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有雪   作者:时韫程   简介:   高冷高傲少爷攻×自卑忠犬跟班受   破镜重圆/he   江宜三岁母亲去世父亲出国,被带到了一个豪华的别墅,那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哥哥,哥哥脾气冷了些但对他却很好,两个人从小生活在一起,可以这样说,他是他的少爷带大的。   那个寒冷的雪夜,他醉了酒,落在风尘仆仆赶来见他的少爷嘴角一吻。   莽莽撞撞说出了喜欢。   两个人的手从相握到十指相扣是那样美妙的一件事。   —   高考前夕,陈熠池被逼出国,江宜拿着一张体检报告藏在身后,跟陈熠池提了分手。   陈熠池脸色突然变得很古怪,他只问了句为什么。   江宜说,他不想跟他去国外受苦。   如他所料,没有任何争吵,只是陈熠池未曾再施舍给他一个笑,走得时候甚至不曾留给他一抹余光。   即便这样,江宜也认了。   —   陈熠池从未想过先放手的会是江宜,他想只要江宜说一个留字,他都会顶住所有压力留下来,陪他一起高考一起生活,然后去国外结婚。   他甚至想带江宜一起离开,却被拒绝的那样干脆。   他真是蠢得可以。   —   学成归来的陈熠池听从父母的安排接手了家族事务,一朝事业有成光鲜亮丽。   他突然记起来留在这里的那个小玩意,不知道他当初有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   而他所有的骄傲得意在接到那张死亡证明时,碎成了齑粉。 第1章 古铭街,1033号   钴蓝色的海水从天地交融间汇聚而来,鲸鱼的尾鳍拍在海面,临岸腾起钛白色的浪花。   一年前,江宜以为大海是这个样子的。   自由而神圣。   诞生永恒的希望,繁衍绵延不绝的生命。   一年后,他忍着剧痛一步步踩碎海潮,感受着的迎面而来的咸腥的海风,忍受缠绵在细沙滩的浪侵蚀着他的肌理和骨骼,苦咸的海水融化掉他的头发、眼球、乃至每一寸皮肤,最后同他的血液交融。   至此,他才明白:大海能包容一切事物,也能把一切都吞噬殆尽。   亦如同这个本身并不存在爱世界能包容一切的爱。   宛城,古铭街,1033号。   一栋雅静幽僻的别墅前,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   六点整的北方,清晨天色依旧黑沉,刚落过一夜雪,没透出一丝光亮。   野猫一步一印从车前轻缓地走着,竖瞳圆睁,突然喇叭响起,只听猫儿夹着嗓子喊了一声,下一秒便逃窜地没影子了。   江宜从大门出来,被身边忽闪过去的黑影吓了一跳,嘴里嘀咕了两句,然后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打着双闪的黑色汽车。   他松了口气,心里想着,还好能赶上,又怕车马上就要开走,便张口喊道:“少爷,你的保温杯忘带了!”   一天的故事从一句俗气至极的日常话开始。   陈熠池戴着无线耳机坐在迈巴赫里,听见声音,沉重的眼皮缓缓抬起,睨了一眼正在朝自己飞奔而来的一抹鲜艳的蓝。   江宜穿着笨拙的长款羽绒服,背着沉重的书包,一路小跑到车前,将怀里的保温杯往陈熠池书包侧兜里一插到底,大功告成后长舒了口气,还不忘叮嘱:“少爷,保温杯里昨天的凉水我都给你倒掉了,盛了热开水进去,没来得及凉,喝的时候千万别烫到嘴。”   陈熠池惜字如金,嗯了声算是听见了。   江宜满意一笑,眼尾像人鱼的尾巴尖一样弯起了一条漂亮的弧度,他朝车里的人摆手告别:“那学校见。”   “小宜!”前面司机叫住他,“昨晚上的雪太大了,路不好走,坐车一起去呗。”   江宜愣了愣,低头看了眼手机上那毫无动静的打车界面,现在不是早高峰,而且下这么大的雪步行都成问题,哪有司机接他的单?只有他的少爷才能享受专车接送服务。   他偷着朝车里面瞄了眼,轻轻说了一声:“好啊。”   江宜坐了进去,裹挟着一身的凉气,在空调车里捂得暖洋洋的陈熠池不悦皱起眉。   江宜见状忙道:“对不起少爷,我……我还是下去吧。”   陈熠池嗓子沙哑,带着没睡醒得烦躁吐出两个字:“麻烦。”   江宜嗓子一痛,欲要开门的手僵在那不动弹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把空调开高一点,一会儿就热了。”司机见势头不对连忙打起圆场,但心里头却直泛嘀咕,他明明一切都是按照少爷的意思办的,怎么见少爷不高兴的样子?   到底哪里出了错?   陈熠池从刚才的慵懒的状态里清醒过来,肩膀靠在车窗边沿,凉丝丝的目光如融化的雪水倾注在江宜身上。   江宜假装没察觉陈熠池的目光,坦然拉开书包拉链,取了一本绿皮单词小书有模有样默背起来。   这时耳旁传来一声低沉浑浊的嗤笑声。   他以为陈熠池嘲笑他笨,成绩还那么差还装模作样,头埋得更低了。   等他再抬眸,才发现自己的书拿倒了,耳根不由发烫起来,泄气似的把书扔进书包。   在能见度极低的雪后凌晨,汽车打开前后位置灯,穿梭在天色未亮的柏油马路上。   路上的积雪未来得及铲,均匀平滑地覆在上面,轮胎所过之处松软的白雪被压成一道结实紧密的碾痕。   行至转角,江宜能明显感觉到陈熠池的身体往他身边微微倾斜了一下,由于两人穿得都是臃肿的羽绒服,只要身体稍微往里靠就会触碰到一起,发出细腻轻微的摩擦声。   江宜把呼吸压低,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陈熠池那只搭在膝盖的手上,骨节分明,皮下包着清晰可见的淡青色的血管。是长期握笔写字的,一点也不粗糙,修长的手指有毫无节律地在裤面上敲点着。   江宜藏掖着的余光不知是不是被发现了,那只手突然停了下来,虚握成拳。江宜睫毛颤了颤,将注意力转到凝结在车窗上轻薄透明的朵朵冰花上。   前面的司机忽然道:“少爷,今晚上可能要晚点接您。”   陈熠池说:“我知道。”   旁边的江宜不明所以,但也没多嘴问。   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跟陈熠池一同坐在车后排了,上一次还是他十七岁生日的时候,跟几个朋友喝得烂醉,陈熠池去饭店里接他,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他拉扯到家,可是遗憾的是当时他喝过了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这也是后来听别人说的。   迈巴赫稳稳停在一中对面的马路旁,陈熠池单肩挎上书包,迈出长腿先下了车。   江宜手慌脚乱的背上书包,打开车门也准备下车,却被前面司机叫住。   司机从前座拎了一个饭盒递给他道:“这是少爷的早饭,他下车急忘带了,麻烦你给他带上去,高三任务重,不吃早饭一上午可撑不下来。”   江宜接过饭盒,连围巾都没带就下了车。   放眼望去,清一色灰白冬季校服的高三牲好似一条条海豚,随着洋流的方向,成群涌进校门,陈熠池在人堆里再怎么扎眼,江宜也找寻无门。   陈熠又在他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好像他的脚步从未有过停留。   学校门前的积雪被提前到的一批高一生帮忙铲干净了,但是却留下来一层滑不溜秋的薄冰,江宜的鞋子不防滑,一步三晃。   江宜勉强走着,后面忽就传来一声不仅耳熟还贱兮兮的声音:“呦,江哥!江哥快跑啊,饭别凉了。”   拎着大包小包,只敢往前蹭的江宜:“……”   瞪了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王润康,他怒道:“再放屁把你嘴缝上。”   王润康“哦?”了一声,坏笑道:“用你的针吗?”   江宜:“?……!”这要是都能忍他就不是个男人!   他一心只想着揍人,完全没注意脚下,一个没踩稳,屁股结结实实坐在坚硬厚实的冰地上去了。   “靠。”他咬着牙在心里骂了一声,“太疼了。”   剧痛在他尾椎炸开,顺着脊柱节节攀升,刺激着他的眼球发酸。   “你没事吧?”王润康伸手要扶他起来,却被一巴掌拍开,江宜没好气地说,“滚,托您的福,我下半辈子差点交代进去。”   江宜为了不当一中最靓的仔,面部抽搐着站起身来,还不忘检查一下护在怀里的饭盒——幸好盖子拧得紧,没有大碍。   一瘸一拐爬上学校给高三生准备的五楼贵宾教室,江宜趴在楼梯扶手上喘了几口粗气。   王润康用一根食指戳了戳他肩膀,再次确定问:“你真的没事?”   江宜露在围巾外的脸颊被冷风吹得没了知觉,他揉搓了几下缓了缓血道:“真没事,快点进去别墨迹了。”   王润康迟疑着点点头。   江宜掂了掂手里的饭盒,从教室后门走了进去。   陈熠池的座位在教室靠窗的最后一排,江宜到时座位上的人已经收好了书包,趴在的桌子上睡觉。   他整张脸都蒙在臂弯里,只露出后脑勺不算短的黑发,被江宜不久前偷窥过的手指微微弯曲,插进头发丝里,可能是身高太高的缘故,趴在上面时脊背微弓着,即使透过厚实的冬衣也能看清那明显凸起却并不显得脆弱的肩胛骨。   路过时王润康啧了一声:“池哥不愧是学霸,我要是有这样的脑子我也天天睡。”   江宜嗯了一声没接话,而是停在陈熠池身旁,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少……咳咳,起来吃早饭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希望有可爱的宝宝点收藏,因为只有收藏才是我更新的动力 第2章 拿着你的东西,滚。   话音刚落,陈熠池插进头发里的手往下一滑,包住了江宜冰凉的手,食指和拇指刚好圈住他的腕骨。   江宜盯着交叠的两只手一动不动,血液随着心跳一下下鼓冲着他的太阳穴。   那只手停了两三秒,接着像扔垃圾似的把江宜搭在自己胳膊的手掷了出去。   在一旁的王润康见此场景,迷茫起来:“……这不是你的早饭?”   江宜垂在身侧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不是,陈熠池下车的时候忘记捎,他家里人托我给他带来的。”   王润康:“可……池哥他不都有了吗?”   江宜木讷地转头,顺着王润康的眼神示意看了过去。   只见桌子另一角放着一个煎饼果子,用透明塑料袋装着,上面贴了一张粉色便签,字体是女孩家的蝇头小字,看不太清楚具体写了什么,但上面的红色爱心很容易捕捉。   江宜瞬间知道这是谁送的早餐了。   学委韩梓铃,是陈熠池众多小迷妹里的行动派。   江宜拎着饭盒的手指勒得发白,只是被冻僵了没了知觉。   他自然没想赖在陈熠池这里不走,可他知道自家的少爷嘴有多么刁,江宜真怕半个煎饼果他连碰都不碰,挨不到中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进班的人越来越多,江宜也不好挤在过道上,尝试退了一步:“那我先给你收着,你过会儿要是饿了就去找我要。”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不确定陈熠池听见没有。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略显沙哑的声音:“拿过来。”   江宜止住脚步,回过头正对上陈熠池稀松的目光,他克制不住自己上弯的嘴角。   陈熠池从江宜手里把食盒勾了过去:“下次别带了,麻烦。”   江宜刚要张嘴说什么,这时有耳报神像个猴似的从前门蹿跳进来:“老袁的摩托车停楼下了!”   教室的一盘乱棋瞬移回自己的位置,菜市场似的高三八班降噪了一半,朗读声开始稀稀拉拉传出来。   江宜抿了抿唇,跟着人流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此刻他勤奋好学的同桌王月玥已经怒刷了两道数学选择题,鼻尖顶着试卷第三题的位置闭目养神。   听江宜收拾书的声音,她瞬间清醒,激动地伸手插进他的书包里,喜极而泣:“好同桌,亲同桌,给我看一眼数学作业。”   江宜早就习惯了她一惊一乍的性子,但还是有些惊讶:“你没写数学作业?”   王月玥眼噙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昨晚上跟我妈吵了一架,吵完直接睡了,管个屁的数学作业。”   江宜抽出试卷递给她:“我做的肯定没有你正确率高。”   “怕什么呀,”王月玥连划了五个单选,“老袁才不管。”写了一半揉了揉她泛酸的手腕,突然笑道:“你知道今早上谁在陪我补作业吗?”   江宜盯着单词表Chapter1拖着腮帮子发着呆,王月玥用胳膊肘捣了捣他,江宜才回神:“不知道,谁啊?”   “韩梓铃啊,”王月玥一只手抵在嘴边,低声道,“她来的比我早,一来就狂补作业,自从她打算追陈熠池那一刻开始,她的作业一次都没完成过,但幸亏她被列为尖子生那一列,老师没怎么检查,要不然她不知道玩完多少次了。”   江宜不知道听没听见,手掌抵着下巴呆呆地望着桌面平铺的课本。   王月玥停住笔,审视起江宜:“你今天怎么了,一副蔫了吧唧的样。”   江宜道:“昨晚失眠了。”   王月玥不信:“你心这么大,还能失眠?”接着也不等江宜回答,搁了笔,返璞归真地开始聊起八卦:“听说韩梓铃昨晚上跟她闺蜜聊到半夜,今早上天寒地冻的居然没让她家里人来送,自己步行来的,关键是来的特早,学校大门还没开就在外面等着。”   江宜注意力本来就不在这件事上,他一直想回头看看陈熠池到底吃没吃早饭,要是没吃把饭盒放在了什么地方,所以没过脑子地问了句:“她有病?”   王月玥听完立马拍桌道:“可不是有病,相思病。”说完心虚地往后瞥了眼。   听见后面三个字,江宜没来由的心一紧,清了清嗓子朗声读起单词拼写。   王月玥以为江宜暗示老袁来了,吓得她抖着手把数学试卷藏在英语书下面,等了半天一点动静没有,反应过来后她暗暗横了江宜一眼,紧接着麻溜补上了后面的大题步骤。   早自习结束,窗外压抑的灰色悄然消失,不知不觉间乳白色的阳光溢满天空,冷风把树顶枝头的积雪吹到了明镜似的窗户上,粘不住又簌簌落下,融进墙角湿漉漉的泥土里了。   清晰可见的光束擦窗进来,扫过江宜脸侧,形成一道黑白分明的界限,牛奶似的皮肤泛着莹润的光泽,长密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可能是早自习太过于闷热,双颊两侧红的像擦了胭脂。   江宜正背得认真,肩膀从后面被人拍了拍,他放下抵着额角的拳头,抬眸,细长的睫毛上流动着一层碎金。   他问:“什么事?”   话音刚落,一片白色纸条从他颈侧滑下,落到桌面的书本上。   “这是……”江宜捏着纸条一角晃了晃,回头看向给他带这纸条的人。   “八班的人让我给你带的。”说完,他欣慰地摸了摸江宜的头发,“好好表现,别让组织失望。”   听到八班的人,江宜愣了愣,一些他一直抵触和尝试回避的记忆涌入脑海。   传信的人走后,他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楼热水间,不见不散。   江宜将纸条揉捏成一团,揣进衣服兜里。   果然是那个人。   思忖了一番,江宜还是准备赴约。   热水间在一楼走廊的尽头,被透明的隔断帘围起来,里面那台热水机年久失修,上面落了层厚重的灰尘,平常根本没有人过去。   只有周末,被逼着来学校自习的学生偷偷在里面抽上几口。   现在热水机接水的槽里全是恶心的烟蒂。   江宜抿着嘴角往后撤了一步,想离那里远一些,后背却在无意间撞上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他身体一僵,转过身去。   看见程炎眼角柔和的笑,他嗓子紧了紧,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程炎身量很高,江宜的发顶才到他的鼻尖,他跟江宜对话要微微低着头,所以他能观察到许多容易被遗漏的小细节,比如,江宜不停磨蹭着校服下摆的指尖。   他勾起嘴角,趁江宜不留神,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什么东西?”江宜没有伸手,但低头看到实物时还是惊住了。   程炎手里拿着的是一朵冰花,准确的来说是一朵冰雕玫瑰。   外层用专门包装花束的褐色牛皮纸包着,薄如蝉翼的透明花瓣上滴着融化的水珠,如同点缀朝露的鲜花。从它融化的速度来看,应该是雕刻完成不久,程炎拿着花的手心还通红。   “送你的。”他说。   江宜沉默片刻,在程炎往前逼近的那一刹后退了一步,坚定道:“抱歉,这我不能要,它太贵重了,交给我太草率了些。”   程炎道:“我就是给你做的,不喜欢吗?”   江宜咬了咬下唇摇头道:“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来是想说……”   “不喜欢就算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程炎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无视江宜要说的话,收回捏着花束的手接着说,“这个周末是我生日,我想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Party。”   又是一阵沉默,气氛就在沉默中变得微妙起来,江宜蹙起眉心:“程炎,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清楚,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程炎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你什么都可以说。”   江宜深吸了口气:“我想说……对不起。”   程炎喉结滑动了一下。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不是白痴,我能感觉出什么,但是……”   程炎声音有些哑:“你觉得这样的距离让你不舒服了?”   江宜轻轻点头。   “原来是这样的,”程炎自言自语,他又试探着问,“你觉得……恶心吗?”   江宜呆愣地抬眸对上程炎紧张的目光,他没想到程炎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恶心吗……   江宜用指甲反复掐着指尖,掐得一片红,跟出血了似的。   他说:“是的。”声音很小,但足够对方听清。   良久彼此都陷入了冷寂的沉默。   程炎妥协似的无奈一笑:“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给你带来困扰。”   江宜摇头:“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也没什么特别的。”   程炎觉得眼前这个人心太软了,他言不由衷地调侃道:“没想到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绝了,我真的太惨了。”   江宜勉强扯了一个笑,心里却莫名的慌乱,尤其是程炎问他觉得这样恶不恶心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越逃避越强烈,越不想越清晰。   “算了,”程炎叹了口气,“你这种想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也挺好,这朵冰雕玫瑰你拿着吧,反正我也不知道给谁。”   江宜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你看这朵玫瑰,我们说了会儿话的功夫就融成了这样,”程炎略显惋惜,“看来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我曾得到过但没把握住。”   江宜眼神偏到一侧:“你是说我生日那晚的事吗?其实我都知道……”   程炎没听懂他的话中的意思,欲要开口询问,然而余光擦过江宜的发梢,却看见了在帘外不知站了多久的一个人,他眸色一沉,那个名字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陈熠池?”   江宜瞪大了眼睛:“谁?”   他僵硬地转过身,陈熠池已经走到了他身旁。   平常陈熠池也冷冰冰的,淡漠的长相,强势的气场,总是让人亲近不起来,但此刻他的眉宇间是少见的戾气,眼白里泛着淡淡的红色,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摞卷子,应该是刚去了一楼的物理办公室,唯一在茶水间对面的办公室。   趁江宜脑子宕机的时候,陈熠池从他手里轻而易举夺走那束玫瑰冰雕,扔到程炎怀里,冷声道:“拿着你的东西,滚。”   说完也没有再施舍给谁一个眼神,迈开步子转身便走。   江宜回过神来立刻追了上去:“少爷,你……你听我解释。”   陈熠池在一楼的楼梯口停下脚步。   江宜气喘吁吁的抓住他的手臂,连气息都来不及平息就道歉:“我错了。”   陈熠池:“你错哪了?”   江宜:“我不该私下跟程炎见面,也不该瞒着你这件事……但是,我、我已经拒绝他了,我不会做出对少爷名声不利的事情来的……”   陈熠池哂笑,语气依旧冰冷:“江宜,你的私生活我不管,你做的任何事,跟我的名声也没有关系,我们两个从来没有捆绑在一起过。”   江宜眼睛一酸,他承认陈熠池说的全部是事实。   陈熠池不会以为他是个gay,打算跟彻底他划清了界限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江宜顿感自己堕入了冰窟,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别对我说这些。”他心里直发慌,两只手紧紧捉住陈熠池的手腕不放。   江宜指尖的凉气侵蚀着他跳动的脉搏,陈熠池感觉整条手臂都有些麻木了,不禁蹙眉回头:“那你要我说什么?”   江宜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   铃声响起。   陈熠池挪开视线:“已经上课了,快点上楼。还有,”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晚上放学去西校门。”   一整天的课江宜一句都没听进去,在脑中反复预演晚上见到陈熠池的场景,说辞在脑海中练习了几百遍。   他要跟陈熠池说他不是同性恋,他只是被一个男生表白了而已,他也很害怕,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好事永远找不上他。   第一节晚自习发了物理的考试卷,江宜后面三道力学大题全错,是前十名里少见的“人才”,荣幸万分在放学后被老师请到了办公室喝茶。   【作者有话说】   拿着你的东西,滚 第3章 你生气了吗?   学校为了省钱搞体育场,一些基础设施比方路灯已经很久没有更换过了。灯罩上积了一层厚重的尘土,发出昏黄暗淡的光。   江宜此刻地心情就如同照在他身上的灯光一般晦暗惨淡。   现在是晚十点,比正常放学时间整整晚了半个小时,他不知道陈熠池会不会等他。   寒烈的冷风撞击他的身体,似荒野恶鬼的低沉怒吼呼啸耳畔,江宜不得不停止了胡思乱想,加急脚步。   当他看到空无一人的校门口时,一颗跃动的心还是不自觉的沉了下去。   他不确定的四处张望,还是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很明显陈熠池并没有打算等他。   小学放学,江宜会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跟在陈熠池后面跑,有时候追不上了,就委屈巴巴喊一声哥哥等等我,每一次陈熠池都会回头递给他一只手。   可是前面的人不会每一次都停下脚步,每一次都回头,而后面的人也不再叫“哥哥”。   与生俱来的亲近,在岁月的打磨之下,披上了一层沉重的铠甲。相触,只剩钢铁般坚硬冰冷的触感。   陈熠池走得太快,不知什么时候江宜已经追赶不上他的脚步,童年牵手欢笑更是成了一种只停留与记忆深处的奢望。   酸涩热流从心窝一直涌到眼眶,被冷气冻结,凝结的精华被下睫毛接住,又承重不起,流落而下。   他宁愿陈熠池现在出现臭骂自己一顿,像小时候一样,他保证再也不反驳一句话。   江宜用湿凉的羽绒服袖口蹭了蹭眼角,重重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突然耳尖一动,不远处好像有人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江宜脚步顿住,他第一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本能让他回过头去。   昏黄的路灯下映出一个人颀长孤僻的身影,细腻轻柔的雪粒在光下绕着他旋转,那双眼睛依然犀利,明明是那么温和的光,映照了进去全然不见,深邃地仿佛看不见底。   “过来。”那人命令道,语气随便地像在招呼一只流浪小猫。   怔愣间江宜回过神来,开始因为不确定,他走得很慢,随后他加快了脚步,再后来他几乎是飞奔着跑过去。短短十几米,江宜感觉就像走了半辈子那么远。   “少爷……”   他不敢高声说话,兴奋、激动、不可置信全都在那双雾气盈溢的眼睛里看得到。   “你刚想去哪?”陈熠池问。   江宜脑子像被冻住了,跟个孩子似的口齿不清:“我、我出来没看见你,以为你早走了。”   陈熠池刚才站在背光处,又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与夜色融为一体,所以江宜才没看见他。   陈熠池盯了江宜几秒钟后将目光挪开:“司机临时有事,今天晚了半个小时。”   江宜点点头,很乖地站在陈熠池身边,一句话不说充当吉祥物。   可是这个吉祥物不老实,老是往主人身上瞟。   江宜一直在等陈熠池责问他,但一直都没等到,语气是亘古不变的冰冷,脸色也是,但偏偏让人感觉不到在生气。   难道他没有生自己的气?还是已经消化了自己是同性恋的实事选择接受?   不对,江宜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不是同性恋呀,要是陈熠池用一天的时间好不容易接受了一场乌龙闹出来的性取向,那自己真是有口也说不清楚了。   “少爷……”他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扯了扯陈熠池衣袖,尝试开口。   陈熠池回头,顺便把衣袖从他手里扯回来,冷漠的问:“什么事?”   江宜脑子打了个结,说出口的跟心里打的草稿差了十万八千里:“那个……今晚你怎么突然叫我一起回去?”   陈熠池道:“我爸妈今天回国,让我带你一起回去。”   听到回国两个字,江宜脑子里砰砰的在放烟花,什么事都抛之脑后,他眨了眨眼睛,只用一声“哦”简简单单将无法言状的心情掩盖了过去。   他张了张唇似乎还想问什么,两束黄白色的灯光打在了他的脸上,刺得睁不开眼。   接他们的汽车从夜色深处缓缓驶来。   两人先后钻进车里,车里暖气把温度烘得很高,陈熠池脱了羽绒服,江宜立刻伸手:“给我,我帮你拿着。”   陈熠池也未曾犹豫,很顺手地将羽绒服移交到了江宜手里。   江宜把羽绒服里面的空气挤出来,叠好,放在膝盖上,陈熠池身上淡淡的洗衣皂的清香让他心安,羽绒服贴在膝头的部分格外暖。   “你想说什么?”行车到一半路程,陈熠池毫无厘头的问了一句。   江宜没反应过来:“什么?”   陈熠池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上车之前,想问什么?只给你一次机会。”   江宜被点醒:“就那个……我……”   “嗯?”陈熠池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江宜咽下去脱口而出的话,清清嗓子重新组织了语言,低声问道:“今天你看见有男生跟我表白,是不是生气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   江宜抬起眼睫,怯生生地对上了陈熠池的目光。   “没有。”陈熠池回答。   江宜嘴角不受控制往上翘:“真的?”   陈熠池道:“你只有一次提问的机会。”   江宜撇撇嘴角:“那就是真的。”   “假的。”   江宜瞪大了眼睛:“你生我气了?”   陈熠池淡淡看了他一眼,接着目光转投向车外,不管江宜怎么软磨硬泡都不再多说一个字。   直到江宜被纵容地胆子大了,半个膝盖跪在座位上,往陈熠池那边探着身子,结果突然来了刹车,江宜一个不稳直接滑了下去,牙齿重重地磕到了陈熠池坚硬的锁骨上。   那一刻,两个人的呼吸都暂停了。   江宜的牙酸了,肯定磕得不轻,锁骨外面只有一层薄皮,听说纹身纹在锁骨是最疼的,他不知道陈熠池有没有被自己的牙硌出血,鬼使神差他伸出凉凉的舌尖,在对方锁骨那里舔了一下,想尝尝有没有血腥味。   只一下,陈熠池触电似的反弹起来,一条胳膊横在两人之间,在江宜软乎乎地肚子上狠推了一把,薄唇吐出冰冷的两个字:“滚开。”   这两个字像一道江宜永远也越不过去的天堑,划开了他跟陈熠池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   回到陈家别墅已经很晚了,整座宅子依旧灯火通明。   几辆黑色的SUV停在别墅前,有工作人员往下面搬行李。   看来这家的主人也是刚回来不久,而且带回来的东西也不少,要不然不会收拾到现在。   下了车,江宜在后面喊了声少爷,可这并没有让陈熠池稍作停留,反而走到更快。   直到陈熠池在他视野里完全消失,江宜才转身回到车里问司机:“叔叔,我爸爸也回来了吗?”   司机道:“这我真不清楚,刚才你怎么不问问少爷?”   敛去眸中一丝失落,江宜只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陈宅高调奢华的客厅里传出几声轻松愉悦的交谈,不知谁说了一句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江宜听出来了有陈熠池父母的,还有陌生的笑声。   陈熠池没笑,也对,江宜的记忆从里到外搜刮干净,也找不出几次他的笑来,他的笑是稀有品,堪比撒哈拉沙漠的雨,江宜曾有幸浅尝过几次,却依然解不了沙漠旅行者的干涸。   那么冷的一个人,每天刻板又无聊地地活着,像被编码了的机器一样。   江宜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成为了那个行走在沙漠中的人,对稀缺水源开始依赖上瘾,只要失去便会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江宜推开门,欢笑声戛然而止。   屋中暖气熏蒸着他被寒气侵蚀的眼睛。   陈熠池的母亲柳湘最先反应过来,她穿着烟青色旗袍,肩膀上披着雪白的貂皮披肩,见到江宜,精致的脸上未露出任何表情,只红唇微启道:“进来吧。”   江宜问了一声:“伯母好。”   然后又转身对陈国华道:“伯父好。”   陈熠池跟他的父亲神似,只不过陈国华的面容慈祥,持重庄严,听江宜问好,朝他不徐不疾地点了点头。   江宜看见沙发上紧挨着柳湘坐着的女孩,睫毛微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湘安排他坐下后介绍道:“这位是你伯父故交的独生女儿,舒青然,青然从小在国外上学,今年刚回国,人生地不熟,我跟你伯父就商量着把她接到身边养,把她安排到你们两个的班上去,也好有个照应。不知道你们俩个意下如何呀?”   江宜垂眸不语,算是默认了。   柳湘又把视线转到陈熠池身上,脸上笑容淡了些:“你觉得呢?”   陈熠池眼底毫无波澜,语气依旧淡漠:“你们喜欢就好。”   舒青然向江宜和陈熠池问了好,几个人相继落座。   舒青然长得算不上绝色,但那种大家闺秀的自信骄傲的气质是别人无法比拟的,即使班里最漂亮的韩梓林跟她站在一起,也只能是她的配角,她简单地穿了一件白色镶边连衣裙,棕色波浪长发及腰,几缕碎发搭在胸前,眼睛的颜色很淡,像玻璃一样通透明亮,单纯美好,尤其是看向一个人的时候,专注温柔,又不是那种啥都不会只会听话的乖乖女,她说的话恰到好处,所有的话题她或多或少都能接上,遇到了自己所熟知的领域,也没有滔滔不绝卖弄炫示,而是恰到好处地提点着别人,不至于冷场,让人忍不住跟她想多交谈几句。   江宜大多时候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一直沉默在角落,如同一个隐形人。   况且他肚子很疼,被陈熠池击中的那个部位疼得快要裂开了,他将怀里抱着的羽绒服死命地往肚子上勒,疼痛感才缓解了一点。   他之所以没有提前离开,是因为他在等,等他们下一个话题,下下个话题,或许会提到他的父亲,然后他可以详细地问下去,他想知道他的父亲去了哪里,生活的怎么样……   可是,他们自始至终没有提到只言片语。   他忍不住偷偷看陈熠池,发现他微微低下头在听舒青然说什么,说完舒青然微笑一下,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陈熠池虽然还是板着脸,但那刀锋般凌厉的目光收敛起来,对他的使用的,他从来不会对别人使用。   江宜用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几乎陷进了肉里。   地暖烘得那么热,江宜后背出了一层薄汗,但是他的心很冷,仅存的一点温度也跟随着今年冬天的雪一起埋葬。   “小宜?”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江宜回过神。   “不舒服吗?你的脸色有点差。”柳女士看似关怀地问道。   江宜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柳湘道:“那你就先回房间休息吧,别是生病了。”   江宜跟长辈告了别,起身的时候头有点晕,脚步踉跄了一下,勉强站住。   目送江宜上楼,舒青然有些好奇:“这位哥哥是叔父亲戚家的孩子吗?”   “不是。”陈父端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陈熠池眸色微沉,他有些厌倦似的皱了皱眉,接着用不容商量的语气道:“你们聊,我先上去。” 第4章 我不想背着一个死人   这天是十一月二十一日。   江宜在这一天的日历本上划了一个红圈,笔尖停留在这一行的最末一天,落下时,是两笔交错的粗线。   他打了一个鲜红的叉号。   做完这一切后,他把日历本放回架子上。   房间没开灯,只在桌边亮了一盏电量快要耗尽的小台灯。   影影绰绰的灯光只笼罩了偌大卧室的一方角落,江宜将自己放在那个角落里。   他从一个崭新的笔袋里摩挲出了一把金色的钥匙,钥匙外面套上了一个防水的自封套,即使被保护的很好,但长年累月还是免不了生出难看的锈迹。   江宜另一只手捧着一个红色的桃木盒子,盒子上雕刻着繁琐细腻的纹路,里面的东西被一把小锁封存,他尝试着用生锈的钥匙打开小锁。   五分钟后,吧嗒一声,小锁开了。   江宜的手不自主地小幅度颤抖着,心跳又沉又重,像一把铁锤不停敲击着他胸口。   他用陈熠池留下来的羽绒服裹住自己的上半身,连脑袋也埋了进去,深吸了一口带着陈熠池气味的空气,然后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张CD光盘和一张边缘氧化泛黄的旧照片。   江宜没去动CD,而是拿起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人在海边照的,背景是一座泊岸的渡轮,他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在爸爸的头顶上比兔耳朵,他妈妈穿着一身紫色纱裙虚挽着丈夫的胳膊,海风带着海浪温柔地扫过她鱼尾般的裙摆。   抚摸着他的妈妈和爸爸之前粗糙的折痕,江宜视线渐渐模糊,他强忍着,可是眼泪不争气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最近这几天江宜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好,宽大的床很软但是又冷又湿,怎么暖也暖不过来,有的时候熬到凌晨听到隔壁起床洗漱声心里才有点踏实,堪堪浅眠几分钟。   今晚他听到陈熠池父母回国的消息,以为爸爸也会跟着回来,这样今年妈妈的忌日就不会是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了。   他意识有些恍惚,透过照片他仿佛看见了那段模糊陈旧的时光,把所有破碎掉的事物重新拼凑,在脑海里呈现了一段近乎完美的岁月。   故事里,他是主角。   走廊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拉回了沉溺在编织梦境里的人,江宜竖着耳朵听了几秒,紧接着他飞快将面前的东西藏好,一个弹跳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冰凉的床铺刺激着他的温软的皮肤,他想找东西盖在身上,却发现被子早就被他踢到了床底。   做完这一切,他愣了愣,陷入费解之中。   他在紧张什么?陈熠池根本不会来他的房间,更不会在意他在做什么。就算看见了,又能怎么样?他为什么要藏那些旧物?   江宜似乎感觉自己的下意识的反应有些荒唐。   等他从紧张中放松下来,腹中的疼痛卷土重来,比开始还要猛烈。   刚才剧烈的动作,把不久前缓去的疼痛重新牵扯出来,除了难以言状的灼烧感,江宜还想吐。   在这里,几乎没有人知晓他患有慢性胃炎,虽说并不严重,偶尔犯病的时候吐上几次,吃几片药,再卧床睡个觉第二天就好了。可能是好久没发病的缘故,他没注意到装胃药的盒子已经空的只剩一副说明书了。   他强忍着,用手紧紧压着肚子,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可是他越压制越难受,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发抖,抖得很厉害。   房间门把手被人从外面转动了半圈,发出咔哒一响。   江宜脸色煞白,屏住了呼吸,五根手指死死抓住软绵绵的枕头,指节都泛了白。   像是一只被私闯领地胆小又逞强的猫崽。   进来的是陈熠池,是他熟悉的气息。   江宜松开了被攥得皱巴巴的枕头,但没有起身,一双刚哭过而轻微发红的眼睛跟随着陈熠池的身影移动。陈熠池从暗处走来,最先看到的是他没有一丝弧度的嘴角。   “少爷,你来做什么……”他强迫自己忍住腹痛,咬着后槽牙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来拿我的衣服。”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江宜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被自己压在腿下当床垫的名牌羽绒服,有些勉强地挤出一丝笑,一边撑着起身,还不忘道歉:“抱歉啊,我……”   “我”字还没说出口,胃像是被人用皮鞭生生抽了一记,江宜唇间最后一点颜色霎时间退去,再也顾不了别的,磕磕绊绊下床,本想绕开陈熠池却还是冒冒失失撞在他肩膀上,可是抱歉都没来得及说一句,他便弓着腰,咣当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再后来,便是卫生间里持续了十分钟的呕吐声和冲洗声……   在夜深人静的房间里,陈熠池一动不动站了十分钟,在江宜不知道第几次呕吐时,他松开了紧攥的手,快步走到卫生间,拉开了磨砂玻璃门。   江宜已经吐到全身都在发抖,细瘦的手臂像两截竹竿支撑着冰凉的洗漱台沿,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滑,在下巴上聚集,脆弱地颤动着,啪嗒又重新落回水池。   江宜晚上吃的很少,吐出来的全是酸水,苦涩交加,还有点咸,是硬逼出来的生理性眼泪。   他感到眼前的世界变得恍惚,视线也开始明暗交替起来,最后支撑不住直接瘫软下去,后背毫无预兆地抵上了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   江宜没吐出来的一口气全憋在了心口。   他低头看了看环在他腰上固定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的手臂,又抬眸看向前面的镜子。   里面的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江宜居然感觉出了他的怒意。   怎么还是生气了。   他的少爷真的特别特别容易生气。   “少爷,羽绒服……就在我床上……放着不是?”   他声音很小,有气无力,像只病弱的小奶猫伸出没长全的爪子在人心口挠了一下。   陈熠池松开手臂,转而生硬地扯着江宜一只胳膊把人拽回卧室,扔给他几件外衣,语气强硬道:“穿上。”   江宜拿着衣服一脸茫然地仰着头:“穿上?干什么呀?”   陈熠池道:“去医院。”   “不用的不用的,”江宜把自己裹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我就是累的,睡一觉就好了。”   陈熠池扒开了被子,将人提溜出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我真的没有事,吐了之后感觉好多了。”离开被子的江宜就像秃了毛的小鸡仔,他抱着膝盖将脑袋埋在双膝间,“况且现在太晚了,会打扰到别人。”   陈熠池道:“你已经打扰到我了。”   江宜抬起湿漉漉的眸,有些紧张地道歉:“对不起。”   陈熠池冷着脸没再说一句话,而是直接从江宜屁股底下抽出来衣服,强迫他该套的套该穿的穿。   最后用床上压成面饼的羽绒服把人卷成春卷,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下楼的时候,江宜脸色比刚落地的雪还白,见到陈熠池直接关了门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出门记得关灯。”   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好在陈熠池并没有理会他这句话糊涂话,直接拽着他下了楼。   楼下的谈话早已结束,陈父陈母和舒青然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休息,开着的只有玄关的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江宜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半夜十二点零五分。   已经午夜了。   上周末刚看了《凶宅血印》,江宜从里面的情节里还没缓过劲来,不由打了个哆嗦。   陈熠池问:“冷?”   江宜傻笑了下,摇了摇头。   他想起他有少爷,有陈熠池在,他一点儿也不怕别的东西,只是现在有点担心他们怎么去医院。   “少爷。”他声线很软,在悄无声息的空间却被无限放大,“要不我一个人去吧,晚上的路不好走,你要是出了事……”   他不说话了,低着头直愣愣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俯下的脊背。   陈熠池半蹲在雪里,似乎是等的不耐烦了:“快点行吗?”   江宜本想拒绝,身体却十分诚实地趴在了那踏实温热的背上。   陈熠池稳当站起身,把人往上颠了颠。   陈宅离医院很近,平常根本不用开车,走路十分钟就到,但是今晚走得却是雪道,而且是夜间的雪道,即使再熟悉不过的路,陈熠池走得也谨小慎微。   江宜紧绷着身体,不敢乱动一下,脖子仰得都快要酸掉了。   直到陈熠池冷声说:“我不想背着个死人。”他才渐渐放松了身体。他想起陈熠池少时送给他的白色鹅卵石,松软的青苔附着在光滑的鹅卵石表面,即使被大雨冲刷了无数次还是会留下青色的痕迹,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给纯洁的鹅卵石染色的青苔。   “少爷……”江宜发着低烧,脑袋耷隆在陈熠池颈窝里,嘴里像含了个水饺含糊不清。   陈熠池呼吸有些重,把人往上提了提道:“没有话就闭嘴。”   江宜老实闭上嘴,整个人完全放松,软趴趴将冰凉的侧脸贴在陈熠池流着薄汗的后脖颈上。   陈熠池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江宜突然说:“在车上我想问的不是那个问题,我其实是想问我爸爸回来了没有……我有点想他了。”   陈熠池闷着头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比先前凌乱许多。   赶到医院急诊科,医生给江宜做了胃镜检查,又问了病史,初步判断出是长期慢性胃炎转变成急性胃炎,主要原因是饮食不调,情绪不稳,熬夜失眠导致的,江宜心虚地看了陈熠池一眼,陈熠池的表情好像在问:我脸上有药方?   医生先给他肌肉注射了止疼药,然后挂上了点滴。   病床上,江宜看陈熠池在给自己调点滴速度,忍不住道:“少爷,你快点回去吧,实在太晚了,明天还有英语测试。”   虽然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英语测试,陈熠池就算连夜坐飞机赶过去考结果也不会变,但江宜总是找一些蹩脚的理由,拒绝他家少爷某些时刻对他十分珍稀的好意。   陪护很无聊很累的,陈熠池一定觉得麻烦吧。   陈熠池冷冷瞥了他一眼:“还有力气替我着想,看来是不疼了?”   江宜捂住嘴,立刻噤声。   隔了会儿陈熠池道:“以后不准不吃饭,不准吃凉的东西,要是不注意这些再犯病就自己解决,要不然就算在你自己房间疼死,我不会再插手管。”   江宜点头:“我知道了。”接着他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说:“对不起……”明明是道歉却叫人觉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陈熠池冷哼一声,没有了下文。   半夜江宜醒了一次,被尿憋醒的,打着点滴的手腕下面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暖宝宝,原来应该是温的,但放了大半夜已经有些凉了,江宜愣了愣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抬头。   借着走廊渗进来的微弱灯光,江宜看见他从未受过苦的少爷仰躺床边的椅子上睡熟了,挺立的鼻梁、清晰的下颌线、凸起的喉结,在夜色中隐现,这张完美优越的侧颜此刻却染上倦意。   江宜睁着乌黑发亮的眸子在夜色里看了好久,然后他悄悄伸出手,够了一下陈熠池微蜷的指尖,明明躺在被窝里的人是他,可是陈熠池指尖的温度比他要烫许多。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江宜想多牵一会,等陈熠池醒过来,他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外面的寒风朔雪作了一场无言的见证。   等明天的太阳出来,一切便会烟消云散。 第5章 还好我终于追上你了   顽固的生物钟作祟,到了整点江宜自然转醒。   胳膊酸痛得厉害,他用手来回揉了揉,余光扫过昨晚陈熠池坐过的位置时,他停下动作。椅子空荡荡的,四条腿孤零零地立在床边。   这时候病房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护士。   看见江宜,她温和地笑了笑,语气轻松:“小帅哥起床了?早上你哥哥走得时候还担心你起不来床,特意告诉我时间喊你起来,没想到你还挺自律的。”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江宜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后:“我一般都这个点起,习惯了,麻烦您特意过来一趟。”   护士道:“这有什么麻烦的,知道你们高中生累,但是再累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不是?”   “是。”江宜点头答应,然后问,“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他什么时候走的?”   “他呀,刚走不久。”护士突然想起来道:“对了,这是他给你带过来的书包。”说着指了指靠墙角的桌子。   江宜掀开被子,赤着脚跳下床。   书包外面有大片水渍,是雪落在上面融化后浸湿了,打开书包里面的东西一个不缺,   江宜鼻尖一酸,转头问道:“您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吗?”   护士想了想道:“十分钟之前吧,人刚走,你就醒了。”   江宜看向窗外一夜未歇的大雪,分明隔着一层有机玻璃,他却感觉好像有雪粒钻进他的眼睛里,冰凉冰凉的,刺激着他想掉眼泪。   “不用急,”护士见他衣服穿都套反了,忍不住提醒,“时间还早着呀,慢慢来。”   “来不及了。”江宜提上鞋,套着羽绒服往外跑,前脚刚出门忽悠顿了一下,转身对护士认真地说,“护士姐姐,他不是我哥哥呢。”   护士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的青年……真是有个性。”   江宜刚出门就被风吹来的雪迷住了眼,幸好书包里装了把雨伞,迎着风使劲撑开,细脆的伞骨像随时要折断。   沿着来时的路江宜闷头狂奔,埋到小腿肚的积雪踩成一朵朵浪花,有几次妖风差点掀翻他的伞盖。   江宜却浑然无觉,不知提了一口气跑了多久,遥遥望去,一个高挑的身影隐匿在雪雾里,双手插在兜里,走得不徐不疾。   风吹得江宜脸都木了,他却不怎么时宜地笑了起来。   他一只手拢在嘴边喊了声少爷,北风顺势把声音传得很远。   前面的人似有所觉,停住了脚步,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   江宜却已经跑到了他的身边。   陈熠池的目光由震惊转变成愠怒:“你跟来做什么?”   “少爷,你怎么不等等我?”江宜仰着脑袋,眼睛比冰晶还透还亮,剧烈运动后的嘴唇像玫瑰汁似的红嫩,他喘着粗气:“还好我终于追上你了。”   答非所问,陈熠池攒紧眉头,心情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但不会是什么开心的情绪。   江宜身体往前一倾,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勾住了他的脖子,随即整个人贴了上去,冰凉的额头若有若无地顶在他的锁骨上,声音有些懒还有陈熠池并不愿意承认的撒娇在里面:“我好累啊,我真的是一路跑过来的。”   江宜以为他还会将自己推开,可是没有。   他近乎贪婪的汲取着陈熠池身上仅剩的热量,不愿意起来。   陈熠池道:“不然我再背你?”   “什么?”江宜耳尖一动,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抬头便是陈熠池的冷笑,江宜的脸霎时间滚烫。   他居然没有拒绝?到底存的什么心思?他何德何能让少爷一天背自己两次?   不用陈熠池笑他白日做梦,他自己就要羞愧而死了。   等江宜回神,陈熠池已经走远了,他不得不再次抬步追上去,这次他一句话不说,勤勤恳恳在旁边给他的少爷打伞。   “挡我视线了。”陈熠池不知第几次不耐烦地捏住往下沉的伞沿。   江宜沮丧地撇撇嘴道:“可是少爷你真的太高了。”   陈熠池毫无办法,接过他手中伞举在两人头顶,斜了他一眼:“笨。”   陈宅门前,黑色宾利已经等候多时了。   两个人前后不紧不慢走着,车上响了几下喇叭催促起来,江宜怔愣一下。   驾驶座上,柳湘嘴角弯起合适的弧度,从没在这种琐事上操过心的她今天居然亲自送他们上学。   直到看到舒青然时,江宜忽然明白了大半,柳湘应该是怕舒青然第一次上学不认路,又认生不好意思跟他们一起走,所以打算亲自接送。   很少有人有这种级别的待遇。   陈熠池小时候生了病,她也只是简单嘱咐了一下司机,之后再没过问,更别提亲自接送。   舒青然褪去昂贵的衣裙穿着跟他们一样的校服坐在后排,整个人却依旧散发着独特的气质,陈熠池一声不吭去了副驾驶,江宜只好也坐在了后排。   陈母递给他们两人一人一盒粥,嘱咐道:“这是你们李姨早上特意给你们熬得粥,快点趁热喝了,尤其是小宜,多喝点粥养胃。”   “谢谢伯母。”江宜接过粥盒。   是江宜最爱的南瓜粥,还冒着白气,暖着他冻僵的手,他迫不及待取了勺子,舀了一块软糯的南瓜块儿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还没咽下去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自己的这个粥里居然没放糖?   喝粥放糖是他从小的习惯,李姨不可能不知道,要不然就是李姨太忙了忘记放了,这个概率几乎为零,她在陈家掌厨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出一点差错,再不然就是……   江宜借着后视镜观察前面的陈熠池。   他同样没有喝粥,微微皱着眉,表情一言难尽,将嘴里的一口粥咽下去再没碰剩下的。   果然,是给错了。   陈母并不清楚两个人的口味,以为这两份粥是一模一样的。   江宜为难住了,要是平常给错了粥,再换过来也无所谓,但是,这毕竟是陈母亲自分的,因为没加糖就换,是不是显得他太挑剔了。   此时陈母跟舒青然交谈甚欢,根本没注意缄默一旁的两个人。   江宜打算收起粥盒,等到了学校再换回来,前座的人却突然把粥盒递到他面前:“我不喜欢喝粥。”   陈母听闻叹了口气,无奈地跟舒青然解释道:“长这么大了嘴还那么挑,真是没办法。”   舒青然笑着回道:“我也一样,我爸爸总是说要带我去乡下生活一段时间,让我好好地感受一下什么叫作不得不吃。”   陈母笑了起来。   趁着两个人谈话之际,江宜飞快盖上自己那盒粥,把四个固定的角按结实,然后顺着座椅右侧的缝隙塞过去,贴着椅子背悄悄说:“这是没放糖的,应该是给错了。”   等了一会儿陈熠池才接过去。   一盒甜粥下肚,温养着江宜受伤的肠胃,冰凉的手脚逐渐暖和过来,折腾了一夜的疲乏似乎也被这温粥溶解。   江宜胳膊肘抵在膝盖上,掌心托着下巴,微微歪着脑袋,看向后视镜里映照出的那张完美的侧脸,唇角情不自禁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比刚才喝的粥还要甜几分。   宾利刚停稳,江宜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回头却看见舒青然还在下车,他等了舒青然下车之后,十分友好地替她关上车门。   他倒不在意绅士不绅士,但在柳湘面前他总是按捺不住一些小心思,好像这样做,柳湘对他的印象就会好起来,哪怕一点也值得。   再回头,本以为这次又要扑空,没想到自己追寻的那抹身影就近在眼前。   陈熠池曲起长腿,单肩挎着书包背靠车门,江宜回头的同时他掀起单薄的眼皮。   陈熠池的一反常态让江宜脑子宕机,顺带舌头打了个结:“你、你怎么还不走啊?”   “?”陈熠池哑然道,“你觉得呢?”   这个问题真把江宜问住了……他并不觉得是因为等自己,心虚地回头看了舒青然一眼,忍不住提醒道:“走快点可以吗?前面那位不等人。”   舒青然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漫步在清晨的校园,舒青然忍不住感叹:“国内的高中果然名不虚传,这里上学的人比伦敦塔桥每天的客流人次还要多,真的太壮观了!”   江宜哑口无言,只能干笑两声作为回应。他实在不知道上个学有什么壮观的,等她经过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屠戮,还有周末考试,月考,期中,期末,不定时的测验,甚至是一次作业评分,她还说出这种话就见了鬼了。   不对,是她家祖坟要冒青烟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一声短暂的惊呼,接着陈熠池的身形似乎往旁边稍侧了一下。   面对全新的环境,舒青然像只刚睁眼的小鹿似的四处好奇的张望,完全没注意脚下,踩到未溶的冰面不小心滑了一跤。   幸亏虚扶了一下陈熠池的手臂才稳住身形,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我走路不看脚下的习惯总是改不了。”   陈熠池将靠近舒青然的手自然地插进兜里,没有说话。   江宜却直愣愣地盯着那片袖口处被舒青然抓出来的褶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做什么?”陈熠池稍一低头便能看见江宜在他衣袖上犯下的罪行。   江宜拽着那一片布料不松手,眼一闭心一横,说谎开始不打草稿:“我刚才也差点摔了,这雪真不如不扫,路上都结冰了……”   陈熠池看向他,多少有些一言难尽:“一个地方摔两次?够可以的。”   江宜:“?”   等等,他怎么知道自己昨天在这个地方摔了的?   应该是听说吧?   一定是听了王润康那个王八蛋的胡言乱语!日,到教室一定要找人算账。   进了教学楼,舒青然问:“你们知道教务处在哪里吗?按照流程我需要先去教务处报到一下。”   江宜道:“五楼,跟我们走就行。”   为了全面支持高三生,学校把教务处、政教处、教师组长办公室甚至是校长办公室全部搬上了五楼,对高三生展开了全方位多层次的教学监督工作。   高三生感激地声泪俱下,恨不得人手一个地雷埋进校长办公室。   而江宜所在的二班,则是在三座大山的夹缝中生存,正对门的是校长办公室,左邻右舍根本不是教室,而是临时改装的班主任办公室。   “这是我们班,”江宜指了指教室门边的蓝色牌号,接着他无奈摊手,“我们班隔壁的隔壁就是教务处。”   舒青惊喜道:“国内的学校真的这么方便吗?”   江宜:“……”您怕不是对方便有什么误解。   “拜,待会见。”舒青然朝江宜摆手。   江宜嘴角刚挤出点笑,脖子上就缠上了条手臂,“可以啊兄弟,速度。”   江宜瞅了笑成朵牡丹花的王润康,丝毫没有顾及半点兄弟情义,推开他的胳膊:“滚蛋。”   “兄弟是真心祝福你的。”王润康像块膏药似的又贴了上去。   江宜无语凝噎:“她是咱班一个插班生,刚才问我教务处来着,人家从国外回来的,很开放,有些举动不能用普通人的思维去解释,明白吗?”   江宜说了一堆,王润康听话了半天愣是没听进去,只听了“国外”两个字,两眼放光:“外国美女?”   江宜捂住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咬牙道:“别放毒了,她是中国人,只是在国外上学而已。”   王润康拂开他的手问:“你、陈哥、还有那个外国美女到底什么关系呀,今早上我可以亲眼所见你们从一辆车上下来的,别想抵赖。”   江宜顿了一秒,眼神有些飘忽:“我跟陈熠池只是邻居而已,我经常蹭他家的车,这又不是第一次,那个女生跟陈熠池什么关系我也不太清楚,你想知道的话应该问陈熠池。”   “卧槽!”王润康道,“江哥,真没想到啊,你居然能给陈哥做邻居,真是深藏不露啊!”   王润康叫嚷声太大,不少人向他们看过去,江宜尴在原地,神色复杂,抿着唇忍不住朝陈熠池身上瞄了一眼。   见陈熠池正在全神贯注地攻题,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接着跟眼前这个傻逼细声细语地解释:“我只是在那个小区租了房子,而且只租了高三一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润康“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朝江宜伸出大拇指。   提到陈熠池,江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审视着某人,语气不善:“你是不是把我昨天走路摔跤的事说出去了?”   王润康:“……?”他一脸纯真无邪,脑门上刻了四个大字——草民冤枉,“你说我三年级干出这种事还有人相信,可我现在高三了,况且我从不背刺我哥们儿!”   在一声声冤枉中,江宜的脸垮了下来。 第6章 你让我特别舒服   两节早自习之间有一个短暂的课间,老袁趁这个间隙带舒青然进了班级。   舒青然站在讲台上做着自我介绍,底下的男生两眼冒光。   王月玥女士捂着自己的眼睛,两根手指缝里留了条缝隙:“同桌,我眼睛瞎了,她长得居然比你还好看。”   江宜正补作业,连头也没抬:“废话,我是男的。”   王月玥道:“就是因为你是男的呀,你要是女的,我跟你同桌,都不敢承认跟你一个性别。”   江宜白了她一眼:“谢谢夸奖,但是没有这种可能。”   “真的同桌,”王月玥道,“这个混血美女是扎眼型,你是养眼型,各有千秋啊。”   “王月玥!”老袁突然冷呵了一声,点了她的名,“你能不能别整天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贴在江宜身上,你们两个都快成连体婴了。”   “哈哈哈哈。”班里的人顿时笑得乱七八糟。   老袁背手沉重地叹了口气:“当初让你俩同桌是优势互补,没想到真“优势互补”了,一个天天磨嘴皮子,一个老师问三句不吱一声,找在一起带动着你们那一圈成了菜市场了!”   老袁看他们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江宜心里毫无波澜,默不作声的低下头打算蒙混过去。   说完教室安静了片刻,底下的人一点大气不敢出,他们一个个咬手指头扯头发根,以疼痛来麻痹愉悦神经,使劲憋着笑。   老袁像猴王巡视族群似的,扫荡了一圈,然后下达了命令:“舒青然,你去王月玥旁边坐着。”   王月玥:“?”   老袁两道浓眉一抬:“有疑问?”   王月玥眼皮往下一耷隆:“无。”   老袁斜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转向她旁边:“江宜。”   江宜听到点自己的名,手里的笔尖微顿。   “你去跟陈熠池同桌。”   话音刚落,班上一阵唏嘘,感叹着江宜前路的渺茫……   江宜愣在那里,笔尖在白纸上晕染出了一片黑色的墨迹洇了下面垫着的草稿纸。   老袁回头看了眼钟表:“快点行动,不要耽误时间了。”   江宜心脏狂跳不止,深呼吸都压不下去,明明住在一个家,卧室就隔了一堵墙,但是他知道要跟陈熠池同桌那一刹,还是激动的腿打颤,就像是个怀春的小姑娘跟情郎约会前夕一样的感觉。   江宜知道这样的比喻不太合适,单是在脑子里想想,就面红耳赤起来。   他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不受控制、丧心病狂,他应该沉着冷静,把这次当做一个普通的换位,单纯移动了一下座位而已。   可他真正坐在陈熠池旁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稍微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   桌子上铺了成山的书,有几摞歪歪扭扭地倒在陈熠池那边,占了大半个桌子。   江宜没看见,一直收拾自己桌面上的书,恨不得把脑袋塞进桌洞,正在他收拾的热火朝天时,脖子上一凉,陈熠池用笔帽扫了扫他的脖子,语气有些冷:“你这些书,还要打算在我这儿放多久?”   江宜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桌子空了一半,陈熠池桌子上全铺了自己的书,幸亏那张桌子原来也没有什么东西,要不然两个人的东西全混在一起,根本捋不清谁是谁的,   “哦,”江宜将书往自己桌子上收,嘴里小声地嘟囔着,“暂放一下还用收费?”   他说得很含糊,自以为没人听见,结果等他准备拿回去下一本书的时候,就被拦下来。   “不用收费,你愿意放就放这儿”陈熠池从他手指尖里抽出来那本书,“不用拿回去了。”   江宜:“?”懂了但没完全懂。   陈熠池把他剩下的三本书摞整齐,放在桌子的左上角,然后一句话没说,开始刷题。   江宜侧着脑袋看了看那三本书,分别是:英语练习册、语文课本、物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   关键是下一节早自习是语文,他的《阿房宫赋》还没背!   一分钟后,陈熠池余光里一罐酸奶盒子走“S”型路线,跑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他停了笔,不解地看向江宜。   江宜的大眼睛乌亮亮地眨了眨:“借用桌子的小费,真的没有别的了。”说完之后,又歪头想了想补充道,“只要一本。”   见陈熠池无动于衷,他只好亲自上手,把那罐酸奶放在那位刷的题上,然后自作主张抽出那本语文书,顺便把剩下的两本摆正。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旁边有什么动静,他才放心的开始啃这篇又长又臭的文言文。   今天江宜心情特别好,所以背的效率奇高,加上之前预习过,秃噜完几遍就背下来了。   无所事事的他手心托着太阳穴,侧身,看似歪着身体看课本,其实大部分余光都落在了旁边那位身上。   陈熠池是单眼皮,眼皮很薄,低头看题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与看别人那种漠不关心的感觉截然相反,显得很专注,细密的睫毛隔几秒钟颤一下,江宜细致地数着它们颤抖的频率。   他很喜欢陈熠池做题时投入的样子,好像他对生活中所有的感情都注入到题中了,这是他感情最容易流露的时候。   江宜忍不住想要做些小动作将人从题里拉回来,这样的话他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间,眼睛里会带着几分茫然的可爱。   正在他想怎么破坏一下学习氛围的时候,早自习的下课铃突然响了,周围坚持到最后的稀稀拉拉的背书声戛然而止,全体整齐划一地趴在了桌子上。   陈熠池写完最终得数,停了笔,转了转手腕,然后把题收了起来,离开座位出了教室。   江宜扫了一下他的桌子,自己给的那罐酸奶放在桌子右上角没有动,在严谨整洁的学习资料旁多出一盒卡哇伊商标的酸奶,显得有些突兀,惹人发笑,江宜伸手转动了一下酸奶盒子,把可可爱爱的标签面朝着自己的方向,他有些心虚的做完这件事刚准备收手,突然身边传来一声喊:“同桌,我想你了!”   江宜被扑来的人一嗓子差点吓出心脏病。   “谁你同桌呀,”江宜伸出一只胳膊格挡住王月玥,苦笑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傻逼同桌。”   王月玥:“滚啊,你怎么能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呢!”   “我看你笑出法令纹了,还哭呢。”江宜道。   王月玥直接一个转身:“日子没法过了,江宜我祝你这辈子当个单身狗!”   “我开玩笑的,”江宜捂着肚子憋笑,转移话题问,“跟美女同桌相处地怎么样?”   “那还用说,光颜值已经把我征服了。”王月玥边说着边拉出一张椅子打算坐在江宜旁边。   “等等,”王月玥屁股还没落下去,就被江宜拉住,“你别坐这儿。”   王月玥:“?”   江宜道:“你刚坐的那个位子的主人有洁癖。”   王月玥:“……”   她眼神往旁边一瞥:“你真的太惨了,一天不说话真的不会被憋死吗?”   江宜:“我本来就不愿意说话好吧,谁像你,整天叭叭叭的,跟个打字机似的。”   王月玥切了一声,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这个座位虽然不沾天时人和但占地利呀。”   江宜:“?”   王月玥往左右两边一瞧低声道:“现在陈大学霸是有同桌的人了,所以测验的时候……懂吧?”   江宜抽了口凉气,拒绝的义正词严:“对不起,你找错人了。”   别说陈熠池不会给他看,就算陈熠池没发现,他偷偷看到了答案,也不敢传出去,简而言之:有贼心没贼胆。   “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像陈熠池了,这么绝情,这么冷漠,”王月玥惨兮兮,“说好的有福同享呢?”   江宜道:“那还有难同当呢,你怎么不来陪我?”   王月玥刚要张嘴说什么,突然脸上笑容一僵:“Boy,good luck。”吐完几句鸟语后接着溜走了。   江宜困惑道:“搞什么呀?”话音刚落,他便听见背后传力啊拖拽椅子的摩擦声,转过身一刹那正好对上陈熠池垂落而下的目光,后脖颈忽然就感觉窜上一阵麻意。   江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听陈熠池道:“你如果觉得在这里不舒服,可以找老师申请换座位。”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江宜却在这些毫无起伏的字眼里感受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氛,让人非常害怕,他一下子把自己连椅子一起弹到陈熠池身边,两只手环住他一只胳膊:“我刚才纯粹是为了怼王月玥,没过脑子说的,不是我真心话……”   陈熠池转头看着江宜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秀气的眉心紧紧的蹙着,脸颊因为着急泛起淡淡的红晕,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盯着自己不放。   