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暗生
　　作者：何小懒
　　文案：
　　许霁 X 周青昱
　　大学时，许霁被周青昱体贴耐心地追求了许久，终于决定给周青昱一个机会：
　　“给你三个月，如果能让我喜欢上你，就不分手。”
　　得到这一句承诺的周青昱欣喜若狂，更加珍贵地对待、呵护许霁。
　　但三个月后，许霁还是提了分手，并且义无反顾地出了国。
　　——
　　回国后，许霁看着站在身前的成熟、凛冽了许多的青年，听见周青昱冷声开口：
　　“我只给许家一年时间，一年后你我离婚。”
　　许霁不在意许家怎么样，也不在意婚姻怎么样，于是淡淡地点头，说：“可以。”
　　——
　　在许霁的印象里，周青昱光风霁月、明朗干净，与重逢后毒舌、脾气臭、耐心差的人大有不同
　　跟眼前这个赤红着一双眼，固执又卑怜地扯住自己衣领，要求自己吻他的人，更恍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心底第一次涌起丝丝莫名的感觉，像是被蚂蚁踩在了某根神经。
　　很久以后，许霁才了悟，这种感觉是心疼。
　　*攻动心不自知，回箭头较慢，无火葬场，本质上两个人都超爱，不适合极端控党阅读
　　一句话简介：不懂爱的攻 X 超级爱的受
　　标签：主攻，受追攻，应该是本甜文，对攻有一定控度，不能接受的慎入，但不适合极端控党


第1章 像一块狗皮膏药
　　【阅文须知：许霁是攻。】
　　这已经是今晚第三个来向周青昱搭讪的人了。
　　周青昱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看向眼前的女生。
　　酒吧里霓虹错落，音响混杂，周青昱朝女生微微俯身，才勉强听清女生的话。
　　周青昱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道：“抱歉，我暂时没有恋爱的想法。”
　　女生似乎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失望满满地垂下头，道：“这、这样……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周青昱“嗯”了一声，在女生离开后拿过一个马克酒杯开始擦拭。
　　目睹了一切的杨一靠了过来，手支下巴十分惆怅：“小周哥，这是今晚第几个了？”
　　周青昱没有回答，只道：“怎么？”
　　杨一叹口气：“我活到二十岁还从来没被女生搭讪过，好羡慕你啊。”
　　不等周青昱说话，杨一又不太相信地道：“不过，我听他们说，小周哥你也没谈过恋爱，这是真的假的？”
　　周青昱不怎么在意地道：“真的。”
　　杨一看向周青昱，道：“那么多人追你，你都没有一个喜欢的吗？”
　　周青昱将擦干净的酒杯放了回去，默然片刻，道：
　　“有。”
　　“有？”杨一张大了双眼，“那怎么不在一起？”
　　周青昱道：“我在努力。”
　　话落，周青昱转眼看着杨一，语气认真地补充道：“我在努力，让他愿意和我在一起。”
　　杨一更加震惊了，道：“原来小周哥……你有喜欢的人啊。能被你喜欢，那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周青昱一时没有回答。
　　恰好这个时候酒吧一处传来热闹的声音，是一群人走了进来。
　　周青昱循着声音望去，眸子第一时间定在了最前方高挑清瘦的人身上。
　　定定地看了几眼，周青昱忽地道：“是那样的人。”
　　杨一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周青昱的目光跟着那人移动着，道：“他在那里。”
　　杨一想了想，明白过来周青昱说的是那位他喜欢的人。
　　更加惊奇了，竟然那么巧，聊到对方时，对方就刚好出现了。
　　杨一顺着周青昱的目光望过去，却看到了一群年纪在二十左右的男生。
　　这时，周青昱又开口了：“最好看的那个。”
　　杨一的目光扫了几转，最终锁定在一位明朗带笑的男生脸上。
　　看了好半晌，杨一在心里道：“果然是...最好看的。”
　　齐骆飞勾住许霁，喜气洋洋地笑着，道：“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
　　许霁嘴角噙着笑，道：“是你过生日，又不是我，地方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齐骆飞笑了笑，又对其他人道：“今天随便玩，放开了玩，我买单！”
　　有人附和道：“齐少爷大气！”
　　齐骆飞没理，目光却不经意扫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定睛看去，果然是周青昱。
　　当即抓住了许霁的胳膊，道：“看那边，那是谁？”
　　许霁望了过去，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没什么波澜地道：“噢，怎么了？”
　　齐骆飞观察几秒他的神色，好奇道：“他追你那么久，你真没一点心动吗？”
　　许霁勾了下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满不在乎地反问道：“我一定要心动吗？”
　　齐骆飞摸了摸下巴，道：“那倒也不是。”
　　许霁的脸上没有表情，道：
　　“你觉得，我跟着许山和许岑那两个人长大，还有可能喜欢什么人吗？”
　　齐骆飞眨了眨眼，想起不苟言笑的许山和冰冷漠然的许岑，讪讪道：“那不是，还有你舅舅吗？”
　　提起宋昀，许霁的脸色缓和些许，却还是嗤笑一声，道：“所以我才起码没有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好吧。”齐骆飞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今天我生日，还是开心一点。”
　　一行人进了包厢，热火朝天地交流讨论。
　　许霁独自占着一张沙发，背往后靠着，悠闲散漫。
　　几分钟后，有人提议：“我们可以玩个游戏，输的人罚一杯。”
　　其他人没有意见，齐骆飞看了眼许霁，道：“那你玩不玩？”
　　许霁还没有答话，有人走了进来。
　　是穿着服务员服饰的周青昱。
　　饶是极其普通的服装，穿在周青昱的身上也勾勒出了宽阔的身形和极佳的比例，微弱的霓虹灯落在周青昱的侧脸上，让清冷的一张脸更加不染尘埃。
　　许霁看着周青昱，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高岭之花似的人，怎么偏偏就喜欢上了他。
　　齐骆飞也注意到了周青昱，招了招手对周青昱道：“嗨，你来啦。”
　　周青昱朝齐骆飞点点头，道：“我来送酒。”
　　齐骆飞又对其他人介绍道：“他叫周青昱，也是我们学校的，大二。”
　　众人简单地打过招呼，齐骆飞又道：“你要留下来一起玩吗，我可以跟你们经理说一声。”
　　周青昱望向许霁。
　　许霁静坐着，唇角挂着很淡的笑，似乎心情不错。
　　周青昱定定地注视了几秒，重新看向齐骆飞，正要开口，却听见许霁嗓音带笑、语调松弛地开口：
　　“周青昱。”
　　周青昱微怔，温和地转向许霁，道：“嗯，怎么了？”
　　许霁朝他笑着，道：“他们要玩游戏，输的人喝酒，但我不想喝。”
　　“你留下来，帮我喝，怎么样？”
　　“好。”
　　周青昱看着许霁的眼睛，毫不犹豫地道：“你玩，我喝。”
　　许霁笑意更深。
　　周青昱最终脸色微红地走出了包厢。
　　在周青昱离开后不久，齐骆飞晃了晃酒后有些晕的脑袋，拍了下许霁，接着站起身，道：“厕所去吗？”
　　许霁一口酒没喝，没有上厕所的欲望，但还是陪着齐骆飞走了一趟。
　　回包厢的路上，齐骆飞道：“你刚刚为什么要一直故意输？你想把周青昱灌醉？”
　　许霁双手插兜，道：“没为什么。”
　　齐骆飞转头盯了盯他，又道：“你以前对其他的追求者也不是这样啊，还很绅士来着，怎么偏偏针对周青昱。你看他不爽？”
　　许霁道：“其他追求者也不像他那样怎么赶也赶不走啊。”
　　齐骆飞静了静，“噢”了一声，懂了：“敢情你是故意为难他想让他知难而退啊。”
　　“可是为什么？”齐骆飞道，“他喜欢你就喜欢你呗，你已经拒绝他了，他还要继续喜欢，那就不关你的事了。”
　　“而且，被别人喜欢，你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吗？”
　　许霁没有表情，道：“被一块狗皮膏药粘上，有什么开心的。”
　　齐骆飞愣了愣。
　　将真心喜欢自己真心追求自己的人称之为狗皮膏药？这实在是有些不尊重人了。
　　他看了眼许霁的侧脸，想：许霁还说许山许岑是冷血动物，他自己明明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许霁向来最讨厌许山和许岑，这话齐骆飞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了。
　　许霁却不知道齐骆飞在想些什么，只是说完话后却想起了周青昱在霓虹灯下白净的面孔和挺拔的身形。
　　凝了凝眼眸，许霁想，不过，是一块干净的狗皮膏药。
　　回到包厢后没有再待太久，许霁嫌无趣，和齐骆飞告完别，提前离场。
　　走出包厢后不久，一位明显喝多了的中年男士就步伐不稳地冲许霁撞了上来。
　　男士长得肥头大耳，浑身酒气，身上又同时散发着某种不知名气息，在靠近许霁的第一时间，就逼得许霁屏住了呼吸。
　　许霁蹙起了眉，脸色极差地一把推开那男人，快步离开。
　　直到走进一条长廊，许霁才逐渐恢复了呼吸。
　　这长廊光线昏暗，天花板上间隔一两米的距离才挂一盏拳头大小的霓虹灯，深蓝的灯光照落下来，更显得幽静。
　　许霁独自走着。
　　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身后的人脚步平稳，步伐从容，始终和许霁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许霁没有回头。
　　他知道那人是谁。
　　许霁从小就长相优越，吸引了追求者无数。但各式各样的追求者，各式各样的追求手段，从没有人，像周青昱这样……毅力如此坚定的。
　　坚定到，许霁第一次对一个追求者产生了不耐和厌烦的情绪。
　　他有什么好喜欢的。
　　许霁想。
　　都让他不要喜欢了。喜欢能当饭吃吗？
　　兀自想着，眼前突然稍稍亮了起来。
　　许霁抬眼，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出口处。
　　推门走出，淅淅沥沥的雨声便传入耳朵。
　　许霁站在檐下，望了望路灯照射下格外清晰的细长密麻的雨丝。
　　下雨了。更烦了。
　　站了几秒，许霁面色冷淡地打开手机，进入了叫车小程序。
　　身后的脚步声在距离不远处停下，周青昱终于出声叫他：
　　“许霁。”
　　许霁收起手机，转过身。
　　周青昱面色依旧泛红，明显是喝过不少酒，双眼却并不迷离，一如既往地清润。
　　周青昱将手里的东西朝许霁递了过去，道：“他们说下雨了，我来给你送一把伞。”
　　许霁没有动作，忽地笑了，道：“你喝多了。”
　　周青昱道：“还好。”
　　许霁却又倏然收了笑，漠然道：“你为什么答应帮我喝酒。”
　　周青昱注视着许霁，道：“你不想喝，所以我来喝。”
　　许霁道：“不想喝就别玩，要玩就要付出代价，哪有只占好处不占坏处的道理？”
　　周青昱点了下头，道：“好，我知道了。”
　　许霁莫名：“你知道什么？”
　　周青昱道：“下一次我不参与。”
　　许霁的神情更加冷漠了。
　　齐骆飞都看出来了他是故意输了游戏，周青昱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知道他有意害他喝酒，还一副毫不计较绝世好脾气的模样——只因为喜欢，就要为另一个人做到这种程度吗？
　　好半晌。
　　许霁勾起嘴角，却毫无笑意地，将对齐骆飞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狗皮膏药吗？怎么赶都赶不走。”
　　一阵静谧。
　　蓦然间，几缕微风吹过，将细密的雨丝吹得斜了斜。
　　几滴雨水落在许霁的肩上，晕出几团深色。
　　周青昱的目光落在许霁被雨水浸湿的部位，忽地无声笑了笑。
　　打开伞，撑在许霁的上方，周青昱温声道：
　　“我可以是。”
　　顿了顿，周青昱又道：
　　“许霁，我喜欢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
　　“我都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一个新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以下是排雷：
　　本文主攻，许霁是攻，偏向于弱强（指的是受公主抱攻、受强吻攻等）但攻并不弱
　　小灰字的攻“不懂爱”并不意味着攻动心非常非常晚，本文攻并非冷漠淡漠的人设。至于攻什么时候动的心，动心有多深，怎么动的心，大家看文后见仁见智。
　　没有火葬场。后期有轻微强制，受强制攻，也就是文案中周让许吻他的那里。（当然强制的尺度不止吻
　　攻前期是个小刺猬，性格不太好，后面有软化。
　　其他想到再补充。


第2章 “不要再跟着我。”
　　许霁最终也没有接过周青昱的伞。
　　对于周青昱告白似的话，许霁冷嗤一声，转身走入雨幕中。
　　周青昱跟着他，伞面斜斜地护在许霁上方。
　　许霁没再理周青昱。
　　来到一家最近的便利店，买下一把雨伞，出来时，叫的车刚好停在附近。
　　许霁坐上车，对司机说了地点。
　　司机应下来，很快发动车辆。
　　透过沾了雨滴的后视镜，许霁看了眼依旧站在原地朝这边望来的周青昱，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回到林大宿舍时，已经接近凌晨。
　　齐骆飞在酒吧玩得正嗨，大概率夜不归宿，因此宿舍只有许霁一个人。
　　简单地洗漱过后，许霁躺上了床。
　　躺了许久却毫无困意，不知道过去多久，黑暗中突然亮起一丝光亮。
　　等光亮散去，许霁睁开了眼，拿过了手机。
　　来信人是远在a国的宋昀：
　　【抱歉小霁，我暂时还无法回国，明天不能陪你一起去看姐姐了。】
　　【明天帮我告诉姐姐，我晚些再去看她。】
　　目光在“无法回国”上几个字停了停，几秒后，许霁回道：
　　【我知道了。】
　　宋昀又回了消息过来，是有些意外他还没睡。
　　简单解释过后，又聊了些其他，两人互道了晚安。
　　这一晚有些失眠，第二天许霁比平时多睡了二十分钟，醒来已经不够时间去吃早餐。
　　许霁收拾好自己，推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人。
　　穿着白色的薄外套，右耳挂着只耳机，静静地望着远处。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周青昱摘下耳机，转过身，对许霁道：“早上好。”
　　许霁挑眉，道：“不要告诉我，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周青昱道：“没有，我刚来。”
　　又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许霁，道：“我想你没有时间去买早餐了，就给你带了。”
　　许霁双手抱胸，道：“知道我会起晚，周青昱，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周青昱道：“你有课的时候，微信步数大概会在7:30左右开始更新。”
　　许霁：“……”
　　许霁气笑了，道：“跟个偷窥狂一样吗？”
　　“如果你介意，以后非特殊情况我不会再看。”
　　周青昱又将手往前递了递，道：“现在先吃早餐。”
　　许霁垂眼看过去，那是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
　　默然两秒，许霁忽地朝周青昱勾起嘴角，眼睛也弯了弯，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将东西拿了过去，许霁道：“谢了。”
　　然后缓缓转身，往前走了几步。
　　许霁在一个垃圾桶旁边停下，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东西丢了进去。
　　又回过头，朝在身后静静看着他的周青昱再次扬了扬唇。
　　许霁是在上课铃响前的最后两分钟走进教室的，老师正在进行课前考勤。
　　点到齐骆飞时，一道人影冲进教室，响亮地喊了一声：“到！”
　　老师看他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
　　齐骆飞在许霁身边坐下时还在喘着气，道：“我靠累死我了，昨晚就睡了两个小时，我感觉自己要猝死了。”
　　许霁没有感情地勾唇，道：“酒味混着汗味，没什么比现在的你杀伤力更大了。”
　　齐骆飞极受打击，默默地缩进了墙角。
　　下课后依旧在下雨。
　　许霁打开伞，离开前，齐骆飞叫住他：“去哪，带我一起。”
　　许霁笑了一下，道：“陵园。你也去？”
　　齐骆飞挠了下脸，讪讪道：“不去了不去了。你去吧。”
　　步行到校门外，许霁随手拦了一辆车，道：“去福宁陵园。”
　　司机点头。上路后，许霁转头看了看车窗，雨滴水珠蜿蜒地流下，窗外的世界变得朦胧。
　　宋菱去世的日子实在不太好。
　　和清明挨得很近。每年的这一天，几乎都是下着雨的。
　　到陵园后，许霁又走了十分钟，到了宋菱的墓碑前。
　　俯腰将路上买的花束放上去时，注意到上面已经和过去许多年一样，有了一束正鲜艳的花。
　　宋家人重男轻女，对宋菱格外不重视，或许压根不记得宋菱的忌日具体是哪一天。最多隔几年的清明，来这里扫一次墓。
　　而宋菱生前几乎只围着许山转了，并没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
　　所以这些年来，会留下这样一束花的大概也只有许山了。
　　许霁垂眼看着墓碑上，微微笑着的女子照片。
　　宋菱意外因车祸去世时，许霁还不记事，对这位母亲并没有留下多少印象。
　　关于宋菱的事情，许霁大多是听宋昀向他讲述。
　　比如宋菱和许山青梅竹马，对其一往情深、一派痴情；比如许山和许岑的母亲结婚后，宋菱多么抑郁、多么颓靡；又比如知晓许山离婚后，多么坚决地追求许山。
　　这个追求或许用“求婚”来讲更加合适。
　　因为从宋菱少女时情窦初开以来，对许山的追求就已经开始了。
　　许山却从未喜欢过宋菱。
　　这样一个自私、自利，一切以利益为重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人。
　　许霁又看向那束花，冷冷地笑了一下。
　　人都死了，装模作样有什么意思呢？
　　回到宿舍时，齐骆飞正在床上补觉，呼噜声一声一声地响起。
　　许霁面无表情地过去，狠狠地拍了一下床脚。
　　齐骆飞被震醒，睁开迷离的睡眼，懵圈道：“啊，怎么了？”
　　许霁漠然道：“安静点。”
　　齐骆飞躺了回去，边翻了个身边迷糊地道：“我又打呼了吗，我注意，不过睡着了我也控制不住……”
　　许霁没再管他，回到桌前坐下，打开电脑，进入了D盘。
　　D盘里存储了大量许霁拍摄的各种图片，按照图片的特征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随手点开一个名为“四季”的文件夹，许霁背靠椅背，闲散地一张一张浏览过去。
　　许霁喜欢用相机来记录和定格风景，也喜欢用保留下的图片来回味和回顾风景。
　　过了许久，许霁看了眼窗外。雨小了许多，只剩些毛毛细雨。
　　几秒后，许霁拿出了相机，起身走出宿舍。
　　林大是林市综合实力数一数二的大学，除教学实力靠前外，校内美景也为每年招生作出重要贡献。
　　入学以来，许霁拍下了校内的许多地方。这个时候却并无目的地，只是漫步闲逛。
　　逛着逛着，许霁来到图书馆后方的莲湖前。
　　许霁停下脚步，站在湖边。
　　远处，两只白色天鹅正在相互啄咬，雨滴坠入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许霁将相机对准过去，正调着参数，却感觉雨停了。
　　再细看湖面，雨并没有停，只是雨滴并没有再落到他身上来。
　　许霁回过头，对上周青昱温和的眼眸。
　　周青昱一手撑伞，将伞面往许霁斜了斜，自己的额角却掉落了几颗雨滴。
　　许霁看着他，没有情绪地笑道：“周青昱，你不只是偷窥狂，还是跟踪狂吗？”
　　周青昱温声解释道：“刚好路过，看到你在这里，不想你淋雨，所以就过来了。”
　　许霁面无表情。
　　周青昱又道：“你拍你的就好，我只在这里站着。”
　　许霁“噢”了一声，道：“是吗。”
　　话落，往旁边挪了几步。
　　周青昱反应迅速地举着伞护着他。
　　许霁讥讽地笑了笑：“‘这里’？”
　　周青昱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道：“特指你的身边。”
　　许霁不说话了，也不再在周青昱身上分去丝毫注意力。
　　拿起相机拍摄的时候，许霁往往格外专注，不轻易受到外界影响。慢慢地就忘记了周青昱的存在。
　　但周青昱却很不识相地让许霁记起身边还有这么个人来。
　　抓住了天鹅戏水的一幕，许霁按下了快门。下一瞬，一只手贴近了他。
　　许霁条件反射地蹙眉，转头看向罪魁祸首，道：“你做什么？”
　　周青昱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他手上的某一处，道：“怎么流血了。”
　　许霁往自己的手掌看去，这才发现食指上有一根细小的划痕，丝丝红色的血迹泌了出来。
　　应该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
　　要不是周青昱突然这么碰他一下，这样微不足道的伤口，痊愈了许霁都不会发现。
　　许霁收回手，提醒周青昱道：“‘只在这里站着’，要是做不到就走开。”
　　周青昱却叫住他：“许霁。”
　　许霁已经重新开始专注于捕捉摄像画面。
　　周青昱道：“贴个创可贴吧。”
　　许霁没理。
　　周青昱没再说话。
　　过了几秒，却有冰冰凉凉的感觉触上手指，许霁分神看过去一眼，周青昱在给他擦拭伤口。
　　动作很轻，神色很认真。
　　许霁忍不住了，道：“这么一道小伤口，用得着处理吗？周青昱，你把我当易碎的玻璃娃娃吗？”
　　周青昱已经收回了纸，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张创可贴，撕开，贴在许霁的食指上。
　　这才道：“不是玻璃娃娃就不能被重视和保护了吗？再小的伤口，也会疼的。”
　　许霁怔了一瞬。
　　周青昱笑了一下，道：“好了，我要做的事情做完了。刚刚食言了，很抱歉。”
　　“接下来我好好站着，不做其他的。”
　　许霁却并无反应。
　　好半晌，许霁垂下头，看向自己手上，多出来的那张创可贴。
　　——再小的伤口也会疼？
　　可他明明记得，其他人不是这样跟他说的。
　　许山是一个只顾事业不顾家庭的人。
　　在宋菱最初去世的那几年，照顾和陪伴许霁的，只有许山雇来的保姆。
　　但保姆只在每天的固定时间段出现，其余时间里，小许霁都是自娱自乐。
　　还小的时候，许霁是个调皮的男孩，整天活力满满、乱跑乱跳。玩的多，受的伤也多。
　　摔跤绊倒、撞伤擦伤，感到疼痛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哭喊。
　　因为在脑海中已经大概有了一个“妈妈不在了”的概念，所以受伤时喊的都是爸爸。
　　许山对此向来不耐，只大概地看一眼，确定伤得不严重，才不怎么上心地说一句：
　　“没事，很快就好。”
　　然后走进书房。
　　直到小许霁哭累了睡倒了也再没出来。
　　后来再大了一些，许山对许霁的伤口这样评价：
　　“这点伤而已，能有多疼。你是个男孩子，应该学会忍受。”
　　许山如此，更不用说和他只有二分之一血缘联系的许岑。
　　这些年来，会在许霁受伤时予以关心的，也只有宋昀了。
　　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周青昱。
　　许霁在心底冷笑一声。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受伤就只知道哭喊的幼童了，还会需要来自于别人的关心吗？
　　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后，许霁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蓦然收起相机，许霁转过身，一句话也没说，头也不回地离开。
　　周青昱却还是跟了上来。
　　许霁忽地回身，扬手一抬。
　　周青昱手中的雨伞骤然掉落在地。
　　许霁没有表情地看周青昱一眼，眼底暗含警告，道：
　　“不要再跟着我。”


第3章 很好很勇敢的人
　　林市的春季多雨，阴雨天气一直持续到了清明。
　　清明假期的前一天，林大的学生们还在上课。
　　许霁坐在教室中，百无聊赖地看讲台上不苟言笑的老教授唾沫横飞。
　　下课铃响起时，老教授边合起教材，边留下了一道实践作业：拍摄一组夕阳下的人像图。
　　有同学道：“可是现在天天下雨啊。”
　　老教授在艺术学院早有威名，向来以格外严厉、脾气火爆著称。
　　听到话后，面色不改、嗓音洪厉地道：“自己不会去查一下天气预报吗？如果真的一直下雨我会考虑不到吗？！”
　　话落，拿起教具转身离去。
　　许霁随手打开手机看了眼。果然下雨天气不会再持续太久。
　　不过。
　　对许霁而言，天晴不天晴倒不是最大的问题，而是，他缺少一个让他满意的模特。
　　从前这样的作业，都是宋昀来配合他完成的。现在宋昀尚未回国，许霁是不得不找其他人了。
　　同学们逐渐离去，齐骆飞一屁股坐到了许霁身边，道：“想什么，吃饭去。”
　　许霁看向他的脸，突然道：“勉强中等。”
　　齐骆飞一脸懵：“什么勉强中等？”
　　许霁起身往外走去，道：“你的脸。勉强看的过去。”
　　齐骆飞在原地呆坐两秒，不服气地追了上去，愤愤道：“不是你有没有搞错，我这脸只算中等？还‘勉强’？你一个搞艺术的，审美竟然有那么严重的问题！”
　　“噢。”许霁十分自信地笑了一下，“跟我比，的确是中等。”
　　齐骆飞无言，嘁了一声不说话了。
　　许霁插起裤兜，随口问道：“认识什么长得还不错的人吗。”
　　齐骆飞哼哼道：“我身边的人都跟我一样，是‘勉强中等’的人。”
　　“不过。”
　　似乎想到了什么，齐骆飞道：“你要说跟你帅得旗鼓相当的人，我们还真都认识一个。”
　　许霁挑挑眉，示意继续说。
　　齐骆飞道：“周青昱啊！公认的大帅逼一个……哎呦！”
　　双手捂住猝不及防被肘击了一下的小腹，齐骆飞愕然道：“我说实话，你打我干嘛？”
　　许霁没理他，迈步径直离开。
　　清明当天，许霁又去了一趟福宁陵园。
　　不巧的是，这一次他撞见了宋家人。
　　宋韦立和王红英正往回走，许霁无视了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宋韦立却用力地一掷手上的拐杖，中气十足地喊道：“没看到我和你外婆吗？！”
　　不等许霁反应，指责的话接二连三地喷了出来：“平时不来看我们两个就算了，见到面了连句招呼都不打。许山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许山把你教坏也就算了，宋昀也不教你孝顺长辈吗？！”
　　提到宋昀，许霁终于转过身，嘴角挂上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道：“噢，还真没看到，不好意思，你们太矮了。”
　　宋韦立气得脸色红了红，王红英连忙扶住他，出口的话满股说教意味：
　　“你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别跟你那老爹学坏了。我们到底是你的外公外婆，是把你妈妈养大的人，你也该学着孝敬我们。”
　　这样的话，这些年来许霁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年纪大了知道自己是他们的外孙了。
　　幼时他被许山关禁闭的时候，他们又哪里去了？
　　许霁嗤了一声。
　　却懒得和他们掰扯，边走向宋菱的墓碑，边毫无情绪地道：
　　“我不想。”
　　两个老人险些被许霁气得心梗，也不想再待下去，涨红着一张脸离开了。
　　耳边终于恢复清净，许霁垂眼看向宋菱的墓碑。
　　半晌，俯下身，将宋韦立和王红英留下的供品一一扫了走。
　　第二天，许霁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
　　许霁睁开眼，坐起身，毫无温度的眼神直直射向齐骆飞，道：“要讲话出去讲。”
　　齐骆飞被他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抹了把汗，道：“我很小声啊……算了，我先挂了。”
　　宿舍内恢复了安静。
　　许霁却再睡不着了。看了眼时间，并不早，已经十点了。
　　又躺了几分钟，许霁走下了床。
　　见许霁不睡了，齐骆飞挠了挠下巴高兴地道：“哎呀，我是刚认识了一个很漂亮的学妹，有些激动了。”
　　许霁没理他，齐骆飞不受影响地自说自话：“我刚刚起床放水，发现出太阳了，躺在床上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就想约她出来给我做模特，嘿嘿。”
　　许霁这才看了眼窗外。有几缕金灿灿的阳光落在窗檐，洒下一片黄。
　　果然是天晴了。
　　洗漱过后，许霁在桌前坐下，思考过后，还是进入了一个林大学生互助群。
　　许霁神色淡淡地敲下一行字：
　　【有偿找一位人像摄影模特。】
　　顿了几秒，在点击发送前，还是又补充了一个条件：
　　【要求五官端正、相貌优越。】
　　不过发出去的这条消息似乎效果并不大好，一天下来，找上许霁的只有廖廖几人。
　　报酬什么的倒是好说，只是许霁始终对来者的面孔都并不满意。
　　唯一的安慰是，齐骆飞也被他那位漂亮学妹拒绝了个彻底。
　　许霁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
　　下午。
　　许霁坐在桌前对近期拍摄的照片做后期处理，齐骆飞趴在床上打游戏。
　　叩门声响起时，齐骆飞下意识地看了下宿舍门，大声道：“进来吧。”
　　于是房门被缓缓推开，几丝阳光泄了进来。
　　更多明亮的阳光被来人高挑的身影挡在身后，有几抹金黄落到了脸侧轮廓上。
　　明暗交替的光线让许霁一时没有看清楚来人的脸孔和身形，但模糊中能辨别出对方个子很高，五官很优越。
　　许霁凝了凝眼眸。
　　搞艺术的人总是能在心中及时而快速地冒出对某一事物某一人物的幻想，然后又总因为幻想太过完美而被现实狠狠击碎。
　　但这一次——
　　来人往前又走了几步，光线不再遮挡脸庞，许霁渐渐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却并没有涌出幻想被击碎的感觉。
　　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反倒是——
　　周青昱的容貌和外形，很适合镜头。
　　光影下，两个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瞬。
　　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许霁蹙了下眉，收回了视线。
　　周青昱好似并没有察觉到许霁的异常，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到许霁的桌上，道：
　　“许霁，我来给你送道歉礼。”
　　嗓音听起来比平时低哑了一些。
　　许霁对周青昱的东西没兴趣，对周青昱的话却是有了好奇。
　　在椅子上转了个身，许霁手支下巴，懒懒地看向周青昱，道：“道歉，道什么歉？”
　　周青昱却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移向了许霁的右手。
　　这一动作让许霁瞬间明白了周青昱来道的是什么歉。
　　心底却更加不懂了。
　　那天他对周青昱说完一句“不要再跟着我”后，周青昱的确一连几天没有再出现。
　　他以为周青昱终于知难而退放弃他了，现在却又来找他了。而且——目的还是道歉。
　　明明是他对周青昱发的脾气，也是他打落的周青昱的伞，为什么周青昱却反倒要向他来道歉？
　　“喜欢”这种情感，就这样麻痹一个人的理智吗。
　　默然片刻。
　　许霁抬起右手，将食指清楚地露给周青昱看，道：“在路上就撕掉了。”
　　话落转过身，没什么情绪地道：“你可以出去了。”
　　周青昱却没动，几秒后，嗓音温和地叫他：“许霁。”
　　许霁没理。
　　周青昱清润的眼眸看着他，道：“你很少像刚才那样看我。”
　　沉默两秒。
　　许霁觉得好笑，道：“看你一眼你就满足了？原来你这么没追求啊。”
　　不等周青昱说话，许霁继续笑着道：
　　“我现在就可以一直看你，你想看多久都行。你满足了以后，就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周青昱静静看了他几秒，道：“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
　　话音刚落，周青昱忽然急急地转过头，低声咳嗽了起来。
　　许霁看向周青昱因为咳嗽而发红的脸色。
　　沉默好半晌，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他道：“你生病还来找我，想传染给我？”
　　周青昱止住了咳意，道：“已经好了，现在只偶尔咳几下。”
　　许霁又不说话了。
　　一阵安静。
　　周青昱背抵着阳光，面孔有些看不真切。
　　许霁却想起了周青昱刚进门时的那一幕。
　　除了周青昱，他大概是找不到其他能让他满意的模特了。
　　于是许霁道：
　　“我需要一个模特。”
　　周青昱脸上的红色已经渐渐褪去，重新看向许霁，道：“嗯。我可以吗？”
　　许霁表情很淡，道：“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周青昱道：“好。只要不是类似于‘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你的面前’这种，都可以。”
　　许霁却突然又不满意了，漠然道：
　　“需要模特的是我，找你帮忙的是我，答应条件的也该是我。难道现在是你求我办事吗？”
　　周青昱很轻地笑了一下，道：“刚刚是我问你‘我可以吗’的，不是吗？”
　　“是我想要成为你的模特，也是我主动想要帮你，所以的确是我在求你。”
　　许霁默然不语地看着周青昱。
　　两秒后，他道：“那你从你的追求者里挑一个，和他约会一天。”
　　静了静。
　　突然有人打破了沉默，齐骆飞从床上探出个脑袋，道：
　　“那什么，我插一句嘴。许霁，也不用这样吧？这不是玩弄人家感情吗？不太好啊。”
　　许霁不理他。
　　齐骆飞又转头望向周青昱，正要想办法劝说，就听周青昱已经开口：“和我不喜欢的人待一天，并不会让我感到任何不快或者烦心。”
　　“我会选择无视他，继续做自己的事，不会让自己受到一丁点影响。所以，这个条件对你是得不偿失的。”
　　周青昱浅和地笑笑，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真正让我害怕、影响我心绪的事情。”
　　许霁扯了一下嘴角，道：“不要告诉我跟我有关。”
　　周青昱摇了下头，道：“水。我怕水。”
　　许霁双手抱胸，似乎不大相信。
　　周青昱却继续道：“十二岁那年，我失足掉进了一条河里，河水将我淹没，从口腔卷入我的身体。”
　　“只差一点，我就会溺水而死。”
　　许霁没说话。
　　周青昱现在还站在这里，就说明后来有人出现救了他。
　　果然，下一秒，周青昱忽地注视着他，眸底的色彩极其专注，似乎是在透过他看向其他人，又似乎只是在看他，道：
　　“不过我很幸运，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勇敢的人，他将我救了上来。”
　　许霁从周青昱的眼眸中移开了视线。
　　周青昱刚刚说话时的眼神太过独特、语气太过认真，以至于，让许霁在某一瞬间，产生了一种——
　　那个救了周青昱的“很好很勇敢”的人，好像是他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应该不更新


第4章 “砸你手机！”
　　“那真的是很幸运啊，还好被救下来了。”
　　齐骆飞坐在床上，望着周青昱道：“后来呢，你还见过他吗？这么大的恩，一定要好好感谢吧。”
　　周青昱笑了一下，道：“见到了。”
　　许霁勾了勾唇，故意道：
　　“你跟我讲这个，不怕我趁你不注意，把你推下水里去吗。”
　　周青昱道：“你想的话，可以。”
　　许霁收起笑，道：“你不想活就自己跳下去，我不会给你背锅。”
　　周青昱却带着笑意道：“我会游泳，不会出事。”
　　许霁气笑了，道：“所以，你在耍我？”
　　周青昱摇了摇头，道：“害怕水和会游泳是两码事。”
　　“虽然我已经不会再在水里感受到窒息和濒死的感觉，但恐惧还是一直都在的。”
　　齐骆飞在这个时候又开口了：“意思是你后来是自己逼自己学会游泳的吗？”
　　周青昱点头，道：“嗯。”
　　齐骆飞不太懂周青昱这种明明害怕却硬要让自己慢慢脱敏的做法，却还是佩服道：“厉害！”
　　周青昱转头看向许霁，认真地问道：“所以，我可以做你的模特了吗？”
　　许霁静坐着，像是没有听到似的，没有答话。
　　周青昱也没有再问，只是站在许霁身边，十分有耐心地等待许霁的答案。
　　一分钟后，许霁很淡的声音响起：
　　“明天下午四点，来找我。”
　　第二天，许霁和周青昱一起来到校篮球场。
　　春日里的阳光正温和，暖洋洋地照射下来。许霁冷淡着一张脸，指导着周青昱站在光下，摆出各种姿势、做出各种动作。
　　周青昱的五官很立体，皮肤也很白皙，一张脸挑不出来半点瑕疵，只是光站在那里，也能随手拍出吸引众多目光的图片。
　　可许霁却莫名地怎么也不满意，迟迟没有按下快门。
　　他移出目光，看了一眼周青昱。
　　周青昱正专注地望着镜头。
　　的确是镜头，明明是镜头，许霁却总有一种他在被注视的感觉。
　　蹙了蹙眉，许霁道：“不要看我。”
　　周青昱道：“没有看你。”
　　默了默，许霁又道：“也不要看镜头。”
　　周青昱浅笑着道：“好，我知道了。”于是将目光移了开。
　　许霁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这才消散。
　　他重新看向取景器里的画面。
　　金色的阳光点缀在周青昱的侧脸上，周青昱静静地望着远方。
　　很奇怪，周青昱的脸上没有神情，许霁却从中感受到了如风的静谧和温柔。
　　蓦然地，许霁想起了他和周青昱的第一次见面。
　　大一时，许霁是院宣传部的一员。十月份的时候，林大举行了一场秋季运动会。
　　许霁和另外几名新入会成员被要求跟随学长学姐对学院的赛事活动进行记录，以发布在院官方平台上。
　　负责带许霁的是一位大二的直系学长，许霁摄影水平高，领悟能力强，没有教多久，那位学长就让许霁自己去发挥。
　　于是许霁戴着工作牌，来到了跑道的外围。
　　当时正在进行男子四百米，四个学院的运动员各占一条跑道。
　　枪声响起后，运动员们各自飞速地跑了出去。
　　许霁站在距离终点不远的位置，远远望着四道人影。
　　其中一个人个子很高，比例很好，跑步姿势很好看。许霁多看了他几眼。
　　等四个人跑完一半了，许霁举起相机，对准最前面的那道身影。
　　男生皮肤很白，额角落了汗，呼吸却不乱，表情也很平淡。
　　许霁第一次见一个人，衣角带汗却不显脏，浑身上下都透着“干净”两个字。
　　下一瞬，男生似有所感似的，朝许霁望了过来。
　　明明有相机挡着，许霁却感觉，这个人的眼睛在看向他。
　　许霁手指一动，按下了快门。
　　这场比赛结束后，许霁离开了比赛场地，不久就被一个人拍了下肩。
　　回头看，是那位负责带他的学长。两人说着话，许霁忽地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许霁转过头，就见刚刚那位四百米的第一名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等那学长离开了，男生走了过来，眼眸定在他身上，眼底的颜色很深也很沉，嗓音却很温润，语气莫名的郑重和认真：
　　“你好，许霁。”
　　不久前那位学长叫过许霁的名字，于是对于男生直接叫出他的名字，许霁并没有多想。
　　许霁点了下头，看着他的脸，勾唇一笑道：“你长得很不错。”
　　男生定定地看着他，道：“没有你好看。”
　　许霁笑了一下，道：“噢，那是。我从小帅到大。”
　　周青昱眸光温和地看着他，道：“我叫周青昱。”
　　许霁却并没有进一步认识对方的兴趣，随口应了一句，看了眼时间，敷衍道：“我还有事，走了。”
　　周青昱叫住他，缓声道：“加个微信，可以吗？”
　　许霁看他一眼，没有拒绝。
　　彼时许霁以为这不过是在好友栏里多出一个关系不冷不淡的联系人，却不想，在之后的时间里，周青昱再没有淡出过他的生活。
　　到拍摄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
　　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在地面落下大片橙黄色的光影。
　　收好相机，许霁朝周青昱勾了勾唇，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提醒道：
　　“以后走在水边的时候小心点。”
　　周青昱却没被吓到，反倒笑了笑。
　　许霁看他一眼，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人无趣又无聊。
　　神色又淡了下来，许霁转过身，正要离开，身后的人开口叫住他：“许霁。”
　　许霁没理。
　　周青昱又道：“我想了想，还是想看看，你拍出来的我是什么样的。”
　　能是什么样的。
　　许霁没有回头，道：“镜子里什么样，拍出来什么样。”
　　却还是在说完这句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伸手将相机给递了过去。
　　同时抬起了眼，却见周青昱微微笑着，正举着手机对着他。
　　意识到周青昱在做什么，许霁下意识地蹙起了眉。
　　周青昱却早已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
　　清朗好看中又带着明显不悦的面容被永远定格了下来。
　　许霁面色冷了下来。
　　几天后，专业课上。
　　不苟言笑的老教授站在讲台上，放出了几张图片，赫然是许霁上交的人像作业。
　　台下的同学们都抬起了头，望着图片里的人，不时响起几片窃窃私语。
　　齐骆飞也靠近了许霁，小声道：“看来这次你又是优秀作业。”
　　“不知道又要夸你多久。”
　　许霁支着下巴扬起笑，听老教授一如既往地夸构图，夸色彩，所有都夸了个遍。
　　最末尾却加了一句：
　　“当然，这个模特也很加分，不管是长相还是眼里的情绪，都给人温柔、温和、明朗的感觉。”
　　许霁不笑了，嗤了一声。
　　齐骆飞看向他，道：“怎么还不高兴了，就许夸你，不许夸周青昱啊？”
　　许霁再次给了齐骆飞一个肘击。不过考虑到还在课堂上，力道小了许多。
　　下课后，许霁收拾好背包，正要走出教室，却听见两名女生在他身后推拉着交流道：
　　“你去问，刚刚说好了的，你去。”
　　“不太好吧……要是他不给呢？”
　　齐骆飞转过身，替许霁问出困惑：“彭雪，你们说什么呢？”
　　彭雪被身边的小伙伴推了出来，只好道：“那个，许霁，我想问一下，你那个摄影作品上的模特，他是谁啊，我们想认识一下。”
　　许霁还没有说话，齐骆飞又心直口快地道：“你们说周青昱吗？他啊，你们俩就别想了，一直在追……”
　　许霁却打断了他，爽朗地笑道：“好啊。”
　　话落点开了周青昱的微信二维码，亮给两名女生，又主动道：
　　“他喜欢热情的女生，越热情主动越好。一直烦他纠缠他，他很快就会喜欢上。”
　　两名女生惊喜地道了谢。
　　齐骆飞转头看了看许霁，半晌闭上了嘴。
　　从教学楼离开，许霁和齐骆飞一起往食堂走去。
　　经过篮球场时，听见格外热闹的欢呼声。
　　转头一看，是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学院之间的篮球比赛。
　　许霁的目光在球场上随意地扫了一扫，却意外地看见了周青昱。
　　周青昱穿着一身浅蓝色球服，正在快步运球，灵活躲避过敌方球员，将篮球投进了框。
　　场外的欢呼声又小小高潮了一阵。
　　许霁转眼看向观众席上坐着的人，有不少是女生，而大部分都在为周青昱进球而激动着。
　　凝了凝眸，许霁道：
　　“你说，我去那里，把周青昱的微信给那些女生，怎么样？”
　　齐骆飞懵了懵，“啊”了一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许霁扬唇笑开，道：“可以烦死他啊。不好吗？”
　　齐骆飞道：“……这不太好吧。”
　　许霁敛住神情，没有情绪地道：“谁让他要来惹我。”
　　齐骆飞不懂，道：“他怎么惹你了？”
　　许霁道：
　　“他偷拍我。”
　　“……”
　　咂了咂嘴，齐骆飞道：“喜欢一个人忍不住拍他不是很正常吗，只要不是太变态就可以，你也太铁石心肠了，要是周青昱追求的是我，我早沦陷了。”
　　许霁倏然停下了脚步。
　　偏头看向齐骆飞，许霁挑眉，道：“你喜欢他？”
　　“我只是举例子！”齐骆飞道，“我是说如果有人坚持不懈、又体贴又温柔地追我那么久，我肯定早就答应人家了。哪像你，不动心就算了，还那么讨厌……诶，他来了。”
　　许霁转过身，才发现篮球比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周青昱正朝他这边走来。
　　平淡地收回了视线，许霁迈腿离开。
　　周青昱却跟了上来，站在许霁的身侧，道：“许霁，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许霁看他一眼，突然道：“周青昱，你平时加陌生人微信多吗？”
　　虽然不解许霁为什么要问这个，周青昱还是回答道：“不多，我不怎么加陌生人。”
　　“噢。”
　　许霁笑了，笑盈盈地道：“那你离我远一点。再来烦我，我就把你的联系方式放到表白墙上去。”
　　周青昱很明显的怔了一瞬，显然是不明白许霁怎么想到的这招。
　　默了默，周青昱很无奈地道：
　　“不要这样，许霁。”
　　“如果不能见你，我会很难受。”
　　这一次换许霁沉默了。
　　默然地站了半晌，许霁冷漠地看着周青昱，没有温度地威胁道：
　　“那就管好你自己。”
　　“再让我发现你偷拍我，就不是砸你手机那么简单了。”
　　【作者有话说】
　　小刺猬不好惹，周周追夫之路漫漫啊…~_~
　　还是更新了，那就明晚不更啦


第5章 眼睛有问题就捐了
　　那天，对于周青昱的手机，许霁说的是“砸”，其实换成“扔”更恰当。而且，扔的力度也并不大。
　　总之，当时周青昱捡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看，除了表面的钢化膜上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并没有受到其他损伤。
　　那时许霁表情冷漠地看他一眼，眼神之中满满的挑衅，仿佛在说——“让你拍我！”
　　但现在，许霁却对周青昱说成，他的手机被他“砸”了。
　　明明是不一样的。
　　周青昱眼底浮现了笑意，对许霁道：“好，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阵铃声响起。
　　许霁看了眼手机，看清屏幕上的名字后扬起了嘴角，滑过接通，出口的话带着清朗的笑意。
　　周青昱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许霁眼底的笑。
　　那是很真情实意的笑，眼睛弯着，眼眸很明亮。
　　是许霁从没对他展露过的笑。
　　话筒里隐隐传来几声说话声，能辨别出对面是一个男人。
　　许霁应着话，很有耐心，神情很愉悦。
　　不久，周青昱听见许霁道：“我就在篮球场这里，你已经到了吗？”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许霁挂断了电话。
　　而后往一个方向走了去，步伐比平时要快了许多。
　　周青昱沉默地望向许霁的背影，看着许霁走向一辆银白色的车。
　　许霁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开合的一瞬间，周青昱看见了驾驶座上的男人，穿着素白的外套，身形有些瘦削，侧脸的轮廓立体而分明。
　　系好安全带，许霁转头看向宋昀。
　　宋昀和宋菱长得很像，都是温和耐看的长相，一双桃花眼总是显得很温柔。
　　只是这几年，眼底渐渐多了几分淡淡的忧郁。
　　敛了敛眸，许霁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昀朝许霁抿起一个笑，道：“昨天上午下的飞机，下午去了陵园见姐姐，现在就来看你了。”
　　许霁不大满意地蹙了下眉，道：“下飞机怎么不告诉我，不然我就去接你了。”
　　宋昀没有回答，而是半开玩笑似的道：“小霁，你长大了。以前都是闹着要我接你的。”
　　许霁哼哼一声，道：“晚上去你那里吃饭吧，想吃你做的菜了。”
　　宋昀摇了下头，道：“今天晚上恐怕不行。”
　　“姐夫上午见到我，让我告诉你，晚上回家一趟。”
　　许霁没什么情绪地道：“我不想见他。”
　　宋昀道：“好像是跟你哥哥有关的事情，晚上没事的话，还是回去一趟吧。”
　　许霁不说话了。
　　宋昀温柔地笑了笑，道：“好了，中午跟你一起吃饭，想吃什么？”
　　这一晚，许霁还是回了一趟许家。
　　许霁走进客厅时，许山正从二楼下来。
　　许山虽已中年，容貌上却并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五官和许霁有三分相像，身量高大挺拔，远远看去，仿佛还是一个青年人。
　　见到他，许山淡淡道：“现在要你回来一趟可不容易。”
　　许霁毫无笑意地勾唇，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想见你。”
　　许山从他身前走过，在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笑了一下道：“想不想见随你，总归你还是我儿子。”
　　许霁道：“叫我回来什么事？”
　　许山道：“认识一位即将加入我们这个家庭的新成员。”
　　许霁嗤笑一声，道：“什么家庭？连陌生人都比不上的家庭吗？”
　　许山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许霁很不懂事，道：“我做的一切并没有对你造成实际伤害，不是吗。相反，还让你变得更加优秀。”
　　许霁从不想听许山关于育人方面的这套扭曲道理，转过身要上楼。
　　别墅外却适时地响起一阵汽车驶过的声音。许山道：“留下见见你哥哥的准未婚妻。”
　　许岑的准未婚妻？
　　许霁转眼看向许山。
　　许山背靠沙发，面目从容，眉眼之间甚至隐隐可见一层愉悦。看来许山对许岑的这位未婚妻很满意。
　　能让许山满意，那只有一种情况——许岑接受了一桩对许山的公司和事业大有助益的联姻。
　　果然，没多久，许岑带着一位女生进门了。
　　和许霁相比，许岑的长相要更像许山一些，眉目很俊朗，加上常年锻炼，整个人显得十分英气。
　　许岑和女生来到许山身前，向女生介绍了两人。又对许霁道：“这是安艺可，我的女朋友。”
　　许霁看向女生。
　　女生长着一张很温婉柔和的脸，看着就是一个家教良好的大家闺秀。
　　许霁勾起唇角，对女生扬起无害的笑脸，道：“你好啊。可以问一下，你和许岑在一起多久了吗？”
　　安艺可似乎没想到许霁会问这个，短暂地怔了一下，道：“还不久，差不多一个星期……怎么了吗？”
　　许霁继续笑着，道：“那你确定，你了解许岑吗？要是，订婚以后突然发现他其实不适合作为一个伴侣呢？”
　　安艺可双眼微微睁大了些，显然是很意外从许岑的弟弟口中听到这样不友好的言论。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转头看向自己的男朋友。
　　许岑却很淡定，仿佛并没有听到许霁的话。一边解开领带，一边对安艺可道：“想吃什么，叫厨师安排。”
　　许霁被无视后淡下神色嗤了一声，转身上楼。
　　许山在他背后语气淡淡地笑道：
　　“你不用这样，多跟你哥哥学学。你也是时候该多跟其他家族的少爷小姐们接触走动了。”
　　许霁脚步不停，将许山的话完全无视。
　　迈上阶梯前，却不经意扫到楼梯旁一间上了锁的小屋，许霁眸光暗了暗。
　　回到卧室的这段路程里，许霁又回想起了幼时的经历。
　　在小许霁人生的最初几年，跌跌撞撞受了伤只是得不到安慰和关爱，但从六岁开始，被忽视和忘记却成为了一种奢求的幸福。
　　许山对自己的两个孩子都寄予厚望，要求格外严厉，早早地就让许岑和许霁接触各种课程、学习各种技术。
　　许岑比许霁年纪稍大些，性格也自小沉稳，坐得住，也学得快，能很轻易地就达到许山的要求。
　　许霁却年纪小，又调皮爱玩，学不进去枯燥无味的课程，常常在日常考核中拿不及格。
　　而对于不及格的惩罚，就是关进楼梯旁的那间禁闭室。
　　那间房间并不小，桌子和沙发、书柜和床也都有，只是唯一没有灯和窗。
　　因此门一关上，就是夜晚般不见五指的黑暗。
　　最开始被关进去，小许霁会害怕，会哭闹，会大喊到声嘶力竭。
　　但一次一次过去，始终没有人来将门打开，小许霁慢慢地就不哭了，也不闹了，安静地坐在窗边，摸着自己的脉搏数数。
　　宋昀就是在小许霁八岁的某一天被关禁闭时出现的。
　　那天，小许霁依旧将右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上，一下一下地数着，数到不知道第几个一千时，门忽地被打开了。
　　光亮从门缝泄进来，让小许霁的双眼有一瞬间的失明。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后，许霁睁开眼，就见一个陌生的男生蹲在自己身前，轻蹙眉头，指尖抚上了他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柔声道：
　　“对不起，小霁，不要怕，舅舅来啦。”
　　小许霁第一次看到有人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像满是心疼，又像满怀歉意。
　　后来，宋昀将小他十岁的许霁抱出了房间，帮许霁洗了个澡，擦头发时，对许霁温柔地介绍自己：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之前见面的时候，你都还是一个很小的娃娃呢。”
　　“我叫宋昀，是你妈妈的弟弟，你应该叫我舅舅。要叫一声来听听吗？”
　　但许霁已经很久不对许山叫“爸爸”，也不对许岑叫“哥哥”，而对于“妈妈”这个称呼，更是几年没有再叫过。
　　所以对于“舅舅”两个字，小许霁怎么也叫不出口。
　　任宋昀怎样指导他开口，小许霁就是不叫。
　　最后无法，宋昀道：“你不想叫我舅舅，那叫我名字好了。我叫宋昀，你能记住吗？”
　　小许霁盯着宋昀看了好半晌，嘴唇终于缓缓张开，小声叫了一句：
　　“…宋昀。”
　　许霁推开了卧室的门。
　　记忆中，当时十八岁的宋昀是个阳光温润的少年。
　　但自从七年前那个男人死后，宋昀就变得越来越抑郁。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地笑着，却再看不到从前眼底的光了。
　　所以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好呢？
　　许霁想。
　　喜欢让宋菱的一生都在为许山磋磨，也让宋昀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开心和无虑。
　　兀自想着，手机突然地响了响。
　　点进一看，是周青昱发来了一个视频。
　　从前周青昱也会偶尔给许霁发来一些消息，都是分享一些日常或风景，许霁大部分时候都会忽略不看。
　　但刚回忆完过去的那些糟心事，许霁的心情还在受着影响，心不在焉地，随手点开了视频。
　　视频中的是一只看不出品种的猫，毛发微卷，黑白相间，一双幽瞳在夜色下显得很亮。
　　脸上却有一道很长的伤疤，斜斜地贯穿全脸，险些伤了眼珠。有这样一道疤在，这只猫就显得可怜、丑陋了许多。
　　猫咪竖着尾巴，身体微缩，双目紧盯着摄像头的方向，看起来对周青昱很是警惕。
　　接着画面中出现了一只右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很是白皙。
　　手中拿着一根撕开包装的火腿肠，朝猫咪缓缓递了过去。同时一道温和柔声的嗓音响起：“吃这个吗？”
　　猫咪瞬间细细地叫了起来，亮起前爪，对着周青昱的右手胡乱挠了好几下。
　　看起来对周青昱的靠近很抵触和害怕。
　　好一会儿，直到周青昱的手完全地靠近了猫咪的脸，猫咪并没有感受到恶意，这才渐渐放下了前爪，试探地闻了闻周青昱手中的东西，终于浅浅咬了一口。
　　视频到此结束。
　　许霁感觉莫名，不明白周青昱发这个视频来是什么意思。
　　让自己看这只猫怎么抓伤他的，好让自己高兴高兴幸灾乐祸一下，还是让自己感慨一下，周青昱的手就和他的脸一样长得很不错？
　　没有回复的欲望，许霁正要退出对话框，却见周青昱正好又发了消息过来。
　　【喂它吃东西，一直在挠我，但没有流血，也没有伤口。】
　　【看着很凶，但并没有真的伤害到人，反倒很可爱。】
　　囫囵地看完了两条消息，许霁短促地嘁了一声。
　　而后三两下打字回复：
　　【你眼睛有问题就捐了。丑死了。】
　　【作者有话说】
　　现在说丑，以后就喜欢得不要不要了(p_q）


第6章 一个吻
　　四月底的时候，许岑和安艺可举办了一场订婚宴。
　　宴会除了邀请了众多行业里的精英人士、合作伙伴，还出席了好几位和许霁年龄相仿的富家少爷、千金小姐。
　　许山全程领着许霁和这位少爷的母亲见见，和那位小姐的父亲聊聊，心思昭然若揭。
　　许霁冷着脸，越发觉得自己是一个在被极力推销的商品。
　　最后还是最先离了席，脸色极其不爽地回了学校。
　　回到宿舍时，齐骆飞不在。许山发了几条短信过来，许霁没看，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在宴会上喝了些酒，许霁略微有些不适，坐下以后合上了双眼。
　　宿舍门被敲响两声。
　　许霁没有睁眼，道：“门没锁。”
　　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脚步声沉稳地迈进，然后是低磁清润的嗓音：
　　“许霁。”
　　是周青昱。
　　许霁有些累，有些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周青昱来到了许霁的身侧，站住，感受到淡淡的酒精气息扑入鼻腔。
　　他道：“喝酒了吗，现在难受吗？”
　　还是没有得到回答，周青昱看向许霁的侧脸。
　　顶灯的灯光在许霁的眼下和鼻翼落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总是带着挑衅或漠然看他的人，在此刻变得很安静。
　　许霁的长相本就是攻击性不强的类型，一安静下来就更像邻家的乖小孩。周青昱的心软了软。
　　周青昱道：“我给你按按头吧。”
　　等了几秒，许霁没有出声，也没有其他拒绝的表示。
　　于是周青昱抬起双手，轻轻地落在许霁的太阳穴两侧。细长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缓缓施加了力。
　　一边按着，周青昱一边观察许霁的表情。随着周青昱的动作，许霁的脸色渐渐放松了下来。大概是感觉舒服了一些。
　　周青昱放心了下来。
　　时间静谧，空气无声。
　　目光却在不知不觉间偏转，从许霁闭着的眼睫，滑过立挺的鼻梁，最后落到嫣红的唇瓣。
　　看着那抹红润的颜色，周青昱的眸色深了深，手上的动作有微不可查的停顿。
　　很想，吻下去。
　　就像上次一样。
　　片刻后，周青昱停下按揉太阳穴的动作，右手从太阳穴上移了下来，食指缓缓触向许霁的唇瓣。“
　　速度很慢，力度很轻。胸口里的跳动却越来越快，那颗心脏在此刻异常鲜活。
　　只剩半寸距离时，却猝然响起一道巨响。
　　伴随着的还有齐骆飞声大无比的嗓音：“哎呦可累死我了，拿了好几个快递，诶？周青昱你怎么在……？”
　　周青昱没有答话，他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一掌拍开。
　　“啪”的一声。
　　很响，周青昱的手背立即爬上了一层红色。
　　周青昱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眸中满是戾气的许霁，又垂眼看向许霁的手，无奈道：“那么用力，你手疼不疼？”
　　说着，周青昱伸出手，想握起许霁的手掌来看一看，许霁却猛地站起身，毫无情绪地看着他道：
　　“周青昱，你要是想再被我删掉微信拉黑，你就继续刚刚你想做的事。”
　　周青昱动作微顿。静默两秒，他低声道：“抱歉，刚刚是我的错。”
　　许霁不想听他再讲话，转过身，只留一个背影给周青昱，道：“出去。”
　　周青昱站了几秒，转过头，和齐骆飞对视了一眼。
　　齐骆飞自觉不适合留在这里，接收到周青昱的暗示后，捡起被他进门时一股脑摔到地上的快递盒，走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周青昱这才走到许霁身前，轻声道：
　　“本来来找你，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那只猫。它很可爱，我想它会很喜欢你。”
　　“不过可能我有什么事情没做好，它今晚不大高兴，挠了我一下。”说着，周青昱将右手抬了起来，“明天需要去打疫苗。”
　　许霁睨眼看过去，在周青昱的右手手背上，的确有几条划痕，有细微的血迹。刚刚他一巴掌拍上去，上面更是添了些红肿。
　　许霁没说话，他的手也还有些发麻呢。他抬眼看向周青昱，眼底写着明晃晃的——“你活该。”
　　这样的反应恰恰表明许霁没那么生气了。周青昱适时地垂下眼，认错态度十分良好地道：
　　“对不起，许霁。我刚刚鬼迷心窍、色胆包天、猪油蒙心……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沉默着站了五秒，许霁冷淡着一张脸，这才开口，道：“有下次的话，你这只手就不要了。”
　　周青昱点头，认真地道：“好，我知道了。”
　　许霁重新坐了下来，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语气却并没有刚才冷漠，道：“我要休息了。”
　　周青昱再次点点头，却没有动，而是道：“你还难受吗，头晕不晕？”
　　许霁没答话，却突然想起来，上一次在酒吧，他故意输游戏让周青昱喝了许多酒，周青昱却看不出有半点不适。
　　他道：“你酒量不错。”
　　周青昱道：“还好。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以后都可以帮你喝掉你的酒。”
　　许霁嘁笑了一声，道：“想得美，还想我去哪都带上你吗？”
　　周青昱也笑了笑，不说话了。
　　许霁却又蓦地收了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静了静，忽地神色很淡地道：
　　“周青昱，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们会是朋友。”
　　闻言，周青昱也静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周青昱道：“许霁，我从来不想和你做朋友。”
　　许霁没出声。
　　过了半分钟，许霁起身走向卫生间，淡淡地道：“你该出去了。”
　　周青昱站在原地，静静地望向许霁的背影。
　　卫生间门被合上的一瞬间，周青昱眉眼微弯，轻声道：
　　“晚安，许霁。”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周青昱已经不在了。许霁上了床，掀被躺下。
　　这个时候困意已经散了大半，许霁睁眼望着窗外如霜的月光，思绪渐渐回到了大一的秋天。
　　在运动会上加了周青昱的微信后，周青昱这个人就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许霁身边。
　　教学楼、图书馆、食堂和宿舍楼，偶遇上的时候，周青昱就会对许霁打一声招呼，再问：“一起走吗？”
　　许霁有时拒绝，有时应下，次数多了，渐渐地和周青昱熟络了起来。
　　周青昱是一个脾气格外好，又格外有耐心的人，很了解许霁，也很尊重许霁，不厌其烦地帮许霁各种忙、解决各种问题，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越发亲密。
　　许霁的朋友很多，却大多是不走心的表面关系。但当时，许霁却是发自内心地将周青昱视做好友的。
　　关系的转折就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周末。
　　那天许霁回了一趟许家，进门却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怀中抱着一个纸箱正下楼。
　　许霁不经意扫去一眼，却见那纸箱最上面的是一些线条简单的绘画作品。是许霁最开始接触画画时，在宋昀的指导下画下的画。
　　许霁叫住那女人，问了一下才知道，她是许山新雇的佣人，听许山的吩咐将二楼的所有房间都彻底收拾了一遍。
　　许霁将纸箱抱了回去，带着警告地冷淡道：“以后那间房间不用打扫。”
　　女人愣愣点头。
　　许霁将纸箱抱回房间后，就直接推门进了许山的书房，和许山吵了一架。
　　在经常被许山关禁闭以后，许霁和许山的关系就急转直下，慢慢地，许霁就不再允许许山和许岑进他的房间。
　　但许山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总是打着“为许霁好”的名义擅自做主地干涉许霁的生活。许霁不允许许山碰他的东西、进他的房间，许山就非要碰、非要进。
　　长此以往，父子关系更加恶化。
　　和许山吵完后，许霁就离开了许家。并不想回学校，也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只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着走着 ，许霁望见了路边的一家酒吧。霓虹闪烁，歌舞分明。
　　许霁一直是不喜欢喝酒的，他不喜欢酒精刺激的味道，也不喜欢被酒精麻痹大脑的感觉。
　　但那一刻，站在酒吧外，就是很莫名地，突然想喝些酒了。
　　许霁朝那家酒吧走去。进去前却接到了周青昱的电话。
　　周青昱刚结束完家教的兼职，问许霁他在哪里。
　　许霁抬头看着酒吧又大又亮的招牌，想了想，笑道：“周青昱，我突然想喝酒，你过来陪我一起吗？”
　　二十分钟后，周青昱出现在许霁的身边。
　　周青昱在许霁身边坐下，陪着许霁喝了一杯，才将带来的东西推到了许霁的桌前，道：“只是喝酒对你肠胃不好，给你带了个小蛋糕。”
　　许霁看向那个小蛋糕，笑了一下，道：“你把我当小孩吗？”
　　周青昱也笑了笑，没有回话。
　　后来那个蛋糕还是没吃，许霁嫌太甜，只是边跟周青昱说话边喝酒。
　　但许霁的酒量实在不太好，没多久就感觉脑子有点昏昏沉沉了。
　　他在桌上趴下脑袋，想睡觉，被周青昱叫住。温和的嗓音贴在许霁的耳边，轻声道：“许霁，别睡，回去再睡。”
　　许霁有些迷糊，道：“回哪？”
　　周青昱问他：“你想回家，还是想回学校？”
　　许霁想也没想，道：“都不回。”
　　周青昱没说话了。
　　后来许霁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周青昱挽着他的腰，带着他往外走。
　　许霁配合地迈开步子，但脑袋很沉，眼睛很酸，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没多久，许霁突然在地上蹲了下来，双眼闭着，像是随时要睡过去。
　　周青昱也蹲了下来，柔声道：“怎么了？”
　　许霁缓声道：“累了。”
　　话落，将脑袋迈进了膝盖里。
　　再后来的记忆许霁就记不太清了，当时实在混沌迷糊，只隐约感觉被人背在了背上。
　　不知道过去多久，意识恢复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头顶刺眼的光亮。
　　许霁微眯着眼睁开，看到正对着他的天花板上一顶极亮极亮的顶灯。看了一眼，许霁转开眼，看向别处。
　　很小的房间，装设很简陋，家具也不多，但是很干净，可以看出主人的习惯很好。应该是周青昱的出租屋。
　　周青昱家庭条件并不太好想，平时除了上课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兼职，在学校住宿反倒有些不方便。
　　不过林大附近的房租都较贵，最起码来说，是比不得住宿费划算的。好在周青昱老家的一个叔叔，这些年事业逐渐走上上升期，就将一套曾经住过的小房子便宜租给了周青昱。
　　这些都是周青昱告诉许霁的。
　　看了一会儿屋里的布局，许霁重新闭上眼。他的后脑勺还有些隐隐刺痛，睁开眼睛的时候不适感会更加加重。
　　不久就听见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的主人特意放轻了动作，缓缓地向许霁靠近，而后在距离许霁很近的位置停下，没有再动作。
　　安静了几分钟，许霁不太清醒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猜测周青昱现在大概也有些难受，所以才会一直没有动静。毕竟周青昱喝的酒只比他多，不比他少。
　　许霁唇瓣微动，想开口让周青昱也一起躺下来。这张床躺下两个男人虽然会有些挤，但也不是容纳不下两个人。
　　然而下一瞬，唇瓣上却传来一抹微妙的触感。
　　很柔软，有温度。同时间，鼻尖扑入了一阵淡淡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许霁猝然睁眼。
　　周青昱和他的距离极近极近，近到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双深色的眼睛时，许霁怔了半瞬才反应过来。
　　猛地将周青昱推开，许霁冷下神色，毫无温度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刚刚在做什么？”
　　周青昱被推得后退了半步，沉默地回看着许霁，眼神很沉、很深，眼眸却很清晰，看不出丝毫醉意。
　　许霁冷冷地笑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下了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周青昱的出租屋。
　　一声开门的声响结束了许霁的回忆。
　　齐骆飞走进来，探头四处扫了一圈，对许霁道：“那什么…周青昱走了？”
　　许霁道:“嗯。”
　　听不出情绪，齐骆飞判断不出许霁现在是不是还生着气，不再说其他，讪讪地回到了桌前。
　　许霁胳膊动了动，换了一个枕着胳膊的姿势。
　　其实那不能算是一个吻，不过是唇瓣相贴、一触即分。
　　但那也不能不算是一个吻。起码，它将周青昱埋藏在心的，对许霁的心思昭然揭示了出来。
　　那晚后，许霁就将周青昱的联系方式删了去，单方面对两人的关系进行了绝交。
　　周青昱自然找过他许多次，不过说的再多、道歉再多，也没有一句是后悔，没有一句是辩解那个行为不是出于喜欢。
　　当晚两个人都喝了酒，如果周青昱硬要将那个吻说成是酒后不清醒，起码两个人关系不会那么僵。
　　但周青昱毫不遮掩对许霁的情意，并自那以后开始了对许霁的追求。
　　“……许霁。”
　　许霁应了一声，道:“做什么？”
　　齐骆飞这才听出来许霁心情很平静，大概是不生气了。
　　他嘿嘿笑了一下，道:“刚刚我在外面碰见了一个朋友，他问我五一要不要一起去登山跟野营。”
　　许霁有些困了，敷衍地道:“所以呢。”
　　齐骆飞道:“我答应了，你去吗？可以看日落，山上的风景应该很好，你应该会喜欢。到时候还能租个烧烤架，自己弄些烧烤吃，我感觉挺有意思的。”
　　许霁静静听着，却不期然叹了口气。
　　齐骆飞听见，转头看他，道:“叹什么气，你不想去吗？”
　　许霁听起来很烦地道:“是我魅力太大了吗，周青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喜欢我。”
　　齐骆飞:“……”
　　齐骆飞翻了个白眼，又问了一遍:“所以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去登山？”
　　许霁明显心不在焉，随口答道:“可以。”
　　没人再说话，宿舍安静下来。
　　困意渐渐爬上了许霁的脑袋，眼皮慢慢变得沉重。
　　在睡去的最后一刻，许霁听见齐骆飞又道:“我朋友说有个新认识的球友也想跟我们一起，问你介意吗？”
　　许霁合上眼皮，喃喃了一句:“随便。”


第7章 惹生气
　　约好登山的那天，宋昀开车将许霁送往和齐骆飞等人约好的见面地点。
　　快到地方时，手机响了响。许霁打开一看，是齐骆飞建了个登山野营小分队的群。
　　齐骆飞十分积极地在群里艾特了每位成员，问各自到了哪里。
　　许霁随手发了个定位，扫到群头像，其中一个似乎有些眼熟。再一看上面齐骆飞艾特的人里，果然有一个是周青昱。
　　第一反应是蹙了下眉，许霁小声了一句:“还真是狗皮膏药。”
　　宋昀没有听清，道:“你说什么？”
　　默了默，许霁道:“没什么，看见我的伙伴们了。”
　　“是吗。”宋昀顺着许霁的方向望向车窗外，看见不远处的路边站着三个年轻的男生，其中一个很高很瘦，皮肤很白，长相很俊朗。
　　宋昀边将车驶过去，边问许霁:“是他们吗？”
　　许霁点了下头。
　　宋昀将车停了下来。
　　和许霁叮嘱了几句，宋昀对车门解了锁，温柔道:“去吧，祝你和你的伙伴们玩得开心。”
　　许霁应了一声，朝几人的方向走去。
　　齐骆飞率先发现了许霁，小跑几步到许霁身边，刚一靠近就被许霁狠狠给了个肘击。
　　齐骆飞吃痛，愣愣地蜷着肚子，无辜地道:“不是，这也不能怪我啊！”
　　话落，想起周青昱就在不远处，齐骆飞只好压低了音量，小声道:“我当时是没问以钦他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不过这谁能想到他和周青昱认识啊。”
　　“前几天以钦说把他朋友微信推我的时候，我还问你要不要加呢，你自己说不加的。那我又不知道周青昱微信号，哪知道那个就是他啊。”
　　许霁冷笑一声。
　　齐骆飞的这位朋友名叫赵以钦，知道许霁的名字，也和许霁见过几次。
　　许霁走过去，和赵以钦简单打过招呼。赵以钦将胳膊搭在周青昱的肩上，看起来两人关系不错。笑了笑，他对许霁介绍道:“他是周……”
　　许霁却是直接将头转向周青昱，道:“周青昱，你和赵以钦是朋友？”
　　周青昱双眼看着他，眼神很温和，道:“嗯。”
　　许霁又道:“什么时候认识的？”
　　周青昱道:“几天前，篮球比赛上。”
　　许霁笑了笑，“那你知道他和齐骆飞是朋友吗？”
　　周青昱诚实地点头，道:“知道。”
　　“所以，”许霁收起了笑，眼神里带上了明晃晃的嫌恶和厌烦，“你故意跟来的？”
　　周青昱默了两秒，解释道:“不算是故意。”
　　“他最开始问我要不要一起登山的时候，我不太想去。后来听他提起齐骆飞会和他一起，想着你可能也会来，就答应了。”
　　许霁不说话了。
　　赵以钦全程迷茫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看看许霁，又看看周青昱，道:“什么意思，你们认识啊？”
　　许霁没回答，冷漠地直白道:“周青昱，你是真的很烦人。”
　　话落，许霁转身对向赵以钦，神色缓和许多，道:“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赵以钦愕然地睁了睁眼，周青昱却道:“许霁，我不会烦你。”
　　许霁抬眼，睨向周青昱。
　　周青昱沉声道:“我不会主动跟你说话，也不会靠近你，可以吗？”
　　许霁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周青昱的确如他所说，在整个登山过程中没有朝许霁靠近一步，没有和许霁说一句话，始终和许霁保持着距离。
　　忽略了周青昱的存在，许霁的登山旅途勉强算得上愉快。
　　到达山顶时，不过下午四点左右，再将帐篷和烧烤架弄好，已经接近五点。
　　齐骆飞和赵以钦十分积极且期待地开始准备烧烤，许霁自小五指不沾阳春水，家务没干过，厨房没进过，自觉地远离了烧烤架，不帮倒忙。
　　太阳已经渐渐西移，晚霞染了大片天空。
　　许霁将相机拿了出来，独自走开。
　　摄影是许霁十二岁以后的最大爱好。
　　虽然拍出一副完美的风景作品很需要自然界的各种契机，而在等待的过程中又常显无趣和枯燥，但对许霁而言，这个时间却更多是一种享受。
　　阳光落下的光彩，白云变换的形状，还有风吹过时带起的叶片舞动，都值得被记录。
　　拍到一张满意的夕阳图后，许霁从相机后移开了视线。他抬眼望了望远处。
　　他站的位置在一个小坡上，脚下不远的位置就是一个坡度大概三四米高的斜坡，坡度不缓，如果站在远一些的位置，这里看起来就会像一片悬崖。
　　悬崖……
　　许霁转过头，望向齐骆飞他们。
　　齐骆飞正好也望了过来，朝他挥了挥手，龇牙咧嘴地喊道:“许霁！可以吃了，快过来！”
　　许霁没应，也没动，只是目光微转，落到周青昱脸上。周青昱也正在看他。
　　事实上，这一路以来，周青昱虽然没有和许霁有过互动，但许霁还是能够感受到，周青昱的目光一如既往地，经常定在他身上。
　　隔着不近的距离，周青昱的目光很安静，又像春日般很和煦，穿透微风和橙黄色的光线，远远地望过来。
　　每当周青昱这样看他的时候，总让许霁感觉，周青昱的眼里是只有他一个人的。
　　几秒后，许霁收回了视线，他重新转过身，一手举起相机对准天空，另一手对几人摆了摆手，示意待会儿再过去。
　　然而几分钟过去，许霁却迟迟没有再按下快门，反倒收起了相机。
　　许霁重新看向脚下的斜坡。
　　周青昱看他的那个眼神在脑海里浮现，蓦然地，一个想法从许霁的心里冒了出来——
　　周青昱不是说很喜欢他吗？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如果以为自己遇到危险，周青昱那所谓的喜欢，会让他做些什么呢？
　　是拼尽一切地拯救，还是惶恐无措地退避。
　　这样想着，许霁又回头看了一眼。周青昱竟然还在看他，依旧很沉静、很专注，姿势仿佛并没有变过。
　　许霁眯了眯眼，做出决定。
　　刚好，如果这一跳证明了周青昱口中的“喜欢”不过如此的话，他就有理由彻底将周青昱赶走了。
　　于是，远远地，许霁对周青昱道:“周青昱，你过来。”
　　周青昱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站起身，朝许霁走了过来。
　　许霁默默地看着周青昱一步一步朝他靠近，双手交叠，很悠闲散漫的形象。
　　直到周青昱的距离将要看清他身下的坡度时，许霁朝周青昱笑了笑，道:“好了，你站那里。”
　　周青昱于是停了下来，双目望着许霁，正要开口说话，却见许霁忽地转过身，毫无征兆地、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周青昱的瞳孔霎时放大。
　　“许霁！”
　　这一声嗓音中带着满满的关切、慌张、惊愕和害怕。
　　许霁却并不怎么在意地嗤笑一声，脑子里想的是他在这坡上要滚个几圈才能停下来，以及怎么样才能尽可能少受伤。
　　然而意料之外的，手腕却倏然被有力地握住。下一秒，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被紧紧抱着，许霁怔忡抬眼，但来不及看清周青昱，就感觉两个人已经砸到了地上，往下滚了下去。
　　坡度并不高，两个人并没有滚太久。许霁在跳下来之前就做好了受伤的准备。
　　但周青昱突然跟着他跳下来，将他护在了怀里，许霁并没有感觉自己身上有多少疼痛……周青昱真的跳下来保护他，这是许霁没有想到的。
　　惯性作用停了下来后，周青昱第一时间直起了上半身，边仔细察看许霁的身体，边沉声问道:“有哪里伤到吗？”
　　嗓音里依旧带着满满的关心。
　　许霁没有说话，沉默地望着周青昱的眼睛。
　　这双一向温润柔和的眼眸，在这个时候填满了沉静和幽深。
　　里面的关心不是假的。
　　许霁第一次意识到，周青昱对他的喜欢，好像也不只是说说而已的。
　　许霁蹙起了眉。
　　——但他最讨厌别人的喜欢。
　　“许霁！周青昱！你们怎么样？”
　　齐骆飞和赵以钦的声音传过来。
　　许霁抬头看去，站起身，道:“没事。”
　　齐骆飞已经跑了过来，脸色看起来受了很大的惊吓，音量比平时大了许多:“刚刚怎么回事，你怎么自己往下跳？”
　　许霁捂了捂有些疼的胳膊，勾了下嘴角，毫不在意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玩。”
　　“……好玩？”微冷的嗓音在身侧响起。
　　许霁转眼看向周青昱。
　　周青昱也正看着他，神色却和平时大不一样，嘴角微抿，眸光冷淡却复杂，里面有很多许霁看不懂的情绪。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青昱，许霁怔了半刻，接着反应过来，一笑道:“对啊，好玩。”
　　周青昱的唇抿得跟紧了，双眼紧紧地盯着许霁。
　　“我就是想看看你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故意跳下来。”
　　许霁弯着眉眼，眼眸之中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和嚣张，继续道:
　　“现在你知道了，喜欢我就是会受伤，不只是心理上的，还有生理上的。”
　　“所以，你还要继续喜欢我吗？”
　　周青昱沉默着没有说话，看许霁的眼神却更加晦涩和深沉。
　　默然许久，周青昱一句话也没说，离开了。
　　齐骆飞看了看周青昱的背影，蹙眉看着许霁，很不赞同地道:
　　“你真是……！觉得好玩就跳下来，你玩的也太过了，我跟赵以钦都被你吓死了，连周青昱这个好脾气的都被你惹生气了！”
　　许霁却道:“不好吗？”
　　齐骆飞怔住。
　　许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很淡地道:“我巴不得他别再喜欢我。”
　　“玩也玩了，人也赶走了，”许霁勾起个淡淡的笑，“一举两得，多好。”


第8章 “喜欢你，很喜欢你。”
　　许霁本以为周青昱生气以后就会离他离得远远的，不料和齐骆飞他们回到帐篷那里后不久，周青昱就走了过来。
　　周青昱在许霁身边坐下，一反常态地冷淡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许霁的手握了过去。
　　许霁有些不太习惯周青昱的触碰，蹙起眉，转头看着周青昱，道:“做什么？”
　　周青昱嗓音很低地道:“涂药。”
　　许霁又看向周青昱手中提着的简易小药箱。沉默中，周青昱已经将一支药膏拿了出来，挤了些出来沾在棉签上，要往许霁的胳膊上涂。
　　在棉签触碰到许霁的伤口前，许霁将棉签拿了过去，捏在手中，对周青昱道:
　　“周青昱，你都生气了，还来管我干什么？”
　　周青昱没有说话，抬眼看了许霁一眼。
　　这一眼中蕴含的情感十分晦涩复杂。周青昱的眼眸是从未见过的深沉，脸色明明很淡，却又给许霁一种莫名的沉寂、伤感的感觉。
　　好半晌，周青昱只是道:“你不愿意我来涂，就你自己涂吧。”
　　许霁挑了下眉，不怎么在意地道:“你不用管我，我不是玻璃娃娃，也不怕疼。”
　　周青昱又沉默了，手上却二话不说地将棉签重新拿了过去，涂向了许霁手臂上的擦伤处。
　　动作看着不容拒绝，实际却是很轻很和缓的，药膏像一阵凉风抚过痛处，有些舒服。
　　许霁又看向周青昱的神色。
　　明明看着依旧是生气的，为他涂药的眼神却很专注。许霁感觉自己看不懂周青昱了。
　　周青昱好像也并没有因为自己害他受惊吓，并险些害他受伤而真的远离他，反倒依旧关心他。
　　许霁拧了拧眉。又有些烦了。
　　将手收了回来，许霁站起身，淡声说了一句“可以了”，迈步往齐骆飞和赵以钦走去。
　　周青昱却在许霁背后忽地开口了，嗓音很轻，夹着淡淡的低落，仿佛糅合在风里:
　　“许霁，你真的，已经讨厌我到要拿伤害自己来吓我的地步吗。”
　　许霁脚步不停，像没有听见似的，离开了。
　　入夜以后，赵以钦将带来的便携灯管拿了出来，明亮的灯霎时间照亮大片黑暗。
　　许霁和齐骆飞、赵以钦坐在一起，举着手机对准夜空中的繁星拍了一张图片，给宋昀发了过去。
　　和宋昀微信聊天时，齐骆飞和赵以钦也正聊得热火朝天，许霁听着他们讲话，在打字的间隙时不时参与几句。
　　气氛算得上自在融洽，唯一沉默的只有周青昱。
　　自给许霁擦药时说了几句话后，周青昱就没有再开口，一直安静地独自坐在一边，微垂眼眸，似乎在走神。
　　赵以钦和齐骆飞有过去坐在周青昱旁边，讲各种话题，试图将周青昱的情绪带动起来，但周青昱明显心不在焉，对两人说的话只偶尔回应几句。
　　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齐骆飞又来到许霁身边，想从许霁这个“系铃人”身上想办法。
　　但好说歹说劝了许久，直将许霁也劝得脸色微沉下来，许霁也不愿意去给周青昱道一次歉，只说:“这样不好吗？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齐骆飞只好放弃，和赵以钦坐在一起，再不管这两个人。
　　到夜里十点，许霁最先进了帐篷。
　　齐骆飞看见，问了一句:“你要那么早睡吗，不跟我们再聊会儿？”
　　许霁摆了摆手，没有解释。
　　在帐篷里，将睡袋拿出来放好，许霁定好一个凌晨四点半的闹钟，这才躺下。
　　山上的夜晚很寂静，闭上眼就有一种空旷怡然的感觉，空气中还能闻到淡淡的自然界的花草气息，许霁闭上眼，很快沉沉入睡。
　　闹钟准时响起后，许霁顶着困意赖了会儿床，睁着惺忪的睡眼走出了帐篷。
　　天色隐隐有些泛白，霜白的月光铺洒下薄薄的光亮，夜风正凉。许霁本以为没有人会像他这样早早地醒来看日出，没想到踏出帐篷却一眼看到不远处安静坐着的身影。
　　不太明亮的黯淡月光下，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周青昱。
　　见许霁出来，周青昱站起身，朝他走去。
　　许霁有些无言地看着周青昱，好半晌，他问:“你这是在等我？”
　　月色下，周青昱的目光幽静深邃，听到话缓缓点了一下头。
　　许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说不清周青昱到底是为了守他一直没睡，还是摸清了他会早起的心思，所以也跟着定了闹钟醒来，总之……某种意义上来说，许霁不得不佩服周青昱对于追求他的毅力了。
　　大概是山上的环境清新宁静，让许霁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平静和宁和。这个时候面对周青昱，许霁的态度也不自觉温和许多。
　　他无奈地挑了下眉，道:“周青昱，你不要这样。我不会喜欢你，你就算做得再多也没有意义。”
　　周青昱注视着许霁，开口的嗓音依旧低沉，藏着一层不太明显的沉闷:
　　“许霁，以后不要这样。”
　　许霁也看着周青昱，不明白地道:“哪样？”
　　一口很沉的气音从身前传来，似乎是周青昱叹了口气。然后是周青昱低低的嗓音:“如果你想吓我，想看我惊慌失措、无助害怕，不要伤害自己。”
　　“你可以将我推下去，或者推下水里，随便你做什么，怎么伤害我。”
　　“但是，”周青昱的眼眸很深，语气也格外认真，“不要再像今天这样伤害自己。”
　　许霁微微怔住。
　　这才明白白天周青昱一反常态的生气是为了什么，许霁沉默下来。
　　本该动容，但半分钟以后，许霁却还是笑了，道:“我的身体我自己做主，你管不着。”
　　周青昱不说话了。
　　许霁没再管他，随便走到一个地方坐下。
　　夜色幽深，耳边只有微风拂过的声音。许霁坐了几分钟，感觉到周青昱终于动了，却不是回帐篷，而是向他走来。
　　脚步迈在草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周青昱在许霁身边坐下，提出一个许霁意想不到的话题:
　　“许霁，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在我十二岁溺水时，救了我的人吗？”
　　许霁没理周青昱。
　　周青昱仿佛并不在意许霁的沉默，自顾自继续道:“他那时刚好路过，听到我在水里挣扎，就跳了下来，将我救了上去。”
　　这样说着，周青昱的神情似乎陷入了回忆，嗓音很轻，却又带着一层淡淡的惬意:“他将我抱上来，但其实，他也不过是个比我高一点、强壮一点的小男孩。”
　　许霁的表情这才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周青昱的描述有些熟悉，在记不清多少年前的某一天，许霁也曾救下一个落水的小男孩。
　　不过许霁依稀记得，那个男孩很瘦、很小，并不像是十二岁的模样。
　　应该不会是周青昱。
　　正这样想着，周青昱下一句却道:“小的时候，我有些营养不良，个子比同龄人小些。”
　　许霁转眼看向周青昱。
　　蹙眉，打量周青昱好半晌，许霁不确认地道:“你是想说……救了你的那个人，是我？”
　　周青昱点了点头，月色下的神色十分安静温柔，道:“是你，许霁。”
　　许霁默然不语。
　　周青昱注视着许霁，眼眸深重，更深的地方却又藏着比此时的月色还要柔和许多的光彩，道:
　　“许霁，我一直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会喜欢你，很喜欢你。”
　　“所以，不要再推开我。”周青昱轻声道，“可以拒绝我，不喜欢我，永远不回应我，但不要再拒绝我的喜欢。”
　　许霁又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青昱似乎又叹了一口气，嗓音极其认真，道:
　　“如果不能喜欢你，我的人生从十二岁那年，就失去了意义。”


