第19章 我给你养老送终   方斐是被渴醒的,眼皮抬了几次才睁开,眼珠费力地转了一圈,没分辨出身处何方?   屋子黑洞洞的,拉着窗帘。蓄了会儿力,方斐才爬起来,姿势一变,头晕目眩,脑袋像被啄木鸟啄出了个窟窿,见脑子空空,没有收获,一怒倒了二斤烈酒进去。   酒?方斐忽然想起了昨晚那杯高度白酒,路边的卡拉OK,以及坐在车上的眩晕感和自己最后的那句“我的包呢?”   浅显的结论摆在面前:酒后宿醉。   半靠在床上,他又打量了一遍四下,不算灵光的脑子终于认出这是张旭尧的新家,自己正睡着的是男人那张加宽加大的定制床。   床头放了一杯水,方斐润过喉,才轻声叫:“张旭尧?”   无人应答。   方斐打算撑着零碎的身体去寻人,手臂支在床上却碰到了一沓卷子。   “数学卷子?”方斐疑惑,“怎么放在这里?”   顺手捋好,放在床头的矮几上,他起身下了床。   由坐改立,方斐才诧异地发现自己穿着的竟是张旭尧的睡衣,更令人吃惊的是,他仅着上衣,衣角将将遮住屁股,光着腿!   方斐的腿又白又直,皮肤细腻泛着健康的光泽,他低头瞧着,脑子宕机了好一会儿,才面带恐惧地往里探了一把。   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有穿内裤。   撩开衣角,看到了白色的平角内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前面放东西的凸起位置有些瘪塌,没有撑满。   方斐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慢慢地蹲下,蜷在宽大的睡衣中。   他脑子很空,似乎又有画面稍纵即逝。   忽然,他转头去看床上的那沓数学卷子,一个久远的声音从记忆中被翻出来,直直砸入耳中:“方斐,你要是吐我身上,我那里有十几套数学卷子等着你。”   圆润的脚趾一点点抠进鞋子,方斐身上裹了一层细汗,他踉踉跄跄地去翻手机,果然找到了张旭尧的未读信息。   “方斐,今天将卷子都做完,另外,厨房有粥。”   手指有些不听使唤,打一个字错半个字,删删减减好久,方斐才发出:“昨晚我……怎么了?”   ———   几十公里之外的张旭尧,在学校的卫生间中将手机放在了洗手台上,他抬手解开了自己喉下的两颗扣子,一拨衣领,看到了几处红痕。   方斐昨晚虽然不凶,但吮的时间够久,红痕深深浅浅一片,没什么美感,像盲眼的蚊子乱叮,一顿饭管饱一辈子。   张旭尧还记得当时身体内流窜的细密电流,和一触即分的那片唇的柔软……   叹了一口气,张旭尧系上扣子,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横陈着方斐发来的文字。   “张老师,我衣服呢?”   张旭尧翻出烟衔进嘴里,引火之前他无奈地笑了一声,火光映着笑,淡了几分冷硬。   昨晚将方斐扔进浴室时,张旭尧也将刚刚点燃的烟衔进了嘴里。   方斐穿着的是张旭尧的风衣,他那件卫衣早已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里。蓬头一开,水流砸下,浇醒了一路混沌的人。   方斐趴在浴缸的边缘,湿漉漉惨兮兮的,眼中还有迷蒙,似乎仍未真正清醒。   “张旭尧,你要对我爸好一点。”他望着靠在卫生间墙壁上的男人说,“你对他好一点,我也会对你好一点,等你以后老了,我会像照顾我爸一样照顾你。”   侧脸压着手臂,他轻声道:“不给你拔管儿,给你养老送终。”   张旭尧摘了烟,缓缓吐出了口中的烟雾,看着浴缸里的人说:“方斐,我打算换一个人喜欢,现在比我带那帮的混蛋学生还累。”   “不能换。”方斐勉力撑起脑袋,“始乱终弃的是人渣。”   “人渣?”张旭尧一步步走近浴缸,拿起花洒极不温柔地冲洗方斐:“我他妈当人渣的时候,你连人都不剩。”   粗鲁的动作在方斐被剥光后轻缓了下来,隔着缭绕的水雾,张旭尧望进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有醉意,有混沌,有懵懂,好像还有些哀伤,张旭尧身上的链条缚上又挣脱,反复几次,终于还是心软了。   “方斐,我只放过你这一次,如果有下次……你的人生就由我来做主了。”   为方斐套上衣服,张旭尧将他扔在了床上,转身向卧室外走去。   门将合未合,他听到方斐轻轻叫了一声:“张旭尧。”   扶着门的手骤然一紧,张旭尧回头看着软衾中的那个窄窄瘦瘦的隆起,声音有些发紧:“什么事?”   “我包呢?”   手臂蹦出青筋,啪,张旭尧从外面一把关上了门。   ———   在洗手台的边缘磕了磕烟灰,张旭尧拿起手机,回了一条信息:“数学题错一罚一,我卷子多,够你罚的。”   信息刚发出去,就有电话接入,张旭尧确定了卫生间中没人,才滑动接通:“盛总,什么事?”   电话里简单几语,他微微蹙眉:“不是说这单任务的时间在寒假吗?怎么提前了?”   香烟送进嘴里,松松地衔着:“不行,我有课。”   “已经替我请假了?什么时候?”身上的肌肉微微绷紧,张旭尧转头看向卫生间的门口,走廊上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以及与话筒中一模一样的声音。   脚步声停了,高大健朗的男人拿着电话靠在卫生间的门橼上:“刚刚去校长办公室给你请的假,我说你家中有丧事要办,现在正急着收拾东西,只有我这个弟弟来替你请假了。”   张旭尧挂断电话,有些不爽:“我家里早没人了。”   男人向张晓旭手边的香烟望了一眼:“知道,所以才敢撒这样的谎。”   张旭尧翻出烟盒抛了过去:“盛总现在真是牛逼。”   盛屿,焱越安防的副总经理,此时弹了弹烟盒底部,笑着说:“现在确实比张哥牛逼一点儿,张哥如今吃个兔子还畏首畏尾的。”   张旭尧敛了表情:“查我?”   “哪敢。”盛屿摆了摆手,“张哥派人跟着从地牢里放出来的那个崽子,这事儿我怎么也得过问一下。”   “原来是替学生出气呢?”盛屿面上挂了些调侃,“小孙说你和你的学生走得挺近,看着关系不怎么……健康。”   香烟被挺愉悦地点燃:“他说你应该是没吃到嘴,天天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口腔里裹着烟,盛屿笑了一声,“小孙嘴贱,张哥你可别拿我散脾气。”   张旭尧叹了一口气,拉开步子向门外走:“盛总是精英,别淹在八卦里。”   盛屿跟着往出走:“这么说,真没吃到嘴?”   “孩子太小,拿我当长辈,我的心思要是一撂,准把我当变态看。”张旭尧在一间教室停下脚步,向里看了一眼,撒欢的学生骤然收声,将头埋在了书本中。   再次向前走,张旭尧回头看了一眼盛屿:“有个事要麻烦盛总。”   “你说。”   “我这次出任务离开期间,焱越派一个人帮我保护一下我那个学生,囚进地牢的人虽然离开了本省,但我怕他拎不清再偷偷潜回来做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简单。”盛屿沉吟片刻,半阖眼睑,“那就交给你的得意门生阎野吧,也算你这个教官给他开了第一单。。” 第20章 见一个爱一个?   方斐对着张旭尧的衣柜犯愁,找不出一件适合自己穿的衣服。   他从中山装、派克服中好不容易翻出一件卫衣,套在身上又宽又大。   好在他在阳台寻到了自己的牛仔裤,洗好晒在衣架上,带着阳光的暖意。   张旭尧的办公桌上摊着一沓卷子,方斐走过去数了数,还有四张没做完。   他拿出手机,找到孙红雷披头散发的表情包发给了张旭尧,又马上按在那张生无可恋的脸上撤回,看着那条信息的留痕就算出了气。   将卷子一卷放进了自己的包中,方斐看了一眼表,距离张旭尧下班还有两个小时。   他打算偷偷溜走,既避免酒后失态的尴尬,也能逃避惩罚。   出门换鞋,方斐蹲在玄关,他鞋带打得漂亮,手指缓缓一拉,蝴蝶结规规整整。   身后忽然传来按动密码锁的声音,滴的一声,入户门从外面被人拉开了。   方斐仰头看着走进来的男人,另一只脚的鞋带,打偏了。   “要走?”张旭尧将公文包和一个纸袋放在入门柜上,垂眸看着方斐。   男人本就生得高大魁梧,方斐蹲视,更觉得威压满满。   他轻轻“嗯”了一声,低头调整鞋带:“学校还有些事情,我回去处理一下。”   张旭尧换了鞋向厅中走:“刚刚给我发了什么?还撤回了?”   过了三五秒才有回话:“发错了就撤回了。”   张旭尧洗过手,重新走到方斐的面前,打量他身上的衣服。宽大的领口下滑,露出半片肩膀,锁骨清晰入目,如同画家笔下最美的线条。   目光没做过多停留,淡淡一滑,又落在方斐的脸上:“卷子写完了吗?”   该来的总会来的,永远不要对张旭尧抱有善良的希冀。   “还差一点儿,我回学校写。”   “不用写了,别急着跑,晚上给你介绍个人认识。”   “不用写了?”方斐放下背包,换了鞋子,去给张旭尧倒水,有些狗腿地问道,“介绍谁给我认识?”   张旭尧露出了一点笑容,在方斐头上摸了一把:“今天不用写了,明天补上。”   “???”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杯子稍稍一倾,几滴水洒在了张旭尧的衬衫上,方斐平直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张老师,酒后头晕,手上无力。”   “没事。”张旭尧一把握住了方斐的手,“我扶着你,手就不会抖了。”   宽大的手掌覆在方斐的手背上逐渐拉高杯子,抵上了男人的嘴唇。杯底微抬,喉结缓缓滑动,张旭尧盯着方斐,慢慢喝下了半杯水。   方斐似乎又被烈酒熏灼,握着水杯的那只手真的开始轻轻发抖,他从喉咙里喃出一声“张旭尧”,却又没了下文。   男人唇角的水渍看起来像甜美的蜜糖,方斐在宿醉的后遗症中一点点踮起了脚尖儿。   敲门声恰时而响,骤然惊醒了方斐。他站直身体,收回手,望向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心弦,才问:“是谁?”   开门前,张旭尧让方斐换了衣服,被放在入门玄关的纸袋中装着一件方斐尺码的运动衫,知名品牌的秋季新款,衬得方斐光彩夺目。   推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头顶几乎顶着门框,似乎比张旭尧还要微微高上一些。   进门落座,张旭尧介绍:“阎野,我的……学生,会些拳脚,这段时间会保证你的安全。”   “保护我?为什么?”方斐还没从刚刚的余波中完全清醒,送了一杯水给年轻男子,又将抱枕塞入了他的后腰,“椅子硬不舒服。”   张旭尧蹙眉,伸手将方斐拉到身边:“丛齐虽然离开了,但我怕他回来报复你。”   刚才的糊涂给方斐敲了警钟,他缓缓挣开张旭尧的手,说道:“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再说不还有你吗?”   张旭尧的手在半空举了一会儿才放到膝上:“我最近有事,要离开烟城一段时间。”   “什么事?”   男人声音微顿:“家事。”   很敷衍,方斐慢慢收起担忧的表情,没有再问。   ———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速冻饺子。   有客人在,方斐本打算丰盛一些,却被张旭尧拦下:“宿醉难受,简单一些就好。”   好在,叫阎野的年轻男人也不挑。   饺子上桌,方斐帮张旭尧挽好衬衫袖口,又兑了蘸汁。   边动作边问阎野:“你是张老师的学生?我们年纪看起来差不多,我怎么没见过你?”   阎野话不多,虽然身材同样健朗魁梧,面相却比张旭尧温和很多,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张旭尧,才回答方斐的问题:“张老师是私下给我补习的。”   方斐点点头,玩笑道:“他是不是天天让你背数学公式?函数的周期性问题我总会背错,当初不知被罚了多少次,你呢被罚过吗?”   阎野一哽,表情有片刻的空白,见张旭尧没接话茬,他硬着头皮说:“韩叔一周性问题我也总背错,罚过。”   张旭尧勾了一下唇角,夹了一只饺子放在方斐的碗里:“吃饭,少说话。”   一顿饭,方斐的目光在阎野身上落了好几次,有时刚看过一眼,下一刻就又投去了目光。   当他再次送去目光时,张旭尧放下了筷子,说道:“方斐,我手机在书房,帮我去取一下。”   方斐听话,乖乖去取。他前脚进了房间,张旭尧后脚就从椅子上站起身,也走进了书房。   门一关,旋钮一转,上了锁。   方斐听到声音,从办公台前转过身,见是张旭尧,说道:“手机没在这里,是不是放在卧室了?”   话还没说完,方斐就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虽然张旭尧那张脸表情不多,但方斐分得清他高兴与否。   男人一步步走过来,一直将方斐压进了办公桌与墙壁的夹角,方斐的脊背贴着墙壁,轻声问:“怎么了?”   张旭尧翻开桌面上的卷子,找到一盒香烟,墩了几下烟盒,咬了一支烟出来。   点了烟,深吞了一口,吐了烟雾才问方斐:“喜欢高大强壮的?”   两人离得很近,方斐似乎将张旭尧身上的温度都圈在了怀里,思考能力又开始罢工,他喏喏地应了声“什么”。   “果然是港冀大学第一不良人,见一个爱一个。”   烟雾过肺,吐出来时依然辛辣,方斐轻轻咳了几声,问道:“我爱谁了?”话刚出口又想到了自己的历任男友,只好无奈改口,“不算爱吧,就是看着顺眼。”   张旭尧轻轻一笑:“对,你就是玩玩。”   他摘了香烟,送到方斐面前:“很呛?那我灭了。”   头都没回就在办公桌上拖来了方斐的那只祖宗包,手指拿着香烟按了上去。   “等等等等。”方斐抱住那只手,虔诚的可怜地祈求,“别烫在这一面。”他觑着张旭尧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将包翻了个面,“烫这面,徽章都挂在一面也好看些。”   张旭尧双指一掐,骤然灭了烟,他将方斐提到桌面上坐好,倾身微逼着人:“你看上阎野了?他确实比你原来那些狗屁男朋友强多了,不需要我帮你追他?”   “啊?”方斐满脸震惊,“我没看上他呀?你为什么这么说?”   “没看上刚刚一遍一遍的看他?”   “哦,刚刚啊。”方斐拉过张旭尧的手,去看他掐灭香烟的手指,将上面的黑灰抹去后,轻轻揉着指腹上的红痕,“他的衣领没翻好,我看着难受,但是又不想帮他翻,可又忍不住去看。”   他抬头看向很少怔愣的男人,轻声抱怨:“我爸是不是让你看着我?其实真不用,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有分寸的。”   宽大的手掌蓦地收回,张旭尧站直身体,又续了根烟,红炽的烟头还是烫在了方斐的包上,留下了又一个难看的烟洞。   “吃饭吧。”男人灭了烟,走出了房间。   方斐从桌子上下来,摸着那处还带着余温的烟洞叹了一口气:“更年期?好暴躁啊。” 第21章 我他伊v索妈真是你爹   “你不是叫阎野吗?为什么要叫张天泽?”方斐向学校的湖中扔了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代号而已,你随便叫。”阎野话不多,他观察着远远近近的目光,问,“为什么他们都看你?”   “因为我包贵。”   隔了片刻,方斐又轻声道,“我是同性恋,异类。”   转视阎野,他看到男人眼中的震惊,即便已经习以为常,方斐仍觉得微微失落:“很吃惊?”他又捡起一颗石子,远远掷出去,“其实你不用保护我的,张旭尧……张老师有些过度紧张了。”   “是有点意外,”阎野的面色恢复如常,“但不影响工作。”   “你要这样一直跟着我?”方斐有些犯难,“你在课堂上睡觉,总被教授点名。”   阎野肤色不白,却也看出了窘色。   他生父不详,自幼随母亲生活,七八岁又逢丧母,举目无亲。   母亲的相好看着不忍,将阎野领回了家中,奈何他家中有妻有子,自然对阎野不会好生相待。   虽然饱饭都没吃上过几顿,但阎野也从无怨恨,谁让母亲给人家做三儿,自己还能得其施舍一二已属不易。   寄人篱下,哪能会有书读?他初中肄业,在片场打下手、做武替,学历约等于文盲。十七岁时,阎野被无儿继承家业的生父辗转寻到,扔进了生父的公司,也就是焱越安防,系统训练了两年后,如今刚刚挂牌出任务,接的第一单就是保护曾经教官的学生——方斐。   任务不难完成,但过程对于阎野来说实属折磨。他随行方斐左右,上课也跟在身边,坐在高等学府中的阎野如同屎壳郎面前放着一颗糖球,深深的无力感让他眼皮子直坠,睡过了一堂又一堂的课,被一个又一个的教授点名。   不可避免的,阎野想到了刚刚课上发生的窘况。   “我们上节课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可以从几点来阐述,哪位同学来给我们重复一下?”须发花白的教授在教室环视一周,“第一排角落的那个男生来吧。”   阎野被推醒时,他已经睡了半节课,教授伏案笑着又问:“来,说说几点?”   阎野怔了一会儿,才翻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淡定地回复:“三点二十,还有二十分钟下课。”   全场爆笑,连老教授都露出了笑容,只有方斐可怜阎野,因为自己,平白让人取笑。   “你总这样跟着我上课,现在大家都以为你是我……新交的男朋友。”方斐认真地建议,“如果你不喜欢,我们之间的那个合约可以不用再继续下去,这件事也不用告诉张老师,反正我也不会有事的。”   阎野拒绝:“不行。”又问,“我怎样才能不被老师点名?”   方斐轻轻叹气:“不睡觉。”   阎野默默打开了搜索软件,百度上课不困的办法。   转眼一月,深秋换初秋。   方斐换上了浅咖色的羊毛大衣,围着同色系的围巾,在枯枝败叶的秋色中眸子一垂,便落了一幅伤感的秋图。   张旭尧已经一个月没有音讯了,起初方斐还忍着不去打扰,后来忍不住,便在微信捡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说,但无论他发了什么过去,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讯。   “爸,张老师……这段日子联系你了吗?”方斐摊开一本书晒在太阳下,深秋空气干燥、阳光不烈,适合晒书。   方书玉正在拆开成摞的书籍,他穿得并不时髦,却挡不住身上温然的气质,轻轻“嗯?”了一声,又答:“没有联系。”   方斐:“他和你说他去做什么了吗?”   捆着书的扎带被细致地解开,方书玉递了几本书让方斐晒:“没说,走之前给我来了个电话,让我这段时间看着你点儿。”   方斐胡乱翻开书,力道算不上轻柔:“他是你男朋友,也不报备行踪?”   方书玉笑了笑:“都是成年人,做事自然都有道理,不用计较那么多。”   “你们大人谈恋爱这么没劲?”方斐看着秋风轻轻地翻动书页,“我要是谈恋爱就希望他永远在我身边。”   方书玉手上的动作停滞了片刻,再次翻动书册时无奈地轻声问:“外面的人是……”   院子开着角门,望出去能看见阎野的半片身子。   张旭尧的名字像在方斐的心里落了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来,他随意回复:“一个朋友。”   自方斐上了大学后,交往的男友便一任接着一任,没见他多喜欢,数量倒是可观,方书玉忧心,明里暗里劝过,但总是收效甚微。   此时,方书玉自然想偏了“朋友”的定义,他不喜欢方斐乱来的对象,但仍持着礼数问道:“不用请他进来坐坐吗?”   方斐摇头:“问过了,说不用。”   巷子口,一个男人面色不善,倚墙而立。   手里夹着的烟过了三五口,他翻出烟盒扔给猫在墙根儿的下的醉鬼:“那个男的看到了吗,想办法引过来。”   阎野没走远,只循着形迹可疑的人追到了巷子口,刚刚站定,就有人从身后骤然扣上了他的肩膀,从力道和速度上来看,是个难缠的人物。   阎野武行出身,又接受了两年专业训练,自然不是常人能及,他一把抓住搭在肩上的手腕,反身一拧,抬腿就踹。   发起袭击的人反应迅速,随着手臂被拧的方向一旋,泄了被反制的力道,又随即向后撤身,只让闫野的脚尖儿滑过了腹部。   可他终是不敌阎野此后连续不断的凌厉攻势,一招不敌,被人压着后颈掼在了墙上。   “为什么袭击我?”阎野年纪尚轻,声音却沉稳。   “那你为什么守在方书玉家门口那么久?”被压制的人气势不减,“你他妈看着比我还年轻,安什么心呢哥们儿?”   “我等方斐。”   “方斐?”刚刚还一脸狠厉的男人一怔,随即吊儿郎当地笑了出来,“你等方斐怎么不早说?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松开松开,咱爷俩聊聊。”   阎野见人态度缓和,也再无攻击之意,便松了手劲儿将人放了,后又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爷俩?面前这人看着顶多二十四五岁。   秦三反身靠在墙上,揉揉后颈笑着说:“你这身手不错呀,我在新发镇也算是上数的拳脚了,但跟你可比不了。”   他笑着给阎野递烟,被拒后咬进了自己嘴里,“方斐这回眼光不错,我这个当爹的看着你都顺眼。”   阎野微微蹙眉:“当什么?”   秦三挺直脊背,拉出了成年人沉稳成熟的架势:“你呀,得管我叫爹。”   阎野上手就揍。   秦三摘了烟笑着逃:“没占你便宜,我他妈真是你爹,你不是方斐男朋友吗,我是他爸男朋友,你是我儿婿,我是你后爸。”   站定,调整气息:“简而言之,你得叫爹。” 第22章 生变   回程,公交车有些颠簸。   “你真的把秦三揍了?”车上人多,空座少,坐着的方斐望着站在身边的阎野问,“揍得狠吗?”   “我不知道他是你爸的……”   “所以,揍狠了?”   阎野有些讪讪:“抱歉。”   “抱什么歉。”方斐起身将阎野按进了座位,“下次他要还是胡言乱语你接着揍他,我爸就是对他太客气了。”   话音一落,方斐若有所思的将阎野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伏在前排的椅背上轻声说:“要不咱俩也签个合同,我雇你天天保护我爸,防止秦三骚扰他。”他打开微信钱包又看了一眼余额,“签这样的合同需要多少钱?”   阎野报了一个数,见方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说:“你走张老师的关系可以打折。”   方斐气馁,小声嘟囔:“可以打0.1折吗?”   阎野文科理科无差别文盲,算了一下才道:“500不行。”   “所以张旭尧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钱?”像在祖宗包上又按了个烟洞,方斐心疼得厉害,他与阎野打着商量,“下个月的钱你能退给他吗,我真的不需要保护。”   “你的安全防护等级要高一些,不止这个数。”阎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日期,“抱歉退不了下个月的佣金,因为合同只签了一个月,我与张老师的雇佣关系明天解除。”   握着包带的手慢慢缠绕,方斐的声音又轻又紧:“明天吗?也就是说张旭尧要回来了?”   阎野:“应该是,我也接了新任务,明天到岗。”   公交车停停走走,不稳的心绪随车颠簸,直到听到一声手机的提示音方斐才将将回神。   周若安:明晚八点,朋友在万豪订了包房为我庆祝生日,你会来的吧方斐?   方斐上大学后交了些不三不四的男友,通过男友又认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所谓的朋友,方斐的男友每一轮下线得都极快,这些所谓的朋友也像走马灯似的一批换过一批。   只有这个周若安一直不远不近的在与方斐联系,偶尔会邀他参加聚会,方斐十次能到一两次,到了也不怎么动酒,周若安也不硬劝,颇有些体贴的意思。   方斐已经忘了周若安是自己哪任男友的朋友,但他对周若安这个人戒心不多,一是因其举止作派还算规矩,二是因为周若安喜欢女人。   每次聚会周若安身边都坐着不同的女人,环肥燕瘦、个性迥异,相同的地方都是全场最漂亮的那个。   生日宴是明晚,阎野的任务截止到明天,张旭尧回来会不会联系自己?   自己还欠着几张数学卷子没做,那人锱铢必较心眼儿极小,应该会第一时间找上门来。   因而方斐打算拒绝周若安。   托词刚刚编辑到一半,对面却又发来了信息。   周若安:我提前一个月约的你,你可别说自己没空啊,明天我顺路去接你,不用买礼物。   方斐面矮,周若安又确实在之前的一次聚会中打过招呼,如今被他直面一提,再拒绝的确有些不妥,方斐只好删掉了刚刚编辑的文字,无奈地发了个“好”字过去。   ———   晚上七点,张旭尧落地烟城,比预计行程晚了半日。烟城有雨,在窄小的机窗上留下了蜿蜒的水痕。   下了飞机早有几辆商务车等候多时,张旭尧没有再随雇主坐进最豪华的车子,而是收了伞上了后车。   通讯设备在十分钟后才发回手中,雇主的秘书送还手机时,语气颇为恭敬:“顺利落地,张先生的任务也顺利完成了。”   张旭尧回以礼貌性的社交笑容,拿过自己的手机,仅说了“谢谢”。   开了机,有无数的消息涌进,张旭尧最先点开了方斐的图标,那只挂着徽章的祖宗包,让他的账号看起来像微商代购。   一点一点浏览文字或图片,张旭尧一直紧绷的表情慢慢柔和了下来。   下一刻,有电话接入,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阎野。   张旭尧接通电话时,望了一眼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势,雨水凌厉地拍打在车窗上,隔着雨线,已经视物模糊。   电话放在耳边:“我看到盛总的留言了,他给你无缝对接了一单任务,我们的合约今天已经截止了,你去赴任吧,”张旭尧看了一眼时间,“我还有一个小时进市区。”   挂断了阎野的电话,张旭尧点开方斐的对话框留言:“雨大,留在宿舍别乱跑,给你带了礼物,明天拿给你,乖一点。”   点击发送,信息却未第一时间送达,郊区加之大雨,信号不好也是常事。   张旭尧从屏幕上的旋转的圆圈收回目光,听着打在车体上的雨声半合眼睑,一个月来的高强度戒备让他略显疲惫。   然而仅仅片刻后,他便骤然睁开了眼睛,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李秘书,我们这是去哪儿?”   长相精明的男人从副驾的位置上转过头,笑着说:“去老板的庄园,一路上大家都辛苦了,老板在那设宴款待各位。”   他从张旭尧那边的窗子向外看了一眼,依旧白茫茫一片无法视物,“张先生怎么知道换了路?”   张旭尧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压迫感:“两条路汽车行驶的震感有少许不同。”   秘书惯会拍马屁:“怪不得老板非要用张先生,您真是专业。”   “和你们周总说一声,晚宴我就不参加了,车子掉头吧。”   “别啊,都准备好了,高级别的,张先生会喜欢的,再说我可不敢给老板打这通电话。”   张旭尧也不难为人:“那我来打。”   秘书脸上的笑意落了几分:“所有车在刚刚都已经屏蔽了信号,张先生可以等到停车后再向老板请辞。”   张旭尧微微蹙眉,他看向自己的手机,刚刚发给方斐的信息之前果然坠着一个鲜红的惊叹号。   暗灭屏幕,张旭尧靠回座椅,落下眸子,掩住了眼中的厌烦与微怒。   ———   万豪奢华,方斐未曾踏足过。   最大的包房内,音乐声震耳欲聋,方斐坐在角落里,在鼎沸的热闹中,再一次翻出手机,查看消息。   什么都没有,他又落寞了几分,刚刚也曾鼓足勇气拨了电话过去,但依旧是忙音,可明明阎野几个小时前还打通过张旭尧的电话。   心情不算好,音乐声又震耳,方斐起了离开的心思。他刚刚送了礼物与祝福,周若安哥们儿似的搂着他合了影,之后这位寿星便被人围着恭维祝贺,没再理过方斐。   方斐正琢磨着怎样告辞,周若安却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举着电话,神情颇为紧张,又带着淡淡的兴奋。   长臂一挥:“都别说话,把音乐给我停了!”   话后,屋子静了下来,连吞酒的声音都没有了。电话的铃音一直在响,周若安缓缓的坐回沙发,抖着手接通了电话。   “看到照片了?是,我正在过生日,很开心。”他的语气极为恭敬,透着紧张,“需要我做什么?”   隔了半晌儿,不知电话里说了什么,周若安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划过了方斐身处的角落:“他吗?没问题。” 第23章 假冒伪劣的防盗门   苍穹如墨,大雨斜织。只有车灯破开了雨夜的幽深,光线在高门旁的石狮上滑过,怒目圆瞪的狰狞一闪而逝。   别墅的大门缓缓而启,几辆车先后停稳。   张旭尧被请进别墅时,下意识关注了别墅的安防情况,将监控点位与保镖分工一一过了眼,才踏入了别墅正厅。   鞋上的雨水有女仆匍匐在地迅速擦干,外衣也有专人挂好,大厅中热闹,除了张旭尧的雇主周冉明,还有几位派头十足的中年男子。   张旭尧与周冉明结束了雇佣关系,便算不上他的保镖,寻着不着眼的地方落座,他缓缓点了颗烟。   从小便在市井与腌臜的场合中混迹,张旭尧自然懂得处世法则,现在不是请辞的好时机,既然进了屋子,怎么也要等到清了头瓶酒之后再提出离开,这样也不算下了对方的面子。   大佬们相聚,周冉明千难万险的谈判之旅自然备受关注,雪茄的烟雾散着淡淡的甜腻,周冉明在烟雾的那边笑着招手:“旭尧,这边来,坐那么远干嘛。”   又对旁边的两个人说:“这是我此行安保队的队长,国外那帮人玩脏的,幸好我带了他去。”雪茄被含进嘴里,周冉明神情得意,“他见面就掰断了对方保镖的两根指头,他们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却让咱们震慑住了。”   周冉明哈哈大笑,从银质烟盒中取了支雪茄递给张旭尧,“这一个月辛苦了,一会儿多喝两杯,喝完酒还有好玩的,”男人在张旭尧肩上拍了拍,故弄玄虚地笑道,“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旁边的两位大佬对张旭尧这位安防队长所谓的“英雄事迹”并不感兴趣,却在听闻晚宴后的娱乐项目时来了精神。   “听说周总换了新玩法?”   周冉明双颊一嘬,雪茄尽头的红炽燃得像要噬人,缓慢吐出的烟雾中混着他洋洋得意的嗓音:“不但换了玩法,也添了新人,按你们喜好找的,包君满意。”   几道恶劣的笑声叠加在一起,像地狱安了假冒伪劣的防盗门,漏了缝隙,关不住恶音。   张旭尧偏头看向窗外,大雨如注,也总有冲刷不尽的肮脏。   ————   一瓶红酒分尽,张旭尧起身告辞。   “别走啊。”周冉明用餐布擦了擦嘴,“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身旁的大佬翻起眼皮,不咸不淡地说道:“这个场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座上宾的,周总给你抬身价,你可别不识好歹。”   张旭尧笑着点头,面上未见任何谦卑:“知道,谢谢周总抬爱,不过确实家中有事,要先行一步。”   “有事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周冉明拍了拍手,“开始吧。”   厚重复古的电动窗帘缓缓闭合,服务人员退出了主厅,奢华的吊灯换了光源,从白亮切换至暖黄,光线暗淡了下来。   忽然,张旭尧耳廓一动,偏头向侧门看去,锁链晃动的声音隔门而入,叠加着凌乱的脚步声。   下一刻,那扇侧门就被拉开,五六个年轻男女被人推进了主厅。   心猛地一坠!   张旭尧骤然握拳,指节的咯咯声掩盖在更加凌乱的锁链和脚步声中,谁也没看到他脸上顿现的惊讶与狠厉!   被推进厅中的男孩儿和女孩儿都穿着热辣的夏威夷草裙,眼上蒙着红布,嘴上贴着封条,双手被缚,只有低低的呜咽声从喉间传出。   他们像牲口一样被锁链锁着脖子,因为挣扎,细嫩的皮肤勒出了红痕,渗着隐隐的血丝。   张旭尧的目光一直盯在其中一个男孩儿身上,在一众衣不蔽体的年轻男女中,他也是最出众漂亮的那个。身材纤薄柔韧,腰线流畅,双腿修长,肌肤细腻如瓷,草裙隆起的弧度曼妙,惹人遐思。   他临墙而立,不同于其他人不断地低泣,覆在他眼上的红布未湿,男孩儿只是紧紧地交握着被捆的双手,手指压得发白。   “怎么样?”坐在椅子上的周冉明抬头问张旭尧,“有点儿意思吧?”   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张旭尧轻轻点了下头:“有点儿。”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甚至没有入第三人的耳,转身缓步走回座位,目光在房角屋檐以及几道出入门上轻轻扫过。   “这次的货色不错啊,不是欢场的吧?像受惊的兔子似的,一会儿搞起来绝对带劲。”   周冉明晃动着手中的红酒缓饮慢言:“有欢场的,但也是新人,还有几个清清白白的大学生,你们这些老变态不就喜欢这些。”他指着靠墙而立的男生,对身旁的大佬说,“那个,特意为你搞来的,港冀大学高材生,据说还是什么校草呢。”   “在周总面前,谁敢当老变态这个称呼啊?”男人一脸浪笑的看向男孩儿,“有心了周总,出来第一眼我就看上了,够白够翘,看着又乖,玩透了估计也只会哭。”   啪!汤匙落进瓷盘的声音又脆又厉,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被截了话茬的大佬不爽地叼起雪茄,低声和周冉明说:“想拉这个姓张的入伙,让他帮你打理国外那条线,直接给钱不就完了,非得这么抬他面子吗?我看这人有些不识好歹。”   周冉明远远看了一眼张旭尧,同样压低声音:“钱在这人面前不好使,谈过,人家不感兴趣。”   大佬耸耸肩:“也别太惯着,不然以后该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坐直身体,用雪茄点了点那个男孩儿,和角落里蹲着的一个女孩儿,“就他们俩吧,给我送到楼上我的房间里去。”   两人被拖拖拽拽地带走时,发生了点小意外,男孩用肩膀狠狠撞了一下拉他的保镖,那人也是没想到捆紧了的兔子也会踹人,竟被撞了个趔趄。   手掌缠了几道锁链拉近男孩儿,保镖抬手就想打,却被大佬轻飘飘地叫住:“还轮不着你打,一会儿有他受的,看着挺乖,没想到还带点小个性,真是越来越喜欢了。”   保镖放下手,将人向前一拽,因为锁链被缠得很短,男孩几乎要弓着身子才能前行,而这整个过程,张旭尧都没有抬头,他在拆解一只奥龙,壳肉分离得干干净净,餐刀一落,去了头。 第24章 不是喜欢被锁吗?   分分捡捡,厅中剩下一男两女。   胡桃木的长桌中间空了两个位置,周冉明与张旭尧各守着一边。   “旭尧,喜欢哪个你先挑。”周冉明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   张旭尧将餐刀在手里挽了个花,目光在年轻的男女身上一扫而过:“都没看上。”男人隔着空位看向自己曾经的雇主,“我想要谢总那个。”   周冉明微微皱眉:“那个女的?”   “那个男的。”   “原来旭尧好那口啊,好说,只要你跟着我好好干,床上想放什么样的人不是随你。” 周冉明两指夹着酒杯轻晃,浓稠液体荡开的水痕像男人脸上漫上的诡异笑容,“你要是不嫌弃,下轮那个男孩儿归你。”   张旭尧将餐叉反手一握,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抬头看向天花板,他的声音沉缓,打在天花板上又落回:“我不喜欢与人分享。”   话音未落,男人手臂上的肌肉顿时绷紧,强健的轮廓撑满衬衫,猛然抬手一掷,将餐叉刺向了天花板上的消防报警装置。   顿时警铃大造,刺破耳膜!   “你这是干什么!”周冉明厉声问道。   张旭尧听到楼上慌乱的声音,才走到周冉明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周总,我这一路也算随你出生入死,给你立过威,也护过你的命,不知这点功劳能不能要下那个男孩儿?”   周冉明是聪明人,一下子想通了张旭尧启动报警器的用意,他眉头一敛:“你来真的?和那个男孩儿认识?”   “认识。”   周冉明往椅背上微微一靠,就有保镖从暗处现身,走到他的身后。   张旭尧看都不看来人,单手撑着桌面微微俯身,在尖锐的报警声中平静地问道:“看来不行?”   周冉明又向后撤了撤身子:“知道上面的谢总能给我带来什么吗?董事会的投票。” 他嗤地一笑,“你那点鞍前马后的功劳还真比不了,看来我还真是把你捧得太高了,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就开始后悔了?”张旭尧眼中的锋芒不再遮掩,凌厉似剐,“后悔的还在后面呢,比如让我进了这个房间。”   周冉明面色骤变,他见过张旭尧这样的表情,往往这种表情伴随的都是对手惨痛的哀嚎。   遭了!他想起身逃跑,却不及张旭尧的刀快。   桌上的餐刀入手和出手只在刹那间,在空中翻转一圈带着铮鸣穿破衣料,擦着放在桌上的手腕深深地钉入了桌子!   周冉明身后的保镖一跃而上,伸手挡在了自己老板面前:“张哥,老板是你的雇主。”   张旭尧直起身体,从腿边卸下一刀:“正因为是我曾经雇主,我第一把才用的餐刀。”   周冉明一拽,没将袖口与餐刀拽离,他恶狠狠地咆哮:“张旭尧,你疯了?”   金属刀鞘一弹,刀锋出鞘,寒光四散,“周总,既然谈不拢,就不废话了。”   横臂一挥,刀尖直奔保镖眼睛,保镖慌忙偏身一躲,大惊:“张哥,你来真的?”   “再真不过。”张旭尧趁其他保镖还未赶到,快招速攻面前的保镖,他在焱越安防的训练营做教官,最知道怎么化解、反克这些正规路子训练出来的招式,带周冉明的队伍时他又将所有人的底子摸了一遍,自然攻其薄弱,迅速制敌。   扳着保镖的手臂将他压在桌面上,张旭尧淡声说了“抱歉”,一拧握在手里的腕子,在沉闷的痛哼声中,保镖手中的匕首易主。   刷!第二只刀挨着那只餐刀再次插入周冉明的袖口。   “周总别乱动,我也不是次次都有准头。”   目光一转,又有保镖冲了过来,直到近了身,张旭尧才迅速偏头躲过凌厉劈来的甩棍,手臂一伸,改力量直击为柔骨轻灵,反向将保镖的脖子一绕,夹在了腋下,继而猛然提膝撞击他的腹部。   直到那人再无还手之力,张旭尧才将人一推,一直握在手中的刀调转了方向,刀尖抵上了周冉明的太阳穴。   他向二楼的缓台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连滚带爬出来的两位大佬,目光在谢姓大佬凌乱的衣襟上掠过,眼皮一落再次看向周冉明。   “周总别乱动,太阳穴很脆弱。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用刀抵着这里,而不是脖子吗?”张旭尧自问自答,“血少,不脏衣服。”   周冉明袖口插着两柄尖刀,太阳穴又抵着一把,他整个人绷得僵直,两片嘴唇不敢妄动,出口的话都显得生硬:“你敢动我?!”   周冉明能坐上今天的位置自是有些本事,他沉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张旭尧,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有多大本事,你觉得你要是动了我会又什么后果?”   “后果?”张旭尧唇旁的淡笑一闪即逝,“做我们这行的你让我想后果?”   他将手搭在周冉明的肩膀上,感受到了瞬间的颤抖,“相较于我了解你,周总应该更了解我吧?我的档案你看过,底细你摸过,知道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从小一路搏命活下来的,周总用我不也是看上了我不留余地的狠劲?”   将刀尖抵深了一点,见了血,张旭尧话音平稳,“我说得对吗周总?”   周冉明终于强撑不住,整个人都在轻抖,手中的那杯红酒荡着浅浅的水纹:“不就是一个床伴儿吗?给你就是,旭尧不必动这么大的肝火吧?”   他费力地向楼上送去目光:“谢总,让一个人给旭尧。”   整理好衣服的男人脸上已经退去了刚刚狼狈的慌乱,他靠在栏杆上轻嗤:“闹这么动静就为了一个床伴儿,要哪个自己去提人,今天就算谢哥赏你的。”   张旭尧闻言收了刀,站在周冉明身边点了一颗烟,屋里的众多保镖四围,却不敢贸然上前。   吐了第一口烟雾,张旭尧才问:“周总,需要我再和他们打一架吗?”他俯身在男人耳边低语,“这些人要是都上,我确实寡不敌众,两个后果,第一我只能继续用你做人质,过程中保不齐会不会伤了周总,另一个就是他们将我制服,但你今晚要是弄不死我,以后我会像幽灵一样缠着你,让你白天晚上都得睁大眼睛处处提防。”   周冉明再是富甲一方也不敢弄出人命,他的呼吸声短促慌乱,三五息后抬起眼睛看向自己的保镖:“都下去,谁也不许动。”   刀锋反转,握在手中,张旭尧叼着烟慢慢向二楼走去,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看到两坨肥肉明显地颤动了一下。   “人,动了吗?”他摘了烟问姓谢的。   对面的人咬着牙根故作痞态:“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腹部骤然而至的撞击碎了他的话音,随后右侧太阳穴又猛遭一击,张旭尧的手臂在空中轮了半圈,用刀柄直砸男人要害!   前一刻还嚣张的大佬僵直倒地,口中吐出了令人作呕的秽物。   张旭尧蹲身,平淡地又问:“人动了吗?”   男人抽搐了两下,才带着哭腔回答:“和女的亲了一下,警报就响了。”   张旭尧将烟偏咬在唇角,口齿含混:“谢行,两个老婆,三儿两女,母亲去世,父亲尚在,两个老婆分别住在东城和西城,地址用我给你报一下吗?哦对了,你的几辆车都在固定的车城保养,那里的技术一般,很容易弄个刹车失灵什么的。”   躺在地上的大佬骤然睁大眼睛。   “想报复我吗?”张旭尧问。   男人眼中又惧又怒,却只能在污秽中摇了摇头。   “那就好。”张旭尧站起身,目光不经意地瞄向平台上的另一个男人。   那人一惊,慌乱倒退两步,脚下踩空,皮球一样从楼梯滚了下去。   不断地哀嚎声中,张旭尧走向一间卧室,轻轻推开门,看到了正欲翻窗的男孩儿。   他仍然被蒙着眼缚着手,一条腿却已经跨出窗外,整个身体趴在了窗沿上。   张旭尧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他拖回室内,微一俯身扛在了肩上。   男孩儿剧烈地挣扎起来,喉间传出愤怒的呜呜声,张旭尧未发一言,扛着人出门下楼,走到大厅时向躲在角落的秘书勾手:“车钥匙。”   几个字,如同按了暂停键,肩上的男孩儿瞬间停止了挣扎,像是不可置信,他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微微侧头,最终闯入鼻间的熟悉味道,让他绷紧的身体彻底柔软下来,乖顺得好似认主的小兽。   拿到钥匙,张旭尧打开那扇厚重的入户门,迈步而出时回视厅中,一张张含怒含怨的面孔犹如厉鬼,在缓慢关合的门缝中慢慢消失……   车行一个小时,张旭尧没和男孩儿说一句话。被束缚的手腕有些疼,眼上的红布,口上的胶带依旧未摘,男孩儿被粗鲁地扔进车里,姿势不算舒服。   中途张旭尧拨了一通电话,三五秒钟后叫了“盛总”。   “盛总,我怕是给你砸了单子。”   夜里很静,只有行车的声音,电话里面透出的声音听得还算清晰:“怎么了?”   “与周冉明闹僵了,我动了手。”   对面竟然笑了几声:“什么事啊,竟然能把你激怒?”   “保一个人。”   对面沉默了片刻:“你那个学生?”   张旭尧“嗯”得很轻。   红布透过泪水,洇湿了一片,车内压抑着轻泣的声音。   “这事出在飞机落地之后?”电话对面问道。   车子转进了小区:“是。”   “既然已经落地了,任务就结束了,算什么砸单?”   “怕他们找焱越麻烦。”   “安心了,焱越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电话里的声音裹上了调侃,“张老师今晚开荤?”   “挂了。”压着尾音,男人手指轻触,挂断了电话。   方斐又听到了锁链拖动的声音,冰凉的触感锢上手腕时,他眼前的红布被一把扯下。   房间内,张旭尧站在他的面前,高大阴沉。   “不是喜欢被锁吗?那就如你所愿。” 第25章 以德服人   室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久未见光的眼睛仍然有些刺痛。低垂的眼睫缓缓抬起,像扯碎了的晚霞揉进眼中,方斐噙着泪水。   “张旭尧。”他从柔软的床上起身,没理会手上的锁链,向前一探,抓住了立于床边男人的衣襟。   额头抵上了宽厚的胸膛,方斐才开始后怕,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流下。   “张旭尧。”他在唇间再次喃喃,好像这个名字就能让人心生安稳。   可下一刻,宽大的手掌扣在了他的肩上用力一推,方斐再次跌回了大床中央。   张旭尧背光而立,表情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在逆光中犹如黑沉沉的漩涡。   声音也是凉的:“刚刚都要沦为玩物了不哭,现在倒是哭起来了?”   方斐从床上坐起,拽了一把手腕上的锁链,又向张旭尧蹭了过去,他半跪在男人身前,望着那束冰冷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把头再次靠在了原位。   “我在那里不能哭,哭没用,想办法自救才行。”   张旭尧微微垂眸,看着那片光滑的发顶:“现在哭就有用了?”   方斐得寸进尺地又攥上那片衣襟,轻轻地“嗯”了一声。   “哭给我看的?”   泪水洇湿了衬衫,贴着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烫着皮肤。   然而从上砸下来的声音依然无温:“你想的办法就是跳窗摔死?”   张旭尧的衣襟在方斐手中逐渐绞紧:“总好过……”   蓦地,男人箍紧方斐的颈项,手指压着铁环留下的伤痕向上一拉:“如果不是警报器响了,你有机会跳窗吗?方斐,你连死的机会都没有,想死只能是在床上被玩死!”   轻薄的身体再次颤栗起来,泪水滑入张旭尧的指缝,刺痛了方斐颈项上的伤口。   “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是谁把你送过去的?”张旭尧问。   “周若安。”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浸得沉重,方斐拉起张旭尧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一蹭,抹去了泪水,“我被邀请参加他的生日派对,中途去卫生间时有人尾随,不知用什么东西蒙了我的口鼻,我失去了一会儿意识,再醒来就在别墅里了。”   张旭尧的面色依旧冷硬,他可以很轻易地抽回那只被方斐握住的手,但最终还是糊了一掌心泪水:“过生日的人姓周?”   方斐点点头,他顶着阻力缓慢向前探身,将头靠在了张旭尧的肩上。过了很久,轻声说:“张旭尧,谢谢你救了我,还有,我错了。”   身前的人仍在轻轻地颤抖,肩上一片热烫的湿意,张旭尧放在方斐脖子上的那只手慢慢松了,指尖顺着发尾轻轻向上。   即将摸到那片细软的发丝时,方斐离开他的肩膀,抬头凝视过来,声音很轻,带着鼻塞的软糯:“张旭尧,你是一个好老师,也是一个好后爸。”   “草!”张旭尧的手掠着发丝撤回,将人一推,“既然我这么好,就一定要把你教乖了,从今天起你就锁在这里,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什么时候再放你出去。”   说完他转身就走,未行两步,在锁链轻晃的声音中,被方斐拉住了裤管。   “你生气了?我不想惹你生气。”他左右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要不你在我的包上再烫个洞消消气好吗?”   张旭尧破开那手,沉身看着方斐,一字一句,清晰入耳:“你那破包,已经让我扔了。”   在方斐震惊的神情中,张旭尧走出了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   入夜,定制的大床宽阔,方斐却只把着床沿的一侧睡。   他将睡未睡,被脖子上冰冰凉凉又带着丝丝落落的痛感扰醒。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暗沉的身影坐在自己身侧。   用指尖碰了碰脖子,方斐的声音与透窗而入的月光一样轻薄:“你在给我上药?”   张旭尧默认:“侧一下脸。”   方斐听话的露出另一侧的颈项,用迷蒙未醒的声音与张旭尧聊天:“你睡在哪里?”   “客房。”   “客房的床品还是我帮你选的。”   没有答语。   方斐的声音更软了:“张旭尧,明天能换一个轻点的锁链吗,这个有点沉。”   方斐的脖子被粗鲁地抬起:“不能。”   “好吧。”青年似乎也不生气,他望着月下的那个剪影,又问,“张旭尧,你为什么在那个别墅?”   上药的手一滞。   “我在车上听你讲电话,你是在完成什么任务是吗?所以这一个月你根本没有回家?”   软糯的口音,随意的语气让这个问题听起来并不咄咄逼人,张旭尧沉默了一会儿,继续给方斐上药:“这一个月我为他们提供服务,赚他们的钱。”   方斐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到了淡淡的笑意:“辅导他们数学功课?”   “做他们的打手、保镖。”空气凝滞了一瞬,男人去翻烟,“怕了?”   方斐缓缓撑起自己的身体,拉近了与张旭尧的距离,盯着男人的眼睛轻声道:“怪不得。”   张旭尧微微蹙眉。   “怪不得你手上的茧子那么厚,身上有纹身,鬓角还有疤,而且总是这样凶。”方斐伸出手轻轻抚摸张旭尧鬓角的疤痕,“所以因为我,你把他们都揍了?雇你做保镖的那些人?”   张旭尧开了一盏床头的小灯,查看方斐的伤痕,直到将伤口都上了药,才抬眸看向青年:“我是老师,以德服人。”   方斐在温暖的光线中漾开笑容,轻声狗腿:“你好厉害呀,张老师。”   他用指尖碰了碰张旭尧腕口的纹身,“如果我脖子上留了疤,也去纹你这样的纹身。”   “不会。”张旭尧终于摸了一把方斐细软的发丝,“不会留疤的,睡吧。”   关了灯,月光清辉,方斐躺在床上饶有兴致:“能多讲讲你的另一个身份吗,张老师?”   那颗一直被夹在手中的烟终于点燃,月光与烟雾一混,像童话书油印的味道。   低沉的声音打破了童话的美感:“睡觉。”   “好。”   方斐本想多看几眼张旭尧,却困意席卷,很快沉入了梦乡。   张旭尧在身边,总会令人安心。   ———   转日是周末,方斐依旧被锁着。   锁链的另一头从扣在卧室的床头,移到了客厅的沙发脚上。   方斐在剥葡萄皮,拿着葡萄的指尖儿被衬得更加纤白,他似乎深谙此事,熟练地剥皮后,垫着纸巾将果肉送到张旭尧嘴边。   “中午吃什么?”他问。   张旭尧吃了那颗葡萄,将葡萄籽吐在一直擎着的纸巾中:“苦瓜煎蛋。”   方斐微微蹙眉,苦瓜是他最不爱吃的蔬菜,张旭尧再清楚不过了。   他拉了拉自己腕子上的锁链:“我不方便做饭,只有辛苦张老师了。”   ———   张旭尧的额角又一次碰在了烟机上,他退后一步,按照拖着锁链站在厨房门口青年的指令,往锅中加了一点盐。   “翻炒一下,将盐均匀化开。”锁链又晃了晃,“可以了,出锅。”   三菜一汤,在方斐的指导下也算有模有样。   “可以边吃饭边追剧吗?”方斐小声问道。   “不行。”   “边追剧边吃饭呢?”   张旭尧叹了一口气,没再言语。   一餐饭吃了快一个小时,剧情紧张时,方斐有时会擎着碗筷忘记吃饭。   张旭尧坐在他的身边,手中夹烟。他早已吃完,却被方斐拉着未动,偶尔青年会问他一句“好看吗?”,咬在齿间的香烟便被闲散地摘掉,轻腾的烟雾中裹着一声低沉的“嗯”。   饭后,张旭尧洗了碗后出了趟门,临走之前他关了电视,拉了一把方斐的锁链:“你被锁得挺开心?”   方斐正笑着讲电话,锁链一拉,电话离耳。   他看着面色阴沉的张旭尧,赶紧正色:“很痛苦。”小声解释,“是学姐,问我出不出去玩儿?”   “去吗?”   “不去。”锁链被轻轻晃动,“我有人管着,哪儿也不去。” 第26章 亲吻的感觉好吗?   张旭尧打了右转灯,车子行驶进了一条偏僻的林荫路。   路上车少,张旭尧缀行在一辆汽车之后。路过林密的地方,前车减速,缓缓停了下来,张旭尧一脚油门超车,在后视镜中看着那辆车从静止的状态开始轻轻的震颤。   收回目光,张旭尧也踩了刹车,在下一个密林处将车停进了阴影中。   落叶已枯,踩在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秋夜透着寒意,张旭尧戴着皮手套点燃了一支烟缓缓吞吐。   约摸半个小时,远远地听到了汽车驶来的声音,张旭尧打开后备箱,将网状阻车钉往肩上一扛,走到路旁用力一甩,铺在了路上。   夜色深沉,路灯又暗,若不细心留意根本看不清路上铺着的带着阻车钉伊v索的黑网。   车子疾驰而来,因高速行驶带起的流风,掀起了张旭尧大衣的衣角,吹散了烟头上的灰烬,随风而去的火星在深夜里划出一道不算艳丽的红。   像飞虫撞上盘丝,汽车一头扎进了“陷阱”,轮胎被强韧的黑网绞缠,阻隔钉刺破橡胶,漏气声四起,车子在被动减速中左右扭转,最终停了下来。   张旭尧听到了车门打开的声音,才戴上鸭舌帽从暗处走出。他的步伐很快,几步就走到车旁,一把抓住意欲下车查看情况的男人,在他惊恐的叫声中拽着他的头发往方向盘上用力一撞!   砰!沉闷的声响后,男人安静了下来,双手缓缓下垂,伏在方向盘上软了身子。   坐在副驾上的女人瑟瑟发抖,吓得连尖叫声都滑不出喉咙。   张旭尧摘了口中的烟轻声道:“手机。”   女人快速翻包,找到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张旭尧。   张旭尧将手机揣入口袋,两指一并作出指挥:“在中控台上把自己撞晕,开始吧。”   女人顿时慌乱,她不知如何是好,又怕恶匪亲自动手,只好狠了狠心闭着眼睛将自己的头撞向前面的中控台。   “撞晕了吗?”张旭尧看着趴在中控台上睫毛一直翕动的女人冷声问。   女人紧紧地闭着眼睛,点了一下头。   “撞晕了就要懂得闭嘴。”   轻轻抖动的女人又点了一下头。   张旭尧将驾驶位上已经昏厥的男人拉出车外,动作的过程中目光掠过了汽车的后座。   拖着男人丢在了自己的车上,关上车门,张旭尧又返回了刚刚的车子,透过车窗,看向了后排空间。   后排脚踏上扔着一只包,挂着几个徽章,眼熟。   拉开车门,拾起那只包,张旭尧隔着手套在港冀大学的徽章上摸了一把。   坐回了自己的车中,将包放在副驾的位置上,四门落锁,张旭尧发动车子,驶入车道扬长而去。   ———   烟城有处公园,面积不大,临山依水,景致不错。因为建造时间久远,设施有些老旧,白天供市民休闲健身,到了晚上,披上暗沉的夜色,则是这个城市著名的同性社交与活动的场所。   简而言之就是约炮的地方,有时也是孕育某种肮脏交易的场所。   来这里找伴儿的人多数为社会的底层,进不起酒吧,约不到光鲜亮丽的人,也花不起钱嫖高档货色。   在这里,只需在长椅上坐坐,擎一颗烟,或拿一只打火机,遇到合眼缘的,又或价格适当的,便可以共度一晚春宵。   张旭尧将车停到了公园旁边,绕过车子拉开副驾的门,将逐渐有了苏醒迹象男人又撞晕了一次。   他扶着人下了车,走入公园,在就近的长椅上一放,又将自己的打火机扔在了男人身上。   张旭尧垂眸,像看着一堆垃圾:“周若安,你只是周家三房的一个私生子,你猜猜你要是出了事,你巴结讨好的那个周家家主会不会为你讨回公道?”   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被风一吹就散了,椅子上的男人依旧无知无觉。   夜色深浓,公园中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张旭尧将男人摆正,随后隐入了暗处。   不多时有人摸了过来,坐在了那张长椅上。来人看起来五六十岁,身材干瘪,头顶在幽暗的路灯下形成了另一处光源。   老头推了推年轻男人,问了一句是“喝多了吗?”,见人没反应,又大着胆子扳人的脸看:“够年轻的,今天我这是捡到宝了。”   黑黢黢的手在关键处抓了几把,老头看起来有些急色,他左右一看无人,就将年轻男人从椅子上拉起,扶着他向假山后走去。   