江宜很认真地说道:“我在这里很舒服的,你让我特别舒服……”   “……”陈熠池推了推圈在胳膊上的手说,“我知道了,你先松开。”   江宜松手,移动到自己座位,隔了几秒钟又探过脑袋,小心地问道:“你没生气吧……”   陈熠池放下手中的笔,不解道:“我没生气,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在生气?”   江宜愣了一下,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换做除了江宜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都只会觉得陈熠池只是高冷孤傲,但是只有江宜见过陈熠池真正高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而且他们曾共享过那些欢喜。   陈熠池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一直在生气,下一次你要是觉得我生气了,可以先问问我,别胡思乱想。”   江宜松了口气,嘴角往上一提:“嗯。”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陈熠池对他的排斥与厌烦好像没有那么强烈了,他肯主动跟自己说话,也没有一直回避话题,甚至肯耐心跟他解释些什么。   而这一切的变化似乎都是从那天他拒绝程炎的表白开始的…… 第7章 探伤   晚自习有三节,前两节老师用来讲题,最后一节则是消化一天的知识。   第二节物理晚自习,那位不苟言笑的竹竿而儿不知抽了什么风,连讲了三套试卷,其中一张还是提升训练,讲得底下人一个头两个大,原来清晰的知识点全成了浆糊,一个个盯着钟表,数着秒熬时间,偏偏台上那位讲得满面红光,拿起讲台上的水杯嘬了一口香气四溢的苦荞茶,班里以为会就此停下都舒了口气,没想到接着又开始了速度与加速度……   江宜脑子像是打锣似的,噼里砰隆嗡嗡直响,他一只手薅着凌乱的头发,一只手记笔记,成功把位移公式抄成了速度公式,再想划去重改也找不到地方了。   他有些浮躁地把笔往桌子上一摔,趴了下去,下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目光空洞地看向黑板。   摔笔的动静不大,但还是吸引了少部分人的注意。   他看见陈熠池转过头,目光下移扫过他刚才记得那道题,在被他涂成黑疙瘩的地方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听不懂?”   江宜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轻轻点头,然后拉近椅子直起了瘫痪的上半身。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听不懂,但是今天竹竿儿讲得实在太快,上个公式刚理解原理,接着就讲到下下个公式去了,中间一大截还没啃完……   陈熠池看了一眼表:“还有五分钟,坚持一会儿,下课再说。”   江宜精神一震,压着上扬的嘴角说:“好叭。”   结果,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下课铃在响起的那一瞬间,他的四面八方被闻讯赶来的蜂潮围了个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人手一张试卷,像是猴子组团上山拜师学艺似的。   以前他坐在前面,没有这么深刻的感触,现在他突然觉得他家少爷的人缘是真好,别看平时顶着一张万年冰山脸,其实别人向他请教题他从来不会拒绝,他可以毫不吝啬的讲解更简单的捷径,省略一些墨守成规的复杂解法,让整道题变得浅显易懂。   江宜旁听了一会儿,陈熠池讲题时的嗓音沉稳温雅,像奏响的大提琴曲,抚顺着他疲劳的神经,上眼皮渐渐有些重了。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这样睡过去的时候,一声甜甜的声音让他神经一跳猛地睁开眼。   韩梓林也拿着试卷过来了,脸蛋憋得红红的,轻声细语地询问不懂的地方。   江宜咬了咬下嘴唇,心里有些不舒服,于是他也表现的对这个问题很好奇的样子,凑了一颗脑袋过去,翘起的头发尖扫过陈熠池的下巴,戳到人痒痒的。   陈熠池坚持着讲完,韩梓林笑着小声说了声谢谢,把试卷抱在身前离开了。   他这才腾出手来,蜷起食指和中指,在那颗光洁的额头上用力敲了一下:“闪开,挡我光了。”   江宜摸着被敲痛的脑袋撅起下唇,下一个男生边笑边吊儿郎当地朝他比了个中指,江宜以同等礼遇还了回去。   江宜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想出去吹吹凉风顺便上个厕所。   周围密密麻麻把路全堵了,角落里的他只好缓缓地推开椅子,侧着身体插空落脚,借道挪到了王润康那里,王润康使坏掐了一下他的腰,江宜的腰本来就敏感又被掐得猝不及防,他站不稳歪了一下身体,剐蹭到了旁边石竟文的试卷,试卷上面粘的一页便签被蹭掉了。   江宜见到来不及搭理王润康,说了声抱歉,接着想弯腰替他拾起来,没想到石竟文直接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骂道:“傻逼走路不长眼呀,找死是吧。”   江宜底盘本就不稳,毫无意料地受到大力的推搡,后背重重撞在身后墙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周围热烈的讨论声瞬间消音,齐刷刷地看向动手的两个人,有震惊的,有莫名其妙的,还有单纯看热闹的。   江宜靠在冰凉的墙上,忍过去一阵痛,睁开眼睛,拳头紧攥,一字不说直勾勾地盯着石竟文。   石竟文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他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但是在强压之下他太需要一个发泄口了,尤其是物理对完答案后错了三分之二的题,他把压了一晚上的焦躁和怒气全部撒到了压他一名的江宜身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拉不下脸道歉,只能变得更凶。   “看什么看,再看我……”   话音还未落,他装腔作势举起的拳头一股强力死死制在空中,不用回头,他就能感觉出那只手的主人不容反抗的压迫和隐忍的怒意,后背陡然生出一阵寒意来。   他一点点转过头,在看清来人时撑大了两眼,满脸不可置信的说出那个名字:“陈熠池?”   众所周知,陈熠池这尊大佛从不插手与自己无关的事,先前有人因为谁先抄他的试卷吵了起来,他也只是平淡地说了句:要吵回自己的地方吵,更别说这种拉架劝架的事了,他连口舌都懒得浪费吧。   江宜看到陈熠池走过来时也愣了愣,刚才他想要是史竟文拳头真落下来就冒着被记过的风险也要跟他干一架,直到陈熠池替自己拦下石竟文,心里忽然就说不出的轻松,同时一股酸涩的委屈也翻腾了出来,角膜外升起一层雾气。   从来没有人见过陈熠池这个样子,像一头护崽的猛兽露出了獠牙,让人从心底生出惧意。   陈熠池嘴角一挑,露出一丝讥讽的味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石竟文手腕被紧紧钳住,吊在半空的手因为血流不畅已经发白,他忍着手指的麻木,咬牙开口道:“我说他看什么看,在看……额……”   陈熠池手上瞬间变了个姿势,反扣住史竟文手腕把人压在墙上:“你可要想清楚,我不介意弄断你的一只手。”   王润康撸起来袖子:“史竟文,你舌头特么的不会打结哥不介意替你割了喂狗,道个歉有那么难吗?”   周围凑热闹的人也起哄道:“就是啊,江宜怎么着他了,就动手打人呀。”   “我江宜崽崽人超级好,不会无缘无故招惹别人的。”   “那可不是,我前同桌我还不知道啊,除了脑子不太好使以外,别的没得挑,史竟文,你要是今晚不跟我前同桌道歉,姑奶奶以后要你好看!”   “……”   史竟文松了紧握的拳头,深吸了口气,艰涩地说:“……对不起。”   陈熠池道:“跟我说没用。”   史竟文转向江宜,咽了口唾沫,声音沙哑:“对不起,今晚是我冲动了。”   陈熠池转向江宜,似是在询问,江宜垂下睫毛,点了点头。   陈熠池这才松了手。   被史竟文闹这么一出,也没人敢上前去问问题了,拿着试卷等了半天的人气得差点去把史竟文桌子掀了。   但是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响了,外面走廊上传来教导主任的哨子声接连呵斥了好几个静不下来的班,那些没问到题的人只能自认倒霉各回各桌各找各妈去了。   雪白的讲义平铺在面前,江宜拿着笔划了两下就不写了,他悄悄把胳膊伸到后面的衣服里去捏了捏被撞的地方,疼得他嘴角咧了咧。   “很疼吗?”陈熠池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在安静的教室,即使耳语的声音也清晰无比,江宜耳尖动了动,轻声道:“有点儿。”   陈熠池道:“别写了,去洗手间我给你看看。”   江宜:“?”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熠池已经从桌洞里掏出了手机揣进口袋,然后出了教室。   江宜连忙跟上,笔帽都没来得及扣,一路滚到了地上。   狭窄逼仄的隔间里,一束光打在江宜不知所措的脸蛋上。   陈熠池拿着手机道:“转过去。”   江宜听话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陈熠池。   “撞哪儿了?”陈熠池问。   江宜小声道:“背已经不疼了,就是我还被靠在墙边那张桌子撞到了腰,那里很疼。”   陈熠池把电筒往下移了几寸:“我看看。”   江宜问:“脱……脱吗?”   陈熠池轻叹一声,好像被他蠢到了:“掀开一点我看看就行了,脱了你不冷吗?”   江宜“噢”了一声,一层层从底下掀开,最后把夹在裤腰带里的秋衣揪出来,青年纤韧的腰肢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显得很脆弱。   陈熠池替他扯着衣服下摆,手机灯光落在被撞的位置上,青年莹润雪白的皮肤上出现一块青紫色的淤青。   陈熠池皱了皱眉,并起两指在那块青上轻轻按了按,江宜的腰瞬间绷紧了,嘴里发出哼哼唧唧地声音。   “出了块青但没破皮,回去喷点药就行。”不知是不是厕所的温度太低的缘故,陈熠池说话的声音有些喑哑。   江宜胡乱应了一声,他现在心脏里像是有一只小鹿乱撞,什么感觉都消失了,只停留在陈熠池略微凉的指尖触碰自己腰的时候,很轻很温柔。   其实不太疼,他只是有些痒。   他有种按捺不住的冲动,他想抓着身后人的手,让那只手全部覆盖在自己淤青的地方,什么也不用做他也会很舒服。   陈熠池当然不知道身前的人在想些什么,他关了手机电筒淡淡地道:“好了,现在回去吧。”   说完准备开锁出去,然而他刚触到拉杆时,突然有人哼着小曲掀开了厕所的帘子,开锁的那只手顿了一下。   江宜塞衣服塞到了一半,同样也僵住了身体,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伸手牵住了陈熠池的手腕,黑暗中陈熠池朝他看了一眼,那双眸子很亮,像夜空高悬的辰星。   他们在暗处,呼吸滚烫。   等到那个人离开,脚步声远去,两个人才从隔间里相继出来。   廊里的冷风吹着江宜潮热通红的脸。   他看到陈熠池远去的背影,想开口的话又不知如何说了。   他想问:“为什么外面有人就不能出去?”   可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己也答不出来,好像一旦有了答案,他们之间他小心维持的比蛛丝还细的联系就断掉了。   或许只是不想惹麻烦吧,这样好像一切又有了合理的答案。 第8章 正巧,赶在黎明前   放学之后,江宜安抚着跑来道歉的王润康,拍了拍他的不大聪明的脑袋说:“爸爸不跟儿子计较。”   王润康伸出一根指头沾了点唾沫,往脸上一抹,顺带抽了抽鼻子,江宜直接吐了:“滚蛋,我没有这种智障儿子。”   打发走了他的智障大儿,江宜回头一瞧,发现陈熠池早已经收拾好了,靠在墙边窗户的位置低头看着他。   舒青然也背着书包,朝他们走过来。   江宜飞速装了几本书进去,拉上书包拉链,说了声:“我收拾好了。”   三个人并排走在校园内,这次江宜站在了中间,他其实他不太喜欢站C位,因为这个位子需要掌控三个人之间的平衡,跟谁多说了或者冷落另一个人都不行,好在他两边的人,一个根本不说话,另一个半生不熟还是女生,索性他就闷着头往前走,手指缠了几圈书包带,勒得他指尖发白。   行至半路舒青然打破了僵局,她有些担忧地问江宜:“今天晚上,你没事吧?”   江宜愣了愣,他没想到舒青然会主动询问他的伤,他笑着摇摇头:“没事,就是同学之间的小摩擦,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们班的人都是越打越铁。”   舒青然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嗯,那就好,真的是有点吓到我了。”   江宜有些不明所以地偏头看向她,舒青然被突如其来的目光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委婉一笑,解释道:“抱歉,我有些应激反应了。”   江宜道:“应激反应?”   舒青然略显勉强的笑容也淡了下去,眼神里出现了几分忧伤,她低头看向鞋尖,说出的话带着颤抖的尾音:“在国外,我很不幸见过几次校园暴力,至今都不敢回忆。”   隔了两秒,江宜揽住她的肩膀,笑了笑安慰道:“你放心我们学校很安全的,最多就是一言不合干一架,从来不多个欺负一个的,今晚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舒青然沉默良久,轻轻点头,好像江宜的话真的安抚到她了。   在地上积雪反射的微光下,江宜好像看见了她眼角有什么东西闪烁了几下,紧接着便隐匿不见。   回到家后,忙活了一晚上的李姨还没来得及脱下围裙,就给他们端上了刚烤好的饼干,她知道自家少爷不喜欢吃甜食而且没有晚上加餐的习惯就只给他准备了热牛奶。   江宜已经在饿死的边缘徘徊一个多小时了,一闻到饼干的香味浑身都酥了。   李姨在旁边笑着劝道:“慢点吃,别噎着。”   江宜半边腮帮子鼓起来,使劲点了点头。   吃到一半,他才发现舒青然一块也没有动,因为以前都是他一个人干一盘,现在加了一个人跟他一起,一时间有些没适应,他看着被自己风卷残云的果盘,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他指了指面前的果盘道:“你也吃点吧,李姨做的饼干很好吃。”   舒青然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他的邀请只浅然一笑,说自己不饿。   江宜自然也没客气,又连着炫了几块,然后成功把自己噎到了。   生理性眼泪都淌出来了,脸憋得通红,这时有人递给他了一杯奶,他想也不想拿起热牛奶猛灌了几口,才将卡在食道里的饼干顺了下去。   他重重地舒了口气,餍足地舔了舔嘴角的饼干渣,刚想夸赞一番李姨的厨艺,忽然又觉得不太对劲,目光停在了手里的那杯牛奶上。   喝了大半的牛奶,最上面还飘着一些被泡得稀碎的饼干。   据他所知,今晚李姨好像只给一个人准备了牛奶……   他怔了几秒钟将目光从牛奶转移到递牛奶的人身上。   陈熠池一条腿自然的搭在另一条腿上,耐人寻味地看着他。   江宜却不自然了,他放下牛奶,转头问身后掩着裙子笑的李姨:“那个……还有牛奶吗?”   李姨道:“我就热了这一杯呀。”   江宜眨了眨眼,打了个嗝,然后朝陈熠池讨好一笑,起身往厨房跑去:“我去再热一杯。”   十分钟后,江宜从微波炉里拿出加热到温度刚好的牛奶,等他到餐厅桌子上找那只用过的杯子时,发现里面剩下的牛奶已经没有了,他以为是被倒掉了也没多想,用清水涮了涮残留在杯壁上的牛奶,然后盛了满满一杯,小心翼翼端上楼。   没想到他刚上到二楼,就见柳湘从陈熠池的出来,脸色很难堪,甚至连门都没有关,经过江宜身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踩着棉拖噔噔下了楼梯。   那扇半掩着的门里透出来薄纱般轻暖的灯光,笼在江宜的身上。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那扇门。   陈熠池没在书桌前挑灯学习,而是坐在飘窗前,曲起一条长腿,一只手腕搭在膝盖上,侧脸看向窗外。   听见开门声,他皱眉有些不耐的看过去,见到来人,又若无其事地偏过脸。   江宜一晚上被无视了两次……好叭,他已经习惯了。   他察觉出房间里压抑的气氛,于是先把牛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脱了鞋坐在了陈熠池对面,双腿跪在飘窗宽大的窗台上,陪陈熠池一起。   这条别墅背靠一泓湖,仲夏夜晚男女老少都在湖边乘凉,冬天结了冰就人迹罕至了,除此之外不远处还零星点着几户灯,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像一张被浓墨浸透的宣纸。   江宜趴在窗户上看了一会儿鼻子就冻僵了,喝出的热气在明净的窗户上画了幅画,他忙用衣袖擦拭干净。   然后捏着凉凉的鼻尖,闷着声音问:“少爷你在看什么?”   陈熠池瞥了他一眼,显得不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谁让你进来的?”   “啊?”江宜摸了摸后脑勺。他早就进来了呀,而且还在他眼皮子地下呆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晚了些……   他卖乖似的笑了笑,下巴抵在陈熠池的膝盖上,两只手臂环住他的小腿,答非所问:“我来给你带热牛奶来了。”   说完窜下去,拿了热牛奶捧到陈熠池面前:“刚好,不烫也不冷。”   静待片刻,陈熠池接了过去。   江宜试探着开口问道:“少爷,你是不是又不开心了?”   陈熠池放下牛奶,食指在杯口画着圈,侧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江宜咬了咬下唇:“刚才我来的时候,看见伯母从你房间出来,脸色不太好,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陈熠池道:“与你无关。”   江宜急道:“怎么会与我无关呢?你要是不开心,我也不开心,而且我会一直想你为什么不开心,然后一晚上也睡不着。”   陈熠池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人,江宜的侧影同样安静地映在他的眼眸,像天外飘来的一片雪,在他抬头仰望天空的那一瞬间,刚好融入他的眸中。   过了两秒,江宜移开视线,缓了缓发烫的脸:“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陈熠池却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显得有些无奈,却是极少数地认真地问他:“如果我以后学医,你觉得怎么样?”   江宜眼睛一亮,顿时提起了精神,他脑子里幻想出陈熠池穿白大褂穿梭在医院的长廊,斯文又禁欲的样子,心里就发紧:“那、那当然很好呀,以你的分数,可以考到全国最好的医学院,”   陈熠池挑了挑嘴角。   江宜问:“是伯母她不同意吗?”还没等陈熠池回答,他就默认了答案,继续道,“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会学一个比较赚钱的专业,比如金融或者管理,以后我们的生活也会像现在这样富足,不会有太大变化的。”   陈熠池愣了几秒,紧接着皱起了眉有些烦躁地说道:“别说傻话了。”   江宜还沉浸在未来的畅想中没走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心情的变化,一想到他的少爷将来坐在办公室,通体的白,玉树临风,成熟又性感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两个滚,陈熠池看着自己皱巴巴的床单眉头皱的更深了,同时又忍不住问:“你腰伤不疼了?”   没提这件事江宜都忘了,提起来他才感受到腰部的灼痛,用掌心揉了揉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嘶……好像还有点儿。”   陈熠池在心里叹了口气:“药膏拿过来。”   沁凉的药膏在半个手掌大的淤青上涂抹均匀,江宜紧绷的腰松了下来,穿好衣服连忙抽了张抽纸给陈熠池让他擦拭干净被药膏弄脏的手指。   陈熠池脱了校服,只穿了里面的灰色毛衣,可能是房间有些热,他撸起了半截袖子,江宜的目光被袖子卡住的地方吸引了过去。   陈熠池的皮肤很白,所以所有的痕迹在他身上都格外的显眼,想藏都藏不住。   江宜看到他的小臂中间露出了一点黑色的暗纹,像是用写字的时候不小心粘上的墨水,但颜色比较深,不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倒像是用什么东西刻上去的。   于是他指了指自己胳膊对应的位置,好奇地问道:“少爷,你这里怎么了?”   陈熠池愣了一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把袖子撸了下去,掩盖了黑色纹路,脸色暗沉,冷声命令道:“出去。”   江宜心颤了颤,他越来越搞不懂自家少爷的脾气了,上一秒眼睛里明明还有笑意,下一秒只剩无尽的冰寒。   他没敢再说什么,听话地出去关上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没碰书包,而是直接扑倒在床,登上了网开始搜索: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喜怒无常。   搜索栏中显示:为什么在恋爱中会喜怒无常,没安全感?认真谈恋爱情绪波动太大怎么办?如何面对情绪化喜怒无常的恋人?面对一个经常发脾气的伴侣怎么办?   江宜:“……”   关掉为恋爱脑专属打造的浏览器,突然消息栏弹出了一条未读信息,他顺手点开。   王润康:江哥,今晚上数学作业是嘛玩意?放学跑太快,忘记抄了QAQ。   江宜想了想,输入:数学作业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王润康秒回:当然阔以啦。   江宜:你原本心情不错,可是突然之间你心情落到了谷底,你有这种情况吗?   王润康:有叭,应该。   江宜:能具体说一下嘛?   王润康:比如……我点的肉酱米线到了,我下楼去拿,结果发现被人偷走了,那一瞬间,我的心也被偷走了。   江宜:“……”   王润康手机屏幕显示:您的特别关注已下线。   江宜发了一张作业截图过去,就关了手机,拉起被角,把脸蒙在被窝里。   脑海里不停地闪现少年时期两个人在一起的片段,一帧一帧看过去,像观了一场绚丽甜蜜的电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陈熠池开始变的……连他都不记得了。   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又好像过渡了很久。   是陈熠池不再认真地对他笑,是他从哥哥改口叫他少爷,是两个人之间的那层膜越来越厚,直到隔绝了声音到最后连面容都模糊了。   他的少爷从生下来就是众星捧月,光华夺目,而他只是窃取了他身后的一点光,在每一个彻骨冰寒的夜晚,睁开眼,还有些微的暖意,如果他连这点偷来的也失去了,那么睁开眼与不睁眼又有什么区别呢?   以前,他为了留住陈熠池对他所有的好,能做一下午的芝士面包,然后挑选出最好的那个给陈熠池,他还能在海边挖一天的海螺,挖到最漂亮最大的也给陈熠池,可是他长大了,陈熠池更是,他实在想不出他还能用什么样的办法,去挽留那道越来越弱的光。   都说你越想找一样东西它藏得越深,你越想要一样东西越得不到,江宜想,是不是他该松一松线了,一直绷紧着,两头都很累,而且再结实的线毫无松懈地扯也会断的。   乱七八糟地不知想了多久,一会儿心难受的要死,一会儿又想参透佛禅似的大彻大悟,终于在身心疲倦中睡着了。   等他睡熟了,不知今夕何夕,他的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道影子晃了进来,在他床边停了一会儿之后给他脱了鞋和衣服,接着将人小心地塞进被子里。   江宜嘴里小声嗫嚅了几句,那道影子忽然不动了,等确定他彻底睡着后,才悄悄在床边坐下。   桌边闹钟的分针滴答滴答地往前走,像极了心脏跳动的韵律,在悄无声息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那根针绕了几圈,直到外面的几户人家开了灯,忙碌的身影在窗前晃动起来。   那个黑影缓缓地俯下身子,轻轻含住了在床上熟睡的人凉冰柔软的耳垂。   正巧,赶在黎明前。 第9章 他不是抄的你的吗?!   第二天江宜起得很早,刚从床上爬起来,脑子就像被粉刷匠粉刷了一遍似的一片空白,昨天晚上他怎么上床怎么入睡之类的一概全忘了。   好在一夜无梦,他睡得很舒服,昨夜郁结于心的一些事情也淡了很多。   洗漱完简单用了早餐,他便跟李姨道别。   李姨正在收拾盘子,听到江宜要走,便问为什么不等其他两个人。   江宜跟李姨解释说,还有作业没写完想早点去补。   一连两天全是晴天,路上的雪早就化得差不多了,成了一滩滩和着黑色汽油的雪泥,被清雪的铲子铲倒了人行道上,江宜看了眼没穿过几次的新鞋,增了些愁绪,一路跟袋鼠似的一步一跳,终于蹦跶到了公交站点。   这个点等公交的人很少,大部分是高中生,在零星的几个穿着校服的人里,江宜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韩梓林穿着粉色的面包服也在等公交,她的手里提着一袋早点,因为没带手套,寒风把她五根青葱似的手指吹得通红。   小姑娘长得小巧,圆脸大眼,皮肤生嫩,是班里男生喜欢的那一款,尤其是看到她手里捎的早点,知道这是为谁准备的时候,江宜莫名被刺了一下,但还是硬生生挪开了目光,选择了无视。   没想到他上车之后,那么多空位,韩梓林偏偏选择坐在了他的旁边,他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接着便听见韩梓林叫自己的名字,他只好无奈地转头问:“怎么了?”   韩梓林有些别扭地从怀里拿出早餐,红着脸哼哼唧唧地说:“这是给陈熠池买的,你……你能不能帮我带给他……”   江宜心里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去。   韩梓林展露出甜甜的笑颜:“谢谢你。”   江宜回了声不谢   他进教室的时候,边边角角只零散着坐着几个人,连北斗七星都凑不齐,因为学校规定教室里人数超过一半才能开空调,所以现在的教室经过一夜的呼啸的北风,像个巨大的冰窖。   又冷又静,打个喷嚏还有回声。   江宜没敢脱羽绒服,只拉开了外面的拉链,露出里面的校服显得他不那么臃肿,接着他从书包里抽出来昨天晚上没听懂的物理试卷平铺在桌面上,开始逐字逐句的钻研起来。   开始畅通无阻,解到了一半过程就弄不清了,像一根毛线前后都捋清了,可偏偏中间系了个死结,死也解不开。   这个时候,大部队逐渐抵达教室,开始了呜呜泱泱地说话声,他有些烦躁的撂下笔,心无旁骛地学习时间到此结束。   冻得发僵的手习惯性地往桌洞里掏了一下,碰到了那袋热乎喷香的早餐,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心一横把早餐塞进陈熠池桌洞里。   半秒钟不到,那份来回转移阵地的早餐又重新回到了他手里。   正在他焦头烂额地想办法如何处理这份早餐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干什么呢?”   江宜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像是偷窃被抓包了似的,羞愤难耐,他想也没想头也不回直接把手里的早餐递过去。   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修齐的指甲刚触到早餐袋,江宜来了句:“韩梓林让我带给你的。”   没想到话音未落,那只手没有丝毫犹豫撤了回去,江宜还没发应过来就撒了手,早餐毫无预料地掉在了地上。   江宜:“……”   “我吃过了。”陈熠池把肩上的书包往桌面随意一放,金属拉链碰到桌子发出啪嗒一声响,“以后不要私自给我收什么东西。”   江宜默默把掉在地上的早餐拾起来,让旁边的人传给了韩梓林,对上女生诧异而失落的目光他无奈耸了耸肩,继续若无其事的样子埋头啃题。   在抬起头时,被雪洗过的阳光给他头发边铎上一层金色的光闪,江宜揉了揉发痒的眼睛,眼尾很快染上一层胭脂色。   他伸了个懒腰,背靠空调吹出来的暖风轻轻拂着他发烫的脸颊,此时的他像只过冬刚苏醒的毛茸茸,有些懵懂的笨拙和散漫。   好像不去刻意关注些什么,心情真的会便明媚起来,整个人像是落在了棉花堆里,从未有过的放松和享受。   可是没让他舒服多会儿,前两节课连堂考化学的消息就传开了,刚打下早自习的铃,化学课代表就捧着三大摞试卷兴冲冲地走上讲堂,掐了个粉笔头在黑板正中央潇洒一挥,划定了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接着就开始发卷。   江宜双手合十放在头顶祈祷千万不要出有机题,试卷传到手他打眼一看,定格成了一张黑白照片。   根本没有除了有机以外的题,而且后面的有机推断大题他根本没有见过。   课代表拿着试卷站在讲台上咳嗽了几声,补充道:“这是今年各省的高考模拟题,新鲜出炉,老师说及格就挺好的了,千万别紧张。”   班里唏嘘一片。   课代表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又假正经道:“今天化学老师临时有事,所以我来监考。”说完搬了凳子去讲台上中规中矩地坐着去了,接着装模作样地扔了第一排的人一粉笔头,“快写。”   前几道题出的很基础,江宜打一眼就快速过了,等到了第六道选择题,他就犯了糊涂,基本上是做一道蒙一道,到了后面的大题,他已经摆烂全蒙了。   这真不是江宜不学,是他那颗低等碳基生物的大脑实在转不过来弯,谁能想象那些抽象的平面图,这边看一个形状,那边看一个形状,长了个二维脑子让他做三维题。   临收卷半个小时,教室开始明显的骚动起来。   最吸眼球的就是江宜那一撮,他看见隔了一条罅隙过道的王润康,那颗头都快抻掉了,好不容易等他抬头,王润康拼命地指着他手里的卷子。   江宜:“?”那家伙好像对他很有信心的亚子。   接过下一秒王润康指完自己的试卷又指了指旁边的那个人。   江宜:“……”   他将手舞足蹈地跟个类人猿似的王润康当成了一团空气,像是没长心似的移开了目光,然后……看到了更难以置信的一幕。   王月玥在头顶举着一张肩膀宽的白纸,上面写着一排题号,不停挥动着。   江宜心惊肉跳地低头,假装没看见,他往旁边瞥了一眼。   只见某位大神已经把试卷叠起来放在桌角,耳朵里塞了一个白色的蓝牙耳机,单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江宜:“……”   江宜正在安静地怀疑人生,讲台上突然传来声音:“有些同学,追星太狂热了,你在把那张牌上挂串灯,等着江宜开演唱会你在底下挥个够。”   正义之师的课代表刚呵斥了王月玥之后,自己在上面比了13 的手势,然后朝江宜抛了个媚眼。   江宜内心彻底崩溃:“有的时候考个试也挺想报警是怎么回事?”   他低头看着自己填的满满当当却几乎都是绉上去的试卷,陷入了沉思。   没沉思出个所以然来,前面的于加一突然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眼皮子底下抽走了那张试卷。   江宜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这就有点过分了……叭。   转眼间,他那张单薄弱小、可怜无助的试卷像投入了大海的怀抱,随着巨浪翻腾,从东南角一直传到了西北角。   直到铃声响了,课代表直接收了他的卷子,他没再见过那张烂卷一面。   他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罪魁祸首。   陈熠池好像真睡着了,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眉心竖着很浅的一道细纹,直到铃声最后一秒,他才不情愿地睁眼,眼白里有明显的红血丝,像是昨夜没休息好,充溢着倦怠和慵懒。   两堂课结束就是大课间,大家都摩拳擦掌往外冲,陈熠池摘下耳机收好后也起身往外走。   江宜却突然站起来拦住了他的去路,陈熠池顿住脚步,低头挑了挑眉:“怎么了?”   江宜吭哧了半天,终于开口央求:“下一次考试,我们换个座位……”   陈熠池疑惑:“换个座位?”   江宜伸手在他肩膀上蹭了几下:“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沾沾学霸的灵气。”说完接着就溜了。   陈熠池看了看旁边幸灾乐祸的围观群众,好像明白了什么,他随便抽了一张江宜的演算纸扫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挑:“五道题错了四道,有什么好看的?”   吃瓜群众:“……?”他不是抄的你的吗?!   课间跑操江宜因为胃炎刚好,不能跑得太快,很自觉的站到队伍末尾,又因为他这一排多了一个舒青然,他跟陈熠池并排在一起了。   他们班离楼梯口近,男生在前面给女生开路,即使在五楼下得也很顺利,站好队时还有几个班的人都没来齐。   老袁背着手在队伍里视察,每走一步脸色就暗一分,走到队的正中间脸色黑如锅底,忍无可忍:“你们的小本子呢,一群群的,长了点脑子全被狗啃了。”   小本子就是老袁强制要求地平日里专门记一些易错知识点或者错题的本子,大小不能超过手掌,可以随时携带,利用碎片化时间去巩固知识盲区。   被老袁一声吼,班里稀稀拉拉几个人从兜里拿出来,但大部分还有低着头茫然的左顾右盼,想临时找人分享。   江宜也带了,但是本子上是他随便乱写的玩意,他自己都看不懂,就单纯做个样子,应付应付检查。   余光里他看到陈熠池手里是空的,虽然陈熠池带不带都没事,但他想了想还是捣了下旁边的胳膊。   “看嘛?”   陈熠池低头扫了一眼他的小本子,没说话。   江宜耷隆下脑袋:“好叭。”   “咳咳,江哥,我看、我看!”王润康压着声音朝他隔空传话。   江宜一提要给别人看自己的东西就有了杯弓蛇影的感觉,条件反射地瞅了他一眼:“滚蛋。”   王月玥跟舒青然用了一个,于加一把自己的小本本塞给了韩梓林,他咬了咬牙,把目光强行拉回来,心想他今天已经破了好几次戒,所以他现在要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井水不犯河水……正下着决心,突然耳朵里被塞了个小东西,他用手去摸,触到冰凉的外壳时愣住了。   陈熠池把自己的一只耳机塞给了他,耳机上还残留着他的余温,里面播放的是……英语听力?   “听得懂吗?”陈熠池低声问。   江宜把耳机往里面塞紧了些,木讷地点点头。   耳机里的男女生交错进行,清晰的英语对话在他脑海里却雁过无痕,他晃了晃脑袋问陈熠池:“你带耳机,是在听英语听力?”   陈熠池从远处收回视线:“有时候也听别的。”   江宜思考一会儿问:“那化学考试的时候你是听英语听力睡着的?”   陈熠池眸色微沉,犹豫了一秒钟:“嗯。”   江宜道:“这个法子挺好,晚上回去试试。”   操场上的人群越来越密,却渐渐井然有序起来,一行一列排的笔直,加上清一色的灰白校服,像大片的天鹅停泊在湖泊。   体育老师含着哨子阔步走向操场中间,马上就要开跑了,江宜收好小本子,把那截“天鹅细颈”往竖起的衣领里缩了缩,过分单薄的蝴蝶骨即使在厚棉衣的覆盖下依然清晰可见。   没有羽绒服的加持,冬天的风刀割在他的颈侧,又顺势钻入衣服的缝隙,整个人从骨骼开始发颤,连一根头发丝都冻焉了。   耳机里一男一女的对话结束,现在读的是他早上刚背过的英文单词,一想到他跟陈熠池听得是同时播放的音节,他的呼吸就有些乱,而那些熟悉的字母变成了一个个小蝌蚪,指尖稍碰到水面就嗖一下不见了踪影。   突然他听到旁边人低沉的声音擦过耳边:“早上为什么自己走?”   江宜愣了愣,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没想到陈熠池会问这个问题,以前他们也是各走各的,只是大雪封路,他才暂时坐陈熠池的车上下学。   他以为今天算是回归正轨了。   陈熠池见他不说话,转而又问:“今晚要打车?”   “不。”江宜连忙摇头,被冷风吹得泛红的眼睛往上微挑。   对上陈熠池垂下沉郁目光那一霎那,他蜷了下舌头。   不打车,晚上不能坐公交,那就只能跟他一起坐车回去。   拉着他们两个人的那条线好像突然之间有了弹性,离得太远,自动复原。 第10章 我们一起盖着就不冷了   高三的时光,像调皮的精灵,从你眼前大摇大摆的走过去,朝你翻白眼吐舌头,可是一伸手去揪它的小帽子,它就一脚底溜烟跑的没了影。   日子过的平淡,却很充实。   有的时候,江宜做题做昏了头,再抬起眼,就能看见旁边那张笼罩在不同角度阳光下的侧脸,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整个人都漂浮在云端,舒缓地来回摇晃,什么疲乏都没有了,嘴里含了一口棉花糖,慢慢融化成糖沙,最后甜味全流进了心尖,醇香浓稠。   自从上次陈熠池默许了他可以跟自己一起乘车之后,他开始不再那么谨小慎微,好像从陈熠池那里要了一份特权,而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享有者。   他在陈熠池解题的时候摇他的笔头,闭眼小憩的时候揪出来一根羽绒服的羽毛轻轻划着他的眼皮,陈熠池忍无可忍便会冷声轻叱:“江宜!”   江宜眼皮往下一耷隆,委屈的说:“对不起。”   前面于加一坐不住,回头乐呵道:“陈哥,别老是那么凶,快哄哄你滴小娇妻呗。”   虽然那三字被于加一含糊过去了,但江宜还是腾得绷直了腰板,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狠狠捏住于加一的后颈,摇的人吐舌头直喊救命。   等他怯生生地用余光瞄了陈熠池一眼时,发现他眼角含着一点清浅的笑,像月光一样柔和,但他看第二眼的时候那泄露一点的温情就不见了,他甚至怀疑自己被气眼花了。   总之,不管有什么小插曲,江宜的心情像爬了一段陡坡,而此时的他站在了最高点。   但非要说他什么时候不那么愉快的,那就是每天早饭的时候,柳湘会早起跟他们一起用饭。   他不明白,柳湘没有什么事,公司也不忙,为什么每天都起的那么早,像是故意卡着点跟他们一起用饭似的。   跟吃宵夜的氛围截然不同,那时候柳湘已经睡了,是李姨在旁边照拂他们,三个人围着一方小桌子,江宜总是说个不停,舒青然也不顾大小姐的矜持,从开始的腼腆到最后肆无忌惮的发笑,而陈熠池就坐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们说的话。   三个人性格迥异,待在一起却毫无违和感。   这天早饭的时候,江宜在小口尝试着喝米粥,添了一勺糖觉得不够,又添了一勺,舒青然不忍直视叮嘱道:“别加了,小心牙就坏掉了。”   江宜不服:“这得看个人体质,有些人抽烟酗酒还能活得久,我吃糖牙也坏不了。”   一旁端着热水走来的陈熠池附和道:“对,小时候去医院见到牙医拿着牙钳也没哭,个人体质的原因。”   江宜:“……少爷,你就不能讲我点好事吗?”   他朝憋着笑到实在忍不住开始花枝乱颤的舒青然递了个警告的眼神,接着把自己做的三明治端到陈熠池面前,一板一眼地说:“少爷,这次我记住了,没放玉米,只放了芝士、培根和鸡蛋,对了还有一片生菜。”   舒青然艳羡道:“你准备的也太丰富了,什么时候我才能享受这种待遇呀。”   江宜无情拒绝:“这种待遇只有我家少爷才有。”   舒青然扼腕叹息:“那这么说我是无福消受了,你家少爷可真是有福气,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呀。”   在中国待了不到一个月,舒青然说话也有了那么点土生土长的味道。   江宜见她失望的样子,连忙改口:“你都没说你喜欢吃什么,我、我怎么给你做,万一、万一我做了你不喜欢呢?”   舒青然盯着江宜几秒钟,噗嗤笑了出来:“小傻子,我逗你呢。”   江宜气得直冒烟,一屁股坐在陈熠池旁边的凳子上,再也没跟舒青然说一句话,拿着筷子往嘴里塞饭,他怕嘴里闲不住要骂人。   这时柳湘已经穿戴整齐下楼了,即使在家里,她穿得也很正式,完全没有因为追求方便或者舒适随便披着一件睡衣,烫的金发挽着用夹子别在脑后,画着淡淡的妆容,气定神闲地走到桌前。   看到陈熠池面前摆的简单而且毫无营养的三明治时,她眉头微微皱起。   李姨察觉到了她的不悦,见她盯着那道三明治时明白了三分,于是小心试探地来到她面前恭谨询问:“太太,是今早的饭不合胃口吗?”   柳湘道:“高三时间紧,也就早饭能吃点好的,多给孩子们做点有营养的,三明治虽然省时间但太没营养了,以后尽量少做些吧。”   李姨朝刚要开口的江宜使了个眼色,而后低声道:“知道了太太,厨房里我准备了火腿鸡蛋饼,我这就去盛出来。”   柳湘抿直了嘴角,点点头。   看着忙活了一早上的李姨拘着身子跑去厨房,江宜的心像被一根针刺了一下,嘴里甜腻的粥也变得焦涩起来,含在嘴里怎么也咽不下。   他离陈熠池太近了,虽被挡住了大半边身子,但是在柳湘的灼灼目光下,他感觉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受着炙烤。   但好在柳湘很快移开了目光去体贴舒青然适不适应学校,课程能不能跟得上之类的事,目光变得慈祥温和起来,江宜才松了口气。   这位女主人在商界驰骋多年,单是坐在那里便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威势,仿若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一眼便能洞穿别人掩藏的心思。   即便她对江宜没有说过重话,但是江宜看过她责罚少年时陈熠池的情景,以后每一次见到她都会产生心理上的不适。   柳湘切了一小块牛排,吞咽下去,然后转头问陈熠池:“最近竞赛准备的怎么样了?”   听到竞赛两个字,江宜耳尖立刻竖了起来,手中夹肉饼的筷子停在嘴边不动了。   陈熠池从始至终没有动筷子,只淡淡地点头:“还行。”   柳湘放下刀叉:“什么叫还行?熠池,虽然我想让你出国读书,但是选择权还是在你的手上,你要是想留下来,必须拿到A大的保送名额,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也不能给你提供任何的帮助……”   “我知道。”陈熠池打断了她的话,眉头微微蹙起。。   气氛霎时间僵住了。   在柳湘隐忍怒意的注视下,他没碰桌子上的任何食物,拿了外套径直朝外走去。   江宜心里七上八下,尤其是听到了陈熠池要出国之后,整个人跟缺氧了似的,脑子发昏。顾不上柳湘盯他的目光,顺手抄起书包就跑出了玄   关。   “少爷。”他抓住陈熠池的手,迫使前面的人停住脚步。   借着浮于浓厚云层之中微薄的晨光,陈熠池看见他连外套都没拿,只穿着校服,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心里陡然生了一股无名火:“谁让你出来的?”   江宜没被吓到,顺势攀上他的整条胳膊,微微仰着头,认真又痴愣地问:“你不是说我们要一起走的吗?”   陈熠池烦躁地甩开他,投去的目光里满是嫌恶和不耐。   江宜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可能是天太冷了,他的喉间干涩,张了张嘴想喊人才蓦然发现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只能默默地跟在陈熠池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踩着他的脚印朝前走。   单薄的衣物抵御不了寒风侵蚀,在他接连打了三个喷嚏之后,前面的人住了脚步。   陈熠池脱下外套,薄明的光线临摹着他冷峻的侧颜,悄然无声地给他铎上一层浅淡的温和,他把外套直接掷到了江宜怀中,话音却要冷淡许多在,直接命令道:“穿上。”   江宜怔怔地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陈熠池扔给他的外套,不知所措地低头看看衣服又抬头看看扔给他衣服的人。   陈熠池不想解释过多,直接上手,把江宜两条柳条细的胳膊塞进外套的袖子里,然后跟蚕蛹似的把人裹起来,最后提上拉链。   “不、不用的……”江宜反应过来道,“少爷你穿吧,我不冷。”   陈熠池甩给他一记眼刀,江宜立刻噤了声。   外套里全是陈熠池的体温,煦暖着江宜砰砰乱跳的心,连眼睛里也被熏蒸出雾气来。   他明白,他的少爷的好是润物细无声的好,即使他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也从来不会真的生他的气,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对他这么好的人了。   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太贪婪太不知餍足了,这么好的少爷,自己还在因为他的脾气不够温顺而暗戳戳地生闷气。   他明明知道他的少爷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从未有人能让他低下头,甚至是他的父母。   如果将来陈熠池真的听从家里的安排出国……他除了等,毫无办法。   江宜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却发现了陈熠池发顶沾上了一根白色的绒毛,在浓密的黑发间有些突兀,却毫无违和。   可能是眼神太灼热,陈熠池似有察觉的转身,正撞上踮着脚欲要伸手替他摘白毛毛的江宜。   男生胆怯而隐秘的心思突然被窥探,心乱了一瞬,朝后退去却被绿化带的隔栏绊住,朝后倒去。   陈熠池眼疾手快勾了一下他的腰,江宜才重新站稳。   陈熠池撤了手,那股温热却绕在掌心挥之不去,少年的腰细而坚韧,像一截劲竹,弯折有度。   他不由想起来几天前在卫生间上药的情景。   那里光线晦暗,只能看见一小截腰,莹润光洁像块羊脂玉。   想到这儿,他愣了一下,随后攥紧了五指。   旁边还有个提着公文包等车的中年男人,推着镜框一脸震惊地往这边瞧。   江宜也后知后觉地丢人,耳根红的厉害。   陈熠池五根手指抵在他的头顶,像转动操作杆似的把那颗脑袋转动了九十度。   “老实点,不然把你扔这儿。”虽然话中带着威胁的成分,但是陈熠池看到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时,还是怔了一下。   江宜眼角坠着晶莹的珠子,可怜又无助,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奶猫:“少爷,你要是出国了,在国外要好好的,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的。”   陈熠池被他说得心里发慌,忍无可忍:“江宜,别犯病了,谁要你等?”   江宜缄默着垂下眼睫。   是啊,陈熠池出了国,会跟很优秀的人一起做学术交流,会去看世界的山河辽阔,眼界更高,见识更广,说不定,往后他只能存在在他的回忆里,或者连回忆里也不配出现。   陈熠池不需要任何人等,也不需要为任何人驻足。   东方天空溟濛的云间探出了嫣红色的半个日头,公交车不紧不慢地摇晃到站点停靠下来。   公交车里零星坐着几个打着瞌睡学生,还有几个赶早市的中年妇女。江宜选在靠窗的位置上,还没坐稳,公交车就开走了。   他单手扶着身前的椅背,脱下了那件厚实暖和的大衣外套。   然后他把外套摊开,盖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大衣是加长款的,但是盖在两个小伙子身上明显见小,江宜不动声色地往陈熠池身边挪了挪,肩膀挨着肩膀。   他朝他的少爷笑了笑,解释道:“我们一起盖着,这样就不冷了。”   陈熠池没表态,只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清晨第一束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少年清纯的面容上,勾勒出清隽的眉眼,蓬松柔软的发丝每一根好像都发着金色的光。   他好像永远都无忧无虑,永远都笑脸盈盈,每一次看向自己眼底都掬了一捧月湖里的凌波。   他的世界比贝加尔湖里的湖水都要纯澈,比雪山松林间的冰晶还要洁净。   耳机里随即播放的是一首温柔治愈的轻音乐,好似溪水叮泠,清澈的微波抚摸过溪底的石子,发出明快温柔的节律,不是他的风格。   江宜闲着没事,总会在他mp3里偷偷下载些乱七八糟的歌,他睁一支眼闭一眼,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没有揭穿,那些歌也懒得删除,就一首一首攒了下去。   没过三分钟,陈熠池的肩头突然一重。   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一起盖的人,卷走了自己身上的大衣不说,还趴在自己肩头上睡得正香。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大衣替他往上拉了拉。   这哪里是天真烂漫,分明脑子里都在冒着傻泡。   不过,这样也挺好。 第11章 不用麻烦   周五晚上,宛城要在泉风广场举办一次大型规模的音乐节。   听外界传言,举办方斥巨资请了一位神秘的明星大咖压轴,消息一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得了一中各大论坛的头条。   高一高二拿着黄牛票激动地拍桌,高三拿着原价票踌躇不前。   王润康在班里最早知道的消息,他亲戚是内场的设计人员,给他开了后门。王润康现在手上屯了几张票,哆哆嗦嗦了一节课不敢拿出来,等中午去食堂打饭,他才掏出兜里那几张皱皱巴巴的票展平,在熙攘人群里一眼锁定了目标人物。   “江宜,周五音乐节知道不?”他打了一盆饭,把筷子插进米饭里扒拉了两口,一边嚼着米饭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嗯?什么?”江宜正用水杯给舒青然和王月玥两位女士站位,没听清王润康的话,也没太在意,毕竟混的熟了。   王润康撑大了两眼,用震惊一万年的表情看着江宜:“不是吧,你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准备得道升仙去了?周五音乐节你没听说过?”   江宜被他弄得也有点紧张,听到音乐节心里松了口气,点头道:“听说过了。”   王润康还像把话题继续引下去的时候王月玥跟舒青然端着餐盘一前一后来了。   王月玥看见桌子上的水杯,面露喜色朝江宜眨了下眼:“呦,还挺贴心的。”   “那当然。”江宜露了一个你快夸我的表情,接着转头问王润康,“你刚说音乐节,怎么了?你想去吗?”   万润康埋头扒饭的动作一顿,暗暗瞥了旁边两人一眼,沉默不语。   王月玥却犀利地捕捉到了关键,她放下筷子问:“音乐节?你们谁要去音乐节?”   江宜摇了摇头:“我没太关注。”   舒青然道:“我倒是觉得这个音乐节海报封面挺吸引我的。”   王月玥叹着气道:“我也想去,但是有个前提,就是下次月考要进班级前五,不然我妈真得让我流浪街头了。”   舒青然道:“当个流浪歌手也挺好呀。”   王月玥做了个鬼脸:“是当乞丐。”   舒青然忍不住笑起来。   “呵,你以为你考进前五你就能去了?别做梦了。”王润康翻了个白眼。   王月玥:“……”她莫名被不怀好意地怼了,气得七窍生烟,刚要骂回去。突然一阵羡慕惊叹地声音从隔壁桌传来。   只见隔壁桌中间一个女生被周围四五个女生团团围住,右手有些艰难地高举着一张蓝色的票。   女生个子娇小,在如狼似虎的环伺之下小脸憋得通红。   “梓林,我看看,就看一眼!”   “不行……”韩梓林都快哭了。   其中一个女生撇撇嘴:“切,干嘛那么小气呀,你都有两张票了,给我们一张怎么了呀?还是你想跟陈熠池一起去?”   韩梓林的脸更红了:“没、没有!你别瞎猜!”   王润康得意洋洋地回头,朝王月玥挑了挑眉:“你有票吗?”   王月玥冷笑:“我没票难道你有票?”   王润康就不喜欢别人用轻蔑的语气跟他说话,气呼呼地道:“老子的票多的可以当一元纸币发了,但是一张也不给你。”   王月玥啧啧两声:“谁要你的垃圾?”   说着她从容不迫地从衣服兜里掏出两张票往桌上一拍,跟韩梓林的两张不同,这两张票是红色的,票面也更硬一些。   “青然,这张给你,咱俩必须去!”   舒青然接过,看了一眼惊道;“vip限量票?”   这场音乐节的普通票都一票难求,更何况是有专座有特殊服务的vip票,这种票的数量可以用个位数来计了,一般只能通过抽奖抽到的,中了一次就可以再都在被窝里发疯的程度。   这下王润康的脸色都黑了。   江宜总觉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但又不明原因,只能筷子粗的一头捣了捣王润康手背:“干嘛呀,跟小姑娘也攀比起来了?”   王润康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又吃了几口觉得没趣就收拾餐盘走人了。   周五没有晚自习,下午放了学,江宜没有立刻走,今天轮到了他值日,等班里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去厕所涮了拖把拖地。   窗外白云低垂,似在醇蓝的天空抹上一团诱人的奶油,大片彩色的阳光撒在一排排歪斜的课桌上,江宜站在讲台上,羽绒服被阳光关照到的一边暖和得像动物的皮毛。   在宛城的冬天这样明艳的黄昏并不常见,这是个好兆头。   他的目光很轻地落在教室的后面,像燕儿的尾羽扫过平静的水面,漾起微小的清波。   教室最后的一扇窗前,一人背光而立,右耳塞着耳机,单手拿着一本英文杂质,橘红色的光映在他的侧脸,柔和了雕塑般冷硬的线条,目光随着杂质页上的单词流转,仿佛上面的每一个字母都有了鲜活的生命。   江宜看到他整个人氤氲的光下,耀得人睁不开眼,越看心跳的越快,他抿了抿嘴,手无意识的蹭了一下自己的发烫的脸颊。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江宜的视野。   韩梓林背着粉色的书包,藏在背后的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票,忐忑地朝陈熠池的方向走过去,步子小而急。   她在女生里算中等个儿,但最多只能到陈熠池肩膀的位置,现在她有些羞怯的低着头,倒是跟陈熠池手里捧的那本英文杂质齐平。   陈熠池目光从杂志平移到韩梓林的发顶,微微皱了皱眉,用平常的语气问:“有事吗?”   江宜停下拖地的动作,在角落里偷偷竖起来耳朵。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偷听狂,但要他像个正常人一样拖地,他可能要想一天他们谈话的内容。   韩梓林秀眉紧紧皱着,脸臊的通红,万般纠结下终于拿出了被她捏的皱皱巴巴还洇上了汗渍的票。   “今晚音乐节我有两张票,我想、我想邀请你一起……”   陈熠池没听她讲完便打断道道:“抱歉,我还有别的事。”   语气很委婉,说得很果决。   江宜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嘴角微微勾起,心情莫名其妙开朗起来。每当他看见有女生怀着小秘密主动接近陈熠池,心里的弦都会绷紧,而被陈熠池面无表情的拒绝之后,脑子里就开始砰砰地放烟花,跟过大年似的。   有件事他不得不承认,他不喜欢其他人因为喜欢而靠近陈熠池……   他知道自己无耻卑鄙又自私,但是他又克制不住这种荒诞的念头。   这次拒绝已经在韩梓林意料之中,但没想到是被这样轻易的就拒绝了。她学习好长得好,被人捧的很高,但是面子却薄,得亏周围没有多少人,不然她羞的能当场哭出来。   江宜忽然冒出个想法,如果是他叫陈熠池一起去,陈熠池会不会答应?想法很美妙,但被一突如其来的巴掌给拍回去了。   江宜踉跄着往前栽了两步,拄着拖把杆才稳住身形。   “谁啊,闲的慌。”他边骂边回头,正对上王润康一脸的坏笑。   吓得他又连退了两步:“大白天撞鬼了。”   王润康啧道:“说什么呢!我看你在这儿偷懒偷了五分钟了,再不拖拿拖把都干了。”   江宜不知心虚还是怎的,色厉内荏道:“滚蛋,别妨碍我干活。”   王润康这个蛋确实滚了,滚得离他更近了:“今晚上有事不?”   江宜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王润康,从兜里掏出票:“没事儿,咱俩一起去音乐节耍呀!”   江宜:“……”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拖地。   王润康一个跨步挡在了他前头:“咱俩也算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了,行不,一句话的事。”   江宜道:“我还有事呢。”   王润康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工具,恍然大悟:“好咧,收到!”   他一把强过江宜手里的拖把,开始卖力地扫荡起来。   江宜还没反应来,就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你干嘛呀?”   王润康气喘吁吁道:“你还有什么活一块儿说了。”   江宜语塞,他疑惑道:“你为什么这么想去那个音乐节呀?”   王润康动作顿一瞬,咳嗽两声道:“高中太累了,就想去放松放松。”   “哦,”江宜虽应着,但以他对某个人的了解,这八成是在扯瞎话搪塞他,但是他没戳破,他问道“你有几张票啊?”   王润康想了想:“只多不少,怎么?你家里还有别的人想去?”   江宜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烦躁的抓了抓后脑勺妥协道:“好了,看在你帮你爸爸干值日的份儿上就答应你这一次。”   王润康双眼一亮:“多谢阿玛。”   “恶心死了。”江宜皱眉,偏头对上了陈熠池的视线。   韩梓林早就走了,陈熠池好像刚才无事发生一样,只是没再看手里的杂质,而是站在那里不知看了他多久。   江宜心里咯噔一下,对王润康道:“你帮我去把拖把涮了。”   王润康向他端端正正敬了个少先队员的礼:“得令!”   教室只剩下了两个人,江宜侧身穿过课桌之间形成的狭窄小道,肥大的羽绒服扫过课桌上露出的试卷页角,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   陈熠池眼睁睁地他差点被一个放在地面上的垃圾袋绊倒。   陈熠池伸出的手重新插进了口袋,江宜站稳后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然后当无事发生一般朝他走过去。   陈熠池淡淡道:“打扫完了吗?”   江宜一愣。   难道陈熠池放学留在这里是在等他打扫完一起回家吗?   江宜心口苹果汁般的酸甜涌上来,他轻轻点头:“嗯。”   陈熠池把他座位上的书包扔进他怀里,说道:“走吧。”   天知道这三个字对江宜有多大的吸引力,陈熠池居然对他说“走吧”!   “少爷。”江宜捏着书包肩带,从后面叫住了他。   陈熠池回头挑了挑眉:“还有事?”话音里并未露出任何不耐,眼眸深处似乎暗藏着隐隐的期待,可惜对方并未捕捉到。   江宜垂眸,不久之前的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到了嘴边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只能硬着头皮道:“今晚上,我跟王润康一起去音乐节,我们做的公交跟回家的公交不顺路,我就不跟你一起回去了。”   时间随着西沉的落日一点点流逝,江宜半张脸被照的通红。   陈熠池微微眯起眼道:“好好玩。”   江宜嘴角情不自禁弯起:“好啊……”   “下次月考退出前十别来我房间哭。”   江宜的笑僵在了脸上。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应该是初中的时候,他迷上了一款阻击游戏,天天通宵打关。那一次的期中他考的特别特别差,从半山腰瞬间跌至谷底的感觉,一点给他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晚上,他攥着被揉搓成一团废纸似的试卷敲开了陈熠池的房门,进去什么也不说就开始哭。   陈熠池没安慰他,而是在一旁静静地坐着,一脸平静地看着江宜把鼻涕和眼泪全抹在了自己新买的练习题上。   等江宜哭累了,他从手边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干净脸,把那张揉搓成狗屎的试卷平铺在学习桌上,从第一题开始一道一道地给他讲。   这段往事已经被江宜选择性遗忘了,因为太难堪了。   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陈熠池还记得。   不过从那次以后他很少掉出前十名,即便偶尔失误,也不会哭着跑到陈熠池房间里寻求安慰。   他长大了,而那种做法太幼稚。   刷完拖把归来的王润康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接着便闪现在教室门口。   有些意外陈熠池还没走,但依旧怀着一颗对学霸的敬畏之心打了个招呼:“池哥还没走?”   陈熠池微微点头。   “那个……”江宜还是没忍住,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陈熠池的袖口。   陈熠池投过去询问的目光,夕阳沉入他的眼眸,里面倒映着一个面露纠结的小人,此刻比碎冰还要冷的眸子居然染上了几分暖意。   江宜心尖颤了颤,连忙移开视线,脑子乱成了一团麻线,说出的话也跟心中所想背道而驰:“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晚上我买了给你送过去。”   “不用麻烦。”陈熠池抿直唇角,跟往常一样沉默地出了教室。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只有收藏我才有更文的动力,动动你们灵活的小手指 第12章 最冷的是独自守夜的人   太阳一落山,没了阳光的温养,冬天真正的严寒便肆无忌惮地席卷了天地。   “靠,冻死老子了,”王润康哆哆嗦嗦直打颤,“江宜,咱们快点走,进场子里面就好了。”   江宜不敢说话,只能紧闭着嘴,使劲点了点头。   到了泉风广场,到处都是闪烁不停的灯牌和绚烂夺目的灯火秀,一排排香味醇浓的小吃摊让人不停咽口水。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一个人先排队,另一个人帮买饭。   排队买单的时候,江宜遇见了在摊前点烧烤的舒青然和王月玥。   三个人碰了头,商量着一块儿进去。   没多久孜然味儿鱿鱼熟了。   刚炸出来的鱿鱼,香味儿勾的他魂都没了,只能遵循本性大义灭亲,先填饱了肚子又去找苦守寒窑的“王宝钏”。   一条长龙蜿蜒曲折,足足排了几十米,江宜从队尾往前一直走,眼睛一眨不眨,生怕一不留神就认错了人。   找了十多分钟还是不见人影,江宜心突突的跳,纸袋里包的鱿鱼凉了,他背上倒是急出了不少汗。   这在这时,王月玥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隔着不近的距离传入他耳朵。   “呦呦呦,怎么缩别人脚底下了,王润康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呀!”说完王月玥战术性的嗤笑了一声。   这位女士的大嗓门成功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隔着一层浓重的夜色,也蹲在地上的王润康脸色肉眼可见变成酡红。   “王月玥,你有病吧,你一下午加一晚上不吃不喝占风口试试?”王润康气势汹汹,几乎要弹跳起来。   江宜对这俩人算是彻底无话可说了。他感觉自己已经身心疲倦了,劝完这个劝那个,到最后该怎么闹还怎么闹。   他拿着两根小臂长的鱿鱼,抵在王润康嘴边,没好气地说:“你们两人行了哈,别一天到晚吵个没完。”   王润康见美食来了气顿时消了一半,顺势咬住鱿鱼尾巴,撕下一块大口嚼起来,吃得有滋有味。   舒青然借机说道:“我们有两张vip票,一张票可以带两个人进去,到时候咱们四个安排一下,一带一。”   “还有这种好事?”他话是对舒青然说的,却朝王月玥那边挑了挑眉,像是不信的样子。   舒青然刚要说这是王月玥的主意,话到一半就被捂住了口。   江宜也觉得王润康有些斤斤计较,不悦道:“那你自个儿留着喝北风吧,我们先进去暖和了。”   润康被鱿鱼噎的无话可说,连着咳嗽了几声。   王月玥讥讽道:“您老没事儿吧。”   江宜瞪了她一眼:“你也闭嘴。”   蓝墨色的夜空几颗星子悬垂,像钻石耳饰般闪烁明亮。风吹动了云纱,转而又掩住了那微小的光芒,朦胧神秘。   曼妙的歌曲从遥远地方传来,江宜半躺在柔软的座椅上,头顶空调的暖风扫过他每一寸皮肤,舒服惬意。   不知多少歌手登台演唱,舞台灯光彩炫目,全场的气氛烘托的越发火热。   江宜有些懂了生活在西北荒原的人,寒冷的夜里只要给他们点燃一团篝火,他们就能围着火焰舞动欢雀,手牵着手,面容沧桑却洋溢着幸福的笑。   最冷的应该是独自守夜的人。   不管他所在的屋子里炉火烧得有多么旺盛,抬头只看得见浓稠的黑夜,连辰星的微光都未曾眷顾道他。   江宜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陈熠池离开的背影,像一根针扎进他的心口,他后悔放学的时候没有跟陈熠池说出想要他陪自己一起去音乐节的话,就算跟韩梓林一样被干脆拒绝他也认了。   如果陈熠池跟他一起来了会怎么样呢?   他会好好的听音乐还是觉得太无聊在闭目养神?   江宜在脑海里勾勒出陈熠池在身边正襟危坐的样子,冷冰冰的脸被舞台灯光照的五彩斑斓,他莫名想笑,嘴角弯起一点弧度,没多久又压了下去。   还是不要过来的好,因为尘世的喧嚣跟陈熠池一点也不搭,江宜无法想象他能坐在座位上忍受着震耳的音乐和吵闹的杂音坚持几个小时。   一场精彩绝伦的孔雀舞谢幕,舞台空了很久,观众也逐渐烦躁起来,交头接耳地在小声议论,可是由于人数庞大,嘁喳声汇聚在一起也变得哄闹起来,此刻整个厅馆像一个巨大的蒸笼,上面的盖子早已经压不住里面不停生成的白色蒸气,好似下一刻就要破开束缚喷薄而出。   就在这时,女主持人现身舞台,她举着话筒略显歉意地说道:“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下面就到了我们音乐节的最后一环,也是最令人激动和期待的一环,神秘巨星的真面目马上将要揭晓!”   下面尖叫和呐喊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一束纯白灯光落下,点亮中央的一方舞台,笼罩在一个手抱大提琴的男人身上。   男人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头发是纯黑色,光线像纯洁的精灵绕着他飞舞转动。   他出现的那瞬间全场安静了。   “是杨楠!”台下有人喊出来,全场才敢确认似的跟着疯喊起来。   杨楠,华语乐坛知名男歌手,年少成名,凭一首《黑色的葬礼》风靡一时,后来他毅然决然决定放弃国内前无古人的资源,转去国外进修,无数粉丝听到消息后跪地恸哭,一时的新鲜过了,网上关于他的消息也越来越少。   他毫无预兆的回国,别说普通看客了,就算他的粉丝也不敢贸然相认。   杨楠坐在椅子上,后背笔直,双腿自然岔开,好像岁月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痕迹,归来仍少年的感觉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江宜不太关注乐坛的事,只是单纯听过几首杨楠的歌,还算不错,至今还在陈熠池那mp3里雪藏。   王月玥已经激动的快要晕过去了,王润康表情古怪,一副郁闷又不屑的样子。   杨楠让台下粉丝安静下来,他调整了前面的话筒,清了清嗓子。   “好久不见。”   台下有人哭了。   江宜看见舒青然眼里闪过泪光,他不确定又瞥了几眼,舒青然察觉转过头朝他抿唇一笑,但眼圈明显的红了。   江宜实在是体会不到女生追星的感觉,但选择了尊重,他没再刻意关注其他人,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舞台上。   杨楠道:“对于我突然的回国大家不必感到惊奇或者抱有太大的期待,这次回国是因为我受到了一个朋友的委托,回国替他完成一个未完的心愿,完成之后我就会离开,所以我在国内不会呆太久。”   “刚才因为设备的问题,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先在这里对大家说声抱歉。