第9章 他喜欢你吧。
　　天空泛起寡淡的白，亮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寂静中，一阵清凉的夜风撩过，吹动了两人薄薄的衣角和发梢。
　　在周青昱说完话后，许霁静默无言了许久。
　　未等许霁开口，周青昱站起了身，离开了片刻又回来，手中多了一件薄外套。他将外套披在许霁身上，轻声道:“夜里有些凉。”
　　许霁低头看了眼自己肩上的属于周青昱的外套，又抬眼看了眼安静注视着他的周青昱。
　　最终什么也没说，起身，头也不回地回了帐篷。
　　在睡袋中重新躺下，许霁闭上眼，这次却轻易睡不着了。
　　周青昱说的话回荡在许霁的耳边，将许霁的记忆渐渐拉回到了十二岁那年的夏天。
　　许霁十二岁时，宋昀二十二岁，七月份时正从a国的一所美术学院毕业不久。
　　宋昀在国外读大学的期间，许霁和宋昀很少见面和联系的机会，因此知道宋昀即将毕业时，许霁早早地就期待宋昀回到国内。
　　但宋昀真的回来后，许霁见到的却是一个颓靡黯然、失神落魄的宋昀。
　　宋昀并没有告诉许霁他在国外发生了什么，只是沉寂了几天后，突然收拾好行李，问许霁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散心。
　　许霁答应了。
　　那个暑假，许霁跟着宋昀去了许多地方，海边城市、网红打卡圣地、风景名胜区。
　　而关于周青昱的记忆，许霁已经很模糊，只大概记得是在某个风景不错的村镇，他在一条其实不怎么深的河边，看见一个掉落水中正在挣扎的男孩。
　　许霁是自小就被许山安排了游泳课程的，游泳这门课又恰恰是许霁的众多课程里成绩排前的一门，这才敢跳下水中，独自去救人。
　　花了些力气将人救上来以后，许霁又和宋昀一起将人送到了镇上医院，确定对方生命无恙后这才离开。
　　原本以为不过是顺手救下个人，那个男孩却在几天后开始频繁出现在许霁的身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远远地、默默地跟着许霁。
　　许霁将右手支在脑下，睁开眼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那个男孩竟然是周青昱。
　　许霁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年少时不经意救下的一个人，后来会成为他怎么也甩脱不掉的尾巴。
　　怪不得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赶不走他。
　　只因为自己救过他，所以就将自己当做他人生的意义了？
　　可是。
　　对许霁而言，成为一个人人生的意义，实在太过沉重了。
　　比单纯的被喜欢还要沉重、严重许多。
　　胡思乱想着，困意渐渐爬了上来，许霁闭上眼，在彻底睡去前，一个念头爬了上来。
　　没有人规定一个人从前是什么样，之后就应该一直是什么样。
　　许霁想，他就要让周青昱看看，周青昱所以为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和实际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有多不同。
　　——然而想是这样想的，第二天，许霁走出帐篷被周青昱送上来一个便当盒时，犹豫了半刻，还是冷着脸收下了。
　　面对周青昱，许霁第一次有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大概就是类似于一种，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从心底里毫无办法的感觉。
　　这样想着，许霁的脸色更臭了。
　　于是，在周青昱要跟上来时，许霁冰冷着嗓音道:
　　“不会来烦我，自己说的。”
　　周青昱这才停下了脚步。
　　许霁转身离开。
　　齐骆飞和赵以钦坐在一边，将两人的互动全程看了去。
　　齐骆飞奇怪道:“咦？昨晚是不是发生什么了，这俩怎么突然和好了。”
　　赵以钦却对周青昱和许霁的相处模式并不熟悉，听见话有些惊奇——许霁对周青昱那个冷淡的表情，怎么就是和好了？
　　他问道:“你确定？我怎么看着许霁还在闹别扭。”
　　齐骆飞点点头，肯定地道:“许霁真的生气的时候是一点都不带理人的，脸也更黑更冷。现在这样算是他和周青昱正常的相处。”
　　赵以钦有些摸不着头脑，又看了看许霁和周青昱两个人，不说话了。
　　吃过早餐后，四人就收拾好背包下山了。
　　只是这一次，出发前周青昱将许霁的背包拿了过去提在手里，许霁看了他好几眼，最后什么也没说，撇过脑袋走在最前面。
　　到山下时，宋昀已经早早地等在路边。身形高瘦的男人站在银白色的车边，见到许霁后，温柔地招了招手。
　　许霁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露出今天以来的第一个真实的笑容。一把从周青昱的手里将背包拿了回来，许霁向宋昀走去。
　　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周青昱脚步停住，站在原地，眼眸晦深地望向他和宋昀。
　　宋昀却是朝齐骆飞几人笑了笑，主动询问是否要送他们一程。
　　齐骆飞和赵以钦都有人来接，只剩周青昱需要独自乘公交回家。
　　周青昱望着宋昀，神色一反寻常的有些冷淡，正要开口拒绝，齐骆飞却道:“这是许霁的舅舅宋昀，你让他送一下你，刚好还挺顺路。”
　　舅舅？
　　周青昱一怔。
　　反应过来后已经迅速地抿起一个礼貌的浅笑，朝宋昀不失尊敬和谦逊地道:“那，麻烦您了。”
　　宋昀笑了一下，目光在周青昱脸上多逗留了一瞬。
　　宋昀是一个脾气温和、善解人意的长辈，在车上并没有询问周青昱太多问题，只是简单地聊了些兴趣爱好。
　　周青昱则一直坐得端正，认真地回答宋昀每一个问题，从始至终看不出丝毫不耐和敷衍。
　　将周青昱送到地方后，宋昀和周青昱笑着告完别，却没再发动引擎，而是望着周青昱挺拔离去的背影，突然道:
　　“小霁，他喜欢你吧。”
　　许霁转过头，看了看宋昀。
　　半晌，他道:“那么明显吗，因为下山的时候他给我拿包？”
　　宋昀笑着，道:“不止。他看你的眼神里，写满了喜欢。”
　　许霁默了默，道:“他是我十二岁的时候，救下的那个男孩。”
　　宋昀想了几秒钟，大概有了些印象，有些惊奇地道:“这样吗，那真的是很有缘了。”
　　许霁蹙起眉，又道:
　　“他昨晚跟我说，他将我当做十二岁之后人生的意义。”
　　这次换宋昀沉默了。
　　“是吗。”宋昀道，“那就真的是很喜欢了。”
　　许霁支着下巴，刚想说他不想要周青昱的喜欢，就听宋昀道:
　　“如果被一个人看作人生的意义，那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吧。”
　　许霁眉梢蹙得更紧了，转头看向宋昀。好半晌，他道:
　　“被另一个人毫无征兆地影响心情和情绪，明明是一件很不好的事。”
　　宋昀却摇了下头，道:“不是这样的，小霁。”
　　“对有的人来说，有自己想要全心全意去喜欢、去挂念的人，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动力、一种幸福了。”
　　许霁并不能理解宋昀的话，宋昀顿了顿，又道:“喜欢对方，那么从对方那里得到的，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会很开心。”
　　许霁再一次蹙起了眉。
　　宋昀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又道:
　　“就像是我，如果不是对Ewan的感情支撑着我，或许，七年前我就和他一起离开了。”
　　这是宋昀为数不多的在许霁面前提起Ewan，那个宋昀在国外留学时深爱的男友。
　　也是许霁第一次听见宋昀这样的内心剖白。
　　车内的气氛因为宋昀的话而变得沉重起来，车辆疾驰的呼啸声响在耳畔。
　　许霁敛住神情，紧抿着唇扭头望向窗外。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接下来的路程中，许霁都没有再开口。
　　【作者有话说】
　　从这章开始随榜更新，暂定每周五和每周二更新。
　　数据好起来就会加更的，感谢大家～
　　十二岁时青昱也见过宋昀，不过小霁从来不叫舅舅，所以青昱并不知道两人的关系。


第10章 你追你的，我无视我的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起来，金黄明亮的太阳光线透过玻璃窗落到书页上，留下斑驳的几何形状。
　　坐在许霁旁边的女生伸出右手，将窗帘拉了起来，霎时将刺目的光隔绝在外。
　　收回手时却不小心碰倒了许霁放在桌角的水瓶，在安静的图书管里发出明显的一声响。
　　女生连忙道歉，许霁不怎么在意地说了声没事，同时将水杯扶起来，这才发现重量很轻。不过一个上午，一瓶水已经喝光了。
　　许霁盖好笔盖，正想去一楼的自动贩卖机买一瓶水，就见一瓶矿泉水已经放到了自己的桌上。
　　转过头，果然看见了周青昱。
　　周青昱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眉目温和地看许霁一眼，走到许霁斜后方一张空桌子坐下了。
　　许霁睨他一眼，在微信上给周青昱转了账过去，这才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这些天来，许霁和周青昱一天的聊天记录比过去时的一周都要多，只不过多出来的多是转账记录。
　　自五一野营回来以后，许霁对周青昱的态度就稍有了转变。
　　记着周青昱那晚对他告白似的内心剖白，和宋昀在车上对他说的话，许霁总算不会再赶周青昱走、再将周青昱推开。
　　大概是周青昱也觉察到了许霁态度的软化，对许霁也渐渐有些得寸进尺。
　　出现在许霁身边的次数明显增多，说的话也更加直白，进入六月份，各门课程相继结课以来，更是厚着脸皮和许霁一起学习、一起离开。
　　许霁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对周青昱绝对抗拒，但更多时候还是抑制不住骨子里的恶劣因子，总会说些刺耳的话，或者做些过分的事情，来故意刺激周青昱。
　　比如周青昱将自己动手做的甜品送给许霁时，许霁会咬下一口，再故作难吃地嫌弃道:“不好吃，下次不要做了。”
　　再比如许霁走出图书馆往食堂走去时，周青昱会撑着一把伞，跟在许霁身边，为许霁遮去头顶灼热的太阳。许霁却会将伞一手夺去，笑盈盈地对周青昱道谢，再独自离开。
　　最初许霁也无法解释自己这种心理，直到某一天——
　　那是寻常的一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后，许霁在教室多坐了几分钟，避开了下课高峰期走出教室。
　　然而刚走到楼梯拐角，就被一个急匆匆跑着上楼的女孩撞了个满怀。女孩身后就是楼梯，为了不让女孩摔下去，许霁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女生的手臂。
　　距离瞬间被拉得有些近，待女生站稳后，许霁正要松开手离开，女生却抬眼看向了他，双眸之中立即迸射出惊喜。
　　“谢谢你！”女生道，“我遇见过你好多次了，可以加个微信认识一下吗？”
　　许霁被要微信的经验十分丰富，一如以往每一次般委婉地说了拒绝。女生看起来有些失落，微低下了头。
　　就是这一低头，让许霁看到了女生身后，几阶楼梯下站着的周青昱。
　　周青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整个人很安静，脸色却没了一贯的清润及温和，薄唇微抿，神色显得很沉静，一双眼眸幽暗晦深地望着许霁的方向。
　　这样的周青昱，许霁只在登山那晚，他故意弄伤自己时见过。
　　当时他以为周青昱是在气自己玩笑开得太过，险些害周青昱受伤，后来才明白，周青昱气的是他不重视自己的生命安全。
　　和周青昱对视着，许霁在脑中思考，那这次呢？周青昱又为什么这样一副表情？
　　没等许霁想出个所以然来，身前的女生有了动静，她略微沮丧地点了下头，道:“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了。”
　　女生离开后，周青昱来到许霁身边，问的第一句话是:“许霁，她是你的朋友吗？”
　　第一反应是周青昱凭什么问这样一句话，有什么立场问这样一句话。
　　但紧接着，许霁后知后觉——周青昱喜欢他，所以在意他身边出现其他人，所以才会露出那样深沉的表情。
　　于是许霁笑了，点头，故意道:“对，刚认识的。她很漂亮。”
　　如愿以偿的，许霁看到周青昱的脸色更沉了。
　　这一天过后，许霁突然之间领悟:
　　比起周青昱平日里温和带笑的模样，他更喜欢看周青昱冷淡着一张脸，眸中没有情绪的样子。
　　没再在图书馆学太久，许霁合上书本，往外走去。
　　许霁起身的第一时间，周青昱也跟着站了起来。许霁朝他瞥了一眼，虽然带了背包，桌上却没有一支笔一本书，周青昱压根就不是来这里学习的。
　　据许霁所知道的了解，周青昱身上有好几个兼职，大概白天也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学习。这些天周青昱出现在图书馆都是接近饭点的时间，显而易见是来见许霁。
　　许霁没搭理周青昱，收回视线走下楼。
　　周青昱却跟了上来，和许霁并肩走着，道:“许霁，听你们学院的人说，你们20号就可以全部考完试。”
　　许霁哼了一声，道:“然后呢？”
　　周青昱道:“我猜你应该第二天就会离开学校。到时候我可以来送你吗？”
　　许霁没有答话。周青昱的确很了解他，猜得并不错。
　　虽然许霁不喜欢和许山待在一个家里，但寒暑假的时间，宋昀基本都会带上许霁一起去旅游散心，所以许霁一般也都会早早地离校。
　　许霁语气平平地道:“你别把我当什么都做不了的巨婴行不行，离校有什么好送的。”
　　说完这句，两人正好走出图书馆，六月的太阳在高空中挥洒下光线，落在身上已经有轻微炙热的感觉。
　　周青昱边打开伞，为许霁遮着阳，边道:
　　“不是巨婴。只是马上就会有两个月见不到你。”
　　许霁并不说话。
　　周青昱在许霁面前总是这样越发口无遮拦。
　　对周青昱毫不遮掩、直白坦率的话，许霁虽然不像从前那样讥讽回去，但也会习惯性地装听不见。
　　某种意义上来说，许霁觉得，他和周青昱之间的关系，也算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一种“你追你的，我无视我的”的平衡。
　　走了几步后，许霁将周青昱的伞拿了过来，带着微笑道:“你的脑子不太清醒，要多晒晒太阳。”
　　周青昱并不恼，眸中反倒蕴起浅浅笑意，明黄的光线洒在他的脸上，一双眼眸显得更加如星明亮。
　　正要再开口，一句女声忽地出现。
　　两人一起回过头，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站在许霁身后。
　　女生大概是小跑过来的，呼吸稍微有些喘，脸蛋轻微泛红，缓了好几秒，才终于鼓起勇气似的对许霁开口:“那个……你好，我是刚刚在图书馆里坐你旁边的那个女生。”
　　许霁点点头，道:“怎么了吗，是有事吗？”
　　女生脸蛋又红了几个度，道:“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第一反应是拒绝，但很快许霁想起来，周青昱还在旁边。
　　偏头看了周青昱一眼，周青昱的眼神的确又在不觉间变沉了些。
　　许霁勾唇一笑，阳光而明朗地对女生道:“好啊。”
　　女生离开后，许霁的微信很快弹出来一条好友申请。
　　周青昱沉默地看着许霁通过好友申请，默然好几秒，他道:“那上次那个人呢？”
　　许霁想了几秒，才明白周青昱说的是在楼梯那里被他撞见的那个女生。
　　许霁没有回答，侧目睨了周青昱一眼，直白道:“你是我什么人啊，做什么管我？”
　　听到话后周青昱停下了脚步。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周青昱望着许霁的背影，重新迈步，追上许霁，沉声道:
　　“没有，我不会干涉你。”
　　周青昱的确如他所说，没有干涉过许霁的感情生活。不过不干涉，并不代表不在意。
　　许霁明显感觉到，周青昱来找他的次数又更频繁了些，且总是在不经意间拉近和许霁的距离，让其他觊觎许霁的人误会两人的关系，不再上前。
　　许霁看在眼里，却没花心力去应对周青昱。期末考试越发临近，许霁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复习上面。
　　等最后一门考完，顿时有了一种终于解放的感觉。
　　走出考场时，迎面走过两个人，许霁随意抬眼，目光不经意地在左边的女生上停了一瞬。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许霁对她还是有些印象。正是在图书馆外向他要微信的那名女生。
　　那天加了微信之后，回到宿舍不久，许霁就向女生委婉地表达了拒绝之意。
　　女生却并没有放弃，坚持追了许霁几天，每天给许霁分享生活，或是给许霁点些奶茶甜点，再约许霁出来见见面。
　　不过许霁基本不回复对方，也没有和对方见过面，拒绝的很是彻底。
　　没多久，女生就没再找过许霁了。
　　而现在看来，女生大概是有了更好的选择。
　　许霁脚步不停，走出了教学楼。
　　他被太多人因为这副算得上不错的皮囊追求过、喜欢过。但那么多人里，真正从一而终、一直坚持的，倒也只有周青昱了。


第11章 有些醉了，有些想你。
　　许霁离校的那天，周青昱还是出现了。
　　不知道周青昱从哪里知道的许霁的离校时间，周青昱来到许霁的宿舍时，许霁刚好将行李收拾完。
　　许霁看他一眼，视若无睹地和齐骆飞说了几句话。
　　告完别，许霁提着行李箱往外走。周青昱却走了过来，要从许霁手中将行李箱提过去，道:“我来吧。”
　　许霁没撒手，周青昱的手掌一下子握到了许霁的手上。
　　皮肤很细腻，感觉很温热，摸着很舒服。周青昱眼眸深了深，心跳一下子跳得很快，垂下的另一只手也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指腹。
　　许霁却对周青昱的反应毫无所感，抬眼睨他一眼，淡然又带着提醒地道:“把手拿开。”
　　周青昱于是将手收了回来。双眼却不自觉望向了许霁白皙嫩滑的手，好几秒后，周青昱道:
　　“许霁，可以告诉我，你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露吗？”
　　许霁拧眉，眼中满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周青昱，道:“怎么？”
　　周青昱垂下眼，摇头，道:“没什么。”
　　许霁没再管他。
　　林大校园面积大，从学生宿舍楼步行到校园南门，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许山的家里是有配备司机的，不过许霁向来讨厌和许山有关的人打交道，一直很少坐家里安排的车。
　　许霁推着行李箱往南门走去，身边的周青昱依旧在为他打伞，时不时和许霁说几句话，许霁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应。
　　虽然许霁稍显冷淡，周青昱却态度如旧。
　　余光里，许霁总能感觉到周青昱在偏头看他，目光灼灼，好像路不是在前方，而是在他脸上。
　　等走到预约好的出租车前，将行李箱放好，许霁要上车前，周青昱轻声叫道:“许霁。”
　　许霁回头瞥了周青昱一眼，却见周青昱正格外认真而专注地望着他，眼眸深邃，眉目温和。
　　又是那种世界都褪了色，眼中只看得见他一个人的眼神。
　　有一瞬间，一个想法从许霁的心里冒了出来——
　　周青昱今天一直看他，是想要将接下来两个月里不能见的面都补上。
　　要是换了别的被追求者，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该动容了，许霁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打开车门坐上车，关上车门前，周青昱注视着许霁，道:“九月见。”
　　许霁不客气地故意道:“不见。”
　　而后关了车门，司机见状，二话不说发动了引擎，驶上大路。
　　驶出几米后，许霁转眼随意地看了眼后视镜。镜中，周青昱依旧站在原地，双目望向他的方向。
　　只看了一眼，许霁收回视线，靠在椅背上闭了双眼。
　　回到家中时正值中午，许山和许岑白天基本都在公司，并没有回家吃午饭的习惯，管家也就没有准备午饭。
　　见到小少爷突然拎着行李箱回来，管家忙道:“小少爷，您先上楼歇一会儿，我马上让人给您准备午餐。”
　　虽然被叫作少爷，许霁却从不觉得自己真正是个少爷。他摆了下手，道:“我点外卖。”
　　管家没有坚持。
　　到用晚餐时，许山和许岑先后回来，从管家口中知道许霁也回来了的消息，许山解下领带，道:“那去叫他下来。”
　　管家弯腰应是，转身上楼。
　　然而刚走到许霁的房间外，房门就从里推了开来，许霁走出来，直接往楼下走去。
　　许山和许岑已经坐在了餐桌前，许霁在一边坐下，没有表情地道:“叫我什么事？”
　　许山的后背往后靠着，双手交握着搭在膝前，是既放松又沉稳的姿态，舒散道:“既然放假了，你也是时候进公司学习学习了。”
　　许霁挑了下眉，转眼看向许岑，看了几秒后倏地笑开，道:“怎么，许家的生意已经差到你们两个人一起都应付不过来了？”
　　“怪不得要联姻呢。”许霁一歪头，支着下巴继续笑道，“你那位安小姐知道许家这几年在走下坡路了吗？”
　　“联姻是双方互利的选择。”
　　许岑瞥他一眼，毫无波澜地淡淡道:“或者你有办法，去找一位更厉害的人来帮助许家更上一层楼，那么你这辈子都不用进公司。”
　　许霁收了笑，沉默地望着许岑。
　　不得不说，许岑的确是许山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接班人和继承者，不仅能力、才华卓越优异，性格和行事作风方面更是和许山如出一辙。
　　许霁的眼眸暗了暗。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是真心钦慕和崇拜这位睿智而优秀的哥哥的。再加上许家没有其他孩童，小许霁便将只大他几岁的许岑当做可以一心依赖与分享喜悲的玩伴。
　　哪怕许岑对小许霁的态度一直冷淡，小许霁也没有在意。
　　只是后来，在小许霁每每被许山惩罚时，面对小许霁的求助和哭泣，许岑选择的从来只有冷眼旁观，或者甚至于和许山站在同一战线。
　　许霁抬起眼眸，嘴角重新扬起弧度，望向许山和许岑的眼眸却是毫无温度，边起身边道:
　　“那你们把我绑过去吧。”
　　话落转身，迈步上楼。
　　许山却在他背后淡淡地开口道:“总归是许家给的你今天的一切，你总要为许家付出点什么。”
　　许霁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并没有答话，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三天后，许霁和宋昀一起出发前往一座南方的海边城市。
　　夏季炎热，海边的温度要舒适清凉一些。宋昀在海边租了一处住处，和许霁住了下来。两人各自一间房，由宋昀负责一日三餐，许霁则包揽餐后洗碗的任务。
　　海上风景好，明黄金亮的太阳光线洒在蔚蓝的海水上，落下大片波光粼粼。许霁常在海上冲浪，或是游泳，在傍晚日落时分也拿出相机，定格下绚烂晚霞。
　　宋昀则只爱在沙滩边画画。在宋昀画画时，许霁大多时候不会打扰宋昀，但偶尔也会参与进去，由两人共同画下一副风景画。
　　在许霁接触摄影之前，和宋昀学习过一段时间的美术绘画。
　　但最初，许霁对色彩和画笔是毫无兴趣的，只是常常见宋昀安静地坐着，面前支着画架，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拿着画笔，专注而认真地画下同一个男人的各种动作、各种神情。
　　许霁不懂为什么宋昀画的总是那个男人，去问宋昀，宋昀只是抿嘴笑了笑，轻声向他解释:
　　“因为有些人很想见，却再也见不到了。所以，只能换一种方式来想念他。”
　　许霁当时年纪尚小，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并不能理解宋昀话中的含义，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后来才知道，宋昀在国外时有过一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男友，只是……在距离婚期仅剩一个月时，那个男人却意外死亡。
　　沙滩上清凉的晚风从许霁身侧拂过，吹起几缕薄薄的碎发。
　　许霁躺在躺椅上，缓缓抬手，将眼上的墨镜摘了下来。
　　正是傍晚，夕阳挂在西边，格外橙黄的光线照射下来，印在许霁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一片黄。
　　虽然已经在这座海边城市待了近半个月，许霁的肤色却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依旧是白白嫩嫩的，在阳光下愈发光亮。
　　远远地，许霁望向沙滩边的宋昀。宋昀还是在画画，不久前许霁路过，看见画中的还是那个男人。
　　小的时候，宋昀将他的这种行为解释为“想念”。而现在，许霁却认为，与其说是想念，不如说是困囿。
　　正这样想着，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没有看屏幕，许霁直接接通，意料之外地，听见了周青昱的嗓音。
　　隔着话筒，周青昱一日见面时那般温和又粘腻地叫他:“许霁。”
　　这些天来，周青昱时常在微信上给许霁发消息，只是许霁不怎么回复。打电话来倒是头一次。
　　而且……周青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轻了许多，尾音飘扬，无端给人一种微醺的感觉。
　　许霁一时没有出声，周青昱自顾自道:“和同事们聚餐，喝了些酒。”
　　许霁懒懒地望着天空上的晚霞，闲散地敷衍道:“噢。”
　　“很久不见你了。”周青昱又道。
　　许霁没忍住笑了。很久？不过才半个月而已。
　　话筒里却倏然传来似有若无的、轻而低的呼吸声，似乎是周青昱将手机拿得更近了。
　　“想见你。”周青昱低低地道，“什么时候能见你。”
　　周青昱的状态的确是大不如常了。正常情况下的周青昱，不会问这种愚蠢而又明知故问的问题。
　　许霁笑了一下，道:“周青昱，你是不是醉了。”
　　这样问着，许霁心里却有些稀奇。
　　他曾借着游戏的名义灌周青昱喝酒，灌了许多都不见周青昱有醉意，这样的酒量，怎么能轻易喝醉。
　　周青昱低声应了一句是。
　　不等许霁说话，周青昱又继续低沉缓慢地道:
　　“有些醉了。有些想你。”
　　这一句话的尾音低而沉，带着满满的醺感，许霁听在耳里，竟然有一种被周青昱贴着耳朵根说话的错觉。
　　许霁下意识地蹙眉，抬手摸了下耳朵。
　　正要开口，宋昀带着急切和不安的声音传来:“小霁。”
　　许霁坐起身，宋昀快步来到他面前，面色带着几分焦急，道:
　　“我们要尽快回去，家里……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有些想（x）
　　特别想（√）


第12章 很棒
　　两人匆匆地订了最早的机票回林市，赶往机场的路上，许霁才知道，所谓的“家里出事”，是出的什么事。
　　不久前，宋昀的父亲宋韦立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当时没有其他人在，王红英发现他摔倒在地时，宋韦立已经在地上躺了十多分钟。
　　宋昀双眼望着车窗外，眉梢微拧，轻声道:“爸爸这些天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这一摔不知道还能不能挺过来……”
　　许霁对宋韦立到底会不会直接撅过去并不关心，只是多少有些不愿意见到宋昀这样哀愁的一面。他抿了抿唇，不太熟练地安慰道:
　　“你别太担心了，反正……怎么样都是他的命。”
　　宋昀看他一眼，垂下眼眸，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许霁没有再说话，默然地望着宋昀，也跟着慢慢地蹙起了眉。
　　宋昀是宋韦立和王红英年近四十才生下来的第三个孩子，有大姐宋欣，和二姐宋菱。
　　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宋昀独享宋韦立和王红英所有宠爱的同时，也肩负着最多的压力和期许。
　　宋昀自小生活在一个极度高压的环境中，按照宋韦立安排好的人生轨迹行走，按部就班、一丝不苟。而宋昀也的确没有辜负两位长辈的期待，多年来一直成绩优异。
　　这样一个人，无疑是宋韦立和王红英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然而十八岁以后，宋昀却开始对父母的安排做出反抗和抵触。
　　据许霁所知，至今为止，宋昀违抗过二老的意愿两次。
　　第一次是宋昀十八岁那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去国外读艺术学院。第二次则是不顾一切地要和他那位国外的男友Ewan在一起。
　　这两件事情先后发生，直接让父子关系降至冰点，几年来，宋韦立拒绝收到和宋昀有关的任何消息，也拒绝和宋昀见面。每每宋昀去探望两位老人，都会被挡在门外。
　　窗外的车辆疾驰而过，许霁沉默地从宋昀身上收回了视线。
　　虽然宋昀不说，但他知道，宋昀心里割舍不下对父母的情义，却也不愿在爱情方面向而二老妥协。
　　两方拉扯，宋昀的心里，大概一直是不好受的。
　　两人一起来到医院时，病房里已经围了一圈人，有宋欣，也有许多对许霁而言等同于陌生人的长辈亲戚。
　　王红英坐在椅子上，见到宋昀，立刻有气无力地指责道:“你还知道过来，你爸爸这样了你才来见他！”
　　宋昀早已习惯王红英的脾性，没有反驳什么，温声叫了王红英一句，来到了病床前。
　　许霁跟在宋昀后面，从其他人的说话声中得知宋韦立的情况并不乐观。虽然宋韦立那一摔本身不严重，但年纪摆在这，要想彻底康复是难上加难。
　　宋昀听到话越发不安心，匆匆地出了病房寻找医生详细了解情况。
　　宋昀走了，许霁也就不待了。他来时没有叫王红英一句外婆，要离开了也没有说一句告别，径直走出了病房。
　　后来的几天，许霁常来这医院，却不是关心宋韦立，而是担心宋昀。
　　王红英年纪已大，照顾起人来不方便，宋欣则对各种事务推三阻四，是明显的不愿意为宋韦立多出力。
　　照顾宋韦立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宋昀的身上。
　　大概是王红英也看出来现如今靠得住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小儿子，对待宋昀的脸色缓了些，态度也比之前好上一点。
　　宋昀放心不下宋韦立，许霁便也陪着他，一起在医院待着。
　　这样过了段时间，本以为宋韦立状态逐渐转好了，然而某一天，情形却突然急剧恶化。
　　许霁接到来自宋昀的电话时，正好沐浴完从卫生间里出来。
　　接通电话就听到宋昀嗓音很轻地道:
　　“爸爸现在很不好。医生刚刚来过，说……可以安排后事了。”
　　许霁怔了一瞬，挂了电话连忙赶到医院。
　　许霁到时，病房里又一次挤满了人，大概都是得到宋韦立要不行了的消息，过来装装样子。
　　宋昀见到他过来，走到许霁身边，偏头又看了眼病床上的宋韦立，轻声道:“小霁，你来了。爸爸睡过去了。”
　　许霁看向他。
　　这些日子，宋昀的身形消瘦了一些，没日没夜地照顾宋韦立，让他的脸色憔悴了许多，眼底更是泛起了红润的血丝。
　　许霁沉默着点点头，默了默，才笨拙地道:“你去休息一下吧，我帮你守着好了。”
　　宋昀摇了一下头，道:“不了，我去趟卫生间，马上回来。”
　　许霁没再说什么，看着宋昀离开后，后背抵着墙站着，无所事事地望向窗外。
　　病房里从许霁一进来就很是热闹，一群人面上伤怀实则虚伪地聊宋韦立，讨论这讨论那，许霁本没有兴趣听，却不想话题会落到他身上。
　　一道苍老的男声道:“红英，那个是小菱的孩子？这几天总见到他，都不见他叫人。不认得我们就算了，怎么也不来关心关心韦立？”
　　王红英看许霁一眼，叹了口气摇着头道:“这孩子从小这样，跟我们不亲，怎么养都养不熟的。唉，还说养儿防老，这样的孩子怎么能防老？”
　　许霁将两人的话听在耳朵里，一时竟然气笑了。他支起胳膊，似笑非笑地道:
　　“我说，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这样真的好吗？还是你已经老到这个程度，压根看不到我了？”
　　王红英竟然也笑了笑，神情看起来颇为无奈，仿佛一个纵容孩童的慈爱家长，对身旁的人继续道:“看，还不让说他。现在的年轻人啊，听不得说他半点不好。”
　　许霁皮笑肉不笑地望着王红英，默然不语。
　　旁边那男人又带着长辈特有的说教意味道:“这样可不行，你得好好教教。你年纪也大了，也该让他学着孝顺你。”
　　王红英一拍大腿，状似无奈和惆怅地道:“他是许山那男人的孩子，我怎么教也没用啊。”
　　“儿子和老子骨子里流的血都是一样的。当初小菱死的时候，许山在葬礼上一点伤心都看不出来，那是看不出来对小菱有丁点感情。”
　　一位中年妇女加入进来，道:“葬礼上我也看到了，哎，别说看他流滴泪了，谁家死了老婆跟没事人一样，第二天就照常上班去？”
　　“所以说啊。”王红英叹口气道，“许霁那孩子，跟许山是一样的人。连喜欢人都不会的人，我还能指望他给我养老吗？”
　　许霁一直都清楚地知道王红英的品性，所以只是默默地听着她颠三倒四，心底并无波澜。
　　然而听到最后，那句“跟许山是一样的人”一出来，许霁的目光瞬间冷冽了下来。
　　他没有一丝情绪地望过去，扯出一个笑，冷冷开口:“我看你那么多年真是白活了。活了一辈子都没让你学会怎么管住自己的嘴吗？”
　　王红英的脸色霎时变得又红又白，立刻指着许霁的鼻子骂回去道:“你、你！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外婆？你这样跟我说话……哎呦老天爷哦！我们这家里怎么出了那么个没良心的人哟……”
　　许霁双手交叠着，睨向王红英，道:“我吃你一口米了？花你一分钱了？我长那么大你出一分力了？你凭什么让我孝顺你？”
　　王红英的脸色更难看了，气得咳嗽了好几声，指着许霁支支吾吾半晌，忽地一手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朝许霁猛摔了过去，喝道:“你给我出去！”
　　许霁躲闪不及，那盛满了热水的水杯重重地砸在了右手手臂，热水洒在肌肤上，瞬间留下大片红。
　　烫伤的灼痛感从手臂处传来，许霁拧眉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来到了王红英的身边。
　　拿起床头柜上的另一杯水，许霁二话不说地泼在了王红英的右手上，一摔杯子，冷然道:
　　“你可没资格教训我。”
　　话落，不等其他人反应，许霁直接走出了病房。
　　从医院里出来，许霁漫无目的地走上一条街道。
　　正是夜晚，城市的霓虹灯照亮了夜景，马路上车水马龙，车辆疾驰而过，落下一片呼啸声。
　　慢慢走着，王红英说的话不断地在许霁耳边回响着，许霁的脸色不自觉地越来越冰冷。
　　他不愿意成为许山那样的人，心底却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王红英说的话并不错。
　　长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许霁却只感受到烦躁。
　　不知道过去多久，倏然听到一句熟悉而带着疑惑的嗓音:
　　“许霁？”
　　许霁停下脚步回头。叫他的人是周青昱。
　　周青昱在许霁身后不远处，确定是他后，几步来到许霁身边。
　　开口正要说些什么，却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许霁右手上的红肿，周青昱眉梢一蹙，带着关怀道:
　　“手怎么了？”
　　许霁心情不佳，并不想答话，转身就要离开。
　　周青昱却一伸手握住了许霁的手腕，力道并不重，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将许霁的手拉起来仔细看了看，道:“是烫伤？被热水烫了吗？”
　　许霁不耐烦地一甩手，却没甩开，只好冷冰冰地道:“放手！”
　　周青昱没有放手，反倒轻轻拉着许霁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语气柔和，带着诱哄似的道:
　　“前面有一间公共卫生间，我们先去冲冲冷水。”
　　许霁试图将手抽出来，没成功。伤口处又的确还灼热带痛，终于不再挣扎，跟着周青昱过去。
　　周青昱所说的公共卫生间距离很近，五分钟左右就到达了地方。
　　许霁被周青昱带到水龙头前，伸手放在水龙头下，清清凉凉的水流流下来，落在伤口处，霎时缓解了烫伤带来的痛楚。
　　许霁兀自冲着水，周青昱站在他身旁，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在东边的公共卫生间这里”“麻烦你了”。
　　等挂断电话，周青昱才看向他，开口问道:“许霁，可以告诉我今晚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许霁抿了抿唇。
　　大概是出走的理智恢复了一些，许霁的脸色没有那么差，语气也没有那么冰冷了，开口缓缓地回答道:
　　“有个老头要死了，另一个老太婆对我说教。”
　　“他们说我太过冷漠、不孝顺长辈，我气不过，骂了回去。”
　　“老太婆说不过我，就动手了。”
　　周青昱垂眼默默听着，一副很认真的模样。听完全部，才沉声地评价一句:“很过分。”
　　许霁嗤了一声，冷下表情，毫无温度地道:“我怎么做事，轮得到你来管吗？”
　　周青昱却摇了下头，解释道:“我不是说你。”
　　顿了顿，他对许霁轻声道:“那么多人欺负你一个人，是你受委屈了。”
　　许霁一怔，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好半晌，他撇过脑袋，道:“我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吗？她怎么对的我，我就怎么对的她。”
　　闻言，周青昱望向许霁，嘴角小弧度的弯了弯，眸中带着笑意和认可，认真地道:
　　“嗯，很棒。”


第13章 要试一试吗
　　周青昱的话一出来，许霁就侧目看了他一眼。
　　他实在不理解，他做的那些事，怎么算得上一句“很棒”，又怎么值得周青昱这样认真地夸奖。
　　一时没人再说话，封闭的空间里只剩水龙头哗啦的水流声。
　　感觉到手臂好多了，许霁将手抽了回来，关上水龙头时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等他回头，一句男声喊道:“小周哥！”
　　许霁和周青昱一起转过身，来人已经来到了周青昱的身边，将手中的药品交给周青昱，道:“这是你让我买的药。”
　　周青昱接过，道了一句谢:“麻烦你走一趟了。”
　　杨一笑了笑，目光不自觉地往许霁身上瞟，看了好几眼后，这才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这有什么麻烦的。”
　　说完话，杨一并没有多待，和周青昱简单告了别离开。
　　周青昱从塑料袋中拿出药膏和棉签，对许霁道:“涂点药吧。”
　　许霁没有拒绝，只是道:“你是不是又跟踪我。”
　　周青昱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无奈，道:“我工作的酒吧离这里只有五分钟路程。”
　　许霁不说话了。
　　将药抹完，周青昱道:“我送你回家吧。”
　　许霁冷淡着一张脸，道:“不回。”
　　周青昱并没有过问理由，只是想了想，道:“那今晚住酒店吗，我送你过去吧。”
　　许霁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收回手，走出了卫生间。
　　街道上夜色正浓，星空朗朗。
　　周青昱跟上了许霁，两人并肩走着，只剩脚步声规律而从容地响起。
　　走了几分钟，周青昱忽地侧过头，专注地望了望许霁的侧脸，道:“许霁，你过生日的时候许愿吗？”
　　许霁没有表情地道:“不许。”
　　周青昱笑了一下，道:“今天家教的小朋友过生日，分了我一个生日愿望。”
　　许霁神色不变，淡然道:“愿望还能分给别人？”
　　周青昱依旧笑着，道:“我许的愿望是很想见你，然后从酒吧出来，就看到了你。”
　　许霁瞥周青昱一眼，周青昱继续道:“原来有的时候，生日许愿的确是很灵的。”
　　“只是，”周青昱再次望向许霁，“如果见到的是没有受伤的、心情不错的你，就更好了。”
　　许霁默然不语，冷哼了一声，默默加快了脚步。
　　就近找到一家酒店，办好入住后，周青昱又将许霁送进了房间。
　　许霁从周青昱手中拿过药，又听他啰嗦地叮嘱了几句，这才不耐地关上了门。
　　走进房间不久，许霁就接到了来自宋昀的电话。
　　宋昀已经知晓许霁离开医院前发生的事，叹了口气，对许霁道:“小霁，我代妈妈向你道歉。你的手现在怎么样，烫伤严重吗？”
　　许霁抿着唇，道:“她做的事，不是你做的事，你不用道歉。”
　　顿了顿，才又道:“不严重，已经没有感觉了。”
　　宋昀这才松了口气，却依旧不放心许霁，表示要来看一看许霁。
　　许霁却能听出宋昀话中浓重的疲惫感，拒绝宋昀后，又关心对方几句，挂断了电话。
　　这一晚，许霁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中，一个陌生的男孩凭空出现，追在许霁身后，口中不停地叫爸爸。许霁并不理他，满脸冷漠地往前走去。
　　男孩跟着跑了起来，却始终追不上许霁，不小心摔了一跤，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许霁毫无动容，脚步不停，继续离开。
　　男孩的哭声却突然变得虚无，像是响在耳边，又像是从无比遥远的地方传来。许霁眼前的高楼大厦、人来人往褪去，在转瞬之间化为一片空洞刺眼的白。
　　许霁下意识抬手遮了眼，却听见身后熟悉的嗓音唤他:
　　“许霁。”
　　许霁脚步一顿，回头，见宋昀抱起了男孩，轻手抚着背，安慰男孩时的表情温柔而亲和，就像许霁幼时第一次见到宋昀时一样。
　　男孩缓缓止了哭泣，忽地抬眼望向许霁，圆圆的脸蛋上已经满是冷漠，眸中带着冰冷，对许霁道:
　　“你不是我爸爸，我讨厌你！”
　　许霁一蹙眉，想说我本来就不是你爸爸。然而宋昀也开口了，脸上的神情和男孩一样，是许霁从未见过的漠然和失望，道:“你变成了和许山一样的人。”
　　宋昀摇了摇头，嗓音忽然变得很轻，似乎飘得很远，让许霁听不真切:
　　“你不是我以为的许霁了。”
　　“你长成了你最讨厌的样子。”
　　……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许霁在睡梦中紧紧蹙起了眉。半梦半醒了许久，才彻底醒来。
　　窗外已经天光大亮，日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将洁白的被单上染得金黄。
　　许霁眉梢依旧紧锁着，抿着唇在床上坐了半晌，走神间，手机响了一声。
　　冷淡地瞥了眼手机，许霁伸手拿过看了眼，是周青昱问他起床了吗，又说给他带了早餐过来。
　　好一会儿没有反应，又坐了几分钟，许霁才打字道:
　　【不用。】
　　周青昱没有再回复，只是房间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门外站的人是谁，已经显而易见了，只是许霁却丝毫没有心情见周青昱。
　　等了几等，门铃响了三声后就没再响起，许霁朝紧闭着的房门望了眼，一掀被子，重新躺了下去。
　　原本躺下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想闭上双眼静静心神。然而没过多久许霁却又沉沉地睡了过去，等许霁再度醒来时，时间已经过了午后。
　　太久没有吃东西，肚子终于感觉到了极度的饥饿。简单洗漱过后，许霁收拾好自己往外走去。
　　一开房门，却见到了门外站着的人。
　　周青昱原本正倚靠着墙，听到动静转身朝他望来。
　　不期然对视上，被周青昱一双深而黑的眼眸注视着，许霁听见周青昱轻声道:“中午好。”
　　许霁收回视线，并没回话，正要关门离开，就听周青昱又道:“给你带了午餐，要吃吗？”
　　许霁重新望向周青昱，平淡道:“你早上带过来的，现在确定还能吃？”
　　周青昱道:“早上带过来的已经凉了，我回家做了份午饭给你带了过来。”
　　许霁垂眼看向周青昱手中提着的保温盒。默然几秒，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周青昱跟在许霁身后，走了进去。
　　在沙发上坐下，周青昱将保温盒打开，推到许霁桌前，轻声道:“是一些家常菜，你应该喜欢。”
　　许霁这个时候已经无所谓喜不喜欢，只是实在饿得慌，随便吃点什么都行。然而垂眼一看盒中的菜，却的确都是他喜欢的。
　　印象中，他只在自以为和周青昱是朋友关系时，和周青昱吃过几次饭，周青昱却已经对他的口味这样了解。
　　许霁蹙了下眉，看了眼周青昱。
　　——这个人不会真的有什么诡异变态的癖好，比如偷窥，比如蛛丝马迹地观察别人？
　　兀自在心里怀疑了几秒，许霁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饭。
　　周青昱准备的饭菜不仅是许霁爱吃的，口味也的确很贴近许霁的喜好，一口口食物下肚，缓解了饿感的同时，也得到了味蕾的享受。
　　如果不是头顶一直顶着一道不可忽视的视线的话，许霁的这一餐饭算得上吃的不错。
　　将肚子填了个半饱，许霁放下筷子，终于抬眼，冷淡地望向周青昱，道:“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周青昱却只是沉静地注视着他，并没有回答。
　　好几秒，许霁逐渐不耐地蹙起眉时，听见周青昱道:“你心情不好。”
　　周青昱继续道:“我在想，该做些什么，能让你开心一点。”
　　许霁抱起胳膊，高傲地抬了抬下巴，道:“你觉得你有能力影响到我的心情吗？”
　　周青昱笑了一下，道:“也许呢？”
　　“要试一试吗？”


第14章 那就在一起吧
　　许霁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没意思。”
　　周青昱注视着他，好似猜中了许霁的反应似的，并没有答话。
　　将剩下的食物吃完，许霁下了逐客令，对周青昱道:“你可以走了。”
　　周青昱看了看他，收拾好东西后开门离开。
　　房间只剩下许霁一个人后变得格外静谧，秒钟走过的声音嘀嗒嘀嗒，许霁独自坐在沙发上，走神间，又想起了昨夜那个匪夷所思的梦。
　　然而细细想想，又真的匪夷所思吗？
　　许岑已经定下了和安艺可的联姻，他又逃得掉吗？一旦和一个毫无感情的人缔结了婚姻，并且有了孩子，那么，梦中的一切，发生就只是早晚问题。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确会成为许山那样的人，成为他最讨厌的样子。
　　许霁不自觉地蹙着眉，紧紧抿起唇。
　　默然间，突兀的一阵铃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许霁本想挂断，却见是宋昀打来的电话，犹豫一瞬，还是滑过接听。
　　宋昀嗓音疲惫，却又含着满满的关怀:“小霁，你昨晚没有回家吗，你现在在哪里？”
　　许霁默了半秒，回答道:“在一家酒店。”
　　宋昀叹了口气，道:“我只知道妈妈大概是说了什么话，让你不开心了，却没想到会让你那么生气。”
　　许霁垂了垂眼，没有出声。
　　想也知道，王红英向宋昀陈述当时发生的事时，会怎么将错误都推到他身上，说他如何不讲理、如何粗暴，而她王红英，不过是教训一下后辈，就被他泼了一杯水。
　　“要是实在不想回家，就去我那里吧。”宋昀柔声道，“不过，我这几天大概要一直待在医院，就不回去了。”
　　许霁想了想，还是没有答应下来。
　　自他受宋昀的影响，接触了摄影，并最终选择了摄影专业后，许山越发不喜欢他和宋昀过多交往。旅游的时候是去外地，许山不满意也做不了什么，顶多在他回来后在他面前多嘴一番，可他要是去宋昀那里住了，许山大概立刻就会找上门来。
　　但为了不再让宋昀担心，许霁还是道:“我今晚会回去。”
　　宋昀似乎稍稍放心了下来，道:“嗯，那就好。”
　　许霁抿了抿唇，再次想起那个困扰了他一夜的问题，沉默几秒后，语带困惑地缓缓问道:
　　“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话筒那边静了一阵，宋昀意外道:“怎么突然问这个，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许霁默了默，“王红英说，我是一个很冷漠的人。
　　顿了半刻，他补充道:“是和许山一样的人。”
　　宋昀一怔，很快温和而安抚的嗓音响起:
　　“你觉得呢，小霁，你自己认为你是什么样的人呢？”
　　许霁没有回答，宋昀又道:“不管怎么样，在你十二岁，还是个不怎么大的孩子的时候，就已经独自救下一个人了。”
　　“这很善良，不是吗？”
　　许霁低垂着眉眼，沉默不语。
　　下午的时间，许霁又上床躺了许久，将整个人蒙进了被子中，放空了大脑。
　　等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许霁才从床上起身，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间。
　　本是想为了让宋昀安心，早早地回许家，却不想，刚一走出酒店，许霁就又看见了周青昱。
　　周青昱蹲在酒店外的一侧角落，正伸出右手，挠着身前一只野猫的下巴。
　　手指瘦削又修长，白皙的肤色在黯淡日光下更加注目。许霁停了脚步，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睨过去。
　　周青昱似有所感，抬头望了过来，见是许霁，收回了手站起身，笑着道:“见到你了。”
　　这话就是很显然的知道许霁会离开这酒店的意思了。许霁蹙眉，想了又想，最后得出结论，略有些暴躁地道:“你在我身上安了窃听器？”
　　周青昱露出一个温柔带笑的表情双眼注视着许霁，语气认真道:
　　“我要是有那么神通广大的本领的话，那么多见不到你的时候，起码也可以听听你的声音了。”
　　“我只是想赌一下你今晚会不会出来。”他笑了笑，解释道，“今天很幸运，等到你了。”
　　不等许霁说话，周青昱再次蹲了下去，手掌揉着猫的脑袋，望着许霁柔声道:“它等了你很久了，要来摸一摸吗？”
　　许霁垂眼又看了看那猫，黑白色的卷毛，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好一会儿，许霁想起来，这是周青昱曾给他拍过视频的那只猫。
　　视频上一看只是觉得那伤口狰狞，现在亲眼看见，又添了几分狼狈和凄惨，总之，和“可爱”一词挨不着半点边。
　　许霁不喜欢动物，对这样一只可怜野猫更没有兴趣，没有搭理周青昱，直接转身就要走。
　　没走出几步，却感觉到裤腿被一股力扯住，同时脚下响起细细的喵叫声。
　　许霁一低头，就见那只猫在他脚边，两只爪子一张嘴齐齐上阵，不怎么大力，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的揪住了他的裤腿。
　　周青昱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根拆了包装的火腿肠，递给许霁，状似随意地提议道:
　　“它看起来很喜欢你，喂它吃点东西？”
　　许霁并不动容，冷漠道:“要喂你自己喂。再抓着我，一脚给它踢开。”
　　周青昱却道:“它不喜欢我，不让我抱。不久前，我还被它抓伤过。”
　　许霁不信:“真的饿惨了，有吃的就不错了，还能伤害你？”
　　然而话是这样说，站了几秒后，许霁还是拿过了火腿肠，姿态不变，只是颇有些纡尊降贵姿态的微向下伸了伸手。
　　这猫立刻伸长了脖子，咬了一小口，满足地嚼动起来。
　　许霁居高临下地看着它，这虽是流浪惯了的一只猫，吃相却不狼狈，反倒慢条斯理，十分矜持。
　　看它吃着，渐渐地，许霁不自觉地俯了身，直到最后蹲了下来，又将另一只手也试探着抬起来，缓缓抚上了野猫的后背，轻轻地顺了几下。
　　野猫分神看他一眼，却并没有反抗和抵触，只是低低地叫了一声。
　　许霁将手留在了它的背上。
　　没有注意到身侧，周青昱距离他极近的也蹲了下来，却不看猫，只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等野猫将食物吃完，许霁似是终于察觉到自己做了和他性格大不相同的事，立即站起身，蹙眉冷淡道:“可以了，我要回去了。”
　　周青昱笑了笑，没有跟着站起来，而是先看了一眼许霁的背影，这才轻柔地抚了抚野猫的头顶，低声表扬了一句:“做得不错。”
　　话落，追上许霁，道:“我送你吧。”
　　不等许霁回话，周青昱看了看许霁的侧脸，笑着道:“你是喜欢它的，许霁。”
　　许霁睨他一眼，挑了下眉，道:“喜欢不喜欢，它也不是人，能怎么样？”
　　“你心情好一些了。”周青昱语气温和，“它能哄你开心，有些羡慕它。”
　　许霁阴阳道:“羡慕一只猫，你真有出息。”
　　周青昱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一时无话，两个人静静地并肩走着，月光洒落在身上，落下一层如霜的银白。
　　安静了许久，周青昱忽地道:“许霁，今天是七夕。”
　　许霁淡淡道:“我不是你男朋友，是不是七夕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青昱却道:“我认识你的那一天，就是七夕。”
　　听见话，许霁的第一反应是大一时运动会上的那次遇见，然而紧接着反应过来，那时已经是秋天，并不是七夕。
　　反应过来后，许霁道:“十二岁的事情，你记那么清楚？”
　　周青昱笑了笑，“当然清楚。你离开以后，我一直很想再见你。”
　　“大一时在林大重新遇见你，对我来说，一直是最幸运的一件事。”
　　许霁却不说话了，眼睫轻垂着，望着昏暗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许霁问道:“周青昱，你喜欢我多久了？”
　　有些意外与许霁问出这个问题，周青昱抬眼望了望布满星辰的夜空，语气轻松道:“从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了，一直到现在，也会到很久以后的将来。”
　　许霁转过脸看向周青昱，默了默，又问道:“那你有多喜欢我？”
　　这一次周青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一阵，才道:
　　“虽然这样说会有点夸张和难以让人相信，不过，你对我来说，的确是比我自己还重要的人。”
　　这样的话，若是放在其他人嘴里说出来，许霁只会嗤笑一声。但换成周青昱这样说，他却是知道，周青昱的确是这样想的。
　　许霁再一次沉默了。
　　两个人的脚步踏在平稳的水泥路面上，有轻而缓的脚步声响此起彼伏，在无人说话时，更衬出了夜色的寂静。
　　许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思考些什么。王红英的话、昨晚的那个梦，还有童年时许山留给他的记忆，通通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同时浮现的，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千丝万缕，当许霁终于抓住一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某个念头时，没有进一步思索就已经脱口道:
　　“既然这样，那就在一起吧。”
　　伴随着许霁的话音响起，周青昱的心跳不自觉失控。脚步顿住，周青昱怔怔地望着许霁，似乎忘记作出反应。
　　有一瞬间，周青昱怀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以至于产生了耳鸣，然而许霁依旧在看着他，神色没有从前常有的不耐、冷淡，只有认真和平静。
　　周青昱终于不确定地问道:“许霁，你……刚刚说什么？”
　　许霁的脸上却并没有波澜，依旧是平淡的模样。
　　他张了张口，在薄薄的月光下和周青昱对视着，用一种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补充道:
　　“给你三个月，如果能让我喜欢上你，就不分手。”
　　夜色如墨，许霁的话伴着一阵轻风拂过，浸过微凉的皮肤，深深地撩拨动周青昱的心弦。
　　周青昱胸腔里的心脏从未跳得这样激烈狂热过。
　　【作者有话说】
　　到下周三为止，会更新四到五章，尽量日更，写不完的话就是隔一天更新，感谢追读的宝宝们
　　（每次点开后台，看到最新章寥寥无几的点击量都感觉自己要碎掉 大哭.jpg）


第15章 公主
　　一直到周青昱回了家中，胸腔里激烈的跳动都没有平息下来。
　　脑中反复地浮现许霁清亮的眼眸注视着他，对他说“在一起吧”的那一幕，周青昱背抵着墙，伸手捂了捂心脏。
　　心跳得很快，像是有了生命要从身躯里跳出来，并不难受，反倒带来极致的欢愉。
　　周青昱闭了闭眼，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站了许久，这才迈开步伐，缓缓地走进了卫生间。
　　脱去衣物，打开花洒，细密的水流淅沥地从头顶自上而下流下，有水滴从发梢落到周青昱的眼中，周青昱并没有闭眼，伸手又将水流开大了些。
　　越来越多的水流从面颊上流过，顺着皮肤蜿蜒下滑，周青昱微微扬起了头，随手将湿透的头发撩上。
　　轻微的窒息感从鼻腔和喉部传来，这样熟悉的感觉，瞬间将周青昱的回忆拉回到许多年以前。
　　周青昱曾是个走失儿童。
　　但具体是多少岁时走丢的，周青昱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有记忆以来，便已经跟着桃园村一位孤寡老人生活。
　　老人生活并不富裕，甚至算得上是贫穷清苦，只是心地格外善良，将收养的孩子也抚养得平安而健康。
　　然而十一岁那年开春，老人不幸中风，双腿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靠轮椅行走。周青昱年纪尚小，却也不得不扛起了照顾老人的重担。
　　那时开始，周青昱既要兼顾学业，也要照顾生病的长辈，时间被填得满当当，双手也早早地生了一层薄茧。
　　桃园村并不大，村中多是些老人，彼此对各家各户的情况都有了解，知道周青昱这个人，有心地好的，就会给周青昱不少帮助，比如送些自家种的果蔬，或者在周青昱上学时，帮着顾一顾老人。
　　周青昱从小就沉默寡言，不怎么会讲话，对于邻居们的帮助只说得出一句“谢谢”，心里却是一直记挂着大家的好的。
　　遇见许霁的那一天，本该是个朗朗的晴天。
　　夏季时，桃园村的村民们多要割收晾晒稻谷，收养周青昱的老人自出事后就不再务农，周青昱不用处理农活，但还是经常帮着左邻右舍干一些活。
　　那一天，周青昱的一位邻居大婶临时有急事出远门，不得不将已经晒好的稻谷交给其他邻居来照看，然而本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却在下午三点时下下来一场倾盆大雨。
　　雨势又急又猛，豆大的雨滴生生砸下来，迅速将地面浸湿。
　　村民们都预料不及，急急地开始将稻谷收起来，各家各户在这个时候都只能首要顾及自己家，出远门大婶的稻谷一时无人去理。
　　这个时候周青昱冲了出来，一个人抓起晒耙就急忙动手。
　　等终于忙完，周青昱的一双手已经酸得微微发抖，双腿也疲累不堪。回家时一个不小心，就从大雨浸湿过后泥泞湿滑的池塘边滑落下去。
　　掉落水中只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周青昱下意识地挣扎求救，对于不会游泳的人来说，越挣扎却是越陷越深。
　　周青昱呛了好几口水，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强烈的窒息感让周青昱意开始双眼迷离、意识模糊。
　　许霁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周青昱朦胧地感觉到水中有人朝他靠近，有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叫他。
　　那嗓音实在好听，好听到即使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周青昱也十分想看看对方的模样。
　　于是周青昱费力地微睁开双眼，就见到一个极其好看的、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的男孩，在向他游来。
　　明明是大雨过后的暗沉阴天，周青昱却似乎在男孩的身上看到灿灿亮光，将男孩衬得异常夺目、不染纤尘。
　　看着对方，周青昱甚至忘记了挣扎和求救，只是睁着一双眼睛，怔怔地、入神地望过去。
　　直到昏迷过去。
　　等周青昱再醒来时，他人已经在镇上卫生院，身边一位同村的伯伯在守着他，见他醒来，好一番嘘寒问暖。
　　周青昱却只关心救下他的那个男孩。转头四周看了看，没有看见想看见的人，只好咽下了话，兀自沉默。
　　好在桃园村不大，村中发生些什么事总是流通传播得很快。不久周青昱就知道，救下他的男孩不是本地人，看着像是来游玩的，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起，就住在村口的旅馆。
　　知道男孩的消息后，周青昱有事无事往村口去，有时幸运，就能看到救他的那个好看男孩在路边画画。
　　最初周青昱不敢过去，只是远远地望着，男孩也注意到他，大概并没有认出他来，最多看他一眼就重新专心于画画。
　　好几次以后，周青昱才敢上前，跟男孩介绍自己，又说感谢他救了自己。说话时周青昱始终低着头，不敢看过去，低头胡乱说了一通，最后脸泛起红润，拔腿想跑开时，听到对方道:
　　“我叫许霁。”
　　抬手关了花洒，周青昱沉静地望向镜中的自己。
　　小的时候他又瘦又弱，长相普通，丢在孩子堆里一眼找不见。到这几年才渐渐拔高了身形，五官也逐渐长开，现在的容貌虽然算不上出众，但应该，也算有几分资格，留在许霁的身边。
　　这样想着，周青昱又记起宋昀，许霁的舅舅。
　　十二岁时，周青昱也在许霁的身边见过宋昀，当时的宋昀气质温和纯粹，虽总带着股淡淡的哀愁，笑容却很干净温柔。
　　那时，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和许霁站在一起，所以即使不知道许霁和宋昀的关系，也一度不喜欢宋昀这个人。
　　到后来在大学重遇许霁，偶然几次在许霁身边见到宋昀，发现两人关系如旧，就更加介怀宋昀这个人。
　　若不是齐骆飞向他介绍了宋昀的身份，只怕总有一天，他要在许霁的长辈面前失了礼仪、丢了好感。
　　从卫生间出来，周青昱裹着一身沐浴后的湿气坐在了床上。
　　枕边的床头柜上摆放了一个相框，周青昱将相框拿起来，眼眸看了过去。
　　相框里的照片是几个月前，他为许霁做模特的那天拍下的。
　　照片里，许霁的肤色被路灯灯光印得暖黄，朗眉星目，清俊的面容上微微蹙着眉，神色带着点不耐，却依旧让周青昱百看不厌。
　　这是上千个日夜里，周青昱日思夜想的人。
　　在今天之前，他其实并没有奢求过得到许霁的喜欢，只是相比较之下，他知道，不会有其他人比他对许霁更好了。
　　而今天，许霁给了他这个机会。
　　那他，是怎么也不能放手了。
　　周青昱放下了相框，在床上躺下，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不知道想到什么，喃喃着一句:
　　“三个月……”
　　闭了双眼，一幕幕许霁或笑或恼的画面生动地在脑海中浮现，猝不及防地，一股灼热的感觉缓缓自身体之下涌起。
　　彻底膨胀起来之后，身上的体温也变得滚烫，周青昱的呼吸在瞬息之间粗重了许多，心跳越来越快。
　　从胸腔里闷闷地呼出口气，周青昱伸出右手，和从前的许多次一样，想象着许霁笑着的模样和清冷的嗓音，缓缓向下探去。
　　……
　　和周青昱分别以后，许霁回到许家，许山和许岑并不在，许霁不关心他们，回房间和宋昀报了平安，洗了澡出来时，就听到楼下有了动静。
　　大概是许山或者许岑回来了。许霁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脑中想的是什么情况下可以脱离这个家庭。
　　想是想，许霁心底深处却是知道许山不可能放他离开。只要他还活着，许山必然要利用他获取最大的价值。
　　将头发擦到半干，许霁走出房间，正要下楼喝杯水，路过许岑的书房时，却异常的听见说话声。
　　许霁脚步一顿，转头望过去。许岑的书房里，安艺可手上端着盘东西，大概是些水果，正站在许岑身边，神色温柔，又带着少女羞红地说着什么话。
　　许岑坐在椅子上，双眼望着电脑，看起来很专注，并没有分丝毫注意力在娇美可人的未婚妻身上。
　　许霁的目光在安艺可的脸上顿了顿。
　　自安艺可和许岑订婚以后，安艺可便时不时留宿在许家，虽然两人还没有正式办婚礼，不过身份也已经相当于许岑的太太。
　　据许霁的观察，安艺可对许岑态度热络、细心体贴，不难看出她对许岑是有动心的。只是，许岑对安艺可动没动心，却是难说。
　　安艺可没有在许岑的书房里待太久，就走了出来。许霁站在门边，在她出来后笑了一笑，侧倚着门框缓缓道:
　　“曾经有一个许岑的追求者，为了救他在车祸中断了一双腿。醒来后接受不了事实，崩溃到精神错乱，每天哭着求着让许岑娶她，许岑却见她一面都不肯。”
　　许霁顿了顿，笑看着安艺可，继续道:“知道为什么吗？”
　　安艺可蹙了蹙眉，过了几秒才问:“为什么？”
　　许霁收了笑，神色变得冷漠，道:“他说，是她自己要救他，并不是他让她断的腿，他没有娶她，甚至见她的必要。”
　　安艺可沉默了一阵，再抬头时却并没有如许霁的愿露出半抹对联许岑的惧怕，或对这场联姻的后悔之意，反倒眼含莫名地望着他，道:“你好像很不想让我和你哥哥结婚。”
　　默了默，她道:“你反对包办婚姻吗？主张自由恋爱？”
　　许霁瞬间敛了笑意，一转身下楼。
　　喝完水回到房间，许霁站在阳台上，吹着夜间凉凉的晚风，眺望着夜空。
　　安艺可提到自由恋爱，可其实他们这样身份的人，有几个是能够自由恋爱的？
　　许霁不由得又想到周青昱。
　　几个小时前，他一时冲动，对周青昱许下尝试在一起三个月的诺，可是……就算他真的喜欢上周青昱了，又有什么用？
　　许霁垂眼，目光虚无地望向远处路边黯淡的灯光。
　　而且，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喜欢上一个人，对许霁而言，接近于天方夜谭。
　　这样看来，说下在一起这样一句话，简直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抿了抿唇，许霁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他回到许家时时间是九点，现在不过十一点。
　　才过去两个小时，他竟然就已经后悔了。


第16章 牵手
　　到第二天一觉睡醒时，懊悔的感觉非但没有褪去，反倒比前一晚更加强烈了。
　　许霁平躺着，双手探出薄被无力地拍了一下，叹出口气。
　　思索要不要跟周青昱提他反悔了时，房门被叩响两声，接着是管家的声音:“小少爷，您醒了吗？”
　　许霁淡淡地应了一声，道:“什么事？”
　　管家道:“先生让您下楼，说有话想问您。”
　　许霁默了半秒，情绪平淡地回复道:“知道了。”
　　许霁收拾好下楼时，许山正站在阳台上，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地照料他那些五颜六色、珍贵异常的花。
　　见到许霁下来，许山将手中的喷壶放下，拿起一边的手帕擦了擦手，含笑地看着他，道:“听说你昨天又去挑拨你哥哥和小安的关系了。”
　　许霁毫无波澜地回看过去，喝了一口水后才不紧不慢地淡淡道:“那是挑拨吗，我以为是真心的劝告。”
　　许山一笑，“你总这样，要叫我怀疑，你对小安怀了什么样的情感。”
　　许霁:“……”
　　默了默，许霁正要冷脸讥讽回去，却听许山漫不经心地道:“好在，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孩子。”
　　不等许霁说话，许山走回屋内，半命令半随意地道开口:“过几天帮你约了一位世家小公子，去见一见，好好表现。”
　　已经约好——丝毫没有顾问许霁的意愿，也丝毫不在意许霁答应不答应。
　　许霁神色漠然，转身就要离开，却听许山嗓音如常地淡淡道:“如果你还想继续在你那个摄影专业就读的话。”
　　许霁脚步一顿，回头不带情绪地看了许山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兀自回了楼上。
　　在桌前坐下，许霁拉开抽屉，将相机拿了出来，又拿出清洁布，轻轻地开始给相机擦拭，神色很平淡，似乎并没有因为许山的话受到影响。
　　将相机清理干净后，许霁站起身，来到床边，从枕边抓起手机，要转身出门，手机恰好“叮”的一声响。
　　是周青昱的消息:
　　【许霁，今天要一起约会吗？】
　　许霁将目光停在屏幕上面，抿了抿唇。
　　周青昱从前不会发这样的消息给他，现在直截了当地说要和他约会，显然是将他昨晚的话当了真，并且已经适应性良好地代入了他男友的角色。
　　许霁蹙了蹙眉，有些烦躁。
　　但毕竟是他自己造出来的孽。思忖了几秒，许霁放下了相机，臭着脸色回复:“可以。”
　　和周青昱约定见面的地方在一个商场里面，许霁到达地方后，往四周扫了扫，并没有见到周青昱。
　　许霁嘴角一抿，稍显不耐地拨通了周青昱的电话。
　　一阵铃声却同时间自身后传来。
　　许霁一回头，周青昱在他身后朝他走来，脸上挂着笑，眉目清润温和，看他时的眼里像是缀了一层柔光。
　　他将手中的奶茶递给许霁，心情很不错的带笑:“刚刚去了给你买奶茶，现在要喝吗？”
　　许霁没看周青昱买的奶茶，一双眼睛注视着周青昱，正思考着要不要开口时，周青昱大概是觉得他不想喝，又笑了笑，收回手，道:“不想喝的话，就不喝了。”
　　“去看电影吗？”周青昱依旧笑着，道，“我刚刚去看了一下，有部电影评分不错，想和你一起去看。”
　　周青昱说话时的眸中如夜星般光亮，点缀着浅浅笑意，整个人比之以往还要温柔十分。语气也像是夏夜里的轻风，愉悦温凉，从许霁耳畔温柔拂过。
　　每一个表情、每一声语气，都让许霁切身地感受到，周青昱是真的在为和他恋爱这件事发自内心的高兴。
　　意识到这一点，拒绝的话倒让许霁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算了。他想——
　　就当做是他一时冲动的补偿，关于他要收回昨晚那些话的事情，之后再说。
　　伸出手将奶茶拿了过来，许霁淡淡道:“你去买票。”
　　周青昱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嗯”了一声，道:“好。你在这里等我。”
　　周青昱回来得很快，将手中的票给许霁看了看，道:“好像是一部爱情电影，还有半个小时开始。”
　　许霁不太有兴趣，只淡淡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周青昱又体贴地道:“去那边坐着等吧，我去给你买份爆米花。”
　　许霁终于看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点了下头。
　　周青昱走开以后，许霁来到等候区的沙发上坐下。
　　正百无聊赖间，有几声嘻笑的声音自身后靠近，越过许霁，走向了许霁身前的沙发上坐下，背对许霁坐下。
　　许霁随意地扫眼过去，却注意到那是一男一女，举止亲密，很明显是一对情侣。而且，从男生一双眼睛不离开女生的表现来看，还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原本许霁对生活中的情侣是视而不见的，或者说，是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然而今天，大概是第一次成为了一个人的男朋友，许霁的心里，破天荒地生出了一股，想要探究普通情侣间如何相处的好奇。
　　犹豫了好半瞬，许霁终于还是略有些良心不安的望了过去。
　　看着看着，眉梢却不自觉轻轻蹙起来——不管是拥抱、共饮一杯水，还是始终贴得极近的身体，对许霁而言，都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正要收回目光，许霁就听见周青昱的嗓音响起:“在看什么？”
　　许霁瞥周青昱一眼，并不答话，沉默两秒，问:“现在能进去了吗？”
　　周青昱回头向检票的地方望了眼，不远处已经有人开始检票进入观影厅。他点点头，对许霁道:“要走吗？”
　　许霁站起身朝检票处走去，用实际行动代替了对周青昱的回答。
　　周青昱挑选的这部电影是由当下人气正高的演员主演的一部青春爱情片，演员颜值很高，演技也不错，只是剧情和其他同类型影片相比千篇一律，节奏更是稍显无聊。
　　许霁看得有些昏昏欲睡，周青昱却好似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只是大概周青昱察觉出来他兴致不高，侧头低声询问了好几次是否要提前离开。
　　许霁却惦记着今天这一天要好好补偿周青昱，每次周青昱问完，都摇头拒绝。
　　周青昱无法，只好将爆米花又往许霁的方向递了递，轻声道:“要吃点东西吗？”
　　许霁没出声，抬了抬手从周青昱的手中将爆米花拿了过来。期间不小心触碰到周青昱的手指，触感温温凉凉，仿佛不小心摸到一阵风。
　　摸人的人还没怎么样，这风的反应已经出乎意料的有些大。
　　许霁明显感觉到，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周青昱的手指受惊似的微微颤栗几下。
　　有些莫名地看周青昱一眼，周青昱却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不对劲。
　　顶着许霁探究的目光，周青昱又将奶茶插上吸管，递给了许霁。
　　许霁接了过来，这一次小心许多，注意着不再误碰到周青昱的手。
　　等电影终于结束时，许霁已经将手里的东西吃了个干净。
　　散场人多，通道有些拥挤。许霁不着急，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
　　灯光却忽地亮起来，明亮地照亮偌大的观影厅，室内的众多人影瞬间收于眼底。猝不及防地，一幕接吻的画面闯进许霁眼中。
　　是一对看着很年轻的情侣，坐在许霁的前一排正前方，大概是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所以偷偷接了一个吻。
　　许霁立即转走视线，对周青昱道:“走吧。”
　　周青昱“嗯”了一声，站了起来，跟在许霁身后。
　　许霁在前面走着，没走出几步，却还是回头又朝那对情侣望了眼。
　　两个人看起来很是恩爱，女生正将脑袋抵在男生肩上，含笑说着话。
　　许霁回过头，垂下眼睫望着地面。
　　如果情侣间的相处都是这样的话，那周青昱对他，倒好像算不上是将他当做男友了。
　　细细想来，周青昱今天也的确一切如常，并没有丝毫过分的举动，除了……看他的眼神比之以往更加直白热烈，活像下一秒就要对他做些什么。
　　但眼神再炙热，行为上也没有半点逾越。
　　许霁右手无意识地插兜，在脑中想——如果周青昱并没有太过迫切的要和他恋爱，那么他直接摊牌说分手一事，也不是不行了。
　　这样想着，下一秒，左手却感觉到一阵陌生的触感。
　　第一感觉是贴上来一抹凉意，下意识要将手撤开，那凉意却追了上来，并且渐渐地、缓缓地、带着试探地裹住了许霁的手掌。
　　像一阵清凉的风，将许霁柔和地裹挟住。
　　许霁怔了半刻，明白过来——是周青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周青昱在牵他的手。
　　第一次有人牵住他的手。
　　对没有母亲，也没有父爱的许霁而言，被人亲昵地握住手，实在是一项新奇的、陌生的体验。
　　新奇陌生到，许霁一时忘记挣脱自己的手，只是木然地、怔忪地，甚至有些同手同脚地，被周青昱牵着走出了观影厅。


第17章 一个人
　　起初周青昱牵住许霁的手时，力度很轻，只是将手掌浅浅地覆在许霁手上。
　　但察觉到许霁没有抗拒后，周青昱便大胆起来，干脆地、牢牢地握住了许霁。
　　并且侧过头，看了看许霁。
　　从前向来冷酷的人，在此刻竟然显得有些怔、有些呆。周青昱只觉得可爱，在最初的紧张和悸动后，心软成了一团水。
　　但在走出观影厅之后，明晃晃的光线遍布室内，来到明亮的环境之后，许霁很快恢复了如常的神色，眸子清明，像雨后清澈的水滴。
　　周青昱本以为许霁会将手抽回，或者冷着脸、蹙着眉，将他的手甩开。但许霁什么也没做，神色虽有些冷淡，姿态也依旧有些不适应的木然，却是任他牵着，跟他走着。
　　到这个时候，周青昱终于有了一种，许霁在和他恋爱的实感。
　　心底突然就被一种柔软的、膨胀的感觉填满，有踏实，有满足，所有一切都是只有许霁能带给他的。
　　许霁的脸色看不出表情。
　　原本分手的话本来已经涌到嘴边，却因为周青昱这始料未及的一牵手，他不得不又将之咽了回去。
　　被周青昱牵着手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许霁听见周青昱问道:“饿不饿，要去吃午饭吗？”
　　周青昱买的一桶爆米花和一杯奶茶全部进了许霁的肚子，这个时候肚子还并不饥饿，许霁蜷了下小拇指，不怎么习惯地想将手抽回来，还是忍住了，有些别扭地道:“不饿。”
　　周青昱似乎是察觉到了，小弧度的笑了笑。
　　安静几秒，正要再说话，许霁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许霁霎时得到解放似的抽出了手，看到手机屏幕上宋昀的名字时，心底油然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接通电话后，宋昀低哑而微微颤抖的嗓音传来:“小霁，现在有时间吗，来一趟医院吧。”
　　许霁心里一咯噔。他发自内心的不关心宋韦立的死活，却也是比谁都清楚，如果宋韦立真的死了，宋昀会多么难过。
　　即使这些年来和宋韦立的父子关系异常冰冷，但宋昀从来就不是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人。
　　挂断电话后，许霁转身就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周青昱大概是看出他脸色不太好，没问什么，只是道:“我和你一起过去。”
　　许霁不看周青昱一眼，迈大步伐几步走了进电梯。
　　周青昱跟着进去，透过反光的镜板望了望许霁，最终什么也没说。
　　等乘坐出租车到达医院外，周青昱逐渐猜到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人出事了吗？”和许霁一起下车后，周青昱问道。
　　许霁拧眉看他一眼，道:“你别跟着我过去。又不是跟你有关的事情。”
　　“嗯。”周青昱应下来，“我送你上去就走。”
　　许霁没有应下，却也没有拒绝。
　　等到达楼层，走出电梯，远远地就望见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外站了一群人，宋昀在最靠近手术室门的位置，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王红英。
　　迈步过去前，许霁对周青昱道:“别跟着我了。”
　　周青昱也知道这样的场合他不适合在场，停下脚步对许霁道:“好。我晚点来见你。”
　　来到宋昀身边时，三言两语就了解到了宋韦立的情况。
　　两天前，医院已经向家属表明可以着手准备后事，当时宋韦立到底状态已经十分恶劣。只是靠着药物和运气，又坚持了一段时间。
　　到现在为止，却是大概率要真正结束他的一生了。
　　许霁看向安静地低垂着头的宋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霁抿着唇，叫了一声:“宋昀。”
　　宋昀抬头，看向许霁，很轻地摇了摇头，语带安抚地道:“我没事。”
　　许霁不说话了，也的确不怎么会安慰，只得靠着墙默默地陪宋昀站着。
　　手术室的灯光熄灭后，医生出来，朝焦急地上前的王红英惋惜地道:“准备后事吧。”
　　王红英瞬间像全身的力气被撤走，颓靡地弯腰驼背。宋昀过去扶住她，强撑住精神低声道:“好的…我们知道了。”
　　后来的时间里，许霁一直陪着宋昀，缴清所有费用、开具死亡证明、将宋韦立送到殡仪馆，一切事物都由宋昀来负责。到傍晚，宋昀才得到些休息的时间。
　　晚饭时，许霁和宋昀在路边一家饭店吃着简单的食物，忽地听宋昀开口道:“小霁，我过段时间，可能就出国了。”
　　许霁没有多想，宋昀作为一个画家，出国是常有的事。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却听宋昀又道:“去了，可能就不回来了。”
　　许霁执着筷子的手一顿，埋着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默然几秒，才抬眼望向宋昀，将宋昀的话重复了一遍:“不回来了？”
　　“应该不了。”宋昀敛住眉眼，将一杯水递给他，轻声继续道，“爸爸已经不在了，我这几天会劝妈妈跟我一起出国。”
　　“如果她愿意跟我留在国外的话，就不回来了。”
　　许霁沉默了一阵，将筷子撇下，不说话了。
　　宋昀看着他，大概是感觉到气氛有些沉寂，抿嘴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道:“我不回来，但你可以过去看我。”
　　“以前是我来找你，以后，就要麻烦你来找我了。”
　　许霁垂着眼睫，好一会儿才点头应了一声。
　　和宋昀告别时，夜已经深了，星星挂在夜空，金黄黄地洒下光亮。晚风有些清凉，吹拂起许霁的衣角发梢。
　　回家的路上，许霁没有乘车，吹着凉风，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走着，偶尔几声车辆疾驰声掠过。
　　许霁不自觉在脑中想起这些年和宋昀的相处。从八岁那年，宋昀将他从许山的禁闭室抱出来以后，一直到现在，宋昀都是他身边最关心、最了解他的人。
　　对许霁而言，宋昀不仅仅是心理意义上唯一的亲人，更是最为重要的朋友。
　　没有人比他更不愿意宋昀离开，但是，也没有人会比许霁更明白，宋昀有多想念Ewan。
　　如果不是那年Ewan意外离世的话，宋昀早在毕业那年，和Ewan如期举行婚礼之后，就会定居在a国。
　　在和Ewan恋爱的事情上，宋昀从来没有得到过亲人的理解。现在，能够支持他的，也只有他了。
　　只是。
　　许霁停下了脚步，恰好站在一盏坏了的路灯下。前方是高楼大厦、灯火通明，身侧却是一片昏暗、漆黑如墨。
　　就像他现在的处境。
　　许霁想。
　　以后，他就只有一个人了。
　　沉默地站了半分钟，倏然间听到后方有脚步声传来，许霁敛住心神，迈腿正要继续走时，就听见那脚步声离他近了，叫他道:“许霁。”
　　许霁回过头，光线有些暗，周青昱的面孔看不真切。
　　等周青昱在他身边停了下来，许霁问:“你怎么在这里？”
　　周青昱看着他，道:“我说了，晚点会来见你。”
　　看了眼路边并不发光的路灯，他又道:“怎么站在这里，太黑了。”
　　不等许霁说话，周青昱对他轻声道:“可以牵你吗？”
　　许霁不理解，神色很淡，语气也很淡地道:“问我做什么？”现在知道问，上午第一次牵的时候问过他了吗？
　　周青昱却是点点头，认同地道:“你说得对。”
　　话落，伸出手轻轻握住许霁的一只手，将许霁带向另一个方向，缓缓走着，边道:“今天累到了吧，坐下休息一会儿。”
　　许霁不说话，直接了当地将手抽了出来，但还是跟着周青昱走了过去。
　　周青昱看了看他，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五六米外的位置是一把公共长椅，旁边是一盏正常发光的路灯，许霁和周青昱在椅子上坐下，一时没有人说话。
　　许霁的确是累了，整个人往后一靠，脖子也微微后仰，这一动作将整个夜空印于眼底。
　　仰得脖子有些酸了，许霁才左右轻微地活动了一下，不经意间扫到了落在地上的，他和周青昱并肩坐在一起的影子。
　　许霁动作一顿，转过头，望向身后静静屹立着的路灯。
　　光线十分明亮，亮白而刺眼，轻易地驱散了这附近一方天地的灰暗。
　　许霁眸目一怔，不知道想到什么，忽地侧过头，望向周青昱。
　　周青昱察觉到他的视线，同样微微侧头，和许霁对视上。
　　看着周青昱的一双深而黑，却温润、柔和的眼眸，许霁突然就在心底，第二次对自己说算了——
　　就让周青昱试试，试试能不能做到，让自己喜欢上他。
　　反正，就算最后他没有动心，谈这三个月，也没有人吃亏。