张旭尧面色平静地转身离开,将行一半儿听到假山后多出了一个声音。   “我帮你一起扶进去,反正是捡的,咱俩都乐呵乐呵。”   老头的声音有些隐怒:“这种便宜事怎么从来都落不下你?一起乐呵可以,但我要打头一炮。”   “成,我给你放风。”   张旭尧双手插入口袋,眸子一落,走出了公园。   ———   张旭尧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条细细的锁链。   方斐挺高兴,配合着换了锁链,晃了晃手腕儿赞美道:“这个比那条好看。”   他往张旭尧的身后瞧,看到了玄关的柜子上放着的那只祖宗包。   “你没扔?”方斐眸子里漫上惊喜,他用细长的锁链绕过张旭尧的后颈,双手将人向下一拉,“张旭尧,你怎么这么好啊!”   有那么一个瞬间,张旭尧以为方斐要亲他,可青年只是轻轻拥了一下他,就急不可耐地跑向玄关。   有点后悔了,张旭尧慢慢直起身体,暗忖:这破包就应该扔进楼下垃圾桶里。   ———   方斐心情不错,第二天将自己锁在厨房柜子的拉手上,亲手做了一桌好菜慰劳张旭尧。   席间依旧追剧,男女主历经误会、阴谋、爱而不得种种磨难之后,终于表明心迹,拥吻在了一起。   咳咳,方斐端着碗轻咳了几声,他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张旭尧,伸手一点屏幕,剧情向后跳了十五秒。   跃然而出的画面摇摆而凌乱,破碎的衣裙,交缠的发丝和紧紧抓着床单的手。   满耳低哼,亲昵的呢喃,碰撞灵魂的声音,一声声烫着方斐的耳朵。   这回他直接暗灭了屏幕,将脸埋在了碗中,发丝一落,遮住了耳尖的霞红。   “不喜欢看?”   温热的手指轻轻搭在了方斐的后颈,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发尾。机械地咀嚼顿然停住,拿着筷子的手轻抖了一下。   “我……不喜欢。”   香烟从烟盒里被抽出来的声音,无端让方斐身上一紧。   “不喜欢看,但是喜欢亲身实践是吗?”指腹在发根轻揉,温柔得让人发慌,送烟入口,张旭尧好像刚刚想起来似的,“哦对,我还撞见过你与别人接吻。”   轻轻放下筷子,方斐找借口想跑:“张老师,要不我去做张数学卷子吧。”   后颈被人猛然一箍,方斐钉在了原位,叼着烟的张旭尧缓缓压近,目光在青年柔软的唇上一掠而过,望向他的眼睛:“和他们接吻的感觉好吗?讲给我听听。”   “张旭尧……别这样……”   发根一痛:“讲!”   作者有话说:   边做数学题边亲,亲死。 第27章 做错题,要罚   手指在键盘上一扫,点亮了电脑屏幕,张旭尧按下了播放键。   床幔飘荡,十指交握,晃动的镜头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   “讲讲吧,方斐。”   手指一点一点蜷紧,方斐被迫与张旭尧对视,他在男人的瞳眸里看到了自己,窘迫的、忐忑的,还有无法忽视的压抑。   视频中的情事还在继续,木板床一下下撞击着墙壁,发出勾人堕落的声音。   “讲什么,亲吻吗?”   方斐的目光向下,落在了张旭尧的唇上,颜色很淡,看起来也不柔软,不像好亲的样子。   却想亲。   喉结滑动,吞了口水,方斐错开目光:“太多了,不记得了。”   搭在后颈上的手指多用了几分力,张旭尧半落眼睑,笑着点了烟:“这么薄情?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没人能拴得住你吗?”烟雾散在电脑前,让激烈的画面变得更加暧昧。   方斐去看屏幕,眼中却又空得像什么也没装下:“可我不想被拴住。”   腕子上的锁链蓦地被拉紧,另一端在张旭尧的手上:“拴着你好像也挺简单的。”   方斐低头看了看手上没什么分量的锁链,轻声道:“那是我想让你栓着。”   “为什么?”张旭尧的声音有些紧,放在方斐后颈上的手滑至颌角,抬起了他的头,“为什么你想让我栓着?我能栓你多久?”   视频中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刻,指甲陷入沁着汗水的皮肤,木床摆动的幅度更大,镜头摇晃得像起伏的速度。   方斐手上的锁链又被用力一拉,张旭尧在视频中骤然而起的高亢声音中,又一次问道:“为什么?”   呼吸裹缠,目光交织,方斐被粗糙的指腹抚着脸颊。   “因为……”画面中的幔帐被风一荡,露出了一片斑驳的吻痕,撞入了方斐的余光。   吻痕!方书玉衣领下的吻痕。   呼吸忽然变得又急又浅,心脏的位置泛起密密实实的疼,压着视频中激动的尾音,方斐说:“因为……我爸让你看着我,我自然要乖。”   话落,幔帐落下,视频归于了平静……   张旭尧慢慢松了锁链,摘了烟吐了含在口腔中的烟雾,一如平常地说道:“去做卷子吧,错了要罚。”   ———   书房的门一直关着,方斐不知道张旭尧什么时候离开的。   只在晚餐的时候收到了一条短信:吃饭不用等我。   方斐没有胃口,咬着笔杆做题,他心思散,做得慢,错得也多。   无奈地用橡皮再一次擦去得数,方斐终于听到了入户门的声音,他连忙起身去迎,却被手腕上的锁链限制住了脚步。   将锁链的另一端从椅子上解开,挂在了睡裤上,方斐出了书房,快步走到玄关。   淡淡的酒味融入空气,方斐蹲身去帮张旭尧脱鞋,抬头问他:“你喝酒了?”   张旭尧俯身拨开方斐的手,自己解了鞋带,换了鞋他才淡淡的“嗯”了一声,走进卧室拉开了衣柜。   换过衣服,方斐已经端来了温热的蜂蜜水,张旭尧接过道了谢,却转手又放在了餐桌上。   “做卷子了吗?”他问。   方斐看着那杯蜂蜜水有点落寞,轻轻点了点头:“做了两套。”   张旭尧走进书房,坐在了自己批阅作业的地方,从笔筒里取了支红笔,拿起了方斐刚刚做过的卷子。   仅仅一瞄,就微微蹙眉,他拍了拍桌子:“站过来。”   方斐忽然又出现高中时被张旭尧支配的恐惧,他小步错了过去,站在了男人的身边。   张旭尧目光未到,却准确的将锁链的另一端从方斐的睡裤上取下,挂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随后在卷子上画了个红圈,用笔尖点了点:“这也能错?”   再次向下,卷子上又添一笔红,张旭尧揉了揉太阳穴:“解释一下,为什么错?,”   锁链轻响,方斐的手指轻轻压在张旭尧两侧的太阳穴上,缓缓揉动。   这回张旭尧没躲,靠在椅背上抬眼看方斐。   方斐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瞄了一眼卷子,小声说:“可能是算错了。”   “现在重新算。”腕子被宽大的手掌一扣一拉,方斐坐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张旭尧轻轻一拨,签字笔顺着桌面滚到了方斐的指下。   拾起笔,方斐小声嘟囔:“喝了酒,脾气更差了。”   张旭尧点了烟,手肘撑在桌面上闭目养神。偶尔,他会掀起眼皮看一眼方斐笔下的数字,然后顺着那只握笔的手看至微敞的领口,其实目光还可以再向上的,但却一直陷在这里,领口露出来的一点隐约肤色,像浮光暗动的美玉,留人视线。   过了一口烟,张旭尧收回目光,用手点了点方斐笔下:“不对。”   方斐叹了一口气:“张老师,这题我忘了该怎么做了。”   “忘了?”张旭尧撑在桌面上的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放在方斐的腰上猛然一圈,让他跌下椅子扶手,坐在了自己腿上。   手掌拂开方斐额前的碎发,看着他还处于震惊中的眼睛问:“脑子都用在谈恋爱上了是吗?”   方斐惊慌失措,为保持平衡只能攀着张旭尧的肩膀。   “张老师……”他轻叫。   “叫老师?那我就再给你上一堂课。”张旭尧将人一推,靠在桌沿上,“导数注重思维,思路错了,计算的再准也是错的。”   他衔着烟:“背一下常数函数的导数公式。”   方斐坐在张旭尧的膝上,思绪乱极了,他不明白事情的走向为何演变至此,唯一解释通的理由就是张旭尧醉了。   方斐小声抱怨:“张旭尧,你一个月没上课了,别在我这过瘾好吗?我高中毕业好几年了。”   他抬头,对上了男人深又冷的目光,慌忙改口,“其实我也是可以试着背一下的。”他勒令自己集中精力,去回答张旭尧的问题,“对于常数c,其导数为零,即,d/dc才=……”   “错了。”咬着烟的含混声音打断了方斐,“该罚。”   方斐一把按住桌上的卷子,软着声音央求:“张老师,罚点别的行吗?”   张旭尧垂着眸子摘烟,在烟灰缸中磕了烟灰,才翻起眼睛说:“行。”   “那就换一个。”男人骤然擒住了方斐的下颌,又厉又狠地吻了上去。   方斐瞬间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想向后躲,却被强健有力的大手扣住后脑,再次压得密不透风。   方斐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吻,像撕扯破坏,又像吞噬泄愤。是有些疼的,想躲,却被咬着接受更严厉的制裁。   方斐一直认为张旭尧不是贪婪的人,但这次的吻却暴露了他的本性,恨不得嚼烟似的,将自己吞食入腹。   直到气竭,张旭尧才放过方斐,嘴唇只离开寸余,用沙哑的声音平静的语气,又问:“幂函数的导数公式也不会吗?”   温热的气息打在湿润的嘴唇上,方斐根本无法思考:“幂函数……我……”   亲吻又至:“那只能继续惩罚了。”   方斐被张旭尧拉进怀里,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唇齿相依的亲吻竟能如此凶猛,滚烫的气息被粗暴的喂进嘴里,没有拒绝的权利,只有妥协和服从。   换气的当口,张旭尧几乎没有离开方斐的唇,发音含在嘴里,裹着黏稠与湿润:“指数函数的导数?”   方斐软得不像话,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敲打着他的心脏,他忍不住用手覆盖住胸口,此减少因心脏震动带来的眩晕感。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张旭尧,不讲道理,失去理智,几乎将自己揉碎。   那片颜色寡淡,并不柔软的唇正贴着自己,意外的,不像想象中的难亲。   若有似无的触碰中,方斐溃不成军。   “不会。”唇瓣与唇瓣的距离太近,他颤抖的声音也只能含在口中。   张旭尧又吻了上来,不似前两次的粗暴蛮横,温柔了一些,不急不缓,耐着性子,一寸一寸品尝。   “对于 a^x和 e^x,其导数分别为 a^x ln a和 e^x。”从唇角吻至另一个唇角,“记住了吗?”   方斐不爱接吻,曾经几乎都抿着唇,象征意义的碰碰即可,他男朋友换得快,事后也无人纠缠,与他这副死德性有绝大多数的关系。   如今却被人亲透了,让人搓扁揉圆、予取予求。   颈项上箍着浅浅的力道,方斐被人拉直脊背仰起头。   “重复一遍给我听。”张旭尧压着指下漂亮的候结。   候结被人轻轻上下推动,指茧刮在皮肤上带出丝丝落落的麻,方斐思绪涣散,想了很久,才分辨出张旭尧话中的意思。   他眼中蒙着水汽,摇了一下头:“抱歉,没记住。”   张旭尧轻轻笑了一下,又变成了好说话的恩师:“没事,这么乖,怎么舍得罚。”   他却失言的再次吻了下来,这个吻不激烈,也不温柔,吻得很深,像探及尽头似的,极致情色。   方斐不断地吞咽口水,眼中泪痕明显,终于在几乎无法承受之时,张旭尧离开了他的唇,沿着玉色向下吻去。   经过耳畔时,他用低频沙哑的声音问:“??对数函数的导数?公式还用我教吗?”   方斐:“……”   ?? 第28章 锁链断了   张旭尧将方斐压在办公桌上:“??对数函数的导数?公式还用我教吗?”   方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不想学。”   张旭尧似乎贴着瓷白无瑕的皮肉笑了一声,将颈侧的那块肌肤吻暖,不再压抑心中那些变态的念头。   落齿在被觊觎一晚上的肌肤上,越来越重。湿痕之下,是张旭尧偏爱的“绕指柔”。   灯光被随手调暗,卷子打着皱褶,箍着锁链的手无措地碰翻了一摞书……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唇下的软缎不再柔软,逐渐僵硬冰冷,如同一块寒玉。   碎乱的呼吸声断了,像是咬紧了齿关,拒绝不断地沉沦。   压着喉结的手去碰方斐的嘴唇,却意外摸到了满脸的泪水。   张旭尧从凌乱的衣怀中抬起头,将人拉进怀里,哑声问:“害怕了?”   方斐轻轻地推了一把张旭尧,身体向后松松地靠在墙上,蜷起一膝,手肘搭在上面,抹了把脸上的泪水。   “张老师,改天我帮你晒晒书吧,别发霉了。”他从碰散的书中拿出一本,“我爸也有这本书,教育心理学,前几天我还帮他晒过。”   张旭尧微微蹙眉,刚想说话,就被方斐抢先:“我和我爸长得是挺像的,张老师你今天喝醉了认错了人,以后可别犯这样的错误了。”   整理好衣服,方斐跃下桌子,从椅子上解开自己的锁链向书房外走。   下一刻,他的手腕蓦地被人扣住,张旭尧还压着欲色的嗓音直砸过来:“你以为我是认错人?”   方斐转身看向张旭尧:“不然呢?如果不是喝醉认错了人,张老师岂不是更渣?”   张旭尧站直身体,掌中的手腕被方斐拽脱,只余一根冰冷的锁链。   他拉着锁链:“方斐,先不考虑我渣不渣的问题,我今晚确实喝了酒,但你没喝,意识清醒、思维顺畅,我刚才亲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表现是喜欢?”   方斐拖着锁链,立在灯下,浓密的睫毛垂坠着,轻轻颤动像淋过雨的蝶翅,过分白皙的肤色,让他的眼尾和嘴唇像揉了最好胭脂,被散落的头发一遮,隔雨看桃花似的,显出脆弱的美感。   “你应该知道我的,张老师,我没什么定性,也容易被带偏,别人亲我时我都这样,很少……拒绝。”   手腕骤然一痛,锁链那头被拉得很紧,张旭尧单手去翻烟,衔在口中又扯了下来。   高大成熟的男人无声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在心底又一次痛恨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   他可以用强的,如果他想,他可以将方斐锁在身边一辈子,甚至不允许下床,像在别墅中那样,沦为自己掌心的玩物。   可他非又长了那么点良心,非要为自己不甘,这辈子失去了那么多,难道像他这种人真的不配拥有爱情?   爱情。张旭尧自己都觉得矫情,苦笑一声,敛了神色,他将锁链往书桌腿上一扣,拔下了开锁的钥匙:“桌上的卷子都做完,做不完就别睡了。”   绕过方斐,张旭尧走到门口,高大结实的背影第一次看出了颓败,拉开门,男人走了出去。   ———   方斐是趴在书桌上睡着的,再醒来却是在床上。   手上的锁链已经撤了,微信里有张旭尧的留言:“最近尽量待在学校里,别乱跑,有事电话。”   方斐鼻子一酸,用被蒙住了脑袋。   起床收拾好东西,他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也不见自己的那只祖宗包,不抱希望地最后翻了垃圾桶,竟然真的在厨余垃圾里找到了。   “乱分类。”方斐嘟囔。   将桌上的卷子都塞入包里,方斐给张旭尧回信息:“卷子我带走了,都会做完的,抱歉。”   信息发出了,方斐抱着手机有些后悔:“我好像没什么好抱歉的。”他仰躺在张旭尧的大床上,慢慢蜷缩起身体,轻声低喃,“但我为什么还是想说抱歉。”   ———   回学校之前方斐先回了趟家,方书玉这几天与他断了联系,很不符合方爸爸的做派。   进了家门果然有异,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坐的竟然是秦三那个骂战从无败绩的亲娘。   方斐心中一惊,又一沉。   屋中或坐或立三人。满面戾气的中年妇人,靠窗而立看起来更加浪荡的秦三,以及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的方书玉。   方斐进门的声响惊动了三人,老妇横了一眼过来,秦三热情似爹,只有方书玉面有窘色。   方斐偏身躲过了秦三,走到方书玉面前低声问:“怎么回事?”   方书玉安抚方斐:“没什么,你先回学校,我能处理。”   话音刚落,老妇就双手一扣,半颠半恼:“方老师你说你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检点一点?”   “我爸哪里不检点?您说话之前先了解一下事实,好不好?”   方斐虽说染头发、穿耳钉,衣品张扬,但他声音不高,音色又软,着实没有几分威势。   秦三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将方斐向自己亲妈身边一推:“妈这以后就是你孙子了,不用咱养就上大学了,多好。”   秦母气急败坏,开口便骂,她口条好、实战经验丰富,骂得花样翻新,不能入耳。   方书玉面色一变,要去将方斐拉回,却被秦三暗中一挡,状似纠缠方书玉一般,小声说道:“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你要把错而都推到我的身上,你就说你是直男,是我纠缠你,非要和你好,已经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扰,我要再这样下去,就要去公安局报案抓我。”   方书玉听后面露难色,却被秦三从背后一推,站到了秦母面前。   将方斐护在身后,方书玉面对连珠炮似地叫骂,犹豫再三,终于开口:“曹姐,你口中的指控都不是实情,是你儿子无故纠缠我的,我也……不胜其扰,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报警了。”   “报警?”秦母在沙发上一跳而起,“报啊,你长得妖里妖气的勾引我儿子,我看报警之后谁去吃牢饭?”   “再说你多大岁数了你不掂量掂量,我儿子跟你差十几岁,你也敢勾搭是吧?豆子挑青的吃,也不怕放屁砸着脚跟!”   方书玉面色发白,身体轻轻颤抖,他听到秦三又低咳了一声,握紧拳头,忍着羞耻,重复着秦三教他的谎言:“我性向正常,不喜欢男人,我结过婚,有儿子,也从未想过勾引谁,是你儿子自己贴上来的,我赶都赶不走,既然你作为他的母亲不能对他履行管教之责,那我就真的报警了。”   话音刚落,秦三扑到了秦母身边,满脸焦急地小声低语:“妈,你可不能让方老师报警啊,警察要是来了,人家能信谁说的话?人家方老师有儿子,天天守着巷子口的那个酒鬼总能见到一个女人晚上进方老师的家,所以警察一断就能知道是谁的问题,这事要是传开了,我在新发镇没脸见人,你的一世英名也毁于一旦了。”   秦母看了看站在方书玉身边的方斐,面色难看地拧了秦三一把,她从沙发上起身,气势不减:“方老师,虽然你只开个小小的补课班,但在咱们镇上也算是教书育人了,今天卖你个面子,只要你以后少跟我儿子来往,咱这事就算过去了。”   不给方书玉回语的时间,说完她就拉着秦三往外走,边走边扒在自家儿子耳边低骂:“学什么不好,你学同性恋这一套,还知道丢脸啊,现在就给我回家,以后再也别进这个院子。”   “那可不行。”秦三搭着秦母的肩膀,回头向方书玉抛了个媚眼,然后又接上话茬,“方老师这个人,我肯定得搞到手。”   母子俩鸡飞狗跳地走了,方斐看着他们的背影问:“爸,秦三又在搞什么鬼?他妈妈不会把你的……事情宣扬出去吧?”   方书玉关上了院门,轻轻叹了口气:“秦翼的妈妈发现他儿子总往我这跑,起先被秦翼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可前几天……”   方书玉语流一断,想到了几日前的难堪。   也是在这个院子,方书玉被秦三逼在角落里胡啃乱亲,谁料秦三上头,忘了锁门,竟被来寻儿子的秦母撞上。   “扇我一巴掌,快点!”秦三暗中托起方书玉的手,“快!”   一巴掌扇下去,方书玉屏住了呼吸。   “方老师你至于吗?不就是亲个嘴吗?有什么不愿意的?”秦三捂着脸扔出了一句混不吝的话,他转头看向秦母,脸上没有一点害臊,“找我有事?”   顽劣的男人推着愣怔的秦母往出走,出门前又拉出欺男霸女的架势,“我一会儿还来,不许锁门,听到没有。”   秋末冬初,壁角的花都已枯萎,方书玉看着那个令自己难堪的角落,声音里都是无奈与疲惫:“后来秦翼和我说想要堵住他妈妈的嘴,我就一定要咬死自己是直男,让他妈妈认为从始至终都是他在逼迫我,而我不胜其扰,打算让他身败名裂。”   他接过方斐的书包:“只有这样,他妈妈才会怕,才会守口如瓶,不将我的事情传扬出去。”   方斐板过方书玉的肩膀:“其实除了你不是直男,其他的也不算说谎,就是秦三一直在骚扰你,他自己是直男,也不想放过你。”   深秋落寞,初冬冷寂,方书玉就在这相叠的季节里淡淡一笑,笑容里都是无可奈何。   方斐:“只是他这个办法能管用吗?他妈妈那个人……”   “不知道。”方书玉摸了摸方斐的头发,“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我永远都看不到未来是什么样子。”   “爸……”   作者有话说:   说实话,想法太多,小方看起来太好吃。两万字之内,让张老师开————荤。 第29章 兔子就应该关在笼子里   秦三在房间里饿了三天,水米未进。送进来的餐食原封未动,不久后会被下一餐代替。   窗帘被人一把拉开,阳光透窗而入,秦三适应了一会儿才掀起眼皮,看清了站在窗口的人,慢悠悠地叫了声“姐”。   秦翼在家行三,因而“秦三”这名跟了他二十几年。他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前者生活在外市,后者就近安家。   秦兰端着餐盘坐在秦三床侧,面有忧愁:“妈不在家,你吃点东西。”   秦三半坐而起,将餐盘一推,声音沙哑干涩,如久旱的庄稼地,听不出一点生机:“你们想关着我,我也让你们关了,吃不吃东西你们就别操心了,我饿死了你们眼不见心不烦。”   秦兰眉间一夹:“仗着我们心疼你,所以你威胁我们?”   秦三去摸烟,又因嗓子干得疼痛作罢,他混不吝地认下秦兰的说法,笑着说:“是了,换成别人我也不会这样威胁。”   向前探身,他眼中的笑意更甚:“知道我是怎么威胁方书玉的吗?他那人面子薄,又吃软不吃硬,几次想报警的时候,我一装可怜他就心软了。”   秦兰比秦三大了七八岁,自小便是个跋扈厉害的主儿,公认的秦母Ctrl+c,可她对秦三这个弟弟却一直宠溺,如今也不舍得骂上一句:“小翼,你原来也不这么混啊?”   “能怎么办?认定了呗,方书玉又不从。”   秦兰将餐盘一放,开始颠倒是非:“肯定是那个方书玉招惹你的,即便他没有主动,也一定是他自己发浪让你看到了,要是没有他你能这么魔怔?”女人拍了拍秦三的肩膀,“你呀现在就是被猪油蒙了心,过几天就好了,以前你交了那么多女朋友,还能让那个男狐狸迷惑着转了性子?”   “男狐狸。”秦三唇间含着这几个字轻咂,他想到了方书玉女装时的冷艳,男装时的温柔,拿你当狗,又可以隐忍不发地被狠狠欺负。   短促地笑了一声,秦三拨了拨额前的发丝:“我女朋友是多,进过台球厅的那些女的几乎都做过我女朋友,可姐你又能记住哪个?”   几日未喝水,秦三嘴唇干裂,话说多了便微微渗出血丝:“她们都是拿我做挡箭牌,被难缠的人追求,或是不想谈恋爱,就往我名下一挂,我也无所谓,挂就挂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床头微微震颤,秦三沉重的身体靠在上面,略显乏力,“不过现在不行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秦兰的面色更加难看,她将一杯水送到秦三面前:“不管怎么样那个姓方的也不是好东西,咱妈已经去找他了。”   秦三目中一暗,伸手拨开了水杯:“方书玉如果报了警,事情闹大了我倒是无所谓,我从小到大也没什么好名声,你和妈的名声其实也不太好,无非是让全镇的人在背后戳你们脊梁骨,和别人吵架的时候让对方多抓个小辫子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三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盖上头,“我没力气说话,姐你还是出去吧。”   秦兰将吃食和水杯放下,一脸纠结地出了房间。房门上锁的声音中,秦三缓缓掀开被子,望着窗外深秋的枯枝,轻声道:“方书玉,你能撑得住吗?”   秦母拐进方书玉家巷子之前与几位守在路边闲聊的妇人打个招呼。   刚过转角,招呼声甚至还没落,秦母就听到了身后低低的议论声,说的是她前几天吵赢的那场胜仗。   那场仗赢得漂亮,秦母将镇上另一个厉害人物激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悲愤。两人旗鼓相当,几个回合后仍不分胜负,最后秦母一招制敌:“你儿子盗窃入狱判了三年,要我说一年半的牢饭应该你去吃,儿随母相,你通身上下就牙是白的。”她一指对方高耸之处,“儿子从小就喝墨汁,能不黑吗?”   身后的议论声未绝,再次回想当时战绩,秦母已无得意之色,自己儿子喜欢男人,又逼良为……那啥,今后自己指不定会输得多惨。   脚下一个土块儿,秦母差点崴了脚。   她在老槐下找到了长醉于此的酒鬼,从落叶里将他扒拉出来,用力摇醒:“张虎,姨问你点事儿。”   一瓶酒塞到懵懵懂懂的张虎怀里,秦母蹲在他身旁小声问:“巷子里那家姓方的,你平时留没留意过?”   酒鬼晃了晃酒瓶,将脊背靠在墙壁上抽了一下鼻子:“方老师他家?父子俩相依为命。”   “他背地里招没招什么……不正经的人去家里?”   “不正经?”酒鬼伸了个懒腰,“你儿子,是方老师接触过的最不正经的人了。”   “啧,我儿子有家有业哪里不正经了?”秦母又凑近了一点,“他招不招其他男人回家?”   酒鬼摇了摇头:“没见过。”   秦母面色难看,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女人呢?有常去他家的吗?”   说到这儿,酒鬼抱着瓶子来了精神:“有啊,我见了好几次,特漂亮!”他在自己身上比划,“头发这么长,小腰这么细,走个路都能把你魂勾去,他还给过我一盒烟,女士香烟,现在我还留着一根没舍得抽。”   秦母瞪大眼睛:“是方书玉的姘头?”   酒鬼嘿嘿地笑:“进了方老师的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能是什么?”   秦母噌地一下起身,假模假式地拍拍身上的浮灰:“我家秦翼总往方书玉家跑,是看他一个人带个孩子生活不容易,就想帮衬帮衬,心善,像我。”   说完,她迈开步子向巷子深处走去,第一次在与人“战斗”之前生出了几分忐忑。   方书玉家大门紧锁,秦母敲了门才有人应声,她隔着门阴阳:“大白天的锁什么门啊,屋子里藏了人?”   不多时,方书玉走到门前下了锁,拉开门,他看着秦母淡淡说道:“防人。”   秦母一哽,没有接话,率先进了屋子,依旧趾高气扬地坐在了沙发上:“方老师,我们家秦翼不坏,以前也没有喜欢男人的毛病,现在出了这种事情,要不你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方书玉去倒茶,在缓缓入杯的水流声中想到了秦三的交代:“对我妈和我姐不能太客气,你不会呛声,就冷着她们。”   倒好的茶入了方书玉自己的口,男人靠在窗边依旧淡声:“找了,没找到。”   话音未落,耳边又蹦出来一句秦三的告诫:“和她们说话,每三句话提一次报警。”   放下茶杯,方书玉温润的声音中也听出了一些冷意:“要不让警察帮着找找我的毛病?”   秦母咋舌,在沙发上挪动了一下屁股:“我不是说你有错的意思,就是想和你分析分析我家秦翼到底从哪儿开始走错路的?”   从哪开始走错路的?一句话让将方书玉带回了“六斤”,酒吧中昏暗的灯光,秦翼热切的目光,以及自己缓缓握住了他的手。   垂下眼睑,方书玉握拳,没应声。   秦母向前凑了凑,屁股尖儿搭在了沙发上:“方老师,你和方斐他妈是因为什么原因分开的?”   方书玉看向秦母:“曹姐,这是我的隐私。”   “行行行不谈隐私,那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再找一个啊?”   “养孩子,不想拖累别人。”   “你说说,要是你身边有个人,我们家秦翼也不至于惦记你了。”秦母又开始胡搅蛮缠,“要不曹姐给你介绍一个?”   方书玉顿时有些慌,一个“不”字刚出口,就被入户门传出的响动打断了。   “张老师?”秦母从沙发上站起身,看着从门而入的张旭尧气势弱了三分,张旭尧曾经是秦三高中的数学老师,儿子不争气,她被请过家长,也被多次家访,随秦三儿一样,见到张旭尧她就有一些犯怵,“您怎么过来了?”   张旭尧将客厅中的两人过了眼,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方老师让我帮他找些资料,今天我顺路给他带过来。”   时隔多年,秦母这个全镇口中的悍妇,依旧不敢在张旭尧面前造次,更没将他与方书玉扯上什么不应当的关系,她拔腿向外走,边走边扬声:“方老师就这么说定了,哪天我把姑娘带过来给你看看,保准你一眼就能相中。”   女人风风火火地走了,张旭尧将刚刚从公文包中拿出的资料又收回了自己包里,问方书玉:“怎么回事,你要相亲?还是女的?”   方舒玉苦涩一笑:“就是一场闹剧,张老师还是别问了。”他起身去倒茶,“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旭尧接过茶杯,看着里面浮浮沉沉的茶叶说:“方斐让我经常过来看看。”   方书玉连忙致歉:“给您添麻烦了,我这里没什么事的。”   张旭尧抬起眼:“方斐……最近总往家跑?”   方斐担心秦母生事,方书玉一人无力招架,他最近课业一结束,就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返回镇上。   而此时,他恰巧拉开了入户门,扬声叫人。   “爸,我刚刚在街口看到了曹婶……”   话音骤然而断,从外而入的方斐稍抬眼睑,意外的撞入了一道视线之中。   依旧深邃淡漠,却也多了几分隐晦不明。   细碎的锁链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一道道数学问题,逐渐缠绵的夜色,泛着水光的唇,以及激烈又温柔的深吻,这几天不敢想不敢碰的记忆呼啸而来。   他转身就走:“爸,我刚刚想起来学校还有点事儿需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方斐,怎么也要吃了饭再走。”   方书玉叫不住人,起身去追,却听身后的张旭尧缓慢沉声:“方斐,把数学卷子交过来。”   方书玉看到方斐脚下一顿,匆匆的步伐停在院中,片刻后转身慢吞吞地往回走,边走边拉开那只常背在身上的老花提包。   卷子送到张旭尧手中,方斐看着角落中的绿植说:“都做完了,张老师我可以走了吗。”   张旭尧翻翻捡捡,面色如常:“一会儿我也回市里,我开车带你回去。”   “不用的,坐公车也很方便。”   纸张的哗哗声停了下来,张旭尧坐在沙发上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青年。   声音很轻:“方斐。”   心中重重一颤,方斐终于垂下目光,对上那道视线。   “乖一点好吗。”   深眸漆黑,望不到底。   好半晌儿,方斐才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守在门旁的方书玉看过方斐,又去看沉稳的男人,眉间多了一抹疑惑。   三人晚餐吃得简单,方书玉做的,嘴里的确能淡出个鸟来。   在厨房摘菜的时候,方斐问明了今天的情况,一脸担忧地将新鲜的菜叶丢进了垃圾桶。   “没事。”方书玉在方斐的头上摸了一把,“大不了不在这里住了,只要我们父子俩在一起,到哪里都是家。”   方书玉此前漂泊多地,做过很多工作,他没什么文凭,又是好说话的性子,此间辛苦怕是只有他自己一人知道。   后来到了新发镇,开了这家小小的补习班,日子才逐渐安稳下来。方斐知道他不愿意搬离,安慰道:“事情目前还没坏到非离开不可的地步。”   清汤寡水的饭菜上桌,席间,方书玉为方斐夹菜,他正与张旭尧聊学生的趣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才是正常的交往,轻松、愉悦,有共同话题,方斐将脸埋在碗里想,很般配。   他轻轻叹了口气,下定决心,将碗向前一送,笑着说:“师爸,你也给我夹点菜。”   “师什么?”方书玉没听清。   张旭尧夹了几根方斐不算爱吃的青菜放入那只碗中,转头向方书玉解释:“师爸,方斐与我……”   男人回视方斐,目光很深:“父慈子孝。”   方斐打了个哆嗦。   回程,车内很静。   车子开到学校,刚刚停稳方斐就去拉车门。   手指碰到把手,就听到打火机的声音,火苗落了,张旭尧在烟雾中出声:“方斐,你在躲我?”   放在把手上的手指慢慢蜷起:“也不算躲吧,我最近挺忙的,还……交了新的男朋友,他有点黏人。”   张旭尧顿然撩起眼皮看向方斐,将人盯了很久才摘了烟缓缓说:“挺好,哪天带来让我看看,替你把把关。”   “不用,我怕你把人再吓跑了。”   男人的声音中含了一点冰冷的笑意:“我会好好待你男朋友的,特别友好的那种。”   伸手开了门锁,张旭尧用眼神示意方斐下车,待人站在冷风里,脸上的那点笑容才逐渐散了。   方斐在深夜中的背影依旧动人,张旭尧看着缓缓而去的人,在车窗的缝隙磕了磕烟灰。   “我不该对你这么仁慈的。”男人将烟咬进嘴里,拿出手机导航了最近的成人用品店,“兔子就应该关进笼子。” 第30章 热   报告单砸在桌面上,周若安屏住了呼吸。   “没事儿,你没有染病。”说话的男生与周若安年纪相仿,大冷的天穿着花色皮衣,伸着两条长腿瘫在对面的椅子上,“公园里的那两个人帮你收拾过了,那话都磨掉皮了,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再想这档子事儿了。”   周若安脸色骤白,他咬紧牙关忍住了作呕的感觉,那日在假山后他不是全无知觉,寒冷、疼痛、腥臭,以及逐渐转醒后的惊惧与愤怒,现在都以噩梦的形式一遍一遍重复,刀子似的凌迟着他的身体与尊严。   “你那个便宜叔叔周冉明还不见你?”男生嗤笑,“你以为你搭上了通天的梯子,人家确把你当成随时可以一脚踢开的狗。”   周若安深吸一口气,表情阴狠:“狗也分会叫和不会叫的。”   “你想怎么叫怎么咬?报复那个数学老师?”男生在精美的糕点上胡乱一叉,放进嘴里蹙了眉,“太他妈甜了,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就是骗你们这些有钱人的钞票的。”   “周冉明都没动那个数学老师,我怎么动得起?”   “那你要做什么?”   周若安将自己未动的糕点推到男生面前:“他那么在乎方斐,那就让他的心再疼一次了。”   男生看着面前的蛋糕没动:“你不怕他再下狠手弄你?”   “我吗?”周若安点了烟,“我们家老头子要给我送到美国去,机票都买好了,走之前我干了这票,他想报复也要找得到我才行。”   “你要走?”男生忽然变了面色,然后轻嗤,“也是,你现在再也不是跟着我在路边混的尹安了,而是周若安,周家三房认祖归宗的小少爷。”   他推开桌子上未动的糕点,看向周若安:“要给甜头就给点实际的,你上次拿给我的钱已经用完了。”   周若安夹着烟自嘲一笑:“我哪是什么认祖归宗的小少爷,就是周家人人不待见的私生子,表面上看着过得去,其实我能动的钱和资源极少。”   男生站起身,将手撑在桌子上压低身体,逼近周若安:“怪不得周公子还需要我这个旧友出手帮忙,原来是没人帮你啊,不过你要是没钱咱们就免谈。”   周若安面色一变,压低声音:“蔺逸,我们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就不能帮帮我?”   “朋友?”男生缓缓直起身体,俯视周若安,“你被家人接走之后,从没与你的朋友主动联系过,我他妈偷偷跑去看你,你反手甩给我两万块钱。”   男生的脸上露出笑容,明晃晃地写着讽刺,“绝交费是吗?哥们讲究,拿了钱再也没出现在你的面前过,如今你被人欺负了,想要反击、想要出气,身边没有可用的人,就又想起你的朋友了。”   男生拿起叉子,将那块没动的蛋糕叉烂:“没钱是吗?没钱你就想想能给我什么别的甜头。”   叉子一扔,男生转身推开了咖啡厅的门,门板回弹,冷风打在周若安脸上,像是直面而来的一巴掌,又响又重。   蔺逸走入大学校园时引来了众多目光,他看起来极不好惹,带着张扬的恶意。   站在一栋宿舍楼下,蔺逸又看了一眼表,比约定的时间过去了五分钟,他的表情明显不耐烦起来。   学校的偏隅,蔺逸一脚将人踹翻:“你觉得躲就能躲得了吗?你的底细早就被我摸透了。”他蹲身拍了拍带着畏惧的脸颊,问道,“什么时候还钱?”   听了支支吾吾的答语,蔺逸拎起那人的衣领,“机会放在你面前了,好好珍惜,做好了我们之间的账一笔勾销,做不好你这书也就别读下去了。”   方斐蹲在校园西门,怀里抱着那只祖宗包,看着街对面的宾馆摇了摇头:“不去。”   新交的男友高高帅帅,随着他蹲在门旁,小声耳语:“去房间什么都不做,我们只打电竞。”   方斐摸了一把挂在包上的校徽,依旧拒绝:“我没钱A给你房钱。”   “不用你A钱。”   “那不行。”方斐站起身,将包挂在肩上,“身上的债够多了,不想再添一笔。”   新男友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那我们去看电影,这回你的钱够A了吧?”   方斐边走边在心中盘算,开房就是要睡觉,看电影就是要亲嘴,不想亲,亲嘴过敏。   “我最近囊中羞涩。”   身后的脚步骤然停了,方斐转头望过去,见新男友面色阴沉:“这恋爱你到底是想谈还是不想谈?”   若放在平时,方斐会很乖地扔下一句“随你,我都可以的”,今天他却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才给出答案:“想谈。”   新男友一步步走近,又恢复深情款款:“那我们去约会?”   方斐有些犯难,自上次事情之后,他尤为谨慎,除了回家,很少走出校门,也几乎不参加校外活动。   “图书馆行吗?我还有两套数学卷子没做,高中知识,你帮我分担一套?”   新男友微微变了面色,话中却依旧温柔:“社团组织的义工活动你会参加吗?”他轻轻碰了碰方斐的指尖,“听说这次是去旅游景区协助环卫人员捡拾垃圾,活动结束之后还可以在景区逛逛,你要是去,也算我们约会了。”   社团的活动通知已经躺在方斐的收件夹里几日,如今他又翻出来细细看过,知名景区,客流量大,应该藏不住什么阴险的行径。   可他还是翻出了张旭尧的微信,将活动通知转发了过去,问道:可以去吗?   对方回得还算快:和谁?   方斐:社团里的同学。   张旭尧:还有吗?   方斐瞧了一眼身边的男友,避开他的目光唯唯诺诺地如实回复:男朋友。   不知为何他又追加了几个字:当天就回来,不过夜。   等了好一会儿,才接到张旭尧的回语,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去吧。   握着手机的手臂下滑,低垂的眼睫缓缓翕动了几下,方斐才对新男友说:“好啊,我去。”   穿月山是烟城名山,以秋红冬雪著称。   如今处在秋末冬初,两下挨着,却景致欠佳,游人自然减半。   普通的代步车停在山脚下,一只胳膊伸出车窗,夹着烟,缓慢地抖落烟灰。   车内的收音机放着软烂的情歌,被从车窗而入的秋风一吹,连同那点黛青色的烟雾,也一同散了。   有下山的游客打不到车,见一直坐在车中的男人手机上开着定位,便来询价。   被认作黑车司机的男人用拇指弹了弹烟蒂,目光顺着山体向上望去,闲散地回问:“山上冷吗?”   得到了答案,他才看了一眼自己手机上缓慢移动的圆点,笑着说:“抱歉,我在等人。”   方斐很热,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热。   想脱衣服,甚至一件薄衫都像压在火山上的那块巨石。思绪开始不受控制,他好像又听到了细碎的锁链声,张旭尧念着数学公式的低沉嗓音,以及紧紧裹在身上的躯壳逐渐碎裂的声音……   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一下下被重锤,隔着布料方斐看到了自己的轮廓。   他勉力起身,扯出笑容,耳旁自己的声音又空又远:“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有人挽留,新男友甚至拉了他的手,瞬间的碰触生出隐秘的感觉,方斐咬着牙根缓慢抽开手,一切如常地送去微笑。   再转身,笑容便挂不住了,身后有多少双眼他不知道,当手搭在卫生间的把手上时,碎乱的思绪中又闪过那晚张旭尧拉着门回望的目光。   目光很沉,夹杂着晦涩不明,方斐此时却只记起了其中隐忍的欲望。   迅速推开卫生间的门,反手用力关上,拼着最后一点理智上了锁,方斐脊背一塌,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叩子一颗颗滑脱,还是热。头枕在膝上,方斐抱紧自己:“不许哭,方斐,你不能哭,没有张旭尧你哭什么!”   “张旭尧……”齿间的名字打着颤音,方斐忽然从堕落的深渊中找回了一丝理智,他慌乱地口袋中翻出手机,即便视线已经散至看不清文字,还是准确地拨通了电话。   等待接通的间隙中,火蛇似乎又一次吞噬了理智,手指搭在自己的颈侧,方斐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张旭尧的名字。   电话没有被接通,屏幕上的三个字又落回了通讯列表。方斐使足力气掐了自己一把,在疼痛的延续中一次次去播那个熟悉的号码。   “没有信号?为什么没有信号?”方斐的声音越来越慌越来越乱,“张旭尧,我为什么拨不通电话?”   砰砰砰,身后的门板忽然被敲响。   方斐蓦地看向卫生间那扇已经被反锁的门,满眼都是恐惧。   狭窄的空间很静,只剩下压抑沉重的呼吸声。门外站着的人似乎很有礼貌,隔了一会儿才再次敲响门板,这次透门而入的还有猫逗老鼠一般缓慢悠闲的嗓音:“方斐,没事吧,需不需要帮忙?”   是方斐的新男友。   握着电话的手一紧,方斐慌忙去确认门锁是否安全,却在下一刻,听到了门外的钥匙声。   哗啦哗啦,轻轻晃动。   “那我进来了,方斐。” 第31章 不亲行吗?行   钥匙插进锁眼,缓缓拧了半扣,锁芯弹开的声音截断了方斐的呼吸声。   他身上绵软无力,只能爬起来倚着门,低垂的目光一直落在手机屏幕中的那三个字上,似乎只是看着,便会生出一点力气。   电话还是拨不通,身后的门锁再次转动,锁舌已经全部弹开,新男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似蛇信子一样从门缝探了进来,让人觉得阴冷。   猛一抬头,方斐看到了卫生间中镜子里的自己,满面春色,眼尾殷红,衣服散乱一团,没有半分庄重。   他胡乱整理衣服,却因衣料的摩擦逼出了一声嘤宁。   啪,他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在疼痛带来的为数不多的清明中,方斐望向镜中的自己,看着那个满面羞忿的人,慢慢露出了决绝的目光。   ———   身后的门被一点点推开,门轴转动的声音像利刃在磨刀石上反复摩擦,脊背一点点向前,门被推开的缝隙越来越大,方斐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将手机用力扔向镜子,哗的一声镜面炸裂,镜中的那个不成体统的方斐碎得四分五裂。   与碎镜声音一同响起的似乎还有门外的一声闷哼。身后被推开的门板骤然回落,门又关上了。   方斐浑身力气尽失,顺着门板缓缓坐在地上,他又被卷土重来的欲望裹挟,刚刚胡乱整理过的衣服再次被拉开了衣襟。   身后的门板震颤了一下,毫无含义的震动都让方斐体内的热意像海浪一般翻涌而起,用力掐了一把自己,方斐在门板被骤然推开之时,伸手去抓地上镜子的碎片。   碎镜中映出修长纤细的手指,越来越近,在柔软的指腹即将握住锋利的断茬时,方斐听到了一声急迫的呼唤。   “方斐!”   尚未作出反应,方斐整个人就被拉着后衣领拽离地面,随即那片碎镜子被人用脚一踢,撞在墙上再次碎成小片。   被甩至墙角的方斐抬头看向来人,那人高大的身体遮住了从棚顶倾泻的白炽光线,因为背光,看不清男人的眉目,那道横亘整个鬓角的疤痕却异常明显。   方斐乍然惊喜:“……张旭尧?”   他的声音又虚又抖,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具即将失去动力,几乎走了调子。   高大的男人俯下身来,在看到方斐的状态时目光顿然一沉,“方斐……你这是……”   “草!”男人狠厉地低骂一声,“他们找死。”   他一把将方斐掳起,放在宽大的洗手台上,抽了一张擦手巾过了冷水,极不温柔地拍在绯红的面颊上,话音里带着戾气:“等我五分钟。”   男人撤身,袖口依然被攥得很紧,覆在脸上的冰帕子缓慢下滑,露出方斐满是隐忍的目光。   男人一滞,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散了一些,他又探身回来,在方斐耳边轻声道:“你把我上次教你背的公式都背一遍,背完了我就回来了。”   “你乖一点,方斐。”   拉紧衣服的手指慢慢松了,方斐将冰帕子重新敷在脸上,又慢慢送到炙热的深处。   ———   景区山庄不算豪华的KTV包房从里面上了锁,巨大的黄铜锁轻轻摇晃,应是有人想逃,却逃不掉。   包房内三个年轻男人,如今只有一个穿着花皮衣的还四平八稳地坐在沙发上。   张旭尧看了一眼表,回手带上了卫生间的门。   他跨过刚刚被他一拳掀翻,依旧佝偻在地上的青年,拾起了不远处的一串钥匙。   “方斐的男朋友?叫杨帆是吗?”张旭尧蹲身,晃动着手中的卫生间钥匙,“没有钥匙打开船舱,怎么扬帆启航?用不用我帮帮你?”   话音刚落,张旭尧就一手摁住青年的头,一手紧握钥匙骤然砸向青年的牙齿,老旧的黄铜钥匙贴着牙龈下侧狠敲门齿,一击便见了血,在痛苦的嚎叫声中,张旭尧捏着青年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再次用力一击!   人体最坚硬的组织,在两次重击后骤然崩断,断齿落进嘴里,引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张旭尧嫌弃地别开那张脸,然后将手中的钥匙插入那个混合着口水和血液的牙豁,贴着受伤的牙龈反向拧了几圈,才拍了拍青年的脸颊,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船舱用钥匙打开了,你可以扬帆远航了。”   说完这话,男人双手撑膝慢慢起身,转身向坐在沙发上的花皮衣走去。   途中将躲在沙发后面染着黄毛的年轻男人拉出,还没开口问,对方就交代了个清楚:“蔺逸让我来玩的,说……有人可睡,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哥你饶了我吧。”   山庄是老式的木屋建筑,地中央有漆成棕红色的圆木支撑顶梁,张旭尧路过圆木时,顺手将手中的人重重往上一磕,刚刚还在求饶的黄毛,身子一萎,瘫在了地上。   握着麦克风的手指惨白僵硬,花皮衣率先开口:“姓张的,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今天你可以随便揍我,但是揍过我是不是这事就可以了结了?”   他的声音凶狠,透过麦克风传出来更显得嘶哑阴鸷。   张旭尧看他却像在看一条呲着牙的野狗,拳脚都没上正规路数,几个虚虚实实的过招之后,拖着长线的老旧麦克风就绕在了蔺逸的脖子上。   “了结?”张旭尧将手中的长线一拉,看着那张逐渐酱紫的脸冷声道,“我以为已经了结了,但你们还是觉得我好欺负。”   他将花皮衣的双臂缚于身后,用捆扎带捆好,又用封条封了嘴。   “蔺逸,你是白九的人,白九现在收人的眼光越来越差了,他没告诉过你动手之前要摸清对方的底细,也要把身处的环境摸透吗?”   说这话时,张旭尧坐在沙发上,一只脚踩在少了一颗牙的杨帆背上,看似闲散却极为利落地将他同样捆好。   做完这些,他用麦克风的长线将两人一拴,牵狗似的牵在了手里。   张旭尧拽了蔺逸的那根线,垂眸看他:“我好为人师,白九没教你的今天我教,就是你付出的代价会大一些。”   整体呈暗色调的KTV中只有一扇门,如今被张旭尧从里面用自备的锁头锁着,并无出路。   “知道穿月山的晚上什么最厉害吗?”张旭尧将手放在房间靠北的墙壁上,自问自答,“蚊子。”   他在壁角处推开挡着墙面的一个酒柜,竟然露出了一扇木门,门上着锁,需得钥匙才能打开。   张旭尧将音响的声音放大到足够掩盖所有声音,抬腿就踹。   砰,风蚀虫蛀的木门被一脚踹开,山风一涌而进。   随着山风而入的,还有蚊子。   张旭尧将两人推出木门,背靠背捆在门外的木桩上:“这扇废弃的门面朝后山,平时无人留意也无人经过,你们可以祈祷一下,在蚊子没将你们吸干之前,屋里那家伙能醒过来。”   已经有蚊子落在“缺一齿”沾着鲜血的唇角,他用力摇摆着身体,呜咽求饶。而他身后的蔺逸,顶着几只蚊子面色惨白,却一声未吭。   再次拉紧捆人的绳子,张旭尧看了一眼表,加快了语速:“我已经给店主加了钱,告诉他不用打扰你们的狂欢。”他撩起眼皮,目光掠过两人,看着蚊子细长的刺针刺入皮肉,轻声道,“年轻人嘛,玩什么都要尽兴。”   ———   在“缺一齿”的挣扎与呜咽声中,张旭尧反身走回房间,迈过仍在昏迷的人,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洗手池的水龙头开着,冰冷的水流下是一只惨白无血的手。   方斐湿淋淋地蜷在洗手台上,过了水的衬衫透着隐约的肉色,他将腕口向上,放在水流之下,用杯水之力抵御着燎原的春火。   听到门声,他缓缓侧眸,目光又深又切,撑起了身体。   敞着衣怀的衬衫下滑,遮住的和露出的都让人呼吸一紧。   “张旭尧。”方斐的声音轻得就如棉花,“带我走。”   张旭尧的手指起先探上一片冰冷的水痕,将人真正搂进怀里,才觉出让人心悸的滚烫。   他贴着方斐的耳根问:“背完公式了吗?”   方斐将头抵在宽厚的肩膀上轻摇:“没有。”   沉重的呼吸声与水流声交融,方斐抬起头,眼中慢慢丰盈,“对不起,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的手指紧紧抓着张旭尧的衣角,用夹杂着欲望和惶恐的声音祈求,“张老师,我会努力背的,别不要我,别把我扔在这里。”   手掌抚上细嫩的脸颊,指腹在咬出齿痕的柔软上重重一捻,男人沉声:“叫我什么?”   已经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的方斐下意识回答:“张老师。”   “既然叫了老师,我就会好好教你。”张旭尧贴近那唇,气息深深浅浅地打在上面,“一遍不会就再教一遍,直到你学会为止。”   这话像是触碰到了方斐的保护机制,让他想起了上次令人沉沦又道德败坏的亲吻。   “可以不亲吗?”违背身体意愿的话使得青年看起来可怜极了,“不亲也可以学会吧?”   宽大的手掌钳住青年的下颌向上一提,张旭尧的话音淡得如水:“既然这么不想亲,那我们可以换别的方法。”   用力将人箍紧,张旭尧感受着怀里轻微的颤栗和骤然升高的体温,他微微偏头,嘴唇蹭过方斐耳下,用平淡的声音嘲讽:“方斐,你到硌到我了。” 第32章 野餐   秋末冬初的阳光没有余温,太阳一落山,就直接切换为森凉的寒意,像变心的渣男,可以前一秒宝贝儿,后一秒滚开。   山里的凉意更甚,山路旋转盘绕,前后已无游客。   方斐在这凉秋中却热。   像险途中空了水壶的旅人,焦渴难耐,只想从倒控的壶嘴中再勾出一滴水来。   他这样渴望,便这样去做了,在下台阶时去吻张旭尧的唇,男人却避开了脸,踏稳了脚下的步子,才说:“不是不亲了吗?”   方斐哪里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什么,他被拢在张旭尧的大衣里,双手用力一环男人,不管不顾地又贴了上去:“亲,要亲的。”   山路不算崎岖,但张旭尧扶着几乎脱力的方斐,又被这样没头没脑一撞,也险些踏空了一步。   他按着方斐的后脑把人压进怀里,又一次后悔自己带方斐下山的决定。   怀里的人依旧不老实,张旭尧衬衫被笨拙地扯开,凉风还未入怀,就先一步印上了热吻。   “方斐。”张旭尧蓦地停下脚步,一把扶住栏杆,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搂紧怀中的人,“我就不应该心疼你,刚刚在山庄就应该……”   湿濡的热意一点点向上,又一次落在了张旭尧的唇角,截断了他的后话。   疲惫干渴的旅人近乎虔诚,手指覆上张旭尧的脸颊,期待甘泉似地贴唇过去。   张旭尧抬起放在栏杆上的手,将方斐再次推开,散入空山里的话依旧平稳,却隐隐有些沙哑:“不亲。”   方斐即便被心火烧得失智,也是听话的。他委屈极了,将脸埋进张旭尧的颈窝,用滚烫的脸颊和唇,烫热了那处皮肤。   山路不好走,何况还带着这样的方斐,偶尔也会遇到零星的游客,匆匆下山时也会边走边问一句:“这是喝多了?”   张旭尧大衣中一片狼藉,胸口被人轻轻重重地撕扯,却也将怀里的人捂得严实,忍着那些噬心的感受,得体地应答:“确实醉了。”   当天边最后一丝光线沉没,穿月山彻底空寂下来,山风过处,枝上的枯叶沙沙,又一个寻常的夜晚降临在这片幽山。   也有不寻常的,这片黯淡的幽静中偶尔会传出不同的低语。   “别闹了,方斐。”   “不能解扣子方斐。”   “别动!”   树干被脊背重重一撞,枝上仅存的枯叶哗哗作响,垂坠的大衣衣角落下,张旭尧将方斐从怀中拉出,手指一钳扳起了他的脸。   “从这里到山下还有半个小时,山下的车里有套子和油,能让你舒服一些。”手掌沿着脸颊向上,碰了碰抖动的眼睫,指腹沿着睫毛刮至到眼尾,带走了那里的一滴眼泪,“但如果你还不安分,在这里也不是不行。”   指腹搓着那滴热泪,张旭尧慢慢逼近,低哑的声音寸寸刮着方斐的耳膜:“怎么选,方斐?”   后脊撞在树干上的疼痛已经不能给方斐带来半分清明,他难受得要死,热切的目光中只有张旭尧不断开合的双唇。   “选你。”他讨好似的去蹭张旭尧,答非所问,“只选你,只要你。”   身体又被推回树干,张旭尧的声音中听出了怒意:“只选我,只要我,方斐,我是谁?”   “张旭尧。”回语意外的很快,方斐很轻松的就破开了抓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拉过来轻轻的亲吻掌心,宽大的手掌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剩一双含水的眸子望过来,掌心被轻轻一舔,又轻又哑的话散在夜里,“我要你,张旭尧。”   旷野的风似乎停了,枯叶也不再沙沙作响,气息一下下喷在掌心,张旭尧又凑近了一步,垂眸,压住眼中的异色,轻声问:“你只想要张旭尧?”   方斐的脸埋在掌心中点了点头,伸出胳膊环住男人又去纠扰。   下一刻,却被人用力翻转压在树干上,张旭尧靠近他的耳边,像一位老师在提点自己学生:“写下来,就忘不了了。”   “什么?”   作为一位老师随身携带的签字笔被从口袋翻出来,连带着一张月度排课表。   笔被塞进方斐手中,那张排课表压在树干上,空白的背面在月色下闪着刺白的光。   “写下来,你刚刚的话。”   方斐为难极了,他几乎握不住笔,脊背靠进宽厚的怀里,仰头去亲男人的下巴。   握着笔的手被固定在纸上,张旭尧低下头亲了亲方斐湿润的眼睛:“乖一点,写下来。”   似乎受到了蛊惑,方斐将目光落在纸上,笔尖落下压了一个圆点,而后慢慢的连成线,写了一个“张”字。   衣襟本就是松的,很容易探进。被亲吻过的掌心一落,方斐笔下的字更加歪斜,他再次偏头讨吻,近乎祈求:“张旭尧,重一点。”   手上用了力道,在瓷腻上反复往来,贴着越来越软的脊背,张旭尧向前一抵:“接着写。”   一声轻咛从齿间划出,笔下的字难看得无法入眼,“张旭尧”三个字像是天书,方斐抵御着想要更多的渴望,轻声问:“还要写什么?”   亲吻落在颈侧:“你想同我做什么?”   我想同你……,纸角翻飞,笔尖到此停了下来。   张旭尧偏身挡住了来风:“做什么?”   四目相视,方斐在那张排课表的背面,落下了“爱”字。   “张旭尧,我想同你做……a。”   签字笔从指间滑落,排课表随风落在枯叶中,方斐整个人被用力拥进怀里。   丢掉了平静从容,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恶意:“反悔不了了方斐,你要是再敢反悔,我就把你锁在身边,除了满足我什么都不许做。”   方斐等得太久了,他踮起脚尖胡乱地应声:“可以的,随你……。”   吻骤然而至,淹没未尽的语声,没有循序渐进,从一开始就是贪婪与掠夺,张旭尧一手按着方斐的后脑压实这个吻,一手将人一托抱在怀里,大步向树林处走去。   林密幽深,落叶堆积,寻了一处背风的山脚,张旭尧压着方斐倒在厚厚的落叶上。   呼吸交错,疯狂的侵略,符合张旭尧风格的吻凌厉又霸道。   “会冷。”话音压在两人之间,只有他们听得清。   方斐用力环紧张旭尧,同样含糊不清地回他:“不会,我现在很热。”   张旭尧的大衣垫在了枯叶上,他捋起方斐的碎发,看着他迷蒙的眼睛:“有些疼,但你得忍着,开始了就不能叫停,在这件事上我不会惯着你。”   大衣之下的枯叶乍然作响,方斐皱起了眉头。   “我是谁?”极度压抑忍耐的声音落入夜色,强健的手臂撑在方斐两侧,经脉嶙峋。   方斐呼吸愈急,微微掀起眼皮,轻声道:“张旭尧。”   话音还未落,干枯的叶片在猛然而至的外力下崩断了经络,哗响中混入了方斐长长的闷哼,可下一刻就被缠绵的热吻吞了去,疲惫干渴的旅人终于如愿以偿......   张旭尧的眼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暗,枯叶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   身旁一棵细瘦的白桦,被方斐紧紧攥着,枝叶随着他不断地摇动。   “叫人。”张旭尧由下吻上来,轻声却强势地命令。   缺少生机的树枝一直在晃,方斐在与树枝同频的晃动中叫了张旭尧的名字。   “换一个。”   蛊惑的嗓音送进耳中,方斐不能聚焦的目光迟缓地动了动,才听话的换了称呼:“张老师。”   蓦地,张旭尧沉下身子,方斐握着幼树的手一紧,枝叶激烈地摇晃起来。   如同枝上还苟存的枯叶,方斐颠簸着,摇晃着,倾覆着。   他随着非自然的力量来回摆动,终于与树干那点不牢固的连接断裂,他乍然脱离枝杈,在空中翻转下落,飘飘荡荡,最后落在了男人宽厚的肩上,由他带着沉沉浮浮,身不由己。   林间的月光不断倾斜,照在落叶上,让那些干枯的生命都显得生动起来。   月光中张旭尧的面孔像是镀着一层淡淡薄釉,浓烈锋利的英俊被稀释成无边的温柔。   几近死亡般的窒息后,树枝终于摇得轻缓,方斐像是被郑重夹进书里的落叶,在绚烂过后,找到了另一种呈现美的方式。   张旭尧将人揽进怀里,似珍似宝,他知道方斐是好看的,介乎婉约和张扬之间纯粹的漂亮,可他又不太在意这种漂亮,怀里的青年只是方斐,温柔又有趣,乖巧却精怪,曾在自己最灰暗的一天,慰藉了一颗少年的心。   “你们绑架人的地方好脏,我能简单的收拾一下吗?”   “我可以为你翻一下衣袖吗?你别生气,我就翻一下。”   “这些纹身疼吗?纹的时候你哭了吗?”   “我叫方斐。”手指蘸着茶水将字写在桌子上,极漂亮的小孩望过来,“你看过这个杀手有点冷吗?我觉得你这个坏蛋也怪好的。”   枯叶沙沙,夜凉如水,张旭尧将人看了很久,最后轻轻俯身,吻落在青年的眉间。 第33章 醒了   床上一片狼藉。   堆叠的床品中裹着碎音,一截手臂从里面探出,腕子上绕着细细的锁链,而另一端不知系在哪里。   实在撑不住了,方斐慢慢下滑,那条被系在腕子上的锁链一紧,链条被人拉直。   暗淡的光线下,锁链闪着金属的微芒,顺着它向下,看到了柔韧漂亮的线条,锁链在沙漏似的线条上绕了几圈,末端握在宽大的掌中。   而此时,那只手拽着锁链向后一拉,让下滑的方斐再次撑起,重重闷哼了一声。   男人的手指扣住锁链,如同马上的征伐,由着性子颠簸驰骋。   直到声音碎得只剩轻喃,张旭尧才俯身将人拥进怀里。幽光之下,男人背上恐怖又蘼艳的纹身完完全全地展露,令人惊惧又忍不住赞叹。   “方斐。”男人的声音稠密低哑,带着温柔的不悦,“你已经把我忘了。”   锁链还在一下一下地轻晃,方斐已经很久不工作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摇了下头,却因背上沉重的体重,幅度小之又小。   虽然不知张旭尧话中的意思,方斐仍然否认:“没有忘记。”   话刚说完,他便被人扳着下颌用力吻上来。张旭尧散脾气似的没什么怜香惜玉的风度,他用手握住了方斐缠着锁链的手腕,就像当年细白的手指搭上自己的腕口一样。   十几年前的新发镇破败混乱,流动人口众多。   虽是城市边缘,却因鱼龙混杂,更是各方角力的主场。   当时的张旭尧十八九岁,鬓角还没落疤,虽然只是打手,却也颇具名气,一方面因他打架时搏命似的下狠手,另一方面因为他是这个行当中唯一一个还在读书的。   若论长相,张旭尧尽管仍在读书,却并不斯文,寸头长衣,薄唇窄眼,谈不上凶悍,却有一种平静的冷感,常常使人心生畏惧。   新发镇的堂口是分支,张旭尧是大佬身边的人,以他的身份坐在这里,算是领导视察下属企业。   说是堂口,其实就是一处民房,有人故意在木门上划了几刀,留下刀痕,以此彰显威势。   张旭尧进门就看见一个小孩规规矩矩地站在屋中的角落,衣服干净整洁,与此处格格不入。   十几年后的张旭尧已经忘了当时他去新发镇的目的,只记得在一干人的溜须拍马中,听到了一个轻缓却执着的声音:“我能把这个角落的垃圾清理一下吗?站在这里很不舒服。”   直到此时,张旭尧才真真正正地看了小孩儿一眼,白净漂亮,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身边有人呵斥:“你朋友什么时候送钱来赎你?别以为你这样我们就能放过你。”   小孩儿此时已经好脾气地拿起扫帚,他轻声安抚人:“应该快了,你先别急。”   扫过地,小孩儿顺手擦了桌子,将桌上散乱的水瓶一一放好,他就这样一点一点蹭到了张旭尧的身边。   有人出声驱赶,张旭尧没有作声,只在没擦的桌子上用手指一划,看了一眼指腹的黑灰。   四下人乖乖闭了嘴,小孩儿斟酌了一下接着擦起了桌子。   湿巾掠过最后一个桌角,陈旧的桌面起码不再肮脏,可小孩儿依旧没走,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坐在桌子旁的张旭尧,好像在谨慎地评估过这个青年的凶恶程度。   评估后,小孩儿竟然伸手将张旭尧肩头不知什么时候挂上的草叶摘了干净,然后谨慎地问道:“哥哥,我能帮你翻一下袖子吗?你别生气,我就翻一下。”   那是个傍晚,余晖温柔,空气中的浮尘都镀了一层玫瑰色的光芒,更别说男孩儿纤长的睫毛,像融进光里了似的,无端让人觉得柔软。   不知为何,一向与人不算亲近的张旭尧伸出了胳膊,他的衬衫袖口的确没有翻好,还散了一颗扣子。   男孩手上的力度很轻,也灵巧利落,却在看到张旭尧袖口下的纹身时,微微一怔放慢了动作。   男孩儿抬眼,小声问:“这纹身不是贴上去的?就是那种用水可以洗掉的。”   张旭尧将脊背沉入椅子,第一次应了小孩儿的话:“不是。”   柔软的指腹轻轻地落在腕口的图案上,融在光线里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小孩儿望过来:“纹的时候疼吗,你哭了吗?”   张旭尧的手指蓦地一卷,片刻后抽回了手,他的姿态看起来更加闲散,问小孩儿:“你犯了什么事儿?”   有混混率先回答:“他和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在夜市上摆摊卖东西,不交保护费坏了咱们的规矩。”   方斐点点头,从口袋里又拿出一片的湿巾撕开包装,他的胆子好像大了不少,轻轻拉过张旭尧的手,将男人刚刚划桌子时指腹上粘的灰尘认真地擦去:“他说的是事实,但是他不敢劫我那个厉害的同学,只敢把我劫过来。”   张旭尧看了一眼自己干净的手指,似乎对男孩儿刚刚的回答不感兴趣,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方斐。”   旁边有混混大笑:“土匪的匪啊?这什么破名儿。”   桌上有一杯凉透的茶水,方斐沾湿指尖儿,在桌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一个“斐”字。   随着最后一笔的落下,男孩儿缓缓道:“斐才惭李杜,对景亦题诗。”   张旭尧看了一眼那字,不急不缓地对这个叫“方斐”的男孩儿说:“回去吧,以后这里的人不会劫你了。”   “方斐。”张旭尧按着那副薄削的肩膀,将这个名字绕在齿间,重重向前一挞,“你这个没良心的。”   幽长的光线被伟岸的身体截断,影子落在对面墙上。   利刃一般的腰身起落征伐,越来越快,直到缺失意识的人开始细碎地求饶,细长的链条状的影子才被拉紧。   墙壁上纤韧的身影向后折出最漂亮的弧度,一声濒临崩溃的闷哼后,一切归于了平静。   男人背上的纹身,无垠业火中的曼陀罗此刻看起来都带了几分温柔。   高大的身影垂头吻下来,两道影子合成了一道。   阳光大盛,隔着眼皮都刺目,方斐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一片迫人的纹身,他怔怔地抬眼,看到了一张沉睡的面容。   呼吸开始轻抖,方斐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第34章 以后你跟我   很疼,不是梦!   方斐拒绝相信,重新闭上了眼睛,三五息后又睁开,眼前依旧是那片覆着纹身的胸膛。   目光沿着图案的线条慢慢向下,他看到了一副精壮的身体,以及昂扬的……   像被烫了一下,方斐瞬间收回目光,屏住了呼吸,放在身侧的手掌僵硬地在自己身上一掠,混沌的脑子中只有三个字。   光、着、的。   一床被子,两个男人,相拥而眠,赤诚相见。   僵直的思维将几个点连成一线,方斐在温暖的怀抱中惊出了一身冷汗,记忆的残影雪片似的涌进脑海,身体被过度使用的疼痛开始蔓延,一切都无声的证明这一件事。   他和张旭尧……睡了。   方斐开始轻轻发抖,此刻他身处的温暖怀抱像是罪人濒死前踏上的断头台,而横亘在自己腰上的那条手臂,就是一秉铡刀,正切割着自己肮脏与罪恶。   得逃。   方斐脑子中蹦出两个字,只要离开这个怀抱,这张床,就像公共场合无人认领的屁一样,他也可以拒不认账。   忍着浑身的酸痛,方斐慢慢向身旁移动,压在身上的手臂很沉,轻轻一动听到了细碎锁链的声音。   掀开了一点被子,方斐看到自己腕子上扣着熟悉的锁链,细长蜿蜒,另一端锁在张旭尧的手腕上。   碎乱的记忆忽至,链条环在脖子上又咬进嘴里,压不住的轻咛从锁环相扣的缝隙传出,男人吻了上来,将锁链推得更深,坚硬与柔软都在这个深吻中,暴力与温柔的双重进犯后,才施舍一般的细细吻去他含不住的口津。   昨夜,金属的禁锢与张旭尧的怀抱一样,是方斐逃脱不了的桎梏。   逐渐清晰的记忆比得知自己与张旭尧睡了带给方斐的恐慌更甚,他深吸了一口气,企图用罪恶感驱走心里和身体的悸动。   他现在急需离开“案发现场”,却发现锁链的末端已经锁死。以往张旭尧惩戒方斐,多数属于玩笑,链条上带着钥匙,随便方斐四处游荡、自由出入。   可如今锁上空虚,不见那把钥匙。   方斐轻轻起身,向床头的柜子看去,那把小巧的钥匙果真放在那里,须得伸长手臂,越过沉睡的张旭尧才能拿到。   动作放得很轻,方斐甚至减弱了呼吸,可在不碰到张旭尧的情况下,还是差了一点点距离。   他冒险又向前靠近了一点,近到男人平稳的呼吸一下下沉缓地烫着他的胸口。   指尖儿马上就要碰到钥匙,逃跑计划即将成功,就当方斐终于感受到了金属的冰凉触感时,他的胸前一热,被人用力深嚼。   “张旭尧!”方斐脊背一塌,被强健的男人再次搂入怀中。   他依旧埋头,水声稠腻。   方斐用力躲闪,慌声道:“张旭尧,我们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就是……抱在一起睡了一觉,对吗?”   他的眼中都是卑微的祈求,希望能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张旭尧闻言慢慢起身,眼中的灼热逐渐沉了下去,他从床头摸起烟点燃,吐出烟雾的时候将手上的锁链一圈圈地绕紧。   方斐被拉到他身前,钳住后颈,被迫向床边的地面看去,目光所及是两只用过系紧的套子。   香烟又被送进嘴里,男人含混的声音有些阴森:“山上的那次没用,你说味道挺好的。”   方斐猛然看向张旭尧,缺失的记忆再次补齐,山风,落叶,以及一直摇晃的那棵白桦……   他无力地靠坐在床上,拉起被子遮住身上的斑驳,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这上升伦理道德的层面了吧?   微微仰头,棚上的吊灯逐渐模糊,“张旭尧,我们是在乱轮。”   衔着烟的男人顿然蹙眉,片刻之后又平静地摘了烟,说道:“我给你爸打个电话。”   “不要。”方斐慌忙制止。   锁链声一响,方斐被剥出被子,拉到张旭尧面前,男人垂眸瞧着他眼中的湿痕,未有怜惜:“怎么,你想背着你爸与我乱轮?”   方斐摇头:“不是。”他声音急得打颤,“张老师,咱们两个昨晚是意外,这件事不用让我爸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也请你与我爸爸和平分手,我,你,我爸,我们好聚好散行吗?”   链条骤然一紧,张旭尧擎着电话的手暴起青筋,良久之后,男人才拉起唇角,轻声一嗤:“方斐,你确实很渣,担得起不良人的名号。”   随即,拇指一按拨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听筒内传出方书玉清清雅雅的嗓音:“张老师,这么早打过来?”话音停顿了一瞬,“是方斐又惹什么祸了吗?”   张旭尧拿起柜子上的钥匙,打开锁链,起身套了裤子,走到窗边靠着窗檐,在一片明媚的阳光中看着绝望的方斐,一字一句地对电话里的人说:“我和方斐……”   “张旭尧,求你,不要说!”   “昨晚,睡在了一起。”   世界静了下来,包括电话那边。方斐萎坐在床上,满眼都是泪水。他似乎气急了,从床边凌乱的衣服中翻出自己的手机,气急败坏地鼓弄了一通,重重点了发送键。   微信的提示音和方书玉的声音一同响起,向来清雅的音色中混进了无措的暗哑:“张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张旭尧打开微信,查看刚刚收到的图片,是自己的一张工作照,发件人是方斐。   他看着照片上黑色的熊猫眼,呲着獠牙的血盆大口,以及带着愤怒的“混蛋”二字,不急不徐地将昨晚的事情向方书玉陈情清楚。   听过了事情的经过,方书玉沉默了很久后,担忧地问道:“方斐现在的情绪怎么样?”   张旭尧看着床上鼓起的一团被子,缓声道:“没什么大碍,他昨晚还有些意识,是自愿的。”   那团被子猛然被掀开,方斐抹了把泪,颤着音反驳:“你胡说。”   张旭尧走到床头的柜子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排课单,无视方斐,对电话里的方书玉说:“事前我让他写了保证书,他自愿的,我才……”   张旭尧将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送到方斐眼前,他开了手机免提,对青年说:“你写了什么,读给你爸听听。”   只是看到那张纸,方斐就已经记起了写在它背面的那几个字,他讨厌这种触发式的回忆,那些大衣里的荒唐,自己的纠缠讨吻,像散落的拼图似的,都因这些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纸上的那句话,方斐如何能宣之于口。   “张旭尧。”青年有些气,也有些讨饶。   男人落下眸子:“不想读?那就拍下来发张照片过去。”   电话里的方书玉连忙出声:“知道张老师是勉为其难,方斐面子薄,就别发了。”   似乎经过慎重地斟酌,方书玉又道,“张老师,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看你要是不嫌弃方斐……”声音中裹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讨好,“方斐虽然不怎么聪明,但长得还算凑合,要不以后就放在张老师手里管教好吗?”   方斐顿时瞪大眼睛,他看看电话,又看看张旭尧,满目都是不解。   张旭尧将青年的下颌钳住,细细看着他的眉眼,视线有些沉冷,对着电话说:“方老师,你也知道方斐有些不乖。”   “知道知道,所以放在你手里管教我才放心,张老师你师者仁心,就收了他吧。”   张旭尧手指在方斐的唇上重重一压,没有言语。   仅仅过了三五秒,电话里就匆匆传出结语:“那我就当张老师同意了,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张老师周末带方斐过来吃饭,到时候我们再聊。”   啪的一声,对面挂断了电话,张旭尧也将方斐推开,起身要走。   “张旭尧。”裤腿被人拉住,青年神色不定,忐忑地问道,“我爸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觉……自己被卖了?”   张旭尧微微弯腰,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轻言:“你爸说的对,你只有卖相不错,方斐,以后你跟我了,再不乖,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 第35章 那你为什么介绍给我?   方斐以前做过小时工的咖啡厅如今只剩下一张老面孔。   曾经想做方斐后妈的女孩问站在吧台外的方斐:“你不是缺钱还债吗?怎么这么久没过来做兼职?”   “利滚利债越欠越多,我也就不怕开水烫了。”方斐有些颓丧,点开手机的支付码,“两杯拿铁。”   女孩懒洋洋地向吧台的入口处瞥了一眼:“自己收款自己做,别耽误我看你爸。”   咖啡厅靠窗的桌旁坐着方书玉,他依旧穿着白色衬衫,面料柔软垂坠,款式老派守旧,此时他正低头翻看着咖啡厅的画报,手指在色彩明艳的纸张上滑过,透着岁月静好的温润。   “我还是想当你后妈。”女孩望着方书玉的眼神色眯眯的,“正好我分手了。”   方斐做咖啡的动作有些机械,倒入量杯中的牛奶超了线,被女孩碰了一下才回神,轻声问:“你们又分手了?这回能坚持几天?”   “这回姑奶奶真跟那王八蛋分了。”女孩向方斐凑近了一点,“斐,一会儿介绍我和你爸认识一下?我和你爸要是成了,后妈肯定对你好,带你吃香的喝辣的,赚钱帮你还债怎么样?”   方斐将牛奶倒入咖啡杯,依旧不走心地说:“我不信你与林长枫分手了。”   女孩“啧”了一声,风风火火地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对话框,送到方斐面前:“不信你自己问他。”   方斐做好了两杯咖啡,无奈地接过手机,敲敲打打几个字发过去,将手机熄了屏又还给了女孩。   “他说他一会儿就到。”   女孩一惊:“什么?到哪儿?分手了还见个屁?”   解开手机,绿色的文字赫然入目。   我:分手了还可以亲嘴吗?   对方:有病吃药。   我:所以,可以吗?   对方:可以,等着,我马上到。   “方斐!”女孩娇嗔怒斥,“等我当上你后妈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斐端着咖啡向方书玉走去,闻声回眸,言辞真诚恳切:“不用谢,你们要是不方便……,可以找我代班。”   ———   咖啡放在方书玉面前,男人才从画报中收回目光,道了声谢。   方斐将装着课本的塑料袋放在脚边,抿了一口咖啡,神色有些凄落:“爸,你儿子和别人……你未免表现得有些太过松弛了。”   方书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先赞过方斐的手艺,才不紧不慢地回他:“要是别人我自然紧张,但换了张老师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方斐搅着咖啡,低声嘟囔:“为什么不担心,我打听过了,张旭尧少年时做过地下拳手,混过堂口,青年时做过保镖头子,寸头,中山装,眼神能撇飞刀,特别凶,哪好啊。”   “那你还介绍给我?”咖啡香醇的味道中融入了笑意,方书玉端杯看了过来。   方斐一哽,想到了两人此前的关系。   他微微垂眸搅动咖啡,目光陷在转动的水纹中:“张旭尧说你们不是情侣,爸,你真的没有喜欢过他?”   “没有。我们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名义上是相亲对象,实际上互不干涉生活。”   “为什么?你不喜欢可以直说,没必要骗我。”看到方书玉语凝,方斐替他给出答案,“因为我不喜欢秦三,你怕我针对他?”   方书玉喝了口咖啡,那种独对方斐的温柔,从眼底晕染到唇角:“也怕你为我担心,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让我生活得幸福。”   许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转回最初,轻声问:“山庄里的几个人都处理好了吗?我们需不需要报警?”   方斐知道方书玉不想谈那个处处存在变数的秦三,只能摇摇头说:“张老师已经处理好了,暂时不需要报警。”   他偏头看向咖啡厅落地窗上贴着的印花,无端想起了几天前张旭尧家卫生间镜子上的那个掌印。   ———   方斐的手掌撑在镜子上,咬紧了牙关。   目光低垂,他不敢看镜中的自己。时间过得很慢又煎熬,撑在镜子上的手指一根根蜷缩,留下了交叠的掌印。   “张旭尧,药膏给我,我自己来。”   男人沿着脊背吻上来,看向镜中的方斐,手指掠过他嫣红的面颊,又轻轻碰了碰水光波动的眸子。   “只是上药,少些杂念。”   吻又落在肩头,时浅时重,方斐气息渐急,在心里小声骂:在野狗面前上厕所,你还让它少些杂念?   正当难以忍受之时,忽然响起了电话铃音,在只有呼吸声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刺耳。   方斐分神地看了一眼张旭尧放在洗手台上的电话,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字:白九。   张旭尧正混蛋着呢,方斐以为他不会理会,没想到男人却接通了电话,顺手按了免提。   方斐骤然紧张,肌肉绷紧,身体僵直。   “白爷。”张旭尧吻着方斐的颈侧分声道,“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里的声音挺客气,笑嘻嘻地打着哈哈:“谁叫我白爷我都敢应着,就张教官这声我不敢。张教官这是怪我这阵子怠慢了是吗?嗨,我做的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生意,张教官现在是辛勤的园丁,这不是怕给你抹黑吗。”   吻落在耳边,轻音滑入:“放松。”   方斐被热浪烫了一下,不松反紧,候间的轻咛刚刚脱口,就被宽大的手掌截断,捂在了口齿之中。   “白九,什么事儿,长话短说。”嘴唇贴着肌肤,张旭尧话中的声势却不减半分。   “我手下的人冒犯了张教官,我来给您赔个不是,虽然我没走什么正道,但也是您在训练营带出来的,我的人竟敢找你的麻烦,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吗。”   “人现在怎么样?”张旭尧问。   “在山上喂了几个小时的蚊子,回来又被我狠狠地修理了一顿,现在在医院躺着呢。今晚我在御福楼摆酒向致歉,张教官您赏个光?”   张旭尧捂着方斐的嘴让他仰躺在自己的肩上,垂头去咬青年漂亮的候结:“摆酒就不用了,麻烦你给蔺逸带个话,让他告诉他身后的那个人,要是再敢生事,我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他的声音有些含混,语调平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没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张旭尧挂断了电话,他齿下微微用力,将人咬疼了才松开,抽出一张纸巾擦掉了手指上的药膏。   “期中考试刚过,学校组织集中阅卷,大概两天的时间,方斐你这两天能做到不乱跑乖一点吗?”   方斐整理好裤子,虽说心里不爽,也打开水龙头,拉着张旭尧给他洗手,和着哗哗的水声,方斐说道:“我最近一直很小心,没有不乖也没有乱跑,昨天在山上我一直跟着人流,没去偏僻的地方,快下山的时候路过那个山庄,杨帆遇到了他的朋友,就是你见到的那两个人,他们邀请杨帆进山庄小坐,我是拒绝的,但是杨帆带走了我的包,我只能去取,本想着快入快出,但杨帆和他的朋友提议一起喝一杯,我只喝了几口未开封的矿泉水,还是我自己从山下带到山上的。”   关了水,方斐眼底一团颓败,他沉默了片刻,声音轻得沉重,“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垃圾,所以遇到的人也都是垃圾。”   张旭尧将人拉进怀里轻轻拥住:“水应该在途中被调包了,这次的事我也有责任,上次报复周若安有些……极端了,也操之过急,引起了他的反扑。”   事情背后的真相是方斐始料未及的,他有些愣怔,以至于没有推拒张旭尧的拥抱:“这次的事情也是周若安指使的?……你说你也有责任?”   青年神色微变,向张旭尧的怀里又靠近了一点,声音换成了小心翼翼地讨好,“既然张老师也有责任,那你能不能帮我……把包找回来?”   ———   咖啡厅中,方斐看了看自己装着书本的塑料袋,轻轻叹了口气,那是张旭尧去学校阅卷之前塞给他的,当时男人看起来极凶,是态度最恶劣的老师。   “以后你就用这个装东西,我过几天去超市买一箱回来让你换着用。”   “好过分。”坐在咖啡厅中的方斐轻喃。收回思绪,他喝了一口凉咖啡,目光转视窗外:“爸,我不能和张旭尧在一起。”   方书玉有些意外:“为什么?”   “他又不喜欢我。”   “张老师……”方书玉刚刚找到一个满意的儿婿,不想空欢喜一场,他努力措了措词,安慰道,“虽然他不喜欢你,但是他有责任心啊,他就算把你当成学生也不会抛下你的。”   方斐的心像是被重锤千凿万击了一般,体无完肤,四面漏风,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拒绝的理由:“张旭尧是见义勇为,我不能因为他救了我就将他锁在身边,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张老师即便现在不喜欢你,以后可能会喜欢的。”方书玉实在想不出自家儿子的优点,只能道,“你比别人都好看。”   清雅的男人压低声音,向前探身,还没说话脸先红了:“要不,我给你买两件衣服?”   方斐瞬间拉开与方书玉的距离:“我不穿女装。”   “不是女装。”方书玉轻咳一声,脸红的滴血,“就是……情趣的,你努努力,将张老师的心拢住。”   方斐有些不解 :“爸,你就那么喜欢让我跟着张旭尧?”   “其他的都很合适,只有一点我不算喜欢。”   “哪一点?”   方书玉深吸了一口气:“会有点儿怕张老师,以后怎么做长辈啊?”   方斐:“……” 第36章 就从它开始   与方斐分手后,方书玉做贼似地逛了几家情趣用品店。   说逛也不准确,进了店他几乎目不斜视,盯着白墙轻声提出需求:“……有没有增加魅力,吸引人的东西?”   店员瞧了一眼窘迫的客人,见怪不怪,拖着长调问:“想要吸引男的还是女的?”   方书玉轻抿下唇,耳廓逐渐泛红,用虚音回道,“男,男的。”   由着店员装了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为了方斐,方书玉照单全收,他不敢送到学校,只能先带回家中。   一路上方书玉都觉着像提着烫手的山芋,包装袋离得近了面红耳赤,离得远了又怕别人看出端倪,好不容易一路辗转到家,刚刚拐进巷子,就看到秦毅的母亲站在自家门前。   绞紧手中的袋子,方书玉迟疑了片刻才再次迈开脚步,他向来守礼,即便对着步步紧逼的秦母也过了招呼:“曹姐是在等我?”   秦母面有焦急,语速极快:“等你好一会儿了,方老师这是去哪儿了?”   方书玉拿出钥匙开门,冷淡的声音搅入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中:“我不相亲,曹姐不用费心了。”   秦母脸色难看,却未再出言讥讽,甚至隐隐透着些示弱的意思:“我今天不是来说相亲的事的,方老师斯斯文文,曹姐怎么样也得给你找个匹配的姑娘,不能随便糊弄一个。”   “不用了,我……现在不想找。”   方书玉想起了秦三的告诫,临时加了“现在”二字,他走进院子反手关门,女人却用手撑着门板挤进半个身子,“今天我来……是想让方老师帮我去劝劝秦翼,他四天没吃饭了,连口水都没喝。”   门板一滞,门臼的声响断了。   “他在绝食?”方书玉微微蹙眉,握着手提袋的指节有些发白。   “何止是绝食,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今天听到我要给你介绍相亲对象,整个人发疯了一样,现在门都不让我们进了,也不知道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   秦母将院门略略推开了一点,“我真担心他会出什么事,要不,方老师你去劝劝?”   在秦母的认知中,方书玉这种人是极好拿捏的,有教养,面皮薄,性格温吞,不懂得拒绝,只需几句软话,就可以牵着他的鼻子走。   如今,她做足了姿态,等方书玉妥协,连事成之后敲打他的下话都想好了,却看到那个站在院落中一直目光低垂的男人缓缓抬眼,平静地说道:“曹姐,这似乎与我无关,抱歉,我帮不上忙。”   门臼再次转动,将秦母隔了出去,女人大惊失色,泼皮一般的伸长一条腿插入门缝,小声嚷嚷:“这事怎么跟你没关?要不是因为你,秦翼也不会连续几天不吃不喝,还和我这个亲妈叫板。”   她软硬皆施,扒着门缝挤出眼泪,“方老师你行行好,他是混蛋,但也不能饿死是不?你就帮我去劝劝他,只要他肯吃饭,以后我绝不让他再来骚扰你。”   方书玉隔着衣服碰了碰口袋里的手机,那里存着秦三留给他的备忘录,第三条就是:我妈和我姐既会骂街,又会装可怜博同情,她们越示弱你越要冷淡,但凡见了眼泪,就是她们在给你下套,不管她们说什么都不能同意,就用“报警”和“将事情宣扬出去”来回击她们。   将秦三的话默背了一遍,方书玉松开门板,退后一步,骤然撤开的力道险些让挤在门缝中的秦母栽了个跟头。   “曹姐。”方书玉的目光带着山涧清泉般的凉意,“我与秦翼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他只是一个不断骚扰我,打乱我生活的人,如果你执意觉得秦翼的绝食与我有关,我们可以找人评评理,出了巷子的树荫下就坐了不少人,要不找她们分辨分辨?”   挤出来的眼泪还悬于睫上,秦母面色骤然一变:“这种事情你也好意思拿出去说?”   方书玉向前走了一步,清清雅雅的人也露出了几分威势:“我为什么不敢?受害者难道有罪?”   有进便有退,路石不平,退了一步的秦母差点绊倒,她一时没想好应该继续撒泼还是示弱,神情来回切换,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事对于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被男人惦念上难道你脸上就好看?”   方书玉不善与人争执,如今已将秦三教的话全部奉出,只能冷着面孔沉默以对。   正在此时,巷子深处有人开门,秦母怕方书玉胡乱拉人评理,只能落荒而逃,临行扔下一句狠话:“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目送秦母出了巷子,方书玉失神地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才缓缓关上院门反身一靠,他无力地垂下头轻声低喃:“四天没吃饭,秦翼,你到底要干什么?”   ———   入夜,有人敲窗。   方书玉辗转半晚,刚刚合眼就被惊醒。   他常常一人独居,新发镇又不是个消停的地方,秦三给他置办了防身的家伙,放在极顺手的地方,如今已被握在了方书玉的手中。   “谁?”他轻轻一唤。   窗子又被敲了三声,传进一个干哑的声音:“是我。”   方书玉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防身的家伙被随便一放,急急开了门锁。   “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拥入了微凉的怀中,高大的男人不由分说地吻上来,吞了方书玉已经到了唇边的后话。   唇齿相依的亲吻从未如此凶猛,力道中带着攻击性,像是饿鬼正在贪享美食,粗野至极。   方书玉初时微微抗拒,话含在口中透着担心:“秦翼,让我看看你。”   得到的回应只有又深又重的亲吻,与更加禁锢的怀抱。   方书玉心里一软,便任由他胡来,仰起头纵着他亲,温热的手指放在男人后颈轻轻抚摸。   直到拥着他的男人过了那股子疯劲儿,凶恶的吻中多了丝温柔,方书玉才又贴着那唇说:“我想看看你秦翼,你瘦了好多。”   秦三身材高大,有年轻人的锋锐与矫健,那把劲腰,方书玉被迫搂过,也主动抱过,如今一环,瘦了很多。   甜腻的水声隔了一会儿才停,很大一只的秦三委进方书玉的颈窝,干哑的声音落在耳边,透着求人怜惜的委屈:“书玉,我好想你。”   方书玉将人推开,打开了玄关的灯细看秦三,他的确瘦了很多,面色苍白,眼下泛青,胡子应该几天没刮了,形容十分狼狈。   方书玉抬起手臂轻轻抚摸男人消瘦的脸颊,玄关的白炽灯过于明亮,藏不住他眼尾泛起的红:“秦翼,你这是何苦呢?”   秦三再次将人拥入怀中,偏头嗅了嗅方书玉发丝上清爽的味道:“我妈这个人,自私得很,也不讲道理,从不在意别人,她在意的只有我家里这几个人,我要是不拿自己威胁她,她肯定不会让你好过。”男人微微叹气,“我也觉得这个办法挺怂的,可是对于我妈来说,却是最有用的办法。”   方书玉枕着温热的胸膛,手臂几不可查的微微收拢,轻柔的嗓音与心跳声叠在了一起:“你这样做我也不承你的情,本来就是你打乱了我的生活。”   “是是是。”秦三的话中透着笑意,“都是我的错,你不用承情,那能给我找点吃的吗,我真的饿死了。”   方书玉震惊:“你还没吃东西?”   “我晚上翻窗偷跑出来的。”   方书玉想了一想秦家住的楼层:“你住三层,怎么翻出来的?”   秦三笑着又去吻人:“想见你,刀山火海都拦不住的。”   方书玉微微后仰,躲开了那吻,将人往椅子上一按,匆匆说道:“等着,我去给你做饭。”   向厨房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喝水吗?”   秦三吊儿郎当地回:“刚刚亲过你就不那么渴了。”   方书玉耳根有一点泛红,走过去倒了一杯水给秦三,见他三口两口便喝光了,沉默地拿起水壶再次给他续水。   “我真没事。”秦三在方书玉的眼尾揩了一把,“年轻力壮身体好着,饿几天没什么的,不信咱俩现在就去卧室,我有的是力气留给你。”   方书玉放下水壶,在秦三手腕上轻轻握了一把,算是惩戒:“我去做饭,马上就好。”   饿了几天的秦三只喝到了软烂的清粥。   “你多日没有进食,现在不适合吃太过油腻的东西。”   秦三将方书玉拉到腿上坐,语气有些虚浮:“没力气端不住碗,要不书玉喂我?”   “你刚刚不还说有……”在秦三骤然一暗的目光中,方书玉及时咽下了后话,他拿起羹匙舀了一口粥送到秦三口旁,“你还要这样绝食几天?太伤身体了,我觉得你不如直接和你妈妈说,以后不再来找我,她可能就不会再闹了。”   腰上的力道一紧,秦三的唇边落了笑容:“你不想我再来找你?如果我有办法说服我妈,你是不是也不想要我?”   方书玉垂下目光,用羹匙轻轻搅动热粥,缓缓腾起的热气中裹进了轻浅平缓的声音:“秦翼,以后你可以偷偷来找我,我给你睡,穿女装和你做,等你什么时候对我没有兴趣了,咱俩……就散了吧。”   话音未落,下颌骤然一痛,方书玉被迫与秦三对视:“方书玉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还是看轻你自己?”形容狼狈的男人眼中蕴着怒火,“还觉得我把你当成女人?只对女装的你感兴趣?”   男人夺过方书玉手里的粥碗,几口便将清粥送入腹中,碗一扔,他抱着方书玉起身,快步向卧室走去。   门被一脚踢开,将人扔在床上,粗鲁地扒下方书玉身上为数不多的布料,双臂一撑,男人俯身。   温热柔软的感觉瞬间而至,方书玉大惊:“秦翼!你别……”   即便秦三饿了四天,此时控制方书玉也易如反掌。   由浅入深,安静的空间只被一种声音填满,方书玉渐渐不再推拒,修长的颈项极力向后弯出弧度,手指紧紧抓着床单,用力一拉,带倒了一只放在床角的购物袋。   袋子里的东西哗啦一散,两人都分神看了一眼,方书玉的眼睛瞬间瞪大,肌肉猛地收缩,在紧张中长长地闷哼了一声。   秦三慢慢起身,缓缓吐了口里的东西,冷眼看着方书玉慌乱地收拾东西,当最后一件物品即将装进袋子时,秦三一把按住了方书玉的手,声音变得极其危险:“你买的?”   方书玉一凛,本就红透的脸颊似要滴血,他看着秦三又凑近了一点,惊讶地发现这个成日吊儿郎当闲散度日的男人,收起笑容寒着脸时,竟是这样令人畏惧。   “还是别人送你的?”秦三盯着方书玉的眼睛,语调很轻。   见躲不过去,方书玉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我自己买的。”   透着寒意的声音再近:“打算怎么用?”   方书玉哪里好意思说是为了让方斐留住张旭尧,他左右为难,难以启齿,心一横只能说:“我自己用。”   “自己用?”秦三从物袋子中勾出一件东西,“蝴蝶夹,你原来用过吗?”   方书玉快速地瞄了一眼秦三手上的东西,窘迫万分地摇摇头:“是什么?”   秦三一把钳住方书玉的下颌:“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说是自己买的?”将人用力推至床角,夹带的伤心的怒言从齿缝挤出,“我才四天不在,你就耐不住寂寞了?”   方书玉不知所措,他急忙否认,有些语无伦次:“是我买的,我不好意思选,是店员帮我选的,这一小袋东西,一共花了一千零三十二块,我手机上的消费记录还在,真的是我自己买的。”   下颌上的力道松了一些,秦三皱着眉问:“为什么买,买来做什么?”   方书玉心里叫苦不迭,如今怎么说都是错,找不到一条合理的解释。略略一思,他攥紧拳头,忍着羞耻缓缓抬起手臂圈住了秦三的脖子,水光潋滟的眸子望进仍带着寒意的眼底,抖着轻音说道:“听说这些挺有趣的,想买来……与你在一起时用。”   秦三脸色乍然一变:“真的?”   “真的。”手指在凸起的候结上轻轻滑动,“你这么辛苦,自然要奖励你。”   男人将人往怀里用力一拢,狠狠地亲了一口:“方书玉,在床上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他妈是最烧的。”   他在口袋里挑出一双长长的黑色丝袜,俯身亲在方书玉的耳廓:“今晚就从它开始吧,我的女王。” 第37章 过来,吻我   今日周末,方斐坐公交车回家,车上人少,空位充足,方斐抱着塑料袋临窗而坐,看着窗外的街路由繁华整洁逐渐变成狭窄混乱。   路过镇上的高中时,方斐偏头看了一眼,校园安静,大门紧闭,停车场中的车子不多,没有张旭尧的。   张旭尧已经断联了三天,集中阅卷两天,杳无音信一天。   方斐想到了那日张旭尧赤膊着上身,艳丽诡异的纹身压近自己时,耳边想响起的低语:“方斐,以后你跟我了。”   方斐琢磨了几天“跟”是什么意思?介于张旭尧混混出身,是拜了山头做了小弟?还是从他老师的身份分析,这是交了学费进了补课班?左右都有些卑躬屈膝,还得……暖床。   手里的塑料袋轻轻哗响,又被抱进怀里搂得更紧,方斐将脸转向车窗,面对斜照的夕阳,掩饰住脸颊上漾起的红晕。   经过不断地拼凑和回想,几天前的那个夜晚他已经记起了七七八八,因为药力,过程中的体验感并不真切,但只是一想到他曾与张旭尧亲密无间地纠缠过,方斐的心波就会骤然凌乱,一点一点淹没在沸腾之中。   不知为何,方斐想到了方书玉口中的那句“责任”,张老师即便把你当成学生,也不会扔下你的。   公交车已经驶过了学校,塑料袋中的手机依旧没有动静,夕阳的余晖被高楼截断,方斐脸上的红晕慢慢退去。   “责任。”唇齿间轻轻呢喃,他在车窗上画了一个圆圈,又曲起手指一弹:“滚蛋。”   ———   下了公交车没走几步,方斐就被人掳了,强壮的女人拉着他边走边说:“小方,你和我回趟家,劝劝你秦翼哥,让他好歹吃点东西。”   方斐这段日子被人迫害已如惊弓之鸟,如今看到是秦翼的姐姐才略略宽心,女人的脚步很急,拎在方斐手中塑料袋的声音很是吵闹。   “秦姐姐,秦三不吃东西为什么让我去劝?他那么大的人还在矫情什么,是不合胃口吗?”   傍晚的新发镇十分热闹,路上三三两两都是行人,秦兰热情地与人打着招呼,脚下却一刻未停,直到将方斐拉近单元推上步梯,才小声说道:“秦翼为了和你爸在一起已经不吃不喝好几天了,他不听我们的话,你爸也不来劝一句,再这样下去肯定要出大事。”   方斐拉住楼梯扶手拒绝上楼:“他不吃饭不怨我爸,更与我无关,再说我去了他就能吃饭?秦姐姐你还是另想办法吧。”   “他现在把你当儿子,你去劝他肯定能听。”   “啊?”方斐一时无语,怔愣间被女人三下两下推上了楼,新发镇上高档的玩意儿不多,秦翼独居的地方倒装了指纹锁,秦兰在锁上一搭手指,常年做活计的女人力大,一把便将方斐塞进了屋子。   门一关,就像进了笼子,即便不愿,方斐也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环顾客厅,布置得倒是清雅干净,与秦三混不吝的性格极有反差。塑料袋晃了晃,方斐垂在身侧的手抓了把裤子,他看着面有希冀的秦兰,轻声道:“那我试试?”   “试试,要是成功了姐请你吃饭。”   方斐拍了拍紧闭的卧室门,丢下一句:“不用请吃饭,让你弟弟离我爸远点就行。”   听说方斐来了,秦三开门前特意换了身西服,拢了把头发,凹陷的脸颊漾起笑容,亲切备至地叫了声:“小斐。”   方斐没什么好脸色,贴着墙小声说着最恶毒的话:“网上说不喝水不吃东西五天就会死,所以你肯定偷吃了。”   秦三一乐,干瘪的嘴唇上扯开了一条血口子:“但部分体质强健的人能延长至十天,我在网上也查过了。”   “你配不上我爸。”   “谁都配不上你爸,但他身边总要有个人。”秦三先一步截住正要反驳的方斐,“你可别说他有张老师啊,他俩压根就没在一起过,再说张老师那个人多无趣啊,整天沉着一张脸,他要是和你爸在一起,你爸不得天天被罚做数学题呀?”   方斐的好像被一镖刺中了胸口,他的气势顿然矮了一截,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都不敢响了:“也没那么夸张吧,张老师……其实还行。”   “还行?”秦三扯着嘶哑的嗓子,“以前在学校时他对你有过好脸儿吗?没罚过你做题吗?上课扔没扔过你粉笔?去网吧抓过你上网吧?”   方斐摇了一下头:“没扔过我粉笔,但抓过我早恋。”   “是了,你说和这种人在一起能有什么意思?缺爹?还是少老师管教?”   方斐垮了脸,他第一次觉得秦三的话竟然也有在理的,不过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说一句公道话:“张旭尧其实也有不错的地方。”   “不错在哪里?”   斜阳的余韵似乎又映在了方斐的脸上,他悄声说:“对我好。”   “对你好能有什么用……对你好?”秦三蓦地拔高声音,“怎么,他这是还想当你后爹?”   秦三迅速起身从床垫下拿出几块巧克力塞入方斐的塑料口袋:“拿去吃,我对你也好。”   “还有其他吃的吗?”方斐看着巧克力问。   秦三鬼鬼祟祟地又摸出几块水果糖,方斐撑开袋子,全都收入囊中,然后说:“秦三,希望你能再坚持十天,加油。”   说完,他转身拉开门走出了房间,秦三反应了一会儿,才自言自语:“再撑十天,这是希望我饿死?”   ———   方斐没帮上忙,秦兰也懒得送人,他一个人下了楼,展目一望,竟然看到了张旭尧的车。   车子落着车窗,搭出一只夹烟的手,手背青筋凸起,手指修长,虎口有茧子,看着凶残。   这只手搂过方斐的腰,钳过他的下颌,也曾经一次次递来做题的笔,方斐喜欢过,也讨厌过,熟悉到一见便心头一乱。   慢慢蹭了过去,方斐缓缓沉腰问车里的人:“张老师在等人?”   目光向车内一探,他看见拿在男人手中的电话,屏幕上显示着定位地图,上面红色的圆点已与汽车的标识重叠在了一起。   “那个圆点是我?”方斐问。   男人用拇指弹了弹烟蒂,“嗯”了一声:“是你。”   “所以你在等我?”   附近有糕点店,现下似乎有新鲜出炉的甜品,厚重的味道压了过来,与方斐微扬的声音绕在一起,甜腻极了。   男人衔了烟,眼中泛起淡淡的笑意:“不介意我监控你的位置?”   方斐从车窗探进手极其自然地去整理男人的领口:“要是不这样,我不知道已经死几次了。”   拉好衣领,方斐收手,却被人轻握了腕子,粗粝的手指在白腻的腕口揉了一下, 掠过掌心,捏了捏指尖。   空气中甜腻的味道沁入皮肤,方斐的心像被羽毛轻轻刮过。   他搓着自己的指尖儿轻声问人:“以后等我安全了,可以不监控了吗?”   “嗯?”很反常的,男人的回应有些迟缓,他从方斐的眉眼缓慢地看到嘴唇,目光逐渐暗沉,“你说什么?”   不知为何,方斐觉得早已落山的夕阳好像又映在了脸上,他极不自然地又重复了问话,这回得到了男人言简意赅的回答:“等你乖了。” 灭了烟,他向副驾瞥了一眼,“上车。”   ———   车子滑行出去很久,方斐才想起来说:“张旭尧,我是要回家的。”   在属于新发镇管辖之内的最后一个红绿灯前,张旭尧打了右转向的车灯,他看了一眼倒车镜,回答得简单粗暴 :“下周再回家。”   “那我们现在去哪?”   这次连简单的回复都没有了,车子越开越快,已至城郊,路上的落叶无人清理,车轮卷碾枯叶,耳边是一片破碎的声音。   路过一处树枝丰茂之地,车子骤然减速停了下来。   方斐突然有点害怕,抱紧塑料袋儿,轻声叫了张旭尧的名字。   下一刻,吐出名字的嘴唇压上一指,重重一捻:“方斐。”张旭尧摘了安全带深凝青年,“过来吻我。”   如同被无形的韧丝缠住,方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唇上的手指还在轻揉慢捻,微微的痛意是他如今所有的知觉。   “过来。”男人轻声又催。   傍晚暗淡的光线中,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深渊一般引人沦陷,方斐空白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交错回响:过来吻我。   忘记了画在车窗上的圆圈,也忘记了静默三天的手机,方斐被那个声音蛊惑,失神地摘去安全带,倾身靠了过去。   目光与呼吸都交缠在一起时,压在唇上的手指落在了方斐的后颈上。   攀着张旭尧的肩膀,方斐轻轻吻了吻男人的唇。   唇很凉,也不柔软。   方斐微微皱眉,又吻了一下。   之后便是第二下、第三下,从唇角到唇峰,直到那唇染上与自己同等的温度,水润柔软,才停了下来。   “吻得深一点。”有人又提出要求。   方斐有些犯难地望向那双藏着深欲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压在后颈上的手指轻柔发丝:“想要你的包吗?”   方斐目露疑惑,却在下一刻看到了车子后座上放着的祖宗包。   他有些开心,眸光一亮,讨好地说道:“想要。”   后颈上的力道一压,方斐再次撞到男人的唇上,他听到贴着唇的沉语:“那吻深一点。”   柔软一点一点探进,紧张得不敢乱动,男人似乎笑了一下,将人向怀里一拢,反客为主,深吻了过去。   与想象的不同,这个吻虽然强势不容拒绝,却没持续太久。张旭尧钳着方斐的下颌拉开两人的距离,压着沙哑的嗓音说:“去后座看看你的包。”   方斐被亲得失神,他望了一会儿张旭尧,才起身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屈身进去取包,手指刚刚碰到包带,就被也下了车紧随其后的张旭尧推进了后排座位,方斐轻轻“啊”了一声,便又被热吻堵住了双唇。 第38章 方斐,我喜欢你   张旭尧似乎什么都是加大号的,车子也一样。   方斐被压在宽大的后排空间中像一尾缺氧濒死的鱼,急需一口新鲜的空气。   与上一个短暂的吻不同,这个吻漫长得像这座北方城市的秋季,当方斐觉得自己必将溺死在吻中时,张旭尧终于大发慈悲地结束了全由单方面做主的掠夺行径。   方斐尚在续命一般地喘息,轻飘飘的问话就直砸了过来:“你刚刚是去找秦毅了?”   即便还没喘匀气儿,方斐也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直觉告诉他张旭尧现在很危险,须得小心应对。   “他在绝食,他姐姐拉我去劝他吃饭。”方斐抿了一下殷红水润的嘴唇,又添了一句,“我不是自愿的。”   尾音结束的得十分仓促,方斐的候结上压上了男人的指腹。漂亮流畅的凸起被指茧一下下缓缓滑动,张旭尧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他在绝食,找你去劝?”   方斐深咽口水,小心翼翼攀上了男人结实的臂膀:“他对我爸不怀好意,打算用绝食逼他的家人就犯,他姐说他现在把我当儿子看待,我去劝肯定有用,就这样把我拉去了。”   坚硬的茧子滑到了锁骨,张旭尧垂头在那里落下一吻:“劝了?”   “没……没有,我巴不得他一直关在那个小黑屋中不去骚扰我爸。”   “为什么不喜欢秦三与你爸来往?”张旭尧埋在颈间的声音发闷,听起来阴恻恻的,“因为他是你的初恋?而你现在对初恋还念念不忘?”   话音一落,方斐骤然蹙眉,手指抚上男人脑后的发丝,轻声喃喃:“别咬。”   收起了牙齿的张旭尧抬起眼,目光依旧平静,却将方斐网得很深。   方斐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辨别张旭尧喜怒,且最知道怎么哄他高兴的人,偏头轻轻贴了贴张旭尧放在自己颈侧的手,又将人拉低,吻在鬓角的疤痕上:“我只在高中时暗恋过秦三不到半个月,你不提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我讨厌他是因为他骚扰我爸。”   张旭尧果然被哄好了不少,他埋入方斐凌乱的衣怀,可有可无地问道:“讨厌他什么?”   滚烫的气息像火山底部缓缓而起的热流,方斐在沸腾与僵硬间找不到自洽的平衡。   “他……不靠谱,不值得托付。”   “谁靠谱?”张旭尧的目光向上一扬,“我吗?”   熔岩沸腾,温度攀升,两人掌心相贴,缓缓交握,方斐的声音很轻,像琴弦尾音的余韵:“你也不靠谱,顶着我爸男友的身份……欺负我。”   张旭尧的眼中终于有了笑意,他将方斐从层层叠叠的束缚中剥出,俯身吻人:“抱歉,下次我会轻点欺负。”   下一刻,挂在臂弯中的腿骤然绷直,方斐轻叫了一声,他诧异地垂眸去看,再一次认证了一件事情。   张旭尧似乎什么都是大号的。   “不行。”方斐怯懦。   人被向下一拉,张旭尧声音凿凿:“行,前几天才试过。”   “我那时喝了……”   话还没说完,唇就被人吻住,方斐身不由己,只能被动沉沦。光怪陆离的漩涡中,他想起了刚刚轮胎卷碾枯叶的声音,而现在的自己就如车轮下的一片枯叶,被张旭尧一遍遍残暴地碾破,碎成了最可怜的样子。   声音也是破碎的,方斐害羞,勉力忍着。   “不喜欢出声?”极富磁性的嗓音散在耳畔,“我有办法。”   那只祖宗包被男人从犄角旮旯一把拽近,手指绕着包带送到方斐唇前:“咬着。”   方斐有些为难,但在又一声轻咛滑出喉间后,勉强地张开嘴咬紧了包带。   张旭尧端详了一会儿,隔着包带吻了吻柔软的嘴唇:“很漂亮,配你。”   张旭尧骗人,唇齿咬不紧,声音反而更大,偶尔路上会有车呼啸而过,方斐紧张地压抑着声音,起先还会紧张,后来连车声都听不到了,沉沉浮浮之间,他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目光始终网着自己,深沉又专注……   ———   整个人被拥进宽厚的怀抱,方斐有气无力地拿纸巾擦拭着包带上的湿痕。   带子上落了齿痕,他有些心疼,悄悄地白了张旭尧一眼,轻声问:“阅卷不是两天吗?”   摸了一把方斐细软的发丝,张旭尧将没点燃的香烟衔在口中,含混的声音中透着情事后的低哑:“送了一次机,又去了一趟医院,害你的那几个人需要再敲打敲打。”   听了这话,方斐低落了几天的心情逐渐转晴,他狗腿地落下了一点车窗,又从张旭尧的口袋中翻出打火机,引出火苗送到男人面前。   张旭尧看了方斐一眼,才垂下眸子去点烟,火蛇还没烫到烟丝,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微微一滞。   “你刚刚说秦三为了追你爸,现在拿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   打火机的火灭了,方斐又引出了一束,白皙漂亮的脸颊上印着火光,他思索了片刻说道:“亲儿子不准确,退一万步讲他和我爸真成了,我也只是他的继子。”   张旭尧眉间的纹路越来越深,拇指重重在烟蒂上勾了一把:“也就是说,秦三以后很有可能是我的……长辈?”   方斐一怔,火光灭了。   张旭尧与秦翼,老师与学生,猫与老鼠,方斐实在想不出来两人在这么乱套的配置下相处的情形。   “张旭尧,其实你不用管我的。”方斐一下下按动手中的打火机,火苗明明灭灭,却映不亮他眼中的暗淡,“那天的事是意外,你不用有心理负担,睡一觉而已,我不在意和……”   “方斐。”张旭尧捏紧了手中的香烟,缓缓抬眼看过来,“话想好了再说。”   方斐用力提起唇角:“方老师,人的道德感没必要那么强。”含笑的声音很沉,像坠着万片被碾碎的枯叶,“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不在乎和谁……”   “我喜欢你。”   张旭尧忽然正视方斐,在重新跳跃而出的火光中,再次说道:“方斐,我喜欢你。”   已过傍晚,正是浅夜,车内没有开灯,如今只剩一束火苗。   火光轻轻抖动,就像方斐此时的心绪,他眼中张旭尧成熟坚硬的面庞,慢慢从清晰到模糊。   打火机的光亮终是支撑不了多久,黑暗重新包裹上来,方斐有些庆幸,此时还有黑暗能够掩饰他的狼狈与悲伤。   喜欢我什么?超多的前男友还是不断惹是生非的本领?   “虽然他不喜欢你,但是他有责任心啊。”   “即便把你当成学生,他也不会扔下你的。”   方斐在黑暗中自嘲一笑,握紧手中的打火机,轻挑淡漠地回道:“好巧,张旭尧,我也喜欢你。”   “啪”,车内开了顶灯,张旭尧微微蹙眉:“方斐?”   待眼睛适应了光线,方斐才又一次按下打火机引出火苗,送到张旭尧面前时:“别担心张老师,以我换男友的速度,秦三应该不会成为你的长辈。”   他轻轻亲吻男人的唇角,“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得久一点。”   “草!”张旭尧用掌心盖住火苗,夺过打火机扔到窗外,单手将方斐一压,刚刚包裹严实的布料再次崩开,“方斐,我这回一定尽量留得再久一点!” 第39章 用我出气,别用包   方斐又一次领教到了张旭尧的坏脾气,整个周末他都被锁在床上。   细细的锁链绕着床脚,钥匙丢在方斐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地方,起初锁链晃动一次还能听到一次讨饶的声音,后来就只剩哭腔了。   张旭尧不为所动,除了去吻湿润的眼睫,丝毫没有放过方斐的意思。   整张脸压进柔软的被衾,张旭尧按着顺滑的发丝问:“方斐,你觉得我会留多久?”   床单湿了一片,方斐下意识寻求自保:“留很久,你会留很久。”   男人俯身下来,轻轻啄吻青年的耳畔,问道:“很久是多久?”   动作的变化让方斐的眼角又滑出泪水,他用系着锁链的手讨好地去碰张旭尧的小臂:“你想留多久就多久行吗?”   