我今天带来的这首歌需要弹唱,我选择用的是大提琴,大家可能会疑惑,我是演奏小提琴出道的,为什么突然改奏乐器,其实也是因为他的那位朋友。他说小提琴的声音像天上的辰星,每弹一个音节,一颗星星就会点亮,大提琴如同初升皎月,音浪像缠绵的月光,如梦似幻。”   “今天,由我代替他,用大提琴在这个舞台演奏一曲,弹给月亮听。”   台下一片哗然。   杨楠说得很隐晦,从他透露出的信息来看他是替一个朋友回国演唱,至于原因被他具象化了,听的人云里雾里。   江宜头脑没有发热,他在心里仔细品咋了一番话,觉得挺有意思的。   众所周知,夜空可以有无数颗星星,但是只有一轮月亮,独一无二的月亮,也就是说台下听客千千万,而那首曲子是弹给一个人听的。   那么下面那位小姐是这位幸运儿呢?值得他的那位朋友即使遥隔大洋彼岸也念念不忘,以曲为信,寄曲思人。   台上的一束灯光凝聚成海洋的蓝色,淡淡的黄色光斑环绕杨楠旋转,似夜幕之下的流光萤火。   比起先前火爆带劲的舞台效果,大家灼烧的心情平复下来,听着舒缓伤感的前奏竟有些让人潸然泪下。   动情的歌声同流淌的大提琴声缠绕交融,难舍难分。   周围很多人都哭了,但他意识到这哭声是舒青然的时候还是微微感到诧异。   舒青然是他见过的最守规矩,自制力最好的女生,怎么会在公共场合哭成这个样子?跟其他沉醉歌声和氛围中而流泪的人不同,舒青然就像个青涩单纯的小姑娘看了白雪公主的故事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江宜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舒青然一定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哭的样子。   他跟王月玥以家里有事为由先走一步,王月玥哪有闲工夫管他,点头让他一路小心,然后就扑在舞台上那颗耀眼的星星上了。   “我们先出去。”江宜用身体挡住了舒青然,跟她悄悄的说。   舒青然闭上眼,微微点头。   广场的人仍旧密集,想来一睹庐山真面目的大有人在。江宜拉着舒青然的胳膊在人群中穿梭,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不过在一片松林旁,比较偏僻,广场的灯光照不到。   一棵松树底下有几块凸起的石头,江宜摘下围巾铺在粘满松针的一块石头上让舒青然坐下。   他不问,舒青然也不开口。   “太冷了。”舒青然忽然开口。   江宜嗯了一声,说:“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   舒青然却摇了摇头:“我在伦敦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冷。”   江宜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因为他没出过国,更不知道伦敦的冬天是什么样子。   舒青然似乎也没等他的回答,自顾自道:“有她的冬天……一点也不冷。”   他?   江宜摸不着头脑,但见女孩儿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又有些于心不忍,无法言明的事藏在心里真的太难受了,再坚强的人也会痛苦无助的时候。   他缓缓蹲下身,替她挡住了部分侵袭的寒风,语气轻缓:“你想说什么,跟我说吧,我这个人记忆力不太好,今晚你跟我说的,睡一觉我可能就忘了。”   舒青然低头怔愣了一会儿。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涌出,打湿了风干的脸颊,从密集的泪痕上碾压过去。   “江宜,我不想回国……我真的太想他了。”她的声音像秋天树枝梢头上最后一片黄叶,被风一吹就破碎了,“妈妈去世之后我就出国了,在国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只能不断去做一些事情去填补自己空白的生活,让自己忙起来,一刻也不停的往前赶,感受到我还活着的价值。”   “我以为我一生会这样平淡毫无波澜的度过一生,直到两年前我休息日去图书馆还书,遇到了一场校园霸凌,那些外国人把他的头按进水池里,不断用皮鞋踢他,朝他吐口水,骂着难以入耳的脏话,我及时报了警救了他,他为了感谢我,拿身上仅有的二十美元请我吃了顿饭。后来我们两个人就渐渐熟了起来,我知道他是艺术学院的,他爸爸欠了巨债,讨债的人几次三番去他家闹事,他爸差点被打死,他们家在国内活不下去了,他才带着他的妈妈和奶奶一起躲到了国外,他每天打工赚钱,不仅要交学费还要养家,每次我看到他打凌晨的工回到家换上干净的衬衫,送给他妈妈他特意挑选的花束,逗她开心,相比之下我虽然没了妈妈但是我没吃过一点生活的苦,我又有什么资格对生活如此颓丧,一天天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消磨日子呢?”   “我借慈善公益会的名义给了他家一笔钱,后来他知道了这件事把钱全都退还了回来,说他能自己养活自己,而且生活的很好,如果突然来了一笔横财,他怕自己会走上他父亲一样的道路。”   “我们就以比朋友还要亲密一点的关系过了三个月,到了圣诞节那晚,他把我约了出来,给我买了圣诞礼物跟我表了白,他说虽然现在他并不富裕,可是等他大学毕业会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他什么苦都能吃但不会让我吃一点苦,他当时不知道我的身份和家庭,他只以为我只是生活比较富裕一些,他只要再努努力,过几年能赚到钱买车买房,如果我们还没分开的话就带我回国结婚。”   说到这儿舒青然再也忍不住,哽咽起来:“是我的错,是我骗了他,如果当初我向他坦白一切,他说不定会知难而退,可是江宜,我真的喜欢他,他是妈妈去世之后唯一懂我的人,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值得我们去做去尝试,跟他在一起我觉得的很舒服,即使什么也不做,就坐在公园的休闲椅上看一下午的风景也是那么美好。”   “我能感受到,他也在因为我而改变,我们两个人明明都在便好,一切看起来都走在向正轨,可是不知道是谁向我的爸爸举报了我们两个人,我至今都还记得我爸爸拿着我跟他亲密的照片质问我,借我的名义把他叫来然后当面撕碎那些照片,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故事讲完了,刮来的风中掺杂着雪松的味道,江宜从兜里掏出一块糖递到舒青然面前,温声道:“吃糖吗?”   -   回去的路上,舒青然已经恢复到最初的样子,端庄文雅,跟人说话时会浅浅的笑一下,如果不是发红的眼角,江宜还以为刚才是一场梦。   他倒是更愿意刚才是一场梦。   因为他觉得如果换做是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笑了。   他们路过一个卖章鱼小丸子的摊,诱人的香气成功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同学,要份章鱼小丸子吗?”摊主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   江宜要了一份蟹黄肉松的,是陈熠池喜欢的口味。   以前逛小吃街,都是他大吃特吃,陈熠池很讨厌烧烤的油腻,而且他觉得路摊的东西也不卫生,只有江宜用牙签挑起来的章鱼小丸子他会咬几口。   “我也要一份。”舒青然说。   “好咧。”老板娘开始忙活起来。   江宜没想到舒青然还有心情吃小吃,本来担心她陷入往事走不出来,这次真被她自我排解的能力给惊到了。   舒青然朝他浅笑道:“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肚子饿了。”   江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还是这个样子比较好。”   舒青然疑惑问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   江宜道:“你第一天去少爷家,我觉得你就像一个大家族端庄规矩的小姐,连走路都像设计好的,说实话,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特能装。”   舒青然道:“你说的没错。我是挺能装的,这点我有自知之明,但是装得再像也会累,不是吗?”   江宜点头认可:“而且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装不了的。”   回去之后,偌大的别墅早已熄了灯火,黑灯瞎火看不清楚路。   江宜找了个手电筒,已经快没电了,两人就借着微薄的光悄悄上了二楼。   舒青然跟江宜道了晚安,便回了自己的卧室。   江宜摸了摸捂在怀里的小丸子,又看了看面前紧闭的门,一时间下不了决定,索性就先回自己房间换下衣服。   打开卧室门,按下灯,屋里瞬间亮堂起来,江宜却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他的书桌上趴着一个人。   后背随均匀的呼吸上下起伏,黑色的针织毛衣在没开空调的屋里显得过分单薄了。   江宜迟疑地走过去,踩着木质的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最后他跪在书桌前,伸手探了探陈熠池的额头。   是温的。   只不过他的指尖太冰了,冰的陈熠池不悦皱了皱眉,紧接着便睁开了眼。   看见江宜,他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   江宜没看见他的一丝异样。   他心大的或许只担心他的少爷着没着凉。   江宜低头在衣服里掏东西,一边故作神秘:“少爷,我回来了,你猜猜今晚我给你带什么了?”   陈熠池没说话。   江宜拿出还算热乎的章鱼小丸子捧到他跟前,小心地打开纸盒,期盼道:“少爷,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还有热气呢,你快点尝尝。”   陈熠池垂下目光瞥了眼,没动。   江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少爷?”   陈熠池拂开他的手,淡淡地说道:“你记错了。”   说完起身,拉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江宜钉在原地,直到那扇门重新关好,睫毛才轻轻颤了颤。   陈熠池回到卧室,把门关紧,疲倦的躺在床上,手背搭上额头。   他只是想去那个房间待一会儿,没想到会睡着,他不知道江宜会怎么想,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忽然有只手蹭上他的脸,陈熠池条件发射的抓住,凉气侵蚀手心,他才察觉到江宜的存在。   他咬了咬牙:“谁让你进来的?”   江宜却没走,反而在陈熠池松手那一刻,两只手反握住那只温暖的大手。   “少爷,你到底怎么了?”他的声音发涩,“你要是难受一定要跟我说好不好,要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我一定改,或者你碰到了什么事,我也会帮你的,你不要一句话不说就走。”   陈熠池心更乱了,手从江宜两手间扯出来,下一秒在江宜毫无防备下捏住了他的下颌,把人拽到自己面前。   江宜下盘不稳,整个人朝前扑过去,胳膊撑在床上,半个身子不偏不倚压上了陈熠池胸膛,姿势说不上来的古怪,但没人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闭嘴。”陈熠池附在他耳边声音低沉,满是警告意味。   江宜心快跳出嗓子眼了,忙不迭之的点头,想的却全是陈熠池炽热滚烫的呼吸扫荡过他的脖颈。   他们贴的很近,是很少有过的亲密距离。   陈熠池斜睨着他,只见怀里的人耳根红成一片,柔软的耳垂像诱人的果实,叫人忍不住想含住吸吮、蹂躏。   一切都在往失控的方向去走。   他闭上眼,对自己的想法似乎厌恶到了极点。   陈熠池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淡香,用在江宜身上便是迷香,叫他头脑昏沉,正在他沉溺其中不知今夕何夕之时,陈熠池哑声问:“趴在我身上很舒服?”   江宜不假思索的点头,倏然一顿,紧接着拼命摇头,从陈熠池身上蹦下来,往后退了几步,无处安放的手扯着衣服下摆:“少爷你早点睡,我、我先出去了。”   房门关好的瞬间,空气陷入一如既往沉静那些暧昧与躁动似乎都不曾存在。   陈熠池从床上坐起来,等了十几分钟未有减缓,他又拿出竞赛题快速刷了几道,最后一笔在结果处点上了一个黑点。   然后扔了笔,收拾了衣物打开浴室的门。   【作者有话说】   点点收藏有必要,每一个收藏都是作者我更新的动力 第13章 能不能别丢下我一人   十一月转眼过半。   英语老师临下课提了一嘴月考的事,底下一片怨声载道。   紧接着语文课代表通知最后一节自习课,学校统一要求放一部爱国片,高三三班像一群被奴役半生的奴隶终得解放,一改先前的颓靡,疯狂欢呼起来。   班长几次镇压都没镇住,最后不得已加入了这场全民欢腾的庆典。   这天,大家上课效率奇高,各科老师招架不住他们的热情。   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关了灯,紧闭前后门,影院的氛围感瞬间提升,暗沉的夜晚唯一的光源便是前面的大屏幕。   江宜把桌面上的课本资料清干净,一丢小纸片也没留,长舒口气上半身软趴趴的在桌子上,等待着电影开场。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的心霎时揪起来,原是隔壁班U盘坏了,来讨资源的,大家伙儿才松了口气,笑着骂了几句。   江宜趁这个功夫从书包侧袋里抓了把糖,整暇以待,却被人捣了捣胳膊。   江宜啧了声,转头瞪了王润康一眼:“干什么?”   王润康压低声道:“我能跟你换个座位吗?”   电影开始了,江宜那里有心思管那个二百五,直接拒绝道:“不换。”   王润康急道:“求求你了祖宗,我前面的人太高了,我看不见屏幕。”   江宜道:“你上课怎么就没这些破事?”   王润康委屈道:“上课是上课,我几百年没碰过电影了,哥你就可怜我这次吧。”   江宜蹙眉,要说以前换个座位无所谓,但是今晚与其说他想看电影放松,不如说他期待享受跟陈熠池挨在一起看电影的感觉。   那种黑沉沉的环境里两个人挤在教室无人看见的角落,心情随着电影情节跌宕变化,那时彼此的心跳韵律几乎都是同频的。   他想了想,还是起身,却在下一秒,王润康摆手说不用了,然后十分规矩的转了过去。   江宜:“……?”你逗我呢?   王润康缩了缩脖子,刚才他不小心瞥了一眼江宜身后的某位大佬,那眼神跟刀子上淬了冰似的,马上就要化成冰箭把他刺成串糖葫芦了,他宁愿将就着看不完整的画面,也不愿芒刺在背一晚上不敢动。   电影进度条进行了一半,不知怎么回事,今晚的电影就是吸引不了江宜的注意力,重复的作战情节看得他有些身心疲倦,黑暗中屏幕里的画面闪烁变换,刺激着他的眼球发酸,淌起了生理性的眼泪。   江宜阖上眼,用力眨了眨,把多余的眼泪挤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后排太过于安静,气氛使然,他忽然想带耳机安静地听会儿歌。   微微偏过头去,却看见陈熠池不知何时趴在桌子上,枕着半条胳膊睡着了。江宜呼吸不由放轻,往旁侧了侧身,手腕抵着太阳穴凝眸细细勾勒他的睡颜。   凌厉的线条在影影绰绰的光晕中染上几分柔和,淡漠冷质的眸子阖上,整个人仿佛氤氲在光下,让人忍不住去靠近。   无声无息的角落,电影外放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   外头凛冽的冬风擦窗而过,忽把他的思绪席卷去了不久前,他犯了胃病陈熠池给他守夜那晚,他同样借着微薄的亮光,在无星无月的夜晚偷偷地观察。   江宜脑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悄悄伸出一根食指,试探着点了点陈熠池的眉心,顺着往下划过高挺的鼻梁。   可能是偷摸做坏事有些紧张,力道没控制好,指尖往下一滑戳到了陈熠池眼角。   肉眼可见地陈熠池攒起眉,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江宜立马心虚,欲要缩回手遮掩刚才犯下的罪行,却没想到蜷缩的手指被陈熠池抬手轻轻握住。   力道很小,像熟睡间手无意识挪了个地方不小心摸到的,江宜轻易便能挣出,却鬼使神差地停住了,任凭陈熠池顺着他的指尖往上握住了他整只手。   江宜心跳得急重错乱,他咬着下唇凑上前,只见陈熠池仍闭着眼,微皱的眉心已经松开了,一丝纹路也不见,呼吸绵长,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江宜刚要松口气,就听陈熠池含糊地说了一句:“好凉。”他僵了僵脖颈,默默移开。   确实深夜里的教室有些冷了,人睡着了更容易着凉,江宜瞧见陈熠池外面只穿着校服外套,身前拉链还是打开的,里面应该只有一件黑色毛衣,因为陈熠池没有穿秋衣秋裤的习惯。   穿的这么少。江宜心疼起来,准备拿自己的羽绒服给他披上,抽手瞬间他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看见陈熠池的手心贴合在他的手背上,再微微收紧把他的整只手拢进手掌,搭在了腿上。   陈熠池的手异常暖和,凉的明明是他手。   江宜试着抽了几次,攥着他的那只大手虎口卡在他手腕,怕吵醒陈熠池也不敢用太多力,一直没抽出来,反倒急出了不少汗。   江宜从小身体就弱,跟变温动物似的一到冬天手脚冰凉,以前他经常趁陈熠池不注意搞偷袭,把冰块手插进他的领口,当时觉得里面真热乎,放进去了一点也不愿意抽出来。   陈熠池脸色会变得很难看,提溜着他的袖口把那两只犯上作乱的手揪出来,然后硬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攥在手心里捂热乎。   现在……现在他不敢了。   之前他真的是蠢极了,居然没想到把冰手乍然塞进衣服里会让他的少爷生病。   江宜附在陈熠池耳边悄声唤他了声少爷,陈熠池没松开,似乎睡得不安稳,眉心又拧了起来,手上的力道也重了些,像是抓了只鸟,想使力不叫它飞走又不敢使力怕捏痛了它似的。江宜抿了抿唇,紧绷的胳膊逐渐放松下来,不在挣扎,由着陈熠池攥他的手。   感受独属于陈熠池的温度,他放任自己沉溺进去,沾染上罂粟的味道。   那一夜,电影精彩纷呈的情节走马观花,他们在无人可知的角落牵了手。   转眼周末。舒青然的父亲舒临天回国,想要见见大洋彼岸的女儿。   这次回国的行程是临时推掉了一个商务会议安排的,但最多只能呆一上午的时间,不然赶不上最晚的航班,所以舒青然只能去他住的酒店见他。   陈建华跟柳湘驱车带舒青然去,让陈熠池跟着一起,舒临天也想见他一面,两家一起吃顿午饭。   舒临天是周六一早到,所以他们必须周五晚上就开车到那家酒店,时间紧,里程远。   柳湘正在换衣服,陈建华频频看手表,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江宜穿着睡衣趴在楼梯扶手上,望着楼下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玩手机的陈熠池。   这个周末,他又要一个人过了。   陈建华他们没带舒青然回来的时候,是他和陈熠池两个人住在偌大的宅子里,上了高中以后,陈熠池周末便很少在家,江宜也不清楚他去哪里,总之很晚才回来,江宜也会等他等到很晚,听见开门声就假装出去喝水找点吃的,两人见了面却只是点头打个招呼,像两个陌生人住在一起,泾渭分明。   江宜喜欢热闹,每当他一个人独自待在家里,就会莫名紧张。   现在他多么希望陈熠池可以抬起头看他一眼,然后问问他,他也想跟他一起去吗。   这时柳湘终于换好了心仪的衣服出了卧室,路过江宜身边,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江宜以为最后的希望也落了空,没成想楼下舒青然却向他招了招手:“小宜,你自己一个人在家行吗?要不跟我们一起去?”   江宜愣了愣,嘴唇张张合合不知该怎么回。   “去吧。”陈建华做了个决定,看了柳湘一眼,似是在询问意见。   柳湘提上包,眼皮没抬一下:“想去就去。”   江宜转身飞速上楼,跑进卧室三两下扒了睡衣,选最好穿的衣服套上。等他再下楼,陈建华和柳湘带着舒青然先走了。   客厅里陈熠池仍旧坐在沙发上,听见响动抬起头。   江宜道:“我收拾好了。”   陈熠池起身收了手机,插进上衣口袋,上下打量了江宜一番把人叫住:“等等。”   他找来一条绿色的羊绒围巾在江宜的脖子上绕了三圈。   “好热。”江宜吐着舌头往外扯了扯。   陈熠池淡声说:“那摘了吧。”   江宜揪着围巾的穗子往下拉了拉:“不要,你以为我傻。”   陈熠池问:“想去为什么不说?”   江宜抿了抿唇,实话实说道:“我以为少爷你不想带我。”   陈熠池靠在墙角,低头看向蹲下换鞋的江宜,不知是不是脖颈太细,绕了三圈的围巾还有一截过长,垂到了地面,他用鞋尖把那截围巾挑了上去,然后平静地道:“酒店离机场近,从这里开车得个两个小时。”   江宜没在意陈熠池的动作,系好了两只鞋带跺了跺脚,摇头道:“不管多久我都想去,少爷,你……”   话未说完,陈熠池电话响了,是柳湘打来催的,陈熠池只说了一句快了就挂了。   “你说什么?”他转头问江宜。   “没什么。”江宜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了鼻尖。   就是你能不能别总丢下我一个人在家。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小读者,请留下你们的可爱的小爪爪 第14章 发烧   晚上十点出发,凌晨到的酒店。   江宜在车上睡了一路,醒来感觉嗓子像是吞了炭,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敢告诉任何人,同样避开了陈熠池,办了酒店入住之后,没顾上别的,拿着房卡找到自己的房间号,进去后直挺挺地躺上了床。   这场感冒来之前就有预兆了,下午江宜就感觉喉咙有淡淡的灼烧感,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但是这点小病小痛的他没放在心上,加上坐了一夜车休息不好,本来轻微的着凉变成了重感冒。   江宜浑身乏力,和衣躺在床上,脑袋发木,茫然地盯着房间里某个地方发呆。   这个点药店都关门了,酒店也不提供感冒药,江宜只能硬生生的抗。   开始只是嗓子痛,然后过了半个小时,就开始停不下来咳嗽,现在他只觉得浑身发冷,穿着羽绒服躲进被窝里还是克制不住地发抖。他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缩得更小去取暖。   眼睛在在高温的烘烧下泛酸,止不住地往外淌,枕巾留下一片冰凉。   过了不知多久,江宜不清楚自己到底睡没睡着,脑子里的事像走马灯一样,过了一场又一场。   他隐约听见拍门的声音,开始频率不高,后来像雨点一样密,转而又听不见了。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还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即使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身上每一根寒毛都在发颤,还是睁不开眼。   好似有一道无形的锁链死死卡住了他的咽喉,连呼吸都那么痛苦。   陈熠池去前台找来备用房卡,终于破开了江宜的房门。   房间里灯未关,床上却躺上了人,他看见江宜脸上不正常的红,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心里往下一沉。   江宜感觉有凉凉的东西触碰了一下他,像一块爽滑的玉石,很舒服,不自觉探着脑袋去寻找,找到了之后,紧紧贴了上去,不停用脸颊去蹭。   陈熠池皱着眉,冷静道:“江宜,你发烧了。”   江宜听见了陈熠池的声音,心里头蓦然一紧,迎着刺目的灯光,他恍惚看见了陈熠池那张冷硬的脸。   他难受又害怕,眼睛被烧得通红,摇着头道:“我、我没事,真的没事,一、一次小感冒,睡一觉……就好了。”   陈熠池冷笑一声:“我看也是,只是个小感冒而已,那你还哭什么?”   关门声沉重,江宜把自己连脑袋一起蒙了一起。他忍住了没哭,但比以前更冷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陈熠池没赶他明天回去或者说后悔带他来之类的话。   今晚上他大概只能生熬了吧。   江宜吸了口凉气,突然间他又听见房门外刷卡的滴滴声。   他诧异地探出半颗脑袋,看见陈熠池重新回来了。   “少爷……”他剧烈咳嗽起来。   陈熠池脸色又丑了几分。走过去扲着被角随即掀开整床被子,江宜打了个寒战,咬着牙说:“冷……”。   陈熠池道:“忍着。”   江宜身体本能僵硬了一下,被陈熠池拿着手腕不容抗拒地拽下来床。   他只感觉一阵天晕地旋,整个人往一旁倒去,被陈熠池眼疾手快扶住了。   “少爷,你要带我去哪啊。”他站不住,虚靠在陈熠池肩膀上,按捺着生理性发抖的身体。   陈熠池低头,目光落在江宜被烧得发红的后脖颈上,眸色深地像浓稠的墨,他没说话。   江宜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突然悬空。意识也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个子不矮,但人清瘦,想根空心的竹竿。陈熠池抱起他的时候也暗自惊讶。   穿过昏暗的走廊,到了另一间房的门口,江宜被放下了来,陈熠池打开门后把人领了进去。   房间里提前打开了空调,像进了一个大的烘焙箱,暖融融的空气浸润着他,江宜停在了门口。   陈熠池转过身,有些不悦:“愣着干什么?”   江宜上半身靠在门上问道:“少爷,这是你的房间?”   陈熠池弹了下他额头道:“烧糊涂了?这不是我的还能是柳女士的?”   江宜飞快低下头,转身拧开锁想要出去,却被陈熠池抓住了胳膊:“闹什么?”   江宜憋着气道:“少爷你别跟我说话,我感冒了,会传染的。”   陈熠池抿了抿嘴角:“那刚才抱你过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江宜感觉自己烧得更厉害了,支支吾吾道:“那、那是因为,我没反应过来。”   折腾了一天,陈熠池有些累了,不想跟他废话,直接上手把人推到了床上:一边给他脱外面的羽绒服一边咬牙道:“你一个人一声不吭在那张床上挺尸,是想死是吗?连空调都不知道打开,我刚才进去差点以为进太平间了,本来就笨,烧坏脑子真变成白痴了谁管你。”   江宜知道陈熠池是担心他,但心里还是有些发堵,他揪着陈熠池灰色毛衣的衣袖,低声讨饶:“我错了少爷,又给你添麻烦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夜里,房间只开了格栅里的的一圈小灯,如同一簇簇迎春花点缀在上面,散发静谧的暖意。   江宜额头上盖得湿凉的毛巾逐渐滚烫,不知换了几轮才降下了温。   陈熠池把毛巾中间最烫的位置贴在手心试了一下,比刚开始要凉了许多。江宜舒服地翻了个身侧躺着又沉沉睡了过去。   陈熠池把毛巾扔到一边,坐在床沿捏了捏眉心。   连续的熬夜,他有了耳鸣的毛病,到了点头疼也开始发作起来,太阳穴像是被密集的针刺了无数下。指关节使劲抵着穴位,以痛止痛,揉捏的地方都发了白,但效果并不明显。   缓了好一阵,他才起身从江宜原来那个房间抱了床被,在床的另一边躺下,一只胳膊枕在脑后,强迫自己闭眼。他的睡眠质量很糟糕,经常到了深夜也没有倦意,入睡之后也是浅眠多梦。   这晚不知是太过乏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奇迹般的合眼便睡了。   睡梦中,他一直感觉旁边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但他懒得睁眼,想着将就一下,可后来胸口处又闷又重,像压了块大石头,呼吸也吃力起来。   陈熠池脑子翁响,烦躁中转醒,入目是半张乖顺毫无防备的侧脸,嫣红的唇微微张开,灯光透过蝶翅般的睫毛在眼睑处留下淡淡的阴影。   眼底的戾气不知不觉中散去。   江宜身上的那床被子不知去了哪里,多半是被他的蹬下去了,他现在半个身子躲在他的被窝,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在他的胸前,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上身的衣服往上滑,腰露出来一截,不知道他还以为他睡觉的时候跟谁干了一架。陈熠池摸到了一片凉,顺手把他的毛衣往下扯了扯包住了屁股。   江宜下巴尖硌得他胸口有点疼,一只手放的位置也很微妙。   陈熠池紧锁着眉稍微抬起头,推了推江宜的肩膀,江宜用他的衣服磨蹭了蹭脸,有些不满地嘟囔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就没了下文,陈熠池嘶了声,接着吐了口气,重新躺了回去。   “江宜,你烦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陈熠池虽这么说,但眼里却毫无怒意,黑沉沉的眸子里藏着的东西一闪而过,像降临的流星划破夜空。   他把被褥往旁边匀了出去些,刚好能把江宜卷起来。   后来的长夜陈熠池就睡不着了。   三十层的高度,透过落地窗往外看,能望见五光十色的摩天大厦和蜿蜒盘曲的城市大道。外面繁华热闹,而那一切在这一刻都与他无关。   开始他还觉得江宜太瘦了,骨头硌得他挺疼的,后来两人身上都出了些汗,江宜也觉出热来,挪了挪身体改成枕他胳膊。   陈熠池才发现自个儿身上挂着的人软的不像话,像天边的一团云海涌入他怀里,关键还挺热乎的,像寒冬腊月下了一场黄梅子时的雨。   怪不得以前他总喜欢抱着江宜睡,还说他是个洋娃娃。他很难想象自己有这样幼稚的时候,可偏偏今晚,他居然跟当年的自己有些感同身受了。   “烤鸡……”江宜含糊地嚷着,还吧唧了下嘴。   陈熠池听完愣了愣,昏暗的灯光在他刀削般的面容上打下一层薄薄的阴影,掩盖了他嘴角微小的弧度。   可随后那来之不易的浅淡的弧度逐渐消失。   连同半空中那道弯弯的鹅黄色月牙隐入泼墨的夜色中去了。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天天开心 第15章 骚扰   江宜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一床棉被被他结结实实压在身上,怀里还楼了个软枕。江宜跟喝断片儿了似的,在床上发愣了十分钟,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他环视了一圈,找到了挂着衣架上羽绒服,顾不上穿鞋,赤脚把瓷砖踩得啪叽响,从兜里摸出手机迅速拨了个号码出去。   电话接通那瞬间,他提悬的心才落了下来。   “醒了?”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听着没什么精神。   江宜拿着手机又紧了紧:“嗯。少爷你在哪?”   陈熠池只说:“最顶层的套房。”   江宜道:“我、我想去找你。”   电话静了几秒,然后传来声音:“上来吧。”   江宜盯着通话结束的界面出神,接着长舒口气。   还好,陈熠池没提让他回去的事。   江宜吐槽着自己的破运气,怎么老是在关键时刻就生病?幸亏柳湘不知道,不然他可能连夜就要被送走。   他弯腰在水龙头下掬了一捧温水浇在脸上来回揉搓了几下,苍白的脸色才浮现出浅淡的血色来。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跟打焉的狗尾巴草似的。浓重的黑眼圈,揪着眼皮上下一翻就能看见里面红血丝,像一条条虫子附在里面吸血。   跟鬼似的,这是江宜对自己比较中肯的评价。   陈熠池挂断电话,靠在玻璃护栏上阖了会儿眼,直到屋里柳湘叫他的名字才抬步进去。   舒临天的航班早上六点准时到达,陈熠池和家里的司机去机场接的机,来的路上舒临天调侃他被那两个没良心的爹妈一大早支使出来跑腿,陈熠池不置可否,但出于礼貌还是微微扯了扯嘴角。   早上,陈熠池一睁眼就感觉到胸口发闷,江宜像只树懒四肢相拥紧紧攀附着他这棵大树,一动也不动。   他撩起他额间碎发,试了试额头温度,确认烧退下去之后,拿住分寸一条胳膊一条腿慢慢地从自己身上往下搬,费了不少力气才把江宜这粘人精从身上扒拉下来。只是怀里的柔软陡然被抽走,没落着一身轻,反而浑身上下都在透风,心里头半点不踏实。   江宜趴在床上,半张脸陷入柔软的枕头里,躲在自己替他暖了一夜的被窝里睡得正香,陈熠池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鬼使神差的伸手捏住了江宜的鼻尖,骂了句:“小没良心的。”   直到江宜呼吸不畅,张开了唇喘起粗气,他才讪讪地松手,顺着床沿坐在了地上。恍然意识到不对劲,他跟江宜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这不是他所期待的。   可是每一次超过安全距离,都是他主动,他默许,他先忍不住……   舒临天的秘书已经提前订好了酒店,两家打过照面带上舒青然同舒临天一齐进了套房。   陈熠池一夜几乎没睡,早起空腹驱车,头疼的越发厉害起来,再者心里还惦念着上面的人,原本无心过去赶这个父女团聚的热闹,但还是被柳湘正言厉色地招呼了进去。   几人围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面前都奉着热茶。舒临天跟陈建华针对一个新能源开发项目聊得火热,柳湘在关照舒青然,聊她在英国留学的经历,聊英国的人文历史,聊英国的地标建筑,还开玩笑的问她有没有谈过男朋友。舒青然睫毛微颤,小声含糊地说没有。   舒临天脸色有些难看,但有没有针对谁,只淡淡地说:“她在国外光顾着没日没夜的学习搞研究了,哪还有时间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陈国华拍了一下柳湘的手背:“提这些做什么?”   接着又把话题牵到了陈熠池身上。   陈熠池没坐在沙发上,而是拿了把闲置的休闲椅坐在了柳湘旁边,陈熠池身姿高挺,椅子稍显低矮,两条长腿伸展不开只能交叉在一起。两边的人交谈甚欢,他像个局外人在一旁默不作声,通身清贵的气派却令人无法忽视,舒临天已经打量他很久了。   “小池今后有什么打算?”他呷了口热茶,犀利的双眼盯住陈熠池。   周围安静,陈熠池没思考多久便道:“没什么打算,目前在准备竞赛和高考。”   舒临天问:“没想着出国?”   陈熠池摇头:“小时候去国外待过一段时间,不太适应。”   柳湘笑得有些僵,解释道:“出国深造什么的都是个噱头,只要他有能力把他爸肩上的担子扛起来,我们也就能退下来享几年清福了。”   舒临天十分认同地点头:“你们家有儿子可真好,我家就一丫头片子。还不让我省心,天天闯祸,以后这家业都不知道要交到谁手里我才能放心。”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心照不宣的沉默下来。   忽然外面有人叩门,舒临天喊进,陈熠池也跟着转头,看见进来的人后皱了皱眉,默不作声地转了回去低头看了眼手机。   进来的是个身量高挑的青年,看上去比陈熠池年纪略大,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正装,把一副天生的好皮囊衬的更稳重自持。   舒临天介绍说:“这是我外甥陆屹,在S大念书。陆屹,这两位你陈伯父陈伯母,这是他们的儿子陈熠池,在一中读高三。”   陆屹跟陈父陈母打过招呼,送出精心挑选的礼物,一款限量版顶奢手表,还有一条紫色的钻石项链,跟柳湘清冷高贵的气质无比相衬。   舒青然收到的是一条珍珠手链,她打开红色的包装盒时目光停滞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合上,抬头对陆屹笑了笑:“谢谢表哥。”   也是在这个时候江宜进来了。   他打开门看到满满一屋子的人后愣住了,之前他跟陈熠池发消息问哪一间套房时,陈熠池说了房间号让他直接进。   江宜听话真的连门都没敲,直接进来了。   房间顿时沉寂下来,探究的目光纷纷投向他,江宜指甲抠着手掌心,不知所措地寻找陈熠池,终于目光落在那抹令人熟悉又心安的身影上。   陈熠池伸手往自己身边勾了一下,招呼他过去。   江宜局促不安地走到他身边。   舒临天问:“这位是?”   柳湘缓过神来,暗地里瞪了陈熠池一眼,接着食指自然抵着额头回道:“你忘了,我家之前有个管家,他是那个管家的儿子。”   舒临天恍然:“我记得、我记得那个孩子,当时去你们家的时候还不丁点大,就比小池小了几个月,但身量差的可太大了,没想到都长这么高了。”   陈熠池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胳膊:“叫人。”   江宜深吸了口气道:“舒伯伯好。”   舒临天很耐心地给他安排了座位,貌似对他刚才的无礼并没有放在心上。   无聊地话题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江宜努力集中精力但眼皮还是忍不住开始打架,他不明白舒临天回国到底是来谈项目谈金融行情的,还是来看女儿的。   “感觉怎么样?”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他脑子猛地清醒了过来,环顾四周没发现有人看自己,他才放下心回道:“嗯,已经好了。”   陈熠池看他萎靡的精神状态,不放心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跟早上起床时候的温度一样,虽没昨夜跟火炉子一样烫手但还是留着不属于正常体温的余热。他不禁后悔刚才那么轻易松口让江宜下来找他,不如乖乖躺在床上养病,但人已经待在了身边也不能凳子还么坐热就当着长辈的面走人,他只能道:“再坚持一会儿。”   江宜勾起嘴角,点了点头。   一夜攒的精神气刚起床没多久就耗没了,江宜头重的要命,恨不得直接躺在脚下柔软的地毯上,但他不想表现得太颓萎让陈熠池担心,于是抬起眸四处张望起这间豪华的套间,转移一下注意力。   四扇巨大的落地窗折射进明媚娇艳的阳光,白色的光线将侧上方那盏琉璃挂灯照的流光溢彩、耀眼夺目,米白色的波斯地毯上印着大气简洁的花纹,古老的法式挂钟滴答滴答地流淌在时间的齿轮之中,房间庄重典雅不像是迎客的宾馆倒像是招待什么大人物特意布置的会所。在美眼花缭乱的美物修饰之下,江宜注意到了灰棕色窗帘里隐约藏了几支白色的康乃馨,盛冬之季,它们却被娇养在密不透风的温室之内,羞怯地躲在厚重的窗帘下,只悄悄探出个脑袋看看来访的客人,外面的烈风成了背景音乐,天地间的孤雪成了可有可无的陪衬。   江宜愣了好久,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知道白色康乃馨是送给专属于母亲的礼物时,在漫到他大腿根的积雪里奔走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找到了一家营业的花店,到店里的时候他浑身都湿了,两条小短腿冻成了两根梆硬的甘蔗,店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正坐在收银台里横着手机玩网游,见到这么一个狼狈的小家伙闯进来有些不可思议,再三问了他的家长是否跟着,江宜什么都没说,只说自己想要一支白色的康乃馨,可是那家花店没有白色的康乃馨了,店员让他赶紧回去,然后他就哭了。   他一个人哭了好久,哭得肚子疼,店员开始还耐心哄着,后来也就烦了,让他在门口自生自灭。   最后江宜哭累了,小声啜泣,鼻涕眼泪糊了一袖子。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周围的风小了些,一道黑色的人影笼罩下来,他诧异地抬起头,一束被保护在透明塑料袋里的纯白康乃馨就那样轻易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伸手接过花束又去看送花的人。少年的鼻尖有些红,嘴唇看不出血色,眼睛深邃专注看着他,伸手拂下江宜头发丝间的雪珠,带着半怒半嘲的语气说:“专门在人家门口哭,丢死我的人了。”   江宜捏着花,一把搂住少年的脖颈,眼泪留的更凶了,本以为他会哭诉心里的委屈,最后却只听他叫了一声哥哥。   江宜的裤子湿了个彻底,每走一步两条小细腿都在打颤,陈熠池没办法只好把他挡在一个角落里,脱了他又笨又重的棉裤,然后脱下自己的羽绒外套把江宜下面整个儿包了起来。   那天最后是江宜被陈熠池抱上了出租车,在闭园前赶去了墓园。   旁边交谈的声音由远及近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好像他们又生意转成了家长里短,开始谈论起舒青然的学习。   陈建华表扬舒青然聪慧勤奋,回国没几天就适应了国内紧张的高三生活,舒临天却摇摇头解释说这些知识她在国外就已经接触过了,现在只是在复习,不然也不敢让她回国就跟高三一起读。   江宜这才明白,舒青然为什么在学习上总是显得那么游刃有余,虽说高层次的难题她拿不下来,但是中等以下的题不在话下。虽然童年便移居到了国外生活,但她的语文并不差,英语更是名列前茅,一综合她的分数便非常可观。   这哪是降级读书,这怕不是降维打击吧。   江宜扫了身边另一位大佬一眼,袖口撸上去一小截,露出骨节突出的手腕,坐的闲散随性,眼底如无风的湖面波澜不惊。   感受到江宜的目光后,微微偏头,朝江宜挑眉似是在询问他什么事。   江宜看得痴迷,被突然发现,心里一紧不知该说什么,便信口胡诌道:“有点冷。”   陈熠池冷淡瞥了他一眼道:“忍着。”   江宜嘴上说:“好叭。”但是心里却苦大仇深。不是他问自己有没有事吗?那他说了冷,不安慰一下就算了,还让他忍着?   只能在心里埋怨一小下,因为太久他也舍不得。忽然他听见了一声轻挑的笑声,像一根羽毛轻轻扫过他的耳郭,不留痕迹,江宜愣了愣,寻着声音来的方向,瞥见了旁边坐着的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嘴角噙着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乍看让人觉得面色和善,待细瞧后那双狭长的眼里掩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古怪情绪。   江宜只觉心底生凉,不做声往陈熠池身边靠了靠。   好不容易等聚会散了,舒青然留下来父女说些知心话。柳湘让陈熠池跟着自己说是有事要交代,江宜只能独自回去等他。   走出电梯,脚下是柔软的酒红色地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走廊静得有些可怖。   等他拐过了道弯,便见一道人影站在在他的房间门口,背对着他,脊背微微弓着,姿势有些放浪,嘴里叼了根烟但没点着,似乎是在等人。   江宜脚步有些迟疑,那人听见动静转身朝后望了一眼,棱角分明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稍显柔和,江宜这才认出了他是舒临天的外甥。   江宜犹豫再三朝他走过去,清了清嗓子道:“你好,你是来找陈熠池吗?他还没回来,你要不要进去等或者过会再来?”   陆屹挑起嘴角,忍不住笑道:“我是来找你的。”   江宜愣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屹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江宜:“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江宜捏住那张纸片,有些惊讶:“我、我没问你要……”   陆屹嘘了一声,眼底浮现出轻浮的笑意:“今晚去我房间。”   江宜:“什么?”   陆屹笑出声来,咬着的烟也开始在唇间乱颤:“还不明白?”   江宜戒备地摇了摇头。   陆屹拿掉嘴里的烟夹在指间,直言道:“我觉得你长得合我胃口,性格也蛮好,想跟你约一炮,或者试试发展长期关系也未尝不可。”   江宜脑子里乱的像一团揉在一起的麻线,等他回过神来已是满脸通红,咬牙把手里的纸片撕了个粉碎扔在陆屹脸上吼道:“你他妈有病吧!滚开!”   大病初愈江宜嗓子还是哑的,吼到一半就破音了,显得很没有气势,但拧皱的眉毛,紧咬的牙根和不停颤动的手臂能看出江宜真的被激怒了。   陆屹抓着他横扫过去的胳膊奇道:“你不是gay?可我从没看错过人。”   江宜忍着恶心,忍着痛将胳膊从钳制中拽出来:“拿开你的脏手。”   陆屹挑了挑嘴角,没理江宜,自顾自道:“如果我猜对了,那你拒绝我是不是代表你已经有人了?嗯……你家那位?”   江宜心跳漏了一拍,想都不想就抡拳朝陆屹脸上砸去,却被陆屹扣住手腕截住了。   陆屹眨了一下眼:“我猜对了?”   江宜吼道:“猜对你妈!”   陆屹眸色沉下去,他捏着江宜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声音透出危险:“你可要想清楚,跟我的好处可不少,别人都是往我这儿凑都凑不上。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明着告诉你,你跟你家少爷成不了,如果真能成,他妈柳湘一定得把你废了。”   江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冒着虚汗,他感觉自己像脱光了衣服浸在冰封的寒潭深处,四肢被铁链牢牢束缚,周围除了无法忍受的冰冷,便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几乎屏蔽了外界一切的感官,根本没察觉到陆屹说话间缓缓低下头,试图去贴近他的温软的唇。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冷到极致的声音,像晴天落下一记闷雷:“你们在做什么?”   听见声音,江宜瞬间惊醒,陆屹面部轮廓近在眼前,他吓出一身冷汗,不假思索地使劲推开了陆屹。   江宜缓慢地转过身看见陈熠池不知何时出了电梯,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一瞬间,气氛降到了冰点,走廊里安静地连呼吸都显得格外重。   江宜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完了。   他甚至连解释也没有多想。   就算解释清楚,陈熠池也相信了他,那他就摘干净了吗?他跟陆屹只见了一面,连对方长相都记不清却被拦住门口骚扰,同样的事还有程炎上次的主动邀约,他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出这样的情况?   江宜连自己都不信了,又怎么向别人解释?   陈熠池走到了他身边,身姿高挺把江宜完全遮挡在身后,一双锐利愠怒的眸子微微眯起来警惕地跟陆屹对视,像只护崽的雄狮。   “有事?”他的语气何止不善,冷静地皮囊之下,说出的每一个字令人遍体生寒。   陆屹脸色也不太好,但这事确实是他不占理,私自动了别人的蛋糕,但是都怪陈熠池身边那个小东西太纯了,他流连声色场所多年,天知道找到这么个单纯可爱还有些傻里傻气的小家伙有多难!   但玩物毕竟是玩物,总不能图个乐子就坏了两家的大事,孰轻孰重陆屹心里还是明镜似的。他强颜欢笑,朝陈熠池摆了摆手:“没什么事,下次见。”   陆屹临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回头瞧了江宜一眼。   江宜下意识抓紧了陈熠池的衣袖。   走廊里再次回归寂静,像暴风雪前最后的安宁。江宜心底陡然生寒,他强压下不安,抬眸偷偷地去打量陈熠池的脸色,只来得及看见冷硬的下颌线,就与他倾斜而下的淡漠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了。   “少爷。”江宜顿了顿道,“你想听完整版吗?”   陈熠池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抽出自己的手臂,绕开江宜,看似淡定地开了房间门:“怎么,光我看到的还不够刺激,你特意来给我补充补充细节?”   江宜慌了神:“不是,我跟那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我跟他认识的时间论分钟计也不过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陈熠池背着身,手搭在门把上:“那他为什么找你?”   不被信任的恐惧敢完全占据了江宜的内心,像是在急于证明自己,他不由自主的拔高了声音:“我真的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上来就说要跟我……跟我……”   江宜喉咙里像吞了块木炭再也说不下去一个字,想到那两个字他的胃里就犯恶心,他感觉自己像是烂掉了一样。   陈熠池扶门把的那只手骨节泛白,小臂微小的颤抖着,没等江宜说完,他便突然回身钳住了他的手腕,不容反抗地把他拖进房间,密码门碰地关上,巨大的气流迸发,震得整个楼层都抖了三抖。   江宜被狠狠地掼到了僵硬的墙壁上,整个后背没有任何缓冲直直撞了上去,发出一声骇人的闷响,他憋住了一口气,迟迟没有呼出来,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散了架的葡萄藤。   陈熠池的粗暴的动作丝毫没有留情,像是单纯在给予他惩罚。   江宜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却如何也聚焦不起来,他感觉到了嘴角和下巴有些痒,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陈熠池把他压制在墙角,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贴着衣服布料传来的体热,和喷洒在下巴和脖颈上急促的热流。   陈熠池捏着他的下颌,力道大的江宜感觉自己牙根都在发麻,他实在忍不住才出声求道:“少爷,松开,你掐的太疼了。”   陈熠池却看到江宜满脸都是熟透了的柿子的颜色。藏着泪珠的眼睫扑闪,一双眼睛像云层里若隐若现的月亮,挺翘的鼻子抽动着,委屈的模样比昨晚高烧还要让人心疼。   他从来没看一个人看这么仔细过,但是江宜是那个例外,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看他了,看着他长这么大,连样貌都觉得没什么变化,可是跟江宜小时候比起来,又变得太多了,只是他身处其中,感受不到而已。   他脸色暗沉下去,咬着牙道:“江宜,我、我有时候真想……”   江宜睁大一双蓄满泪的眼睛,看见陈熠池的脸越靠越近,他只要稍一抬头,鼻尖就能蹭到陈熠池的唇。   内心焦灼酸涩,江宜轻轻叫了一声少爷。   陈熠池在警戒线前停住了,他感受到江宜的眼泪正在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渗进了他袖口,顺着他的小臂往深处流。   他几乎失去理智的时候,江宜没有强烈的反抗,把他弄疼了也只哼哼唧唧的说了句轻点。   但是他好像把人弄伤了……   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里边……不然他怎么哭得停不下来呢?   陈熠池心尖软肉被狠狠掐了一下,那一瞬间的泄闸的感情,也随着一句未完的话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在江宜一边脸上抹了一把,摸到了满手湿凉,他深吸了一口气问:“哭什么?”   江宜摇头。   陈熠池皱眉:“我没有怪你。”   道歉的话他说不出口,弥补的话也说的那么死板。   但偏偏江宜这个二货就信了,他扑到陈熠池怀里,从前面环住他后背,勒得陈熠池喘不上气。他想哭也不敢哭,拼命忍着,抽噎起来,话都说不顺:“我、我不怕别人怎么看我,我只怕你不相信我,为什么每次我都、我都那么倒霉,我真的不想跟他们所有人有一丁点的瓜葛,为什么我那么倒霉他们都找上我……”   陈熠池站在原地,任由江宜把脑袋往自己胸口上蹭。   他揉了揉江宜的脑袋,缓和下声音道:“这不是你的错。”   江宜擦干了眼泪,直起身体,平视着陈熠池道:“少爷,我今天想跟你说清楚。”   陈熠池没做声。   江宜靠着墙,微微垂下眼眸继续说道:“刚才那人跟我说,他觉得我是跟他一样的人,他可能是在骗我,但是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真的,我没法向以前那样笃定的地跟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因为我自己现在也很混乱,现在我说我是或者不是,都很不负责任。如果少爷你介意的话,在我没弄明白之前,我就、我就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还有座位我也会找老师调开。”   陈熠池没想到江宜会这么想,微微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很恶心那种关系?”   江宜摇头:“那只是拒绝程炎的说辞,在这之前,我并没有特别关注过……谈不上讨厌不讨厌。”   陈熠池脸色微变,嘴唇的血色也退了下去,他有些懊悔地捏了捏鼻梁,最后缓缓吐了口气:“江宜,你没那毛病。”   江宜愣了愣,对陈熠池如此之肯定有些诧异:“为什么?”   陈熠池道:“我养大的你,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江宜眼瞳里闪过一点晶亮,但还有有些犹豫不决,他小心的确认:“真的?”   陈熠池道:“拿我所有的一切做担保,这就是个意外,你很正常。”   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不定他真的理解错了呢?   江宜缓缓松了口气,陈熠池三言两语的担保将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之后是无尽的疲惫,还有如释重负的泪水。   陈熠池微挑嘴角,调侃道:“怎么比小时候还爱哭?”   江宜忘记自己满脸都是黏腻的泪,注意力完全被陈熠池的笑吸引住了,多久他没见过陈熠池遮掩不含杂质的笑了。   “发什么呆?”陈熠池问。   “没发呆。”江宜咬了下唇珠道:“少爷,我可不可以……再抱抱你。”   说完之后江宜心里有些忐忑,但是他真的好累,好想靠在陈熠池身上歇一歇,就像以前一样,走累了可以毫无顾忌的叫陈熠池背着抱着,就算骂也无所谓。   “我不喜欢别人太粘人。”等了半天陈熠池道。江宜嗫嚅着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后颈却忽然一热,陈熠池身上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下一秒低沉喑哑的声音在他耳朵尖上舔过:“只准这一次。”   【作者有话说】   求个收藏咧 第16章 想象力还挺丰富   准备离开酒店的时候,外面不知何时飘起来纷纷扬扬的雪。   江宜刚醒过来不久,坐在床上呆愣出神。   脸上的红印子还没消,脑后的头发也不乖顺的翘起来一撮。   陈熠池撂给他外衣,江宜被冰的打了个冷战,然后一言不发的套好衣服。   “过来。”陈熠池靠在软椅上,跟他说。   江宜走过去,一只手贴上了他的额头。   江宜偏了偏脑袋:“放心吧,不烧了。”   陈熠池随意应了一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出了房间。   下了电梯,才发现陈建华和柳湘都在一楼贵宾招待区坐着,两个人一人坐在一边的沙发,都在低头忙自己的事情,见到陈熠池走过去才略微抬头看了一眼。   “青然呢?”柳湘放下咖啡。   陈熠池倒了杯热水,喝了一口,然后抬眸:“不知道。”   柳湘奇怪道:“你舒伯伯三点半的飞机,这都几点了,还不出来?”   陈熠池没接话,五指捏着杯口随意晃动里面的水。   柳湘皱眉:“你去看看。”   陈熠池停下动作,看了眼外面的雪景,皱了皱眉:“不去。”   柳湘轻轻叹了口气,对陈熠池直截了当的拒绝十分不悦。   江宜站在不远处,小口小口吸溜着纸杯里滚烫的热水,听到争执,他快步走了过去替陈熠池揽下了来:“伯母,我替少爷去看看。”   陈熠池蹙了眉,刚想说什么,江宜就跑没影了。   柳湘冷哼一声:“他是个会赶热闹的。”   啪得一声,陈熠池手里的瓷杯扣在玻璃桌面上。   柳湘立刻警惕起来,语气不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建华啧了一声:“行了,该消停会儿了,从儿子一来你就说个没完,我连杂质都读不下去了。”   柳湘抬了抬下巴,像是看透了面前这两人似的点了点头,然后不自然地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江宜重返顶楼,中途有几个满身烟酒气的男人上去,还拉上了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孩子,江宜皱了皱眉,往电梯角落靠过去。   不过好在他们半途上来,半途又离开,并没有待太久。   电梯到达顶层,江宜出了电梯,没走几步,忽然见一个推着清洁车的女人朝自己莽莽撞撞地跑过来。   江宜不明所以,放缓了往前的脚步。   女人朝他挤眉弄眼,见江宜还傻愣着,便到他跟前摆手道:“别过去,太吓人了。”   江宜问道:“什么太吓人了?”   女人叹了口气,然后推着车子,匆匆忙忙离开了,像是后面有虎豹豺狼追她。   江宜被她这么一搅,心里也有些忐忑,但自请的任务又不能半途而废,只得硬着头皮走。   就在这时,迎面而来的一道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看到陆屹那张脸。   江宜瞬间冷汗就下来了。   陆屹是朝着他直走过来的,不偏不歪,就像野兽选中了自己的猎物。   江宜掏出手机转身就要走,却听见身后的人声音沙哑说:“等等。你知道伯父伯母现在在哪里吗?”   江宜仿若没听见似的往外走,后面却听不见追赶的脚步。   陆屹站在原地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可是现在青然出事了!我要找人帮忙!”   江宜顿住脚步,转过身:“什么?”   陆屹往后退了几步:“好了,现在你告诉我伯父伯母在哪里?”   江宜还是那句话:“她怎么了?”   陆屹紧绷着下颌线,眸色越发深重。   突然一声掺杂着怒吼的惨叫打破了脆弱的平衡。   陆屹拔腿就往回跑,江宜也跟了上去。   他早上刚去过的房间,此时门户打开,门外粗糙的地毯上趴着一个可怜的人儿。   头发散乱,露出的后颈和肩膀上又各种不同程度的虐打痕迹。   陆屹跪在地上不敢用手触碰地上的人,也不敢拦住疯狂施虐的人,手忙脚乱也不知再做些什么。   舒临天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熨地平整西装也皱了,扣子崩坏了三颗。   他手里攥着棕色皮带,朝地上动弹不得的人挥过去,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舒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每一个动作,在江宜眼里被无限放大,骂的每一个字,都像在他耳朵里放鞭炮,将他炸的头晕目眩。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伤害亲生孩子的父母!   真的太他妈操蛋了!   舒临天又一次高高举起手里的鞭子,威胁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陆屹大声吼道:“青然,你说啊,你说你错了,快说啊!”   舒青然凄然一笑,一滴泪划过她的眼角:“我说……我说一遍还是原来的话……”   “很好,你死性不改,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舒临天像是已经疯了手里的鞭子也带着凛冽劲风挥了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没有预料之中的哀叫。   鞭子结结实实落在了江宜身上,他没顾上鞭伤,用力拖着舒青然,想把人拖走。   舒临天也愣了,没来得及反应,陆屹趁机攥住了垂在地上的皮鞭,死死拦着想抬步要去追人的舒临天。   “你没事吧,”江宜半抱着奄奄一息的人,跟她不停说着话,“你撑一会儿,你要是想报警我们就报,你要是不想跟那个人见面咱们以后就不见了。”   可是舒青然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不知何处,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似的,她漂亮的脸蛋全是淤青和划痕,光是看着就叫人心疼。   天气预报报错了,那天有雪,雪下的很大,还往楼里飘,冻得人要命。   陈熠池接到电话,看见来电人时眉心拧起。   柳湘掀起眼皮道:“接吧。”   陈熠池划了接听,江宜急到发抖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没等人说完,他把剥到一半的橘子往垃圾桶里一扔,起身就走。   柳湘叫住他:“出了什么事?”   陈熠池回头,语气很淡:“没事。”   江宜把舒青然安顿到自己的房间里,还好房卡没还,能进的去。   陈熠池到的时候江宜正拿着棉棒蘸着碘伏小心擦拭着舒青然的伤口。   陈熠池进去之后,江宜食指抵在唇边朝他嘘了一声。   “怎么不去医院?”陈熠池走到床边,瞥了眼已经昏睡过去的舒青然,   江宜垂眸:“她死活不肯。”   陈熠池静默片刻,拿起手机播出了一个号,喊来了一个叫李北年的家庭医生。   “少爷,”江宜陪陈熠池来到窗边,入目一片苍茫的白,“今晚……咱们先不回去了吧。”   陈熠池没做声,等了一会儿江宜偏过头去看他,后背却陡然一凉。   “嘶,”江宜躲了一下,没躲过去,陈熠池拽着他后面的衣服把人拉过来背朝着自己,掀开衣服,一道明显的红痕突兀的显现在光滑的脊背上。   “不疼的,衣服厚都没破皮。”江宜手探到后面想把衣服拉下来,却被陈熠池钳制住,压在了腰上。   “蠢。”陈熠池推开他,径直去桌子上拿了药。   江宜却道:“你不知道刚才有多么吓人,那一鞭下去,舒青然肯定受不住。”   陈熠池动作一停,冷声道:“所以你就大发善心?”   江宜摇头:“你不知道那个人有多么可憎,我不明白,为什么血缘至亲的人能下这么重的手。”   陈熠池用棉球擦了药膏,攥着江宜一条胳膊把人转了个圈。   江宜还在说:“我觉得,有些时候伤你至深的不是你的敌人,恰恰是生你养你的亲人。”   陈熠池突然嗤笑了 一声,江宜转头朝后看:“我说的不对吗?”   陈熠池道:“不对。”   “为什么?”江宜道,“怎么不对了?”   陈熠池:“最容易伤害你的是你最信任的人。亲人不一定是你最信任的人。”   江宜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好了。”   江宜还没什么感觉药就抹好了,但还得晾着干一干,他卷起上衣光裸着脊背只能趴在床上,冻得不行。   李北年赶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陈熠池在电话里告诉陈建华和柳湘今晚在这里住一天,让他们先回去。   没有征求意见,只是单纯通知。   柳湘不同意,但在陈建华殷切劝说下还是走了。   舒青然已经清醒了大半,但是在床上躺着,一句话也不愿开口。   江宜给她带了点晚饭,舒青然也没吃,最后凉了只能倒进了垃圾桶。   李北年仔细检查了一遍,说是没事,全是皮外伤,但是有些地方伤痕太深容易留疤。   江宜紧张的不行,说是要最好的药。   李北年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有钱?”   江宜小时候总生病,大病小病不断,也不能每次都往医院跑,有时候就会请这位家庭医生来看看,一来二去两个人也就熟了。   江宜撇撇嘴,不以为然。   李北年开上药,什么也没问,大手一挥潇洒走了。   剩下两个人拿着药膏面面相觑。   舒青然脸上脖子上的伤还能给涂一涂,可是衣领下面的伤口就有点麻烦了,两个男的总不能去扒拉姑娘的内衣吧。   最后,他们请了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帮忙上药,两个人去了门外候着。   江宜真的累极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头埋进双膝之间。   音乐节那晚,在松林外,舒青然飘散在寒风中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倾诉,让这场罪恶的暴力有了模糊的答案。   当时听只觉得惋惜,惋惜一段凄美的爱情,现在却是感觉到恐怖,远比皮鞭抽打身体还要深的恐怖。   江宜也不知道为什么,透过舒青然绝望的目光,他感觉身体隐隐作痛。   头顶忽然被一只手压了一下,很轻的动作让他猛地抬头。   陈熠池站在他面前,跟他对视:“在想什么?”   江宜咽了口口水,垂下脑袋,手指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滑动着。   隔了一会儿,他开口:“少爷,如果……”   说了几个字他又停了,抬头去寻找陈熠池的影子。   陈熠池半蹲下来,手臂搭在膝盖上,鲜有耐心地问:“如果什么?”   江宜道:“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跟你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孩子,你会怎么做呀?”   江宜说完,很久没有得到回答。   他抬眸,瞧见陈熠池嘴角微挑,似笑非笑,心里开始不踏实,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少爷?”   陈熠池看向他挑了一下眉:“想象力还挺丰富?”   江宜反驳道:“我是说如果。”   “别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陈熠池皱了皱眉。   江宜慌乱的点点头。   陈熠池又问:“你不舒服?”   江宜愣了一下,随即察觉出一股灼烧感从脖颈蔓延到脸上,头有点眩晕,后背也冒出了冷汗。   额头传来温凉坚硬的触感,江宜一眼不眨地看见陈熠池俯身过去用自己的额头碰了他的额头。   陈熠池高挺的鼻梁就在他的唇边,还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倒映在他的眸子正中央。   他甚至闻到了陈熠池身上淡淡的皂粉味道,舒适清爽,却像迷魂的药让他流连忘返。   “还是有点烧。”陈熠池脸色难看。   一道电流顺着江宜的脊背往上攀,让他每一寸皮肤都处于紧绷的状态,声音不正常的沙哑:“没有不舒服。”   陈熠池的目光定格在江宜胭脂色的后脖颈上,细腻的皮肤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香气,像是某种品牌的沐浴露的味道。   他的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闭上眼睛脑孩子忽就出现江宜大片光裸的脊背,能看清根根肋骨,瘦的没有几两肉。   那一瞬间,他浑身燥热起来。   江宜眼前一亮腾得站起来,陈熠池往后退了一步,回头发现服务员已经上好药走了房间。   陈熠池粗重的呼了口气,把手伸进走边的衣袖里,描摹着手臂上清晰的凸起。   顺着痕迹描了一遍,他才平复下来,眸底的红色散去。 第17章 你是我早已预定好的   晚上舒青然在江宜的房间静养,江宜跟陈熠池又重新要了个房间。   夜里,江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翻一次身叹一口气,又害怕影响陈熠池睡眠,所以每次翻身都小心再小心,被褥窸窸窣窣声却连绵不绝。   陈熠池原本就浅眠,终于忍不住按住了江宜的腰。   “再动一下把你扔出去。”   江宜身体瞬间绷紧了,连忙应道:“不动了、不动了。”   半分钟后,陈熠池被子一掀,江宜冻得一个激灵,还没缓过来就听道:“你是想憋死?”   江宜委屈:“对不起少爷。”   陈熠池心微微一软道:“睡不着不用强迫自己入睡。”   江宜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夜色里灼亮的眼眸望向陈熠池:“少爷,我想帮舒青然做些什么。”   陈熠池沉默良久,不留情的弹了他后脑勺一下:“别掺和这些。”   江宜捂住被砸痛的脑袋发出异议:“为什么?她对我很好,还经常给我带午饭。”   陈熠池觉得他蠢得可以,别过脸去不再作声了。   