第18章 皮筋
　　翌日，许霁按照许山给他的时间地点，来到一家高档餐厅。
　　和他见面的是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相貌周正、气质阳光的男生。
　　出发前，许山曾给许霁一份对方的资料，包括兴趣爱好、个人经历，不过写得更详细的，是对方在林城首屈一指的家世背景。
　　林城是一座繁华的现代都市，却也不乏一些根深叶茂、家世显赫的大家族，其中就以周、吴两家权势最甚。
　　许霁靠在座椅上，淡着神色望向对面的人。
　　据资料介绍，吴禹并不是吴家本家的人，但许家若能攀附上，许山之后的路便会畅通无阻。
　　不过许山都能讨到和对方的相亲机会，却不将这个机会给和许山一条心的许岑，反倒给了他，这倒是让许霁有些不理解。
　　和对方坐了半个小时，许霁始终态度冷淡，吴禹却显得很热情，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许霁，显然对许霁印象很好。
　　“你是学摄影的？那应该很喜欢出去旅游吧。”吴禹笑着道，“有机会我可以跟你一起吗，两个人也更热闹一些。”
　　许霁扯了下嘴角，似是笑了，眼中却带着淡淡的疏离，道:“我们熟吗？”
　　态度实在说不上好，吴禹却也不恼，笑了笑，为许霁将杯中的橙汁倒满。
　　手机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许霁没有在意桌对面另一个人的存在，接通，听见周青昱道:
　　“许霁，你在家吗？”
　　许霁望向窗外，正是午后，太阳正盛，阳光明晃晃地照射下来，很亮，又很刺眼。他眯了眯眼，有些犯懒地道“不在。”
　　“不在吗。”周青昱的语气里带起了浅浅一层惋惜，“本来想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来见一见你，给你带一家糕点，你应该会喜欢。”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你不在，那就晚上再见了。”
　　许霁并未拒绝，嗓音很淡地“嗯”了一声，又说:“挂了。”
　　周青昱却含笑道:“你现在在做什么，画画吗，还是摄影？”
　　许霁侧过头，望了一眼对面正支着下巴看他的吴禹，默了半晌，道:“画画。”
　　“好。”周青昱的笑意似乎深了深，“那我不打扰你了，我晚上再来见你。”
　　许霁垂了一下眼睫，“嗯”了一声，要挂断电话时，吴禹的嗓音插了进来。
　　“许霁，尝尝这个甜点吧，味道很不错。”
　　许霁抬起目光，见一个服务员将餐后甜点送了过来，吴禹将其中一个推向他，看着只是真心实意地在为他推荐一道美食。
　　不过吴禹刚刚说话的音量并不小，轻易就能够被周青昱听去。
　　许霁收敛住脸上神情，清俊的面孔霎时间显出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他拒绝道:“不用。”
　　而后和周青昱道:“挂了。”
　　周青昱反常地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话筒里静默了两秒，许霁才听他道:“好。”
　　嗓音听着似乎莫名地低沉了一些，不过许霁并没有多想。
　　电话一挂断，吴禹朝许霁咧了咧嘴角，问道:“刚刚打电话给你的是你的朋友吗？”
　　许霁没回话，看了眼时间，站起身，道:“今天就这样。”
　　吴禹却一伸手拉住了许霁的手腕。
　　许霁一怔，条件反射地将其甩开，脸色发沉地看过去，眸带询问。
　　吴禹似乎没有料到许霁的反应会这样大，这真真让他感觉是被嫌弃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他道:“起码加个联系方式吧，回去也好交差。”
　　许霁看了他两眼，打开手机二维码，沉默地递了过去。
　　晚上，许霁接到周青昱打来的电话后，走出房间下楼。
　　许山却反常地早早下了班回来，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容而慵懒地看着电视机中的财经新闻。
　　见到许霁下来，许山一伸胳膊，随意地搭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问他道:“情况怎么样？”
　　许霁目不斜视，边往外走，边道:“交换了微信。”
　　许山嘴角噙起笑，看起来颇为满意，点点头，道:“那就继续发展，这段时间多见见面。”
　　许霁没理，在玄关处换上鞋子，出了别墅。
　　周青昱正站在不远处的一盏路灯下等他。
　　见到许霁过来，周青昱走过去，竟有些颇为自然地牵起了许霁的手。
　　许霁却还是会不受控制地一僵身体，大概对于别人的接触，他还是不太习惯。
　　被周青昱牵着走了几步远，许霁忍了忍，没忍住，将手抽回，瞬间觉得自在了许多。
　　周青昱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手收了回去。
　　一辆车从远处驶来，最初速度很快，靠近两人时却减了速。从许霁身边过去时，许霁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被注视的感觉。
　　转眼朝那车望去，车辆却已经再次加速，快速驶离。
　　虽没看清车里的人，车牌号对许霁而言却并不陌生。
　　周青昱没有未注意到什么，温和地开口:“想和你多走一走，所以就没给你把糕点带过来。一起去买可以吗？”
　　许霁并不在意周青昱所说的糕点，也并不太想吃，只是周青昱这样要求了，他也就顺着答应下来。
　　于是懒懒地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表示可以。
　　然而到那糕点店附近，远远地就见顾客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店面外。
　　隔着一条街道，周青昱停下脚步，对许霁略含歉意道:“是我考虑得不周到，晚上生意比较好些。”
　　许霁也停了下来，看了眼周青昱，想说他也不是非要吃不可，周青昱却已经又道:“你在这等我就好，我去排队。”
　　话落，周青昱已经朝马路走去，许霁望向他松劲挺直的背影，到底没说什么。
　　本以为等待的过程不知道会有多无趣，不想周青昱离开后不久，就有两个女生推推搡搡着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脸色有些羞怯，性格却大方勇敢，直白地夸奖道:“你好啊，你长得好帅，身材也好好！”
　　许霁对于别人的夸奖是早就听惯了的，听见话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激动，神色淡然地点头道谢。
　　另一个女生似是受了同伴的鼓舞，也大胆了一些，开始和许霁搭讪聊起来。
　　一问一答的说了几分钟，女生羞涩一笑道:“可以加个微信，多了解了解吗？”
　　这样的请求，许霁向来是委婉拒绝的，这次却还来不及开口，就听一句嗓音代替他作出回答:“抱歉。”
　　接着是自然垂下的右手被牵住，肩膀也被亲昵地挽住，一道身影靠他靠得极近，再开口时的嗓音贴着耳畔传进许霁的耳蜗里。
　　“他有男朋友。”
　　两名女生愣了愣，看了看许霁，又看了看周青昱，随即明白过来。
　　却不同于从前被许霁拒绝的女生的反应，女生们眼眸一亮，脸上挂起许霁看不懂的笑:“这样！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周青昱的神情也不是一贯的温和，反倒带着点冷淡，很轻地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两名女生转身离开，最开始向许霁搭话的那位却忽地转过身，对许霁和周青昱笑道:“你们好般配啊，祝你们幸福！”
　　许霁怔了怔，周青昱却心情不错地回以一个温润有礼的微笑，真诚道:“谢谢，会的。”
　　等两名女生离开了，许霁摆脱周青昱的接触，接着垂眼看向周青昱的手，却见周青昱两手空空，挑眉道:“糕点呢？”
　　周青昱却还是再一次牵起了他的手，拉着许霁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道:“不买了。现在去买另一样东西。”
　　许霁将手往回抽了抽，这一次却抽不回来了。抿了抿嘴，不太高兴地问道:“什么东西？”
　　周青昱言简意赅地回答道:“皮筋。”
　　许霁不明白周青昱要将皮筋买来做什么，直到周青昱终于挑到一个合心意的素色婉约款的皮筋，要将其套进他的左手手腕中。
　　许霁一皱眉，将左手撤了回来，不让周青昱继续往里套，带着点恼意地问:“你干什么？”
　　周青昱看了看他，伸手握过许霁的手，注视着许霁，认真地回答:“我希望别人都知道，你是有男朋友的人。”
　　对于套个皮筋就表示不是单身这一情况，许霁是丝毫不理解的，但仔细一想，关于普通情侣间的那些事，他的确都并不清楚。
　　只好不再过问，拧眉纠结了好半晌，终于还是撇过脑袋，道:“随你。”
　　周青昱笑了笑，将皮筋继续套进了许霁的手中，五指在上面温柔地摩挲一阵，眸眼越发柔和。
　　他最后将手掌覆在皮筋上面，牢牢地握住许霁的手，低声道:“戴了，就不可以摘下来了。”
　　许霁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周青昱却继续注视着他，问许霁道:“许霁，今天陪你画画的那个人，是你朋友吗？”
　　许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几秒过后才明白周青昱说的是吴禹。
　　默了默，他道:“不是。”
　　周青昱的眼眸越发深沉，神色却状似漫不经心:“那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我还没有陪你画过画。”
　　许霁有些不耐烦了，侧目瞥周青昱一眼，道:“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然而话音一落，他还是道:“跟他不熟。”
　　周青昱看着他，好几秒，眉眼微不可察地一弯，眸中缀上点点笑意。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还是很幼稚的（捂嘴笑）


第19章 有些疼
　　为宋韦立办追悼会那天，吊唁来了不少人。
　　许霁独自站在人群之外，听身边人或真或假的流泪哀悼，不经意一抬眼，竟然看到了许山的身影。
　　许山依旧着一身正式严谨的西装，只是胸口别了一朵白花，全身上下依旧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也一派无波无澜，是很平静很平常的模样。
　　看起来对宋韦立的离世没有半点伤感。不过若真是在意宋韦立，许山早在宋韦立住院时也该出现，现在才来做个样子，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许山并没有在葬礼上待太久，也并没有和许霁靠近过，只大概停留了一刻钟，就如来时般匆匆地离去了。
　　许霁从许山的背影上收回视线，又看向最前方的宋昀。
　　这些天来，宋昀好像消瘦了一些，本就瘦削的身形更显孱弱。大概是太过操劳伤心的缘故。
　　追悼会结束后，许霁立刻找到了宋昀，不太习惯地关心、叮嘱了几句。宋昀却是眼含浅笑看着他，眸中似乎有自豪，也有欣慰。
　　一直默默听着，直到许霁说完，宋昀才开口道:“小霁，你长大了。”
　　许霁有些别扭地转过身子，开口:“我早就成年了。”
　　宋昀垂眼看了看他的手腕，温柔道:“你谈恋爱了吗，我猜猜，是那个小时候被你救过的男孩子吗？”
　　注意到宋昀道视线，许霁随手在素色皮筋上摩挲了几下，并没有答话。
　　宋昀笑了笑，没有继续问下去。拍了拍许霁的肩膀，往外走道:“走吧，一起去休息一会儿。”
　　许霁没动，一双眼睛盯着宋昀看。
　　他总觉得，宋昀虽是一直在对他笑着，笑容里却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眼睛里的忧郁也更重了。
　　这样想着，正缓步走着的宋昀忽地一个趔趄，许霁一怔，疾步上前扶住了他。
　　宋昀右手扶住了额头，双目闭着，身子也痛苦地弯了弯，似乎站不太稳。
　　许霁脸上不掩关心，道:“头晕？你怎么了？”
　　宋昀没有回话，只是摇了摇头。
　　好在不久，宋昀就恢复了正常，站直身体，对许霁语气如常地道:“没什么。应该是这几天太累了，休息一阵就好了。”
　　许霁这才放心下来。神色却紧接着更严肃，语气也带上点说教的意味:“那你这些天什么也别再去管了。”
　　宋昀点了下头，身心轻松地笑了一下，道:“怎么反倒你更像我的长辈了？”
　　许霁撇过头，不理。宋昀又道:“那就一起去吃点好吃的，给我补补。”
　　夏季里的傍晚总要凉快许多，日落时的晚霞染遍半边天，温度稍凉，风景也好。
　　周青昱总爱在这样的时间里将许霁叫出去，有时是散步，有时是一起吃晚饭，但大多数时候，是和许霁挑一处地方，支上画架，什么也不做，只看许霁画画。
　　许霁其实并不明白周青昱怎么突然热衷于陪他画画。虽然他平日里的兴趣爱好只有画画和摄影两项，但画画更需耐心，他一般只在兴致来了的时候才会画上几笔。
　　不过周青昱要这样，他也只好拿起工具出门。坐在画板前，吹着风，望着天边，心情愉悦，灵感却无，半晌画不出一笔。
　　坐了好一会儿，周青昱似是瞧出来许霁兴趣缺缺，想了想，提议道:“不然让我画一下吧。”
　　许霁转过头看他一眼，道:“你学过？”
　　周青昱一笑摇了摇头，解释道:“没有学过，但是想试试。”
　　许霁不说话了，将画笔递过去，从画板前起身离开，随意地在草地上坐下来。
　　他们今天来的这处地方是一个自然公园，绿植多，随处就可以席地而坐。前方不远处是一条长长的江河，河水在夕阳下泛起潋滟的水光。
　　以为周青昱要画的是风景，许霁坐了没多久就自然而然地躺了下来。后脑枕着绿草，竟然还能嗅到淡淡的自然气息。
　　十分清新，十分舒适。
　　许霁眯了眯眼，懒懒地望着天边彩霞。
　　等周青昱终于开口说了一句“好了”时，许霁坐起身，看过去，却见画中的分明是他自己。
　　或者说，是动漫版的他自己。
　　那画上的人物十分俊逸，高挑又瘦削，只是眉毛直直地向下撇着，唇线也是一条直线，显得脸色又臭又沉。
　　当真是画出了许霁的神韵和气质。
　　某种程度上来说，周青昱有几分艺术天赋，只是许霁对这幅作品十分无言，并不高兴地道:“我是这样的？”
　　“这是表面的你。”周青昱温润一笑，“想画我眼里的你，怕画出来太可爱，你不喜欢。”
　　一听这话，许霁的脸色就臭了下来，这下更和和画纸上的人物如出一辙。他毫不客气，带着嫌弃道:“这样我也不喜欢。”
　　周青昱依旧笑着，并未说什么。
　　夜色将要黑下来时，周青昱送许霁回家，一路上许霁的手机响个不停。
　　起初几次许霁会拿出手机看一眼，发现是同一个人的骚扰信息后就进去设置了免打扰，又关了手机、放进口袋，一气呵成。
　　周青昱一直在边上默默看着，并没有过问什么。
　　等和周青昱分别，走进别墅大门，许霁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人。
　　对方察觉到动静，朝玄关处望来，见到他，咧嘴一笑，招手道:“嗨！你可终于回来了。”
　　“给你发消息，你一直不回。”吴禹笑得人畜无害，“约你见面也不同意，我只好来这里找你了。”
　　许山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双腿随意交叠，姿态从容中透出几分淡淡的散漫，也含着笑对许霁道:“小禹对你印象很好，你们应该多交流交流。”
　　人都已经找上门了，饶是许霁再怎么不爽，也不能发泄出来将人赶出去。否则许山指不定要怎么操作。
　　但脸色还是变得疏离又冷淡，只分去半寸视线给吴禹，道:“什么事？”
　　“可以去你房间坐坐吗？”吴禹笑意不减，“随便聊聊天，说说话就好。”
　　许霁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看了许山一眼，转身上了楼。
　　吴禹笑笑起身，朝许山有礼地微微欠身颔首，跟了上去。
　　回到卧室后，许霁没有管身后跟着进来的吴禹，自顾自将带出去的画板摆放好，周青昱的画还在上面，许霁看了一眼，拿了下来，同他之前的许多画一起放在了抽屉里。
　　“那画的是你吗？”吴禹似乎有点兴趣，评价道，“虽然有几分像，但是技术不怎么好。”
　　许霁扯起嘴角，不带情绪地淡然道:“你又有多厉害？”
　　吴禹笑笑，“你想知道的话，下次我们可以一起。”
　　许霁在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枕着后脑，没理。
　　吴禹却走了几步，停在了许霁身侧某处，接着响起几声纸张翻动的声音。吴禹道:“这些看起来就厉害很多，是哪位画家画的吧？”
　　许霁猝然转过头。
　　他房间里，要是有什么算得上真正画家的作品，那就只有宋昀的画了。
　　书桌边，吴禹正随手翻看着几张画纸。大概是从桌上随手拿起来的，正是宋昀送过来的近期的作品。
　　许霁一站身，眸中冷漠道:“大家族教出来的人，就这样没有礼貌，随便动别人东西吗？”
　　吴禹一怔，似是没料到许霁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道:“我看你放在桌上，不像是多重要的东西，而且只拿起来看一看，又不会有什么损害。”
　　“再说，要是真的坏了，”吴禹不理解地道，“我赔你几幅更好的就是了。”
　　许霁冷眼看着他，一伸手将宋昀的画拿了回来，冷淡道:“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这就是明晃晃的下逐客令了。
　　初见时吴禹便对许霁十分有兴趣，这才热脸贴冷屁股地追了上来。但吴禹到底也是大家族里养大的人，从小呼朋唤友，在哪里不是被重视的对象，这下被毫不掩饰地嫌弃，饶是印象再好，也是再受不了了。
　　于是不说二话，不带表情地推门离去。
　　吴禹离开后不久，许山就走了过来。
　　并未敲许霁的房门，直接推门而进，来到许霁的书桌前，神色淡而肃然，明显在为和吴禹可能的联姻机会彻底泡汤而不悦。
　　许霁并不惧怕许山的脸色，自顾自继续整理宋昀的画纸。
　　许山右手曲指，随意地敲了几下桌角，这才悠悠道:“整天不是画画，就是摆弄你那台相机，倒真是有出息。”
　　话一顿，许山的下一句话里带上了足足的不满:“宋昀就是这样教你的。”
　　许霁动作一滞，极度不爽的情况下却是笑了，带着讥讽意味地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长成这样，你的功劳最大。”
　　“我可没教过你艺术方面的任何东西。”许山神色淡淡，“比起许岑，我对你已经足够纵容。”
　　敲击桌面的手掌收了回来，背在身后，明亮的灯光落在许山头顶，更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感觉。他看向许霁，听不出情绪地道:“要学摄影，我准了。不进公司，我也默认了。只要求你找一份好婚事，你倒是给我搞砸了。”
　　许霁抱起胳膊，仰头，十分淡然地看着许山，道:“所以呢？”
　　许山并未答话，半晌，却是一笑。右手再度伸了出来，并缓缓向桌上摆放着的相机靠近。
　　将相机轻飘飘地拿在手中后，许山漫不经心地道:“去给他道歉，并修复好关系。”
　　“你该知道，”许山继续道，“你现在就算恋爱，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也不过是玩玩。”
　　“我允许你玩，但时间不会太久。”
　　许霁看向许山。
　　许山知道他恋爱的事。那晚许山果然在那辆车上。
　　不着痕迹地拧眉，许霁默然片刻，才道:“你管不了我。”
　　“是吗。”
　　许山语气淡淡，尾音却微微上扬，略带笑意的一句话，听起来带着几分薄薄的嘲笑，更是藏着满满的胸有成竹。
　　他将手中的相机举了起来，悠悠道:“是这些年来你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以至于不知道，离了我，离了许家的庇护，你能做些什么。”
　　话落，脸上淡淡一笑，五指缓缓一松。
　　——十分响亮的“砰”的一声。
　　相机猛然砸地，瞬间便四分五裂，几片坚硬的碎片飞射而出，其中一片狠狠地击中了许霁的脚腕。
　　留下一片红肿。
　　有些疼。


第20章 来我家吧
　　夜里，毫无征兆地下起了一场大雨。
　　许霁离家时并未带伞，雨势又急又猛，只几分钟的时间，雨水就将许霁的身体淋湿了大半。
　　只好就近进了一家便利店，坐在透明的玻璃门前，走神地望着街道上的雨幕。雨滴哗啦啦地落下来，车辆在潮湿的地面上疾驰而过，发出细长粘腻的声响。
　　手机铃声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这个时间点，即使不看屏幕，许霁也能猜出来，来电人大概率是周青昱。
　　最近这段时间，周青昱总爱在晚上酒吧下班后给他打电话，明明并没有多少要说的话，或者就算说了，也不过是一些“我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的废话。
　　大多数时间里，许霁会开着免提将手机放在一边，继续做自己的事，只在听见周青昱说话时，随口应答几句。
　　许霁看了眼屏幕，的确是周青昱给他打来的。毫不犹豫地滑过挂断，没几秒，顶端就弹出来一条微信消息。
　　同样是周青昱发来的内容，问:“许霁，你怎么了？”
　　本是不想搭理周青昱，但这一问题实在让许霁感觉莫名，只得打字反问:“我怎么了？”
　　周青昱道:“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正常情况下，你应该不会不接就挂电话的。”
　　就算是很不想接、很不想理人，许霁也只会冷冷地开口说几句或嘲讽或冷漠的话，然后再挂断。
　　许霁抿了抿唇。一时竟有些想不通，周青昱到底是怎么做到这样了解他的。
　　然而并未答话，周青昱的下一条消息就发了过来:“我去找你，可以吗？”
　　周青昱过来时，许霁正支着胳膊，看着玻璃门上蜿蜒落下的水珠发呆。
　　察觉到身边的座位有人坐下，许霁转头看了眼，周青昱正好也望过来，两抹视线在空气中短暂地相撞一瞬。
　　只短短的一眼，周青昱就瞧出了许霁的情绪很不对劲——或许用“很低落”来形容更为恰当。
　　他坐下来，并没有问许霁什么，也并没有说什么话，只安静地待在许霁身边，默默陪伴。
　　直到听见外面的雨声小了些，才道:“雨不怎么大了，想回家吗？”
　　许霁没有出声，脸上的神色却冷淡了几分。
　　他想起离家前，许山说的话——“这段时间，我会断掉你的生活费，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钱和权，才是人生最为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话明摆着是想逼迫许霁妥协。
　　但许霁从来不怕硬碰硬。
　　在许山话落的第一时间，许霁嗤笑一声，接着语气坚定、毫不认输地缓缓道:“那你做梦去吧。”
　　而后不带一丝犹豫地，走出了许家别墅。
　　既是选择了离家出走，选择了和许山杠下去，那就再没有回去的道理。
　　许霁久久没有回答，这样的反应恰恰说明了他的答案。周青昱看着他，又沉默了好一阵，而后眉眼微垂，似在思索什么。
　　好半晌，周青昱也转眼望向外面的雨滴，神色淡定自若，垂下的手掌却紧张地蜷了蜷，轻声道:“那，要去我那里吗？”
　　许霁微怔，看了看周青昱。
　　周青昱垂了垂眼眸，认真而低缓地补充道:“情侣之间，同居是很正常的。”
　　许霁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仔细地想了想。
　　其实，他从许家出来，并非是全然没有去处的。
　　他可以去找宋昀，也可以去找齐骆飞。
　　不过他并不愿意让宋昀知道他和许山大吵一架的事情，所以宋昀这个选项只得暂时排除。至于齐骆飞，放暑假以来，他和齐骆飞就没有联系过，现在要找人，也不确定要多长时间能联系上。
　　除了这两位，倒也找不到其他人了。但就目前看来，这两位也似乎都不是适宜的选择。
　　然而思来想去、一番对比抉择之后，许霁还是淡色拒绝，道:“不去。”
　　或许恰恰是因为情侣这一层关系，许霁总觉得，和周青昱住在一起，莫名地别扭，莫名地不自在。
　　周青昱沉默一阵，脸上看不出神情。好几分钟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状似担心地开口道:“今晚的雨有些大，不知道那只猫会不会不安全。”
　　这话一下子让许霁也想起来那只见过一次的脸上带疤痕的流浪猫。
　　从前心底对那野猫不起波澜、毫无感觉，此时此刻的境地、此时此刻的心情，却让许霁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他对周青昱道:“不放心你就去找它。”
　　周青昱的一双眼睛看着他，道:“一起去吧，怎么样？”
　　许霁看了看他，最终答应下来。
　　又垂眼看向周青昱放在地上的雨伞，只有一把，于是边起身边道:“去买把伞。”
　　周青昱伸手拉住他的手腕一瞬，在许霁回头后松了手，开口道:“已经没有了。”
　　被许霁澄澈而不带情绪的一双眼眸注视着，周青昱默了半瞬，神色自若地继续道:“进来时我问过店员了，说是卖完了。”
　　“是吗？”
　　许霁看了眼收银台，随口问了一句。虽然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周青昱去过那里，但许霁很快收回了视线，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周青昱“嗯”了一声，俯腰拿起伞，自然又带着浅浅笑意道:“只能一起走了。”
　　出了便利店，两人同撑着一把不怎么大的伞，走入雨幕之中。雨滴声淅淅沥沥，砸在伞面上悦耳动听。
　　为了不让许霁被雨淋湿，周青昱靠得离许霁很近，几乎肩膀抵着肩膀，迈出脚步时，肢体上总会不小心短暂地相互触碰。
　　许霁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神色一直很淡，也并没有怎么开过口，只在即将到达周青昱工作的酒吧附近时，忽地出声道:“不给它买些吃的吗？”
　　周青昱笑了笑，一点头，答应下来:“好，给它带些吃的。”
　　就近买好一些食物后，周青昱带着许霁进入一条酒吧后的小巷，路灯稀少，灯光黯淡，周青昱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为许霁照亮了路，边道:“小心脚下。”
　　许霁鲜少来这样环境的地方。潮湿、狭窄、偏僻、黑暗，往前望去一眼似乎都透出危险的气息。
　　他不自觉地微微蹙眉，道:“那只猫一直都待在这附近？”
　　“嗯，我每次来喂它，都是来这里。”周青昱道，“这样的地方人少，对流浪猫来说，相对安全一些。”
　　许霁实在不懂，问道:“人少和安全有什么关系？”
　　没有注意到脚下不远处出现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周青昱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将许霁往旁边拉了半步，才回答道:“不是所有人都有着一颗善良的好心肠的。”
　　他道:“人们无视的态度，对流浪猫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对待了。糟糕的是，有些人会以伤害它们为乐趣。”
　　许霁脚步一顿，看向了周青昱。
　　周青昱默了默，才继续说道:“这个社会上，存在着一些虐猫爱好者，用电击、暴打的方式虐待猫，来获取心理上的快感。”
　　这一次许霁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在不怎么明亮的手电筒灯光下，垂眼望着路面上湿漉漉的积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青昱在旁边默默地陪许霁站了几分钟，才再次握住许霁的手腕，拉着许霁继续往前走去，边道:“不用担心，它现在还是很安全的。”
　　许霁并未说话。
　　直到来到某处角落，周青昱蹲下身，掀开了一块似乎是随意丢弃在地的纸板，一双黝黑却又发着幽光的瞳眸这才显现出来。
　　周青昱伸手拍了拍野猫的脑袋，对许霁道:“你看，它还在这里。”
　　许霁在周青昱身后，笔直而挺立地站着，眼睛却黑而沉、专注而认真地望向躲在纸板后面的野猫上。
　　那条长而深的疤痕横贯在它的脸上，从前并没有多想，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道伤疤，很可能正意味着它从前经历过某种极度的不公平和残忍的危险。
　　许霁沉默了良久，姿势不变地望着周青昱喂流浪猫吃东西，忽地就开口:
　　“我养它吧。”
　　说完才意识到，他暂时也是一个没有去处的人，又要怎么收留一只同样无家可归的野猫。
　　许霁抿了抿唇，正要收回这句话，周青昱却点了点头，认真地对许霁道:“好，那就你养它。”
　　语气中满是信任，好像并未怀疑过，许霁是不是真的能够将这只猫照顾好。
　　许霁抬起双眼，望着周青昱，听不出情绪地道:“酒店不会允许养猫。”
　　周青昱却是笑了笑，和许霁对视着，柔声道:“我家可以，并且欢迎。”
　　“来我家吧。”周青昱道，“你和它一起，好吗？”


第21章 你喜欢就好
　　话音落下，雨中一阵凉风拂过，许霁手中的雨伞被吹得歪了歪。
　　雨水也被吹拂得斜斜落下，掉落在流浪猫的身上，大概是有些冷，许霁听见它低低叫了一声，又见它仰起头，一边望着周青昱，一边伸长前爪，抓住了周青昱的裤脚。
　　似乎是代替许霁选出了答案。
　　许霁眸中不带情绪地看着这称得上和谐友爱的一幕，好几分钟，终于点头，说:“可以。”
　　周青昱的住处在一栋老旧陈破的楼里，没有安装电梯，许霁怀中抱着猫，和周青昱一起走进楼道。
　　楼道里的灯光是橙黄色的，略微黯淡，流浪猫大概是对这一处陌生环境有些害怕，低低地叫了两声。许霁伸手安抚，在它的脑袋上拍了拍。
　　周青昱看在眼里，温柔笑道:“住在这里的邻居们都很好，不用担心。”
　　许霁看了眼怀中的猫，浅浅“嗯”了一声。
　　来到三楼，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周青昱拿出钥匙开了门，摁亮灯光，侧身让许霁往里进。
　　“有点小，会有些委屈你。”周青昱道。
　　许霁往四处随意地扫了几眼。虽然是第二次来到这里，却还是第一次仔细观察这里，整体布局依旧和大一时见过的一样，面积的确有些小，但该有的家具不缺，也都收拾得很整洁。
　　余光注意到周青昱也走了进来，他收回视线，评价一句:“很干净。”
　　不过……
　　许霁看向房间一角。那里摆放了一张单人床，旁边是衣柜和书桌，再往旁边一点，则是一个关了门的小房间，看起来是卫生间。
　　他默了一瞬，转过头，问周青昱道:“只有一张床，我睡哪里？”
　　周青昱道:“我待会儿会将床单被罩都换成没有用过的，然后你睡床。”
　　许霁又问:“那你睡哪？”
　　周青昱笑了笑，道:“我在地上铺个床睡就好。”
　　许霁不说话了，远远地望着墙角的单人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青昱走近几步，将猫抱了过去，边往另一边走去，边道:“今晚先给它铺些纸板布料将就一下，明天再好好收拾一下。”
　　许霁跟在周青昱身后，看周青昱在地上垫上纸板和旧衣，又将猫放上去，顺手轻轻摸了几下。
　　这只流浪猫看着冷酷，对周青昱却似乎格外依恋，并不同于面对许霁时表面上佯装出来的安静，在周青昱面前，是表里如一的柔软和乖巧。
　　许霁忽地就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只猫时，周青昱对自己说，这猫不喜欢他，还抓伤了他。
　　原来不过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正这样想着，周青昱回过头，看着许霁，温柔一笑道:“它是你的猫了，要起个名字吗？”
　　许霁怔了一怔，低头看过去。流浪猫正窝在周青昱为它搭建的简易的床里，伸舌舔着前爪。
　　目光从自然卷的毛发上掠过，许霁随意道:“那就叫‘卷卷’。”
　　周青昱笑着的眼睛更弯了，对许霁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答应道:“很适合它，那以后就叫这个名字。”
　　许霁移开了视线，不说话了。
　　许霁离家离得匆匆，出门时除了手机什么也没有拿上，更不用说贴身衣物。进卫生间洗浴时，只好拿上了几件周青昱穿的较少的衣服。
　　洗好出来时，周青昱正将地上的床铺好，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瞳眸里倒映出许霁沐浴后越发白皙清隽的面孔，好半晌移不开眼睛。
　　直到许霁缓缓走来，周青昱这才回过神，将视线移了移，只移开了半瞬时间，又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了回去。
　　从精致的锁骨，到修长的手臂，再到光滑嫩洁的腿部，目之所及的一切，对周青昱而言无一不是诱惑。
　　尤其，许霁此时身上穿的，还是他的衣物。想到这里，周青昱的眼眸深了深，喉结不自觉滑了滑。
　　许霁却对周青昱的反应毫无察觉，往卷卷走去，蹲下身，才发现周青昱已经为它准备了水和半根火腿肠。
　　说是他来养这只流浪猫，但目前看来，出力的还是周青昱多些。
　　许霁站了起来，听见周青昱在身后道:“你今天应该累了，上床休息吧。我去洗澡。”
　　嗓音莫名地低沉了一些，许霁没有多想，随口应答了一声，而后却是在地上铺好的床单上躺了下来。
　　睡地板还是许霁人生中的第一次体验，不过并没有想象中的不适和难受，只不过是冷硬了一些，倒也可以忍受。
　　浅浅呼出一口气，许霁闭上了双眼。
　　房子里很是安静，能够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还在响个不停，和卫生间里的流水声交织在一起，倒是很有催眠效果。
　　许霁本不觉得困，甚至觉得自己今晚可能会有些失眠。然而周青昱洗澡洗得格外慢，以至于许霁被两道水流的嘀嗒声催眠着，最终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睡梦中，许霁忽地感觉到自己被轻而有力地抱起，身躯腾空而起，离开了僵硬的地板，又渐渐落到另一处柔软了许多的地方。
　　意识苏醒了几分，能够感觉到身侧扑来的淡淡的香味，似是沐浴露香，十分清爽。
　　许霁翻了一个身，又睡了过去。
　　然而还没有真正地沉沉入睡，右脚脚踝又传来一阵清凉的触感，像有羽毛轻柔拂过，又像是水珠滑过，很舒适，又有些痒意。
　　许霁的脚踝不受控地动了动，下一秒，压得很轻、很温柔的嗓音如风飘过般缓缓响起:“好了，没事了，睡吧。”
　　不久，许霁彻底睡了过去。
　　周青昱将手中的药收了起来，伸手轻轻碰了碰许霁脚踝上的红色。
　　虽然许霁从没有开口提过他家中情况，周青昱却大概猜的出来，许霁和他家里人的关系，并不算好。
　　今晚的突然离家、情绪低迷，还有脚上这一小处伤，也应该都是因为家里。
　　周青昱偏过头，安静沉默地注视许霁的睡颜。入睡之后的男生面孔静而好看，眉眼之间的冷淡疏离褪去，越发勾住周青昱的心。
　　一瞬不瞬地盯着许霁看了许久，周青昱缓缓起身，在地上躺了下来。
　　第二天，许霁睡醒已经不见周青昱，坐起身，才发觉自己昨晚睡的是床。
　　从床上下来，许霁先往卷卷的简易小床走了过去，只是上面空空荡荡，又转眼扫了扫屋内，也不见有猫的身影，这才确定下来，大概是周青昱将其带去了宠物医院。
　　许霁没有再找，回身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已经备好了全新的牙刷和毛巾，再一看旁边的置物柜，竟然也放好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不得不说，周青昱实在是很细心。
　　许霁将那短袖拿起来，看了看，又闻了闻，样式简单整洁，味道带着点淡淡的洗衣液香，应该也是周青昱穿过的衣服。
　　没有过多纠结，许霁褪去身上的睡衣，将衣服套上了身。
　　走出卫生间，许霁朝屋内的一扇窗走去，随意地站在了窗边。
　　过去了一晚，雨还在下，只是已经成了毛毛细雨，落地不闻声，只能不怎么清晰地在空中看出几道雨丝掉落的痕迹。
　　许霁垂了眼睫，又往楼下望去。
　　周青昱住的地方算得上是林市的一处城中村，这里住宅楼很多，楼层与楼层之间挨得很近，中间只留一条两米宽的过道，透不出太多日光，雨后的道路湿滑又积水，将环境显得昏沉沉。
　　住在这样的地方的人，在许霁的认知里，都是为生活奔波疲累的劳动工作者。
　　只是白天为了工作已经够累了，晚上回来再待在这样狭窄逼仄的环境里，许霁想，这样的生活会不会有些太无趣了。
　　正这样想着，两抹奔跑的身影闯进了许霁的视线。
　　前面的身影是一个看着不过六七岁的小男孩，个子不高，身形也偏瘦，只是跑步却很快，将追逐他的女人远远甩在身后。
　　女人手中拿着一根木棍，边追边大骂道:“臭小子！跟你说几遍了不要欺负妹妹，不听是吧，不听我打到你长教训！”
　　男孩听到话停了下来，转过身，警惕地看着女人，神色却很嚣张，大声回嘴道:“谁让她要抢我东西？抢我东西我就打她！”
　　女人顿时更加生气了，狠狠地甩了甩手中的木棍，骂骂咧咧地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不少行人路过，见状纷纷让路，有认识的，还会对怒气正盛的女人调笑几句。显然是对这一场景司空见惯。
　　许霁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有烟火气息的画面。
　　做错事情被妈妈教训，不服管教将妈妈惹得更生气，这样的事情，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许霁目光凝了凝，看着女人终于将孩子逮住，几木棍打了下去，不自觉走起了神。
　　周青昱回来时，一眼便看到许霁站在窗边，低垂着眼望着窗外，专注又安静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将做过基本检查的卷卷放到了地上，周青昱走过去，在许霁身边站住，先看了看许霁的脸色，又看了看窗外，道:“在看什么？”
　　许霁过了片刻才回答道:“这里很热闹。”
　　说话时，许霁的脸上并不带神情，不熟悉许霁的人，只会认为许霁不过是随口一感叹。
　　周青昱却察觉到几分许霁转好的心情，也感受出许霁话中潜藏着的意味。
　　弯唇浅浅笑了笑，周青昱满足地、温柔地对许霁道:“嗯，很热闹，有时候会有些吵，不过大家都很好。”
　　“最重要的是，你喜欢这里就好。”
　　其实说不上喜欢不喜欢。
　　只不过看到一种从前从未见过、从未体验过的亲子关系，许霁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算不上是为不曾拥有的母爱失落伤感，也算不上是看热闹、看八卦的幸灾乐祸。一定要形容的话，许霁认为，这更像是去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旅行时所带给他的感受。
　　自在、自由，轻松、畅然。
　　但许霁并没有反驳周青昱的话。他弯下腰，将卷卷一举抱起来，用力地揉了揉它软乎乎的脑袋。
　　过了片刻，他转过头，看着周青昱道:“我饿了。”
　　周青昱唇角一弯，温柔地一点头:“好，我去给你做饭。”
　　【作者有话说】
　　周日凌晨会加更一章


第22章 一起睡吧
　　在周青昱家里的生活，对许霁而言，比起和许山同住一个屋檐下时，要自在了许多。
　　见不到许山和许岑，听不到那些一听见就让人心烦意乱的话，许霁的每天都只用养养猫、画些画。
　　至于生活上的其他事情，周青昱一揽全包，并不让许霁动手做任何事。也陆陆续续地为许霁添了不少生活用品，衣物、画板、画笔，让原本干净却单调的家，多了许多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虽然惬意，然而这里的生活，也不是全然没有缺点的。
　　且不说周青昱时不时的靠近和亲密接触，时常让许霁又怔又恼，却又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单说这屋子里一张床的问题，就已经足够让许霁感到苦恼。
　　许霁并不愿意每晚占着主人的床入睡，只是每次许霁睡前在地上躺下，第二天都会在床上醒来。
　　虽是知道是周青昱将他弄到床上去的，许霁却也并没有多想。直到某一天，在窗边看到一个妈妈，抱着怀中睡着了的婴孩走过时，才突然惊觉:
　　每一晚他从地上到床上，应该也都是这样被周青昱抱过去的。
　　意识到这一点，许霁几乎想象到周青昱将他抱在怀中时的画面，一定是极致的亲昵、极致的温柔。
　　许霁的心底顿时产生了一种后知后觉的别扭感和不适感。
　　当晚，许霁在地面的床单上随意地坐着，仰起头，看向沐浴过后一身湿气的周青昱，开口要求:“以后不要再抱我上去。”
　　周青昱原本在擦头发，听到话笑了笑，半蹲下来，到了一个和许霁相同的高度，双目温柔地和许霁平视着，这才认真地道:“恐怕不能答应你，因为我不想你睡这里。”
　　眼看着许霁的唇瓣抿得更紧了，周青昱眸色越发柔和，继续道:“我想你睡得舒服些。”
　　许霁却坚持自己的想法:“这是你家，我只是客人。”
　　“你不是客人。”周青昱很轻地摇了一下头，“你和我是情侣关系，那就也是这里的主人。”
　　许霁不说话了，抿着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一起默然了几秒，周青昱忽地笑开，双手撑在地板上，单膝跪下，往前朝许霁靠近了几分。
　　靠得近了，两双眼眸毫无阻挡地对视着，周青昱开口道:“或者，我们一起睡床上，也是可以的。”
　　这是一个许霁怎么也没有想过的解决办法，而且，就算他即使想到了，也会第一时间否决。
　　他移开视线，冷硬地拒绝:“我不同意。”
　　周青昱依旧在一瞬不瞬地看他，看了两秒，问:“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原因当然是他不想和另一个人同床共枕。许霁长到二十岁，从来就没有过和别人一起在一张床上睡觉的体验。
　　许山没有，许岑没有，就算是宋昀也没有。
　　但对着周青昱直白又炙热的目光，许霁只能简短地道:“……很热。”
　　周青昱的房子里并没有安装空调，只有一把电风扇，加上屋内只有一扇窗，通风效果不好，若是平常的夏日，指不定怎样炎热。
　　只是好在许霁住过来的这几天，一直下着雨，天气倒也清凉。
　　听到许霁的话后，周青昱脸上的神色认真了许多，专注地望着许霁的双眼，思考几秒后，道:“那装个空调吧。”
　　如果真的装空调，只怕对周青昱而言又是一笔消费。
　　许霁默了默，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也不想再被抱上去，于是起身，上了床，一边背对着周青昱睡下，一边道:“睡了。”
　　之后两人便没有再就装不装空调、要不要一起睡这个问题讨论过。
　　许霁本以为周青昱当时不过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几天后，周青昱在出门做家教前，对许霁道:“下午会有装修师傅过来。”
　　许霁困惑:“什么装修师傅？”
　　周青昱看着他，回答:“来安装空调。”
　　许霁沉默了。
　　所以周青昱不提这件事不是因为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早已想好了先斩后奏。
　　许霁并未说话，周青昱自顾自温柔道:“没关系的，我不是承担不起这笔消费。而且，其实也早就想装空调，只是你来了，所以就早一些提上计划了。”
　　周青昱这样说了，许霁也无话可说。随口应了一声，看着周青昱开门离开，又来到柜子边，拿出一袋猫粮倒给卷卷。
　　一个小时后，就听见敲门声响。
　　许霁开了门，看到几个穿着工作制服，抬着半人高大的纸箱站在门外的男人。
　　侧身让进，装修师傅们很快便开始了工作。
　　许霁站在一边看着，等空调从纸盒里拿了出来，才想起问:“你们知道要装在哪吗？”
　　周青昱出门前并没有向他交代过这一点，许霁本想，这里到底是周青昱的家，装在哪里这个问题，还是得周青昱来决定。
　　没想到其中一个长相憨厚的师傅亲切地笑着，道:“知道的，知道的。另一个小伙子给我们拍图片看过了，就在这个窗户这里。”
　　说着，师傅又将手机打开，找了找，将屏幕亮给许霁看，道:“呐，不然你也看看，是不是就是这一块位置。”
　　许霁看过去一眼，图片里的窗户的确很显眼。周青昱这屋子里，除了卫生间里，就只有这一扇窗，位置也便很好定下来。
　　没有疑问了，他点点头，去到一边，随意地坐了下来，不再过问。
　　装修师傅们的动作很快，不出半个小时便将空调安装完成。
　　许霁送走几人时，恰好接到了来自齐骆飞的电话。
　　大半个暑假没有联系，不想齐骆飞一找他，就是异常激动地大喊:“许霁！你在哪？我在你家敲了十分钟的门了！”
　　许霁默默地将音量关小了一些，这才不冷不淡地开口:“干什么？”
　　齐骆飞却没有回答，只说要来找他。
　　许霁无所谓见不见齐骆飞，随手就将定位发了过去。
　　原以为齐骆飞非要找他，是为一些去哪里逛逛、去哪里走走的小事，不想齐骆飞出现后，却是满脸的气恼和沮丧。
　　只是见到许霁的第一时间，脸上还是困惑多了些困惑多了些，问许霁道:“你住的这是哪？这又偏僻又破旧的，我刚刚导航都差点找不到地你怎么来这了？”
　　许霁抱着胳膊看他，神色很淡地回答:“周青昱家里。”
　　齐骆飞更加茫然了:“你来他家干什么，你不是最讨厌他吗？”
　　许霁随意地哼哼一声，在椅子上坐下，并不回答，只问:“找我什么事？”
　　齐骆飞这才想起正事，脸色又变回颓靡，将来意絮絮道来。
　　原来齐骆飞放暑假以来，一直和他妈妈秦毓在省外某个热点旅游城市度假旅游，而最开始，提出去旅游放松身心的，是齐骆飞的爸爸齐明。
　　齐明是个事业心很强的男人，对于家庭很少照顾和上心，突然地递出两张机票给秦毓母子，理由还是消暑度假，齐骆飞和秦毓自然欣然接受。
　　不想几日前，秦毓却收到林市好友的消息，说见到齐明和一位陌生女子共进午餐，期间绅士有礼、温和体贴，免不得让人怀疑两人的关系。
　　消息最后，还附上了一张偷偷拍下的照片。照片里，可以看到齐明眸含关切地看向对面的女子，只是女子只有一个背影。
　　秦毓立时气急，急匆匆地带着齐骆飞回来。不料赶到家中时，正好看见齐明和女人出门离开，两人肩抵着肩走在一起，齐明还时不时侧头对女人微笑说话。
　　这下出轨的猜想立即确定了八九分了。秦毓气不过，本就患有心脏病的身体，顿时垮了下去。
　　齐骆飞连忙将秦毓送到医院，并对齐明瞒住了两人已经回来并知晓他出轨的事情。
　　而这一趟齐骆飞来见许霁，则是为找一位靠得住的私家侦探。
　　听完齐骆飞的话，许霁沉默一秒，正想说现在他没有能力帮这个忙，就听齐骆飞再度叹气一声，沮丧地道:“你突然搬出来，肯定不是因为想跟周青昱住。你是不是跟你爸闹僵了？”
　　齐骆飞竟还是有些了解他的。许霁一点头，齐骆飞更加失望了，道:“好吧，那你不能帮我忙了。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说完这一句，齐骆飞转头，缓缓打量了一瞬四周，冷不丁注意到地上一角安静趴睡的一只猫，惊奇一瞬:“周青昱还养猫？”
　　许霁道:“我养的。”
　　“有什么区别吗？”齐骆飞耸了耸肩，“连你人都在这里，这不是相当于周青昱一个人养你们两个吗？”
　　这话竟十分的有道理。
　　许霁无言，嘁了一声，道:“管好你自己吧。”
　　齐骆飞随意地绕着屋内走了一圈，评价道:“虽然挺干净的，但你也是被伺候着长大的，来这是不是有点太吃苦了？”
　　话音落下，门锁传来一阵轻微拧动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推开，周青昱走了进来。
　　看到齐骆飞，周青昱似是有些意外，齐骆飞不确定周青昱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时有些尴尬，挠了挠脸道:“那个，下午好啊。”
　　周青昱脸色如常地回了一句下午好，简单地打过招呼后，走进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对许霁道:“给你带了甜点，尝尝看。”
　　又略带歉意地对齐骆飞道:“不知道你来，没有准备你的份。”
　　齐骆飞连连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我马上就走了。”
　　话落，又对许霁说了几句话，这才朝门外走去。
　　关门时，齐骆飞又朝里面看了眼，周青昱正细心地将甜点包装打开，体贴地为许霁端过去。许霁始终坐着，姿势都没有变过，只用等着食物被递到跟前。
　　齐骆飞顿时改变了刚才的想法。周青昱这个人，怎么可能真的让许霁吃苦，只怕许霁待在这里，过得比从前还好。
　　许霁却不知道齐骆飞在想些什么，吃了一口蛋糕，点评了一句:“味道可以。”
　　周青昱一笑，“嗯”了一声。
　　又转过头，看向新装好的空调，坐下来，直视着许霁，温柔地道:“以后不会热了。”
　　许霁侧目看他一眼，没有出声。
　　周青昱继续笑着，问许霁道:“那可以一起睡了吗？”
　　许霁不带思考地拒绝:“不可以。”
　　周青昱脸上却不见失望，似乎早预料到许霁的答案似的，点点头，略含遗憾地道:“好吧。”
　　嘴上说着“好吧”，然而到夜里，周青昱洗过澡后，还是来到了床边，坐下，对床上的许霁道:“许霁，一起睡吧。”
　　许霁坐起身，开口道:“你上来，我下去。”
　　周青昱却是直接躺上了床，同时一伸手，将许霁拦腰抱住，稍一用力，就将人带回了床上。
　　一番动作下来，两人一起躺下，距离是前所未有的近。周青昱保持着拥抱住许霁的姿势，前额抵着许霁的耳畔，鼻翼贴在许霁的脖颈之间。
　　太过亲昵，轻易就能察觉到许霁身体的僵滞。
　　却并未松手，周青昱笑了笑，语气柔和地道:“地板太硬太冷，我们都不要睡了。”
　　顿了片刻，又轻声一笑，道:“就算你去了地上，我也要跟着去的。”
　　许霁沉默了好半晌，方才有所反应。看起来对周青昱的拥抱十分不适地转了转身子，语气生硬地开口道:“放开我。”
　　周青昱笑意不减，却果然松开怀抱。
　　只是这床到底是单人床，两个成年男性睡在一起，还是免不了有些拥挤。两个人肢体相触，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也能听见彼此轻浅的呼吸。
　　许霁有些难受，翻过身，背对着周青昱闭上眼。
　　身后立即传来周青昱短促而轻柔的一声笑。
　　夜色静谧了几分钟，许霁又听见周青昱温柔至极地又开口:
　　“晚安，许霁。”


第23章 他在想你
　　和另一个人同床共枕，实在是让许霁很不习惯。
　　就算是在睡梦中，也潜意识地紧绷住身体，睡得僵直又规矩，以至于清早睡醒，许霁只觉得身体十分酸惫。
　　周青昱大概是有所察觉，当天就和许霁一起去了一趟家具城，挑选了一张一米八的大床。
　　等新床送到并摆放好后，当晚，许霁躺在宽敞了许多的床上，虽然身旁依旧有周青昱的存在，却也感觉好受了许多。
　　总算是可以舒展身体、睡个好觉了，许霁闭了眼，不久沉沉睡去。
　　第二天午后，许霁出了一趟门，去见宋昀。
　　宋昀的状态看起来好了许多，虽然依旧清瘦，却少了之前身上的病气和虚弱感。
　　挂念了宋昀许多天，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放心下来。
　　此前一直没有来见宋昀，还是担心一见面，宋昀免不了要问一问他和许山的近况。
　　许霁不愿意撒谎，闭口不谈也能轻易就被宋昀察觉出来两人又闹了矛盾。一旦让宋昀知道他和许山这一次吵得比以往都要严重，甚至他已经离开了许家，只怕会又要操心。
　　只是许霁一直不懂，为什么宋昀和许山关系明明一般，甚至彼此见面时的态度算得上是不冷不淡，但宋昀却一直致力于修复他和许山的亲子关系。
　　许霁又想起那台被许山摔坏了的相机。
　　那是很珍贵的一台相机，价格高昂，性能在各种型号品牌中算是顶尖。宋昀将它送给许霁时，正是许霁办升学宴的那天。
　　当时，宋昀还对许霁说，那是许山买来，托他转交给自己的。
　　许霁信了宋昀的话，一度以为许山虽表面极度不赞成他学习摄影，也一直对他少有父亲的关爱，心里对他却还是有些在意的。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许霁在宋昀的家里，看到购买那台相机的小票。这样一台高价物品，单子上还附了买主的签名，赫然是宋昀的名字。
　　许霁这才知道，许山对他从来没有心口不一的关怀，从来都是表里如一的自私和严格。
　　真正在意他的，一直就只有宋昀。
　　然而意料之外地，一整个下午里，宋昀都并没有提起许山，询问的多是许霁的感情生活。
　　宋昀不爱过多干涉许霁的生活，对于周青昱，也只是简单了解了一下性格、脾气，以及平时和许霁的相处模式之类。
　　许霁一一回答，到最后，宋昀看起来有些满意地一点头，带笑道:“听你说的，他对你很好。”
　　好还是不好，许霁虽是直接体验人，却不想发表评价，而是问宋昀:“你决定好什么时候出国了吗？”
　　宋昀道:“先等你开学吧，国内这边也有很多事情要先安顿好。”
　　许霁点点头，没再发问。
　　宋昀笑了笑，又道:“你最近没回家，是和小周住在一起吗？”
　　许霁下意识地一点头，紧接着才反应过来，向宋昀看过去，问:“……你知道我和许山的事了？”
　　宋昀道:“只知道你们大概是又有矛盾了，但是具体原因并不清楚。”
　　“以前想，他到底是你的爸爸，心里还是会为你好的。”宋昀也看向许霁，“不过现在你有自己的生活了，也可以自己做选择了，只要想清楚了，不后悔就好。”
　　许霁静了静，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昀却是来到了许霁的身边，拉住许霁的手腕，带着许霁朝画室走去，听起来闲适又自在地道:“刚好闲着，跟我去画幅画吧。”
　　没走出几步，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宋昀和许霁一起回头看了眼，距离不远，通过锁屏上头像的颜色就能分辨出来信人是周青昱。
　　许霁没过去，看起来没有要看一眼手机的想法，宋昀叫住他，问:“怎么不看看他说什么？”
　　因为就算不看，也能大致猜到消息的内容。
　　和周青昱恋爱以来，周青昱和他分开的时候，总是会隔一阵时间就发些消息过来，无非是他现在在做什么，下一步要做什么之类的话。
　　今天在宋昀家里的几个小时里，也是这样。
　　许霁不怎么在意地回答一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宋昀却继续问:“还没看，怎么就知道不重要了？”
　　接着回到桌边，将许霁的手机拿起来，递给许霁，道:“还是看看吧。”
　　宋昀这样说了，许霁也就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并将里面的内容告诉宋昀:“只是跟我说现在在回家的路上。”
　　宋昀点了点头，好像了然了什么似的，再开口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笑意:“小霁，他跟你说他在做什么，是想告诉你，他在想你。”
　　许霁眉目微怔，有些不能理解宋昀的话似的，抬起双眼，朝宋昀看了过去。
　　宋昀只是一笑，没有再解释什么。
　　和宋昀一起合作画了半幅画，又在宋昀家中吃了晚餐，等许霁和宋昀告别离开时，已经夜里接近十点。
　　这个时间点，周青昱一般还在酒吧里工作，却没想到，许霁回去时，就见房门虚虚掩着，并未锁上。
　　以为是周青昱离开前忘记了锁门，走近了再看，却又发现门缝里分明透出些光亮来。
　　许霁脚步短暂地停顿了一瞬，再抬腿时已经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眼就望见了灯光下，椅子上坐着的人。
　　周青昱安静地侧对着门，眉眼微垂，神色冷凝却又专注，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明晃晃的灯光落下来，打在周青昱冷白的侧脸上，许霁看到周青昱的脸上不带神情，锋利的五官于是少有地显出了侵略性，加上此刻周身气质冷厉，竟让平时如沐春风的人显得有些漠然。
　　这一刻的周青昱，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深沉，又无法捉摸。
　　许霁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默了默，才想起开口问:“你怎么回来了？”
　　听到声音，周青昱霎时抬起了头望过来。
　　对视的一瞬间，许霁清楚地望见周青昱的眸光从沉肃变为温和，并温柔地一笑，对他道:“今天不怎么忙，经理又好说话，就让我先回来了。”
　　“是吗？”许霁看了看周青昱，莫名地对周青昱的回答感到奇怪。
　　今天周六，明明酒吧该正是热闹的时候。
　　只是许霁并没有继续问下去，往里走进，听周青昱又道:“吃过晚饭了吗？现在饿吗，想吃点水果，还是下碗面？”
　　许霁随口答道:“水果吧。”
　　周青昱笑着答应下来，来到冰箱面前，拿了几样水果出来。
　　许霁沉默地望向周青昱忙碌的身影，心底不期然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一种，他平时见到的温和有礼的周青昱，并不是真正的周青昱，而刚刚那样深沉冷肃的一面，才是真实的周青昱，的感觉。
　　走神中，许霁听见周青昱再次开口:“许霁，今天是去做什么了？”
　　听见话，许霁随意地朝周青昱望了过去。
　　周青昱正在为他清洗水果，背对着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许霁道:“去看了看宋昀。”
　　“这样。”周青昱似是笑了。
　　许霁却莫名地感觉，这一时刻的周青昱，才真正变回了平时的状态。
　　只是周青昱没有再说话，许霁看了他几眼，收回视线不再纠结。
　　几天后，齐骆飞第二次来找许霁。
　　齐骆飞敲响门的时候，许霁正将所剩不多的猫粮倒给卷卷。
　　看了眼空荡荡的包装袋，许霁才走过去，打开房门，放齐骆飞进屋。
　　各自坐下后，齐骆飞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来意:“我找了一个私家侦探，他帮我查到那女人住的地方了。”
　　“明天你有时间的话，你跟我一起去见见她呗？”
　　许霁一挑眉，十分不理解:“你的家事，我跟过去干什么？”
　　齐骆飞哽了一哽，才道:“人多有气势啊。”
　　见许霁不做反应，他泄气一般低下了头，垂头丧气地道:“那女人好像还有个儿子，我怕……”
　　许霁默然一阵。
　　看了看齐骆飞颓然的状态，终于还是开口:“有个条件。”
　　齐骆飞一抬头，直勾勾地看着许霁:“什么条件？”
　　许霁伸出手指，指向地上专注地吃着猫粮的猫，道:“它的猫粮，你包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到开学。”
　　齐骆飞似乎没有料想到许霁的条件这样简单，愣了半瞬，利落地点了点头:“成交！”


第24章 伤口 拥抱
　　翌日，许霁和齐骆飞按照查到的地址，一起来到了一栋老旧的小区。
　　这小区看起来很有年头，墙壁窗户都已经褪了色、生了锈，环境也和周青昱家在的小区相差无几。
　　只是相对而言，这里的楼道里装了电梯，采光也要好上许多。
　　两人从电梯里出来，来到一间紧闭着门的房间面前，齐骆飞叩了叩门。
　　房子的隔音性很差，很快便听到里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迈步很轻扬，很干脆，听着不似中年女性。
　　门开，一张清纯漂亮的脸蛋映入两人的眼帘。
　　那是个青春洋溢的少年，气质很干净、很纯澈，一双圆润的眼睛先是扫了眼齐骆飞，又移向许霁。目光落在许霁身上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
　　“你……”
　　少年看着许霁，有些迟疑地开了口，只是刚出口一个字，就被齐骆飞打断。
　　“我是齐骆飞，齐明的儿子。”齐骆飞不带情绪地道。
　　少年的眼睛立即睁圆了些，有些愕然地望向齐骆飞。
　　这时，屋内又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女人说话的声音:“宁宁，是谁来了？怎么不请人进来？”
　　话落，女人出现在少年的身后，看清了门边的场景，脚步下意识地一顿，站在了原地。
　　齐骆飞的心就在此刻沉到谷底。
　　一阵静谧后。
　　女人打破沉默:“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许霁独自坐在单人沙发上，看女人为齐骆飞倒上一杯水，又在沙发另一边坐下，对齐骆飞道:“你好，我叫江月。”
　　又伸手拉过少年，继续道:“他是宁朝。”
　　齐骆飞眉眼含怒，冷冰冰地直白发问:“你和齐明什么关系？”
　　江月脸上却不见羞恼，反倒是很平静的温和:“没有关系。或许我这样说你不会相信，但我们的确没有关系。”
　　“就算有，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不等齐骆飞再问，江月已经自顾自开始解释:“我和齐明大学时曾经在一起过，当时感情很好，只是毕业后因为各种生活理念不合，分开了。”
　　“分开以后，我认识了我的丈夫，并和他相爱，只是在我生下宁宁后不久，他就因病去世。”
　　江月说话时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无形之中增强了说服力。
　　齐骆飞却并不信她的话，紧盯着她，嗓音依旧冰冷:“两个星期前，你和齐明一起吃了饭，几天后，你又和齐明去了我妈妈家里，如果你们真的没有关系，这要怎么解释？”
　　江月点点头，并不否认:“那是一次偶然遇见，也是很多年没有再见了，我们就一起叙了叙旧。”
　　“后来去你家，是因为他说为宁宁准备了一份礼物，当作上大学的贺礼。我本来并不想接受，只是他说那是一盒国外带回来的颜料，宁宁喜欢画画，我才答应去看一看。”
　　“不管你相不相信，”江月语气温柔，态度却不卑不亢，“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
　　“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不会让对方毁掉这一切。”
　　齐骆飞的眉梢紧紧皱起来，正欲开口，目光却不自觉瞥到了另一边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那是后印象主义的一幅画，齐骆飞虽主修的不是美术，但同是艺术学院，一眼就能辨别出那是国外一名当代著名画家的作品。
　　他倏地起身，往那幅画走了去，确认他没有看错后，转过头，质问沙发上坐着的母子:“你说你跟齐明什么都没有，那他为什么会给你买画？”
　　语气里的愤怒实在藏不住，许霁移了视线，也朝那画看去。
　　只是目光却不期然被旁边的一个相框吸引住。相框里的是一个温润的男人和一个稚嫩的少年，少年只及男人肩膀高，嘴角扬着，望向镜头的双眼十分明亮。
　　那少年看起来是十一二岁时的宁朝，而旁边的男人，竟然是宋昀。
　　在以为是完全的陌生人的家里发现了一张和宋昀有关的照片，这不得不让许霁感到意外和讶然。他转过头，看向宁朝。
　　宁朝的注意力原本在齐骆飞和宁月身上，察觉到他的视线后也侧目望了过来，对许霁友好又俏皮地笑了一笑。
　　许霁一怔，心里的疑惑更甚。
　　他实在想不起来，宋昀什么时候认识过这样一个人，而且看起来还和对方关系不错。
　　只是不等他细细地捋一捋思绪，就被一旁嘈杂的动静唤回了注意。
　　齐骆飞瞪着江月和宁朝，音量骤然间拔高了许多:“他从来没有就给我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却随随便便就给你儿子买了？”
　　江月和宁朝看起来对齐骆飞的话很是意外，一起沉默了几秒，江月道:“你别多想，你爸爸肯定还是最爱你的。”
　　齐骆飞却两步来到宁朝身前，深皱着眉紧紧盯着宁朝的脸，咬牙切齿地道:“你跟齐明到底是什么关系，跟我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许霁在一边旁观着，直觉齐骆飞的状态不太对劲。齐骆飞平时明明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就算是面对父亲可能的出轨对象，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该这样激动。
　　他站起身，来到宁朝身前，开口要说些什么，齐骆飞的手臂已经越过了他，猛地推了宁朝一把。
　　宁朝身形清瘦，似乎也要比许霁和齐骆飞年轻几岁，轻易就被推得连连后退几步，脊背一下子撞在身后的长柜上。
　　那是一个细长又老旧的柜子，上面堆放了满当当的杂物，只是收拾得很有条理，不显杂乱。
　　齐骆飞这一推用了全部的力，以至于宁朝这撞上去的力度也不小，惹得柜子和各种物品都跟着晃了晃。
　　随即响起一阵细微的、窸窣的动静。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宁朝。
　　抬头往后看了一眼，宁朝瞳孔骤然一缩，迅速而又用力地拉过距他不远的许霁一起往边上躲去。
　　许霁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只来得及被宁朝拉开了半步距离，就感觉到右肩一痛。一种极重极沉的物体在他的肩膀上重重一砸，将许霁的身体都砸弯了下去，好在宁朝拉着他，许霁才不至于因为这一巨大的重力跪伏下去。
　　紧接着是“哐当”一声巨响，物体猛地掉落在地。
　　许霁的脸色因为右肩的疼痛感白了一个度，额角也泌出细细密汗，分神朝那物体看去一眼，只见是一个看不出装了什么东西的皮包。
　　“你还好吗？”
　　许霁听见宁朝这样问他。
　　还没有回答，一直处在盛怒状态中的齐骆飞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几步过来，挤开了宁朝，脸上又慌又悔:“许霁，你被砸到了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我送你去医院！”
　　许霁忍痛点点头，被齐骆飞扶着身体走出江家。
　　出门时，宁朝也跟了过来，目光盯着许霁，似乎想和两人一同去往医院。
　　齐骆飞这时对宁朝的厌恶却是达到了顶峰，一言不发地冷漠着一张脸就将宁朝推了开。
　　一直到在医院检查确认过许霁肩上的伤并不严重后，齐骆飞才彻底松了口气。
　　等护士为许霁擦过药膏离开，齐骆飞羞红着脸，歉疚地开口道歉:“对不起，许霁……是我那时候太冲动了。”
　　“不过……”齐骆飞垂下了脑袋，平日里阳光的大男孩在此刻竟显得像一只丧家之犬似的颓败，“我见过江月。很多年前，在齐明的皮夹子里……我看到了江月的一张照片。”
　　“但是我一直没有亲眼见过她，所以，就只当没有这件事。”齐骆飞神态低迷，“我还是尊敬他，把他当作我最爱的爸爸。”
　　“可是，可是今天……”
　　话到这里，齐骆飞没有再说下去。
　　许霁却懂他的未尽之言。一直用心尊崇和敬爱的父亲，心里却一直有另一个女人，这无异于心底一场美好的梦境被毫不留情地击碎。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在见到江月之后，齐骆飞会那样激动和暴怒了。
　　好一阵沉默，许霁按了按自己受伤的右肩，说没事，话落想起身，却被齐骆飞按了回去。
　　“你站起来干什么？”
　　嗓音颓颓的，状态实在是糟糕。
　　许霁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道:“已经检查过了，也涂好药了，还在医院待着干什么？”
　　齐骆飞却低声道:“等周青昱过来。”
　　“你做检查的时候，我把你受伤的事情告诉他了。”齐骆飞道，“他现在应该就快到了。”
　　不等许霁说话，齐骆飞的神色又变得纠结起来，懊恼地抓了一把头发，道:“我想跟他道歉，可要是让他知道是我害你被砸到的，不得搞死我？”
　　许霁满是不理解:“我的事情，你跟他道什么歉？”
　　接着又十分狐疑地瞥齐骆飞一眼，道:“你还怕周青昱？你打不过他？”
　　齐骆飞很是无言地抬头看了看许霁，嘴唇张了张，到底没有解释什么。看了眼时间，他最后还是做出决定:“算了，我还是先躲起来吧。周青昱来了以后，就说我已经走了。”
　　许霁相当不理解齐骆飞的思想和做法，但还是道:“随你。”
　　得到回答，齐骆飞没有再留，快速地出了病房，在对面拐角处的公共座椅上坐了下来，远远地打量许霁这边。
　　这样的姿态举动实在和逃走无异，许霁觉得好笑，弯唇“嘁”的一声笑了笑，不等笑容收回，余光就注意到了一道身影走进来。
　　许霁将目光偏转过去，恰和周青昱四目相对。
　　周青昱面色微沉，眸中晦涩，看起来很是急切地走了过来。
　　一双眼认认真真地将许霁全身上下扫视一遍，他抿了抿唇，沉声开口:“许霁，我来了。”
　　许霁“嗯”了一声，边起身，边道:“那就走吧。”
　　周青昱却没有动静。许霁转过头，才发现周青昱正眸色沉沉地望着他的伤口处，目光专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他听见周青昱语气很轻、尾音却下沉地对他说:“对不起，许霁。”
　　许霁茫然不解:“对不起什么？”
　　周青昱低声道:“我没有保护好你。”
　　许霁微抬眼眸，看向周青昱的双眼。周青昱的眸色很黑很重，和人对视时总是显得很认真又很温柔，这一刻，里面又蕴满了关心和自责。
　　许霁从没有在受伤时，在一个人的眼里，看见过对自己的这样的情绪。
　　只是他受伤又跟周青昱有什么关系？
　　不等他说些什么，周青昱又沉声问他:“许霁，伤口疼吗？”
　　许霁只是回答医生的结论:“不严重，表面肿了一些而已。”
　　“那就是疼了。”
　　周青昱敛了敛眼眸，沉默着不说话了。
　　回家的路上，周青昱一直没有怎么说过话。周青昱不开口，许霁就更不可能主动打破沉默，于是一路上两人都格外地安静，气氛是少有的静谧。
　　直到到了家中，进屋，关上门，许霁倏地就被身后的周青昱拉住了手腕。
　　“以后不会再让你疼了。”他忽地开口。
　　许霁不解，回头看过去。
　　“齐骆飞告诉我你受伤了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流很多血，会昏迷，但是看到你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没有那样血肉模糊、苍白虚弱的画面，我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我忘了，不管严不严重，你都会疼的。”
　　顿了一顿，周青昱又轻声地说，语气认真，仿佛在对自己、对许霁许下承诺:“以后我会保护好你，我不能再让你受伤。”
　　不管是周青昱脸上的神色，还是说话时的语气，都实在太过肃穆了、太过庄重了。许霁自己从不觉得受点伤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可他又想到，周青昱是个连他手指上多了一道细微划痕，都要操心地为他贴上创可贴的人。
　　于是他只好抿了抿唇，很平静地叙述道:“五岁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家，从二楼楼梯上滚了下去。”
　　“脑袋上磕破了，流了很多血，缝了针，很多天才好。”
　　当时他还是一个怕疼的小男孩，只是许山和许岑并不会为他的伤痛分去多少注意，除了送他去了医院，为他治好了伤，再没有做过什么。
　　“那次的伤比这一次严重多了。”许霁道。
　　言下之意，是他早已经体会过更严重的伤痛，这一次的伤口，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可周青昱却再一次沉默下来，一双眼眸沉静地注视着他，眸色太过晦涩深重，许霁看不懂里面的情绪，只以为周青昱是不信他的话。
　　于是他抬起了没有伤到的左手，指了指自己太阳穴附近，右眼眉尾的位置，道:“伤在这里，上面还能看见一条小疤。”
　　的确是小疤，不仔细看，是压根注意不到的程度。许山虽在心理上不怎么关注他，物质上给的却算是充分，在许霁伤后，寻找了最好的医师来为许霁治疗，也花费了不少力气，尽可能地祛淡疤痕。
　　话落，周青昱并未开口，只是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许霁指的那一处位置，几秒后也抬起了手，用指腹，在那道多年前的伤痕处，很轻又很柔地触碰了几下。
　　看起来就像是在透过时光遗留下的痕迹，抚慰地触向许霁曾经的伤口。
　　许霁微抬眼眸，望向周青昱的眼底。
　　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周青昱却又突然地、意外地、毫无征兆地拥抱住了他。
　　许霁只觉得自己周身都被周青昱的身躯和气味包裹住，周青昱的右手温柔地抱住了他的身体，并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脊背。
　　然后他听见周青昱低低地、柔和地、像是安慰似的，对现在的他，又或者，其实是在对当初那个稚嫩的五岁的幼童，缓缓地道:
　　“好了，好了，不疼了。”
　　【作者有话说】
　　比较长的一章，先让小宁出场一下（虽然副cp好像一直写得很失败，但还是坚持要写）
　　原本以为破镜会在三十章以内写完，现在看来破镜应该会在三十章以后。
　　另外，周日会加更一章～


第25章 我想吻你
　　许霁最后还是没有推开周青昱。
　　任周青昱抱了他好几分钟，许霁轻咳一声，终于退了出来，双眼避开周青昱的目光，只是道:“好了……我饿了。”
　　“好。”周青昱看着他，“我去准备晚饭。”
　　等饭菜做好了，许霁才发现，周青昱是真的很爱将与他有关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扩大化。
　　他坐在餐桌前，拧眉看向周青昱送到了他嘴边的小勺，无言地默了好半瞬，才道:“我自己吃。”
　　周青昱保持着动作，带着劝说意味地缓缓道:“就算是用勺子，左手吃饭还是会有些不方便，我来喂你吧。”
　　许霁并不买账，稍稍侧过了头，依旧坚持:“不用。”
　　周青昱看了看他，最后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勺子放回了许霁碗里。
　　本想周青昱亲自喂他吃饭这件事已经够异想天开了，不想之后，许霁准备进入卫生间洗浴时，周青昱又走了过来，问:“许霁，现在去洗漱吗？”
　　许霁点头说是，下一瞬猝不及防地便被周青昱横空抱了起来。
　　实在是意外又慌张，许霁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边挣扎着要下来，边质问:“你抱我干什么！”
　　周青昱十分自然地回答:“带你去卫生间。”
　　许霁沉默以对了几秒，不等周青昱再走出几步就态度强硬地下了地，蹙起眉梢，语气不好地责怪道:“我是伤了肩膀，又不是伤了脚，能走路。”
　　周青昱却好像这才明白过来似的，一点头，赞同地应和道:“你说得对。”
　　许霁又看了他几眼，面色缓和了一些，道:“你出去。”
　　周青昱却不死心地又满带关怀道:“你的伤口不能碰水，要我帮你洗吗？”
　　另一个人给自己帮忙洗澡这件事，对许霁而言简直是匪夷所思、完全不能接受的。
　　他沉默了两秒，抿了抿唇，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嗓音，再一次地强调道:“我伤的只是肩膀，不是脚，也不是手！”
　　“这样吗。”
　　周青昱双眼直直地看着许霁。
　　“那更可惜了。”他说，“如果是我代替你受伤就好了。”
　　“如果受伤的是我，我会很乐意让你来帮我的。”
　　说这话时周青昱脸上的神情似认真又似玩笑，许霁辨认不出里面的含义几分真几分假，但却真真正正地感觉到被调戏，顿觉又恼又气，砰地一声，忍无可忍地关了门。
　　因为受伤行动不便，加上要为右肩涂药和贴上纱布，许霁这一澡洗得要比平时久了许多。
　　一切妥当后打开门，不想周青昱就安静地站在外面等他。
　　见他出来，周青昱问:“涂过药了吗？”
　　许霁撩了一下湿答答的刘海，道:“嗯。”
　　周青昱的神情霎时变得很是惋惜:“你受伤了，我却没有照顾到你什么。”
　　许霁侧目看他一眼，很短暂又很不明显地笑了一下，道:“你不如期待一下什么时候我伤得严重一些，到不能自理的地步。”
　　“那可不行。”
　　周青昱也跟着笑了笑，温柔地道:“那我宁愿你一直都不需要我的照顾。”
　　话落，视线往上看了看许霁的湿发，周青昱眉眼又是一弯，道:“吹头发我来吧。”
　　这一次许霁没有拒绝。
　　第二天，一直到午后周青昱迟迟没有出门做家教，许霁才知道，周青昱已经给两份工作都请了假。
　　全天候在家中待着，可以看出周青昱对许霁实在是不放心。
　　虽是这样，到傍晚，周青昱还是出了一趟门，去附近超市为许霁购买晚饭材料。
　　不想就在许霁独自在家和卷卷干瞪眼时，有一个意想不到的、许霁极其不愿见到的人来访。
　　“怎么，不敢让我进去？”
　　和许霁抵触的情绪不同，许山面带着微笑，看起来对多日前两人的矛盾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只是一个面对叛逆孩子的慈祥父亲。
　　可出口的话却又那样高高在上、成竹在胸。
　　许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几秒，语气平淡地开口道:“你能不能进去，我说了不算。”
　　“是吗。”许山似是不信，唇角笑着，又说，“你和那个男人整天待在一起，我以为你们感情很好。”
　　不等许霁回话，他一抬手，将一个纸袋递向许霁，道:“那天摔碎了一个，今天赔你一个。”
　　许霁垂眸往纸袋看了一眼。从上面的logo已经可以看出来，那是一个和他之前那个一模一样的相机。
　　稀奇。他想。有一天，许山竟真的会为他送来他喜欢的东西。
　　可是下一秒，许山又悠悠地开口道:“你听话一点，这样的相机，或者更好更贵的相机，我都可以给你。”
　　果然——许山对他好，都是有条件的。
　　许霁嗤笑一声，一挥右手，将那相机扔了出去，一如那晚许山做的一样。
　　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又利落，肌肉的牵扯却引起了肩上伤口的一阵扯痛。许霁强忍住痛感，不带情绪地开口:“我不需要你给的任何东西。”
　　许山的目光却动了，先是在许霁的右肩定了定，又往许霁身后逼仄的屋内扫了一眼，一笑道:“你做出来的选择，就是住在这样寒酸的地方，过这样普通的生活，甚至受伤也得不到最好的治疗。”
　　就在许山说话时，不远处的楼道里响起了很轻微的脚步声。
　　以为是周青昱回来了，许霁往楼道望过去，只是那里不再有动静，听见的脚步声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许霁不再纠结，收回目光，对许山道:“我住在奢华的别墅里，过纸醉金迷的生活，就能有多幸福了？”
　　许山缓缓摇了摇头，惋惜地道:“怎么，你还真的喜欢上他了？”
　　许霁抬眼看向他，试图从许山的脸色神态里，打量出几分他对周青昱的态度。
　　许山却从来不是能让人轻易窥探出真实想法的人。默然几秒，许霁道:“不喜欢。”
　　许山似是满意了，笑出一声:“最好是这样。”
　　“你要玩就随你玩吧。”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总之，你总会回来找我的。”
　　许霁并不说话，直接关了门，进了里屋。
　　周青昱就在许山离开后不久回来。
　　许霁正无聊得用左手在画纸上胡乱作画，听见动静，头也不回地道:“我想吃葡萄。”
　　等了几秒，身后奇异地并没有传来回话。
　　许霁拿着画笔的动作一顿，回过头，见周青昱正站在玄关处弯腰换鞋。以为周青昱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许霁开口唤道:“周青昱。”
　　“嗯。”周青昱换好鞋，直起腰，看向许霁，目光顿了几顿，才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洗。”
　　许霁收了画笔，直觉不对地朝周青昱望过去。
　　周青昱先是往里走了几步，又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折返回去，到玄关处，将买回来的果蔬提起来，走向洗手台。
　　许霁看着周青昱从袋中拿出来一个苹果，洗了洗，正要削皮，又倏然放下，重新拿了葡萄出来。
　　这样的状态实在是很不对劲。
　　许霁走过去，问周青昱:“你怎么了？”
　　周青昱逐渐放缓了清洗葡萄的动作，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许霁。
　　两相对视了不知道多久，许霁察觉到周青昱的视线往下移了移，晦深又莫名地定在他唇边某处。
　　正要发问，周青昱已经听不出情绪地轻声开口:“许霁，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了。”
　　怔了一怔，许霁才反应过来，周青昱说的三个月，是指当初他许给周青昱的恋爱时间。
　　许霁不说话，静静地等待周青昱的下文。
　　周青昱看着他，薄唇缓缓地动了动:“你有……”
　　只是话只出口两个字，周青昱就不再说下去了。
　　许霁只觉莫名，询问道:“有什么？”
　　有一点喜欢上我吗？三月期限一到，会跟我提分手吗？
　　然而周青昱却只看着许霁，没有将心里的问题问出来。
　　最后他第二次将目光落向许霁的唇瓣，眸色深了深，低沉又缓慢地问道:“我可以吻你吗？”
　　又是一怔，许霁下意识地要反问:“什么……”
　　话却被强硬地、不容抗拒地堵在了喉咙里。
　　唇舌之上都传来属于另一个人的陌生的触感，湿润又粘腻，许霁这才意识到——这是和之前那一次完全不一样的吻。
　　不是简单地止步于唇瓣相贴，而是真真正正地，被周青昱掠夺、汲取。
　　不自觉地放大了双眼，许霁的身体逐渐变得呆板又僵硬，垂下的五指也诡异地微微颤动了几下。
　　到感觉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许霁才终于做出反应。
　　一把将周青昱推开，许霁不悦又怔仲地望着周青昱，心底竟涌起难以辨明的感觉。
　　说不清是难受还是恼怒，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许霁不想去探究，只是沉默地看着周青昱。
　　相对无言了好几秒，许霁脸上毫无神色，别扭、却又抵触地对周青昱冷声警告道:
　　“我不喜欢这样。”
　　【作者有话说】
　　明明脑子里的剧情已经进展到小许出国又回国了，不知道为什么写出来就发展得好慢（捶胸顿足）
　　我也好着急，好想写快一点啊，哎（叹气.jpg）