张旭尧的面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好看几分,他将方斐放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反向压在背上,又用力拉起:“方斐,我早就应该这样对你,鄵服了,你也就听话了。”   整整两天,方斐都没有走出卧室的门。   饭都是在床上吃的,有意识时还会嫌弃张旭尧饭做得难吃,极困极累时,被男人抱在怀里给什么便吃什么,像只没有灵魂的娃娃。   方斐为了走出卧室也曾做过努力,自告奋勇的要给张旭尧做饭,男人却将卖相难看的吃食一放,幽幽开口:“你还有力气去做饭?看来是我不够努力了。”   床板颤了一下,方斐又被丢回凌乱之中,直到身上又一次压上熟悉的重量,他才明白,张旭尧口中的理由,无非都是他獣性大发的烂借口。   周日最后一餐,方斐终于吃到了很爱的小蛋糕,张旭尧喂他吃了半块,最后晚餐结束在带着栗子味儿的吻中。   方斐很没出息,美食入腹,就没那么气了,他靠在张旭尧的怀里,认真地看他身上的纹身,手指沿着线条游走,最后与他十指相扣。   “能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情吗?”   方斐的发丝轻轻掠过张旭尧的颌角,缱绻温柔。   男人低头吻了吻那发顶,拒绝了方斐的提议:“讲了你也会忘。”   方斐刚刚哭了很久,眼睛还有些肿,如今装满失望,看着越发可怜。   手指一根根蜷起,他不打算再与张旭尧握受,指尖尚未抽离,就又被蓦地一握。   “想听什么?”张旭尧问。   方斐想了想:“你小时候为什么去打黑拳?”   “为了赚钱,打黑拳是我那个年纪除了偷抢能赚到最多钱的方式了。”   “当时几岁?”   张旭尧望向窗外,目光放空:“十二三岁,还是十三四?忘了具体的年纪了。”   交握的手指分离,男人点了一颗烟,问方斐,“你爱看狗崽子抢食吗?”   见怀里的人摇头,白色的烟雾划出口,“有人爱看,把我们这些孩子关进装牲口的笼子里,看我们为了几百块钱互相殴打,他们很开心,也很疯狂。”   男人的眼底漫上一层深暗,只一瞬又归于了平静,说出的话沉稳无波,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我每次上场前都会私下给对手一点钱,让他们别打我的脸,因为我还得上学,不能让学校里的人看出来我身上有伤。”   方斐的心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难受刺痛,闷得喘不过气,团在男人唇旁的烟雾轻轻袅袅,却像熔岩一样,灼得方斐全身发疼。   他把张旭尧抱在怀里,用力拥紧,嘴唇贴上鬓角的那道疤,落在这里的亲吻第一次不是因为它的性感。   张旭尧一手拢着人,一手夹烟:“不用觉得我可怜,我可能就适合这样的生活,也不觉得多苦。”   方斐的手臂更加收紧,鬓角上的热意一下下烫到心里,张旭尧微扬了一下眉峰,将烟慢慢咬进嘴里。   ———   方斐被送回学校时套上了高领衫,遮住了交叠狼藉的吻痕。   下车之前方斐欲言又止,张旭尧少见地透出几分温柔,手搭在青年后颈上慢慢摩挲,又从车窗瞄了一眼四周,考量如果方斐此时吻上来,被人看到的可能性。   “有什么话就说。”   方斐犹豫了片刻,小声建议:“……张旭尧,以后你要是不高兴,可以把气出在我身上,不要拿我的包泄愤好吗?刚刚我在浴室找到它时,它沁了水,现在内衬还没干呢。”   后颈上的手劲慢慢增加,张旭尧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以,如果有气我以后都出在你身上。”   门锁弹开,张旭尧撤回手翻出烟衔在嘴里,“下车吧。”   方斐悄咪咪地下了车,动作间身体的疼痛引得他微微皱眉,绕过车身他被落下车窗的张旭尧叫住,男人的脸色不算好看,声音里透着无奈:“这几天吃点细软的东西,药膏要用,我下了班过来陪你,你想做什么提前跟我说,我来安排。”   方斐扒着车窗四下望望,小声与车内的男人打着商量:“能先不做那事了吗?”   张旭尧用夹着烟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方斐的眼尾:“那我只能有气就撒在你的包上了。”   收回手,按动按钮,车窗上升,将一脸怨念的方斐隔在了另一侧。   ———   方斐在校门口碰到了隔壁寝室的同学,那人抻长脖子望了一眼已经开远的车子,说道:“别说,你这个后爸还挺尽职尽责,我看他总来送你上学。”   听了这话,方斐才记起他曾经叫过张旭尧“叔叔”,当时自己对张旭尧的介绍也是“后爸”。   头好疼,方斐放弃解释,胡乱点了点头。   “对了,过几天会有“三星伴月”,上一次出现还是两年前。”同学揽上方斐的肩,“咱们学校那几个天文爱好者都去观测,你去不去?”   方斐眼睛一亮:“想去。”   肩膀被拍了拍:“那就一起,但是现在咱们缺辆车拉器材,你也知道荒郊野岭,又要过夜,出租车都不愿意去,你要是去,能不能让你后爸帮忙出趟车?”   方斐微微一怔,随即摇头:“不行,他忙。”   “啊,那成,我再想想办法。” 第40章 初战告捷   方斐下了晚课后接到了方书玉的电话,扯了一堆有的没的,电话那头才小声问道:“你和张老师……最近怎么样?”   方斐正在擦包,闻言停下动作,指腹慢慢在烟洞上刮过,思量着应如何回答方书玉的问题。   他与张旭尧相处得怎么样?好像不太友好,又说不出哪里不好。床上太凶,做饭难吃?可是那人的怀抱很暖,吻自己的眼泪时又很温柔。   “还……行吧。”方斐随口敷衍,见方书玉还要追问,他急忙岔开话题,“爸,秦三怎么样了?还在绝食?”   对面空了几秒才问:“你怎么知道他在绝食?”   方斐将自己被拉去劝秦三吃饭的经过讲了一遍,末尾重点强调了:“秦三精明着呢,表面上绝食,其实私下藏了很多补给,所以爸你千万不要心软,他骚扰你这么久,怎么说也要吃点苦头。”   折叠整齐的方巾翻了一面,方斐又开始仔细地清洁着背包的边角,声音中带着深负罪恶感的得意,“不过我把他藏起来的东西都收缴了,他这回应该能彻彻底底的饿两天了。”   听筒内传出“砰”的一声,方斐急问:“爸你怎么了?”   隔了一会儿才听到方书玉沉雅的声音:“没事,碰落了一本书。”   又聊了几句,双方结束了通话,方斐拿着电话静默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如果他爸真跟秦三成了,自己又没来得及与张旭尧分手,那么张旭尧就要屈居秦三之下,给他添水倒茶,敬烟点火。   那可不成。   “不能让张旭尧受这样的委屈。”方斐垂眸轻喃,“我得抓紧与他分手了。”   ———   方书玉推开便利店的门,从货架上拿了几块巧克力和一些高能量的食品,放在收银台前结账。   巷子口这家便利店以前是人工收款,计算机一按,收钱找零也算顺畅,不知怎么换了一台自动收银机,年过半百的秃顶老板每次鼓弄这套流程,都像电影开了慢速,又时常缺帧卡顿。   好在慢动作的老板爱聊:“方斐回来了?方老师这是又给儿子出来买零食?前天刚买过吧?”   方书玉微微脸热,他轻轻“嗯”了一声,顺着说:“小斐喜欢吃这些。”   钱匣子终于弹开,老板开始找零:“下回我要是遇到方斐一定要问问他能不能在他们学校给我拉点生意,这事儿要是成了,他不是喜欢吃巧克力吗?以后他刘叔叔全包了。”   方书玉后悔用现金结账了,如果换成微信自己现在也不用如此煎熬,正想找个借口让老板打消这个念头,就听见身后门轴一响,有人疾步而入,脚下虎虎生风。   “方老师,我就说是你。”秦母彪悍,常常与人吵架,自然粗声大嗓,如今却有一点夹,带着过分的热情,“我从外面路过,一看这背影就是你,直溜、好看,跟画儿似的。”   便利店的老板看了看秦母,又瞄了一眼方书玉,找钱的手又慢了几分。   方书玉此刻的确脊背僵直,他将装着巧克力的袋子慢慢背到身后,稳住声音问:“曹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叫什么曹姐,都把方老师叫老了。”他一把拽住方书玉往自己身边一拉,踮起脚将脸凑上去,问便利店的老板,“刘秃子,你看看我俩像一个辈分的吗?方老师多水灵,我活脱脱就像他婶子。”   刘秃子的媳妇儿曾和秦母交过手,战况激烈,输得很惨。刘秃子怕媳妇儿,更怕秦母,如今不知她话中是捧人还是损人,因而只嘿嘿地笑,不敢妄下定论。   秦母“啧”了一声,没与刘秃子计较,一把抓过他手中找零,带着方书玉往便利店外走,边走边说:“方老师,你家有啥活吗?我帮你干干。”   刘秃子看着两人别别扭扭的背影抓了两把锃亮的脑壳,然后拿起手机打给自己媳妇儿:“婆娘,我和你说,曹夜叉家的二儿女应该是要离婚了,为啥?那个母夜叉都开始帮女儿相看下一家了,哪家?方老师,方书玉。”   男人举着电话连连摇头,“这不祸害人家老实人吗?嗨,真是欺男霸女。”   ———   方书玉一路被拉着回了家,进了家门才看到院子里还站着一人。   秦翼的姐姐,秦兰。   此时的秦兰也十分热情,伸手接过方书玉拎着的袋子,堆着笑说:“老师是文化人,你的时间都金贵,以后要买什么东西给我打个电话就行,我去帮你跑腿。”   秦母接话:“对对对,让她去就行,正好减肥。”   方书玉被一前一后两个过度热情的女人夹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瞄了一眼秦兰手中的袋子,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能麻烦您,我自己来就好。”   侧转身体出了包围圈,他又道,“我这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算有,也不能劳烦二位。”   “怎么不能?”两个女人异口同声,秦母拿起立于院角的扫帚,手脚麻利地开始清扫院子,“凭你和秦翼的关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过了最初的无措,方书玉心绪渐稳,他取过秦兰手中的袋子,向室内走去,开了门才回身说:“我与秦翼什么关系都没有,要是非要扯上关系,那就是骚扰与被骚扰的关系。”手指碰了一下口袋中的手机,“或者,报案人与嫌疑人的关系。”   说完这话他回手关门,在门缝还剩下细细一线时,一只戴着金戒指的手骤然探入!   手被夹入门板,门外疼得“嘶”的一声。   方书玉呼吸一滞,迅速推开了门,却被寻隙而入的秦兰抱住了大腿,双膝一曲,打算跪下。   方书玉见势将人用力一提,厉声道:“秦兰,你要是这样,以后就再也别和我提秦翼的名字!”   闻言,秦兰连忙站直身体,拉着方书玉的手臂说道:“我弟弟真的要被饿死了,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副骷髅,从今天早上开始意识时常不清,嘴里断断续续说着胡话,可即便这样也不吃不喝。”   秦母适时痛哭流涕:“方老师,求你救救他吧,他是混蛋,是畜生,可是你也不忍心见他去死吧?人人都说你心肠好,补习不收钱,家里困难的孩子还会帮一把,方老师,你就把秦翼当成需要教育的孩子行不行?求你帮帮他,救他一命!”   ———   方书玉推开卧室门时,迎接他的只有一片黑暗。   床上的人似乎动了动,又无声无息下去。   “秦翼。”温润的声线融进窒闷的空气,给如同死灰的这方空间带来了一点生机,“我来看你了。”   被子骤然翻开,头发蓬乱,形容枯槁的秦三望向由门外倾泻而入的那束光,光里站着瘦削挺拔的身影,是方书玉。   “你怎么来了?”看到他身后跟着的秦母,秦三又改口,“方书玉,你终于肯来了!”   听在耳中的沙哑声音像即将报废的机械,方书玉眼中瞬间溢满泪水,抬起脚步就要踏入房间。   一声低咳恰时响起,秦三在黑暗中递来幽深的目光。   迈出的腿又收了回来,方书玉止住脚步依旧守门而立,他垂下眸子努力淡声道:“我来了,你能吃饭了吗?”   秦三目光灼灼:“能,你说什么我都听。”   “那就先打个营养针。”   镇上的卫生员走入卧室,方书玉看着细细的针头刺入秦三手背上嶙峋的血管,那只手宽大灵活,炙热滚烫,如今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让人不忍直视。   调好滴液流速,卫生员被秦母客气地请出了房间,女人似乎往白大褂里塞了什么礼物,殷切交代着守口如瓶。   “姐,关上门。”秦三语气虚弱却强硬。   秦兰觑着方书玉的面色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卧室的门。直到门缝终于闭合,室内又剩下一片黑暗,方书玉的眼泪才终于落了下来。   秦三拧开了床边的小灯,用没输液的那只手伸向方书玉:“书玉,过来。”   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落在衣襟上,团团叠叠,水痕深重。   清瘦纤长的手指抚上秦三干瘪的脸颊:“秦翼,你又瘦了。”   秦三拢了一把自己蓬乱的头发,笑着问:“很难看是吗?”   方书玉摇摇头,眼底又浮现一层清泪:“是因为方斐把我给你买的东西拿走了吗?”   “不是,他不带走我也不会吃的,不然怎么能出效果。”秦三费力地起身,用唇吻去方书玉脸颊上的泪水,“玉儿,你不能再哭了,哭肿了眼睛就会被她们怀疑了。”   方书玉微微偏头,去寻秦三的唇,却被人躲了。   秦三后仰靠在床头上,笑着说:“几天没洗澡了,这回算你欠我的,我以后会讨回来的。”他拉着方书玉的手问,“这回你是被我妈和我姐逼着来的还是求着来的?”   方书玉垂下头轻声道:“她们用尽了办法求我,我也怕你真的出事。”   秦三每次笑时眼睛都像星星一样明亮,他将方书玉拥进怀里笑着说:“我马上就要成功了,不过我妈和我姐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那种人,我们今天还得做一出戏。”   ———   卧室房门紧闭,里面却传出一声冷冷的斥责:“秦翼,你认清一点,我是不会和你交往的。”   秦母和秦兰一直守在门旁,如今听到吵闹声立刻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秦翼半坐在床上,用力拉着想要离开的男人。   “方书玉,我对你不好吗?你生病没人管,是我一天一夜没合眼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你被那个赌鬼家长威胁,说孩子在你这儿吃完饭食物中毒让你赔钱,是我帮你平的事,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高大干瘪的男人眼含委屈,姿态越放越低:“方书玉,我全心全意对你好,只求你能看我一眼,可以吗?”   方书玉垂眸不语,似乎在回想种种过往,片刻之后,他的态度不像刚刚那般决绝:“我也知道你对我好,但是这种好不能拿来交换感情,抱歉秦翼,除了感情,什么我都可以回馈。”   一点一点抽出指尖儿,方书玉越过秦母和秦兰转身走向门口。   “那我以后可以去看你吗?”毫无生气的男人卑微到了尘埃,“什么都不做,去看看你可以吗?”   秦母看着瘦得像鬼一般的儿子,深吸一口气,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快步走到方书玉身边,祈求道:“方老师他就是去看看你,我保证他什么都不会做,你就让他看两眼就行。”   秦兰也插嘴进来:“有什么事你就吩咐他做,他要是再惹你不开心我就把他弄回家来饿死算了。”   方书玉在交叠的声音中缓缓转过身,看向靠在床头的秦翼,而男人在两个女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摇了下头。   “不行。”方书玉说。   作者有话说:   秦三,受亲妈一拜。 第41章 聘礼   方斐今日无课,方书玉请了张旭尧吃饭。   菜品丰富,卖相清寡,看着味道一般。   方斐取了红酒,却被张旭尧一挡:“家宴就随便点,换白的吧。”   方书玉酒量一般,几乎不碰白酒,如今听了这话,不算强大的气势又弱了几分。   开了酒,他给张旭尧满酒,倾斜的瓶身被人一抬,张旭尧说:“我来。”   方书玉将自己儿子强塞给张旭尧本就心虚,如今自然殷勤,他绕开那手继续倒酒,却再次被人阻止。   宽大的手掌握着瓶颈,男人的声音沉和清晰:“应该我来。”   在张旭尧平静的注视中,方书玉心里微微抖了一下,他放开手坐回椅子,笑容僵硬地客气道:“那就麻烦张老师了。”   长方形的餐台,方斐被安置坐在张旭尧身边,他看出了方书玉的尴尬,适时伸出手:“要不还是我来……吧。”   张旭尧轻飘飘的一个目光,就让方斐打了个磕巴,没有片刻地犹豫,他就选择站在了“恶人”的那边,乖乖坐好,双手放在膝上。   张旭尧给方书玉满了酒,又自斟一杯:“方老师,这杯我敬你。”   酒波晃动,杯子压了半寸,张旭尧一饮而尽。方书玉被迫紧随其后,一杯烈酒入喉,拧起了好看的眉毛。   方斐赶紧送水过去,转头又为张旭尧散开了喉下的扣子。   稍稍淡了喉间的火热,方书玉问道:“这阵子,方斐没给张老师添麻烦吧?”   “没有。”方斐抢答,他在桌下用膝盖蹭了蹭张旭尧的腿,意思再明显不过。   “没有。”张旭尧放下筷子点了烟,“最近方斐……”目光送到身旁青年的脸上,“很乖。”   方斐长舒了一口气,殷勤地给张旭尧布菜,对面的方书玉也稍稍放宽了心,将自认还算拿手的那道菜向张旭尧的方向推了推:“小斐能跟在张老师身边我就放心了,以后你该怎么管教怎么管教,我这个做家长的都同意,没意见。”   夹菜的手一顿,方斐蹙眉,这话他听着耳熟,是以前张旭尧来家访时方书玉的原话。   张旭尧的手臂搭在方斐的椅背上,手指轻扫他细软的发丝,眼中藏了一点笑意:“不需要什么管教,和以前一样就行,我那,卷子很多。”   方书玉赞同:“小斐,你有空多与张老师温习功课,结业成绩也能漂亮点。”   方书玉与张旭尧碰杯,只有方斐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晚餐过半,张旭尧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给了方书玉。   方斐翻了个白眼,刚刚做完家访,两人这是又要学术研讨了。   却听张旭尧沉和的声音绕在耳旁:“这个袋子里是我全部的资产,不动产权证、投资理财明细和现金存单,以后这些就交由方斐保管了。”   在两个方姓男人骤然而至的惊讶视线中,张旭尧又拿出了一张存折放在方书玉面前,“这是我的聘礼,存了个吉利数字,方老师看一下喜不喜欢这个数字。”   “张旭尧……”方斐轻轻去拉男人的衣袖,“不用这样。”   不断翕动的眼睫被指腹轻轻碰了一下,张旭尧一如既往地要求:“听话。”   方书玉此时才从震惊中回神,他赶忙将存折推远:“张老师,不需要这样,这是封建陋习。”   “是俗,但这件事总需郑重一些。”张旭尧将红色的存折放入方书玉的手中,“也算讨个吉利。”   方书玉下意识展开存折瞄了一眼上面的数字,顿时睁大眼睛,没过脑子地脱口而出:“方斐哪值这么多钱?!”   方斐虽然也惊讶于张旭尧的骚操作,但却不爱听这话,他起身绕过桌子,轻声嘟囔:“哪有当爸的这么说自己儿子的?你上次还说我长得还行。”   当他的目光同样也落在那张与手掌一般大小的存折上时,唇边的声音忽然断了,没了下文。   认真地数了存折上8的数量后,方斐不得不认同方书玉刚刚那句很不得体的话,确实自己好像和这个数字有些不对等。   合上存折,连同另一个文件袋,方书玉都交还了张旭尧:“张老师,谢谢你的用心,但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方斐能够幸福。”   “好。”张旭尧也不强迫于人,缓缓饮了杯中的酒汤,酒尽落杯,他一字一句地说,“那方斐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人了。”   身旁的青年闻言,不知为何打了个哆嗦。   ———   吃过晚饭,方斐洗碗,问陪在身旁的方书玉:“秦三现在怎么样?还在绝食?”   手中的餐布被缓缓攥紧,方书玉沉默片刻后岔开了话题:“小斐,我有东西给你。”   话说得神秘,方斐越发好奇,追问了一句就看到了方书玉泛红的耳根,与那日在咖啡厅中的红晕别无二致。   “就是……情趣的,你努努力,将张老师的心拢住。”   福至心灵,方斐忽然想到了那日方书玉口中“绝妙”的好主意。   “我不要。”方斐迅速拒绝,不用加持“情趣”张旭尧已经要了自己的半条命,要是再加码,自己还能从床上下来?   方斐匆匆擦干手,企图开溜,却被方书玉拉进了他的卧室。   文雅的男人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打开柜子,轻声劝道:“很贵买的,别浪费了。”   他去翻那只袋子,上次秦三只用了两件东西,余下很多没用。   伸进柜子中的手忽然一顿,指尖像被什么烫了,迅速抽了回来。   袋子里的东西几乎都拆了包装,似乎用过。方书玉费力回想那晚,惊恐地意识到,在他极致欢愉的时刻好像感受过一些不同的触感。   啪!柜子又被合上,方书玉神情尴尬,脸上的红晕又重了一层:“下次爸爸再拿给你,这回有张老师在,不方便。” 第42章 歪风邪气   回程的路上,方斐偷瞄了几次张旭尧的公文包。   等红灯时,这只包被塞入了他的怀中,张旭尧抬了抬下巴:“看看你的东西。”   “不是我的。”方斐有一点脸红,眼睛亮晶晶的,“我只是有一点好奇。”   拉开公文包的锁链,里面是厚厚一叠证件,方斐取出来逐一翻看,越看眼睛瞪得越大:“你怎么有这么多房子?还都是不同城市的。”   合上一本,随手又翻开下一本, 方斐照例扫了一眼房本上的登记信息。   文字入目,方斐微微一怔,他揉了一下眼睛,拿近房本儿。   视距越来越短,在即将对眼儿之前,方斐骤然看向正在开车的张旭尧。   男人淡淡瞥来一眼:“怎么了?”   “为什么上面是我的名字?”   房屋信息中,城市与小区的名字莫名透着陌生的熟悉感,方斐即将死去的记忆忽然垂死挣扎了一下,他试探性地问道,“不会是我前段时间在旅游节目中看到的那处楼盘吧……”   “是。”张旭尧单手搭在方向盘上驶过一个急弯儿,“上次你说那里海景不错,住在那儿一定会很放松。”   “所以你就买了那里的房子?用的还是我的名字?”   张旭尧轻轻“嗯”了一声,衔了一根烟入口:“等你放假了,我们可以去度假。”   方斐冰凉的指尖儿缓缓放在了扶在方向盘的手臂上,张旭尧点了烟,平直的唇角勾起了一点弧度,车子滑行得轻快了很多。   “张旭尧,”方斐的声音有一点抖,“所以我现在背了多少贷款?每个月需要还多少?”   车子在路上猛然一偏,随即又回归正轨,张旭尧拨开小臂上的那只手,咬着牙说道:“你背了一辈子的债,还都还不清。”   说完仍不解气,一掰方向盘,车子停在了路边,解开方斐的安全带,将人拉到身前。   目光送过去,却看到了青年眼中的笑意,下一刻张旭尧的下颌被柔软的脸颊轻蹭了一下,倾身过来的方斐小声取笑:“惹怒张老师还是挺容易的。”   张旭尧咬着烟垂眸看着眼前极漂亮的青年,伸手用力在他细软的头发上揉了一把,才笑了出来:“说不定我真让你负债累累了呢?”   “张老师那么有钱,还差这点儿仨瓜两枣。”方斐在张旭尧的肩上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枕着,“房子我不能要,无功不受禄。”   张旭尧摘了烟,送到窗外弹了弹烟灰,话散在涌进车内微凉的风里:“有‘功’还不简单。”   方斐最近经得多了,即便那点“下流”藏在高深莫测的话中,也能瞬间会意,他微微脸红,选择装痴扮傻,转而问道:“方老师,你怎么这么有钱?辛勤的园丁搞歪风邪气了?”   方斐的脑壳被敲了一下,张旭尧歪在椅背上懒懒开口:“搞你算不算歪风邪气?”   青年微愣,然后笑着指责:“张旭尧,你好粗俗。”他并没有坐回副驾,而是极感兴趣地又问,“所以这些钱都是因为你做保镖赚来的?”   放在方向盘上的拇指轻轻摩擦皮革的纹路,烟雾缭绕之后的目光有些晦涩:“人在不惜命的时候,赚的钱可能就会多一些。”   宽大的手掌落在方斐绸缎一样的发丝上轻轻抚摸,张旭尧极淡的声音绕在狭小的空间内:“放不在明面上的事情来钱快,上大学之前我就已经有了些存款。后来又兼职做了专业保镖,经历过一些险情,完成任务后报酬拿得极高,我们保护的人非富即贵,跟着他们总能看到一些商机,陆续做了一些投资,就现在这样了。”   方斐离开宽厚的肩膀,转视男人:“经历险情拿到极高的报酬?所以这些都是用命拼来的?”   张旭尧咬着烟轻笑:“还有脑子。”   玩笑很无趣,方斐没笑,他拿起那些散落在座位上的证件,忽然便觉出了沉重。   “你不是最喜欢命令人吗?”方斐看向窗外寥落的景色,“今天怎么学好了?”   “……命令?”   张旭尧缓缓吞吐了一口香烟,思忖了片刻,他伸手搭在青年的后颈上轻轻一钳:“方斐。”   清澈的眸光望了过来,四目相视时,男人命令,“过来,吻我。”   似乎一直在等这句话,方斐凑近得很急,柔软的唇贴上来又匆忙拉开距离,青年小声提着要求:“可以只接吻,……不做吗?”   后颈上的手微微用力,方斐被迫再次靠近,冰冷的唇急迫地汲取着他的热意,张旭尧的声音压在极小的缝隙中:“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亲得好就不做?”   “嗯。”   “骗人,哪次亲得好之后我逃得过?”   “你也可以试试不好好亲。”   散在车里的声音更委屈:“亲的不好你更会罚我。”   常年严肃的男人又被逗笑,按灭香烟,放倒座椅靠背,在细密的吻声中,他再一次教授自己曾经的学生:“所以,以后再别问这样愚蠢的问题了。”   ———   天没完全黑,路上来往的车辆频繁,两人最后没做,只是方斐的嘴角和喉咙很疼。   他再一次讨厌一切大的东西,尤其与张旭尧有关的。   被喂着喝了一口水,方斐爬起来先为张旭尧整理好了衣服,才将自己令页口中的手拉了出来,泄愤的在坚硬的茧子上咬了一口,才系好了自己的叩子。   可张旭尧依旧不做人,茧子顺着齿贝向内一滑,又压上了温热的柔软。   方斐想骂,却只能呜咽,又不舍得狠咬,直到被人欺负透了,才抹了一把唇上的晶亮,轻声骂了“变态”。   张旭尧心情不错,揉了一把方斐的脸颊,终于再次发动了车子,看着男人英俊的侧颜,方斐的目光慢慢暗淡,什么时候分手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懊悔,不应该收缴了秦三的补给的,那他就能多顶一会儿了。 第43章 LCS?   港冀大学的“慎思湖”林密草深,适合“鸳鸯”栖息。这几天骤然降温,聊天、拉手、亲嘴儿,一整套流程下来,准得再配两袋感冒灵。   因而,这片死水微澜的湖畔,在四季中景致最差的时节,倒看出了几分酒酣宴罢的凄孤来。   方斐清瘦畏冷,站在湖边打了个哆嗦。他已经穿上了羽绒服,蓬松柔软的白色面包服,胸口还绣着小黄鸭的图案。   衣服是方斐亲爸置办的,方书玉自己白日穿得像斯文的寡夫,夜晚打扮得似冷艳的寡妇,倒喜欢将方斐装扮得可可爱爱,依旧拿他当没有长大的孩子。   方斐长相出挑,追求者众多,如今身边站着一个所谓的直男,口口声声因方斐改变了性向。   “你就是深柜,改变性向与我无关。”方斐双手插兜,指甲在铝箔纸上一下下地轻刮。   那是两袋感冒灵,室友得知方斐被约至“慎思湖”时特意均出来给他的。方斐觉得没用,自己再渣,也不会脚踏两条船。   “有对象,不谈。”他又说。   男生也不胡搅蛮缠,只是提出了中肯地建议:“你换男朋友的速度向来很快,要不下一个你考虑考虑我?我可以等。”   方斐瞄了一眼身边的男生,肩窄、腰细、裆……平,忽然好感似乎多了那么一点点。   “这个谈完之后,暂时不想谈了。”方斐曾经背过很多渣男语录,以至于张口就来,“别等我,没结果。”   打发了追求者,方斐环紧衣服打算换个暖和的地方,却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踏着枯草走了过去,方斐将口袋里的感冒灵递给了坐在长椅上的女孩儿:“这么冷的天学姐怎么自己坐在这儿?你鼻子都冻红了,回去最好把它喝了。”   女孩儿眼稍微挑,笑了起来:“那是我画的桃花妆,你是gay,难道也不懂吗?”   见方斐摇头,女孩儿笑着接过感冒药,目光在那只老花托特包上一扫,问他:“还背着呢?别说,挂了几个校徽还看出来一点学院派的气质,你还挺会设计的。”   方斐不好意思说三个校徽下是三个烟洞,只能附和着傻乐了几声。   “刚刚那个人在追求你?”女孩儿翻了一根女士香烟衔进嘴里,低头找火的功夫说道,“别跟他,他配不上你。”   方斐倒没考虑过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只觉得那人还行,替他以后的对象庆幸。   “来一根?”女孩举起烟盒。   方斐摇了摇头,侧身坐在了女孩儿的旁边,挡住了风口吹来的冷风:“我男朋友不让。”   湖面不静,低风一掠,就轻涌微澜,层层叠叠的水痕似乎荡进了方斐的心湖,让他齿间近乎低喃的这句话,听起来缱绻又显摆。   “呦,有男朋友了?你的那位老师呢,放下了?”   方斐谈过无数次恋爱,却从来没有分享的欲望,如今终于有了,却苦于无人可说,今儿逮着个机会,他显得有些急迫:“就是他。”   女孩儿摘了烟:“草,真让你搞到手了?你那老师好啊,高、壮、帅,荷尔蒙爆棚,一个眼神就让人腿软,要多性感有多性感。”   方斐微微红了脸,小声补充:“还有纹身。”   “还有纹身?”女孩儿轻啧,“你吃的真不赖。”   她摘了烟笑着总结,“所以说,人啊道德该沦丧的时候就应该沦丧,不然好东西都让别人占去了。”推了一把方斐,她问,“这回如愿以偿了吧?”   本想着会见到愉悦的神情,没想到却看到了逐渐暗淡的目光,心湖中的涟漪慢慢沉静,方斐投出去的目光又空又远。   “可是他对我只有责任,并不是真心喜欢我。”   女孩经得多,一点就透:“他shui了你?所以对你负责?”   风里裹进一声轻“嗯”。   细长的香烟又被送进红唇中:“是那些老男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不老。”方斐小声反驳。   女孩儿笑着轻骂,将手掌搭在方斐肩上:“不过他喜不喜欢你有那么重要吗?你想和他在一起,现在愿望达成了不是好事儿吗。方斐,你叫我一声师姐,师姐就告诉你一个人生真谛,两个人在一起,喜欢不喜欢的真不那么重要,他活儿好就行。”   方斐静默了很久,才泄气道:“活儿也不好。”   “啊?”女孩儿急急摘了烟,“不应该吧?你家那位看着就跟老畜生似的。”   “不老。”   “活儿差还不如‘老’呢,斐,听师姐一句劝,踹了他,你值得更好的。”   女孩儿灭了烟站起身,将腕子上的手表褪下来,用力扔进湖里,又拍了拍方斐的肩:“走,师姐请你吃饭,教你怎么甩男人。”   “为什么把表扔了?”方斐问。   “渣男做了亏心事后的补偿,他为求自己的一个心安理得。”女孩儿翻起眼睑,“妈的,我不要他这份补偿,他也别想心安。”   ———   方斐参加了“三星伴月”的观测活动,因要离校,又是夜晚,所以他向张旭尧报备时做好了被阻止的准备。   没想到张旭尧竟然痛快地同意了,通话前后时长不足二十秒,方斐自己就占用了十八秒。   心里有点不舒服,方斐想用新学来的话骂人,又觉得粗俗,就发了一个朋友圈:LCS。   没想到第一个留评的竟是秦三:什么品牌的缩写?说,我给你买。   方斐心里一惊,秦三这是解禁了?   ———   夜晚风寒,方斐又紧了紧围巾。他望了望天色,阴沉多云,并不是观测天象的好天气。   但“三星伴月”实属难得,无论如何也要为之一试。   观测器材放置在寝室楼前,学校中的几个天文爱好者翘首以盼,等着雇佣的车子将这些宝贝送到观测地点。   约定的时间刚到,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地转入了住宿区的车道,前车的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直到近了,方斐才看清驾驶位上的人。   “张旭尧?”他走过去趴在车窗上,惊诧道,“你怎么来了?”又看了看越野车,“这车谁的?”   张旭尧眼色很淡,语气也平稳得过分:“我的车,平常不常开。”推开车门下了车,他打开备箱,让人将器材装车,全程没再看方斐一眼。   方斐微敛神色,跟着他轻声问:“张旭尧,你怎么了?”   胳膊忽然被人拉了一把,隔壁寝的同学“啧”了一声:“方斐,我叔儿是你后爸,你怎么能直呼姓名呢?怪没礼貌的。”   他招呼着其他人装车,又插空和方斐交代,“你后爸是我找来帮忙的,上次你那个糟心的前男友害你,我带他去警察局找过你,当时我们交换了电话,他说欠我个人情,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这回我实在找不到能同我们过夜的车,就试着和他联系了一下,没想到我叔儿真敞亮,一下子弄来两台,拉设备装人都够了。”   “这样啊。”方斐讷讷,“那你干嘛不告诉我?”   “关磊,这东西放哪儿?”有人远远询问。   “那个金贵,随身抱着。”被叫做关磊的男孩儿回了话,转身用手一搭方斐的肩头,“给你个惊喜啊。”   他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贴在方斐耳边小声提点,“你呀,心思得放活点,知道那台越野多少钱吗?”他伸出两根指头,“这个数!这么有实力的后爸,你得多敬着点儿,嘴甜点儿,讨讨他欢心,不能一口一个人家的名字。”   话音还没落,关磊搭在方斐肩上的手臂就被人利落拨开,支点一空,他趔趄了一下。   抬眼便见张旭尧将方斐拉到了身边,神色如常地说道:“东西他们已经装得差不多了,你开我的车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让大家都上车吧。”   “好嘞叔儿,我这就让他们上车。”临走,关磊还和方斐眨了眨眼睛。   随着关磊的离去,身边的气氛迅速的冷了下去,张旭尧面色未变,方斐却知道他一直在气。   小拇指勾了勾男人指茧,方斐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却依旧哄人:“你来为什么不和我说?”   “关磊说这是惊喜。”   手指又绕紧了一些:“嗯,确实惊喜。”犹豫了片刻,方斐硬着头皮问,“所以张旭尧你到底在气什么?”   “LCS是什么品牌?我难道不能给你买吗?” 第44章 你亲……你后爸?   “LCS?”关磊的社会化进程比身边的同龄人要快,外在的表现就是十分关注张旭尧这样有钱有资源的“大佬”,远远听到一耳朵就赶忙过来套近乎,“LCS,League of Legends Championship Series,英雄联盟冠军系列锦标赛,叔儿,你也关注这个游戏赛事?”   方斐和张旭尧双双一怔,零点一秒后方斐压下唇旁的围巾:“张旭尧,你别听秦三胡说,LCS不是什么品牌,是游戏赛事,我挺关注的。”   关磊的手又搭在了方斐的肩上:“方儿,没听说你……”   方斐一抖肩膀,推了一把关磊:“时间来不及了,快点上车。”   然后又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绕在张旭尧的脖子上,学着韩剧里的情节哄人,用手指隔着围巾压了一下男人的嘴唇,“晚上出来怎么穿得这么少?”   他省略了后面的台词,“小傻瓜”三个字实在是不适合身高一米九,寸头窄眼的张旭尧。   方斐自认为过了一关,但在张旭尧沉默的威压中还是想溜。转身打算随人流上车,后领却被一拉,拖回了男人身前。   脊背贴在张旭尧的胸前,深幽的眸子俯视下来,丝毫不掩饰其中的炙热。   “你在撩我?”男人的声音只是过了一把寒风,却像用粗粝的砂纸磨过。   “没……没有吧。”被人攥着的领口又窄了几分,贴在气管上呼吸有些不顺,方斐赶忙改口,“想亲你,可惜现在不方便。”   男人的眸色又暗了几分,微微附身似乎要亲方斐的发顶:“那就找个方便的时候,我随时恭候。”   ———   为了达到最好的观测效果,一行人将车开到了郊外。   夜幕低垂,却不晴朗,阴云流窜,遮挡着星月。   “只能等了。”关磊站在架好的望远镜前无奈道,“好在只是流云,我们还有机会看到三星伴月。”   他向来善于活跃气氛,“不是带酒了吗?除了司机,大家都喝点。”   一群年轻人自然响应,找了一处断墙,寻了个背风的地方,开了酒,热闹了起来。   车子支起的远光灯外,张旭尧给方斐又披了件外衣,拉着他站到了身前,男人背风而立,辟出了一处无风的角落。   关磊带着啤酒寻来,往张旭尧手里塞了一罐:“一会儿让方斐开车回去,叔儿咱俩喝一个。”   张旭尧拒绝:“方斐晚上有些夜盲,不适合开车。”   “那……方斐喝也行,反正你俩是一家人,谁喝都一样。”   这话张旭尧倒是没有反驳,他第一次在关磊的肩头拍了拍,给了一个笑脸。   方斐接过酒,听关磊夸张地倒了一大堆恭维话后,仰头喝了一口。   “喝这么少没诚意,怎么能代表我叔儿?一看我叔儿就是个有酒量的。”关磊拖着啤酒罐底向上一抬,“多喝点儿,一会儿不耽误看三星伴月。”   有一就有二,互相熟识的青年凑作一堆,围着张旭尧敬酒,同时催着方斐喝酒。   张旭尧叼了一根烟靠在车身上瞧着,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叔儿,”关磊趁乱凑到张晓旭身边,“我们在学校打算成立一个天文社团,你也知道如果有单位或个人可以为社团提供经济支持,我们才能更好地开展各种活动,可是现在赞助是真不好拉,您看这不就难在这儿了吗?”   张旭尧点了烟,目光落在方斐身上,问的却是关磊:“你打算用什么打动我?”   关磊闻言一喜:“我做天文协会会长,方斐做副会长。”   张旭尧在慢慢消散的烟雾中描了关磊一眼,没做声。   精瘦的年轻人眼珠一转:“我就住在方斐隔壁,以后他就是我亲弟,有什么事我肯定护着,我摆不平的,及时通知您来摆平。”   张旭尧摘了烟,向关磊抬了一下下巴:“把手里的酒干了,周末带着相关材料找我拿赞助。”   “得咧叔儿,我干了!方斐,来,咱俩一起干一个!”   方斐这会儿被忽悠着喝了不少,他指望着张旭尧能给他解围,便小声叫了他的名字。   “张旭尧……”   名字刚刚出口,就被关磊一截:“弟啊,可不带这么叫的,虽然咱叔儿长得年轻,但也是长辈,他跟咱妈是后结合在一起的,但我们外人都看出来了,咱叔儿不错,尽到了一个做父亲的义务。”   关磊走到方斐身边,搭着他的肩膀用力一搂:“今天你高低得叫声爸。”   年轻人最不怕事大,有人提议就有人响应,一时间都是玩笑怂恿的声音:“叫一个方斐,信不信你叫完天都能晴?”   方斐整个人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他再次想求助于张旭尧,却见男人凝视过来,有那么一瞬间,方斐确信在张旭尧的目光中看到了翻涌而上的渴望。   不过最后张旭尧还是救下了他,将人一揽半藏在身后:“好了,云快散了,去调一下设备吧。”   张旭尧发话了,自然无人再闹,有的继续窝在墙根儿聊天打屁,有的去调试设备。   车子的这一侧又剩下了最初的两人,方斐执酒浅饮,轻声抱怨:“他们这么闹,你也不管管?”   “我又不是他们的老师,怎么管得着。”张旭尧咬着烟笑,顺势低头看过来:“你以前不是叫过,现在怎么张不开口了?”   “你……”方斐赌气喝了一大口,壮了怂人胆,“张旭尧,以前你还不把我往床上带呢,现在只要是你我的私人时间,我什么时候下过床?你就是……变态。”   张旭尧骤然扣住方斐的手腕,目光蕴着潮涌,比旷野的夜色还深。   “方斐,别撩我,不然今天晚上的星星你肯定看不成了。”   方斐四下瞧瞧,小声叹气:”张老师,你的教师人格偶尔能上上线吗?我挺想他的。”   细软的发丝被重重地反复抚摸:“嗯,会如你所愿的。”   夜色更深,显得远处的城市更加璀璨。   夜晚的城市远远看去像套在玻璃罐子中的萤火虫,璀璨漂亮,却也孤独窒息,只能折翅苟活。   张旭尧回手探入车中,打开了车载音乐,柔软的音乐倾泻而出,让暗沉的夜色似乎都去了几分重量,变得又轻又软。   四周静了下来,连喝酒聊天的吵嚷都缓缓淹没无声。   张旭尧和方斐两个人并排靠着车身,方斐衣袖下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在夜风的帮助下缠绕在了张旭尧指上。   青年仰着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星星吗?”   张旭尧回视方斐。   “因为小时候有那么一两年,我见不到爸爸,也见不到妈妈,电视剧看的多了,我就以为他们死了,化作了天上的星星守护着我,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看星星,猜想着哪个是爸爸哪个是妈妈。”   方斐忽然弯起了眼睛:“后来我又听说死了的人是要去地府的,当时我很困惑,以至于我妈妈在外面玩厌了,终于想起了来看我时,我问她的第一句话是你是升天了,还是下地狱了?”   张旭尧笑了一下,温热的手指向上用力握住了方斐的腕子。   方斐抬眸,撞入了男人的视线,淡淡的笑意早已隐去,剩下的情绪方斐读不懂,似乎是心疼。   “张旭尧,”方斐忽然打算放纵一次,他将男人一直戴着的围巾向上一拉,隔着毛茸茸的触感在他的唇上轻轻压了一下,“再说一次你喜欢我。”   张旭尧蓦地将人向怀里一带,声音暗沉:“我说,你会信吗?”   远处的人在目镜里寻找热爱,近处的人喝着酒低喃青春中的疼痛,而方斐只想在初冬的冷风中亲吻自己密不能喧的爱人。   他踮起脚,吻了上去:“今晚,我信。”   嘴唇刚刚贴上那片冰冷,耳边就传来了一个惨绝人寰的声音:“卧槽方斐,你亲……你后爸?” 第45章 你是我的了   “卧槽方斐,你亲……你后爸?”   关磊晃洒了手里刚开的酒,微凉的液体与他的下巴一同落在地上。   方斐大惊失色,猛然向后一退撞在了车上:“我没有……没亲。”   无处安放的目光,被撞破荒唐后的惊惶,都让他吞吞吐吐的辩解听起来毫无可信而言。   “方斐,你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关磊越近一步痛心疾首,“你喜欢男人没什么大不了,但你喜欢谁不行,不能勾搭……你妈的男人啊,这不乱……乱套了吗。”   “关磊。”平淡的声音从衔着烟的唇角划出,张旭尧瞥了一眼手上沾着酒的青年,翻出打火机点了烟。   虽然看起来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眼,却让关磊从守卫人伦的愤怒中迅速抽离。   赞助,他终于想起了这茬,迅速复盘了一下刚刚说的话,关磊在后悔自己一时嘴快的同时,也庆幸最后那句紧急刹车,换了那个人神共愤的词儿。   无需太多的思想博弈,他义无反顾地舍弃了卫道士的身份,挖空心思地为刚刚脱口而出的指责开脱。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是……一家人,亲不亲的……也……不为过。”这世道钱难赚屎难吃,关磊咬着舌头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线,“方斐年纪小,爱撒娇,高兴劲儿一上来连我们都亲。”   张旭尧摘烟的动作一顿,声音在夜风中一过,阴恻恻地泛着寒意:“连你们都亲?”   方斐也傻了:“关磊你胡说!我什么时候亲过你,和你们?”   圆场而已,何必那么较真?关磊此时也郁闷,他在挽大厦于将倾,为什么两个人都不领情?   “我刚才是胡咧咧。”关磊只能装瞎,“叔儿,我一到夜里也眼盲,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转身开溜,步子还没迈开,肩膀就被人一擒。   “在这站好了。”张旭尧用手掌压着关磊的肩膀将人钉在原地,又转视方斐,目光深邃锐利,语气倒是一如常日的平淡,“方斐,解释。”   短短四个字,让方斐陷入了新一轮的恐慌,从一开始就做好离开准备的他,并不想让自己与张旭尧的这段短暂感情,成为旁人口中的谈资,从而将张旭尧列入自己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前男友之一。   可现下的情况自己要是不解释,便陷张旭尧于有悖人伦的渣男之地,因而方斐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我和张旭尧是情侣,他不是我后爸,我以前瞎说的。”   “啊?”关磊觉得自己的下巴就不应该拾起来,“你们是情侣?”   张旭尧摘了烟,适时接话:“我从来没见过方斐的妈妈,而且我是同性恋,一直喜欢男人。”他看起来和善不少,开始打趣自己,“我和方斐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他觉得我年纪大,一直不肯将我公开。”   关磊听得傻愣愣的,他回想了一下过往种种,问道:“你们是不是解决了那个p图的渣男之后就在一起了?”   张旭尧过了一口烟,轻轻“嗯”了一声。   关磊拾起下巴,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总觉得你们之间有点那个,方斐敢直呼你姓名,你又对他那么好,上哪找这样的后爸去,我都眼馋。是对象就解释的通了,瞧瞧我这脑子硬是没往这方面想,主要是叔儿你的气场太强大了,跟我们不像一个次元的。”   忽然想到了张旭尧话中的细节,关磊看向方斐,语气夸张,“方儿,你嫌弃我叔儿年纪大?人家为了你出钱、出力、出人,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左手拍了拍豪华的越野车,右手又想去拍张旭尧强健的胸肌,幸好在张旭尧淡淡扫来的目光中,及时收住了动作,“这是什么?这就是实力,我叔儿还比不上你以前那些要么细狗要么秧子的前男友?”   方斐叹了一口气,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背上了这口黑锅,点点头:“比得上。”   “那还不给我叔儿道个歉。”   方斐看着张旭尧眼中的笑意,有气无力地说道:“张旭尧,我错了,不应该嫌弃你年纪大。”   “这回想通了?”关磊自觉在两人的关系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而一把搂住方斐的肩,得意的造次,“叔儿啊,名分这么一定,你不止降了一辈儿,还要随我弟叫我声哥,你瞧瞧这怎么好意思?”   他话音一落,周围隐在暗处一直在听墙角的众人,都嘻嘻哈哈地来打秋风,一口一个“方斐弟弟”,为的就是张旭尧的那声哥。   方斐哪肯让张旭尧吃这样的亏,他刚想出声反驳,就被高大的男人拉到了身后。   口腔中含着的烟雾被缓缓吐出,张旭尧眼中带笑扫视众人:“一会儿看完星星,去夜都,随便玩儿,我请客。”   在喧天的口哨和叫好声中,他问,“还想听我叫你们吗?”   关磊将手中的啤酒一干:“叔儿以后咱各论各的,不相干。”   众人欢天喜地的各归各位,只有方斐垂头丧气。   “勉强你了?”张旭尧的语气与刚刚没什么不同,甚至还带着笑意,可方斐就是从中听出了危险的信号。   握住男人的手,拉他到众人目光窥视不到的地方,探身再次吻上去:“不想让你受委屈。”   张旭尧任他吻着,没做回应,垂视的目光在听到方斐的话后,忽然变得炽烈,他将人推开,抿了抿湿润的唇,问道:“只是不想听我叫他们?”   “他们有的比我还小几个月,就是想占你便宜。”方斐缓缓靠入男人的胸膛,声音闷在他的衣怀中,“比我大的也不行,凭什么让你受委屈。”   掌下的胸膛微微震动,张旭尧在笑,他将人搂紧,垂头吻在方斐的耳侧:“幼稚。”   因为距离极近,热气没来得及被冷风吹散,就直贯入耳中,烫得人心头一紧,“还想听我说喜欢你吗?”   低沉暗哑的嗓音酥了方斐的骨头,他攀着男人的肩膀稳住身体,轻轻点了点头。   “会信吗?”   “会。”   “方斐。”夜晚的流风终于吹散了沉重的黑云,月光散漫,群星环绕,一如娓娓地倾诉,“我真的很喜欢你。”   亲吻如期而至,在众人庆祝终于晴朗的欢呼中。   没有哪一次方斐如此执着于亲吻,即便耗尽了身体中所有的氧气也仍觉得不够,短暂急促的呼吸后,他又急迫地贴了上去,贪婪只会催生更大的贪婪,管它真相是“责任”还是“喜欢”,既然张旭尧选择留在我身边,方斐骤然分唇,直视男人,良久的静默后,默忖,那你就是我的了。   月光大盛,星光璀璨,方斐又吻了上去。 第46章 要不再烫两个洞?   这段日子,方斐一直觉得日子过得不真切,像麻药渐散,介于清醒与沉醉之间,曾经的幻想与如今的现实交界,如同踩着棉花,每一脚的落处都轻飘飘的,让他觉得极不真实。   他有过很多次无疾而终的恋情,可直到如今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恋爱可以谈得跟做梦似的。   修长白皙的手指探出被子摸到手机,闭着眼睛解锁,熟练地拨通电话,几乎没有响起风音就听到了低沉性感的嗓音。   “方斐。”   埋在宿舍被子中的青年用手轻轻按住心口,那里似乎有一只蝴蝶,在平静的湖面上微驻,翅尾掠过水面,很轻,却荡开了层层涟漪。   翻了个身,久未开腔的方斐只柔软地应了一声“嗯”。   再无对话,电话那边也不催,偶尔会传来车子拨动转向或鸣笛的声音。   三两分钟后张旭尧才问:“醒过来了吗?”   方斐在半梦半醒间呢喃:“没有。”   “需要讨论一下数学问题吗?”   一句话成功让方斐睁开了眼睛,看着手机上跳动的时间轻声抱怨:“张旭尧,你这样真的很下头。”   对面似乎笑了一下,从听筒传出的声音不像张旭尧的风格:“乖一点,该起床了,你今天早八,再晚就吃不上早饭了。”   太温柔了,如同冬日透窗而入的阳光,隔绝了寒冷,只留下明媚。方斐像一只蜷在阳光中的猫,将手机紧紧地压在耳边,依旧没动。   “方斐,”电话中渐消了汽车行驶的声音,普通代步车停车时推动操作杆的声音很大,“我现在在你宿舍楼下,你早一点下来,我们还可以讨论一下数学题目。”   一直蒙在头上的被子被猛然掀开,方斐被真正的冬日阳光刺痛了眼睛:“你在我们楼下?现在?”   他边爬下梯子边问,“我们不是昨晚才见过?”   想到昨晚,方斐忽然脸红,他即便身经百战,也没与任何一任男友钻过学校“慎言湖”旁的鸳鸯林。昨晚他与张旭尧约会时贪了几杯酒,不知从哪儿起了邪念,硬将张旭尧拉进了林子。   天气冷,林子里的鸳鸯少,边卿卿我我边打着喷嚏,没坚持一会儿就都散了。   方斐倒是坚持了下来,他发现张旭尧似乎碍于教师的身份,和对传道授业神圣之地的某种敬畏,不但不像往日那般凶悍,竟然还有一些拘谨和紧张。   方斐做过张旭尧不争气的学生,不懂眼色的狗腿子,和任他支配的欠债人,哪得过这么扬眉吐气的时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可能放过,他被张旭尧的大衣拢着,几乎将人亲了一整晚。   方斐喜欢只亲不做,他喜欢吻热张旭尧冰冷的唇,喜欢津液交互间情感的宣泄,喜欢因为受人掌控而带来的微微窒息感,以及男人因为自己的某些失控。   一切都是好的,除了大号的张旭尧。   平常若是亲出火来,张旭尧是绝不会放过方斐的,可如今张老师的道德感千年一遇的上了线,只能由着方斐各种亲亲贴贴。   落在颈窝中的吻催人心火,张旭尧用力按着方斐的后脑,掏出烟叼在嘴里,偏头凑近青年的耳畔,低声说:“你的包呢,可以再挂个徽章了。”   回忆落在这句话上,方斐打了个哆嗦,他再次看向手机界面,在他的问话下,张旭尧只回了三个字。   “想你了。”   好像又踩在了棉花上,方斐再次觉得有些眩晕,他出门前带上了自己的祖宗包,心中暗忖:不差一个烟洞了,谁叫张旭尧喜欢烫。   张旭尧的车停在寝室楼旁边小小的停车场内,方斐拉开车门,暖流倾泻而出。   张旭尧还是惯常的样子,抿着唇衔着烟,神情平静略显严肃。   但方斐目光却未从他的脸上移开,透过淡淡缭绕的烟雾看向他红肿的嘴唇,又聚了下焦,落在了下唇那道明显的血口子上。   “这……”方斐有些心惊,“我弄的?”   张旭尧将早餐放在方斐手中,咬着烟乜他:“想不认账?”   “不是不是,我认。”方斐声如蚊呐,“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娇弱。”   张旭尧打开餐盒,笑着“草”了一声:“是挺渣的,名不虚传。”   方斐以前“恶行累累”,哪敢跟他较真儿,咬着包子岔开话题:“你怎么过来了?今天怎么没上班?”   张旭尧用手指抹了一下方斐的唇角:“请假了。”   方斐不知死地又问:“为什么?”   张旭尧摘了唇旁的烟,轻啧:“我这副尊容去上课,学校里的那群小崽子就有热闹可谈了,还学什么习,心都散了。”   方斐咀嚼的动作一停,设想了一下新发镇高级中学一直很狗,却始终牛逼,无人撼动的张旭尧,若是被人亲肿了嘴,啃破了皮,站在讲台上还得绷着脸皮讲课,那将是多么盛大的一场热闹?   方斐咬着包子笑出声:“忽然觉得我自己挺厉害的。”   张旭尧夹着烟伸到窗外弹了弹,“嗯”了一声表示认同:“这么厉害,数学思维一定不错,我那儿有两套卷子,今晚我们可以找时间做做。”   方斐突然觉得噎得慌,他急忙喝了口豆浆,拉过祖宗包往张旭尧面前一送,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你烫两个洞吧,我那正好还有两枚徽章。”   张旭尧灭了烟,用纸巾包好放入了车载垃圾桶,目光在车子周围一扫,赶在无人经过的时刻,微微探身,吻了吻方斐。   刚刚结痂的伤口有些粗糙,刮在柔软的唇上,让方斐骨头一酥。   耳旁男人的声音蛊惑,一点一点碎了方斐的心智:“题不难,很简单,我带你一起做好吗?”   手中的豆浆微微一荡,方斐轻声应:“好。”   宽大的手掌扶了一把细软的头发:“去上课吧,晚上我来接你。”张旭尧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又道,“最近你和你爸联系了吗?我今早开车路过你家时,看到秦三的妈妈和姐姐先后进了你家院子。”   “啊?”这次豆浆荡得厉害,沾湿了方斐的指尖。   ————   新发镇紧邻市郊,温度都要比市区低上些许。   秦母一把将方书玉推回屋子,颠嗔:“这么冷的天方老师你出来干嘛?不就是买菜吗,让你二姐去,她腿脚麻利,也没人敢给她缺斤少两。”   秦兰正在扫院子,闻言立马放下手中的扫帚:“我去买菜,那些葱啊姜啊都不用花钱,有人上杆子送给我,方老师你进屋歇着,不然就备备课,这种跑腿的活我去就行。”   “不用。”方书玉系上外衣领口的扣子,淡声谢绝,“没道理麻烦你们,还是我自己去吧。”   “怎么就没道理呢?”秦母将人挡住,“一个镇上住着都是街坊,自然要互相帮衬,再说你肯去劝秦翼吃饭,我们都感激着呢。”   方书玉正色:“既然秦翼已经不绝食了,你们这样又为的是什么?”   秦母夸张地摇了摇手:“我们可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也不会光动动嘴皮子就是感激。”她窥着方书玉的神色试探地说,“方老师要是觉得我们做这些你过意不去,可不可以让秦翼时不时的过来看看你?”   秦兰围了过来,也跟着游说:“方老师你就当他是一个学生,我们也可以交学费,价格你随便开,我们都可以。”   方书玉叹了一口气,面上附上了一层冰霜:“你们问过很多次,我也回答了很多次,今天我再次重申,我的答案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不行就是不行,他再来骚扰我,我就报警。”   话音未落,秦母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腿一盘,双臂高举开始哭嚎:“我这么大年纪还要为了儿子碘着一张脸来求人,求又求不动,你说我还有什么用啊,还不如让我死了呢!”   方书玉哪见过这般阵仗,顿时向后退了一步,秦氏母女向来配合得当,秦兰马上也一脸凄哀:“秦翼现在虽然吃饭了,但也吃得极少,而且他最近开始看佛经了,这是不是要出家了呀?”   “佛经?”方书玉立刻垂眸,掩住了自己的笑意,忍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开腔,“他……清心寡欲一点也好。”   “但也不能去做和尚啊。”秦兰一把捧住方书玉的手,“方老师你行行好,只要你让我弟弟能正常活过来,你提什么要求我们都同意。”   方书玉轻轻拂开她的手,没什么感情地背着秦三早晨刚刚发来的信息:“他是同性恋,我是正常的男人,我放他进我的院子,以后我怎么办?呃……以后我怎么办?