江宜道:“我就是想个办法叫她快点走出来,至少消减一下这件事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陈熠池像看傻逼一样看他,枕着手臂懒散地问:“你想出什么办法了?”   江宜摇头:“还没,所以少爷你帮我想个呗。”   陈熠池直接道:“试试心理干预。”   “什么?”江宜愣了愣,“她心理没病,做那个干什么?”   陈熠池淡淡道:“专业治疗手段比你那些不着边际的歪点子靠谱多了不是吗?”   江宜觉得他的少爷在揶揄他,但他完全生不起气来,至少陈熠池对他说话不再是冷冰冰的跟机器似的一个腔调。会偶尔的调侃他了,偶尔的对他笑笑,还会不计较之前不愉快事情跟他像小时候一样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这是他梦里才会出现的事情。   但是这两天他全部拥有了,这比中了彩票还叫他兴奋。   可是……江宜连打了四五个喷嚏,把脸闷在软枕里,憋着一口气准备打最后一个喷嚏。   就在这时,掀起来的被子带起一阵凉风迎头罩住了他,突如其来的暖意叫他打了个震颤,温暖的手心覆在他沁凉的脊背上,隔着一层单薄的秋衣传递热流,叫人感到安逸舒适,他不自觉蜷起身体。   悠长的夜在梦里缓缓流淌。   江宜舒服得睡着了,没过多久往外一个翻身,无意识地伸出手将身前整条小臂抱在怀里。   陈熠池五指微曲,手肘顶在床上撑起上身,良久未动。   他从后面环住江宜,只要再往前挪一挪就能贴近江宜那一对漂亮的蝴蝶骨。   那晚没有月光,万籁俱静。   他俯下高傲的头颅,冲动又克制印在那蝶骨中间落下一吻。   因为担心舒青然的情况,江宜特意起了个大早,甚至心里侥幸能在陈熠池之前洗漱完,但他睁开眼却发现,身边早就没有人了。   他烦躁地一脚蹬掉了被子,鲤鱼打挺式起床。   努力撑着迷瞪的眼,摸索了半天床头的衣服,从头套上,接着下了床朝卫生间走去。   转动把手,门应声而开,冷气迎面扑来,江宜顿住。   只见早上起来的失踪人口居然出现在了卫生间的浴室,陈熠池似乎刚洗完澡,拿着毛巾随意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白色的浴巾圈住劲瘦的腰,赤裸的胸膛很白,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未擦干的水珠顺着腹部肌肉线条缓慢流动。   江宜呼吸错乱了一瞬,没等陈熠池让他滚,就十分自觉的关上了门。   隔绝了里面潮湿的水汽。   忽而他又察觉到了不对劲,洗澡之后都是热气蒸腾,为什么自己刚进去会感到那么冷。   他心里一沉,又莽莽撞撞拉开门去确认。   没想到刚打开门,迎头撞上了冰凉坚硬的胸膛,额角磕到锁骨,疼得他抱着脑袋忍住眼泪。   陈熠池眸中划过一丝冷意,不带半点情绪问道:“还想进来做什么?”   江宜蹙眉,温热的手心贴上陈熠池手臂,冰凉冰凉的,他急道:“少爷,你早上洗什么澡?还用凉水!感冒了怎么办!”   陈熠池面无表情拂开他的手:“没热水了。”   江宜道:“那可以先不洗,等回家有热水再洗,你……你身上又不脏。”   陈熠池淡淡瞥了他一眼,绕开他径直走到床边拿了毛衣穿上,见江宜还站在原地不走,冷声问:“你还打算站那看多久?”   江宜抿了抿唇,慌乱移开视线,佯装镇定地走进卫生间。   洗刷完出来,江宜嘴角还沾了一点白色牙膏没擦干净,环视四周又没见陈熠池的影子。   他心里说不上来的烦躁,又感觉里头空荡荡的提不起什么力气,他没再在房间里等,而是随便披了件衣服便去了隔壁看舒青然。   他先轻轻敲了敲门,等了半天没反应,最后他直接刷了备用卡进去的,进去便惊住了。   一向举止优雅端庄的小姐此刻赤着脚蹲在椅子上,耳朵里塞着耳机,耳机连着支架上播放热血动漫的手机,面前是满满当当一碗鸡蛋面,她夹了一筷一口吸了进去,眼睛还钉在手机屏幕激烈闪动的画面上。   有人进去都没有察觉。   江宜走进了一些到她面前站定,舒青然才按了暂停摘下耳机,回之一笑:“早啊。”   江宜:“……”   “你……感觉怎么样了?”   舒青然把筷子搭在碗沿上,吸了口气吐了出来,笑道:“挺好的……其实我还没想清楚,但是我觉得想清楚了我就不开心了,不过我决定不再去找他了,或许这就是属于我们最好的结局吧。”   说完她顿了一下,郑重道:“昨天谢谢你,江宜,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但是你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我一定帮忙。”   江宜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我当时很生气,做的有些冲动了。”   舒青然突然板起脸道:“确实有些冲动,你不清楚对方打人下手多么重就冒冒失失冲上去,下不为例。”   江宜玩笑道:“我们男生皮糙肉厚,打不坏的。”   舒青然笑出声:“你?皮糙肉厚?”   “什么意思?”江宜亮出自己的肱二头肌,朝舒青然一挑眉,“能看见吧?”   正在他得意的展示那层薄薄的一层肌肉时,一只手从后面捏住鼓起的一块没太用力,江宜立刻缴械,嘶了一声:“好痛。”   他往后一瞧,发现陈熠池不知何时站在后面,看小丑一般看他表演。   江宜当即不干了,把陈熠池往前推:“少爷,你试一试。”   陈熠池挑眉:“试什么?”   江宜抓着他的手抻平道:“你先硬起来。”   陈熠池的目光微抬从他的手移到他的脸上,江宜似乎也意识到不太对劲,抬起头来,两人对视碰撞在一起。   江宜撒开他的手解释:“我说你的胳膊硬起来……”   陈熠池:“……”   江宜心里暗骂了自己一个字:蠢。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此地,江宜恨不得挖个地缝把自己囫囵个儿埋进去,或者晴空一道天雷滚滚把他劈成两半,总之别让他或者完完整整出现在这里。   陈熠池淡定的盯着他看了两秒语气淡而坚定:“不试。”   江宜:“。”   舒青然吃完最后一口面抽了张湿巾擦了擦嘴,起身打破僵局:“你们着急回去吗?”   江宜道:“不着急。”说完他又瞄了陈熠池一眼,加了一句,“我不着急。”   陈熠池挑了下眉道:“你作业写完了?”   江宜:“……”   舒青然将目光落到窗外,白色的光影拂过她脸侧,只听她轻声道:“听说这个酒店离海很近,我想去海边走走。”   江宜略微惊恐的看着她,提心吊胆:“你……”   舒青然微笑:“想哪去了,我真的单纯想出去透透气,散散步也好,总是住在不透风的房子里,我很难受。”   江宜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接着转向陈熠池问:“少爷,一起走吗?”   江宜期盼的目光洒落在他脸上,陈熠池轻叹一声,抬手抹去江宜嘴角残留的白色药膏,淡淡道:“逛一会儿就回去。”   他们打了一辆出租,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海边。   顺粗粝石头搭建的阶梯往下走,经过一段崎岖不平的沙土覆盖的小径,终于踩上了松软的雪与沙。   海浪咸咸的气息被潮冷的海风裹挟着拂面而来。沙滩像未被颜料沾染的油画布,大片的白平铺其上,积雪隐没在被海浪反复冲刷的汀线附近,随翻涌奔腾的浪花融进冥茫大海。   脚印落在浅滩。   时深时浅。   像画了一段自由浪漫的乐谱。   江宜踩着一块儿礁石仰头朝大海深处的水天相接处张望,一个不留神踩到了凝结在上面的滑不溜秋的冰片,身体晃了晃差点跌下来。   他闭了眼蹲下来,吸了吸鼻子,再睁眼发现其他两个人都不见了影子。   他皱眉又站了起来四处寻找,发现舒青然面朝大海迎着越发激烈的海风,坚定地走去。   江宜心一沉,一下子从礁石跳了下来,穿过在坑洼泞泥的沙地,终于在海岸交接的地方,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干什么!”他喘着粗气,脸因为缺氧而发红。   舒青然一怔,反应过来没忍住笑了。   江宜脸色沉下来:“有那么好笑吗?”   舒青然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我了。”   江宜迟疑地松开攥着她胳膊的那只手。   舒青然从衣兜里拿出一串珍珠手链,珍珠表面平整圆润,反射着柔和的淡粉色光芒在结口的尾部用银线点缀了一颗小的白色珠子,十分灵动。   舒青然:“离我十八岁生日还有一多月,他就在准备这个礼物,在我生日前一天我被强制带回了国,他没能送给我,就在昨天,陆屹带了回国交到我手上。我当时想逃离这里的冲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我想去见他,想立刻到他身边,但是后来的事你也看到了,我连提他的名字都是痴心妄想,江宜,你说我该抱希望吗?”   江宜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经历过……不能随便说一些空口白话的道理。”   舒青然深吸了口气,咸腥的海水夹杂淡淡的雪的味道充溢着她的鼻腔,她用力攥着珍珠手链,忽然,用力将它投掷了出去,眨眼间被腾起的海浪舔舐而去,卷入海底。   “青然……”江宜伸出制止的手停顿在半空。   舒青然回眸,眼睛里是前所未见的清明。   这就算告别过去了吗……   江宜愣在那里,忽然垂在身侧的手被一股温暖包住,他猛地回头,发现陈熠池就站在他身后,低着头看他虎口处的血痕。   江宜想起来,好像是刚才下来的太急,被礁石上附着的贝壳划伤的,当时心里着急加上手冻僵了,所以就把这件事给忘了,现在一看,划的不轻,血到现在还没完全止住,暗红色的血液流过苍白的皮肤,汇聚到指尖,然后一滴滴迸溅进雪中。   江宜下意识把手藏起来,却感觉陈熠池攥的很用力,而且面色不善,他心虚的哼唧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一点儿感觉没有。”   陈熠池默不作声,没有棉棒之类的消毒物品,只能拿随身携带的卫生纸简单擦了一下伤口外的皮肤,接着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张防水创可贴,完整覆在江宜伤口,拇指从中间往两边抹匀,下手不轻,疼得江宜呲牙咧嘴,惨兮兮哀求道:“少爷你轻点,疼……”   打脸来的挺快。   陈熠池道:“不是没感觉吗?”   江宜嘀咕道:“刚才我是担心某位女生,暂时失去知觉。”   舒青然拢了拢额前碎发,温声道:“谢谢你们陪我。”   江宜搓了搓淡红的鼻子:“其实是我该谢谢你。”   这是江宜从三岁母亲亡故那年到现在,整整十四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近大海,他既感到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也陡然生出对大海无与伦比的敬畏与臣服。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引向此处,好像他就该来到这里。   这不止因为他的母亲深沉爱着这片蔚蓝的圣地,他爱屋及乌。   而是遗传下来的,最深的眷恋。   陈熠池似乎读懂了江宜心中所想,目光深沉得凝视着他。   江宜垂下眸子:“我记得爸爸说过,小时候妈妈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趁着天黑之前的夕阳,推着婴儿车里的我在海边建起的栈桥上散步,一逛就是两三个小时,周末爸爸得了空,就陪着我们一起走。”   舒青然不禁透出艳羡的目光道:“你童年一定很幸福吧。”   江宜却摇头,神色暗淡下去:“我妈妈生了很严重的病,在我三岁那年就去世了,我爸爸跟在伯父手下做事,我妈妈去世之后他带我去了少爷家居住,而自己跟随伯父伯母去了国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音讯。”   舒青然愣了愣,她没想到江宜的身世会是这个样子的,不由有些后悔挑起这个难过的话题。   江宜却看得很开:“不过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得感谢我的少爷,照顾我这么多年。”   说着脸上挂着一副傻笑,张开手臂就朝陈熠池扑过去。   陈熠池紧蹙着眉往旁边微微侧身,江宜站立时间过长,鞋跟深陷进沙子里拔不出来,身体先倒了下去……   陈熠池眼疾手快拽住他一条胳膊,把人往前一推。江宜借着力道才站稳,就听一声无奈又冷漠的声音:“养了这么多年养出个笨蛋。现在后悔可以吗?”   江宜磨着牙根气哼哼道:“已经预订好了,就不能退货了!”   舒青然被他们逗笑了。   江宜眯了眯眼,把目光投得很远,此时天光大亮,那双眸子里跃动着银色的光芒,陈熠池收回目光,落在那张清隽的侧脸上,很轻很软。   预订好的东西,就要牢牢拴在身边,一辈子。 第18章 堕落与挣扎   回到别墅天色未暗,但是一路上雪化,寒气侵蚀着骨头,江宜脚趾硬邦邦的失了直觉,一到家他急忙上了楼冲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斜阳透过窗棂细碎地印在书桌一角。   江宜这才颓丧地想起来还有周末作业没写完,桌子上的闹钟显示三点整,江宜补作业补到了晚上十点,中间稍微装了装可怜,拉陈熠池过去教了会儿让他纠结到吐血的数学题。   算好最后一个方程式,江宜朝后仰起脖颈长舒一口气,撂下笔转着圈活动着泛酸的手腕。他刚要下楼喝口水吃点点心,晾在旁边一整晚静悄悄的手机屏突然就亮了一下。   江宜拿起手机看了眼,发现是个陌生的头像给他发来的好友申请。   没有留言没有备注。   江宜犹豫了片刻,点了接受。   有些初中小学关系一般的同学断了联系,有些会重新找到他,江宜之前遇见过几次,以为这次也这样简单。   对方头像是全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好友通过之后,江宜收到的首个消息不是一只软萌萌打招呼的小动物,而是一句极具有刺探性的话:你睡了吗?   江宜:“?”   上面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过了一会儿又消失了。   江宜以为是某个熟人用小号整蛊他,没放在心上。他伸了个舒适的懒腰,从学习椅上一跃而起,推开门下楼熟练地摸进了厨房,本来想倒杯凉开水解解渴就行,却不巧发现李姨在微波炉里温了热牛奶,他嗅着浓郁的奶香,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迫不及待倒了满满一杯一口气灌了下去,喝完餍足地用袖口蹭了蹭顺着嘴角留下来的液体。   等他捧着鼓胀的腹肚心满意足回去的时候,右眼皮没缘由跳了一下。   房间门是虚掩着的,他往里一探头便看见陈熠池背对着他站在他的书桌旁,手里拿着落在这里的笔记本,肩背挺阔,低着头却不知看些什么。   江宜愣了一下走过去,步子放的很轻,却避免不了踩得木地板咯吱作响。   陈熠池有所察觉,转过去目光幽凉地落在他清澈的脸庞,光线没有柔和他凌厉的侧脸,反而擦过高挺的鼻梁在眼窝落下一片浓郁的阴影,眉眼深邃而阴忧,似是藏着些什么不可言状的东西。江宜心不正常的跳了一下,轻声试探问:“少爷,有、有事吗?”   陈熠池捏着笔记本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喉结滚动了一下,掩去晦暗不明的目光,未作任何答复便走出了房间。   江宜感到莫名其妙,本想跑上前问个究竟,目光却在不经意落在桌面的手机上,那一霎他钉在原地,感觉脑袋像个地球仪一样,在高速滑动中天旋地转。   屏幕一直在闪动,消息接连不断,因为江宜写作业不愿意被打扰,所以调成了静音模式。   手机屏幕被一条条视频挤满了,当看清楚视频的封面时,江宜只觉眼前晃了晃,脑子里像安装了个烧水壶似的,沸腾着热水还不断发出刺耳的提示音。   每一条视频,都是暗色调的黑黄色。   视频封面是赤身裸体的两个男性,没有任何遮拦,相互纠缠在一起。   光是看图片,江宜就觉得一股无名邪火从下边往上窜,一直烧到天灵盖。不能简单谈恐惧了,江宜此时的处境,如同脖子上捆着麻绳被悬勒在悬崖峭壁,割掉绳子会摔死,不割就会被活活勒死,进退维谷。   江宜颤抖着手把联系人拉黑了,视频消息发送戛然而止,汹涌而出的是江宜羞耻崩溃的眼泪。   第一次这么直白、这么露骨的触碰禁忌边缘,而且还被陈熠池看见了,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尤其是察觉到自己不可抑制的反应之后,大有星火燎原之势。   巨大的恐慌将他围裹在密不透风的茧蛹之中,空气渐渐被残掠殆尽,他无声颤抖,印着牙印的嘴唇翕张,尝到的尽数是苦涩凄凉的眼泪。   他平躺在床上,曲起双腿,澄澈纯洁的眸子无神地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心里对着那道背影道歉了无数次,但是少年在某些方面的冲动还是不能抵消半分,他在及时止损和自暴自弃中反复挣扎。通红的眼圈,颤抖的身体,恍惚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平铺在墙壁上,像是要将墙壁烧出一个窟窿。此时的江宜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那一刻他短暂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和纠结,最后刹那,他仿佛身处美妙的天堂。   他紧闭着眼,嘴里呢喃着:“少、少爷……”   刚说出口,心脏骤紧了一下,手指指节泛白,睁开水波粼粼的眸子,像水池里盛着的柔美月华。   很快他的心随着手心的汗液一起凉了。   一回想陈熠池离开前看他的凉薄惊异的眼神,还有自己光看图片就迅速起反应的身体,都叫他如坠深渊。   他堕落至此,再无转圜余地。   江宜放空思绪,双膝弯曲以保护的姿态蜷缩着身体,待呼吸平静下来,才睁开灰蒙蒙的眸子,不知是否莹白的灯光太晃眼,一滴泪从他微红的眼角缓缓滑落,他翻了个身把脸蒙进发烫的枕头里,隐忍无声地哭了。   他恨不得立刻敲开隔壁房间门,向陈熠池解释清楚这一切。那些乱七八糟的视频不是他主动要的,那个联系人是他脑子有病乱加的他也根本不认识,可是他一想起来自己刚才想着陈熠池来纾解他就觉得自己就像块发霉的面包,从内到外都腐烂了,无论他怎么掩饰,实事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在他身上烙下抹不去的印记。   对陈熠池的感情他从来没有细想过,甚至陈熠池告诉他。他不是同性恋,对他也只是从小到大的依赖,他没有任何怀疑地接受了,可是他对陈熠池的执着和占有真的只是习惯和依赖吗?就像他无条件相信陈熠池说得每一句话一样。   除此之外,更令他担忧害怕的是明天去学校该怎么面对陈熠池……   他会有时间静下心来听他的解释吗?会把他的解释放在心上吗?   每个抛出的问题都像一个深海炸弹,在他心里炸起腾涌巨浪,江宜躺了半宿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夜半不知几点,他听见隔壁关灯上床的声音,他磨了磨唇,从床上坐起来,犹豫了半晌才赤着脚慢慢走到墙壁边。   手心触上冰凉的白色墙壁直抵发烫的心尖,像在窥见他心底见不得光的秘事,叫他打了个冷战,一刹间缩回手,指甲却在墙壁上留下印痕。   江宜轻微张开口:“喜欢……”不过脑子的话还没说完,他心脏猛地一缩,急躁地狠狠咬了下舌尖,像是惩戒,他不断蹂躏那一小截可怜的舌尖,把咸腥的血味儿混着唾沫咽了下去。   他使衣袖狠擦了把脸,慌乱无措地想要上床,脚底却踩进一汪清理时意外滴下的水渍里,他没穿鞋,脚底跟地面瞬间错位,身边没有可以扶的东西,只听砰的一声,江宜的朝前跪倒,膝盖狠狠撞在床柱上,在寂静的夜里那声响格外刺耳,甚至显得有些吓人。   江宜疼的额角青筋暴起,蜷成一团,咬着牙不泄露一丝声音,手紧紧把着膝盖,剧烈的呼吸却掩饰不了他的痛苦。   在恍惚间他听见了隔壁开门的声音,他的理智回笼,紧紧扯住床单想要站起来爬回床上,但是实际情况却是他的那条受伤的腿使不上一点力气,一动就像有刀子在刮骨。   江宜绝望的闭上眼。   接着他听见有人敲门,这一刻疯狂扩张的心跳声似乎掩盖了下面的痛苦,他没有回应,然后那个人便毫不犹豫的打开了他房间的门。   紧接着他听见了一声惊呼:“江宜,你怎么了?”   江宜愣了愣,他扭头看见舒青然时,目光倏然黯淡下去,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也蒸发了个干净,各种情绪的催化下加速的心跳逐渐缓和下来,最后泛不起一丝波澜。   其实就是磕得厉害出了块淤青,还有一点浅浅的擦伤,江宜用舒青然找给他的药随便涂了一下就没事了。   等江宜缩回了被窝,舒青然替他灭了房间的灯,拿着药还给走廊上靠墙等待的人。   “谢谢。”陈熠池接过药来。   舒青然摇头:“没关系。”接着又疑惑不解地问,“你这么担心他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陈熠池目光淡淡地擦过那扇关死的门,像一粒细石滴入了无波澜的死谭。他没做过多的解释,决绝地收回目光,只让她回去休息,自己也转身回了房间,带起一阵清冷的过堂风。   早上熟悉的闹钟旋律吵醒了江宜,被他一巴掌拍死之后,睡了个提心吊胆的回笼觉,再睁眼一看时间,早上七点一刻了,早自习都接近了尾声。江宜蒙了一瞬,然后咬了咬牙,赌气请了一节课的假,昨晚他虽逼着自己闭眼到凌晨五点,但神经兴奋,这几天的事一幕幕在眼前划过,真正浅眠不过两三个小时。   他脸色过分的苍白,眼底覆着一层浓重的青乌,套了一件毛衣露着白皙的小腿坐在床边清醒了一会儿,昨夜晦暗的事情便如海水倒灌,不可抵抗地冲蚀他的壁垒基岩。   心里不安,他便喜欢皱着眉扣弄着拇指上的倒刺,突然用力过猛,带去了小块皮,暗色的血浸润了指甲缝里,江宜像是感觉迟缓似的,浓密的睫毛轻轻扇了扇,然后抽了张卫生纸吸走了溢出来的多余的血。   从房间出来之前,江宜用凉水使劲揉搓了几下脸,刷了层白漆的脸才渐渐有微薄的血色浮现,只是手指僵硬,冻得连蜷缩起来的动作都做不了了。   刚拉开门,迎面看见李姨拿着吸尘器从旁边的房间出来,见到江宜时吓了一跳,仔细瞧了瞧见江宜的精神不佳还有些魂不守舍的,不由担忧问道:“小宜,你不舒服吗?”   江宜手指扣着门框,冰凉的水滴坠在黏成条缕的额发上,他摇了摇头:“没有不舒服,只是昨晚没睡好,我跟老师请了一节课的假。”   “没事就好。”李姨温声道,“今天夫人不在家,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江宜舔了舔唇:“我不饿,去学校吃午饭吧。”   李姨道:“那怎么行,高中生呀就得多吃,早中晚三餐一顿都不能少!而且……”她顿了顿道,“今早上少爷特意嘱咐说你近期胃口不好,叫我给你做点喜欢的点心。”   江宜微微一愣,扣着门框的指尖隐隐发白,想通之后却忽然浅笑:“李姨,你劝我好好吃放不用老是搬出来少爷,我听您的就是了。”   被戳穿后,李姨轻笑一声掩饰了过去:“那我给你做饭去,在房间等会儿,做完我上来叫你。”   江宜夺过李姨的吸尘器:“那我帮你打扫卧室。”   李姨瞥了他一眼,恨声道:“给你做顿饭换你打扫你自个儿的房间,便宜你小子了。”   江宜讨好地笑了笑,目送李姨下了楼。   他的房间本来就干净,囫囵扫了个大面,江宜就把吸尘器撂了门口,接着停住了脚步,旁边的房间没关严,漏了条缝隙,可能是陈熠池没有开窗帘的习惯,房间里面昏沉暗淡,也更显得狭窄私密。   鬼使神差地,江宜指尖轻轻触了那扇门面,门丝滑地向里移动,轻易地便对他敞开了怀抱,江宜舔了舔干燥的唇角,玻璃般清透的眸色变得浑浊浓稠,明明不可能被发现,他还是听见了心脏顶撞胸膛的巨响,他脱了棉拖甩手扔进自己房间,赤着脚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一步一步挪了进去。   门阖上的时候,一丝光线也不曾透过,他打了个寒战。   房间一如既往的简洁规整,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有型,方方正正的,不想自己随便卷一卷窝在床角不管。江宜像只猫,爪垫无声地蹬地,踏过地板,身子轻盈地落在柔软的大床上,下巴抵在被褥上,半张脸陷了进去,他缓缓闭上疲乏的双眼,细长的睫毛蹭过被面,独属于陈熠池的味道这才紧紧将他裹挟,就像从前他睡在陈熠池怀里一样。   不似甜腻反而酸涩的感觉从喉咙蔓延至双眸,江宜哼了一声,把脸埋得更深,像株马上就要干枯衰败的草,不断汲取着那一点甘露。   他把冰凉的手伸进被子下面,本想暖一暖,忽然触碰到了一个纸片,冰凉滑腻的触感,江宜顺手拽了出来,幽仄暗色中,他慵懒地趴在高高摞起的被子上,一手捏着纸片一角,撑大眼睛才辨认出是张三寸的大头贴,大头贴上隐约显现出人像的轮廓。   他把照片放在心口的位置,还没暖热,外面突然传来李姨紧促的脚步声,他当即把照片往被子里一掖,霍然立起身子屏住呼吸。   像极了昏昏欲睡的猫听见一丝风吹草动瞬间地警觉。   他听李姨喊了他几声,僵在床上没动弹,他知道就算自己从这个房间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姨更不可能往那些方面想,但是此刻江宜的心境跟这房间一样,隐藏在深不可及的阴暗中,他鼓起勇气进来偷尝一丝甜已经是极限了,更遑论明目张胆的出去被发现。   他的行径跟小偷没有太大区别,在主人离开的时候,潜入房间,窃取宝物,不过他所求不是金银珠宝,他要的只是一块剩下的过期的奶油蛋糕。   等外面脚步声远去,江宜才把自己压的床单被褥整理地一丝不苟,抹去所有痕迹。   他那样笨拙又小心地呵护着,可是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不管他怎样努力,那束曾经只属于他的光永远也不会照在他的身边了…… 第19章 吓人就不要看!   赶去学校的时候正是老袁的数学课,班上安静到有些昏昏欲睡的程度,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引起一阵兵荒马乱。   老袁横眉一竖瞬间震场,用眼神提示江宜别磨蹭快点回座位上课。   江宜看到视野尽头的身影时,清凉的眸子似是被烫了一下,慌忙移开了视线,他平复着滚烫的呼吸,尽量尝试忽略旁边的体温,从桌洞里掏出要用的学习资料,平摊在面前。   自始至终,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都将对方当做空气,至少江宜是这样做的,所以他潜意识里陈熠池应该也不会太想见到他,跟他坐在一起吧。   但是陈熠池的磁场实在太强,偶尔一瞬间胳膊相抵,都叫他心乱好久。   这样不行。   江宜掐着自己手背的肉,留下一个个带着红血丝的指甲印,用疼痛麻痹自己,转移注意力,但收效甚微。   “怎么了?”旁边突兀地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江宜毫无防备的时候,抓了一下他的心尖。   江宜没想到陈熠池会主动开口,他顿了顿,木讷地转过头,鼓起勇气轻挑眼睫,对上了陈熠池的目光,小声含糊道:“没事的,我就是有点困。”   陈熠池看到他眼底明显的疲乏,微微皱了皱眉,淡淡嗯了一声:“别掐了,怪吓人的。”   江宜正心虚着,顺嘴回了句:“吓人就不要看。”   话音刚落,江宜就意识到不对,他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跟陈熠池说话,立刻要去道歉,却发现陈熠池已经低下头写题了,不知是没听清,还是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讲台上讲得热火朝天的老袁此时扔了粉笔头,满脸怒意的盯着下面。   他瞅了魂不守舍半节课的江宜数不清多少次,本想放任不管,但到底还是老教师的职业道德心作祟,万般无奈之下喊了他的名字。   刚开始的几次,江宜居然都没听到,还是前面的人用胳膊肘捣了几下他的课桌,才回过神来。   老袁的脸已经绿了。   他把那截竹子做的破教杆拿起来,往板面的点了点:“江宜你来说说,这道题的答案。”   江宜看了一眼那道明码标价的竞赛题,诚实地回答:“我、我不会。”   老袁的脸跟中毒了似的,讽刺道:“哦?原来你不会啊,你那么能耐,我以为你早就做出来了。”   老袁唉声叹气道:“江宜啊,你能不能好好跟你同桌学学,怎么那么多天了一点长进没有呢?”   江宜腹诽道:“多少年了好像也没有太多长进……”   老袁秒换了张脸,得意洋洋地点了陈熠池的名,让他起来做个示范。   陈熠池温吞吞地站起来,椅子腿缓缓划着地面发出声响,他慵懒地掀起眼皮盯着那道题看了几秒,然后看向老袁平静地说:“我也没算出来。”   江宜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瞪大圆溜溜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陈熠池。   老袁定在讲台上,教杆在他手里跟发动机似的抖动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正在死压着胸腔里喷发的怒意,但最终还是忍不了爆发了出来:“你们两个给我到外面站着。”   班里人本想起哄的,这时也突然安静下来了。   冬天的教室,外面跟里面就是两个季节。   在里面他们是温室里园丁辛勤浇灌的花朵,在外面他们就是房檐上挂的那冰棱子,不出几分钟就冻得梆硬冰凉。   他们这才意识到老袁这次不是故意摆谱,是真的生气了。   但惹老袁生气的不是呆头呆脑的江宜,而是那位让他引以为傲的大学霸。   常年盘踞年级第一甚至是联考第一的人居然说自己不会做?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这是火星撞地球了吗?!   刚离开教室江宜将被冷风灌了个透心凉,在教室里捂出一声薄汗,现在里衣又湿又凉,幸亏他身形清瘦,撑不起衣服,只要吸着肚子,衣服就粘不到身上。   陈熠池随后也出来了,没有任何狼狈之态,甚至很潇洒地关上后门,但是没有挨着他站,而是去了对面的窗户前站定。   疏远的距离,寂静的回廊,永久的沉默,只有时而从窗户外泄露出来的冷风吹拂他额前的碎发。   在江宜的记忆中,陈熠池从小到大都是老师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上课罚站这种破事,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可就在刚才,他受了自己的牵连,被罚站在这么冷的地方。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从来没有任何错处和污点,可是跟自己同桌没多久就受了这么重的罚。   江宜第一次开始怀疑,他的存在对陈熠池是好还是坏。   他没敢看陈熠池,余生所有的勇气,好像都在那间晦暗的房间里驰骋的遐想中消磨殆尽。   他贪恋陈熠池身体的温度,本能地去靠近,但仅限于虚拟的幻想。   直到打了下课铃,陈熠池一字未说,抬步就走,江宜注视着他的挺阔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转角处,才靠着墙,颓丧地缓缓蹲下身。   这是上午的最后一堂课,去食堂抢午饭的学生跟囚困已久的马儿冲出马厩,推搡着拥挤着,江宜双手抱着膝盖,额头抵在膝间,把自己完全隔离在喧嚣之外。   忽然一只很暖的手轻轻覆上他的发顶,很温柔的摸了摸。江宜愣了愣神,缓缓抬头,便看见了舒青然,她半蹲着身体,担忧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江宜迟钝地摇摇头。   王月玥拿着饭卡也出来了,她本来想打趣江宜几句,但看到江宜那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大咧咧的她也感觉到不太对劲了,把揶揄的话咽了下去,小声问舒青然:“他怎么了?”   舒青然没回答,只轻声地对江宜说:“中午我给你带饭吧,你想吃什么?”   江宜嗫嚅了半天才开口:“随便。”说完他又加了句,“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王月玥还要开口说什么,舒青然皱着眉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问,而后环视了四周,并没有看见陈熠池的身影,心里便明白了个七八分。   瞬息之间整栋教学楼像是被洗劫一空了似的,留在教室里面只有几对接吻的小情侣,时不时传出来少儿不宜的声音。   江宜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蹲久了脑袋晕乎乎的,他闭上眼缓了缓,再睁眼时目光不经意间瞥到某一处,登时怔住了。正前方的那扇窗左下角的玻璃碎了,留了一块巴掌大的空隙。   是两个男生起冲突动手的时候,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搥到玻璃上,男生力气大,窗户的材质也很次,当时只是裂了几道细纹,学校不知是没重视还是不愿花钱,一直拖着没修,后来缝隙越来越多,不知何时玻璃碎渣掉了,就漏了个洞出来。   江宜不受控制地走过去,自虐似的把手放在出风口,只坚持了半分钟,他的五根手指尖冻得红肿起来,像五根胡萝卜,连打弯都打不过来了。   而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少爷就站在这扇窗户前,沉默地站了很久、很久。 第20章 他……无可救药。   少年的情绪,堪比阿尔卑斯山脉绵延不绝的雪川,只需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引发一场地动天摇的雪崩。   江宜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出去的,等他回过神,已经到了教学楼下了。   前面有从食堂打包了饭三步并两步往回赶的,有小情侣手挽手用牙签挑着吃一块酱香饼的,还有趁着午饭时间打篮球的。   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从他眼前出现又滑过,而他苦苦追逐的人却遍寻无果。   江宜疯跑着,眼睛不知怎么就酸了。   跑累了,停下脚步,滚烫的液体冲破了桎梏,前赴后继的奔涌出来。   他好像找不到他的少爷了。   江宜盲目地奔走在校园,一中只有那么大,他翻遍所有的角落,总会找到的。   很久以后他回想起这时的自己,总会发笑,是自嘲、是悲悯、是无可奈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他到底是单纯地找人,还是想逃跑,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藏起来。   那时候的他是没有什么安全感的,像迷失深林的小鹿。   一中分南苑和北苑,南苑是教学楼食堂外加一个大操场,北苑则是各种体育场大杂烩,为了应付下级检查斥巨资建的,建了之后也没见有人去过,排球场外的杂草已经半米高了。   小情侣约会都不敢去那里。   上上级高三晚自习的时候有一对小情侣,实在耐不住寂寞,双双告了假,趁着月黑风高偷偷到排球场腻歪。   情到浓时,一只野猫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恶吼着扑了过去,两个人当时毫无防备,都吓得不轻,听说男的被吓出了病,两个人没过多久就分手了。   南北苑通过一面围墙隔绝起来的,只有一扇铁门连通,自从出事后,铁门就上了锁。   围墙外是一片苍劲挺拔的松林,往上每一届学生毕业,学校就会这里按照人数,种上一棵雪松,开始只是孤零零一排树,后来成了一片林。   坠了残雪的松枝针叶被肩头扫过,前后来回颤了颤,上头点缀着的雪粒便簌簌地往下落,飘在江宜颈间,微凉湿润的雪水浸透衣襟,让他猛然发现自己走出这么远了。   江宜被冷风吹了一路,头脑清醒了不少,莽撞懵懂的情绪悄然散去,他不由回想起数学课上陈熠池那漏洞百出的回答。   陈熠池绝对不可能做不出那道入门级别的竞赛题,但是刚在课堂上他说自己不会的时候,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笃定。   所以陈熠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只是单纯想陪在他出去罚站出去受冻?这怎么可能?聊斋都不敢写这么荒谬的事情。   江宜后悔了,后悔自己那么懦弱,没敢抬起头看他的少爷一眼,害他默不作声站在风口半节课,如果他再勇敢一点,主动走到他身边,问清楚一切,他们之间也不会这样不清不楚,只剩下一串省略号的结局。   现在他无能为力,只剩心疼。   他不想再躲着什么了,如果找不到陈熠池,那他就去等。   刚做好了自以为牢固的心里建设,他却陡然刹住了脚步。   松林间,隐匿着影影绰绰地两个人影,准确的来说,是两个男生,他们交叠着拥抱在一起,亲密无间。   他一眼便看出,其中一个是程炎,另一个背对着他,他看不出样貌。   程炎一只手拖着那个那个男生的后脑勺,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那个男生用拳头锤了一下他的后背,紧接着,踮脚吻住了程炎的唇。   程炎俯下身子,半托着那个男生的上半身,开始是那个男生挑逗试探,后来的主动权被程炎疯狂掠夺。   他看见那个男生起伏的胸膛,越来越软的身体,恨不得化成一滩雪水融进程炎炽热的身体。   结束之后,男生很乖地趴在程炎怀里,急促地吸着被掠夺殆尽的氧气,而程炎像只捕到羔羊的猎豹,不知餍足地吻似有似无地落在男生的脸颊、额头和鼻尖上。   江宜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怎么看完的。   他并没有很震惊,更没有承认过的恶心,但是他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   因为,他把自己自动带入到了那个男生,而把程炎想象成了陈熠池的样子。   就在刚才。   他又借了别人的身体意.淫了他的少爷。   他不可饶恕,他罪孽深重。   他……无可救药。   江宜几乎是逃着离开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江宜在心里道了无数次歉,声音从颤抖到哽咽,他以为自己哭了,用手揉搓了一下眼睛,一阵涩痛,却什么都没有。   他没哭,原来害怕到极致是没有眼泪的。   江宜没敢回去,围着整个学校漫无目的转了好几圈,最后去了楼顶天台。   楼顶的风在没有任何遮挡的情况下,不知比下面的强了多少倍,像一柄柄利刃,刮着他的全身的肌肤,吹得他连骨头都痛得叫嚣。   但是这方天台好像是这里唯一能让他好好坐下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安静地待着的地方。   他蹲在边缘往下看,虽然在六楼,但也感到一阵眩晕。   他不由地想,要是自己一直待着这里不下去,会有人发现他不见了吗?会有人来找他吗?会有人为他的消失而感到恐惧和焦急吗?   如果有,那这个人会是陈熠池吗?   想到那三个字,江宜的心怔忪了一下,接着自嘲一笑,三句话离不开陈熠池的习惯只怕他是这辈子也改不了了。   天台的呼啸而来的风只增不减,吹得惨淡的太阳都在剧烈颤抖着忽明忽灭,片刻之后,终是湮没于深灰的云海中去了。   在凌冽的风中江宜似乎听见了身后传来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   沉重有力,还隐隐有些急躁。   江宜心下生疑,回过头去张望。   就在此时,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纷纷停下,突如其来的一声嚣张轻狂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无限放大。   “你就是陈熠池?”   中午片刻,停了几多时日的雪又下起来了,开始似涅白的薄纱,温柔缱绻地试探着这个世界,后来便如倾沙一般,普天匝地,目之所及皆是茫然一片的清白。   陈熠池回教室已经是午休以后了。   走进教室,他习惯性地看向那个座位,然而这次却没有捕捉到熟悉的身影,他眸子微微一暗,如同落日西沉,最后一缕光霎时间被剥夺了。   刚坐下,王润康就屁颠屁颠跑过去,先看了陈熠池一眼,接着又瞅了瞅他旁边的座位,看到只回来了一个人时皱了皱眉,不由问道:“池哥,江宜没跟你一起回来?”   陈熠池靠在椅背,眼底似乎有了倦意,嘴上不太在意地问:“什么意思?他怎么会跟我一起回来?”   王润康攥着拳头捶了捶桌子:“池哥,你们不是被老袁找去谈话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陈熠池淡声道:“没有。”   王润康:“?”   陈熠池:“老袁没找我们谈话。”   王润康表示震惊:“那你们两个消失了整整两小时?穿越了?”   当王润康第二次强调江宜中午没回来,陈熠池终于给了反应,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座位,冰凉的椅子,书本参差不齐的书桌,还有桌角一杯没喝完的葡萄味优酸乳。   “……没回来吗?”   陈熠池说话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喃喃自语,王润康没听清,于是他倾身侧着耳朵他刚才说了什么。   陈熠池无所谓得摇摇头,肩膀却从后被人轻拍了一下。   他下意识回头,就看见舒青然红着眼圈在他身后,看着很焦急的模样:“陈熠池,你看见江宜了吗?他让我给他带午餐,可是我回来之后到现在也没见到他。”   陈熠池眼底一冷:“找过他了吗?”   舒青然小声道:“我就是怕他出事,出去找过……没找到。”   陈熠池气得想笑。   他只是去办公室填个竞赛相关的表格,办公室里一个老师的孩子拉着他让他讲了几道题。   前前后后不过一个小时,人就不见了?   王润康见陈熠池脸色不对,急忙安慰道:“江宜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又不会被人贩子拐了,我猜他就是上哪躲懒去了,上课之前他肯定就回来了……”   说到最后他也觉得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声音越来越小。   且不说江宜多么宝贵这一时片刻的午睡时间,就算是他真出去躲懒了,外面那鬼天气它也不允许啊。   陈熠池凝视着眼前这张空荡荡的书桌良久,心里的没由来的慌乱潮涌般高涨。 第21章 童年中秋节番外   宛城每届中秋节都会举行游园会,在泉风广场附近,通常都是亲朋好友结伴而行,人山人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江宜馋里面的甜品好久了,上一次班里有同学带的芙蓉糕拿出来分享,江宜没好意思要多,只拿了一小块,可把他给悔死了,之后好长时间吃李姨做的糕点都没有味道了。   他没有父母可以陪同,自己又是个路痴,到时候人好多还有人贩子,他可不敢一个人去,于是这个小机灵鬼就把注意打在了陈熠池身上。   有父母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有哥哥呢。   但是这个哥哥有点高冷,不管江宜怎么闹都坚决不去,一个原因,太闹。   最后江宜不得已拿出来必杀技,他揪着陈熠池的床单哼哼唧唧的掉泪珠子,陈熠池才稍微松了口,说要是他好好读书,从现在到中秋节的作业一次不落就陪他一起去。   这可难不倒江宜,他自然是欣然应下来了,并且当晚荣获跟他哥哥一起睡觉的特权。   一个星期过去,验收完成果,陈熠池虽态度僵硬但还是要履行约定,就这么毫无准备带着个小迷糊一起去逛园子。   游园会好大,一眼望不到头,路两旁挂着五彩斑斓的灯笼,一整条街都映的喜气洋洋,江宜最喜欢头顶上挂的兔儿灯,雪白乖巧的长耳兔抱着胡萝卜啃。看着就很诱惑小孩子,他还想找个凳子踮着上去扯下来,自己一个,哥哥一个,最后被陈熠池冷着一张脸揪着后领拖走了。   他腹诽,不通情达理的哥哥。   再往里走,烧烤的肉香和糕点的清甜气味交织融合在一起,江宜像个泥鳅似的,扎进人堆里,他看见对面又卖糖人的,他并不喜欢吃,但喜欢看老爷爷画糖人的过程。   陈熠池像只刚有了崽子的狼,虽然万分警惕,但依然看不住撒了欢的小狼崽子,只能浑身烦躁地拨开人群跟紧上去。   “江宜,”他抓住那瘦小的肩膀,愤然道,“别乱……”   他还没说完,忽然一点甜腻化在舌尖,他噎了一下吞下斥责的话,垂眸看见含在嘴里的糖人,和昏沉的光下那张更甜的笑脸。   “哥哥好吃吗?”江宜眨了眨星星般明亮的眼睛。   陈熠池居然点了点头,握住他凉凉的小手。   江宜得到了肯定的回应立刻狡黠的笑了下,瞬间又变了脸色,委屈巴巴道:“那哥哥帮我付钱吧,我的钱不多了。”   陈熠池:“……”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有一种把糖人扔进垃圾桶的冲动,但看见他咬碎的那小块儿还是咬了咬牙付了钱,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宜专心致志舔完糖人回头找陈熠池,却不见了人影,他立刻慌了,开始还抱着点侥幸在周围找了找,毫无所获之后他忍了半天的眼泪像泄了闸的洪水。   还是工作人员通过小广播骑着小电驴带江宜在街上一遍遍叫陈熠池的大名,跟炸街似的。   当时陈熠池只是排队上了个厕所,一出来整条街都知道有个叫陈熠池的哥哥忒不负责,把弟弟看丢了。   这下算是出了名了。   陈大少当场黑了脸,把江宜从电瓶车上一把拽下来,刚要动火,江宜一言不发闷头往他怀里钻,两只小手抓住他的衬衫后面,软乎乎的小脸蹭着他的胸口恨不得长在他身上。   似乎是感觉到江宜不同寻常的情绪,他静默一瞬,就听负责人道:“找到就好了,哥哥你快安抚安抚你弟弟吧,他没找到你吓得很厉害。”   陈熠池嗯了声然后道了谢。   陈熠池扳起江宜湿漉漉的尖下巴,面色凝重,恨铁不成钢道:“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等一会儿吗?”   江宜打着哭嗝,小身板一抖一抖的解释:“我一紧张就给忘了,呜呜呜……”   陈熠池:“……”   江宜擦去眼泪:“哥哥要补偿我。”   陈熠池继续不说话。   江宜自顾自道:“小宜要好多好多芙蓉糕。”   陈熠池伸出两根手指夹住江宜肉乎乎的腮往里挤,成了个金鱼嘴:“想得挺美。”   最后,在游园会快要结束的时候,江宜不仅买到了他日思夜想的芙蓉糕,还买到了蟹粉酥、豆乳糕、水晶花饼……都是他喜欢的。   为了感谢他“无私奉献”的哥哥,他踮起脚尖,偷袭了陈熠池一口带着碎渣的吧唧,并且得到了一个嫌弃的眼色。   他因为一夜炫了一袋糕饼撑到去医院,被陈熠池晾了三天,便是后话了。 第22章 陈少这是在找人?   江宜回头望去。   身后五六个的男生站成一排,个顶个的高,身上穿得衣服花里胡哨,还有嘴里叼着烟的,打着唇钉的,是那些走在大街上,妈妈会警告自己的小孩别去招惹,遇到他们就快跑的那种街头混混。   一中都设有门禁,为了防止逃课上网吧围墙也垒得很高,上面还竖立着尖刺,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江宜感受到了情况不妙,面色凝重起来,收敛起打量的目光提防地盯着那一行人。   刚才问他话的人染了一头黄发,头发长的盖住了上睫毛,整张脸都显得格外阴沉忧郁,他嘬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随手扔在了脚底下,碾灭然后迈了过去,像一头捕食的恶狼一步一步走向目标猎物。   江宜僵站在天台边缘,乌黑晶亮的眼睛不安地看着面前这个来者不善的男人,其实他紧张得腿都在发颤,双手死死把住天台生锈的栏杆,才堪堪支撑柱发软的双腿。   正值午休又降大雪,四面无人,静悄悄的,江宜有一瞬间整座校园只有他自己跟面前这些恶霸的错觉。   如果他这个时候呼救,比援兵先到的一定是黄毛的硬拳。   黄毛看在眼里的是江宜的闭口不答,无视他的问题,反而一双葡萄似的乌黑油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却在里面挖不出一丝恐惧,这是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黄毛眼里的怒火瞬间窜出,舔舐着眼眶:“妈的,老子问你话呢,你是不是叫陈熠池!”   黄毛身后的人讥笑着笃定道:“肯定是他,咱们跟了这么久,不可能弄错。”   江宜的心往下沉,他反应过来这些人要找他的少爷,又不知怎么搞的把人错认成了他,而他现在只需要拿出证据证明他不是陈熠池就能从这件不明就里的事中摘出去,逼近的火势便不会烧到他的身上。但此刻江宜却死咬牙关,据不否认,他不能让这些人去祸害陈熠池。   黄毛冷笑一声,刀子般的目光刺了过去,如同睥睨一只蝼蚁。   江宜没往后缩,他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不可预知的危险离他越来越近。   在黄毛走到离他半米远的时候,居然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把上半身凑近,眯起眼问:“你不怕呀?”   江宜死死攥着拳头,嘴唇冻得发紫,见黄毛越靠越近的身体,他随着往后退,咽了口唾沫颤声问:“你、你们……要做什么?”   “来做什么的?”黄毛用他那只被烟熏得发黄的手拍了拍江宜的脸,江宜被残留在指甲缝里的烟味熏得胃里泛吐,闪躲了一下。   没想到,下一秒,一个响亮的巴掌响彻他的耳际。   江宜被掀得一个趔趄,后背与栏杆相碰,坚硬的防护栏居然微微抖动起来,他指甲划在栏杆表面挎去一大块铁锈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指甲外翻生出了血才堪堪稳住身形,没栽倒下楼。   江宜的脸白得不像话,按王月玥的话说,她上课饿了就盯着江宜的脸看,像一块嫩豆腐似的,而此时,那张白皙的脸高高耸起,五根鲜红的手指印根根清晰。   如同打上了一记屈辱的标记。   江宜只感到天旋地转。   还没等他缓过来,黄毛讥讽的嘲笑便刺穿了他的耳膜:“不是说陈熠池挺牛逼的吗?没想到挺俊一小白脸,还这么不禁打。”   他的领口瞬间被揪起,脚尖撑地,黄毛狰狞微缩面孔在他瞳孔里放大:“有人花钱来搞你,不过哥们儿看你这张脸的份上给你个机会,跟了哥,哥护着你。”   说实话,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力气大到只要轻轻弹弹手指就能让他断一根骨头的男人,他畏惧了,恐惧是每一个人的天性,躲避伤害也是。   江宜脑子混沌,意识也逐渐恍惚,只听要放了他就不管不顾的点头,突然一股劲力捏着他下颌,扳起他苍白的脸,江宜撑大了眸子,迟钝如他也明白了黄毛想要做什么,一阵恶心顶着他的胃,他想也不想便扬起了手掌,在黄毛毫无戒备的时候狠狠挠下去:“滚开!”   黄毛将他一把推开,捂着自己划出血印的半张脸,凶光毕露。   同时江宜被狠狠地掼倒在地,额头磕到了坚硬的水泥上,眼前一片漆黑,浑身存的一点气力也散了。   黄毛啧了两声,鞋尖压着江宜的左手指骨,一点一点加着力度碾压起来:“你找死。”   从皮肉连着骨头的绞痛,到最后整只手都没了知觉,江宜紧咬牙关,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   他不能给他的少爷丢脸。   即使他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   他闭上眼睛,思绪忽然就飘到了十年前。   初夏的午后吹着和煦的暖风,时不时携来茉莉花的香气,他一时兴起闹着要跟陈熠池玩捉迷藏,小孩子好胜心强,壮着胆子爬上了两米高的花架,如瀑布般垂落而下的绿萝枝蔓完美地掩盖住他瘦小的身形。   那天下午陈熠池把整栋别墅楼下上楼下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他,最后江宜蹲着的腿麻木到失去了知觉,再也坚持不住,才顺着架子悄悄往下爬,这时陈熠池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吓了一跳,一只脚没踩住,连人带架子倒了下去。   大腿内侧被没凿实的钉子尖划了一道十厘米长的血痕,现在都留着淡淡的疤痕,罪魁祸首陈熠池没有伸手扶,只在一旁冷冷地睨着他,一言不发。   后来他还是抱着自己去清理的伤口,但上药的时候特别凶,恨不得把整瓶碘酒倒在他腿根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用酱油腌猪肘子。   江宜其实特别怕疼,尤其是大腿上被划了那么长的一道伤口,他又疼又怕,眼眶里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但他一点也不敢哭,把小脸憋得通红。   可是陈熠池抱着他去清理伤口的时候,他不疼了,但哭得特别凶,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所以,每次他受了伤,疼得难以忍耐的时候,他就闭上眼睛,想想他的少爷,就不那么疼了。   黄毛看到毫无反抗的江宜,心里的疑惑越发重起来了,按照他那位金主的描述,陈熠池应该没这么好对付才是,他还特地叫上了几个弟兄,没想到三两下就被他打趴下来,甚至直接晕倒在地,不知是装晕还是真晕。   他皱了皱眉,朝身后一个人勾了勾食指:“你拍张照发过去,给他看看,这人是咱要动手的那个吗?”   那小弟急忙掏出手机,找了个找角度,对着江宜那张青紫的脸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几秒钟后收到回复,他瞪大了眼睛,结巴回道:“老、老大,不对,咱们好像找错人了,他不是陈熠池。”   黄毛气得一巴掌扫向他的后脑勺,骂道:“妈的,刚才谁说的他是陈熠池的。”   小弟像泄了气的皮球,低头不语。   “操,今天真够背的。”黄毛啐了一口,没理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大手一挥,招呼几个人走了。   陈熠池到教学楼下的时候,正好碰到程炎跟一个男生并肩踏着新雪走来。   程炎一条胳膊很自然地搭在男生肩膀,青年的锐气收敛起来,嘴角含笑,眉宇间皆是温玉般柔和。   陈熠池仅仅扫了他一眼,没注意程炎投来的炫耀的目光。   下一秒,身后传来刚才的人懒洋洋地声音:“陈少这是在找人?”   陈熠池住下脚步,转过身,眯了眯眼盯住程炎。   程炎在青年下巴处挠了挠,有点挑逗的安抚道:“乖,这里冷,先回去。”   青年瞥了陈熠池一眼,然后乖顺地点了点头。   程炎目送青年走远,这才笑抱着手臂转过身,嘴角笑意不减:“我以为江宜会去找你,没想到自己跑了,心理素质太差了。”   陈熠池收紧五指,瞳孔微缩:“要说就说清楚,他人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想说,就不要在这浪费我的时间。”   程炎看出来一向沉稳的陈熠池现在急了,他反而笑了一声:“今天中午我在南苑大门遇见他了,别误会,我们这次能见面完全是巧合,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一个人在那,看上去状态不太好,我刚想上去打招呼,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像是受到了惊吓,就跑了。”   陈熠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看到了什么?”   程炎轻啧了声,嘴角微微上挑:“秘密。”   陈熠池攒起眉并未刨根问底而是继续问:“你说他跑了,跑到哪儿了?”   程炎摸摸鼻子,思忖道:“往教学楼去了,我以为他是要回教室,他没回过教室?”   陈熠池摇头。   程炎道:“那你继续找吧,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陈熠池搓了搓食指指尖,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出去是要找江宜?程炎,我要是知道他出了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到时候倒霉的只有你一个人是吗?”   空气静了三秒。   程炎食指抽动了一下,眼眸里最后一丝笑意掩去,缓缓开口,每一字咬的无比清晰:“陈熠池,你有跟我耍大少爷威风的时间,不如去给他收尸。”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可以多多留言 第23章 小宜,哥哥来了……   陈熠池从来没有觉得爬楼有什么难的,从前一步越两级,从一楼一口气爬到五楼呼吸都不会重一点儿。   可这一次他感觉两只脚像灌了铅,重到每踏上一阶台阶都竭尽了全力。   拉开楼内与天台之间的隔门那瞬间,扑面而来的风雪瞬间就迷了眼。   此时的天台地面深处已经积雪不下五厘米。   天寒地冻。   一场清白大雪覆盖了这里留下的所有罪与恶。   陈熠池环视一圈,视线停留在角落里鼓起的一团上。   仔细看那是个侧躺着蜷起身体的人,被苍白的雪覆盖着,一动未动,好像生命被按下了暂停键。   陈熠池额角的青筋猛跳一下,脚步凌乱地跑到人形雪堆面前跪下。   拂开积雪,一张比瓷器还要惨白的脸毫无保留地显露在他面前,刺得他眼眸发痛。   赤裸裸地五道红痕未消,更像是在他心口甩了一鞭。   怔愣了一秒,他像疯子一样将人一把从雪堆里捞了出来,那颗冰凉的脑袋按在滚烫炽热的胸口前,他耳鸣到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还是一遍遍不停地在喊他的名字。   但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若是放在小时候,自己这样抱着他,他不知能乐成什么样子。   拉链全部扯开,露出修长温热的脖颈,他把江宜冻豆腐似的脸抵在自己的颈窝,用大开的衣服裹住了江宜的整个上身,像抱婴儿一样托着僵硬的身体,同时使劲拍打揉搓着他的后背。   “江宜!醒过来!”   “你醒过来,让我做什么都行!”   “……江宜,别吓我。”   “哥哥……”一声气若游丝的声音,好似这漫天飞雪里的一缕阳光。   江宜没睁眼,甚至更深地皱起眉头,忍受着极大痛苦的样子。   陈熠池心里堵住的一口气却终于舒了出来,他把江宜抱得更深,笔直的后背也躬了起来,吐出的声音干涩嘶哑:“哥哥来了。小宜,哥哥来了。”   陈熠池也不记得江宜几岁的时候到他家的,总之,自他记事起身边就有了这么个小东西。   虽说他们差了不到一岁,但小江宜长得却像个绿豆芽似的,比自己矮了整整一头。   路都走不稳,就知道扶着墙满屋子找哥哥了。   但是陈熠池从小就是个小大人的模样,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待在房间,最讨厌的就是爱哭爱闹、愚蠢幼稚的小孩在他耳边吵个没完,所以他开始是厌烦甚至嫌恶江宜的。   而且他知道江宜的身份之后,更有一种当家主人的自傲,认为江宜只是寄居在他家讨饭的小脏孩,没爹疼没娘养,他只是发发善心收留了他而已。   他不允许江宜穿新衣服,不允许他吃自己的蛋糕,甚至不允许他坐在餐桌上跟自己一起吃饭。   小江宜就像个破旧的玩偶,被他晾在房间的角落,落了灰都不会拿去洗衣机洗一洗。   真正让陈熠池关注到他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那天傍晚放学,陈熠池被老师留下批改班级作业,磨蹭了半个小时才被放行。   回家的路上,他老远就看见有几个跟他同年级的男生围成一团,堵一条阴冷潮湿的小巷中间。   他们都是坐在每个教室的最后一排,被老师放弃的不良学生,根本没人敢跟他们一块玩,但被他们盯上的人就倒了大霉了。   陈熠池不知道是那个可怜虫招惹上了这群野狗,但显然他没有这种闲心去积德行善,他淡淡的朝坐在地上的小孩看了一眼,小孩蜷起竹竿似的脊背,额头埋在膝盖之间,整个身子抖得明显。   他不是怕他们,只是不想粘上一些麻烦事。   然而就在他果断离开那刹那,突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哥哥”。   软软的声音无比慌乱,但能听出来惊喜大过了恐惧,像抓住了最后一叶浮萍。   陈熠池对上了江宜哀求的目光。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松了一下。   他卸下书包,光速奔跑着朝其中一个男生迎面抡去,对方没防备,惨叫一声被抽在地上。   其他男生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像被惹怒的猎犬,一齐亮出利爪朝陈熠池扑去。   陈熠池蹬腿一记侧踢,跑在最前面的男生首当其冲,捂着小腹仰在地上抽搐,紧接着他一个闪身绕到另一个人身后,死死掐住了他的后勃颈,往墙上掼去。   男生登时头破血流。   雪白的墙壁炸开了一朵鲜艳的红梅。   最矮的那个小孩,吓得不知所措,怔在原地,上前也不是,不上去也不是。   在陈熠池收拾完其他人,带着一股低压朝他走去,小孩双腿直打颤,再也坚持不住,尿了裤子。   陈熠池冷声道:“滚。”   男生哪敢在待一秒钟,听陈熠池的意思是要放过他,当即夹着凉飕飕的裤子撒腿就跑了。   陈熠池从地上捡起粘满泥土的书包,居高临下地站在瘫软在地的江宜面前,声音并没有多少关心的意味:“你可真是个麻烦。”   凉薄的语气令人不相信这是刚上四年级的孩子说出口的话。   江宜仰着蹭上泥巴的小脸蛋,怯怯地看他。   那截莹润的脖子上套的红领巾歪了,后面的披肩跑到了前面,跟个围兜一样,干净的校服一只袖子一路撕到了胳膊窝,膝盖往下全是肉眼可见的伤口。   陈熠池再没见过比他还要狼狈的小孩儿了。   就算是他曾经参观过的福利院的孩子,也比眼前的小孩活得好。   他鬼使神差的蹲了下来,伸给了江宜一只胳膊:“起来。”   江宜似乎是被他这一举动惊着了,脖子本能的往后缩了缩,咬着下唇不吭声。   谁承想这个闪避的动作触到了陈熠池的逆鳞,他没想到江宜居然敢躲他,他都放下身段了,甚至还想拉他起来,他居然这么不识好歹?   陈熠池后悔救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小犊子。   冷哼一声就要起身。   恰在这时,两只热乎的小手轻轻地握住了他递过去的那只手。   陈熠池愣了愣,继而听到了低微的啜泣声。   小东西居然哭了?   江宜视若珍宝地捧着他的手心,细碎的声音飘在焦灼的空气中:“哥哥,你的、你的手受伤了。”   陈熠池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上面有一道五厘米长的血口,血迹未干,粘稠的血液还在汩汩往外冒,一直流到了小指尖。   陈熠池自己也没感觉到疼,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道伤口,可能是揪那个男生领子的时候被拉链划的。   他觉得有些丢脸,尤其不想让江宜看到自己受伤后脆弱的样子,刚想把手抽出来,却看见江宜俯下身子,张口含住了他的伤口。   温热滑腻的唇舌像一条小鱼苗在他流血的皮肤上游走。   陈熠池麻木地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是疯了吗?   江宜把血和着唾沫都咽了下去,然后抬起脑袋,弯起眉眼笑了笑:“李姨说过,唾沫杀菌,受伤了舔舔就好了。”   绮丽的落日倾斜而下,留了一丝微薄的红晕擦过低矮的瓦墙,恰好映在了江宜的脸上。   陈熠池眯起眼。   他第一次细致地打量江宜。   半大的小孩不能说美貌,但那张脸蛋足够漂亮。   脸蛋上的皮肤像蛋清似的,嫩的不像话,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唇珠上还粘着一滴他手背上的血没舔干净。   最惊艳的是那双杏仁眼,清纯娇憨,眼圈微红,扑闪的睫毛里藏着几滴泪露。   这是他还没长开的模样。   陈熠池觉得他跟女生间流行的那个洋娃娃差不多。   他突然有了个新奇的想法,于是重新蹲下来,摸了摸江宜头顶蓬松的头发道:“你想不想做我的洋娃娃,要是你答应了,我可以保护你。”   江宜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愿意做哥哥的洋娃娃。”   陈熠池松了口气,拉他起来,给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你怎么招惹那些人的?”   江宜眼神开始躲闪,说的话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陈熠池皱起了眉头,一本正经道:“做我的洋娃娃首先不能跟我说谎,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把你卖给别人当洋娃娃。”   听到他的哥哥要把他卖了,江宜这才慌了神,抱着哥哥的腰,拼命摇头:“我不要给别人当洋娃娃。”   陈熠池的心蓦然软了下来:“那你仔细说清楚。”   江宜抿了抿嘴唇,拉开校服拉链,从衣服里面取出一个图画本。   有些胆怯又带着点小期待,小心恭谨地捧到陈熠池眼前。   “这个图画本,他们要抢过去看看,我、我不让,他们就推了我。”   陈熠池皱眉:“你就是为了这个破本子,去惹那一帮人?”   江宜道:“这不是破本子,这是我给哥哥准备的生日礼物。”   陈熠池愣住了。   他的生日……好久都没过了。   更别提有人给他准备生日礼物。   江宜遗憾道:“本来是想哥哥生日那天送的呢。”   陈熠池拿过平平无奇的图画本,很随意地翻了翻,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了,下一次别管什么礼物不礼物的,快跑就是。”   毕竟不是每一次遇到危险,他都能出现在他身边。 第24章 如你所愿   宛城的冬季,晴天是最稀有的,除了下雪就是阴云蔽日。   可是这天,下过去阵雪后,太阳居然出乎意料地露了尊容。   江宜在充溢着消毒水味的医务室里苏醒,他记得自己这是本年度第二次闻着这种味道醒过来的了。   记忆犹新。   睁眼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手脚都没有知觉,头脑一片麻木,从自己被打倒在地动弹不得之后的事被这场雪封存了起来,记忆断了片。   最先发现他醒的是舒青然,她眼周嫣红,像是哭过,见到江宜醒了,镇静了三秒钟,紧接着喜极而泣,弯起食指擦了眼角的泪,又抽噎了起来。   江宜一脸懵逼。   这场景怎么跟自己得了绝症命不久矣了。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舒青然忙凑上去侧着耳朵听,其实根本不用靠那么近,江宜只是被冻坏了晕过去了,刚醒过来有些失力,又不是奄奄一息。   “水,我渴……”   舒青然连连点头,提了暖壶往保温杯的凉开水里倒了一点热水,掺在一起,试了一下温度正好。   江宜试图掀开被子起身接水,舒青然看见江宜的动作花容失色,连水都顾不上端,把被猛地往上一拉,将浑身乏力的人重新塞了回去。   江宜:“……”他从来没见过一向温柔的舒青然这么冲动,半天没缓过神。   “你在发高烧你不知道吗?还敢掀被,着凉了怎么办?”舒青然秀眉一蹙。   江宜心里默默思忖,难道人的性格脾气真的会传染?跟王月玥同桌这一个月,两人就连教训人的语气都越来越像……   江宜一句话也不敢说,用被子遮住了下巴,露出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无辜地看向舒青然。   舒青然被他盯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一脸求饶的表情把水端到他唇边,准备喂他喝。   “我来吧。”一只苍白的手伸到江宜眼底,自然地接过了舒青然手里的杯子。   江宜听见声音,心脏瞬间揪在一起,然后猛地狂跳起来。   他垂着目光,即使发着高烧,江宜也感觉双颊在烧。   他的皮肤白,脸稍微一红就很明显,但好在是烧得厉害,看不出端倪。   陈熠池抱着江宜上半身,连人带被往上一提,江宜就稳当地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身体在被子里卷成一个春卷,动弹不得。   端了水递到江宜嘴边,陈熠池有些僵硬地说道:“张嘴。”   “不不,我自己来,我自己喝就好……”江宜顿时有些慌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急着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但被子裹得太紧,手被卡住了,搞了半天没出来,陈熠池没催也没阻止,神色很淡地举着杯子,一动未动。   “江宜!”舒青然忍无可忍,“你不要再乱动了,小心你的手!”   江宜这才想起他包扎成个白萝卜似的左手无名指,他眼皮微微上抬,去瞄了一眼陈熠池。   可是发现他跟平日里没什么区别时,心尖积聚的那点温度也渐渐凉了下去。   他嘴巴听话的张开了条小缝,就着陈熠池的手喝了半杯。   喝完之后,陈熠池站起来,把杯子放在床边桌子上,瓷质的杯底磕碰到桌面发出清脆一声响,江宜也跟着颤了颤。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个窗外明媚天气格格不入的沉默。   