第26章 冷战 和好
　　周青昱被推得后退一步，抬眼，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定定地望着许霁。
　　没有人再说话，空气都好像停止了流动。
　　不知道过去多久，周青昱一垂眼睫，看不出情绪地道:“好。”
　　“我知道了。”
　　他看着许霁的眼睛，语气认真缓慢，嗓音却又很轻，分不出是在向许霁承诺，还是在告诫自己:“以后不会了。”
　　许霁眉梢一拧，唇瓣也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对上周青昱晦涩的双眼，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再说。
　　之后，许霁和周青昱之间就进入了某种胶着的状态。
　　并不算闹了矛盾吵了架，相处也一如往常，但彼此之间又相对沉默无言，气氛沉重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
　　许霁心里是早已经消了气的，又或者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生气过，只是周青昱的情绪似乎很是低迷消沉，虽然依旧关心照顾许霁，脸上却总不带笑，连带着许霁也讲不出话来，并渐渐地生出一股毫无缘由的恼意，最终单方面陷入了和周青昱的僵持之中。
　　到晚上，沐浴过后，只将头发擦了个半干，许霁就直接躺上了床，紧贴里侧，背对着周青昱的位置侧躺着，在床边留下了大片空白。
　　躺下不久，就听见周青昱轻声道:“许霁，不要湿着头发睡觉。”
　　许霁不理。
　　静了几秒，许霁听见周青昱走了几步，然后身后响起了吹风机的轰鸣声，很快温热的暖风靠近，轻柔地拂过碎发和头皮。同时间，一只手掌顺着风的方向，揉了揉他的头发。
　　许霁没有动作，任周青昱帮他把湿发吹干。
　　等感觉到头发彻底干透了，许霁才听见周青昱再一次开口，嗓音很轻很低迷:“许霁，晚安。”
　　从前周青昱的每一句“晚安”里，都是带着温柔如风的笑意的，今晚却没有了。
　　许霁不发一言，闭了双眼，逐渐睡去。
　　第二天，许霁睡醒时，周青昱已经不在了。
　　许霁在床边坐了两分钟，起身，先是简单地洗漱过，又来到卷卷面前，抱起，放在怀中玩了玩。
　　屋子里空荡荡的，猫不叫，也不对许霁的玩弄作出回应，许霁突然就感觉无趣，放下了猫，出了门。
　　刚从住宅楼里出来，许霁就看到了不远处，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又时不时转头看一看四周的宁朝。
　　许霁停下脚步，宁朝恰好望了过来，和许霁对上视线后，宁朝温浅一笑，踮起脚尖朝许霁招了招手。
　　朝许霁小跑了过去，宁朝一笑道:“找到你了，许霁。”
　　笑容很阳光，态度很友好，许霁觉得奇怪，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宁朝。
　　不等他开口，宁朝微微地歪头，目光移了移，落在许霁的肩上，真诚地问道:“你的肩膀还好吗？”
　　许霁不怎么在意地回答:“没事。”
　　宁朝浅浅地点了点头，又转眼望了望四周，好奇地道:“这里是你住的地方吗？”
　　“不是。”许霁道，顿了顿，却又解释一句，“暂时借住在这里。”
　　宁朝又是一点头，目光重新落回许霁的脸色、身上，细细打量过，才问:“宋昀宋老师是你的舅舅，对吗？”
　　终于进入到许霁最好奇也最感兴趣的话题，许霁不答反问:“你和宋昀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宁朝眨了一下眼，笑了:“宋老师是我的老师呀，我第一次见到宋老师的时候，你也在场呢。”
　　许霁却全然没有对宁朝的印象，只得带着疑惑道:“……什么时候？”
　　“六年前，”宁朝道，“宋老师决定资助我学美术的时候。”
　　似是想到了什么，宁朝眼睛弯了弯:“当时你跟在宋老师身边，很少说话，也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很酷。我以为你也是老师资助的学生，还想过偷偷学你，来讨老师喜欢。”
　　听到这里，许霁总算记起了一些尘封多年的往事。
　　十四岁那年，他在美术和摄影之间选择了摄影，宋昀对此自然表示支持。但或许是真的很想亲自培养一个热爱画作，又在美术上有天分的人，或许只是单纯地觉得一个人的生活太过平淡枯燥，宋昀不久后做下了资助一个孩子学画画的决定。
　　后来宋昀带着许霁一起去了挑选学生，又在资助之后，时间有空余时，亲自去指导对方。
　　只是许霁对宋昀资助的人并没有太大兴趣，不怎么注意到对方，在后来也很少参与到宋昀对对方的辅导之中，这才对宁朝少有印象。
　　“最开始的时候，宋老师经常来看我的学习，不过这几年，宋老师好像很忙，也不常在国内，我很久没见过他了。”宁朝又说，“我升学宴时，也邀请了宋老师，不过他没来。”
　　许霁看了宁朝一眼。升学宴一般在七八月份，宋昀没去参加，应该是因为当时正是宋韦立住院治疗或者办后事的时候。
　　不过他并没有对宁朝解释什么，只是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宁朝笑了笑，身体朝宁朝微微靠近了一些，看起来很好奇地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许霁的右肩，一边回答道:“齐明和齐骆飞一起来我家了，好像是要当面对峙，我偷偷问齐骆飞的。”
　　许霁下意识地侧了侧身体，躲过宁朝的触碰，拧眉看过去。
　　宁朝看起来对许霁的抵触并不在意，退回身体，又是笑道:“那天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眼熟。后来发现你注意到了我和宋老师的那张合照，就想来看看你，确认一下你的身份。”
　　许霁看了看他，心里的疑惑解完了，倒也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于是随口应了一声，抬腿要离开。
　　宁朝跟了上来，道:“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有些迷路了，你要出去吗，刚好一起吧。”
　　不过是身边多一个人，许霁没有拒绝，不想两人一起从这复杂曲折的住宅区出去后，宁朝还是继续跟着他。
　　宁朝看起来是很阳光开朗的个性，问了许霁许多关于宋昀的事，并看起来对许霁很有好感，又问了许多许霁的事，说了许多自己的事。
　　到中午时，宁朝热情地对许霁道:“我知道附近一家面馆很好吃，你要一起去尝尝吗？”
　　许霁的第一反应本是拒绝，但随即他想起昨晚和周青昱闹的矛盾，以及今天一早醒来，周青昱就离开了的事情。
　　他固执地认为，周青昱是在和他冷战，于是鬼使神差地，许霁点了头。
　　等终于和宁朝告别完，许霁回去后，一推门，就见到了周青昱的身影。
　　周青昱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回来，背对着他坐在餐桌上，一动不动得很安静。
　　许霁无法看到他的神色，却看出周青昱一向挺直的脊背在这时有些莫名地松垂下去，让周青昱整个人看起来很无力，又很落寞。
　　许霁心念一动，想说些什么，唇瓣一张，却又想起两人还在冷战，只得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最终许霁只是低下身子换鞋，没多久，周青昱终于有了动静。
　　周青昱开口叫他:“许霁，你回来了。”
　　嗓音奇怪地很低哑。
　　许霁将鞋子换好，抬头看过去。
　　对上他的视线后，周青昱久违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许霁却毫无根据地觉得，那笑容里并不含有真切的笑意。
　　他看着周青昱边拿着一个小碗起身，边道:“那就吃饭吧，你饿不饿？”
　　许霁这才注意到，周青昱桌前，摆满了好几道丰盛的菜。
　　他又移回目光，看着周青昱，道:“我吃过了。”
　　周青昱的动作很不明显地滞了滞，默然几秒后放回碗，脸上佯装出来的笑容消失，一敛眼睫，藏住了眼中的情绪，轻声道:“是吗。”
　　许霁没有说话，依旧站在玄关处，沉默地看过去。
　　安静了许久，周青昱终于轻而缓地道:“你回来了，是要走吗？”
　　许霁不解，反问:“我为什么要走？”
　　话一落下，周青昱倏然抬眼，眸中的晦暗退去，远远地、定定地望向许霁。
　　望了好半晌，周青昱周身的气质忽地就变了，就好似原本笼罩在他身上的乌云，霎那间就被风吹散。
　　他拿起桌上的一样东西，来到许霁身边，递给许霁，再开口时的眸眼语气都变回以往的温和:“早上去了给你买早餐，也买了这个，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许霁垂眼看过去，看清周青昱手中的东西后，眸光短暂地怔了一怔。
　　那是一台相机。
　　虽然是很平价，很普通的品牌型号，但对于周青昱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消费。
　　“你……”
　　许霁重新看向周青昱，对上他幽黑的眼眸，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
　　“昨晚惹你不高兴了，是我的错。”周青昱低垂着眉眼，脸上的歉疚和反思真真切切，“对不起，许霁。”
　　“你不喜欢，我以后都不会那样做了。”
　　四目相对着，周青昱眼眸又晦涩了些许，哑声继续道:
　　“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很难受。”他低缓地说，“我想让你开心起来。”
　　说话时，周青昱的神色之中满是低落和消沉。
　　面对这样直白又坦然地将所有情绪摆放在他面前的周青昱，许霁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如果是昨晚那样的周青昱，许霁还能冷下脸来僵持下去，可是如今在他面前的，是服软、温柔、伤感、又讨好他的周青昱。
　　许霁突然就开始反思自己。
　　一个吻而已，压根算不得什么。是他自己愿意和周青昱谈恋爱，情侣关系本就应该有这项特权，是他昨晚反应太过了。
　　于是他很不适应地侧过脸，不再看周青昱，绷起神色道:“……你不用道歉。”
　　不等周青昱再说话，他又语速很快的说了一句:“你想亲就亲吧。”
　　话说得坦荡，藏在发梢后的耳垂却红了红。
　　周青昱将目光从许霁耳廓上的那抹浅红色移回到许霁的眼上，终于是真心实意地笑了。
　　他抬起手，温柔地将许霁落在眼角的碎发撩开，才带着很轻的笑意道:“没关系。”
　　“我会等你真的愿意。”
　　【作者有话说】
　　跟宝宝们说一下，最近在备考九月中旬的教资考试，所以暂时的确只能保证完成每周的榜单任务，没有办法再加更。
　　不过考完试以后会考虑加更的！


第27章 不会放手
　　时间一晃而过，炎炎夏日逐渐结束，八月底的气温比盛夏时清凉了许多。
　　开学的前一天，宋昀为许霁转来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钱，并备注为学费和生活费。
　　自许霁和许山吵架以后，许山说到做到的没有再给过许霁一分钱，更不用指望他会为许霁出学费。这段时间以来，都是宋昀时不时打点许霁，为许霁转些钱、买些生活物品，这才不至于让周青昱将许霁的花销全部承担了去。
　　否则，以周青昱并不丰厚的存款金额，是早早要被许霁给花光的。
　　许霁并没有点下收款，而是先打字问宋昀:“明天一起吃饭吗？”
　　多年来，许霁每一次开学，宋昀都会和许霁一起或者见一面，哪怕是当时宋昀远在国外，或者是忙于各种事务。最初是宋昀不放心许霁，于是亲自引许霁入学，后来许霁长大了些，就变为新学期开始前，特意留下一些叮嘱和关怀。
　　只是这一次，宋昀却道:“不好意思小霁，这几天有些忙，过段时间再去看你。”
　　从前宋昀再忙，也没有在开学这个时间点拒绝过许霁。
　　许霁的目光在屏幕上顿了顿，但到底没有多想，只以为宋昀已经彻底将他看作大人，心里对他放心了许多，也就没有再问什么。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许霁和周青昱一起乘坐地铁来到学校，在教学楼分开，各自进了教室。
　　许霁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不久就有一道人影挨着他坐下来，对他诧异道:“许霁，你怎么来教室了？我以为你伤还没好，请假了呢。”
　　许霁随手翻了翻自己的教材，哼笑一声玩笑道:“伤没好不是怪你吗？”
　　齐骆飞挠了挠脸，羞赧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安静不过两秒，齐骆飞却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我在宿舍没见到你啊，看你床位也没收拾，是刚来学校啊？那你行李呢？”
　　许霁神色不变:“我不住校。”
　　齐骆飞一愣，张大双眼“啊”了一声。
　　正欲细问，上课铃声响起，讲师恰好走进来，扫了一眼座位上的众人，拿起名单开始点名。
　　齐骆飞只好将心里的各个问题咽了回去。
　　等下了课，和许霁一起走出教室后，齐骆飞终于急不可耐地发问:“你怎么突然不住校了？那你是继续跟周青昱一起住？”
　　许霁散漫地一点头。
　　这一决定自然是周青昱提出来的。
　　那是八月下旬的某一天，许霁望着周青昱家中多出来的许许多多的属于他的物品，思考着该收拾些什么行李去学校时，周青昱来到他身边，忽地提议道:“许霁，这个学期别住校了吧。”
　　许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问:“不住校，我住哪里？”
　　周青昱看着他，认真回答:“我觉得我们一起住得挺好的。”
　　“而且，这样可以帮你省下住宿费。”
　　许霁这才明白周青昱的意思。
　　其实住哪里对他而言并没有所谓，于是周青昱的这两句话轻飘飘地就将他打动了，最终答应了下来。
　　“可你不是就跟周青昱谈三个月吗？”齐骆飞十分不解，“你们现在在一起多久了？如果分手了，你还跟周青昱住啊？”
　　许霁脚步一顿。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转过头，看向齐骆飞，看起来这才醒悟过来:“……我没想过这个。”
　　齐骆飞:“……”
　　虽然无语，但转念又想到周青昱的个性，齐骆飞最终还是认同地道:“随便你吧，反正周青昱这个人也挺好的，不会让你吃亏。”
　　许霁不说话了，继续往前走，没走出几步，听见一声不怎么陌生的嗓音惊喜地叫他:“许霁！”
　　然后是小跑着来到他身前的身影。
　　宁朝朝许霁弯了弯双眼，看起来很开心地道:“原来你还是我的学长啊。”
　　话落，又朝齐骆飞歪了歪头，笑容干净俏皮:“还有齐学长。”
　　齐骆飞没有神情地“哼”了一句，转过头并不理人。
　　许霁朝宁朝点了点头，却不等开口说几句话，便被齐骆飞挽住胳膊拉走。
　　等走出一段距离了，一直沉默的齐骆飞终于闷声道:“他跟我的确没有关系。”
　　许霁看他一眼，“然后呢？”
　　默然了半晌，齐骆飞才道:“我妈妈最近在跟齐明准备离婚的事情。”
　　这倒是在许霁的意料之中。
　　他不怎么意外地点了点头，得来齐骆飞一对幽怨的视线，只得又补充道:“那挺好的。”
　　齐骆飞:“……”
　　大三搬出学校，对许霁来说，校园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
　　林大地理位置好，出了西校门就是地铁口，乘坐二十分钟地铁也就到了周青昱的出租屋附近，倒也并没有太多的不方便。
　　周青昱和许霁的课表并不一样，且重合度很低，都有课时，两人一起去学校，下课了再一起吃吃饭、散散步。
　　身边的朋友们大多已经知道了许霁和周青昱在恋爱的事，最初无一不表示惊讶和诧异，但见多了两人的相处后，又往往不屑地“嘁”一声，以表示单身狗对小情侣的嗤之以鼻。
　　有一点和大一大二时不同的，是许霁发现来向他搭讪、要联系方式的追求者少了许多。
　　对此周青昱自然也有所察觉，并完全地将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牵住许霁的手，掌心轻柔地蹭了蹭许霁腕中的皮筋，垂眸看过去，笑道:“它是有作用的，对吧。”
　　是不是因为这皮筋才少了追求者，许霁不得而知，却也的确为此乐得清闲自在。
　　校园生活平淡却又充实，升入大三后课程又繁重了一些，各种理论课实操课堆积在一起，尤其周青昱还要忙着兼职事宜，每一天的计划都安排得格外满。
　　以至于两个人白天在校园时鲜少有见面的机会。
　　周青昱不来找他时，许霁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独处，偶尔和齐骆飞一起上课吃饭，有时宁朝也会来找他。
　　虽说不清为什么宁朝对他印象十分良好，但每次见过宁朝，许霁都会想起宋昀，只是给宋昀发去消息、打去电话，往往都不能及时得到回复。
　　这在以前是很反常的。宋昀虽然不是一个手机不离身的人，但也不至于次次找人都要等个几小时甚至隔天。
　　许霁心里觉得不对劲，在接下来的某次和宁朝见面时，主动询问:“你和宋昀平时联系吗？”
　　宁朝眨了眨眼，对他摇头:“我只有宋老师的手机号，怕打扰到老师，只有过节日或者有重要事情的时候，才会联系老师。”
　　“不过，”宁朝又歪了歪头，有些好奇地看着许霁，“你不叫宋老师舅舅吗？”
　　许霁自然不会向宁朝解释什么。
　　在宁朝那里没有了解到宋昀的近况，许霁于是决定亲自去找宋昀。
　　这一天，结束了下午最后一堂课，许霁走出教室，却意外地见到了正站在走廊上等他的周青昱。
　　周青昱朝他走过来，十分自然地接过了他肩上的背包，一笑柔声道:“晚上的课调到下周了，现在一起去吃饭吗？”
　　许霁没有拒绝，想起他原本的计划，道:“吃完饭我要去见宋昀。”
　　周青昱点点头，也说:“好。晚上有一个朋友过生日聚餐，我也要过去一下。”
　　两人走下楼梯，来到艺术学院楼一楼，平时空荡荡又艺术感满满的大厅上异常地热闹了许多。
　　许霁望过去，只见大厅两侧整齐规律地摆放了多幅中国风画作，不少路过的学生停下脚步，走近观赏。
　　大概是学院新举办的什么美术比赛，许霁并不太关心，和周青昱一起往外走去，余光却注意到了路过时身旁的一幅画。
　　许霁脚步一顿，偏头看过去。
　　画上的是一条长龙，色彩以绿色为主，威猛雄壮的绿龙盘聚在金灿灿的农田上方，一双眼珠气势凌人。
　　画者表达的应该是祥龙带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意，只是吸引许霁的，并不是这画画得多好多完美，而是——这画作的绘画风格和技巧，都像极了宋昀。
　　他眸光一落，看清右下角的作者名:宁朝。
　　“许霁，怎么了？”
　　注意到许霁盯着面前这副画看了太久，周青昱侧头也看了几秒，才问:“你喜欢这幅吗？”
　　“还好。”
　　许霁收了目光，对周青昱道:“走吧。”
　　和周青昱在食堂吃完饭，两人告别，各自离开。
　　许霁来到地铁站，在座位上坐下，想了想，还是打开手机，进入宋昀的对话框，打字道:“在家吗，我去找你。”
　　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宋昀并没有回复过来。
　　许霁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心底想——宋昀从前有这样忙过吗？
　　到了宋昀家里以后，许霁却并没有如愿见到宋昀。
　　偌大的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过分整洁反倒显得空空荡荡，失了生活气息。
　　许霁在客厅站了半分钟，抬腿，走向宋昀的房间，推开门，径直朝床头柜走了去。
　　那上面只有一站台灯、一本杂志，和一个空调遥控器。
　　如果宋昀这时在这里的话，那就会再多一个木制相框，里面是宋昀和他男友Ewan的合照。
　　宋昀将这个相框看得很重要，几乎是人在哪里就将其带到哪里，现在相框不在，表明宋昀大概率是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许霁这下才确定，宋昀很大可能是出差去了。
　　松了一口气，许霁在椅子上随意地坐下来，心底却隐隐地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只是出差，宋昀会不跟他说一声就直接离开吗？
　　虽是奇怪，许霁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在宋昀家中待了一个多小时，正要离开时，接到了周青昱的电话。
　　话筒里传来的嗓音裹着风似的微醺又低哑:“许霁，你在哪里？”
　　许霁默了两秒，道:“才多久你就喝醉了？”
　　周青昱短促轻扬地笑了一声，说话的嗓音低低的:“是，有些醉了。”
　　许霁有些怀疑:“你酒量明明很好。”
　　周青昱语气十分温柔:“现在不好了。”
　　“有些晕。”他缓缓地道，“你来接我，可以吗？”
　　许霁沉默。
　　但二十分钟后，许霁还是出现在了周青昱所在的这家夜宵店里。
　　周青昱正和身边几位男生围坐在一桌，地上已经或立着或倒着的摆放了四五个空酒瓶。几个男生面红耳赤、东倒西歪，不难看出已有醉相，唯独周青昱依旧脊背挺立、神色怡然。
　　许霁不经怀疑，周青昱是故意将他骗来这里的。
　　他停在原地没有过去，周青昱却似有所感地抬眼望了过来，和许霁的目光对上后，唇角霎时一弯，勾起一个温润柔和的笑来。
　　不等许霁有所反应，周青昱又偏转过头，和身边的几位男生说了些什么，接着站起身，朝许霁走了过来。
　　许霁目光下移，看了看周青昱不见一丝歪倒的脚步和身影，挑眉，故意道:“醉了？”
　　周青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肯定道:“醉了。”
　　许霁抱起胳膊不说话，周青昱笑了，又道:“就是想体验一下，喜欢的人来接自己回家，是什么感觉。”
　　许霁瞥他一眼，转过身往外走。
　　周青昱跟上去，和许霁并肩走着，夜色朦胧，气氛宁静，路灯将两人的影子照得纤长。
　　心念一动，周青昱忽地开口:“许霁，我背你吧。”
　　许霁感觉莫名，果断地拒绝:“不用。”
　　周青昱却是直接来到许霁身前，微微弯膝俯下，手臂向后一揽，轻而易举就将许霁背到了后背上。
　　许霁眉毛拧了拧，不怎么情愿地道:“怎么还要你这个喝了酒的人，来背我这个没喝酒的？”
　　周青昱嗓音带笑:“我想背你。”
　　许霁不说话了。
　　事实上这一天先是上课，又是去找宋昀，再来这里见周青昱，一路奔波，他也的确有些累了。
　　于是他不再抵触，稍稍放松了自己，道:“你想背就背吧。”
　　耳边传来周青昱的一声笑。
　　笑完，没人再开口，空气中悄无声息地刮来一阵轻柔的夜风，衬得夜色越发静谧。夜空中星辰闪烁，许霁微微抬头，望了望头顶灿烂的星空。
　　然后他想起许久之前，他喝醉酒被周青昱偷亲的那个晚上，他应该也是这样被周青昱背回去的。
　　时光兜兜转转，他和周青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周青昱虽是喝了不少酒，身体却并不见受到酒精的丝毫影响。
　　背着许霁的每一步步伐都迈得格外稳，速度不急不缓，落在地上发出沉稳的脚步声，和马路上时不时刮过的车辆疾驰声交织在一起，竟出乎意料地有安眠的好效果。
　　许霁在周青昱的背上逐渐感觉昏沉，坚持了半程路，最后还是忍不住阖了眼。
　　等回到了出租屋，许霁才被周青昱轻声叫醒。
　　在路上睡了一觉，精神倒是恢复得格外好了，许霁洗过澡，擦过头发，在床上躺下，却半晌毫无困意。
　　直到周青昱走了过来，在他身侧也躺了下来，许霁忽地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一扭头，只见周青昱靠得和他极近。
　　到这个时候许霁才真正看清周青昱的脸色，面颊上竟果真是带上了薄薄的一层红色。
　　许霁只觉茫然:“你真的醉了？”
　　周青昱一笑，双目注视着许霁，低声道:“是有一些。”
　　许霁看着周青昱的眼睛，瞳眸里一如既往地蕴着柔色，却又的确没有之前了然清明。
　　他回过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道:“醉了还能背着我走那么远。”
　　周青昱闭了闭眼，又朝许霁靠近了一些，双臂一揽，猝不及防地就将许霁拥在了怀里。
　　许霁身躯一僵，低声道:“好好睡觉，别抱着我。”
　　周青昱却是垂下了头，闭目枕在许霁脖颈之间，嗓音低而哑:“有些难受。”
　　许霁默然，两秒后，才道:“难受去吃解酒药。”
　　周青昱却不动，依旧抱着他。
　　一个不撒手，一个挣不开，许霁睁着眼睛，无奈又无法地被周青昱抱了好半晌。
　　不知过去多久，周青昱始终没有动弹，以为他是睡着了，许霁艰难地挣脱一只手，试图推开大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的人。
　　却仍是没成功，且似是将周青昱惹醒了，许霁只听周青昱闷声道:“许霁，我有些难受。”
　　这已经是周青昱第二次说难受了，许霁推人的动作一顿，只得道:“那你去吃药。”
　　周青昱却道:“不是。不一样。”
　　许霁不解，正要问什么不一样，就感觉到周青昱稍稍退开了身体，这一退，直接让许霁感受到了周青昱身体的异常。
　　许霁倏然僵住，这才明白周青昱说的难受，是哪里难受。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地僵了半分钟，许霁开口:“……你去卫生间。”
　　周青昱抬起双眼，晦深地和许霁对视。这双本就深黑的眼眸在这时更加深沉，像幽潭一般深不见底。
　　许霁移开视线，感觉到周青昱又将他抱紧了一些，沙哑地道:“抱一抱你就好了。”
　　“或者，”
　　周青昱又倏地笑了，“你愿意帮我的话，不抱也是可以的。”
　　许霁沉默，最终妥协:“……随你。”
　　周青昱仍旧笑着，道:“随我吗，你帮我的话，也可以吗？”
　　许霁咬牙，终于忍无可忍地道:“不可以！”
　　周青昱这一抱抱了许久，许霁身体无法动弹，精神也一直紧绷，最终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去的。
　　只是模糊感觉到，在彻底入睡前，隐约听见周青昱低声问了他一句话，问的是什么话，许霁却并没有听清。
　　夜色很静，窗外泌进丝丝如霜的月光，墙壁上时钟的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细微的嘀嗒声和许霁绵长的呼吸声一起在极静的屋内规律地响着。
　　许霁睡下以后，周青昱就将房间里的灯关去，这时只能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看清许霁的睡颜。
　　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十分激烈，里面充盈着满当当的满足和幸福。
　　周青昱伸出手，将许霁的手掌紧紧地握在手心。
　　今晚和那些朋友的确喝了些酒，但他并没有真的醉到失去理智和控制的地步。且如果他不想，正常社交喝的那些量，是完全不足以将他灌醉的。
　　只是——
　　夜色下，周青昱专注地打量许霁的侧脸。
　　距离三月期限已经不剩一周，他必须让许霁留在他身边。
　　他需要摸清许霁对他的底线，明白许霁对他到底能容忍到哪一步。
　　眼眸深了深，周青昱又想起那天，许霁对别人说的一句“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吗？”他低声问。
　　可是他分明感受到两个月多月来许霁对他的变化，虽然微不足道，虽然并不明显，但最初在一起时，许霁还是发自内心地抵触他的。
　　以至于那时周青昱常常会想，许霁给他这样一个恋爱的机会，到底是真心地愿意尝试着接受他，还是出于别的原因，想体会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静了静。
　　周青昱又轻声地呢喃道:“是有一点喜欢的，对吧。”
　　“如果你不喜欢……”
　　周青昱的眸色愈发深邃晦涩，嗓音也好似轻得糅进了风里。
　　“我也不会让你离开的。”
　　月光愈发凝重起来，安静地落在床上两人的面颊上。
　　这是周青昱第一次怀抱着许霁入睡，属于心上人的极近极暖的呼吸和体温让周青昱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这也是和许霁在一起以来，周青昱第一次感受到满满的安全感。
　　这一晚，周青昱确定许霁对他并不是毫无动容。
　　也是这一晚，周青昱以为他能够留下许霁。
　　【作者有话说】
　　好粗长的一章:D


第28章 他很不好
　　第二天清晨，许霁少有地比周青昱更早醒过来。
　　从周青昱的怀中出来，许霁在床上坐起，不由得又想到宋昀。
　　到底还是感觉不安。
　　微一弯腰，许霁伸手拿过枕边的手机，本是想再给宋昀打一通电话，却有些意外地，见到屏幕上收到了宋昀的回复。
　　时间恰好是十五分钟以前:“小霁，不好意思，我最近不在家。”
　　“前些天妈妈晕倒了，有些严重，我在医院照顾她，有些忙，所以没顾得上你。”
　　最后还附带了一张医院输液的图片。画面里能够看到一角白花花的病床、刺眼的顶灯灯光，和两瓶输液溶液。
　　终于弄明白宋昀最近的动向和反常的原因，许霁彻底放心下来。
　　但他还是想去见见宋昀，打字道:“哪家医院，我过去找你。”
　　这一次宋昀没有再间隔几个小时以上再回复，不出几分钟便回了消息过来，内容却依旧是拒绝:“小霁，你来的话，妈妈的病更好不了了。”
　　虽然看不到宋昀的表情，但许霁已经能够想象出，宋昀打出这一行字时，一定是很无奈的神情。
　　事实上也的确是宋昀说的这样。
　　王红英一直都是刻薄管不住嘴的个性，对上许霁以后总要指指点点些什么，许霁也不愿忍受她，心情不好时就会直接喷回去，因此两人一见面，总有一方要气急败坏。
　　尤其上一次在宋韦立的病房里，两人互相朝对方扔了一个水杯后，宋昀更加不敢让许霁和王红英碰面相处。
　　距离宋韦立去世也不过才两个月，王红英又突然生病住院，宋昀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实在不想让宋昀在这种情况下再为他分心，许霁只好道:“我知道了，你别太累，注意休息。”
　　知晓了宋昀的行踪，确认宋昀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后，许霁心里的雾霾总算消散得干干净净。
　　和周青昱一起在楼下简单地吃过早餐，然后来到学校，在学院楼前分别后，许霁独自往教室走去。
　　大三的课多是难度加深的专业课，许霁原本的相机被砸坏，上课带的是周青昱为他买的新相机，虽然品牌普通，但功能齐全，质量也还过得去。
　　齐骆飞第一次见到许霁手里平平无奇的相机时，还讶异了一阵，交流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宁朝家里不小心害许霁受伤之后，齐骆飞心里一直有些过意不去，这下总算找到了表达歉意的方法:“要不然我送你一台新的吧，你以前对相机质量要求不是很高吗？”
　　对从前的许霁来说，质量要求的确是很高的，现如今他却并不怎么在意了。其实质量好与不好，他都还是一样的用法，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拿起周青昱买来的相机看了一眼，哼笑一声道:“你有钱不如给我多买些猫粮。”
　　后面几次交上去的实践作业也确实印证了许霁的想法。
　　虽然色彩光感对焦等等都比不上之前那台，但许霁的拍摄技巧还是在的，也一样能够在众多学生的作业中脱颖而出，获得授课老师的青睐。
　　对此最高兴的人当然还是周青昱。
　　自己送的礼物，能让许霁使用并喜欢，对周青昱而言，这礼物才真正实现了它的价值。
　　当天晚上，许霁为拍下的照片进行后期制作时，周青昱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到许霁任务结束，很开心地轻声道:“许霁，现在这样只是暂时的，以后一切都会更好的。”
　　听见话，许霁分出一丝注意力偏头看了周青昱一眼，却并没有将周青昱的话放在心上，也不懂周青昱这样说，是在为那天许山的那句“寒酸”和“普通”耿耿于怀，也是很认真地在为两人的未来做规划、为给许霁更好的生活许下承诺。
　　教室里，讲师已经站在了讲台上准备ppt，许霁走进去，随便选了个座位坐下。
　　大学一堂课时长很长，理论课又枯燥乏味，许霁却听课听得认真，在临近下课时才打开手机看了眼。
　　上面已经有了周青昱发来的消息，是告诉许霁他中午临时被老师叫走，不能和许霁一起吃午饭。
　　许霁已经习惯了周青昱的忙碌，随手回了一句知道了，收了手机，在下课后走出教室。
　　然后就被一下不轻不重的力拍了拍肩膀。
　　许霁转过头，见是从前对面宿舍的男生，一直以来和他关系不错。
　　男生朝他热情地笑笑，道:“去吃饭吗，一起啊。”
　　许霁心情不错地也微微一笑，道:“走吧。”
　　下课不久的餐厅正值用餐高峰期，许霁和男生一起挑了一家人少的窗口排队，等前面的人一个一个取餐走了，才发现里面一位负责打饭的人竟然是宁朝。
　　宁朝身上披着餐厅员工的统一制服，脸上戴着的白色口罩将大半张脸都遮挡住，只露出了乌黑明亮的一双眼。
　　这双眼睛在看到许霁后就像月牙似的弯了弯，在许霁点菜后悄咪咪地为许霁多添了一只鸡翅。
　　许霁看在眼里，朝宁朝看过去一眼。
　　端着餐盘寻找餐桌时，男生用肩膀碰了一下许霁，又扭过头示意了一下宁朝的方向，问:“你跟他认识啊？我看他刚刚对你笑。”
　　许霁点了一下头，问:“怎么了？”
　　“他好像是我们学院的大一新生，在新生群里蛮多关于他的讨论的。”男生说，“真人跟照片一样啊，漂亮又可爱，还很清纯。”
　　许霁这才知道宁朝在学校很受欢迎。他回想了一下宁朝的模样，客观地点评:“是长得不错。”
　　听见话，男生却放慢了脚步，侧过头打量了许霁几眼。
　　许霁感觉莫名，一挑眉问:“你看什么？”
　　男生收回视线，跟上他的脚步，似乎突然醒悟过来:“我不该问你这个。”
　　“你又不喜欢这种类型，”男生笑了笑，继续调侃道，“你喜欢周青昱那种帅气又英俊的。”
　　许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欢什么类型的人，并不说什么，快步找到一张餐桌坐下。
　　下午没课，许霁饭吃得很慢，男生却吃得很快，又惦记着回宿舍休息，用完午饭后就和许霁告了别。
　　男生离开不久，结束了工作的宁朝就过来了。他在许霁对面坐下，开口问道:“许霁，你上次问我有没有宋老师的联系方式，是你也联系不到宋老师吗？”
　　“联系得到。”许霁说，“怎么了？”
　　宁朝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几分落寞:“前几天学院有一场美术比赛，我将我的画发给了老师，请老师帮我指导一下，不过他并没有回我。”
　　许霁看了看他，并不想对外人多说宋昀的家事，只道:“他最近在忙别的事情。”
　　“这样啊。”宁朝缓慢地点点头。
　　许霁又想起他那副风格和宋昀十分相像的画，思考了几秒，还是直白地说了出来:“你的画，风格技巧都很像宋昀。”
　　“因为我是老师的学生啊。”宁朝笑了笑，“老师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也很喜欢老师的画，不知不觉受到了老师的很大影响。”
　　许霁了然，听宁朝继续道:“从十二岁那年老师就一直资助我，虽然后面几年不怎么出现，但是老师一直是我很喜欢很敬佩的人。”
　　一直资助……
　　许霁沉默了一阵，问宁朝:“他只资助了你一个人吗？”
　　宁朝点头，弯着眉眼道:“我也是老师唯一的学生。”
　　顿了顿，像是突然意识到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宁朝连忙又道:“我说错了，你也是老师的学生……我是老师的第二个学生才对。”
　　许霁却不觉得宁朝的第一句话有什么错处。
　　他虽然跟着宋昀学过画画，时间却不长，也不爱听宋昀的指导，更多时候都是拿着画笔随心所欲地画下一时的灵感，出来的成品从来就没有固定风格。
　　他算不得宋昀的学生，可宁朝却被宋昀教得很好。
　　自己的毕生所学都有了另一个真正愿意努力去领悟、去学习的学生，宋昀对宁朝，大概也是很喜欢，并视之为骄傲的。
　　想到这里，许霁不由得垂下了眼睫。
　　可他竟然是因为一次意外事件才认识的宁朝。
　　他这些年对宋昀的了解是不是太少了？
　　许霁想，一直以来，他都被被宋昀仔细地照顾着、关心着，可是他却很少去关注宋昀的生活。
　　正这样想着，许霁听见宁朝开口道:“下午四点你有空吗，我想去参观一家画展，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原本这样来自于不相熟的人的邀约，许霁向来是拒绝的，但这次想到了宋昀，许霁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到临近四点，许霁打算去赴约时，一直在忙碌的周青昱出现了。
　　周青昱像是忙里偷闲地给许霁打了个电话，讲话时，许霁能够隐约地听见话筒那边周青昱老师或者同学的交谈声。
　　两人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会儿，得知许霁要和朋友一起去看画展后，周青昱沉默了三秒，道:“哪位朋友，我认识吗？刚好这里不需要我了，我也一起吧。”
　　想来宁朝不会介意多一个人，许霁于是同意了。
　　到达地方后，周青昱主动向宁朝问好，浅浅地一点头，礼貌又疏离地道:“你好，我是许霁的男朋友，周青昱。”
　　宁朝这个时候才知道许霁原来是有恋爱对象的，略怔仲地看了许霁一眼，重新看向周青昱，也点了点头，介绍了自己。
　　说不清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宁朝却感觉到许霁的这位男朋友对他态度算不上好。
　　当然也算不上恶劣。只是宁朝总觉得，他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和提防，完全不同于面对许霁时的温柔又和煦。
　　就像个伪装完美的双面人。
　　好在接下来的看画环节中，周青昱并没有参与到两人的讨论中来，只是一直安静地跟在许霁身边，充当一个隐形人。
　　看起来他对这些画并没有丝毫趣，宁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总不能是怕自己抢走了他的男朋友。
　　中途宁朝去了一趟卫生间，许霁和周青昱在画作之间闲逛时，被一道不陌生也不熟悉的声音叫住。
　　“许霁？”
　　两个人一起回过头，见到了身后年纪相仿的男人。
　　吴禹的目光先是在许霁和周青昱的脸上分别转了转，接着落向两人靠得很近以至于挨在一起的肩膀，似乎明白了什么:“怪不得你拒绝我，原来是有喜欢的人。”
　　周青昱脸色微凝，皱眉不悦地看向吴禹。
　　许霁的心情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抱胳膊，不屑又随意地一笑道:“你错了，我拒绝你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吴禹看起来很不高兴地嗤了一声，没再说话，下一瞬目光却紧紧地盯在了周青昱脸上。
　　“你怎么好像……看起来有些眼熟？”吴禹语气迟疑，“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人回答他。
　　许霁拉过周青昱的手腕，转身汇入人群中。
　　傍晚，许霁和宁朝告了别离开。回到出租屋里时，周青昱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许霁，那个人，他追求过你吗？”
　　知道他说的是吴禹，许霁思考过后，决定如实回答:“他是许山给我安排的联姻对象。”
　　周青昱的身体看起来僵了一瞬，目光沉沉地看着许霁:“……联姻？”
　　许霁看他一眼，解释道:“并没有定下来，我拒绝了，所以和许山闹翻了。”
　　原来是这样。许霁离家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周青昱沉默了，垂眼安静地来到冰箱前。
　　拿出来一些蔬菜肉类，周青昱很慢又很静地清洗着，眼睫敛住了眸中的情绪，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洗完，将胡萝卜放上砧板，周青昱的视线扫过一旁锋利的菜刀，眸光凝了凝。
　　“许霁。”
　　许霁正在捣腾他这些天胡乱作的画，思考着到底有没有可能也画出宋昀那种风格来，听见周青昱叫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周青昱又说:“可以过来一下吗？”
　　许霁回过头，远远地望向周青昱。
　　将画放下，走过去了，许霁看见周青昱将左手抬起来，递向他。
　　许霁垂眼，发现周青昱的食指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鲜红色的血迹从伤痕里泌出来。
　　他又抬起眼，带着询问和周青昱对视，困惑不解地道:“小伤，怎么了？”
　　周青昱垂顺着眉眼看他，有些无奈地道:“可是我想你关心我。”
　　许霁静了一秒，问:“……你想我怎么关心？”
　　周青昱笑了笑，另一只手握住了许霁自然垂下的手掌，在指尖捏了捏，提示道:“从前我是怎么做的？”
　　许霁懂了，却又不那么懂。
　　明白了周青昱是要自己为他贴个创可贴，可是实在不解贴创可贴而已，为什么非要他来做？
　　但他还是照做了。
　　在一张柜子里找到医药箱，撕下来一张创可贴，回到周青昱身前，干脆利落地在周青昱血已经停止流出的伤口上贴了上去。
　　周青昱看起来很满意，在自己的食指上看了又看，忽地伸出双臂，抱住了许霁。
　　下颚抵在许霁的肩上，周青昱柔和又认真地道:“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你的选择是值得的。”
　　许霁没有听懂周青昱的话，但是突然想起周青昱每次都会在他受伤后对他说“伤口小心不要沾水”，于是张了张唇，照猫画虎地道:“别碰到水了。”
　　话落，耳边响起周青昱温柔的、舒和的一声笑。
　　吃过饭洗过碗，还要去酒吧上班的周青昱就离开了。
　　周青昱走后不久，许霁接到了齐骆飞的电话。
　　话筒里，齐骆飞的声音焦急不安:
　　“我在医院看到宋昀了，他的情况好像很不好，你快点过来！”


第29章 我们不该在一起
　　许霁当然知道宋昀在医院，只是——“他的情况很不好”是什么意思？
　　话筒里，齐骆飞的声音继续忙乱地传来:“今天下午我妈妈心脏不舒服，我陪她来医院看看，刚才路过一间病房，看到里面挤了一堆医生护士。”
　　“本来我也没在意，可是我不小心看到病床上的病人了。我很确定，那就是宋昀！”
　　齐骆飞一个字接一个字地砸过来:“我还看见他昏过去了，不知道是病了还是怎么了，反正很严重！”
　　——“轰隆”一声。
　　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响在耳畔，震得许霁五指发麻，心尖发颤。
　　这些天的不安终究凝聚成了实体，避无可避、不可阻挡地向许霁袭来。
　　许霁木着一双眼，一时分不清，他刚刚听见的，到底是外面的雷声，还是他心里的雷声。
　　夜色黑蒙蒙的，厚重的云层遮住月光，风声沙沙作响，空气中却并没有雨水落下来。
　　许霁赶到医院时，齐骆飞正在水房接过水，一抬头见到跑过来的、脸色白得吓人的许霁，连忙伸手揽住。
　　“病房在那边，我带你去！”
　　齐骆飞是许霁的好友中唯一知道许霁的家庭情况，也唯一了解宋昀对许霁的重要性的人，他用力抓住许霁的手腕，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出:
　　“我问过护士了，他们在你舅舅病房里是因为你舅舅他咳血了，还一直高烧不退，有昏迷迹象。”
　　许霁脚步倏然顿住，转过头，似是不相信，又似是不能接受地开口:“……咳血？”
　　齐骆飞垂下了双眼，不敢看许霁了，支支吾吾着道:“你先去看看他吧，然后……你自己去找医生了解情况。”
　　许霁不说话了，沉着脸色和齐骆飞一起朝病房快步走去。
　　许霁原以为齐骆飞的话已经为他见到宋昀糟糕的情况做好心理准备了，却不想，见到病床上昏睡过去的男人模样时，他的心脏还是重重地沉了下去。
　　不过几个星期不见，宋昀又瘦了许多、单薄了许多，明明躺在病床上，却好像一阵风就能轻易刮走；面色涔白又不含血色，眼下的乌青在顶灯明晃晃的照射下格外地清晰刺眼。
　　比宋韦立刚去世时的状态还要虚弱、颓败。
　　许霁紧紧皱起眉，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吐出的话微微颤抖:“……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了，他生病了？”
　　齐骆飞抿着唇，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清脆的一声“咚”响彻在安静狭小的病房里。
　　许霁转过头，见到了宋昀口中，分明正在病中的王红英。
　　王红英好端端地站在门口，将打包带回来的粥食放在了桌上，看了眼许霁，锤了锤酸惫的肩膀走进去，自顾自道:“老天爷哟，终于还有人来管管他，我老太婆能做什么……哎，命苦啊！”
　　许霁十分不喜欢王红英这种将宋昀当作拖累和累赘的话，但还是将不爽忍了下去，严肃地问她:“这些天发生什么了？他明明跟我说生病的是你。”
　　王红英到底还是有几分对宋昀的关心的，长叹一口气，有气无力地道:“我怎么晓得哟？”
　　“本来都说好了跟他去国外了，把下辈子凑合凑合过掉，谁能想到会这样？”
　　她说着摇了摇头:“那天我去他家找他，他一直咳啊，后来又晕倒了，我一个老太婆把他弄到医院来，多不容易？”
　　“等他醒了，我说把你叫过来照顾他，反正你是个只认他的。”说着，王红英看了许霁一眼，“他不肯，非说不能让你知道，让我瞒着你们所有人。”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王红英又叹了口气，“好好一条命，给折腾成这样。医生说是肺癌，还是晚期了，能怎么治？治不好了！”
　　“老头子死了，唯一的一个儿子也不行了……三个孩子，怎么就……哎，造孽啊！这让我剩下一个老婆子可怎么办……”
　　王红英再说了什么，许霁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有“肺癌”“晚期”几个字重重地在脑子里打转，搅得许霁双目发黑、一阵耳鸣。
　　有一瞬间，许霁是险些站不稳了的。空气中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巨锤劈天盖地地砸下来，将他全身的骨肉砸得一摊稀碎。
　　还是齐骆飞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你别着急！你舅舅还那么年轻，而且、而且也没抽烟什么的习惯，怎么可能就到晚期了呢？可能……可能是医院搞错了呢？”
　　许霁手脚不可控制地发凉、发麻，他低垂着眼睫，只能感受到脑内的混沌、轰鸣。
　　病房里只剩下王红英抱怨似的碎碎念。
　　不知道过去多久，许霁倏地抬起猩红的眼，极力压抑地低声喝道:“闭嘴！”
　　王红英似是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看向许霁，张嘴想骂些什么，却瞧见许霁的神色，只能悻悻地闭了嘴。
　　许霁没再管她，转身疾步出了病房。
　　“病人的情况并不乐观。”
　　办公室里，宋昀的主治医师推了一下镜框，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这几天咳血和发烧的症状一直在反复，从加强ct的结果来看，初步判断是肺癌晚期。”
　　“如果要进一步确认病情，建议做肺部穿刺，我们也对病人提过这一建议，不过病人并没有答应下来。具体病情怎么样，我们不敢妄下定论。”
　　许霁一直低着眉眼，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医生看了看他，又道:“如果真的是晚期的话，还是要尽早治疗，不能再拖延下去。”
　　“不过目前病人的态度很消极，最初几天还强烈地要求过出院，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病人心理承受能力较弱，不敢面对结果，所以选择逃避。”
　　见他始终不出声，医生最后道:“总之，我们会尽力做我们该做的，你们家属也要注意照顾病人的情绪，让病人放松心情，不要太过紧张害怕……”
　　回到病房里时，王红英已经不在了，许霁来到病床前，目光沉沉地望向宋昀。
　　齐骆飞一直在等他，见到许霁的脸色，想安慰些什么，却又实在无法开口。
　　最终他只能拍拍许霁的肩膀，轻声道:“这几天你留在医院照顾他吧，我帮你跟学院请假。”
　　许霁没有出声，齐骆飞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又道:“我妈妈在楼下病房，我就先走了……你别太担心了。”
　　齐骆飞走后，许霁在床边坐了下来，双眼仍旧紧紧地注视着宋昀。
　　宋昀太过安静。
　　胸口间隔几秒微弱地起伏上下，呼吸薄弱得几不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走廊上充斥着急匆匆的脚步声，沉静而又压抑的氛围像一张天罗地网般吞噬而来，将许霁罩得头脑发胀。
　　怎么就会得肺癌呢？
　　注视得太久，许霁眼眶开始发涩、泛红。
　　他又想起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宋昀时，那明明是一个和煦温暖的人，带进来他童年中的唯一一束光。
　　可现在这束光却在像黄昏的夕阳一般无法阻挡地黯淡、衰弱，甚至可能最终消散。
　　胸口止不住地沉重下坠，许霁无助地垂下了双眼。
　　下一瞬，手上却传来很轻很凉的触感。
　　以及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小霁。”
　　许霁猛地抬眼，对上宋昀虚弱却温和的目光。
　　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了张口，最终只能喑哑地质问:“你病得那么严重了，还瞒着我。”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这样。”宋昀笑了笑，一如既往温柔，弧度却很浅，让这个笑容显得很吃力。仿佛对他来说，只是简单地笑一下，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他转过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慢声道:“我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体出问题了。你忘了吗，小霁，我每年都会带你去体检的。”
　　是了。
　　许霁微微泛红的目光定定地锁在宋昀苍白的侧脸上。
　　宋昀每一年都有体检的习惯，如果生病，他早该知道的……
　　“他们一直建议我做肺部穿刺，建议我接受治疗。”宋昀又轻慢地说，“不用做，当初还是早期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早就知道，却一直放任自流……
　　许霁胸口一疼，疼痛感顺着血管遍布全身，手脚不自觉开始颤栗。
　　他哑声道:“你知道，你不治……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出事了，那我……”
　　——我怎么办？
　　宋昀又扯着嘴角笑了笑。
　　脸上在笑，眸中的光却分明彻底地黯了下去，里面的黑色很重、很深，藏着不可见底的深渊。
　　“对不起，小霁。可是，我很累，也很难受。”
　　他说，这一次嗓音也开始微微发哑:“他走了以后，我就只有自己了……我很想他，我想见他……可是我见不到他。”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霁不能理解这样的情感，胸口里充斥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卷得他血肉生疼。
　　他想他是怨宋昀的。宋昀怎么可以丢下他呢？怎么可以为了一个早已经死了的人丢下他呢？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别过脸，毫无生气地望着地板。
　　一室沉默。
　　宋昀动了动目光，艰难地转过脖颈，重新看向许霁。
　　“小霁，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离开了。”他缓缓地道。
　　许霁睫毛颤了颤。
　　“因为放不下你，所以我才坚持了那么多年啊。”宋昀很浅地一笑，“后来你的身边出现了青昱。我想，你可以习惯没有我的。”
　　太过生气了，也太过震惊了，许霁从没有想过宋昀早就动过离开的想法。他死死地盯着宋昀，一字一字地道:“不一样！”
　　“你必须治病，必须治好！”语气生硬毫不留情，尾音却有些颤抖，许霁道，“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
　　这场交流最终也没有得出结果。
　　许霁在病房外的座椅上坐着，脊背靠着身后的墙，不带情绪的双眼空洞洞地望向廊上来来往往的医护和病人。
　　踢踏的脚步声一阵又一阵，还交织着停不下来的各种各样的哭声、哀求声、话语声、叮嘱声，纷繁不断地卷进许霁耳朵里，吵得许霁耳朵疼。
　　明明这里的所有人都怕死，都想尽办法求一丝生的希望，只有宋昀——只有宋昀对他说:
　　“死亡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终点，反倒……更像是一种解脱，一种新生。”
　　许霁当然不能理解这样的话，甚至已经开始厌恨起那个从未见过的，害得宋昀变成这样的男人。
　　可是心底又有另一道声音叫嚣着: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分明也要怪他自己的。
　　他对宋昀的关注太少，一直以来只有无尽的索取，却从没有为宋昀做过什么、付出过什么，以至于宋昀这样糟糕的身体状况，还有这样悲观的心理状态，他竟然到现在才发觉。
　　胸口堵着一口无法疏解的气，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让许霁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所以接到周青昱无穷无尽打来的电话时，许霁最终被无可避免地点炸了。
　　话筒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周青昱如往常般温和地问他:“许霁，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来？需要我去接你吗？”
　　许霁脑子里却只剩下宋昀那句“你的身边出现了青昱，你可以没有我的”，于是不可控制地就将所有怨和不满都撒到周青昱的身上:
　　“你为什么要出现？”他冷冷地道，“你为什么非要对我紧追着不放？”
　　周青昱霎时静了下来，就连呼吸都好像僵滞住。
　　“别来烦我，”许霁又说，“我不该跟你谈恋爱的。”
　　话落，直截了当地挂断电话，许霁胸口重重地起伏着，好像只有这样用力和竭尽全力，才能维持住肺部的呼吸。
　　许霁也说不清自己在宋昀的病房外坐了多久。
　　出病房前，他和宋昀的沟通并不愉快，如果不是宋昀已经虚弱得说话都费力的话，这场交流或许会以吵架来结尾。
　　宋昀不愿意治病，许霁也不愿意示弱。如果是从前，遇到矛盾时，最后妥协的一定会是宋昀。
　　可是这一次，许霁心里，却隐隐地知道，宋昀真的想离开，他不会再妥协的。
　　到深夜，走廊上来往的人少了许多，廊上的气氛逐渐变得压抑而寂静，许霁最终还是回了病房。
　　宋昀已经睡下了，呼吸依旧很轻很浅，带着很微弱的生命特征。
　　许霁看了看他，几分钟后，在一边的陪护床上躺了下来。
　　第二天是个乌云蔽日的阴天。
　　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每一丝太阳光线，乌压压地遮在天际，极显压抑。
　　许霁睡醒时，见到的就是宋昀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的画面。
　　他坐起身，看了宋昀几分钟，还是什么也没说，出了病房。
　　在医院楼下买好两份早餐，许霁往回走，等电梯时，听见身后稚嫩可爱的孩童声音:
　　“妈妈，我这幅画好看吗？”
　　一道成熟温柔的女声回答:“好看的，爸爸看了你的画，一定会很高兴的。”
　　女孩充满期待地道:“爸爸会高兴到不怕做手术吗？”
　　女人带着笑意道:“会的。”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
　　许霁踏进电梯，转过身时视线在说话的女人和小女孩身上落了一瞬。
　　电梯到达楼层后，许霁没有回宋昀的病房，而是先给宁朝打了个电话。
　　他并不知道宁朝能不能在宋昀面前劝说到什么，但多来一个人，总要好过他一份力量。
　　挂断电话后，许霁看见齐骆飞在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帮你给学院请过假了，你好好照顾你舅舅吧。”
　　“周青昱问我你去哪了，你没把你舅舅的事告诉他吗？我跟他讲你在医院的事了。”
　　目光在“周青昱”三个字上短暂地顿了一顿，许霁收了手机，往病房走去。
　　一整个上午，宋昀的状况都很稳定，没有再发烧，也没有再咳血。
　　却谁也没想到，午饭过后，宋昀又开始了持续性的干咳。
　　许霁被耳边一声一声的咳嗽激得心脏高高悬起，双手的五指也因为心里的害怕变得冰冰凉凉。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退在病床之外看医护人员采取措施。
　　不知道过去多久，宋昀的咳嗽才慢慢止住。大概是这一发作消耗了很多精血，宋昀很快又沉沉睡去。
　　许霁手脚的温度却迟迟没有恢复过来。
　　宁朝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来之前大概是在学校上课，宁朝的身上还背着背包，因为匆匆赶来，头发衣角都一片凌乱。
　　他怔怔地望着病床上安然睡去的男人，好半晌终于发出声音:“老师…怎么了？”
　　很奇怪。
　　许霁看了眼宁朝。
　　他和宁朝认识的时间不长，关系也不多亲近，可他莫名地觉得，面对宋昀的病，唯一能真正和他感同身受的，也只有宁朝了。
　　许霁很轻地掖了掖宋昀的被角。那么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照顾宋昀。
　　他将宋昀的情况一一向宁朝说出。
　　病房里只能听见三个人的呼吸声，和许霁很轻很慢的的话语声。
　　很久，宁朝低低地道:“我知道了。我和你一起照顾老师。”
　　许霁不说话了。
　　安静了几秒钟，宁朝转过头，看着他缓慢地说:“我刚刚来的时候，在外面看见你男朋友了。他一直看着这边，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来。”
　　许霁微微一怔，垂眼又看了看宋昀，出了病房。
　　周青昱果然是在外面的，许霁一走出病房，就直直地对上了周青昱的视线。
　　他就站在五米之外，直挺挺地站立着，很沉默，很安静，脸上没有神色，眼底聚着晦暗。
　　要是以前，周青昱一见到许霁，肯定会很快地来到他身边。可是这一次，周青昱却只是保持着疏离的距离，看不出情绪地望着他。
　　许霁没有去思考周青昱为什么这样反常，只是在闹中回想起自己昨晚对周青昱说的话。
　　其实他知道那不能怪周青昱的，他不应该将情绪发泄到周青昱身上。但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
　　许霁停下了脚步。
　　明明知道宋昀重病的事情不过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的时间，可他就是感觉筋疲力尽。不止身体疲累，心里更是酸惫。
　　尤其在看到周青昱的这一刻，莫名地，许霁只觉得自己强撑的精力瞬息之间就消失殆尽了。
　　他松垂下脊背，卸去全身力气般垂下眼、俯下身。余光里，周青昱立即动了，快步朝他跑了过来。
　　只是在两人的距离即将靠近时，周青昱的动作却又倏地停住了。
　　许霁没有发现这一点，很轻、很无力地叫了一句:“周青昱。”
　　这一句话就像是某种允许一样，周青昱的一切犹豫不决都被一举破碎。他伸出双臂，让许霁稳稳地靠在了自己肩上。
　　许霁将前额抵在周青昱的右肩上，实在是太累了，太疲惫了，他的心里身体里一直压着挥散不去的雾霾和无法击碎的石块，他呼吸不过来，说话都是费力的。
　　他闭着双眼，像是在漫漫沙漠中无尽奔走的旅人终于寻得一个依靠、一个庇护似的，闷闷地道:“宋昀生病了，病得很严重。”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应该虐不了几章
　　宝宝们，有多余的海星可以投给小懒呀^ω^


第30章 在意 关心
　　“我知道。”周青昱轻轻地在许霁的脊背上拍了拍，轻声说，“齐骆飞跟我说了。”
　　他将许霁带到不远处的座椅上坐下，才继续安慰着道:“我了解过了，虽然癌症不能彻底痊愈，但也有很多最后活了很久的案例，只要积极治疗，暂时会没事的。”
　　许霁沉默了一阵，垂下眉眼道:“他不愿意治。”
　　“会有办法的。”周青昱注视着他，“你舅舅很在乎你，他也舍不得离开你的。”
　　宋昀会舍不得吗？
　　许霁不知道。
　　他疲惫地闭了双眼，不说话了，没有问周青昱为什么过来，也没有提及昨晚那通电话。
　　说不清是因为和他同样真心关心宋昀的宁朝过来了，还是因为现在周青昱在他身边，许霁只觉得，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怠片刻。
　　昨晚他睡得很不好。
　　宋昀就躺在他身侧的病床上，呼吸很轻很浅，许霁要很努力才能勉强听见他的呼吸声，再伴着这呼吸声睡去。
　　睡过去以后，他一直在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反反复复的，都是在他很小很小时，宋昀和他相处他的画面。
　　梦境中的宋昀健康阳光，和煦爱笑，不见现实里丝毫的苍白和病气。因为这些梦，许霁这才直观地感受到这些年宋昀的变化。
　　于是心里的难受和害怕愈发浓重。
　　走神间，许霁感到一双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周青昱轻声道:“休息一会儿吧，许霁。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地照顾他。”
　　许霁没有回应，但还是放任困意渐渐地吞噬了自己。
　　醒过来以后，许霁才发现他是靠在周青昱的怀里睡去的。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深，感觉睡了很久，但一看时间，不过才过去半个小时。
　　身体却真正地感觉到缓解了很多疲劳，许霁起身，下意识地就要进病房去看一看宋昀的情况。
　　身边很快也跟着响起脚步声。
　　察觉到周青昱跟了过来，许霁脚步一顿，侧头看过去。和周青昱双目对视着，许霁微微蹙眉，道:“你别过去了。”
　　顿了顿，他又不容拒绝地补充:“不要让宋昀见到你。”
　　周青昱看着他的目光沉了沉，不知道许霁这样要求的原因，但沉默了半瞬，他还是点头，看起来并不在意似的，温柔又善解人意地道:“好，我知道了。”
　　许霁看了周青昱几秒，最后还是没有解释什么，转过身走进病房。
　　病房里，宋昀正在和宁朝聊着什么，脸上带着很浅的笑意。
　　许霁走过去，拉过另一张椅子坐下，对宋昀道:“我会去见一见许山，让他帮你安排最好的医护资源。”
　　宋昀的笑淡下些许，很轻地摇了摇头，道:“小霁，我不愿意的话，你做什么都没有用的。”
　　许霁牢牢攥住拳头，紧盯着他，压低声音质问:“那就让我看着你痛苦吗，让我看着你死掉吗？”
　　宋昀默然不语。
　　垂下了目光，他缓缓道:“本来你不会知道这件事的，我会悄悄地，在没有人知道的时候死亡。”
　　“可我现在就是知道了。”许霁强硬地道，“那你就不能再这样放弃自己了。”
　　宋昀不说话了。
　　气氛再度变得僵硬而沉重。
　　许霁死死地盯着宋昀涔白的侧脸。自宋昀住院以来，他和宋昀的相处总是会变成这样。
　　最终打破沉默的人是宁朝。
　　他侧过头望了望窗外，故作轻松地对宋昀笑了笑，带着一丝期待道:“今天是阴天，等晴天的时候，老师，我推你出去画一幅画吧。”
　　宋昀的目光缓慢地移向窗口。
　　外面没有阳光，只有厚重的云层和灰蒙蒙的光线。宋昀很安静地望过去，目光平静却又忧郁，透着无法见底的黯淡。
　　好一会儿，他点了一下头，说:“好。”
　　后来的几天，宋昀依旧没有松口。
　　宋昀明明是很痛苦的。
　　疾病将他折磨得一日比一日消瘦憔悴，有时上一秒还在好端端地说着话，下一秒就因为病痛而痛苦地蜷缩着起身体，泌着冷汗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霁和宁朝一起照顾他，面对这样的宋昀，无助、慌乱、害怕，却又始终毫无办法。
　　两人也算是有分工的。更多情况下，许霁直接了当、态度坚硬地要求宋昀听从医嘱、接受治疗；宁朝则更多地治愈宋昀的情绪，旁敲侧击地改善宋昀的心理状态。
　　只是不管是哪一种办法，最终都收效甚微。
　　除了许霁和宁朝，也有其他人来见宋昀。
　　大多都是宋昀的一些好友，许霁认识其中一些，但更多的是完全陌生。
　　他们无一不对宋昀关照有加、嘘寒问暖，再对许霁这个病人的亲属嘱咐关心几句，不过只至多待上十分钟，就会匆匆离开。
　　许山和王红英也偶尔来过。
　　王红英每一次来，各种埋怨的碎碎念都要多过对宋昀的关心，许霁被吵得生烦，一度没有好脸色。
　　许山则和宋昀的关系不冷不热，多年来的联系也只因为许霁才维持着。
　　许霁原本以为许山会来医院探望宋昀，不过是出于形式，却不想，某一天下午，许山从病房出来，会过来主动对他道:
　　“需要联系专家的话，可以找我。”
　　许霁怔了半瞬，抬眼对上许山向来冷傲寡淡的双眼，才发现这一双如墨漆黑的瞳孔里，带上了一些不常有的温度。
　　只是那温度太少，远不能将这些年加诸在许霁身上的冰冷融化。
　　有齐骆飞帮忙解决学校里的事情，许霁不用为学业分心，整天只留在医院里，和宋昀同吃同睡，寸步不离地照看宋昀。
　　一连几天，许霁没有回过周青昱的出租屋。
　　许霁不回，周青昱便主动来找他。
　　周青昱来找他的次数很频繁，时间也很规律，基本都是在各个用餐时间。每次喂宋昀吃完东西，许霁一走出病房，就能够看到周青昱在外面安静地等他。
　　因为许霁说过他不能见宋昀，所以周青昱就真的一次也没有在宋昀面前出现过。
　　大概是能够感受到许霁心情焦虑、情绪不安，所以周青昱见到许霁时，并不多问什么，也并不多聊什么，只是默默地给许霁送上自己带过来的保温饭盒，再沉默地注视着许霁慢慢吃完。
　　最初周青昱带过来的饭菜中，还有专门为宋昀准备的营养餐。
　　只是许霁不愿意让宋昀记起周青昱的存在，所以毫不犹豫地将宋昀的营养餐拒了回去，并道:“以后不用准备他的。”
　　周青昱敛起眉眼，没有说话。后来却真的只准备许霁一个人的食物。
　　在医院照顾宋昀的第五天，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忽地下起倾盆大雨。
　　硕大的雨滴凶猛地砸在玻璃床上，击起此起彼伏的咚咚响时，许霁正在办公室里和医生咨询问题。
　　意识到天气骤变，许霁忙向医生告别，推门加速跑了出去。
　　宋昀这个时候是正在一楼和宁朝一起写生的，如果淋到雨，指不定又要发烧加重病情。
　　快速地穿过一间间病房，许霁往楼梯的方向赶去，却在踏下台阶之前，看见一抹正好走上来的身影。
　　周青昱大概也是刚来到医院，皮肤和发梢上都沾上了细密的雨滴，衣角湿答答的，紧实地贴在劲瘦的身躯上。
　　目光在空气中短暂地相触一瞬，许霁脚步不停，继续往楼下跑去。
　　周青昱叫住他:“许霁。”
　　许霁的动作倏地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看着周青昱，说出的话却是:“我要去接宋昀回来，你先不要去病房那边。”
　　简单的一句话，已经将许霁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交代得清清楚楚，也将许霁心里对宋昀的关心和对他的忽视表现得清晰明显。
　　周青昱沉默地站在原地，眸中晦暗地注视着许霁离开的方向。
　　脸上身体上沾到的雨水存在感忽地就格外强烈起来，粘腻、冰冷、挥散不去，像被无形地冷漠地严丝合缝地笼罩着般，令人十分不适。
　　可是在见到许霁以前，他明明是毫无感觉的。
　　——他的不适感，都是许霁给的。
　　周青昱最终来到了一个墙壁拐角，无比安静地、看不出丝毫情绪地，望着许霁将宋昀送回病房。
　　宋昀身上是罩了一件牛仔外套的，并不是许霁的衣服。宋昀并没有被淋湿太多，许霁和宁朝将他护得很好。
　　周青昱的目光停在许霁落上了雨水后微湿的脸颊上。
　　许霁的头发上是也滴着水的，一颗一颗顺着蜿蜒的痕迹滑过侧脸，再落至衣领里的精致锁骨，逐渐消失所踪。
　　周青昱的眼眸不自觉深了深。
　　许霁和宁朝两人一起对宋昀的身体格外上心，拿过热毛巾擦过好几遍身体，才稍稍放心。
　　“希望老师明天不要感冒发烧才好。”宁朝耷拉着脸，语气有些自责，“我不该带老师出去的。”
　　许霁将已经湿透的牛仔外套还给他，道:“好在你多准备了件外套。”
　　宁朝叹了口气接过:“本来只是担心秋天降温，老师会着凉，没想到……下次还得记着带把伞才行。”
　　他又拿过一条干净的毛巾给许霁，道:“擦擦吧，你也不能生病呢。”
　　许霁囫囵地擦了擦头发，忽地就想起来周青昱。楼梯间相遇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他这才意识到，周青昱也是被雨淋湿了的。
　　他转身往外走去，对宁朝道:“我出去一下。”
　　周青昱正站在病房外不远处的墙角。
　　身边人影穿梭、话语不断，周青昱却像是被隔离在自己的世界里，平静专注地望着玻璃窗外。
　　走近了，还能够看到残留在周青昱衣服上的湿痕。
　　许霁在他旁边站住，往下看了看他空荡荡的双手，问:“你来给我送饭吗？”
　　周青昱“嗯”了一声，将窗檐上的保温盒推了过来，柔声道:“应该还没有凉，你吃吧。”
　　许霁看他一眼，“你不用这么麻烦，我每天和宁朝一起在医院随便吃点东西就好。”
　　“我想为你做些什么。”周青昱语调温柔，“也想来见你。”
　　静了几秒，周青昱问:“你舅舅情况有好一些吗？”
　　提起宋昀，许霁免不了要泄气。他神色一淡，道:“还是那样。”
　　两相静默。
　　周青昱忽地侧过头，幽深如潭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许霁，低沉地开口:“有一天，你也会像在意他一样那么在意我吗？”
　　似是没有料到周青昱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许霁目光微怔，一时没有回答。
　　周青昱又问:“可以把你对他的关心，分一点给我吗？”
　　“我…”
　　许霁蹙眉，却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心里不期然涌起的都是这段时间的恐惧担忧、仓惶乏累，他明明已经很茫然很无助，周青昱却还要这样来问他，就像……就像在质问他不该这样对宋昀一样。
　　脸色瞬间冷淡了下来，许霁别开视线，正要反驳些什么，就听周青昱温和地一笑，体贴地对他道:“我随口一说的，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我当然不能和你舅舅比。”
　　语气带着几分玩笑，听不出周青昱是不是真的这样认为。
　　但周青昱已经递了台阶，许霁脸色缓和些许，没有再去纠结他刚才的话。
　　因为宋昀的病情，许霁和宁朝接连多天没有回到学校上课。
　　在学业和宋昀之间，许霁必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宋昀的。且如果宋昀身体一直不见好，许霁心里也早已经做好长期请假甚至休学的准备。
　　谁也没想到，宋昀会突然转变态度，就在许霁向宋昀说明休学打算后的第二天。
　　那是一个秋风萧瑟的阴天，温度渐凉，窗外的植物已经开始凋零，树叶随风飘落，在半空中无所依靠地飘零流荡。
　　宋昀走神地盯着其中一片泛黄的叶子，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许霁一下一下为苹果削去果皮的声音。
　　打破沉默的是宋昀。
　　他转过目光看着许霁，忽地毫无缘由地、不清不楚地道:“小霁，我答应你。”
　　许霁削皮的动作一顿，锋利的刀尖险些划破皮肤。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看着宋昀，不太相信地问:“答应我什么？”
　　宋昀朝他很浅地一笑，只是说:“我再多陪你一段时间吧。”
　　宁朝正好走进来，听见宋昀的话后双眼不自觉放大了些，语气里带着惊喜和开心:“老师，你愿意治病了吗？”
　　随着宁朝的话说出，许霁的心脏也不可抑制地狠狠跳动一下。
　　宋昀温柔地轻轻一点头，缓慢地说:“嗯，治。”
　　许霁捏着苹果的五指颤栗一瞬，五脏六腑里淤积了多天的沉闷霎时间就消散了大半。
　　他直直地盯着宋昀，看宋昀弯着眼睛、勾着唇角，带着笑，带着活气，就好像真的活过来了一般。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许霁切身感受到“如释重负”这个词的含义。
　　宋昀的生命终于不再是一盘无法控制的不断流逝的沙漏，而是被他有希望地紧紧握在手中。
　　【作者有话说】
　　计划是这一章分手的，但是高估了自己，内容太多了，一章写不完，只能放在下章了……
　　另外就是，下一章发出来的时候（也就是周五）应该就入v啦！()
　　因为入V时间不能在凌晨，所以下一章更新调整至周五上午十点，应该会从前面几章开始入，之前的章节有没看的可以在入v前先看完噢。
　　球球宝宝们多多支持，每一个收藏、每一条评论、每一个订阅对小懒都很重要呜呜(T^T)
　　这几天好凉，简直要让我怀疑是不是写崩了……π_π


第31章 我们分手
　　初秋的雨静谧无声，细如针线地落入空中，转瞬消失不见。
　　宋昀答应接受治疗以后，许霁首先做的事情就是联系许山。和许山沟通完，许霁回到病房，就见宋昀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怎么了？”许霁问。
　　宋昀笑笑，道:“想吃些甜的东西，嘴巴里总是觉得没有味道。”
　　许霁想了想，问:“我去给你买些糖？”
　　宋昀思考了几秒，道:“还是蛋糕吧。还记得以前我常带你去的那家甜品店吗？”
　　记得是记得。只是位置距离医院有些远。
　　正在犹豫要不要叫个跑腿走一趟时，许霁又听宋昀道:“你这些天累坏了，刚好出去走走，散散心。”
　　宋昀病着，许霁是怎么也没有散心的心情的。但下一句宋昀又提到了周青昱:“你每天在这里陪我，跟他好久没见了吧。”
　　其实是每一天都见的。只是许霁没有开口否认，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上一次周青昱过来时，问他的那两个问题。
　　——“有一天，你也会像在意他一样那么在意我吗？”
　　“可以把你对他的关心，分一点给我吗？”
　　当时听见只觉得是在被质问、被责怪，现在回想起却又多了几分其他不知名的感觉。
　　虽然许霁心里坚定地认为，没有任何人能比宋昀更重要，但是……仔细想来，这些天来，他也的确是忽视周青昱了。
　　而且宋昀改变态度这件事，莫名地，他想告诉周青昱，想让周青昱知道。
　　于是许霁最后点头答应下来。
　　宋昀弯了弯双眼，他眸光温柔地看着许霁，语调缓慢:“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小霁，我希望你们两个好好的，我没有过过的生活，你来替我过，我也会很开心的。”
　　许霁自然不明白宋昀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只是知道宋昀这是又想起了那个男人。他抿了抿唇，不太赞同地道:“你不要再想他了。”
　　宋昀笑了笑不说话了。
　　在许霁离开前，宋昀却是又突然开口叫住了许霁。
　　他认真地注视许霁几瞬，然后吃力地抬起手掌，揉了揉许霁的脑袋，像是长辈叮嘱放不下心的小孩似的，轻柔、又带着几分不太明显的郑重开口:“……注意安全。”
　　许霁和他对视着，心底闪过一丝诡异的异样。宋昀的神情、眼神，和他说的话，都给人一种，他在和自己做永远的告别的感觉。
　　但下一秒宋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去吧，我等你明天给我带蛋糕回来。”
　　心里升起的异样就这样被完全消除掉，许霁点头说好，转身离开了医院。
　　许霁回去的时候，周青昱并不在家，只有卷卷扑过来抓了抓他的裤脚以示欢迎。
　　大概是几天不见，连卷卷都对他有些想念，许霁头一次在这只猫上感受到对他的这样的热情。
　　他将猫抱起来，边顺揉着后背边走进去，随意地坐下来，打开手机给周青昱发了条信息。
　　周青昱回来得很快，手上还提着些刚买的蔬菜，望向许霁的双眼透出柔和的色彩。
　　对视间，他对许霁道:“我以为你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卷卷从许霁的腿上跳了下来，跑到周青昱身边闹了闹。许霁没管，站起身，对周青昱说:“我饿了，你做饭吧。”
　　周青昱又看了看他，就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应了一声好。
　　周青昱去清洗蔬菜时，许霁也走了过去，在周青昱身后站着，倚着墙角随意站立。
　　听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传来，许霁不自觉地舒展了身体，一偏头，垂下眼，慵懒又惬意地看周青昱忙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某处，倏然一顿。
　　“你手怎么了？”他站直身体，问周青昱。
　　听见问话，周青昱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一眼，又垂下手继续动作，听起来并不在意地道:“帮同学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被砸了一下。”
　　许霁沉默。
　　他上一次在医院见周青昱的时候，周青昱手上并没有这道伤。又或者其实有，只是他当时的心态和情绪，让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但周青昱已经两次提出来希望自己能关心他一些了，许霁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思考几秒，他走过去，握住周青昱的手腕将人拉开，道:“我来洗，你去上药。”
　　周青昱却没有动作，一双眼安静又存在感十足地注视着他。
　　许霁转过头，用上了对周青昱来说效果最好的招数——冷下表情，用不耐烦和不容拒绝的语气开口:“快去。”
　　这还是许霁和周青昱同居这段时间以来逐渐发现出来的规律。虽然大部分时间里周青昱都很听他的话，但一旦他表现出强硬和不高兴，周青昱就会完全按他的话来照做。
　　这一次这一招却不怎么好用了。因为周青昱依旧不动，目光灼灼地盯着许霁。
　　许霁心里纳闷，想是不是好些天没有相处，周青昱已经对他生疏了，下一瞬周青昱就伸手抱住了他。
　　周青昱总是喜欢这样没有征兆地抱他。
　　这一点许霁已经有些习惯了，他没有反应，任周青昱抱着，问:“干什么？”
　　周青昱动了动，柔软的发梢在许霁的耳畔扫过，激起一阵痒意。许霁还没有适应过来，就感觉到周青昱将脸埋在了他的脖颈之间。
　　这是一个依恋感和依赖感满满的动作，周青昱呼出的气体稳稳地落在许霁的皮肤上。
　　“我好想你。”周青昱说，嗓音有些闷，有些沉，让许霁能够感觉到他说话时带起的振动，“好喜欢你。”
　　不知道是不是好些天没有再亲耳听见周青昱这样直白的告白了，许霁觉得十指莫名其妙地软了一霎。
　　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许霁安静了几秒，稍稍别过脑袋，道:“宋昀愿意治病了。”
　　“是吗。”周青昱从许霁身上起来，弯唇笑了笑，“那很好。”
　　许霁也笑了，重新捞起蔬菜开始清洗，道:“他肯活下去，我很高兴。”
　　“他说想吃一家甜品店的蛋糕，吃过饭后我就去买回来。”
　　“我去吧。”周青昱注视着许霁的侧脸，“你在这里休息。”
　　许霁没有拒绝。
　　午饭后，许霁向留在医院照顾宋昀的宁朝了解过情况后，就有些犯困了。
　　心里难得的有些轻松，许霁顺应困意躺上了床。不多久，收拾好卫生的周青昱也躺了过来，从背后环抱着许霁。
　　两道呼吸声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外面的雨势也好像大了一些，雨声淅淅沥沥，有些催眠。
　　卷卷不知道为什么也跳了上来，绕着床尾懒洋洋地走了两圈，最终在许霁的枕边窝身蜷成了一团。
　　许霁伸手顺了顺它的毛，忽然觉得如果宋昀没有出事的话，他这样的生活已经算得上安逸和舒适。
　　他转过身子，变成平躺的姿势，看一眼周青昱，轻声道:“这段时间不让你见宋昀，是怕影响他的心理状态。”
　　没有解释为什么周青昱会影响到宋昀，许霁只是平和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说:“他现在心理状态好一些了。以后，他身体也好一些了，我再带你去见他。”
　　周青昱一时没有出声，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许霁，好半晌，低低开口:“……以后？”
　　“嗯。”
　　许霁闭上了双眼，边酝酿着睡意边缓慢地道:“宋昀喜欢旅游，我们还有很多计划要去的地方没有去过，你想的话，也可以和我们一起，或许我们还可以回你长大的地方看看，我记得那里风景还不错……如果你有感兴趣的地方，也可以说，宋昀今天还跟我提到你，他好像很喜欢你，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你很放心……”
　　说到后面，嗓音已经不自觉低了下去，最后更是变成自言自语似的呢喃。
　　周青昱的心脏却随着许霁的话逐渐变得膨胀、饱满起来，心跳越来越快，不受控制、无法抑制，盈盈地似是被软绵绵的棉花糖填满。
　　他支起上身，专注地望着许霁，一双眼眸被太多情绪填充，期待、希翼，又隐含着几分不敢置信，以至于乌黑的双眼变得愈发浓重深邃。
　　“……真的吗？”不知道过去多久，他低声问，“这是我们的以后吗？”
　　许霁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变得绵长均匀。
　　周青昱却觉得他整个人都灼热起来，身体不自控地带上颤栗和酥麻，他被无法言明的满足和幸福团团包裹着。
　　很久，周青昱牢牢地抱住许霁，肯定又确定地轻声道:“许霁，这是我们的以后。”
　　秋雨淅淅，落叶一片。
　　“以后”是一个太美好的词，充满憧憬，充满希望。
　　将对未来的描绘说出来的那一刻，却没有人知道，从这一刻开始的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许霁和周青昱的生活里，都将没有彼此。
　　幻想被击碎，源自宁朝打来的一个电话。
　　铃声将许霁从睡眠中唤醒时，周青昱已经不在了。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久，窗外已经隐隐天黑，屋内的光影变得朦胧不清。雨却还在下，伴着不绝的雨声和风声。
　　毫无缘由地，许霁觉得胸口沉闷压抑，以至于心里生出来一股不安感。
　　他压制着情绪接通电话，听见宁朝慌乱的嗓音响起:“许霁，怎么办，老师、老师不见了！”
　　心跳滞了一拍，好一会儿许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他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老师办出院手续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宁朝急切地道，“吃过午饭后老师让我去他家里找一样东西，我回来他就不在这里了！”
　　出院……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宋昀会突然改变想法，又怪不得宋昀在他离开前说的话分明像是告别。
　　原来宋昀根本就是想支开他，离开这里。
　　呼吸又变得沉重起来，许霁眼眶瞬间泛起红色，沉默间，宁朝的话还在断断续续的传来:“你知道老师会去哪里吗？老师他会不会……”
　　宋昀会去哪里？宋昀连他都不在意了，除了那个男人那里，还会去哪里。
　　许霁来到窗边，漠然地抬起目光，望向阴沉沉的天空。
　　他睡了这几个小时，不知道宋昀是不是已经坐上飞机了。
　　决定就是在瞬间做出来的。
　　许霁没有向宁朝说明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往外走去。
　　关门前，借着昏暗的暮色看清这间他住了两个多月的屋子时，动作却还是犹豫了。
　　周青昱。他想，周青昱应该是替他去买蛋糕了，回来不见他，周青昱会是什么反应？
　　走神间，卷卷机灵地跑了过来，对着许霁细细地喵叫了一声。
　　许霁看了它两秒，最终还是蹲下身，食指从它脸上那道他曾经觉得丑陋可怖的疤痕上滑过，沉默了半瞬，很轻、很缓慢地说了一句:
　　“……再见。”
　　说的是再见，还会不会有再见的机会，许霁却不知道。
　　他想起两个月多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他和许山起争执，周青昱将他带回了这里。最初他觉得不适应，觉得不自在，几个小时前的今天，他却在这里感受到舒服和放松。
　　也是那一天，他决定收养这只猫，可后来，其实真正在喂养它的人，是周青昱。
　　而且，以后，也只有周青昱继续养它了。
　　许霁还是离开了。
　　将门锁上，将钥匙藏在门口的盆栽下时，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是对宋昀的担忧和关心太过汹涌，将其他一切都掩盖了下去。
　　而许霁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半个小时后，许霁出现在许久没有回来过的许家别墅。
　　餐厅里，许岑和安艺可各自在沙发一角坐着着，交流着什么。许霁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上楼。
　　一下推开书房的门，许霁走进去。
　　许山坐在书桌前，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见是他，一挑眉，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道:“怎么，找我有事？”
　　许霁开门进山地说:“我要出国。”
　　许山看他两秒，勾唇一笑，道:“给我理由。”
　　“宋昀出国了。”许霁语气冷淡，“我要去找他。”
　　许山站起身，绕到桌前站立，笑道:“你就这样出国，你那个小男友呢？”
　　许霁垂眼沉默半瞬，才说:“他没有宋昀重要。”
　　许山笑意又深:“你这是向我认输吗？”
　　许霁看着他，默然不语。许山矜贵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缓慢地说:“可以，你出国以后的所有事情我也能帮你安排好。不过——”
　　两双八九分相像的眼眸对视着，许霁听见许山道:“有个条件。”
　　夜里七点。
　　周青昱推开家里的门，感受到里面不带一丝灯光、黑暗一片时，就意识到许霁已经不在了。
　　很轻地呼出一口气，周青昱安静地站在门边，没有开灯。
　　一连串动静朝他靠近，昏暗的光线中隐隐可以看见地上一小团朝他跑来的黑影。周青昱熟练地蹲下去，宽大的手掌落在卷卷的头顶，他轻声道:“他走了？”
　　卷卷喵了一声，抬头舔了舔周青昱的手心。
　　周青昱嗓音低沉，似乎带着责怪，又似乎只是失落:“你怎么不留下他？”
　　自然得不到回答。
　　周青昱沉默了一阵，忽地叹出一口气，道:“算了。”
　　话落站起身，他抬手摁亮灯光，明晃晃的光线霎时照亮了不大的屋内。周青昱提着手里的两分甜点走进去，在餐桌上放下，人也坐了下来。
　　目光落在包装精致的蛋糕上，周青昱自言自语地道:“反正会回来的。”
　　没有坐太久，周青昱开始为许霁准备晚餐。
　　许霁不在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生活总是变得很无趣，这件屋子也像突然大了几十倍一样显得空荡而寂寞。
　　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心里的思念和落寞才会稍稍被抑制住。
　　八点，周青昱做好三道菜，摆上餐桌，香气和热腾腾的雾气扑朔在空气中，随着雨中潮湿的风飘荡在屋子里每一处角落。
　　周青昱默默地为许霁摆好碗筷，安静地等许霁回来。
　　九点，雨势在瞬息之间加大，雨滴重重砸下，击出响亮的声音。周青昱听着雨声，动了动身体，起身，将窗户关上。
　　嘈杂的雨声霎时间被隔离了大半，变得模糊又恍惚，更衬得没有一丝动静的房子里沉静、压抑。
　　十点，卷卷跳上了周青昱的膝盖，吵闹地叫了几声。周青昱平静地看了看它，几分钟后，抱起它走进卫生间，放水，为已经犯困的猫强行洗了个澡。
　　二十分钟后，周青昱为猫吹干了毛发，回到餐桌前，一桌饭菜已经凉透。
　　周青昱神色没有变化，只是眼底的色彩又暗了几分。
　　桌上的手机就是这时亮起来的。
　　从前许霁有事离开时，是没有向周青昱说明的习惯的。周青昱这一次也没有抱消息是许霁发来的希望。
　　然而看清手机上的文字以后，周青昱心跳一滞、血肉冰冷，倒宁可许霁像从前每一次一样，什么也不要对他说。
　　——屏幕上的内容简短，简单，一目了然:
　　“周青昱，我们分手。”
　　胸口毫无征兆地随着这一行冷冰冰的文字钝重一痛。周青昱甚至要以为他的肺部已经丧失了呼吸的功能，心脏也已经失去了跳动。
　　好半晌，他才想起反应。
　　第一想到的是恶作剧。许霁不会毫无缘由地突然提分手。下午他们还相拥而眠，许霁还对他承诺了以后，不可能只是短短地过去几个小时，就会发生这样大的巨变。
　　然而触向手机屏幕的手指还是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就算对面不是许霁，就算有恶作剧的可能，他也无法接受看到“分手”两个字。
　　五指在激烈的情绪起伏下变得格外地不灵活，终于拨通电话，寂静的屋内很快响起几声“嘟嘟”声——等待的过程中，周青昱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脏在鼓点般剧烈地动荡。
　　拒绝接听。
　　周青昱感知到他的躯体在逐渐冰冷，他的十指在麻木颤动。一双眼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将下一刻手机跳出来的新消息看得一清二楚:
　　“我出国了。”
　　彻底地卸去全身力气。“咚”的一声，手机脱手，砸落在地。
　　静。
　　死一般的静。
　　艰难地维持呼吸和心跳中，周青昱反复地在脑中思考“分手”的含义、“出国”的含义。
　　他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还是他在做梦，一场对他而言最恐怖最不愿接受的噩梦。
　　雨还在下，空气突然变得冰冷，屋顶的光线涔白明亮地打下来，这一刻却显得屋子里默然站立的人更加孤寂。
　　淅沥的雨声混杂着规律的秒针嘀嗒走过的声音，不时响起几声压低的猫叫。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知道过去多久，久到双腿已经麻木僵硬，体内的血液失去温度，周青昱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蹲下身，一举一动像失去了生机活力的木偶，死板、僵硬。他将脚下焦躁不安地围着他乱转的卷卷抱起，木然地揉了揉头，哑声道:“没关系。”
　　“……出国而已。”
　　漆黑幽深的眼眸隐在发梢之下，周青昱敛住眸中的晦暗，分不清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下定决心:“只是出国，我可以把他找回来。”
　　猫咪懵懂无知地仰头看他，回应似的叫了一声。
　　十分钟后，周青昱放下猫，来到卫生间。
　　在浴缸里放满冷水，周青昱没有脱去衣物，缓慢地沉了下去。
　　这个浴缸是周青昱为许霁买来的，除了浴缸，这件屋子里已经陆陆续续地添了许多和许霁有关的东西。
　　画板、相机、书桌、躺椅……
　　许霁在的时候，这里显得充盈、温暖，令人挂念。
　　许霁不在了，这里就只是普普通通、冷冷清清的一个住所。
　　脑中进行着回忆时，溺入水中的窒息感渐渐地不可忽视。
　　周青昱却没有动弹，依旧埋在水中。
　　如果肉体濒临死亡，心里的悲伤和落寞是不是可以减淡一些。
　　可是没用。
　　越是靠近死亡，他越能想起那个曾经在濒死时救下他的人。
　　——他没告诉许霁，他的确是学会了游泳的，本意却从来不是对游泳的兴趣。
　　十二岁那年，许霁天使神明般出现，此后在他心里许多许多年。可是重逢以前，他见许霁的次数太少、机会太少，总有一天，他对许霁的印象会越来越淡。
　　他怕自己最终会忘记许霁的样子。
　　到后来的某一天，才偶然间发现，当他沉入水里，当他重新体会那样濒死溺亡的感觉，和许霁相遇的画面就能够无比清晰地重现在眼前。
　　——自那以后，周青昱喜欢上了沉溺在水中，失去呼吸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感觉好像不怎么虐？