哦,方斐已经成年了,下一步我要为自己找一个伴儿了,他在,怎么找?”   方书玉回忆了一下短信中提示的重点,然后将目光落在了秦母身上,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上次您不是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吗?什么时候可以见一见?”   清晨的院子,忽然安静下来,两个女人对视的一眼,秦母眼角终于蕴出了一滴真的泪水。 第47章 就是和张老师做了几套卷子   猪肉置于砧板上,快刀切成肉丝,开火热锅,油温适中时,放入食材,瞬时油花四溅、热气腾腾,火苗舔舐着锅底,锅铲翻飞,菜肴的颜色逐渐变得鲜亮,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关火,装盘,秦兰端着菜看了一眼身旁一脸无奈的方书玉,讨好地说道:“以后给孩子们做饭这种事交给我就行,你这手又细又白的不适合干这种糙活。”   方书玉阻止不了秦兰进门,也与她抢不过厨房,只能叹了一口气说道:“秦兰,你我男女有别,又无亲无故,你现在天天来我家已经传出了流言蜚语,你有爱人、有孩子,人言可畏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这事方老师你甭操心,我家那口子别说我没在外面找人,就算我真找了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端起两盘菜,秦兰向正房的后门走去,边走边说,“还有那些外人嘴里的闲言碎语方老师你也不用介意,我妈会教会他们做人的。”   方书玉的托管班中午提供餐食,十几个孩子围成两桌,正在风卷残云。   正房分东西两间,原来方斐年纪小,招收的孩子少,就将西间腾出来做了教室。后来方斐逐渐长大,方书玉为了给他留一处独立的起居空间,便推倒了后院的储物房,重建了一间教室。   此刻,手里端着菜的秦兰用脚踢开了主屋的后门进了教室,笑着招呼着十几个孩子吃饭:“来尝尝你们兰姨的手艺,看看比不比你们方老师做得好吃?”   十二三岁的孩子,还拥有着实事求是的品质,在此起彼伏的“兰姨做得好吃”的声音中,两碟子新添的菜被瞬间被抢空。   方书玉对待托管班中的孩子温柔细致,虽然也得孩子们的尊重,却因为脾气好、不严厉,因而没什么震慑力,常常被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圆脸的胖小子用舌尖将唇角粘着的米粒一勾:“方老师做菜太淡了,我一个男宝都快吃成白毛女了。”   嘻嘻哈哈的笑声中,有人将筷子一举:“我每次都要自备下饭的小菜。”   还有孩子笑着补充:“我妈说为了方老师免费补习这点,就算他天天给我喝白开水,我也得来。”   小胖子最先将碗里的饭菜扒光,用袖口一抹嘴问:“兰姨,你以后天天中午来给我们做饭吗?”   秦兰闻言看了一眼正在整理书本的方书玉,向他的方向扯着脖子大声说:“只要你们方老师同意,兰姨天天来给你们做饭。”   不用操心俗事又未长情根的年纪,人生中最重要的似乎就是那自己那张嘴,孩子们为了一口不清汤寡水的吃食都在连声叠问方书玉能不能留下秦兰。   方斐推开教室的门时,看到的就是自己亲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这么吵?”他问。   几个孩子看见方斐更加开心,一人一句“方斐哥哥”就差点掀了房盖儿。   秦兰看见方斐,脸上也堆了笑,几步便走到他身前,热情地去接他肩上背着的祖宗包。   手指刚刚碰到包带,便听见教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只皮鞋踏进屋子,张旭尧屈身而入。   蓦地,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张旭尧作为地区连年的优秀教师,诲人不倦的事迹没有他整治学生的传闻多。   事情只要成为了传闻,就必定带着扭曲夸张的成分,而那些坐在饭桌上的十二三岁的孩子能打听到的最大的传闻可能就是高中部的张旭尧老师那些好似“阎王”一样的黑历史了。   一时间饭桌上鸦雀无声,连吃饭的声音也暂停了。   秦兰也慢慢收回了放在包带上的那只手,秦翼作为张旭尧带的第一届学生,她自然与弟弟的班主任打过交道。   当时她正年轻,泼辣初成,听闻弟弟在课上总被扔粉笔,且次次极准极重,便要去讨个说法。   早晨将人堵在教工通道,损人骂街的本事超常发挥,却没在那个年轻的老师脸上看到半分恼怒或难堪。   摘了皮手套衔了根烟入口,整整吸完一根,将烟蒂扔在了校外的垃圾桶中,年轻的男老师竟然转身向校内走去。   秦兰看了一眼那只立在校园围栏外的垃圾桶,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别告诉我你站这儿就是想抽根烟,不是在接待学生家长?”   张旭尧回头瞧了女人一眼,边走边缓声道:“上午有时间就来跟一节课,如果觉得我做得不妥,换老师或者换学校,随你。”   秦兰是有些抗拒回忆那次跟课时的情景的。   当时她站在教室后门外,每次粉笔落在秦翼脑袋上的时候,她都紧紧皱眉,却又无法发作,坐在教室里那个与她同姓的青年,着实不争气、不长脸,秦兰偶尔意识一松,代入了讲台上老师的角色,恨不得把整盒粉笔都扔向秦翼。   而每次粉笔又狠又准地落下后,那个年轻的老师都会向后门投来一眼,寡淡无波的目光通过那块小小的玻璃像无刃的刀锋似的刮在秦兰的脸上。   至此,秦兰即便在泼辣这条路上复刻了母亲的光辉,都再没进过镇上的高中,偶尔路上碰到张旭尧,也会别开脸避一避,虽然她撒泼吵架战无败绩,但身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去惹这个不吵不嚷的男人。   “张老师也来了。”秦兰退后了几步,将声音放得极低,就算过了招呼。   张旭尧倒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只是确有亲疏,下一刻他便郑重地叫了:“方老师。”   “您好……张老师。”方书玉被张旭尧叫得局促,室内又安静极了,一时便不知该如何下话。   方斐瞧瞧众人,心里莫名得到了些许安慰,暗忖:也该你们吃吃我一直吃的苦了。   ———   孩子们吃饭速度极快,秦兰也匆匆告辞。   饭后的辅导是张旭尧代劳的,他将放在手边的语文初中课本压在了一摞书下,看了一圈鸦雀无声的孩子,说道:“今天讲数学。”   方斐轻轻关上了教室的门,将一脸担忧的方书玉推进了正房:“张旭尧辅导那些初中的孩子你还不放心?”   “这方面是放心的。”   “哪方面担心?他又不吃小孩。”方斐倒了杯水给方书玉,问得直接,“秦三的姐姐为什么在这?还替我们做饭?”   方书玉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桩糊涂事,默忖了一会儿才说:“秦三……好像真的想和我在一起。”   “他想和你在一起,他的家人不反对?”   方书玉坐在椅子上浅浅喝了口水:“他有他的办法。”   方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蹲在了方书玉面前,轻声道:“爸,不管秦三做了什么,我只问你,你喜欢他吗?你从来没谈过恋爱,我怕你……”   “我知道,你怕我受到伤害。”方书玉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垂眸轻笑,眼底荡开温柔的光芒,“小斐,以前我不想这些事情,你妈妈把你送到我这里时,我特别特别的开心,再也不用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你,不用扮成陌生人接近你,我有了你感觉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方书玉轻轻摸着方斐的头发,满眼都是自己的骄傲,“以前我一心想着赚钱,想把你养的好一些,快乐一些,直到你真的长大了,外出求学,家里空了下来。”话音微微停顿,变得很慢又空,像是某种自言自语,“曾经那种跟随着我的漫长的……孤独又找了上来。”   方书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戴着一只黑色的橡皮圈,昨夜翻窗而出的秦翼将它套在自己手腕上时,黏黏糊糊地说道:“我看那些女孩都会给男朋友套上自己的发圈,我没有发圈,只有捆东西的橡皮圈,你先戴着,以后我给你换好的。”   纤白的手指搭上橡皮圈,轻轻转动:“你问我喜欢不喜欢秦翼,其实我也说不好,可是自从他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这日子过得就热热闹闹的,这辈子除了小斐你,还没有谁把我这么放在心上过。”   窗外冬景萧瑟,方书玉望出去的目光却柔情暗蕴,“我们都预知不了以后的事情,他既然敢为了我搏命,我就陪他走一程,不管这一程能走多远,即便以后分道扬镳,我也不后悔现在的选择。”   他收回目光,垂视方斐:“小斐,虽然现在我和秦翼的事情看起来有些像胡闹,但我还是想得到你的理解。”   方斐扶在方书玉膝上的手紧了紧,刚想点头,颈间就蓦地一凉。   方书玉手里拉着方斐的一侧衣领,自上而下的目光很容易地便滑入了衣怀深处,看着斑驳的青紫,他下意识问:“怎么受伤了!”   问完才反应过来,方书玉手上一抖,骤然红了脸。   方斐的脸更红,抓紧自己的领口,胡乱回答:“没什么,就是和张老师做了几套卷子。”   方书玉:“什么?” 第48章 选C   夜幕刚刚低垂,方斐就已经握起了笔。   书房只开了一盏落地灯,修长微弯的灯杆撑着圆形的灯罩,落下一片弧形的光影,那只握着笔的手,裹在直垂而下的光线中,肤若温瓷。   只是握笔的姿势不算正确,握得极紧,指节都压出了清白的颜色,笔尖落在卷子上久久未动,氤出了一个墨色的圆点。   “审题。”低沉的声音落在方斐耳畔,“读出来。”   每一个字方斐都听到了,却无法将指令转换成相应的动作,他的脊背向后微弯靠着结实的胸膛,偏头去索吻。   张旭尧却躲开了,男人垂眸看着那双迷蒙的眼睛,无情地说道:“嘴疼,伤口还没好。”   他像课上提示学生给出答案时那样轻叩桌面,只是这两下叩在了方斐的胸前。   又分指一拉,听到了低低地轻叹声。   “审题。”男人再次提示。   在极其有限的清醒意识中,方斐下了定论,张旭尧是这个世界上心眼儿最小、报复心最强的男人。   不过他只能依言看向笔下的卷子,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视线清明了几分,他轻声读:“王安石说过一段话,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声音一颤,又勉强继续,“从数学逻辑角度分析,‘有志’是‘能至’的什么条件?”   张旭尧拢着人,手臂穿过方斐的腋下,手掌反扣在了他的肩头,然后读出了这一题的选项。   “A 、充分条件。”男人的声音在空气中跑了最短的距离就送入了青年的耳中,与此同时肩上的手用力一压。   笔尖顿然在卷子上划了长长一道斜线,方斐向后仰身,重重“啊”了一声。   桌前的那束孤光中,后仰的颈项拉伸出最漂亮的弧度,血管中快速涌动着血流,青筋鼓起,微微偾张,而张旭尧的吻就落在那里,沿着动脉一点点向上,冰凉的嘴唇交换了热血的温度,最后落在耳边,将那未消的热量送入耳中,烫得人心头一紧:“B 、既不充分也不必要条件。”   肩头宽大的手掌再次向下用力,张旭尧又听到一声哭音,他吻了吻柔软的发丝,像最温柔的老师那样安抚人心:“别急,还有两个选项。”   “C、充要条件。”   即便方斐已经做足了准备,与C选项同时到来的痛苦与愉悦,依旧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他用那只没有握笔的手慌忙搭上了肩头宽大的手掌,胡乱给出了答案:“选C,我选C。”   张旭尧轻啧:“认真审题,逐一分析,先排除,后确定,教你的都忘了?”   方斐现在哪敢说一个“不”字,他亲不到张旭尧的唇,就去亲男人的下颌,猫似的用脸颊蹭上面隐隐的胡茬,撒娇似的抱怨:“你说很简单的,可这好难。”   “方斐,我选了最简单的题。”白皙脸颊上蹭出了红痕,像梨花红蕊,让人徒生亵渎之心,张旭尧目光沉沉,揽着那树梨花,轻轻出声,重重按压。   “D 、必要条件。”   狂风如疾,落花纷纷。无尽的摇晃中,湿漉漉的眼泪涤净了的枝梢,又被骤起的风,带起一片细碎如泣的响动……   最后,那支笔终于被握入了两人的手中,张旭尧带着方斐在空白处写下了一个英文字母。   “选D,必要条件,这回记住了吗。”   方斐无需点头,自身的颠簸就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听话的学生。   张旭尧却不满意,用自己的方式惩罚了不懂感恩的学生:“应该说什么?”   方斐睁开迷蒙的眼,抖落睫上的水痕,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谢谢张老师。”   “乖。”张旭尧终于向方斐施舍了一个吻,他说,“我们继续下一题。”   ———   那张已经做完的数学卷子现在还装在方斐的包中,上面痕迹很多,肮脏不堪,张旭尧却不让丢掉,并且夹进了一本他常看的书中。   方斐臊得慌,趁人不备将卷子偷了出来装在包中,打算寻个时机会毁尸灭迹。   他看着一脸不解的方书玉,赶紧岔开话题:“秦三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方书玉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   秦三在家中靠着沙发,喝着茶水,翻着佛经。   手指捻过一页,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说的有道理。”   话音未落,手机响起了信息提示音,屏幕上的文字干净利落:“你让我去和补习班的方老师相亲?还让我传扬出去?”   第二条信息紧跟着又到:“为什么?”   秦三落在键盘上的手指确实灵活,似乎没占用任何时间,就回复了对方:“让你干什么干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姑奶奶我凭什么听你的呀?”对方的文字后面配了个笑脸。   “凭你有难的时候我帮了你,凭我帮你赶走了渣男,凭你在我这挂了那么久女朋友的名号,现在也该回报我了。”   “真相亲还是假相亲?那方老师长得还挺好看的。”   秦三看着屏幕“啧”了一声:“当然是假的。”   “传扬出去是传扬到什么程度?”   输入的速度降了下来,屏幕上逐一落下文字:“到我妈和我姐知道的程度。”   ———   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秦三一掀眼皮看到了由外而入的秦兰。   脸上的神情顿时多了几分空远的愁苦,低喃了一句:“愿一切众生远离贪嗔之心住平等舍。”   秦兰换鞋的动作一顿,看着喝茶盘串儿念经的弟弟紧紧皱起了眉头。   进了屋子,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中午想吃什么,姐给你做红烧肉怎么样?”   秦三起身,缓步踱回自己的房间,边走边说:“还是吃素吧。”反身关门,他又道,“我过几天辟谷,就不吃东西了。”   尚未看破红尘的目光中还带着自怨自艾的悲凉,门板渐合,掩住了他半个身体,被掩住的那只手插入了被掩住的裤子口袋,摸了摸里面装着的套子:“你和妈就不要常来我这里了,打扰我抄经。” 第49章 不就是娶个男人回来吗?   秦母消息灵通,广场舞还没散就听说了有人要给方书玉张罗对象。   舞蹈队里的吕秋水与秦母年纪相仿,名字好听,外号却出奇的难听。她长得人高马大脸又长,早年有孩子因她脸长叫她“驴婶”,以前吕秋水也破马张飞地骂过,拎着她那双41码的鞋追着孩子揍过,可越叫人越多,不知从何时起,她自己竟然也习惯了下来。   驴婶的名号在新发镇不比秦母差,因她喜欢保媒拉纤儿,成功率又颇高,吃喜酒时常常被人当做上宾供着,在镇上便也有了几分颜面。   “这回我做媒这对儿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驴婶头发稀疏,用皮筋儿拢着,如今跳了会儿舞,头发略散,她用手拢了一把,眉飞色舞,“镇北张裁缝家的女儿,对,就那个特漂亮的丫头,你猜她相中谁了?”   驴婶轻咳一声,挑高细眉,“经二街开补习班的方老师。啧,不是他儿子,就是方书玉。”嘈杂的声音中,女人嘿嘿一乐,“可不是吗两个人年纪都差上十岁了,不过男人大一点会疼人,再说人家方老师长得年轻,乍一看和二十郎当岁似的。”   秦母在舞蹈队中算得上“常任理事”,调试好音响才扎进人堆儿,驴婶的话她听得不全,只听到了“方书玉”的名字。   “方老师怎么了?”她急忙问。   人群中有人回她:“人家要娶媳妇儿了。”   “娶媳妇儿?!”秦母心中一惊,口无遮拦,“他怎么能娶媳妇!”   “为啥不能?”驴婶拨开挡在面前的人,问秦母,“他有什么问题?”   “他啊……”秦母自私,只顾自己儿子,方书玉不让秦翼近身,就去了他那傻儿子半条命,这要是结了婚,自己保不齐白发人要送黑发人,因而她翘起脚尖在人高马大的驴婶耳旁嘀咕了几句,话后还眯着眼睛“啧啧”了几声,“你可别给人家好姑娘推火坑里。”   驴婶半信半疑,将秦母拉出了人外,低声问:“方老师不能人道?这事可不好瞎说,再说这么秘密的事儿你咋知道的?”   秦母眼珠子一转:“咱们新发镇这地界儿还有事能瞒得住我?方书玉偷偷求医问药的时候让我撞上过,你想想,他要是好好的,为什么这么多年单着不找?”   驴婶将信将疑:“他要是不能人道,方斐是从哪儿来的?”   “嗨,以前好使现在不好使了呗,你家老头子以前和现在能一样?”秦母在驴婶的手上拍了拍,“你做媒是积功德,可别到头来功德没积到,反倒作出孽来。”   见驴婶的目光从踌躇满志到彷徨不定,秦母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便悄然退于人后, 目光沉沉地琢磨了半晌,脚一跺,疾步向家中走去。   半路便碰到了同样郁郁不欢秦兰,两人将秦翼吃素辟谷与方书玉着急相亲的消息一交换,各自脸上的苦闷更深。   “要不,就随了秦翼。”秦母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不就是娶个男人回来吗,新时代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兰叹了口气:“妈,是你说想娶就能娶回来的?现在人家方老师见都不见弟弟一面,但凡一提秦翼,他就要报警。”   秦母从鼻子中哼出一声轻音:“那人就是纸糊的把式,原来是我心思没定,觉得你弟弟过了这个劲儿没准还能回归正常,就没对这个姓方的上手段,现在我心意已决,这个方书玉必须进咱们老秦家的门,他不同意?现在由不得他了。”   秦兰眼睛一亮:“妈,你要做什么?”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方书玉面子那么薄,更好对付。”秦母撂下眼皮,拉上秦兰,“走,回家和我一起去取存折。”   ———   方书玉看着桌面上金灿灿、明晃晃的金镯子、金项链、金戒指,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曹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都说了要叫曹婶,方老师怎么又忘了?”秦母脸上堆着笑,将金首饰和发票往方书玉身边一推,“我们是来替秦翼赔礼道歉的,希望方老师不要再和他一般计较。”   “拿这些东西赔礼?”方书玉觉得不可置信,“这些……”   “这些是三金,提亲时必备的东西,我选的都是男款,时下流行的款式。”   “为什么……用三金?”   秦母坐在沙发上看着方书玉的脸一点点变红,心中暗嗤,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她轻轻一笑,挑起松弛的眼皮:“你说呢,方老师?”   被反问的方书玉显然慌了,秦翼交待的细节中并未提及秦母会有如此操作,他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冷脸赶人。   “我不要,收起来吧,一会儿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们多坐了。”   秦母脸上依旧堆笑,却一把将方书玉拉到身旁按坐在沙发上,秦兰见势连忙坐在他的另一侧,呈夹击之态。   “你相亲结婚无非就是想找个伴儿,找个伴儿干什么?不就是平时说说话聊聊天,有困难的时候互相帮持一把?”秦母循序善诱,“但是你想啊,你要是找个女的,你还得照顾她,她要是再带个孩子,你还得照顾她的孩子,出人出力出钱,孩子和你还不亲,你说你图什么?”   方书玉很少与女人挨得这么近,如今脸红得像滴血,情急之下顺着秦母的话反驳:“我可以找一个单身的。”   “没孩子年纪小的?那人家图你什么?就图你方老师长得好?这能长久吗?年纪小的你也养不住。”   方书玉想起身,却又被一把按住,无奈只能挑着秦母话中的漏洞,借此抵抗:“要是这样说,秦翼年纪也小,我同样养不住。”   秦兰一拍方书玉的胳膊,状似指点迷津:“秦翼对你死心塌地的,为了和你在一起命都差点丢了,那些相亲对象和他能比吗?再说,干嘛你养他,让他养你,他年轻,赚的也不少,能够好好照顾你,这不比你去照顾女人强?”   秦母赶紧接茬:“这么多年你养家养孩子吃了多少苦只有自己知道,今后怎么说也要找一个疼你的,秦翼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疼人。”   两个女人左一句右一句连珠炮似的,弄得方书玉心绪极乱,忽然他掌心一凉,手中被塞入了一只玉镯。   秦母拖着方书玉的手语重心长:“这只镯子是秦翼奶奶传下来的,是要给孙媳妇的,虽然你不是女的,但这镯子也该归你。”   方书玉断然拒绝:“我不能要,镯子连同金子你们一起收回去。”   那只看起来质地并不上乘的镯子被方书玉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以至于错过了母女暗中交视的目光。   方书玉将镯子送还,女人们再次推回来,动作越来越大,幅度越来越夸张,最后那只镯子竟然在拉扯间摔落在地,碎得四分五裂。   一时间屋里静极了,看着一地残骸的方书玉,又错过了母女唇角勾起的弧度。   “这……奶奶传下来的东西怎么打碎了?”秦兰带着哭腔率先发难。   秦母更夸张,差不多要给那只碎镯跪下:“这镯子在咱们秦家传了十几辈子了,据说是宫里出来的东西,你爷爷奶奶挨饿的时候都没舍得卖了它,如今竟然摔碎了。”   她一抹眼泪,转而安慰方书玉:“方老师你不用自责,这东西本来就是你的,在你手里碎了就碎了,也算它认主了。”   方书玉的目光从碎玉上缓缓抬起,难以置信又有些木愣的“啊?”了一声。   ———   方斐吃过中饭,从食堂出来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小斐。”不算年轻的女声灌入耳中,方斐寻声望去,竟然看到了秦三的妈妈。   她站在路牙石上,脸上都是和蔼的笑容,与在镇里撒泼骂架时天壤之别。   方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戒备地叫了声“秦婶”,又问:“您怎么来我的学校了,是不是我爸……”   “和你爸没关系,我到市里办事,路过你们学校,进来看看你。”秦母手中捧着一袋橘子,往方斐怀里一送,“刚买的,可甜了,拿到宿舍去吃。”   方斐想拒绝,却不及秦母语速快:“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你啊?如果有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们。”   “没有人欺负我。”方斐执意想将橘子还回去,女人非但不收,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绒布口袋,倒出一把金锁,在方斐怔愣间踮着脚戴在了青年的脖子上,“好看,算奶奶送给你的见面礼,好好学习啊小斐,有空去家里玩儿,我就先走了。”   方斐想去解那条金锁,又苦于双手捧着橘子,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着那个疾步离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秦三,我未出场,但处处有我。 第50章 怎么留住张旭尧?   方斐给方书玉去了电话,将秦母来学校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举动告诉了他。   电话那边的方书玉听多言少,仅有的几声也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暗哑。   方斐不知道几十公里之外的家中,此时的方书玉正被秦三揽在怀里,额头抵着宽阔的肩膀,咬紧牙关艰难地应声。   电话中再次传来了方斐的询问,一直被索取的方书玉眉间一皱。   见到了怒容,秦三才容他休整片刻,听着他安抚了方斐,叮嘱其保管好金锁,话音未落,火急火燎的男人就主动帮方书玉挂断了电话。   没等方书玉开口训人,秦三已经吻了上来,将多日不见的相思诉了一遍又一遍,闹得方书玉心中软软的,只在他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温热湿糯一路向下,方书玉的目光再次迷离,直到痛感骤然而至,他才闷哼一声,将人从胸前拉起。   拢上衣怀,他试着与犹在状态的秦三聊些正事:“现在该怎么办?金子与碎了的镯子应该怎么处理?”   秦三坐在椅子上,嘴里回答方书玉的问话,手上却不老实:“金子你肯定退不回去了,但样子还是要做做的,那镯子不重要,是我妈骗你的。”   由于秦三的不断骚扰,方书玉并不能集中精力思考,半晌之后才吃透了秦三的话,问:“她为什么要骗我?”   “你这样善良的人最容易被牵着走,你打碎了我妈送给儿媳妇的传家宝,她就会引着你将自己赔给她。”   方书玉一怔:“她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秦三自从突破了心理防线,在寝榻之中接受了方书玉也是个男人的事实,便越发放肆浪荡起来,连抓带握,将人逼到即将失控,才说:“我妈那个财迷既然买了金子送你,应该就是已经想通了,但你不能那么快地答应她,轻易得来的就不会珍惜,一定要让她搭着梯子一步一步来摘你这颗月亮,只有过程艰难,今后才会把你当个宝似的供着。”   方书玉从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极不着调的秦三,心里倒装着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就像两人的开始是一场误会一样,方书玉心中偶尔仍会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秦翼,你真的想同我在一起?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回以他的是一记重凿,秦三将人搂紧,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还不信我?”   “信。”脊背向后微弯,待绵长的感觉过去,方书玉才学会审时度势换了话题,“碎了的镯子怎么办?是不是很贵重?”   “我家根本没有什么传家宝,秦氏祖上连去京城的火车都没见着过,还宫里流出的东西,我妈也真敢编。”   “不贵?”   “肯定不贵。”秦翼将人抱上床,拉开柜子去翻方书玉曾经买的那袋子东西,“我看了碎片的成色,地摊货,二百最多了。”   寻来袋子,贴着方书玉的耳侧他问:“想用哪个?”   白皙的手指一根根蜷起,低哑的声音中含着羞涩:“不疼的。”   “好。”秦三吻了吻跳动的睫毛,引着人放松下来,“从现在开始别提什么金子镯子了,集中注意力,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   方斐将橘子分给了寝室同学一些,又带了几个给张旭尧。   他下午没课,就坐公交先行去了张旭尧的公寓。   如今他与张旭尧几乎日日见面,男人下班后会来学校接他,天气渐冷,方斐上车后,张旭尧往往只是瞥来一眼,不说什么话,单手拨动方向盘,空出另一只手握着方斐冰凉的指尖。   他们偶尔会在外面解决晚餐,多数是在张旭尧的公寓,方斐曾经一度认为张旭尧留下自己,除了那份崇高的责任心之外,还有就是贪图自己还算不错的烹饪技艺。   可真正与张旭尧相处之后,方斐竟然鲜少进入厨房,张旭尧这方面总是亲力亲为,最多只让方斐站在厨房门前场外指导。   方斐黏人,偶尔吃饭时也起腻,边吃饭边追剧总想寻个舒服的地方,不知怎么就扭扭捏捏地坐在了张旭尧的怀里。   张旭尧的表情不像欢迎,倒也没赶人,将人搂在怀里单手吃饭,偶尔还要伺候方斐喝汤。   方斐有时也会恍惚,张旭尧是不是在宠自己?但他v娱演总会及时清醒,告诉自己,张旭尧只是在逐渐习惯一个麻烦。   进了公寓大堂,方斐的目光就被一个高挑挺拔的背影吸引,那人正在等电梯,脚边放着几只大大小小的纸箱。   刚好有一部电梯维修,方斐捧着装橘子纸袋站在了男人的身旁。   电梯指示屏上的数字逐渐变小时,方斐察觉到了一道落在自己的侧脸上的目光。   “我今天搬家,东西有点多。”清朗的声音中含着友善,“搬进电梯可能会占用一点时间,如果你有急事,我就等下一趟。”   方斐微微侧目,看到了一张神采飞扬的脸。   身旁站着的男人很年轻,目测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貌十分惹眼,却不及他眼中闪耀的光彩夺目。   方斐回以善意的笑容:“我不赶时间的。”   几个箱子被搬进电梯并未占用多少时间,电梯门缓缓关上,方斐守着靠门的角落按下楼层按钮,一如既往地体贴道:“需要我帮您按楼层建吗?”   年轻男人潇洒地靠着纸箱,笑着说:“谢谢,20层。”   两个亮起的按键上下挨着,最先灭的是20。   “又要耽误你一会儿时间了。”年轻男人边说边向电梯外搬箱子,反复了几次,却在搬最后一箱时手滑打翻的箱子。   各种签字笔与办公用品散落一地,滚到了方斐脚下,方斐用一只手抱着装橘子的袋子,蹲下身体帮忙拾捡东西。   年轻男人不住地道歉又道谢,却被方斐蹙眉制止,他指了指男人胡乱抓在手里的签字笔,轻声建议:“可以把笔尖和笔尖放在一面,这样会更便于整理。”   ———   方斐被新邻居的邀请到家里小坐时犹豫了一下。   年轻男人会看眼色,守着分寸在门内伸出了手:“冯屿白,谢谢你刚才的帮忙。”   “举手之劳而已。”方斐搭上了那只漂亮修长的手,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冯屿白看起来热情洒脱,指了指方斐抱着的纸袋儿问:“我能吃你一颗橘子吗,它们看起来应该很甜。”   “可以的。”方斐送出袋子,“你拿可以两只。”   冯屿白笑得明媚极了:“你怎么这么可爱。”取了橘子,他靠在门框上看着站在门外的方斐问,“怕我是坏人?”   没等方斐回答,年轻的男人就弓身在脚边的箱子中翻出了工作证和教师资格证,“我是市一中的老师,教数学的。”   不说这话还好,说了方斐反倒向后退了一小步,虽然他现在熟记高中知识涉及的各个数学公式,却无比敬畏传道授业解惑的人民老师,有时甚至是抵触的。   冯屿白只拿了一只橘子,抛向空中又接住,倚着门与新认识的小邻居聊起了天儿:“知道我为什么要搬来这个又贵又闷的地方住吗?”   方斐虽然不喜欢老师,倒也能配合地摇了摇头。   “因为我要追人。”冯屿白的眼尾微微上挑,斜乜人时看起来有些妖孽,“他也住这里,对了,还和你同层。”   方斐又机械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屋内的桌子上,那里零散的放了一些签字笔,方斐觉得红笔应该和红笔放在一起,蓝色的和黑色的也应该区分开,便签纸应该……   思绪骤然被打断,耳边的话让他突然回神:“你说什么?你要追的人姓什么?”   “姓张,男的,也是老师。”   装着橘子的纸袋发出轻轻的声响,方斐终于将心思从那些签字笔上收回,犹豫忐忑地问道:“你要追的人是男的?”   “我是同性恋,不介意吧?”   “……不介意。”   冯屿白一掀眼皮,看向屋顶:“就住在我楼上,贼帅一男的,满臂满背的纹身,你平时来回进出应该见到过吧?”   呼吸一滞,怀里的纸袋子再次压出扭曲的声响,方斐立刻在心里推翻了自己刚刚的想法,传道授业的张旭尧也没什么不好,虽然严肃沉闷,控制欲又强,但自己又软又好推倒,任他搓扁捏圆也没什么脾气,与他合适的很。   面对尚未插足的第三者,方斐忽然底气十足,他抱着橘子上前一步,正色道:“你追求别人之前应该打听一下人家有没有男朋友?我和你说,我就是张……”   对面倚墙的男人眼中忽然闪过犀利,转瞬便融进了笑意之中,他看似随意实则强势地截住方斐的话:“楼上的男人喜欢我,曾经爱我爱的发疯。”   听了这话,方斐反而心中一松,张旭尧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他见过男人千般的样子,平静的,严肃的,冷的,怒的,就是没见过发疯的,方斐觉得这世间似乎就没有任何事,会让张旭尧发疯,也包括任何人。   “不信?”冯屿白从口袋里拿出钱夹,在夹层中翻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片,“你看。”   手中的纸袋儿在纸片送到眼前的那一刻滑出了臂弯,落在了地上。   圆滚滚的橘子在深长的走廊中不断滚动,撞在墙壁上改变了方向。   纸片上的字迹清晰,即便方斐装瞎都能认出来是谁的字迹。   张旭尧没疯过吗?   方斐似乎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深信不疑的结论,如果他认识的是真正的张旭尧,那么落在纸上的疯狂又当如何解释?   “他竟然喜欢男人?是不是就证明我可以将他抢过来锁在家里,一辈子!”   “我们是在进修班认识的,当时我有男朋友,他很迷恋我,在被我拒绝后曾经有过这么疯狂的念头。”冯屿白笑着收回纸条,重新叠好放回钱夹,“我现在恢复了单身,忽然觉得他还挺可心意的。”   他低头帮方斐捡橘子,边捡边说:“你觉得我多久能把他拿下?我觉得一个星期够了。”   “哦,你刚才说他可能会有男朋友是吗?”橘子被逐一放进纸袋,又抱回方斐的怀中,冯屿白笑着说,“那一个星期也够了。”   不可能。方斐很怂的在心中否定,张旭尧……很有责任心的。   他转身就走,甚至没有与新邻居告别,重新返回电梯时,光滑的箱壁上映出倒影,青年垂着头轻声自语:“方斐,你要加油,想办法留住张旭尧那个LCS。” 第51章 张旭尧,你没吃饭吗?   张旭尧刚刚踏进家中便觉出了不同。   厨房的烟机开着,房间内飘着淡淡的饭菜香。桌上有玫瑰花,被悬于餐桌之上的灯影笼罩着,茎叶的影子铺陈在白色的桌面上,成了另一束浪漫火热的玫瑰。   关门声惊动了厨房里的人,先是探出一个头,又缩回去,似乎关了火,然后整个人冲出厨房,像养熟的家宠一样,飞奔至张旭尧的身前,用力一跃,抱住了男人。   直面而来的力量让张旭尧的身体向后微仰,他将攀在身上的青年向上一托,笑着说:“身上凉,等一会儿再抱。”   话虽这样说,他却没有松开手,方斐也收紧手臂搂得更紧,埋在男人的颈边轻蹭,汲取着领口中的那一点热量,轻声反驳:“不凉。”   男人眼中的神色深了些,他没有换鞋直接抱着人走入室内,将公文包随手扔在沙发上,转身进了洗手间。   “我先洗个手,乖一点。”温热的吻落在方斐耳下,低沉的声音环绕,勾起人心底丝丝落落的痒。   方斐被放在洗手台上,他习惯性地拉来张旭尧的双手,挽起袖口,打开水龙头,调好了水温,才将那双还带着凉意的手放在水流之下。   张旭尧的手十分宽大,掌心和指腹有茧,手背上的脉络分明,藏于小麦色皮肤下的青筋蓬勃有力。   丰沛的泡沫之下,是柔软温热的指腹,顺着粗粝的掌纹从手心到指尖,连那些茧子也被温柔地对待,最后白皙修长的手指扣入张旭尧的指缝,十指紧紧交握。   忽然,张旭尧调大了水流,快速充去了手上的泡沫,关水、擦手,然后有些粗鲁的将方斐再次抱进怀中,用脚踢开卫生间的门,走入了客厅。   “花儿你买的?”   方斐又被放在了餐桌上,张旭尧双手撑着桌面缓缓压近,呼吸交融,却没有吻他。   “好看吗?”方斐满怀期待地问,他与张旭尧似乎从一开始就进入了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没有花里胡哨的惊喜浪漫,只有直奔主题的床笫之欢。   “好看。”张旭尧的回答简单直接,他一直望着方斐的眼睛,很容易让人乱猜他夸得是人是花?   方斐慢慢红了脸,伸手解开了张旭尧喉下束紧的扣子,轻声说:“我帮你把衣服换了吧,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张旭尧没应声,只是从口袋中翻出一颗软糖,撕开包装:“今天在课堂上没收的,你尝尝。”   方斐瞪大眼睛:“张旭尧,你怎么可以私自藏下没收的东西?”   男人瞥来淡淡一眼:“我付了钱,连带还给偷吃零食的学生赠送了一套卷子。”   方斐在心里骂张旭尧不做人,嘴里却被塞进了甜甜的软糖。   一块还没吃完,张旭尧又塞了一块:“学生说这东西顶饱。”   方斐口齿含混:“顶饱?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张旭尧一把将方斐推倒在餐桌上,俯身上来,“饭可以晚吃一会儿。”   方斐大惊,找着借口:“一颗糖而已,这东西也没有那么顶饱。”   啪,玫瑰花的阴影中放入了一把糖果,与此同时,毛呢大衣也已经搭在了椅背上,张旭尧敞着衣怀,如猎豹一般倾身压近,入目的重色纹身比玫瑰还要热烈妖冶。   “是你招我的,方斐。”低沉的尾音消失在迫切的吻中,餐桌开始轻轻晃动,桌腿在地面上擦出刺耳的响声。   窄底的花瓶在不断的震颤中摇摇欲坠,不久便被请下了桌子,只留一把鲜花铺在方斐的脸侧。   极致的颜色互相衬托,越发勾得人心火旺盛。   方斐已然到了极限,却又做不得主,临界时手掌在桌上胡乱一动,被玫瑰的花刺刮了一下。   指腹没破,只是微微一痛。可在这因痛感而带来的瞬间清明中,不知为何方斐想到了楼下的新邻居,和那张被小心翼翼夹在钱包中的纸条。   他费力地看向地面,见桌腿小正在摩擦着瓷砖,发出声音不算好听,可能影响楼下的住客。   略一思量,方斐将手放在了漂亮的纹身上,哑着嗓子问:“张旭尧,你没吃饭吗?”   魁梧的男人一怔,眉心渐蹙。   “哦对,你是没吃,怪不得力气这么小。”方斐在男人快要噬人的目光中,拆了一颗软糖塞入他的嘴里,“这样会顶用一点吗?”   桌脚蓦地向前滑动,刺耳的摩擦音和方斐闷哼声同时响起。   满脸不善的男人用手箍住漂亮的颈子,语气阴森:“那我好好表现,一定让你满意。”   晃动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方斐在失去意识前脑子里最后的想法是:这种等级的噪音,楼下一定会听见的吧? 第52章 为什么要给“小三”收拾屋子?   方斐手机内的备忘录,昨天又添了一条新的信息:不要说张旭尧没吃饱饭。   自己一身战损,怎么也要检验一下成果,他上过课,拖着酸痛的身体回了张旭尧的公寓,按亮了二十层的电梯按钮,敲响了新邻居的门。   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应声开门。   拉开门的冯屿白一怔:“小邻居?怎么是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方斐从祖宗包中掏出几只橘子,递过去:“昨天你不说橘子很甜吗,刚刚恰巧碰到卖橘子的,就顺手多买了几只。”   冯屿白目光微闪,接过了橘子,倚在门框上懒散地问:“还觉得我是坏人吗?要不要进来坐坐?”   此话正中方斐下怀,他笑着踏入房间,换鞋时抬头看了一眼棚顶。   “我刚搬过来,房间还有些乱,小邻居别介意,随便坐。”   冯屿白口中的“小邻居”听着多少有点……不正经。方斐踩着毛茸茸的地毯,坐在了沙发上,纠正他:“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冯屿白也无所谓,随口就换了称呼:“小斐喝什么,茶、咖啡、红酒,还是苏打水?”   方斐对这个称呼也不满意,却没好意思让他再换,本着不拿“小三”一针一线的原则,他只要了白水。   冯屿白的公寓装修风格现代松弛,客厅中摆满了各种艺术品与风格迥异的画作,每一个角落入镜都是一幅绝妙的样板间展示图,兼具了美感、格调,与实用性。   方斐很难不将张旭尧的公寓与之对比,房屋的结构一模一样,而楼上的那间像它的主人一样硬朗严肃,若除去方斐的私人用品,就如同打扫整洁的学校宿舍,没滋没味儿的。   方斐心里有一点高兴,张旭尧不会喜欢这样的家,这“三儿”没戏。   但方斐喜欢,目光所及都停留了很久。   冯屿白将水杯递给方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整理,有些乱。”   客厅中确实还放着几只大大小小的箱子,方斐脚下也堆着一摞没有整理的唱片和书籍。   抿了一小口水,方斐暗中攥紧拳头,又抿了一口,视线依旧没有离开脚边的杂物。   “在想什么?这么沉默。”冯屿白忽然问道。   “我可以帮你收拾一下这些吗?”思绪开了小差,心里话下意识脱口而出,话音还没落,方斐便后悔不已,捧着水杯直愣愣地看着冯屿白,希望他拒绝自己的无理请求。   冯屿白肉眼可见地诧异了一下,然后极其配合地点了下头:“当然可以,你随意。”   十分钟后方斐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自己帮着小三儿整理房间?好想痛骂自己。   他将唱片分好类,擦拭干净,逐一摆入唱片架,心里打了几遍腹稿,终于问出了此行的目的。   “这个公寓其他的还好,就是不算隔音。”他抬头看了一眼棚顶,“不知你感觉到了吗?”   冯屿白靠在唱片架旁的软椅上喝咖啡,他没有帮忙,只是偶尔对方斐过手的唱片进行点评,冬日午后的阳光怏怏的,斜照进来落在了小邻居的发丝上,冯屿白看着那片光泽,懒懒地开口:“目前还没有感觉到,我这两天收拾东西时一直戴着耳机听音乐,倒是没听到什么噪音。”   “啊?”方斐整个人僵住了,“昨晚……也没听到吗?”   “昨晚?昨天搬家有点累,听着音乐睡着了。”冯屿白放下咖啡杯,“怎么,昨晚有什么噪声吗?”   方斐目中一片死灰之色,摇了摇头,把唱片放入架子,垂头丧气地答非所问:“我不喜欢听音乐,收拾屋子的时候也从来不听。”   整理好唱片和书籍,方斐起身告辞,冯屿白却坐在椅子上没动,仰着头笑着问方斐:“你怎么不问我怎么追求心上人?”   “你想让我问你?”   “一直等着呢。”冯屿白眼睛亮晶晶的,“你这人怎么一点儿都不八卦?”   方斐不想听冯屿白显摆张旭尧对他的旧情,转念又想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的道理。   因而,他又重新坐回冯屿白的对面,耐着性子问他:“好吧,你说说你要怎么追求你的心上人?”   冯屿白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咖啡杯的杯口上绕了一圈,缓缓说:“你上过这个公寓的顶层吗?”   方斐摇了摇头,拿起水杯喝水。   “顶楼,电影院,厕所这些往往都是滋生爱情的地方。”   方斐被水呛了一下,他看向冯屿白,觉得这“三儿”脑子有病。   “我要约他去顶楼,然后在顶楼向他告白,告诉他现在可以喜欢我了,不用再将感情压抑在心底了。”   “啊。”方斐忽然觉得不用太在意这个情敌,现在冬季,四十层的顶楼,人上去就会被冷风吹僵,只会滋生鼻涕,哪能滋生爱情?   “计划挺好。”方斐心口不一,暗忖,张旭尧那样又现实又古板的人,会同你上顶楼才怪。   冯屿白拿出手机,问方斐:“我们加个好友,到时候和你分享胜利的果实。”   方斐捂着口袋:“还是不要了吧,我不太喜欢过多的介入别人的私事。”   冯屿白不恼,继续游说:“不说这些,我们也可以聊聊别的,我们现在不是朋友了吗?”   方斐再无理由拒绝,只能拿出手机,与冯屿白加了好友,备注是“傻三儿”。   “我平时课多,可能信息会回得不及时。”   “没事,我也上课,比你的课只多不少。”   听了这话,方斐才想起来冯屿白数学老师的身份,他这个人与他这个家,风格完全与他的职业不符,很难将两者画上等号。   方斐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冯屿白表情一僵,瞬间便又恢复如常:“最近身体不舒服,请了假。”   “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方斐再次告辞,这回冯屿白没拦,起身送他,路过厨房时,方斐脚下微顿,视线的余光中数把刀叉散落在厨房的地面上,闪着凛冽的光芒。   不知何时冯屿白凑近,附在方斐的耳边轻声问:“小斐也想帮我收拾一下那些东西?”   方斐回神,拉开与冯屿白的距离:“我还有些事情,只能先告辞了。”   冯屿白将他送到门口,满口道谢:“你今天帮了我这么多,又送了橘子,为表感谢,我这里有两张画展的门票,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带朋友去看看。”   方斐想与小三儿划清界限,哪里肯收,奈何冯屿白将票直接塞进了祖宗包:“不喜欢扔了也行。”   方斐只能收下,转身叹气,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的,为什么要给“三哥”收拾屋子! 第53章 【二更】乖也没用   方斐这几天殷勤得很,无事总围着张旭尧转。   以前他被推倒之前,还要嘴上拉扯一番,现在让干什么干什么,乖得要命。   “送过来。”男人的手臂撑在方斐的脸侧,脉络交缠,青筋嶙峋。   明明可以自助,张旭尧非让侍应生上菜,方斐在心里骂他LCS,却也只能撑起身体,将自己送了上去。   湿濡的感觉包裹上来,方斐听到了令人脸红的声音,微微的痛感刺激着他的神经,想躲,却被咬了一口。   无奈只能又挺了挺胸,忍了一会儿才开口央求:“张旭尧,你别总欺负一边。”   下一刻,撑在脸侧的那只手就换了地方,方斐轻“啊”了一声,混沌中生出一丝后悔,他怪自己多嘴,不然张旭尧也只是欺负单数,现在变成了负数。   过了很久,张旭尧才吻了上来,将胸口的热意落在了方斐的耳旁:“上次感觉你很喜欢餐桌,我抱你过去?”   “不要。”方斐急忙拢住人,坚决否认,“我不喜欢,又凉又硬,噪音还大。”   张旭尧微微扬眉,显然不信,却在方斐骤然送来的吻中,逐渐忘了餐桌的提议,细细的锁链缠上腕子又绕过腿:“保持这个展示的姿势,让我好好看看你。”   方斐羞愤欲绝,却依旧乖乖听命,他在心里骂楼下的小三儿害人不浅,又想,我都乖成这样了,张旭尧能跟你去爬顶楼才怪。   ———   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办,港冀大学天文协会正式成立,重要领导职务两人,关磊任会长,方斐任副会长。   方斐认为自己是走了关系才得到了这个重要职务,他自觉有亏,便在协会成立这日提议请大家吃饭。   关磊大手一挥:“咱们协会经费充足,吃个庆功宴还不用个人买单,从经费里走就行。”   他一把搂住方斐的肩,热情洋溢:“弟啊,回家给咱叔儿带个好,就说咱们协会的人都想他呢。”   方斐拂开他的手:“你叔儿说了,你再这么夹着脖子搂我,他就来找你算账。”   关雷笑嘻嘻地揭穿方斐:“胡他妈扯,我叔儿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就在那假传圣旨。”   方斐翻了个白眼儿,心道,张旭尧是世界上最小心眼的男人,自己祖宗包上的烟洞就能说明一切问题。   晚上协会聚餐,张旭尧与方斐没有见面。   关磊也曾诚心诚意的邀请张旭尧莅临指导工作,却被婉言谢绝。   除了讨厌大号的张旭尧,其他时候方斐十分黏人,他在饭店外拨通了男人的电话,黏黏糊糊地问:“你是协会的赞助人为什么不来?”   “我去了你们玩不好。”张旭尧在电话中总是言简意赅。   “也不一定的。”   对面似乎笑了一下:“把真心话大冒险改成做数学题可以吗?”   方斐将电话拿远了一些,皱着眉嘟囔:“张旭尧,你好变态。”   挂断电话,走回餐厅,关磊正在发表领导致辞,方斐忽然觉得即便张旭尧来,也未必会这样官僚。   之后吃吃喝喝,其中不定时哀叹爱情无情,以及偶尔畅想美好却虚妄的未来。男大们互相叫着总裁,像是今日少叫一声,将来便再无缘入耳似的。   方斐话不多,眼中一直带笑,他心情很好,多贪了两杯,喝得五迷三道的关磊又张开手臂抱过来,方斐急忙开溜,晃了晃手机:“我出去接个电话。”   本是假意躲避,没想到电话中真有未读信息,方斐关上包房的门,隔绝了大部分的鬼哭狼嚎。   打开软件,松软的神情一僵,信息竟是“傻三儿”发来的。   手指悬于屏幕之上,方斐犹豫了一下,才点开了那个对话框。   “小邻居,我今晚约他了,你猜他会不会来顶楼?”   “他还没给我回消息,我猜他还没看到。”   “你说顶楼会不会冷?我应该穿多厚的衣服?”   “悄悄和你说,我还给他准备了惊喜,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约他在顶楼见面的原因。”   三儿哥的分享欲极强,短短十五分钟内发来了多条信息。   方斐告诫自己冷静,单相思,一头热,不足为惧。   可下一刻,对话框中滑入的即时信息,就让方斐从冷静瞬间转至冰冷。   “他同意了!说马上上来。”   又一条:“天台好冷,不过一会儿就不会冷了。你知道我给他准备的惊喜是什么吗?烟花,在天台上看,浪漫的要命。”   方斐将眼中的文字拆解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手指落在屏幕上,编辑成字,点了发送。   “为什么一会儿就不冷了?”他问。   信息回得很快:“因为他的怀抱会很温暖。”   确实宽大又温暖,方斐深有体会。   只需一个电话便能验证冯屿白话中的真伪,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方斐却对着通讯录中的那个名字足足看了几分钟。   脊背缓缓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一落,方斐快速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中传来长长的风音,一声又一声,像冬夜的阵阵长风,一次又一次带走了为数不多的体温。   足足响了七八声,电话终于被接通,听筒中传来低沉熟悉的声音:“方斐。”   与之一起传入耳中的,是凛冽呼啸的风声。   心凉了一半。   “张旭尧,”方斐握拳,缓缓问道,“你在哪里?”   凛风中的声音空白了一瞬:“……在外面。”   “你们的聚餐结束了吗……”   砰,乍然而响的礼花声从听筒内清晰地传入了方斐耳中,掩下男人的后话。   “快看,放烟花了!”   “哇好美呀!”   走廊连着饭店的大厅,年轻女孩的惊叹声闯入另一只没压着电话的耳朵。   方斐拿着电话缓步而出,透过明亮的玻璃门看向天边的一角。   烟花很美,绚烂无边,在四十层的天台上看,应该浪漫的要命。   原来……乖也没用。 第54章 撤回一个爱你   方斐站在一扇灰色的铁门前,举着手机,听着那边关磊的唠叨。   “昨晚你喝多了,我叔儿千叮万嘱让我照顾好你,可我就出去给你买早餐这么会儿功夫,你人就不见了。”   铁门丢了门锁,只剩一个圆圆的孔洞,从孔洞中涌进的风都是圆柱形的,又寒又重。   方斐站在阶梯上,那束圆柱形的凛风正巧捶在胸口,闹得心里冰凉一片:“我没事了,已经醒酒了,昨晚多谢你的照顾。”   “真没事了?那你给我叔儿打个电话,也算我交差了。”   方斐低低“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手机切回主屏,显示有未读的语音信息,张旭尧昨晚和今早分别发来一条,都是短短几秒,方斐按灭了手机,没听。   他拾级而上,手搭在了灰色的铁门上,离那束冷风更近,身体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隔了几秒钟,他用力推开了门,在铁门呲牙咧嘴的嚎叫声中,四十层之上的冷风直砸方斐。   打了一个哆嗦,方斐眯起了眼睛,白亮的阳光同冷风一样不友好,刺得眼睛生疼。   铁门缓缓关合,门轴归位,顶楼只剩风声。   平台空无一人,矗立着高高的水箱,前几天落了清雪,这里风急留不住,只在角落堆存了一些。   方斐找了处背风的地方,仰头看向昨晚异常绚烂的天角,那里现在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要命的浪漫。   方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上来顶楼,按电梯时思绪断了一瞬,再回神,最高处的按键已经亮了。   电梯拔升,抬起的手缓缓落下,亮着的按键终究没有被取消,方斐如今站在了与昨晚电话那边同样的冷风中。   真是自讨苦吃。   拢紧衣怀,方斐自嘲一笑,本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他打算马上离开。   一垂眸,却意外在脚下看到了一个烟蒂。   烟蒂很新,粘着积雪,蹲身拾起,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是张旭尧一直抽的牌子。   线索之所以被称为“线索”,就是你只要拽着那根线头,就会发现更多的事实。   稍一侧目,方斐又看向角落中的积雪,这处冷风扫不到的地方,囤积的新雪上竟印着清晰的脚印。   两种花纹,两个人,相向而立,离得极近。   方斐看着其中那个大号的鞋印眼睛泛酸,心忖,我果然讨厌大码的张旭尧。   他翻出手机,找到昨天冯屿白发来的信息,目光落在其中一条上。   “因为他的怀抱会很温暖。”   很久后,方斐轻嗤,“温暖?你俩在这抱一晚上准冻死。”   ———   所谓冤家路窄,说的就是方斐与他的三儿。   两人又在电梯里碰到,方斐瞧了一眼他上来的楼层,三十三层,健身室。   冯屿白一身运动装束,带着红色发带,肤白微汗,妖孽得紧。   原本清凌凌的一张脸,看到方斐时笑出了花:“小邻居今天又没课?”   方斐迎上那目光:“叫我名字。”   冯屿白微微挑眉,笑着改了口:“小斐有空到我家里坐坐吗,我淘到了一张珍贵的唱片,一起听听?”   “唱片?”方斐抬眼看去,答应得痛快,“好啊。”   取消了21层,电梯滑至20层停了下来,方斐又一次踏入冯屿白的家,换了鞋走到唱片架旁,问:“哪张?”   架子上的唱片依次横叠,没等冯屿白回答,他就用手指一勾,将一排唱片掀翻在地。   搓搓指腹,方斐不走心地道歉:“抱歉,手滑了。”   冯屿白笑笑:“没事,反正那些也是你收拾的。”   黑化了的方斐手段雷霆的报复了情敌,便想功成身退:“忽然想起我还有事,不能和你一起听唱片了。”他指指地上的那堆凌乱,“这些……”   “没事,我来收拾。”   情敌太好说话也不是件好事,方斐补了句“不好意思”才去玄关换鞋。   冯屿白向来站没站样,松松垮垮地倚着墙:“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系鞋带的手顿时一停,方斐暗骂自己,刚刚进来为什么要换鞋!   “我时间紧,问不了。”   冯屿白沿着墙壁缓缓蹲在方斐面前:“可是我很伤心啊,小斐。”   这回系鞋带的手真的停了,方斐抬起头,看着一脸悲伤的冯屿白,诧异地问:“你现在很伤心?”   “对啊,想找个人说说,可你现在又忙。”   已经拉紧的鞋带反向被解开:“其实……也可以空出一点时间……顺带把那些唱片帮你收拾了。”   ———   老歌缓缓倾泻,绿茶的茶香沁人心脾。   方斐等着听情敌的愁肠,眼睛亮晶晶的。   冯屿白叹了一口气:“他拒绝我了。”   “啊。”方斐努力压着自己的唇角,表情看起来有些扭曲,“为什么?”   “因为他身边有人了。”   方斐用唱片挡住脸,无声地笑了出来:“那还……挺让人伤心的。”   “是啊。”冯屿白落寞地抿了口茶,“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方斐给失意的情敌递了一张餐纸,示意了一下唇角:“烟花不是挺浪漫的吗?都快要命了。”   “烟花也无济于事,人家说了,不行。”   心田浇了糖水,方斐痛恨自己半个小时前的矫情,他拿出手机偷偷瞄了一眼尚有未读信息的对话框,连那个一片黑暗的头像看起来都可爱了几分。   今日绿茶很对味,方斐贪了几口:“你长得这么帅,人又好,生活还有情趣,他都看不上?”   手指缓缓在手机屏幕上滑动,“那他身边的那个人……该有多好啊。”   终于找到了心仪的表情包,方斐一按,发了出去。   他抬眼去看冯屿白,却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并不认同的无奈:“不是他身边的那个人有多好,而是责任,他说责任把他们拴在了一起,也是因为责任,他只能拒绝我。”   未摆好的唱片忽然砸了下来,打翻了方斐手中的茶杯,水渍、残茶一片狼藉,而方斐就是在这一片狼藉中按向手机的屏幕。   刚刚发出的“爱你”小猫,被撤了回来。 第55章 【二更】张老师的为情所困   最近几天的方斐有些奇怪,不抱不亲不黏人,却更加勤快贤惠,只要无课,就跑来张旭尧这里,收拾房间,熬汤煲粥。   张旭尧放下公文包,靠在厨房的门上,看着炉火前的青年,淡声道:“方斐,我想洗个手。”   方斐举着锅铲侧目:“去洗吧,我开了一瓶新的洗手液,味道很好闻。”   张旭尧搓搓指上的茧子,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了洗手间。   吃饭的时候依旧追剧,却没人再靠过来,张旭尧的怀里很空。   他为方斐盛汤,随口说:“换个剧看吧。”   方斐有些诧异,张旭尧这个追剧搭子纯属摆设,没意见,不讨论,提供不了任何情绪价值,如今却要换个剧看。   “换什么剧?”他问。   “真爱无声,据说还不错。”   真爱无声?方斐眯起眼睛,男主与白月光终成眷属,女二忍痛成全,别嫁他人?   张旭尧这是……点我呢?   翻起微微轻颤的眼睫,方斐放下筷子,调出电脑搜索界面:“真爱无声不好看,我们还是看甄嬛传吧,七十六集特别精彩。”   碗里的最后一粒米,在皇上咽气时被扒进了嘴里,方斐按下暂停键,合上电脑:“晚上还有书要温,我就先回学校了,你不用送我,离得不远,公交车挺方便的。”   张旭尧没说什么,只是跟着起身,拿起了车钥匙。   “真不用送我,我看你今晚带了卷子回来,要批改是吗?你快去忙吧。”   “方斐。”张旭尧拉住祖宗包的带子,他斟酌了一下言辞,却只问出了,“我们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方斐轻轻地笑,“我们挺好的呀,我不是在学校就是在你家,业余时间全都给了你,我们好的不能再好了。”   是挺好的,方斐床上配合,床下贤惠,好像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听话,可张旭尧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无法言及。   “我买了你爱吃的甜品,吃了再走。”   方斐已经换好了鞋,他打着商量:“可以带回学校吃吗?”   张旭尧转身去开冰箱,拿出漂亮的盒子才扔下一句:“不行。”   ———   车子停在学校附近,张旭尧看着方斐走进了校园。   放低了一点窗子,他点燃了一颗烟,又拿出手机找到班级群发送了周考成绩单。   不多时跳出了一条私信:“张老师,我今天刚跟你分享完好看的爱情片,你反手给我扣了五分卷面分?而且全班只有我一个人扣了。”   张旭尧叼着烟回他:“有看爱情片的时间,不如把字练一练,下回写这么脏,还扣。”   没再理会私信里的鬼哭狼嚎,张旭尧点开通讯录,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风音响了一会儿才被接通,里面率先传出了堪比噪音的音乐,然后才是带着笑意的男音:“张老师?辛勤的园丁怎么想到我了?”   张旭尧不耍嘴炮,直接问:“盛总在哪儿?有空吗?”   盛屿的回语跟得很紧:“没空都得给张老师倒出时间,在空客,老地方。”   张旭尧挂断电话,扔了烟,发动了车子。   ———   空客酒吧闹腾,张旭尧原来就不喜欢这地儿。   踏着音浪穿过长长的走廊,他推开了二楼最后一间房包房。   人多,正热闹,新老面孔都有,张旭尧自是一番寒暄。   坐在盛屿身边的时候,他酒已经喝了七八杯,见盛屿又推过来一杯烈酒,张旭尧靠在沙发上笑着拒绝:“我明天有课,盛总就饶了我吧。”   “明天有课今晚还到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来,张老师这是遇到事儿了?”盛屿的神情略略郑重,“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帮忙……”张旭尧掐着烟,十分罕见的面有窘色,“估计你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就是闷得慌,找你喝杯酒。”   既然这样说,就应该不是什么正经难事,盛屿的眼中又浮现兴味:“虽然知道应该不是真的,但张老师现在看着真的像是为情所困。”   张旭尧摘了烟,拿起面前的那杯烈酒,苦笑着缓缓深吞。   “草,不会被我说中了吧?”盛屿放下交叠的双腿,双肘撑膝看向吞酒的男人,“你,张旭尧,没有感情的冷血打手,为情所困?”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输入文字。   张旭尧将空杯落桌,缓声道:“你要是把这事儿发在焱越安防的大群中,今年盛总就自己进训练营带学员吧。”   盛屿摸烟咬在嘴里,话说得含混:“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八卦?我没那么无聊,就是当年和人打了个赌,我们堵你会不会有一天也吃爱情这口苦,赔率很大的,现在看应该是我赌赢了。”   张旭尧又去倒酒,可有可无地轻讽:“还说自己不无聊。”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打的这个赌吗?”盛屿瞥了一眼张旭尧,“你把祝卿明的小情儿从公海上带回来的时候。那个小情儿为了逃离魔爪什么方法都用了,最后终于要成功了,却被你找到送回了祝卿明的身边,那时候人家哭得那么惨,那么绝望,刀子都架脖子上了,可他还是被你抓住带了回来,当时就有人跟我打赌,说你这辈子都不会为情所困,不过还是张老师疼我,帮我赢了一个酒庄。”   话说了一大段,却没得到张旭尧一个眼神,盛屿发出微信,放下电话,问他:“还是你那个学生?看着又软又好骗,张老师拿不下?”   张旭尧从来不聊私事,又是个将心思深藏的人,如今启齿,总需越过些心理障碍。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但是他最近对我……有些冷淡。”   “你的冷淡是指……”   “曾经他会帮我洗手、翻衣领、剥葡萄。”张旭尧想起刚刚被方斐迅速吞进肚子的小蛋糕,“吃甜品的时候会喂给我,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叼着烟的盛屿呛咳了几声,过了劲儿才摘烟问道:“张老师,我真没想到你是个巨婴。”   张旭尧没心思与他计较,只骂了“滚蛋”。   盛屿追问:“他还跟你睡吗?”   “嗯。”   “不矫情不拒绝?”   “不。”   “那就是外面没人,只能说……”   张旭尧望过去。   “只能说你们过了热恋期,没什么激情了。”   张旭尧显然一愣:“才两个月就过了?”   盛屿拍拍他的肩:“平平淡淡才是真。”   又见张旭尧眉头紧锁,建议道:“要不老张你搞搞浪漫,延长一下爱情的保质期。”   “怎么搞?”   “送送礼物,或者……放放烟花什么的。”   张旭尧靠入沙发靠背,缓缓吐出了一口长烟。 第56章 腻了厌了,不想要你了   方斐走出校园,看到了不熟悉的车停在了熟悉的位置上。   他走过去拉开车门上了车,问张旭尧:“今天怎么换车了?”   平时张旭尧开得只是普通代步车,加之他衣着低调,不喜奢华,没人知他是隐形富豪,学校里的知心大姐为了解决张旭尧的个人问题,先后给他拉郎配了几人,也都是依照他的条件,寻得镇里最普通的姑娘,甚至还有二婚带娃的女人。   张旭尧懒得费口舌,又碍于教师的身份,他每次都与姑娘出去坐坐,第二天也准会等到回绝的消息。   知心大姐掰着指头列数他的罪状:“有的说你长得太高太壮看起来以后会家暴,有的说你目光太凶不像好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你这种类型的,你又一句话不说,只会嗯嗯啊啊,人家说你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   “你再这样我可不给你介绍朋友了。”   张旭尧点点头:“也行,您就别给自己添麻烦了。”   一来二去,张旭尧的单身问题在学校中也就不算什么稀奇事儿了,毕竟脾气不好,长得又凶,在女人面前还是个怂蛋,屁都不敢放一个。   新换的车高档奢华,张旭尧没解释为什么换车,只是看着方斐欲言又止。   “你今天……”他向窗外望了一眼,“真好看。”   方斐打了个激灵,将祖宗包搂在怀里轻声问:“张旭尧你刚刚说什么?”   不怪他怀疑自己耳朵,张旭尧是什么人?严肃得像一本数学著作的男人,哪能整出诗集一样的浪漫?   方斐回忆了一下自己从前上车后的情形,张旭尧会看过了一眼,却很少说话,一手拨动方向盘,一手攥着自己冰凉的指尖。   对比现在让人害怕的张旭尧,方斐无比怀念从前。   “我说……”张旭尧似乎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再出口的话顺畅了很多,“我说你今天挺好看的。”   方斐将自己缩成最小,屏息凝神地点了点头:“谢谢。”他问,“我们一会儿去哪儿啊?”   男人伸出手,方斐赶紧将自己的指尖儿送进去,期待他能回归正常。   “先吃饭。”张旭尧轻打方向盘,车子滑行了出去。   高档餐厅,鲜花、美酒,小提琴,方斐却吃得惴惴不安。   以前和张旭尧吃饭很舒服,方斐想到什么便聊些什么,张旭尧听着,偶尔搭腔,即便他不说什么,认真倾听的样子也是方斐喜欢的,他爱张旭尧成熟男人的做派,潇洒自如,便是手指在桌上轻叩两下表示感谢的动作,都让方斐心湖一荡,恨不得那两下是扣在自己的身上。   可今天,张旭尧显然打算参与他不熟悉不了解的话题,磕磕绊绊地与他聊天。   好在进了一通电话,张旭尧行至店外去接,方斐趁这个空挡连忙给学校的师姐发了信息求助。   方斐与师姐,都是千帆过尽的人物,只是方斐是假把式,师姐才有真功夫,只三言两语,师姐就下了断言:“你家那位老畜生应该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这是心虚了,所以才对你异常的好。”   方斐将最近的事情在脑子里一过,先有与白月光偷偷摸摸看烟花,后有“方斐,你真好看”,这样,似乎就……讲得通了。   叹了一口气,方斐收起手机,再动筷子时,便什么都不香了。   饭后回学校,却没走老路。   七拐八拐来到了江滩,新换的车显出了优势,已经封冻的江滩颠簸不平,新车动力强劲,如履平地。   “怎么来这里了?”方斐问。   “带你看点东西。”   车子停在了视野开阔处,江面覆了新雪,遥看像一条针脚细密的缎带,江滩有芦苇在摇晃,枯黄却未衰败,苇花蓬松,若遇强风便会带走几朵,飘飘洒洒,为苍凉荒败的冬天勉强添了几份美感。   方斐不知来这儿能看什么,却被张旭尧带下了车,脚刚落地,又被抱了起来,向上一举,他坐在了车顶。   方斐有些诧异,迎着冷风问人:“这是要做什么?”   该说话时张旭尧却又闭起了嘴,从车里取出一件大衣,踩着车头,也利落地翻身上了车顶。   将大衣往方斐身上一围,只说了三个字:“往前看。”   方斐的目光刚从张旭尧身上移至江面,就被绚烂的烟花晃了眼。   冲天而起的烟花,填满了空寂的天角,方斐眼眸中的光华随着烟花的起落变换无端,却没融进一点笑意。   他小时候玩过进了水的万花筒,花纹变化多端,却始终是模糊不清的,如今的烟花也是,流光溢彩美得惊心,却隔着水汽看不清楚。   可惜了,方斐想,挺贵的。   “为什么来看烟花?”   张旭尧把方斐抱进怀里,吻着他冰凉的耳廓:“有人告诉烟花能够……”他有些羞于启齿,便语迟了片刻。   方斐唇角一勾,在宏大绚丽的光彩中,缓缓接上了男人的后话:“烟花浪漫的要命,能够滋生爱情。”   盛屿的原话并非如此,但张旭尧觉得大差不差,便认了下来:“对。”   方斐将脸埋入宽大的衣服,用柔软的布料蹭去眼睫上的泪水,隔着衣服,他闷闷地问:“张旭尧,你与几个人一起看过烟花?”   环着他的男人显然身体一僵,并未第一时刻给出答案。   方斐将苦涩的笑容留在了衣服里,抬起脸又是满眼明媚的笑意:“只有我一个,对吗?”   张旭尧深凝了一会儿方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用手碰了碰他柔软的头发,说道:“我有一件事和你说。”   “什么?”   “我给你买了件礼物,你应该会喜欢。”   礼物。   方斐忽然想到了那日被师姐扔进慎思湖中的手表。   “为什么把表扔了?”   “渣男做了亏心事后的补偿,他为求自己的一个心安理得。”   方斐再次看向烟花,看它华丽的上演,孤寂的落幕,最后不剩一丝残痕。   “我也有一件事和你说。”他转头看向张旭尧,“你知道的,我每个男朋友谈得都短,就算是喜新厌旧吧,如今对你,我……腻了,厌了,不想要了。”   作者有话说:   压哨完成,明天还有。 第57章 一巴掌   方斐被扔上床的时候,发觉奇怪了整个晚上张旭尧在此时回归了正常。   男人看起来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生气,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衣,甚至还妥帖地挂入了衣柜。   张旭尧脱衣服很养眼,没什么悍气,也不斯文,单手将纽扣推出扣眼,一颗颗向下,动作不疾不徐。   解开了前襟,他抬手去解袖扣,丝滑的衬衫从肩头滑下,大片的纹身扎入眼中。   穿着衣服,加持老师的身份,张旭尧看着只是身高体健、面相严肃,但他若脱了衣服,没有片缕遮掩的身材带给人的第一感觉则是畏惧。   男人背着身,脊背宽阔,背肌强健,深深的背沟一路向下,隐进了衬衫。   “腻了是吗?”张旭尧解开一颗袖扣,头也没回地问道,“方斐,两个月在你那儿算长还是短?”   浓烈的雄性气息,看得方斐耳根子发热,如今听到砸过来的问话,他才恍神,原来他们正在闹分手。   张旭尧好面子,方斐想了一下给了他一个体面的答案:“算长吧。”   解开了另一只袖扣,脱下的衬衫被随手扔在椅子上,张旭尧转身将方斐拖到了身前,双手撑在他的身侧说:“据我所知,丛齐那个人渣在你身边都待满了三个月。”   方斐刚想解释,就被男人拦了下来:“看来我还是不够努力,让你这么快就厌倦了我,要不,我再试一下?”   以方斐对张旭尧的了解,他只要一阴阳怪气就准没好事。方斐慢慢地向后蹭,摸起一同被摔到床上的祖宗包,试探地问:“我可以回学校了吗张老师?一会儿寝室要关门了。”   他换了老师的称呼,意图唤醒张旭尧为数不多的良知,可张旭尧已经脱下了那身皮,哪还有半分良知可言。   “不急,太晚就不回了。”   张旭尧在公寓设了健身室,他不愿意去健身中心锻炼,gay多,总有骚扰搭讪的。   将方斐放在健身器材上时,他还抱着那只祖宗包。张旭尧将包从他怀中拽出来,随意地挂在了龙门架上。   “张旭尧,”男人赤着上身,方斐只能用手指勾着他的裤带,话里透着虚音儿,“你这是要干嘛?”   “不是腻了吗?”男人点了一颗烟咬在嘴里,从旁边的置物架上取过了一捆绳子,“那我们就换点新玩法。”   方斐坐在龙门架的椅子上向后一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合适……”   下一刻,青年的颈子就被人一把箍住,偏咬着烟的男人在徐徐升腾的烟雾中眯着眼:“方斐,从现在开始,你的意思不重要了。”   结实的尼龙绳以极其专业的手法捆住了方斐手腕,张旭尧拉着绳子的另一端向上一扬,套在了龙门架的顶端。   方斐轻哼一声,只能被迫举高手臂。   这是一种类似受刑的姿势,让他没有一点安全感。方斐有些怕,却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除了嘴上:“张旭尧,男欢女爱,要的是你情我愿,没有这么强迫的。”   张旭尧斜了他一眼,并没有想回话的意思。摘了烟,往挂在架子上的祖宗包里弹了弹烟灰,他又将方斐的双腿分别挂在左右两侧的握力器上。   青年顿时红了眼,挣扎想要着收起臊人的动作。   “腿也可以捆起来的,只要你放下来。”   方斐一怔,很怂的没敢再动。他依旧试图解释自己的意思,在最羞耻的动作中,说着最软和的话:“我们分开后,你可以去追求幸福,和自己心爱的人看烟花,那才是真正的幸福,不是做做样子。”   张旭尧吞咽的动作一滞:“你觉得我是在做样子?”   方斐抬起头,与男人的目光相接:“难道不是吗?”   他悠悠一叹:“一个人的成全好过……”   “方斐,你这张嘴……”   两个人同时开腔,声音叠在一起,一怒一忧,谁也没听清对方所说的话。   皮带一松,垂坠的西裤滑落,张旭尧补上了后话:“你这张嘴就应该被堵上。”   掐住方斐的双颊,他用自己深深地堵住了那张嘴,而那句被方斐引用的歌词,则一同被堵在口腔中,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难过。”   张旭尧言出必行,确实玩儿得花样翻新。   方斐被吊了一次,又被摆在刚好的位置上,协助男人做了一次臀腿训练,张旭尧一边负重训练,一边翻新玩法,体力强悍得让人生畏。   张旭尧控制欲强,床上尤甚,但原来也会偶尔体贴,让方斐缓口气儿续个命,今天却是奔着要命去的,接连的挞伐让方斐微微战栗,难以承受。   以往这个时候,方斐会软软糯糯地抱怨,也会黏黏糊糊地哄人,可今天却一直生生受着,不躲不避,连句好话都不说。   他越是如此挞罚便越重,方斐眼中蒙上了一层薄雾,拉在冰冷钢管上的手指越来越紧,身体上的愉悦并不能抵消心中越烧越旺的怒火,自己并没有揭穿张旭尧,给他留足了体面,又好心放他自由,现在凭什么被他这样作贱?   指甲在钢铁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方斐扬起手臂,骤然抽向身前的张旭尧。   “白月光那么好,烟花那么美,你为什么还要在这折磨我!”   方斐的手劲儿并不足,张旭尧仅被打得微微偏头,他停下了动作,垂头深凝着一脸悲愤的青年。   这种表情似乎从来没在方斐的脸上出现过,他一直是软的、狡黠的、有趣的,即便遇到了什么生气的事情,一只会不痛不痒地偷偷报复回去,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如今却扬起了巴掌。   张旭尧沉默地拉起方斐,面对面抱他入怀,让青年的下颌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们仍在负距离的接触,却在谁的脸上都看不到欲望的痕迹。   翻出烟,点燃一根,张旭尧吞得很深,烟灰依旧弹进了祖宗包,直到一根烟所剩无几,他才问怀里的人:“真的厌倦了?”   温热的眼泪落在妖艳诡异的纹身上,顺着结实的背肌缓缓下滑,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做完吗?”男人咬着烟又问。   时间空了一会儿,方斐伸出手将人缓缓拢紧。   张旭尧抱着人起身,烟蒂按在祖宗包上灭了烟,拉开步子向卧室走去……   作者有话说:   是的,张老师根本不懂什么是“白月光”哈哈哈,以为就是月光和烟花,以后他会后悔莫及的。 第58章 原来你是这样的“三儿”   方斐谈过很多次恋爱,却第一次失恋。   心上像掏了一个洞,冷风从前面进后面出,倒也留下了过路费,一把冰渣子。   他时常蜷在床上,看与张旭尧的往来信息,男人发来的话很少,语音更少,方斐躲在被子里听,听完便会给自己一个巴掌。   “三儿的事儿都放到明面上了,他却一句解释都没有。”裹在被子里的眼眸竟还可以更加暗淡,声音也被狭窄的空间压得愈轻,“方斐,你还留恋什么?”   任谁都看出来了方斐的颓败,关磊跑过来关心,他这人极其八卦,又爱刨根问底,方斐不愿多说,只道最近自己身体不适。   转日,关磊竟送来了慰问品,方斐心里觉得自己装病收人家东西不妥,手上却很没道德地接了过来,客套着:“就是小病,劳你还拿东西来看我。”   “不是给你的。”关磊大马金刀一坐,剥了方斐的橘子,大半个塞进嘴里,说话时带着咕叽咕叽的咀嚼声,“我前几天回了趟老家,带了些特产回来孝敬我叔儿,刚刚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东西放在你这儿就行,这不,我就给你送过来。”   方斐正给关磊递纸巾,听到这话指尖儿和心尖儿同时一颤:“他说放在我这儿?”   关磊将另外半只橘子塞进嘴里,勉强“嗯”了一声。   “没说什么别的?”   关磊吞下橘子,看着方斐又攥回掌心的纸巾,用手背抹了把嘴:“我叔儿在电话里就跟我说不过三句话。”他抬腿往寝室外走,“你什么时候去他那儿就帮我带过去,记得帮我吹吹枕头风,美言几句。”   “对了,”手搭上门把,瘦猴一样的青年又转回身,“管理学院一男的最近总打听你的消息,你不会又招惹上什么烂桃花了吧?方斐,我叔儿那人除了不好的地方其他都挺好,你可别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啊。”   团在手里皱巴巴的纸巾又被一点点展平,方斐轻喃:“为什么一定是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说啥呢?大点声。”   方斐看向关磊:“一只橘子一块二毛五,转我红包,谢谢。”   在方书玉的坚持下,周末方斐回了趟家。   两人一见面,方书玉就皱起了眉:“你怎么瘦这么多?脸色还这么差?”   方斐弯腰去逗一只杂毛流浪猫,随口敷衍:“最近有点感冒,已经快好了,不用担心。”   杂毛猫是附近一霸,极不亲人,偶尔心情好了,会让方书玉和方斐摸上两把,谁让这院子永远放着猫粮,又许它来去自如。   方书玉看了一眼方斐身后,没有等到每次同行的那个人,他拉着儿子进屋,门多留了一会儿,见杂毛猫伸了个懒腰没有进来的意思,才关上了门。   温水缓缓入杯,方书玉温柔的声音散在暖室中:“发生什么事了小斐?是与……张老师有关吗?”   午后的阳光晃人眼,方斐倒在沙发上,拿了一个靠枕遮住脸,声音捂在柔软的棉絮中,又沉又闷:“我们分手了。”   “分手?”流畅的水线瞬间断了,这个消息过于突然,方书玉又确认了一次,“你和张老师分手了?”   “嗯。”方斐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面朝靠背,是拒绝交谈的意思,“别问我为什么,不想说。”   方书玉走过去坐在方斐身边,用手轻轻抚摸乱糟糟的细软发丝:“那我能问问是谁提的分手吗?”   “……是我。”   发丝上的手指一僵:“小斐你不会又喜新厌旧了……”   话音儿被翻身而起的方斐截断:“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认为问题出在我这里?为什么一定是我喜新厌旧,就不能是他张旭尧喜旧、厌新?”   方书玉怔了片刻,然后将眼中蒙了一层泪的方斐拉进怀里轻轻抱着:“以后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咱们喜新厌旧,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是张老师喜旧厌新,那我们小斐确实是有点丢脸的。”   “爸……你!”   挣出怀抱,方斐才看到方书玉脸上的笑容,男人温声说道:“不就是分手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将水杯送入苍白的掌心,捂热了冰冷的手指,“会有很好的人在未来等着我们小斐的,再说……我有一点怕张老师,你们分了,我也就轻松了。”   方斐知道这是来自亲爹的安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委屈道:“方书玉,你怎么那么怂?这两个月你为什么不摆一摆岳父的架子。”   纤长的眼睫缓缓低垂,半敛出漂亮的弧度,方书玉用手拍了拍方斐消瘦的脊背,语中压了几分沉缓的冷意:“下次有机会我一定摆摆架子。”   方斐看着沙发布上极近的花纹,声音却又空又远:“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会离他……远远的。”   方书玉的怀抱温暖,方斐沉溺其中,心灵刚刚得到一点慰藉,下一刻就被急急推开。   方书玉眸子里的冷意还未来得及消散,他就匆忙拿起手机,背着方斐取消订单。   见方斐探头来看,伸手扣着他的肩膀将人推走,支支吾吾地解释:“一些东西在网上买便宜一些,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我退一下款。”   “什么东西?”方斐问。   “呃……猫粮,将军吃的猫粮。”   “猫粮不一直是在网上下单吗?”   “一些……小玩具,………猫玩的。”   入夜,张旭尧沿路停下了车,车玻璃上映着霓虹的流彩,斑斓暧昧,像高开叉的裙子,或深v的领口,带着诱惑的气息。   张旭尧转头看向路旁的酒吧,一排极尽能事的牌匾中,只有眼前这家仅挂着干干净净的两个字——“六斤”。   他推门下车,靠着车身点燃了一颗烟,只过了两口就又掐灭,略略整理衣襟拉开步子走进了酒吧。   清吧,不闹腾。展目一望,靠着角落的那张卡台坐着一个“女人”。   中性的银色真丝衬衫,领口微微敞着,丝滑的面料贴合着肌肤,既保留了男性挺拔的线条,又融入了女性的柔美温婉。同色系的长裙沉在脚踝,随着轻轻勾动的鞋尖荡出潋滟的光彩。   她擎着酒杯,眉目流盼,稍一侧目,看到了缓步走来的张旭尧,杯子微微一举,又美又妖。   张旭尧的到来,让一些围在“女人”身旁的男人打了退堂鼓,但也有继续痴缠的,凑得极近,瞄着这边的动静。   张旭尧沉身坐在“女人”的身边,淡淡叫了一声“方老师”。   “女人”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从桌上拿起细扁的烟盒,抽出一根衔入口中,暖黄色的烟蒂刚刚碰上口脂,就有守在一旁痴缠的男人送上了火苗。   纤长浓密的眼睫缓缓抬起看向殷勤的男人,眼角和眉梢满是要溢出的风情。   就着那把火点了烟,红唇呵出白雾,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细烟,“女人”轻轻分唇道了声:“谢谢。”   酒吧的聚光灯下有人在唱歌,轻轻缓缓诉尽衷肠,一曲结束,“女人”才看向坐在身边的张旭尧,对他说:“我有东西要给张老师。”   他拿出一张存折,用染着豆蔻的手指夹着送到张旭尧面前:“你这些日子来我家带的礼品、买的东西,我已经折合成现金存到了这张存折中,密码是你的手机号码后六位,张老师回去清算一下,多不退,少我会补,两清了。”   蓝白相间的存折无人接,张旭尧靠入沙发,越过那张存折去看“女人”:“方老师,要是知道你约我来是为了这个,我是不会来的。”   “女人”将那根细长的香烟扔进了酒杯,站起身,长裙坠地,袅袅娉娉走到张旭尧面前。   站定,面上终于带了一点笑:“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为什么还会联系你?”   存折向张旭尧的方向轻轻一甩,“女人”转身向酒吧外走去,立时就有像苍蝇一样的男人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交涉后,又垂头丧气的止步在了原地。   张旭尧要了瓶酒,深吞了一杯,旁边有没吃到葡萄的狐狸趴在沙发靠背上泛酸嘲讽:“这他妈活儿得多次啊,被人家当面退钱。”   张旭尧缓缓落了酒杯,反手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臂上肌肉一绷,蓄足力气,将人狠狠一抡。   嘴贱皮紧的男人整个身体呈三百六十度旋转了一周,从沙发后直接跌至沙发前,后脊重重地砸在了玻璃酒台上。   一时间整个酒吧都安静了下来,追光灯下的歌声也戛然而止,只有躺在一片碎玻璃上的男人扭动着身体不断地哀嚎。   张旭尧掏出一张在焱越安防的任职名片,如同刚刚那张甩在自己身上的存折一样,名片也轻飘飘地甩在了男人的身上,然后他沉下身体,平缓地说道:“医药费找我报销,还有,你最好搞清楚一点,刚刚那个人不是什么随便的人,而我是在和他的儿子谈恋爱。”   说完这话他站直身体向门口走去,路过吧台时留下了同样的名片,边走边拍了拍实木台面:“店里的损失算好联系我。”   手一推门,张旭尧迈入了沉沉的夜色中。   同样是酒吧,“空客”酒水牌上的价格却比“六斤”翻了两番。   盛屿作为焱越安防的实际话事人,此时正坐在包房沙发的主位上,拎着酒杯看向身旁平静得略显冷淡的男人。   盛屿不是话多的人,却不包括在张旭尧深困情网的时候。   “还没追回来?”他给张旭尧续酒,“礼物买了吗?烟花呢,放了吗?”   张旭尧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看着与平常无异,只是要了最烈的酒,浅饮慢酌,一直未停。   “盛总找我什么事?若只是谈这些你不擅长的,那我就回去备课了。”   “看来这是没追回来?”盛屿被挤兑了也兴致不减,“让你嘴甜一点做到了吗?”   张旭尧斜了一眼盛屿,被烈酒熏过的声音却极其寡淡:“知道外界是怎么评价盛总的吗?玩弄权柄的野心家与阴谋家,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你这么无聊八卦会不会大跌眼镜?”   盛屿拎着酒“草”了一声,笑着说:“估计是和听到张教官为情所困一个感觉。”   张旭尧不耐烦,直接问:“有事儿没有?”   “有。”盛屿微微正色,“帮人给你带个话,他想请你出来接任务,条件你随便开。”   褐色的酒汤入杯,张旭尧只回了两个字:“不做。”   “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说你现在有公职在身,不会接这单任务,可他一定要让我来问问你,人家是大佬,面子我总是要给的。”   “人你认识,是你曾经的雇主。”盛屿在张旭尧投来目光后吐出三个字:“祝卿明。”   他轻声一笑,“前几天我们还提过他,没想到他今天就找上了我,知道他想请你出什么任务吗?”这回盛屿倒是没卖关子,直接了当地说,“还是为了他那个小情儿。”   直到此时,张旭尧才算真正将盛屿的话听进耳朵,问道:“他这回又要做什么?”   “上次你不是把他出逃的小情儿从公海上抓回来了吗,现在……”盛屿脸上滑过讽刺之色,“现在祝卿明想让你保护他的小情儿,保护冯屿白。”   张旭尧神色微动:“什么意思?”   “这回祝卿明真的把他的小情儿放了,是自愿放的,但是小情儿好像患上了抑郁症,有自杀的倾向,所以希望你保护他。”   指腹上的茧子在酒杯的杯壁上轻轻摩擦,张旭尧的表情再次恢复冷静:“自杀有很多种死法,若是一心求死,怎么可能护得住。”   “我也是这么和祝卿明说的,但是他现在慌了,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是我把冯屿白带回来的,除了祝卿明,他最恨的应该就是我了,找我保护他,祝卿明是不是疯了。”   “可是……”盛屿屈身靠近张旭尧,“那个小情儿从祝卿明那里搬出来后,就住进了你现在的公寓,而且就在你的楼下,这事你不知道?”   张旭尧眼底掠过一抹惊讶,沉思片刻后说道:“我天天朝九晚五,也没对他进行监控,怎么会知道他住在哪里?前几天他倒是约过我在公寓的顶层见面,但我当时只是以为他是来找我撒气的。”   盛屿靠回沙发靠背,又是那副从容闲散的样子:“祝卿明的话我带到了,这单任务接不接你自己决定,不过我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你一句,无论你接还是不接,都要警惕冯屿白这个人,我觉得他被祝卿明已经逼成了一个疯子。”   张旭尧微微皱眉,拿起酒杯慢慢地饮尽了杯中酒。 第59章 方斐,你们亲了吗?   方斐躲了几天,终究还是被人堵在了学生活动中心。   肩窄、腰细、裆平的男生拉住他:“方斐,你是不是分手了?”   心上被扎了一刀,泛出密密实实的疼,方斐拂开那只手,有气无力地回复:“没有分手,同学,我已经和你说过了,你真的不用再等我。”   “我不信。”男生用身体再次挡住方斐的去路,“前阵子你谈的时候看起来很快乐,每天都容光焕发,这几天却失魂落魄,像冬季逐渐枯萎的野草,没有一点生命力。”   方斐心口密密实实的疼,换成了身上密密实实的鸡皮疙瘩,他搓着手臂问:“同学,你是文学院的?”   男生眼里放光:“我是管理学院的,但爱好文学。”   方斐无奈地点点头,将男生拉到了场馆中无人的角落,又拿出手机,点开收藏夹翻翻捡捡了一会儿,找到几个月前收藏的信息默背了一遍,他抬起头对男生说:“同学,我前列腺不好,你还是换个人喜欢吧。”   男生微微张嘴,呆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目光慢慢向下,顺着方斐的前胸看向“不好”的地方。   “方斐。”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连同关磊大咧咧的声音,“你看谁来了?”   身体蓦地一僵,不用回头,方斐就知道谁来了。   活动中心的木质地板将脚步声放大了数倍,交叠在关磊碎步中的声音沉稳平缓,又重,是大体重才有的效果。   方斐缓缓回头,果然看到了走在关磊身边的张旭尧。两个人多日未见,张旭尧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张数学教材一样的严肃面孔,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衣服领子没有翻好,衬衫扣子滑脱了一颗,外衣袖子堆叠得一长一短,目光向下,裤脚也堆在鞋里。   方斐微微皱眉,搓了搓手指。   同样目光向下的还有张旭尧。   他顺着对面男生的视线看向方斐的裤子,再抬眼时,表情中已经压了几分冷意。   几个人中,最先动作的是关磊,他看着站在方斐身边的男生大惊失色,连忙侧着薄如纸片的身体嵌入了两人之间,大声嚷嚷。   “那个,弟啊,我邀请我叔儿今天来咱们天文协会视察指导工作,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起过来,没想到你和……这位同学在这讨论学业呢,哈哈……讨论完了吗,如果讨论完了咱们三个一起去楼上的协会转转,让我叔儿也看看咱们这段时间的建设成果。”   话音落了一会儿,没人接茬,关磊尴尬地笑了两声,暗戳戳地用肩膀撞了下方斐,才听到了对方的轻声嘟囔:“我就不去了,一会儿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关磊看看臊眉搭眼的方斐,又瞧瞧面目冷肃的张旭尧,这才咂摸出来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新人?”张旭尧终于开了腔,他摸了一根烟衔在嘴里,向男生微微抬了抬下颌,“无缝连接的?”   方斐有一点生气,张旭尧以前管着自己也就管了,毕竟当时他是老师、是后爸、是男友,可现在他只是不检点的前任,哪还有脸在这里指指点点?   他绕过关磊,抓住了身旁男生的手,小声回怼:“是新人,你需要检查身份证吗?”方斐客气地寻问男生,“可以给他看看你的身份证吗?”   短短几分钟,裆平的男生一愣连一愣,几乎没有思考的过程,他下意识地顺着方斐的话翻出了自己的学生卡和身份证一同递了过去。   方斐瞧了一眼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对张旭尧说:“他20了,是不是可以亲嘴了张老师?”   这话刚一入耳,关磊就吓得一缩,他第一次看到张旭尧不加掩饰的怒意,半阖眼睑,嘴唇抿成一线,垂在身侧的手好像只在裤子上轻拍了两下,却听到了指骨骨节发出的响声。   “嗯。”隔了半晌张旭尧才缓缓回语,“可以。”   这是什么剧情?太他妈吓人了。关磊想找一根柱子扶着,方斐却仍不饶他,拉着男生离开时路过他,用张旭尧能听到的温软声音说:“关磊,告诉你叔儿一声,这里是学校的公共场合,不能抽烟。”   至此,关磊才发现,又软又怂的方斐才是最刚的那一个。   ————   学校,慎思湖。   “天还没黑,”一路被拉到湖边的男生小心翼翼地问方斐,“真亲啊?”   湖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方斐用小棍儿在戳,听到这句话,棍子一偏,从中间断了。   “我挺混蛋的,刚刚是在利用你。”方斐真心诚意地道歉,“要不你骂我几句吧。”半截棍子往前一递,“打几下也行。”   男生将棍子一推,苦涩笑笑:“我看出来了,那人是你男朋友吧?”   方斐从男生脸上复制了同样的苦涩:“不是男朋友,现在应该算前任了。”   “我刚一看到他还以为是哪个学院的老师。”男生口下积德,只道,“你这品味也挺特别的。”   方斐想为张旭尧找补一句,转念一想若不是自己品味独特,也不会喜欢上一本大码数学书,因而只能作罢。   “既然你们已经分了,那我们有没有可能……”   方斐摇了摇头:“没可能的,同学。”   男生的目光又落在了方斐的裤子上:“前列腺真有毛病?”   方斐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张旭尧一起时在床上的表现,竟然真的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身体。   “没事儿。”男生拍了拍方斐的肩,“现在医学昌明,这又不算什么大病,能治。”   方斐莫名地被男生安慰到,心里的歉意更深,他想找点什么东西作为自己刚刚恶劣行为的补偿,垂头在祖宗包里翻来找去,没想到竟翻出了前段时间冯屿白强塞给他的画展的门票。   一想到那个漂亮慵懒的人,慎思湖上结的冰一点点漫延至方斐的心湖,眼不见心不烦,他将门票送到男生面前:“这是一张画展的门票,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一看。”   “我们一起看吗?”   “我很抱歉,这是对我刚刚行为不妥的补偿。”   男生略略失望,倒也很快接受了现实,他将门票慢慢推回,指指方斐祖宗包上的徽章:“我不喜欢看画展,要不你送我一只包上的徽章吧,我留个纪念。”   祖宗包上用来遮挡烟洞的徽章原是校徽,可后来烟洞越来越多,若都是校徽难免单调,方斐便换成了一些较有特色的,风格统一,又不尽相同,看着倒也美观。   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男生想要,方斐便取下来一枚。   “曾经沧海难为水。”男生将徽章别在了自己的外衣上,伸出手,“方斐,祝你早日健康。”   方斐别别扭扭地和男生握了手,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心忖,是不是哪天应该去医院看看病?   唉,不到半个小时,添了个病。   ———   男生拐出慎思湖,行了三五分钟,迎面遇上一人。那人缓缓而来,越近就越觉出他的高大魁梧。   认清了人,男生步子一停,只犹豫了片刻,那人就已行至面前,男生头皮一紧,身体微微一缩,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感与侵略性。   无数影视剧中情敌见面的画面在脑海中纷至沓来,男生还没琢磨出有利于自己的开场白,对面的人却以不变的速度已经与他擦肩而过。   男生下意识向旁边侧身,让出了不宽的甬路,身体相错时,向上偷偷瞄了一眼,看到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胸前的徽章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男生舒了一口气,待再次站直身体,心中却隐隐品出些不受重视的失落,好歹也是情敌,不应该过过招吗?   ———   最近的“慎思湖”是处清静地儿,没人往这扎,因为冷,能冻出类似“前列腺不好”的毛病。   方斐又在湖面上戳了会儿冰洞,将纷乱烦躁的心思散了些,才扔了棍子,打算离开。   一转身,他看到了身后站着的张旭尧。   四目相视,少了刚刚的剑拔弩张,方斐鼻子一酸,眼眶微热。   他别开眼,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张旭尧依旧秉持着言简意赅的语言风格:“刚来。”   方斐琢磨了一下:“用定位找到的我?”   “嗯。”   “咱俩现在都……分了。”方斐看向遍布冰洞的河岸,“要不那个定位系统就停了吧。”   张旭尧没有应允,也未拒绝,却是直接越过了话题,他的目光滑过方斐肩头背着的祖宗包,在一只没挂徽章的烟洞上停留了片刻。   翻出了烟,他问:“这里能抽烟吧?”   方斐习惯了有问有答,轻声一“嗯”:“应该是可以的。”   他瞄着张旭尧依旧没翻好的衣领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有。”男人走到旁边的长椅坐了下来,“关磊给我带的特产还在你这儿。”   “哦。”方斐跟了过去,他站在张旭尧的身边悄悄摸了把木质长椅的温度,才又说,“一会儿你把车开到寝室楼下,我帮你放车里。”   烟雾闷在嘴里,张旭尧“嗯”了一声。   之后便没什么话了,两人一坐一站,在冷风中维持了一颗烟的功夫。   张旭尧灭烟的时候,方斐悄悄将祖宗包护了起来,甚至淡化了两人之间的嫌隙,主动说道:“我帮你扔垃圾桶里吧。”   他伸手去取那一截烟蒂,却让张旭尧一把握住了腕子,向身前一拉。   “方斐。”男人的目光自下而上投来,虽是仰视却带着冰冷的针芒,“你和刚刚那个新人亲了吗?”   长臂一展,指向一处湖边的密林,“像将我拖到那里亲了整整一晚一样,是吗?” 第60章 表白   方斐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世上混得最窝囊的前任了,他拎着礼品站在张旭尧公寓门前时,觉得自己的脊梁怎么也挺不直。   昨天张旭尧在湖边拉着他,问题直砸过来:“你亲他也像亲我一样,拖到林子里亲了整整一晚是吗?”   当时方斐还能忍着心痛拂开那只手,觑着人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撂下一句挺装逼的话:“那片树林我只拉你进过,因为……只有你扛冻。”   没想到打脸的戏码来得如此之快,转过一天,他就要腆着脸来求张旭尧的第二笔对协会活动赞助费。   “弟啊,咱这脑子里不能天天总想着情情爱爱,偶尔也得装点正事。”方斐耳边绕着临行前关磊的喋喋不休,“寒假马上就要到了,咱们协会最重要的一次活动能不能在腾格里沙漠如期举办,可就看你了。”   他在宿舍急得团团转,“昨天我提了两次赞助的事,我叔儿都没搭腔。方斐,你是咱们协会的副会长,出资的赞助人又是你男朋友,这事你去搞定。”   方斐当时好心提示他:“是前男友。”   “就你们两个那眼神儿电钻带火光的,分得开才怪。”   关磊买了礼物,将方斐推上了车,怕他中途变卦,又一路押送至公寓楼下。   方斐拎着礼物走到楼梯间的窗户向下看,见穿得花里胡哨的关磊坐在花坛上,双手后撑,似乎仰着头,目光正顺着楼体向上望。   身体向后一躲,方斐下意识想避开那道目光,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神经,心中暗忖,以后关磊毕业要是做了领导,他手下的牛马和韭菜就都别想活了。   时值傍晚,正是下班高峰期,张旭尧应该还堵在路上,方斐特意选了这个时间,一边见不到张旭尧,可以放下东西就走,一边还能与关磊交差,说刚刚下班到家的前男友懒得搭理自己。   打好主意,便去开门,方斐提心吊胆地输入指纹,门锁顺利弹开。   没有清除指纹?眉毛微挑,方斐的面色不自觉好了几分。   进门便一怔,玄关摆着张旭尧外出穿的皮鞋,置物柜上放着他的公文包,客厅开着灯,餐桌上还有一个开了盒的蛋糕。   张旭尧在家?方斐顿时想跑。   放下东西他转头就去推门,却在手指搭上门把后蓦地止住了动作。   蛋糕?   张旭尧从不吃这种东西,除非以前方斐喂到嘴边。   放在门把上的手指慢慢握紧,停顿了几秒后,亦然下压。   砰,从室内忽然传出不轻不重的声响,连带着张旭尧低沉的嗓音:“乖一点,别动。”   这句话……   即便夹着一个“乖”字,这句话也带着极强的指令性,张旭尧的强势在床上更加不知收敛,两个月来,这话方斐听他压着欲念说过,平静沉冷的说过,甚至有几次是温柔的,贴在耳边,哄着方斐做出最不堪的动作。   从一开始的被动配合,到听见便心弦乱颤,方斐逐渐臣服于这声“别动”,却没想到,如今再听,带来竟是锥骨一般的痛。   痛苦铺天盖地而来,方斐面色苍白地靠在门边。   他早就知道自己没什么不同,但张旭尧却连床上的情话都不想换换。   “你也没什么不同,无非就是个前任。”   方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反身走回屋中,他在衣帽间中翻出来一只拉杆箱,拖着v娱演向卧室走。   途经餐桌时他不小心碰落了桌上的蛋糕,看着地上的一团污糟,方斐第一次没有皱眉。   卧室的门虚掩着,介于轻缓和沉重之间的呼吸声缓缓传出。   钻心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作用在肢体的末梢表现成轻轻的颤栗。   方斐抬起不断轻抖的手,放在了深棕色的门板上,那颜色将他衬得近乎病态,惨白无血。   深吸了一口气,猛然一推,门轴顺滑地转动,门板在挡脚上一磕,大敞四开。   入目是一室幽暗,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张旭尧喜欢暗中捕猎,也许觉得暗淡的光线能够掩住他贪食的嘴脸。   定制的大床上交叠着两个身影,张旭尧宽阔的脊背几乎遮住了身下的人,听到声音,他撑起手臂微微起身,看向门口皱眉叫了声:“方斐?”   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如今挂着淡淡的诧异,若是细究,还有几分不满。   他赤着上身,翻身而起,顺手将旁边堆着的被子一带,将另一个人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然后目光落在方斐的拉杆箱上问,“你怎么来了?”   方斐向那团被子望了一眼,只看到露在被子外一双漂亮的脚。   喉咙里如同被钝刀搅动,脱口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刀锋上走过一遍,几乎无法连贯:“我来取东西,我还有一些东西……放在这里。”   “改天好吗?”张旭尧又恢复了平淡的语气,“今天你也看到了,不方便。”   方斐站在门前,看着地上凌乱的衣服和鞋子轻轻摇了摇头,他拖着箱子走向衣柜,拒绝道:“我忙,就不改天了。”   “方斐。”张旭尧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有淡淡警告的意味,“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苍白的手指推开衣柜,方斐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睡衣,折好放进箱子里,他垂着眸子说道:“你稍等一会儿,我东西不多。”   两滴沉重的泪水砸进柔软的衣料,晕出深暗的颜色,方斐用手背抹了一把,继续收拾。   暗室中响起打火机的声音,张旭尧拉了只椅子坐在床边点了烟:“方斐,我们已经分手了,这是你昨天明确说过的,今天我找了谁,跟谁上床,与你无关了吧?”   “无关。”喉间哽咽般的震动让方斐的声音听起来沙哑破碎,像被踩碎的枯叶,支离破碎,“我只是收拾东西。”   “张老师,”他看一下烟杆尽头那个艳丽的光点,礼貌地轻声问,“我可以开一下电筒吗?不然我可能会将你的东西带走。”   下一刻,卧室内的灯光大亮,张旭尧将遥控器随意往床上一扔,衔着烟问:“这回满意吗?”   白亮刺目的灯光让一切无所遁形,方斐别开红肿的双眼,背身点了点头:“满意了,谢谢。”   方斐从来不知道短短两个月,自己竟放在张旭尧家里这么多东西,这些东西像缺失的拼图碎片一样,方斐试图在这个公寓中找到所有,拼成完整的自己。   “我来帮你收拾。”男人站起身,展步走近,贴在方斐的后背将手伸进衣柜。   类似于拥抱的动作,惹出了方斐更多的眼泪,他将那手轻轻一拨:“我自己来。”   “方斐,你过分了。”   低沉的声音就响在耳边,方斐特意找了件张旭尧的衣服抹泪,然后挺配合地道歉:“知道,对不起。”   张旭尧很少破防,可现在却有些咬牙切齿:“方斐,你要是再不离开,我不介意表演给你看。”   方斐手上一顿,然后恢复如常,将袜子一只只捋平装入防尘袋。   张旭尧沉默了片刻,反身走回床前,重新关上了灯,连黯淡的壁灯都熄了,屋中只剩一片黑暗。   然后是掀开被子的声音,将人扣住脚腕拖到身前的声音,以及捏住脸颊拉人坐起的声音,这些动作方斐都熟,不用看就知道整套流程。   人被巨大的难过兜头覆灭时,原来是不会大吼大叫的。方斐站在原地,望着黑色的暗影,刀劈斧砍般疼痛,都转化成了无声的泪水。   汹涌的泪水在黑暗中熄灭了眸光,方斐紧紧咬着下唇,甚至连一声呜咽也未混入情色的声音。   片刻之后,床上的动静忽然停了,魁伟的暗影骤然微压过来,钳着方斐的下颌压至墙角:“你站在这里哭,是想让我从他身上起来是吗?”   男人将人用力往墙上一掼,“说话,是不是?”   “是。”   “既然是,你想说什么?”   “我……把蛋糕故意碰到地上了。”   “方斐!”张旭尧手上用了力道,从阴戾声音上分析,他的脸色应该不会好看。   “我还想要天文协会二期的赞助款。”   对面的男人沉默下来,落在方斐脸颊上的力道也慢慢轻了,他撤开身体,黑暗中高大的身影显出了几分颓败。   忽然缓缓垂下的手掌被人一拉,方斐倾身攀住了男人的肩膀,像猫似的凑得极近,将热烫的泪水蹭在他的唇上:“张旭尧,我还有话要说。”   青年的手臂绕过张旭尧的后颈将人紧紧圈住,一直压抑的哽咽声随着轻抖的身体破碎而出:“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而且只喜欢过你,没有别人。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但是我长得还挺好看的,也算……有点长处吧?所以张旭尧,你可不可以试着喜欢我一下,不是负责任的那种,是爱情的那种。”   张旭尧显然愣了,竟一时词穷:“……方斐?”   下一刻他的嘴唇就被柔软的掌心捂住,方斐像怕被他拒绝似的急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白月光,但你们性格南辕北辙,不算合适,他看起来阳光,但我总觉得他骨子里有一丝阴郁,不像好相处的样子。”   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方斐想起了床上的人。脸颊一红,他挺不好意思地转头对那个暗影说:“对不起,我忘了你在这儿了,当面说你坏话希望你不要介意。”   张旭尧一把拉开方斐的手,沉声问:“什么白月光?谁不好相处?”   方斐也愣了愣,单指一指大床:“你喜欢的人,冯屿白。”   “冯屿白?你怎么认识他?”   啪的一声,房间大亮,染着红发的年轻男人从床上翻身坐起,长吸了一口气,抱怨道:“一句话不能说,憋死我了。”   方斐一抹眼泪,将身前高大的男人推开,惊讶地看着红发青年问:“你是谁?”   那人一瞥:“我他妈也不知道我是谁。”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站在床边哭了,这两天我也憋坏了,以后就是甜蜜加高速了哈哈明天还有 第61章 取悦我   红毛利落地套上了T恤,被子一掀下了床,他身上还穿着工装裤,裤脚挽着,露着脚踝。   蹬上鞋,他从张旭尧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张教……张旭尧,还继续吗?不继续我就走了。”   目光一绕,他看向方斐,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两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在唇旁转了一圈不清不楚的。   一直攀着张旭尧肩膀的方斐慢慢收回手,蹲身拉上了箱子的拉链,再起身时已是一脸平静。   “还是我走吧,不打扰你们了。”   话音刚落,手腕就被张旭尧用力一握,男人鲜少的气急败坏:“方斐,你刚刚说过的话,又不认了是吗?”   方斐点点头:“是不想认了,你要是只有个白月光我还想争取一下,但现在觉得你挺渣的,就不想争取了。”   他挣开男人的手,拉着箱子绕行,路过红毛男人时说:“发际线高就少染发吧,不然……”   方斐意味深长地吞了后话,伸手去拉卧室的门。   红毛摘了烟,指着方斐问张旭尧:“他这是损我呢吧?”   张旭尧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已经拉开的门一把推上,对方斐说:“等等,我有话说。”   转身,他向一脸郁闷的红毛勾手:“烟。”   红毛像执行命令似地送来了烟,连带用打火机奉上了一把火,张旭尧却没点,取过打火机塞入了方斐的手中。   方斐诧异地问他:“让我点?”   张旭尧垂下的目光很沉,没作声。   “张旭尧,你这有点欺负人了。”   红毛在旁边附和:“确实。”   张旭尧瞥了红毛一眼,那人一惊,双脚并拢,挺直了脊背。   方斐觉得心累,大学生任人琢磨的棉花劲儿又上了身,他举起火机,轻声抱怨:“欺负吧,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张旭尧垂头点了烟,轻嘬一口便摘了,对红毛说:“过来解释一下。”   红毛像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张口就来:“方老弟是吗,刚刚那些都是假的,作戏给你看的,我是焱越的安防人员。”一指张旭尧,“他是我教官,今天他说有任务分给我,我屁颠屁颠来了才知道是要配合他演戏,我是保镖又不是演员,演什么戏呀,还他妈是……”   红毛一哽,在张旭尧绕在烟雾后的目光中闭上了嘴巴。   温热的手掌搭上方斐的后颈,张旭尧微微沉身看着他的眼睛,补充道:“除了我,他是焱越安防唯一的gay,我只能用他,刚刚我只碰了他的脚腕和下颌,其余什么都没做。”   张旭尧给足了方斐发愣的时间,半晌后见他似乎回了神才又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方斐望进深邃的眼睛:“为什么要做戏给我看?”   后颈上的手落在腰上,张旭尧将人轻拢:“因为……”   “能让我先离开吗?”红毛垂着肩望着被堵上的门,“然后你们再卿卿我我。”   门板被张旭尧拉开,红毛出门时又认真端详了一遍方斐,感叹道:“真好看啊,就是发际线有点高。”   方斐脸一红,连忙道歉:“我刚才胡说的。”   