想象中的逼问,或者责骂并没有如约而至。   其实江宜也没想好用什么样的借口把这次的事情糊弄过去。   可是陈熠池的闭口不提却让他久久不能心安,其实他更想让陈熠池多问一下自己。   毕竟他这一身伤……   还有梦里那些画面!   江宜冻的意识涣散,根本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在梦里,他思维停在了八九岁的时候,他跟陈熠池走散了,身处在一个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密闭空间,四周都是白色的浓烟,随着时间的推移烟雾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僵硬也越来越疲惫,直到倒地不起再也动弹不得,眼皮不听使唤地往下垂。   他看见眼前有人影在晃,离自己忽远忽近,有时候近在眼前,他身后却什么都够不到。   就在他意识的那根线彻底绷断的前一秒,突然出现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好像就在他耳边低语,叫着他的名字,勾着他的魂,不让他走。   不知为何江宜单单听着声音心里就安定了。   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他的少爷还是找到他了。   绝处逢生,不知多少次,那人身上的光落在他的掌心。   所以这一次又是陈熠池救得他吗?   江宜不知道,也不敢问。   舒青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打破沉默:“肇事者……已经全部找到了,你不用担心,但是他们全都是些未成年,最大的一个人十八岁生日是后天,而且你按照专业判定伤的也不重,所以……那些人受的惩罚并没有太重,只是警告了一下……”   江宜听后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在意那些人受的惩罚跟自己的伤对不对等,而是有些担忧地看了陈熠池一眼。   仅仅瞟了一眼,却还是被陈熠池敏锐的捕捉到了。   “我、我知道了。”江宜攥着被套,小声道。   舒青然还想说什么却被陈熠池制止了,舒青然脸色依旧沉重,但还是出去,关上了医务室的门。   空调房间里温度瞬间又降了几度。   江宜开始死咬着下唇不说话,但还是坚持不住,跟先前一样成为了两人中最先开口的那个:“少爷……你快、快点回去上课吧,你快要竞赛了,别耽误课了……”   陈熠池上前几步,江宜还没做好心里防设,突然下巴被人强硬扳了起来。   陈熠池的眼眸像太平洋中心的海上风暴,角质层则是坚硬的冰层,将风暴掩盖着,看得出他在努力压制着自己:“今天中午,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跑出去?”   江宜被迫跟他对视,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被高温烧的眼睛充血发红:“我、我就是压力大,突然、突然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散散心……”   陈熠池明显不信,语气也控制不住地重了几分:“什么心去天台散?”   江宜支支吾吾答不出,陈熠池缓缓吐了口气:“江宜,你到底在瞒着什么?”   “我、我……”江宜语无伦次,被陈熠池卡住的下颌疼得发麻,这个姿势更是让他心跳起飞,他不知道陈熠池听没听到他胸腔里心脏的剧烈地撞击声。可他又呆又笨,想不出怎么回应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歉,“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每次跟陈熠池闹不愉快,都是他先低头,先认错,其实都是单方面的陈熠池跟他生气,但江宜也会不遗余力的去哄他的少爷。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可是陈熠池听了他的道歉,态度没有缓下来半分,但是手上的力道却松了松:“好,现在还不愿意说实话,江宜,你越大越能耐了。”   江宜怔怔地呆坐着,心里浮起密密麻麻的痛意。   中午的记忆是那么的鲜活,仿若是一朵有着呼吸食人花,永远不会枯萎,永远不会凋谢,每时每刻都在吸着他全身的鲜血。   他疯狂地想将它摧毁,可是食人花早已在他心脏里吸附扎根,错综复杂地根尖顺着他的血管疯狂生长,同他的脉搏颤络。   他高估了自己。   要是让陈熠池厌恶他,不去靠近他,是不是这朵食人花就不会伤害到他的少爷。   如果可以,他希望陈熠池继续恨他,永远都不要停下来。   酝酿了半天,他才堪堪隐下奔涌而出的眼泪,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对,没错,我、我长大了,我可以对自己负责,我会生活的很好,这次也只是个意外而已,所以你以后……能不能别再逼我说一些我的隐私,也别再管我了,这让我很不舒服……很窒息。”   陈熠池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晦暗明灭的目光低垂,冷冷地逡巡在江宜的熟悉的眉眼间,似是想找些什么,却只能惨淡落幕。   江宜移开视线,刚才的话已经用尽了他积攒出的所有力气。   迎着陈熠池炯炯目光,他害怕他会支持不住,会原形毕露,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陈熠池忽然笑了一声,自嘲中夹杂冷意,他淡淡道:“好,如你所愿。”   江宜明白,他跟陈熠池完了。   因为他的少爷从不食言。   果然,当天放学江宜离开医务室,从学校坐公交回去,上楼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始终没有捕捉到陈熠池的一片衣角。   陈熠池面色不善从医务室离开,连门都没有带上,舒青然就敏锐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急匆匆返回医务室,发现江宜将自己整个蒙在被子里,肉眼可见的极大地幅度颤抖着,即使看不到里面的光景,亦能感受到那种不能自制的无能为力和承受的痛苦。   舒青然心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江宜还在高烧,怎么承受得起这种强度的情绪波动。   等她费力把人连哄带安慰的弄出来,却惊讶地发现江宜一滴眼泪也没留,只是整张脸憋得通红,嘴唇不停地上下颤抖,一双光明洞彻的眸子黯淡无神。   这是她从没见过的江宜。   所有的灵气霎时间被抽,仅剩下一副躯壳。   她嗫嚅着想说什么,但终是没有开口。   她陪着江宜收拾东西,坐公交车,不知是不是烧晕乎了,江宜像个提线木偶,完全没了自己的思想,完全听她的摆布。   来了公交车,舒青然牵着江宜要上去,可就在这时,江宜却突然抽回去了手。   舒青然错愕地回头,担心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高烧下的江宜脸颊通红,嘴唇发白发青,边摇头边往后退,声音嘶哑地不成样子:“还要、还要等少爷,少爷没跟上来……”   女孩子家心思细腻,又多愁善感,听了这话,舒青然如鲠在噎,她重新牵住江宜的手,解释道:“陈熠池有事先回去了,他说在家等你。”   “在家……等我?”   “嗯。”舒青然道,“我们快回去好不好?”   司机按了喇叭催促起来,舒青然这才拉着半信半疑的江宜上了公交车。   两人到了后排找了并排的位置坐下,舒青然呼了口气,半开玩笑道:“江宜,你怎么那么在乎你家少爷呀?你不觉得陈熠池的脾气有点大吗?”   江宜却没听出来舒青然的打趣,垂下脑袋若有所思起来,似乎发烧发的太严重了,只听见一道昏昏沉沉的声音说:“是我不好,总是惹少爷生气。”   舒青然噤声,等了很久,江宜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神色动容,伸手摸了摸江宜的湿湿的额发,轻声道:“其实……陈熠池嘴上不说,他还是担心你的。”   何止是担心,如不是亲眼所见,她恐怕永远不会相信办事一向游刃有余地陈熠池还有那样狼狈无助的一面。   陈熠池赶到医务室,头发凌乱,眼眸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不顾形象拉过医务室的医生怼在江宜床前,逼着让他立刻给江宜治疗,医务室里的人都吓得不敢做声,后来知道出了事的老师赶过来看见陈熠池这个样子都吓蒙了。   江宜抬起眸子看向窗外,路边微醺的灯光折射进他空洞的眼眸,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跟萧瑟。   公交到站的提示音响起,舒青然想扶起江宜,伸出的手却被紧紧拉住,一滴微烫滴落在她指尖又瞬间蒸发了。   江宜仰着头,连衣帽掉落在肩头,头发凌乱潮湿,因为有些急促加上高烧,所以说的话颠三倒四模糊不清。   他说了很长一段,舒青然听得有些糊涂,只是应着。   但是最后那句她听清了。   因为江宜说得很慢很重,说出来之后,他天真地笑起来,如释重负。   而舒青然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第25章 陈熠池,你不会怕了吧?   一中后面是条没有修缮完的破旧街道,没有什么烟火气只有孤零零的两排绿化带装饰在道路两旁。   夜里放学,程炎走得很快,像是有什么急事,他看到路灯底下站着的人时却猛地刹住了脚步。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复杂,憎恶怨恨还有丝不得不承认的畏惧,不过唯独没有丝毫惊讶。   似是他早就预料到陈熠池会来找他一样。   冷白的灯光打在陈熠池身侧,将他整个人映照得更加生冷阴沉。   程炎收敛神色,带上平日里惯用的笑脸迎上去:“晚上好啊……陈少。”   陈熠池眸子微微一凛,没跟他啰嗦,在程炎还未反应的时候,突然伸手拿捏住他的手腕再用力一拧,程炎胳膊吃痛,刚要回击,一道强劲带风的脚力直冲他的膝盖,伴随着汗如雨下的剧痛他别扭的被反扣在地上,身体竟是半点动不得。   程炎咬紧后牙槽,他没想到陈熠池会直接动手,毫无防备被袭击,他心里像在干草堆里点了一把火,急躁难耐,转头恶狠狠地瞪着陈熠池:“陈熠池,你放开!你到底要干什么!”   陈熠池的面部轮廓在背光隐在浓浓夜色下模糊不清,但细瞧那双眸子似淬了冰,连同说话的语气都令人生阵阵寒意:“今天那群人是不是你找的!?”   程炎呼吸一滞矢口否认:“不是!”   陈熠池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程炎感觉整个胳膊都要卸了下来,偏偏又被很有技巧的禁锢着,根本动弹不得。他忽然冷笑一声:“怎么?你还想叫我给江宜赔条命?”   陈熠池声音危险地问:“为什么这么做?”   程炎似乎是要死扛到底,冷冷的勾起嘴角不说话。   陈熠池似乎并未将他的目中无人放在心上,反而平静了几分道:“十分钟前你母亲出来接你放学,我跟她说你有点事要回去晚一些让她回家等你了,我希望这件事情能快点解决最好别让她在家里等急了。”   “陈熠池,你——”程炎眸光一沉,咬牙切齿。   陈熠池这番话的意思明摆着是拿他母亲的安危来威胁他,如果不说实话今晚他可能回不去,让母亲担心,甚至这件事还会捅到她面前去!   一旦有人搬出来程炎的那个眼盲的母亲他便无可奈何,谁让他的母亲是陈家见不得人的存在,是陈父的羞耻柱,是陈母的眼中钉,他母亲永远不能名正言顺地好好活着,一朝行差踏错,她那双瞎掉眼睛便是血琳琳的教训。   所以陈熠池将他制伏,他没有低头,厉声逼问,他没有妥协,但这一刻程炎却犹豫了,他知道陈熠池不是什么善人,他可以用尽所有的手段去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在开始陈熠池开门见山地直接向他发问,是在给予他一个机会,他可以选择回答,便相安无事。   可是他又怎么甘心这么被陈熠池拿捏?   “想清楚了?”陈熠池加大力道,似是要捏碎他的骨头,“你只有一次机会。”   低沉的声音鼓动着他的耳膜,程炎吸了一下鼻子,双眼通红,沙哑道:“陈熠池,你凭什么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我?江宜今天受到这样的伤害,一切都是因为你!”   “是,我是讨厌你,嫉妒你,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陈家的骨血,你是高高在上的陈家少爷,我却卑贱到泥里比阴沟里的老鼠还要叫人恶心,明明这一切该平分的!”   “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我不甘心,尤其是我看到江宜总是围在你身边转来转去,你却对他爱答不理!……我承认我确实对他有好感,我想既然陈家的东西我分不到,那一个你厌弃了的小玩意我总得拿到手吧,可是就在我准备跟他表白的时候江宜却跟我说他恶心我,你知道吗?他说他恶心我!”   “可是他为什么甘愿留在你身边,甚至连一个好脸色都得不到!”   “我把这件事跟苏以和说了,他替我抱不平居然蠢到花钱买那些混子去找你的麻烦,我知道了只觉得好笑但没制止,但我没想到的是,那群蠢货不仅蠢还瞎,居然会把江宜认成是你。”   程炎感受到扣在手腕上的力道在悄无声息的减小。   他感受到了陈熠池情绪的变化,这也算是血脉间的感应吧,他居然觉得陈熠池在恐惧在担心。   真是好笑。   他拔高了声音,语气间带着讥讽:“陈熠池,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江宜会被打呀?他明明只要亮明身份就可以了,他身上肯定带着校牌,他证明他不是你不就行了?”   陈熠池没说话,在停顿间只有无尽的寂静。   程炎带着三分讥笑的目光从眼尾扫出:“因为他害怕暴露身份那群人找你的麻烦!陈熠池,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们两个人是同性恋对不对?”   话音刚落,程炎找准了时机,趁片刻松懈,反手一拧挣脱束缚,手攥成硬拳朝陈熠池腹部袭去,陈熠池抬头格挡还是慢了半拍,后背撞到了灯柱上。   灯光晃来晃去,照的人头晕眼花。   程炎三步跨了过去,待要勾拳反击,陈熠池这次迅速反应一手格挡,另一只手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程炎鞋尖却狠狠往他下盘踢去。   街上积雪都冻结成坚冰,不知是谁先踩空,齐齐倒下,陈熠池在倒下前一刻肘部撑住地面,从上方压制住程炎,程炎大口的凉气灌入肺腑,横着胳膊撑在胸前。两人僵持不下。   “陈熠池……你不会怕了吧?你真特么能装……一个同性恋都装得跟神仙下凡断情绝爱似的,也……也没见你拒绝班里校内那些女的拒绝的多么绝。”   “住口。”陈熠池暗暗加大了力度,手背蜿蜒青筋越发明显,关节顶着薄薄的皮肤发白,“程炎,你带着你的那群狗滚远点,你再敢接近江宜,我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钳制的力道陡然抽走,程炎深呼吸了几口气,脸上的血色退去,他从雪地中坐起来,看着那道背影隐没在沉沉夜色之中。   晚十点,一所清吧里勾肩搭背地走出来三个年轻人。   他们跟踩着棉花一样,脚步虚浮,大着舌头嘟嘟囔囔说不清楚话,打眼一看就知道喝高了。   中间的那人染了一头黄毛,耳钉唇钉都罕见地卸了下来,两条胳膊跟没了骨头似的搭在旁边两人肩上,在平地走路还时不时被空气绊一下。   在派出所担惊受怕了一天,刚放出来又被好友叫到了酒吧喝酒,现在他们身心俱疲,只想着快赶回家好好冲个澡,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享受一番。   路上的行人跟天上的星星一样稀少。   他们抄近路走了小区旁边的公园,这方公园春夏秋夜晚都有老头老太太天天来跳广场舞,但是冬天却是一片死寂,破旧的公园设施不全,没有灯光,稀疏的杂草被积雪覆盖,半夜路过,总有种在农村里走坟地的感觉。   平常他们哥儿几个胆子大,有时候朋友聚在一起,闹腾到半夜,凌晨走也没有什么问题,但今夜不知是酒精上头还是怎的,他们总感觉后背在刮阴风,凉飕飕的。   他们碍着面子没说出来,但还是不由加紧了步子。   穿过一条鹅卵石小道,就要到小区门口了,三个人悬了一路的心又重新回了肚子里。   可偏偏今天这小道上积了雪,埋了几块从坑里出来的鹅卵石,黄毛一个没留意绊了一跤,重心不稳,顺带着身边两个人一齐倒了下去。   然后,他们就出现了幻觉,在自己头顶听到了踩碎积雪的声音,一声重似一声,像在他们心里敲打沉闷的鼓点……   江宜在家休养了两天就返校了,高三时间紧任务重,照老袁的话是就算出了天大的事也不能落下课。   况且校方对这次恶性事件给予了高度重视,安排了两个心理医生对江宜进行心理疏导。   江宜填了半天的心理问卷表格,几张A4纸,明明哪道题都会,可凑在一起他就有了选择困难症了,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填完。   而且他早中晚餐都是跟柳湘一起吃,整个进餐的过程,江宜一句话也不敢说,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战战兢兢,连肉是个什么滋味都尝不出来。   所以当老袁跟他提供了两个返校时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最近的那个。   但这也意味着他很快就会见到陈熠池了。   养病在家这两天,他很少感受到陈熠池的气息,哪怕深夜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他心里也不再是激动,除了得知陈熠池平安回家那一瞬间的心安以外,只剩无尽的空虚。   他很想再犯一次胃病,那样隔壁的人会不会再一次闯进到他的房间,像上一次一样,背着他去医院?   但这也是想想罢了。   就算真的胃痛,他也只能忍着,除此之外他毫无办法。   就像他说让陈熠池不要管自己,说他想要自由一样,也毫无办法。   江宜忐忑地进教室,潦草扫了一眼后排的座位,没有陈熠池的影子。   他刚要松口气,没想到两个重磅消息接踵而至,将他炸在原地。   首先是赵凭,就是袭击他的黄毛,深夜受重伤进了医院,另外跟他混的两个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儿,而幕后动手的人至今没有查到。另一个是八班苏以和被开除学籍了,因为被查出对江宜动手的人是他找的,准确的来说是一些关键性的聊天记录被曝光了,苏以和被迫自首。   苏以和这个名字听起来实在陌生,江宜对他完全没有印象,但当王润康把照片发给他时,江宜不可置信盯着屏幕里这个面容精致的男生,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椅子坐上了人。   “是他?”江宜忍不住诧异出声。   “谁?”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江宜吓得手一个哆嗦,偷摸带的手机掉到了双腿之间,幸亏他反应快两腿一并夹住了,手机屏才幸免于难。   陈熠池漫不经心的目光闯进他的视野。   “少……少爷。”江宜一紧张忘了这是在学校,习惯性地叫他少爷。   陈熠池也没纠正这些细枝末节问道:“你认识?”   “不认识!”江宜急于否认,“我刚才看错了。”   陈熠池盯着江宜红的越发明显的脸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抽了一张试卷开始演算最后的大题。   江宜见他不再关注自己,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却又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半生都在踩着自己的影子追着那道光,可是突然那道光消失了,整个世界都暗淡下来,在茫茫的黑夜中,他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收藏和评论!嘻嘻嘻 第26章 腰从后面被抵住   高三的紧张气氛被这段突然降临的噩梦般的插曲冲淡了许多,江宜一夕之间成了老师们捧在手心里的瓷娃娃,骂不得罚不得,比自己亲儿子还要亲上三分。   上课的时候,老师总会有意无意的转到江宜的位置,然后对他开始嘘寒问暖,问他手还疼不疼,教室空调的温度合不合适,课跟不跟得上。   江宜为了表达自己非常好,脸都快笑僵了,还得拿出态度来,恭恭敬敬送上一句:“谢谢老师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老袁在端着保温杯在后门隔着层透明玻璃看着江宜,见他状态还行能跟老师搭上话,上课精神头也没有太萎靡,悬着的心就放下来了大半,但是他总觉得江宜没有之前那样活泼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有些透不过气来,不知是压力太大了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对于江宜的家庭,老袁知道的也并不深,他只知道江宜从小没了母亲,父亲出国很多年没有回家,一直都借居在好心肠的亲戚家,性子比其他人敏感些,所以综合考虑他才叫热情率真的王月玥跟江宜同桌。   没想到两人倒是投缘,聊得整个教室鸡犬不宁,被教导主任抓了好几次,扣了不少班级纪律分,这才迫不得已换了座位,让江宜到后排跟陈熠池修身养性,收起心思冲刺高考。   这一换不要紧,他一天到晚就不见江宜说句话,连上课都无精打采,白瞎了那对大眼睛跟挂了两颗鸡蛋似的,整天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该不会是早恋了吧……   老袁唉声叹气进了办公室,生等到了下课,叫人喊江宜过去,他觉得很有必要趁这个机会跟江宜谈一谈。   等江宜像湖边芦苇般细瘦地身板出现在他面前,垂着脑袋脸色略显脆弱的苍白,老袁心里就更难受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能喝口茶掩饰了过去。   江宜问:“老师,您找我有事?”   老袁:“没啥事,主要就是问问你最近的情况。”   江宜:“哦。”   老袁问道:“那天的事我知道了,一直没跟你提,就是怕你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不过我看你状态调整的不错,心里承受能力很好,才抽出时间来跟你一起聊聊天,就平常唠家常那样就行,不用紧张。”   江宜道:“这件事没怎么影响到我,老师你不用担心,有什么随便问。”   有了江宜这句话,老袁才定下心:“你跟八班那个什么苏以和之前认识?”   江宜摇头:“没见过。”   老袁嘶了一声:“那就奇怪了,他脑子被驴踢了,没过节找人你对你动手?”   江宜随便扯了个谎道:“那些人应该是认错人了,我快晕倒的时候听到他们说了一个名字,当时头痛的厉害听不清声音,只记得他们说了三个字的名字,肯定不是我,他们知道自己打错了人就走了,不然我可能今天回不来学校。”   老袁一听神色就凝重起来:“认错人?这就复杂了,你确定那个名字一点也没有印象了吗?”   江宜道:“我当时快要晕过去了,什么也听不清楚。”   老袁沉思片刻,突然抬头改成笑脸:“没事,咱们不谈这个了,老师主要是想问问你最近有什么困难,不管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上的都可以跟老师说。”   江宜依旧淡淡的摇头,他确实没什么能跟他说的。   老袁试着问:“那……你不说,老师可要问你了。”   江宜:“?”   老袁道:“你有没有在偷偷喜欢谁啊?”   江宜心尖一揪,抬眸怔怔地看着老袁带着笑意的眼:“没。”   “别这么紧张,”老袁拍拍他胳膊,“又没要给你处分,老师知道现在你们正值青春期,心理上都会有萌动,但是你要清楚,高三正值关键,你得分清主次,尤其是心性不太坚定的人,谈恋爱真的会分出去他一大部分注意力,尤其是谈了个学习不好的,成绩一落千丈也不是不可能。”   江宜指甲挠了挠手心,静静听着老袁的长篇大论,见缝插针的嗯嗯的答应着。   老袁最后叹了口气:“要是像陈熠池那种的,谈一百次恋爱老师都不管,可是江宜,你要慎重啊,要谈就谈个学习好的,最好是一口答应下来的,别纠缠来纠缠去,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啥都没了。”   江宜:“……”他没想到老袁最后会说这么一句,他这个老古董不一直都让他们坚持不婚主义吗?   老袁解释:“给你半个星期解决这个问题,要是成不了,立刻分手,不要耽误学习听见没有!”   江宜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了,直到走到教室门口,才反应过来。   ——他什么时候要谈恋爱了!还表白?要是老袁知道他暗恋的那个人估计得亲自上手把他撕了。   揣着怀疑人生的态度,江宜绝望地走进教室,这时候课间还没过半,雪白的物理试卷从头顶哗哗往下落,像在教室里下了场鹅毛大雪,这场雪平等地覆盖了教室里的每一个看到分数的人。   比冬天还冷的是鸦雀无声的教室和学生的心。   江宜取到了自己试卷,扫了眼鲜红的数字,没及格。在又一张试卷经过他桌子时,他睨了眼上面的分数,扣了两分九十八分,他不动声色将试卷带分数的地方折了个小角。   竹竿儿踩着上课铃噔噔两声跺上讲台,拿着教杆指点着底下这群恨铁不成钢的废物点心:“你看看你们做的,多么简单的一份题,让你们做成了狗屎,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对你们抱有什么期望!”   说到激愤处被痰卡了一下,他咳嗽了几声继续道:“不过这次我们班有一个人考了九十八分,全校第一,我不说你们应该也猜到了,我们班就指着人家陈熠池撑门面了是不是?我打算拿陈熠池的这份堪称完美的试卷来讲题,人家那解题的方法思路比答案还要精彩,我讲完之后贴在后墙报上展览展览,看看真正的学霸都是怎么解题的!”   拿过陈熠池的试卷,竹竿儿瞥了一眼他那张空荡荡的桌面,随口说道:“跟你同桌看一张。”   江宜:“……”   他紧紧捏着试卷一角半天没动静,陈熠池也没有什么反应,江宜便默认他不需要看自己的垃圾卷子,毕竟挺辣眼睛的,多看无益。   而且两个人看一张试卷,一定离得很近吧,江宜有点害怕自己会有什么不良反应。   竹竿儿已经讲到了第三个选择题,陈熠池还是没有找他来要试卷看,江宜心里渐渐没了负担自己专注的记起笔记。   状态渐入佳境时,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带着不满的呼气声。   江宜:“?”他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过去,只见他少爷手背抵着额头,微微皱眉目光落在他试卷的题上。   没等他开口,陈熠池道:“你觉得我是千里眼?”   江宜:“……”不是,我以为你看不上它。他咬了咬嘴唇,挪来挡在两人中间的书本,将试卷平移了过去。   江宜还是霸占了大半张试卷,笔尖点在题的位置,在竹竿再三强调这题是重点题型后,在题号处画了个大大的五角星。   陈熠池此时却像个局外人,轻描淡写地看着江宜听不懂课,记得手忙脚乱的模样。   竹竿儿嘴皮子翻飞,唾沫能淹死前几排的,江宜终于忍不住了,嘀咕了句:“他刚刚说的什么呀?”   没有回应。   “我写的公式对不对呀?”   一片寂静。   “靠,跟不上了……”   “不是不要管你吗?”陈熠池没回答他的问题倒是毫不吝啬的呛了他的话,“不是你什么都能解决吗?嗯?”   低沉的嗓音像大提琴悠扬的弦音,磨得江宜耳朵尖痒。   那些话当然是他情急之下瞎编的,他怎么可能不需要他呢?   但是江宜也不能收回去那句话,他还是觉得目前的状态不要离陈熠池太近才好,他不想给陈熠池带去太多的麻烦,更不想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晦涩又难堪。   即使现在也并没有太好……   江宜想着这些走了神,物理符号像一个个跃动的催眠音符,两片睫毛似是涂了胶水,粘黏在一起就撕不开了,江宜不记得后面的事情,只清晰记得他做了个梦,梦见陈熠池发现了他不可见人的小心思,脸上露出无比厌恶的表情,大手抓着他的肩胛骨,毫不留情地将他拖了出去,像扔垃圾一样扔在了街上,无论他怎么解释,怎么道歉,那道背影一次也没有回头,越行越远……   可能是梦里太冷了,江宜醒了的时候眼尾红的厉害,浑身也在发抖。   他愣神片刻,视线才聚焦起来,他看见眼前放着一张物理试卷,不过上面不是大片空白,而是用红笔密密麻麻记着的笔记,重点难点标注的清清楚楚,像把老师黑板上的要点复制粘贴在了试卷上。   江宜视线下移,看见自己当时求着陈熠池解释的那个点,答案条理清晰的列出了几种情况,还把他诱入误区的点写了出来。   每笔每画像像刻在了江宜心口。   这些……都是陈熠池跟他记得吗?   江宜认得他的笔迹,就是因为他认得那手清隽的字体,才叫他更加惴惴不安,他用指尖轻轻描摹着似是在感受着陈熠池笔尖留下来的一丝温度。   他把试卷轻轻折好,瞄了一下四下无人,这才宝贝似的放进了桌洞。   晚自习放学,正值雪化最冷的时候,江宜刚踏出教学楼就打了个寒战   扑面而来的冷风灌进脖子,一片冰凉,他才察觉到自己忘记带围巾了,急忙逆着人潮折返回去。   等他到了五楼,已经人静楼空。   忽闻一道劲风擦着窗户哀鸣,教室的门毫无预兆砰的阖上,江宜吓了一跳。   不知是不是电线短路的原因,走廊的灯恰巧灭了几盏,整条走廊顿时幽暗下来。   江宜咽了口唾沫,怕黑是他从小到大的毛病,都说长大了就好了,直到快要成年他心底还是怕的,只是学会装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一害怕就哭。   察觉身后好像有人走近,江宜猛然回头。   一抹惊慌从他明澈的眸子里显露。   在灯火明灭处,一抹高挑凌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江宜睫毛微颤,目光落在那只拿的白色围巾上的手上。   他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唇。   陈熠池朝他走了过去,越来越近,没有停住。   江宜往后退了一 步,腰却突然从后面被抵住。   他蓦的瞪大双眼。   柔软的围巾轻轻缠在他的脖颈上,一呼一吸间全是身前的人身上清爽的味道。   他的心再不受控制,快速跃动着让他自己都觉得脸红。   偶像剧里,下一秒,男主就该扳起女主的下巴,俯身下去,印在嘴角一吻。   可是现实没有。   带好围巾,陈熠池没有做别的,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所以兜兜转转还是江宜先开了口,他很规矩地说了声谢谢。   陈熠池却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还不走?”   “什么?”江宜脑子没转过弯来。   陈熠池顿了顿:“没什么。”   江宜咬了咬唇道:“那……走吧。”   “江宜,”他没走出几步,陈熠池突然叫住他,“那天你在南苑那里,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陈熠池的语气很平静,像在问你今天吃了什么一样。   江宜却感到一股寒意袭来,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稍稍缓过来后他定了定神。露出疑惑的表情道:“没有啊。”   陈熠池目光灼灼,似是要将他烫出个洞来,江宜偏过头不再去看,心里却难受的厉害。   不是说好了他的事不要他管了吗?   他都说得那样绝情了,陈熠池不应该气得一辈子也不理他了吗?   为什么晚上要等他,为什么要跟他戴围巾,为什么要问他这些话……   陈熠池那晚之后确实没再跟他说话,也没再理过他。   他们的关系比一个月前还要冷淡,连求得对方一个眼神也成了奢望。   然而有些东西在暗处如剧毒藤蔓悄然生长,如色泽鲜亮的奶油蛋糕发酵、变质。   等他们察觉到,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 第27章 他去接人回家   临近月底,天阴的一天比一天重,跟这帮高三学生的脸色相得益彰,第三次月考迫在眉睫,老师印发的讲义流水一样的传下去,笔筒里的笔芯换了又换,知识点早已滚瓜烂熟,却总有刷不完的试题。   考完当天,不知谁带了个头,全班人唱起来周绝伦的《蒲公英的约定》,江宜也跟着唱了两句,唱到结尾,所有人鼓掌欢呼起来。   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陈熠池。   陈熠池一个星期前去参加竞赛,初赛进了还有复赛,归期不定。   江宜出神地看着旁边空荡荡的桌子,忽然惊觉,他们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见过面了。   可是每晚,江宜总能梦见他。   梦见那张淡漠的脸就在眼前,他伸手抚摸上去,是温热的,他从眉骨顺着眼角往下滑,最后指尖停留薄薄的下唇。   再往后的事,他白天不敢去想。   他已经被折磨一个周了,早就疯了。   他盼望陈熠池回来,又不希望他回来,矛盾的心理使他整个人撕裂成了两半。   回到家,江宜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可能是这几天没怎么好好吃饭,考试压力又大,胃病有反复。   他没在意,只装了暖水袋隔着一层薄薄秋衣覆在肚子上,暖意升腾,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拿起手机往下翻找联系人。   他想打电话问问王月玥,这个周末王润康生日怎么给他安排。   手指往下滑间,突然一个备注闪现,他手指顿了顿,慢慢往上划了几下,那个备注重现出现在他视野,手指点在那里不动了。   他给的备注的是“哥哥”。   这个称呼他好多年前便改掉了,但是电话的备注却没改,他跟陈熠池上一次打电话说了些什么久远到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甚至他都有些怀疑自己记下这个号码到底有没有给陈熠池打过电话。   鬼使神差,江宜指尖一划,居然点到陈熠池的电话拨了过去。   江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或许他真的是太闲了,以为别人也跟他一样闲。   一阵阵提示音在他耳边此起彼伏。   最后也终于归于沉寂。   果然不出他所料,江宜扯了扯嘴角。   无人接听。   心情大起大落,刚缓过来的胃似乎被牵扯到了,疼得他直冒冷汗。   最后忍不住趴在洗手台上吐了很久,也没吐出来什么,只是胃部一下一下抽搐着叫他直不起腰来。   他湿漉漉地滑坐在卫生间的地板砖上,双目无神地抬头仰望着惨白的灯光。   好冷……   一滴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江宜伸手去擦,却只擦到一手的黏湿。   流鼻血了。   衣服都染脏了。   但是他没有力气站起来,头晕乎乎的,身体也疲重不堪。   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   突然房间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江宜吓得一个激灵,快要阖上的眼突然睁开。   扶着身旁的储物架起身,打开水龙头吸取脸上半凝的血迹,然后抽了几张抽纸囫囵擦了几下,便跑了出去接电话。   是王润康打过来的。   江宜燃起的很小很小的期待也成了灰烬。   电话接通的瞬间里面传来人声:“喂,小江宜,在干嘛呢?”   江宜咳嗽了一声:“没干啥,有话快说。”   王润康呵呵笑道:“明晚我约了几个人一起吃烧烤,你去不去?”   江宜把手里的卫生纸搓成一个球堵住鼻孔,声音闷闷的:“吃烧烤?怎么突然想起来吃烧烤了?”   王润康道:“考完了,放松放松,顺便聚个餐,咱们多久没聚在一起了?”   江宜无所谓道:“咱们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王润康不以为然道:“那能一样吗?我每天见你,你都跟学霸待在一起,可怜我苦守寒窑十八年。”   “得咧,怎么还唱上了。”   王润康追问:“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王月玥也去。”   “不去。”   “舒青然也跟着去!”   “我都说了不去。”   “好啊,哥们儿我现在是请不动你这尊大佛了,可怜我苦守寒窑十八年,人家王宝钏还有个名分,我别说名分,连脸面也没了……”   江宜扶额:“别在我耳边哭爹喊娘,没事的话我挂了。”   王润康连忙制止,苦着脸道:“好好,实话告诉你,明天我生日,想请大家吃顿饭,没想到你真的忘记了……”   江宜心里发笑,但嘴上却不依不饶:“哦,你生日啊,那我考虑考虑。”   天气预报说周六雨夹雪,可是降临时,连雨水的影子都不见一分,只有苍茫的雪,天地为之一白。   虽然下着大雪,却并不寒冷,还能看见西边未落的夕阳轮廓,整个世界仿佛都清明起来。   江宜摊开手,数不清的雪粒落入他掌心,融化成水珠。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随后冲进了雪中。   江宜觉得王润康就是个骗子。   请他的时候说约了不少人,他还以为他约了一个足球队的人,没想到能约的他都说了。   除了自己之外,只有王月玥舒青然,外加他前桌王凡。   都是熟人,江宜也不拘谨,放得开。   吃完了烧烤,几个人要了几瓶啤酒,玩起了桌游。   几个人合起伙来搞王月玥,逼得小姑娘走投无路,连灌了几杯,最后又输了,酒也实在喝不动了。   江宜第一次碰酒,也被罚了喝了半杯,逐渐有些朦胧醉意,神志不清似的在王月玥甜言蜜语的好话里替她喝了两杯。   醉意更浓。   浓密的睫毛垂下,虽遮了眼中浑浊不清的光,眼角瓷白的皮肤下玫红的色泽却将他出卖了个彻底。   临散场了,自己坐在灯火昏黄的地方,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头玩。   王润康掐着腰踢了踢他的脚,懒懒问道:“怎么回去啊?”   江宜抬头望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又继续埋头掰手指。   “欸?”被无视的王润康有点生气,“怎么不理人啊?谁又得罪您了?”   舒青然走了过去,她算是深藏不漏的武林高手,平常一副正经的样子,没想到是桌游高手,只输了一次,喝了半杯,还算清醒,她见江宜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怕他神志不清说糊涂话,便跟王润康他们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跟江宜家离得近,我们一起打车回去就行。”   王润康不放心,大晚上一个女生一个醉鬼,有点不太安全。   王月玥说她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来接王润康这才妥协作罢,苦着脸去照顾同样醉的不省人事而且酒品差到要揍人的王大小姐了。   宴席散了,场子也就清净了。   舒青然坐下,看着江宜双颊像打了腮红似的,眼睛也聚焦不起来,像是醉的厉害。   她摇了摇他的胳膊道:“江宜,他们都走了,咱们也回家吧?”   江宜抬头怔愣了半晌,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舒青然无奈一笑问:“为什么不回家?”   江宜吸了吸鼻子,目光像月光从眼尾处倾落,口齿不清地缓缓说道:“等少爷。”   舒青然心头一酸,张了张唇却没做声。   她实在想不出办法让陈熠池凭空出现在江宜面前,有的时候她真想把江宜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奶油泡泡。   怎么做到又甜又傻的。   她正想掏出手机打个车,然后再编个理由把人拐上去,手机刚拿到手里就响了。   看到来电,她怔了一下,急忙按了接听。   电话挂断的时候,她重重舒了口气,捏了捏江宜肉乎乎的脸,笑着说:“再等一会儿,你的少爷很快就来接你了。”   初赛结束,有两天的休息时间,也是在等初赛结果,拿到复赛名额。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陈熠池不经意间抬头,外面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雪中的世界,一切都模糊又纯粹。   他的心忽然产生了一丝悸动。   他记得有个怕冷的小孩儿喜欢在下雪天玩雪,冻得五根手指头跟胡萝卜似的,扯着自己不备就往领口里插。   至今他还清楚的记得,那双冰凉的手,是一点点被他焐热的。   交了卷,他拿出包里的手机开机,弹出了一个小窗,提示有一个未接来电,打来电话的人是他未曾想到的,他指尖点在屏幕上的回拨建良久,终究没有拨回去。   只是当晚他告了一天半的假,顶着大雪坐了三个小时的巴士回去了。   没有理由,没有目的。   像是去奔赴一场没有时间没有地点的约定。   回去的时候家里除了李姨没有其他人,他打出去一个电话,还没响铃就被他挂断了。思忖了半天他又在列表重新搜索联系人,找到了舒青然。   从旁人嘴里知道了,江宜在外面喝醉了酒不回家。   陈熠池岔着修长的腿坐在床边,任手里的手机屏幕从亮渐暗,最后熄灭,没有回声。   那时候已经九点一刻了。   他取了外套出门,李姨放下手里的活计,替他开了门,担心地询问这么晚了他出去做什么。   陈熠池说他去接人回家。   快到地方的时候,他收到舒青然发送来的消息,她说自己累了,已经打上车回去了,江宜还在原来那个房间里面老老实实待着,没啥问题。   陈熠池熄了手机,加紧了步伐。   他裹挟着一股寒气推开包间的门,江宜果然坐在一张高脚椅上,手里拿着一个剥了一半皮的橘子,好几个剥得精光的橘子盛在四方的果盘里。   他纤长的手指挑着白线,神色专注,要不是陈熠池走到他身边还痴痴地没什么反应,还真不容易看出他的醉态来。   江宜皮肤很白,在流光溢彩的灯盏下,双颊像是晕染开来的玫瑰花汁,侧面的轮廓似烟墨丹青下的渺茫山岱。   陈熠池的目光擦过低垂的睫毛一路向下,在那截纤细莹润覆着细细薄汗的后脖颈上停顿了一下,转瞬移开。   江宜却在这时似有察觉,木楞地转过头,仰着脑袋挑起睫毛往上瞧,手上剥橘子皮的动作随之一僵。   “少……爷?”他含糊地轻轻叫了一声,似是不太确定。   陈熠池又看向他,两道目光碰撞在一起,像缠绕在一起的两股烟丝。   江宜把手里的橘子递了过去,陈熠池以为他是叫自己替他剥,拿过橘子把剩下的橘子皮褪了下来。   江宜却没接,而是借着陈熠池的手剥了一瓣橘子,递到了陈熠池唇边,呆滞的目光流露出一丝生动的期待来。   陈熠池微微一怔,抿紧的嘴角张开,低头含住了那瓣酸甜的橘子。   江宜含糊问道:“好吃吗?”   陈熠池道:“还行。”   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江宜却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端着盛着剥好的四五个橘子的果盘伸到陈熠池眼皮底下,一板一眼道:“这些都是江宜给少爷的,谁都不能吃。”   现在的江宜,像个小宠物一样,又傻又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主人。   陈熠池不动声色的皱起了眉,心跳的有些乱。他没像之前一样不管不顾转头就走,让后面的人张皇失措,这次他似乎也有些醉了,居然陪着江宜演起戏来。   他取了干净的塑料袋把黄澄澄、水灵灵的橘子装了进去,然后说可以带回家吃。江宜点了点头,脸上浮现春风般的笑容:“少爷带我回家。”   陈熠池喉结一滑:“嗯。”   他眯着眼仔细打量着江宜,发现他嘴角沾了块辣椒皮儿,他习惯性地伸手在他嘴角轻轻抹了一下,碍眼的红色辣椒皮就掉了。   陈熠池捏了捏指腹,手插进兜里往外走去。   没走几步就发现不对劲,他在门边停住脚步,转过身就看见江宜依旧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右手却伸了出来,停顿在半空,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另一只手去握住。   陈熠池皱眉:“怎么不走?”   江宜一字一句认真道:“要少爷牵着。”   “……”陈熠池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重返过去,牵住江宜悬在身前有些发僵的手,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微凉的手指,像幼时无数次的一样,陈熠池以为现在会觉得变扭,但是真正把人牢牢的攥在身边,却是那样自然,就像他们本来就要做这个动作,本来就要牵着手一起离开。   江宜蜷起食指用指甲有意无意地剐蹭着陈熠池手心的痒肉,直到陈熠池忍不住冷下来呢低声道:“别闹。”   刚出门当面便迎来一阵狂风,顶着他们往后退了几步,陈熠池下意识地手指紧了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空旷寂寥的街头没有旁人,路灯下能看见薄如蝉翼的小雪片打着旋儿往上飘,雪花下得有点密集但不至于看不清楚路,就是落在脸上有些清清凉凉的。   江宜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雪化带走皮肤的温度,五根手指没一会儿就通红了,还滴着雪水。   陈熠池皱了皱眉,江宜转过头来时他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   还差几步路就到家了,江宜却停了下来。   陈熠池的耐心似乎也没消磨殆尽,语气有些硬:“又想做什么?”   江宜抬起慌张的眸子,一片雪花这时飘了进去,他低头揉了揉再抬头眸子萦绕的便是氤氲的雾气。   他哑着声卑微的乞求道:“我们能不能现在先不要回去。”   陈熠池问:“不回去,你想留在这里过夜?”   江宜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他眼睛里的纯真炽热的光太过强烈,陈熠池第一次觉得没有底气。   就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江宜突然上前迈了一步,紧紧抱住了他。   陈熠池心跳漏了一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开,或许是醉酒的江宜有些呆傻,他不能跟一个呆子斤斤计较。   “少爷……”江宜的脸埋进他清爽干燥的衣服里,声音闷闷的。   陈熠池一手握着江宜的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垂在身侧。   江宜好像真的醉了,醉的还不清,吹了一路的冷风,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说:“少爷,能不能再等等,我真的、真的太想你了,我们要是回去了,梦就醒了,我就见不到你了……”   陈熠池愣住。   在梦里的江宜似乎跟现实中的江宜很不一样,他可以有自己的情绪有自己的小性子。不再小心翼翼,遵守说话在脑子里想三遍的原则,只需要抱着眼前这个虚无的假象,把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掏出来:“少爷,今晚你接我回家,我好开心,又好难过……”   陈熠池沉默片刻,低下头问:“为什么开心了又难过?”   江宜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夜,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依然清晰无比:“开心是因为少爷带我回家,难过……是因为梦都是反的,我在梦里经历的一切,醒了什么都没有。”   陈熠池心里一瞬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问道:“为什么你觉得这是梦呢?”   江宜抬起头来,仰视着他深邃的眉眼:“怎么可能是真的呢?这些明明只有梦里才会有……”   现实中,他要是这样没头没脑的往上凑,早就被陈熠池冷着脸赶走了吧。   只有梦里,他才能打破距离,跟他牵手,拥抱甚至是……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眼眸一亮,踮起脚尖啄了一下陈熠池嘴角。   是甜的,还有一丝橘子的味道。   他沉醉在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有看见此刻陈熠池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汪洋献上的最后的平静。   江宜攀上陈熠池的脖颈,冰凉的手指贴在温热的后颈,想再窃取一点甜。   可这一次却超乎他的意料,他还没靠近,肩膀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狠狠推开,他没防备,加上醉了酒双腿没有力气,连反应都没来得及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陈熠池条件反射伸出来的手只抓了团冰凉的空气。   【作者有话说】   美美哒接老婆回家去啦……那是不可能的。 第28章 你说的他一定听   良久,江宜坐在雪里没有反应。   陈熠池以为他在发呆,后来才知道他在哭。   可是为什么不出声音呢?   江宜抹了一把眼睛,哽咽道:“两个少爷都不要我了,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为什么我总会惹你生气,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能好好的看我一眼,而不是一次次把我推开……”   “我只要你能好好看我一眼,为什么那么难?”   “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睡觉闭眼之前都会反思自己做错的事,争取下一次变得更好,可是我发现、我发现我再怎么努力,除了让你生气以外再没有一点作用,我没有办法了……”   “你曾经问我为什么总觉得你总在生气,我没法回答,因为无时无刻你的疏远都让我感觉到特别害怕,我只能尝试靠近你,结果却是太近的距离也会惹你不高兴。”   “说实话……喜欢你让我有点累了。”   江宜自顾自的胡言乱语,但是这些话飘进陈熠池耳朵里,每一个字就像一柄铁锤敲击在他敏感的神经上。   他的心跳越来越缓,越来越沉。   江宜说出这些话,在他意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   其实陈熠池一直以为江宜对他只是心理上的依赖,因为毕竟人是他养大的,江宜的生命里好像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停留那么长久。   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么单纯天真的人能把这份永远无法暴露在光下的感情藏得如此之深。   他多年来小心维护的薄纸,反倒成束缚彼此的枷锁。   蛰伏多年的猛兽蠢蠢欲动。   他吸了口凉气,在江宜面前缓缓蹲下,一只手不容拒绝掰起江宜湿漉漉的下巴,逆着光,那双眼眸里的惊涛骇浪全部湮没于黑暗。   江宜的眼睛像盛满星星的水潭,一脸单纯地望着伏在自己身前的凶兽逐渐露出自己的獠牙。   陈熠池从来没有像这样混乱过。   理智还在,但是那瞬间蓬勃而出的情绪远远超出了他能掌控的范围。   所有的一切都在错乱扭曲。   他只听见自己声音哑的不成样子,还不忘问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江宜愣了愣,脑子转不过弯来,落在陈熠池眼里像整暇以待的模样。   他眸色更深,五指拢进江宜后脑勺的头发里,把人往身前一推,重重的堵住了江宜微张的唇。   滚/烫的呼吸纠缠,青年柔软的唇/瓣像软/烂扇贝的肉,叫人吮/咂得停不下来。   他不再浅尝辄止,而是霸道地顶/开江宜的唇齿,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欲/望和情绪堪比火山爆发,陈熠池不知是在惩罚江宜还是在惩罚自己。   淡淡的血腥味儿蔓延开来。   江宜被吻到缺氧,朝后仰着脖子努力回应着。   心里想的却是:他做了一个好脏的梦,梦里他玷/污了他的少爷。   一遍又一遍。   陈熠池退开了几分,眼里通红,臂弯里江宜大口的呼吸着,唇/瓣被蹂/躏的像被捣烂的玫瑰花,白色的雾气随着一起一伏的呼吸升腾。   “满意了?”陈熠池喉结滑动,手背蹭着江宜的脸侧。   江宜埋首在他的颈间,鼻尖一下下蹭动着他的锁骨,没一会儿,一股湿凉在他脖颈处蔓开。   陈熠池眉头蹙起,探手去抹,摸到了一手的滑腻水渍,整颗心平白揪了起来,像小时候第一次见小家伙哭似的,束手无策。   江宜多久都没在他跟前哭了,最多只是红眼睛,不知什么时候他都自己面前永远是笑脸相迎,没了小脾气,也不会掉眼泪了。   难道都是躲在梦里偷偷的哭吗?   江宜忽然觉得好难过,明明做了想做的事情,却难过到心口每一寸都绞着疼。   他不知道自己的是怎么回去的,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回到陈宅,李姨还替他们两个人留着灯。   在玄关,陈熠池给江宜取下了围巾和外套,然后任由江宜牵着他的手指把人带上了楼。   江宜坐在了卧室的床上,眼神没有焦点,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醉色更为明显,这个时刻的江宜把所有的伪装全都收了起来,翻出柔软脆弱的肚皮,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戒备,对身边的人异常依赖。   陈熠池一旦离开他的身边,就像只被抛弃的小猫,焦躁不安,满房间去找。   煮完醒酒汤回来,陈熠池发现江宜躲在窗帘后面,他皱了皱眉,把醒酒汤放在桌子上。   大步上前掀开窗帘一角,只见江宜把自己抱成了个球,一声不吭偷偷抹眼泪。   肩头一耸一耸的,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窗帘被完全扯开,外面的大片灯光透了进来,江宜吓了一跳往后转身。   看见陈熠池站在他面前,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酸涩。   他刚才只发了一会儿愣,他的少爷就不见了,他慌了神,害怕自己又被毫无理由的抛弃。   就算此刻陈熠池完完整整站在他面前,依旧不能完全缓解刚才的恐惧,他张开手臂,想讨要个心安的怀抱,陈熠池却意料之内的躲开了。   江宜不知所措,盯着他朝外离去的背影,巨大的落空感袭来。   然而陈熠池只是关好了门,轻轻上了锁,接着转身回来,走到他面前。   “为什么躲窗帘后面哭?”他冷质的声线很轻和,像是怕吓到眼前这只敏感的小猫。   江宜低下头不说话。   耐不住陈熠池一步一步上前,把他逼至墙角。   下一刻温软的触感落在他的眼角,陈熠池给他擦了眼泪。   “不是要抱吗?”擦拭眼泪的那只手顺势蹭过他耳畔落在后脖颈上,轻微蹭动上面的细汗,安抚着江宜紧绷的神经。   江宜整个人后背一片酥/麻。   肩膀松弛下来,额头轻轻靠在陈熠池右肩。   过了不知多久,陈熠池道:“刚才是因为找不到我才哭,对吗?”   江宜迟疑了一下,紧接着点了点头。   陈熠池呼吸一屏。   不知这句话勾起了江宜什么记忆,刚收回去的眼泪又淌了下来,从陈熠池衣领里渗了进去。   陈熠池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江宜这么缠人,这么爱哭。   他不是几岁的小孩儿,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的那种缠人,你一旦走快一点就蹲在地上哭个不停,撒泼打滚要牵着手一起走。   而是无声无息地跟在你身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察觉回头,他也只会露出夏日般和煦的微笑,就算一颗心被伤到了深处,也不会再大哭大闹,只会懂事地背过身去,哭完了再继续跟上去。   他好像把那个没有心事又有点小脾气的少年弄丢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已经那么小心。   小心到连一句话也不敢跟他多说,一个眼神也不敢给他多留。   他自己病入膏肓无所谓,只要他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就不会传染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这个笨蛋就是不明白,只知道蒙着眼一个劲朝自己这里乱撞呢?   陈熠池第一次在江宜面前缴械投降,他彻彻底底的败了,不知是败给江宜,还是败给专断的自己。   他甚至开始厌恶憎恨之前的自己。   他捧着江宜的脸,注视着他发红的眼睛,落在上面一吻,像下了一场缠绵的春雨,无声的抚慰着。   江宜彻底怔住,他紧张地合着眼皮,另一只眼睁的老大,睫毛像把刷子不停的上下扫动。   陈熠池一边轻吻,一边颤声道歉,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亏欠全部弥补过来。   亲到一半,江宜轻轻抵住陈熠池胸口,让开毫厘。   脑回路又不知转到了什么地方,剁了一下脚,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拧着眉,噘着嘴不高兴道:“少爷,带回来的橘子,你还没吃!”   陈熠池勾起嘴角,从兜里掏来橘子,掰了一瓣含在嘴里。   江宜凑过去,下巴搁在他肩膀问:“好吃吗?”   陈熠池挑挑眉,撕了瓣大的点了点江宜的唇珠:“张嘴。”   江宜听话的张嘴含住,顺势舔/了/舔陈熠池的指尖。   牙齿刚刺破沁凉的皮,溢出来的酸水叫他眉头一皱:“不好吃。”   陈熠池轻笑:“那别浪费。”   说着扣住江宜后脑勺,含/住他的舌/尖吸/吮了一下,轻易把果肉/渡/到自己嘴里。   江宜怔在原地,脸红的像初升的太阳,咬着的唇珠都泛白了。   吃完橘子,陈熠池又哄着他喝了醒酒汤,便要拉灯睡觉。   江宜却死活都不闭眼。   陈熠池看见他眼睛里面都熬出红血丝了,便知他在逞强,但又不解的问:“为什么不睡?不困吗?”   江宜依旧摇头,半晌才嗫嚅道:“我怕在梦里睡觉,再睁眼梦就醒了,就见不到你了。”   陈熠池拉过他两只手合在手心:“醒了为什么就见不到我了?”   江宜突然沮丧起来,眉头往下拉着,一副做错事不敢承认的模样:“要是少爷知道我做的这些梦就完了,他一定再也不理我,可能还会把我赶走。”   陈熠池不再调侃,神色严肃起来,难道在江宜心里对他最大的惩罚就是不理他赶他出去吗?   陈熠池从未想过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刻意的疏远不着痕迹的冷漠,会对江宜造成这样大的伤害。   如果放在三年前,他怎么舍得叫江宜一个人待在家里,怎么舍得对他爱答不理甚至对他的关心置若罔闻?   他用自己的良心不安去惩罚江宜,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软弱无能。   是他没有保护好他。   “对不起。”陈熠池摩挲着他冰凉的脸颊,声音低哑,“你的少爷很喜欢江宜,如果江宜心里有话憋着不说,他会生气。你明天就跟他说吧,说什么都行,只要是你想说的,他都欢喜。”   江宜强打着精神,不太相信追问:“他真的会听吗?”   陈熠池用力抱了抱他,笃定道:“你说的他一定听。” 第29章 有罪的从来都是我   第二天周末闹铃没有跟往常一样催魂,江宜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他揉着发胀通红的眼睛,回味昨晚的梦。   一想起细节来,他就面红耳赤,跟煮熟了的大虾似的,拽着被蒙过脑袋,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憋了好一会,喘不过气来才扯开点被角探出一双无辜的眸子。   太羞耻了叭。   他近期频繁地做很多跟陈熠池亲密的梦,但尺/度最大的就止于搂搂抱抱,然后他偷亲一下那张熟睡的脸,或者挠痒痒似的戳戳腹肌啥的……   可是昨夜他们何止抱了,还亲了,不仅亲了,还亲了好多次。   他的少爷主动靠近,拥抱去吻他。   唇角好似残留着清晰的温/软触/感,江宜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即使他无比认定这就是个虚无的梦,甚至是见不得光的梦,但此时此刻,他心里甜的却跟往里面浇了一整罐的蜂蜜一样。   这周陈父陈母去美国拜望陈熠池的外公外婆,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江宜比先前自在了许多,昨夜睡得太晚,他赖床到很晚,享受了一番心满意足的感觉之后,像个小老板似的翘着二郎腿躺在被窝刷了会儿手机,把一周的朋友圈挨个点赞了一遍。   王润康昨天发了一个去吃烧烤的朋友圈,配上一张五个人影子的合照,江宜也顺手点了赞,还给了大拇指的评论。   朋友圈刷到了底,他觉得没啥意思,刚要扔下手机下床洗漱,王润康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江宜不假思索地按了接听。   “昨晚你什么时候回去的?不是说到家报个平安吗?!”王润康似乎有点不痛快,张口就问。   江宜手机搁在洗手台上,正在挤牙膏,听到王润康的询问,心里咯噔一下。   是个好问题。   “我……我忘了。”   王润康气得喷了口气:“你真的……我真想……我。”   江宜:“?”   “就不该让你喝那么多酒,舒青然说她一个人带你回家,我们都不放心,但是她非叫我们先走,大晚上一个醉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你都不知道我们三个担心了一晚上就等你回家回个消息。”王润康知道出事概率不大,但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积了一晚上的怨气终于爆发。   江宜刷牙的动作一顿,和着嘴里的泡沫乌拉乌拉的问:“昨天是舒青然带我回来的?”他怎么睡了一觉什么印象都没有了。   只清晰记得梦里他是陈熠池带回来的,酒精的催蚀叫他脑子留了一片空白。   果然酒不是个好东西。   王润康拖长了调子:“不然是谁?你梦游回去的?”   江宜一个不留神咽了口薄荷牙膏,抬头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脸色绯红,双眸外圈微微肿起,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喝多了酒眼皮会肿吗?”   “什么?”陈润康觉得他酒还没醒。   江宜忙道:“没事,谢谢你的关心,挂了啊。”   “我……”王润康没一个字没蹦出来,通话戛然而止。   江宜用凉水冲了几把脸,拽了白毛巾擦干净水珠,用手指往后把梳了几下头发,然后重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王月玥曾对他说过,他如果是个女孩儿,比舒青然对男人的诱惑力还要大,他盯着镜子里那张脸,半天没看出来精致在哪里。   他越看心越烦躁,蹂躏了几下梳好的发型,趿着拖鞋懒洋洋走出卧室。   眯眼看了眼挂钟,已经九点半了。   江宜下楼,去厨房溜达了一圈。   没人。   他挠了挠后脑勺,去了阳台,果然人都在那里扎着堆。   舒青然正帮着李姨打理阳台上的几盆花花草草,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去,见江宜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意味不明一笑:“醒了?”   江宜哦了一声,拿起手边花架上的一个小喷壶准备帮忙浇水。   李姨看见哭笑不得:“我们娘俩都浇过水了,小祖宗你别瞎掺和了,早饭可能凉了,你自己去微波炉里温温。”   江宜点了点头松开水壶,目光偏向一旁,过去跟舒青然打了招呼道:“昨晚上谢谢你,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舒青然一脸懵:“什么麻烦?”   江宜不好意思笑笑:“我酒品不好,路上我没撒泼耍疯叫你难办吧?”   舒青然恍然:“你说这个呀。”她欲言又止瞥了眼李姨。   李姨正好要去拿合适的剪刀修建枝叶,就起身离开了,给两个人腾出空间来。   舒青然低声问:“你真一丁点也不记得了?”   江宜:“……”   舒青然神神秘秘的朝他招了下手,江宜皱眉凑上去。   她抿着笑小声道:“昨晚,其实是你家少爷带你回去的,之后给你煮醒酒汤伺候你这个小祖宗就寝的也是他……”   舒青然兴致勃勃说到一半突然感到气氛不妙,她抬手拍拍江宜僵硬的肩膀,询问道:“你没事吧?”   “不是你送我回来的吗?”江宜尾音发颤,红润的脸也渐渐褪去血色,没头没尾的问了句。   “本来是商量好了我送你来着,”舒青然道,“不过你一直要你的少爷接你你才肯走,我没办法,正好那个时候陈熠池打电话询问你的去处,我就告诉他了顺便麻烦他跑趟腿接你回去。”   “他答应了?”   “他没有理由拒绝吧……”   “少爷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说昨天傍晚刚回来。”   江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他现在还在家?”   舒青然想了想:“应该没走,你可以去他屋里找一下。”   江宜缓了半天。   掩住真相的模糊的雾气渐次散去,他逼着自己清醒过来,不去深挖。   “我、我先出去一趟。”没等舒青然叫他,江宜转身就跑。   他要趁陈熠池从房间里出来他们碰面之前离开找个地方躲起来,平静下来好好回忆昨晚哪些是编织的梦哪些是真实发生的事。   千头万绪,他现在纷乱不堪。   他随手在衣柜里捞了件羽绒服,连袜子都没来得及穿,直接套上了鞋。   走得急,心也乱,拉开门的瞬间,除了幽淡的雪香,被寒冷被风卷入他鼻腔的还有一丝熟悉的说不上来的味道,他微微一愣,脚步有些刹不住,直直撞了上去。   撞进了一个人的怀抱。   江宜遽然抬头,对视上了陈熠池垂落下来的目光。   瞳孔深处微微一颤,他不受控制叫了声:“少爷。”   陈熠池上下扫了眼,目光微沉:“穿成这样,你是着急去哪?”   江宜愣了愣,像犯错被罚的小孩,低下头,他发现自己没穿外裤,只穿了条黑色的贴身毛裤,虽然被长长的羽绒服挡到膝盖,依旧显得滑稽。   红晕顺着脖颈蔓延至耳根,接着便听到上面传来不可思议的低沉的笑声。   江宜心尖一颤,想问的话全部堵在了喉间。   干燥微凉的手指插入他湿润的手心,陈熠池牵着他的手道:“先进去。”   江宜微微瞠大眼睛盯着十分自然的交错的手指,心跳的飞快,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牵进去了,连自己想做什么都远远抛之脑后。   丝丝凉意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房,他全身沸腾的血液缓缓冻结。   陈熠池把他拉到二楼房间,门咔哒一声很轻的关上,江宜却像是听到了很恐怖的爆炸声,面色苍白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梦里积攒的勇气,在这一刻消失殆尽,现实中的江宜,是个实打实的胆小鬼。   尤其是在他最在乎的人面前,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脸红的怎么这么厉害,发烧了?”陈熠池手背趁其不备贴了一下他的额头。   江宜连忙缩起脖颈,抬手挡住脸:“没,可、可能是屋里太热了……”   陈熠池挑眉,提在手里的白色不透明塑料袋往书桌上一放:“过来吃早饭。”   江宜伸出一根手指掀了下袋子,里面是藏着的香味顺着缝隙飘进了他鼻尖,不争气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   江宜拽了拽衣角,瞧着陈熠池的脸色,声音缓和却很认真地道:“昨天晚上,谢谢少爷带我回来。”   陈熠池靠着桌子,淡淡道:“嗯。”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江宜指甲掐着手心,把头垂的更低:“也谢谢少爷给我煮醒酒汤。”   隔了几秒,陈熠池又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还……还有给我买早饭”   “……嗯。”   江宜有些急了,蹙着眉道:“少爷,你能说点别的么……”   陈熠池顿了顿,凑过去了一些,低声道:“那江宜想听什么?”   “……”   江宜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记忆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他们到底……亲没亲。   可这些话,他问不出口,如果那些是梦,陈熠池只是规规矩矩把他送回来,那为什么要给他买早饭,而且还主动牵着他的手上楼?牵手一起走,跟陈熠池,简直跟童话故事一样梦幻。   如果不是梦,那为什么陈熠池的反应会这样平静?让他一个人跟小丑一样在他面前手足无措,连他脸红都拿出来调侃几句。   “没、没想听什么,”江宜语无伦次,“就是好奇你怎么提前回来了?离复赛不是还有一个周吗?”   陈熠池从纸袋里拿出一块儿香葱鸡蛋饼递到江宜面前,等江宜接过去,才从容不迫道:“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就是想回来看看。”   江宜抵不住饼香的诱惑,咬了一口,慢慢嚼着,听到陈熠池说想回家看看时,微微一怔。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回来呢。”脱口而出的话刚说出来江宜就有些后悔了,连忙双手把饼递到陈熠池嘴边,讨好似的笑笑,“少爷也尝尝。”   陈熠池低眸看着那张被江宜咬成个月牙的饼。   此时,江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把饼转了半圈:“这边没咬。”   陈熠池淡淡看了他一眼,江宜露出懵懂的表情,陈熠池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收回撑在桌角的手,把住江宜的手腕,在他留着淡淡牙印的边缘咬下一块。   江宜脑子翁的一声,像打点的闹钟响了关不上的感觉,这样不就算是间接接吻了?   陈熠池把饼从他僵硬的手指里抽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另只手牵着江宜的手腕放松自然的垂下。   就是这样沉默又亲密的氛围,让江宜脸烧得更厉害了。   “江宜,抬起头来,”陈熠池捏着江宜手腕的手指微微一收,“看着我。”   被触碰的腕间皮肤上像被打上烙印,发痒发烫。江宜虽然紧张但还是听话的微仰脖颈。   莽撞地闯入陈熠池的眼眸。   他看见陈熠池嘴角勾着浅淡的笑,心率不由加快,咽了口唾沫道:“少爷,你……你做什么?”   陈熠池磁性低沉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流动的空气吹得他耳朵痒痒的:“我想搞清楚一件事,为什么你见到我什么都不做就会这么紧张?”   江宜心又揪紧了一些,问题赤裸裸的抛出,让他措手不及。   他没回答,紧接着下一秒陈熠池吐了口气问道:“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江宜呼吸一滞,大脑像报废的机器,根本转不过来。   难道他的心思全部都被陈熠池发现了?   那些阴暗不堪的念头如此直接曝露在阳光下,似是要将他活活烘干。   “对不起。”江宜声音发抖,朝后连连退去,眼睛没有惊喜兴奋,更多的是惊惧和慌乱,他像站在天平一端的砝码,平衡打破,天平飞速倾斜,他直坠深渊。   “少爷,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怎么会这样?   陈熠池紧紧蹙着眉,他没想到江宜会反应这么大,心疼得想把人立刻抱紧,亲吻安抚,却害怕叫这只胆小的小鹿受到更大的惊吓。   他其实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貌似平静从容,其实表演得生涩拙劣,怕是只瞒得过江宜这个笨蛋。   昨晚陪在江宜身边,直到他睡熟之后,陈熠池下床回到自己的房间,整夜未眠,一向自视极高的人翻着手机,拿出比普通人啃数学题还认真的态度去了解同性恋这个群体还有网上各种关于谈恋爱的帖子,他不想什么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的跟江宜在一起,他清楚他自己的性格,自私冷漠,而江宜能把一份炽热的感情藏得那么深,也不透出一点来,两个不会主动伸手的人,凭着从小积累到大的感情有恃无恐去消磨,这样的感情不会走远。   他第一次想认真的对待一件事情,比生命中任何一件事都要珍重小心。   他甚至偶然刷到了一张模糊的图片,上面写着同性恋做/爱的过程和注意事项,他都一一记下了。   即使他不知道两个人能不能走到那一步。   关上手机那刻,前所未有的温热浪潮席卷了他全身,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舒服,跟一直盘踞在第一的优越感全然不同。像是摸到了生命的脉搏,既微弱又澎湃。   自己当初一概否认,不敢面对的东西,成为了驱散周身黑暗的萤火。   那些貌似荒唐的事,对或错仿佛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陈熠池忍下心口连绵不绝的疼,缓步走到背靠墙壁退无可退的江宜面前,然后停了下未再逼近。酝酿了很久,伸出的手心轻抚过他耳侧,冷质的声音却略带沙哑,去前所未有的坚定:“小宜,你没有错,有罪的从来都是我。”   【作者有话说】   这片是虐文的大前提不会变,但是可能前面会稍微甜一些,后面可能会迎接大虐(也不一定)嘻嘻嘻,一切皆有变数,但是这篇文就是个虐文! 第30章 我追你   江宜怔忪了一瞬,愣愣地仰起脑袋,微微泛红的眼周湿漉漉的,像沾了晨露的娇艳花瓣。   唇边滚烫的呼吸跟周身冰凉的空气交融,刺激得江宜一动不敢动,本来就转的不快的脑子生了锈,卡得连锈铁摩擦的吱嘎声都能听得到,运作了几下就宕了机,再也思考不了任何问题。   什么叫有错的不是他而是陈熠池?   故意遮掩性向,意淫自己最亲近的人,不断打破底线想要的更多的人不是自己吗?   腰间陡然压上一只手,微一用力,江宜张了张唇,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脚尖便顺着力道前移了几步,从冰凉的墙壁上被捞起,完整地隔离在温暖结实的臂弯间。   江宜微微倾身后仰,薄刃似的腰肢凹陷得很深,能勾勒出柔韧的腰窝,后腰那处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烫的他发着颤。   “还需要我解释的更清楚一些吗?”陈熠池眸色很深,声音浑浊朦胧带着细细的喑哑,在江宜沉默无声的震惊中认真坚定的说:“我喜欢你,比你确认对我的感情要早的多得多。”   一朵缤纷炫目的烟花在江宜眼前炸开,他完全怔住了,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或者做梦还没醒。   “你说……喜欢我?”江宜生涩的咬出那三个字,眼中流露着谨慎和期待。   陈熠池搂着那截腰的手上移,江宜不受控制的前倾,贴上了前面炙热的胸膛,他听见了胸膛里传来的剧烈的心跳声和轻微发麻的震感,他听到陈熠池贴在他耳边承认:“嗯。”   江宜身体分明一颤,稍微使力便挣脱了那温暖巢穴般的怀抱,腿软到站不住,蜷缩着蹲在地上,眼圈肉眼可见的变成深红,他摇着头眼泪从指缝中流出,吞吐哽咽:“我、我不信,你别作弄我好不好?你不可能喜欢我的,不可能的……”   陈熠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难道真的是瞧出了他的心思,说假话在试探他吗?   如果他接受了他说得“喜欢”,陈熠池会不会下一秒就把他拖出去扔进雪地里,叫他这个神经病自生自灭。   他太害怕了,又怕又悔,昨晚怎么就喝了那么多酒,说了那些模糊不清边界的话呢?   陈熠池深深地皱着眉,心尖上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此刻的江宜不能单纯的用紧张和惊吓来形容了,而是巨大的自卑感和对他强烈的不信任将现实跟他的想象的情景生生地撕扯开一个难以缝补的裂口。   江宜的反应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他无法套用任何公式去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记得小时候的江宜虽然怕他,但依赖他依赖的厉害,他说什么都听都信,像一刻不停围绕着他转的小太阳,融化着他世界里的冰山积雪。   有次他打趣江宜叫他做洋娃娃,自己喜欢玩儿他,江宜兴奋了许久,甚至穿起了一件粉色的小裙子在他面前卖萌,结果被气蒙了的自己打了好几下屁股,最后委屈巴巴的缩在角落。   待了会儿他走了过去,一句安慰的话还未说就见小坏蛋得逞似的咧嘴笑了。   那时候的江宜,因为他的偏爱,所以即使在举目无亲、孤单零落的家里也有恃无恐,天真烂漫。   想到这儿,陈熠池无法言状的痛苦攀附着全身的血管疯狂生长,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伸出手轻触了一下江宜脸侧,江宜却应激似的闪躲了一下,嘴里嘀咕着“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我一定改。”   江宜把这一切的错处都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潜意识里将自己当做卑微渺小的浮尘,把陈熠池当做无法触及的光,尘埃只有在光的普照下才能显现出轮廓。在他眼里光是他的全部,陈熠池是无罪的,是永远正确的。   他不相信光会因为一粒尘埃而俯下高贵的头颅,如果不是他一直纠缠,陈熠池怕是连一个正眼也不会施舍给他吧,能待在陈熠池身边他就已经拼尽了全力,那里还敢奢求喜欢这么不切实际的东西?   “江宜,这不是错,”陈熠池的指腹蹭着他脸颊冰凉的眼泪,“我们谁都没有错,喜欢怎么会有错?”   江宜摇头,断断续续道:“少爷怎么能喜欢我?他不是同性恋,不喜欢男人,更不会喜欢我。”   陈熠池眸色晦暗:“不对。”   江宜愣了愣,抬眸对视:“什么意思?”   陈熠池深吸了口气,把江宜发颤的身体圈在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你还记得你十七岁生日跟同学聚餐喝到烂醉,我带你回家吗?”   江宜当然记得,也就是那天过后,陈熠池对他越来越冷淡,他开始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了答复,陈熠池继续道:“那天晚上,把你带回卧室,你抓着我的衣袖不撒手,非要我留下来陪你,你不知道那时的你多么可爱,我没控制好自己……亲了你。”   江宜眼睫猛地一颤:“怎么会……我一直以为是……”他含糊的掠过了程炎的名字,他确实有一段模糊的记忆,因为那天晚上只有程炎留下来陪他,他一直以为跟自己在一起的人是程炎,让他留下来陪自己也是因为他害怕一个人。   之后他一直躲着程炎也是因为他以为程炎对他有了超出朋友的肢体接触,不然他不会那么快转过弯来明白程炎对他的心思的。   陈熠池拧着眉把人往怀里又按了按,咬了咬牙。   说不后悔的是不可能的,自己给江宜的初吻怎么就成别人的了?   但他还是忍着不甘继续说下去:“我当时确定我对你的心思,后来一直避着你,就是怕我会控制不住,会冲动,会伤害到你。”   江宜睫毛像蝴蝶停落时颤抖的花瓣。陈熠池说出这番话是喷洒的气息跟他的呼吸交融萦绕,耳畔是沉稳剧烈的心跳,源源不断的热度顺着皮肤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陈熠池的一切离他都那样的近,说他拥有这些也不为过。   江宜以为自己可以冷静,但是说出口的沙哑发颤的声音却暴露了一切:“少爷、少爷说得是真的?”   陈熠池勾了勾嘴角:“要是骗你这个小傻瓜,我用得着编的这么复杂?”   江宜喉头一哽,眼睛里酸涩起来,紧接着便是大颗大颗的泪滴在陈熠池的手背。   陈熠池隐去笑意,捏着江宜的下颌抬起那张委屈的脸,拇指一擦,抹去了下颌角的一滴清凉的眼泪。   “哭了?”   “不准看。”江宜吸了吸鼻子,微微把头侧过去一小点弧度,“原来不是梦,是真的,可是、可是你怎么会、会……喜欢我?”喜欢两个字被他含糊了过去,说完他就垂下了头。   “我学习不好,脑子笨还懒,不会说话,”江宜挑起眼皮怯生生地看着陈熠池的眼睛,“我长的也挺普通的。”   陈熠池道:“我就喜欢你懒,你脑子笨,你不会说话,至于你的长相,”他顿了一下,肆意挑了挑眉,“你不相信你家少爷的眼光?”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高频率地听一个人说喜欢,而且这个人是他最亲密最喜欢的人。   江宜晕乎乎的,脑子里全是泡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唇珠已经触碰到了陈熠池凸起的喉结,明显感觉到了喉结蹭着他的唇线上下一滑,接着他的后脑勺就被温热的掌心拖了起来,陈熠池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小馋猫。”   “什么?”江宜脸颊浮现起一抹红,还撇了撇嘴佯装生气。   走了个神的功夫,他膝弯里搭上一条手臂,身体往上悬浮,他慌忙搂住陈熠池的后脖颈,还没发出声音就被稳稳的抱上了床。   “少爷……”他不知道陈熠池要做什么。   “我也是第一次去试着喜欢一个人,”陈熠池站在他面前,俯身,一只手轻轻落在他蓬松的软发上,“之前我刻意对你的疏远和漠视没想到会对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我错了,而且错的离谱,你要是原谅我,那咱们就在一块儿,你要是心里还有气……”   “我不气,”江宜怕弄丢了什么似的,语气急切,“我一点也不生气。”   陈熠池挠了挠他的头发安抚道:“先听我把话说完。”   江宜点点头,听话得闭上嘴。   陈熠池认真道:“我可以重新追你,从我确定心意那一晚开始,直到你回应。”   江宜愣住了,对视上陈熠池饱含诚意的眼眸,他心脏像一只窝在窝里晒着冬阳的雏鸟似的,鲜活温暖。   他不是黏在别人身边招人讨厌的小鬼,他是陈熠池捧在高处供起来的宝贝,一切梦幻的仿佛是童话故事,不像现实。   他轻微的弯起嘴角,把脑袋埋进陈熠池怀里,他被稍微宠一下就骄傲了,他居然贪心起来道:“那少爷你浅浅的追我一下可以吗?不用太费力,就随便追追就好。”   陈熠池低沉的笑了笑,冷质的眸子覆上一层前所未有的柔和:“好。”   真好啊,陈熠池搂着江宜清瘦的肩膀,手掌覆在蝴蝶骨上,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傻的可以,怎么就舍得对江宜那种鬼态度呢?   就算在没有确定江宜性向和感情之前,不袒露自己的心意,也要拼尽全力护着他不叫他受一点委屈,这是少年时候的陈熠池暗自在心里定下的誓言,后来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就那么轻易的食言了?   他差一点就把那个偶尔会哭会撒娇会赌气会耍小脾气的江宜弄丢了。   不过幸好,江宜还愿意等他。 第31章 出事   陈熠池只请了一天半的假,在家里待不了多久就得往回赶了。   他两手空空地回来,回去的时候却带走了江宜满腔的爱意。   “我……我去送送你。”   陈熠池真的要离开的时候,江宜火急火燎地追上去,扯住了他的袖口,望向他的眸子里是满满的不舍。   陈熠池轻笑一声,扶着腰将人揽到身前,目光相触,他几乎能将江宜的小心思剖光:“不想我走?嗯?”   江宜低头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双手攀住陈熠池后脖颈,动作倒是挺流畅,眼睛里却小心又纯情:“我想念你,想跟你多待一会儿,不允许吗?……还是说少爷其实心里一点也不想我?”   陈熠池看见江宜脸明明红得跟番茄,说出口的话怎么做到一板一眼又撩拨人的?   “想你。”   “真的?”   “假的。”   这段对话忽然引得江宜想起不久之前的一件事,心情忽然有了一瞬间的低落,而这瞬间的变化被陈熠池尽收眼底。   “对不起。”   江宜微微一愣,立刻知道陈熠池的意思,连忙摇头:“我之前也有错,我不该……”未经允许随便靠近你……   好像现在说有些不合时宜,因为他在明知故犯。   陈熠池嗤笑一声,拉开上衣一半拉链,露出轮廓突出的锁骨:“要不……让你咬一下作为补偿?”   江宜偏过脸去,给他把拉链拉好:“少爷……”   “我就记得你牙口挺厉害的,留下的牙印四五天才消干净。”   “……”   “好了,不逗你了,”陈熠池摸摸他的脸,“真的走了。”   江宜舔了舔嘴唇,声音比蚊子嗡嗡的声音都小:“……可不可以亲一下?”   “嗯?”陈熠池刚开始没听清,反应过来后,他搭在江宜腰间的手力道增大了些,眸底晦暗不明,“今天亲的够多了。”   “哦。”江宜有些泄气,欲要从陈熠池身上下来。   忽然唇间一烫,他还没有做好准备,陈熠池低头吻住了他……   回到自己的房间,江宜坐在书桌前,把双耳小闹钟摆在一个显眼的位置,接着拿出数学试卷平铺在面前,深呼吸几下,准备做套综合题静心。   他刚要动笔写,搁在床头充电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理智让他不要去碰,但他在心里挣扎五分钟后,还是放下笔,跑到床边拿起了手机。   不是陈熠池发过来的消息叫他有些失落,不过是个新的联系人来加他好友申请。   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江宜这次留了个心眼,没直接点同意,而是给对方留了言:“你是?   很快对方消息就发了过来:苏以和。   江宜看见这个名字,眉心微蹙,再三犹豫下还是点了确认。   “有时间吗,聊聊?”   “说。”   “我是指,当面聊聊。”   江宜一手拿着手机看着导航,七拐八绕,终于到了对方约定的地点。   有点偏僻了。   人流量也很少。   江宜本来不想答应,主要他觉得没有必要,这件事都过去了,并不是什么值得铭记在心的事,所以很多细节他已经选择淡忘。   可是苏以和却说这件事跟陈熠池有关,他务必来一趟。   江宜记得那些混混误将自己认成了陈熠池,这确实是个疑点,事关他的少爷,他不能不多加小心,思忖再三,他还是选择了赴约。   赴约的地点是一家露天的餐饮店,但不在市中区人烟稀少,而且也没到饭点,遮阳棚下只坐着他们两个人。   苏以和跟江宜在照片上见到的相差不大,五官精致细腻,长的很好看,只是他整个人看起来清瘦了不少,双颊凹陷进去,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最重要的是,照片上的苏以和是笑着的,而现在的苏以和眼里没有光了,只有阴郁忧伤的黑暗。   “坐吧。”苏以和把桌子中间的一杯橙汁推到他面前。   对苏以和,江宜不会没有一点芥蒂,毕竟把自己打进医院的人是他找的,江宜不想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苏以和语气诚恳。   “什么真相?”江宜警惕地看向他,“还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   苏以和道:“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我并没有理由在外面找人找你麻烦。你没疑惑这一点吗?”   江宜沉默。   苏以和举起面前的饮料跟江宜面前的碰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如果你想知道,我会一五一十地跟你说说出来。”   江宜含了一下吸管:“我想知道,但是有什么条件?”   苏以和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向江宜道:“条件很简单,帮我找一下程炎。”   江宜:“说一下理由。”   苏以和:“我对他余情未了,这个理由行吧。”   “这个忙我帮不了,”江宜把饮料推过去,“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不会掺和,而且我也不能欺骗程炎,你真的想找他,会有很多方法,不会绕弯子绕到我这里的。”   苏以和哼笑一声:“就知道你不会同意。”   江宜没说过多的废话,起身要走。   苏以和叹了口气,摇头道:“看来你还被你家少爷蒙在鼓里呢。”   江宜止步,转头疑惑的凝视着他。   苏以和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早就知道你会这样。   他略显的从容,侃侃说道:“以前只知道你喜欢陈熠池,不过陈熠池对你的态度倒是令我很意外,他居然为了你,差点把那几个动你的人打死,不过那里没有摄像头,天太黑也看不清楚人,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是你家那位品学兼优的少爷做的。”   江宜微微瞠大了眼睛,心紧紧的揪在一起,一片酸疼。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江宜确定,苏以和说得不会是假的,除了陈熠池,谁能去帮他报复那些人,而且下手又快又狠。   只有陈熠池。   苏以和一直盯着江宜的微表情,见江宜露出几分心疼和担忧,便知道机会来了:“但是很巧被我拍到了,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束,都被我一帧不落全都保存在这个U盘里了。”   江宜眸色一沉,温柔的脸庞竟添了几分戾气:“你想拿这个破U盘威胁我?”   苏以和点了点头:“猜对了。”   江宜扫了眼那个U盘,过了半晌淡淡道:“我很讨厌有人拿我的少爷威胁我,抱歉了,我还是不能答应。”   苏以和撑不住表情,笑得很僵硬:“殴打至重度伤残会被判刑,你难道不知道?”   江宜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相信陈熠池,一种本能的信任,如果陈熠池在这里,他也不会让他为了莫须有的证据受苏以和要挟的。   江宜离开了,他走得很快,呼啸的冬风吹得他头痛欲裂,好像有碎石砂砾在他脑中翻江倒海。浑身的血液仿佛全部凝聚在头部,然后慢慢地冷却凝固……   眼前原本笔直的一条道路,开始重叠起来数不清的虚影,世界在他面前扭曲混沌,他感觉整个身体悬浮飘荡,脚下怎么也踩不实。   头部的疼痛让他淌起了生理性眼泪,视野在朦胧的雾气中逐渐暗了下去。   —   暮色四合,陈熠池赶回基地已经错过了下午的最后一堂课。   回到基地宿舍,正值晚饭时间,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带着眼睛的男生,坐在台灯底下,全神贯注啃课堂上弄不懂的知识点。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陈熠池从抽屉里取了充电器,插上了电量耗尽已经关了机的手机。开机之后,没有期待中的爆炸式消息。   陈熠池勾了勾唇。   某个小坏蛋,自己走得时候委屈的不行,哄了那么久才哄好,还以为有多舍不得,结果这么久了一条消息都没给他发。   陈熠池点开对话框,里面停着很久很久前的消息。   是江宜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他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回复。   然后再也没有了回音……   陈熠池眸色微暗,指尖轻轻拂过江宜给他发的每一句话,像在抚平曾经的自己在他心里留下的伤疤。   但是伤疤真的能抚平吗?一件瓷器打碎还能拼粘到完美如初吗?   一双带着小心又期待的眸子望着他的时候,得到的是冷漠和无视,会感到非常难过吗?   陈熠池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发了条消息过去:在做什么?   十几分钟过去了,没有得到回复。   他拔下了充电线,打算直接给江宜打电话。   比起发消息这样的互动,他更喜欢听江宜的声音……仿佛小提琴的调子在他耳边演奏一首乐曲,清扬舒适,委屈撒娇的时候声线又很软很粘人。   他起身往阳台走,就在这时宿舍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黑色球鞋的男生走了进来,他迎面见到陈熠池,笑着跟他打招呼:“陈哥你回来了,家里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   这个男生也是一中的,叫何晨,一直盘踞在全校前五,从来没有掉下来过,虽然略逊色与陈熠池第一,但重在稳妥,这次一中只把名额给了他跟陈熠池两个人。   陈熠池点头:“解决的差不多了。”   他低头看了眼还是没动静的手机,好像还差一步。   电话响了三遍无人接听,陈熠池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又给舒青然打了电话,很快接通了。   舒青然那边的环境似乎很不安静,周围吵吵嚷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信号也不太好,吐出来的一个字能卡成一句话。   “喂。”陈熠池紧锁着眉,面色凝重,“你在哪儿?”   舒青然咳嗽了几声:“在外面……你、你有什么事吗?”   陈熠池直接问:“江宜呢?”   “在家吧……我、我今天下午没有见到他。”舒青然静下来片刻,然后道:“这里信号不好,我先挂了。”   电话断了,陈熠池心口像压了块巨石一样,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楼上都亮起了灯,他拉开阳台门走进宿舍,去食堂打饭的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只是这次他们没有在各自书桌上各种卷生卷死,而是扎堆在了一起。   “我擦,真吓人。”   “这不纯纯报复吗。”   “欸,何晨,这是你学校的人吧。”   “我不认识。”   “还没救出来吗?”   “……”   人多的地方,陈熠池不会想待的,但这次,他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带眼镜的男生叫住了他,随口问了句:“熠池,你认识一个叫江宜的人吗?好像是你们一中的。”   陈熠池不自觉用力捏了一下关节,发出咔的一声脆响:“见过,怎么了?”   何晨把手机递给他:“今天下午,咱们一中的江宜被报复式绑架了,警察都把那里包围了,里面的情况还不太明确……”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陈熠池目光移到那张图片时,脸色几乎瞬间煞白,他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朝外迈开长腿,连暖水壶都撞翻在地。   滚滚白气从地面往上升腾…… 第32章 我的小孩   郊外的烂尾楼中间的一块水泥空地,四周弥漫着浓浓的汽油味儿,刺鼻的气味灼烧着胸腔,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滚烫的胶体。   江宜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   耳边嗡鸣不断,还有杂乱的话语声,脑袋的疼痛未有任何的缓解,反而变本加厉,他呼吸加重,双拳紧攥,使劲抬起沉重的眼皮。   白色的光晕骤然闯入他的眸中。   眼前开始是一片苍茫的白,渐渐地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天已经黑透了,映在他眸底的是外面不知何处投射进来的一束探照灯光,他被用结实的粗麻绳绑了起来,双手双脚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捆束着。   他动了一下,脖子上立刻抵上了一柄尖利的水果刀。   一股凉意从他心底陡然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苏以和跟他对视,冷笑着笑得叫人觉得凄凉。   江宜喉结艰涩的滚动,声音沙哑低沉:“苏以和,你是疯了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以和冷冷地望着他:“等你醒了,好戏就开始了。”   江宜没想到苏以和的心性这样阴暗,他从未想过跟他年龄相仿的人会做出这种邪恶乃至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这远超他的认知。   苏以和一手持刀,一手拿出打火机,朝正前方某处大喊道:“程炎,你出来。”   周围的嘈杂声稍降,过了片刻,脚步声响起,一个身影出现:“苏以和,停手吧。”   苏以和咧了咧嘴嘲讽地笑了两声:“那天你把我的聊天记录曝光,把所有责任推到我身上的时候,你想过停手吗?   “程炎,你真让我恶心。”   明暗交接处,程炎双眼危险的眯了起来,手指根根紧攥。   苏以和自顾自道:“你追我只用了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你说你喜欢我,想跟我谈恋爱,我答应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吗?因为你是从小到大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我觉得你一定能对我好。”   程炎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对不起。”   “没想到,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跟江宜长得相像,性格也像,我只是个替身,只是他江宜的一个替身,我真是……好蠢。”苏以和面部扭曲,眸底猩红,声音嘶哑却滴泪未流:“你说你厌恶陈熠池,那我就替你教训他,可是结果呢,所有的责任你不仅推卸的一干二净,还把我往火坑里推,我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这么做,后来我才明白过来,我找的那群人他们打错人了,伤到你的心肝肉了,你当然心疼啊。”   他大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仿佛将这荒唐一事全部笑尽:“可能我根本就不配得到莫须有的喜欢,因为可笑至极的感情,我现在,我这辈子,全完了……”   江宜万万没想到程炎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跟苏以和在一起,更没想到苏以和最初只是为了替程炎出口恶气才踏上这条不归路。   原来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他而起……   程炎吸了口凉气:“你不会完的……你只要过来,到我身边,咱们一起去跟警察跟老师说清楚,乖,过来。”   苏以和点燃了打火机,场面的气息紧张到了极致,很可能下一秒那一撮盈盈火苗将吞噬这里的一切。   “苏以和!”程炎拔高声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出来。别激动……别激动……”   苏以和挑眉:“害怕了?害怕我手里这个人会死对吗?”   程炎不出声,此刻回荡在空气中的只有焦灼的呼吸声。   “你再走近些。”苏以和道。   程炎犹豫了一瞬,然后往前迈了一步。   苏以和道:“再走近些。”   程炎缓缓往前挪动脚步。   江宜感觉抵在脖颈的冰凉在面前一晃而过,没有等任何人反应过来,水果刀正刺入程炎左胸口,发出裂帛般的嘶吼声:“我要你陪我一起死。”   电光火石间,程炎夺过苏以和手中打火机,紧咬牙根往后掷去,牵动胸前伤口,匕首刺入更深了几寸。   苏以和瞪大了双眼,他想撤手,双手却被死死按住,程炎用最后一丝力气覆在他耳边道:“你满意了吧……”   救援人员蜂拥而至。   先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满手是血的苏以和制服,接着把程炎抬到了救护车上。   江宜目睹刚才的一切,还有些神魂未定。   忽然他看见旁边有一个银色的金属物体,他心中一动,趁着众人的焦点全都集中在程炎的伤势时,他迅速拾了起来,揣进兜里。   舒青然出现在他视野中,她头发凌乱,哭着跑向他:“江宜,你、你没事吧?”   江宜知道自己没有受伤,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药效的作用,他头疼得很厉害,而且看得东西也有些模糊。   看到舒青然一副担忧地要死的样子,他强行镇定,告诉她:“我没事,就是有些害怕。”   舒青然扶起他来,伸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咱们、咱们先去医院做个检查。”   “先回家。”江宜捏了捏掌心的U盘,解释道:“我有点坚持不住了,想休息。”   回到家,他进了房间,U盘插进电脑。   他记得苏以和说得陈熠池那段视频就在这里,虽然偷看别人的东西不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管他说得真假,他得亲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U盘里装得东西不多。   江宜点进去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里面装了不少照片,大部分是一家三口,是母亲抱着孩子,父亲抱着妻子和孩子,三个人笑得开心灿烂。   很多时刻都是生活中杂碎的片段,他们并没有穿光鲜亮丽的衣服,也没有画很浓的妆容,甚至还有一些是父亲喂奶接过洒了孩子一生的照片,很贴近生活。   拉到最低江宜都没有找到那段视频。   应该他猜得没错,苏以和骗了他,就是没有。   等他准备把u盘关掉拔出来的时候,忽然看到角落里一张照片,里面是一张纸,纸上面写着字。   他点进去。   你好陌生人:   苏以和从小有先天精神类疾病,症状较轻,但是在一些剧烈刺激下会导致病情加重,如果他做了什么过激的事情,或者犯了什么错,希望能得到你的宽恕。   苏以和妈妈   江宜反复读着这封信,陷入了沉思。   曾经有人提过,苏以和父母都去世了,只留下一个老年痴呆的外婆,如果这封信上说得是真的……   或许事情并不是大家所看得样子,苏以和虽然绑架了他但没有伤害到他。   苏以和或许是真的想见程炎,走投无路呢……   如果他在烂尾楼那里说得是真的?他在另一方面说鹤氅不是个受害者。   出发点是为了讨喜欢的人开心,却被喜欢的人背刺一刀,推入深渊,短短一天的时间,他就遭受道强制退学、流言蜚语,谩骂攻击,巨大的精神刺激使他的病情反复,直到见到程炎那一刻完全爆发。   江宜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他手里有能救苏以和的东西,只要他交给警方苏以和或许能得到最轻的处罚,但是……苏以和之前的所作所为还是叫他心里过不去。   这相当与原谅一个练习射箭正好射伤了你的盲人,你受了很重的伤是真的,他是个盲人也是真的。   江宜纠结的抓头发,就在这个时候卧室门开了。   看到门外立着的身影时,江宜以为自己在做梦,怔愣了几秒。   后背被温热的掌心抱住,落入一个温暖又踏实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萦绕包裹着他,告诉他不必坚强。   在那一瞬间江宜坚持不住了,汹涌的泪水流出,将一夜的心中恐惧全部发泄出来。   “对不起……”陈熠池把他紧紧地搂住,声音沙哑。   不知是对不起自己来晚了,还是对不起没有及时告诉他真相导致了这场祸事。   江宜其实没有那么想哭,但是在陈熠池面前他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陈熠池是他的依靠,是他所有幸福的支点,他喜欢在陈熠池面前示弱,喜欢让陈熠池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对上陈熠池担忧的目光。   “你哪里不舒服吗?”陈熠池捧着他脸严肃的问。   江宜摇了摇头,环住陈熠池的腰:“我没有不舒服,看见你我就想哭。”   陈熠池抽了两张手纸给他擦脸,眸底有彻夜未合眼留下的红血丝,垂下眼睛时一片猩红:“今天的事你不用管了,我会替你解决,好好休息。”   江宜顿了顿,他问:“你……你想怎么做?”   陈熠池咬了咬牙,把卫生纸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手心:“任何人都不能动你……”   “那你还想跑去警局把苏以和打个半死吗?”这是江宜第一次打断他的话,陈熠池微微一愣,“你知道了什么?”   江宜道:“那天找我麻烦的混混,之后莫名其妙受了重伤,是你做的对吗?”   陈熠池皱起眉看着江宜,然后撇开视线。   “是。”   江宜呼吸停滞一瞬,他心里五味杂陈,又爱又恨说得就是现在他这个样子吧。   他爱陈熠池爱到骨子里,但是听到他为了自己只身犯险还是感到非常非常生气。   这或许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生他少爷的气。   “他们本来该死的。”陈熠池又补了一句,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冰冷决绝。   江宜沉默下来,从陈熠池怀里挣脱,移开了几分距离。   “少爷。”江宜鼻音很重,但神色严肃,“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陈熠池神色有一瞬的茫然。   因为江宜从未跟他说过不喜欢,所以当他说出来不喜欢这三个字的时候,是真的很讨厌。   可是,他怎么忍受的了江宜受这种欺负?   江宜接着道:“苏以和的事情我会解决,你不要担心了。”   陈熠池欲言又止,沉默良久,他问:“你想怎么解决?”   江宜道:“我刚才才知道他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小宜……”陈熠池皱眉不解的看着他,“你想原谅他?”   “不是原谅,而是依据事实的真相。”江宜解释,“他跟我一样,从小没有父母陪伴在身边,他跟他的患有老年痴呆的奶奶一起生活,他甚至比不上我一半幸运,虽然我没有父母,但是我有疼我的哥哥,还有优越的生活,这些他都没有。我并没有在可怜他,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难以迈过去的坎,我们为什么要在别人身处低谷的时候把他推入更深的深渊呢?”   “如果程炎没有告发他,而是跟他一起承担后果,我可能也不会被受到刺激精神不正常的苏以和绑架。”   “而且苏以和他虽然把现场弄的看着吓人,又泼燃油又拿刀,可是我没有感觉到那么害怕,我觉得其实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引得程炎出来,并没有嘴上说的想同归于尽的意思。”   听着江宜娓娓道来,陈熠池脸上的阴鸷也消散了,他勾了勾唇:“我的小孩长大了,好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江宜没想到陈熠池态度会转变的这么快,他还以为得多么废口舌,他假咳嗽的一声:“谁是小孩……”   陈熠池压低声音,凑过去耳语道:“你是我养大的,不就是我的小孩?”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评论 第33章 晕倒   事情的后来,苏以和被查出确实有精神类疾病,而且没有成年,所以并没有再追究太多的责任,而程炎作为一切的源头,居然也并没有被受到任何波及,继续留在了一中念书。   但是最让江宜感到自责的是陈熠池为了赶回来,错过了冬令营的复试。   陈熠池却显得无所谓,他说更想跟他一起参加高考,即使知道陈熠池就算直接参加高考,裸分依然能轻松上清北,但江宜还是生自己的气生了好久。   日子过的平淡如水,但平淡中江宜依旧能品尝到很多甜。   那场事故在社会传播度很广,尤其是在宛城,虽然校方和警方一力镇压,传出的视频里都打了马赛克,但是又因为跟同性牵扯上了一些关系,舆论发酵的很厉害。   一中不得不做的严防严控,教导主任已经有些杯弓蛇影了,不仅盯着走路靠得稍微有些近的男女生,就连男生只见举止稍微亲密一些,他都如临大敌。   江宜在学校根本就不敢看陈熠池,他心虚……   上课的时候,老师往他这边多看两眼,他脑海里马上浮现出前一天晚上不太能见人的事情来,吓得他连忙低下头,手中的笔转的飞快,直到老师移开视线继续讲课,他才敢抬起头来。   有几次在校园里,迎面碰上了,江宜直接选择了无视,很自然的躲开了,像有什么急事一样赶着往前走。   世界喧嚣而热烈,他们努力把自己缩在狭窄黑暗的缝隙间,指尖轻轻相触的一瞬,都会引来一阵心悸。   正如他们的喜欢是炙热而鲜活的。   很快元旦过去,又一晃眼的功夫,期末考试开始如火如荼的进行起来。   英语考场上,江宜感觉听听力的时候头里面突然传来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痛感,不是不能坚持,只是很难受很磨人。   坚持完听力,江宜的头跟烤熟的地瓜似的,像是裂开了无数条口子。   整场考试下来他都昏昏沉沉的,写作文的手不停在颤抖。   英语考完,学校就直接给放了学,让学生回家充分休息,打起精神把理综考好。   散场的时候,王润康叫住江宜:“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江宜摇了摇头,不太想说话,找到书包然后就往外走,没有注意到一束如影随形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平坦的路变得忽高忽低,江宜有些眩晕,闭上了眼缓了会儿。   突然胳膊被拽住,一股力道拉着他往后退了几步,江宜一时间没站稳,撞进那人怀里。   “少爷……”只怔愣一瞬,江宜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挣脱出来,没想到束缚在身上的力道也跟着加重,将他牢牢锁在温暖的港湾。   “别乱动,”陈熠池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头发,“已经离学校很远了,别担心。”   江宜松了口气,闭上眼睛,轻轻蹭了蹭他。   “你哪里不舒服?”陈熠池试了试他的额头,并不烫,“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江宜摇头:“我头有点痛,可能是最近压力有点大,等期末考完试我想睡上个三天三夜。”   陈熠池揉了揉他的眉心:“好,那我陪你。”   “……”江宜觉得他的少爷现在占他便宜都不带打草稿的,他难得硬气了一回,断然拒绝,“不要。”   考完试当天晚上,江宜缩在床角,被子蒙住脑袋,瑟瑟发抖。   第二天一早,舒青然来敲江宜房间的门,江宜揉了揉眼,根本醒不过来,迷迷糊糊间他感觉自己身边的床凹陷下去一块,接着是鞋底踩过木地板的咯吱声,门开了。   江宜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突然,他睁眼坐了起来,几乎是瞬间清醒。   跟站在门口的舒青然面面相觑,江宜脑子嗡的一响:“你……”   舒青然又转头给自己开门的陈熠池,一张俊脸冷的跟冰山似的,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来:“抱歉,打扰了。”   门再度关上。   江宜:“……”   陈熠池走过去按住他的额头,把他推到在柔软的枕头上:“发什么呆?快睡,不是要睡三天三夜吗?”   江宜烦躁的“啊”了几声:“少爷,你干嘛随便开门呀,万一不是青然,是你妈怎么办!”   陈熠池很平静的说:“她不会过来。”   “那李姨呢?”   “昨天晚上我跟她说了,你要睡三天三夜,不用来打扫卫生,也算放个假。”   江宜继续抓狂:“那舒青然她不会怀疑什么吧……”   陈熠池挑了挑眉:“怀疑什么?”   江宜刚要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不对,闭了嘴有些幽怨的盯着对面。   陈熠池解释道:“开门是怕吵到你休息,而且兄弟之间这很正常,不会怀疑什么的。”   江宜拖长尾音“哦”了一声,然后背对着他合眼继续睡。   陈熠池凝视着他的睡颜。   清晨浅金色的阳光落在江宜的脸庞,浓密的睫毛微微发颤,像一把小刷子似的,他忍不住用手拨弄了一下。   江宜当即睁开了眼,乌黑的眼眸里映出了他的影子:“少爷,你睡不着了吗?”   陈熠池道:“想看着你睡。”   江宜咬了咬唇:“可是你看着我,我睡不着。”   “那江宜想怎么样?”陈熠池难得有耐心。   “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睡。”江宜朝他笑了笑,然后一个翻身把被子全都卷到了自己身上,却不想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陈熠池眸色一暗。   吃午饭的时候,江宜有些心不在焉,吃鱼的时候差点被鱼刺卡住,吃面条的时候没夹住溅了一脸汤。   舒青然瞅了瞅他,又瞅了瞅陈熠池,结合早上看到的,心底大概有了答案,她笑着跟江宜道:“今早上没打扰你们休息吧。”   江宜愣了一下,急忙道:“没有,其实早就醒了,在讨论期末试题的答案呢。”   陈熠池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   江宜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舒青然道:“也没什么事了,就是想找你帮忙浇一下花,暖气太热,我看花房和阳台里的花都快干死了。”   “没问题。”   整栋别墅虽说富丽堂皇。却让人感觉只是一栋装点华丽的建筑物,但是有了这些花草修饰就不一样了,这些花草虽然谈不上多么名贵,但给这栋冷冰冰的建筑里增添了不少的生气。   江宜挺稀罕这些花,但他不怎么打理,要不是李姨常来浇水,只怕得全部枯死。   舒青然来了之后,不仅这些花增加了很多稀奇的品种,而且开的也娇艳了许多,不再是没精打采地耷拉着骨朵,没死不活的样儿了。   阳台虽然没有暖气,但是没有遮挡的阳光铺洒开,依旧暖烘烘的。   江宜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忽然听舒青然在他耳边轻轻说:“祝你们百年好合。”   他一口气还没吐出去生生卡在了嗓子里:“咳咳咳……你、你什么意思啊……”   江宜还想挣扎一下,却见舒青然一脸懵逼。   “你们没在一起吗?”   江宜:“……”这么直接的吗?   舒青然仰着下巴,恍然大悟:“小宜,你是不好意思了吗?”   也……不是吧。   江宜本来震惊之余有些害怕,但是被舒青然的反应弄得却不知所措。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他问,“今早上吗?”   舒青然愣了愣:“今天早上?怎么可能。不是你那天亲口跟我说的吗?”   江宜:“!”   舒青然又提醒道:“你出事那天晚上,你发了高烧,我把你带回家,在公交车上……”   遗落的记忆在那一刹那涌入脑海。   “我喜欢少爷……好喜欢他啊……”   江宜脸腾的红了:“我以为我在做梦来着。”   舒青然噗嗤笑了出声:“这样多好呀,喜欢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容易把自己憋坏了。”   江宜疑问道:“你不觉得我们很奇怪?”   舒青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在英国留学,有一个很优秀的学姐追求过我,不过当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江宜抿了抿唇:“谢谢你。”   江宜无法想象,若是当是带他回家的不是舒青然,而是随便一个同学,他当着对方的面说出了那句话,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他可能会被停学回家,甚至被这个家所不容。   “你们在说什么?”陈熠池走了过去,站在江宜身边。   舒青然道:“在讨论养花的事。”   “养花?”   “养花如养人,你看原来这些滑颓靡不振,快要凋零了,只要勤点浇水,多晒晒太阳,用心呵护,就能开的繁盛。”   江宜拿起水壶,蹲下身,目光有些飘忽:“好了好了,快点干活吧……”   “我帮你。”   陈熠池俯身时,江宜正好抬起头。   岁月仿佛一直这样温柔而绵长,流淌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   江宜感觉寒假没过几天,新年便已悄然而至了。   这是他跟陈熠池在一起之后过的第一个年,也是舒青然回国之后过的第一个年。   意义重大。   一大早起来,舒青然就叫上了江宜陪她去买春联,采购年货。   中午午饭前,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   李姨下巴都快要掉在地上了:“祖宗们呀,你们这是去把超市搬回家了吗?”   舒青然擦了一下汗:“我觉得还好呀。国内过年不都讲究喜庆吗?”   江宜累的直接瘫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了。   毕竟一路上他承担的要比舒青然多的多,差点没能回来,他不得不佩服女生的购买欲,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憋了一口气起身,四处张望不见陈熠池的影子,只有李姨往餐桌上忙忙碌碌摆饭。   “李姨,少爷呢?”江宜问。   李姨道:“他一早出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我也想知道用不用给他留饭。”   江宜借此机会道:“我去打电话问问。”   “少爷,你在哪呢?”电话接通后,江宜问道。   电话那边似乎很吵,江宜好奇地把电话贴在耳朵上去听。   陈熠池道:“在隔壁公园。”   江宜嘴一撇,不可思议地道:“公园?你居然去公园?”   那边人似乎极力忍耐着什么,说话声也有些闷:“路过,被小孩子缠上了。”   江宜噗嗤笑了出声。   陈熠池声音冷下来:“有那么好笑?”   江宜摇头,但忍不住泄露出来的笑声还是出卖了他。   “哥哥,你看这个棉花糖想天上的云彩一样,我可以一口吃掉它。”一个软软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江宜脑补出陈熠池板着一张脸在看一个小朋友把自己巴掌大的小脸埋进棉花糖里,说不定那个小朋友会因为一口吃不进去哭闹起来,然后陈熠池手足无措的样子。那确实……太好笑了。   果然没多久,电话里就传来尖锐的哭声。   江宜却在关键时刻“不小心”挂断了电话。   陈熠池看见被挂断的电话,和面前哭得小脸通红的小孩,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李姨听江宜的话给陈熠池多少留出了一点。   吃过饭,就开始着手贴对联和福字了。   江宜踩着板凳,抻直了腰板使劲往上移,舒青然说:“停。”   江宜仰着脖子,呼吸有些困难,艰难地问:“可以吗?”   几番调整后,舒青然终于拍手:“perfect!”   江宜把福字重重拍到墙上,长输了一口气。   他正准备往下跳的时候,头的右后方像是有根筋搭错了似的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他整个人站立不稳,摇晃了几下,直愣愣地往前栽了去……   一切都在一刹那间。   舒青然想去扶还是慢了一步。   江宜的头重重磕到了地面,那一瞬间,江宜只感到天旋地转,头部的剧痛已经绷断了他的神经,到后来连痛感似乎都没有了,只感觉半边身体是麻木的。   舒青然大惊失色地跑过去:“江宜!你怎么了?!”   江宜努力睁开眼睛,咬着牙根道:“没事,别、别跟少爷说。”   舒青然都快急死了:“别管你那少爷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怎么突然晕倒了?”   江宜捂着受到撞击的地方:“没、没晕,就是不小心从凳子上掉下来,磕到头了……”   “走,”舒青然道,“我先扶着你去休息。”   江宜闭上眼,点了点头。   舒青然把他扶到卧室,躺在床上,剧痛变成更加磨人的阵痛,江宜拉住舒青然,又叮嘱道:“别跟少爷说。”   舒青然有些不理解江宜,为什么受伤了不让喜欢的人知道,但是她看见江宜诚恳的目光还是心软答应下来:“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你先好好休息。”   江宜松开手。   卧室门关好,他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这种情况是从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都有些不记得了……   好像是从去见苏以和的那一天,他走得时候头疼欲裂,头昏脑涨,本来以为是被下了药,可是苏以和却矢口否认,他解释是他自己倒下去,而且晕倒的那个地方很偏僻,这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可是江宜不明白,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晕倒呢?   【作者有话说】   我大改了一下文,之前的思路不太对,给大家带来不太好的体验,在这里说一声抱歉。 第34章 这是……那个意思吗?   陈熠池回家的时候,舒青然正在厨房帮着李姨包水饺。   听见脚步声,舒青然停下手里的活计,走出厨房,跟陈熠池悄声道:“江宜在楼上,他有些不舒服,你上去看看他吧。”   陈熠池脸色一沉,三步并两步上了楼梯,打开江宜的房门的瞬间,一道突兀的“first blood”溢了出来。   江宜正趴在床上,勾着小腿,精神饱满地打游戏。   陈熠池走上前,抓紧他来回扫的脚踝,江宜的意识从游戏里剥离出来,根本来不及把手机藏进枕头,被他少爷抓了个正着。   “你怎么回来都没个动静啊。”江宜小声嘀咕着抱怨,但是眉宇间却是惊喜之色。   陈熠池挑眉:“开门声挺大的,你没听见?”   江宜朝陈熠池张开双臂,跪在床上搂住他的腰,装可怜道:“我不知道是你啊,还以为是风吹的呢。”   陈熠池不吃他这套,清凉的手背抵着他额头,让开了几分,从上打下严肃打量了他一圈:“哪儿不舒服?”   江宜摇头:“没有啊。”   陈熠池声音又沉了几分:“说实话。”   “饿了,算吗?”   陈熠池不说话了。   江宜一见陈熠池不理人,心里就紧张,准确的来说他害怕陈熠池突然的冷漠,不管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江宜都将陈熠池的情感放在首位,他只能删删减减将下午的事情讲了一遍。   “我就是头晕了一下,可能有点低血糖,其余的事真的没有。你看我!”江宜在床上来了个鲤鱼打挺,“是不是生龙活虎的。气拔山兮气盖世!”   陈熠池轻声一笑:“哪座山上的猴儿跑出来了?”   “你说什么。”江宜脚尖扫了一下陈熠池的膝盖。   陈熠池睨了他一眼:“胆子大了?”   玩笑归玩笑,陈熠池还是放心不下:“过完这个年,我带你去做个体检。”   “行——”江宜推着陈熠池的肩膀,把人往厨房招呼,“咱们去帮李姨做饭去。我饿了是真的。”   陈熠池瞥了江宜一眼,无话可说。   厨房里,五谷不分的大少爷哪里碰过炊橱油盐酱醋,添乱把醋当酱油使了,还没开油烟机,弥漫着辣椒的烟雾呛得大家涕泪横流,三番五次下,陈熠池人生第一次得到了鄙夷的目光,很快被派去做洗菜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了。   这双拿下全市第一握笔杆的手,干净修长,拿出一根菜叶,掐头去尾,洗净泥垢,干得还有板有眼的。   江宜在一旁检验他的劳动成果,时不时点评两句,陈熠池余光淡淡的应着他,偶尔回上一句。   只是见他指尖开始泛红,才意识到他用的是凉水,江宜顿时心疼起来,他把手打湿道:“少爷,剩下的我来吧。”   陈熠池用干净的胳膊将人推到一旁:“别碍事,一边呆着去。”   江宜撇撇嘴,缩手的瞬间轻轻地勾了一下陈熠池的小指关节,也不敢看他少爷的脸色,转身就往外去。   身后传来李姨的声音:“菜不用再洗了,我的少爷,再洗就烂了。”   江宜笑意还未消,舒青然到他跟前,略显担忧地轻声问:“你身体怎么样了?”   江宜叹了口气:“我的身体真的没事,别瞎担心了。”   舒青然劝道:“那就好,不过最好过完年去检查一下。”   “有时间就去。”江宜从糖盒里取出块绿皮糖,剥开塞进嘴里,又扔给舒青然一颗。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门铃声,江宜心下生疑。   这个时候谁会过来?   打开门,是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小男孩,仰头问他:“哥哥,你叫江宜吗?”   江宜点了点头。   男孩手里拿了封信,凑到江宜鼻子底下:“这个有人让我给你。”   江宜蹙眉接过信封,翻转着瞧了瞧,什么也没写,便弯下腰亲切地问道:“小朋友,是谁让你把这封信给我的?”   男孩像是腼腆,什么也不肯说,转头就跑了。   江宜满脸疑惑,拿信进了房间,拆开里面是一张白纸,上面只用碳素笔很简单的写了一行字:   我打算离开宛城了,对不起,那件事,希望你能原谅。   江宜刚把信收好,门外传来脚步声,陈熠池敲了下门,接着推门而入:“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江宜默笑不做声。   “吃饭了。”陈熠池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不早就说饿了?”   “少爷。”江宜叫他,陈熠池转身,怀里就多了一个暖和的人,他微微一顿,漫不经心的神色收敛起来,江宜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酥麻的声音绕拂过耳:“我觉得这样很好,我是说……我们所有人。”   一切事物都在拨开云雾,朝着光明灿烂的未来缓缓前进。   陈熠池淡而郑重的“嗯”了一声。   一切都很好,很美,熬过这个冬天,他们就可以长出丰满的羽翼,飞越重叠的高山和奔涌的大河,冲出牢笼,去往少年最向往的那片天地之间。   年夜饭摆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有舒青然喜欢吃的清炖牛肉、江宜最爱的糖醋排骨,全是按照他们喜好的口味去做,没有任何多余的菜式。   李姨也脱了常年穿戴的围裙,换上修身的新衣服,虽然年过半百,在青春洋溢的少年人面前也不免怀念起年轻爱美的时候了。   “少爷,你尝尝这个鱼,好鲜啊。”江宜夹了一块白生生的鱼肉到陈熠池的碗里。   陈熠池拨了下他的筷子:“自己吃。”   舒青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转头道:“李姨,您做的菜真绝,考虑考虑收我为徒?”   “是么。”李姨笑得合不拢嘴,“在这儿做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夸我做饭好吃。”   “我天天有说。”江宜咽下肉丸,“李姨就是最厉害的,不然我家这挑食的少爷怎么会长这么高。”   陈熠池莫名其妙被锅砸了一下,抿着嘴角,板着脸道:“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小宜从小那张嘴叭叭的就没停过。”李姨盛了碗汤给江宜。“性格真好。”   “如果他的父母还在的话……”李姨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临近新年节点。   烟花伴着轻雪落入凡尘。   江宜坐在飘窗下的一张圆矮凳上,手机屏幕闪过,是班级群里新年发出的祝福。   “新的一年,鸿运当头!”   “金榜题名,不负韶华!”   “新年快乐!”   承载着沉重的车轮缓缓朝前走,年少时所期许的未来在离指尖微末之处。   江宜却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身体受伤的部位疼得越发厉害了,像一柄铁锤在敲打他的骨头似的,   他忍不住低头哽咽了一下。   这时,浴室隔间门推开了。   陈熠池短发半湿,略显凌乱地向后梳拢,一身黑色的短衣短裤,他出来的时候顿了一下,声音不知是不是被热雾熏得有些低哑:“怎么不开灯?”   江宜咽下疼痛吐了一口浊气,回头,看见陈熠池洗完澡这副样子就出来,眉心微微皱起:“怎么穿这么少,头发还没干,我给你吹吹。”   陈熠池拉住他的手腕,轻轻往身边一带:“不用。”   江宜还想说什么,落入陈熠池黑沉的眸子,夺口欲出话卡在了喉咙里。   陈熠池伸手,手心里有一抹晶亮闪过,像捧着纯洁的雪粒。   脖颈处微微一凉,江宜一惊,伸手就去摸,被陈熠池攥住:“等下。”   江宜低着头,任凭陈熠池的发烫的指尖扫过他后颈的皮肤。   借着窗外透进的光,江宜看见停留在胸口处的双环戒扣项链,点缀的银色钻石的辉耀像银河中拾的星星。   “好漂亮。”江宜顺着轮廓抚摸,“这是我的新年礼物吗?”   陈熠池点了点头:“喜欢吗?”   “喜欢啊。”江宜想了想又补充道,“特别喜欢,这是今年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陈熠池轻嗤一声:“这就满足了?小笨蛋。”   江宜愣了愣,疑惑不解地望着他。   “再仔细看看。”   江宜打量着两个圆环套在一起,眼波一转:“这是……那个意思吗?”   陈熠池轻叹了口气,感慨道:“还不算傻。”   江宜耳根像煮熟了的地瓜:“这算是……”后面两个字说的很轻,但因为极近的距离被陈熠池听得清楚。   “不算。”他说。   江宜肉眼可见的一瞬失落,紧接着耳畔响起:“等你长大了,给你真正的。这个算是预金。”   江宜愣了一下,傻里傻气的问了句:“有这个说法吗?”   “我定的。”陈熠池说,“付了预金,往后余生都得是我的东西。”   江宜最经不起撩,更招架不住他的少爷顶着张冰山的脸一本正经的撩。   说出的话毫无波澜起伏,并不性感迷人,却总能激起他心中的千层浪。   江宜感觉自己仿若一个旅客,一个人踽踽独行,不知前路和归途,好在,陈熠池和自己的手腕上系了根绳,他走得远了,就拉他回到自己身边。   盛大的烟花宴会悄然而至。   一时间璀璨的焰火布满天空。   昏暗焦灼的屋中错乱急躁的呼吸漫过声势浩大的烟花声。   属于他们的第一年才刚刚开始。 第35章 我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   过完年,便意味着来之不易的寒假过半。   天还未亮,朦胧残月挂在天边一角,江宜醒来,轻手轻脚地起床,穿好衣服,拎着书包出了门。   外面的寒风吹得他眼睛涩痛,地上冰雪融化,结成了厚实坚硬的冰。他深吸了口气,回头望向挂着灰色窗帘的房间,嘴角不经意弯起。   陈熠池睁眼躺在床上,身旁是凉了半截的被,他下床拉开厚重的窗帘。   江宜早就没了身影,只在雪地里留下一串由深及浅的脚印。   从前是陈熠池往外跑,从早到晚不见人影,现在反了过来,变成江宜天不亮便往图书馆跑,一直到天擦黑才回家,整天找不到人。   陈熠池想不明白,这人一天不着家,难道家里有老虎吃了他?   这天江宜深夜归家,书包斜跨在肩膀上,有些没精打采,他连李姨在厨房留的点心都没吃,就上楼回到房间,兔子样式的小台灯一点,扒拉出试卷,准备把一天的错题整理出来。   他屁股刚沾上凳子,鼻子突然一酸,一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眼睛里泛起泪花。   门在这时候开了,陈熠池脸色冷沉地走进来,一句话不说逮着他的胳膊,像拎小鸡似的地将人扔在床上。   “少爷……你干什么?”江宜没反应过来,身上的衣服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了。   他打了个哆嗦,被蒙头罩过来的棉被挡了个严实。他挣扎着伸出手,想扯陈熠池的衣服,连边都没碰着,就被抓住手腕,塞进被子里去了。   陈熠池摸了下他的额头,有些烫手,心又沉了几分:“谁教你这么学的?”   江宜嘴角干裂,渗出血丝:“……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喉咙干涩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陈熠池叹了口气,往前移了些距离,把人抬起来顺气,顺便恨铁不成钢的用力揉了揉那头卷毛。   “乖点。”   他去找退烧药回来这短短几分钟,江宜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陈熠池原本打算发顿火,好好叫他长记性,到头来也只能将瘫在床上的人轻轻抱起,喂上药和热水。   一滴溢出的水划过下巴有些痒,江宜下巴一抬,蹭在了陈熠池的手腕上,舒服极了。   将人放回床上,掖好被子,陈熠池目光被灯光围绕的小书桌吸引过去,他放下水杯,走过去翻阅江宜白天做的试卷。   比之前进步很大,基础和中等题都能做到不出错,只是有些提升题的解题方法课堂上没有提到过,思路是对的,却找不到合适的解题工具。   陈熠池摇了摇头,以后不能再叫小笨蛋了。   床上的人趴在枕头上,时不时嘟囔着说几句含糊不清的梦话,陈熠池会停笔转头去观察。   温和的灯光柔和了他面部的棱角,像北冰洋的寒潮遇见赤道暖流,连眸子都铎上暖色的光。   江宜是被楼下嘈杂的汽车引擎声吵起来的,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眼皮沉重,他翻了个身,摸到身边的一条胳膊,正打算继续睡,突然一阵熟悉的“噔噔”声传来,是细高跟踩楼梯的声音。   意识在那一刻猛地清醒过来,他一下子坐了起来,颈侧的脉搏急速搏动,他抬脚跨过陈熠池,越到另一侧,跳下床蹲了下去。   陈熠池被他运动员跨栏的动作弄醒了,撑起身体皱眉问:“怎么?做噩梦了?”   江宜竖起食指比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像一把小锤头,一下下捶在江宜心上。   离房间咫尺之遥,突然拐了个弯,声音模糊起来,没过一会,响起另一间房开关门的声音,江宜石化在原地,疑惑地目光侧移看向陈熠池。   “……”   陈熠池终于意识到江宜在躲什么,勾唇忍不住笑了一下。   江宜:“?”   有这么好笑吗?   你妈回来了,都不给我提前通知一下?   江宜扶着床沿站起来,感觉下面一凉,低下头,僵化住了。   发烧要散热,他全身只穿了一条平角短裤,傻子似的藏在床底下,真像电视剧里那些在房间里偷情的……   江宜在心里唾弃自己,脸烫了起来。   “昨天你病了,没来得及告诉你。”   “哦。”   江宜不敢久留,拿了衣服套上,抓弄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准备趁着没人离开,身后一只手趁他不备,贴上他的额头,江宜本能向后退了一下,后背撞进温暖的怀里,顺便踩了陈熠池一下。   “烧退了。”   “吓我一跳。”江宜嘟囔着,眼神有些躲闪,“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陈熠池不说话,只江宜掀了掀眼皮,发烧的后遗症是他眼周有点红,再配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总是容易招人像狠狠地蹂躏。   “少爷。”江宜忍不住轻声道,“我得回去了。”   他一直是怕的。   在听见这栋别墅的女主人归来的那瞬间,他的心跳急剧增加。万一他跟陈熠池都没醒,万一柳湘直接敲门进来……   虽然两个男生睡在一起,正常人不会多想,但他不一样,在这个家里,陈熠池是主人,而他如果脱离男朋友这个身份,跟陈家的佣人没什么区别。   他跟陈熠池站在一起,至少在柳湘眼里,会很奇怪,更遑论睡在一张床上。   他们之前过得太安逸,甚至都忘记了,他们是见不得光的。   陈熠池咬上他的唇,像品尝一块香甜的糕点,不再止于浅尝。   江宜脖颈漫上血色,他克制地吞咽下声音,手里攥着陈熠池胸前的衣服,抵着又忍不住拉近。   最后,他认命的闭上眼。   就容许这最后一次的放肆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江宜精神还是恍惚的,他躺在卧室冰冷的床上,转头望向窗外。   云彩灰蒙蒙的,偶尔有只麻雀飞过去,剩下的什么都不见。   晚餐的时候,江宜下楼,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已经在了,他不敢太迟,小跑过去。   气氛有些不对,在场没有一个人动筷,柳湘的脸色很难看,从来不动声色的陈建华也蹙起眉,一副纠结的样子。   江宜深呼吸了几次,极力掩饰自己的存在感,搬起来椅子又放下,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他坐在了离陈熠池很远的地方。   “陈熠池,我已经给你选择的余地了,是你打破了规则,输了竞赛。”