第32章 拿你的婚姻来交换
　　又是一年冬季。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点缀在地留下绵软的白。空气像是镀了一层冰霜，混着风雪滑过脸颊，冷硬生疼。
　　许霁沉默地立在窗边，缓缓向窗外探出一只手掌，几滴雪轻飘飘地落在了掌心。许霁垂眼看过去，安静地望着冰冷的雪逐渐融化、消逝。
　　直到最后化成了一小摊白水，许霁敛起眉眼，关上窗，将外面的风霜雨雪通通隔绝后，转身走近病床边。
　　宋昀安然地睡着，几乎没有生命气息。
　　不久前医院已经下了通知，宋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替宋昀将遮挡住鼻翼的被角往下掖了掖，许霁坐下来，静静地注视着他。
　　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已经一年，宋昀的身体越来越糟，为了照顾宋昀，许霁学会了许多从前不会做的事情，变得独立、冷静，也变得内敛、寡言。
　　甚至已经能够平静地去面对宋昀即将遭遇的死亡。
　　走神间，宋昀的身体动了动，很快悠悠转醒。他将目光投向窗外，望着纷飞的雪花和白茫茫的世界，双眼渐渐放空。
　　“下雪了。”他缓慢地说，“外面冷吗？”
　　许霁看着他，问:“你想出去看看吗？”
　　宋昀摇头。
　　这让许霁感到意外——宋昀是最喜欢雪天的。
　　这一年里，许霁陪宋昀去了许多地方，做了许多事，最终勉强拼凑出来一个完整的宋昀和Ewan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也很俗套，始于宋昀十八岁那年的冬天，结束于四年后的春季。
　　最初是Ewan在几个醉汉下救下了被调戏刁难的宋昀，并展开追求。然后是宋昀在Ewan的强硬攻势下逐渐沦陷、心动。最后是Ewan为在报社分子的袭击下救下无辜的幼童，负伤死亡。
　　当时，许霁第一次全部了解到那个男人的去世原因，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只是莫名觉得，他好像能够理解为什么宋昀会对他念念不忘了。
　　宋昀依旧望着窗外，说话时的语气很轻，眸中的色彩里带着怀念: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脖子上有刺青，耳朵上还戴着耳钉，眉毛总是皱着的，一副凶巴巴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好人。我害怕他，所以一直想躲他远远的。”
　　“后来发现，他外表凶狠，其实很温柔，也很细心。有他在，我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跟着他就好了。”
　　这些话宋昀在病中时常说起，许霁安静地听着，并不打断。
　　直到宋昀说累了，疲惫地又睡过去，许霁看了看他，而后打开手机。
　　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里，他也并没有和周青昱断掉联系。或者说，是周青昱一直如常地向他分享生活、诉说思念，就好像对周青昱来说，他们只是不再见面，而并未分手。
　　几天前，周青昱还询问了他在a国的住址，和宋昀所在的医院，虽然知道周青昱不可能真的来到这里，许霁还是将两个位置都告诉了他。
　　除了周青昱，宁朝也常发消息过来关心宋昀的情况，偶尔还会打来视频通话，和宋昀说上几句话。
　　漫无目的地滑了几下屏幕，许霁最后还是没有主动发一条信息过去，关了手机，拿过墙头柜上的面包，出了病房。
　　医院楼下有一小片供病人散步活动的小花园，春夏的时候，花草都生长得很茂盛，这一场初雪落下来以后，植被上就只有一层厚厚的白。
　　许霁很熟练地来到一处墙角，往里走时慢慢放轻了脚步，然后就看见了几只懒洋洋睡在一起的流浪猫。
　　几只猫察觉到有人过来，都戒备地竖起了尾巴，见到是许霁，又将尾巴垂了下去，转而起身，围着许霁绕圈。
　　许霁将面包轻轻地放到地上，安静地看它们吃完，才动手揉了揉其中一只毛发微卷的猫，说:“走了。”
　　话落起身，许霁往外走去，有几只猫跟了上来，还有大胆一些的，伸出前爪挠了挠许霁的裤腿。
　　低下头，许霁看了看那只敢扒陌生人裤腿的野猫，正是那只卷毛猫，毛发也是纯黑的，看不出品种，但总是恍惚中让许霁想起国内那只猫。
　　但脚步还是未停，继续朝医院内走去。
　　上午时雪下得很大，现在却停了下来。地面的积雪堆出了矿泉水瓶的高度，并在低温的作用下已经开始结冰，每一脚踩下去，都有滑倒的可能。
　　而脚边的这只黑猫十分活泼，一直跟着他，跑来跑去，抓来挠去，许霁不自觉地被它吸引了几分注意，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摔在厚重的冰上，还是有些疼，但并没有受到伤，许霁拍掉了手上沾到的雪水，起身前，看见身前伸过来一只手。
　　很修长，很宽厚，十分地有力量感。许霁一抬眼，对上了一双淡蓝色的冷冰冰的眼眸。
　　祁一江不含情绪地看着他，道:“不起来？”
　　许霁没有将手放上去，自己站了起来，祁一江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不冷不淡地说:“如果你想再摔几跤，摔到走不了路，我也无所谓。”
　　许霁拧眉，偏头看向他。祁一江的五官立体深邃，带着很明显的a国特征，发色却是纯黑的，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出几分华国血统。而此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好像做出这样的举动、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出于个人的道德修养，至于许霁接不接受，都与他无关。
　　不过许霁当然也不会真的认为祁一江会有几分真心实意地关心他。祁一江这样做，不过是因为他是宋昀的亲人，而祁一江是当年Ewan救下的那个幼童的哥哥。
　　一年前，许霁初来到这里时，就在宋昀的身边见过了祁一江，后来祁一江也一直帮着照顾宋昀，为宋昀找这里最好的医疗，安排最好的救治。
　　许霁当然知道现在这个关头，他是不能出任何事的，于是抬手，并不客气地抓住了祁一江的手掌。
　　祁一江回握住他，转过身，往大楼内部走去，脚步迈出，却察觉到身边的人并没有跟上。
　　许霁站在原地，微微皱眉，敏感地扭过头，朝身后的某处望过去。
　　却没有发现什么认识的或可疑的人物。
　　许霁垂眸思索了两秒，没有得出结果，只得将方才出现的被注视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回过头，说:“走吧。”
　　一回到楼内，许霁和祁一江都同时撒开了对方的手，动作果断，丝毫不带个人情感。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地一起来到宋昀的病房，宋昀没有醒，许霁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体温，并没有发烧的迹象，这才放心下来。
　　微信提示音在这时响了一声。
　　是宁朝发来的消息:“许霁，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我刚兼职完回到宿舍，现在可以跟老师视频一下吗？”
　　宋昀睡着，是没有办法和宁朝讲话的，但许霁不介意让宁朝看看他。于是没有回复，直接弹了一个视频申请过去。
　　对面很快接通，宁朝的脸出现在许霁的手机屏幕里，依旧是大而亮的双眼，面庞白皙，五官秀丽，长相漂亮可爱。
　　在按下镜头翻转键的前一刻，耳边冷不丁地响起祁一江清冷冷的嗓音:“他是谁？”
　　许霁险些被吓一跳，拧眉冰冷地睨祁一江一眼，并没有回答，手指点下翻转键，将镜头对准了宋昀。
　　注意力都在宋昀和宁朝上，许霁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祁一江一瞬不瞬地将视线落在宁朝身上，淡蓝的眸子逐渐深邃。
　　也没有意识到，此刻他和祁一江的距离实在靠得有些近，落在病房外站着的人眼里，仿佛两个人正在拥抱和亲吻。
　　时光飞逝流转，天上的雪落下再融化，医院的病人住进来再离开，窗外的树木逐渐长出嫩芽，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将冬季残留下的冷空气一一带走。
　　初春的时候，宋昀还是离开了。
　　就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太阳光暖黄地亲吻在他苍白安详的脸上，就像在做最后的告别。
　　许霁为宋昀办理死亡手续的时候，脸上一直不带情绪，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落寞，只有一双眼睛的深处藏着空洞和茫然。
　　按照宋昀的遗愿，许霁将他的骨灰葬到了Ewan的墓地旁，那里的气氛很安静，环境也很优美，宋昀留在这里，再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打扰。
　　下葬前，许霁并没有将宋昀的事情通知宋昀国内的亲属好友，只告诉了周青昱和宁朝。
　　周青昱并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宁朝则从国内赶到了a国。
　　许霁见到他的时候，宁朝的眼睛有些红肿，脸上也挂着泪痕，明显是哭过不少次。
　　许霁看着他走到宋昀的墓前，眼泪夺眶而出，难掩伤心难过，忽然就觉得，宋昀这一生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起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和自己一样，永远怀念他。
　　和宁朝一起离开墓园时，恰好遇见迎面而来的祁一江。
　　宁朝看起来还没有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走路时一直微低着头，没有为擦肩而过的男人分去一丝注意力。许霁则看了祁一江一眼，并未打招呼，收回目光继续离开。
　　没走出几步，许霁收到了来自祁一江的短信:“他是你的朋友？”
　　这已经是祁一江第二次问起宁朝了，许霁不清楚祁一江这样问的目的是好是坏，思忖了半秒，还是决定不回复。
　　国内还有学业，宁朝并不能在a国留太久，第二天就告别了许霁回国。
　　宁朝走后，许霁收拾好行李，随机挑选了一座a国的城市，独自开始了旅行。
　　宋昀病中的那一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因为宋昀的生命总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一日流逝。
　　宋昀死后，时间却变格外漫长，漫长到常让许霁觉得人生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头。
　　在宋昀死后的第一个四季里，许霁走遍了a国的十二座城市，在每座城市待一个月，去看那里的风土人情和风景名胜，再在一个月后回到宋昀所在的城市，将拍摄下的风光图片带给宋昀。
　　这一晚，许霁从墓园离开，来到他租下的公寓里，简单洗漱过后，在床上躺下。
　　公寓奢华，环境和安保措施都是顶尖，相应的，费用也比普通租房高出许多。
　　许霁本不是追求高质量生活的人，如果不是几个月前，在他曾经住的那间简陋陈旧的房子里，发生那样一件糟糕的事情，他并不会支付高费用来换取更好的住房条件。
　　想到这里，许霁将床头柜上的灯光又调亮了一些，被明晃晃的光亮笼罩着，总是要比在黑暗中更有安全感。许霁闭起双眼，准备入眠。
　　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起。
　　接通，许山低沉带笑的话语悠悠传来:“在外面玩够了吗？许霁，你该回国了。”
　　伴着这并不陌生的嗓音，许霁想起两年前，在他出国那一晚，许山对他提下的条件:
　　“安排你出国可以，拿你的婚姻来和我交换。”
　　语气虽是笑着的，话里话外却是直接下达命令，许霁心里清楚，这是许山来向他索要当年那个承诺的履行。
　　许霁敛眸，语气平静没有起伏:“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初遇:
　　被眼前的陌生男人救下以后，宋昀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好半晌，才想起向男人答谢。
　　他抬起目光，见到的是格外凶狠的一张脸——很英气的五官，眼睛的轮廓很深，眉尾有一道拇指大小的疤痕，脖子上刻着乌黑的刺青，耳廓上的耳钉反射着银光。
　　而此时男人浓黑的眉毛紧皱着，一脸不爽地和他对视着。
　　虽然是他帮了自己，但…男人的压迫感太强，宋昀被他紧盯着，心跳一滞，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反应过来后，才仓促地想起用外语开口:“谢谢你！”
　　而后转身，急急忙忙地就要离开。
　　——手腕被抓住了。
　　宋昀一惊，回过头，对上男人深色的眼睛，听男人一字一句认真缓慢地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想追求你。”


第33章 来讨好我
　　许霁猝然从噩梦中惊醒。
　　梦中重现了几个月前让许霁无助仓惶的场景:昏暗的街道，紧跟不停的脚步，邪恶龌龊的笑容，和令人反胃的恶心的触碰。
　　胸口重重地起伏上下，许霁急促地呼吸着，逐渐感受到周围明亮的光线后，才意识到那件事情早已经结束。
　　肩膀被拍了一下，许霁缓过神，转头，旁边座位上的外国人似乎注意到他的异样，犹豫地问他:“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许霁摇头，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偏头看向窗外。外面的天空乌蒙蒙，沉暗而压抑，不久应该就会下一场暴雨。
　　机顶的广播适时响起:“亲爱的旅客朋友们，飞机即将降落，为了您的安全……”
　　马上就要回到离开了两年的城市，许霁垂下眼帘，在脑中思考，许山要他回国联姻的对象，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下了飞机，阴雨天的感觉更加浓重。光线很暗，下午三点的时间看起来像傍晚时分，空中刮着风，尘土落叶被吹得四处飘扬，险些迷了许霁的眼。
　　许霁不自在地咳了两下，拉着行李往出机口走去。
　　许山是安排了司机来接他的，按照给定的车牌号，许霁在马路对面看见指定车辆后，拔腿走了过去。
　　期间经过一辆纯黑色迈巴赫，洁净铮亮的车窗映出车座里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和幽深如墨的眼眸。
　　而许霁并没有注意到男人紧紧跟随的注视。
　　在后备箱将行李放好，许霁在车后座坐下，一路奔波劳累，脑袋有些酸胀，许霁闭上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看他，问:“小少爷，那我们出发了？”
　　许霁低低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想起来什么，睁开眼，开口问:“许山想让我和什么人结婚，知道吗？”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司机不好意思地回答，“不过好像是周家的人……就是那个大家族周家，小少爷您知道的吧？”
　　许霁蹙眉沉默。如果是周家，没道理会看上许家的小小产业，怎么会愿意跟他联姻？
　　他想了想，不经怀疑地问:“他年纪多大？”
　　这回司机笑了，说:“不大，不大。好像是跟您差不多的年龄，听说是周家找回来的走失的孩子，所以周家的人都对他很重视，小少爷您跟他结婚的话，不会吃亏的。”
　　听见和许山观念一致的利益论，许霁态度瞬间冷淡了下来，只回过去一个目光，不再开口。
　　不过对方是周姓，这一点还是让许霁有些意外。想他人生中唯一谈过恋爱的前男友姓周，以后说不定要维持多长时间婚姻关系的丈夫也姓周……他这一辈子是专跟姓周的人杠上了？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许霁转过头，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路面，忽地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他看向后视镜，目光审视地扫过后面的几辆私家车，眉头再次锁起来，严肃地开口:“好像有车在跟着我们。”
　　听到话，司机一下子紧张起来，立马扭头往后看去，不久观察清楚后面的情况，他松出一口气，说:“您说那辆黑色迈巴赫吗，小少爷您不用担心，那辆车的车牌我在您家里见过两次，车主应该是和董事长认识的人。”
　　停了两秒，司机又笑着道:“不过小少爷您警惕性很高啊，我开了十多年的车了，还没有您发现得早。”
　　许霁没有应声。
　　其实从前他也并不是警惕心多强的人，反倒粗心大意，从不会去留心周围环境。也是因为这样，几个月前在a国他才会险些被那个男人所侵犯——从那以后，他对身边恶意的目光和蓄意的跟踪才有了敏感的直觉。
　　走神间，响亮的“咚”的一声，车身忽地被重重一下撞击，司机条件反射地猛踩了刹车，车子急急刹住，在惯性作用下，许霁的身体猛地朝前撞了一下。
　　撞在前座椅背上，许霁的前额狠狠一痛，他皱着眉倒吸了一口冷气，边抬手摸了摸伤处边听司机慌张地问他:“小少爷，您没事吧！？”
　　许霁缓了片刻，道:“没事，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司机应了一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许霁降下车窗，转过头看司机和对方交涉，余光不经意地注意到，刚才一直跟着他们的那辆迈巴赫也靠边停了下来。
　　接着后座车门被打开，一条被深色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迈了下来，腿很笔直，比例十分优越，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许霁视线上移，看清出来的人的熟悉面孔，目光不自觉地猛然怔住。
　　回国第一天就遇见周青昱，这不得不让许霁感到意外。
　　而不曾见面的两年时间里，周青昱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五官和长相都成熟了许多，变得冷厉、英挺。身形高大了一些，也比从前更加挺拔，给人满满的侵略性和压迫感，气质冷冽摄人，学生时代的青涩褪去得无影无踪。
　　而此刻，周青昱的双眼也直直地锁向他，眸色深而沉，脸上不含神情，冷淡矜贵地迈开步伐，朝他一步一步走来。
　　周青昱拉开了出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许霁，声调冷漠:“下来。”
　　——不得不觉得很稀奇。许霁想，周青昱从前什么时候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话？
　　他抬起目光打量周青昱，只是不等他打量出一个结果来，周青昱就冷不丁地一伸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毫不留情地一用力，将许霁拽下了车。
　　这简直要让许霁怀疑他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周青昱了。
　　他倏地停下脚步，甩开周青昱的手，皱眉不悦地看过去，也冷下语气质问道:“你干什么？！”
　　话落，许霁伸手揉了几下被周青昱抓疼的手腕。
　　周青昱垂下目光看向他的动作，沉默着没有开口。
　　几秒后，周青昱再说话时的语气虽然依旧不像从前温柔，却也比刚才淡下了几分冷漠:“去医院。”
　　许霁有些生气，不说话，转过身就要回到车上。
　　周青昱这一次没有再动手，只是眸色深了深，带着某种莫名的意味沉声道:“要下雨了。”
　　“许霁，你不能离开。”
　　许霁没有听见似的，脚步不停。
　　——下一瞬就被猝不及防地拦腰抱起。腾空而起的失重感让许霁心跳停滞一瞬，在反应过来后，他已经被周青昱塞到了车里。
　　“我说了，”周青昱也坐了上来，用力地一关车门，紧盯着许霁，尾音下沉，带着几分危险的警告，“你不能离开。”
　　许霁皱着眉头看了看他，已经坐了上来，再要下车也没有意义，只得冷硬地别过脸，不再理人。
　　周青昱这才说:“去最近的医院。”
　　助理陈阳愣了愣，忙发动引擎，点头道:“好的！”
　　许霁却说:“不去。”
　　他不看周青昱，只说:“随便找家药店。”
　　陈阳看看许霁，又看看周青昱，见周青昱没有开口说反对的话，才应下来:“好的。”
　　在一家药店外停好车，陈阳十分有眼力见地主动下了车去买药，车内只留下许霁和周青昱两个人。
　　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极度安静。
　　许霁稍稍偏转了几寸目光，透过后视镜观察周青昱。
　　周青昱正闭目养神，眉毛微微蹙着，嘴唇浅浅抿着，显得冷酷而具有攻击性。不知道是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眼下的乌青格外重。
　　许霁垂眸思考，这两年发生了什么，能让周青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性格活生生像变了个人，而且，社会地位好像也得到了显著抬升。
　　驾驶位的车门被拉开，陈阳回到车上，将药膏递给许霁，道:“这是撞击伤可以涂的药，不知道您需不需要，我还为您还买了份纱布。”
　　许霁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打开，对着后视镜，随意地涂了些药膏上去。
　　没有注意到周青昱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眼眸晦深、一分不错地注视着他。
　　等许霁涂好了，周青昱无声无息地收回视线，对陈阳淡淡道:“去许家。”
　　半个小时后，车子开进了许家别墅。
　　一路上周青昱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许霁于是也僵持着一直保持沉默，最后也没有说一句道别，直接开门下车。
　　不想周青昱也跟着下了车，并和他一起走进了别墅。
　　许山在客厅沙发上坐着，见到两人会心一笑，起身走近，对周青昱道:“没想到他才刚回国，你们就见到面了。”
　　许霁心里奇怪许山面对周青昱时的热络态度，所以一时并没有注意到他话里莫名的含义。
　　像许山这样一个看重利益轻视情义的人，会对某个人殷勤异常，只能说明对方很有权势。但周青昱什么时候也变成有权有势的人了？
　　他偏头朝周青昱看去一眼，和许山不同，周青昱的态度算得上冷淡，只偶尔一点头，或者简短地回几个字。显然，在周青昱和许山之间，周青昱是上位者。
　　在车上时司机说的话在这时不期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许霁一蹙眉，又想起曾经周青昱跟他说过，周青昱小时候走丢过。
　　所以——许山这一次要他回国联姻的对象，是回到了家族里的周青昱？
　　想是这样想，许霁却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当着许山的面询问他要结婚的对象到底是谁。
　　他站在原地，沉默地听了会儿许山和周青昱聊生意上的事情，最终还是因为无趣，率先上了楼。
　　回到房间，许霁先进卫生间洗了个澡。
　　洗完将花洒关掉，才听见外面嘈杂的雨声，声音很响又很急，混着风声哗啦啦地击打着窗。
　　许霁边擦头发边走出去，一抬眼就见到了窗边笔直站立的男人。
　　周青昱正静默地望着窗外，许霁看不到他的脸色和眼神，但无来由地，他能感受到，周青昱的心情并不好。
　　其实在许家，许霁向来是不让任何人未经允许进他的房间的，即使那个人是这栋别墅的主人许山。只是对于周青昱，他默认了这一行为，并没有产生丝毫质问的想法或不悦的情绪。
　　而许霁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在沙发上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开门见山地问:“周青昱，许山让我回来和一个人联姻，那个人是你？”
　　周青昱没有反应，过了几秒才缓缓转过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不出情绪地和许霁对视着，忽然没有几分笑意地一笑，反问道:“怎么，知道是我，失望了？”
　　并没有。相反，许霁的心里还松了一口气。他很清楚，在一定要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结婚的情况下，周青昱是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好的选择。
　　没有得到回答，周青昱收起神情，眼眸倏然深了几分，他朝许霁缓缓走近，语气莫名:“那真是委屈你了。”
　　“你那么喜欢国外，如果不是我的话，你是不是就可以永远不回来了？”
　　从周青昱这里感受到这样阴阳怪气的态度真是让许霁很不适应，也很不高兴。他抿了抿唇，不悦地警告周青昱:“你再这样说话的话，那就出去。”
　　这话一出口，周青昱的确不再开口了，一双眼睛十分晦暗地看着他。
　　然而安静没有几秒，周青昱忽然嗤笑一声，而后毫无征兆地向前俯下身，高大挺拔的身躯缓缓向许霁逼近，同时伸出右手抵在沙发背上，极具压迫感地将许霁困在了墙角之中。
　　“需要我提醒你吗？”
　　注视着许霁的双眼，周青昱低低地道:“这桩婚事的决定权和主动权都在我，你要兑现你对许山的承诺——
　　就应该来讨好我。”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关于更新时间修改了的评论一直发不出去，所以害得一些宝宝在周二的时候也等更新了，很抱歉(T^T)
　　接下来几天还会日更三到四章，并且接下来几周不出意外的话一周也都是四更或者五更，上了好榜任务多起来了，要感谢大家的支持！()
　　知道大家想看什么，再等等再等等，周哥忍了那么多年了，还能再忍忍:D


第34章 从来没有等过你
　　难以相信有一天周青昱竟然会说出“来讨好我”这样的话。
　　许霁怔了一怔，直直地对上周青昱的双眼，半晌才想起开口问:“……你想我怎么讨好你？”
　　靠得很近，许霁能够感受到周青昱的呼吸，对视间，他发现周青昱的眸色逐渐变深，最终深成一汪黑潭，让他完全窥探不出周青昱的情绪和想法。
　　许久没有得到回答，许霁张了张唇，正要再说句什么，周青昱忽地退开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几秒后，冷淡地留下一句“自己想”，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许霁望了望周青昱的背影，垂下眼睛开始思考。思考的问题却不是怎么讨好周青昱，而是周青昱为什么变化那么大。
　　——当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许霁刚好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最开始在国外时，周青昱是常跟他联系的，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青昱彻底跟他断了联系，再没有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原本他以为是周青昱不喜欢他了，放下他了，所以不再想起他。现在想来，难道是那个时候周青昱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受了什么刺激？
　　走神间，房门被叩响，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少爷，晚饭好了，先生让您下去，和周先生一起用餐。”
　　许霁站起身，道:“知道了。”
　　下楼后，许山和周青昱已经在餐桌上坐下了，许岑并不在，许霁没有在意，在周青昱对面坐了下来。
　　桌上的饭菜很丰盛，只是全部都是按照许山的口味来准备的，而许霁和许山的口味截然不同，一桌菜做得再好再美味，许霁也没有太多胃口。
　　大概地填了填肚子，放下筷子时，许山含着笑意开口:“外面还在下雨，小周总回去也不方便，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留宿一晚。”
　　许霁抬起目光，看向周青昱。
　　周青昱伸手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才淡淡回道:“那就麻烦许总了。”
　　许霁的视线在周青昱瘦削细长的手指上停了一瞬，又听许山笑意更深地开口:“不麻烦。刚好你们两个也可以先相处一下，好了解对方。”
　　“待会儿让管家带你上去，挑一间喜欢的客房打扫干净，有什么需要的，也都跟管家说。”
　　有些好笑。许霁转过脸悠悠地看着许山，没记错的话，曾经许山对周青昱的态度是轻慢、不屑，现在却比什么时候都要恭敬、谄媚。
　　他不想再坐下去，站起身，随口道:“我吃完了。”
　　然后没再管两人，转身上了楼。
　　在房间里将行李收拾好，没多久就听见管家来叫他:“小少爷，先生让您去一下书房。”
　　许霁应了一声，出房间往许山的书房走去。
　　进去的时候，许山正坐在书桌前处理文件，见到他进来，淡笑道:“见到你的联姻对象了，感觉怎么样？”
　　许霁挑眉，反问:“你觉得呢？”
　　“我怎么觉得不重要。当然，你怎么觉得也不重要。”许山翘起二郎腿，缓慢地说，“重要的是周青昱怎么觉得。”
　　许霁冷漠地、讥讽地勾起唇角:“你知道他是谁吗？”
　　许山看着他，没有答话。许霁笑了一下，道:“出国前，我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你可不是这种态度的。”
　　“是吗。”
　　许山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很快愉悦地笑了起来，道:“那很好。如果他对你还有感情，这桩婚事就会更加顺利。”
　　许霁冷淡地提醒他:“当初是我突然出国甩了他，你觉得他还会对我有感情，还会跟我联姻？”
　　“怎么不会？”许山看他一眼，依旧笑着，悠然地反问。
　　“一周前，我在一家酒会上知晓了周家继承人有联姻想法的消息，这才主动搭线。”许山道，“虽然现在一切都是我们许家在主动，但最初我能够得到这个消息，怎么不能是他刻意的？”
　　刻意不刻意，都不过是许山的猜想，周青昱到底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以呢？”许霁道。
　　许山站起了身，来到落地窗前，背对着许霁，听不出语气地道:“许岑这几年逐渐变得任性和不可理喻，他退掉了和安家的婚约，这对我们是很大的损失。”
　　许岑竟然退婚了，这倒是许霁第一次知道。按照许岑几乎和许山如出一辙的个性，许霁本还以为许岑并不会在意他的婚事。
　　“所以你必须把握住和周青昱的婚事。”许山转过身来，脸上不再有笑，语气带着命令，“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周青昱和管家一起来挑选客房。
　　许霁于是停下了脚步，倚墙站着，望向周青昱。
　　本以为周青昱会随便选一间睡一晚，却不想，周青昱所有客房看过一遍，给出的都是负面评价。
　　比如卫生间太小，比如床靠着墙他不喜欢，比如灯光太暗等等。许霁从前都不知道，周青昱还是一个那么会挑刺的人。
　　管家心里很是无奈，却不能表露分毫，只得道:“可是周先生，所有房间您都不喜欢的话，这……不然您稍微将就一晚？”
　　周青昱却说:“所有？”
　　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许霁的房间，平静道:“那不是还有一间？”
　　管家大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青昱已经迈开腿走了进去，慢悠悠地扫过几眼，再出来，道:“就这间吧。”
　　“可是……”管家看看周青昱，再看看站在一边的许霁，小声道，“这是小少爷的房间，周先生，要不您还是……”
　　周青昱看向许霁，唇边带上了漠然的笑，道:“两个选择——他出去，或者睡地板。”
　　许霁也看着周青昱，心情竟然奇异地没有为这话受到一丝影响。他抱住胳膊，接受良好地道:“可以，我睡客房。”
　　周青昱的笑缓缓敛了下去，眼色也沉了几分，让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许霁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转过身随便指了一间客房，对管家说:“把这间收拾一下吧。”
　　管家应了一声，刚要进去，周青昱叫住他，道:“去把我车上的东西拿过来。”
　　管家于是下了楼，周青昱又对许霁说:“过来。”
　　许霁看他一眼，没有动。
　　周青昱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迈开腿，两步并作一步地来到许霁身前，二话不说地一伸手，一用力，将许霁扛到了肩上。
　　许霁呼吸凝滞了一瞬，却丝毫动弹不得，只得皱着眉很不爽地质问周青昱:“你什么时候有的这样动不动就把人抱起来的坏习惯？”
　　周青昱脚步不停，很快地进了许霁的房间，将许霁扔在了床上，才盯着他沉声道:“不想我来动手，以后就听话一点。”
　　许霁眉头皱得更深，看着周青昱，一句话不经大脑轻声说了出来:“你以前从来不是这样。”
　　话音落下，房间里霎时间变得极度安静，窗外的雨声清晰得像击打在耳边。
　　周青昱沉默地站在床前，只一双眼睛幽深地和许霁对视。
　　许霁的脸上没有神情，迎过去的目光也不冷不淡，整个人十分平静、平和，就这样无声地和周青昱对峙着。
　　好几分钟后，管家叩了叩门进来，周青昱才卸去了周身冷漠的气焰，边走到沙发上坐下，边淡淡地开口:“给他。”
　　许霁移过目光，望向管家手里提着的东西上。
　　其中一份从包装上已经能够看出是一盒小蛋糕，另一份是一个简单的礼品袋，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
　　从管家手里将两样东西拿过，许霁先打开了礼品袋，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不由得有些怔仲和意外。
　　他将相机拿出来，仔细认真地看了又看，确认了这是他最喜欢的品牌下的最新产品后，一转过头，盯着周青昱问:“你给我这些做什么？”
　　周青昱神色很淡，回道:“自己想。”
　　又是这三个字。
　　许霁完全摸不透周青昱在想些什么，只得将相机放下，又看了看旁边的小蛋糕。
　　晚饭吃得不多，他的确是有些饿了。
　　许霁拿着蛋糕坐到周青昱身边，开始吃之前才想起问:“你的车里怎么会刚好有蛋糕？”
　　周青昱并不说话，许霁没有再问，用勺子吃了一小口，忽听周青昱语调平平地道:“两年前买的，已经过期了。”
　　话一说出，很快让许霁想起了什么。
　　两年前，他出国的那一天，原本就是要去给宋昀买蛋糕的，宋昀用这个理由支开了他，他于是去了见周青昱。那时他还不知道他即将离开，和周青昱很平常地相处着，周青昱对他说:“我去就好了。”
　　还有那个相机。
　　周青昱曾经给他买过一个平价相机，将它给他时，周青昱说:“我以后会给你更好的。”
　　这些细小的事情他都已经淡忘在时间里，周青昱却还牢牢地记得，并在他回国的第一天，就来向他兑现那时说过的话。
　　许霁抬起眼，目光落在周青昱冷冽的侧脸上，心底冷不丁地冒出来一个想法:周青昱变化那么大，原因是不是跟他有关？
　　忽然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霁动了动唇，拧着眉问:“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周青昱冷声打断了他，“想问我是不是一直在等你？”
　　这样的语气让许霁确定了刚刚的猜想不过是他想得太多，然而下一瞬，周青昱嗤笑一声，讥讽地道:
　　“我说我没有在等你，从来没有等过你，也早已经不喜欢你，你会信吗？”


第35章 我想你想得都要疯了
　　床头柜上的灯开得很亮，暖黄的光线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映照在许霁白皙的侧脸上。
　　许霁平躺在床上，目光虚虚地落在天花板上走着神。
　　半个小时前，周青昱说完那句话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就站起身走进了卫生间，只在关门前冷淡地留下一句:“吃完就出去。”
　　可那明明是他的房间。
　　只是许霁下意识地并没有和周青昱计较这一点。
　　到现在，来到了客房里，许霁才记起来感慨，在国外待了两年后，他的脾气和耐性真的好了许多。
　　翻了个身，许霁换成侧躺的姿势，远远地望着窗外的漆黑，思考周青昱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含义。
　　然而没思考出个结果来，门锁拧动的声音打断了许霁的思绪。
　　意识到有人开门进来了的第一时间，许霁几乎是生理反应地将身体绷紧，心脏也加速地跳动了几下。然而很快他想起来，这里是许家，很安全，不会有人来试图伤害他。
　　并且——许霁知道，在这栋别墅里，会在半夜进他屋里的人，只有周青昱。
　　背对着房门的方向，许霁能够听见周青昱刻意放缓放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在向他靠近。
　　说不清为什么，在周青昱即将来到他面前的一刻，许霁闭上了眼，稳住了呼吸，开始装睡。
　　周青昱在他身前停了下来，然而好半晌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站着。夜色中，许霁能感觉到的只有寂静，雨还在下，时钟滴滴答答。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终于有几下细微的窸窣声。
　　然后很快额角贴上了一抹清凉感，很轻微，很柔和，伴着淡淡的药香——周青昱在为他额头上的伤补涂药膏。
　　许霁的心脏忍不住颤了一下。
　　在国外的两年时间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再这样无微不至地关心他了。就算是那天晚上，他因为那个妄图侵犯他的男人受了伤以后，也是独自住院，自己照顾自己的。
　　等药膏涂完，听着周青昱离开的动静，许霁才渐渐缓过神，不想再装睡下去了，刚要睁眼，就感觉到他的床边塌陷了下去，一道带着温度的身躯缓慢地躺在了他的身后。
　　然后很快地，“啪”的一声，眼前的光亮消失，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许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起身，拉住周青昱还按在台灯开关上的手臂，道:“不要关灯！”
　　周青昱的身体很明显地僵了一瞬，等意识到许霁刚才根本没有睡着时，已经若无其事地重新开灯，并冷漠地道:“你的房间隔音太差，雨声很吵。”
　　明晃晃的光线再次铺满整个房间，许霁这才卸下紧张，对周青昱一挑眉，用不太相信的表情反问:“是吗？”
　　周青昱略嘲讽地一笑:“不然你以为我是故意来找你的吗？”
　　许霁看了看他，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不怎么在意地道:“那我回去睡。”
　　然而双脚还没沾地，一只劲瘦的手臂牢牢地抱过他的腰，猛地向后一带，将许霁整个人按回了床上。同时间，周青昱十分迅速地支起上身，压迫感十足地抵在许霁的身前，冷声质问:
　　“我让你走了吗？”
　　对上周青昱黑漆漆的双眼，许霁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见周青昱的脸上染上了几分怒气，压低嗓音对他道:“我就是来找你的，满意了吗？”
　　静了静，许霁忽地一笑，道:“周青昱，你以前想抱我，想和我一起睡，都是直接跟我说的，现在怎么变了？”
　　周青昱沉默了几秒，才冷冷地道:“因为现在我不用在意你愿不愿意。”
　　“主动权在我，”他不带情绪地补充，“我想对你做什么，你都只能接受。”
　　这样说倒显得他压根没有什么人权了。许霁收起笑不再说话，侧过身子背对着周青昱。
　　周青昱凝视着他的背影，低声问道:“为什么不能关灯？”
　　这一次许霁静得更久了，久到周青昱要以为许霁已经生气不愿意理他时，许霁转过身，平躺着望着天花板，用很平静的陈述的语气开口:“我在国外的时候，差点被一个外国男人侵犯了。”
　　周青昱没有出声，许霁以为他是太过意外，于是自顾自将故事补全。
　　那原本是很寻常的一天。
　　许霁刚在一座城市旅行完，回到a国首都的第一件事是去墓地看宋昀。见完宋昀，许霁回到了当时的租房里。
　　那是一座处在郊区的老式楼房，环境不是很好，设施也已经很陈旧，许霁选择在那里住下，一是对居住水平要求不高，二是因为那里离宋昀的墓地近。
　　已经是天黑，许霁推开房门的时候里面漆黑一片，只有窗户透着些白光进来。许霁按下顶灯开关，没有反应。
　　又反复按了几下，灯光始终没有亮起来，许霁这才意识到房子里停电了。
　　他虽然常在外旅行，回到这里的时间不多，但房租费水电费一直不忘缴付，欠费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所以停电大概率是由电路老化所导致。
　　许霁没有在意，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往里走进。他要做的事情不多，洗个澡睡一觉就好，在没亮光的情况下也可以将就完成。
　　借着手电筒不太明亮的光线，许霁从衣柜里随便拿了套睡衣出来，一转身，猝不及防地在黑暗中看见一张直勾勾盯着他、脸上挂着不知名的笑的脸。
　　那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的一幕，后来许霁每每梦到这一场景，都还是会心跳一停、呼吸一屏。
　　下意识地拿手电筒照了过去，许霁用因为惊吓而急剧放大的瞳孔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几秒后才稍微回神，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那是住在他对门的邻居，一个很高大很强壮的a国男人，脸却生得尖嘴猴腮，鼻子下面还有一颗石子大小的痦子，让男人看起来有些奸诈和阴狠。
　　只是许霁从来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并没有戴过有色眼镜去看待对方。相反，男人每次见到他都很热络地打招呼，偶尔也会在楼下逗一些小孩玩，许霁对他印象还不错。
　　而现在，再好的印象也因为悄无声息地潜入他人房间这一行为消失了大半，许霁皱着眉，生气地质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进来的时候，不可能忘记锁门。
　　男人朝他笑着，一双眼睛依旧黏在他身上，嗓音也黏糊糊的:“来找你啊，宝贝。”
　　“我等你好多个月了。”男人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眼底闪着许霁看不懂的暗光，“我可是为了摸清你的生活规律才等你那么久的，你竟然从来没有发现我一直在跟踪你，哈哈，华国来的男人，果然很单纯。”
　　“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许霁的瞳孔又放大了一些，这才意识到男人对他抱着什么样恶心的想法。他转身就要跑，男人迅猛地一把箍住他的身体抵在墙上，再强硬地转过他的头，一只手掐在了许霁的脖子上。
　　男人没有收力，窒息的感觉让许霁脸部涨红、双眼充血，不得不张大嘴巴呼吸着。
　　一颗药就这样被男人直接丢进了他的嘴里。许霁心跳都停了一瞬，努力地挣扎着要将它吐出来，男人在他耳边笑了笑，似乎是在取笑他的不自量力，手上的力度又大了一些，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向下一拽，逼许霁将那颗药吞了下去。
　　然后男人就松开了他，慢条斯理地踱步到沙发上坐下，看起来一点不担心许霁能逃走。
　　“不用害怕，那不是毒药，是能让你快乐的东西。”男人的脸上挂上了阴恻恻的笑，“药效很快就会发作，你会和我共度一个美好的夜晚的。”
　　明白了那是什么药，许霁并没有感到松一口气，一颗心反倒愈发沉了下去。
　　他抓着自己脖子试图将它吐出来，没用。又偏过头冷漠地看一眼男人。
　　那是许霁第一次用那样冰冷毫无温度的眼神看向别人，带着极度的厌恶，和要溢出来的憎恨。
　　男人却被他这一眼瞪得爽了，喉咙里低低地闷哼一声，闭了眼睛将手缓缓向下。
　　“你还是放弃挣扎，过来，我不会让你疼的……”
　　未完的话被一声痛苦的叫声取代，男人拧着脸摸向自己被砸痛的额头，看向许霁已经往外跑去的背影，舌尖用力地顶了顶下颚，骂了一声，忙起身追过去。
　　老旧的住宅楼下是一条条狭小肮脏的巷道，没有路灯，十分昏暗。许霁从前觉得这里很小，被追赶时，却大得好像怎么也跑不出去。
　　奔跑时，许霁能够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猛烈的心跳，额角落了汗下来，滴进眼珠里，让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被雾气蒙住一般，朦胧、迷离。
　　身体逐渐变得不对劲，许霁知道这是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他的腿脚开始发软，心脏和五脏六腑都像在被千万只蚂蚁噬咬。
　　男人离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就像是绝望的号角，一下一下击打着许霁的心脏。
　　身体彻底卸去所有力气，视线变得模糊不堪，许霁倒在地上，在昏迷过去的前一秒，看见前方一道挺拔瘦削的身影慌乱地朝他跑来。
　　“是一个陌生人救了我，将我送到了医院。”
　　许霁没有一丝波澜地讲述着，脸上的神情很平和，“我没有受到实质伤害，但还是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
　　在黑暗的环境里，他总会想起男人邪恶的目光和不怀好意的笑容，让他反胃恶心。也会想起当时全力想要逃走却怎么也跑不出去的害怕和慌张，然后就会像回到了那时一样，心跳止不住地激烈起来。
　　周青昱很反常地一直沉默着，许霁侧过脸看了看他，才发现周青昱紧抿着唇，漆黑深邃的眼眸里覆了一层冰霜似的不含一丝情绪，脸色很沉，看起来极具危险。
　　摸不准周青昱在想些什么，许霁回过头，又说:“后来我联系了祁一江，请他帮我处理这件事情，因为……”
　　因为祁一江的家世很好，家族很有背景，让祁一江来处理，他相信那个男人不会好过。
　　可是周青昱并没有听完他的话，倏然开口，沉声打断了他:“祁一江？”
　　以为周青昱只是在询问祁一江的身份，而并没有意识到周青昱的语气变得很不对劲，许霁点了点头，解释道:“他是我在国外的朋友，最初跟他认识是因为宋昀，他是……”
　　周青昱再一次打断他，并猝然地翻身覆在许霁身上，双手牢牢地抓住许霁的两只手腕禁锢在枕边，说话的嗓音隐含着一层不容忽视的讥讽:
　　“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联系的是他，他还只是你的朋友？”
　　“你有想过我吗？”他又嗤笑一声，双眼紧紧盯着许霁，暖黄的灯光下，许霁恍惚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他完全看不懂的晦暗，“你有一次，遇到事情的时候，想到的是我，而不是别人吗？”
　　这质问简直莫名其妙和不可理喻。许霁想，周青昱当时在国内，就算他联系他又能怎么样？还能等他赶飞机过来吗？
　　虽然……当时祁一江也是在国内的。不过，打出电话前的他并不知道祁一江也跑到了国内，否则，他根本不会打出那个电话。
　　许霁皱着眉，不躲不闪地和周青昱对视着，不想再跟这样蛮狠不讲理的周青昱解释什么，警告道:“放手。”
　　周青昱却好似突然就被这两个字激怒了，看着他的目光里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怒意。
　　许霁根本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当时的情况都已经那么糟糕了，周青昱还在因为自己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了别人而不是告诉给他在生气，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眼眸里也缀上了一层愠色，许霁猝不及防地向上一抬膝盖，力度没有收敛，重重地撞在周青昱腹部上。
　　周青昱明显吃痛，却也只是眉毛蹙了蹙，手没有松开，就连脸色都没有变过。
　　“你只会让我放手。一直都是让我放手。”
　　周青昱忽然冷冷地、缓慢地开口:“现在是你想要跟我结婚，你凭什么、再让我放手？”
　　更生气了。许霁正要再来一脚，周青昱像是预料到他要做什么似的，双腿弯曲起来，牢牢地压制在他的腿脚上面。
　　彻底地被死死地禁锢住，许霁毫无挣脱的能力，恼怒地瞪着眼睛看周青昱。
　　“告诉我，这两年，”周青昱幽深地注视着他，“你有一次想起我吗？”
　　很静。
　　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绵绵不绝。
　　对峙似的，许霁抿着唇，并不回答。
　　意料之中的反应，但周青昱眸里的光还是黯淡了下去。他默了默，才听不出情绪地轻声道:
　　“一次都没有，我在你心里一点位置都没有，是不是。”
　　这一次问出来，却并没有等待许霁作出回答。
　　伸手紧紧地捏住许霁的下颚，周青昱覆身而下，完全不给反应时间的，吻住了许霁。
　　许霁心里的怒意还没有消除，挣扎着要别过头，周青昱却不容他拒绝，十分强硬地夺取他的呼吸。
　　忍无可忍，许霁用力一咬，血腥味很快蔓延到两个人的唇舌间。周青昱的动作却只短暂地停了一瞬，幽暗的黑眸对上许霁带着恼怒的双眼，又是一阵粗野至极的掠夺。
　　不知道过去多久，许霁终于蓄够力，趁周青昱不防备，挣脱了双手，狠狠地将周青昱推了开。
　　“出去！”
　　许霁面含怒气，冷冷地道。
　　周青昱没有动，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居高临下地晦涩地、沉默地看着许霁。
　　额角的碎发遮挡住眼里的情绪，许霁听见周青昱开口时的嗓音变得很沉也很哑，像是喉咙里裹上了满满的风沙，带着声调直直地往下坠。
　　“……许霁。”他缓慢地，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和示弱，说，“我想你想得都要疯了。”
　　心跳一滞，许霁怔怔地看向周青昱，眼里的愠怒因为突如其来的这句携带着伤感和落寞的话，转瞬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默然了许久。
　　许霁看到周青昱终于动了动身体，却不是离开，而是替他将弄乱的被子整理好，然后垂下眼眸，对他轻声道:“刚才是我情绪不好，抱歉。”
　　“睡吧。”
　　他说，然后在许霁身侧躺下，保持着恰当距离地，翻过身，背对着许霁。
　　一夜无眠。


第36章 你会爱我吗？
　　时差还没有调整过来，加上被周青昱的话弄乱了心绪，许霁整晚都没有困意。
　　他能感受到身边周青昱很安稳的呼吸，大概是睡着以后下意识的反应，周青昱翻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许霁没有动，安静地任周青昱抱着，最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彻底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周青昱已经不在，许霁回了自己房间洗漱好下楼，在客厅被许山叫住。
　　许山的目光盈盈地扫过他的唇角，笑着道:“昨晚做得不错。”
　　许霁知道他在说什么。洗漱时他照过镜子，他的嘴唇比平时肿了一些，也红了一些，是昨晚周青昱的杰作，许山当然能看得出来。
　　他冷淡着神色没有理许山，自顾自在餐桌上坐下来，准备吃些东西。
　　许山勾着笑走过来，语气中带着藏不住的愉悦:“好好把握住这门婚事，你的其他所有事情我都不会再干涉。”
　　“不过，”许山的手掌拍在许霁的右肩上，意味深长地道，“对周青昱，你还是该克制一些，现在他乐意忍着你、让着你，即使你伤了他。次数多了，可就不一定了。”
　　说的应该是周青昱嘴上的伤口。
　　昨晚他在生气中，咬周青昱时并没有收力，他将周青昱推开后，也见到了周青昱嘴唇上沾上的红血丝。现在一晚过去，周青昱唇上的状况只会比他的更糟糕。
　　许霁喝了一口水，没有说什么。
　　午饭后，许霁约好和宁朝见面。
　　见面地点在宁朝兼职的一家咖啡店里。许霁过去的时候，正是下午茶客人多的时间，宁朝忙着为客人点单和制作咖啡，许霁闲着无事，在墙角的桌上坐下，静静地看宁朝忙碌。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许霁将宁朝为他泡的一杯咖啡喝到见底时，宁朝终于忙完，来到他对面坐下，笑着问他:“咖啡好喝吗？”
　　许霁点头，说:“还不错。”
　　宁朝弯了弯眼睛，又道:“你见到你的联姻对象了吗，你爸爸不会真的让你和一个老男人结婚吧？”
　　这两年里，他只和宁朝在宋昀对葬礼上见过一次，不过宁朝在国内常主动和他联络，两人目前的关系算得上不错，彼此都知道不少关于对方的事情。
　　“不老。”许霁道，“就是脾气不太好。”
　　“啊！”
　　宁朝张大了双眼，自动将“脾气不太好”理解为有家暴倾向，他忙换到许霁身边，担忧地道:“那你不能跟他结婚啊，不然你受了欺负还不能讨回来，只能吃哑巴亏。”
　　许霁笑了一下，道:“你也认识，是周青昱。”
　　“周青昱？”宁朝似乎很惊讶，好一会儿才又说，“真的是他吗？我记得他以前很喜欢你，对你很好。”
　　许霁脊背往后一靠，轻轻一点头，说:“是他。”
　　宁朝托着下巴思索了几秒，道:“那还可以，起码不是老男人。”
　　“不过，这两年他的变化很大。”宁朝纳闷地道，“很冷酷，冷冰冰的，对谁都冷着一张脸，明明以前看着很温柔的。”
　　许霁看向他，问出他这一趟来和宁朝见面的主要目的:“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你知道吗？”
　　宁朝摇摇头，道:“我和他不是很熟，在学校也很少见面，只知道他好像很忙，就是你出国的第一年里。”
　　“我是看学校论坛知道的。有同学讨论他，说是成绩很好，得了很多奖学金，但是还是出去找了好几份工作，一直拼命挣钱，空闲时间都在实验室里学习，一天只睡几个小时。”
　　“他好像还得到过一次交换生的机会，不过后面不知道为什么放弃了。”
　　“大四的时候，他反倒闲下来了，也不忙兼职，也不忙学习。我有几次见他，都看见他沉着脸，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顿了顿，宁朝又道:“不过当时他已经回到他的家里了，有爸爸妈妈关心，不用再为了生活奔波，也能理解吧。”
　　“是吗……”许霁垂下眼轻声道。
　　宁朝“嗯”了一声，凑近了一些看他，道:“你额头上的伤真的不要紧吗，有点红红的。”
　　许霁沉默了一会儿，忽地道:“可能是跟我有关。周青昱还是喜欢我。”
　　宁朝眨了一下眼，先是有些意外，但紧接着又是认可地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不会就这样放下你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宁朝问他，“还要跟他结婚吗？”
　　许霁还没有回答，宁朝看他一眼，语气变得迟疑一些，又道:“其实……如果宋老师还在的话，他应该会希望你有一个真心喜欢的人的。”
　　提到宋昀，许霁不由得垂下了眼睫。他想起他和宋昀刚到a国的那段时间里，宋昀的确一直会向他问起周青昱的事情，问他怎么处理的和周青昱的关系，又总是劝他不应该和周青昱分手。
　　拿起咖啡杯中的玻璃勺随意地敲击了几下杯壁，许霁道:“选择权在他那里。”
　　“如果他想结婚，那我可以像以前那样跟他一起生活。如果他不想，以后就不应该再有联系。”
　　宁朝点点头，表示赞同，又说:“他肯定会跟你结婚的。有的人就是这样，即使喜欢一个人很痛苦，也要一直喜欢，就像……”
　　后面的话宁朝没有说出来，但许霁知道，宁朝要说的是:“就像宋昀喜欢Ewan那样。”
　　又聊了些其他，许霁打算离开时，店门口传来一声风铃声，宁朝转过头，见到来人后笑盈盈地道:“你怎么又来啦？”
　　来人嗓音清冷，却又透着层不太明显的柔和:“给你送甜品。”
　　这声音许霁算不得陌生。他微怔了一下，转身看过去，果然是祁一江。
　　祁一江见到他，动作也是停顿了一瞬，只是不明显，宁朝并没有发现，还很开心地拉过祁一江，对许霁做介绍:“这是祁一江，他是华国和a国的混血，长得很帅吧？”
　　又对祁一江说:“他是许霁，是宋老师的亲人，也是我的朋友。”
　　许霁挑了一下眉，双眼盯着祁一江，观察他的反应。
　　祁一江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似的，朝他伸出右手，礼貌又疏离地道:“你好。”
　　许霁看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宁朝，注意到祁一江趁宁朝不注意时向他投来的视线，带着明晃晃的暗示。
　　不清楚祁一江这是在做什么，也不知道祁一江的目的是好是坏，许霁决定暂时配合他，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也说:“你好。”
　　打完招呼，原本想找个机会问一问祁一江接近宁朝的原因，不想没多久就收到了祁一江发来的短信:“你先走，以后再解释。”
　　想来祁一江一个富家公子也不会对宁朝谋财害命，许霁没有再待，告别了两人离开。
　　回到许家时，周青昱正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脊背挺立，半点不见昨晚偏执又破碎的影子，恢复了高贵冷傲的模样。
　　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一抬手，示意陈阳过去。
　　陈阳拿着手里的袋子走向许霁，弯了一下腰，不失恭敬和礼貌地道:“许先生，这是为您准备的一套西装，请您换好和周总一起出席一场宴会。”
　　许霁往袋子里看过去，点头，道:“好。”
　　西装换好得很快，许霁在镜前简单地照了照，出了房间下楼。
　　他来到周青昱身边，道:“走吧。”
　　周青昱这才缓缓起身，不冷不淡地瞥他一眼。只一眼，眸色便不自控地深了深。
　　这是周青昱第一次见到穿正装的许霁。
　　轻盈的布料包裹住许霁清瘦的身躯，纤瘦的腰肢和细直的长腿在动作时若隐若现，雪白的布料贴在许霁身上，衬得他像夜色下的月光般皎洁夺目。
　　他开口，低声叫住了转身要走的许霁。
　　许霁回过头，问:“怎么了？”
　　周青昱没有回答，抬腿朝他走近，也是这时许霁才注意到，周青昱身上的黑西装和他身上的这套白西装是一模一样的设计，显然是同一款的两种颜色。
　　许霁挑眉，问他:“你怎么不问问我想穿黑色还是白色？”
　　周青昱在他身前停下，伸出双手，慢条斯理地替他理了理脖子上的领带，不咸不淡地道:“你适合白色。”
　　许霁上下地看了看他，也作出评价:“你不适合黑色。”
　　倒也并不是不好看。只是记忆中，周青昱是一个很干净很明朗的人，比起给人成熟感严肃感的深色西装，简单低调的浅色系衬衫总会更加衬他一些。
　　然而周青昱没有理他这句话，转过身，冷漠地朝外走去，道:“该出发了。”
　　到达了宴会大厅，许霁才知道，这是一场订婚宴。
　　不过男女主角许霁并不认识，到场的宾客们也大都没有印象，许霁全程只好跟在周青昱身边，听周青昱和各老总讲生意场上的客套话和奉承话。
　　听了半个多小时，许霁觉得无趣时，一个笑盈盈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自来熟地对周青昱道:“这对年轻人很恩爱啊，看对方的眼神跟掺了蜜似的，哈哈，真是浓情蜜意。”
　　许霁往台上看去，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
　　周青昱没有回话，男人又道:“听说小周总还一直单身？那真是很可惜啊，男人身边，总要有个伴陪着。”
　　“我有个女儿，年纪和小周总差不多大，不知道小周总有没有兴趣，和她认识认识，彼此了解了解？”
　　原来是一个和许山一样想靠联姻来获取利益的人。许霁看了一眼周青昱，不由得笑了笑。
　　凭周青昱的长相和身家，周青昱现在一定成了一块林市联姻的香饽饽。
　　察觉到他脸上的笑，周青昱偏过头，冷漠地看向他。
　　男人似是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个人，正要开口询问许霁的身份，周青昱冷淡地说出一句“失陪了”，就拉过了许霁的手腕快步往外走。
　　到了外面，周青昱才放开他，讥讽地一笑，道:“很想我和别的人认识？很想我和别的人联姻？”
　　“不是。”许霁道，“只是觉得你很受欢迎。”
　　“我受欢迎你很高兴？”
　　周青昱凝视着他，语调又冷了几分，低沉地道:“我从来不会希望你受欢迎。”
　　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许霁只好沉默不语。
　　周青昱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再次拉过他，带着许霁往车子走去。
　　宴会还并没有结束，许霁有些迟疑地问:“就走了？”
　　周青昱冷声道:“可以提前离场。”
　　周青昱将许霁带到了一家酒店。
　　一直到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许霁都单纯地以为周青昱带他来这里，是有事情要和他商量。
　　却不想，刚一关上门，周青昱就将他抵到了墙上，低声问他:“跟你说过，想办法来讨好我，想到了吗？”
　　并没有。许霁甚至根本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周青昱似乎知道他不会去想，倾身又朝许霁贴近了几分，嗓音变得有些沉，道:“那我可以告诉你。”
　　“今晚留在这里，”眼眸幽暗深沉，周青昱直勾勾地盯着许霁，道，“陪我睡一晚。”
　　许霁有些不太理解:“只是睡一晚？”
　　他并不明白周青昱怎么会提出那么简单一个条件。毕竟两年前，他们就已经同床共枕过许多次，就算是现在，如果周青昱想和他睡在一起，也大可以像昨晚那样，直接睡到他床上来。
　　但他还是点头，道:“可以，不过……”
　　周青昱却没有再给许霁说话的机会，在得到肯定答案的第一瞬间就打横抱起了许霁，然后快步将人放到了床上，不容抗拒地落下了一个猛烈的吻。
　　感受到腰间衣摆被掀起，许霁才终于意识到，周青昱说的睡一晚，不是普通的睡一晚。
　　“等等！”
　　许霁连忙别过头，用力地推开周青昱，对上周青昱染上了炽热的红色的黑眸，微微蹙眉，道:
　　“你确定要这样吗？你要把我们的联姻跟这种事情挂钩？”
　　周青昱眼眸晦涩地看着他，半晌嗤笑一声，道:“这种事情是什么事情？我们的联姻不跟性挂钩，跟什么挂钩？爱吗？”
　　“我可以给你时间，你可以爱我吗？你会爱我吗？”
　　许霁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莫名地不想就这样和周青昱真的发生关系，就算是知道如果不和周青昱结婚，就得和别人；这种事情不和周青昱，也要和别人。
　　相比较之下，那不如是周青昱。
　　可他现在就是不愿意。或许是因为仓促，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或许只是不想让他和周青昱的婚姻扯上肉体交易。
　　他不躲不闪地直视着周青昱，认真地道:“不应该是现在，周青昱。就算迟早要做，也应该在婚礼后。”
　　周青昱保持着上身撑在许霁上方的姿势，幽暗深沉的眼眸微微眯了眯，许久后，才讥笑着道:“婚礼后？我答应跟你的婚事了吗？”
　　然而下一秒，他还是从许霁的身上退了开，站在床边，听不出情绪地、漠然地道:“许霁，这是你自己说的。”
　　“给我心，或者给我你自己。”
　　他语气风轻云淡，话里却带着莫名偏执的意味，缓缓道，“你必须选一个。”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有很大修改。


第37章 我是想过你的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做，两人一如两年前恋爱时的每一个同居的夜晚，十分平静地共度了一夜。
　　第二天睡醒时，周青昱已经不在床上。许霁坐起身，对上床尾沙发上坐着的周青昱的双眼。
　　眸眼晦深幽暗，直直地注视着他，不知道注视了多久。
　　见他醒过来，周青昱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来到许霁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道:
　　“许霁，既然你强烈地想要和我结婚，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许霁挑了挑眉，不明白他什么时候有过所谓强烈的意愿。
　　然后他又听周青昱冷声道:“不过，我只给你，给许家一年时间，一年后你我离婚。”
　　“许山想要依靠周家得到好处，就让他把握好这一年机会。”
　　许家怎么样、他自己的婚姻怎么样，许霁倒是并不在乎，这一桩婚事对他而言，本就只是为了兑现两年前他对许山的承诺。
　　如果一年后周青昱选择跟他离婚，他反倒还获取了自由。
　　于是不怎么在意地一点头，许霁道:“可以。”
　　然而周青昱却看起来对他的这一反应并不满意，眸光猝然地暗了几分，周青昱直勾勾地紧盯着他，漠然道:
　　“可以？”
　　他讥诮地一笑，唇角弧度向上弯起，许霁和他对视着，莫名地从他的瞳孔里窥见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涩然。
　　好半晌，周青昱声调很轻地喃喃道:“你当然可以。”
　　“不止时间多长多短都可以，就连新郎是随便什么人，对你来说也都可以，是不是？”
　　嗓音太小太低，就像被卷进在风沙里，似远又似近，让人听不真切，也终于让许霁感受到周青昱的情绪并不太好。
　　他抬头看着周青昱，抿了抿唇。
　　其实他一直不习惯对别人诉说有关于他真实想法，或包含他真实情感的话，但或许是周青昱这一刻看起来太过破碎，许霁默然几秒，还是道:“也不是。”
　　他垂下眼睛，认真地道:“你比其他许多人，都要好很多。”
　　周青昱没有说话，只一双眼依旧一分不错地凝视着许霁。目光深深地落在许霁根根分明的睫毛上，静默了许久，他缓缓地、听不出情绪地道:“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也只得到这一句‘比其他人好’而已。”
　　一室寂静。
　　气氛突然就变得很压抑，许霁蹙着眉，思考是这样吗，周青昱在他这里，真的只是“比其他人好”而已吗？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外响起的叩门声突兀地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许霁下意识地往房门看过去一眼，周青昱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视线垂落在许霁脸上，分不清在想些什么地，无声站立。
　　许霁看了看他，叫他:“周青昱。”
　　周青昱这才很缓慢地有了些反应，眼眸很深很沉地又看了许霁一眼，而后很快地敛去了眸中晦涩的情绪，变回冷淡如霜的模样，对门外道:“进来。”
　　等门外的陈阳走进了来，周青昱神色淡漠地道:“我要出差一周，一周以后会找时间和许山商讨婚礼安排。”
　　许霁了然地应了一声，周青昱已经转身朝外走去，冰冷地留下一句:“自己想办法回去。”
　　许霁没有怎么在意，在房间里简单地洗漱过，一走出去，却见到本该和周青昱一起离开了的陈阳。
　　陈阳对着他摸了摸脑袋，讪讪地一笑道:“许先生，周总忽然有别的安排，把我落这了……我刚好没什么事，干脆我送您回去吧？”
　　由陈阳送回到许家，许霁简单地吃过东西，回了房间休息。
　　当晚，许山从公司回来，对于许霁前一晚和周青昱一起参加宴会并一夜未归这件事情表现出了十足的喜悦和满意。
　　用晚饭时，许山藏不住笑意的眼睛直直看着他，道:“周青昱现在对你提过联姻的事情了吗？”
　　许霁看许山一眼。许山会这样问他，显然是还没有从周青昱那里得到消息。
　　而恰巧许霁也不是很乐意看见许山知道联姻事情定下来了以后乐盈盈的样子，于是放下筷子，淡淡地道:“这桩婚事被我搞砸了。”
　　许山微微蹙眉，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道:“发生什么了？”
　　“我不知道。”许霁一脸淡然和平静，显得说的话又多了几分真实性，“今天早上他将我赶出来了。”
　　许山脸色沉了下去，直勾勾地打量许霁的脸色，眉毛不自觉皱得越来越紧，最后一摔碗筷，起身离开，只冷漠地留下一句:“我会向周青昱问清楚。”
　　听到许山说会亲自去问周青昱，许霁本以为他的话会被戳破，然而之后的几天里，许山都保持着低气压，心情极度不悦。
　　许霁自然也觉得奇怪。他没有提前和周青昱沟通过，按理说周青昱在面对许山的询问时，说的应该是实话，而不是配合他。
　　到这一天下午，许霁下楼时，听见许山和管家在客厅内说的话，才明白许山情绪激动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根本没有将我当作长辈。”许山语气不善，“每次联系他，都将电话交给助理，几天过去连他的声音都没听过一次！”
　　“半路才被领回家的人，果然就是没有教养！”
　　许霁走过去，神色很淡地讥讽道:“你是他的岳父，还是他的上司？你的这点财产入得了他的眼吗？他凭什么一定要亲自跟你通电话？”
　　许山脸色更沉，紧盯着许霁，质问道:“你到底惹了什么事情？”
　　“你明知道如果能和周家联姻，对我们会有多大的好处，林市所有企业家都要更敬我们三分，而你把它搞砸了？”
　　许霁自顾自倒出一杯水喝了口，并不回答。
　　许山眯着双眼看了看他，语调漠然，带着命令:“明天去给周青昱道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让他同意这桩婚事。”
　　许霁放下水杯，正要说周青昱已经出差不在林市时，一道冷傲淡漠的嗓音插进来:
　　“不靠联姻，公司也一直在蒸蒸日上。”
　　许霁转过头，见到了回国后一直没有见过面的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许岑。
　　许岑走进来，面色平淡、眸色平静地对许山道:“公司近几年的发展已经越来越好，并不是一定要联姻。”
　　许霁抿了抿唇。从有记忆以来，许岑都是许山意志的坚定执行者，从来没有违抗过许山的意愿，也从来没有站在他是身边，为他说过一句话。
　　今天这是第一次。他完全没有想到过、期待过的第一次。
　　许山看向许岑，脸色稍稍缓了几分，道:“搬出去了，还回来干什么？”
　　许岑淡淡道:“来拿一份文件。”
　　许山冷冷地哼笑一声，道:“你为了那个瘸子退了和安家的婚事，这已经让我很失望，现在还要搅乱许霁的联姻？”
　　许岑依旧平静，道:“我只是陈述事实。”
　　话落，他没有再说下去，对许山微微一颔首，道:“我去一下书房。”
　　许山对着他的背影冷漠地提醒道:“因为周家的背景足够强大，我才没有计较你和安家退婚的事情。如果许霁的婚事失败，你也别想再和那个瘸子搅和在一起。”
　　注意到许岑上楼的脚步明显地停滞了一瞬，许霁微微蹙了蹙眉。
　　他回过头，对许山冷冷地道:“周青昱两天后回来，他会来找你商讨我和他的婚事。”
　　而后没有再管许山是喜是怒，也转身上了楼。
　　回到房间，许霁在床上躺了下来。
　　如果不是那个承诺，他根本不会继续留在这里。
　　许霁侧过身，望着窗外的日光，想，如果宋昀还在的话，他就可以去住在宋昀家里。
　　这样想着，许霁心情不大好地睡了过去。
　　睡醒以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许霁睁眼时，意料之外地，见到了坐在床边，安静注视着他的周青昱。
　　周青昱看着他道:“醒了就起来。”
　　许霁问他:“不是出差一个星期？”
　　周青昱没有回答他，只是道:“你以后跟我一起生活。”
　　许霁起床的动作一顿，道:“跟你生活？”
　　周青昱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道:“不愿意？那也由不得你。”
　　“没有。”许霁道，“我并不喜欢这里。”
　　顿了顿，许霁和周青昱对视着，忽地又道:“周青昱，在国外的时候，我是想过你的。”
　　大概是从来没有奢望过许霁也会想念他，听到许霁的话，周青昱的眸色瞬间微微怔住，脸上的冷淡褪去得无影无踪，好几秒，嗓音微微发颤，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心动，重复道:
　　“想过我？”
　　许霁道:“想起什么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人活着，就是总会不经意地想起什么人。你、许岑、许山、宁朝，我都有想过。”
　　眼里的光霎时黯淡了下去，分不清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周青昱很轻地讥笑一声，站起身，不再看他。
　　许霁将目光落到周青昱的背影上。
　　回国以后，周青昱就成熟了许多，也凌冽了许多，脊背坚挺、身形挺拔。而此刻，窗外傍晚的夕阳打在他身上，明明是温暖的颜色，却徒添了几分落寞。
　　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沉默中，他听见周青昱低声缓慢地开口:“在你心里，我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有没有不同，许霁并不知道。但他没有告诉周青昱，他每次想起周青昱的时候，都和想起其他人不同。
　　因为在每一次想起周青昱后，许霁的心里都会不自觉地冒出一句:“如果周青昱在的话。”
　　——如果周青昱在的话，在宋昀的手术室外等待时，周青昱应该会抱抱他。或者在他独自旅行受了伤时，周青昱会很担心地照顾他。还有在那个险被侵犯了的晚上，周青昱一定会陪在他身边。
　　只是这时的许霁还并不知道，这一种想起有另一个名字，叫作思念。


第38章 我会把你绑回来
　　许霁跟着周青昱回了他的家，也见到了他的家人。
　　周青昱的父亲周怀礼作为偌大家族的掌权者，身上有久居上位的威严，眉眼之间却也同时显露着对家人的慈爱。
　　周青昱的母亲文妍则是一位温婉娴雅的女性，相貌和周青昱有三四分相像，即使脸上已经染上了些许岁月的痕迹，也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大美人。
　　大概是周青昱早跟周怀礼和文妍说起过他，许霁跟着周青昱一起进去的时候，两位长辈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反倒亲切地表示了欢迎。
　　“在这里不用拘束，”文妍笑着，对许霁柔声道，“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就好。”
　　在许霁的印象里，他的身边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位温柔和雅、像母亲一样的人存在过的，以至于对上文妍含笑的双眼，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点头，道:“好。”
　　“好了。”周怀礼在这时开口，嗓音低沉，隐含着不太明显的柔意，“青昱刚出差回来，让他们先回房间去休息。”
　　周青昱“嗯”了一声，朝两位长辈一颔首，道:“我们晚点再下来。”
　　许霁看了看周青昱。即使是在跟自己的父亲母亲说话，周青昱脸上的神色也是淡淡的，有礼，却不显露多少情绪。
　　与之不同的，周怀礼和文妍眼里对周青昱的关爱十分明显、毫不遮掩。
　　许霁想起来，这些天听到的有关于周家的一些话，说是唯一的孩子在十多年前走丢后，周怀礼和文妍一直郁郁寡欢、心结淤积，文妍更是为此经常生病，时常治疗。直到终于将周青昱找回后，他们对周青昱弥补了十足的疼爱，宠溺至极。
　　现在看来，真是这样。不过，许霁又想到，既然走丢了十多年，那么一年前，周青昱是怎么被周怀礼和文妍找到的？
　　这一问题并没有问出来，许霁和周青昱一起上了楼，进了房间。
　　离开许家前，周青昱告诉许霁不用收拾行李，许霁于是并没有带走太多东西，只将笔记本、周青昱给他新买的相机，和其他一些重要物品装进背包里，带了过来。
　　将背包在沙发上放下，许霁这才开始打量整个房间。
　　很干净，也很整洁，色调以黑白为主，衬托出低调奢华，四面墙却十分不和谐地挂满了风格各异的画，虽然为这间屋子减去了几分冰冷气息，却也显得怪异。
　　许霁往其中一幅走近，仔细看了看，心里隐约升起一股熟悉感，好半晌，终于记起来——这是他的画，是他和周青昱同居时，画下的画。
　　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记不清画下这些画时的场景和心情，只有其中一幅，算得上是无厘头的涂鸦的画，他有些不太清晰的印象。
　　那是他认识宁朝时，右手受伤以后，用左手随随便便画出来的。或者，那甚至不能称作是“画”，因为他当时只不过是拿着画笔在胡乱描绘而已。
　　许霁转过头，看着周青昱，问:“这些你怎么还留着？”
　　周青昱没有波澜地和他对视，反问道:“不能留？”
　　不等许霁再说话，他又缓慢低沉地道:“你留给我的东西，也只有这些画了。”
　　许霁默了默，忽地想起了什么，往屋内四处看了看，问:“那只猫还在吗，卷卷，它怎么样了？”
　　周青昱漠然道:“死了。”
　　“死了？”
　　许霁怔了一瞬。
　　几声敲门声恰好响起。
　　文妍柔和的嗓音自门外传来:“青昱，小霁，在做什么？”
　　周青昱过去打开门，道:“怎么了？”
　　“饿不饿，晚餐好了，”文妍笑着道，“下去先吃饭吧。”
　　准备的晚餐很丰盛，菜肴种类很丰富，也很合许霁的口味。
　　在许家的时候好几天没吃上合胃口的饭菜，许霁这一顿吃得不小心多了些，一直安静地低着头，专注地吃喜欢的东西，时不时听几句周青昱和周怀礼商讨有关婚宴的事情。
　　“这几天我会把请柬发出去，会邀请林市所有的上流人士到场。”周怀礼道，“其他事情，就交给你们自己负责。”
　　周青昱“嗯”了一声，周怀礼又转过头，看着许霁，温声道:“对于婚礼，有什么想法和需求，和青昱讲，或者告诉我，我和文妍，都会尽力办到的。”
　　许霁其实并没有任何要求，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好的。”
　　晚饭后，许霁本想回房间洗漱，文妍却过来，温柔地拉住了他的手，温婉一笑道:“小霁，陪我讲讲话，好吗？”
　　第一次被女性长辈这样亲切地牵住手，许霁的手臂僵住了半瞬，完全无法拒绝地，跟着文妍来到沙发上坐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文妍依旧握着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看起来就像是最寻常、最普通的长辈和后辈之间进行日常的交流。
　　文妍微微笑着，对许霁道:“小霁，青昱很在意你，是不是？”
　　以为周青昱对周怀礼和文妍讲过两人过去的事情，许霁沉默着，没有说话。
　　文妍脸上的笑意敛了敛，陷入了不好的回忆似的，神情变得有些伤感和落寞:
　　“青昱以前的生活很不好，这是我和他爸爸的错。他明明应该是我们家里最矜贵、最受宠爱的孩子，却一个人在外面，艰难地长大。”
　　“青昱走丢的时候，我很自责，很痛苦，后来有了心病，每一天要吃很多药。”
　　“我们一直没有放弃找青昱，可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过去得越久，大海捞针越难，找到的希望越渺茫。”
　　“后来是吴禹告诉我们，他见过一个人，和怀礼长得很像，”说到这里，文妍的脸上终于重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和怀礼本来没有抱着希望，但还是去了见一见他说的那个人，这才将青昱找到。”
　　吴禹？
　　很陌生的名字，大脑深处却又好像有几分关于这个人的印象。许霁思索了半分钟，终于记起来，他曾经有一个联姻对象，就是吴禹。
　　文妍并没有发现他在走神，继续道:“青昱回来以后，并没有埋怨过我们什么，但我和他爸爸心里不好受，总想给他最好的，想好好弥补他。”
　　“可他什么都不要。”文妍叹了口气，“也什么都没有要求过。”
　　“唯一一次，他对我们提出要求，”文妍注视着许霁，“就是说他要将你带回来，他要和你结婚。”
　　许霁静静听着，一直没有出声。
　　文妍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他，浅浅笑了笑，道:“跟你说这个，并不是想逼迫你什么。”
　　“只是青昱的性格，我怕他再喜欢你，也不会让你知道。”文妍轻声道，“所以我想告诉你，他很喜欢你。”
　　这才明白文妍对于两人的过去一点都不了解，许霁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知道。两年前，我和他在一起过，那个时候……”
　　他对上文妍温柔的目光，顿了顿才道:“那时他还不是现在这样，他和你很像，很温柔，也总是笑着。”
　　文妍似是怔了怔，垂下头，轻声喃喃道:“是吗。”
　　和文妍结束谈话，许霁回到二楼房间，洗漱好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恰好管家叩响门。
　　“许先生。”管家叫他，“少爷让我把卷卷抱上来给您看看。”
　　许霁有些意外，目光下移，落在管家怀里圆滚滚的黑色大肉球上，有些怀疑地道:“它是卷卷？”
　　管家将猫放下来，笑道:“是。下午我将它送去了宠物医院做检查和护理，刚刚接回来。”
　　许霁走近几步，蹲下身，见到黑猫脸上并不陌生的疤痕，这才逐渐接受了现实，道:“周青昱将它养得那么胖？”
　　简直要比两年前他离开时胖了整整一圈。
　　管家笑笑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房间。许霁伸手拍了拍黑猫的脑袋，道:“你还记得我吗？”
　　黑猫不会说话，但用实际行动作出了回答。它十分抵触地躲过了许霁的触碰，虽然笨重，却很迅猛地跑开了。
　　身体太过肥胖，从茶几上跃过时还不小心将一个玻璃杯撞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许霁看着它，越看越觉得曾经可怜兮兮的流浪猫已经变成了一个顽劣不堪的黑球。
　　他笑出一声，边走过去边道:“你这样，没以前可爱了。”
　　走到玻璃碎片前，许霁伸手将一片片碎片拾起来，卷卷却像听懂了他的话似的，龇牙咧嘴地又跑来，从许霁手臂上撞了过去。
　　撞得不怎么疼，手指却被玻璃碎片划了一下，伤口处很快地泌出了红血丝。
　　“你……”
　　许霁正要说什么，另一道嗓音在房间里响起，伴随着由远及近走来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许霁抬头，就见到周青昱快步走进了房间，并且已经注意到他手上的伤，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手指。
　　“它将杯子撞倒了，”许霁说，“还来撞我。”
　　话落，停顿了半秒，他又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责怪的语气道:“我只是说它一句，你怎么将它养得脾气那么大？”
　　周青昱皱起眉，不悦地看向窝在角落里的猫，冷冰冰地道:“之后两天的食物没有了。”
　　卷卷立刻低低地叫了叫，跑到周青昱的腿边抓住来裤腿撒娇。周青昱没理它，拿起许霁的手指看了看，确认了伤痕不深，才道:“玻璃碎了就碎了，这种事情以后不要自己做。”
　　然后站起身，冷酷地撇开脚边围着他闹的卷卷，往外走去。
　　许霁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开口叫住他:“创可贴我背包里就有。”
　　周青昱于是又回到房间，来到沙发边，刚要拉开许霁背包的拉链，却发现了另一样东西。
　　小拇指细，淡淡的蓝色，比他的那一根稍稍褪色一些，被紧紧地系在拉链的圆孔上。
　　短短的一瞬间里，太多事情就随着这一根皮筋翻山倒海地涌现在脑海，甜的，酸的，痛苦的，夹杂在一起，心脏很忽然地就抽痛了一瞬。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呼吸，然后很缓慢地将它解了下来，这才继续拉开拉链，从背包里，将一张创可贴拿了出来。
　　“两天不吃东西的话，会不会惩罚太严重了？”
　　身后，许霁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在开口问他。
　　周青昱沉声道:“不用心疼它。”
　　许霁于是不说话了。
　　周青昱替他将创可贴贴好，沉默了一阵，才将掌心里那根断掉的皮筋摊在许霁面前，问许霁:“你还留着它？”
　　“你怎么解下来了？”许霁伸手去拿，边道，“这是我一次爬山的时候断掉的，后来就系在背包上了。”
　　那时他还是到接近山顶的时候才发现手上的皮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掉了，又掉在了哪里。纠结了许久，还是返了回去找了回来。
　　至于为什么要找，找到后又为什么一直留着，许霁也说不清楚。他固执地认为，如果一定要解释，那就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习惯，和一种恋旧。
　　毕竟，在那个时候，这根皮筋已经在他手上留了一年多时间。
　　周青昱却收回了手，将皮筋握回在掌心里。
　　“留着干什么？”他听不出情绪地说。
　　“你戴上它也没有喜欢上我。我摘下它也没有放过我自己。”
　　顿了顿，他低声道:“不如丢了。”
　　听到话，许霁的心里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他辨认不出来，却知道他并不太高兴。
　　只是从前让他“不能摘下来”的是周青昱，现在收回那句话，要丢掉这皮筋的也是周青昱，他当然要尊重周青昱的选择。
　　于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蹙了蹙眉，许霁道:“随便你。”
　　周青昱没有说话，他已经来到了书桌前，拉开抽屉，拿了一样东西出来，然后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回到许霁身边。
　　“结婚以后，”
　　他说着，拿起许霁的右手，将手中的东西套进了许霁的无名指里，语气平静、无波无澜，却更显出话语里的认真和执着，道，“再像恋爱那样随便离开我的话，我会把你绑回来。”
　　无名指上多了冰冰凉凉的触感，许霁垂下眼睛看过去，他的手指上已经戴上了一颗闪闪发亮的钻戒。
　　“它不会断掉。”周青昱淡漠地道，“但是你将它取下来的话，我也会将你绑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在周日