红毛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也是。”他小声嘀咕,“长得好还可爱,怎么就看上魔鬼张了,白瞎了。”   后背覆上了一只大手,红毛被一把推出了门,紧接着他听到了与张旭尧在训练营中一般无二的冷淡声音:“守则第三条背一遍。”   红毛下意识挺胸站直:“严格执行保密制度,不泄露任务所涉及的任何保密信息。”   说完才反应过来,轻啧了一声,将一直夹在手里的烟咬进嘴里,向玄关走去,推开门,他转头在自己嘴上做了个拉拉锁的动作,“张教官放心,我回去一定守口如瓶。”   门板一合,屋中安静了下来,空气里隐隐有摔碎的蛋糕香甜的味道,甜味儿绕得人有些晕,方斐轻轻拉住张旭尧的手问:“你刚刚说因为什么?”   张旭尧灭了烟,小步向前,将方斐压进门板与墙壁的夹角。方斐身上的冬衣厚重,相拥的身体未曾交融体温,却好似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男人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只是垂眸问:“你说你喜欢我,喜欢了很久,而且只喜欢过我。”   声音空了一瞬,再出口的话听得出一丝忐忑:“是真的吗?”   方斐依旧拖着那只行李箱,放在拉杆上的手一点一点握紧:“是真的。”   方斐的脊背蓦地撞在墙上,张旭尧再次将他压紧,男人胸膛的起伏似乎大了些,他掰开方斐握在行李杆上的手,将那只箱子粗鲁地向旁边一推。   两人贴得密不可分,雄性的气息兜头压下,张旭尧的呼吸声又粗又重,砸进方斐的耳膜,让没脱外衣的他逐渐觉得热。   “再说一遍。”开着灯,张旭尧的目光明晃晃的,迫切锐利,像要啖骨食肉,“说你喜欢我。”   如同是点燃了火药的引信,方斐的身体在这种目光中猛然变化,烈火烹油,催生了欲念。   手慢慢抱紧张旭尧的腰,他的声音微微轻抖:“我喜欢你,喜欢很久很久了。”   宽大的手掌从方斐的脸颊慢慢揉到后颈,力道不算轻,像是压着欲念,在细白的皮肉上留下了一片红痕。   头发被拉紧,方斐被迫仰起了下颌,男人只需微微俯身,他便能拥有一个吻。   可不算柔软的唇却让方斐的期待落了空,从脸颊滑过覆在了他的耳边,冷静地问道:“你为什么认识冯屿白?”   ————   还是卧室,现在两人却是一坐一站。   方斐站在张旭尧身边,交代了他与冯屿白从相遇到来往的所有事情。   “为什么不告诉我?”张旭尧问。   “你也不喜欢我,我闹起来反而是自己难堪,而且也想给你留些颜面。”方斐轻轻撇嘴,“看起来很厉害的张老师,原来也有求而不得。”   他转头看向窗子,那里挂着窗帘儿,连暗沉的夜色都看不到:“后来我告诉你了,你也没有任何解释。”   去摸烟的手一顿:“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了?”   “就是……你逼着我在器材室那次,我说白月光那么好,烟花那么美,你为什么还要作贱我?”   “……白月光?”   烟杆慢慢在指间折断,烟丝落了一地,支离破碎的烟又被衔进嘴里,张旭尧点火时差点烧到了自己的嘴唇。   扔了烟和打火机,男人眼中明明灭灭的情绪逐渐平静,他再次去拿烟盒,随口说道:“白月光有没有那么好,其实也要看其他人怎么衬托。”像恰巧想起来似的,他转头问方斐,“你刚刚说要争取一下是吗?”   不知为何,方斐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谨慎地应声:“想争取试试。”   张旭尧忽然伸手将他向身边一拉:“那就开始吧。”   ———   方斐坐到了张旭尧的腿上,慢慢委进了宽阔的怀里,用脸颊轻轻去蹭男人的下颌:“我很想你,每天都在想你。”   搂着窄薄腰身的张旭尧呼吸一滞,他垂眸看了一眼方斐,淡声道:“接着说。”   “我每天拉黑你微信十几次,又将你放出来十几次,每天在你的照片上画王八,最后又都会悄悄复原。”   “画什么?”   方斐恨自己嘴快,他将人一抱,“画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吃饭睡觉都在想你。”   张旭尧没再与他计较,咬着烟要方斐的手机,又嫌他的动作慢,直接从口袋中自己取出,拉着纤白漂亮的手解了锁。   “真的已经复原了,你不用检查。”   张旭尧单手将方斐压进自己的颈窝,简单粗暴地命令:“你继续争取。”   而他却在方斐缓慢又羞赧的自述衷肠中,翻到了冯屿白的微信,点开对话框,输入:冯屿白,你玩过头了,今后滚远一点,不然我不介意让你的病情再加重一点,送你一程。   信息划出,他熄灭屏幕,反扣在桌上。伸手揉了一把颈间细软的发丝,目光一压,猛然起身将方斐往肩上一扛,两步后又将人扔在了床上。   高大的男人站在床边弯腰双手撑床:“你这样争取可不行,要不要换个方式?”   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方斐在凌乱的大床上虚声问“……什么方式?”   张旭尧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包东西,拆开封口随意地扔在床上。   零零散散的物件摊了一床,男人说:“用它们开发自己,取悦我。”   作者有话说:   老畜生就是坏,*够了才会表白,明天就表白了,别急。 第62章 方斐,我跟你了   室内仍旧只留了一盏暗灯,床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西装革履,长腿交叠,眉眼中的侵略性比他的英俊要多上几分。   他手边有酒,像是斯文矜贵的食客,正在享用着自己的美食。   “再打开一点,送进得深一些。”   平静熟悉的男音,带着方斐早已习惯的命令性幽幽传来,让他的心脏顿时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方斐犹豫了片刻,不自觉地蜷紧了握着手柄的手指,他有些犯难,轻轻叫了声:“张旭尧”。   男人的目光在方斐身上逡巡一圈,然后才问:“怎么了?”   异样的感受让方斐轻轻颤栗,但他此时最难面对的却是张旭尧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在那目光中他摆出了最不耻的动作,取悦着永不餍足的男人。   “很凉,我不喜欢。”   “方斐,你需要更努力一些。”背光而坐的男人将身体前压,伸出手在方斐滚烫的脸颊上轻轻摩擦,“听话,照我说的做。”   漫不经心发号的施令,让人不禁想乖乖听话,方斐咬紧牙关,在男人深沉的目光中再次体会到了异于体温的冰冷。   “好孩子。”   低沉好听的声音会在方斐做得好时轻轻夸奖。当方斐慢慢摆出那些他想看的姿势,或是又做了什么他满意的动作,男人还会奖励似的用拇指去揉方斐的唇,轻声鼓励,“做得很好,很乖。”   方斐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张旭尧微有笑意的声音,竟让他心中升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整颗心轻轻颤抖,说不清是因为害羞还是什么。   张旭尧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床上的物件一个换过一个。季度的羞怯与直观的刺激交叠出庞大的空虚,当某些东西开始震动时,方斐终于难以承受,挣扎着将扣在自己手腕上锁链的另一端交到了男人手中,顺势靠在了他的肩头,看着那双意味不明的眼睛,轻声祈求:“张旭尧,你帮帮我好吗?”   男人一点点打量方斐的神情、身体,以及他身上的那些漂亮或丑陋的东西。   “乖宝。”   修长有力的手指从青年的眼尾慢慢抚摸,逐渐向下,触碰到了他的的嘴唇。   手上用了几分力,慢慢将水光敛艳的柔软捻成了鲜艳的红色,然后才俯下身来,施舍了一个方斐等了整晚的吻。   没有什么过度,初时便是凶狠,像是要讨回几日未曾亲近的缺失,张旭尧抛开保持了整个晚上的若即若离,真正地开始享用自己的美食。   直到将人吻透了,他才低哑地开口:“再说一遍你喜欢我。”   方斐挺直脊背,捧着男人的双颊,再次贴上他的唇:“张旭尧,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目光沉视了一会儿青年,张旭尧出口的声音坚定得像能抓到实体。   “方斐,从现在起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你要是再当假话听,我就把你锁在这床上,直到你认清事实。”   他微微倾身,直视方斐的眼睛,“我不喜欢冯屿白,非但不喜欢,我们之间还有过节,正是如此,他才蓄意接近你,破坏我们的感情。”   方斐先是惊讶,思量后又缓缓蹙眉:“可顶楼的烟花……?”   “我那天晚上确实去了顶楼,冯屿白约我的。”   张旭尧想到了那天阴暗的苍穹下冯屿白脸上诡异冷漠的笑容:“你说我要是从这儿跳下去。”他的指尖儿在张旭尧的大衣上轻轻一碰,“手里再抓着一颗你的扣子什么的,你说祝卿明那个口口声声爱我的变态会不会跟你玩命啊?”   张旭尧当时未退一步,连眼神都懒得分给面前的疯子,他半垂眼睑吸着烟,语气如常:“你跳下去的时候根本抓不到我的扣子,而且你也根本不会跳下去,要是想死两年前在公海上你就自杀了,不会等到现在的。”   冯屿白趴在围栏上哧哧地笑:“是啊,我就是太惜命了才会被祝卿明折磨这么久。”   张旭尧记得当时冯屿白讲完这话后,他就接到了方斐打来的电话,也正是在接通电话中,猝然而至的烟花在天空接连炸响。   冯屿白笑着转身,慢慢走向天台的入口,与拿着电话的张旭尧擦身而过时,在他耳旁轻声说:“烟花是我请你的,多看一会儿啊张先生。”   收回思绪,张旭尧轻轻在方斐的唇上贴了贴:“冯屿白对我有敌意,是我连累了你,以后你不要跟他有任何形式的接触,切记要离他远远的。”   “还有……”一直控制着全局的男人忽然显出一丝局促,声音都弱了几分,“还有刚刚连同别人一起骗你,是因为你一直想跟我分手,我又找不到什么好的办法挽留你,只能出此下策。”   方斐如今的思绪有些慢,他像迟缓的树懒一样还沉浸在上一个问题:“冯屿白不是你的白月光?那我将事情摆明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解释?”   第一次的局促与第二次的窘迫相隔不到一分钟,张旭尧胡乱摸了颗烟衔进嘴中:“你说白月光时,我……以为就是普通的月光。”   方斐轻怔,然后笑得乱颤,却忽然被一直夹着的丑陋东西绞紧,逼出了一声低哼。   他伏在男人的肩上,喘着粗气催促:“张旭尧,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能不能先帮帮我?”   男人无情,只给了一个字的回答:“有。”   他摘了那颗用来掩饰尴尬的烟,偏头贴着方斐的耳朵说:“喜欢你这样的话我说过两次,但你都不信,那我今天就换一种说法。”   他将青年推离,看向他的眼睛,缓慢且郑重地说道:“方斐,我爱你,爱了很久了,应该……比你喜欢我更久一点。”   忽然,一直扣在方斐手腕上的链条顺着光滑的肌肤滑落,而那把一拽就开的细锁如今拿在张旭尧的手上,男人将锁链在自己腕子上一绕,利落地上了锁,像刚刚方斐奉上自己一样,张旭尧将锁链的另一端送到了青年面前。   “握紧这根链子,从今天起,方斐,我跟你了。”   ———   整整一晚,方斐都握紧了那条链子,细细的链条在暗淡的光线下闪着微芒,从男人的脊背绕过又从胸口滑下,被妖艳的纹身衬着,像摧毁理智的刑具,又像恩赏罪恶的帮凶,明明知它邪恶,却又贪它性感。   激烈的起伏中,方斐第n用手环住了张旭尧的肩膀,谨慎忐忑地问他:“张旭尧,你真的爱我?”   便会有人第n次轻轻吻他颤抖的睫毛,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轻语:“爱,很爱。”   你缺失的这些年,我差点以为人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   张老师这老房子会越着火越旺的 第63章 【一更】喜欢我做你后爸?   方斐从被子里爬出来的时候是有些后悔的。太鲁莽了,缺乏理性思考与利弊分析,脑子一热,又扎回了老畜生的火坑里。   不是周末,向来重视学业的张旭尧竟然给方斐请了两天假,而那个365天从不迟到、早退、旷课的张老师,也找人代了两天班。   深陷被衾时,方斐有时会想,自己哪根弦搭错了要争取张旭尧?争取过来干嘛,让他用那些冰冷“玩具”将自己腌制入味,然后拆吃入腹?   偶尔他也会得到片刻喘息,张旭尧含着水俯身,解他干喝,清凉的水渡过来,浅浅地破开混沌的神思,方斐用为数不多的清明将事情一捋,忽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如果张旭尧早已对自己情根深种,又没有什么狗屁白月光,为何还要让自己使尽办法去争取席位?   方斐推开正在深吻的男人,用有些沙哑嗓音分辨:“张旭尧,你既然爱我,我争取不争取结果都是一样的,但你却……”羞红的脸颊与气红的没什么区别,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你就是想耍流氓。”   唇角的水珠透明,因为唇色鲜嫩,便也氤了底色的红,没等它缓缓滑落,就被张旭尧俯身吻了去,再起身时男人眉目低垂,视线下笼,锐利迫人。   “那你为什么一边喜欢我,一边又将我介绍给你爸爸?”   直到此时方斐才知道,平缓无波说出的狠话才是最具杀伤力的,就如此刻张旭尧唇角只是轻掀,“还是你就是喜欢这种禁忌感,喜欢叫我爸爸?”   他慢慢搂紧人,“喜欢的话,我也不是不能配合。”   “没有,不喜欢。”方斐从质问的一方转为弱势的一方只用了片刻,他将握在手里的锁链迅速向下一拉,掩饰性地去吻张旭尧的唇,“别说话了,快吻我。”   张旭尧却不容他逃脱,偏头避开了柔软的唇,淡声道:“方斐,你知道我没那么好说话的。”   青年叹了一口气,思量片刻,打着商量:“刚刚没做完的,我做完好不好?”   指茧轻轻滑过方斐的喉上的凸起,张旭尧低语:“看你表现。”   软骨一缩,方斐嘟囔了一声老畜生,然后整个人沉入被子,一点一点向下,最终停在了引人遐想的地方。   张旭尧将手放在被子外,按在方斐的后脑上,不讲情面地说道:“这回娇气也不行,别躲。”   ———   两天后方斐终于回到了学校,好在是冬季,衣服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不过他还是在耳垂上压了一泵遮瑕膏,用以遮盖那里的嫣红及浅浅的牙印儿。   关磊探头探脑地进来,手里提着慰问品,笑嘻嘻地说:“这回这些是给你的,方会长辛苦了。”   方斐未分一个眼神过去,对着镜子将遮瑕膏涂抹均匀:“关会长把我卖了拿了多少赞助?”   “也不光是为了赞助,你们彼此都放不下,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关磊胳肢窝下夹着东西,他放下慰问品,一抬胳膊拿出几本笔记本,“这是你这两天旷课咱们协会的人帮你记的各科的课堂笔记,我叔儿让我督促你认真学习,不得怠慢。”   下意识一用力,耳垂更红了,方斐被自己弄得眼泪汪汪:“课堂笔记也是张旭尧让你们记的?”   关磊点点头:“上哪找这么好的男朋友去?细心又负责。”   有人心如死灰:“你要是喜欢,拿走不谢。”   关磊打了个哆嗦,放下笔记本连忙向门口逃:“我一直男无福消受社会主义兄弟情,不过就算我弯了,也不会找我叔儿那样的。”他又欠兮兮地回身问,“方斐,你有恋父情结?”   一只橘子有气无力地砸过来,在门口滚了一圈,被细瘦的男生捡了去。   ———   隔了一周,方斐回了趟家。   院门刚刚一响,方书玉就迎了出来,脸上的笑容乍起,又快速收回,他望着方斐身后的人,很小地向后退了一步。   “爸。”方斐也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我和张老师又和好了。”   方书玉忽然记起自己那晚将存折凌空砸向张旭尧时的冷漠和步步紧逼的羞辱,他轻轻“嗯”了一声,同时用手扶了把门框。   添水温茶,硬着头皮简单地寒暄后,方书玉借由将方斐拉到了一旁:“你不是说和张老师再也不见面,要离得远远的吗?怎么这又和好了?”   提起旧话,方斐也脸红:“糊里糊涂的就和好了。”   “糊里糊涂?”方书玉一脸担忧,“他不是难忘旧情吗?”   方斐抠着手指:“根本没有旧情,都是误会。”   “误会?”方书玉脸上覆满轻愁,“祖宗啊,我刚跟他摆完架子,羞辱过他,你和我说都是误会?”   方斐好奇:“你羞辱他?羞辱的是张旭尧?”   方书玉轻轻叹气:“现在看来,羞辱的是我自己。”他看着张旭尧带来的摆满整个玄关的礼物,无奈道,“小斐,以后让张老师少买东西过来,我怕什么时候你们再分了,我还不起人家。”   ————   好巧不巧,秦三来了。   人未进门声先至,一声“书玉”叫得方斐顿然敛了神色。   他问方书玉:“秦三不应该是躲在家里吗,现在怎么直接上门了?”   秦三一手蔬菜一手水果,方书玉急着去帮忙,简单地回复方斐:“他说现在这个阶段,我可以放他进门了,但是在人前还是要冷着他。”   方斐现在似乎已经无力阻止秦三与方书玉的进展,只能小声嘟囔:“秦三这点智商都放在你身上了。”   秦三看见方斐脸上笑出了花,慈父一般问长问短,以高中肄业的学历叮嘱方斐要好好学习,还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拍了拍方斐的肩膀,表情甚是欣慰:“不错,长高了。”   他嘴上不停歇,从玄关一路行至客厅,即将再次慈爱地去抚摸继子的发丝时,看到了四平八稳坐在沙发上正在喝茶的张旭尧。   话音戛然而止,手也停在了半空,脸上肆意的笑容收了80%,尚余尊师重教的那20%,诺诺地说了句:“张老师,你也在呀?”   张旭尧盯着那只停在半空的手点点头,杯子一落,看了一眼方斐,方斐乖乖跑过去给他续茶,脱离了秦三的范围。   “茶不错,秦翼你也来一杯?”   秦三放下手,规规矩矩应了声“好”,走过去坐在单只沙发上,捧起了方斐倒的茶。   “最近在忙什么?”张旭尧问。   “在忙……”追人。   秦三被茶水烫了一下,“年底了,我那个台球厅兼酒吧正在清账。”他像和领导汇报工作一样,将一件件芝麻大的事情夸大到年度重点工作,有时都扯得没边了,张旭尧却还是认真地听着,偶尔会应上一声。   方斐溜去帮方书玉准备午饭,时不时往客厅听上一耳朵,惊叹于我国GDP的快速增长都要感谢秦三的贡献。   好不容易,秦三借尿遁一头扎进了厨房,他在方书玉的脸上胡乱摸了一把,然后拎着方斐的后领将他拉至无人的角落。   方书玉担心,却被秦三摆摆手安抚:“没事,就是后爸关心关心继子的感情生活。”   方斐发现除了张旭尧,他讨厌被任何人拉来拉去,挣开秦三的手,他慢慢整理衣服:“我爸现在还没真正和你在一起,别一口一个后爸的,就算你俩以后真在一起了,你也不能这样自居。”   秦三没空跟方斐争口头上的长短,他觑着客厅的方向,低声问:“我听你爸说你俩在一起时,下巴都要震惊掉了,后来又听说你俩分了,真是从心眼儿里替你感到高兴,这怎么没几天,他又进咱家门了?”   方斐轻声纠正:“我家。”   “行行行,你家。斐啊,你是不是被他威胁了?那人想老牛吃嫩草,然后见你又软又好欺负,所以就对你动手了?”   “草,吃不到你爸改吃你?可着我的人欺负?”   方斐有点生气,身子从墙角滑出,后退了一步:“他没有欺负我,也没有想……那个我爸,你不要随便诽谤人。再有,我和我爸都不是你的人,别乱说话。”   秦三忽然发现方斐与方书玉虽然都是性子极好,很少生气的人,但要是真的被惹急了两人的反应却是不一样的。方书玉气了,便不怎么言语,自己忍着委屈也不让对方难堪。方斐是一句一顶,虽然语气很怂,声音也不大,可就是处处踩你痛处。   秦三投降,温言软语地劝人:“退一万步讲你真喜欢张旭尧,那你喜欢他什么?咱们把问题简单化,我就问你,你怕不怕他?”   方斐其实是不怕的,张旭尧除了在床上凶了一点,对自己从不动怒且有求必应,但方斐毕竟做了他三年的学生,骨子里多少还存了些被支配的服从性。   他没回答,秦三就当他已经默认,又问:“你们在一起后他管不管你学习?让没让你做过卷子?”   方斐慢慢脸红:“……做过。”   “说没说过你不许随便活动,甚至不让你走出校园?”   “有过,但是都是为了我好。”   秦三手背相交一扣:“你看,妥妥的PUA,这就是年长一方对年轻一方善于使用的一种手段,方便操控你。”   未等方斐说话,秦三就抓了抓头发接着说,“还有斐啊,你就没想一想,咱家以后四口人,你和你爸性子软,怕他,我呢……曾经也是他的学生,也他妈有点怕他,以后咱们三个人被他一个人掌控,凭什么呀?”   秦三眼睛忽然一亮:“上次我在巷子里碰到那个姓阎的小子不是挺好吗,年轻,长得好,体格健壮还会点功夫,看起来为人也挺实在的,他不比张狗强多了?你说狗爷有啥好的,除了粉笔砸得准,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   男人语重心长,“小斐,我作为你的长辈,就要为你的幸福负责任,这些谆谆教导你要往心里去呀。”   在秦三的滔滔不绝中,不知何时方斐已经站直了身体,他快速瞥了一眼男人的身后,清了清嗓子:“狗爷……不是,张老师很好的,人帅,对我也耐心,帮我辅导作业,保护我不受伤害,我很喜欢他,你不要乱说。”   方斐目光有异,秦三身子一僵,慢慢回头看向身后,不知怎么喉咙里就梗入了一块石头,不上不下的让出口的声音十分难听:“张老师,……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可能是从你叫狗爷的时候。”   “不是……这是学校里的孩子当初瞎给您起的外号,我这一顺嘴就说出来了。”   听了解释,张旭尧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并无什么怪罪的意思,方斐乖觉,现在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张旭尧将人一揽,转身向客厅走去,行了几步,又转头对秦三说:“谆谆教导,卷舌音,不读尊。” 第64章 【二更】我对象很好看   最近新发镇第一高级高中有一股暗潮时刻涌动。   以前很多学生遇到张旭尧都要绕道走,如今却上赶着往他跟前凑,凑过去还要仔细打量张老师的神色,然后与同伴挤眉弄眼,偶尔也会被张老师不轻不重地刮上一眼,这些作乱的倒也没那么怕了,因为狗爷已经连续多日没教训过人了。   “昨天上自习,狗爷随堂,以前他从来不看手机,昨天他往手机上瞄了一眼,你们猜怎么着?”   楞头青环视众人:“他笑了!”   “草,当时我头皮都炸了,不是咱们看过的曾经出现在他脸上的任何一种笑,是是是,知道,狗爷也不常笑,但昨天那个笑容绝对是独一份,就是那种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纯爱战神的那种笑,放狗爷那张脸上可是太恐怖了。”   “这就恐怖了?”有人接茬,“据说三班的林大庆在男厕所听到张旭尧打电话和对面说‘好乖’,狗爷,说,好乖,你们能想象到吗?反正我是难以想象,听说蹲坑那哥们儿顿时不上不下地憋回去了,可能也是太震惊了。”   众人围成一圈,脑袋插在一起:“咱就是说电话那边的那姑娘得多想不开才能看上狗爷啊?”   有人啧啧两声摇摇头:“说不定是恨嫁,属于饥不择食了。”   “那这长的肯定不能太美观,狗爷不会对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夜叉说‘好乖’吧?”   有人贼笑,有人窃笑,抖动的肩膀围成个圈,却有人屈指在圈内的桌子上敲了敲。   众人猛然收声,齐刷刷地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张旭尧,又齐刷刷地变了面色,怯懦、低声且参差不齐地叫了“张老师”。   “什么课?”张旭尧面无表情地问道。   “体……体活。”   张旭尧点点头,抬腿向教室门口走去,忽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转身看着再次缩成一团的鹌鹑们。   “好看。”目光淡淡地掠过所有人,“我对象很好看。”   步出教室时,身后响起了震耳欲聋地起哄声,张旭尧在那喧嚣的声音中扬起了唇角……   ———   方斐拿出手机将教室外的一角天空框入了镜头,按下快门,定格了一片稀薄的云。   他瞧了一眼正在翻点名簿的教授,把照片发给了张旭尧。   手指编辑信息,“想你”两个字滑了出去。   张旭尧只要不是有课,信息回得通常很快,他也只回了两个字:听课。   然后又跟了一条,云不错,我也想你。   笑容由心而起,漾进眼里,方斐又望了一眼那云,然后收起手机,专心听课。   方斐知道自己有些黏人,以前他与张旭尧心意不通时,见他刻板严肃,因而即便黏人也常常掌控着分寸。   如今得知张旭尧爱他,哪里还会刻意疏远?如今万事顺遂,方斐看什么便都是好的,即便路旁的一堆脏雪也能看出艺术的美感,拍一张照片与张旭尧分享,顺便粘几句牙,隔空亲几个嘴儿。   他不是不爱真亲,只是往往亲到最后的归宿总是那张定制的大床,又或餐桌、浴室、沙发,如今的LCS越发会变着花样折腾人,到最后受苦受累的只有方斐一人。   刚下课,方斐还在收拾东西,就看见关磊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他与方斐不是同一专业,却人脉极广,跟谁都能聊上一句半句,因而不住地与人打着招呼,以至于方斐背着书包走到关磊面前时,他已经口干舌燥。   “找我?”方斐看看身后差不多空空荡荡的教室,“有事儿吗?”   “有,协会的事儿。”   两人边走边说:“有一家图片社要跟咱们协会一起搞活动,刚和我通电话聊了几句,我挺心动的。”   方斐拉上羽绒服的拉链,顺手将背在身后的帽子一扣,白色的人造毛在脸周围了一圈,好看的连关磊都多瞅了一眼。   “图片社要和我们协会搞活动?以什么形式?”   “这个图片社定期要搞图片展,他们这回要做的是星空主题,想同我们一起去一次野外,我们协会的人也可以入境,主题就是‘星空与追寻星星的人’。”   关磊跃跃欲试,“照片拍好了,不但可以在他们的展厅展示,图片社的负责人说还可以协助我们在学校搞一次展览,我想这敢情好啊,别的协会都有成果展,就咱们协会到现在还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像样东西,要是能与校外的企业联合搞一次星空图片展,咱们协会可就牛逼大发了。”   说正事之余,关磊还不忘胡咧咧,“再说你长得这么好看,往山坡上一坐,在望远镜前仰望星空,哎呦,想想就跟画似的。”   方斐有些佩服关磊的煽动能力,却不太喜欢他口吐飞沫。从祖宗包中取出一瓶水,方斐旋开盖子递给关磊:“不急着说,你先喝口水。”   关磊确实渴了,接过水干了大半瓶,润了喉接着说:“这事儿咱们得快速推进,最好在寒假前就办妥,一会儿你没课吧,咱俩一起去图片社与他们的负责人谈谈细节,尽快将事情敲定下来。”   关磊性子急,略略交代后就拉着方斐出了校门,他连公交都没坐,割肉做了出租,方斐趴在车窗上拍下了路旁快速掠过的光影,发给张旭尧后没有收到回信。   “应该是在上课。”方斐自言自语,他又发了一个爱你的动图过去后,息屏收了手机。   车子停在了城市的边缘,却不是新发镇的方向,这里是新区,集纳了一些新兴产业,抬眼便是一间画廊,门面装饰以黑色为主,血丝一样的红像飘带一样在深色的背景上飘忽不定,沉重压抑色调与设计,让人观感不适。   方斐微微蹙眉,他觉得这间画廊有些眼熟,可自己又确实没来过这里,他问关磊:“不是要去图片社吗,怎么来画廊了?”   “是图片社,也是画廊,艺术吗,不分家。”   关磊抬腿往室内走,转身见方斐没动,又反回来推人:“早些谈,早些把事情定下来,晚上哥哥请你吃转转小火锅,三十一位,管饱。”   方斐被他推进了画廊,厚重的实木门缓缓合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第65章 先J后杀   会客室,阳光明媚。   关磊打了个哈欠,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等四十分钟了,图片社的负责人怎么还没到?”   他哈欠打得勤,这会儿又续上了一个,“这咖啡怎么越喝越困。”本就不大的眼睛,如今需得用力挑起眼皮,才能看到眼仁儿,关磊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昨晚我也没打游戏睡得挺早的啊。”   方斐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建议道:“人家今天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不我们改天再来吧。”   关磊的脊背靠着沙发,懒得摇头,只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刚刚送咖啡那个人不是说了吗,他们领导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应该快到了我们再等等。”那根看起来不算灵活的手指转而指向方斐面前的咖啡,“你不喝?那我喝了啊,这困劲儿怎么就过不去了?”   男生端起方斐没动过的咖啡几口牛饮入腹,杯子一落抹嘴道:“我今天状态不好,一会儿谈细节的时候你多帮衬几句,谈完咱就撤,我他妈回去睡觉去。”   话音刚落,会客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关磊一下来了精神,但在看清来人时又失望地颓回了沙发。   刚刚送来咖啡的员工去而复返,面上撑着职业的笑容:“我们领导刚刚打来电话,说他大概还需半个小时才能赶回画廊,他让我向二位转达他的歉意,还说如果二位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参观一下展厅,这样等待的时间可能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关磊抹了把脸,看了一眼方斐:“要不咱俩去展厅逛逛,在这我都快睡着了。”   刚刚进门时,方斐曾向展厅的方向望了一眼,里面寥寥有几位观展者,展厅外还有集结成队的学生,正由老师带入展厅参观。   思忖片刻,方斐收起自己随身携带的水杯,起身随着工作人员出了会客厅。   办公区在二楼,展厅在一楼,转过楼梯转角,拾级而下,方斐看到了对面展示墙上的巨幅画作。   鳞片、翅羽、鲜花、枯木、鲜血、手术刀,甚至内脏同时出现在画中,冷酷血腥之下是腐朽衰亡的灵魂,而这灵魂披的皮囊却又活色生香。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方斐站在了画前,目光跟随着创作者的笔触审视画中的细节,逐渐被噩梦般的恐怖,及打破理性的艺术吸引。   “喜欢这幅画?”   身后忽然响起阴恻恻的声音,惊得方斐迅速回神。   他转身一看,竟然再次一惊,骤然向后退了一小步。   “傻三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游刃有余的掌控者面色微碎:“你叫我什么?”   直到看到冯屿白,方斐才终于醒悟自己为什么会对这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多日前冯屿白送给自己的那张画展门票如今还丢在祖宗包里不常翻到的角落,而门票上的图案风格与这里别无二至。   张旭尧曾再三叮嘱方斐要远离冯屿白,如今与他再见,方斐只想快些离开此地。   他马上道歉:“冯先生,对不起,你就当我胡说。”   脚步右移,方斐打算绕过冯屿白,可刚刚迈开步子,就被伸长的手臂截了去路。   “怎么刚进展厅就要走?”冯屿白笑容和煦,却莫名像了画中的皮囊三分,“你们不是来谈合作的吗?怎么,现在不想谈了?”   方斐一凛,如果刚刚还可以将自己与冯屿白的相遇定性为巧合,听了这句话后就已经能够确准冯屿白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目光环视四周,方斐再次蹙眉,刚才还能见得到参观者的展厅如今已然空空荡荡,方斐身边除了关磊,连那位带他们下楼的工作人员也不见了身影。   而关磊……方斐侧目一看,向来话多的男生已经靠入了墙角,眼皮勉强睁着,视线却难以对焦。   此时的冯屿白也看向关磊,伸出手笑着说:“你好,我就是暗潮的负责人,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关磊缓缓抬起了手,他似乎费尽了全力但动作依然很慢,终于在指尖儿碰到对方冰冷的掌心后,身体骤然一软,一头栽到地上。   “关磊!”   方斐想要去扶人,却被冯屿白拉着腕子抵在墙上:“没想到我的小邻居警觉意识还挺强的,不喝我提供的咖啡,还在进门时看了场馆情况和逃生通道,不过现在不还是落在我手里了吗?你说张旭尧会不会……”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猝不及防的一声“唔”!   就在这声痛呼发出的前几秒,方斐后仰身体,拉满力度用头狠狠地撞上了冯屿白的鼻梁。   一股暖流顺着鼻腔而下,冯屿白松开方斐,捂起鼻子。方斐也疼,刚刚那声“唔”也重叠了他的声音,他用手揉了一把额头,去拖地上的关磊。   “没用的,所有的出口我都锁上了。”冯屿白擦了擦鼻血,葱白色的指尖儿带着暗红的血色轻轻一扬,就有两个穿着黑衣的壮汉从角落走出,任他差遣。   “把这个昏迷的扔出去。”冯屿白将指尖儿上的血抹在了那幅画上,与颜料绘出的红交融在了一起,“把这个清醒的捆了,扔到我的画室里,然后你们把煤气罐摆好就离开吧。”   两人听命,去抓方斐。   那个面上有血的青年,站在人后,垂下眼睑,淡淡地说:“不配合,就打晕吧。”   而方斐在沉入黑暗之前最后看到的就是蕴藏着死亡意象的画作前,那张阴沉又疯狂的脸。   ———   方斐醒来后的最初感觉是后颈隐隐的疼,他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慢慢抬起头,看到了一间凌乱的画室。   画室无窗,仅开了一盏落地灯,房间的各个角落随意散落着叠加了各种元素的残画,“傲慢”被“嫉妒”压了一角,“暴怒”躺在“惰怠”之上,“贪婪”卷着边儿,“色欲”已经泛黄,好像只需一折,这画就会碎了。   方斐被捆着手脚,扔在一张软椅上,他试着坐直身体,用捆在一起的双手去摸口袋,希望落空,果然手机已经被收走了。   吱呀一声,画室的门被推开,冯屿白拖着两个煤气罐进来,他鼻子里塞着卫生纸,丝光暗闪的白衬衫上还有斑斑血迹。   “醒了小邻居?”摆好煤气罐,冯屿白关上门,走过来蹲在方斐面前问,“知道我为什么绑你吗?”   方斐看着冯屿白因为拖煤气罐咧开的领口搓了搓指腹:“因为张旭尧对吗?”   “对,就是因为他。”   “你喜欢他,爱而不得,所以想要绑架威胁我这个情敌?”   方斐的话让冯屿白结结实实地愣了几秒,然后顿然反驳:“不是!”   他起身貌似气愤地转了个圈,“张旭尧和你这么说的?”   方斐向后挪了挪屁股,小声道:“我猜的,他只说你们之间有过节。”   冯屿白慢慢转身,走到那盏孤灯前,他的身体被淡淡的光影包裹,投在地上的影子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落地灯的金属灯罩被炙烤的温度不低,他的手指却在上面轻轻划动,低垂的眼睫在不经意间透露出隐隐的狠厉。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祝卿明,我最恨的人就是张旭尧了,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如何能让他痛苦,而你……”阴鸷的目光望向光源的另一侧,“就是那个能够让他痛不欲生的人。”   方斐看着光影中的冯屿白,身体别扭地在软椅上蹭了蹭,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一脸抱歉地提示:“我不是不想给你正常的反馈,但冯先生……你能先把鼻子里堵的纸拿掉吗?”   “草!”从不爆粗口的冯屿白迅速转身,拔掉了鼻子里塞的纸巾,气急败坏地吼:“方斐,你知道吗,我是要弄死你的!”   方斐往椅子里缩了缩,有些丧气地问道:“你和张旭尧有仇,为什么要弄死我呀?”   “因为你是这么多年第一个走进他生活的人,让他放在心上的人。”   方斐摇摇头,给出了不同的见解:“因为你弄不过他,所以只能挑我这个软柿子捏。”他叹了一口气,“捏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捏。”   冯屿白慢缓缓走过来,用手指挑起方斐的下巴,冷声道:“你不是第一次被捏,但你应该是第一次去死。”   冷白的手指慢慢向下,勾住方斐的扣子一拉,冯屿白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入那片雪白中。   他赞叹的“啧”了下舌,双唇微分:“这么好的东西,那就先奸后杀吧。”   作者有话说:   写鼻子里堵着纸巾那里把我自己都笑抽了,一度笑得码不了字儿,不知是不是我自己的笑点奇怪,反正我看一次乐一次。 第66章 我老公?   方斐没去捂衣领,反倒看向了冯屿白的裆部,视线停顿了一瞬,才向后一撤身体,躲开了那只魔爪。   冯屿白不确定是不是在方斐脸上看到了安心的表情,他微微敛眉,转身走向画室的工作台,从上面翻出了裁纸的刀片。   当刀片儿搭在扣子上时,冯屿白如愿在方斐脸上看到了惊慌的神色,手指向下一用力,扣子崩开了一颗,再用力,第二颗滑落的扣子在地上弹跳出轻轻的响动,一路滚动,没入了光影顾及不到的黑暗之中。   缺了束缚的棉质格子衬衫向两旁一咧,灯光便覆在了白皙的胸膛上,冯屿白的目光跟了过去,冰冷的表情转成了惊讶。   “这些……张旭尧弄的?”   方斐用手臂挡住了前胸,觑着那把裁纸刀说:“冯先生,你就别吓唬我了。”   裁纸刀的刀片在刀鞘中来回伸缩,冯屿白缓缓看向那些残画,轻声道:“都他妈是畜生。”   方斐不敢说自己体质本是如此,稍一用力就会留下一片红痕,而且张旭尧也确实不做人,可着衣服里露不出的地方使劲儿祸害。   室内无窗,方斐也估量不出自己晕了多久,他想问问时间,又忌惮冯屿白手里那把裁纸刀。   他默不作声,冯屿白似乎也陷在了什么不佳的情绪中,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不断伸缩的刀刃来回切割着空气。   忽然一串铃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冯屿白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跳动的名字,唇角一掀,轻轻笑了出来。   “你猜是谁?”他看向方斐,“你老公张旭尧。”   心尖儿划过一阵酥痒,方斐被“老公”这词儿烫了一下,微微红了脸。   冯屿白握着不断震动的手机走到方斐对面的墙边,一把拉下了挂在墙上的一块白布,露出了遮在其下的一块巨大的液晶显示屏,而屏幕正中间的区域正是拿着电话注视着摄像头的张旭尧。   画质很清晰,连发丝被晚风轻拂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张旭尧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急不怒与常日无异,第一通电话未被接听,他又拨打了一遍。   这回冯屿白倒是接了,他盯着监控中的那张脸轻笑:“张先生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对面没与他打机锋,直接问:“方斐呢?”   “方斐啊,”冯屿白回头瞧了瞧沙发上衣衫不整的人,“他不错,又嫩又白,好摸又好吃,就是身上脏了点儿,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用点力,用新的痕迹遮住旧的。”   冯屿白盯着监控画面,试图找到张旭尧神情上的变化,可男人只是向摄像头走近了一步,沉声道:“冯屿白,你的这点小把戏挡不住我,你最好把方斐放了,别逼我出手对付你。”   “对付我?”冯屿白捋了一把前额的发丝,动作优雅从容,额角的青筋却在隐隐跳动,“欢迎张先生来对付我,但我要和张先生说的是我的画廊里摆满了三十个液化气罐,还有一个炸药包,只要你闯进来,我就会将它们引爆,到时候不用你费力对付我,我,和你的小可爱一起死。你也知道我早就想死,现在拉一个可心的人与我一同上路,挺好。”   “而且,我在画廊的所有出入口都安装了监控探头,不要想着如何切断视讯,但凡监控画面断了,我就引爆炸药。”   冯屿白拿着电话向监控屏幕缓缓逼进,看着屏幕里张旭尧的眼睛,轻声说,“不信你可以试试。”   电话对面静默了一瞬,随即传出依旧冷静的声音:“我要和方斐说话。”   冯屿白的眸中漫上一抹异色,笑道:“可以。”   走到软椅前,冯屿白将电话贴在方斐的耳侧:“来,和你老公说几句话。”   “老公”一出,又是一次震撼,连监控器中的张旭尧似乎的微微变了神色。   方斐贴紧话筒,压着心中的悸动,轻声叫了张旭尧的名字。   “嗯。”男人沉稳的声音传入耳中安抚了疲惫的方斐,“现在怎么样?”   “我没什么……嗯~”话音刚刚出口,方斐胸口就被人拧了一把,他抬眸去瞪冯屿白,却见那把裁纸刀又被人拿在了手中。   “怎么了方斐?”   电话对面的声音终于听出了怒意,冯屿白高兴了不少,他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抚摸方斐的发丝,动作极轻,却让人体会不到一丝柔情。   方斐偏了偏头,对着电话又说:“没事,不用担……”   “心”字还没出口,另一侧的胸口又被冯屿白拧了一把,方斐有些生气,看着冯屿白抱怨:“我不说这些行了吧?我和他说在你手里过得很不好行吗?看着你堵着一个鼻孔说狠话也不能笑,还得配合你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而且你这画室也太乱了……”   话音戛然而止,方斐的脖子上骤然抵上了那把裁纸刀,刀刃微微压进皮肤,有血一点一点渗出来。   冯屿白用手捂住了电话的听筒,不紧不慢地靠近,温柔地亲在了方斐的鬓角,“这么不乖?”   方斐轻轻叹气,认怂道:“乖了。”   “说话。”   方斐看着那只从听筒上移开的手,有气无力道:“张旭尧,我特别害怕,我想出去,冯屿白已经疯了,你快来救我吧。”   冯屿白还算满意,拿回电话放在自己耳旁,幽幽地说:“张旭尧,我不怕你报警,警察来不来结果都一样,只要有人闯入画廊我就按动引爆器,另外,你可以通知祝卿明,我倒要看看这个对我一往情深的男人得知我要赴死之后是什么表情?”   说完这些话,冯屿白就挂断了电话,同时他也收起了裁纸刀,俯身看了看方斐的伤口。   “真是可惜,这么好看的脖子。”   方斐费力地用捆着的双手抿好自己的前襟,然后问冯屿白:“你到底和张旭尧有什么过节?”   原本从容的姿态忽然变得僵硬,眸色一暗,冯屿白从口袋中翻出一盒烟,抖出一根叼在嘴里:“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你想听?”   “我是挺想知道的,但比起这个,我还是想先问问,你要是不急着炸死我,是不是得先给我口吃的?”方斐眼中都是期盼,“现在几点了?我已经饿了很久了。”   点烟的火苗一抖,冯屿白对上了方斐的目光。   “你不会没准备吃的吧?”方斐忐忑地问。   细长的烟杆被火苗点燃,缭绕的烟雾散开后,冯屿白才说:“咱俩今晚就死,还吃什么饭?”   “还是吃点儿吧,据说饿死鬼下辈子见屎都要抢两口。”   升腾的烟雾乱了一瞬,冯屿白破罐子破摔:“我忘了准备吃的了,咱俩只能饿着。”   “点外卖吧,火锅好吗?我们边吃你边把陈年旧事和我说说。”   冯屿白咬着烟在画室中转了一圈,烦躁道:“外卖怎么送进来?你老公那么贼,他会借由钻进来的。”   “我老公……”方斐开始脸红,“你让我和张旭尧通个电话,他不舍得我饿肚子的。”   ————   火锅的香气开始弥漫在整个画室中时,易拉罐啤酒被砰的一声起开,送进了方斐的手中。   如今方斐只被绑着一只手,绳子的另一端结结实实地系在沙发腿上。   冯屿白慢慢抽着烟,偶尔会喝一口酒,陈年的伤痛散在氤氲的水汽中,带着湿漉漉的沉重。   “我是直男,六年前祝卿明看上了我,我不同意,他就动用了一切手段让我妥协,可是我宁肯去拾荒,都不委身于他,他最后就把我囚禁了起来,囚禁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一囚就是四年,他想起我来了就来小岛找我,用各种方法折磨我,想不起来,就和他那些莺莺燕燕在国内鬼混,两年前我终于寻到了机会逃出了那个岛。”   看着锅中沸腾的浓汤,冯屿白摘了烟,缓缓喝了口酒,“我逃离了那座小岛,甚至逃到了公海,马上就要重获自由了,张旭尧却追来了,祝卿明雇佣了他,让他把我带回国。”   “我……我当时求张旭尧,给他钱,甚至是以死相逼,都没有用,他怕我跑了,就把我捆了手脚扔进笼子里,怕我饿死,就天天把饭菜硬塞进我嘴里,就是这样,我们在海上整整漂泊了一个月后,他把我带回了国,让我又一次见到了祝卿明那个恶魔。”   烟已灭,火锅依旧翻腾,冯屿白再次看向残画中支离破碎的身体,轻笑:“这就是我与张旭尧的过节。”   方斐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琢磨了一下,谨慎地看了一眼冯屿白。   对面的男人慢慢饮酒:“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恨那个姓祝的没问题,可是张旭尧就是一个打工人,他接到的任务是带你回国,如果任务没完成会受到惩罚的,扣工资,降级,踢出部门,被公司开除,追究连带责任,或者面临什么高额的赔偿金,这些都是有可能的,当牛马不容易,都是被压榨的对象,每个牛马都有一本血泪史的。”   冯屿白一把捏扁了易拉罐,四处去寻裁纸刀。   方斐见状赶紧安抚他:“我就是说说自己的真实想法,你要是不爱听我就不说了,千万别动怒,咱俩好好把断头饭吃了。”   他又转移话题,环顾这间画室,“你是画家?”   冯屿白又点了一颗烟,整整吸完一根才压下了心火:“我原来是小学美术老师。”隔着火锅腾起的水汽,男人眼中仅存一片暗淡,“自从被祝卿明看上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工作过。”   方斐目有怜悯,轻声问:“那你数学老师的工作证和教资证……?”   “骗你的,证件是我伪造的。”冯屿白一嗤,“数学,数学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东西。”   方斐举起酒:“咱俩干一个吧,这是我们今晚唯一可以达成的共识。”   作者有话说:   我也想被囚禁一起吃火锅。 第67章 骗进来都炸死   又一个外卖员走到了张旭尧的身旁,举起外卖袋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平台有规定,东西送到买家手里之前不允许撕开胶带。”   张旭尧将钉在袋子外的购物小票抻起来看,外卖员觑着他平静却有些渗人的神色说:“两杯奶茶,全糖去冰。”   此时,停在张旭尧身后的一辆豪车缓缓落下了车窗,深暗的玻璃后是一张硬挺的面孔。   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深邃的目光透过镜片折射出来似乎能够洞察人心。   “奶茶吗?”他搭话,“我看看。”   外卖员瞄了一眼豪车的车标,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张旭尧,战战兢兢地挪到了车窗旁。   坐在车里的男人将购物小票上的每一个字都认真看过后,手向旁边一伸,就有秘书送上了几张大钞。   他将钱递给外卖员,笑着说:“辛苦了。”   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外卖员没经过这阵势,一时有些犹豫。这时又有一个身材魁伟的男人走近,他靠在车身上淡淡地说:“没事,收了吧,东西赶快送进去。”   外卖员迅速收了钱,踏上台阶走到画廊门前,还没与订餐人取得联系,上了锁的大门就从里面被人拉开了。   手里拿着一只遥控器的冯屿白站在不宽不窄的门缝里,目光向外一扫,掠过张旭尧与靠在车身上的男人,停在了那扇落下的车窗上,随后一个笑容在他唇畔绽开,裹在门廊自上而下的灯光中,轻蔑又凌厉。   收回目光,冯屿白接了餐,送上了两张纸币,对外卖员说:“这里远,辛苦了。”   外卖员瞧着纸币心里打鼓,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们,见刚刚让他收钱的人又抬了抬下巴,才伸手收下这第二份打赏。   门一关,再次上了锁,小电驴也快速驶离,画廊门前又剩下了一堆男人。   张旭尧点了烟,过了一口咬在嘴里,他走向豪车,扶在车窗上,看着坐在车中的男人:“祝总,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一会儿我进去救我的人,保不准会不会伤了冯屿白,营救人质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让绑架者彻底失去行为能力。”   “但是……”张旭尧摘了烟,将烟雾吐在散着高档香水味道的豪车中,“我可以尽量保证不弄死他。”   淡淡的烟雾蒙上了镜片,让镜片之后的目光看起来晦涩不明,车内的男人没回答张旭尧的问题,只是说:“你知道屿白多久没吃过火锅,喝过奶茶了吗?”   说完他又勾了勾手,秘书送上了支票本,男人在支票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笔尖落在填写金额的那一栏。   他抬起头看向张旭尧:“可以让你的人在里面多陪陪屿白吗?你放心,屿白是不会伤害无辜的人的。”   深邃的眸子忽然转寒,张旭尧眉角一压,怒意骤袭。他一把拉住车内男人的衣领,向窗边用力一拽,将男人的半个身体卡在车窗上。   车内的秘书和司机大惊,车外众多穿着黑西服的保镖一拥而上,又在下一刻生生止住脚步,犹豫着不敢上前。   祝卿明的保镖基本上都是焱越安防的员工,而张旭尧又是他们的教练,东家与师傅起了冲突,这些人实在不知要选哪边站队。   “让我把方斐的命交到一个患了重度抑郁症病人的手中?火锅,奶茶,祝总这是在拿我的人取悦冯屿白?”   张旭尧的神色依旧冷静,只是拽在手里的领口越绞越紧,此时的祝卿明脸色已经泛白。   保镖们束手无策,只能等着一直靠在车边的男人发话:“盛总……你看这怎么办?”   被人问到面前,盛屿才缓缓掀起眼皮,偏头看了看祝卿明的面色和张旭尧毫无泄力趋势的指骨,无奈地笑道:“张老师,这是咱们焱越的A级客户,手上还是要留点分寸的。”   话音刚落,张旭尧就向祝卿明狠狠送出一拳。   “草。”盛屿翻出烟,咬进嘴里后嘟囔,“明年的业绩怎么翻番啊。”   揍了人,张旭尧收回手,问盛屿:“都准备好了吗?”   盛屿点点头:“准备好了,再录一段门口的视频,一会儿插入监控系统里做障眼法,你就可以潜进去救人了。”   说到这里,盛屿又将目光投向车内,看着唇角淤青明显的祝卿明说:“祝总,我一会儿我会和张旭尧一起进入画廊,他救他的人,我救你的人,就当给刚刚那一拳赔罪了。”   “未来三年我们双方合作的续签合同我恰巧带在身边。”盛屿顺着窗子将文件递了进去,“祝总方便的话就签一下?”   祝卿明揉了揉嘴角,拾起笔在合同的尾张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沙沙的走笔声中,他垂着眼说:“盛总倒是会做生意。”   盛屿重新靠在车上,送烟入口,淡声道:“过奖。”   ———   冯屿白将一盆红色的颜料泼在了方斐身上,方斐吐出口中的吸管,无奈道:“等我喝完再泼不行吗?”   “等不及了。”冯屿白扔了手中的塑料盆,声音狠厉,“你出的馊主意,现在我们又吃又喝,门口那些人以为我跟你过家家呢。”   眼尾微挑,冯屿白面目邪恶,“我要让张旭尧一点一点崩溃,先送几张照片出去,然后把你扒光了送裸照出去,接下来就要送器官了。”他瞄了一眼方斐的手,“先送手指好不好?那么漂亮,放在盒子里肯定很美。”   令人胆寒的话听在耳里只换来了方斐可有可无地点头,反倒是看着甩了一地的颜料,他皱紧了眉心:“你画室这么乱不收拾一下吗?”   冯屿白拿出手机调出照相功能:“反正这里一会儿也会炸成一片废墟,还收拾什么?”   “也是。”方斐看向怼在脸上的镜头问,“这颜料像血吗?”   “要不然我真给你两刀?”   “挺像的,屋里灯光暗,看不出假。”   “扔了奶茶,闭上眼睛。”   方斐照着冯屿白的话做,没一会儿又在频繁的闪光灯中睁开了眼睛。   “冯屿白。”方斐第一次用全名称呼面前的人,他看着那个拿着手机的人,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了莫名的伤感,“你又不是真的想让我死,为什么还要做这些?”   闪光灯最后亮了一下就沉寂了下去,冯屿白的动作僵滞了很久,才错开目光去找烟。   烟含进了口里他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想让你死?也许我现在对你就像猫逗着濒死的老鼠。”   方斐嫌弃身上的颜料,指使冯屿白给他拿纸巾。   冯屿白一把摘了烟,将手边的纸巾用力扔了过去,骂道:“方斐,你怎么这么会破坏气氛。”   方斐边擦自己边说:“抱歉啊,不是有意要影响你……”装X的。   他扔了一张纸,又抽出第二张,解释自己刚刚的话,“你根本就不像一个坏人,绑我的时候怕绳子箍得太紧还特意松了松,用刀子逼着我时力道很轻,见了血我感觉你手都抖了,今晚你看了我脖子上的伤口不下二十次,每次都微微皱眉有些懊悔的意思。”   方斐将用过的纸整整齐齐的摞成一摞后作出总结,“你把我绑来就是想让张旭尧着急、痛苦,根本没想伤害我。”   话音落了,屋子也安静了下来,冯屿白沉默了很久,然后自嘲一笑:“你说得都对,在此之前我确实没想过要你的命,可是小邻居,现在你半分颜面都不给我留,我只能恼羞成怒地弄死你了。”   方斐看着虚张声势的冯屿白哧哧地笑,而那笑容慢慢又被伤感替代,他的目光锁在那道消瘦的身影上,缓缓说:“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要弄死你自己。”   冯屿白骤然对上方斐的目光,看到那双明亮澄澈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忽然有些烦躁,走过去拉方斐手上的绳子:“我是没想过弄死你,所以你现在就走吧,离开画廊,去找你的张旭尧。”   绳结松了,方斐重获自由,他看着逐渐陷入疯狂的冯屿白轻声说:“还有两天就要期末考试了,要不你再绑我两天吧,我数学要是考不好,张旭尧真不饶我。”   他用双手扶住冯屿白的肩膀,眼中都是温柔的真挚:“他会用锁链把我锁在写字台前,边做卷子边……,三哥,行行好,你就再绑我两天吧。”   掌心的柔软与温度让冯屿白慢慢从疯狂中抽离,他用手搓了把脸,问方斐:“张旭尧用锁链锁着你?”   “嗯。”   “那你还不跑?”   “跑哪里去呀,他一手遮天。”   冯屿白用力扔了烟蒂,转头看向监控画面:“就应该把他们骗进来都炸死。”   方斐趁冯屿白不备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虚着声音说:“倒也不必如此。”   ———   一晚上,送进画廊的外卖有甜品、炸鸡、一套干净的衣服,和打扫卫生的手套。   盛屿看着最后一个外卖员离开的身影问张旭尧:“这真需要咱们进去救人?”   张旭尧瞥了他一眼,手上用力一压,巨大的液压钳剪断了画廊后门的护栏…… 第68章 再烫一个洞?   夜幕下,张旭尧与盛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画廊。   他们沿着黑暗的走廊快速前进,按照事先摸好的路线躲过了展厅入口的摄像头。   