柳湘势在必得道。   江宜怔了怔,面前摆着他最爱的玉米糕,却毫无胃口,他紧张地低着头,他突然生出一种冲动,站起来告诉他们,陈熠池没有输掉比赛,他是为了他才放弃的……   一切都是他的错。   陈熠池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指尖:“我输了,但结果不会变。”   柳湘:“什么?”   陈熠池:“有没有竞赛无所谓,加不加三十分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陈熠池,你是不是太自大了?”柳湘极力忍住愤怒,“国外资源比国内好了不知多少,你要放弃那么优渥的资源,一直安居在你的舒适圈吗!”   沉默良久,陈熠池开口,字字像一柄刀子,划破柳湘脸上的面具,和江宜摇摇欲坠的心脏:“我自愿放弃家里的一切资源。”   柳湘垮下去的表情差点没收住:“你说什么!”   陈熠池不慌不忙又告诉了她一遍:“财富、继承权,我都放弃,一分一厘我都不要。”   “好。”柳湘冷哼一声,“这就是我的好儿子。”   “对,我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傀儡。”陈熠池轻嗤一声。   江宜惊了惊,他没想到陈熠池会这样跟柳湘说话,他或许猜到陈熠池不愿出国的原因了,但又不敢承认,气氛僵持着,他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伯母,您别生气,少爷他不是这个意思……”   “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吗?”江宜还没说完,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柳湘厉声打断。   江宜噤了声,头埋的更低了。他心疼陈熠池,想帮他,可是连说上一句话,都不够格,甚至连陈熠池输掉竞赛,都是他害的。   “江宜,上去。”陈熠池敲了下桌子。   江宜愣了愣,陈熠池的面容,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严峻。   江宜拖着脚步,心里很难受,深深的无力席卷而来,他帮不上忙,只能待在陈熠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的祈祷这场争吵快点结束。   他对陈熠池有什么价值呢?   除了一次又一次的拖他后腿,让本该登顶高峰的人为了他迁就他,不得不成全妥协。   他是不是太自私了,从表白以来,一直窃喜于陈熠池喜欢他,从来没有深想过,任何事都是有好有坏的。   这件事,完全是对他好,对陈熠池则相反。   江宜把自己锁在房间,发呆了一晚上,等了很久,外面都没有声音了,他才到厨房温了粥。   他敲了陈熠池房间的门,没有回应,他推开一条缝隙,里面很黑,没开灯,但能看见床上有人影。   江宜悄悄进去:“少爷,你饿了吗?想喝粥吗?”   江宜边说边走近,离床还有半米,突然后腰一紧,被揽了过去,手上的粥没端稳洒出来些,他惊得差点叫出声。   “少爷!”   “嘘……”   陈熠池就那样安静的抱着他,头埋进他的腰腹,跟平日里那个冷傲的陈熠池大相径庭。   “对不起。”   “都怪我……”   两道声音在黑暗中碰撞,又偃旗息鼓。   江宜咬着唇,郑重而坚定地对陈熠池说:“少爷,你出国吧。”   “小宜,我不选出国,不光是因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陈熠池站起身,走到窗前,“我不想再听他们摆布了,我的人生,我想做一回主。”   出国之后,他将完全的在柳湘的掌控之下,选什么专业,达到什么样成就,做什么工作,娶什么样的女人。   他丧失一切人权和自由,如同笼中困兽,每天浑浑噩噩的活着。   其实这些年,何尝不是如此,幸好,有江宜这么个小家伙陪在身边。   江宜放下手中的碗,走到陈熠池身旁,下巴靠在他肩膀上,歪头入迷地望着他:“少爷,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我永远永远不会背弃你、离开你。” 第36章 或许你可以换一个方式   那日争吵之后,陈熠池便在外面选出租的学区房,他手里有攒下的钱,这些钱资助他跟江宜大学四年的生活完全足够。   只要不出什么意外,等他上完学,找到工作,一切都将回归正轨。   江宜跟他一起搬过去,虽然两个人住,但只需要一间卧室就足够了,房子采光要好,江宜喜欢阳光,落地窗要大一些,春暖花开的季节,江宜学累了,抬头就能看到外面风景。   陈熠池跑了好多地方,看了许多户型,终于选定了一套十三楼,六十平的房子。   开学前一天,他带江宜搬了进去。   江宜一眼就被阳台上那张奶油风的摇椅吸引住了,他躺了下去,双手叠放在身前,享受地闭上眼:“早上可以在这里背单词。”他跳起来,又巡视了一圈说:“少了张桌子,这样可以一边吃早餐一边背单词。”   陈熠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这孩子莫不是学习学傻了。   他转身把江宜和自己行李拖进了卧室。   江宜摆弄阳台上几盆绿植,听见卧室里行李箱打开的嘎嘣声,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心里一急,跑过去脱口而出:“等下,放着我自己来!”   他站到门口,跟陈熠池的视线对视上,他低头瞥见行李箱里他的几条蜡笔小新图案的内裤赫然在最上面。   “怎么了?”陈熠池坐在床上,顺着他的目光,同样落在了蜡笔小新的内裤上。   江宜隐约听见他似是低笑了一声,下一秒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了一条内裤收缩带的边缘,接着收紧在手心。   江宜感觉自己嗓子发干,脸红的像刷了一层番茄酱汁。   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是,他还是会羞耻,他好像永远都习惯不了某些越界的行为,不是排斥,是陈熠池的一举一动,每一次都让他心跳不可控制的加速。   陈熠池在他面前将他的内裤叠成一个小小的豆腐块,慢条斯理地塞进盒子里,接着盒子就被人抢走了,江宜抱着盒子,眼神飘忽地说:“谢谢你,下次不用了。”   陈熠池像是在故意逗他,挑了下眉:“谢我什么?”   江宜睁大了眼睛:“?”   “谢我,或许你可以换种方式。”   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也就他的少爷了,江宜正费解着,后颈突然被掐住,他被迫低了下头,嘴唇被软软地蹭了一下。   江宜不躲,也不继续调情,像根木头那样直直怵在那儿。   陈熠池挠了挠他的下巴:“不逗你了。”见他没反应,陈熠池凑近问:“怎么了?”   江宜似是下了一番决定,侧过身面对着陈熠池上床,坐在他的腿上,然后紧紧抱住了他,像只又乖又软的小白兔:“少爷,我感觉我在做梦一样。你说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啊,现在发生的这一切跟我梦里遇见的一模一样。”   陈熠池笑了笑,将人往自己身上托了托,揉了揉他的脑袋:“当然不是,梦里哪有这样好?”   梦里的确实没有现实好,梦里的少爷不会这样温柔的对他,更不会主动地亲吻他。   他们像普通情侣一样,穿一样的衣服,去学校的路上光明正大的并肩而行,手指有意无意的触碰纠缠。使用同一张桌子学习,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睡在同一张床上,每天简单而重复的生活,对于他们却是灿烂而热烈,充满着无限的希望和畅往。   舒青然经常跟他们吐槽说在那栋别墅里待不下去,他们走后,陈宅冷清异常,夜晚走路似乎能听得见吓人的回声,除了李姨,她没有一个说的上话的人,王月玥说她家里有一间客房空着,可以搬到她家里住,舒青然不好意思打扰,婉言谢绝了。   王润康刚开学,见到江宜,这位阔别一个寒假的好友,激动地上前就要给一个大大的拥抱,被旁边一道冰刃似的目光给刀回去了,吓得他连续三天不敢靠近江宜座位半步。   虽然很懵逼但他还是分得清兄弟重要还是命重要。   不过很久江宜没有听见程炎的消息了,最近见面,还是开学一月之后,体育课跟数学调了课,二班跟七班合堂,他无意间看见了站在队尾身量高挑,站在那里却显得孤僻寂寥的程炎。   他像是在躲着他,目光相抵地那瞬间,他立刻撇过头,挪开视线。   “向右转了。”身后陈熠池冷声提醒他,“专心点。”   晚上回去,结束一天的学习任务,江宜脚不沾地地上床,刚粘上枕头,手腕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钳制住,强硬地抵在床头上,他努力睁开眼皮,呼吸被完全掠夺,洗发水冷香的气味充溢在他鼻腔。   一遍遍被逼着说,不会再看别人,经过几番折腾,陈熠池才允许他倚在怀里安静地睡过去。   —   枯枝抽条,绿芽新绽。初春悄然而至。   一模结束成绩出来后,三班直接炸了,全校前十他们班就占了四个,陈熠池直接把第一的宝座钉死了,属于正常发挥,没什么可惊讶的,但是江宜的进步最大,从中等偏上一下子跳跃到了全校全三十。   课间传阅成绩单,王润康撕心裂肺,连骂了好几声“卧槽”,激动的差点没把成绩单撕开,“出息了啊,江宜!以后兄弟指望你了。”   江宜预感到这次会考的不差,但没想到自己进步这么快,心里也是按耐不住的兴奋,只不过遗憾的是,功劳最大的人却不在这里,也无法第一时间庆贺他的进步。   陈熠池正在参加学校自行组织的尖子生通考,要消失整整一天。这是学校传统,一模结束之后,上次期末年纪前五十的人统一参加一次考试,题型是全新的,难度比竞赛差一些,但也仅次于竞赛。   江宜没有资格,便老老实实的待在教室,在上体育之前抓紧再练几道生题。   学校很重视体育课,尤其是高三的体育,学习得搞上去,身体素质也得搞上去,不能成绩上去,身体垮了,那便是事倍功半了。   所以高三规定必须保证每周两节的体育课,而且不能像其他两个年级那样放松,而是真的搞体质训练。   刚上课便组织跑慢跑三圈,让身体肌肉做个有氧呼吸。   江宜跟着队伍跑下来,感觉有些头晕,眼前也阵阵发黑,前几晚熬了夜休息地并不好,他确实感觉有些体力不支,便跟老师请假。   初春依旧寒气弥漫,体育老师却穿了个短袖,热火朝天的吹着指挥哨,像是根本不知道“冷”这个字怎么写,他见江宜跑了三圈就不行了,还是个男生,打心眼里瞧不起,臭着脸道:“你们年轻人身体素质太差了,不活动找点借口就想偷懒,你看看,她们女生都比你强。”   江宜本来就是不会辩解的性格,也不愿生事,想着一节课忍忍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他很快出现了耳鸣,身边的声音都变得很模糊,身体也冷得厉害,他连站立都有些吃力。   他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男生正在排队投篮,不知谁喊了声:“江宜,接球!”   他下意识看过去,一道球的残影便冲了过来,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那一瞬间,他感觉所有景象抽离,眼前黑色的阴影不断扩大,他蹲下身,不知多久,麻木的痛觉迟缓的出现,耳边的声音也逐渐清晰,很多人围在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担忧焦急的喊他的名字。   江宜摇了摇头:“我没事,先去休息一下,你们继续。”   说完,他直奔教学楼,卫生间的镜子里,他面色苍白,嘴唇更毫无血色,甚至有些发青,鼻血糊了一脸,看起来就很吓人。   江宜打开水龙头洗了很久,才将血彻底洗干净,沾在衣服上的他却无能为力。   “你不舒服?”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宜下意识地转身,舒青然就站在外面,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   江宜走过去:“嗯,今天跑完步有点头晕,老师不给准假。”   舒青然道:“你去医院检查了吗?”   “检查什么?”江宜没反应过来。   舒青然叹了口气:“寒假的时候你不是答应过,有时间就查一查身体吗?”   江宜挠了挠头:“不用吧。”   舒青然紧抿着唇,她生气比撒哈拉沙漠下雨概率还小,这次却控制不住了:“走。”   “干嘛?”   “请假!”   “请假?”江宜不解,“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跟我去医院检查!”   舒青然说的不容置喙,江宜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见如此强硬的时刻,心里开始动摇:“行,要不这个周末?”   舒青然拽着他的胳膊,拉到办公室前,强制命令道:“现在立刻请假。”   江宜拗不过这位大小姐,加上他自己也想求个心安,索性就请了一下午的假。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发现舒青然也在,他有些惊讶:“你怎么也出来了?”   舒青然反问:“你自己一个人行吗?”   “?”江宜摸了摸鼻子,“我还是有基本生活自理能力的。”   舒青然忍不住笑了:“我的意思是,你有money吗?”   江宜愣住:“……”他还真没有。   其实他手里有父母留下的生活费,但是在江家,他很少会动用那笔钱,一般是缺什么跟陈熠池说,他会给他买,现在搬到新家,陈熠池想给他现金,江宜拒绝了,平时上学用不到,他也不太会理财,所以钱都在陈熠池那里。   舒青然给他使了个眼色:“叫的车到了,跟我走吧。”   他们根据江宜头晕耳鸣浑身无力的症状挂的神经内科,医生例行询问,觉得高三压力大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检查的时候却发现江宜除了跟他描述的头晕耳鸣,还发了烧,度数很高,江宜一天都浑浑噩噩,根本没感觉出来,以为就是有些低血糖。   江宜突然想起来,这好像是他这一个月来发的第三次烧了。   前两次他把发烧归为换季的原因,他从小身体就不是特别好,春秋生病是常事。   但是医生听见他的描述,脸色变了变,沉吟片刻建议他们去血液科。   舒青然心紧了一下:“医生,是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神色舒缓,向他们笑了笑:“别担心,就是做个检查,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   做完血常规等待结果的时候,江宜有些撑不住了,躺在座椅上不停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得。   舒青然蹙着眉神色凝重,一刻也不敢离开。   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拿出手机,在联系人里找到陈熠池的,正准备拨过去电话,江宜突然坐起来,问她要水喝。   舒青然去了旁边的自主饮水机,在消毒柜里取了纸杯接了一杯温水。   纸杯口抵在江宜毫无血色的唇上,但他只勉强喝了一小口再也咽不下去了。   血常规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舒青然到自助机取了报告单,叫醒昏昏沉沉的江宜,去了就诊室。   医生看完报告单,面色越来越凝重。   他问:“小姑娘是女朋友吗?”   舒青然道:“不是女朋友,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医生又问:“小伙子,你家里人呢?你父母怎么没来啊?”   江宜迟疑了一下,默默垂下眼睑:“我母亲去世了,我父亲在国外,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   “那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舒青然刚要说一个人的名字,就被江宜打断了:“您直接跟我说就好,什么病我自己都受得住。”   医生:“初步诊断是造血干细胞出现问题。”   舒青然瞠大眼睛。   “是血癌。” 第37章 湮没了少年所有的光   陈熠池结束了一天无聊的考试,回到教室,班里在安静地自习。   他下意识地去寻江宜的背影,却捕了个空。   江宜书桌上很干净,一支没扣笔帽的中性笔,一个笔记本,还有一本摊开的生物课本,整洁地不像使用过的样子。   自习课前一节是数学,陈熠池抬眼看向黑板上记录的课表,生物课在上午第二节。   这么说,江宜一整天都不在。   陈熠池烦躁地蹙了下眉,目光转向藏着漫画书在腿上偷翻的王润康,伸手碰了一下他紧张到有些僵硬的胳膊。   王润康身形猛地一僵,把漫画书瞬间推了进去,咔咔转动脖子,回头见是陈熠池,炸起来的毛登时顺了下去,眼神变得无辜起来。   “哥,下次能提前大声招呼不?我刚才差点以为要见我太奶了。”王润康吸了吸鼻涕,一副生无可聊的模样。   陈熠池不理会,直切主题问:“江宜人呢?”   王润康揉了揉发红的鼻子,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上完体育课就不见人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   “就是上完体育课就没回教室,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王润康歪了下脑袋。   陈熠池心里隐隐不安,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只觉像处在一个密不透气的玻璃罩中,很闷,透不过气来。   窗外暮色渐沉,远处浓厚的云层压了上来,吹来的风携来阵阵潮意。   陈熠池再也呆不下去,到老袁办公室请了假,问起江宜,老袁只说他身体不舒服,一早请了病假,再详细的他也不清楚。   老袁记得俩人的家离得很近,便叮嘱陈熠池顺道把作业带给江宜。   陈熠池随意应付下来,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天上盘踞着沉甸甸的黑色云团,他似是没注意到天气急剧的变化,空着手什么都没带便冲出了学校。   行到半路,大雨不出意料的降临,水果摊纷纷支起了帐篷,行人撑起各色雨伞行色匆匆,马路行驶的汽车在灯光交错里堵了一条街。   陈熠池到家门口的时候,肩背的衣服全被雨水浸透,白色的布料紧紧贴在后背肌理,冰凉黏湿,雨水顺着发尾滴落在地毯上,他抹了把发梢,甩了甩手心的雨水,然后插入钥匙拧开了锁。   屋里很安静,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陈熠池心口像坠着一个铅块,不断下沉,他快步朝卧室走过去,推开门,只见床上被褥顶出一个黑乎乎的鼓包,江宜背对着他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腰部,胳膊抱在身前,似是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江宜像只安静的小猫崽。   陈熠池的下坠的心回到了原处,他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关上门,缓步走到床边。   窗户开了条缝隙,吹动帘边轻荡,丝丝缕缕的凉风透了进来,他温热的手摸了摸江宜冰凉的小臂,轻叹了口气,转身关紧了窗。   他沿着床边坐下,微微俯身,仔细描摹着江宜的眉眼。   江宜的睡相很乖,嘴角总是微微翘着,像抹了蜜似的,他睫毛很长,尤其是闭上双眼,浓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亲吻的时候,陈熠池总是喜欢用手蒙住他的眼睛,两把小扇子总是挠得他掌心痒痒的。   江宜现在却睡得很痛苦的模样,他眉心仅仅拧着,牙齿咬着发白的下唇,睫毛不停地颤抖,像突临寒冬濒临灭亡的蝴蝶。   陈熠池掌心覆上他的额头,火炉子似的温度叫他心头一惊,江宜又发烧了。   他捏着江宜的下巴,使劲摇晃了几下:“江宜。”   江宜呼吸忽然粗重起来,双手死死绞在一起,他像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在挣扎在拼命呼救。   陈熠池面色凝重,将人捞进怀里,拍着江宜的后背,声音焦急喑哑:“江宜,快醒过来,别睡了。”   江宜身体猛地一颤,突然睁开了眼,目光发愣地盯着不知何处,他浑身被冷汗浸湿,指甲在陈熠池手背留下出白色的抓痕。   “江宜,”陈熠池语速急促,“你发烧了,现在我带你去医院,你好好听话,呆在床上盖好被子别动,我给你拿衣服。”   江宜盯着陈熠池的背影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他动了动干裂的唇,轻声道:“不用了。”   陈熠池瞪了他一眼,气道:“什么不用了,你在家能好起来?”   江宜抿了抿唇,艰难扯出一个笑;“我已经去医院看过了,医生给我开了退烧药,我忘记服就睡了。”   陈熠池把衣服扔给他:“那也不行,这么高的温度,得去医院住几天院,你最近身体太差了,三天两头的感冒发烧,上个学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还不如不学。”   挨了训得江宜垂下眼眸,他动了动喉咙,开了灯的房间很亮,微翘的眼尾一滴泪划过,没有留下痕迹,他伸手勾住陈熠池的小指,慢慢摇了摇,慢慢地解释道:“少爷,今晚太晚了,我真的不想动,要不我先吃医生开的退烧药,明天烧退了就不去医院,如果不退我就听你的话,好不好?”   陈熠池盯了他三秒,终是妥协了:“可以,但是如果明天早上烧还是退不下去……”   “你绑我过去。”江宜立刻接上。   陈熠池冷哼一声:“我不绑你,我抽你。”   江宜勾了一下唇,表情却很僵,似是没有力气了。   “药在哪儿?”陈熠池问。   江宜呼吸一滞,不知哪儿来的精力,猛地坐了起来,扯了被子跳下床:“我知道在哪儿,我去找,少爷,你给我烧热水去。”   这次,饶是陈熠池眼疾手快也没能逮住他,像只泥鳅似的,蹿了出去,不知道是病了还是没病。   陈熠池想说什么,又住了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喂江宜吃上药,陈熠池才脱下冰凉的衣服,放进烘干机里,然后上了床,顺手把小火炉子似的江宜搂进怀里。   江宜缩进陈熠池双臂间,像漫天飞雪里鸟儿的巢穴,温暖又安全,   这一刻,他差一点就说出来了。   差一点卸下所有的伪装和坚强,说出来那个痛入骨髓的秘密。   可是他怎么能说啊。   他的少爷,也不过十八岁,为了他放弃出国,跟家里人闹僵,放弃唾手可得的光明灿烂的未来,过着买东西要数钱,生活精打细算的日子。   他再明白不过,他的病是一座大山,能将他的少爷压垮的大山。   得知病情的那一刻,他后悔了。   不是后悔没早些检查,而是他为什么要跟陈熠池表白,为什么要答应跟他谈恋爱。   现在他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累赘,能将陈熠池拖入无底深渊的累赘。   夜里,陈熠池醒了很多次,探视江宜的温度,给他裹被子,折腾了很久,直到凌晨才算踏实的睡过去,江宜却睁开眼,眼底了无睡意。   无声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他冰凉的唇贴在陈熠池后背上,眷恋又无助。   大雨穿梭在黑夜,埋没了少年所有的光。 第38章 裂隙   江宜早上醒来的时候,闻到了厨房传来的浓郁的饭香。   经过一夜大雨的洗礼,窗外的阳光格外清澈温柔,像天然蚕丝般轻盈地落在他身上。   昨天的一切好像做的一场梦,梦醒了,他的生活依旧如残破的车轮般艰难向前行去。   可惜美好的幻想在他积攒起力气起床那一刻,还是破碎了。   眼前阵阵发黑,头重得像灌了铅,每一处的关节都胀痛得厉害,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他的胃部不停地痉挛,令他恶心作呕。   烧虽然强制退下去了,但是他清楚,身体好转只是表象而已,他现如今每一丝精力都是有期限的,都是明码标价的。   “醒了?”陈熠池不知何时倚在门框上,看着他。   江宜侧过头,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只要正视陈熠池,心就会刺痛,痛感是那么鲜明,他忍不住想哭。   耳畔传来踱步的声音,陈熠池走到的身边,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没烧了,起床吃饭。”   江宜迟钝地点点头:“好……我等会就过去。”   以前大病初愈,江宜总会变馋,吵着陈熠池要各种好吃的东西,吃不尽兴就要生闷气,陈熠池对他磨人是真的没办法,自己又不会做,只能带着他出去吃。   搬出来后的日子,江宜经常发现他的少爷在厨房偷偷的学做饭,虽然开始的时候糊味经久不散,有一次油着了火,差点烧了厨房,幸亏陈熠池反应快,将餐厅的一盆花土倒了进去,这才掩住了火,不过试错了几次,陈熠池很快就悟出来了其中的规律,试着做了几顿,都很成功。   每当江宜狼吞虎咽的时候,还在自责,明明应该是他照顾少爷的,现在却是陈熠池在学做饭伺候他,这算什么道理,就算他跟陈熠池的关系跟其他人不一样,也不能一味的索取,他不能废物到生活起居都得陈熠池给他包办。   陈熠池见他皱着眉,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吃得香却闷闷不乐,傻乎乎的把心里所想全写在脸上却不自知,忍不住捏了捏江宜鼓鼓的腮:“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嫌弃我做的不好?”   江宜摇头:“不是的。”   陈熠池:“那就给我好好吃,别胡思乱想。”   江宜使劲点头,余光中瞥见陈熠池贴着创可贴的食指,眼睛酸了。   不知道这次陈熠池给他做的什么好吃的。   江宜刷了牙,洗干净牙刷毛上沾的血,从卫生间出来。   陈熠池已经摆好了碗筷,清热解毒的感冒药也冲好了放在一旁。   早餐有鸡蛋羹、小米粥和草莓牛奶,都是江宜喜欢的,可是……他滚动了一下喉结,胃里一阵翻搅。   不久前的血腥味残留在喉间,一呼一吸间都似在提醒着他什么,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快要晕厥过去。   “不爱吃?”陈熠池见他迟迟不动筷,以为是他发烧期间变了口味。   江宜摇头:“爱吃,就是种类太多了,不知道该先吃哪一个。”   陈熠池绕过桌角,食指勾了他的一缕发丝,亲昵低迷的声音在江宜耳畔,像远方的清歌令他沉醉:“不知道该吃哪个,那先吃这个吧。”   江宜还没反应过来,唇瓣便被叼住,微凉的舌尖相抵那一霎他浑身一阵酥麻,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偏头撤了出来,心脏还止不住的乱跳:“少爷,你、你……怎么都不提前打声招呼。”   “我认为不需要多此一举。”陈熠池指尖蹭了蹭江宜颌下白里透红的皮肤,心想,这小东西怎么亲了这么多次还能跟第一次的表现一模一样,甚至……还不如第一次。   江宜牙齿咬了咬下唇,攀附着陈熠池的小臂,往前一探身。   这次轮到陈熠池震惊了。   江宜坐在他的腿上,毫无章法的在他唇上蹭着,用兔牙轻轻咬他的唇肉,唾液顺着贴合处流下,陈熠池用手替他擦去。   两人紧贴在一起,能清晰的听见彼此的心跳,像是情人的私语。   我爱你。   陈熠池抓住他在身上乱摸的手,紧蹙着眉,强压着隐隐的萌芽,理智告诉他江宜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他错开脸,扳过江宜的下颌,深深的对上那双微微发红患得患失的眸子:“到底发生什么了,江宜,你跟我实话。”   “没事,只是最近压力有点大,”江宜的嗓子哑的厉害,他把头埋进陈熠池的脖颈间,声音闷闷的,“少爷,我好喜欢你。”   “傻子。”陈熠池圈住了他,将他更紧的拥住,“绷得紧了就松一松,不用这么努力,你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还有我给你兜底。”   江宜闭上眼,点了点头。   —   江宜的病承受不住剧烈的运动,近期流感盛行,很多学生都中了招,江宜也以此为借口逃操逃课。   趁着体育课,班里同学都离开教室的空隙,他才能放松下来,强撑的身体得到一丝的喘息。   没人知道,他单是坐在教室,什么都不做,便已是耗尽了全部体力,没人知道,他发出的冷汗已经将校服短袖浸湿,不管温度再怎么高,他都不敢脱下外套。   江宜把脑袋埋进臂弯,侧过头看着身边简洁到没有多余物品的座位,桌角还是摆着一小瓶插了吸管酸奶,江宜拿过来喝了一口,酸甜的味道让他心里一动,他端着酸奶,去了走廊。   走廊最里面的那扇窗户,能看见大面积的操场景象,他靠在窗台上,打开半扇窗户,托着腮朝中央的篮球场地眺望。   他很思念陈熠池,每时每刻都想他,像他的背影,想他的眉眼,像他对自己笑的时候的样子,陈熠池的一举一动,江宜都要镌刻进脑海,此刻,他多么想要一个拍立得,能在不知不觉里记录下来他跟陈熠池在一起的时光。   站了一会儿,还没找到陈熠池,他就有些受不住了。   他背靠着墙,缓缓蹲下,把奶放在脚边。   忽然一双鞋尖映入他的眼帘,江宜微微一愣,抬起头,正对上程炎朝他淡笑的样子,他左臂夹着篮球,额间碎发微微有些潮湿。   江宜张了张嘴,脑子空白,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反倒程炎先开了口:“坐这儿想什么呢?怎么不去上体育课?”   江宜支吾着,回了三个字:“生病了。”   还没等他发应过来,干燥温热的手贴在他的额头,江宜吓了一跳,连忙后退,蹭倒了放在地上的奶,白色的液体淌了出来。   “好烫。”程炎惊讶的摩挲了一下手心。   江宜心紧缩了一下,自己极力掩盖的秘密被窥,探瞬间戒备起来,眼睛瞪着程炎,像一只被招惹的小兽,:“不关你的事,麻烦你以后不要再随便碰我。”   说罢,急急地往教室走去,什么都不顾了。   无人察觉,一个人影出现在拐角,手里拿了一盒江宜最爱的点心。   高三的光阴如流星飞逝,一模似在昨日,二模便提上了日程。   本应该拼命的备战中,陈熠池却感觉江宜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上课的时候,江宜盯着试卷,眼神空洞,喊他好几遍才有反应,站起来也是茫然无措,跟他说话的时候倒是很活泼,但是陈熠池却感觉这个时候的江宜是伪装的,连对他笑都那么不自然,眼睛也不敢直视他。   晚上回去,江宜根本没吃几口饭就说饱了,然后回房间关上门,陈熠池盯着一桌子菜,心里一口气堵着,一个人静了很久,才走到房门前开门进去。   江宜没有学习,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不知睡没睡着。   陈熠池乍一看便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江宜好像睡得时间越来越多,不是学累了简单地休息,是每天像昏过去一样,要睡很久。   陈熠池走过去,一把掀开江宜的被子,唰的一下,江宜像只受惊的小兽一样,从床上坐起来,眼睛惊恐的瞪大,没有焦距地盯着枕头,一滴汗珠顺着他耳侧的头发滑落。   他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陈熠池,起唇小声道:“怎么了?”   陈熠池脸色很难堪,冷的吓人,他尽量放平说话的声音:“告诉我,你遇到什么事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事,还不是小事,只要你说出来,我绝对不骂你。”   江宜摇头:“少爷,真的没……”   “江宜!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没用的。”陈熠池紧攥着手掌,一种没来由的挫败感从内往外生出。   江宜双唇嗫嚅了一下,接着紧咬着唇,低下头什么也不肯说了。   陈熠池吐了一口气:“是我家里人找你麻烦吗?”   “不是。”江宜摇头,重复着这两个字,“不是。”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陈熠池顿了一下,喉结滚动,“你后悔了?”   江宜抬起眼眸,不解地看向陈熠池:“什么?”   陈熠池声音冰冷尖锐,如刺刀一般插入他的血肉,毫不留情,“当初没问你的意见就带你出来跟我吃苦,你后悔了是吗?”   江宜眼睛蓄满眼泪,他再也坚持不住,面对陈熠池的质疑,他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怕说得越多错漏就越大,这让他如何瞒得住,他的少爷那么聪明,猜出来是早晚得事,他不能让陈熠池知道,绝对不行,江宜深吸了口气:“是,我早就后悔了。”   陈熠池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江宜颤着声音,说的每一个字如利刀在陈熠池的心口划上一刀:“我虽然是你父亲下属的孩子,但是你父亲答应过我父亲,只要我听话你们陈家会供养我一辈子,少爷,我跟你出来相当于我放弃了陈家的一切资源,我甚至找不到我的父母,少爷,你为什么不出国啊?这样你也不用费心费力的拉着我,我也不用拼了这条命跟上你的脚步,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陈熠池额头青筋剧烈跳动,他想过江宜会不适应,所以他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照顾他疼爱他,深夜江宜依靠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也想过,是不是不该带江宜出来,江宜嘴上没说什么,是不是他心里有点不情愿的,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那三个字从江宜嘴里说出的刹那,依然将他的可笑的坚持瞬间碾成齑粉。   “江宜,这是你的真心话?”陈熠池声音嘶哑,理智让他镇定,可当他对上江宜那双天真又冷静的眼眸,燃起的怒火却将仅存的理智吞噬的一干二净。   江宜吞咽了一下,双目直愣愣地看着地面:“我、我受不了了,跟你在一起,我总是生病,就是因为我跟你在一起很紧张而且很累,我从小就怕你,可能是人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总是美化它们,我现在跟你在一起了,觉得其实也没什么……”   陈熠池拳头攥的发白才忍住抡在江宜胸口的冲动,他嗤笑一下:“好。江宜,你可以回去,我不会拦你。但是从今以后,我的身边永远都不会有你的位置。”   说完,“咚”的一声,陈熠池失魂落魄地出了门,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狼狈,可以算是逃了出去。   江宜望着面前桌上的残羹冷炙,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的滑落在脸上。   从清晨到中午。   从日薄西山到黑夜笼罩。   他像一尊雕塑一样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鼻血沾到衣领上,他才恍惚从虚幻中清醒过来。   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却越擦越多,怎擦都擦不干净。   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混乱,他好像不记得他跟陈熠池刚吵过架,他第一反应要去洗手间把血洗干净,不能让陈熠池回来的时候发现他满脸是血的样子。   江宜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瞬间,眼前蓦的一黑,下一刻额头传来尖锐的痛楚,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39章 一张字条也没留下   深夜,安静的令人心浮气躁。   陈熠池站在屋外,靠在楼梯扶手边,吸了支烟。   他没有烟瘾,也几乎没有吸过,可是这一次他需要冷静下来,借着烟的一点后劲,好好想想今天的争吵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可偏偏今天他心莫名的糟乱,江宜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顺着他的,什么事都会跟他说,他居然怀疑江宜有事瞒着他。   江宜对自己放的狠话说大了是他没有照顾好他,让他不开心了,说小了就是几句抱怨。   他怎么会生那么大的气,说出那样的话,甚至抛下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离开之后,他哭了多久?   陈熠池仰头叹了口气,心脏浮上密密麻麻的疼,他看到江宜掉第一滴眼泪的时候就应该抱起来他,吻他、哄他。   陈熠池掐了烟,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台阶上,他立在明暗交际间,落寞又郑重。   他没有等到人。   继续敲门。   反反复复敲了很久,直到对面家里的孩子说他听见有鬼打墙的声音吓得睡不着,哭闹了起来,陈熠池才停下敲门的动作。   是睡着了吗。   这么晚了,该睡了。   不知道他盖没盖好被子,睡觉前心里还难不难受。   陈熠池已经做好了守在门外一整晚的准备,却无意中瞥见了门外锁上插得一枚银色钥匙,可能是楼梯间的光照太昏暗,也或许是他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这些小事上,他之前并没有发现它。   陈熠池心咯噔跳了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席卷而来,他果断拧动钥匙,门应声而开,他直奔卧室而去,被子没有叠,乱七八糟的摊在床上,房间里的一切跟他离开家的以后一模一样,他离开卧室,将整个房子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江宜的踪影。   他死死握着那个钥匙,锋利的齿面刮得掌心的皮肉血琳琳的,他想让疼痛使自己保持理智,可是收效甚微。   江宜离开了,一张字条也没有留下,就离开了他身边。   陈熠池感觉整颗心被撕咬抓挠,疼得在发颤,他又急又恨。   他着急的是不知道这么晚了江宜一个人能去哪,他恨的是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他拿出手机给江宜打电话,寄希望于江宜能带上那部他很少使用的手机。说起来可笑,当初他送给江宜那部新手机的时候,是希望江宜的联系人只有他一个,不用再设置成静音,响起的每一次铃声江宜不用看都能知道是他,可是两个人一直形影不离,没什么需要打电话的时间,所以这部手机也就搁置下来了。   果然他拨出的电话的同时另一部手机的铃声在同一个空间响了,刺耳的声音划破幽静的幕布。   陈熠池深吸了口气,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恐惧。   不到一天的时间,江宜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而且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忽然明白,原来他们的关系从来取决的都不是自己,而是江宜,也只有江宜,能让他这样狼狈,心焦,患得患失。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开间来电人,眼眸一亮,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想到没想就接听了电话。   “江宜人在你那里吗?”他的声音在颤抖,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舒青然愣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陈熠池积压在心口的那口气出来了,只要江宜没有出事就好,他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他想怎样都行,只要人还好好的。   舒青然:“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陈熠池捏了捏眉心:“我的错,我现在去找他。”   舒青然当即拒绝:“算了,现在江宜情绪不稳定,暂时不想见你。”   陈熠池握着手机的手指缓缓缩紧:“麻烦你替我照顾他一晚上,明天一早我去接他回家。”   舒青然那边传来嘁嘁喳喳的声音,像是把话筒拿远了跟另一个人在说悄悄话,不一会儿舒青然回来说道:“明天江宜直接去学校,不用你接他了。”   陈熠池蹙了蹙眉,还想说什么,舒青然突然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道:“你多包容一点,别欺负他。”   他总在欺负他,连一个女生都看出来了么,他真的有那么差劲?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欺负他,他想保护他,他知道江宜心思单纯,干净的跟一面镜子似的,相对于这个麻木肮脏无可救药的世界,他像拨开黑雾唯一的一丝月光,珍贵无比。   偏偏这缕月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   江宜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腕上插着粗长的针头,冰凉的药水顺着输液管流入他的身体,他冷的发抖,该多少层棉被都无济于事。   舒青然在一旁陪着他,此刻的江宜脆弱的像一根随风飘零的枯草,再也经不起一点风雨,他漂亮的脸蛋苍白憔悴,退去往日的鲜活,像鲜艳的红玫瑰霎时间退去它的华彩,蜷缩枯烂,连飞蛾都望而却步。   舒青然拿起手机,好几次都忍不住给陈熠池拨过去电话,让他立刻滚到医院,拉他到江宜病床前,展示江宜的病例,让他知道江宜所承受的所有痛苦和绝望。   但是江宜查出病症的那天,他恳求她不要将他的病透漏给陈熠池一丝一毫,甚至差点下跪。   舒青然不理解江宜的选择,但是对于江宜对自己病情的处理她没有任何立场去干涉,除了答应,她毫无办法。   今天舒青然救了江宜也纯属巧合,她见江宜没去上课,便给他打电话问他近期的身体情况,打了好几通都没人接,她不放心就去了出租屋,敲门也没见人应,直觉告诉她江宜出事了,江宜查出那个病之后,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意外,给了她一把出租屋里的备用钥匙,这把钥匙舒青然一直带在身上。   打开门看到的那幕,她浑身的血液冻住了,她该怎么去形容江宜躺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斑斑点点的鲜血洒在砖块上,她一直在发抖,震惊恐惧心焦,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占据了她的心理,她打了120,随后就守在江宜身边,连动他一下都不敢动,只能在空洞的房间里不停喊江宜的名字。   直到救护车匆匆而来,将江宜抬上车,舒青然才缓过心神,向医生陈述了他的病况。   听到江宜的病之后,车厢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沉默了一瞬,惊讶之余只能是无奈和遗憾。   江宜的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因为没有得到有效的干预和治疗,情况比上一次更严峻,医院告诉舒青然,现在最好是停止学业,进行化疗。   这个病的花费对于陈家来说跟洒洒水花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对于没有任何依靠的江宜来说,却是要了他的命也拿不出的,为今之计,只有募捐一条路可走。   江宜动了动胳膊,微微睁开眼睛,灯光刺的他角膜火辣辣的,眼泪不能控制的溢出,湿了一片枕巾。   他看见了守在一旁的舒青然,心里一阵酸麻,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病麻烦任何一个人,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他早已没了亲人,母亲去世,父亲失联,他的命运难道真的走到了尽头?   可是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跟陈熠池在一起还没有一个年头,他答应过他的,要牵着彼此的手,走过岁岁年年。   他不想失约,他可以不再贪心能与少爷并肩而行,只求跟他的身后,能远远的瞧见他的背影,这样也算是陪着他了,江宜已然心满意足。   可是就这么小小的恳求,上天还是没有答应他。   为什么他要得这种病!为什么他的运气这么差?为什么他想要的小的不能再小的愿望,根本实现不了。   心脏剧烈抽搐,疼痛让他蜷缩起身体,四周温度缓缓抽离,他仿若跌入无尽的冰窟。   一个疯狂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 第40章 我们是和平分手   陈熠池很早去了教室,有多么早呢,门卫室都没亮灯,他就已经站在学校大门前了。   一夜都没睡,江宜不在的晚上,往昔温馨的卧房冷冷清清的,只要一闭眼,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白天江宜强忍着眼泪依然滑下来那个模样,心头便难受的抽动起来。   不知在教室里等了多久,从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到大部队集结完毕,他都没有见到想念整晚的身影。   这时,舒青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她走到他面前,咬了咬嘴角,开口道:“江宜着凉发烧了,在二院挂吊瓶。”   陈熠池脸色一沉,冷声问:“怎么不早说?”   舒青然眼神往旁边移了移:“他不想见你。”   陈熠池不再说话,直接出了教室。   他打了辆出租,直接奔去了二院,走得急没问具体楼层,只能一层一层的找人。   他只穿了个短袖,外套落在了教室,身上却汗涔涔的。   在六楼前台,找到了江宜的病房号,他在医院长廊里一间一间数过去,在一件病房前驻足。   心突然紧绷起来,他居然会紧张,因为门里面的人是江宜,是他不小心碰坏的珍宝,他不知该怎么修复。   他怕江宜在睡觉,没敲门,而是轻轻地转动门把手,打开了门。   光线的条纹切割在他身上,整齐分明,像是将他整个人撕裂成了两半。   门内,江宜半坐在病床的边缘,他却看不清他的脸,因为有一个男人正将他拥在怀里,低头亲吻。   陈熠池第一反应是自己走错了房间,直到他的余光瞥见病床旁熟悉的运动鞋。   陈熠池脑中“轰”的一响,打在扶手上的手掌骤然紧缩,手背青筋暴起,将门把手捏的咯吱作响,他就那样直直站在门边,感觉整个人被巨石一寸寸碾碎,重新拼凑都拼凑不起来。   “少爷。”江视线越过那个男人的肩胛骨,看见了陈熠池,轻轻的喊了一声。   那个男人闻声回头。   那侧颜线条流畅俊美,跟他有几分相似。   程炎!   陈熠池瞳孔一缩,强压住喷出的怒火,握紧发抖的手,几步上前,扯过程炎的领口,冲他的脸上狠狠砸了一拳。   程炎的嘴角当即青肿起来,可怖的鲜血顺着唇线留下。   江宜面色震惊,想要过去组织,却被陈熠池用胳膊挡住,揽到自己身后。   “谁给你的胆子动他,我让你离他远点,你他妈听不懂吗?”   程炎冷嗤一声,拇指一抿擦去了血,抬眼直视陈熠池:“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做事不是一直胸有成竹、十拿九稳吗?现在是怎么了,怎么着急?”   “滚。”陈熠池似是已经糟心到了极点,从昨晚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合眼,太阳穴针扎一样疼,面对程炎的挑衅,他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去拆招,他现在一心只在身后那个人身上。   “我滚?”程炎笑了,“该滚的人不是你吗?”在紧绷到极致的气息中,他挑了挑眉,“你没看见刚才我跟小宜在做什么?”   陈熠池目光阴沉如暗夜,短暂的寂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突然他拽着江宜的胳膊,一把将人拉至身前,掐住江宜的下巴,不容抗拒的低头吻了下去。   江宜被迫吞咽,红晕很快蔓延至耳后,他惊慌失措,想撑着陈熠池往后仰,却被腰后强有力的手臂狠狠禁锢。   他是陈熠池的私有物,任何人无法都无法觊觎和插足。   除非,是他们之间有一个人先行退出……   “现在可以滚了。”陈熠池偏头,像是交配时,驱逐想要侵占母狮的雄狮。   程炎看了一眼江宜,江宜垂下眼睛,点点头。   程炎无奈耸了耸肩,转身退场。   门关上,隔绝了一切事物,江宜腰间一紧,被提上了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天旋地转间,他被禁锢在了陈熠池的一亩三分地。   “你干什么!”即使在柔软的背上,江宜既然摔得头昏眼花。   “别乱动。”陈熠池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打了一夜点滴,烧已经退了下去。   江宜偏头躲开他的手:“没事。”   “你喜欢他?喜欢他什么?我都给你。”陈熠池掐着他脆弱的后颈,眼下发红,声音喑哑。   江宜一怔,他慌乱地移开视线,盯着窗外,却不想被陈熠池掰正,他被迫对视上陈熠池刺人的目光,浑身一个瑟缩:“你、你先放手,好疼。”   陈熠池:“怎么放手?”   江宜心底一空,一时间他也无法回答,陈熠池松开他的身体,坐在床边,他嗓子有些发痒,想抽根烟。   很奇怪,他之前没有烟瘾的,现在却抽不够。   “对不起,少爷。”江宜对他说话还是那样小心翼翼,不管他对他态度如何。   陈熠池:“不用对不起,你不欠我什么。”   江宜摇头:“还是欠的。”   陈熠池皱眉斜睨着他。   江宜双腿外翻坐在床上,望着陈熠池的背认真地说:“少爷,我刚去你家,其实自己一个人很害怕,我小时候胆子很小,连打雷都怕,但是自从你让我跟你一起睡之后,我就不怕了,所以从小就很喜欢跟在你身边,让我很有安全感,可是后来你渐渐疏远我了,我特别焦虑,我拼命讨好你,只想让你多看我一眼。那时候我想,如果我们能够永远相互陪伴该有多好。”   “小宜。”陈熠池呼了口气。   江宜继续道:“可是、可是现在我跟你一处谈恋爱,感觉跟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我才发现、发现……”   “小宜?”陈熠池似有预感,他下意识打断,他不敢在继续听下去,他恨不得立刻抱起来这个人,绑到家里,日日夜夜都让他对着自己一个人,不给他任何胡思乱想的机会。   可是当真相撕裂的时候,疼痛未减弱半分。   “我只是太孤单了,想找个人陪伴我,我可能把这种感情跟喜欢弄混了……”   江宜说出后半句的声音很弱很模糊,陈熠池却感觉像有一把斧子将自己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他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喜欢了十几年的人,现在突然告诉自己,他在一起都是错的,是他的错觉,他不是真的喜欢他。   这不是可笑是什么。   “为什么突然这么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陈熠池应该不屑地走掉,可是他却鬼使神差的留下来,他先听听江宜的心里话。   江宜头很晕,心跳的很快,他好累,好像靠在面前坚实的背上休息一下,他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强撑着回答道:“我跟你在一起其实很累,一直都很累,我不想再继续追你,也不想你停下来等我,这让我有很强的负罪感,少爷,叔叔阿姨不是打算让你出国吗?你出国吧。”   时间仿佛不存在于这个维度,不知过了多久,陈熠池站起来转过身,面色略显苍白,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淡定的少爷像失去了光环,成为了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也会痛苦和受伤。   江宜双唇颤抖,刚才的一席话早已抽干了他的力气,意识模糊间,他伸手去抓陈熠池的手腕,却被躲开了。   他抓了空。   他眼睁睁地看着陈熠池离自己越来越远,门打开了,陈熠池转过身,刚才的疲态一扫而空,好似他又成为了高不可攀的存在。   他说:“江宜,我们是和平分手。” 第41章 他要走了   “分手”两个字撞得江宜脑袋轰响,他感觉心脏疼得快要裂开了。   江宜向门的方向伸手,想要拉住陈熠池的衣角,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将他牢牢禁锢在病床上。   他咬着牙,爬到床沿,幻觉让他以为自己要抓住陈熠池了,却一脚踏空,毫无防备的从床上跌了下去。   膝盖磕地,江宜倒不觉得痛,只是那扇门关上了,他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忽得他身体抽搐了几下,蜷缩起来,血点伴随着咳嗽从嘴里溅出来,他用袖口去擦,越擦越多,地面一片猩红,吓人得很。   他明明不是故意的,却还是将局面弄的一团糟。   他侧脸紧紧的贴在地面上,双目无神地透过床底看那一方的天,阴沉暗淡,天气预报说,今天多云转小雨。   不知道少爷有没有带伞。   应该是没有的。   那可不行,淋到了,是要生病的,他要给少爷送伞……   江宜强撑着爬起来,爬到一半,胳膊肘一软,头咚得栽倒地上。   -   此刻的陈家大宅,最近难得有些人气。   舒青然的父亲在国内已经扎稳脚跟,一月之后的高考结束就要接舒青然去京都长居,临行前打算举办一场社交宴,请一些宛城的达官显贵和亲朋好友,而主办的地点则是由陈家选定,明眼人不会看不出来,这两家的意图。   虽然有好几家想把宝贝闺女塞进陈家,但是有舒家挡着只有做炮灰的份儿了,舒青然在陈家住了那么久,两家又是世交,金童玉女,感情深厚,叫旁人只能望洋兴叹。   舒青然穿着一袭朴素的白色长裙,在席面上敬酒,她喝不多,但该有的礼数做的十分周全,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一个穿着金色长裙的中年夫人拿着她的手,端详道:“长得真俊,气质也出挑,便宜你家那小子了。”   柳湘满意的点头微笑。   舒青然扯着嘴角笑了笑,心里忽然想到陈熠池和江宜他们,按理说今夜他们应该出席的,却迟迟不见人影,总是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环绕在她心上。   白天江宜让她叫陈熠池去医院,她以为是江宜想开了想把自己的病告诉陈熠池,现在想来可能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舒青然频频的望向门口,今天要忙的事太多了,下了课就坐专车直奔这里,她还没来得及去医院看江宜。   “哟,在找谁呢?”身穿金色长裙的夫人顺着她的视线往外望,接着问柳湘,“你家公子怎么还不来,舒小姐都急了。”   这话说的舒青然有些不舒服,后面不知柳湘回了她什么,她也没去理会,准备找个借口,提前离场。   就在这时,突然身边椅子被拉出来,一道修长的阴影投下,舒青然心里一激动,转头望去,刚送出去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身边只有陈熠池坐着,没见江宜的人影。   舒青然心里沉了沉,这么想来,江宜一定没有透露自己病,不然陈熠池今晚不会现身。   江宜没来,难道是病得重了?舒青然料想,如果能江宜那小傻子坚持,一定会陪着陈熠池一起来的。   陈熠池感觉旁边的一道目光毫无掩饰地落在他脸上,他转头看向舒青然:“怎么了?”   舒青然忍不到宴席结束了,她往陈熠池身边靠了一下,低声问:“江宜呢?”   不知这句话抽中了陈熠池那根神经,只见他脸色肉眼可见的暗了下去。   舒青然见状不再多说,沉默下来。   舒青然只记得那天陈熠池喝了很多的酒,一杯接着一杯,没有推杯换盏,他跟自己倒酒,度数很高的白酒,像把自己泡在酒缸里似的,席间他沉默到极致,甚至让人觉得坐在这里的是叫陈熠池的空壳,真正的陈熠池留在了别的地方,可是无人敢问。   此刻的陈熠池实在是太令人害怕了,跟他的眼神对视上,他在看你,你却在胆颤,像马上要遭遇到不好的事情,比如他一把刀突然从后颈劈下。   他们把陈熠池此刻的状态归结为高考压力大,喝点酒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却都心知肚明,像他们这样社会地位的人,高考又算什么呢,是海岸线不远处的一卷浪花,还没到岸边,便成了一堆白色泡沫。   舒青然为他挡了很多视线,她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但是不能在这个时间问出,她也不喜欢别人这么明晃晃的盯着颓废萎靡的这位天之骄子看。   宴席不知何时散去,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似是永恒的白昼,在黑不见五指的夜里,华丽璀璨的吊灯折射而下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陈熠池扶着桌子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毛,整个人都陷入一片阴郁,几盏上好的瓷盏拂下,碎在脚边。舒青然回头,想要扶住他,却被父亲抓住了小臂。   舒父眼里没有笑意,话音却很温和:“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家吧。”   舒青然嘴唇哆嗦了一下,她纵使很想问陈熠池,江宜的消息,也不得不低头,跟在父亲身后离开,她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   柳湘送走了舒青然,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委屈你了孩子。舒青然不解,却还是摇了摇头,说了些客套话。   待她回去,此刻的大厅中寂若无人,她走到陈熠池面前,坐下,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尝试挣脱自己看护的儿子,她给了他机会,让他去看看他期待的外面的美好世界,而陈熠池现在的模样亦在她的意料之中。   外面的风太烈了,折断了他刚长出来还未腐满羽毛的双翼,从高处跌下,沾了一身尘土泥泞,最终还是会回到她身边的。   陈熠池出国的日子很快就定下来了。   是高考结束第一天。   舒青然把这个消息带去医院的时候,江宜刚打上针,他很平静,眼睫低垂着,看不出情绪,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手死死攥着床单,很快手背的皮肤就鼓了起来。   舒青然是给他削完苹果递过去的时候发现的,江宜的手背已经已经青紫了,她急忙找了当值的护士,给江宜重新扎上了针。   护士看见江宜手背的情况,气得话都说不利落:“让你别乱动,别乱动,耳朵听不见吗?”   江宜不停地道歉,他的声音沙哑,说对不起还有明显的颤抖,护士实在看不下去了:“行了,别乱动了,打鼓针不是闹着玩的。”   江宜点点头,身体僵硬的躺了下去。   舒青然扶着他躺下,她不敢叹气,只能脸上挤出一些笑来,江宜的整间病房里都弥漫着苦涩的味道,她得给他点甜,不然这么虚弱的人怎能熬得下去呢?   她偷偷地从家里溜出来看江宜,得知他跟陈熠池分手了,直觉告诉她江宜的病很难痊愈了。可是这个傻子就这样一直傻下去,怎么就这么犟呢?怎么不惜命呢?   血癌很难治疗,可是那是陈熠池呀,陈家的钱连陈家人自己都数不过来,就算用钱续命也能续上好久呢,怎么能这么傻,傻到连一点麻烦都不愿给陈熠池添。人家却连你的好都不晓得,转身就出国潇洒了。   江宜瘦的都脱相了,颧骨凸起,好在他骨相优越,即使瘦脱相了,也能看出来是个漂亮的男孩。   护士很喜欢这个漂亮安静,眉眼间又带点忧郁的孩子。   他不常麻烦她们,只有难受极了的时候才会按铃,护士看见他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身体不由自主的发抖的样子,还是会心疼。   她们没有见过他的父母家人,开始有一个男生火急火燎来找过他一次,后来再没有来过,只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年岁的女孩子常来看他,但是那女孩不会待太久,初期化疗,大多数难捱的时光是这男孩一个人忍受的。起初她们以为女孩是他的女朋友,可相处时间久了,发现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越轨的举动,他们像正常的朋友一样说说笑笑,却总在不经意提起一个名字时,像碰到了埋在地底的一颗地雷,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了。   她们曾尝试问过他生了这样的病,怎么不见他的父母家人,男孩只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次数多了,护士也就渐渐明白了,男孩没有亲人,甚至连朋友可能也只有那女生一个而已。   江宜不总是喜欢在床上呆坐着,他偶尔的也会到窗边往外瞧,外头有什么好看的呢,没有好看的生机勃勃的花丛,没有引人注意的景致,无非是医院前堵得不通的马路,面色凝重的家属和医院前一排排折射着刺目光线的轿车。   忽然有一天,江宜看着窗外,忽然问舒青然:“他换手机了吗?”   舒青然顿了顿,说:“换了,你要是想要他的新号,我给……”   “不用。”江宜轻声打断了她,低头不知思索着什么。   他们很少会提陈熠池,舒青然也有意避开,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护士跟江宜收完针跟另一护士闲聊说他儿子今年高考,成绩下滑很严重,急得她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了。   江宜有些怔然,他扭头问舒青然:“快要高考了吗?”   舒青然说:“嗯,还有不到一个星期了。”   江宜说:“这几天不要来看我了。”   舒青然笑了笑:“没关系的,不耽误时间,而且你把笔记资料都给了我,我快要赶上年纪第一了。”   说完她还没意识到不对,感受到江宜的目光投向自己,舒青然愣住了。   “他走了?”江宜声音很小,带着试探。   舒青然摇头:“还没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江宜双眸忽得有些发亮,她没忍心告诉江宜,陈熠池已经不在学校了,他马上就要出国留学了。   到时候,天南海北,他们很难再见。   直到离高考还有三天的时间,江宜在夜里辗转反侧,天不亮便给舒青然打过去电话,没人接,舒青然起床看见三个未接来电,吓了个半死,还以为江宜病情恶化了,连忙跑去医院,看见江宜好好的躺在病床上,才放下心来。   江宜却惊讶她突然到来,他以为是外面那人出了什么事,心悬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试探:“他过得好吗?高考累吗?”   听到这句话,舒青然忽然泪眼不可控制地淌下来了,她感觉自己在替江宜崩溃。   原来江宜一直坚信陈熠池还在学校。他难道以为陈熠池每天看见他的空座位没有任何怀疑,甚至已经知晓了他的病情将他抛弃在了医院?他每天看向窗外,其实不是觉得无聊而是在找人?从他们分手到现在半个多月,他是否整天都在等着那个人?   舒青然感觉嗓间苦涩,江宜见她流泪也慌了神:“你、你别哭呀,我不问了。”   舒青然说:“他要走了。” 第42章 别来无恙江宜   走了?   江宜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又想明白了,他眯起眼睛,笑了笑:“他是要出国了?这不是好事吗?”   舒青然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纸巾,逆着光看向江宜:“江宜,你为什么总是替别人考虑,你什么时候能想一想自己,你的病,需要很多钱。”   “我知道,我父母给我留下一些存款,这些年我都没有动,可以维持一阵,之前你垫付的医疗费……”   “我不需要你还。”舒青然说,“高考结束,我就要离开宛城了。”   江宜微怔:“没关系,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发消息。等我病好些了,也可以去找你。”   “好啊。”舒青然笑笑,“对了,程炎一直跟我打听你的病。”   江宜蹙了蹙眉:“别跟他说。”   舒青然耸了下肩:“已经说了。”   “什么?”江宜惊了。   “你的病需要身边有人,他虽然不太靠谱,但对你也不能说不好,既然你跟陈熠池分手了,他在你身边,虽不能二十四小时照顾,但偶尔来瞧一瞧你,也好啊。”   江宜说:“他不喜欢我。”   舒青然疑惑:“你怎么这样觉得?”   江宜歪头想了想:“可能是一种感觉吧,我至今都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对我表现出来那么强烈的喜欢,他看我的眼神我却什么感觉不出来,甚至没有他对苏以和的那种感觉。”   舒青然摇了摇头:“我不懂这些,我只是怕没有照应你,你一个人怎么生活?”   “我会好好生活。”江宜手不有自主的摸了摸脖颈上的银色项链,“我不会放弃的。”   虽然他们相隔甚远,但是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抬头说不定在看同一颗星星,这样江宜就很满足了。   舒青然离开时,江宜忽然叫住她:“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他离开之前,我想见见他。”   舒青然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江宜却连忙解释:“不是见面,是我远远看一看他就好,求求你了。”   舒青然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在陈熠池离开前一天,江宜去了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住的家,房间一切如旧,但没有人住过也无人打扫,家具上落了一层薄灰,江宜似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至阳台,果然,他亲手种的绿植大多都枯死了。   不能说完全没救,只是大都叶片边缘,叶肉也因为长期缺水皱皱巴巴的萎缩了,江宜抚摸着叶子,指腹上留下一层厚厚的灰尘。   卧室还拉着窗帘,江宜打开窗帘,让阳光倾泻进来,温柔的落在被褥上,待过了些时候,被褥便被晒得暖洋洋的。   江宜钻进了陈熠池原先睡过的地方,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陈熠池身上的味道居然还有残留,淡淡的萦绕着他,将他包裹围绕。   江宜紧绷的神经缓缓的松懈下来,他忽然想起来了,他之前偷偷进少爷的房间,躺在他的床上,小心翼翼的抚平所有痕迹。   现在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躺在上面,躺多久就多久,却无人再发现了。   他就那样躺着,居然睡了过去,没有疼痛,没有噩梦,一觉睡到了黄昏时分,再睁眼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一个影子。   他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临走时,只带了自己的一些常用衣服,和陈熠池的一件校服外套。   江宜用几天的时间找了一个很小的出租屋,只有一间卧室和一个卫生间,他接手的时候,出租屋里只有一张大床,他把角落打扫了一遍又添置了一些东西,把那些马上要枯死的绿植也带了过去,没有阳台,他便将它们放在窗台上,摆成一排。   这个不起眼的小房间,成了他往后的三年唯一的安身之处,傍身之所,只有他一个人的家,却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安心平静。   高考连下了两天的雨,结束那天,阳光出奇的好,像洗过一样,干净纯粹。   江宜熬过了两天的阴雨,却又发起了高烧,他烧得有些糊涂,差点忘记了吃药时间,他强撑着身体下床,数了花花绿绿的药片,一口气塞进嘴里,就着凉水灌下去。   接着电话就响了。   舒青然的车到了,就在楼下,准备拉他去机场。   