第39章 你躲不掉
　　婚礼举行的那天风和日丽，是很温暖舒适的天气。
　　婚宴地点在室外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
　　周青昱和周怀礼都很重视这场婚礼，因此将场景布置得十分盛大和浪漫，点缀着鲜花和气球，随着微风淡淡舞动，花香蔓延在空气中，透出自由和清新。
　　宾客来了许多人，照周怀礼所说的，几乎林市的所有企业家都收到了请柬，而周青昱貌似也以个人名义邀请了不少人。
　　许霁倒是没有多少一定要邀请的人，思来想去，只告诉了宁朝。
　　仪式正式开始前，宁朝在化妆间找到许霁。
　　许霁正坐在化妆镜前，对着镜中的自己走着神，宁朝轻手轻脚走过去，靠近后猝不及防地一拍许霁的肩膀，笑着道:
　　“许霁！你在想什么？”
　　“没有，”许霁看看他，“只是发呆。”
　　宁朝眨了一下眼，道:“你今天很好看。”
　　许霁没说话，他想起了另一件事，问:“你和祁一江，是怎么认识的？”
　　“他啊，”宁朝在许霁身边坐下来，缓缓说道，“是去年，我在学校外面捡到的。”
　　“虽然用‘捡’这个字不太好，但是，当时的确是这样。”宁朝可爱地笑了笑，“那时他身上脏兮兮的，还受了伤，我想带他去医院，他不肯。”
　　“他说他是混血，爸爸在a国，跟他吵了一架，还打了他，他一时生气来了这里找妈妈，结果妈妈不认他，将他赶了出来。”
　　“如果去医院的话，他爸爸就会找到他，把他带回去，又揍一顿。”
　　“我只好带他去酒店住了一晚，给他买了些药。”说到这里，宁朝有些无奈地托住下巴，“后来他就一直跟着我了，还把身上的手表卖了，在学校外面租了一间房子，非要我跟他一起住。”
　　“可能是因为家庭不幸福，又在这里没有朋友，能相信的只有我吧，”宁朝说，“所以他很黏我。”
　　许霁越听越困惑，到最后微微蹙起了眉。
　　据他所知，祁一江的爸爸的确是a国人，却对祁一江很放任宠爱，这大概和a国和谐放养的家庭教养方式有关，所以祁一江随性自在，在国外赛车滑翔什么都干，而他爸爸都不会干涉。
　　至于他的妈妈，虽然远在华国，但每逢生日，或是其他节日，礼物也都不会少，怎么可能“不认他”，还“将他赶出去”。
　　显然，祁一江对宁朝说的话通篇都是在撒谎。只是撒谎的原因是什么，却不得而知。
　　在知道祁一江要做什么之前，许霁决定暂时不戳穿他，只点点头，道:“这样。”
　　宁朝“嗯”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一句冷涔涔的嗓音插进来，道:“聊完了？该出去了。”
　　许霁和宁朝一起转过头，就见周青昱立在门边，背对着光注视着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听他们讲了多少话。
　　许霁站起身，往周青昱走近，问他:“快开始了吗？”
　　周青昱牵过他的手，又看一眼宁朝，这才拉着许霁往外走去，冷淡地道:“你不饿？”
　　时间还早，许霁说:“不是很饿。”
　　周青昱又道:“仪式结束要敬酒，先填点肚子。”
　　想想觉得很有道理，许霁点头，正要跟着周青昱离开，余光却注意到不远处两抹高瘦的背影，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着黑色西装的青年许霁很熟悉，正是来参加他婚宴的许岑。至于旁边那位……
　　旁边浅褐色西装的男人身高要比许岑要矮了几公分，身形也要更清瘦一些，许霁注意到他侧过头看许岑时的面孔，皮肤很白，长相很清隽，透着淡淡的书生气息。
　　许岑正和男人交流着什么，说话时的目光分寸不离开男人的脸上，又在男人说话时微微低下头，直直地看着男人，听得很专注。
　　这还是第一次见许岑对一个人的态度这样耐心和气，许霁无意中多看了几眼，下一秒就听周青昱冷漠道:“那是许岑的助理，你看他干什么？”
　　“助理？”许霁有些疑惑，“许岑对他不像助理。”
　　周青昱道:“他们的关系原本就不一般。”
　　许霁回头看了看周青昱，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一次周青昱没有回答，拉着他的力气加大了一些，许霁不得不加快了脚步跟上。
　　彻底离开前，又往许岑的地方看过去一眼，男人正好往外走，纤瘦的身影走得很慢，两只腿走动时的动作莫名地有些不协调。
　　许霁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辨认出来，男人的右腿膝盖弯曲时的弧度要比左腿稍大，脚尖会在迈出右腿时不自觉地微微向上踮起一些。
　　他的右腿是瘸的。
　　婚礼仪式略有些繁琐，许霁全程被周青昱牵着手，听证婚人发言，再听长辈好友致辞，顶着众多宾客的目光站得笔挺挺，不多时就感觉到腿脚发酸。
　　几天前周青昱已经将戒指套进了他的手上，又让许霁也为周青昱将戒指戴上，并勒令“不能摘下”，因此婚礼上省去了交换戒指这一环节。
　　但新人接吻这个环节是怎么也躲不掉的，即使许霁再怎么不习惯在满满的注视下和周青昱亲密。
　　好在周青昱这一次吻他时并没有私下里那样强烈而深入，只是浅尝辄止地、轻轻地吻了他一会儿。
　　许霁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一抬眼，就见周青昱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里的光彩复杂难懂，他读不真切。
　　所有仪式步骤都走完后十分疲惫，周青昱看出这一点，早早地将许霁送回了家。
　　许霁回到床上躺下，准备睡一觉，见周青昱又要离开，叫住他，道:“你去哪里？”
　　周青昱将整个被子扯上来，直盖到许霁脖子以下，才说:“有很多重要客人，我去招待。”
　　许霁不说话了，目送着周青昱走出去，这才闭上双眼，缓缓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傍晚，肚子饿得难受，在楼下草草地吃过东西，正要回到楼上时，听见房门被打开。
　　许霁回过头，恰好撞进周青昱的视线里。
　　“你回来了。”他说。
　　周青昱“嗯”了一声，问他:“吃过饭了？”
　　“吃过了。”
　　周青昱却像是在确定什么似的，又问道:“吃饱了？”
　　许霁点了一下头，就见周青昱走过来，和他一起上楼，道:“那就回房间。”
　　回到房间里，周青昱关好门，见许霁在书柜上抽了一本书下来，走过去，二话不说地将书夺走塞回书柜里，冷淡地命令道:“去洗澡。”
　　许霁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道:“还很早。”
　　周青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地嗤笑一声，不含情绪地冷冷道:“你又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
　　和周青昱黑幽幽的眼眸对视了半晌，许霁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周青昱的话。
　　无法控制地，耳廓上泛起点点红，许霁缓慢道:“……你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这才上楼多久，周青昱简直就像是特意冲着要和他睡觉才回来的。
　　周青昱冷冰冰地看着他，似是对他的反应极其不满意。半分钟后，他漠然道:“你可以告诉我，你已经喜欢上了我，不然，今晚你躲不掉。”
　　眼前的周青昱压迫感十足，讲道理大概是无法起到一丝用处。
　　许霁默了默，转过身，刚想先逃掉，再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地被周青昱拦腰扛起，不容抗拒地抱进了卫生间里。
　　“你做不出来选择，”周青昱面色冷漠，“那就直接做。”
　　……
　　很不好受的感觉，许霁实在是很不习惯，难以控制地挣扎几下，指尖忽地在周青昱的手上触碰到一处粗糙的凸起。
　　顺着那触感摸了摸，觉得有些奇怪，许霁费力地睁开眼，道:“先停、停一下……”
　　他困难地抓过周青昱的右手，迷离着眼神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辨认出他刚刚触碰到的是一道长而粗的疤痕，斜斜地刻在周青昱的手腕上，位置很危险，说不准是不是刚好在动脉上。
　　许霁有些愕然，一时间连身体上难耐的感觉都忘了大半，试图推开周青昱，支起身体，蹙着眉问:“这是什么？你以前手上没有这个疤。”
　　周青昱并不回答，只是一分不错地凝视他，好一会儿，反抓过他的手掌，拿到唇边亲了亲，哑声道:
　　“还有精力，那就再来一遍。”
　　……
　　许霁累得不行，筋疲力尽地闭着眼，躺在床上缓神。
　　周青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下床，弯腰准备抱起他进卫生间再清洗一遍身体。
　　许霁却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五指恰好按在那道深刻的疤痕上，睁开眼来，嗓音依旧有些哑，看着周青昱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周青昱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淡淡地拂下许霁的手掌，弯腰抱起许霁，道，“去洗一洗。”
　　进了卫生间，被放在浴缸里，热腾腾的水温暖地泡在身体上，许霁固执地又一次抓住周青昱，皱着眉看他，问:“你手腕上怎么会有那么深的伤？”
　　周青昱冷着脸色沉默，几秒后倾下身体朝许霁逼近，一直到和许霁的距离近在咫尺，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道:
　　“再问，就再做一遍。”
　　然而许霁从来就不怕周青昱。
　　他态度冷硬地推了推周青昱，直视着周青昱的瞳孔里已经隐约可见几分生气，语带不悦地继续问道:“回答我，周青昱。真的是不小心，还是你自己划的？”
　　空气霎时静默。
　　无声地对视了半晌，周青昱忽地一笑，讥讽道:“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自杀？”
　　许霁皱着眉，周青昱敛起笑，淡漠道:“我不会自杀。”
　　许霁依旧盯着他，到逐步确认出这句话并不是在撒谎后，眼里的肃然这才消散，又低头看了看那疤，恢复正常的语气问:“当时伤到动脉了吗？”
　　“没有。”周青昱面色冷漠，说，“不过是流了些血，死不了。”
　　他看一眼许霁，又不含波澜地用十分平静的语气道:“就算是后来很多天才结疤，半夜会因为伤口睡不好，吃饭工作会受到影响，我现在也是好好的。”
　　许霁的眉头皱得越发深。
　　他想起来，刚回国时，周青昱眼下的黑眼圈的确很重，当时他就想过周青昱是不是睡眠不好，原来是因为受了伤，被疼痛折磨得睡不好。
　　手指在那疤痕上轻轻地摸了摸，许霁不自觉放轻嗓音，道:“现在还会疼吗，结疤了应该好很多了。”
　　周青昱没有说话，眼眸幽暗地注视着许霁，凑近，近在咫尺的距离间，低声道:“许霁，你也会关心我吗？”
　　许霁有些不太开心，说:“我怎么不会关心你？”
　　“那就多关心关心。”周青昱眸色晦暗，语调低沉，“最好是一直关心我。”
　　许霁看了看他，忽地想起来，从前两人恋爱时，周青昱曾经坦白地跟自己说过，希望自己在意他，像关心宋昀一样关心他。
　　一时沉默着没有说话，许霁在脑中回忆起许多人。
　　许山，许岑，宁朝，祁一江，以及和他关系或熟悉或普通的其他所有人，一一的在心里作过排位比较，确认了结论后，他看向周青昱，肯定地道:“周青昱，你现在，已经是我最关心的人。”
　　说这句话时，许霁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周青昱，眼眸里的颜色很纯粹，只清澈地倒映出周青昱一个人，语气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认真。
　　周青昱的心口很忽然地就软了一瞬。
　　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眸，周青昱深沉地注视着许霁，好半晌，抬手拂去许霁眼睫上的碎发，听不出情绪地开口:“这不够，许霁。我不止要你的关心，也不止要你的身体。”
　　“我要你喜欢我。”他低声地，带着清晰明显的偏执，道，“我要你只喜欢我，像我喜欢你一样的喜欢我。”
　　不等许霁回答，周青昱往前贴近许霁，鼻尖抵着鼻尖，眼眸对着眼眸。
　　在许霁的唇瓣上轻轻地亲了亲，周青昱似温柔似威胁地道:“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做好被我关起来的准备。”
　　许霁默然一阵，有些无言:“你前几天还让我只选一个就好。”
　　周青昱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道:“你也说了是前几天。”
　　话落，定定地注视许霁几秒，周青昱转身走了出去，只给许霁留下冷硬的一句:“现在我两个都要。”
　　许霁望着他彻底离开，垂下眼，伸手，随意地拂了拂水面上的泡泡。
　　水泡受力，此起彼伏地开始破碎沉溺，许霁的视线放空地落在上面，渐渐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说】
　　是橙子，许是绝对的攻哈
　　现在应该还不算强制，文案应该在四十多章（思考脸）
　　下一章依旧是隔一天，也就是周二发出来


第40章 只有你，吻过我
　　婚后第一天，许霁睡到了上午九点，终于休养好精力，洗漱好，走下了楼。
　　吃早餐时，管家走过来，对他道:“许少爷，少爷今天离家前，让我告诉您，中午由您去公司给他送午餐便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青昱明明可以点外卖，或者吩咐助理去打包一份餐食，却非要自己给他送过去，但许霁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管家应声就要离开，许霁想了想，叫住他，道:“今天的午饭，我来做吧。”
　　决定亲自下厨的原因，许霁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刚好闲着无事，或许只是想让周青昱尝尝他的厨艺。
　　虽然，许霁十分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他做出来的饭菜味道属实不怎么好，而他自己，也的确不怎么喜欢吃。
　　但饱腹效果还是有的，起码饿不到周青昱。
　　于是简单地准备了两菜一汤，打包好，送到周青昱的公司时，周青昱仍在开会。
　　据来接待他的秘书讲，会议一时半会儿无法结束，许霁本想留下午餐先行离开，却不想，他只不过在办公室里坐了两分钟，周青昱就推门走了进来。
　　许霁看着他，举了一下手里提着的保温盒，道:“你的午餐。”
　　周青昱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道:“你吃过了？”
　　许霁点头，说:“这是我做的。”
　　“你做的？”
　　周青昱脸色莫名地敛了敛，一言不发地来到许霁身边，却没先动保温盒，而是拿起许霁的双手上下看了看，这才看不出神色地道:“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许霁道:“国外的时候，那里的口味我吃不惯，就自己学了学，但是……”没想到自己做出来的更吃不惯。
　　最后半句没有成功说出来，因为周青昱眸色莫名深沉晦暗地盯着他，出口打断了他:“他就这样照顾你，还要你自己准备吃的？”
　　语气里满当当的不悦，丝毫不见许霁以为会有的夸赞或半分开心。
　　这样的反应和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许霁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说的是谁？”
　　周青昱微微皱眉，语气冰冷冷，说话时神情上的厌恶溢于言表:“姓祁的那位。”
　　“祁一江？他为什么要照顾我？”许霁困惑，但随即又想到，回国的第一天，在提到祁一江以后，周青昱也是变得这样生气。
　　可明明不应该。许霁问:“你不是只知道祁一江这个名字而已吗，你见过他？你应该不认识他才对。”
　　没有得到回答，许霁又道:“他不喜欢我做的菜，只吃过一次，而且他厨艺比我还差。”
　　周青昱嗤笑一声，淡漠道:“所以，你也为他下过厨。”
　　许霁有些不太开心，皱起眉，问:“你为什么一提到祁一江就会这样？他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了？还是……”
　　他顿了顿，猜测道:“你去a国找过我吗，在我身边见过他？那你为什么会讨厌他？”
　　一阵沉默。
　　周青昱抿着唇盯着许霁，眼中的目光很暗又很沉，似是不止简单地在看许霁，而是透过这一眼，在回忆着什么。
　　许霁只得自顾自又道:“宋昀的男朋友是为了救一个小男孩死掉的，祁一江是那个男孩的哥哥。”
　　“你误会我和他的关系了吗？”许霁道，“但我和他连朋友也算不上。”
　　这一句话落，周青昱终于有了些反应。
　　“……是吗。”
　　莫名地，周青昱眼里的色彩变得更加黯淡，藏在更深处的地方，甚至还有不易察觉的破碎。
　　沉默良久。
　　周青昱垂下双眼，轻声道:“许霁，你出去。”
　　许霁没动，固执地想要弄明白周青昱情绪反常的原因。他叫住周青昱，道:“你真的去找过我吗？”
　　周青昱没有看他，嗓音里缀着细微的脆弱，极力压抑着什么似的，低声道:“我现在情绪不好，你先出去。”
　　“那就是真的去找过我了。”许霁望着他，“可是我没有在国外见过你。”
　　“你有去找我，那为什么没有来见我？当时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得到回答，许霁来到周青昱的身前，直直地注视他的双眼，道:“周青昱，告诉我，你不跟我说一说这些事情吗？”
　　默然半晌。
　　周青昱忽地牢牢地攥了攥手心，陡然直视着许霁，眼眸里瞬间酝酿起汹涌的风暴，终于语调失控地道:“你想我说什么？”
　　“说我的确见过他，还因为看见你和他拥抱，和他接吻，和他一起去喂流浪猫，和他做我们都做过的那些事，所以气到放弃了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交换生机会，甚至没有去你面前见你一眼，就懦弱地回了国？”
　　停顿片刻，脸色愈发地阴沉，周青昱继续沉声道:“我以为你会等我，所以每天拼了命地想攒够钱，想去你在的地方。我甚至不敢提前去见一见你，怕自己一旦见了你就抛掉国内的一切留在那里。”
　　“可是我看到你的身边有了另一个人。”嗓音中压抑着厚重的怒气，周青昱死死盯着许霁，咬牙切齿地道，“这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怔怔地听着周青昱讲完，好一会儿，许霁终于消化掉所有信息。
　　“你……”
　　许霁不自觉地蹙起眉梢，他早在宁朝那里知道周青昱曾经有一年过得很辛苦，也知道周青昱得了交换生机会却又不知理由地放弃掉，没想到——没想到所有都是和他有关。
　　心里弥漫起一股不知名的感觉，许霁抿了抿唇，缓慢地道:“可是，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可以来我面前问我的。”
　　“我怎么有勇气去问你。”晦暗地注视着许霁，周青昱在心里沙哑地道，“我根本没有勇气听到你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了的事实。”
　　当时，他当然知道一切都可能是他的误会，所以他也并没有当即就离开。
　　他在那家医院里停留了一天，躲在人群中、藏在隐蔽处，窥看许霁和那个他不知道姓名、不知道身份的男人的相处。
　　其实许霁和男人并没有太多超越正常距离的触碰，可是周青昱耿耿于怀的，一直都是另一点:他追了许霁一年时间，才终于让许霁点头，说愿意给他三个月。
　　可即使是许霁和他在一起了，最初也是发自内心地抵触和他牵手、和他拥抱，在恋爱时他第一次吻了许霁以后，得到的也是条件反射的推开。
　　从很早他就隐隐地感觉到，许霁当初会给他三个月时间，不是因为他，而是有其他他不知道的原因。
　　他只是恰好，是幸运，成为了许霁当时的选择。否则，得到那次恋爱机会的，不是他，就会是别人。
　　而现在……现在，他不知道那个男人在许霁身边出现了多久，追求了许霁多久，又是否也得到一个相似的承诺。
　　他只是知道，他在许霁的心里，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是在那时，周青昱躲藏在黑暗中，隐秘地窥探他心里的月光，第一次意识到:
　　许霁不会喜欢上他，所以他只有两个选择。放手，或者——
　　不顾一切地，将许霁永远地困在他身边。
　　从那段酸涩的回忆里抽离出来，周青昱深沉地看许霁一眼，敛去眸中复杂晦涩的情绪，不论是脸色，还是语气，都突然之间恢复了正常，漠然地道:
　　“我还有工作，你没什么事就自己回去。”
　　许霁还想再问些什么，周青昱却已经冷漠地转过身，提过茶几上的保温盒，快步走了出去。
　　不久后陈阳走进来，询问是否要开车送他，许霁点头说好，但想起来发生这样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周青昱大概会气得连饭都不吃了。
　　想了想周青昱生气到底还是与他有关，他对陈阳道:“周青昱还没有吃过东西，待会儿麻烦你给他打包一些吃的。”
　　陈阳挠了下脸，有些奇怪:“可是我刚才看到周总正在会客室里吃午餐啊。”
　　许霁有些意外，又问:“是保温盒里的？”
　　“对。”陈阳道，“就是先生您带过来的。”
　　点了点头，许霁往会客室的方向看去一眼，没再说什么。
　　回到别墅里，许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给祁一江打去了电话。
　　然而一连打了三通都是无人接听，许霁只好放弃，拿了画板去庭院里画画。
　　正常情况下，周青昱每天都会在晚餐前回来，许霁本想用过晚饭再和周青昱沟通沟通，却不想一直到他吃完饭，周青昱都没有回来。
　　管家上前来，对他道:“少爷刚刚来过电话，说是今天要加班，晚些回来。”
　　许霁应了一声表示知道，回了房间。
　　洗过澡，从卫生间里出来，随手擦着头发，不经意注意到桌上摆放着一个精致漂亮的草莓蛋糕。
　　手上的动作一顿，许霁仔细看了看那蛋糕，走出房间，找到管家问:“谁给我买的蛋糕？”
　　管家笑着道:“是少爷带回来的，他现在在书房和先生商量工作上的事情。”
　　“他给我买蛋糕干什么？”许霁道，“我吃过晚饭了。”
　　管家笑眯着眼，道:“少爷回来的时候问我，许少爷下午做了些什么事情，心情怎么样。”
　　“是不是少爷中午做了什么事情，惹许少爷不高兴了，所以少爷他买个蛋糕哄您开心。”
　　许霁想了想，没有回话，默然地回了房间。
　　周青昱回到房间时，见到的就是许霁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左手支着下巴，目光放空的画面。
　　视线在许霁隐在阴影里的眼眸上停了停，又移向桌上尚保存完好的蛋糕，周青昱不自觉微微抿唇，问:“怎么不吃？”
　　许霁头也不抬，只说:“这不该我吃。”
　　薄唇抿得更紧，周青昱紧紧盯着许霁，问:“你生气了？”
　　许霁没有反应。
　　周青昱蹙了蹙眉，抬手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边朝许霁走近，边道:“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因为我中午态度不好，还是因为我让你出去？”
　　没有得到回答。
　　周青昱眉梢蹙得更紧，沉着脸色，漠然地在许霁身边坐下，静默一阵，沉声道:“好了，我向你……”
　　“道歉”两个字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绵软酸甜的触感猝不及防地被送到了嘴唇边。
　　周青昱微怔地垂眸看了一眼嘴边殷红的草莓，不等开口，许霁又将那草莓尖往他嘴里送了送。
　　“该吃这个蛋糕的人是你。”
　　周青昱听见许霁这样说，“我没有生气，不高兴的人是你。”
　　心脏一时间跳得太快，连绵不绝的跳动简直像鼓点般剧烈地在耳畔奏响。
　　周青昱晦暗地凝视着许霁，忽地一伸手，牢牢地攥住许霁的手腕，距离拉得极近，他低沉，又压抑着什么般，缓缓道:
　　“许霁，你真是……”
　　“真是什么？”许霁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手上微挣扎几下，道，“你抓痛我了。”
　　周青昱却没有松手，只是放轻了些许力气。
　　一瞬不瞬地盯了许霁半分钟，他陡然地恢复成平日里冷淡的模样，漠然道:“要哄我高兴，吃蛋糕没用。”
　　“许霁，”他说，“你做什么，都没有一句‘喜欢我’好用。”
　　许霁沉默。
　　且不说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对周青昱又到底有没有喜欢，就算退一百步来讲，他对周青昱有感情，他也绝对不可能说的出“我喜欢你”这样的话。
　　周青昱冷冷地看着他，像是知道他不会说似的，又故作冷漠地道:“不说，那就去床上。”
　　许霁蹙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一定要让周青昱消气高兴？
　　然而周青昱根本不管他在想些什么，也根本不管他的反抗，直接了当地将他抱上了床。
　　到被放在了床上，和覆上来的周青昱乌黑幽暗的双眸对上视线，许霁突然又想:算了。
　　他不在的时候，周青昱过得很不开心，现在他回来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不介意弥补周青昱一点。
　　他伸手抓住周青昱的手腕，五指按在腕上的那道疤痕上，直视着周青昱，认真地道:“周青昱，虽然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
　　“我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许霁道，“一直都只有你抱过我，也只有你吻过我。”
　　“没有别人。”
　　【作者有话说】
　　周:想尽办法为自己谋取福利(**)
　　许:算了，他都不高兴了，随便他吧>:-<


第41章 你真是…要气死我
　　夜色很宁静。
　　房间里的动静却久久不息。
　　许霁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说完那句话后，周青昱二话不说地就吻了上来，一边动他，一边反复地问他:
　　“真的吗，真的只有我吗？”
　　“以后也会只有我吗？”
　　“许霁，喜欢这样吗？我让你舒服吗？”
　　舒服是舒服，异常舒爽的感觉，直让许霁闭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只能推推周青昱，表示抵抗。
　　到一切结束的时候，周青昱又贴上来，眼眸幽深地盯着他，指尖撩过许霁额角的碎发，开口，语调低沉缓慢:“许霁，你为什么，总是给我一种——”
　　“只要我坚持对你好，你就会喜欢上我的感觉。”
　　许霁全身乏力，困得不行，闭着双眼即将睡过去，听到话强撑着精神轻声道:“我不讨厌你。”
　　周青昱支着上身，目光灼灼而晦暗地盯着许霁看了半晌，视线掠过许霁的眉眼和唇鼻，耳边听着混杂着秒针嘀嗒的许霁的绵长的呼吸声，最终开口:
　　“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说，“我教你喜欢我，好不好？”
　　许霁已经睡得很沉。
　　周青昱又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很轻地叹出口气，躺了下来，却许久没有困意。
　　夜色漫长。
　　六月的第一天，许霁和宁朝约好一起登山。
　　出发前，周青昱为许霁准备好一路上需要用上的东西，又驱车亲自将许霁送到地方，这才离开。
　　不多久宁朝出现。
　　虽然还没有彻底入夏，太阳也已经带上了些微灼热的温度。宁朝抬手一边给自己扇着风，一边戴上墨镜，叹气道:“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陪你来受罪。”
　　许霁十分享受户外的自在感，听见抱怨也不怎么在意，只道:“你累的话，可以现在回去。”
　　宁朝又甜甜地一笑，道:“可是被你邀请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所以我决定还是陪你。”
　　“不过，我最近是真的很忙。”宁朝露出一个苦恼的神情，“马上期末周了，要准备考试，还要准备暑期支教的事情。”
　　脚步停顿一瞬，许霁转头看向宁朝，问他:“暑期支教？”
　　“对！”
　　感觉到许霁对这一话题有兴趣，宁朝说话的嗓音带上了更多热情:“已经提交过申请了，有好几位搭档会和我一起，放假我们就出发！”
　　许霁又问:“你怎么会想到去支教？”
　　“因为我自己也是在宋老师的资助下才能考到那么好的学校啊。”
　　宁朝笑着说，“我没有资助别人的能力，但是我可以亲自去教条件不好的孩子嘛，感觉也是做了和宋老师一样的事情。”
　　许霁垂眼沉思几秒，喃喃着道:“你说得对。”
　　宁朝注意到他在走神，凑近看了看他，问:“你也想和我们一起吗？”
　　“……没有。”许霁说，“只是觉得，你怀念宋昀的方式，比我要好得多。”
　　宁朝眨了眨眼，道:“不要这样说，你也可以做我做不了的事情啊，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像宋老师一样，去资助一些条件不好的学生。”
　　许霁“嗯”了一声，宁朝又道:“不过祁一江不赞同我去支教，说要不然让他跟着，要不然就不许我去。”
　　“可是他根本就是个大少爷，怎么可能吃得了苦啊。他要是跟着去，只会给我添乱。”
　　许霁困惑，道:“他有什么权利干涉你的决定？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宁朝道:“就是朋友关系啊。”
　　“只是朋友你管他做什么？”许霁语气淡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宁朝笑了一下，肯定地点点头，道:“你说得对，许霁，那我不管他了。”
　　和宁朝在山顶坐了半个小时，吹着微风，宁朝问许霁:“你和周青昱怎么样了啊？婚后生活和以前比，有什么变化吗？”
　　许霁想了想，如实道:“没有变化。”
　　宁朝点点头，许霁停顿了片刻，又道:“不过，他这几天，好像突然有一点变得更像以前了。”
　　宁朝眨眨眼，问:“是吗？”
　　许霁道:“虽然脾气还是没有之前好，但已经温柔一些了，也没有我刚回国时的那么冷冰冰。”
　　“那一定是因为你回到了他身边，”宁朝笑着说，“他心里感受到了幸福，说不定你多温暖温暖他，他能彻底变成以前温柔和煦的周青昱呢。”
　　是不是像宁朝说的这样，许霁并不知道。他只是忽然觉得，周青昱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想来，他从前的温柔，和现在的冷漠，从来都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两面性。
　　至于让其中一面能够更胜一筹的契机是什么，除了周青昱没人知道。
　　傍晚回到家里，将相机里新拍下的图片导入电脑里，做完后期，关上电脑前，许霁不自觉将目光移向了右下角不断闪烁的新消息提示。
　　那是一个他在a国时注册的社交软件，常用来发布和记录一些自己拍摄的旅游风光图，到现在也积攒了不少粉丝。
　　其中一位昵称为“F”的网友，自几个月前关注他以后，就常在第一时间给他点赞、留评，并发来私信。
　　私信内容多是些友好的问候，许霁有时空闲，就会回复F几句。
　　而现在，许霁点进和F的聊天框，就见他没有上线的日子里，F几乎每一天都给他发来了问候，多是询问他为什么许久没有更新动态。
　　说起来，这也算是他一个忠实粉丝了。许霁想了想，回复道:“我已经不在a国，回了自己的国家，以后大概会很少再更新。”
　　F回复得很快，就像是一直在线等着他，道:“这样吗？那真的很可惜。”
　　许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过多久，F又道:“那可以给我你现在的地址吗？我最近辞职了，想像你一样去很多地方旅行，拍到好看的风景，我想要寄给你。”
　　大概是害怕被拒绝，F补充道:“当作是我给你的礼物吧，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网络好友。”
　　许霁本身当然不会在意礼物的存在，只是考虑到F可能真的将他当成了好友，许霁还是答应下来。
　　在对话框里输出周家的地址，却在发送前，许霁犹豫了一瞬。
　　说到底，网络对面的是什么样一个人，他根本不清楚。保险起见，许霁最终还是换成了许家的地址，发送过去。
　　关好电脑，端起水杯正要喝口水，外面猝然地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
　　许霁抬眼看向窗外，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变得压抑暗沉，乌蒙蒙的云遮挡住星辰和月光，不透出一丝光亮下来。
　　孤寂的路灯在暗色里绽放出微弱的光，空中刮着风，卷着落叶四处飘散。
　　窗户没有关严，有风从缝隙中席卷进来，带进清透的凉意。
　　要下暴雨了。
　　许霁走过去，将窗户关好，回到书桌上时，手机刚好亮起，宁朝发来消息道:
　　“天呐！你看到现在的天气了吗，白天还是大太阳呢，我刚回到家里天色就黑了下来，风刮得好大！”
　　“你到家了吗？马上要下雨了，你可千万别在外逗留了。”
　　许霁觉得有些好笑，对着桌面随意拍了一张回过去:“我家比你近，当然到了。”
　　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半，恰好是平时周青昱上楼来叫他下去吃饭的时间。
　　许霁收起手机，下楼来到餐桌上桌下，扫了扫别墅内，却不见周青昱的身影。
　　他朝管家问道:“周青昱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管家说，“少爷平时回来的晚都会提前打电话来说一声，今天没有，要打电话过去问一问吗？”
　　“不用。”许霁道，“大概是在忙工作，不用去打扰他。”
　　管家看了看他，似乎想再劝劝，但到底将话咽了回去。
　　用餐时，倾盆大雨落了下来。雨滴砸在玻璃窗上，咚咚作响，此起彼伏。
　　周怀礼和文妍在几天前出发开始了两人结婚纪念日的出国旅行，此时偌大的别墅里，除了管家和佣人，就只有许霁，没有人说话时，雨声显得更加嘈杂。
　　许霁独自安静地吃过晚饭，准备上楼时，管家终于迟疑着开口，叫住许霁:“许少爷，少爷还没有回来……您要不要去接一下少爷？”
　　许霁不太理解，问:“他不是在处理工作吗，需要我去接他吗？”
　　管家的神情难掩担忧:“是这样的，下雨天时，少爷的心情会很不好，以前还在雨天出过一次车祸。”
　　“出车祸？”许霁微怔，随即想到周青昱手腕上的那道疤，问道，“周青昱手腕上的伤，就是因为那次车祸吗？”
　　“那不是。”管家摇摇头，“那一次车祸少爷伤得并不重，只是车子有些损毁，不过自那以后，先生就为少爷安排了现在的随行司机。”
　　“至于手腕上的伤……”
　　管家停顿了几秒，道:“那是五个月前留下的了。当时少爷忽然消失了几天，先生和太太都不知道少爷去了哪里，等少爷再回来时，手上就多了那条伤口。”
　　许霁沉默了一阵，觉得未免太过巧合——五个月前，也刚好是他在国外差点被侵犯的时候。
　　不过周青昱怎么可能刚好出现在那里，如果真是周青昱在当时救了他，又怎么可能在他住院时没有出现过。
　　“刚刚我和少爷的司机打过电话，说是少爷在一家酒吧和几位合作伙伴应酬，本来是要结束了的，因为雨太大才继续留在那里。许少爷您愿意的话，我可以送您过去，接少爷回来。”
　　“好。”许霁没有多想，“我上楼换身衣服。”
　　雨势很大，伴随着呼啸的晚风，许霁披上了白天登山时的外套。刚走出房间，就见到面色冷凝地走上来的周青昱。
　　很莫名地，周青昱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来算账”的盛气凌人的气势，淡淡地扫许霁一眼，道:“跟我进来。”
　　脸色似乎不太对，许霁问他:“怎么了？”
　　周青昱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自下而上地看着许霁，微蹙着眉，问:“现在几点了？”
　　许霁心内不解，视线往下移到他腕上的手表，挑眉反问:“你手表坏了？手机也坏了？”
　　然后才瞥了眼手机，道:“八点四十三。”
　　周青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露出一个十分头痛的神情，道:“我晚上回来的时间一般是七点。今天过去了一个小时四十三分钟都没有出现，外面还下着大雨，你不该担心我吗？”
　　原来周青昱在意的是这个。许霁和他对视着，撩了撩身上的外套，道:“我正要去接你。”
　　神色霎那间舒缓几分，周青昱语气好了一些，道:“是吗。”
　　然而许霁的下一句话却又是:“管家说你下雨容易心情不好，担心你出事，所以让我和他一起去找你。”
　　神色倏然又冷淡了下来，周青昱眼眸里升起几分浅淡的怒意，死死地盯住许霁，一手解开领带，扯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到沙发上，压抑着嗓音道:“你真是……要气死我。”
　　话落，似是气得不轻地走进了卫生间。
　　许霁看了看紧紧关上的磨砂门，安静一阵，也脱下了身上的外套。
　　小臂不期然撞到口袋里一样稍硬的触感，许霁动作顿了顿，伸手进去，将那东西拿出来一看，这才想了起来。
　　那是他白天和宁朝登山时，路上随意拔了一根野草所编织而成的小圆环。
　　这一项手艺，还是在国外陪宋昀治病时，宋昀教给他的。只是他一向编得不怎么样，有时形状椭圆，有时容易散架，今天却意料之外地编出了一个完美漂亮的圆环，这才将它留在了口袋里。
　　将他捏在手里玩了玩，目光扫到无名指上的钻戒，许霁想了想，来到卫生间外，敲了敲门。
　　周青昱冷淡的嗓音从里面透出来:“怎么，想一起洗？”
　　“你开下门。”许霁道，“给你一样东西。”
　　周青昱没再说话，将门打开，无波无澜地看着许霁，问:“什么东西？”
　　许霁将那草编的小圆环递过去，道:“这个。”
　　周青昱目光看过去，看清楚许霁手里的东西后眸光微微一怔，眼底的色彩深了几分，问:“这是什么？”
　　许霁道:“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周青昱伸手拿过圆环，晦暗地注视着许霁，问:“你自己做的？”
　　许霁点头。
　　周青昱一下用力拉过他，将许霁猛地拽进怀里，关上门，道:“这是戒指？你把它送给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许霁实话实说，“觉得编得还不错，所以给你。”
　　周青昱不说话了，一瞬不瞬地凝视许霁半分钟，最终将那草圆环在柜台上沾不到水的地方安放好，低沉道:“你真是把我吃得死死的。”
　　而后伸手揽上许霁的后腰，缓声道:“一起洗。”
　　夜深人静。
　　周青昱为安睡过去的许霁盖上被子，又将床头柜上的灯光调暗了一些，起身，来到阳台上。
　　雨小了许多，夜风还在吹，撩过身上，泛起丝丝凉意。
　　周青昱看不出情绪地望着风雨中孤寂静立的路灯，而后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许霁给他的草戒指，胸口不期然地就被某种绵软的感觉所填满。
　　周青昱想，其实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很让他满足。
　　只要许霁还在，那么不管许霁喜不喜欢他，他都可以装作许霁心里有他，然后和许霁像从前那样生活。
　　他会对许霁很好，他会永远陪伴许霁。
　　然而这时的周青昱还不知道——表面的平静，是因为外界的风平浪静。
　　一直以来，周青昱从许霁那里获得的安全感都太过稀少微弱。
　　在许霁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时，周青昱尚能勉强保持住表面的和平和风度。
　　而一旦许霁身边有了其他人，周青昱就再难保持住冷静和理智。
　　陈再桉的出现，是最终让周青昱选择放弃以温和的方式使许霁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的导火索。
　　【作者有话说】
　　最近进来些读者大概是第一次接触这本这种类型的文，许霁在周面前是偏向于弱势，但他的确是攻，这一本的xp就是弱攻强受。


第42章 你绑我干什么？
　　六月中旬的一天，半夜里，许霁毫无征兆地生了一场病。
　　右下腹部止不住地一阵阵绞痛，身体忽冷忽热，额上持续不断地冒出冷汗。许霁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起身体，死死地按住腹部，睡得极不安稳。
　　周青昱感受到他的异常醒过来，连忙将许霁送到了医院，做过检查，得知是急性肠胃炎，立刻安排了手术。
　　手术上了全麻，许霁全程毫无意识，等苏醒过来时，已经被推回了vip病房里。
　　周青昱一直守着他，周怀礼和文妍也直到确认他已经没事才离开。
　　身子有些僵硬，许霁略微活动了几下，对周青昱说:“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许是顶灯灯光太过明亮的原因，周青昱的脸色有些苍白，抬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道:“还要住院几天，我会在医院照顾你。”
　　“你不用上班吗？”许霁问。
　　“上不上都行。”
　　周青昱倒出一杯水，送到许霁的唇边，扫到许霁的唇瓣，眸光停顿一瞬，语气再次放轻了许多，“嘴唇白了很多，还难受吗？”
　　许霁轻轻摇了一下头，周青昱又道:“等身体痊愈，去做个全身体检。”
　　这话不期然地又让许霁想起宋昀来，从前宋昀在时，每年都会为许霁安排体检，后来宋昀离开了，这两年里，许霁自己就没有再为这件事情上心过。
　　他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表示答应。周青昱拍了拍他的发顶，道:“睡吧。”
　　接下来的几天，周青昱如他所说的全天候留在了医院里，还将笔记本和公司文件带了过来，有时许霁睡醒，能看到陈阳过来和周青昱谈论公事。
　　周怀礼忙于工作，文妍却常来医院看望许霁。文妍性格和婉，总会给予许霁从前鲜少体验到的来自长辈的关爱呵护，以至于每每碰上文妍，许霁都不自觉收敛了许多性子。
　　阑尾炎手术后的饮食十分清淡，也多以易消化食物为主，为此许霁常没有用餐胃口，吃不了多少就放下筷子。
　　周青昱摸准许霁会拒绝他，却不会拒绝文妍这一点，每到许霁不肯再吃饭时就打一通电话给文妍，不消文妍几句话，许霁就会硬着头皮再填填肚子。
　　这才逐渐养好身体。
　　出院的前一天，许霁按照周青昱的安排，做了多项体检内容。
　　所有项目做完，许霁不想回病房，透过窗户往外看了看。
　　外面是风和日丽的晴天，绿草盈盈，阳光正盛，吹着舒适的微风，不少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一楼的草坪上散步闲坐。
　　他对周青昱道:“我想下去走走。”
　　和周青昱一起来到草坪上，不久周青昱因事离开，许霁独自晒着太阳时，身后传来一声男孩的大哭声。
　　许霁回过头，循着声音望过去，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正伤心地哭着，努力地踮起脚尖、伸长双手，大概是想要将一旁树枝上挂着的气球拿下来。
　　他走过去，轻松地一抬手，将气球取下来，还给了男孩，一转过身正要回去，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
　　撞得并不重，只是肩膀相互挨蹭了一下，许霁听见对方开口道歉:“不好意思，是我没注意。”
　　许霁不怎么在意地“嗯”了一声，步伐继续，却听身后的人忽地变了语调，语气带上几分迟疑的不确定，和暗含的期待，问他:
　　“……许霁？你是许霁吗？”
　　许霁脚步一顿，回头望向男人。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一头利落短发，五官分明，嘴角上翘，戴一副银丝框眼镜，气质十分内敛。
　　对上男人的双眼，似有几分熟悉的感觉，然而心内想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有想起男人的身份来。
　　许霁问:“我们认识吗？”
　　男人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黯了一瞬，又很快抿起浅淡的笑，走到许霁身边，道:“我是再桉。”
　　再桉…陈再桉。
　　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一个瘦弱怯懦的小男孩身影在许霁的脑海中破开迷雾呈现出来，男孩清秀的面孔和眼前男人的长相渐渐重叠，翻腾出许多早已经被许霁忘却的往事来。
　　“十五岁的时候，爸爸生意失败，带着我去了北方一座城市，后来就再没见过你了。”
　　两人在公共座椅上坐下，陈再桉偏头看着许霁，柔声道，“三个月前我才回来这里，第一件事是去你家里，不过并没有见到你。”
　　“我不住在许家了。”许霁没有多少提起自己的欲望，只问，“陈永康现在还打你吗？”
　　陈再桉笑了一下，道:“你还是那么直接。”
　　“上大学以后我就没有和爸爸一起生活了，他现在身体也差了很多，就算是打我，也不怎么疼了。”
　　他说着，目光恰好不经意地扫到许霁手上盈盈闪烁的光亮，话音一顿，下意识拿起许霁的右手看了看。
　　怔了几秒，他意外地道:“这是……你已经订婚了吗？”
　　许霁收回手，道:“没有。”
　　陈再桉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还没松到底，又听许霁自然平静地开口:“我结婚了。”
　　“你结婚了？”
　　陈再桉瞬间露出一个复杂难懂的表情，似是震惊，却又不止震惊。欲言又止地看着许霁，他问:“你怎么会，是因为许伯父他……”
　　许霁却不想再叙旧下去。他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再不回去周青昱该来找他。
　　站起身，没有回答陈再桉的问题，许霁道:“不说了，我要回去了。”
　　没走出几步，忽地被拉住手腕，陈再桉有些急切地问他:“你回哪里，病房吗，我可以去看你吗？”
　　“我明天出院。”许霁说，“身体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来看我。”
　　“那……加个联系方式吧。”
　　这样说着，陈再桉将手机拿了出来，滑了几下递到许霁面前，双眼灼灼地盯着许霁，道，“我以后会一直留在林市，有时间可以约见面。”
　　出院的那天，许霁和周青昱驱车离开医院，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好，许霁一看窗外，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高档小区。
　　许霁解开安全带，边推开车门边问:“来这干什么？”
　　周青昱道:“以后我们住在这里。”
　　许霁停下脚步，看向周青昱，问:“我们？你不跟伯父伯母一起住了吗？”
　　周青昱过来牵过他的手，边往里走进边道:“常回去就好，不用一直住在一起。”
　　许霁并不太赞同周青昱的做法。周怀礼和文妍过去那么多年才将周青昱找回来，肯定是舍不得周青昱搬出去的。
　　但周青昱事先并没有问过他的想法，许霁不怎么高兴，问:“为什么要搬出来？”
　　电梯门恰好打开，周青昱走进去，手上用力，一下将许霁拉进怀里。抱住怀里的人，周青昱低下头，亲了亲许霁，道:“因为方便。”
　　许霁偏头躲过，蹙眉道:“伯父伯母同意你搬出来？”
　　周青昱盯着他，视线紧紧地落在许霁殷红的唇瓣上，淡淡道:“他们有什么会拒绝我？”
　　这话一下子就将许霁给问住，周怀礼和文妍的确是万事都以周青昱的意愿为优先，周青昱想出来住，他们再不舍得，大概率也不会阻止。
　　许霁沉默住，周青昱幽暗地看他，几秒后忽地道:“还是瘦了一些。”
　　他牵着许霁走出电梯，道:“这几天想吃什么告诉我，你要好好补补。”
　　新住所是一间大平层，意式极简风的装修，低调的同时也显得高级。
　　时隔两年后又一次吃到周青昱做的饭菜，许霁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了一下，道:“周青昱，你的厨艺退步了。”
　　周青昱安静地看他，给许霁夹了一道菜，才敛住眉眼，说:“以后会好起来。”
　　洗过澡后许霁就被周青昱拉去了做睡前运动，结婚以来做的次数太多，许霁也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
　　在这种事情上，周青昱向来喜欢折腾他，今天中途却停了下来。
　　许霁迷离地看着周青昱俯身，长臂一揽，够过他放在了床头柜上的手机，边解锁，边问他:“谁一直给你发消息？”
　　他怎么知道。许霁缓了缓有些沙哑的嗓子，说:“你一直把我压着，我连有消息都不知道。”
　　周青昱没有从许霁身上离开，只支起了身体，开始翻看许霁的手机。看了几秒，他问:“陈再桉，是谁？”
　　“以前的邻居，后来搬走了。”许霁如实道，“今天在医院碰见，他加了我微信。”
　　周青昱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又将视线落回屏幕，手指滑了滑，问:“他长得怎么样？”
　　许霁看着周青昱，不解地反问:“你想认识他？”
　　周青昱不说话，身体却猝不及防地动了一下，舒爽的感觉刺激上来，许霁哑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干什么？”
　　他略有些不悦地道:“两只眼睛一张嘴，是人就都长这样。”
　　周青昱将他手机放下，再次俯下身来，在许霁的嘴上亲了一亲，道:“许霁，我不想干涉你正常交朋友。”
　　“但是，你要时刻记住，我是你唯一的法定伴侣，”周青昱语气放沉，听不出情绪地道，“你和其他所有人都要保持距离。”
　　许霁没有回答，因为周青昱并没有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吻住他的唇瓣，重新开始了动作。
　　在新家的生活和以前相比并没有丝毫改变。
　　周青昱将卷卷带了过来，并安排了一位钟点工，每天中午十点至一点过来打扫卫生，和为许霁准备午餐。
　　早餐和晚餐则由周青昱自己准备，为此，周青昱每天晚上下班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
　　许霁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任何事情都不需要自己操心的感觉，周青昱一切都会为他安排好。
　　这一天午饭后，许霁接到了陈再桉的电话。
　　“许霁，你身体还好吗？你一直没回我消息，我才打电话过来，我很担心你。”
　　许霁心内困惑，退出通讯界面，点开微信看了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再桉被设置成了免打扰。
　　会这样做的人十分显然是周青昱，许霁在沙发上坐下，说:“我身体很好，只是没注意看手机而已。”
　　陈再桉似是松了口气，语气带上浅淡的笑意:“那你想要那盆香槟玫瑰吗，我现在开了一家花店，这盆花是店里最漂亮的，我觉得你会喜欢。”
　　许霁听着，往上翻了翻陈再桉发来的消息记录，点开其中一张图片看了看，是一个橙黄色的玫瑰花卉盆栽，颜色很暖很灿烂，生长得正旺盛，的确很漂亮。
　　但漂亮归漂亮，许霁没有几分想要得到它的心思。本想拒绝，开口之前却又想到了文妍。
　　文妍在别墅的阳台上养了很多花草，每天亲自浇水照料，一定是很喜欢花卉。
　　不过几天前那场暴雨，让其中一些花受到了璀璨伤害，为此文妍还伤心了几天。现在周青昱又搬了出来，文妍说不定会更伤心。
　　于是开口的话变成了:“可以，我买下来吧。”
　　陈再桉语气里的笑意更加明显，道:“我给你送过去吧，刚好店里没什么事。”
　　六点，司机在停车库里停好车，周青昱推门下车，手上提着一块甜点，走进住宅楼。
　　住院的几天，许霁吃得很清淡，到今天，周青昱才放心让许霁稍微吃几口甜食，于是买下了一块小蛋糕，带给许霁。
　　却没想到，回到家里的第一刻，见到的就是一个陌生男人和许霁挨得很近的坐在一起的画面。
　　周青昱眸光一凝，微蹙起眉梢走过去，走得近了，恰好听见男人道:“小时候我比你矮些，现在比你还高两公分。”
　　这样说着，周青昱看见男人竟然抬起左手，在许霁的头顶摸了摸。
　　而许霁对男人的这一行为并没有表示抗拒。
　　——没有抗拒。
　　周青昱眸光晦暗地朝许霁看过去。
　　许霁怀里正抱着一个盆栽，里面的花金灿灿，十分阳光，许霁低头嗅了嗅花香，手指拨弄了几下叶片，看起来对这花格外喜欢。
　　周青昱简直要气炸了。
　　他停在两人身后，语调冷然地开口:“许霁。”
　　许霁回过头，见到他，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周青昱兀自冷静了三秒，然后抬腿来到许霁身边，牵过许霁的手将人拉到身后，对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漠然道:“哪位？”
　　陈再桉没有说话，缓缓站起身，不避不让地和周青昱对视着。
　　两道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暗流涌动。
　　好一会儿，陈再桉弯起嘴角，眼里却不含笑意地道:“你好，我是小霁的朋友，陈再桉。”
　　“是吗。”周青昱一勾唇角，也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倒是没有听他提起过你。我是他先生，周青昱。”
　　然后完全出乎许霁意料地，周青昱揽过许霁的腰，低头在许霁唇上亲了一口，故作歉疚地道:“他一直发消息叫我回来，应该是很想我。抱歉，不能再招待你了。”
　　陈再桉的目光霎时冷淡下去。
　　微眯一下双眼，他故意道:“小霁和你结婚，应该受了许伯父很多压力吧，你要对他好一些。”
　　周青昱唇角的弧度敛了敛，道:“这些就不劳你操心了。”
　　陈再桉移过目光，看了看许霁，注意到许霁手上还捧着他送来的花，笑了一下，道:“小霁，我先回去了。你喜欢我的花的话，以后每次见你，我都会带上一束。”
　　等陈再桉出去了，许霁才从周青昱的怀里出来，探究地看了一眼周青昱，道:“怎么你们两个人都那么奇怪。”
　　周青昱拿过那香槟玫瑰，听不出情绪地问:“这是他送来的？”
　　“我让他拿过来的。”许霁如实说，“伯母不是很喜欢花吗，我想让你送给伯母，伯母应该会很开心。”
　　周青昱却没有他预想之中的反应，反倒干脆利落地，将那花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不需要。”
　　许霁听到周青昱这样漠然地说。
　　实在很莫名其妙。许霁蹙眉，盯着周青昱，问他:“你又在生气？你在气什么？”
　　周青昱抿着唇没有回答。
　　这下许霁也不开心了。他淡下脸色，道:“不需要就不需要，我以后不会再给你买任何东西。”
　　话落转身，许霁正想回房间，却被周青昱一下拉住手腕，拽回了他身边。
　　“许霁。”
　　是比平常压低了许多倍的嗓音，仿佛压抑着很多翻涌的情绪。
　　许霁一抬眼，就见周青昱紧绷着神色，眸色复杂晦暗，眼底深处又染上一层带着愠意的红色。
　　“你不能这样对我。”
　　许霁听见周青昱这样说，语气森森然，带着浓重的偏执，“凭什么别人就可以随随便便碰你接触你，凭什么我就要花一年时间才能勉强得你一个好脸色？”
　　“这样对我公平吗？”
　　周青昱死死盯着他，攥着许霁手腕的掌心不自觉用力，一把将许霁推到沙发上，周青昱覆身上去，嗓音极沉极哑，有些失控地逼问道:
　　“你告诉我，是不是换一个人来像我一样追你，换一个人套上周家继承人这个身份，都可以得到你？”
　　“你之前说没有其他人抱过你，也没有其他人吻过你，到底是因为你不允许，还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觍着脸皮对你做这些事？”
　　好像有些明白过来周青昱在意的是什么了，许霁对上他的双眼，默然着没有说话。
　　直到感觉到周青昱仍在气怒中等待他的答案，抓着他的手已经十分用力，许霁忍无可忍，没好气地道:
　　“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张口闭口就是喜欢，一开口就是各种情话，我不喜欢你，还不能对你避之若浼吗？”
　　顿了顿，他才又说，“我又不知道他喜欢我。”
　　周青昱眸光凝了凝，随即想起来，在他第一次偷吻许霁却被捉了个正着的事情发生之前，有一段时间，许霁对他的确是很和颜悦色的。
　　胸口里翻腾的情绪瞬间平复了些许，但还是极其在意他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周青昱想，如果他不对许霁做些什么，许霁或许永远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也永远不会将他的情绪放在心上。
　　于是直起身，周青昱迅速地解开领带，然后将许霁的双手手腕交叠地缠住、绑起。
　　许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微怔地看着自己被捆起来的双手，满是不解地问他:
　　“周青昱，你绑我干什么？”


第43章 他喜欢我
　　这一晚，许霁的双手一直被领带捆绑束缚着。
　　这是他第一次在周青昱这里体会到这样不同于以往的体验，很强烈，也很激烈，甚至有些失控。
　　许霁被身上的各种感觉刺激着，睁眼就能直直撞进周青昱比深夜还要幽暗的眼眸里，那里面蕴含的情绪波涛翻涌、滚滚强烈。
　　他看不透那些情绪，也看不透周青昱的这双眼睛。可是很忽然地，他对此有了探究欲。
　　他想要知道，想要明白，这一刻，周青昱眼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到终于结束一切的时候，周青昱将他手上的领带解了下来。手腕上已经出现了捆绑过后的轻微红痕，周青昱揉了揉他的手，问他:“疼吗？”
　　许霁累得连抬一下手指都费力，没有说话，轻轻摇了一下头。
　　的确是不疼，最多只是有些酸。其实周青昱绑他绑得并不紧，会留下痕迹只是因为他皮肤本身就容易因为外力红红紫紫。
　　但周青昱还是拿来药膏给他涂上，边擦药，边说:“这样才能长教训。”
　　“以后和任何人都要保持距离，拒绝别人要比从前拒绝我的时候更冷漠、更无情。”他问，“知道了吗？”
　　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用命令的口吻跟他说话的周青昱，但鉴于周青昱情绪不好，许霁决定不跟他计较。
　　“我答应你。”喉咙有些不适，许霁将话说得很慢，“但不是因为你刚刚在床上那样对我，是因为现在你是我的伴侣，我尊重你的意愿。”
　　周青昱盯着他看了会儿，最终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拍了拍许霁的脑袋，道:“睡吧。”
　　第二天，许霁睡醒的第一件事，是给宁朝打去了电话，就昨夜发生的事情开展了讨论。
　　“你是说，周青昱只因为一个男人摸了一下你的头，就生气到把你绑到床上去了？”
　　宁朝语气惊讶，停顿了片刻，再开口的嗓音带上了八卦的味道:“那你……昨晚很难受吧？”
　　许霁有些无言，说:“正经一些，宁朝。”
　　“好吧。”宁朝想了想，道，“我觉得这挺正常的啊，毕竟周青昱那么喜欢你，他肯定不想看见你和别的男人有什么瓜葛联系。”
　　“这一点周青昱已经跟我说了。”许霁道，“我想知道的是，他昨晚到底是什么心情。我感受到的很复杂，好像不仅是生气。”
　　宁朝似是被问住了，一时没有回答，不多时，话筒里忽然插入一道带着哂笑的冷淡男音:“笨死了。”
　　是祁一江的声音。许霁安静地握着手机，没有应声。
　　很快话筒里又传来几声细微的动静，应该是祁一江将宁朝的手机拿了过去，对许霁口吻平淡地陈述:
　　“有一只猫，你很喜欢，很想要得到，你费尽心机讨好它，它都不愿意跟你走。这时有一个人走过来，随便地冲它一招手，它就摇着尾巴跟上去了。”
　　“你做了再多，都比不上别人一个眼神，是你，你什么感觉？”
　　不等许霁回答，祁一江语调散漫地又作出解答:“是占有欲，是嫉妒心，是积累了很久的不安感。”
　　这一番话骤然地让许霁恍惚中好像懂了些什么，然而细细去思索，脑中却又还是茫然更多。
　　抿唇沉默中，他听见宁朝问祁一江:“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因为你太笨。”
　　说这话时祁一江的语气很莫名，和平常的漫不经心清冷随意大不相同。只是许霁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仍在认真地思忖祁一江的话。
　　挂断电话前，他听祁一江又一次对他道:“除非他不喜欢你，否则你随便一句话，随便一个动作，都能让他幸福，也都能让他痛苦。”
　　许霁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五分钟后。
　　许霁点开微信，进入陈再桉的好友界面，按下了红色删除键。
　　虽然许霁单方面断绝了和陈再桉的联系，陈再桉却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许霁。
　　在发现微信被许霁删除的瞬间，陈再桉心跳短暂地停了一拍，很快凝了凝眼眸，一手拿过新包好的花束，快步出了花店。
　　没走出几步忽地想到什么，陈再桉折返了回去，将柜子里的包装袋提了出来，再次离开。
　　下午，散步完，许霁心情不错地正往家里走去。
　　身后，胖猫卷卷走三步停两步地跟着他，带着怨气忿忿地叫了一路。
　　许霁扫它一眼，有些好笑:“你都胖成球了，早就该减肥，还怪我带你出去锻炼吗？”
　　“才在公园跑三圈，你都累成什么样了。”
　　卷卷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对许霁凶狠地龇牙咧嘴。
　　许霁甚至没有看它，脚步不停，随口道:“跟周青昱告状也没用，我说的才算。”
　　下一秒一抬眼，就看到了小区外站着的男人。
　　陈再桉也看到他，朝他笑盈盈地招了一下手，并抬腿朝他走来。
　　许霁站在原地，等陈再桉过来了，才淡下神色问:“找我有事？”
　　陈再桉没有回答。在靠近许霁的第一时间，他就注意到了许霁两只手腕上细微的红痕，还有脖子上，藏在衣领下的点点暧昧痕迹。
　　脸色霎时转变为担忧和关切，他着急地问:“他对你做什么了？他是不是用什么手段威胁你了？”
　　“没有。”许霁没有看他，“以后别来找我，我不想见你。”
　　“他一定是伤害你威胁你了，所以你才会想要避开我，是不是？”陈再桉愤愤地伸手抓住他，“他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对你！”
　　许霁试图甩开他，没有成功，脚边的胖猫到这时竟格外机灵，龇牙冲过来，死死咬住了陈再桉的裤腿。
　　陈再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松开了抓着许霁的左手。
　　许霁立刻退后几步拉开距离，道:“周青昱不会伤害我。”
　　“离我远点。”他说，“你这样很烦。”
　　然后冲功臣猫招了一下手，说:“我们回去了。”
　　这一次陈再桉没有再拦住他，垂首在原地看不出脸色地站了好一会儿，在许霁要进去前，忽地道:“许霁，我来找你，是还你一样东西。”
　　“你舅舅给你织的那条围巾，当年你落在了我家里。”
　　许霁脚步骤然顿住。
　　他回过头，盯着陈再桉看了几秒，蹙眉开口:“在哪里，还给我。”
　　陈再桉将手里的包装袋给他，说:“搬家的时候，我不小心收进了行李箱里，后来一直好好保管着。”
　　许霁没有再听他说什么，连忙打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纯白色的毛织围巾，是最简单的款式，其中一头粘了宋昀特意设计的贴纸，是他名字的首字母简写。
　　的确是宋昀给他织的那一条。
　　那时，他明明很在意这条围巾，平日里甚至很少戴出门，某一天却突然不翼而飞，他怎么找也找不见，后来只能不了了之。
　　没想到是落在了陈再桉家里。
　　“宋叔叔这几年还好吗，以前我常和你一起去宋叔叔家里玩，宋叔叔总是很温柔地给我身上的伤口上药，也教了我一些美术。”
　　陈再桉看向他，放柔和语气问:“我很久没有再见宋叔叔了，我可以再和你一起去见他吗？”
　　许霁静静地望了手里的围巾许久，才轻缓地说:“见不了了。”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那贴纸，语调里藏着微弱的波澜:“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陈再桉面露愕然，难以置信地问，“怎么会？宋叔叔才……”
　　提到宋昀，许霁心情难免受到影响，于是没有再急着避嫌离开，而是陈述地说:“他得了肺癌，还有轻度抑郁，治疗拖了很久，所以没有治好。”
　　说完这句，许霁又站了一会儿，将围巾放回袋里，恢复淡漠的神色，道:“我不想让周青昱看见你，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而后没有再管陈再桉，直接抱起卷卷，进了小区。
　　陈再桉面色黑沉地望着许霁离开，微眯眼眸，抬手看了眼时间。
　　距离六点还有四十分钟。
　　六点差一刻，司机驾驶着车辆即将进入小区。
　　周青昱目光随意地落在窗外，很意外地和不远处站着的男人对上视线。
　　男人双目直盯着他，抬腿朝前走来。
　　周青昱微一蹙眉，对司机道:“停车。”
　　走下车，陈再桉已经来到他身前，瞳孔里的火药味毫不掩饰，语气不善地道:“周总，聊聊吧。”
　　周青昱无波无澜地看他，手指若无其事地转了转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不含情绪地道:“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聊。”
　　“我下来只是提醒你，以后不要再骚扰许霁，”顿了顿，眉眼微凝，语气稍冷，他继续道，“否则，我随时可以以破坏婚姻为理由将你告上法庭。”
　　陈再桉却莫名地笑了一下，道:“你为了自己的私心把他困在你身边，想过他的感受吗？”
　　然后才说:“他喜欢的人是我，从十五岁那年，他就在喜欢我。”
　　周青昱面色不变，嗤笑一声道:“痴心妄想。”
　　话落，他不想再多费口舌，转过身就要回到车上。
　　“不信？”陈再桉在他身后继续说，“我以前受伤，都是他给我擦药，我们一起去他舅舅家里，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有不会的问题，是他给我补课。”
　　“他还收了我一封情书。”
　　周青昱拉开车门的动作霎时顿住。
　　陈再桉藏不住寒意地道:“他早就接受过我的心意，如果不是你，我们早已经在一起。”
　　“现在，”他问，“我们可以聊聊了？”
　　【作者有话说】
　　小许很傲娇，性格很别扭，尤其在越是在意的人面前，越不愿意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且他现在还没有开窍）
　　同时周超级没有安全感，所以两个人就是会别别扭扭地吵架……
　　但本质上不会有什么事情会伤害到他们之间的感情的，小许现在对周的忍耐度很高的！


第44章 怎么做你才能喜欢我
　　晚上七点，周青昱还没有回来。
　　许霁在喂完猫后，收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发来的短信。
　　“我和周青昱在一家餐厅进行谈话，小霁，我们希望你也过来。——陈再桉”
　　紧接着又发来了一个位置信息，和一张图片。
　　图片里的人正是周青昱，右下角还有水印，拍摄时间就在两分钟前。
　　许霁盯着屏幕思索了几秒，虽然不知道周青昱为什么会和陈再桉见面，但他过去，也正好可以当着周青昱的面，将话和陈再桉讲清楚。
　　于是没有回复，许霁关了手机，又拍了拍卷卷的脑袋，站起身，换好了鞋出门。
　　周青昱和陈再桉谈话的地点在一家高档餐厅里。
　　所选的包房在顶楼，不仅有用餐的桌椅，还配备了泳池、投影仪、软床等设施，天花板是透明玻璃，一抬眼就是浩瀚的夜空。
　　周青昱并不知道陈再桉选定这里的理由，也并不知道陈再桉背着他给许霁发去了短信。
　　给陈阳下达完为许霁送一份晚餐过去的指令后，他将手机倒扣桌面，漠然地看向陈再桉，道:“你想聊什么？”
　　陈再桉朝他一笑，道:“现在不是我想聊什么，而是你想聊什么。我想，你已经对我和许霁的过去非常感兴趣了吧？”
　　周青昱不发一言，陈再桉保持着笑容，陈述道:“十五岁以前，我和许霁就一直是邻居，也一直是很亲密的朋友关系。”
　　“我是单亲家庭，父亲脾气不好，经常殴打我，所以我从前性格怯懦自卑，在那时，只有许霁保护我。”
　　“他像是太阳，耀眼、灿烂，照亮了我灰暗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我喜欢他，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他，却从来不敢告诉他。”说到这里，陈再桉垂下了视线，专注地陷入了回忆里，“所以我为他写了一份表明我心意的情书，放到了他的课桌上，就被一本课本压着。”
　　“许霁的性格，你不会不清楚，如果他不在意那个人，情书根本不可能留下，也不会看一眼。”
　　周青昱面色冷凝，食指无意识地摩挲两下右手手上的钻戒，静待陈再桉的下文。
　　“但他将我的情书收下了，就装在书包里，还带回了家。”
　　陈再桉嘴角笑得更深，眼里却不含温度，“所以，许霁他心里早就接受过我。只是后来我不得不跟着父亲离开了这里，我和他的这段感情才会无疾而终。”
　　周青昱一直微抿着唇，幽黑的双眼看不出情绪地凝视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半晌，毫无征兆地嗤笑一声。
　　他转了转那戒指，淡然从容地轻声道:“只是收下情书就是喜欢你，那么，他收了我的钻戒，该是爱惨了我。”
　　陈再桉脸上的笑意褪去些许:“从十几岁的时候，许伯父就存着让许霁和豪门世家联姻的心思，许霁现在会和你结婚，原因到底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转动戒指的动作顿住，周青昱眼眸一凝，抬起目光，将视线锐利地射向陈再桉。
　　“所以呢？”他说，“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现在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陈再桉咬了咬牙，攥紧杯子道:“他不喜欢你，他最后选择的一定是我！我等了他那么多年，年少时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他一定还在意我！”
　　周青昱脸色逐渐冰冷，垂下眼眸，敛去眼中汹涌的情绪，好一会儿，他稍缓心绪，突兀地发问:“陈先生开了一家花店？”
　　话题转得太快，陈再桉停顿一瞬，脸色莫名地涨红一些，带着气怒道:“怎么，想拿权势压我？你就算有身份有地位又怎么样，许霁不会在意这些！”
　　周青昱面色冷淡，没有回应，也不想再待下去，站起身，正欲离开，陈再桉在他身后道:“这就走了？”
　　“最多一个小时。”他说，“我会向你证明，我和你之间，许霁会选择我。”
　　周青昱身影一顿，回过头冷冷地和陈再桉对视。
　　到二十分钟以后，周青昱才知道陈再桉做了什么。
　　他微蹙着眉看向跟在侍者身后过来的许霁，几步过去，拉过许霁，问他:“你怎么来这里了？”
　　许霁十分不解:“你和陈再桉在聊什么？他说你也想我一起过来。”
　　周青昱盯着他看了看，又问:“吃晚饭了吗？”
　　许霁看他一眼，更加奇怪:“你没给我做饭，我吃什么？”
　　周青昱默了默，牵过许霁，正想带许霁去楼下点些东西吃时，陈再桉走过来，笑盈盈地对许霁道:“这是我挑的地方，顶楼的位置，天花板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夜空里的星星，许霁，你喜欢吗？”
　　“饭菜也已经布好了，就在等你，你饿了吧？”陈再桉继续说着，伸出右手试图拉过许霁，“走，先去吃饭。”
　　周青昱率先将许霁牵走，道:“我带你下去吃。”
　　“就在这里吧。”许霁说，“你不是想我拒绝他吗，刚好你在，可以将话说清楚。”
　　陈再桉面色变了变，几步跟上许霁，焦急道:“许霁，你不能因为他想你拒绝我就真的拒绝我，你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决定，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没有。”许霁转过头，神色认真地看他，说，“我的确不喜欢你。”
　　陈再桉不说话了，脚步停下僵立在原地。
　　他低垂下头，藏在脸上的神情，也藏在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郁，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紧紧攥住了拳。
　　两分钟后，他倏然松开掌心，抬起脸，满是伤感地望向许霁，失落地轻声道:
　　“是吗。可是我……真的喜欢你很多年了。”
　　他哀伤地注视着许霁，“你还记得吗，以前宋叔叔经常带你和我一起去外面看电影，他还让你照顾我，让你教我很多东西。”
　　“可是我没想到……”他垂下眼睛，“宋叔叔不在了，我们也回不去了。”
　　许霁没有回应，陈再桉语调又放轻了一些，话里的悲伤毫不掩饰:“既然这样，那今晚陪我好好说说话，好吗，我很想念以前，和你和宋叔叔一起的生活。”
　　“我也想念宋昀。”许霁平静地说，“但那段生活里，对我来说，值得挂念的也只有他。”
　　陈再桉凄凉地笑了笑:“你们不欢迎我，我会离开。我生下来的时候，妈妈不要我，爸爸不喜欢我，也一直不受同学同事的待见，我……好像一直都是失败的。”
　　“许霁，宋叔叔抑郁的时候，一定很难过吧。”他轻声说，“可惜宋叔叔明明那么好，而我……我才是应该离开这个世界的人。”
　　这话越说越不对劲，许霁皱着眉，看着陈再桉逐渐蹲下身，双手抱住脑袋，自言自语般地道:“我曾经割腕过，也曾经服过安眠药，我也有很多个晚上想结束生命，因为想到你，我才坚持下来。”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我大概，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许霁眉毛皱得更深。
　　“什么意思？”他问，“你有抑郁症？”
　　陈再桉抱着头一动不动，并没有回答他。
　　许霁又望向周青昱。周青昱的脸上没有神色，只眼眸微凝，审视地盯着陈再桉，似乎在判断思索着什么。
　　许霁垂下了双眼。其实陈再桉这几天的状态来看，并不像是有抑郁的人，但……宋昀有轻度抑郁的症状，他也是一直都没有发现过，就连宋昀得了肺癌，他也是直到宋昀住院才知道病情。
　　不由得抿了抿唇，许霁向前半步，斟酌着开口:“陈再桉，你……”
　　手腕瞬间被周青昱抓住。
　　许霁只好停下脚步，和周青昱商量:“他看起来很不好，要叫医生过来吗？”
　　说话间，陈再桉却站了起来，脸上的一切哀痛戚伤逐渐褪去，一双瞳孔藏在发梢下，死死地盯住周青昱，低声狠戾道:
　　“但就算是死，我也要知道，他和我，对你来说，到底谁更重要。”
　　许霁怔了怔，皱眉望着陈再桉，问:“你说这话是什……？”
　　话音未落，陈再桉毫无征兆地猛冲了过来，身躯直直地撞上周青昱，借着凶猛的惯性，直将周青昱撞入了泳池里，和周青昱一起没入了水中。
　　事发太过突然，许霁愕然地放大了双眼，下意识叫了一句:“周青昱！”
　　然而很快又冷静下来。
　　只是泳池，不会真的出事……而且，而且，周青昱会游泳。
　　是的——许霁倏地想起来，周青昱跟他说过，他是会游泳的。
　　确认似的，许霁望向水面，周青昱的身影完全沉浸在水中，水花很平静，并不见挣扎。
　　心脏霎时安定了许多，许霁缓了缓呼吸，又看向陈再桉。
　　陈再桉在水中的情况和周青昱相差无几，根本看不出有溺水的可能性。
　　心里闪过一丝犹豫。许霁想不明白，在看起来两个人都不怕水的情况下，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上来，反倒都安静地沉寂在水里。
　　但鉴于陈再桉刚刚提到了自杀，许霁微微蹙了蹙眉，还是怕陈再桉选择直接在水中憋死自己，于是跳了下去，将陈再桉捞上了岸。
　　陈再桉的状态果然十分清醒，在许霁来找他的第一时间抓住了许霁的手，惊喜悦然地道:“许霁……我就知道，你会先救我。”
　　原先对陈再桉的几分同情都因为他弄出来的这一出消失殆尽。许霁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冷声道:“我救你只是不想出人命。”
　　然后转过身，望向泳池寻找周青昱的身影。
　　却见周青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冒出了水面，一双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他，里面的色彩极度沉静、极度死寂。
　　是一种窥不见底的深，和一种万丈深渊般的黑，夹杂着许多晦涩难懂的情绪，无端让许霁的心脏莫名地抽动了一下。
　　“……周青昱。”他压住心里的感觉，喊，“你上来。”
　　周青昱看不出情绪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一动不动，一分不错。
　　却在许霁打算下去时极尽自嘲地一笑，哀凉道:“许霁，你为什么先选了他？”
　　陈再桉的这出把戏太过粗陋，从他故作忧郁的吐出那一番话来讨许霁同情时，周青昱就已经看出，所谓的“抑郁”不过是谎话。
　　更别说他故意撞上来，试图拉自己一起掉进泳池里。
　　周青昱早已经看出他的目的，只是在陈再桉冲上来的一瞬间起了犹豫。
　　心里有一道声音，拉扯着他的理智，告诉他那就掉下去吧，掉进水里，看一看许霁会先救谁，看一看许霁心里更在意谁。
　　所以他安然地沉入了水中，屏住了呼吸。
　　这种没入水面的窒息感对他而言太过熟悉，仿佛是一个相识甚久的老友。他并不害怕，也并不难受。或者说，他享受这种难受。
　　他期待十二岁那一年的那一幕在此刻重演，但许霁迟迟没有过来。
　　很久没有过来。
　　心里逐渐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你输了。
　　他睁开了双眼，身体浮出了水面，胸口里的心脏却在瞬间坠落到谷底。
　　周青昱的脸色十分苍白，上岸，一把抓过许霁的手腕，一言不发地拉着许霁往外走。
　　许霁怔怔地看他，一边跟着他，一边问:“你怎么了？……你刚刚受伤了吗？”
　　周青昱没有看他，也沉默着不发一言。
　　许霁想再问些什么，地上的陈再桉爬了起来，不掩得意地过来，将手伸向许霁:“看到了吧？他选了我，他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
　　周青昱脚步一顿，骤然转身，毫不收力地踢过去一脚，嗓音里压不住怒火:“滚！”
　　陈再桉被踢了个踉跄，捂着胸口怒目瞪着周青昱，却到底没再追上来。
　　许霁被周青昱拉着走上了车。
　　周青昱将他放到副驾驶座上，面无表情地替他绑上安全带，许霁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脸色，问:“你生气了吗？”
　　“我下水之前有做过判断，你们两个人都会水，”许霁说，“但是他提过自杀，我担心他真的……”
　　周青昱关门的动作停住，和许霁对视着，轻声道:“他提了自杀你就担心他，我也没有出水面，你怎么不担心我也因为你一直不爱我而自杀？”
　　许霁一时被问住。他当时也疑惑为什么周青昱在水里毫无动静，但周青昱心理那么健康，他根本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过。
　　“你考虑过我是什么感受吗？”周青昱沉郁沙哑地说，“那种感觉跟死掉也差不多了。”
　　许霁紧抿起唇，他抬眼注视着周青昱的眼眸，好半晌，视线短暂地扫过周青昱身上的领带，然后别过脸，垂着双眼，不怎么自在地道:“你可以绑我。”
　　周青昱紧紧盯着他，许久，忽而泄出一口气，脸上极尽疲累之态:“许霁，你告诉我，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先这样放出来吧，之后可能会做修改。
　　哎呀好想让小许开窍>:-<