画廊一层没开灯,偌大的展厅中只有一片惨淡的月光,借着月光,张旭尧与盛屿赫然看到了放在场地中央的十几个液化气罐。   互视一眼,身着黑衣的两人慢慢蹲下身体,单手撑地利落地翻至气罐旁,逐一检查上面的安全气阀。   在确定了最后一个安全气阀呈关闭状态后,张旭尧向盛屿打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两人又退回墙边,贴着墙壁继续前行,穿过整个大厅,在出口处转过墙角,进入了楼梯间。   蓦地,张旭尧停下了脚步,紧随其后的盛屿蹙了下眉,再次谨慎地观察了周边的环境。   而他身前的人却慢慢躬下身体,长臂一展,似乎从脚下捡起了什么东西。   盛屿倾身凑到跟前一看,是一只普通的女包。   在他以为这只绊了张旭尧的包会被扔下时,没想到张旭尧却将它紧紧抓在手里,然后打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顺着楼梯上到二楼,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许多扇门夹出了一条幽深的走廊,而这其中只有一扇半掩着,有昏暗的光线倾泻而出。   沿着墙壁一步步走近,在距离那扇门一米之遥的地方,盛屿终于看清了张旭尧手中的那只女包。   经典的老花托特包,上面挂着几只徽章。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要速战速决,因为拿不准冯屿白口中的自爆是真是假,所以要在他尚未作出反应之前就迅速将他制服。   盛屿按亮了多功能腕表,看了一眼时间,如果用战术手段,他与张旭尧对付冯屿白这样的绑匪,顺利的话应该用不上一分钟。   张旭尧也扫了一眼盛屿的表,等他倒数计数,同步行动。   手指从三到二,脚步一点一点的靠向门旁,张旭尧的手已经搭上了门缘,倒数计数也只剩最后一根手指。   可那根一直竖着的手指却未能如期握成拳头,盛屿和张旭尧从半掩的门缝看向室内,凌厉的眼风一散,双双愣在了原地。   室内,落地灯不算明亮的光线幽幽淡淡地网着两个人。   方斐是其中一个,身为囚犯的他此时没有被任何强硬的方式约束着身体和行动,他甚至还戴着胶皮手套,正在整理凌乱的画笔与颜料。   而他身旁的冯屿白是光线中的第二人,他坐在一块画板前,正在稀释蓝色的颜料。   他问旁边的方斐:“你再说说你想让我画什么?”   方斐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回忆上午课堂窗角外的那片云:“从窗棂望出去是一片特别美的云,天很蓝,冬天干冷的那种蓝。”   冯屿白慢慢停下动作,拿惯了画笔的手微微轻抖,他看向地上的残画自嘲地说:“我只会画那些,不会画什么窗角白云。”   方斐看了他一眼,起身去拾地上的残画,拿在手中将翘着的边角慢慢抚平。   “觉得恐怖吗?”冯屿白问。   方斐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手中算不上完整的作品,摇摇头:“很有冲击力,看着这些画会感觉到一种压力的释放。”   冯屿白拿起放在身旁的啤酒,随性一饮,仰头时绷紧的下颌线像画家笔下最美的线条:“是啊,要是不画画,这些年我早就疯了。”   酒香散入滞闷的空气,“可是我现在只会画这些了。”   方斐倒不纠结于此,他将画板往自己的方向一转,问冯屿白:“那我试试行吗?”   冯屿白有些意外:“你也会画画?”   画笔轻摇:“不会,我要是画得不好,麻烦你纠正我。”   第一笔就落了重彩,冯屿白眉间一跳。   “你这是要……?”   “画窗棂。”   冯屿白点了烟,刚放入嘴里又急急摘了:“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用尺子画窗棂就画不歪了。”   室内无风,烟雾垂直向上,香烟的星火还未稍旺,就被人灭了。   “还是我来画吧。”冯屿白从方斐手中夺过画笔,放进洗笔池中反复清洗,“窗棂外的天角,高云蓝天,就这些?”   “嗯。”方斐去做他擅长的,垂着头收拾东西,脖颈优美,语气也闲散,“看着好看,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快乐还不简单吗,就这些。”   洗笔池中的浑水停止了翻搅,冯屿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真是话多。”   冯屿白刚刚落下第一笔,房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两人都惊讶地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前的张旭尧与盛屿。   方斐面上一喜,迅速起身,他刚刚叫出张旭尧的名字,却被身旁的冯屿白一把拉住了手腕。   冯屿白看了看监视器上的画面,中间的图像中也有一个张旭尧,正靠着那辆豪车时不时向摄像头望来一眼。   “你们还真是狡诈。”冯屿白扔了画笔从口袋中摸出那只遥控器握在手中,“进来也好,多几个人一起上路热闹。”   他向门后的走廊望了一眼,“还差一个呢,怎么,祝卿明不敢进来?”   站在门口的盛屿倚在门板上淡淡开腔:“上路别拉上我,这事与我无关。”他看了一眼张旭尧,“张老师,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办?”   张旭尧还拿着那只祖宗包,他用另一只手翻出烟盒衔了一根烟入口,他没看冯屿白,也没看那只关乎生死的遥控器。   只是看着方斐,目光从青年的脸慢慢滑到了胶皮手套,以及被方斐拿在手里正在整理的那些残画。   “帮绑匪收拾东西呢?”   不知为何,男人清清寡寡的一句话便让方斐开始心虚,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没吭声。   啪,张旭尧按下打火机,点燃了香烟,第一口嘬得用力,烟头上一片暗红。   然后闲散摘烟,掐在指间,向祖宗包按去。   “张旭尧,你别!”方斐出声阻止。   香烟落得不急,似乎在拉长某种煎熬,方斐一急换个称呼:“老公,你别烫它。”   香烟堪堪止在皮革之前,张旭尧抬眸,愕然地送来视线。   方斐脸上一片火辣,他不敢看张旭尧,就去看那支烟,见掐着烟的手缓缓收回,原路折返。目光一路跟到了唇旁,颜色寡淡的双唇一分,衔烟入口,方斐微微抬眼,还是撞上了张旭尧深邃的目光。   心里像被羽毛轻轻刮了一下,那份温温柔柔的痒意蔓延开来,方斐隔着胶皮手套掐了自己一把,心中警告,方斐,别浪。   盛屿“啧”了一声,用拇指刮了刮眼睫。而他半敛的目光此时看的却是张旭尧垂在身侧的手。   手势隐隐变化,三、二、一。   五指骤然握拳,张旭尧身体凌厉而出,距离本就不远,他的速度又极快,冯屿白与方斐未及反应,咬着烟男人已经到了二人身前。   冯屿白握着遥控器的手被人重重一踢,握力一松,手掌一张,遥控器脱手而出,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被人轻松接住。   盛屿摊开手,看了看那只遥控器,然后按了一下耳麦,对画廊外待命的人员说:“进来搜查爆炸物。”   “你们!”   冯屿白的神情阴狠,隐露疯狂,他轻轻一笑,松开了方斐的手腕:“看来我今天输得彻底,小邻居你走吧。”   方斐垂头看了看自己被松开的手腕,然后接过张旭尧手里的祖宗包挎在肩上。   张旭尧拉着他向门口走,却被青年拂开了手。他返身再次走向冯屿白,张开手要东西:“可以给我吗?”   冯屿白目光顿然一沉,艰涩地问:“什么?”   方斐看了一眼那幅只落了一笔的画,轻声说:“你画还没画完呢,我等着要。”   冯屿白的手指一根根蜷紧又松开,反复几次之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另一侧的口袋中拿出一只同样的遥控器。   张旭尧骤然敛眉,全身的肌群微僵,刚想动作,却见冯屿白竟然将那只遥控器放在了方斐的手中。   “你怎么知道刚刚那个不是真的?”   “帮你整理衣服时看到的。”方斐后脊一凉,似有锋利的目光落在身上,他硬着头皮凑到冯屿白耳边继续说,“假的遥控器和假的爆炸物是为了吓唬他们对吗?我猜这个真的遥控器应该对应着一个真的爆炸物,你是打算等我们都走了之后……”   方斐回直身体,看着残画中支离破碎的器官,拾起旧话,“可是你画还没画完呢。”   僵直的身体慢慢柔软,崩了整个晚上的神经忽的就松了,冯屿白重新坐回画板前,拿起放在地上的啤酒喝了一口,执笔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画会给你画好的,你可以走了小邻居。”   方斐有点开心,笑容还未绽开,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逐渐远去,以及不喜不怒、不温不火的一句:“还不走吗,方斐?”   心尖一颤,方斐摸了摸祖宗包上的徽章,赶紧跟了出去,粘上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完了张老师吃醋了,怎么办呢,替包包和宝宝担心。 第69章 加分项   方斐心力憔悴,张旭尧那老畜生今天怎么哄都哄不好。   不仅回途一路无言,回到家里话也不多,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扎进了书房,几乎每张批改的卷子都扣了五分的卷面分。   方斐围前围后,倍加献殷勤,却只得了句客气的“谢谢”。   无法,方斐洗了一个香喷喷的澡,穿上了张旭尧的白色衬衣当睡衣,扣子系一颗忘两颗,遮不住的都是心机。   即便这样站到张旭尧身边时也只得到他淡淡的目光,男人靠在椅背上将衬衫遮住的没遮住的看了个通透,然后说:“方斐,你这是要干什么?”   方斐心里过了句脏话,脸上却期期艾艾,他攀上张旭尧的肩膀,挤到男人的腿上坐了下来。   “今天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现在感觉好累。”   音量低了三分,带着恰如其分的疲惫,和刚好听得出的依赖。   这招管用,此前只要方斐装乖,无论是真乖还是装装样子,天大的事儿张旭尧都会翻篇儿不论。   可今天却不奏效,此时的张旭尧依旧靠在椅子上,手中的红笔像拿刀似的挽了个花,轻飘飘地说:“和绑匪一起吃饭、喝酒、画画,还帮他收拾屋子,确实会累。”   方斐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琢磨了一会儿借口:“我……那不是自保吗,让他对我少些戒心。”   张旭尧似是认同的“嗯”了一声,他终于正正经经地看了一眼方斐,眸色浓稠:“给绑匪整理衣服也是为了自保?”   方斐知道张旭尧是在吃这口飞醋,连忙解释:“他拖着液化罐进来时,不小心扯开了衣襟,我总不能一直看着他……,我也不想看的,所以就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他趴在男人怀里将人抱紧,“我保证,以后别人就算露得再多我也不会再理。”   方斐被人抓包心虚,今晚存了献祭的心思,他轻轻啄着张旭尧的唇角,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虽然张旭尧面上依旧冷淡,但方斐很快就感受到了回馈,他有些振奋,更加卖力起来。   扣子本来系得就松,方斐又动来动去,衣料一滑露出一侧肩膀,皮肤在近距离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白皙,像答得整洁的卷面一样赏心悦目。   身体虽然起了变化,张旭尧的神情却依旧平静,甚至比刚刚还要沉冷一些,他指间依旧夹着那只红笔,目光落在胸口那片雪白的皮肤上,抬手落笔,在那里留下了一个流畅潇洒的-5。   笔尖稍凉,走笔微痛,方斐低头费力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转头对比了桌上的卷子,然后泄气一般的问张旭尧:“你还有哪里不满意,为什么要给我扣五分?”   张旭尧抿直了唇角,覆了薄茧的指腹落在扣分的笔迹上,抚摸时用了些力道:“抱歉啊,看到敷衍的答案习惯了扣分。”   他拍了拍方斐的肩膀,声音冷淡,“这些卷子今晚得批改出来,你要是闹,我怎么批得完?”   方斐十分无语,以前多少次张旭尧拉着自己闹了整晚后,不是凌晨再去批卷子?现在却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装起了大尾巴狼。   轻轻叹了口气,方斐拉起张旭尧拿着笔的那只手,让笔尖放在自己胸口的负号上:“张老师,怎样才能变成加五分?”   张旭尧刚刚喝过方斐泡的茶,口气沁着茶香,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嘴唇压在了耳边:“加分也简单,其实也可以不影响工作的。”   宽大的手掌覆在方斐的肩头慢慢向下用力,男人分开双脚,看着方斐疑惑的表情说,“我批卷子,而你在书桌下……”   方斐滑下了张旭尧的膝头,身体埋于书桌之下才算真正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抬起头不可置信:“这样太……不像话了。”   张旭尧用鞋子拨动衬衫下摆,垂眸问:“说说,怎么不像话?”   方斐脸颊胀得通红,这事张旭尧好意思干,他都不好意思说:“你怎么能工作的时候……”   鞋子探入方斐衣襟下的阴影,轻轻向上一挑,听到了一声变音的呜咽。   张旭尧眼底变得沉黯,眸光深邃似谭,他扯下嘴角,声音轻缓:“那你还想不想加分?”   方斐面色更艳,胸膛极速起伏,他抬眸看着张旭尧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慢慢攀上了他的膝头,棉质睡裤的裤带被轻轻一扯,他说:“想的,张老师。”   张旭尧帮方斐挽了耳边的碎发,他类似鼓励似的拍了拍青年的后颈,说道:“开始吧,别耽误工作。”   还是一盏落地灯,还是伏案工作的男人,还是那只被拿在指间的红笔,画下对号或错号,扣分或加分,没什么不同。   速度却慢了下来,笔尖儿偶尔会抵在卷子上久滞不动,在卷纸上洇出一个红点,有时也会随着某种律动留下笔误,这时严谨认真的张老师就会微微蹙眉,轻啧一声,再次用那只不握笔的手,扣紧桌下柔软的后颈。   直到批改完最后一张卷子,那只红笔才被极不温柔地扔在了桌上,张旭尧将桌下的人蓦地拉起,命令:“叫老公。”   方斐浅浅地咳了几声,他眼尾殷红、眼中含泪,像饱受摧残却依旧爱着主人的破碎娃娃,声音沙哑的叫了“老公”。   “草。”   张旭尧看起来凶,却很少爆粗口,此时他失了一直维持的冷静,将手指伸入青年的发丝中用力摩挲、轻轻拉扯,“方斐,你为什么能一次又一次的让我生出将你锁在床上的冲动,你说你是不是就是欠……”   随着话音而落的还有落地灯的光线。张旭尧关了灯,在黑暗中将方斐向怀中一拉,轻松抱起,走向卧室。   “工作做完了,现在我要正式讨一下债了。”   “张旭尧……嗯……老公,刚刚不是……”   “你做了我三年学生,”张旭尧将人扔在了大床上,慢慢脱去了自己的衣服,露出极具压迫感的身材,“难道忘了在我这儿是极难拿到加分的吗,除非你做得足够好。”   …… 第70章 我可以凶一点吗?   方斐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爬出了张旭尧的怀抱,床沿还没碰到,脚踝便被宽大的手掌一扣,薄茧刚在皮肤上留下粗粝的触感,方斐就又被拖回了原位。   “跑什么?”男人撑着手臂垂视方斐,用身前的一片阴影困住了仓惶的青年。   他凶兽一般低头轻嗅自己的猎物,从颈边嗅到胸口,似乎对混合着汗味儿的糜乱气味十分满意,将吻落在了有些模糊的红色笔迹上,幽幽沉沉地问人,“你不打算加分了?”   男人的吻很重,微微的疼痛让方斐寻得了一丝清明,他举起乏力的手推了一把张旭尧。   “我不想加分了。”方斐的声音像用细细的砂纸打磨过,又像在酒里浸了整晚,带着淡淡的委屈和愤怒,反倒显得更加撩人,“张旭尧,你今晚太凶了。”   张旭尧不是善茬,通常都会很凶,愉悦的感觉肯定有,但往往方斐撑到最后时只剩崩溃。   今天的崩溃来得格外早,张旭尧似乎刻意等着这个时刻,他将方斐拢在怀里慢慢亲吻,吻落得有点散,最后吻至耳旁才问:“你还给其他绑匪收拾过屋子吗?”   “没有。”方斐迅速否定,张旭尧吃醋比做数学题还要在行,他怎么能再给自己挖一个坑,“前几次那种情况我怎么可能给他们收拾房间。”   “方斐,好好想想你以往受困时,没有帮其他……类似冯屿白这样的人整理过衣服?”   “当然没有,就冯屿白一个,没有别人了。”   方斐觑着张旭尧逐渐冷淡的神色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含混消音的。   张旭尧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正常,方斐不明白这几句类似讨饶的话又哪里惹到了他?   百般求和,又几欲崩溃之后的方斐,也起了心火,他伸手摸出抽屉里的锁链,将张旭尧撑在自己身侧的手腕一锁,另一端在床头上绕了几圈同样上了锁。   一扬手扔了钥匙,方斐仰起下颌直视男人,第一次用强硬的口吻说道:“高中三年你也没给我加过一分,现在这分我不要也罢。”   随后他去祖宗包中胡乱翻找,翻出一只红笔,笔尖按在张旭尧贲张的胸肌上,“又不是只有你会打分。”笔尖划在皮肤上,不似张旭尧那般潇洒,先写下一个负号,又斟酌后面的数字,想要写10,却在瞄了一眼张旭尧的神色后改成了6。   红色的笔画落在重色纹身上并不明显,方斐反复描摹,才算看得出轮廓。   锁链轻轻晃动,张旭尧翻身靠着床头半坐,他摸出烟衔进嘴里,点火前低头看了一眼胸口,问:“为什么给我扣6分?”   “吃醋3分,还有床上太凶3分。”   男人笑了一下,屈起一腿,夹着烟的手臂搭在膝上,腾起的长烟缠绕着他的手指,被冷灯一衬,莫名的有些幽怨。   “除了冯屿白,你曾经还给一个……绑匪整理过衣服。”   “不可能。”   张旭尧过了一口烟:“帮他翻过衣领,也整理过袖口,还问……”男人直视过来,目光幽幽,“还问他的纹身是真的吗,纹的时候疼不疼?”   方斐骤然怔愣,灯影中长烟缭绕、虚虚淡淡,方斐的记忆也像这轻烟一样被无限地拉长,恍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   小学时的某个暑假,他与朋友一起练摊赚外快,总共三个小孩儿,方斐脑子快有点子,秦见凶悍难惹,刘祥指哪儿打哪儿,货卖得好赚得多,却一直不交保护费。   地痞流氓来吓唬的次数多了,知道秦见不好惹,刘祥天天坐公交又不好劫,就只能劫了漂漂亮亮、软软糯糯的方斐。   除此之外,方斐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他不记得自己给没给地痞收拾过屋子,若是细想,依稀记得好像有个地痞头头坐在屋子中央的椅子上,年纪不大,冷冰冰的,话少。   至于纹身……方斐忽然一凛,他看向张旭尧的腕口,那里的花色竟然与逐渐清晰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   “我可以为你翻一下衣袖吗?你别生气,我就翻一下。”   “这些纹身疼吗?纹的时候你哭了吗?”   “我叫方斐。”   十年后的方斐在记忆中看到十年前的自己用手指蘸着茶水,在老旧的桌面上一笔一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骤然回神,他的目光穿过淡淡的烟雾看向张旭尧:“你是那个……地痞头头?放我走的那个人?”   因为用嗓过度,方斐此时的声音依旧干哑,张旭尧罔顾了青年的惊讶与疑问,从床头柜上拿起水杯,淡声道:“喝点水。”   金属锁链轻轻撞在玻璃杯上,发出空灵悦耳的声音。杯子拿在张旭尧手中,却未送过来,方斐只得凑过去喝,他一直凝视张旭尧,只就着男人的手胡乱喝了两口就再次问道:“你真的是他?”   “嗯。”水杯并未放回原处,张旭尧紧接着说,“我也渴了。”   方斐熟悉这套流程,迅速喝了口水倾身去吻张旭尧,解了老畜生的渴,他急声又问:“隔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水杯放在桌面上发出轻轻的声响,摇晃的锁链一抬,张旭尧又过了口烟:“你高一报到的时候。”   方斐惊讶地睁大眼睛:“也就是说再一见面你就认出我来了?”   张旭尧还记得当年拿到花名册看到“方斐”名字时的微微惊讶,以及入学报到那日远望他第一眼心里极不常见的柔软。   “我一直记得你,方斐。”   未提情爱的一句话,却听得方斐心中荡漾,可脸还没来得及红,他却神色一敛:“张旭尧,你曾经说过喜欢我很久了,不会是从我小学时开始的吧?你……有点儿那个了……”   张旭尧手一抖,落了烟灰,他“啧”了一声,摸起了刚刚方斐随手扔下的笔。   方斐赶紧去捂胸口,然后试探地问:“那是从高中之后喜欢我的?你搞师生……?”   张旭尧被气得轻轻一笑:“方斐,你回忆一下你高中过的日子,觉得我那是恋着你的表现吗?”   不需回忆,方斐记得清清楚楚:“我的步骤分要比别人扣得多,罚我要比别人罚得重,你对我永远要比对其他同学来得严厉,还真看不出半点喜欢的迹象。”   他琢磨了一下又愤慨,“我小时候帮你整理过衣服,你既然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还要恩将仇报?”   张旭尧松松懒懒地答:“只想让你更争气。”   方斐想起高中种种,恨不当初:“高中时我还想是不是和你八字犯冲,曾经还扎过你的纸人儿,没想到这种种磨难都是因我自己而起。”   “宝贝儿。”男人轻轻缓缓的呼唤让沉在自醒中的方斐打了个颤,他迎上男人深邃的目光,听他咬着烟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把我忘了。”   后脊生风,凉飕飕的,方斐心虚地向床下爬:“我去把钥匙捡回来。”   下一刻,他就被锁链绕进了男人怀里,幽怨十足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对你就没有一点特殊性?”   “有的。”   “说说。”   “……老公你喝水吗?”   方斐含了水去吻人,却被张旭尧躲开了。   男人灭了烟,用锁链环着将人拉近,轻声问:“我凶一点可以吗?”   方斐艰难地点了点头。   “说话。”   方斐咽了水:“可以。”   对面眼风一扫。   “可以的,老公。” 第71章 后妈   因为冯屿白的“面慈心善”,方斐终究没有躲过期末考试。连续两个星期他参加了多场考试,此时落下最后一个字,终于结束了难捱的考试周。   收拾好东西,方斐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下午四点钟,这个北方城市的夜幕悄然已至。   干冷的空气迎面打在脸上,驱逐了方斐脑中的混沌。他掂了一下肩上的祖宗包,踏下阶梯。   人多,脚步缓慢,方斐偶尔会站在阶梯上略略停留,便是这个间隙他目光淡淡一扫,不期然看到一个过于熟悉的身影。   这座城市前几日下了大雪,多枝厚杈的树上便会驮上那么一坨雪白。   男人站在树下,身姿笔挺,衣摆鼓风,头上的松枝擎着雪,若遇到不懂事的风,便会摇下来一点碎雪,被四点钟就要上班的路灯映着,飘飘洒洒而下,轻轻落在男人的发间和肩头。   若是不去看张旭尧那张严肃冷淡的脸,倒也称得上浪漫。   方斐想到了一个词儿,虾系男友,去头可食。   没忍住笑了出来,心脏像飘落的雪花一样轻盈柔软,方斐有些着急,想快点儿去牵张旭尧的手。   他们已经整整一周没有见过面了,张旭尧在方斐面前虽然没什么师德,但他身上依旧有老师的通病,极其重视方斐的考试,那个加班晚归都要开车来到学校,将方斐从被窝里挖出来见一面、亲个嘴儿的老畜生,竟然整整一周没有打扰备考的男友。   方斐串着空下楼梯,偶尔听到身边人的议论:“树下站的那个人是谁?是哪个学院的老师吗?”   甚至真的有人与张旭尧打招呼,从他身边路过时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老师”。   张旭尧也不解释,点头应下,见他应了,陆陆续续打招呼的人更多,方斐骤然停下脚步,他设想了一下自己走过去的情形,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老师的手?然后被老师搂进怀里?如果老畜生发疯,甚至亲个嘴儿?   别人的三观碎不碎他不知道,反正他觉得臊得慌。   方斐迅速扣上帽子,低下头,跟着人流向前走,路过张旭尧时他也微微点了下头,算是与老师打过了招呼。   忽然羽绒服的帽子被人拉住,轻轻向后一拽,方斐被迫倒退了几步,他抬头看向张旭尧,脸上都是苦笑,耳朵听着周围的声音,谨慎地叫了声:“老师。”   张旭尧微微扬眉,放开了方斐,他穿着羊毛大衣,一只手一直插兜,兜里塞得鼓鼓囊囊,拿出来是一杯温热的奶茶。   将奶茶放在方斐手里,他只是轻轻扶了下青年的后背:“走吧,车停在老位置。”   奶茶的温热从指尖传到心间,方斐插入吸管,低头喝了一口,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逆着人流,他与张旭尧向校门口走去,众目睽睽之下被奶茶暖过的手缓缓牵住了带着薄茧的大手。   夜还没来,天却暗了,晚风一吹,枝上的新雪纷纷扬扬,荡开了。   ———   周末方斐回了新发镇,在街上好巧不巧碰上了秦母。   元旦将至,镇上热闹,摊位摆了一街筒,吃穿用度,琳琅满目。   镇上的美发店要比市里便宜,方斐从美发店出来时,头上已经顶了一颗银色的脑袋。   奶奶灰的发色将他的肤色衬得更加剔透,左耳带着一颗锆石耳钉,身上挂着乱七八糟的饰品,远看痞,近看乖,乖痞乖痞的,十分拧巴。   倒是极为漂亮。   方斐在扎堆儿的摊位中挑着地儿落脚,刚行两步就被人拉住了臂弯。   转头一瞧是秦母。   “小斐。”女人表现出意外的惊喜,“这是放假了?”   方斐礼貌地后退一步,有些戒备:“对,秦婶,我放假了。”   “又叫错了,我大你两辈儿。”   秦母那张嘴不但撒泼一绝,夸人也极具技术含量,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方斐,夸人的话张口就来,听着好像上下里外将方斐夸成了潘安,实际上都是捧着方书玉说的。   “你爸长得就好,是咱镇上头一号的人物,就你们爷俩在这街上一走,咱们新发镇那个文明称号指定跑不了了。”   秦母在一众妇女间极有威望,她夸谁,旁边的人便七嘴八舌地跟着夸,方斐被夸得手足无措,胡乱找了理由连声告辞。   手里却被塞了一兜在新发镇街面上不常见的高档水果,秦母凑近方斐小声说:“小斐,在后妈手下讨生活可不容易,现在你爸赚的钱以后都是你的,要是后妈进了门你一分都得不到,不但得不到,遇着个厉害的还会被扫地出门,小斐,你是个聪明孩子,不会不懂奶奶这些话的意思吧?”   方斐的确不懂:“后妈?我的后妈吗?”   秦母一声冷嗤:“你还没见过那女的吧?妖里妖气,一看就不像个正经人,你回去一定要跟你爸说说,找谁,不能找那样的败家娘们。”   说完,秦母功成身退,徒留方斐拎着水果莫名其妙。   ———   水果清洗、切块、装盘,放在了方书玉的书桌上。   方斐坐在亲爹的对面,伸手摘了他的眼镜,向水果抬了抬下巴:“秦三妈妈硬塞给我的,很甜,你尝尝。”   方书玉似乎已经不再那么抵触秦母送来的东西,因为每天她与秦兰都会送来各种东西,还几乎承担了里里外外的所有活计。   “他说你要给我找后妈?还说那女的妖里妖气的。”   刚刚叉了一块水果送进嘴里的方书玉浅浅一呛咳了起来,他用方斐送来的纸巾擦了一下眼角咳出的泪水,顺道挡住了泛红的脸颊。   方斐给方书玉倒了水,神情忧虑:“是不是秦三又在搞什么鬼?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方法到底靠不靠谱?”   止了咳,喝过水,方书玉又戴上了眼镜,垂头掩下窘色,他看着书佯装镇定地说道:“秦翼妈妈看到那个女人……是我。”   方斐:“……啊?”   ———   秦三最近过得潇洒,白天他被允许进了方书玉的院子,而方书玉也只需在秦母和秦兰面前假意冷着他即可;晚上他则会溜门翻窗的进来,与那只叫“将军”的老猫一样趁着夜色钻进方书玉的家中。   偶尔,他与方书玉还会外出约会。   方书玉一袭长裙,秀发飘飘,在酒吧浅斟慢酌,钓得一众男人口水直流,此时作为护“花”使者的秦三便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完全忘了曾经在“六斤”争风吃醋的自己。   入夜归家,车子停下,却久久无人下车,好半晌儿车门才推开缝隙,传出低哑好听的男音:“回家……回家再……秦翼回家随你闹。”   片刻后,旖旎的长裙率先划出车门,然后是银色的高跟鞋轻轻踏在地面上。   “把车停好,早上这里是集市,别占了人家地方。”方书玉提示。   他走进巷子,裹紧皮草的同时,撩了一把秀发。   刚刚走到家门前,还未拿出钥匙,方书玉就被倚在墙边的黑影吓了一跳。   那影子一蹿而出,声音泼辣:“你这是要去谁家?方老师家吗?这么晚你一个女人去单身男人家里干什么?”   这声音一听便是秦母,方书玉吓得浑身一抖,他马上垂下头,用头发遮住了脸庞。   秦母彪悍,顺时就扑了上来,抓住方书玉的皮草大衣来回拉扯:“够不要脸的了你这娘们儿,这么晚扒人家爷们的家门儿,人家方老师是读书人,一辈子清清白白,能要你这种晚上自己送上门的货色?”   巷子阴暗,光线不足,方书玉比秦母高大,秦母费力拉扯,一直没有看清“女人”的正脸。   她不依不饶:“我和你说方老师身边已经有人了,三金都过了,就差明媒正娶了,轮不着你这个野鸡来站梧桐树。”   秦母向上一蹦,要去拉扯女人的头发,正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声暴喝:“妈,你住手!”   停好车的秦三迅速跑到两人身边,他拉住了秦母的手,用身体将两人一隔。   秦母一看来人是自己儿子更加有恃无恐,指着女人对秦三说:“我刚刚去你家见你不在,就到方老师这来看一眼你是不是在给人家打进步,没想到遇到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她刚要去敲方老师家的门就被我逮住了,大半夜的去敲单身男人的门,还穿的这么妖里妖气的,不是贱人是什么?”   秦三气得直咬牙,却不能出口反驳,他眼睛一转,顺着亲妈的话说:“她今天来方老师家不是你想的那种情况,是我把她请来的,方老师原来和她好过,是我横插一杠,我想解决这种三角关系,所以今天请她来,我们三个人当面对峙,把事情谈清楚。”   秦母一怔,抻着脖子又看了看秦三身后的“女人”,然后悄声问儿子:“方老师原来真跟她好过?”   “不算吧,刚刚萌芽就被我掐死了。”秦三拂开亲妈一直抓着“女人”的手,搂着她的肩将她往巷子深处带,也小声说,“方老师现在心里已经活动了,所以才同意我们三个人好好谈谈,你也不想我和他在一起之后他感情里还有一笔烂账吧,所以今晚是关键。”   “啊。”秦母点点头,正色道,“用不用妈妈帮你?妈吵架是一把好手。”   秦三“啧”了一声:“今晚不是要吵架的,今晚我要怀柔,要让方老师心疼我,觉得我比那个女人好,比她有优势,我的家庭会全力支持我,以后能让他活得自在,我才能赢。”   秦母一推儿子:“去,和方老师说,他以后要是跟了你,咱们全家把他当祖宗似的供着。”   秦三在亲妈脸上亲了一口:“得咧,有您这句话,我今晚一定能赢。”   在秦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后,“女人”和秦三先后进了屋子,门一关,秦三将“女人”一把抱起扔在床上,冷声说:“对于你这种的半夜来敲男人门的女人,你说我应该怎么对待你?” 第72章 老虎啃白菜   果香丝丝缕缕地浸入空气,高冷的“将军”跳上写字台趴在了方书玉的教案上。   方书玉宠它,由着它四仰八叉地瘫着,他放下手里的书,抬眸叫了一声坐在对面的方斐。   方斐已经走神了很久,他应该被“后妈”就是“亲爹”的事情惊到了,直到听到方书玉的声音才堪堪回神,问道:“秦三的妈妈没有发现那个女人就是你?”   方书玉摘了“将军”身上不知从哪里刮来的枯叶,用手展平,夹进了书页:“秦翼帮我打了掩护。”   他反复压实书册,将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做了多遍,才深吸了一口气,对方斐说:“小斐,我和秦翼的事差不多定下来了,如果你不反对,我们以后会在一起。”   方斐趴在桌子上,用手去碰“将军”的爪子,被老猫不耐烦地斜了一眼,才收回手指撩起很皮:“如果我反对呢?”   “你要是不同意。”方书玉似乎没做过多的犹豫,只是声音略低了一些,“我就不让他再进门了。”   温暖的指尖穿过方斐新染的发丝,方书玉轻声说,“小斐,你是爸爸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能永远快乐。”   方斐鼻子有些酸,轻轻晃动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眼睛,他依旧趴在桌上,声音闷在臂弯中糯糯沉沉的:“你喜欢他吗?秦翼。”   这话方斐曾经问过,当时方书玉给出的回答是有些茫然的“不知道”,那时他只觉得身边有了秦翼,生活就像素描画上了颜色,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儿。但是不是喜欢,关不关乎爱情?对于情感经历几乎为零的方书玉来说,并不是一道简单的问题。   而今天,面对同样的问话,那张依旧难掩风华的脸上漾起了淡淡的红霞,他几经斟酌词语,可在方斐面前,也只保守羞涩地用了:“还好。”   “还好。”方斐在齿间咂摸着这两个字,然后轻轻叹气,看向自己的亲爹,撒娇一般地说道,“那以后秦三就是我‘后爸’了?也是张旭尧的……”   后话方斐没说,就吓了方书玉一跳,他想到这个问题,为难道:“要不……我还是别和秦翼在一起了吧?”   方斐与方书玉四目相视,然后都轻轻笑出了声,方斐抖动着肩膀幸灾乐祸:“感觉秦三好惨啊,随便什么样的理由都可以让他出局。”   方书玉开始心疼恋人,小声找补:“我开玩笑的,这话你千万别让他知道。”   方斐胡乱应下,去逗“将军”,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声汽车的鸣笛声,方斐瞬间弹起,吓了老猫一跳。   “应该是张旭尧来了。”   他出了屋子向院门跑去,刚到门口就看见张旭尧和秦三的肩膀撞在了一起。   角门开着,一次只容得下一人进出,两人巧遇,进门时相撞本是意外,撞后秦三下意识让出了通路,却转瞬就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又微微上前一步,扶着门框笑着说:“张老师,你知道我和方斐爸爸的事情吧?”   张旭尧下班后回了趟公寓,他着急见方斐,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秦三气他不上道,又不怎么敢摆岳父的架子,只能又向后退了半步,再次让路。   张旭尧如今的心思不在他身上,自方斐出了房门,他就一直盯着自己漂亮的恋人,此时他向院内一招手,只说了简单的一个字:“来。”   方斐笑着飞奔而至,出了院门向张旭尧一扑,被男人接了个满怀。   方斐双脚一盘,紧紧搂着人撒娇:“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了好久了。”   张旭尧将人向上一托,用大衣将衣着单薄的方斐裹在怀里,面上也带了淡淡的笑意:“不是你让我回家取东西吗?”   方斐用脸颊贴了贴人,小声嘀咕:“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很想你。”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晃了晃自己的头发,“新染的,好看吗?”   张旭尧看着怀里的人,显得珍视至极:“好看。”   方斐贪心,黏黏糊糊地要求:“多夸夸。”   张旭尧斜了一眼一直站在门口瞪大眼睛傻了的秦三,抱着方斐向车身的另一侧走去,边走边在柔软的唇上贴了贴,低声耳语:“像我的王子。”   秦三傻了。   很久之后,他是自己推上下巴的。   在他的想象中,方斐与张旭尧的相处,就是老师与学生,管教与犯人,以及猫与老鼠。   是那种即便在被窝里张旭尧也会拿着戒尺摆一副凶恶模样,而方斐就是一个整日畏首畏尾、哭哭啼啼的小可怜儿,什么奶奶灰的发色,什么奇装异服,都会被勒令禁止,并且写三千字检讨。   可刚才……   刚才的事情秦三不愿回想,柔情万千的张旭尧比扔粉笔的张旭尧还要令人恐惧,他急忙踏进院子,一头扎进方书玉的怀抱,以慰他瑟瑟发抖的心灵。   晚上吃饭时,摆了四套碗筷。   这是方书玉父子与各自恋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方书玉话不多,张旭尧言简意赅,秦三出奇的沉默,不过有方斐,席间倒也轻松愉悦。   “爸,糖葫芦我给你放冰箱了,是张老师亲手做的,他看我爱吃又怕外面买的不干净,就跟着视频学了制作方法。”方斐看了一眼身旁的张旭尧,悄悄移步,在桌下轻轻蹭了蹭他的膝盖,“他做的糖葫芦又甜又脆,特别好吃,我让他取了几根过来,爸你尝尝。”   两人之间的情丝拉不断扯不开,方斐捧着碗几乎靠在了张旭尧的肩上,男人也由着他靠,将人松松拢着,整餐几乎只用一只手吃饭。   方书玉道了谢后给秦三夹菜,悄声问他:“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什么事儿。”秦三言不由衷,他又不能说他现在的心情就像看到秃子长头发,老虎啃白菜一样让人难以接受。   忽然,秦三手侧的空杯被缓缓续了酒,他顺着那条手臂看向张旭尧,男人投来目光,淡淡地说:“秦翼,我敬你一杯。”   秦三打了个哆嗦,他赶紧端起酒,支吾道:“还是我敬你吧张老师。”   “都行。”张旭尧在他的酒杯上轻轻一磕,仰头吞了杯中酒。   秦三轻“啧”,喝酒前清了清嗓子:“我有一件事要宣布,我和书玉破除了重重险阻,以后呢就要长相厮守在一起了。”他看了一眼身边清雅温柔的人,目光也柔和下来,“我家里想为我们举办一场婚礼,当然不是对外公开的,但程序一样不少,拜过天地与高堂,喝过交杯酒,我和书玉就是合法的婚姻关系了。”   “所以……”秦三喝了杯中酒,将空杯缓缓一落,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张旭尧,“所以张老师,你现在敬我一杯吧。” 第73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倒是方斐拿起了酒壶为秦三缓缓续酒,顺带丢出了一句千古名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转手,他又为张旭尧添了酒。   我是张旭尧岳父,张旭尧是我父亲呗?草。   秦三被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弄得哭笑不得,他端起酒杯和方斐说:“好像你不是他学生似的。”   说完觉得这关系更乱了,索性与张旭尧一撞杯:“张老师,你以后还是我可亲可敬的尊师,来,干一杯,一切都在酒里。”   张旭尧觉得方斐可爱,在桌下握着他的一只手慢慢揉,桌上与秦三碰了杯,一边饮酒一边紧扣五指,闹得身边人红了耳根。   空杯刚落,就听见院外的大门被砸响,一个男音粗声大嗓地叫骂:“姓方的你出来,出来赔钱!”   屋中人神色皆变,方书玉放下筷子略略思量后说:“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秦三也随着起身,又在方斐的肩上一压,“应该没什么大事,我们先出去看看,你和张老师接着吃。”   方斐看了一眼张旭尧,见他依旧扣着自己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便慢慢坐回了椅子。   巷子里屋脊相连,哪家若是有个大点的动静,穿糖葫芦似的可以听一溜儿。   方书玉家的大门被敲的山响,粗鄙的谩骂灌了一巷子,秦三拽了一把走在前面的方书玉,越过他,率先拉开了门。   门轴转动的声音未绝,秦三已经一脚将门外的人踹倒,收回脚,靠着门缘,他吊儿郎当的语气仿佛在开玩笑,细听又隐含着冰冷的凶狠:“你他妈会不会叫门?要是不会我不介意教教你。”   室内一直悬着心的方斐一惊,张旭尧捏了捏他的掌心,缓声道:“对于这种泼皮就应该先发制人,你越客气,他越叫嚣。”   果然,门外的男人哽了一声,他捂着胸口看着倚门而立的人,表情意外:“秦三,你怎么在这儿?”   秦三懒洋洋的话不走心:“上学时老师没教好,文化程度低,现在找方老师来补习行不行?”   男人一跃而起,挥挥手:“这事与你没关系,用你做什么出头鸟!你踹我这一脚我改天再找你算账,现在我找姓方的说话,我儿子在他这吃饭,吃的食物中毒了,昨晚上吐下泻在医院抢救一宿,你说我应不应该来讨个说法!”   秦三一敛懒散的神色:“食物中毒,怎么可能?”他略一思量,立目道,“白板,你这是又赌输了,到这儿讹钱来了?”   “胡……说八道!什么讹钱,我还能拿孩子的事情开玩笑?”   秦三的臂弯中搭上了一只手,他听到了方书玉温雅的声音:“秦翼,让家长进来把话说清楚。”   犹豫片刻,秦三稍一侧身让出了通道。   没了秦三的阻隔,院外的男人与方书玉直接打了照面,他眉头一紧,一跃而上,面目狰狞地去抓方书玉的衣领:“你赶紧给我赔钱。”   “我草你大爷的。”秦三长臂一展,一手抓住男人的头发,一手扣住他的腕子,用力拧至男人背后将人擒住,然后微微俯身靠近男人说道,“你要是不会好好说话我就再把你扔出去。”   秦三用了十足的手劲儿,男人疼得哇哇大叫:“姓秦的你松开我……啊!行行行,我好好说话。”   将人一推,秦三走到方书玉旁边,拽了把裤腿儿蹲了下来,他个子大,即便蹲着也不容忽视,面上带笑不笑的,看着浪荡,却让人忌惮。   揉着手腕的男人姓白,因是个赌鬼,常年不离麻将桌,因而绰号白板。   他偏头瞄了一眼院外,才开口说道:“昨天我儿子从你这回家就开始肚子疼,疼得满地打滚,我问他怎么回事儿,他说中午在你这吃的东西有一股馊味儿,肯定是吃坏了肚子。”   白板表情夸张,一脸愤恨,“然后就开始上吐下泻,没一会儿拉得都脱相了。”   秦三笑着“草”了一声:“吃巴豆都没有这么夸张。”   白板恨秦三恨得牙痒,却没敢与他叫板,转头对方书玉龇牙咧嘴:“出了这事儿你说怎么办吧?”   方书玉不疾不徐地问:“白琪中午在这里吃完饭,他是几点开始肚子疼的?”   “吃完饭就开始疼了。”   “那就是在学校发作的?”方书玉拿出手机,“我联系一下他们老师问问情况。”   白板一愣,改口道:“在学校只是隐隐的疼,放学回家才开始上吐下泻,别说那些没用的,在你这里吃坏了,食物中毒差点丢了命,你就说你赔多少钱吧?”   “赔不赔钱,赔多少钱,都不是由我来决定的。”方书玉收起手机正色道,“我办这个托管机构有一切正规的营业手续和健康证明,孩子们吃的每餐都有留样,您要是觉得白琪是在我这里吃坏的肚子,那您可以报警或是举报其他相关部门,我配合一切调查,如果是我的责任,我责无旁贷。”   “你……”白板有些哑言,一转眼珠他又扯开嗓子,“我怎么知道你和那些部门有没有什么关系?再说要什么检测结果?我儿子食物中毒就是最直观的检测结果,反正今天你要是不拿出医药费、营养费、赔偿费,我就天天来闹,看你这个小破托管还能不能开下去!”   秦三收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缓缓站起身,白板见状向后退了一步,他又向院外瞅了一眼,咬着牙低声唤人:“你们想不想拿到钱?想拿到钱就进来帮个忙!”   话音落后,院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三个男人鱼贯而入,高壮、凶狠,看起来极不好惹。   秦三眼风一扫,笑了:“白板你倒是出息了,还能请到帮手。”他向来人抬了抬下巴,“哥几个看着面生,不是镇上的人吧?”   移步挡在方书玉面前,他眼中含戾,“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哥几个是白板的债主吧,要不就是你们老板是他的债主,你们在他身上拿不到钱,就跟着他来讹人?”   白板被人戳了老底恼羞成怒,本以为讹方书玉这样的软柿子会手到擒来,没想到却碰到秦三这个难缠的,他跳出来嚷嚷:“别说那些没用的,我是来拿赔偿费的,拿到了我就走人,要是拿不到谁也别想好过。”   秦三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他笑着逼近白板,刚想提拳就揍,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开门声。   “秦翼。”指间夹着烟的张旭尧推开房门淡声道,“外面冷,请大家进屋说。”   秦翼一挑眼皮,看到了门外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邻居们,他回视张旭尧,两人目光一撞,便心下了然。   关门打狗。   他收回威式,面上重新挂笑:“是啊这天儿真他妈冷,咱们屋里说。”   几人进屋,关门落锁。   张旭尧坐在沙发上用夹烟的手指指对面的椅子:“坐。”   无人落座,秦三依旧软着骨头靠在墙上,看似吊儿郎当,实则寸步不离方书玉。   “张老师你也在呀?”   白板见到张旭尧时着实一愣,他没想到自己讹个钱,却先后遇到了镇上两个不好惹的人物。秦三虽然算不上混混,也没见做过什么惊天动地或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他在镇上却无人敢惹,连那些最狠的角色见面都会分根烟过去,比他大的叫声“三儿”,小的还会尊一声“三哥”,给足了面子。   与秦三不同,张旭尧是新发镇上众口一词的“正经人”,连年的优秀教师,给镇上三分之一的孩子当过班主任,走到哪儿都得学生家长尊敬,连在菜场吵得正酣的两方见到张旭尧,都要暂时休战,亲热的与他打过招呼,将人送走,才再续战火。   白板觉得今儿个倒霉,但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怯场:“张老师,我今天跟方书玉有些私事要谈,要不……您先回避一下?”   烟灰向上卷了一节,方斐送来烟缸,张旭尧用拇指弹了弹烟蒂,平静地问道:“赔偿费想要多少?”   “啊?”终于有人开始提钱,但这个人竟然是张旭尧,虽不理解,白板还是一咬牙,“十万。”   秦三笑了一声没言语,低声嘟囔:“惹谁不好,你惹他岳父。”   “不多。”张旭尧从衣服内兜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面上,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这里面的钱只多不少。”   “但这钱不是给你儿子的医药费。”男人吸了口烟,尼古丁在身体中游走了一圈,长烟被缓缓呼出,他抬头看向面露喜色的白板,继续说,“这钱是给你们的医药费。”   张旭尧话音一落,秦三骤然敛笑,双目滑过戾芒,未等白板反应过来,拳风已至他面门。   重拳落后,是鬼哭狼嚎的叫喊。方书玉没想到事情会演变至此,他担心秦三,想要将人拉开,却被张旭尧伸手挡住。   “方老师,你带着方斐去卧室,这里不用担心。”   方书玉思忖片刻,他又看了一眼秦三,才拉着方斐进了卧室。   卧室的门刚刚关上,又被拉开,方斐探出一个头,对张旭尧说:“过来,我帮你解开袖扣。”   张旭尧走过去,将烟衔在嘴里伸出手。   方斐边解边说:“你快一点解决,别误了晚上看电影。”   张旭尧轻轻“嗯”了一声,在秦三一对四的打斗声中说:“误不了。”   卧室的门再次被关上,张旭尧衔着烟看着缠斗的几人,不急不缓地说道:“右手臂向外向上绕屈,顺势进身并向上挑肘,击他下颌。”   秦三以一敌众,难免腹背受敌,听到张旭尧的话,他瞬间领悟,抬臂挑肘,迅猛一击,重创了一名打手。   张旭尧轻轻一笑,咬着烟低语:“文化课学的一塌糊涂,教他揍人倒是一学就会。”   扔了烟,男人缓步走入了混战……   不多时,声音渐歇,连鬼哭狼嚎都听不到了,开门声响了几次后,客厅中只剩下两个男人。   张旭尧向坐在地上的秦三伸出手:“动作很漂亮,干净利落。”   秦三握上那只手,借力而起,笑道:“张老师,咱俩认识这么多年,这是你第一次夸我。”   两个高大的男人并肩而立,目光一致,都看向站在卧室门口的自己的恋人。   “来。”张旭尧眼中含笑。   “小玉。”秦三奔了过去。。 第74章 【完结章】不良人   腾格里沙漠,有着纯粹极致的美。   漫漫黄沙,如同一幅无尽的画卷,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逐渐隐没,那片浩瀚的夜空,悄然苏醒。   沙峰之上,关磊架好了观测设备,拍了拍手上的细沙,对身旁的社员说:“这是咱们天文社第一次校外活动,直接跨越大半个中国来到了腾格里。”他仰望苍穹,眼睛微微湿润,“这是腾格里的星空,可以看到星星最梦幻又最真实的样子。”   有人坐在沙坡上插科打诨:“社长来之前特意背了诗集,不然应该只会说真他妈美呀。”   关磊跑过去揍人,方斐跟着捡乐,边乐边用挂在脖子上的小型望远镜观测星空,目镜中星光如银,寂静璀璨,方斐却慢慢压低视角,在沙海中寻到了一个背影。   沙丘的曲线在月光下呈现出银色的光泽,那人坐在远处的沙巅上,手边有酒,身影几乎融入暗穹,看起来莫名的冷寂孤独。   方斐放下望远镜,从营地的行李中拿出一条毛毯,走向那个身影。   沙漠的夜晚,温度骤降,沙山不好爬,方斐坐到张旭尧身边时已经气喘吁吁。   他将毯子围在张旭尧身上,习惯性地靠入男人怀里:“关磊请你过去看星星,他说目镜中最美的星星得让赞助人先看。”   张旭尧拥紧方斐,垂眸看他,五官都端详了一遍,又望进他的眼底:“我已经看到最美的星星了。”   突然有风,微微吹动流沙,沙丘上的波纹乱了,如同方斐的心。   青年慢慢凑近,轻轻啄着张旭尧的唇:“你现在怎么这么会说情话,都有点不像你了。”   男人任他亲吻,随口问:“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严肃。”浅吻;   “教条。”轻咬唇瓣;   “寡言。”舌尖一勾;   言语间的每次停顿便会落下一个吻,方斐又吻过来,“还有凶恶。”   宽大的手掌慢慢搭上方斐的后颈,轻轻摩擦那处温热的皮肤,直到怀里的人舒服得卸下所有防备,才用力一扣,将若即若离的吻骤然压实:“今晚咱俩的帐篷扎得远一点。”   破碎的话含糊不清:“为什么?”   “免得我凶恶的时候,你把同学吵醒。”   张旭尧在亲吻中表现出的粗野很符合腾格里沙漠的气质,滚烫至极的气息喂进方斐嘴里,似乎只有吞咽才能承接如此疯狂的给予。   心跳声一下下砸在耳膜上,在声响最沉重的时候,张旭尧却离开了方斐的唇,他垂视了一会儿青年,缓缓回答了最初的问题:“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   ————   腾格里的夜空澄净透亮,繁星如尘,仿佛触手可及。远远的露营地传来歌声,不算动听,被星辉一过,倒也别有韵味。   自张旭尧“示爱”之后,方斐便不怎么说话了,他把沙子握进手中,看它们从指间一点点流失,反复几次实在无趣了,又将望远镜放在了张旭尧的眼上。   “我看星星时感觉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整个人很放松,也很真诚,即便说一点假话都是可耻的。”   一直拿着望远镜的手忽然轻抖,“所以张旭尧,你到底爱我什么?”   张旭尧拂开眼前的望远镜,看向已经垂下眼帘的方斐,见他掌心依然拢了一团沙,慢慢的又只剩薄薄的一层。   “好看是吗?”方斐笑容难看,“我的确挺好看的。”   张旭尧握住方斐的腕子,将他掌心的那层薄沙晃落,一把拖进怀里,钳着他的下颌,左右端详:“是挺好看的,但是没有小时候给我挽袖子那个方斐好看。”   男人在疑惑的目光中柔软下来,用指腹轻轻拨动青年睫毛上的星辉,“方斐,我记了你很多年,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问我疼不疼、哭没哭的人。”   他看向璀璨的星河,群星浩瀚,银河横亘,在两人头上形成了偌大的穹顶。   置身于此,总会让人觉得自身渺小,顿生孤独:“第一次纹身的时候我只有十三岁,很疼。我表现得无所谓,却偷偷抹了眼泪,不是因为疼痛,因为我不喜欢这张皮,‘它’就像为我贴了张标签,穿着‘它’我就要被锁进笼子里,然后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被人一拳一拳的打死。”   “可是当时我没有办法,我只能穿着‘它’去搏命,然后每隔半年就去为‘它’补一次色,让那些针再一次刺破我的皮肤。”   “张旭尧……”方斐攀上男人的肩膀,指尖儿不小心碰到了他颈下的纹身,那是方斐曾经最爱的纹路,觉得性感至极的色彩,如今却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手指,一路疼到心底,疼得心慌意乱。   张旭尧将人拉近,安抚似地吻了吻方斐的鬓角:“别伤心,我从小适应性就很强,很快就与这身皮和平共处了,只是那天你问了我疼不疼,我才知道我也一直在介意没有人心疼我。”   “所以高中时我再次遇到你,你对于我来说确实是特别的,我当时也只是想好好培养你,直到……”   不知为何,方斐紧张了起来:“直到什么?”   “直到你高三毕业后的那个暑假,被一个校外的男生压在我车上接吻。”   方斐瞳孔骤缩,慢慢离开了张旭尧的怀抱,声音打着抖:“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是不是也不记得当时和那个男生说过什么了?”易拉罐的下半段埋在沙滩中,张旭尧提酒轻抿,声音幽幽,“你把他推开了,和他说你不喜欢接吻,他要是不接受,你们就分手。”   “是吗?”方斐退了退,又离张旭尧远了些,“我确实不记得了。”   “当时我就坐在车里,当我得知你喜欢男人时,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张旭尧一把扣住方斐的脚踝将他拖回身边,“我想把你锁在床上,永远不让别人觊觎你。”   这话听着熟悉,方斐忽然想到了冯屿白钱包中夹的纸条,他将事情的经过一诉,问张旭尧:“那张纸条真的是你写的?只是你要发疯的对象不是他,而是我?”   不知是不是微赧,张旭尧别开眼:“当时刚刚知道你是gay,我就出任务去抓他了,与他在海上漂泊了一个月,有时压不住情绪时会胡乱写些东西,那字条应该是他偷偷拿走的,没想到被他留了这么久,还成为欺骗你的道具。”   方斐沉默片刻,拿过张旭尧的酒喝了一口,轻声问:“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以前那些……男朋友的事情?”   张旭尧散漫扬眉,嗓音悠然:“因为你很喜欢亲我。”   方斐提起唇角,笑容却转瞬即逝,他又举起望远镜,挡住了自己的双眼,“人人都说我像我爸,可是我爸苦了一辈子,连次恋爱都没谈过,我不想走他的老路,一直受人欺负,又很想保护他,所以就学人家抽烟喝酒烫头谈恋爱,让自己看起来又坏又猖狂。”   望远镜降了半寸,方斐乜了张旭尧一眼,“可是你又处处管着我,我做不得一点出格的事情,当时觉得你阴魂不散,没想到……你一直以长辈的身份自居,但心里却是想睡我。”   他最后总结:“好龌龊。”   张旭尧轻笑,手指在方斐发间浅浅摩挲:“我给你当后爸的时候,你对我动过歪心思吗?”男人靠得极近,呼吸烫人,“有想过亲我吗?或是睡我?”   方斐呼吸一滞。   “说实话。”   “……有过,很多次。”   吻落了下来:“连‘后爸’都觊觎,确实担得起‘不良人’三个字。”   谢谢你曾在最灰暗的时刻,慰藉了一颗少年的心。而我,在星空之下,在大漠的深处,从此牵紧了你的手。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