第45章 你从来没有吻过我
　　许霁觉得这一晚的周青昱格外奇怪。
　　他能感受到周青昱一直在压抑着情绪，可他原以为周青昱会像上次那样将他绑起来以发泄掉心里的气怒和不满，因此他也做好了准备。
　　却不想周青昱十分安静，从刚上车时的对话以后，周青昱就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到回了家中，许霁看见周青昱难掩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对他说:“没什么事就去休息。”
　　然后就往书房走去。
　　许霁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问:“你不睡吗？”
　　周青昱解下了外套，没有回答他，只听不出情绪地轻声说:“你睡吧。”
　　以为周青昱是想要自己静静，自己消化情绪，许霁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间。
　　但洗过澡后，许霁还是往书房去看了看周青昱。
　　轻声推开门，许霁站在门外，望向周青昱静立在窗前的身影。
　　窗外是漫漫长夜，周青昱整个人几乎融于无边的夜色，即使室内的灯光再明亮，也毫无缘由地给许霁一种，无法彻底将周青昱照亮的感觉。
　　许霁看不到周青昱脸上的神色和表情，但却注意到周青昱修长的手指上，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
　　飘渺的白色烟雾从烟头缓缓升起，再随窗外撩进的晚风逐渐消散，许霁第一次知道，周青昱是会抽烟的。
　　“周青昱。”
　　莫名地，许霁打破沉寂，和回头向他望过来的周青昱定定地对视着，说，“我以后不会再见他。”
　　周青昱深邃地看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许霁又待了一会儿，转身回了房间。
　　在床上看了会儿书，许霁酝酿出困意睡下。不知道过去多久，睡得正沉时，许霁被周青昱叫醒。
　　被从睡梦中拽起，许霁艰难地睁开眼，坐起身，脑袋还没清醒过来，手上就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垂眼看过去，是一支钢笔。
　　然后周青昱又向他递来一张白纸，冰冷冷地命令他道:“我念，你写。”
　　许霁愣了一会儿，撑着睡意抬眼看了眼时间，是凌晨三点。
　　“你怎么还没睡？”他问。
　　周青昱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道:“许霁，你叫了我的名字，在我和他一起掉下水里的时候。”
　　许霁此时的大脑反应十分迟钝:“…我不记得了，怎么了？”
　　床头柜上的灯盏明亮地照射出暖光，打在床上床下两人的面孔上，衬得周青昱的眸眼更加漆黑。
　　周青昱静默着没有回答。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五个小时，一直在对今晚发生的事情进行复盘，或者，与其说是在复盘和回忆，不如说是强制自己在细枝末节中找到许霁在意他的证据。
　　他对许霁的一切神情、一切行为和一切说过的话细细地抽丝剥茧，然后将破碎的自己缝合好，告诉自己，起码，许霁在他掉下水时第一反应叫的是他，起码，许霁现在也有在关心他的心情。
　　但他还是不知道该拿许霁怎么办，不知道他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许霁。
　　许霁在感情方面实在太过迟钝，如果他不将人看好，免不了要被别人诱骗走。今天是一个陈再桉，以后会有更多个黄再桉刘再桉。
　　想了许久，才逐渐捋出一条思路来——许岑对待宋书筠的那一套方法，虽然粗暴，但的确收效甚好。
　　“你有感觉到吗？”
　　周青昱抬起手掌，牢牢地按在许霁的胸口，感受着里面心脏规律的跳动，轻声道，“你心里是有一点喜欢我的，是不是？”
　　许霁怔了一怔，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喜欢晴天，喜欢甜食，也知道自己喜欢安静厌恶吵闹，可独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什么人。
　　他总是觉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和喜欢一样水果、一种天气，应该是不一样的。
　　可周青昱对他而言，好像并没有多大的特别。宋昀喜欢Ewan的方式是失去生活的乐趣，宋菱喜欢许山的方式是多年死缠烂打，而周青昱喜欢他，是忍受他的一切。
　　他自问，他对周青昱，是完全做不到像他们之中的任何一种的。
　　但周青昱在他心里，又的确比陈再桉之流要重要一些。
　　许霁皱了皱眉，对这一问题实在琢磨不透。
　　沉默太久，周青昱脸上的温度逐渐褪了下去，指尖点了点许霁手里的白纸，不含波澜地再次命令:“不管你喜不喜欢我，现在，我念你写。”
　　于是停止了思考，许霁看了看手里的钢笔，配合地说:“念吧。”
　　周青昱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地盯着他，无比平静地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周青昱，我喜欢你。破折号，许霁。”
　　许霁写字的动作一顿，抬眼撞进周青昱的视线里，问:“……你确定要这样写？”
　　周青昱不含情绪地看他，沉默不言，答案显而易见。
　　好吧。许霁想，反正是周青昱要他写的，不管内容是什么，都和他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无关。
　　于是一笔一划地将这句话写好，许霁将纸笔还给周青昱，躺下，闭上双眼，道:“我继续睡了。”
　　却感觉到周青昱如有实质的视线，紧紧地落在他脸上。
　　只好又睁眼，和周青昱无声地对视了一阵，张口刚要说话，唇舌就被吻住，传来很淡的尼古丁气息。
　　许霁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味道，下意识地微微别过了头。
　　周青昱眸光幽暗地注视他，视线下移至许霁殷红的唇瓣，眸色黯了几分，沉声道:“许霁，我吻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这一问题许霁答不上来，周青昱掰过他的下巴，又听不出情绪地道:“你从来没有主动吻过我。”
　　“如果你喜欢我，”他道，“就会喜欢我吻你。”
　　许霁依旧沉默，周青昱吻他的时候，他身体会微微泛麻，心脏会有些莫名地酥动，最初几次被吻时，身体还会小范围的僵硬。
　　但要说喜欢还是讨厌，他的确给不出答案。
　　周青昱脸色微凝，不再等待许霁的反应，俯首重新吻住许霁。
　　一边吻他，一边褪去各自的衣物，然后轻轻握住他右手食指，引向自己炽裸的胸膛，周青昱哑声道:“在我身上再写一遍。”
　　许霁:“……”
　　……
　　周青昱逼着他将这句话写了许多遍，尤其在写到“喜欢”两个字时，许霁能够十分清晰地感受到周青昱身体上格外强烈的反应，这反应在同时间传导到他身上，做得比平时更加刺激难耐。
　　翌日，许霁起床后，在客厅里见到本该离家上班的周青昱。
　　周青昱目光落在身前的笔记本上，面色十分冷淡:“下午和我去出席一场宴会。”
　　许霁看着他，很不明白为什么昨晚他都按周青昱的各种要求来了，周青昱对他还是这样的态度。
　　下午，到达宴会大厅，不多久，周青昱冲斜前方点了点下巴，对许霁道:“看那边。”
　　许霁转头看过去，目光穿越人影，定位到不远处的许岑，和那位许霁见过一次的助理身上。
　　许岑正在和身边几位老总进行交流，年轻的助理站在许岑身后，认真专注地听他们讲话。
　　很正常的一幕，许霁看不出什么来，正要回头问一问周青昱，就听那边传来了动静。
　　不小心撞到了人的侍者不断地弯腰向助理先生表达歉意，助理对他说了句什么，侍者停止了道歉，拿出手帕试图为这位助理擦干净衣服上沾到的酒精污渍。
　　许岑反应很快，从侍者手上将手帕拿走，神色冷淡地叫退侍者，然后伸手揽过助理的腰背，带着助理上了楼。
　　“他们是什么关系？”
　　耳边，周青昱这样问他。
　　许霁仍将目光落在两人甚为亲密、毫不掩饰的姿态上，道:“恋人吗？”
　　“不是。”这样说着，周青昱贴近到许霁耳畔，音量轻了些许，道，“他们是包养关系。”
　　许霁有些意外，还欲再问，周青昱已经牵起他的手，带着他也往楼上走去。
　　到了无人的角落里，周青昱才继续道:“他叫宋书筠，原本是林大文学系的一位教授，半年前，许岑遇见了他，之后就强迫将他留在了身边。”
　　怎么也没有想到许岑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许霁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什么，问:“他脚上的伤跟许岑有关？”
　　“没有，宋书筠脚上的伤早就存在。”
　　周青昱目光移向许霁，眸色幽暗深沉:“最初，宋书筠很抵触许岑，逃过几次。”
　　“是吗。”许霁说。他想起两次见到的宋书筠和许岑的相处，看起来都很自然，并没有感受到宋书筠对许岑的抗拒。
　　周青昱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目光紧盯着他，意味莫名地道:“某种意义上来说，许岑是个很不错的狩猎者，我该向他学习。”
　　许霁没有听懂周青昱的话，垂着眼睛在思考其他。过去半晌，他道:“所以，许岑喜欢他吗？”
　　周青昱并未回答他，许霁默了几秒，又道:“我没想到许岑有一天也会有喜欢的人。”
　　“我们该回去了。”
　　说着，周青昱拉过许霁的手下楼，走出大厅，在上车前，周青昱口吻淡漠道:“以后，我也该对你管严一点。”
　　许霁的心神这才从许岑那里收回来，看向周青昱，问:“什么意思？”
　　周青昱深深地看他一眼，在关上车门前留下一句:“我说了，我会向许岑学习。”
　　所谓“学习”，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学习法，在之后的几天里，许霁有深刻的感悟。
　　周青昱将办公文件带回了家中，二十四小时陪在他身边，他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都有周青昱和他一起。除此之外，他和其他人见面，还需要经过周青昱的同意。
　　这样的相处多少还是让许霁感觉到束缚和不自在，但鉴于周青昱大部分情况下并不会真的干涉他的自由，许霁最终容忍了周青昱这一做法。
　　直到六月底的一天，许霁和宁朝约好见面。
　　宁朝在校的所有学科已经考完，不久就会开始暑假，并在两个星期后，前往南方某城市的一所山间小学，进行暑期支教。
　　许霁从第一次听到宁朝的这一打算后，就也有了自己的计划。他问宁朝:“到时候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
　　“可以，我问过负责人了，他们联系过校长和村长，都对你表示欢迎。”宁朝笑着说，“毕竟你是去给他们提供捐赠和资助嘛，留在那里考察几天很正常啦。”
　　“不过，这件事情你问过了周青昱吗？你说最近周青昱总喜欢管着你，他会不会不同意啊。”
　　“不会。”
　　许霁说。他一直没有过多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他发自内心地肯定地认为周青昱不会阻止他做这件事。
　　然而回到家里，将这一安排告诉给周青昱后，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严正反对。
　　“这种事情你应该提前跟我商量，”周青昱十分严肃地看着他，“你根本不适合去那种地方。”
　　许霁皱起眉，问:“怎么不适合？”
　　“山村里的真实环境是什么样的，你见过吗？那里的住所和饮食你能习惯吗？如果你听不懂他们的方言，又该怎么办？那里的生活跟这里完全不一样，没有人照顾你，我能放心让你过去吗？”
　　许霁脸色开始不悦:“你把我当什么？我在国外生活了两年，也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那一样吗？”周青昱道，“乡下可能连通讯都不好，你吃不好住不好，如果发生意外，看病又怎么办？”
　　一阵静默。
　　过去两分钟，周青昱语气缓和些许，道:“你想去资助那里的学校和学生，可以将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许霁没有丝毫犹豫地拒绝。
　　他做下这个选择，本就还有另一个想去更多地方看一看走一走的原因。他在国外时一直旅行，回国后却因为和周青昱的婚事，已经压抑了自己许久。
　　“你不能这样干涉我。”许霁面无表情地说，“我自己能做决定。”
　　周青昱眉目紧锁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道:“你要去可以，我必须一起。”
　　许霁依旧不赞同:“你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没有必要放下公司里的事情什么都陪我去做。”
　　周青昱脸色又差了几分，胸口重重地起伏上下，咬牙切齿地道:“你就喜欢惹我生气。”
　　话落，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出了房间。
　　许霁心情也并不大好，拿起手机拨通了宁朝的电话。
　　大致陈述完他和周青昱的对话内容，宁朝毫不客气地笑了好几声，掩不住笑意对他道:“怎么周青昱也这样，要不然他跟你一起，要不然不让你去，和之前祁一江的态度一模一样。”
　　许霁静了静，道:“我的情况比你糟糕一点。”
　　“祁一江没有权利干涉你，”他微微蹙着眉，说，“但周青昱的意见，我还是得听一些。”
　　宁朝道:“没事啦，还有两个星期的时间，你慢慢跟他讲就好了。”
　　许霁“嗯”了一声，正要挂断电话，房门忽地被一把推开，周青昱神色格外肃然地出现在门外，对他道:“蓉城的一家分公司出了重大意外，我需要马上过去处理。”
　　许霁怔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好。”
　　周青昱含义莫深地看他一眼，最终只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衣物。
　　等陈阳赶来以后，周青昱正好将行李收拾好，离开前，周青昱揽过许霁，目光凝在许霁的唇瓣上，要亲上去前，又倏地停下了动作，改为命令许霁道:“过来吻一下我。”
　　和周青昱接吻过那么多次，却还没有一次是许霁主动，一时之间许霁实在做不到主动索吻，尤其…陈阳就在门外站着。
　　犹豫间，周青昱面色沉了几分，掌心托住许霁的后脑勺，强硬地落下一个吻。
　　然后才严肃地留下一句警告:“我回来以前，你哪里都不许去。”
　　周青昱离开以后，原本的钟点工保姆便留在了家里，二十四小时照顾许霁。
　　许霁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反倒因为没有周青昱每晚缠着他做睡前运动，作息规律了许多。
　　周青昱每天都会给许霁打来几个电话，询问许霁在家里的情况，有时也会打来视频电话。
　　从视频电话中，许霁能够看见周青昱眼下的黑眼圈重了些许，即使是夜里十点，周青昱所处的背景也是在公司里，屏幕外时常插入来寻找周青昱的员工声音，然后电话就会被匆匆挂断。
　　考虑到周青昱真的很忙，许霁很少主动联系周青昱，避免影响到对方的工作。也愿意暂时放下出行的事情，避免周青昱为他分心。
　　却不想，两天后的中午，许霁收到了许山家里的管家送过来的信件。
　　寄件地址在国内某个城市，署名却是F，许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那位网友给他寄过来的信。
　　至于为什么寄件地址在国内，许霁一时没有去思考，随手打开信件，将里面的图片拿了出来。
　　心里的态度本是并不多大在意，然而看清图片里画面的一瞬间，许霁的心脏不期然地狠狠地漏了一拍，呼吸一滞，身躯瞬间冰冷，四肢也跟着僵硬麻木。
　　下一刻，几张猩红的图片从许霁无力松垂的手指上掉落在地，发出很轻微的“啪”的一声。
　　许霁僵立在原地。
　　图片里是宋昀的墓碑。
　　被鲜红色油漆满满地涂红的墓碑。
　　【作者有话说】
　　天天做，小许都要被榨干了(p_q）


第46章 我的戒指丢了
　　许霁乘上了最快前往a国的飞机。
　　虽然打过电话向墓园管理人询问过情况，宋昀的墓碑并没有发生图片上的事情，但许霁还是很不放心，决定亲自走一趟。
　　一路上心神极度不宁，胸口闷闷地灌上沉重的雾霾。上飞机后不久，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过几次，许霁心思杂乱，挑着周青昱的短信回了几条，之后就没有再管过手机。
　　他一直在心里筛选，是谁会这样针对宋昀，又或者针对他。如果这一次事情只是一场恶作剧，他以后又要怎么防备对方真的对宋昀产生伤害。
　　到达机场时已经是深夜，生物钟的作用和一直紧绷的心理状态让许霁的身体十分疲惫，太阳穴有些酸胀，许霁却没有片刻停留，迅速地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墓园。
　　夜晚的墓园一片漆黑，路灯的光线十分黯淡，远远望去像是缀在山间的星光。
　　许霁来到宋昀的墓前。
　　是一如以前干净的颜色，没有红色油漆，也没有其他划痕损害。
　　松了口气的同时一路紧绷的身体终于得到了些许松懈，许霁在地上坐了下来，失神地盯着墓碑上“宋昀”两个字看了好一会儿。
　　身体的知觉和感官也在缓缓恢复，并终于想起来一路上响个不停的手机。许霁将手机拿出来，看了眼时间，距离他出发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
　　手机电量已经告红，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动关机。通讯录里多了许多个未接电话，大部分是周青昱从傍晚时分开始打来的，也夹杂了三五个宁朝的来电。
　　正要给周青昱回电时，周青昱又一个电话恰好打来。
　　一接听，就听见周青昱难掩着急和关切地问他:“许霁，刘姨说你从下午出门后就一直没有回家，你去哪了？”
　　“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你出什么事了？”
　　这才意识到他似乎又让周青昱担心了，许霁垂着眼睛，坦白道:“我没事，只是出国了。宋昀的墓地出了些事情，我很担心，所以没有告诉你。”
　　话筒里诡异地寂静了一瞬，许霁听见周青昱的呼吸声莫名地变得粗沉。
　　然后是冰冷冷的质问:“你出国了？”
　　“你就这样出国，那么多个小时不联系我，不接我电话，你是想怎么样？出去了就不回来了？”
　　音量霎时抬高了许多，几乎压不住嗓音里的愠怒，光是听声音，许霁就已经能够想象到周青昱脸上的表情会有多么糟糕。
　　“你考虑过我的存在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许霁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道:“……我忘记了告诉你。”
　　周青昱的呼吸又粗了许多，显然是被气得不轻:“忘记了…我就活该总要为你操心。”
　　停顿片刻，他压抑着情绪道:“把你的位置告诉我。”
　　“你工作不是还没有处理好吗？”许霁说，“你不用来管我，我自己忙完就回去。”
　　“我不去管你。”周青昱冷冷地道，“我去把你绑回来。”
　　好吧。许霁想了想，道:“可是我暂时还不能回去。我明天要找墓园这边的管理人聊一聊，你要来找我的话，就过几……”
　　话没说完，话筒里的所有声音骤然消失，许霁拿下手机看了看屏幕，这才发现已经黑屏关机。
　　只得将手机收好，许霁又看了一会儿宋昀的墓碑，站起身离开。
　　只是许霁怎么也没有想到，走出墓园，回到最近的街道上时，他会遭遇抢劫事件。
　　出国匆忙，他身上只带了手机、护照、一个背包和一些现金，深夜路上行人稀少，许霁原本正在寻找合适的酒店，一不留神，两道人影迅速地擦着他疾冲而过，同时间，斜挎在肩上的背包和右手上的手机被一把夺走，左边外套口袋里的现金也被顺走。
　　一切发生得太快，许霁停在原地，凌乱地望向身后招数得逞后疾速跑开的两个男人。
　　然后皱了皱眉。
　　他在a国生活了两年，一直知道这里的治安比不得国内，尤其抢劫偷窃之类更是屡见不鲜，却还是第一次切身遭遇这种情况。
　　他伸手摸了摸外套右侧口袋，好在护照还在，还有一半的现金也留了下来。
　　稍微放下心来，许霁抬腿就要继续寻找酒店，却听身后又一次传来急切的跑步声，他防备地回头，其中一个刚刚抢劫过他的男人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直冲他而来，并已经离他近在咫尺。
　　男人粗暴地抓起许霁的右手，蛮横地握住无名指上的戒指就往外拽，许霁猛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右手，喊出一句外语:“不行，这个你不能拿走！”
　　男人却不会管他愿不愿意，强硬地将那戒指夺了下来，又十分迅速地逃离许霁的视线。
　　手指被拽得有些疼，许霁看了看自己泛红的右手，无名指上已经空荡荡。
　　好一会儿，许霁才垂下手掌，泄气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出发前往最近的派出所。
　　“照你说的，那附近有一个十字路口，监控很可能已经拍下了他们抢劫的一幕。”
　　年长的女警官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不过这类事情经常发生，他们也不一定经常在这附近活动，你丢失的财产我们找回的机率并不大。”
　　这一点许霁自然也知道，所以在第一次被抢走手机和背包时才并没有报警的想法。但那枚戒指……周青昱要是知道他弄丢了，肯定会气死的。
　　“你不是a国人，你是来这里上学，还是来这里旅游？”女警官打量着他，问，“你的护照有被抢走吗？”
　　许霁摇了摇头，道:“我的护照还在。”
　　“那就好。”女警官说，“护照要是丢了会很麻烦。”
　　许霁没有再说什么，女警官拿来一张表格交给他填写，填到联系方式时，他的手机已经被抢，只能凭借印象填下了周青昱的手机号。
　　忙完一切，许霁终于找到一家普通的酒店，订下了一间单人房。
　　奔波了太久，身体已经十分疲惫，许霁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上床躺下，不久就睡得很沉。
　　全然不知道尚在国内的周青昱心情有多么煎熬。
　　接到刘姨打来的电话时，周青昱刚结束一场紧急会议。
　　连轴转了好几天，饶是周青昱精力再强也有些吃不消，边滑过接通听刘姨讲话，边闭眼按了按太阳穴。
　　最初听到许霁已经离家两个小时没有回去的消息之后，周青昱虽然担心，却也以为许霁只是外出散散心，或者找宁朝见见面。
　　直到从宁朝那里知道，许霁并没有去找他，周青昱这才意识到异常。
　　再没有心思管工作，周青昱立刻命令陈阳着手准备返回林市，并开始不停地给许霁拨打电话。
　　一直都是无人接听。
　　心里的不安随着一声一声自动挂断到达顶峰。害怕许霁发生意外，害怕许霁被什么陈再桉黄再桉刘再桉拐走，也害怕许霁再像两年前那样，毫无征兆地离开他。
　　匆匆地回到林市家里，许霁依旧不见人影，也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周青昱再是不能接受，也不得不去找陈再桉。
　　自从上次见面后，周青昱就为陈再桉的花店找了些麻烦，陈再桉每天大概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只是周青昱没想到，就算是这样，这位姓陈的还是不安分。
　　陈再桉当然什么也不知道，周青昱却并不怎么信他，一再向陈再桉逼问许霁的位置时，险些失控砸了陈再桉的花店。
　　最终什么信息也没有得到。
　　周青昱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家里，他让刘姨离开，让陈阳尽可能地找到许霁的消息，然后将自己关在没有开灯的昏昏暗暗的房间里，偌大的房子里一片死寂，只有一遍一遍重复拨号的声音，每拨出去一次，呼吸就沉一分，身躯就僵冷一分。
　　直到手机里响起的终于不是自动挂断，全身的血液这才恢复流动。
　　却没想到许霁又一次背着他，独自出了国。
　　即使许霁出国有再多理由，那一瞬间不被在意、不被重视的感觉也席卷了全身。
　　尤其，许霁还是一个有“前科”的人。
　　周青昱几乎要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能原谅许霁离开他一次，但他绝不能接受许霁离开他第二次。
　　而许霁竟然还挂断他的电话，挂断也就算了，之后打去再多，也没有再接听一次。
　　周青昱的胸口简直要被各种情绪填炸了。
　　周青昱有多气、有多担心他，许霁一概不知道。
　　睡过一觉，第二天是一个小雨绵绵的阴天。
　　许霁所剩的钱不多，其中还要留下一部分购买回国的航班，只能尽可能节省。早餐囫囵地吃了一点，就出发前往墓园。
　　和墓园管理人沟通时，许霁本想拿出那些被寄来的图片，往后摸了摸空荡荡的椅背，才想起来他的背包已经被抢走。
　　于是只能空白地陈述，就听对方道:“这样的话，应该是p图吧，目的就是让你担惊受怕。你知道自己有得罪什么人吗？”
　　这个问题许霁也一直在想，心里也隐隐确定了一位嫌疑人，却没有说出来，而是道:“我最担心的是我家人的墓碑，还请你们多加注意，一定避免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
　　“会的。”管理人和善地笑笑，“您请放心，您作为家属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许霁这才放下心来，告别了对方，执伞离开了墓园。
　　原本许霁的计划是在这里多待几天，以确保那位给他寄信的F不会真的对宋昀下手，然而手机和现金被抢，许霁不得不先回国。
　　但在回国前，许霁还是想去派出所里了解一下自己的戒指还有没有找回的可能性。
　　然而这几天大概是真的水逆，许霁很不幸地在马路上被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溅了半身水，又在小路上被一块石子绊了一跤，掌心摔破了皮。
　　许霁叹了口气，看了眼泌出红血丝的左手，不怎么在意地继续脚下步伐。
　　没走出几步，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嗓音，简直要让许霁怀疑是他太过倒霉时出的错觉。
　　但紧接着有急促的脚步向他走近，随即左手被熟悉的触感和温度拉住，这一次周青昱的嗓音真实了许多:“许霁。”
　　许霁回过头，见到周青昱很冷很沉、掩不住怒气和阴郁的一张脸。
　　“……周青昱。”
　　许霁怔怔地叫他，“你怎么来了？”
　　周青昱紧锁着眉上下打量他，扫过许霁被水溅湿的衣角裤腿和摔倒后凌乱的头发，咬牙切齿地道:“这就是你说的能照顾好自己，这就是你说的不用我管你？”
　　许霁愣了好一会儿，再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周青昱……我的戒指丢了。”
　　语气里藏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微弱的委屈和低落。
　　周青昱冷冷地看他，半晌，抓过他的手腕，抬腿快步走进了最近的一家酒店里。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可怜巴巴的小许，和又在要被气死的路上的周哥。


第47章 我让你吻我
　　很莫名地，许霁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在周青昱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在被周青昱拉着走向酒店的过程中，许霁双目安静地望着周青昱宽阔的背影，第一次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周青昱已经成为了他潜意识里格外信任的一个人。
　　然而进入酒店房间，关上门以后的第一时间，许霁毫无防备地被猛抵到了墙角。
　　周青昱将他的双手向上牢牢按住，压迫感十足地倾覆在他身前，双眸幽暗地盯他，嗓音郁沉:“你真是让我好找。”
　　许霁和他对视着，目光在周青昱眼下的乌黑上停顿了片刻，抿唇默了默，道:“我没什么事，你不用特意赶来这里。”
　　“分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了？”许霁对他说，“你去床上休息一会儿吧。”
　　“休息什么？”
　　周青昱冷声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许霁扭过头，不怎么自在地看了看自己被束缚住的双手，按住下意识想要挣脱的冲动，如实道:“有人给我寄了一封信，信里宋昀的墓碑被涂满了油漆，我担心是真的，所以才来了这里。”
　　“然后呢？”周青昱的语气依旧不含温度，眉眼锐利地注视他。
　　许霁说:“是恶作剧。我大概猜到了那个人是谁，不过我想不明白，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在牢里才对…”
　　周青昱目前最关心的并不是许霁的推测，手上的力气又增大了一些，他压抑着情绪，嗓音极沉地道:“你永远都是这样。”
　　“两年前，你不打一声招呼就做下了出国的决定，到坐上飞机才想起联系我，说的话却只有分手。”
　　“现在你还是这样。”眸色越发幽黑，到最后几乎和夜色幽潭融为一色，周青昱脸色阴沉，藏不住逐渐升起的愠怒，“两年过去了，你一点长进都没有。”
　　许霁静默了一会儿，微拧着眉为自己辩解:“不一样，这一次我没有提离婚，也不是不回国了。”
　　“本质都是一样的！”周青昱嗓音骤然拔高了一些，“如果这件事情再严重点，你又会在国外待多久？又会多久才想起来通知在国内急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我？”
　　“你明明可以跟我商量再做决定，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难道会放下你不管吗？”
　　几乎是瞪着许霁，周青昱的瞳孔渐渐染上一层赤红，“只要你跟我说，你想出国陪宋昀治病，我会立刻想办法转学，陪你留在国外。”
　　“国外出了事情，你告诉我你想要来处理，我也会立刻安排好工作，和你一起来这里。”
　　“任何事情，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都会把你放在第一位，都会和你一起承担。”
　　说到最后，周青昱的声音已经隐隐失控，“但你什么时候把我放进你的计划里过？你什么时候想过我的存在？什么时候为我考虑过？”
　　“你永远都这样特立独行，永远这样潇洒自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受吗？”
　　猝不及防地听到周青昱这样的内心剖白，许霁垂下了双眼，终于意识到，他又犯了很大的错。
　　“…对不起。”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歉意，许霁说，“我以后会……”
　　“我不想听你讲这些。”周青昱冷冷地打断了他，“你嘴巴里永远说不出我想听的话。”
　　双眼死死地盯着许霁，他没有感情地捏住许霁的下颚，拇指在唇瓣上浅浅摩挲一下，命令道:“吻我。”
　　许霁一时没有动作，他定定地和周青昱对视着，视线被周青昱的双眼牢牢地攫取。
　　极近的距离让他能够很清晰地看到周青昱眼底的色彩，眼眸里被极力压抑着的，某种固执又卑怜、狂欲又偏执的情绪几乎要喷薄而出。
　　从前的周青昱不会这样看他，回国后的周青昱却总是无法自控地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他前几天还以为是陈再桉打破了周青昱好不容易恢复的和煦与冷静，现在才恍然明白过来，无关陈再桉，也无关其他人，一直都是他的问题。
　　他真的，总是让周青昱痛苦。
　　走神间，周青昱的情绪又激动了几分，按住他手臂的掌心撤下，骤然地改为紧紧抓住许霁的衣领，腕上用力，将许霁扯的往前靠了靠，眸色支离破碎:“我让你吻我。”
　　心脏恍惚蔓延起一种酸酸涩涩的细微的感觉，许霁却没有时间去仔细辨认，只想先安抚好周青昱的情绪。
　　于是顺从周青昱的话，许霁抬手抱住了他，嘴唇轻轻贴了上去。
　　很快又很浅，恍若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一触即分地，许霁退后几厘，注视着周青昱在一瞬间变回正常，甚至正常得有些怔然的双眼，认真地道:
　　“对不起，周青昱。我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你不喜欢这样，我以后遇到事情会告诉你的。”
　　周青昱似乎冷静了一些，然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地又凝起脸色，冷声道:“你真的很喜欢给我一颗糖，再冷不丁给我一巴掌。”
　　嗓音带着化不开的沉郁，他继续道:“你还记得你出国那天跟我承诺了什么吗？”
　　太久远的事情，许霁想不起来他留下过什么承诺，静默一刻，道:“…不记得。”
　　“你许了我‘以后’。”
　　周青昱说，声音略低，含着重新席卷而来的愠意，“你说以后会和我去许多地方，也可以陪我去长大的家乡看看。我那时真的觉得你会说这样的话，是发自心底地接受了我。”
　　“但不过几个小时，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周青昱眼底一片冷漠，“你永远不会体会到我那时的绝望。”
　　许霁没有说话。周青昱显然是已经将这些情绪和不满压抑了很久很久，到今天才一朝点破，大概是真的对他突然又出国这一行为无法容忍。
　　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好受。
　　许霁想，其实如果可以，他也想让周青昱开心一点。
　　他垂眼看向周青昱因为生气抿得很直很紧的嘴唇，想到刚才他亲上去的那一刻，周青昱的确是短暂地收敛了负面情绪。
　　于是这一次没有再等周青昱的命令，许霁再次伸手抱住他，主动地、缓慢地向前靠近。
　　这一次亲得久了一些，唇瓣相贴时，许霁抬眼观察周青昱的反应，恰好望进周青昱幽黑的眼底。
　　周青昱眼底深处依旧不冷静，眸色很复杂，翻腾起了另外一种炽热汹涌的色彩，但好歹跟刚才怒气腾腾的样子相比，要好了许多。
　　许霁收回视线，正欲退后，周青昱的掌心猝然按住了他的后脑，将他整个人带回了周青昱的怀里，紧接着，完全不同于刚才那样单纯简单的吻袭来，猛烈而凶狠。
　　……
　　迷离间，许霁感觉到自己的两只手腕被分开举到头顶，一睁眼，周青昱正好一手一根领带将他绑在床头。
　　不同于上次是双手被绑在一起，起码还能偶尔活动，这一次整个人和床头绑在一起，身体几乎动弹不得，许霁默然了好一会儿，道:“…这样不舒服。”
　　周青昱难得的没有顾及他的感受，面色冷漠地往下坐，沉哑道:“那就配合我尽快结束。”
　　……
　　许霁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依旧是小雨绵绵的阴天，薄薄的窗帘被微风吹得一下一下晃动。
　　他起身，边看向墙上的时间，边晃了晃两只发酸的手腕，一垂眼，余光注意到无名指上的晶亮。
　　怔了怔，许霁将那颗钻戒转了转，疑惑间，周青昱恰好推门进来。
　　望着周青昱将买回来的晚餐放到桌上，许霁问他:“我的戒指，你怎么找回来的？”
　　周青昱面无表情地看他，道:“你填的是我的手机号，忘记了？”
　　许霁道:“我以为找不回来了。所以，是派出所跟你联系了，你才刚好在路上遇到我吗？”
　　“你也知道。”周青昱冷冷地笑了笑，“如果不是他们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一趟，我还不知道要找你找多久。”
　　许霁不说话了，周青昱来到沙发上，拿起找回的许霁的背包，拉开拉链，将里面的照片拿出端详了几眼，然后问:“昵称只有一个字母‘F’，可能是名字的简称，有印象吗？”
　　许霁想了想，道:“那个邻居，几个月前对我下药想侵犯我的人，叫Ford，可能是他。”
　　“不过，”许霁说，“我让祁一江帮我处理那件事情了，祁一江应该会送他去牢里才对……我的手机也找回来了吗，我打电话问问他。”
　　“没有。”
　　周青昱敛眉，藏在了眼里的情绪，将背包放了回去，道:“手机和现金没有找到。”
　　许霁看了看他，又说:“祁一江应该会跟宁朝待在一起，我可以用你的手机打给宁朝。”
　　周青昱面不改色地拒绝道:“我没有宁朝的联系方式。”
　　“这件事情我会去调查，墓园那边我也会安排人留心。其他事情你不用管，明天早上跟我回国。”
　　许霁盯着周青昱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发表其他意见。
　　回到国内时是炎热的晴天。
　　坐上车，行驶后不久，许霁便开始昏昏欲睡。不知道过去多久，意识清醒过来时，车子已经在停车位停好。
　　外面却不是周家别墅，也不是周青昱和他两人住的大平层小区，而是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周青昱大学时租住的居民楼。
　　许久没有来过这里，印象中破旧的楼房翻新了许多，路边安了路灯，环境也比从前要干净和整洁。
　　许霁有些意外，问周青昱:“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你还留着这里的房子吗？”
　　周青昱没有答话，拉着他上楼，一步一步往从前的房间走去。
　　进门以后，才说:“你不让人省心，以后就住这里。”
　　许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周青昱已经将门关上，门后和墙上不知道怎么多了一把相连着的锁，周青昱咔嚓一声锁上门，将钥匙收进了口袋里。
　　许霁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要把我关在这里？”
　　不止要关他，周青昱还拿出了一个银质手镯，不容拒绝地套进了许霁的手腕里，道:“里面有一个定位器。”
　　“定位器？”许霁一怔，“你这是想要实时监视我。”
　　周青昱毫不否认:“是。”
　　他将掌心按在许霁的脑袋上，面无表情地说:“你心里是有我的，但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关心别人，怎么考虑别人。”
　　“什么时候学会爱我了，再放你出去。”
　　许霁不能接受这样的做法，拧眉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但你不能这样干涉我的自由。”
　　周青昱凝目注视他，阻止了许霁将手镯摘下的动作，同时微微俯腰，一用力将许霁扛到肩上，不紧不慢地朝床上走去，语气不容抵抗:
　　“干涉又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把小许关个几天就开窍了，周哥稳赚不赔 \^O^/


第48章 我非常想你
　　被放到床上，周青昱的吻落下来的那一刻，许霁别开脸躲过，同时手上努力地试图将手镯摘下来。
　　“不要这样，周青昱。”他皱着眉说，“你这样做完全没有给我留一点个人隐私和自由，这一点都不好。”
　　周青昱稍稍退开了身体，眼底一片沉静幽暗，按住许霁的双手，沉声问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不等许霁回答，他自顾自道:“以前让你开心就是好，现在不是了。”
　　顿了顿，周青昱捏过许霁的下颚，逼迫许霁和他对视着，说:“能让你乖乖地留下，哪也去不了，才叫好。”
　　许霁不大高兴，再一次道:“我哪里也不去，我和你已经结婚了，我就算想走，又能去哪里？”
　　“谁知道呢。”周青昱幽幽地看他，“哪一天再发生点什么意外，说不定你就又把我抛到脑后了。”
　　“等你什么时候，在心里真的把我排到第一位，再说其他事情。”
　　许霁直视着周青昱的眼睛，两相沉默地对峙了好一会儿，最终双手撑在周青昱的胸膛上，做出抗拒的动作，再一次别过头，道:“我不想做。”
　　这还是许霁第一次在床上运动的事情上拒绝周青昱，周青昱凝了凝眼眸，面无表情地问他:“理由。”
　　许霁转过身，双目望向白花花的墙壁，平静道:“没有理由。”
　　“这一次出国的事情是我的错，但你不能这样把我关在这里。”他说，“我可以用其他方式向你弥补。”
　　“你还能用什么方式？”周青昱冷冷地问他，“除了你，我还有其他感兴趣的东西吗？”
　　许霁沉默，下一秒周青昱不容拒绝地又迎了上来。
　　好在最后只是用手解决。
　　但结束以后，许霁还是觉得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迟早会撑不住。
　　于是在周青昱下床时，他翻过身，背对着周青昱，道:“两天之内不再做。”
　　周青昱没有回话，许霁听着身后周青昱的动静，感觉到周青昱一件件套上衣服，往一个方向走去，然后很快又回到床边，对他说:“新手机。”
　　许霁没动，直到听见周青昱开锁出了屋子，这才缓缓转过身，看向被放到床头的，一部崭新的手机，和他之前的那部一模一样。
　　收回视线，许霁下了床，来到房门前，仔细观察了一番。
　　木门被关得严严实实，冰冷的银质锁挂在门把上方，许霁拿起那锁看了看，又将手掌握在门把上，向外一推，没有推开。
　　周青昱离开以后，从外面也将他锁上了。
　　许霁实在不能理解周青昱的这一做法。
　　原地站了几秒，许霁回过身，开始打量屋内，和原先他出国前相比，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且卫生保持得很干净，丝毫看不出来已经许久没有生活的痕迹。
　　伴随着眼里映入最是平常的陈设和布置，反倒让许霁想起许多被他忘记的陈年往事来。
　　他在这里虽只住了两个多月，但的确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有意义的一笔。
　　一圈扫完，许霁回到床边，打开了新手机。
　　不知道周青昱是怎么做到的，里面的壁纸桌面软件等等和他丢失的那台手机完全一样，点进通讯录，原有的联系人也一个没少。
　　许霁简直要怀疑，周青昱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的一切物品。
　　许霁没有忘记联系祁一江的事情。
　　在通讯录里找到对方，拨号出去，接听后许霁开门见山地道:“祁一江，我回国以前，让你帮我处理过一个外国男人，你还记得吗？”
　　祁一江嗓音平淡:“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当时是怎么处理的？”许霁道。
　　“当然是送他去牢里。”祁一江道，“有什么问题？”
　　“真的送进去了吗？”许霁有些困惑，“关了多久？”
　　祁一江默了半秒，然后道:“你等等。”
　　猜到祁一江是要仔细帮他问问手下，许霁没有再说话，不出多久，许霁听见祁一江的语气稍稍严肃了一些，道:“三个月。”
　　“当时原本可以多关他一些时间，后来发生了一件意外，他变成了一个受害者，我的人只能尽力关了他三个月。”
　　许霁停顿了一会儿，问:“什么意外？”
　　祁一江道:“猥亵他人，反被重伤。”
　　竟然是这样。许霁沉默了几秒，祁一江问他:“他现在应该出来了，怎么，他去找过你？”
　　“不确定是不是他。”许霁思索着，道，“不过周青昱正在调查。”
　　祁一江没再说什么，很快挂了电话。
　　周青昱回来的很快，手里提了许多水果食材，去制作果盘时，许霁望着他的背影，恍惚中感觉这一刻的周青昱和从前重叠。
　　他不明白，为什么周青昱明明有很多可以关他的地方，却偏偏选了这一处最小、最逼仄的屋子。
　　于是几乎不带思考的，许霁开口，问出了这一问题。
　　从身后，许霁能够看到周青昱切苹果的动作短暂地停了一瞬，然后放下水果刀，转身，对他说:“过来。”
　　许霁没有忘记现在他还处在和周青昱对峙冷战的状态，听到话后并没有动。
　　周青昱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很复杂，脸色冷淡，眸底却藏着莫名的光，道:“想出去，就要让我满意。”
　　“我问你，”语调轻缓，周青昱道，“这里对你来说，是什么地方？”
　　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他曾经和周青昱同居的地方。但周青昱这样问他，显然不是想听到这个答案，许霁抿了抿唇，道:“能是什么地方？不就是我们恋爱的地方。”
　　周青昱眸色深了深，朝他贴近一些，问:“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许霁语气不太好地说，“在一起没多久我们就同居了，我们在这里恋爱，所以是恋爱的地方。”
　　这明显不是一个让周青昱满意的答案。眸里的光在瞬间消失，周青昱脸上只剩冷淡，道:“零分，别想出去。”
　　许霁拧起眉头，沉默地看了周青昱好一阵，最终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屋里距离周青昱最远的角落。
　　后来的几天里，两人一直维持着似冷战非冷战的状态。
　　虽然周青昱依旧关心许霁，依旧照顾许霁，但却不像从前百依百顺，尤其只要许霁提到想要出去，都会被漠然无视。
　　许霁胸口里憋着气，坚持身体力行地充分表达自己被剥夺了自由的不满，睡觉时背对着周青昱，周青昱和他说话时敷衍回复，以及收到周青昱亲昵行为的信号时，坚决地表示拒绝。
　　其他倒还好，周青昱全都面色如常地应对，只有在床上运动这一点，周青昱从来只会更加强硬地让许霁不得不接受他。
　　每一天的生活毫无新意地重复，日子平淡无波，除了周青昱，许霁无法和别人见面，除了画画看电视，许霁没有其他消磨时间的方式。
　　宁朝偶尔会给许霁打来电话，询问许霁前几天失踪的原因。
　　许霁本以为宁朝所谓的“失踪”是指他被周青昱关住的事情，细听下来，才发现指的是他毫无征兆地出国一事。
　　没有必要让宁朝也跟他一起为宋昀的事情耗费心神，许霁没有过多解释，沉默中，就听宁朝道:“周青昱担心死你了，还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我你去哪了。”
　　许霁有些怔仲，道:“周青昱给你打过电话？”
　　“对啊。”宁朝道，“怎么了？”
　　许霁没有说话。周青昱在国外找到他时，分明说他没有宁朝的联系方式，他为什么要撒谎？
　　紧接着才又想起来，他新手机里的所有联系人都是周青昱导入的，也就是说，周青昱掌握着他手机里每一个联系人的联系方式。
　　当晚，在用餐时，许霁就这一问题质问周青昱，却被周青昱很成功地搪塞了过去，并又被周青昱喂食了许多果蔬补品，直接导致许霁晚上再一次被迫做了许久。
　　这样枯燥无味的生活模式持续了一段时间，许霁心里的气闷越卷越大，这一天，在周青昱撇下他独自出门了三个小时后，终于爆发。
　　在听见门锁被拧动，周青昱进来的第一时间，许霁就掩不住不悦地开口道:“周青昱，你凭什么将我关在这里限制自由，自己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转了转自己的手腕，那上面残留着这段时间领带留下的痕迹，最近总是旧痕未消，就又添新痕，导致许霁的双手经常泛酸。
　　这也就算了，周青昱莫名地开始喜欢在许霁的身上套上他的衬衫，又或者一整晚不让许霁出去。
　　许霁实在忍无可忍。
　　皱着眉和周青昱对视着，他道:“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玩具，一只金丝雀。你非要逼我吗？”
　　“玩具？金丝雀？”
　　周青昱重复道，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停了一会儿，他才说，“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吗？”
　　不等许霁说话，他来到许霁身边，道:“你还不明白吗？”
　　“想出去可以，要让我感受到安全感，要让我感受到你需要我，你想念我。”
　　顿了顿，他淡着脸色，问:“这些，你有给我吗？”
　　许霁抿着唇默然。
　　半晌后，许霁带着些自暴自弃的感觉道:“我很想你，刚刚你不在，我非常想你。”
　　【作者有话说】
　　捋了捋大纲，小许彻底开窍还得再走一两个剧情（顶着锅盖逃跑）


第49章 他是我的爱人
　　第一次听见许霁说这样的话，周青昱的心脏很忽然地十分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眼眸里闪过一分动容，周青昱定定地注视着许霁漆黑的、永远平静平和的一双眼睛。
　　虽然知道许霁是迫于无奈，是因为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关着他的房子，所以才会说想他，周青昱也还是心软了一瞬间。
　　他张了张唇，抬手抚了抚许霁的发顶，似无奈似温柔地道:“许霁，你总算进步了一些。”
　　许霁藏在发梢下的耳朵尖已经泛起微红，他微微移过视线，不再和周青昱对视，道:“所以，能放我出去了？”
　　周青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快敛起神色，收起眼中的柔和，冷冷地拒绝道:“只是这一句话，当然还不够。”
　　许霁眉头一皱，正要再发作，就听周青昱道:“但是明天可以带你出去。你想去哪里？”
　　莫名地有了一种在做交易的感觉，许霁压下心里奇怪的感觉，随口道:“随便哪里都好。”
　　对他来说，能出去透气就足够了。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周青昱话里的含义，带他出去仅限于“明天”，意味着以后他还得被关。
　　像是被兜头灌了一盆凉水，许霁满是不高兴地站在原地，沉默了一阵，脑海里忽而后知后觉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为什么要乖乖配合周青昱？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沦落到受周青昱掌控的地步？
　　明明以前，所有事情，周青昱还都是按照他的意愿来执行，不会让他有半点不开心。
　　许霁十分清楚他自己的性格，虽然对大部分事物都没有强烈的喜恶，却唯独不能忍受被管教、被束缚，这也是他和许山关系闹得很僵的原因之一。
　　而现在，能够让周青昱真的关住他、困住他，并直到今天才真正发泄出一直积压在心里的不满的原因，当然不是他害怕周青昱，而是他愿意容忍周青昱。
　　许霁垂下双目沉思。
　　他想起周青昱说过，他心里是有他的，所以，是这样吗？
　　下午四点，许霁来到窗边，站了几分钟，终于看见放学回来的附近的小学生们出现在楼下。
　　楼下正好有一片空地，活力四射的孩子们常在空地上追逐打闹，许霁闲着无聊，经常站在这里看他们玩，今天却奇怪。所有孩子一溜烟朝同一个方向跑走，没有片刻停留。
　　周青昱走了过来，冷不丁地拿起了许霁的左手。
　　这些天被绑的次数太多，许霁下意识以为周青昱想要青天白日的在窗户边来一次，忙抽回手拒绝:“别在这里做。”
　　周青昱手上一顿，觉出许霁的意思，收回拿着棉签的右手，不冷不淡地道:“我还不至于有这样的暴露p。”
　　话落，继续给许霁的手腕上药。
　　许霁不说话了，药膏擦了几下就涂好，门外适时地响起了敲门声。
　　周青昱过去将门打开，叽叽喳喳的话语声随之涌进来，许霁有些意外地看着接二连三跑进来的小学生们，不等开口，他们已经开始了自我介绍。
　　等他们一一讲完，许霁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到这时一个个小孩反倒闭口不答了，只互相弯眼笑着，让许霁十分不解。
　　周青昱转身离开去了一边准备水果，其中一个小胖男孩神秘兮兮地来到许霁身边，朝许霁招了招手，示意他弯下腰来。
　　许霁配合着低了低身子，就听小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对他道:“大哥哥，你考试是不是从来只考零分啊？”
　　许霁十分莫名，反问他:“你怎么这么说？”
　　“今天梦梦在路上摔了一跤，是那位大哥哥把她背回家里的，在路上我问大哥哥住在哪，他说他家在这里。”小胖说，“我就想起来，这间房子里经常能看见一个在窗户边偷看我们玩游戏的人，所以就问了那个大哥哥。”
　　“偷看他们玩游戏”的许霁默了默，才道:“然后呢？”
　　“我问为什么从来不见窗户边的哥哥出去，那个大哥哥跟我们说，因为你总是让他很难受，所以他不愿意让你出去。”
　　这一次许霁沉默得更久了，小胖没管他的反应，继续道:“我问为什么你会让他难受，他说因为你总是不知道怎么样去爱他。”
　　“爱人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小胖一脸不理解，“你连这个都不会，学习肯定很差。”
　　许霁:“……”
　　“你要我教你吗？”小胖说，“那个大哥哥很好，我想帮他，所以我可以教你怎么做。”
　　许霁看着他，道:“……你说说看。”
　　“我每天上学前，妈妈都会亲我一下，如果天气变冷，她会一直啰嗦地让我多穿些衣服，我晚回家的时候，她会很生气，有的时候还会拿棍子打我。但是爸爸说，妈妈是因为担心我才这样。”
　　说起来，倒是和周青昱对他做的事情一模一样。所以，周青昱是希望自己对待他，就像他对待自己一样吗？
　　走着神，小胖又说了许多，许霁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点头。直到周青昱走了过来，小胖才倏地停下话来。
　　周青昱看了眼他们两人，没有说什么。等小朋友们玩够离开，才问许霁:“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许霁摇了摇头，并不回答。
　　周青昱眯了眯眼，注意到许霁脸上残留的笑意，听不出语气地问他:“你还喜欢小孩？”
　　乖小孩没有人会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就不一定了，许霁说:“还好。”
　　周青昱凝起眼眸盯着他，眼底莫名幽暗。
　　当晚，周青昱少有的没对许霁做什么，只从背后抱着他。
　　许霁不怎么有困意。
　　他看着床头柜上的暖光，眼神失焦地走神。
　　想了许多和周青昱有关的事情，于是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周青昱相比较大学时的变化。许霁想起白天时小胖男孩说的话:“他说你总是让他难受。”
　　心里忽然就有些不好受。
　　他动了动身体，但没转过身，依旧背对着周青昱，道:“我从小接触到的人里，爱一个人总是很痛苦。”
　　“对不起，周青昱。”许霁轻声说，“我总是让你不快乐。”
　　身后很安静，如果不是感受到在他说完话的一瞬间，周青昱呼吸声的变化，许霁会以为周青昱已经睡着。
　　狭小的房间里一时之间只有时钟的嘀嗒声，寂静持续了许久。
　　“但是你把我关在这里，我和你都不会快乐。”
　　许霁说。
　　周青昱仍旧沉默，心尖却泛起丝丝酸胀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微抿起唇，眸光掩藏在发梢下，是深不见底的黯淡晦涩。
　　有短暂的几秒，周青昱忽然就想要放弃。
　　不要再强迫许霁，去让许霁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让许霁自由自在地生活。
　　在这几秒之中，环抱着许霁的双手也随着这一念头的闪过而缓缓松开了些许，但是在触摸到许霁手上的戒指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电流般地从指尖蔓延到心底，周青昱呼吸一重，一切想法都被瞬间击碎碾碎，很快地、用力地，将许霁重新抱进了怀里。
　　“睡觉。”他冷冷地说。
　　许霁默然，垂下眼睛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许霁如愿踏出了这间一直关着他的房子，跟着周青昱来到了一个海边。
　　身心舒畅了许多，许霁换上薄薄的衬衫和宽松短裤，躺到躺椅上晒太阳。
　　周青昱走过来，给他递来一副墨镜，并不说话，只是看他。
　　好一会儿，周青昱不冷不淡地道:“开心了？”
　　许霁转头看他，道:“你会担心我跑掉吗？”
　　周青昱脸色不变，语气带着冷淡:“你能跑掉吗？”
　　许霁沉默了一会儿，望着湛蓝辽阔的海面，忽而起身，往沙滩走去，道:“我去冲浪。”
　　最开始冲浪时，海面上风和日丽，风浪并不汹涌，刚好最适合冲浪。
　　但玩了半个小时以后，海浪的势头明显在逐渐变猛，许霁没有再玩下去，回到了岸上，却并没有找到周青昱。
　　在沙滩上四周扫了一圈，注意到东南方向聚集着不少人，全都定睛望着海面，有人挥手，有人呼喊，看起来都很紧张。
　　直觉是有人出了事，许霁小跑着过去，距离逐渐拉近间，也渐渐看清了海上的情况。
　　的确是有人溺水，看身形还是一个小孩，所处的位置离岸边已经很遥远，海浪巨大，如果不及时救人，大概率会越漂越远。
　　他又将目光移向不远处奋力游过去救人的人，分明是他一直在找的周青昱。
　　许霁的瞳孔霎时就放大了。
　　他连忙观察附近，有人刚好租下了一个小艇，正要向海上出发，许霁跑过去，想先借小艇过去救人，然而没跑出几步，身后人群的呼喊声忽然大了一些。
　　心在瞬间被高高地提起，许霁急忙回头看去，看到周青昱已经一手揽住了小女孩往回游，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重重松了口气。
　　周青昱很快将人带上了岸，路人纷纷围上去，急急忙忙地查看情况。
　　许霁也跟了过去，看着周青昱将失去意识的小女孩放到沙滩上，一个中年男子挤出来道:“我会急救！”
　　周青昱看他一眼，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等小女孩被成功救醒，许霁还没有来得及多待，就被周青昱拉着手腕离开了现场。
　　周青昱的浑身已经湿透，发梢也仍在滴水，薄薄的布料勾勒出绝佳的身形和若隐若现的肌肉，许霁沉默了好一会儿，道:“……还好你们回来了。”
　　周青昱“嗯”了一声，松开了他的手，听不出情绪地道:“你只有一天时间，去玩吧。”
　　许霁哪里还有玩的心思，周青昱虽然会游泳，但大海到底和其他湖泊泳池之类的不一样，刚才那个孩子所处的位置明显深度很深海水很急，周青昱即使已经好端端地回来，许霁也并不多高兴。
　　他上下打量周青昱，问:“你没事吧？”
　　周青昱面色如常:“没事。”
　　然而嘴上说着“没事”的人，到夜里却毫无征兆地发起了高烧。
　　许霁是被周青昱喷在耳边的灼热呼吸给弄醒的，睡眼朦胧地怔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忙转过身，伸手摸向周青昱的额头。
　　温度高得烫人。
　　许霁翻身下床，快速地拿来退烧药和热水，轻声叫醒周青昱，道:“你发烧了，快吃药。”
　　周青昱一向清明的双眼少有地含上了几分混沌，并不动，只是盯着许霁看，然后一伸手，牢牢地抓住了许霁的手腕，嘴唇启了启，轻声说了句什么。
　　许霁没有凑近去听，将药递到他唇边，道:“先吃药。”
　　周青昱盯着他，缓缓将药吞下。
　　许霁也看了看他，即使是生病，周青昱的脸色也很正常，只是白皙的肤色泛起很轻微的红，显得整个人不易察觉的脆弱。
　　这还是许霁第一次见到周青昱生病。
　　感觉到手腕一直被周青昱牢牢地抓着，许霁道:“你睡吧，过几个小时看看能不能退烧。”
　　周青昱没有说话，而是强硬地将许霁拉回了怀里，像是抱着专有的宝贵的私人物品一般，占有欲极强地抱着，然后带着沙哑的嗓音道:“你想做吗？”
　　许霁怔了一会儿，问:“……什么？”
　　“我身上很烫，你应该会很舒服。”周青昱喑哑地道，“要试试吗？”
　　“……”许霁伸手捂住了周青昱的嘴，有些生气地道，“生病了还想那么多！”
　　到第二天，周青昱的情况虽然有所好转，但体温一直高低反复。
　　摸不准周青昱突然发烧的原因，许霁还是将人带到了医院里，安排了住院，挂上了点滴。
　　“有些病人，如果平时很少生病的话，是有可能一旦生病就会比普通人更加严重。”医生道，“周先生的身体没有其他问题，静养几天就好。”
　　许霁点了点头，送走医生，一回头，撞进周青昱直勾勾盯着他的眸子里。
　　对视了一会儿，他问:“要告诉伯父和阿姨吗？”
　　“不用。”周青昱喉咙依旧沙哑，“你留在这里就好。”
　　许霁走过去，道:“你睡一会儿吧，昨晚应该没睡好。”
　　周青昱用没有插针管的左手拍了拍床边的位置，道:“你上来。”
　　许霁道:“我不困。”
　　周青昱目不转睛地盯他，道:“你不上来，我怎么睡得着？”
　　不等许霁说话，周青昱道:“你不在的两年里，我睡眠一直不好，每个晚上都很漫长。”
　　“过来。”他说，“陪我睡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的原因，这一刻的周青昱和印象里大学的样子有几分重叠。
　　被周青昱漆黑的眼眸专注地注视着，许霁的心脏很突然地加速跳动了两下。他静了两秒，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在周青昱身边躺了下来。
　　说的是陪周青昱睡，但睡得更沉更久的人，反倒是许霁。
　　醒来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许霁从床上下去，听见周青昱道:“让陈阳进来吧。”
　　许霁不知道陈阳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但好在他没有直接进来，看见他和周青昱睡在一起的画面。
　　他拿起手机，出去叫陈阳，然后回到沙发上看向手机屏幕，没想到会收到许岑的消息。
　　“父亲车祸，现在icu抢救，尽快过来。”
　　后面一条是医院名称和手术室，位置恰好就在周青昱病房的楼上几层。
　　许霁有些意外，心里虽然算不上有多担心，但心情还是有些沉重，和有关于世事无常的感慨。放在平时，谁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许山竟然也会命悬一线。
　　他转过头看了看和陈阳交谈的周青昱，走过去，道:“许山出车祸了，在楼上一间icu，我过去看看。”
　　周青昱“嗯”了一声，等许霁离开，才说:“汇报吧。”
　　陈阳点了点头，说:“我按照给许先生寄信的位置查过，寄信人是一名外国人，身材强壮，身高在一米九以上，头发微卷、偏长，右眼角有一道疤痕，右眼是瞎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说不清是身体哪一处受过伤，或者有什么残疾。”
　　“他行踪不定，暂时没有稳定居所，应该是有所察觉有人在调查他，一直十分谨慎，很少出现，躲藏得很好。”
　　“考虑到许先生收到信的位置是在许总家里，我这段时间有留意那边，在许家的别墅外见过那个男人几次，后来又在许总的公司外见过他一次，据我判断，他应该是一直在跟踪许总。”陈阳推了推眼镜，道，“许总今天刚好出了车祸，我觉得……如果不是意外的话，有可能是他故意造成。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针对许总……”
　　为什么会针对许山？
　　周青昱眼眸微凝。
　　那个人的确不该针对许山，就算是记恨自己留在他身上的那些伤，也该来找他才对。
　　周青昱垂下双眼，望向右手手腕上的疤痕。
　　被锋利刀锋划过时的痛感仿佛重新涌现，淋漓的鲜血咕咕流出，滴落在地，一片鲜红。碎片飞溅、霓虹闪烁之中，哀惨的呼喊回响在耳边，还有一切结束后，他以胜利的姿态蔑视男人，轻声在男人耳边耳语的那一句:
　　“许霁是我的爱人。你不该去伤害他。”
　　头脑里的迷雾随着这一句话被彻底挥散开，意识到了什么后，周青昱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瞳孔骤然缩小，立即拔下了手上的针头冲出病房。


第50章 别怕。我没事。
　　周青昱没有找到许霁。
　　心脏因为紧张、担心、害怕的情绪而越跳越快，只要一想到许霁有可能遇到危险，身体就止不住地发冷冒汗。
　　他抓住手术室外许岑的胳膊，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地问道:“许霁人呢？”
　　许岑轻微皱眉，边撇下周青昱的手掌，边道:“他没有来过这里。”
　　恰在这时，手术室外的红灯熄灭，有医生推门出来，对两人道:“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撞击伤很严重，还需要住院观察。”
　　周青昱并不关心许山是死是活，不等医生讲完就转身快步向楼梯间走去，呼吸随着越走越快的步伐渐渐急促，在走下两层楼后，一拐角，见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许霁。
　　是好好的、毫发无伤的许霁。
　　心脏重重落地，血液也恢复了流动和温度，反应过来时，周青昱已经几步来到许霁身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带着明显后怕的语气有些加重:“你去哪了？！”
　　许霁有些怔然地看他，顿了几秒，似是明白了什么，皱眉道:“你以为我会趁你生病离开吗？”
　　“我还不至于这么没有人性。”许霁的语气也不太好，“刚才只是下楼去了给你买午饭。”
　　当时他已经快到许山的手术室外，忽然想起他一觉睡了太久，周青昱应该还没有吃过东西，才又返了回去，打包好一份午餐带给周青昱。
　　一进病房，却没有见到周青昱人，只好先将午餐留在那里，来看望许山。
　　却不想，周青昱一出现就是这样一副表现，不知道又是生的什么气。
　　他试图挣开周青昱的手，道:“我去看看许山怎么样了。”
　　“他没事，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周青昱没有放松手上的力气，拉着他往外走，道，“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许霁不配合地停下脚步，不明白周青昱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神情和语气都是满满的不赞同:“你点滴还没有打完。”
　　“我没事。”周青昱的脸上莫名地有几分凝重，“我不能让你出事。”
　　“让我出事是什么意思？”许霁问他，“我会有什么不安全吗？”
　　周青昱抿着唇没有解释，他强硬地拉着许霁跟他一起走，说:“先回家里，你担心我，可以联系一位私人医生过去。”
　　好吧，许霁看了看周青昱，接受了这一安排。
　　但迈开步伐的一刻，心里突然毫无来由地升起一种沉闷的不安感，以及熟悉的，类似于被藏在下水道里的老鼠恶意窥视的感觉。
　　他回过头，往楼上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但结合周青昱刚刚的那句话，很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还不确定是哪一种情况，出于商业利益，还是出于私人寻仇？
　　周青昱将许霁带到了地下停车场。
　　原本许霁想这一次他来开车，但周青昱没有同意，让他坐上了副驾驶，自己回了驾驶座。
　　发动引擎，缓缓将车子驶出车位，正欲逐步提速，前方忽地传来一阵刺耳的、疾速的轮胎摩擦过地面的声音。
　　然后很快地，一辆车出现在正前方，车前开着炫目的远光灯，白茫茫的光线阻挡了周青昱和许霁的大片视线，只能依稀看出来对方没有丝毫减速，正笔直地、猛烈地冲他们撞来。
　　瞳孔骤然紧缩，周青昱率先反应过来，在车子即将撞上来的一瞬间，向许霁扑了过去，牢牢地护在了许霁身前。
　　——巨大的“嘭”的一声。
　　身体随着惯性猛地前倾撞在弹射出来的安全气囊上，碎裂的玻璃碎片飞溅而来，飞速地划过皮肤，留下刺痛和伤痕。
　　周青昱没有时间缓和伤痛，迅速地直起身体，往许霁身上看去。
　　许霁的脸上有好几道被玻璃划出来的伤口，冒出来的血液顺着面颊蜿蜒流下，额上被气囊撞出了一大块青紫。
　　不可抑制地心疼着，周青昱连呼吸都减轻，颤着手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血痕，压抑着嗓音叫他:“许霁……你还好吗？”
　　没有得到回答，有血滴擦着眼角滴过，模糊了视线，周青昱随手抹去，再重新去叫醒许霁，才发现手上已经沾了满满的血。
　　但他完全不在意自己脸上的伤，正要为许霁解开安全带，余光里就注意到前车的驾驶座车门被打开，一只充满力量感的左腿迈了下来。
　　周青昱眸光一凝，快速回到座位下了车。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个子很高、身形很强壮的外国男人。
　　明明是夏季，男人却穿一身长款风衣，留着一头粗糙的中长发，没有剃掉胡子，瞎掉的右眼瞳孔是黯淡的灰白色，额角的伤疤在涔白的光线下显出几分狰狞和可怖。
　　他猛地关上车门，姿态怪异地往前走了几步，停在距离周青昱半米的位置，扯着嘴角，目光里透出似兴奋似愤恨的光，不带笑意地阴阴一笑:
　　“终于找到你了。”
　　被撞击的一瞬间，许霁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意识有长达半分钟的涣散，头很痛、很晕，胸口还有些恶心想吐。
　　等缓过最初的难受和痛苦以后，许霁睁眼，就见周青昱和一个男人站在车前。
　　手臂受到撞击有些无力，许霁先拿出手机拨出了几个电话，然后吃力地推开车门，来到周青昱身边。
　　听到许霁的动静，周青昱心跳都停了一拍，立刻回头警告他道:“回去，别过来！”
　　许霁没听，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身前的男人，虽然他的样貌发生了很大变化，但许霁还是能够认出他的身份。
　　他之前的判断没有错，来找他麻烦的人的确是Ford。他冷声和男人对峙:“你从a国追到这里来，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Ford阴冷地嗤笑一声，“你们把我害成这样，还问我想怎么样？”
　　许霁皱起眉，道:“是你先对我下药，并试图侵犯我，我只是送你进监狱，我以为我已经足够仁慈。”
　　又看了一眼周青昱，目光落在周青昱额头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心里升起了几分不舒服，许霁压制着情绪冷冷地道:“而且，我和你怎么样，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把他牵扯进来？”
　　Ford又是一声笑，声音更加阴冷了几分:“你们两个人虚伪得让我恶心！”
　　“你在这里装什么无辜和单纯？我变成今天这样难道不是你们两个人造成的吗？！我原本是一个多健康的人，现在呢？你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他目光凶狠地瞪着周青昱，彼此对上视线的刹那，周青昱忽然就意识到他下一句将要说出什么，呼吸随之一滞，忙转身推过许霁，急声喝道:“回去！”
　　却还是晚了一步，Ford已经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是他在酒吧故意制造了我要猥亵他的假象，又装成正当防卫拿碎酒瓶捅破了我的脑袋，捅瞎了我的眼睛，还让我变成现在这样不男不女的模样！”
　　“一个男性最重要的部位，当着酒吧里所有人的面被他毁掉！他把我的全部尊严碾碎，却还能在警方面前全身而退，而我，”想起那桩往事，Ford的脸阴鸷地扭曲起来，咬牙切齿地恨恨道，“我却被那群傻逼不分青红皂白地关了三个月！”
　　许霁愕然地放大了双眼。
　　Ford一直在用外语和他们交流，听到“不男不女”“男性最重要的部位”时，许霁险些要怀疑他是不是听错了。
　　但Ford脸上的仇恨和愤怒太过真切，许霁偏过头看向周青昱。
　　周青昱沉着脸色，望向男人的眼眸十分晦暗阴郁，紧抿着唇，脸上看不出神色。
　　许霁十分难以置信:“你真的……？”
　　听到这句问话，心脏仿佛骤然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周青昱黯然地垂下了眼睛，眼帘遮住眸中复杂的情绪，掌心却不自觉牢牢握成拳。
　　他滚了滚喉结，试图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好一会儿，才成功地哑声道:“许霁，我……”
　　我吓到你了吗？
　　他想向许霁解释，说他只是因为当时太过气恨、太过恼怒，他无法忍受许霁受到伤害，也无法忍受许霁被其他男人觊觎。将许霁背去医院时听到的脊背上传来的浅弱的呼吸，还有在病床上看到的许霁苍白昏睡的面孔，每一声每一幕都让他失去理智，恨不得想尽办法去报复这个男人。
　　但他做了就是做了，手段也的确阴狠残忍，说得越多，只会越让许霁知道，他其实一直都是一个阴郁的、灰暗的、心机深沉的人。
　　但话没有来得及说完，余光里一道亮光闪过，他急忙转过视线，映入眼帘的是Ford从风衣里抽出一把锋利异常的长刀来，毫无征兆地、猛地向许霁刺去的画面。
　　呼吸骤然停住，巨大的慌乱和恐惧在瞬间吞噬了他，周青昱根本不敢想，如果许霁出事……如果许霁出事，他会变成多么糟糕的一个人。
　　完全是下意识地，周青昱快速地挡在了许霁身前，不出半秒，脊背传来剧烈的痛感，肉体直至灵魂都被尖锐地刺开，献血咕咕流出，周青昱面色煞白，冒出冷汗，身体失力地重重地压在许霁身上。
　　但他还是强撑着，回身，猛地抬腿，十分用力地踢了Ford一脚。
　　“周青昱！”
　　许霁早已经吓的不行，忙扶住周青昱，手掌触碰在周青昱的后背，却只摸到一手湿润。
　　莫大的害怕和不安潮涌般席卷而来，许霁眼眶迅速地泛起红色，颤抖着嗓音叫他，“周青昱……”
　　“……别怕。”
　　周青昱被许霁抱在怀里，他其实有些重，不想压到许霁，但身体的力气就像倒置的沙漏般，不可避免地、迅速地在被削弱。
　　他也不敢就这样晕倒过去，他不能让许霁受伤，撑着力气想推许霁离开，许霁却不肯走，慌乱地抱着他，手上一直在发抖。
　　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周青昱一向喜欢许霁关心他，到这一刻却又忍不住心疼许霁，想要安抚许霁。
　　于是艰难地抬起手，在许霁的脑袋上顺了顺，周青昱嗓音极轻、极缓，像是一阵风拂过许霁耳畔，道:
　　“别怕……许霁，我没事。”
　　许霁的心脏很难受，仿佛被乌云蔽日，沉闷、压抑，跳得极快，让他呼吸都变得不顺畅，整个人好像一直在重重地坠落悬崖，失重感晕眩感将他层层围绕。
　　身上是冰冷的，血液也是麻木的，有冷汗不断地从皮肤里泌出来。
　　“别讲话了。”喉咙十分地干涩发紧，许霁有些困难地说，“我马上带你去做手术。”
　　然后才将萃着森冷寒意的目光投向正好重新爬起来的Ford，心里涌起汹涌猛烈的恨意。
　　“他如果出事，”许霁毫无温度地，像看一个死物般瞪着他，极尽认真，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作者有话说】
　　有点狗血了>:-<  但还是心疼周哥，不过反正会没事的T_T
　　结尾新增了一段


第51章 周青昱，你快快好。
　　一年前，在放弃了学校的交换生机会后，每个夜深人静，周青昱都会被潮涌般的孤寂落寞和悔意吞噬。
　　曾经只差一步之遥的幸福和转瞬堕落的地狱交互折磨着他，即使在和许霁交换心意的很久以后再想起，也依旧感受到满满的痛苦涩然。
　　后来一朝被接回周家，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一个人的想念却更加汹涌，更加澎湃。
　　按捺不住自己，他还是独自出国去找过许霁许多次。想见见他，想听听他的声音，只是这个时候，周青昱已经完全无法了解到许霁的行踪。
　　后面用了其他办法，才知晓了他找不到许霁的原因。许霁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各地旅游，只有少数时候会回到这座首都城市。
　　胡乱的寻找终于有了头绪，周青昱在一个阴天的晚上，出现在那栋破旧的居民楼外。
　　站在楼下，远远地抬头望向许霁所在的房间，忽然就有些近乡情怯。
　　怯意生出，迟迟没有上去，再听到楼道里传来动静时，许霁已经被喂下了药，意识涣散。
　　在昏暗的光线里，周青昱模糊地辨认出许霁慌张逃跑的身影，心脏一紧，在许霁即将倒下时立刻拔腿跑了过去。
　　他将许霁抱进怀里，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朝许霁跑来的男人的模样。双目萃着邪恶糜烂的光，里面写满了邪念，这样的眼神，只是落在许霁身上，都让周青昱觉得是一种对许霁的玷污。
　　周青昱将许霁送到医院，身上因为和男人的打斗受了些伤，护士建议他去上点药，周青昱没动，一直守着许霁。
　　脑子里的思绪十分混乱，一边引导着他将许霁的每一分每一寸变化都刻进心里，将两年里亏欠的见面都补回来。
　　另一边却叫嚣着想尽办法让那个外国男人付出代价。他当然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许霁不会再住在那里，会避免再和男人见面，也不会再遭遇类似事情。
　　但是……但是，骨子里的阴暗面完完全全地、不可阻挡地占据至高地，向周青昱的身体和大脑下达了绝对的命令:
　　去毁了他。
　　下定决心以后，周青昱叮嘱好护士照顾好许霁，就离开了医院。
　　他用了几天时间摸清男人的生活规律:自由职业，酗酒，好色，猥亵别人的事情没有少做，偶尔还会小偷小摸。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一家小酒吧里，喝到半醉再离开。
　　对这样一种人来说，报复变成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周青昱记住了酒吧的构造和摄像头的位置，一直暗中观察男人，跟踪持续了五天以后，终于在一个晚上找到了最合适的时机。
　　他在男人喝的微醺，开始对一个年轻男孩搭讪并试图动手动脚时走了过去，装作解围的模样让男孩自己先离开，自己则像是躲不掉一般被男人纠缠上。
　　在摄像头错位的拍摄里，他在男人靠近时轻声道:“你想在这里试试吗？”
　　男人懂了他的暗示，意外又愉快的大笑一声，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过火。
　　在一切恰到好处时，周青昱开始了挣扎，并故意惹怒男人，男人抓扯的动作变得粗暴凶猛，周青昱的眼眸自始自终冷漠，在男孩叫来保安帮忙前，伪装作惊慌无措地用酒瓶狠狠地捅伤了男人。
　　警车的鸣笛声就在这时由远及近的传来。
　　周青昱冷眼看着男人鲜血淋漓的伤口，眸光一凛，在男人挣扎反击时卸去力气，故意让男人割伤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红艳的血珠瞬间冒出。
　　周青昱将男人伤的很重，但有酒吧摄像头以及众多在场人士的作证，最重要的是，那位最开始被搭讪冒犯的年轻男孩一直站在他这边，为他据理力争，提高了他全身而退的概率。
　　只是男人一直紧咬着他不放，势必要将他拖下水，案件僵持了几天，转机来自于一位周青昱完全陌生的中年女人。
　　女人一身利落的职业女性装扮，戴一副近视眼镜，不苟言笑，言行举止却颇有影响力。
　　她突然地出现，在和警方进行了一场秘密交谈以后，案件当即以周青昱无罪，并判处男人猥亵罪，鉴于男人受了重伤，刑罚期限仅为三个月。
　　这场报复行动于是顺利而又成功地完成。
　　周青昱以为这只是他人生中一件再不会去提起和回忆起的往事，这辈子都注定会一直被埋藏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落尘生灰。
　　却没想到，男人会因为他在一切尘埃落定时说下的那句话，将矛头对准许霁，将他的阴暗沉郁完完全全地剖开，让许霁看得真真切切。
　　并且，还将对他的怨恨转化到许霁身上，又一次对许霁下手。
　　回忆起昏迷前许霁流血受伤、无助慌乱的一幕后，周青昱的心脏很忽然地重重一痛。
　　然后就像是利刃破开混沌、光线驱逐黑暗般的，沉睡许久的意识在下一刻猝然苏醒。
　　周青昱睁开双眼，就见到了许霁趴在他窗边安静睡着的面孔。
　　脊背上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脑袋有些热和酸胀，应该是发烧又开始了反复。但他没管自己，双目认真地注视许霁。
　　许霁的脸上贴了三四块纱布，脸色很憔悴，嘴唇有些白，眼下的黑眼圈十分重。
　　周青昱想，许霁这些天一定受了许多伤痛和辛苦。
　　心脏处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感，他艰难地轻抬起左手，小心翼翼地抚过许霁额角的碎发。
　　不过几秒，许霁醒了过来。
　　似乎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当前的状况，许霁微怔地保持着趴睡的姿势，双目盯着周青昱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直起身来，和周青昱对视。
　　却没有人开口说话，病房里一派安静。
　　许久，周青昱有些虚弱地发问:“怎么眼睛红了，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吗，身上难受吗？”
　　许霁摇了一下头，又很快低下头，听不出情绪地说:“你昏迷了三天。”
　　“嗯。”周青昱目光分寸不移地看他，“你呢？伤得严重吗？”
　　听到这一句，许霁压抑了几天的情绪毫无征兆地发泄了几分出来，语气有些重地道:“我能有什么问题？你自己问题有多严重你不知道吗，你当时为什么要替我挡过来？”
　　“我有手有脚不会自己躲开吗，再不行你一把把我推开也好，你挡过来，你的身体就不是肉做的了吗？”
　　说的越多，语气越发微微失控:“我在下车前就已经叫许岑赶过来了，他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到那里，也打了报警电话，我们只要拖延时间就好，你根本不用挨这一刀。”
　　周青昱抿着唇沉默。当时，他的心绪已经因为Ford将他做的所有事情说了出来而完全混乱，整个人的状态甚至算得上是方寸大乱，在刀锋袭来的一瞬间，挡上去完全是本能做出来的举动。
　　但过去了半晌，他还是轻声道:“抱歉，许霁。是我的错。”
　　许霁却更加不高兴了，他紧皱着眉看着他，道:“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你一点不爱惜你的身体。”
　　“不是这样，许霁。”周青昱却在静默片刻后否认，语调依旧有些轻缓和吃力，“我当然会关心自己，只是在那时，我在自己和你之间做了选择。”
　　许霁不说话了。
　　他的脑袋突然有些发晕，身体也能感受到一些疲累虚弱的症状。Ford开车撞过来的那一下让他有些脑震荡，这几天时不时会有些头痛和犯恶心，但他不想让周青昱知道这些。
　　他站起了身，竭力维持平常从容镇定的模样，道:“我出去一趟。”
　　许霁回自己的病房躺下睡了一觉。
　　在周青昱昏睡的三天里，他几乎没有睡得踏实安稳过，到今天这一刻，才终于卸下不安，将身体的睡眠补了个够。
　　醒来时宁朝正在旁边，窸窸窣窣地做些什么。
　　许霁揉了揉眉心，听见宁朝道:“听说周青昱终于醒了，那今天真是很好的一天。”
　　“嗯。”许霁坐起身，知道他在说什么，语气平淡地道，“生日快乐。”
　　宁朝笑了笑，将带来的小块蛋糕放到床头柜上，道:“给你带了一块生日蛋糕，把我今天的好运也分享一些给你。”
　　许霁将视线移向精致的蛋糕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安静地没有说话。
　　夜色渐渐降临。
　　霓虹灯光一一亮起，这座繁华的城市在夜晚依旧处在明亮光线的笼罩下，周青昱静静地望着窗外，眼神少有的没有聚焦。
　　当一个人一直用伪装出来的完美的一面去讨另一个人的欢心，假象却在一朝被戳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许霁知道了他是一个残忍的、睚眦必报的人，会怎么看他？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对他的一点喜欢，会一击溃散吗？
　　周青昱想不出来答案。
　　走神间，病房门被推开，一阵脚步声走进来，以为是护士来换药，周青昱没有改变姿势，却在几秒后，听见许霁的嗓音:“你身上还痛吗？”
　　原本想点头说会痛、很痛，但对上许霁的双眼，话语从喉咙里出来，说的却是:“不痛，我没什么事。”
　　“后来，是怎么处理的？”两相沉默中，周青昱问。
　　“警察将他带走了。”许霁说，“这次我会一直跟进之后的事情。”
　　话落，又是一阵沉默。
　　许霁将宁朝给他的蛋糕放下，道:“今天是宁朝的……”
　　周青昱的嗓音却在同时响起:“许霁，你对这件事情怎……”
　　两人一起停了声音。许霁看着周青昱，道:“你先说。”
　　周青昱静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许霁，你会怕我吗？”
　　许霁不太理解周青昱为什么问这样一个问题，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周青昱又缓慢地说:“他说的是事实，的确是我设好圈套，故意报复他。我做的有些过火，这些事情应该交给法律来解决，我不应该……”
　　许霁越听越觉得莫名，打断了他，道:“虽然你的手段是很残忍，我也的确不赞同这样做，但我为什么要怕你？你去设计他，是为了我，这我很清楚。你不会伤害我，我也很清楚。”
　　黯淡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周青昱怔怔地听许霁说着，轻声道:“……是吗。”
　　他垂下眼睛，敛去眸中复杂汹涌的情绪。
　　许霁看了看他，站了几秒，然后看向床头柜上的小蛋糕。
　　“今天是宁朝生日。”他说，“他下午来找我，送了一个生日愿望给我。”
　　“嗯。”周青昱压住胸口里波涛翻滚的情感，认真地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许霁想也没想地说:“我没有愿望。”
　　但目光扫过周青昱苍白的脸色，还有憔悴的面容，在插好蜡烛的那一刻，他犹豫了半刻，还是在心里说:
　　“周青昱，你快快好。”
　　【作者有话说】
　　小周在酒吧里和Ford没有实质接触哈，只是故意摆给摄像头和路人看的。
　　我保证小许不出三章就开窍了！(oo)/


第52章 他想要周青昱一直在身边
　　许霁发现这几天周青昱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或者不能说是心情不好，而是总是处在一种走神的状态，尤其是许霁在他身边的时候。周青昱并不做什么，也并不说什么，只沉默地、定定地注视着许霁，眸里的光幽暗深邃，让人无法窥探到底。
　　每当许霁问他，他又只是摇摇头，提起其他事情来转移话题。
　　许霁想不明白，但也没有再问。
　　许山的伤势比周青昱还要严重许多，昏迷时间也更长，据说当时许山坐的车整个被撞翻，还滚了几米远，司机当场死亡。
　　在周青昱苏醒过来的两天后，许山终于恢复意识。
　　许霁去看了看他。
　　病床上的许山浑身上下被严实地包裹住，面上带着氧气罩，呼吸十分微弱，如果不是能看见他胸口上很轻微的起伏波动，许霁会以为许山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离得近了，才发现许山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朝着他的方向，不确定是不是在看他。
　　许霁没有坐下，在床边站了两分钟。心里还是升起了淡淡的酸涩感，有些不舒服，他转过头，对护工说:“照顾好他，我会常上来看看。”
　　话落就要离开，转身前却看见床头柜上摆放着金黄灿烂的向日葵。
　　脚步倏然停住，许霁向护工问道:“这花是谁送过来的？”
　　“是昨天和许先生一起来的一位男士带来的。”护工说，“鲜花可以让病人舒展身心、放松心情，也能帮助病人的病情更好的恢复，而且向日葵的寓意也很好。”
　　许霁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从许山的病房里出来，许霁离开了医院，随便找了一家花店，挑来挑去，最后选定了一束浅绿色洋桔梗。
　　抱着花束回到医院时，周青昱正在和文妍讲话。
　　文妍对周青昱的身体关心的紧，此前周青昱在手术室进行急救时，文妍红着眼眶险些晕倒过去，后来的这些天也一直担惊受怕，脸色十分憔悴。
　　见到许霁过来，她轻轻拍了拍周青昱的手背，柔声道:“小霁回来了，那位我去给你准备午饭。”
　　周青昱的视线落在许霁怀中的花束上，过去两秒才想起“嗯”了一声。
　　文妍离开以后，许霁来到床边，认真地将洋桔梗在床头柜上摆好。
　　周青昱一直看着他动作，好一会儿，语调低沉地发问:“他又来找你了？”
　　许霁拉过椅子坐下，不太明白周青昱说的是谁:“谁又来找我了？”
　　“陈再桉。”周青昱看一眼那花，说，“这是他送你的？”
　　“不是，我没见过他了。”许霁说，“这是我去买的。”
　　周青昱不说话了，又用那种沉静的、深沉的、异常深邃的眼神看他。
　　每当这个时候，许霁都会觉得他完全读不懂周青昱。
　　静了静，许霁还是又问了一遍:“周青昱，你怎么了？”
　　周青昱不会说在这一刻他的心被多么绵密的柔和所填满，嘴角很浅地露出些笑意，漆黑的眼底却一瞬即逝地闪过抹黯然，道:“许霁，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样好的许霁，就应该一直自由幸福才对。
　　他有些吃力地朝许霁抬了一下手，缓慢地道:“过来。”
　　许霁于是身体往前了一些，问他:“怎么了？”
　　周青昱没有回答，指腹在许霁额头上仅剩的一片纱布上摸了摸，道:“还疼吗？”
　　“我这点伤有什么还疼不疼的。”许霁没好气的说，“你背上的口子比我的大多了。”
　　然后看了眼窗外的日光，道:“刚刚在下面看到很多病人在散步，你快点好起来，我推你去楼下散心。”
　　周青昱将手掌覆盖到许霁的手背上，轻轻握住，也转头望向窗外，道:“好。”
　　没有人再说话，时钟滴滴答答，走廊上医护的脚步和病人家属的交谈声时不时传进来，衬得屋内更加安静。
　　阳光热烈，透过窗户洒下大片几何状的光线，将两人白皙的脸染的金黄，床头柜上的绿色洋桔梗也沾上了温暖的色彩，在空气中淡淡地散发出宜人的花香。
　　周青昱觉得这一刻的时光十分美好。
　　周青昱的病情的确恢复得很快，不久就可以从床上坐起身，也可以简单地下床走一会儿路。
　　许霁挑了一个吹着微风的傍晚，找来一张轮椅，让周青昱坐上去，推着周青昱出了病房。
　　楼下的草坪上已经很热闹，许霁将周青昱推到一个花坛边，自己在花坛边沿上坐下，道:“你在病床上躺那么多天，肯定憋坏了。”
　　其实还好，周青昱本身并不是对大自然有多么强烈的渴求的人，但他没有否认，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
　　静了静，周青昱将目光移到花坛里的杂草上，忽而就想起了那枚被他锁进了抽屉里的，许霁送给他的草编戒指。
　　于是伸手折下一根细长的草，边递向许霁，边说:“许霁，你再给我编一个戒指吧。”
　　许霁没有反应，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看对面的小女孩玩折纸。
　　眼眸里很浅地闪过一抹笑意，周青昱收回手，没有再开口。
　　收到小女孩的邀请时，许霁已经保持姿势默默观察了五分钟。
　　小女孩注意到他在看她，向许霁喊话道:“你也想学折千纸鹤吗？我可以教你哦！”
　　许霁笑了一下，走过去，小女孩将一张蓝色的纸递给他，道:“很简单的，你看我折。”
　　许霁“嗯”了一声，边看她动作，边随口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医院里？”
　　“我不是一个人啊。”小女孩回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男一女，女人被男人搀扶着，正在缓慢地走路。她说:“我妈妈生病了，我和爸爸在医院陪她。”
　　“老师说折一瓶纸星星就可以许愿望，所以我折了很多星星，已经够填满两个玻璃罐了。”
　　许霁静了一会儿，道:“然后呢？”
　　小女孩开心地笑了，说:“我许愿妈妈快点好起来。老师没有骗我，妈妈的身体真的越来越好了。”
　　“所以我又开始了叠千纸鹤，我想让爸爸妈妈和我以后都健健康康。”这样说着，她笑盈盈地将手里完工的作品亮到许霁以前，“我想让爸爸妈妈一直在我身边。”
　　“是吗，那真的很不错。”许霁也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你爸爸妈妈肯定会永远陪着你的。”
　　女孩重重地点了点头，又说:“你学会了吗，我看你折一遍吧！”
　　叠纸鹤对许霁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小女孩十分开心，拿着许霁折好的蓝色纸鹤在眼前飞了半圈，夸奖道:“你才一遍就学会了耶。”
　　许霁笑笑没有说话，小女孩却突然靠近了他，凑到他耳边悄咪咪地往后看了看，小声道:“后面那个大哥哥一直在看你。”
　　听到这一句，许霁下意识地循着小女孩说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就撞进了周青昱夏夜晚风般柔和的目光里。
　　安静的对视着，没有人移开视线，许霁的心里很突然地就闪过一个念头:他也想要周青昱永远在他身边。
　　意识到了周青昱对他而言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却还是不得不开始思考，他对周青昱，到底是家人一般的习惯和适应，还是像周青昱喜欢他一样，也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周青昱。
　　和女孩告完别，许霁回到周青昱身边，来到他身后，边推着周青昱往回走边说:“我们该回去了。”
　　周青昱却按住了他的手，说:“许霁，我有话想说。”
　　许霁脚步不停，随意地道:“你说。”
　　周青昱停顿了一会儿，回过身，从许霁的手腕上缓缓摘下了那个带着定位的银手镯，道:“你想去什么地方就去吧。跟宁朝一起，去他支教的地方看看。”
　　有些意外周青昱会突然说起这件事，而且态度还变为了同意。许霁停下步伐，走到周青昱身侧，问他:“你之前不是怎么也不肯我去山村里吗？”
　　他没有忘记当时讨论到这件事情，周青昱情绪多么激动地表示了不赞同，还差点和他吵了一架。
　　“是我错了，许霁。”周青昱垂下目光没有看他，轻声道，“我想，我还是更希望你自由自在，开心快乐。”
　　“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他说，“我都会支持你。”
　　许霁没有说话，视线移到了周青昱掌心里的手镯上。
　　想不明白周青昱怎么那么毫无征兆地就一百八十度态度大转弯，明明之前还死活不让他把那镯子摘下来，现在却自己讨了回去。
　　心里说不清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这几天就是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吗？”
　　“差不多。”周青昱道。
　　好吧。许霁再一次沉默。
　　话题似乎就此告一段落，许霁重新推动轮椅，和周青昱一起回到医院大楼里。
　　但等进了电梯，许霁还是道:“宁朝后天就出发了，但我还不能现在就离开。”
　　“起码，”许霁说，“也得等你出院。”
　　“好。”周青昱点头，“到时候我帮你安排一辆车，将你送过去，你需要的东西，我也会让人为你准备好。”
　　好像如愿以偿了，许霁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于是后来的路程里，许霁都一直安静地没有再出声。
　　直到回了病房里，周青昱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从脑海里闪过，那一瞬间，心里的乌云有短暂地一瞬间被快速吹散。
　　许霁抿了抿唇，想提问，又有些问不出口，最终只能蜿蜒曲折地打探道:“周青昱，你之后的工作多吗？”
　　“嗯。”周青昱说，“住院这段时间积压了很多工作要处理。”
　　那周青昱就不能陪他一起去了。
　　胸口里忽然有些闷，许霁没有表露出来，点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说】
　　之前的小许:
　　“你要工作，不用管我。” (oo)
　　现在的小许:
　　“他要工作，不能管我。” ′`


第53章 他有些想周青昱
　　周青昱是在两个星期后出院的。
　　许霁和周青昱回到家里，发现周青昱又将他带回了大平层高档小区。
　　仔细想想，周青昱连手镯都讨了回去，的确不会再在之前那个旧居民楼里关着他。许霁抬起目光看了看周青昱的侧脸，没有说什么。
　　晚餐是叫的外卖，吃过晚饭后，两人回了房间。
　　许霁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想到什么，问周青昱道:“今天还是我帮你洗澡吗？”
　　周青昱住院的这段时间，洗漱都是由许霁负责的。最初周青昱不能下床，许霁只能简单地拿湿毛巾给他擦一擦身体，后来周青昱情况好一些了，就变成了在卫生间里帮忙。
　　周青昱看向他，道:“你最近很累了。去休息吧，我自己来就好。”
　　许霁不太放心，还是在周青昱走进卫生间的时候跟了进去，道:“我来帮你。”
　　花洒里落下来的水流淅淅沥沥，空气中弥漫着热腾腾的雾气和清淡舒适的沐浴露香气，一室氤氲。
　　许霁已经能够很自在、很熟练地替周青昱洗干净身体。
　　但是每一次视线移到周青昱的脊背上，注意到那道残留下来的深深的狰狞的伤疤，心里依旧会很不舒服。
　　许霁抿了抿唇，没忍住不知道第多少次对周青昱叮嘱道:“以后要保护好自己。”
　　周青昱“嗯”了一声，没有不耐烦，认真地回答:“好。”
　　洗过后背，许霁又移到周青昱的侧面，挤好沐浴露，顺着皮肤抹过周青昱的手臂，感受到手下的一小处凸起，许霁停了动作，往那腕上的疤痕看过去一眼，忽而想起了什么，问:
　　“周青昱，当时在a国，是你把我送去的医院，却没有来见我，是因为不想让我看见你受伤吗？”
　　是，也不是。周青昱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去见你，警方就会知道我是因为你才报复的Ford。”
　　“而且，”停顿了片刻，他放缓语气说，“我一直害怕让你知道，我对Ford做的那些事情。”
　　许霁没有开口，拿下花洒为周青昱小心地冲了冲身体，才说:“我不会怕你。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这句话一出来，许霁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很突然地被周青昱的右手紧紧地握住。
　　周青昱的掌心是湿透的，这一握直接让水珠浸透了许霁薄薄的衬衫布料。
　　许霁正想问怎么了，周青昱垂下炽热的眼眸和他对视，低声道:“剩下的一起洗吧。”
　　惦记着周青昱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许霁本想快点结束，周青昱却坚持了许久，一直到接近凌晨才放过他。
　　呼吸还有些凌乱，许霁缓了缓，问道:“你伤口刚刚有疼吗？”
　　“不疼。”抬手为许霁理了理微乱的头发，周青昱问，“计划哪一天出发？”
　　许霁安静了几秒，说:“周六。”
　　然后又不知道是在告诉周青昱，还是在告诉自己，轻声地补充了一句:“最多两个星期就回来。”
　　周青昱似乎笑了一下，嗓音在夜色中显得十分沉稳:“那我等你回来。”
　　顿了顿，收敛了些许笑意，周青昱语调低沉地问许霁:“……能照顾好自己吗？”
　　“当然可以。”
　　许霁转过头，和周青昱漆黑的眼眸对视着，很忽然地开口道:“周青昱，我感觉你又变了。”
　　“是吗。”周青昱道。
　　许霁平躺着，双眼望着天花板，口吻很平静:“从我回国以来，你就一直在改变。”
　　周青昱不说话了，他其实想问一问许霁更喜欢哪一面的他，但静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睁着双眼幽暗深邃地盯着许霁看了两分钟，周青昱抬起手来，用指腹的位置在许霁的眼皮上方轻轻拍了两下，许霁下意识闭上了眼，听见周青昱说:“睡吧。晚安，许霁。”
　　许霁放松着身心，开始酝酿睡意，也说:“晚安，周青昱。”
　　夜色深重，世界宁静。
　　许霁很快就沉沉睡去，却并不知道，他身旁的周青昱很多个小时都没有阖眼。
　　第二天，许霁需要开始准备行李。
　　早在一个多星期以前，宁朝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并逐步开始了当地一所小学的支教工作。
　　据宁朝所说，他所负责的是二年级和四年级的学生，学校学生很少，教师更少，一位老师常常要带好几门课程，除了教学，日常还要管理学生的许多其他工作。
　　步入正轨以后，宁朝的生活就忙碌了起来，和许霁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一直到这天傍晚，许霁才找到机会和宁朝通话。
　　“你周六就要动身了吗？”宁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期待和雀跃，“那你大概什么时间到啊，我一定会挤出时间来去接你的！”
　　许霁笑了一下，道:“应该是下午五点左右。”
　　“好！那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吗？”宁朝说，“我跟你说，这里的蚊虫很多，你多备一些喷雾杀虫剂之类的。还有晚上睡觉超级热，没有空调，只能吹风扇，但是起不到多大作用，你最好自己带个小风扇……”
　　许霁听着，打开备忘录一一认真记下。
　　挂断电话后，正要出门去将宁朝提到的东西都买回来，走到客厅，却发现地上已经摆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
　　都是他清单上列好的待采购物品，也有许多是他根本没有想到，宁朝也没有提到的东西。
　　周青昱正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陈阳在讲话，见到许霁出来，周青昱让陈阳先离开，自己朝许霁走了过去。
　　“这些我会给你装进行李箱里，但是怕你需要的时候找不到，你还是在这里看我收拾。”
　　许霁点了点头，说:“我和你一起。”
　　周青昱没有拒绝，伸手从身边拿过来一盏便携式台灯，边放进行李箱里，边对他道:“这是夜灯，你晚上睡觉开这个就好。”
　　许霁说好，周青昱又将驱蚊液拿过来，说:“睡觉之前，把它插到离床近一点的位置。如果被蚊子咬了，医药包里有止痒贴。”
　　许霁“嗯”了一声，却没有再看周青昱整理行李，而是移过视线，定定地看向周青昱认真又专注的侧脸。
　　周青昱耐心沉静的嗓音还在连绵不断地飘进耳蜗，却没有再进入大脑，许霁能够感受到他心里在渐渐地弥漫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有些舒服，又似有些酸胀。
　　让许霁毫无征兆地想到了他因为Ford寄来的照片出国，被周青昱找到后，周青昱质问他时的画面。
　　当时他心里也涌起了很多翻滚的情绪，不过不一样的是，他很清晰地知道，在国外时的那种复杂难辨的感受，他很不喜欢。
　　许霁忽然就意识到，周青昱已经能够经常影响到他的心情了。
　　而这种影响所带来的，并不都是他从前以为的绝对性的难受和束缚。
　　收拾好行李以后，许霁心血来潮地进厨房准备了一顿简单的晚餐。
　　看周青昱先吃了一口面条，许霁主动询问:“味道可以吗？”
　　周青昱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点头夸奖道:“还不错。”
　　话落却站起了身，进厨房拿了调料盒出来，在两碗清汤面里加了少许盐，补充道:“只是有些淡。”
　　只是有些淡，许霁已经对自己十分满意。但真的尝了一口，才发现味道根本担不起周青昱的“还不错”三个字，也根本不止“有点淡”这一个缺点。
　　许霁放下了筷子，周青昱伸出手来，将许霁面前的碗移到了自己面前，说:“不喜欢就别吃了，我再给你下一碗。”
　　不等许霁发表意见，周青昱就走进了厨房开始忙碌。
　　许霁跟了过去，其实周青昱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帮忙，但许霁莫名地就是想站在旁边看周青昱煮面。
　　他看着周青昱在锅里打下一个鸡蛋，油煎的滋滋声响起，过去几秒后，状似不经意地，将酝酿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周青昱，等我回来以后，如果再去别的什么地方，我想和你一起。”
　　话一说出，周青昱拿铲子的手很不明显地僵滞了半秒。
　　他当然喜欢听见许霁说这样的话，澎湃的喜悦会带动心脏都加快跳动的速度。
　　但他根本摸不准许霁说这话的原因。也许就像两年前一样，许霁只是随口一说，只有他一个人当真的记在心里。
　　他告诉自己不必再抱期待，用平静的、日常的神色和语气点了点头，说:“可以。”
　　许霁没有察觉到周青昱轻微的情绪变化，他已经开始计划和周青昱第一个要去的地方该是哪里。
　　动身前往目标山村的时间在周六上午九点。
　　周青昱为许霁安排的车子和司机已经早早的在外面等候，一一将行李搬上车，周青昱又一次叮嘱道:“到了以后，司机会帮你把行李拿到住处，你跟着他就好，要注意安全。”
　　“嗯。”许霁说，“我知道。”
　　周青昱没再说什么，将许霁送上车，合上车门，又来到驾驶座外，和司机说了几句话，就退到了车身外。
　　司机一边发动引擎，一边问许霁:“许先生，你坐好了的话，我们就走了？”
　　许霁的目光落在后视镜里熟悉的身影上，默了两秒才说可以。
　　车子于是开始启动，并缓缓上路。玻璃镜中周青昱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许霁收回视线，垂下目光看向右手上的戒指。
　　抬手在钻戒上摩挲了几下，从一边拿过了背包，正要拉开拉链，手指却摸到了某种糙软的触感。
　　低头看去，竟是从前的那根断掉的浅蓝色皮筋。
　　许霁有些微怔。周青昱将它从他背包上解下来的时候，明明说的是断了就不如丢了，现在却又偷偷给他系了回去。
　　这说明周青昱一直都有将它好好的保存着。
　　心里霎时间被很多种感觉填满，许霁摸了摸那皮筋，忽然觉得，才分开没多久，他就已经有些想周青昱。


第54章 他喜欢上周青昱了
　　路途漫长，车辆颠簸的感觉和安静的气氛让许霁慢慢生出了困意，最终睡了过去。
　　意识苏醒过来时，车子已经停下，司机不在车内，许霁往窗外看了眼，打开车门下去，眺望了一会儿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座坐落在山脚下的小山村，远远望去能够看见山群的轮廓黑影；农田很多，种着金灿灿的稻谷，隐约中可以看见在田里劳作的农民；道路都是原始的小土路，有些泥泞和凹凸不平；远处的一座座土坯房错落有致，傍晚时分的烟囱已经开始冒出袅袅白烟。
　　条件不算好，但也没有想象中的差。
　　许霁拿过背包和手机，来到车后，司机已经将他的两个行李箱拿了下来，正要打电话联系宁朝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许霁回过头，正看见兴奋地冲他招手的宁朝。
　　许霁和宁朝的住处在村长亲戚的一座闲置土坯房里，房子破旧，设施也不怎么齐全，但已经是村长他们能够给出的最好住处。
　　一共有三个房间，还有一小片庭院，庭院里种着棵小桂花树，树下是口井，在这里住下的生活用水都需要从井里抽取。
　　宁朝的同伴有四个人，每两个人一间房，许霁和宁朝一间，再轮流负责做饭。
　　听到宁朝介绍到轮流做饭这一点，许霁抿了抿唇，道：“我厨艺不好。”
　　“没关系。”宁朝笑着说，“我的厨艺也不好，到时候我会帮你的。”
　　在这里生活的第一个晚上，洗澡的热水是在桶里烧好的，换下的衣物需要自己洗干净晾晒，房间里没有空调，十分闷热，许霁多少有些不习惯。
　　他将窗户打开，夜风吹进来，降低了些空气里的热度，这才舒服许多。
　　然后就将小台灯和风扇拿了出来安置好。
　　宁朝走过来，问他：“你确定不和我一起睡床上吗？”
　　“嗯。”许霁口吻很平静，“我已婚。”
　　“好吧。”
　　宁朝笑出声:“那你就睡那张竹椅上吧。我问过村长，他说这张椅子的椅背可以放下来当床，不过我们没明白怎么放下来，明天让村长来看看，今晚你就委屈一下。”
　　许霁不怎么在意这些，随意地点了点头说好。目光注意到旁边的小夜灯，他问：“你介意我开夜灯睡觉吗，会影响到你吗？”
　　宁朝正蹲在地上从行李箱里找东西，听见话随口道：“我有戴眼罩睡觉的习惯，你开吧，我不会有影响。”
　　许霁放下心来，不再说话。
　　安静地坐了两分钟，不由得又开始望着自己手指上的钻戒走神。
　　心不在焉地用指尖碰了碰璀璨闪亮的钻石，宁朝笑盈盈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是想周青昱了吗，想他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
　　许霁不回答他，宁朝毫不收敛笑意，道：“说不定周青昱也在等你联系他呢。”
　　许霁看他一眼，语气平缓地道：“不要那么八卦，宁朝。”
　　宁朝笑笑，拿着找好的衣服边往外走，边带着调皮说：“我去洗澡了，你想打就打吧，我不会偷听的。”
　　许霁没有理他。
　　但过了几分钟，许霁思忖过后，还是对着房间随意地拍下了一张图片，发给了周青昱。
　　周青昱回复得很快，注意力放在了图片里露出了一角的竹椅上，问许霁：“你晚上就睡那里？”
　　许霁回了一句是，然后等了两分钟，周青昱都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不明白为什么周青昱的态度好像有些冷淡，许霁主动地又问道：“你工作处理的怎么样了？”
　　周青昱回：“还好。”
　　许霁：“噢。”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许霁垂眼看着他和周青昱的对话框。
　　短短的几句内容实在是干巴无趣，许霁不怎么高兴地抿了抿唇，没有再发消息过去，关了手机睡下。
　　后来的几天，许霁陪宁朝去看过小学，偶尔帮村民们干些农活，熟悉了村里的环境，也学会了许多农村里的生活方式。
　　夏季天气多变，村民们将收割下的稻米们在空地上晒好，要谨防突然下下来一场雨。但防来防去，有时还是猝不及防。
　　一旦下雨，大爷大娘们就开始急急忙忙地将大米收起来，以防淋湿，到这个时候，许霁就会常去帮忙。
　　生活很充实，但也是越充实，许霁越觉得心里长出了一块空缺，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空缺的面积越来越大。
　　这一天，许霁在宁朝支教的小学里找了一个台阶坐着，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发呆以后，感觉到自己被一把拍了下肩膀，回过神，就见宁朝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下课了？”许霁问他。
　　“嗯。”宁朝转过头看他，开口劝说道，“你这么想周青昱的话，就回去吧。”
　　许霁没有想到宁朝会提这个，沉默中，宁朝又说：“反正你来这里是想确定资助人身份和金额的，这几天也够你确认了。我看你再不回去，魂都要丢了。”
　　“其实这里挺有意思的。”许霁说，“我回去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但是……”
　　但是，他也逐渐意识到，他的心里的确是很想周青昱也在的。
　　思忖了几秒，他道:“再过两天吧。”
　　如果有一天真的到魂不守舍的地步了，他就回去找周青昱。
　　“你这是回国以后第一次和周青昱分开那么些天吧？”宁朝说，“他一定也很想你。”
　　“不一定。”
　　许霁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和语气变得十分泄气，道：“他很少联系我。我给他发消息，他也回的少。”
　　宁朝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目光注意到远处走来的两个人，敛不住笑的示意许霁看过去道：“还说周青昱不想你，人家都来找你啦。”
　　许霁错愕了半秒，终于回味过来宁朝话里的含义，立即抬头循着宁朝目光的方向望去。
　　然后就看见前方小路上走来的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面目俊逸、气质出尘，赫然是周青昱。
　　猝然站起了身，隔着十来米的距离，许霁的视线一动不动地和周青昱对视着，连宁朝在耳边说话都没有听见。
　　好几秒过去，许霁的身体才想起来作出反应，朝周青昱走了过去。
　　走的近了，慢慢地注意到周青昱旁边跟着的中年男子，是这所小学的校长。
　　校长笑盈盈地看着他，道：“小许啊，这位先生给我看了你和他的结婚证，说要来找你，我就带他过来了。”
　　许霁点了点头，视线却没有半分偏转，一直望着周青昱。
　　周青昱朝校长颔了颔首，校长摆摆手离开，周青昱这才拉过许霁的手腕，问他：“脚怎么了？”
　　脚怎么了？
　　许霁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然后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道:“右脚小拇指的位置被蚂蚁咬了，起了一个包，有些痒。”
　　周青昱问他:“涂药了吗？”
　　“涂了，不怎么严重，过个一两天就好。”顿了顿，许霁问，“你怎么来了？”
　　周青昱默然两秒，道:“来看看你。”
　　许霁注视着他，又问:“你的工作处理完了吗，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还剩一些。”周青昱道，“明天下午回去。”
　　这一次换成了许霁沉默，好几秒过去，许霁抿了抿唇，问:“那你今晚睡在哪里？”
　　“镇上的一家民宿将就一晚。”周青昱双眼看着他，语调沉缓地问，“今晚跟我睡吗？”
　　许霁本是想点头的，但很快又想起来今天恰好是宁朝和他的同伴们约好一起聚个餐的时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地告诉了周青昱。
　　“在哪里聚餐？”周青昱问。
　　“我们住的地方。”许霁道，“他们买了烧烤支架和一些调料食材，打算今晚自己弄烧烤吃。”
　　“好。”周青昱牵过他的手往外走，“我送你过去，你吃完我再接你。”
　　许霁没有意见。
　　然而一出了校门，周青昱就来到了许霁的身前，问许霁道:“要我背你吗？”
　　村里大爷大娘太多，小朋友也多，许霁其实不太好意思让周青昱背他，但在犹豫的时候，周青昱已经弯身将他背到了背上。
　　边迈开步伐，周青昱边说:“你给我指方向。”
　　许霁看了看周青昱的侧脸，最终还是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好。
　　乡间的泥土路不怎么平坦，狭窄而崎岖，周青昱背着许霁的步伐却很平稳。
　　夕阳正好西下，晚霞染边天边，空中吹着微风，撩起两人薄薄的发梢和衣角。有烟囱上已经冒出青烟，远处传来狗吠的声音，三两个小孩从两人身边嬉笑着跑过。
　　许霁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完全没有理由。完全莫名其妙。
　　但脑海里逐渐有一道声音出现，透过飘渺的云雾告诉他答案。
　　不管是这些天的挂念，还是见到周青昱的一瞬间被填满的惊喜，都在一步步印证这个答案的准确性。
　　但这个答案也的确让许霁很意外，意外到大脑有些茫然，有些空白，以至于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许霁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怔然的、轻微掉线的状态中。
　　对于身边有发生过什么，许霁都只模糊地记得些许。
　　周青昱好像将他送到了住处，周青昱好像在门外眸光晦暗地站了许久，他好像有邀请周青昱进去看一看，但最终周青昱好像还是直接离开了。
　　天光逐渐黯淡下来，只有他一个人的寂静的房子里开始出现一道又一道人影，耳边也不断地涌入各种说话的声音，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的手里被塞入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接过，下一秒，有影子在眼前晃过。
　　许霁骤然回神。
　　宁朝收回在许霁眼前晃动的手掌，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我们回来开始你就一直在发呆。”
　　许霁没有说话，他看向自己手里被塞进来的东西，是一串飘着热气和香气的肉串。
　　不由得有些错愕，他问:“……你们把肉串都烤好了？”
　　“不止，还吃了有一会儿了呢。”宁朝说，“我们叫你好多遍了。你到底怎么了？”
　　许霁垂下目光沉默。
　　好半晌，他忽然伸手牢牢地按住宁朝的手腕，声如蚊呐却语气笃定地道:“……我喜欢上周青昱了。”
　　宁朝哑然。
　　“……你就是在想这个吗？”宁朝有些无言，“我都看出来了，你对周青昱越来越不一样了，你自己才感受到吗？”
　　许霁没有回答，他拉起许霁的手腕，拉着人往外走，道:“哎呀，先别想了，先吃饭。我们烤的肉串很好吃，你待会儿多吃点。”
　　弄烧烤的位置在庭院里，除了有宁朝的几位同学，还有附近的邻居和小孩，许霁过去的时候，一群人正在热闹的聊着天。
　　许霁在宁朝旁边坐下，试图尽力地融入进去。但脑子清醒了以后，反倒感觉有些坐不住了。
　　他突然就想，想……
　　许霁还没有想出个结果来，耳边恰好插入一道声音:“今晚月亮很圆，星星也亮的很呢。”
　　于是许霁知道了自己想要干什么，他拿出手机，在周青昱的聊天界面编辑了一条信息过去:
　　“周青昱，我想和你一起看星星。”
　　周青昱几乎是秒回的发来了一个“好”字，虽然简短，许霁却感觉到激烈跳动的心脏忽然就安定了许多。
　　他收起手机，抬眼静静望了望浩瀚美丽的星空，在心里想，他今晚就要告诉周青昱，自己也喜欢上了他。
　　【作者有话说】
　　哎嘛感觉太甜了
　　11月初会完结


第55章 你亲亲我
　　聚餐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九点，许霁和宁朝一起打扫卫生，期间一直心不在焉。
　　宁朝从他手里将最后一个碗拿过，转头看了看他，边洗边说:“周青昱来了，你今晚就不和我睡了吧。”
　　许霁先是“嗯”了一声，紧接着反应过来，略有些较真地道:“我本来也没有和你睡过。”
　　宁朝笑了笑，正要再说什么，夜晚的宁静忽然被房屋外几声激烈的狗吠打破。
　　村子里左邻右舍都是互相熟悉的人，家犬一般不会随意吠叫。他想到什么，眨了眨眼，对许霁道:“是不是周青昱来找你了？”
　　许霁清洗筷子的动作一顿，转手将还没有洗干净的筷子放到宁朝旁边，擦干净双手，道:“我出去看看，剩下的麻烦你了。”
　　走出房子，不远处树影交错的小路上的确能依稀看见一道人影，邻居家的大黄犬正围着那人影打转。
　　有些担心周青昱会被狗咬伤，许霁加快速度跑了过去，到了跟前，却并没有见到想象中人狗缠斗的画面。
　　周青昱面不改色、平淡从容地用掌心拍了拍黄犬的脑袋，抬头看向许霁问:“怎么跑的那么急？”
　　许霁默了默，问:“它怎么不凶你？”
　　周青昱笑了一下，道:“我又不是坏人。”
　　许霁不说话了。
　　周青昱朝他伸出右手，道:“走吧。”
　　许霁垂眼看着周青昱宽大的手掌，一时没有动作。很莫名地，许霁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确定自己的心意后，心里反倒多出了几分面对周青昱的扭捏。
　　他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耳后根，没有看周青昱，问:“去哪里？”
　　周青昱没有回答。他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掌，收回手，脸上的笑意退去，眸光不怎么明显地黯淡些许，道:“不是说想看星星吗？”
　　许霁这才想起来他两个小时前发给周青昱的消息内容。他两步来到和周青昱并肩的位置，边沿着小路离开，边问:“去哪里看？”
　　不等周青昱说话，他又道:“去农田那里吧。”
　　“前几天村民们都在采摘花生，我给他们帮过忙，现在地里很多地方是空的。”
　　周青昱抬手替许霁挡过身旁错乱的枝叶，说好。
　　一路上都奇怪的没有人再开口说过话。
　　安静的气氛吞噬着周围的空气，走了几分钟，许霁脚下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子，发出很轻微的一声细响传来。
　　这才从专注地思考怎么措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许霁终于后知后觉到不对劲。
　　怎么会是这样？他以为周青昱会问一问他在这里的生活，或者分享一些他不在家时周青昱身边发生的事情……可是周青昱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许霁又突然想起来，这些天他给周青昱发消息，周青昱都回的冷淡。还有周青昱突然转变态度同意他来这里，突然不再关着他……
　　桩桩件件微小的细节被串联在一起，想到某一种可能性，许霁倏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定定地注视着周青昱。
　　默然几秒，他很轻声很缓慢地问道:“周青昱，你是不是累了？”
　　以为许霁说的“累”是指生理上的，周青昱摇了一下头，道:“我不累。”
　　许霁抿着唇，沉默的在原地坐了下来。
　　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大学时周青昱追他，他很少给周青昱好脸色；后来选择和周青昱试着在一起，也是因为王红英在医院说的话惹怒了他；再后来他因为宋昀忽略周青昱，甚至不告而别；回国后即使他有留在周青昱身边，可也很少给周青昱关心和在意。
　　心里忽然就有些不好受。一直以来，他都对周青昱很不好。可是，可是……周青昱还是从始至终坚定地选择他。
　　许霁垂下了双眼，不自觉微微攥住了拳。
　　周青昱注意到他的反常，皱着眉观察许霁的脸色，问:“怎么了，许霁，哪里不舒服吗？”
　　许霁没有说话。
　　然后下一刻，完全出乎周青昱意料之外的，他骤然地转身，伸出双手，牢牢地抱住了周青昱。
　　心跳瞬间快了几拍，周青昱缓了缓，掌心抚住许霁的脊背，掩不住担忧地问道:“受什么委屈了吗？”
　　许霁将下颚抵在周青昱的肩膀上，缓慢却认真地说道:“周青昱，我这几天很想你……是真的很想，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总爱给我发各种消息、打各种电话了……可是你回我回的少。今天突然看到你来了这里，我很满足，也很高兴，我喜欢见到你……不止见到你……周青昱，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
　　心里瞬间炸裂出轰隆的一声，周青昱感觉到自己整个人由外至内都僵滞住，耳边只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许霁的“我喜欢你”四个字。
　　身体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周青昱张了张口，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有些难以置信地哑声问许霁:“……你刚刚说什么？”
　　许霁耐心地轻声重复道:“我喜欢你，周青昱。”
　　话音落下，许霁猝不及防地被用力地推倒，脊背重重地撞到土地上，周青昱的手掌托住了他的后脑。不疼，但还是有些受了惊。
　　不等缓过神，身体又被周青昱严丝合缝地拥入怀里。那是一个几乎要将他揉进皮肤血液里的拥抱，让许霁呼吸有些困难，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周青昱浑身的颤栗。
　　“对不起，周青昱。”
　　许霁没有挣扎，放任周青昱牢牢地拥抱他，自己的双手也没有撤开，保持着环抱周青昱腰腹的姿势，带着安抚道:“我让你等太久了，是不是？”
　　“我一直只知道你是很重要的人，但我不知道是哪一种重要。”许霁说，“可是今天我在你背上的时候，我感觉到，我很喜欢和你靠近。你之前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和他亲密，所以……我想，我对你的确是喜欢的。”
　　周青昱没有说话，沉默地抬起了脑袋，发梢撩过许霁的耳畔，有些痒。许霁下意识地想要微蜷身体，刚一动，却忽然感觉到右肩上有很浅的的一股湿意。
　　意识到那是什么，许霁错愕了半分钟。
　　五脏六腑渐渐弥漫起一种沉闷的密密麻麻的酸楚感，许霁呼吸有些沉，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耳垂上就传来一阵痛感。
　　周青昱正埋首在他脖颈间，将他的耳朵咬了一口后，语调低哑地发问:“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许霁点了点头，说:“你知道我不会骗你。”
　　周青昱静默了一阵，然后往后退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许霁，道:“你看着我。”
　　许霁于是转过目光和他对视，视线相对以后，许霁才注意到周青昱的眼底很红，漆黑的眼眸里反射着细碎的光。
　　“你……”许霁第一次有些无措，他想说你别哭，但又感觉这样说不对，哑然间，周青昱哑声地再一次道:“你喜欢我。”
　　这一次是肯定句，许霁不躲不闪地迎上周青昱的目光，点了点头。
　　周青昱目不转睛地看他，沉声问:“有多喜欢？”
　　许霁有些答不上来，思考时，周青昱仿佛并不在意这个问题，很快又道:“你亲亲我。”
　　没有丝毫犹豫，许霁收回抱着周青昱腰腹的双手，转而揽上周青昱的脖颈，证明自己的心意似的，微微仰头，认真又虔诚地亲了上去。
　　唇瓣相贴的一瞬间，周青昱很迅速地将主导权夺了回去，浓烈地、炽热地吻住许霁。
　　呼吸有些不畅，许霁的脸涨红了许多，身上的温度也高了许多。他感觉到周青昱抱着他的双手越发用力，像是生生的要和他融为一体。
　　但许霁没有挣扎，心底名为“爱意”和“心疼”的种子已经落地发芽，并锐不可当地、势如破竹地茁壮成长。
　　后来怎么离开的农田，怎么坐上的车，又是怎么回到的民宿，许霁一概没有印象。
　　大脑一度糊涂和模糊，周青昱留在他右肩衬衫上的湿度和发红的眼眶像灼热的焰火般将他的血肉烫伤，在他的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许霁设想过周青昱听见自己说喜欢他会十足欣喜，又或者兴致勃勃地将他拐上床，却没有料想过周青昱的这一反应。
　　这般脆弱，这般破碎。许霁错愕、迷惘，汹涌而来更多的是歉疚和酸楚。
　　他想要弥补，想让周青昱多一点开心，所以竭尽所能的回应周青昱，也任由周青昱对他做任何事。
　　民宿隔音差，周青昱最初将一根领带塞进了许霁的嘴里，可是动作之间又觉得不满意，将领带抽走，换成自己的手掌半虚半实地捂住了许霁的嘴巴，以保证他自己能够听见许霁的声音，却不会让声音泄出房间。
　　一边动，周青昱一边命令许霁:“把你在外面说的话再说一遍。”
　　许霁神思迷离，却愿意配合周青昱，尽力压抑着其他嗓音，尽可能清楚地说:“周青昱，我喜欢你…我、我很想你……”
　　最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许霁并不知道。
　　房间里的窗户没有关，银丝般的月光洒进来，晚风撩起窗帘，给燥热过后的身体添了几分凉爽。
　　许霁已经筋疲力尽，也已经困得不行，但还是先转过身，变成了面对着周青昱侧躺的姿势，和周青昱挨的很近，将脑袋靠在周青昱的脖颈处，迷糊不清地说:“谢谢你，周青昱……”
　　谢的是什么，周青昱不知道。
　　这一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到底是美妙的新生，还是走火入魔的幻梦，周青昱也不知道。
　　心里生出了一种很浓重的不真实感，就像飘飘然地行走在了天边云端，所见和所触都是虚无缥缈。
　　景象虽美，一个不小心却会坠入万丈深渊，摔的粉身碎骨。
　　虚幻的幸福感和迷惘的不安感两相拉扯着他，让周青昱整个人处在了两个极端。
　　最终一夜未睡。


第56章 你在的感觉很好
　　一夜无梦，许霁整晚都睡的很舒服。
　　到清晨时房间外响起了些许噪音，许霁苏醒过来，感觉到身边笼罩着很淡的属于周青昱的气息，周青昱正怀抱着他。
　　其实困意还没有消散，但许霁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醒过来周青昱就在身边的感觉。
　　于是睁开了双眼，想要看一看周青昱。不成想一睁眼就对上了周青昱幽黑沉静的眼眸，十分清明，不见半丝睡意。
　　许霁微怔了一下，注意到周青昱眼下的乌青，不由得问:“黑眼圈怎么这么重，你昨晚没睡好吗？”
　　周青昱眼底晦暗莫明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地沉声开口:“睡不着。”
　　然后动了动，用一种极具占有欲和极其霸道的姿势，将许霁整个人更紧地圈入怀里，就像是守护一样最为珍重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下颚抵在许霁的肩上，周青昱闭了一下眼，用耳语的气音喃喃道:“多像是一场梦。”
　　一下明白过来周青昱一夜没睡的原因，许霁抬起双手也抱了抱周青昱，安抚地、认真地说:“不是梦，周青昱，我真的喜欢你。”
　　说这话时，许霁的瞳孔很澄澈，黑亮的眼眸里只清晰地倒映出周青昱一个人，周青昱第一次在许霁这里看到他看向自己时这样的眼神，很亮，很纯粹，就像是一颗星星。
　　迷惘了一整晚的心突然就安定了许多，周青昱“嗯”了一声，抬手撩了撩许霁额前的碎发，说:“那你就要把我放在第一位，要时常想起我，要比任何人都关心我，做任何事都要考虑我，不能再随意离开我。”
　　“好。”像许下承诺似的，许霁点点头，带着笑意说，“我以后会对你好。”
　　然后下一秒，许霁伸手在周青昱的眼睛上捂了捂，说:“你昨晚没睡，再补补觉吧，我也想再睡一会儿。”
　　周青昱配合地闭上了眼睛，但还是不太满足，他嘴巴动了动，对许霁说:“给我一个早安吻。”
　　然后成功地感受到许霁轻轻贴过来，在他的唇瓣上亲了一下。
　　实在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周青昱终于起了些困意，抱住许霁睡了过去。
　　一觉睡了一个多小时，周青昱先醒过来，简单地洗漱过后就出了门打包早餐。
　　买好早餐回来时，许霁仍在睡。周青昱将东西放下，来到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许霁看了几分钟，然后轻声唤醒许霁。
　　许霁坐起身缓了一会儿神，迟钝地将视线移向周青昱，问:“你怎么就睡那么一点时间，要不要再睡会儿？”
　　周青昱伸手理了理他睡的凌乱的衣服，笑道:“我不困。先起来吃早餐。”
　　许霁没动，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周青昱看了看，很忽然地出声叫道:“周青昱。”
　　周青昱垂下眼睛和他对视，“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许霁却没说话，过了几秒，才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舒心和惬意道:“没怎么。就是想叫叫你。”
　　顿了半秒，他直白地补充道:“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好。”
　　意料之外的答案，周青昱感觉自己整颗心脏都软了软，眉眼不自觉变得更加柔和，抬手在许霁的脑袋上拍了拍，周青昱轻声又宠溺地道:“小猫。”
　　突然叫一句小猫，许霁只以为周青昱是想起了远在家里的卷卷，沉默了一下，他问:“你下午就走了吗？”
　　“不走。”周青昱说，“后天要和你一起过。”
　　后天？许霁想了想，没有想起来后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正要开口问周青昱，房间外猝不及防地响起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许霁和周青昱相互对视了一眼，几步走了出去查看情况。
　　嘈杂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两人迈下楼梯，看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躺倒在地，身边散落一堆杂物。
　　四五个人围上老人，正慌乱地询问发生了什么，并试图将她扶起来。
　　许霁走上前，问:“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吗？”
　　老人摇了摇头，露出有些痛苦的神情，抬手吃力地指了指自己僵硬的右腿，说:“哎呦，我这只腿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发麻站不住了。”
　　“那赶紧去卫生院看看。”一个中年女人插进话来，“就是车子刚才被开走了，我去找隔壁问问能不能送我们过去。”
　　“我送你们。”周青昱在这时开口，“我的车就在外面。”
　　女人愣愣地看了看他，随即惊喜又感激的点点头，连忙道谢。
　　乡镇的卫生院到底比不上城市里的大医院，医疗设备和医护资源都要稀缺许多，花费了大半功夫，只得出一个有中风可能性的结论。
　　在周青昱和女人一起去为老人办理住院时，许霁留在了病房里照看她。
　　老太太这时大概是不那么难受了，也大概是闲得发慌难以忍受，打量了许霁半分钟，就开始搭话:“小伙子，你长的那么俊，是哪家的人？”
　　老人说话有些口音，许霁要反应一会儿才听懂过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我家不在这里。”
　　“怪不得。”老太太点点头，目光依旧停在许霁脸上，神色里掩不住喜爱，“我说我们乡下怎么生出那么白净的人……你有对象没？”
　　“有。”许霁说，“我结婚了。”
　　“你结婚了啊，还那么年轻。”老太太看起来有些意外，“现在那么早结婚的人不多了啊，跟你结婚那个小姑娘一定也长的很俊。”
　　“不是小姑娘。”许霁说，“刚刚开车的那个人，他是我先生。”
　　老太太一时更加意外，欲言又止了几秒，才讷讷地道:“两个男孩子啊……也好，也好。那个小伙长的也俊。”
　　然后才低下头来难以理解地自言自语道:“就是两个男的，要怎么生娃娃哦……哎，以前生个孩子那得让一家人都挂念，所有人都牵肠挂肚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啊。”
　　许霁默默听着，不知道该回些什么，于是安静地没有说话，不多久就感觉到一个掌心落在自己头顶。
　　他抬头往后看去，周青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正站在他身后，见他望过来，道:“我们可以走了。”
　　许霁点点头，站起身来。周青昱对老人道:“住院已经办好了，你女儿在外面回电话，马上就进来。”
　　老人笑盈盈地说好，又跟着几声道谢。周青昱简单回应过，牵过许霁的手走出病房。
　　下午，许霁带着周青昱回了他暂住的土坯房，向周青昱介绍了他在这里的生活，并试图向周青昱展示他新学会的用灶台下厨的技术。
　　但是许霁技术生疏、厨艺不佳，最后还是由周青昱接手准备晚餐。
　　许霁望着周青昱熟练地用木柴生火，突然想起来，周青昱小时候也是在乡村里长大的。
　　“周青昱。”想到这一点，许霁没有忍住开口，“你小时候的生活就像这里的小朋友们一样吗？”
　　周青昱“嗯”了一声，说:“差不多。”
　　莫名地对孩童时期的周青昱很感兴趣，许霁又问道:“夏天傍晚也要帮忙收稻谷吗？”
　　周青昱将火生好，站起身来回到灶台前，说:“早上也要帮忙晒好。”
　　许霁想象着周青昱小时候的模样，再开口的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些许笑意:“放学后你也和你的朋友们玩弹珠吗？”
　　“不玩。”周青昱说，“我从来不玩这些。”
　　许霁也想象不出来周青昱幼稚地玩弹珠的画面，笑了笑，还想再问，周青昱冷不丁将一块苹果喂到了他嘴里。
　　“我小时候的生活很无趣。”周青昱说，“除了帮婆婆干活，就只剩学习。只有你来了的那个暑假，每天多添了一项去偷偷见一见你的活动。”
　　许霁安静了一会儿，也拿起一块苹果喂到周青昱嘴边，说:“周青昱，你以后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做，你以后不会再无聊。”
　　周青昱看他一眼，眼底藏着不知名的情绪，嘴角却勾了勾，道:“是有一件。”
　　许霁和他对视着，问:“是什么？”
　　周青昱并没有回答他，只说:“晚上再说。”
　　到了晚上，回到民宿里，许霁本已经将这件事情忘记，要进卫生间洗漱时，周青昱跟了进来，对他道:“不是问我想做什么吗？”
　　许霁这时已经将衣衫褪了一半，猜到周青昱的意思，不太愿意的纠结道:“我们昨晚已经做很久了。”
　　周青昱朝他靠近，双手按住他的手腕压在瓷砖上，双眼定定地注视他，声调柔和地发问:“你白天跟医院里的婆婆聊什么？”
　　许霁边回想着，边道:“她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说有，就是你。”
　　周青昱目光逐渐变得沉暗，道:“还有呢？”
　　许霁没想起来还有什么重点，只得道:“没有了。”
　　周青昱沉默了一会儿，说:“她不是说有一个孩子的话，更容易维持住一段婚姻吗？”
　　许霁不太明白周青昱为什么记住了这段话，分明对他们来说，有一个孩子是不可能的事。
　　“我认可这句话。”周青昱道。
　　许霁微怔了半瞬，默然片刻，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青昱的掌心开始触碰许霁，滚了滚喉结，温柔又低哑地道:“如果你喜欢我们的孩子，你肯定不会离开我。”
　　许霁哑然，道:“我本来也不会离开你。”
　　“是吗。”周青昱笑了笑，语气微妙地说，“之前看你很喜欢小孩。”
　　“还好。”许霁好像懂了周青昱在纠结什么，说，“只是喜欢别人家的乖小孩。”
　　周青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地道:“回去以后，再养一个孩子吧。”
　　许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周青昱说:“再养一只猫，或者狗，你选一只喜欢的，从小养起。”
　　原来周青昱是这个意思。许霁点点头，赞同地说:“那这一次就交给我来养。”
　　周青昱没说话了，低下头来吻了吻许霁。
　　……
　　依旧是被周青昱半捂住嘴巴的姿势，做到一半，房间外冷不丁地响起几声敲门声。
　　许霁身体一僵，浑身的燥热在霎时间退却，同时脸上十分迅速地爬上了几分红色。
　　周青昱反倒镇定从容，从许霁身上下来，抽过被子将许霁盖好，快速地套上衣服去开门。
　　门外是白天他们送去卫生院那位老太太的女儿，正端着两盘东西，笑盈盈地对周青昱道:“没打扰到你们吧？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会儿才从卫生院回来，这是我们自己做的蔬菜丸子，直接就能吃，特意拿给你们尝尝，白天真是麻烦你们了。”
　　周青昱伸手接过，道过谢，回房间锁上门。
　　进去的时候，许霁身上已经套好了衣服，面孔残留着薄红，也能看到细密的汗滴。
　　周青昱走过去，拿过毛巾替许霁擦了擦脸。
　　许霁按住了他的手，语气有些闷有些沉地道:“之后不做了。在这里都不做了。”
　　周青昱动作一顿，但看了眼许霁的脸色，到底没有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作了修改，原情节的相关评论也会删掉
　　剩的章节不多，应该是隔日更，下周五更完结章。


第57章 给你我的所有以后
　　准备睡下前，周青昱突然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
　　许霁靠在床头，支着下巴，微微歪头，黑亮的眼眸投向周青昱的方向，安静地听周青昱和手机那边的人对话。
　　周青昱回话的态度很恭敬，说的内容多是与工作有关的正事，许霁猜想打来这个电话的人是周怀礼。
　　许霁对周青昱公司的事情了解不多，但这一通电话已经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许霁忽然就意识到，周青昱是真的很忙。
　　而周青昱还选择留在这里，显然是因为他在这里。许霁目光微微垂了下来，又想起来白天时周青昱说的，“后天要和他一起过”，后天是什么日子？
　　许霁拿过手机打开日历看了看，两天后的日期下一行小字很清晰地写着——“七夕节”。
　　心里出现一种豁然开朗又意料之中的感觉，许霁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三个字看着，开始陷入沉思。
　　结束通话时已经是十一点，周青昱转过身，见许霁仍在玩手机，走过去，掌心贴上许霁的前额，有些无奈地说:“许霁，再玩下去明天该眼睛疼了。”
　　许霁配合地放下了手机，说:“我在查些资料。”
　　周青昱没问他查的什么资料，一手替许霁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一手在许霁太阳穴的位置按了按，问:“查好了吗？”
　　“差不多。”许霁将周青昱的手抓了下来，“不用给我按，我不累。”
　　然后才说:“明天我们去把资助的事情办完，下午回家。”
　　周青昱动作停顿了一下，明显对许霁的这个决定感到意外。他靠近些，仔细观察许霁的神情，试图找出许霁是否有不开心的痕迹，问:“怎么突然想回去了？”
　　“我不想一直都是你迁就我。”这样说着，许霁的眉眼中流露出些许笑意，“我也可以为了你稍微改变我原来的计划。”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简直像是甜蜜的惊雷般在周青昱的耳边炸开。
　　周青昱恍惚了半秒，随即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地化开，让他整个人随之变得酥软而炽热。
　　一时没有说话，周青昱默默无言地望着许霁，知道许霁真的在接纳他、喜欢他以后，心里却想更多的知道许霁对于他的底线。
　　但一对上许霁纯黑的双眼，周青昱就什么也不想再去顾虑、什么也不想再去思考了。
　　“好。”最终他说，“明天你跟我回家。”
　　资助的事情完成的很快，校方一直向许霁表达感谢，也提出了合影留念，只是许霁没有同意。
　　趁着中午放学的时间，许霁找到宁朝告别，宁朝像是猜到他会提前离开，摆了摆手笑着说:“那就九月份再见面了。”
　　许霁和他说了句再见，又看了看周围跑来跑去折腾打闹的一群小孩，拿出手机拍下一张纪念照片才离开。
　　周青昱就在校门口等他。
　　许霁走过去，和周青昱一起坐上车，周青昱将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他，问:“回去以后想先去哪里？”
　　许霁喝过一口水，思考了一阵，开口前，手机恰好弹出来几条来自许岑的短信。
　　内容是许山的近况，已经出院，但身体受损严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处在羸弱养病的状态，且右腿的撞击伤短时间内无法彻底痊愈，目前还需要靠轮椅出行。
　　许霁看着屏幕上许山的图片，即使早知道许山伤的重，但看清许山模样的一刻，还是有些意外和沉默。
　　应该是动手术需要的原因，许山脑袋上的头发已经全部被剃光，脸上的皮肤比从前粗糙了许多，多了很多细密的伤痕，整个人疲惫无神地坐在轮椅上，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在车祸事情发生以前，没有人会想到有一天许山会突然遭受那么巨大的创伤，而肇事原因不关钱财不关权利，仅仅是凶手想要通过伤害他来报复他的小儿子许霁。
　　“在看什么？”
　　走神间，周青昱这样问道。
　　许霁将屏幕移到周青昱眼前，有些哑然，又有些后怕的说:“Ford的处罚结果出来那天，我去见他，他跟我说，他开车撞许山，一是一直找不到我，想用他引我出来。”
　　周青昱认真地听着，“嗯”一声，问:“然后呢？”
　　许霁微微拧眉，说:“另一个原因是在国外的时候，他跟踪过我一段时间，知道我很在意宋昀。他以为我对所有家人的感情都很深，如果许山出事，我会受到很大打击。”
　　周青昱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还好你身边没有第二个宋昀。”
　　许霁看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不就是吗？”
　　“刚刚看到许山的照片，我心里第一想到的是，还好当时我给他的是许家的地址。如果他一开始盯上的是你，”顿了顿，许霁将眉毛皱得更深，“我一定会很难受的。”
　　十分短暂地怔了一下，周青昱定定地注视着许霁，随即难以克制地，眉眼舒展开来。
　　这两天，从许霁第一次对他说喜欢开始，就总是时不时的对他说出各种撩他心弦的话，还说得极其认真、极其庄重。
　　最初的不真实感和美梦随时可能破灭的不安感就这样被许霁一点一点击碎，周青昱克制不住地抬手捏了捏许霁的脸颊，真心实意地轻声道:
　　“许霁，你真是……怎么那么甜呢？”
　　许霁并不太习惯被人捏脸，但还是默许了周青昱的这一动作。他也没有去纠结周青昱的话，一番心思还沉浸在和Ford有关的事情当中。
　　独自思忖了好一会儿，许霁抬起双眼和周青昱对视，像是为了确定似的，说:“这次他的确是判的无期，不会有机会来报复什么了。”
　　“嗯，不会。”周青昱安抚他，“没有人会再来伤害我们。”
　　许霁点点头，放心了许多。他将手中的矿泉水还给周青昱，说:“先直接回家吧，过两天再去许家看看。”
　　“好。”
　　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夜里九点。
　　一路劳累，许霁想让周青昱早些休息，早早地就叫周青昱进卫生间去洗漱好。
　　周青昱本想和许霁一起，却被许霁以肚子饿要吃些东西为理由拒绝。
　　周青昱只好作罢，等卫生间里的水声淅淅沥沥地传出来，许霁出了房间，却不是去厨房，而是来到了周青昱的书房。
　　他要来找一样东西。
　　周青昱向来爱将物品收纳在书房书桌的抽屉里，除含有贵重文件的一个抽屉外，其他都不上锁。
　　许霁毫不费力就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第二天是七夕。
　　早上周青昱先醒过来，睁眼的第一件事，是先将怀里的许霁看了个够，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洗漱好，又换好衣物，回到床边亲吻许霁的额头时，许霁醒了过来。
　　许霁还没有从困意中挣脱出来，动了动身体，浅浅地睁了一下眼，带着几分迷糊道:“周青昱，你要去上班了吗？”
　　周青昱没有回答，今天对他来说是极其特殊的一天，他其实在考虑是不是一整天和许霁待在一起，简简单单地度过，又或者准备些惊喜。
　　但是许霁很快又说道:“注意安全……我等你下班回来。”
　　心脏被击打了一下，周青昱默然半秒，最终顺着许霁的话应下来。
　　“睡吧。”他说。
　　许霁“嗯”了一声，不过几秒呼吸已经重新变得规律均匀。
　　周青昱盯着他看了会儿，虽然许霁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心里却没有什么失望的感觉。
　　许霁向来不在意纪念日之类，也许即使告诉他今天是七夕，许霁也早已不记得这一天有什么特别。
　　那就晚上再准备惊喜好了。
　　这样想着，周青昱直起身，拿起遥控器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轻轻走出了房间。
　　公司里的确积压了许多公务。
　　周青昱忙碌了一天，在下午距离下班时间的前一个半小时，令陈阳订好了一间烛光晚餐。
　　又提前了二十分钟走出离开办公室，准备在回家接上许霁以前先买一束鲜花。
　　却没想到刚来到电梯口，就见到了恰好从电梯里出来的许霁。
　　反应过来时，周青昱已经两步并作一步地来到了许霁身前，紧盯着许霁，问他:“许霁，你怎么来了？”
　　许霁勾了勾唇，自然地拉过周青昱的手掌，重新走进电梯，边按下按键，边说:“来接你下班，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周青昱问去哪里，许霁没说，一直拉着周青昱坐上车，自己回到驾驶座坐下，系好安全带后，道:“半个小时就到了，出发了。”
　　周青昱只好点头，并不再问。
　　一路上车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熟悉。
　　晃眼的霓虹灯在建筑群上闪烁，繁盛的枝叶在道路两旁浅浅摇曳，大气宏伟的校门屹立在右侧不远处，周青昱的目光在校门上方的几个大字上扫过，思考许霁为什么会突然带他来林大附近。
　　继续行驶了几分钟，车子在一家酒店外停下，周青昱望着那酒店的名字，幽暗的眸色深了深。
　　许霁拔下车钥匙，转过头看了看周青昱。
　　周青昱脸上的神情很复杂，似欣喜又似讶然。许霁知道他一定记得这里。周青昱一向将与自己有关的事物都很看重。
　　下了车，往酒店走的过程中，许霁道:“两年前这天里发生的事情我不是记得很多，但是大概能想起来，我说我们试一试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在这家酒店附近。”
　　“以前我不怎么在意这些纪念日之类的日子，”走进电梯，许霁继续说，“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些纪念日的确很重要。”
　　握着许霁手腕的掌心紧了紧，周青昱滚了滚喉结，沉哑地说:“你记得七夕，也记得这里，我已经很惊喜了。”
　　“可我总觉得你这几天心里很不安稳。”许霁挑眉看向周青昱，又转过头，直视着金属壁中倒映出来的周青昱和他自己，“所以我觉得，我该做些什么，让你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
　　周青昱觉得他的整颗心脏都随着许霁的话颤了颤，不等他再说话，电梯叮的一声打开，许霁带着他走出去，来到一间房间外，刷卡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带阳台的房间，周青昱跟在许霁身后，看着许霁往阳台走去，蹲下身，将什么东西抱了起来。
　　等许霁转过来，周青昱才看见，许霁怀里的是一只金毛幼犬。
　　小金毛眼睛睁得很大，水汪汪地望向周青昱，许霁道:“这是我今天去宠物店挑的，一个多月大，店员说它和我们熟悉起来以后会是很活泼的性格，比较适合卷卷那个懒惰个性。”
　　“它就交给你起个名字。”这样说着，许霁将它交到周青昱怀里，“不过还是由我来负责喂养它。”
　　话落，许霁在沙发凳上坐下，又抬抬手，拉过周青昱在他身边也坐下，往夜色中望过去。
　　“我不记得两年前我是在哪里给你许下那个承诺的了。”
　　许霁目光四处转了转，试图通过眼前的景色唤醒脑中沉睡的记忆，说:“我只记得是在一条马路上。”
　　周青昱静静地听着，视线一直追随着许霁。
　　心跳得很快，就像是重新感受了一回年少初时心动的感觉，眉眼变得越发柔和，周青昱伸出手指了指一个方向，说:“在那边，在我送你回许家的路上。”
　　许霁转过头，和周青昱四目相对。对视了三秒，他说:
　　“你想和我回那里走走吗？”
　　重新踏上眼前这条似陌生似熟悉的马路，许多被许霁遗忘的记忆便接踵而至地涌了回来。
　　许霁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或许是觉得神奇，或许是感念时光如逝，两年前在这里，他一时动容给了周青昱三个月时间，而现在，他被周青昱牵着手，觉得一辈子都想要就这样走下去。
　　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很安静，晚风很舒适，路边的行人来来往往，路面的车辆疾驰而过，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物有太多太多，许霁却只能感觉到此时此刻在他身边的周青昱。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青昱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神色有怀念，也有回忆，但纷繁复杂地糅合在一起，也不过“柔和”两个字。
　　他对许霁说:“当时，你就是在这里跟我说给我三个月。”
　　许霁应了一声，和周青昱对视着，然后从口袋里将昨晚找到的东西拿出来，放到周青昱手心里，说:“周青昱，你如果实在没有安全感，我可以继续戴上它。”
　　停顿了半刻，他补充道:“我愿意让你时时刻刻都知道我的位置。”
　　周青昱微怔着，不等他说话，许霁笑了笑，又像两年前那般说道:“周青昱，我想和你在一起，这一次不是三个月，我想给你我所有的以后。”
　　——巨大的“轰”的一声。
　　幸福又满足，心动和沦陷的烟花在周青昱心中浓烈而激烈地炸裂开。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许开窍以后真的很坚定很直球啊，给足周哥安全感(*ˉ︶ˉ*)


第58章 云散月明
　　秘书将泡好的咖啡端来时，许霁正从书柜上挑出一本有兴趣的书籍在翻看。
　　涔白的雾气从杯上腾腾冒出，许霁端起抿了一口，意料之外的有些苦。
　　许霁向来不喜欢苦涩的味道，喝过一口后就没有再动那杯咖啡。翻了一页手里的书，门外恰好有脚步声走进来。
　　许霁放下书，对上周青昱的视线，眉目自然地舒展开，道:“开完会了？”
　　周青昱“嗯”一声，三两步来到许霁身边坐下，揽过许霁抱在怀里，往前贴近着，想吻一吻许霁，却被偏头躲开。
　　“嘴里有些苦。”许霁说，“刚刚喝了口咖啡。”
　　周青昱停下动作，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尝了口，道:“是按我的口味泡的。是我的错，以后会让他们注意一些。”
　　许霁不怎么在意这些，看一眼周青昱，带着笑意道:“你忙完了的话，就陪我去见见许山吧。”
　　周青昱说好，身上却没有动作，依旧抱着许霁，将下巴抵在许霁的肩上，闭眼柔声道:“不急，先让我充充电。”
　　许霁任他抱着，道:“我今天一天都在公司陪你。”
　　“嗯。”周青昱低沉而满足的嗓音自耳畔响起，“辛苦你了，许霁。”
　　静默了几分钟，周青昱轻声道:“昨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许霁，谢谢你喜欢我。”
　　许霁也将下巴搭到了周青昱肩膀上，道:“周青昱，你的追求那么低吗？”
　　这句话实在算不得陌生，周青昱微微怔了一下。
　　在学生时代，许霁对他说这样的话时，语气里是讥讽，是漠然，是冷淡，而现在，周青昱却听见许霁用十足平常的口吻补齐下半句话:
　　“昨天不会是你最幸福的一天，我们还有很多个更加幸福的以后。”
　　唇角浮出微小的弧度，周青昱笑了笑，探身吻住许霁唇瓣。
　　最初吻得温柔，不知不觉间却逐渐变得激烈，许霁感觉到自己被缓缓压倒在沙发上，眨了眨眼，以为周青昱要青天白日的在办公室里试一次，连忙开口道:“不行……不能在这里。”
　　周青昱停了吻，身体却依旧撑在许霁上方，前额抵着前额，周青昱灼灼地凝视着许霁，道:“不苦，甜的。”
　　许霁耳后根红了红，推了一把周青昱，道:“好了，我跟许岑说好了七点见面。”
　　周青昱这才从他身上起来。
　　驱车来到许家别墅，许霁和周青昱一起走进去，许岑恰好从楼上下来。
　　从两人身侧走过时，许岑目光淡淡地扫过许霁一眼，脚步不停，道:“晚餐刚准备好。”
　　许霁跟过去走到餐桌上坐下，没有见到许山，刚要发问，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混合着轮胎滚动的声音。
　　一个气质清隽的青年推着轮椅上的许山缓缓过来，脸上抿出恰到好处的浅笑，对许霁和周青昱颔了颔首，道:“你们好。”
　　许霁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说:“你好。”
　　他又垂下目光看向许山。现实里的许山状态倒是比许岑给他发的图片里要好上许多，也可能是许山身体的恢复效果明显，许霁张了张唇，出声前余光被一缕细微却晶亮的光晃了晃。
　　许霁偏移几寸视线，循着那光亮看去。
　　宋书筠站在许山身后，双手一左一右保持着搭在轮椅上的动作，而他的右手无名指上，赫然戴着一枚昳丽漂亮的钻石戒指。
　　感到了一丝意外，许霁又向许岑望去。
　　许岑正站在餐桌边，背对着他端起茶壶，往杯中倒入一杯热茶，然后向转身过来，将茶水递到了许山手里。
　　许霁站在一侧，很清晰地看见许岑手上和宋书筠款式相同的戒指。
　　说不清心里是惊奇更多，还是其他不知名的感觉很多，许霁默然，转过眼，和周青昱无声地对视了几秒。
　　周青昱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在他头顶揉了揉，双唇微启，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了几个字:
　　“云散月明。”
　　许山还在养病中，饭菜口味做得清淡，许霁一顿饭吃的不多，周青昱观察出这一点，早早叫好一份外卖送到家里。
　　等两人回去时，外卖刚好送到。
　　周青昱将包装一一打开，将许霁最爱吃的一道菜推到许霁面前，说:“再吃些。”
　　许霁拿起筷子，却没动。双眼定定地和周青昱对视了一会儿，没来由地就觉得此时此刻气氛正好、夏夜正美，和香醇的酒精正配。
　　目光勾着周青昱，他道:“周青昱，要喝酒吗？”
　　周青昱自然不会拒绝他，应了一声好，转身去酒柜里拿来一瓶威士忌和两个酒杯。
　　许霁目不转睛地看着周青昱将酒瓶启开，松弛又惬意地支着下巴，道:“你会把我喝醉吗？”
　　周青昱将半杯酒放到他面前，含笑道:“你想不想醉？”
　　许霁想了想，说:“不是很想。”
　　“那就不醉。”周青昱说，“随便喝一点。”
　　话是这样说，但半个小时后，许霁还是把自己喝到了微醺。
　　他抬起手掌捂了捂自己有些发热的脸，又看向周青昱，眼神有些迷离，靠得很近才看清周青昱脸色依旧如常，他有些不满意，道:“你怎么脸不红？”
　　周青昱脸不红，眼眸却炽烈的很。
　　幽深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紧紧粘在许霁泛红的脸蛋上，周青昱听到话很浅的笑了笑，轻声道:“许霁，你脸很红。”
　　“我知道。”许霁说着站起身，“不喝了，我去洗个澡。”
　　周青昱也站起来，伸手一揽，将许霁抱起放到桌上，往前贴近着，克制着什么般，低低地道:“许霁…你好香。”
　　许霁感觉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他反应迟钝地低头想闻一闻自己的味道，刚一动作下巴却被抬起来，紧接着周青昱的气息侵袭而来，唇舌交缠间混杂着彼此身上沾染的酒香，许霁感觉自己更醉了。
　　一吻结束，许霁被周青昱抱着往卧房走去。
　　两人已经做过许多次，但今晚的周青昱却比从前的每一次都要温柔。
　　动作很轻柔，也很和缓，反倒让许霁不适应，身体和心理都像被蚂蚁噬咬一般舒爽难耐。他抬手勾住周青昱的脖子，湿漉漉的眼迷离地望着周青昱，第一次受不住地轻声道:“这样…不舒服，你快、快一点。”
　　周青昱似乎是低促地笑了一声，嗓音混着沙哑和温柔:“好。”
　　动作随之快了起来，也重了起来，许霁呼吸急促了些许，双手抓在周青昱臂膀上，盯着周青昱涔白的脸，问:“周青昱…你、你为什么，总是…喝不醉？”
　　周青昱笑笑没有回答，拿过许霁的右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许霁感受着周青昱在他身上各处落下吻，缓了缓呼吸，道:“…我怎么像是一道菜一样。”
　　这一次周青昱回话了，从许霁身上稍稍起身，肯定的低声道:“嗯，好吃。”
　　许霁不说话了。
　　周青昱垂下染着炙热情裕的一双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许霁，重重地落下身体，道:“许霁，叫一叫我。”
　　许霁缓了缓呼吸，喉咙有些哑，张嘴适应了两秒，他轻声道:“周青昱。”
　　周青昱却说:“不是这个。叫一声‘老公’，好不好？”
　　“……”许霁耳后根迅速变红，撇过脑袋，不理周青昱了。
　　夜已经很深。
　　结束以后许霁身上出了不少汗，周青昱将他抱进浴室简单地洗过，回到床上后不久，许霁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青昱并没有多少困意。
　　他面对许霁的方向侧躺着，视线久久地落在许霁安睡的面孔上。
　　心里是一种很满足的感觉。
　　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不止许岑，他也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59章 完结-一辈子
　　许霁今晚第十次看向手机。
　　耳边的谈笑声还在继续，齐骆飞注意到他的心思不怎么在聚会上，顶了一下许霁的胳膊，凑上前去压低音量玩笑道:“怎么一直看手机，想你老公啊？”
　　大学时的许霁听见这句话一定会冷酷又无情地一把将他撇开，然后淡漠地让他滚。
　　而现在的许霁却面色寡淡地点了一下头，说:“想的不行。”
　　齐骆飞:“……”
　　齐骆飞被噎了一下，没眼看的吐槽道:“不就是出差一个星期吗，才几天不见至于吗。要放在以前，打死我也想不到你有一天竟然会跟周青昱恩恩爱爱，你侬我侬。”
　　许霁没理他，目光停留在屏幕上三个小时前周青昱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上。
　　“十点到机场，十一点到家。不用等我，早些休息。”
　　他又偏移了几分视线，看向左上角的时间。才夜里七点。
　　有些无趣地将手机放下，许霁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兴趣泛泛地听身边人感念青春、怀想校园。
　　“以前不懂，毕业以后才经常想起学校来。”许霁斜对面的大波浪女生苦着脸说，“哎，现在好累，好没有盼头。”
　　“现在再想见见以前同学兄弟一面都难了。”
　　另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扫了扫眼前的一桌人，叹着气搭腔:“今天这场同学聚会才来一半人，工作的工作，留学的留学，大家都不容易。”
　　“我弟今年刚上大学，开学那会儿我去送他，进去感受了一下，不得不说，校园里的气氛是真好，又青春又鲜活。”留着利落短发的女生道，“进去就感觉自己又变回了学生，一出来又变回了一摊死水。”
　　其他人频频点头，许霁又喝了一口酒，无法共情他们的感受，沉默着没有发表感言。
　　短发女生转过腰，从背后的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来，说:“所以我这段时间整理了可多以前在学校的照片，还弄了个相册带来了。你们要看看吗？”
　　一群人来了兴趣，情绪热烈地夺过那相册开始翻看。
　　齐骆飞使了蛮力，跑去从一堆人手里将相册抢了过来，贱兮兮地回到座位:“我先看看都有些什么，有没有拍到我啊。”
　　短发女生翻了个白眼:“我拍你干什么，长的跟只猴一样。上面很多都是以前学院有活动，我从官方媒体上截下来的，应该都是学生会的人发布的。”
　　“诶，说起来……”女生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移过目光看向许霁，“我记得许霁有一段时间就是学生会的，说不定有的照片是许霁拍的呢。”
　　许霁神色松弛地笑了一下，正要回话，感觉到放在桌面的右手被齐骆飞一把按住，有些激动地对他说:“还真有熟人，许霁，是你老公！”
　　包厢里霎时静了一下，许霁被齐骆飞话里的称呼叫的耳红，抬脚干脆利落地在他左脚上踩了踩，威胁道:“好好说话。”
　　齐骆飞咳了咳，低声道:“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你跟周青昱结婚了……”
　　知道归知道，“老公”这个词随随便便喊出来到底还是羞人。许霁一边冷漠地加大了脚下的力度，一边将相册本拿了过来。
　　齐骆飞吃痛，忙撤开受了伤的左脚，朝他指了指右上角:“呐，是周青昱吧。这拍的还真清楚，这样看周青昱变化还是蛮大的啊……”
　　许霁不再搭理他，眸光微怔地注视着那张图片。
　　背景应该是在林大的操场，周青昱穿着一身纯白的T恤，脚步稳健地迈开步伐。他的跑步姿势很好看，全身不见丝毫仓促和凌乱，发梢浸着汗滴，皮肤被阳光染黄，呼吸却很稳，表情也很平淡，漆黑的眼眸直直地朝镜头望来，像是在专注而沉静地与许霁对视。
　　是记忆中的周青昱，是大学里的周青昱，干净，纯粹，光风霁月。
　　许霁盯着看了好半晌，才想起来否认道:“变化不大，都一样好看，只是现在成熟了一些。”
　　齐骆飞有些无语:“你怎么变成一个……”
　　“老公吹”三个字被齐骆飞及时地咽了回去，怕再给许霁踩一脚。
　　许霁没注意他，摸了摸图片，抬头将目光向短发女生投去，问:“这一张可以送给我吗？”
　　女生没有犹豫的点头，“当然，本来就是你家的人，你想要就拿去吧。”
　　九点半，聚会结束，许霁乘车回到了家中。
　　周青昱不在，家里只有一人一猫一狗，许霁逗弄了两个孩子一会儿，回了房间洗漱。
　　洗完澡后，许霁坐上床，又拿出周青昱的照片看了看，然后将其放上床头，安静地等周青昱回家。
　　不知道等了多久，逐渐生出困意，许霁瞄了眼时间，躺下身体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时，嘴唇上传来很轻微的柔软触感，一触即分。许霁睁开眼，周青昱正退开身体，见他醒来，朝他轻声道:“我吵醒你了？”
　　许霁弯了下眼睛，道:“周青昱，你回来了。”
　　“嗯。”周青昱拍了拍他的脑袋，眼里蓄着柔的笑意，“我先去洗澡，你继续睡。”
　　的确还很困，许霁模糊地应了句，换成侧躺的姿势，目光追随着周青昱的身影来到衣柜前，静静地看了会儿周青昱的背影，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外面绵绵的雨声。
　　“下雨了吗？”他问。
　　周青昱“嗯”了一声，说:“在下小雨。”
　　“今天在同学聚会上看见了一张你的照片。”许霁有些懒洋洋地说，“还是大一时我拍下来的。”
　　周青昱回到许霁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什么照片？”
　　许霁拿给他看，挂着笑意道:“你有印象吗？”
　　周青昱盯着照片看了几秒，温柔地低声回:“当然有印象，在比赛前我看见你站在那里，所以才有动力跑第一。”
　　“也是那天，我加了你微信。”
　　许霁眼睛更弯了，撑起身体在周青昱唇瓣上很快的亲了一下，然后边推他边催促道:“去洗澡。”
　　等周青昱从卫生间出来的时间里，许霁怀里抱着周青昱的枕头酝酿睡意。
　　只是说不清为什么，明明困的不行，却轻易再睡不着。许霁闭眼神漫无目的地思着，听周青昱冲澡的水流声，听屋外淅沥的雨声，听晚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突然开始思考周青昱到底是什么时候走进的他心里。
　　这是一个难以钻研清楚的问题，许霁在脑海里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和周青昱相遇相识相知的全过程，还没有得出答案来，听见卫生间门锁被拧动。
　　左右已经睡不着，许霁坐起身，朝卫生间看去。
　　周青昱穿着睡衣从里面走了出来，短发湿答答的还在滴水，许霁看他走到柜子边吹头，等将头发吹干了，才叫他道:“周青昱，你过来。”
　　周青昱走到床边，挑了一下眉，眸光微妙地和许霁对视。
　　四目直直地毫无遮拦地对上，周青昱轻易地就将许霁的想法收于眼底。
　　眉眼不自觉变得柔和，周青昱伸出左手，食指轻轻碾过许霁的唇瓣，低声确定:“不睡了？”
　　许霁故意咬了咬他的手指，说:“不睡了，你累吗？”
　　“不累，更想你。”
　　周青昱说着，眼眸里的柔意更甚，更深处还夹杂着霎时升起的炙热和缱绻，不再言语，覆身压在了许霁上方。
　　动作间，床头的照片飘了下来，恰好落到许霁的手心里。
　　许霁动了动手掌，想要摸一摸照片里的周青昱，耳垂猝不及防地被咬了一口，周青昱幽深的眼眸凝视着他，瞳孔里的深情怎么也藏不住。
　　“许霁。”许霁听见周青昱说，“专心一点。”
　　许霁于是放下了照片，抬手勾住周青昱的脖子，起身亲了亲周青昱，郑重而认真地告白道:“周青昱，我最喜欢你。”
　　周青昱短促地笑出一声，唇角弯起很浅的弧度，眼里漾出笑意和柔情，瞳孔像星星，像暖阳，也像春水。
　　许霁心跳快了快，想要一辈子守护这样的周青昱。
　　夜色深重，岁月还漫长。
　　……
　　盛夏刚过的初秋残留着燥热，空气中刮过的风难以抚平身上的热意，阳光铺洒在地面落下大片黄。
　　林大操场的气氛正热烈，观众席上的学生们肆意呐喊，跑道上的运动员们自由冲刺。
　　十八岁的许霁站在跑道外，回想起学生会里负责带他的学长交给他的拍摄任务:“第二跑道上的运动员是我们学院的，你抓拍几张他冲过终点的照片就行了。”
　　许霁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了第二跑道。
　　下一秒，一道身影很迅速地从镜头里一闪而过，身量挺拔、身形清瘦，许霁的眼眸不自觉动了动。
　　反应过来时，手上已经偏转了镜头。
　　镜头重新聚焦的男生脚步飞扬，面色从容，碎发随风飘起，简单的白T穿在身上，干净又青涩。
　　距离逐渐拉近，男生似有所感，抬起眼眸，平静却深暗地朝许霁望来。
　　许霁手指轻轻一颤，按下了“咔嚓”的一声。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关于最后校园运动会的这个小片段，之前四章有提过一次，怕大家忘了这里提一下。
　　小许和小周的故事就到此结束啦！感谢一路走来大家的支持，么么么么！！ \^O^/


第60章 番外-小剧场
　　小剧场1:爱情就是幼稚
　　这一年冬天，林市在夜里罕见地下了一场雪。
　　许霁早上睡醒，便被周青昱告知了这一消息。
　　许霁经常旅游，去过不少北方城市，并不是没有见过下雪，却还是第一次跟周青昱一起看雪。
　　他来到窗边，望了望窗外茫茫一片的景色，又转过头看了看周青昱，道:“想出去走走。”
　　周青昱柔和地笑了笑，点头说好，却将许霁裹成了一个粽子，这才满意。
　　穿得太厚，动作都有些不方便了，许霁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说什么，只在周青昱要给他寄围巾时，说:“戴宋昀给我织的那条吧。”
　　周青昱于是拿来给他戴上，这才安心地牵着许霁出了门。
　　难得一次下雪，室外到处都有不少来看雪玩雪的人，欢声笑语一片。
　　许霁落后周青昱半步，每一下步伐故意落在周青昱踩出的脚印里，问:“周青昱，你是第一次看雪吗？”
　　周青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
　　但据许霁所知，周青昱除了出差和陪他到处旅游，并没有去过其他城市。他问:“林市以前有下过雪吗？”
　　“没有。”周青昱有些无奈地说，“我去a国找你的时候，也是下雪的天气，忘记了吗？”
　　许霁这才反应过来，正要点头，忽地有一样东西擦着自己脊背而过，一回头，是几个在打雪仗的小朋友，险些误伤了他。
　　周青昱将他往前拉了拉，同时放慢脚步，变成和许霁并排的姿势，道:“那时看着你在雪上走路，怕你摔倒也不敢过去。”
　　许霁转过头看了看周青昱，然后垂下双眼看着白茫茫的路面，道:“现在你没什么不敢的了。”
　　“怎么会？”周青昱笑着说，“对于你，我不敢的事情有很多。”
　　“不过，”停顿片刻，他保持着嘴角的弧度，抬眼望向渺茫的天空，道，“曾经那段酸涩的不确定的生活，的确是过去了。”
　　许霁“嗯”了一声，忽地停下了脚步，低下头，仔细地探究雪面上出现的字符。
　　“L、Y、S和G、W、X？”
　　周青昱道:“应该是情侣留下的姓名缩写。”
　　许霁不太理解:“为什么要写这个？”
　　周青昱蹲了下来，捡起旁边一根树枝，已经自顾自写了起来，道:“因为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就是想在所有去过的地方，都留下和对方一起走过的痕迹。”
　　许霁看着周青昱将他们两人的姓名缩写也留了下来，道:“很幼稚。随便一个人路过都可以踩掉。”
　　话是这样说，等周青昱将最后一笔落完，许霁还是也跟着蹲了下来，从周青昱手中接过树枝，道:“我要画一个你。”
　　周青昱笑了笑，温柔道:“只画我不行，我的身边不能没有你。”
　　许霁没有回答，安静专注地画着自己的画。
　　十分钟后，许霁站起身，将树枝扔到一边，重新牵起周青昱的手，道:“走吧。”
　　周青昱应了一声好，却没有动作。视线认真地落在许霁的画上，好几秒，才迈开步伐。
　　正是九点，冬季里的柔和日光终于缓缓透过云层薄薄地洒下来，在莹白的雪上落下暖色的黄。
　　在许霁和周青昱牵手离去的背影身后，雪面上两个Q版小人也正十指交握。
　　小剧场2:吃醋
　　许霁平日里很少去周青昱的公司，不过这几天周青昱格外忙，留在家里的时间简直快要比不上从前的一半。
　　家里实在无聊，许霁决定去周青昱的办公室消遣时光。
　　却没想到，到办公室外时，恰好见到一个穿着性感职场装扮的女人，端着杯咖啡从周青昱身边走过，擦肩的一瞬间，女人演技精湛地脚一崴，身子一歪，直接就要往周青昱身上靠。
　　周青昱当然看得出她的把戏，及时地躲过，毫无波澜地道:“今天之内结完工资离开。”
　　许霁目睹一切，沉静地望着周青昱离开，没有跟过去。
　　安静中，身前几位女秘书的窃窃私语闯入耳朵里:“怎么又是一个有歪心思的，周总结婚了上下哪个人不知道？”
　　“周总年轻啊，有颜有钱还不秃，最吸引那些想一劳永逸的人了。”
　　许霁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周青昱觉得这几天的许霁有些奇怪。
　　来公司来得太过频繁，待的时间也很长，但许霁以往是很少来公司的。
　　为许霁端去一杯咖啡，周青昱问:“最近怎么喜欢来这里？”
　　许霁正在随意地翻看书架上的书，道:“来看看你每天的日常生活。”
　　“在公司很无聊。”周青昱说，“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无聊。”许霁头也不抬，“可以看戏，怎么会无聊？”
　　周青昱怔了一下，问他:“谁惹你不开心了？”
　　许霁并不搭理他。
　　周青昱想了想，出了办公室，召集秘书处所有员工询问情况。
　　秘书们大都十分茫然，只有一个女秘书迟疑着上前道:“那天，小李想要碰瓷周总的时候，许先生好像刚好看到了。”
　　周青昱这才明白过来，许霁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回了办公室，周青昱来到许霁身边，将书轻轻抽走，道:“抱歉，是我的错，让你心里不舒服了。”
　　许霁看他一眼，说:“你不用道歉，你没做什么。”
　　周青昱浅浅笑了笑，道:“是我的疏忽，才让人力部门那边招进来心思不正的人。以后，我会加强在这方面的监管。”
　　许霁没有说话，他当然十分信赖周青昱，也知道周青昱心里只有他，但不管怎么样，看见别人靠近周青昱，觊觎周青昱，还是会不舒服。
　　见他安静，周青昱笑意更深，玩笑道:“所以，每天都过来，是想监管我吗？”
　　许霁静了静，道:“不是监管你，是监管你的员工。”
　　“嗯。”周青昱说，“欢迎你来监管，我也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话落，他注视着许霁纯澈的双眼，掩不住笑意地抱住许霁，道:“许霁，我能感受到你现在很在乎我。”
　　“你真是要让我的心都化了。”
　　小剧场3:醉酒
　　晚上六点，许霁收到了周青昱发来的短信:“晚上有应酬，晚些回家。”
　　许霁于是自己吃过了晚饭，又独自出门散了会儿步，回去后洗过澡不久，就听到了门铃响。
　　打开门，竟然是周青昱。
　　大概是喝了不少酒，周青昱的身上飘荡着淡淡的酒精气息，脖颈微红，神色却正常，除双眼不再像平日里那般清明外，哪哪也看不出有喝醉的迹象。
　　许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周青昱缓缓抬起手掌，替许霁将眼尾的发梢撩开，缓缓道:“有些醉。”
　　许霁道:“你酒量那么好，也能喝醉吗？”
　　周青昱很轻地笑了一声，道:“还好，不是很醉，只是很想你，所以马上回来了。”
　　许霁侧开身子，道:“那你进来吧。”
　　不等周青昱作出反应，倏地想到什么，许霁回到屋内，边说:“我先给你准备解酒药。”
　　周青昱看着他在茶几柜里翻找药物，走了进去，边解开领带边坐下。
　　许霁将解酒药和热水给他，道:“我今天刚好学了一道汤的做法，你喝了应该可以舒服一些，要喝吗？”
　　这些天来，许霁忽然对厨艺有了些兴趣，时常自己在厨房里捣腾研究，厨艺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周青昱笑了笑，点头，说:“好。”
　　他松开手，望着许霁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将食材一样样拿出来，心里直接被幸福感所填满。
　　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家，和许霁两个人的家。
　　坐了没多久，周青昱起身过去，然而看着许霁从洗菜择菜开始准备，又有些后悔。
　　煲汤的程序太过复杂，夜色漫长，应该用来做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于是伸手拉过许霁的手，让许霁转过身面向他，周青昱道:“明天再喝吧。”
　　许霁不懂发生了什么，问:“为什么？”
　　“酒精不怎么让我难受。”周青昱说，“生理上要更难受一些。”
　　许霁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道:“……不是说喝醉的人ying不起来吗？”
　　周青昱笑了，弯腰抱起许霁，道:“试试就知道了。”
　　许霁没动，靠得近了，周青昱身上的酒精味更浓重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种气味糊了大脑，许霁突然就想起来遥远的学生时代的事情。
　　那时，醉酒的人是他，周青昱背着他，将他带回了家中，偷偷吻了他，被他发现，自此两人关系紧张。
　　或者不能说是紧张，而是许霁单方面排斥周青昱。
　　现在想来，他好像浪费了很多和周青昱在一起的时间。
　　如果他早一点接受周青昱，早一点明白自己也喜欢上了周青昱，那他们早早就可以过上现在的生活。
　　许霁扯了一下周青昱的衣领，道:“换成背我吧。”
　　周青昱脚步停顿了一瞬，有些意外地看着许霁，但很快将许霁放下，改为背到身上。
　　许霁侧着脑袋整个人贴到周青昱的脊背上，看着周青昱一步一步迈上楼梯，小声道:“可惜喝醉的人不是我。”
　　周青昱问他:“怎么这样说？”
　　许霁闭上了双眼，默了一会儿才说:“那样就和以前一样了，那些不被我重视的以前。”
　　周青昱沉默着没有说话。
　　到将许霁放到床上，周青昱吻了吻许霁的额头，注视着许霁，柔声道:“没关系，我们会有很多个以后。”
　　【作者有话说】
　　这章番外是为了替换掉不小心重复发出来的章节，内容可能会和之后的正文有出路，有不同的话以正文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