江宜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舒青然叫了他好几声才出声回应:“好,我马上。”   他去洗手间用凉水猛得搓了几把脸,眼前阵阵发黑,混乱间他伸手抓住了水龙头,年久失修的缘故,水龙头已经生锈了,坏掉的地方露出锋利的断面,江宜的手心留下一条三厘米的划痕,渗出血来,他没管这些细枝末节,也许是经历了化疗的痛,这点小伤对他来说已经不值一提。   临走时,他突然发现阳台上栀子花开了,他剪下一朵最大最好看的,然后胡乱套了件薄外套,就出门了。   舒青然坐在车里等他,见到他的身影从阴暗的墙角拐出,手伸出车外朝他打招呼。   江宜跟她并排坐在后座,缩着双肩,看起来很紧张,阳光照在他憔悴的脸上,像一件艺术品外面粉刷了一层白石灰。   车在立交大桥飞速穿梭,赶在陈熠池登机前的半个小时赶到。   舒青然说:“我说过会来送他,他一定会出现的。”   江宜抬头,无措地看了舒青然一眼,把手中呵护的栀子花递给她。   江宜远远地跟在舒青然身后,陈熠池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美式短袖和黑色休闲长裤,他没有拿什么行礼,单手插着兜,漫不经心地向舒青然点了点头。   他一点没有变,还是那样的帅气张扬肆意,是人群中一眼望去最亮眼的存在,他跟自己完全不同,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江宜有些庆幸自己的选择了。   突然一声轿车刺耳的鸣笛声从他身后响起,江宜吓了一个趔趄,转身见司机探出头咒骂道:“傻逼,在路口堵着干什么,没看见后面的车都挤在一起了!麻烦滚开可以吗?”   江宜不敢生事,只能低头说着抱歉,往一旁躲。   车主没等他走开,便一脚踩上油门,车门擦着他几毫米的距离冲过去,江宜吓得连连后退,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跌坐在石墩后面。   他两条腿软绵绵的抖得厉害,怎么使劲都站不起来,他接着石墩的遮掩,悄悄的抬眸,看到的只有陈熠池的背影,他手里拿着那支盛开的白色栀子花,最后那抹背影消失在了机场入口的大门。   江宜的胸口忽得就空了一块,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却怎么缺填不满空缺,他最喜欢的阳光刺得他眼睛酸疼。   他仰头看天空,边缘的黑色不断侵蚀着他的视野。   他还记得,这个机场不远处有一片海,十七岁那年,他跟少爷一起去看海,那时刚经历过一场暴风雪,雪铺满了整片海滩,海浪翻涌时,拍打起来的不知是白色的浪花还是漫天细雪。   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他本想许愿每一年冬天他都能跟他的爱人去海边看雪,如果可以,他们在海边买一个房子,养一只拉布拉多或者边牧,闲时在沙滩上散散步,未来某一天他们或许还会领养一个孩子,他的爱人会带那个孩子到海里游泳,而他会在岸上给他们拍照,那该有多么幸福。   而今情意覆之流沙,年月淡如烟霞。他只能许愿,他高空万里的爱人能平安降落,在异国他乡喜乐无忧。   江宜听说过得癌症的人经常会疼得生不如死,但是他不知道,原来治疗癌症的过程,疼痛更甚。   化疗带给他的痛苦远远超过癌细胞带给他的痛苦,他身体的每一寸,从里到外,像泡沫一样,一刮就碎掉了,严重的时候他不敢吃东西也不敢喝水,嗓子里似有刀片,刮着他喉咙的血肉。   那种感觉让他痛不欲生。   可是比疼痛让他更加恐惧的是他醒来找不到陈熠池的那件校服,夜里他只有抱着陈熠池的校服才能勉强合眼,校服上的味道虽早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但校服贴着的地方江宜却觉得很暖和,他可以幻想着陈熠池抱着他的样子。   他经常陷入这样的幻想,有时候发着呆就不自觉的会去想,他甚至以为自己精神出现了问题,网上有人说这种现象是在做白日梦。   江宜觉得有点好笑,这怎么不算是白日做梦呢?   就这样浑浑噩噩熬了两年,又是一年寒冬,他去银行取钱,卡里的钱已经见底了,他穿着薄款的羽绒服,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漫无目的地走在榕城清冷的街头。   他不知道这样过下去的意义是什么,或许这些钱用在其他地方比如捐给贫困地区的孩子们,比用在自己这副残破不堪的身体上更有意义的多。   身后传来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江宜下意识的往旁边靠,突然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江宜惊了惊,转屏住呼吸,看着驾驶室的车门从里面打开,车里钻出一个穿着棕色皮袄、带着黑色针织帽的男人,男人身材清瘦,头发发尾很长,留到了肩头。   他看见江宜,便笑了起来,像多年未见的好友,按捺不住相见的喜悦,他迈开长腿向江宜走过来。   江宜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待男人靠得更近,他看清楚了男人的脸,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他震惊地站在原地,试探着喊了声:“苏以和?”   男人笑出声来,伸手到江宜面前:“你终于猜对了,别来无恙,江宜。”   江宜低头看着苏以和向他伸出来的手,勾起嘴角,伸手轻轻握住:“别来无恙。你……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苏以和:“我在你身后跟了你很长时间,你都没发现?”   江宜摇了摇头,他现在很少去关注外界的事情,他几乎屏蔽了所有与外界的交流,将自己困于一方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天地。   “以和,你现在……”江宜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车,是一辆崭新的黑色SUV,他不认识车型,但车标他在陈家司机的车钥匙上见过,反正很贵,是他无法想象的豪车。   苏以和隔着帽子挠了挠头发:“我在外省做了点小生意,近几年政策倾斜,误打误撞公司收益水涨船高,今年我赚够了钱,打算回来发展了,第一件事就是想见见你。”   “见我?”江宜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迄今为止除了舒青然和程炎,再没跟其他人打过交道,舒青然在首都,很久不见一次面,程炎去了外地的大学,也只有寒暑假才能见一次面。很少有人会相见他一面,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活着,而且活在一丝丝线上,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下面就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深渊。   苏以和上下端详了一番眼前的人,瘦的脱相的脸,刚刚触碰到的皮包骨的手指,和陈旧的衣服,这和他想象中的江宜截然不同,如果不是跟少年时一模一样的背影,他同江宜直接打照面说不定真的认不出人来,苏以和忍不住说:“江宜,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江宜怔了一下,下意识偏了偏头:“没、没什么事,都挺好的。”   苏以和明显不信:“你的那个少爷男朋友呢?我记得他家挺有钱的,就让你穿成这样?”   好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了,江宜一时愣在了原地,只听见心跳声咚咚的击打着胸膛,嗓子黏在一起,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43章 新年愿望   安静的复古咖啡馆里,傍晚人不多,舒缓的钢琴乐进行时,突然一声椅子腿猛烈划过地面的刺啦声打碎了宁静,引得人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你说他就那么走了!”苏以和从椅子上蹦起来,完全没有总裁应有的稳重,跟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似的,炸毛了。   江宜拉着他的手腕,往下扯了扯,示意他坐下:“别激动,其实跟少爷没有关系,是我瞒着他我的病,也是我……我故意让程炎在病房里跟我那啥的……”说到这儿,江宜抿了抿唇,“对、对不起啊,程炎他也是为了配合我才这样做的。”   苏以和听得一愣一愣的,待他反应过来,理解了江宜的意思,直接憋了口气,直到耳根通红,良久,他重重的吐了口气:“江宜,首先,这件事,跟陈熠池肯定有关系,你是他的男朋友,跟他呆的时间是最长的,你身体不舒服,他为什么不多关心你一下,这种病可以瞒,但想瞒长久是不可能的,你说你一段时间疼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放学只能躺在床上,我觉得你当时瞒住他的决心一定是动摇了的,可是那个时候他又是怎么做的。”   江宜嘴唇动了动:“我不记得了。”   苏以和叹了口气:“你不记得了,还是不想记起来。”   江宜摇了摇头,垂眸看着手里只喝了一小口的咖啡:“其次呢?”   苏以和揉了揉鼻子,接着道:“还有,你不用跟我道歉,程炎那家伙,他就算再外面跟别人一晚上八次也不关我的事。”   江宜刚在和第二口咖啡,听了这话,呛得他咳嗽起来:“什、什么?”   苏以和冷笑:“我可没忘他对我做了什么,撞了南墙还不回头,等着整颗头撞下来泡酒?”   江宜:“……”   “不过,有点我挺好奇,小江宜用的什么办法,说服程炎陪你演的戏?按道理说,那死傲娇才不会当众扮三儿。”苏以和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啊?”江宜犹豫了一下道,“就是,我告诉他我知道你的行踪。”   “嘶,我记得没告诉过你我去哪里,你跟他说的啥?”   “……你在省外。”   苏以和笑了,赞许的揉了揉江宜的头发:“还挺聪明。连程炎那SB都能忽悠。”   江宜不知苏以和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但不管怎样这件事他做的十分欠妥:“我知道这招其实很卑鄙,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让他离开我出国了。”   “这就卑鄙了。”苏以和撇了撇嘴,“小宝贝儿,你可太单纯了,怪不得吃了这么多年的亏。”   “什么亏?”江宜呆呆地看着苏以和,说来也奇怪,这人儿过得这样难了,居然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的沧桑之感和愤世嫉俗,那双眼睛,干净纯洁,亮的跟水晶似的。   苏以和越看越心疼,隔着桌子将他轻轻抱住,眼圈泛红:“别想了,以后有我在,你不会吃亏了。”   苏以和的怀抱很暖,化开了江宜心口的冰,融化的冰顺着眼角留下,留在了那个寒冷的雪天。   江宜回忆那日,只记得那是他三年最幸福开心地一天,苏以和跟他说了这些年自己创业的故事,从在底层摸爬滚打的打工仔,爬到一呼百应的公司高管。   有一次,初入社会的苏以和被骗欠了债,债主叫了人拿着棍棒围殴他,后脑勺被打出了一个洞,苏以和差点以为自己死了,好在有路过的好心人报了警,及时将他送去了医院,才捡回来一条命。   他说,有时候,只有死过一次,才能获得新生。   对于这三年,江宜却没什么可说的,他的生活太麻木了,定期做检查,买药,做化疗,有时间就去干些不使力气的活,剩下的时间就是在那间小的可怜的出租屋里坐着发呆。   那天他们走出咖啡馆,半边天已经暗下来了,苏以和开车将他送回出租屋,江宜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没有力气收拾而堆积椅子背上的衣物抱下来,他让苏以和坐下,自己给他倒了杯热水。   苏以和没让他动,而是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放在江宜桌子上,没等江宜开口拒绝,他便先说:“这张卡里的钱有一半是报酬,一半是预支,三年前你点醒了我,我发过誓会报答你,现在我做到了,另一半是等你病好了,到我公司,给我端茶倒水一辈子,如果到时候偷懒,我可不会惯着你。”   江宜啮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喉间隐隐涩痛,他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好,明明他都要放弃自己了,可偏偏总有人在关键的时候会拉他一把。   “不准哭!”苏以和不容置喙的说。   江宜攥着袖口撸了一把眼睛:“没哭。”   “真乖,”苏以和拍了拍江宜肩膀,“那我走了,这是我的电话,有事打给我。”   江宜接过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叮嘱道:“晚上开车小心一点。”   苏以和向他摆了摆手,将皮包放好,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谁?”苏以和下意识将江宜护在身后。   江宜也不清楚:“可能是房东?”   江宜从猫眼里看了看,脑子嗡的一声有点晕。   只见程炎提着一篮水果,低头在门外戳手机。   他回头看了苏以和一眼,苏以和见情形不太对,用口型问他:“谁啊?”   江宜没回答他,苏以和按耐不住了,他不信两个大男人在家还怕啥不成,他两三步上前,江宜没来得及阻止,便已经拧动把手,费了些力气打开了铁丝网罩着的门。   “砰”的一声门开了,目光相抵,像闪电似的在空中炸了。   能看见火花的那种。   苏以和只愣了两三秒,立刻当做撞见了老鼠似的,晦气的瞥了一眼,僵着脖子,准备绕开。   程炎反应过来,眼疾手快的拉住苏以和的手腕,声音沙哑:“你回来了。”   苏以和一脸懵逼:“这位先生,请问我跟你认识吗?”   说完甩了甩胳膊,头也不回地潇洒下楼梯。   “帮我拿下。”程炎将水果篮一股脑塞进江宜怀里,扶着栏杆就跳下了楼梯。   江宜低头看了看怀里五颜六色的水果,抬头又瞧了瞧空无一人的楼梯,忍不住弯起嘴角。   -   那年的冬天很冷,网上都在传这年是近百年最冷的一个年,苏以和给江宜买了及膝的羽绒服,里面不太用穿什么,只要外面套上羽绒服,多大的雪都不觉得冷。   江宜晚上盖着被子,再将羽绒服搭在被子上,比之前晚上开电暖器还暖和。   快要过年了,舒青然深夜给江宜发消息说她可以来宛城陪他一起过年,因为她的父亲要去国外看望她的继母和弟妹,没人看管着她,可算是来去自如了。   江宜给她发了热烈欢迎的表情包,关掉手机放在床头,刚准备入睡,突然他又想起来什么,给舒青然打一段文字发过去;除夕我要化疗,可能要在医院过。配上哭哭的表情。   没想到舒青然秒回:“没关系,我陪你。”   江宜摸了摸屏幕,心口涌上一股暖意。   他从领口拉出挂在脖颈上的银色戒指,放在手里摩挲,边缘刻的字母已经有些模糊了,但隐约能看出来YJ的轮廓。   他十八岁的新年的礼物,即使放在月光下不再璀璨夺目,却仍有余温暖着他难捱的三个年头寒冬。   他的身体虚弱熬不得夜,再不能像原来似的白天黑夜的打游戏,他阖上沉重的双眼,手心紧攥着戒指,放在心口的位置,此刻银环在他掌心震动跟他的心跳同频。   除夕那夜,宛城天空绽放起烟火,大片大片的,铺满了整个夜空,掩住了繁星的光芒。   江宜躺在病床上,液体顺着他的血管流入五脏六腑,留置针扎的时间有些长了,周围泛起青色。   舒青然从佛寺给他求了一张平安符,上面带着淡淡的香火味,还挺好闻的。   江宜本来是很讨厌这个味道的,柳湘信佛,每年陈家都会去青城寺礼佛一日,江宜小时候在旁边被香灰呛得眼泪直流,忍不住咳嗽,又怕惹柳湘不高兴,难受的发抖,陈熠池抱着他偷偷到寺庙外的山上去玩。   现在只闻的些淡香,心里却生出一种难以言说平静。   舒青然搬了个床上桌搁在江宜身前,在上面支了个手机看春晚,主持人刚说完祝福词,第一个节目还没开始,苏以和和程炎也来了,两个人是前后脚到的,江宜很有理由怀疑,程炎是悄悄跟着苏以和后面过来的。   苏以和从高档餐厅带了不少山珍海味,什么糖醋排骨、香菜牛肉、粉丝鲍鱼、草莓山药塔……   在病房中间摆了满满一桌。   关照江宜的胃口,他还特意买了些清淡的粥。   舒青然来之前,江宜吐了几次,最严重的那次像是把胃都呕了出来,吐出来的水里掺着血。   虽然疼,但他几乎麻木了,现在除了习以为常的疼痛外,他还感觉到了肚子饿。   苏以和盛了一碗热粥,端到江宜的小桌板上,又夹了些适合江宜吃的清淡菜式盛在一个碟子里。   舒青然开始没认出苏以和,对于他的到来,还有些手足无措,程炎把人拉进自己怀里,介绍到:“我恋人,单方面的。”   “少他妈给自己脸上贴金。”苏以和反手给了他一巴掌,结结实实的,那架势,如果不是江宜在这儿输液,两人能直接打起来。   江宜咳嗽了一声,给舒青然郑重地介绍了苏以和,舒青然当然听说过苏以和的大名,江宜被绑架那次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她有些怯生生的伸手:“舒青然,很高兴认识你。”   苏以和看出来了舒青然的心思,没过多为自己辩解,虚握了一下她的手,表示尊敬。   那夜,他们吃了白菜饺子,虽然也是买的,江宜却觉得无比美味,他胃口大开,吃了小半碗。   零点将至,窗外布满了斑斓绚烂的烟花,暗色的天空仿若白昼,手机里的春晚也临近尾声,主持人带着全国人民倒数十秒钟。   十   九   舒青然:“我们每个人许一个新年愿望吧。”   八   “要大声说出来,让天上的神仙听见我的愿望。”   七   程炎:“天上神仙那么忙,他们能听见吗。”   六   苏以和;“放心吧,香火钱我烧的足够了。”   五   江宜:“好啊,从青然开始吧。”   四   舒青然:“我许愿,江宜的病快点好起来,来年去北极看一起看极光。”   三   苏以和:“我也希望江宜的身体越来越好,其他的没了。”   二   程炎瞥了身边人一眼:“江宜好好活着……苏以和能原谅我。”   一   江宜握住藏在衣服下的指环:“我希望到一处冬天可以在海边看雪的地方长居。”   心里他默默祈祷:“我想……我的少爷在国外,平安喜乐,无灾无难。 第44章 最多还有多久时间?   那年春天,流感盛行,医院里到处都是戴着口罩、咳嗽个不停的患者,江宜没跟外人接触过,也被传染了,头晕脑胀地在出租屋里闷头昏睡着。   他睡得很浅,是被疼醒的,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呕出,顺着指缝留下,浸湿了床单和枕巾,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憋着气猛烈的咳嗽着,眼前阵阵发黑,金色的星点绕着眼前的焦点旋转。   他单手撑着身体,倾身向前,想拿起放在椅子上充电的手机,没成想胳膊一软,直接翻下了床,额头连着头皮被椅子腿上凸起的钉子划开一条三厘米上的深痕。   他疼得呜咽了一声,仰躺在地上积攒不起起身的力气,过了很短的时间,他深呼吸了口气,忍着疼抬手去摸索椅子上的手机。   手机终于取了下来,他沾血的手机在屏幕上划着,好几次都触摸不良,好不容易拨了出去,响铃的最后一刻才接通。   苏以和在开会,见是江宜的电话,当即终止了会议。   当时江宜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有几声破碎的呢喃溢出来,苏以和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开车闯了好几个红灯,冲到江宜楼下。   他去的时候,江宜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江宜身上没穿多少衣服,白色干净的短袖前面粘着大片的血迹,床上地上也都是血,他就那么趴在地上,头侧向一边,脸上白得像新刷的石灰,眼睛半阖着。   苏以和不敢想象江宜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这种病很难熬,但是他初见江宜,人只是很憔悴,后面几次江宜的状态明显在变好,他以为按照正规的疗程下来,病情会控制住,这样他便有时间用人脉找合适的骨髓配型。   可是他没想过江宜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此等地步,这些年,眼前光是看着就生疼的情景,在江宜身上到底发生了多少次,他是怎么忍下来的,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他还有多少时间了……   急诊室外,苏以和坐在椅子上,如果医院里没有禁止吸烟的标识,他真想点支烟,闻闻味也是好的。   这时,一件羊绒外套劈头盖脸的落在他身上,苏以和吓了一跳,抬起胳膊便挥出了一个拳头,力气不大,轻易地被一个温暖的大手包住了。   苏以和斜着眼,冷冷的把手抽了回来。   “披着吧,手凉成这样,别里面的人没倒下,你自己先倒了。”程炎捏着衣领给他往上提了提。   苏以和皱着眉,偏过脸没去看他,稍微抖了抖肩,衣服就下来了。   程炎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强求,衣服他也没拿回,大几千的衣服就那样被苏以和压在身后。   程炎挨着苏以和坐下,说道:“他的病说是血癌,其实十之八九是心病。”   苏以和带着探究的眼神看了程炎一眼。   程炎摊开手:“把手给我,我就仔细跟你说。”   苏以和瞪着他,两手手指僵硬地交叉在身前,程炎主动的伸手攥住了其中一只,凉的跟冰块似的,他捂在手里暖了会儿才继续说:“江宜这些年,没有提过那个人一句话,连打听那人的近况也没有,我跟舒青然都以为他已经放下了,后来我们才发现,其实我们都错了。”   “不提,才是放不下。”   苏以和愣了愣:“既然江宜那么想他,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江宜他的事,或者直接告诉他江宜的病,让他来看江宜?”   程炎仰头淡淡地笑了笑:“每年其实他都回来,我和舒青然每次都等着他问我们江宜的情况,甚至我想过,但凡他提起江宜这俩字,我就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可是没有一次他提过,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人了,是不是他根本不认识江宜这个人。后来也懒得跟他说了,就觉得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的。”   苏以和眼角耷隆着,在程炎掌心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   “所以,有了他们的前车之鉴,我就发誓,以后永远不会骗我媳妇,有啥误会一定说开,要是我犯了浑,就算他当众扇我十个嘴巴子也觉得舒服。”   程炎说完话,手指头还腻歪地扒拉苏以和的手掌心,苏以和条件反射的抽了手,从善如流地给了他一耳光:“神经病。”   程炎感觉一股热流从心口蔓延出来,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这时,抢救室牌子下的红灯灭了,江宜面部插着管被推了出来。   他像一只寒冬中濒死的蝴蝶,翅膀紧紧并拢在一起,以极其细微的幅度颤抖,来展示着自己绝境中磅礴的生命。   从里面一起跟出来的还有江宜的主治医生,姓郭,大约四五十岁,给江宜看了三年的病,见证了江宜从绚烂到枯萎的整个过程,对这个身患重疾,却孤身一人挺了整整三年的青年人既佩服又怅惋。   这次郭医生身边多了一个年轻的医生,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应届毕业生,也是他刚接手的实习生,叫夏清寻,长得白白净净地,一身书生气质。   值夜班的人不多,这次抢救工作很危险,幸亏有夏医生在,临时替补上了,而且提供了一种新的治疗思路,郭医生有经验,把新思路跟炉火纯青的技术一结合,才把江宜从鬼门关拉回来。   苏以和目光一直盯着江宜,脑子已经不转了,只连声说着谢谢,程炎给两个医生各自塞了一沓,夏清寻摇头拒绝了,郭医生更不可能接了,没人比他更清楚江宜的经济状况了,为了点蝇头小利去干伤天害理的事,他做不出。   郭医生在病房了观察了一个小时,见没啥大问题,就让夏清寻留下,只要发现有一丝异常,不管多晚,必须立刻给他打电话。   夏清寻点头答应着。   程炎搬来闲着的椅子让夏清寻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   夏清寻也没客气,道谢后坐下开始问:“他这个病有多久了?”   “三年多了。”   “骨髓配型找多久了?”   “一直在找,没找到。他一直是一个人在扛着,没有钱,没有亲人,没有人脉,很难弄到合适的。”   “建议还是尽快吧。”夏清寻思忖了一下说,“化疗对他来说效果已经不明显了,实在不行只能考虑放疗。”   程炎心里咯噔一下,扭头看了眼苏以和。   苏以和低着头,一声不吭,程炎却敏锐的察觉他轻颤的蝴蝶骨,苏以和哑着声问:“最多还有多久的时间?”   夏清寻说:“他不是我的病人,具体时间我也说不准确,但半年还是有活的。”   随后,病房陷入了沉默。   程炎打破宁静:“忘了跟你说,没几天那位大少爷要回国。”   苏以和冷笑:“关我屁事,别跟江宜说。”   程炎啧了声:“别闹脾气,要是真动用陈家的人脉,说不定这事能办成。”   苏以和瞅了他一眼:“你不也是陈家人,这几年也没见你混的像个人样儿、”   程炎吧唧了下嘴:“陈家是柳湘当家,陈国华连屁不敢放,再说,老子现在有了自己的事业,陈国华良心发现求着我回去,老子还嫌晦气。”   苏以和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有啥事业?狗屁事业。”   程炎:“……”   两人玩笑开不起来,都心事重重,没注意到旁边的夏清寻,举着纸杯的手微微颤抖,热水撒到了实习日志上。   江宜情况完全稳定下来已经接近凌晨四五点,夏清寻起身往外走。   程炎听见动静,从半眯状态清醒过来,微微转了一下脖颈。   淡淡的莹白色光线落在夏清寻的微长发梢和瘦削肩背上,映的他整个人都像绕了一层朦胧的纱雾。   程炎眯了眯眼,觉得画面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好像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见过,并且在心里留下过痕迹。   但是一夜未眠,他无瑕多想,将睡熟的苏以和往怀里揽了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沉了过去。 第45章 好似一切都在冥冥之中   不知是不是天气回暖的原因,一场绵绵春雨过后,江宜的精神气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了。   他跟苏以和提过能不能下次来的时候给他带一支花店里的花,他觉得病房里有些冷清。   没想到苏以和一下子给他带了十几捧花束,每捧花的品种都不一样,且不说茉莉百合紫罗兰这些常见的花,他还发现了一种蓝色的玫瑰花。   他拿起来花束放在鼻下嗅了嗅,跟普通玫瑰的味道并无区别,但是颜色有种摄人心魄的寒凉和凄美。   苏以和说这种花叫碎冰蓝玫瑰,他以为是培育的新品种,没想到就是普通白玫瑰上喷了蓝色染剂,价格却翻了整整一倍,他一个斡旋商界多年的精英被一个卖花的忽悠的团团转。   江宜把脸埋进花朵里,听了苏以和的抱怨,忍不住笑了起来。   无声的笑,只是勾起嘴角,霎那间繁花失色,江宜像高川冰原的雪莲,不需要适宜的温度、土壤、阳光和水分,只要有沙石,它便能舒展开自己的花瓣,张扬的绽放在悬崖峭壁之上。   苏以和上前,伸手刮了刮他的下巴:“没人跟你说过,你长的很漂亮吗?”   江宜怔愣了一下,嘴角笑意未消,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太照镜子了。”   化疗头发掉光之后,他买了顶假发,有时候也会戴帽子,化疗对皮肤伤害也很大,年轻的皮肤失去原先的光泽,变得发黄暗沉,他甚至记不得自己原先的样子了。   苏以和说的应该是十七岁的江宜吧。   枕头低下发出震动,江宜的电话响了,是舒青然打过来的。   刚接听,女孩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江宜,你猜我在那里?”   江宜惊喜道:“你学校不是还没放假吗?肯定不会在宛城吧?”   “就在宛城。我来宛城有事要办,跟学校请了假。”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想我了吗?”   “想了。青然姐,你现在在哪里,需不需要我给你叫辆车。”   “不用,我现在在机场接……”   声音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小了,江宜没听清后面的话,这时候苏以和突然喝水呛到了,江宜挂掉电话,帮苏以和顺气:“怎么平白无故的喝水还能呛到?”   苏以和瞥了眼江宜的电话:“没事。”   江宜突然欸了一声:“程炎今天怎么没黏着你一块来?”   “啊?”苏以和心不在焉地说,“上六休一吧。”   江宜噗嗤笑了一声。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进来给江宜记录监护仪的数据。   江宜奇怪地问:“小夏医生呢?今天都没见他。”。   小护士说:“他今天请假了。”   夏医生虽然是实习期,但郭医生对他的专业素养赞不绝口,很重用他,让他一起跟着江宜的病程,夏清寻对江宜的病历很感兴趣,在治疗方案上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成效显著。   只是进口药价贵,江宜不想让苏以和再破费,替换成了便宜的等效药,疗效比预想的要差些。   江宜在床上呆了不少天,想出去透口气,苏以和担心他累着,便让他坐自己的车拉他出去兜一圈。   车窗开了一条缝隙,吹进来的风轻轻拂过他双颊和额头,江宜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像小动物一样,趴在窗户上,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景色。   江宜看得认真,他跟这个世界隔绝地太久了,落入眸中的景色有些不切实际的恍惚之感。   苏以和开的很慢,仿佛怕一个急刹车会惊吓到这个小东西。   江宜不知看见了什么,让苏以和停下车。   “想做什么 ?”苏以和问。   江宜指了指路边一家复古的餐厅,牌子上写着小吊梨汤:“青然姐喜欢吃这家的干酪鱼,我去买些。”   苏以和说:“我也喜欢这家,再买碗梨汤和梨球果仁虾吧。”   江宜冲他笑了笑:“好啊。”   江宜拿了钱下车,小吊梨汤的牌匾换了新的,整个店也像重新翻修了一遍,掀起珠帘,淡淡的熏香沁人心脾。   没到饭点,里面的人不多,店主在收银台打瞌睡。   见到有客人来,先是笑脸相迎,见到江宜愣了愣,讷讷地开口说:“小伙子,你多久没来了。”   江宜经常光顾这家店,后来生了病便很少来了,他挠了挠头:“老板,我要一份干酪鱼,一碗小吊梨汤和一份梨球果仁虾,不在这儿吃了,打包回去。”   店主摆了摆手:“你是老客户,这餐给你打个七五折。”   “啊……是搞活动吗?”江宜问。   店主说:“是啊,留下老客户嘛。”   江宜欢欢喜喜地提着餐袋离开店里,不远处苏以和下了车,靠着车门上打电话,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不对,应该是生气,见他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垮,立刻挂掉了电话,如沐春风地走上前接他。   江宜隐隐觉得,今天大家都挺不对劲的,说不上来哪儿不对,但他有些莫名的心慌。   尤其是看见苏以和那副要吃人的表情之后。   苏以和把吃的放在后座,跟江宜说:“咱们回去吧,青然应该快到了。看不见你,她又要担心了。”   江宜笑道:“我是一岁小孩儿嘛,一刻也离不开视线。”   苏以和说:“你现在可比一岁小孩还娇贵。”   江宜抿了抿唇,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对了,我跟青然姐打个电话,现在是下班高峰期,万一打不到车,咱们可以接她。”   苏以和张了张嘴,阻止的话还没想好,江宜的电话就打出去了。   铃响了很久没人接,江宜蹙眉:“还在忙吗……”   话音未落,电话就通了,江宜喜色染上眉梢:“青然姐,你现在到哪儿了。”   舒青然声音淡淡地传来:“我还在吃饭,有什么事下午说。”   江宜愣了愣,还没等他说完第二句,对方电话就挂掉了。   “怎么回事?”   苏以和安慰道:“可能在跟她爸爸在应酬吧,她不是说今天她接机嘛,应该挺忙的。”   江宜“哦”了一声,垂下眉眼。   “不开心了?”苏以和看了他一眼。   江宜抬头:“没有,我就是觉得大家都很忙,你刚来宛城,每天从早到晚都是工作,这样还要抽时间来看我,是不是我耽误你们时间了……”   苏以和嘶了一声:“别胡思乱想,我又不是菩萨,不会随随便便对谁都发善心,我帮你,是因为你帮过我,给了我新生的机会,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朋友,江宜,你值得拥有这些,这些不是谁施舍给你的,只是因为你值得。”   回到医院,苏以和跟江宜分了一下饭食,江宜吃不多,只喝了几口梨汤,吃了一个虾,剩下了不少。   苏以和下午要去公司,提前早走了半个小时。   江宜躺下的时候,听值班的护士在走廊说夏医生回来了,她们对这位名校毕业、濡染英俊的青年很有好感,平日里都是偷偷地在江宜病房外窥视。   跟夏清寻说上几句话,脸就红了。   夏清寻的声音很温柔,像江南的风,吹过花红柳绿,掠过过轩榭廊坊,将一池春水揉皱。   程炎还说过,他说话的方式,跟十七八岁的江宜很像,都容易让人亲近起来。   江宜挺喜欢夏清寻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夏清寻却不太喜欢他,虽然他很感兴趣江宜的病,但对江宜这个人总是疏远冷淡。   江宜想起来他给舒青然买的干酪鱼没动过,夏清寻上午有事出去,这个点回医院,应该是没吃上午饭的。   江宜艰难的起床,拎着干酪鱼,推开病房,撞见一个护士小姐。   他问:“夏医生在办公室吗?”   护士说:“是呀,刚进去呢。你不舒服吗?”   江宜:“我没事。我中午买多了,给夏医生送去。”   护士朝他笑了笑:“小弟弟,你人还挺好的。”   中午医生都下班了,走廊冷清的好似有凉气钻人骨头。   江宜走得有些累了,腰部往下的地方酸软得厉害,他半途贴着墙换了口气。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划过侧脸,隐入瘦削的锁骨里,他忘记当时是怎样的想法,为何要勉强自己去送饭。   好似一切都在冥冥之中。   等他准备扶着墙继续往前走时,忽得一个身形高挑的人影从他身旁掠过,携来一阵平白的凉意。   空气中留下了一丝味道,带着积雪的松香。   他缓缓抬起头,前面是一个穿着擦着铮亮的皮鞋、熨烫妥帖的西裤,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手里提着跟他一家店的小吃,迈开笔直修长的腿大步往前走。   江宜呆呆地望着远去的背影,心脏停止了跳动。   头顶的灯坏掉了,光影映的他脸忽明忽暗,一股眩晕涌上来,让他身形晃了晃。 第46章 他是谁   江宜呼吸粗重,却感觉吸入不了氧气,他快要窒息了。   他翕和了一下唇,嗓子不知何时,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抹身影最终停在了夏清寻的办公室门口,象征性地敲了下门,便进去了。   江宜不知那里来的力气,忽略身体的剧痛,他靠着墙,移到办公室门外。   他没有听墙角的习惯。   可是……这次他像一个小偷一样,鬼鬼祟祟地在门外,偷听里面的谈话。   “怎么没去聚餐?”   “医院实习忙,又不是没跟你提前说。”   “给你带的。”   “谢谢。”接着是塑料袋开封的声音,“这是什么?”   “小吊梨汤和椒麻排骨,在美国说过要让你尝的。”   “好香。”   低沉冷淡的声音,出现在他梦中无数次的回响,只隔了一道门而已。   中午吃的没有消化,江宜肚子疼起来,像针扎似的,连着整个脊梁都浮上密密麻麻的痛。   他扬起头,扶着墙缓缓向下,最后跪在地上,像手上的小刺猬,蜷缩起身体,瑟瑟发抖。   他喉间轻轻的呢喃着少爷,声音有气无力,仔细听也难听出他说出的话。   房中又传来声音。   “你刚下机,快回去休息吧。”   “嗯。最近怎么样?”   “老师对我挺好,让我跟着治疗一个白血病人,就是那个人病症很严重,有时候需要守一整夜。”   “注意休息。”   江宜明显感觉有一股黏腻温热流液要冲出来,他连滚带爬的离开,中途摔到了好多次,脸上磕得青紫。   他冲进病房的卫生间,扑倒在马桶上,将中午吃进去的一点饭全吐了出来,里面掺着吓人的血丝,最后,他呕出来的只有暗红的血。   好疼,怎么突然就这么疼了……   明明之前还是好好的。   -   办公室里,陈熠池看了眼手表,对夏清寻道:“我走了。”   夏清寻对他温柔一笑:“路上慢点。”   陈熠池开门,蹙着眉扫视周围一圈。   他刚才听见有人在门外,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他回想起他路过走廊的时候,趴在墙边艰难行走的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夏清寻手里的那个重症患者。   只是这种事在他这里并不能占据太多心思,划过不留任何痕迹。   他随手按下电梯键,没等多久,电梯到达,门开了。   舒青然来到医院,已经将近两点钟。   陈熠池回国,她的父亲让她去接机,舒青然本想敷衍着应下来,到时候找个人替她去,不过她想起来好久没去看江宜了。   所以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去一趟宛城。   只是没想到的是跨国航班晚点,折腾了一上午,中午又被柳湘拉着去吃饭,说是耽误不了多久,吃个家常便饭而已。   饭桌上她看着意气风发的陈家大少爷,一身正装,冷淡疏离的眉眼,比以前更添了沉稳和矜贵,举手投足间再没了三年的少年感。   她吃的心不在焉,偏偏江宜来了电话。   她不敢当场接,把包翻了个底朝天,找出一对无线耳机来,才接的电话。   这时候,赶巧陈熠池在她身边敬酒,她怕江宜听出来,当即把电话挂了。   这回换她给江宜打电话,却是一个也没接。   不知道小江宜会不会多想。   舒青然数着电梯到达的楼层,到十三的时候停下来,电梯门打开。   她刚要迈出去,瞥见擦肩而过的人却猛地钉在了原地。   上午刚见面的人此刻站在她面前,低头看手机,抬头那瞬间,也明显了微微一愣。   “你、你怎么在这里?”舒青然嗓子发紧,看向他的眼神既有戒备,又有探究。   陈熠池没在意舒青然莫名的紧张,只平静地回道:“来这里找个朋友。你呢?”   舒青然木楞点点头,说:“检查身体。”   陈熠池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这肿瘤科,还是病房层,你走错了。”   舒青然心念一动,看向手里七八个未接的电话,一股凉意让她从脚底寒到全身。   “我没走错,我来的就是这里。”她提着裙子飞跑出了电梯。   她第一次希望自己的直觉没有那没准。   她冲进那间熟悉的单人病房,床上没有人,这时,她听见一声有气无力的哼唧声,她侧过身,目光移动过去。   洗手间里,江宜靠在冰凉的洗手台上,大口喘着气,眼睛半阖着,满地都是血。   舒青然扑过去,眼泪夺眶而出。   江宜往后缩了缩,像是血染脏了舒青然的白裙子,可是舒青然已经将他搂在怀里。   江宜死死咬着唇,说话时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留下:“姐姐,我不好了……”   “没事的,姐姐在这儿呢。”这时的舒青然已经完全跟淑女搭不上边了,头发凌乱嘶喊道,“医生,快来医生!快来救人啊!”   听到动静,病房外冲进了好几个值班的医生和护士。   夏清寻也来了,他看到不远处冷眼旁观的陈熠池时,手腕抖了一下。   陈熠池没见过舒青然如此失控的时候,医护人员涌入病房,很快他们用担架抬出一个人,虽看不清楚面容,但那个人衣服上全是血,已经晕过去了。   整个楼层仿佛都弥漫着一股呛人的血腥味儿。   陈熠池走进病房。   舒青然僵直地坐在凌乱恐怖的卫生间,一动不动,她好像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力气。   陈熠池走过去,俯身想将人扶起来,舒青然往旁边侧了下身,将额头靠在洗手台上,闭上眼。   陈熠池递了张纸,问:“你的男朋友?”   舒青然没说话,眼泪不要命的流下。   陈熠池没再追问,在旁边像局外人一样,静静地目睹着一切。   这三年或许真的太长了,国内发生的一切,他无从知晓,连最起码的安慰都无从说起。   舒青然抽泣声渐渐减弱,病房里安静的诡异起来。   陈熠池感觉心口莫名其妙闷得厉害,可能是洗手间的血腥气太重了的缘故,他打算出去透个气,顺便打个电话。   余光扫过地面,突然他身形一顿,眼睛眯了起来。   洗手台跟地面的空隙间,有个银质的东西浸泡在血里。   好像是一枚戒指。   他蹲下身,伸手拾起来。   捡起戒指的同时,指环连着的银色链条也被拉起,很长很长很长……   陈熠池呼吸凝固,他用发颤的拇指擦了擦戒指上粘稠的血,两个红色的字母出现,映的他眼睛生疼。   他的五脏六腑在那刹那,像被重锤碾碎了。   他单膝支撑在肮脏的地面,喉咙发紧:“刚才被抬出去的人……是你弟弟?”   舒青然摇头,又点头。   陈熠池脸色苍白,他闭上眼,声音像吞了沙子一样嘶哑:“他是谁。”   “江宜。”舒青然哽咽到窒息,“他是江宜。” 第47章 那段混乱晦暗的时光   江宜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很久远的时光,那时候他还没有到陈家,而是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在海边别墅里。   他的爸爸很爱他的妈妈,总是把妈妈像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亲昵地喊她宝宝。   只是妈妈的身体很差,咳嗽起来就停不下来,有时候会咳一整夜。   有一次,他看见妈妈咳出血了,吓得哭了起来,妈妈却温柔地跟他拉钩,答应他不告诉爸爸,就给他糖吃。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爸爸出差了,他在家里很无聊,吵着要妈妈带他到海边挖贝壳。   小小的宝宝,把捡到的稀奇贝壳装进瓶子里,兴高采烈的拿给妈妈,妈妈接过来,却一句话也没说。   江宜仰头去看,只见妈妈脸色白的可怕,红色的血从她嘴里流出来,滴到他的贝壳瓶子里。   后面的事情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晚爸爸赶回家,原本浓密的黑发里掺入刺目的白发,像苍老了十岁。   妈妈葬礼结束后,他跟爸爸离开了海边别墅,被送到了另一栋豪华别墅里。   爸爸叮嘱他,以后他就是陈家的孩子了,不要试图联系他,也不要打探他的消息,因为他跟陈老板去国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有任何的牵挂和分心。   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他不想让爸爸难过,他点着小脑袋就答应了。   仅三天,江宜便失去了一个完整温暖的家。   自此,他孑然一身,再无亲人。   后来遇见的每一个人,老师、同学、爱人、朋友,都只能在他暗无天日的生命长河中,为他点一盏灯,却不是可以为他执灯的人。   他一个人拖着一身病痛,走了很久很久。   其实真的很累。   “患者的情况不容乐观。”郭医生拿着检查结果,满面愁容,“看来骨髓配型的事必须提上日程了。”   “情况明明都好转了的……”舒青然喃喃道:“医生,您一定要再拖一拖时间,我、我们一定能找得到的……”   郭医生推了推眼镜:“骨髓库目前没有找到合适的。据我所知,男生的亲属都不在了,这很麻烦。”   “亲属……”舒青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子微微亮了起来。   监护室外,陈熠池站在在窗边。   晦暗的灯影落在他身边,映的他若明若暗的身影萧瑟孤寂。   他凝视着黑夜笼罩的建筑物,夹烟的手指上缠着细细的银链,坠下的戒指随着他吸烟的动作晃动着。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   嘴角有些发僵,笑意淡了下去,那双冷淡薄情的眼通红。   “怎么不进去看看他?”   陈熠池转过身,看到舒青然,茫然的眼神倏然尖锐:“他不是江宜。”   舒青然歪着头,不知怎么辩驳,反而笑了起来:“你有病吧。”   陈熠池把烟头扔在脚下:“对,我有病,我就是有病我才信了你的鬼话。”   舒青然说:“那我问你,你知道这三年江宜在哪吗?他生活的如何?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有没有上过大学?”   陈熠池喉咙滑动,他不知道,他对江宜的三年一无所知。   他失去过江宜,整整三年。   真是不可思议。   舒青然上前一步:“你走吧,你就不配在这里。”   “他不可能是江宜。”陈熠池眼前被一片鲜红占据,白日里,铺天盖地的暗红鲜血淌在地上、洗手台上,和那个人的身上,那该多么疼。   江宜最怕疼了,小时候被蚊子咬了都红眼睛,吐了那么多血,他肯定会疼得哭出来的。   那个人却一声都没有吭。   那个人一定不是江宜。   陈熠池用这些虚无缥缈的推测麻醉着自己,他不能承认那个人是江宜。   不然,就是要了他的命。   “草泥马的陈熠池,你他妈还有脸来。”不知程炎从哪里蹿了出来,挥着拳头,狠狠砸在陈熠池的颧骨上,他紧紧咬着腮帮,“江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陈熠池半边脸青紫起来,他没还手,他失去了任何反击的力气,他双膝跪在地上,头低垂着,几乎耷隆到地面。   这一拳落下,真切的痛感让他清醒过来,同时似有无数尖刺刺穿他的身体。   “谁让你们在医院打架!”说话的人居然是夏清寻,他冲了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陈熠池,看见他脸上的伤,全然失了分寸,“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陈熠池没理会,只余光见夏清寻碰到那戒指,他冷冷的抽手,将戒指攥住手心,牢牢地握住。   “我想起来了。”程炎指着夏清寻,“你是陈熠池在国外找的男朋友,我在陈熠池手机里看见过你的照片,上午接机的时候,你也去了,那个给他拎行礼的就是你,怪不得我看你眼熟。”   夏清寻白了脸:“你别造谣!陈熠池是我师兄,我俩一个实验室的,他只是多关照我一些。”   “怎么关照的,关照到床上去了!”程炎还想说什么,被舒青然拉住:“好了,现在重要的是江宜的病,别人做了什么我们管不了,别本末倒置了。”   陈熠池扶着地面,站起身,他胸膛起伏地很剧烈,气息不稳,声音如闷重的铜钟钟声:“江宜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舒青然抽泣着说道:“江宜的病,你真的没有任何怀疑吗?他的病在你出国之前就检查出来了,他不愿意拖累你,就一直瞒着,眼见瞒不住了,他害怕你发现他的病,跟家族妥协,就想了个蠢办法,跟你分手,他当时、当时,身体已经不好了,还坚持着要见你最后一面,机场我送你的那支花其实是他采给你的,那是他唯一送给你的东西了,你应该没进机场就扔掉了对吧?”   说到这儿,舒青然捂着脸,已经泣不成声。   陈熠池很少回忆起那段混乱晦暗的时光,那是他光辉人生中唯一的阴霾和无法诉诸于口的不堪。   他手机里没有存一张江宜的照片,也没有带关于江宜的一件物品,他将这个人从自己的血肉中割了下去,剜进骨头也要刮得一干二净。   他或许是不甘心,不甘心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也或许,他只是太害怕了,害怕看见照片里江宜呆呆地冲他笑,天真又明媚,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就会刻进他的脑中,像罂粟的花,颜色鲜艳耀目,香气醉人,毒素却早已在察觉不到的时候,侵入你的肺腑,让你离不开它一刻。   刚去国外那一年,他抽烟酗酒,跟着这颗心一样,烂掉了。   美国夜晚的天空,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凌晨他在找资料,在手机的角落里,无意间发现了一段视频。   视频是黑夜里拍的,画质模糊不清,只隐约能看见人面部轮廓。他拍的是两人弄过之后,江宜趴在被窝里睡觉的一段视频。   陈熠池紧绷的那根叫理智的弦,啪的断了。   他做好了连夜飞回国的准备,只等将人抓了来,日夜拴在身边。   白天他清醒过来,把播放了一百遍视频的手机砸了,屏幕摔得粉碎,零件飞得到处都是。   从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他跟江宜完了。   不管是少爷还是男朋友,他都不会再跟江宜有任何瓜葛。 第48章 结……结婚?   大海带走了我的母亲,也终将带走我。   江宜坠入深海,他没有挣扎,坦然地舒展着肢体,任咸腥的海水灌入他的胸腔,充溢着他的身体,温热的血液从指尖流出,和大海融为一体,空留一副躯壳在汪洋大海,沉落而下。   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就在这时,海水忽然倒灌,海面被劈成两半,天光刺入幽暗的海底。   江宜缓缓睁开眼,乳白的阳光涌入他的眼眸,他轻轻的眨了眨眼,酸涩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熟悉的房间让他在梦中悬空在水中的身体有了一丝着落,他的心脏跳的很重,脖颈间感觉凉飕飕的,像有风在不停的灌进去。   忽然一只手,伸到他耳侧,轻轻的刮掉了他的眼泪,动作缓地像在擦拭一件珍贵无比的文物,在江宜冰凉的耳尖留下余温。   江宜打了个哆嗦,将脑袋往被子里拱了拱,眼睫却暗暗翘起,窥见庐山真面目那一刻,他呆住了。   此刻,他看见的不是清冷的背影,而是一双清冷又温柔的眼眸,就在咫尺之间,安静地凝视他。   江宜动了动唇,说出了那个萦绕在嘴边,咀嚼了千万次的名字:“陈、陈熠池……”   “嗯?”他回应了。   眼泪无声息的失控似的滑落,江宜缩在被窝里,克制着情绪,瘦弱的身体却不受控地抖。   陈熠池心快要碎了。   一丝阳光流入掀起的被角,江宜红着鼻尖和眼睛,哭得整个胸膛发疼发硬,有点呼吸不上来,很难受。   头顶传来无奈又心疼的一声轻叹,一只手臂伸到他的细瘦的腰上,轻若羽毛的身体稍微被往上提了下,便落入一个充满了新雪松林味道的怀抱里。   “抱歉,”陈熠池低头,一下又一下细碎的吻逡巡在他耳畔,“我来晚了。”   江宜哽塞,他不敢靠的太实,只用脆弱的手指,小心翼翼的覆着陈熠池的衬衣,温热的眼泪浸湿了一片,他声音颤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和期待:“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国了。”   “回国了……”江宜重复着他的话,“不会回去了吗?”   “不回去了。”   江宜身体稍稍放松,嘟囔着:“我好想你,可是你总是不来、不来看我,我就不、不想要你了。”   陈熠池收了力道,将人抱得更紧些:“你不要我了,我要你。”   “我瞎说的,少爷,你别难过。”江宜心软,他一双眼睛浸在水里,像隔着云雾的星月,“我不是不想要你,我就是害怕。”   陈熠池拂去他的眼泪:“江宜,我们结婚吧。”   声音并不高,像隔了千万重山的清风明月,温柔静谧。   江宜愣住了,他的脑海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怎么捋都捋不清,舌头也打结了起来:“结……结婚?”   陈熠池说:“我们领证,结婚,旅游,然后去你想去的地方定居,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江宜点了点头,冲他笑了笑:“好啊。”   果然书里说的没错,死之前,都会幻想和自己最爱的人共度,不然这三年之久,陈熠池为何从不入他的梦中。   他这不是做梦,他是快要死了。   只不过跟他设想的死亡方式有些不一样,他不是在出租屋里痛苦绝望的死去,而是在陈熠池的怀里,听着陈熠池的承诺,安静的离开。   江宜有些遗憾他的想象太过于贫瘠,再精彩的情景,他也想不出了。   忽然门开了,进来的是郭医生,他身后跟着一个人。   阳光笼罩在那个人的身上,很耀眼。   江宜眨了眨眼,看清楚了那个人的面容。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突然就空洞失落起来,好像用多少滴眼泪都填不满的空虚。   夏清寻脸色晦暗不清,沉默不语跟在郭医生身后。   江宜想起来了,这里不是他跟陈熠池见面的地方,在陈熠池回国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夏清寻办公室外面。   他去给夏清寻送午餐,看见陈熠池也提着吃得进去,他就躲在门外,偷听他们说话。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陈熠池也会怕一个人吃不饱,给他送餐,他们有问有答,不会因为别人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就冷淡他。   陈熠池已经在外面找到了喜欢的男朋友,只有他一个人折了羽翼,困在原地三年,永远逃不出自己编织的心牢。   如果夏清寻出现在这里,是否可以说明,这一切不是幻想,他侥幸活过来了,而要承受的痛苦比身体的疼痛还要重上千百倍。   江宜浑身的血像流干净了似的,手脚冰凉,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什么也没有。   那一刻他便确定了,他还活着。   陈熠池紧紧搂着他身体的力道压得他喘不上气,比腰穿的时候还疼。   让他平静地死掉不好吗?为什么要让他一次次的清醒过来之后,再毫不留情的把他推入深渊?   “小宜,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陈熠池心急如焚。   “把人平放下来,我给他做个检查。”郭医生说。   陈熠池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床上,生怕稍有不慎让江宜疼一丝一毫。   郭医生让夏清寻撸起江宜的衣袖,准备抽血。   夏清寻的手指刚触碰到江宜的手腕时,江宜猛地将手缩回,抱在身前:“不要抽血。”   江宜的反应很强烈,郭医生无从下手。   陈熠池手背缓缓蹭着江宜的脸:“乖,别怕,就抽一点点。”   江宜张口,咬住陈熠池的手掌边缘,牙齿刺穿皮肉,鲜血从啮合处涌出。   “疼吗?”江宜问。   陈熠池张了张唇,还没说话,江宜又接道,“你在这里带给我的疼,比刚才我带给你的,要疼几百倍,少爷,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有愧于我才对好的,但是当年的分手是我逼你提的,你真的不欠我什么。”   “小宜……”陈熠池喉咙动了动,“我不只是觉得有愧于你,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江宜摇头。他知道这不是陈熠池的真心话,或许只是看他躺在床上太可怜了,说几句安慰的话。夏清寻还在这里,他们之间的过分的举动让他看见了,他该多伤心。   江宜道:“郭医生,你们能待会儿再来抽血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没问题。你好好休息休息,”郭医生收起设备,“我们都出去吧。”   破口处的血顺着陈熠池手的侧边滑下,他站在原地,深深地望着江宜,看不出他的情绪,唯有手背的青色血管颜色深的有些刺目。   夏清寻走到他身边,扯了他袖口:“走吧,出去我给你包扎一下。”   房间里,安静的只有风的声音,连呼吸声都残忍的剥夺了。   两道脚步声响起,江宜背对着门,努力不去想他们离开的样子。   后来只剩下江宜一人,连风声都不见了,世界大的没有一样东西完整的属于江宜,只有阳光肆无忌惮的照耀着他。   温柔而残忍。 第49章 我是他……男朋友   江宜说的每句话像一柄刀,插进他的心脏。   陈熠池却舍不得拔出,因为这是他完整拥有的属于江宜的烙印。   他的小东西,跟三年前完全不一样了,他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是江宜,他就会忍不住将一颗心都交给他,忍不住亲吻他,爱他。   这仿佛时刻进他身体的基因,他遵循了二十年的习惯。   “我给你消一下毒吧。”夏清寻拿了碘伏放在桌台上。   陈熠池低下头,瞧了眼江宜咬的地方,伤口的血已经凝固,留下一圈血痂,不过咬的挺整齐,还怪好看的。   他收了手淡淡地道:“不用了。”   夏清寻蘸棉签的动作微微一顿,抿了抿唇,抬眸看了眼前这个颓废忧愁却依旧挺拔英俊的男人,心里突然有些不甘。   他深吸了口气,聚攒了些勇气,迈步上前,在陈熠池陷入思索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仰头吻住了他。   陈熠池瞳孔一缩,虽十分震惊,但一秒都未犹豫,狠狠推开,他偏头厌恶地蹭了下嘴角,眉眼染上戾气,冷冷盯着他:“你干什么!?”   夏清寻被自己刚才荒诞的冲动和陈熠池眼底的嫌恶吓住了。   他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为自己不得体的举动懊悔,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说出真心话:“对不起,我……我刚才就是忍不住,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陈熠池蹙眉,打断道:“你越界了。”   “我是越界了,可是你敢发誓,对我一点也没心动过吗?”,不知是不是觉得没了面子,夏清寻努力把自己破碎掉的一些东西拼起来,说话气势装得很足,“我能感觉到,你对我跟其他人不一样,你不喜欢听无聊的话,可是我说话的时候,你很有耐心,在国外,有一次我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我陪我去医院,给我卖药……”   陈熠池冷冷的打断,“你真的想多了。”   “什么?”   “你凭什么觉得我对你有意思?”   “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让我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夏清寻咬着牙,“你不会是拿我当那个病秧子的替身吧。”   “你知道你在些说什么吗?”陈熠池目光如冰刀般刺向他,夏清寻梗着脖子,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嗤——”陈熠池笑了一下,是轻蔑的,讥讽的,让他粉饰起来的自尊瞬间崩塌,“我承认我确实对你有些特殊,你想知道原因?”   夏清寻点头:“我想知道,除了喜欢,还有什么,值得你对一个陌生人做这些事。”   陈熠池抬头,看向窗外,说:“那你得问问,你隐身在国外的母亲了。”   夏清寻微微一愣:“我的母亲?跟她有什么关系?”   陈熠池没太有心思理会他,干脆不回答。   夏清寻握紧拳头,挤出声音道:“你说清楚一点,别云里雾里的。”   陈熠池:“那我就说的清楚一些,我爱得人是江宜,只有他可以随意触碰我的底线,值得我打破原则,别人,不行。”   -   陈熠池开车回到陈家大宅。   跟三年前的没有任何变化,又好像完全变了。   别墅外花圃的小雏菊开的很漂亮,清新的花瓣随风摇曳。   这花是江宜种的,还是在冬天,本是心血来潮,他居然纵着他,在冰天雪地里,陪他一起挖土。   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宅院大门外,李姨在给花儿浇水。   她听见背后有脚步声,转身瞧见陈熠池的那一刻,惊喜的笑了起来:“少爷,您回来了。”   陈熠池温和地点了点头:“回来了,您这几年怎么样?”   李姨道:“好的很,身体硬朗,就是你跟江宜都不在,这偌大的宅子,怪冷清的。”   陈熠池目光落寞,心口隐隐作痛。   李姨疑惑道:“小宜呢?怎么没见他跟你一起?”   “什么?”   “小宜给我说,他跟你一起出国了,叫我不要挂念他,”李姨叹了口气,“你瞧这花也不管不顾的留在这儿,我费了好些力气才养活,就想等他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陈熠池紧紧的蹙着眉,声音微哑,更像是自言自语:“他是这么说的?”   李姨惊讶问:“怎么了?难道小宜没跟你去国外?”   陈熠池摇头说:“这三年他在我身边,个头长了,人也成熟了不少,只是他突然想回他小时候的家里看看,等过几天再来看您。”   李姨点头:“该这样,他也有十几年没回去了吧。”   陈熠池点头,接着转头看向宅子,很是随意地问:“里面有人吗?”   李姨说:“夫人刚回来不久,在客厅喝茶,看起来心情不错。”   陈熠池点头:“那就好。”   李姨没理解陈熠池话里的意思,以为是夫人心情不错少爷才这样说的。   入了玄关,陈熠池没有脱下外衣,径直入内。   柳湘看了一眼他,便示意让他坐下。   陈熠池坐在单人沙发上,抬头,便见沙发旁边养的那株向日葵不见了,换成了更适配的橡皮树。   “三年都不舍得回来,今天刚回国,怎么不先回家?”柳湘手臂松散地打在沙发扶手上,侧身凝望着陈熠池。   “你国外监控了我三年,回国还想继续监控我?”陈熠池反问。   柳湘笑容淡了淡,只平淡的回了句:“什么监控,我不知道,我知道没有我,没有陈家,哪里有你的今天?”   “是啊。”陈熠池扯出苦涩玩味的笑:“所以,你瞒了我江宜的病,篡改了他三年的经历,对吗?”   柳湘吸了口气:“这其实是你真正想问的吧。”   陈熠池死死盯着她。   “没错。”柳湘无所谓地道,“那又怎样,我不可能看见一个男人,毁了我儿子一生。”   陈熠池眼眸如一潭死水,冷静的可怕。   三年前,他确实疑心过江宜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只是当时他查江宜的医院挂号记录,只是普通感冒而已,没想到是被人动了手脚。   陈熠池道:“妈,那您觉得,江宜死了,你儿子就能活吗?”   柳湘道:“陈熠池,你是陈家唯一的孩子,你有责任活着。你可以伤心,可以难过,但是不能太久,也不能记得他一辈子,明白吗?”   陈熠池狠狠将面前的茶碗摔下,瓷片溅得四分五裂:“我不是你的傀儡。”   柳湘无动于衷:“你当然不是我的傀儡,但是你现在还没有说不的权力。”   陈熠池手指插进头发,是从未有过的失落。   “忘了通知你,下个月是你跟青然的订婚礼,有时间陪青然挑个戒指。”叮嘱完之后,柳湘便上了楼。   四周仿佛立起高墙,密不透风,无数条锁链将他困缚。   电话突然间响了,是医院里打来的。   陈熠池听完电话,如坠冰窟。   江宜不见了。   —   半个小时前,护士查房,发现病房里,被子叠的很整齐,房间也打扫的一干二净,病人已经退房了,可是离出院的时间还有一个星期,护士感觉有问题,就告诉了负责的郭医生。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于突然,之前也没出现过病人一声招呼不打就走的情况,郭医生立刻联系了江宜的朋友。   陈熠池的电话是新加上去的,就近原则,他打给了陈熠池。   监控显示,江宜退房之后,没有在医院停留,在医院门口,打了辆车就离开了。   宛城很大,江宜可以去的地方却很少。   陈熠池记得舒青然提过,江宜在老城区租了一间房子,这么多年,都在那里,从没有搬过。   但是没有详细的地址。   陈熠池拨了舒青然的电话,铃声响了半秒就接通了:“你有江宜家的详细地址吗?”   舒青然担忧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熠池道:“他自己退了房,离开医院。”   舒青然急道:“他家在城南区洪兴街道幸福花园3号楼402,你一定要快点找到他,他一个人很危险的。”   陈熠池说知道了,然后挂掉电话。   他语气冷静,心里却有火在焚烧。   越往城南走,道路越狭窄拥挤,前面赶巧有辆电动车剐蹭了宝马,后面很快堵起了车。   陈熠池眉头紧蹙,看了眼导航,只有几百米的路程了,他将方向盘往右一打,车头拐了个弯,停到了马路边。   他刚下车,旁边一个摊主便提醒道:“帅哥,这里违规停车,要罚款的。”   陈熠池像是没听到似的,绕过摊主,在坎坷不平的砖石路上向前跑去。   导航定位到了目的地,陈熠池却愣住了。   这片小区是废弃的烂尾楼,因为检查的时候,发现建筑的材料被人举报偷工减料,被紧急叫停了,负责人还被发了款,曾闹到沸沸扬扬。   前面盖好的几栋楼只能低价抛售,有人愿意买就卖,价格那不是一般的便宜,但是舒适度也就比地下室好一些吧。   陈熠池很容易便找到了3号楼,他站在楼下,楼房的大门用的是早已摒弃的传统锁,他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好在门上有电铃,他找到402,刚要按下去,突然身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是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婆婆。   “去402呀小伙子?”   陈熠池点头。   “住402那孩子,很久没回来了。”   陈熠池问:“刚才,您没见过他回来?”   老婆婆摇头:“没有,自从他在家里吐血之后,被朋友送去了医院,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陈熠池垂下手:“吐血……他经常吐血吗?”   老婆婆道:“那是个苦命的孩子,生了那种病,生病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陈熠池呆怔,半晌才缓过来。   “斯,你是他的什么人呀,我之前没见过你。”   陈熠池:“我是他……男朋友。”   老婆婆脸上的和善一扫而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一面颤巍巍地掏出钥匙开门,一面振振有词道:“找的什么男朋友,三年了都不见来看一眼,人快没了又扮深情……”   门无情地关上,同样掩盖了回荡在楼道里的声音。   那老人说的对,他算什么男朋友,他跟江宜三年前已经分手了,他亲口提的。   陈熠池抬头,看了眼402的房间,窗外是生锈的防盗网。防盗网和外面的窗台之间放置了一盆绿萝,长得很茂盛,尾巴拖到了三楼的窗户。将死气沉沉的整栋楼,装点得生动别致。   陈熠池收回目光,眼前蓦的发晕,江宜下落不明,他不敢多做停留。   行至转角,忽得冒出一道人影,幸亏两人反应快,才没撞到一起。   陈熠池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挠他的心尖。   “少爷?” 第50章 青涩、温柔而热烈   江宜提着一方便袋的生活用品出现在他面前。   不妨看得出,那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很重,压得江宜直不起腰来。   他实在是太虚弱了,比躺在床上给于的视觉冲击还要强烈。   明明是修身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很宽很肥,更像休闲的衣服。露出的一节胳膊上面全是针眼和骨穿留下的疤痕。   江宜震惊地看着陈熠池,嘴唇动了动,还没问出话,忽然一只手扣住他的腰一使力,他手一松,往前踉跄了几步,嵌入了陈熠池的怀里,牢牢的,严丝合缝。   陈熠池在发抖。   江宜摸了摸陈熠池的后背:“对不起少爷,我错了。我不该用那种语气跟你说话的。”   陈熠池深吸了口气:“把话咽回去。”   江宜果真听话的咽了口唾沫。   “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骂我就骂,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只要你高兴。”   “骂你我怎么会高兴?”江宜轻轻推了推陈熠池,从他怀里移开些距离,他低垂着眼睫道,“少爷,你快点回去吧,这里、这里没什么可看的。”   陈熠池说:“怎么没有?”   江宜愣了愣,环顾四周,眨了眨眼:“这里只有老房子,很旧,垃圾也不收拾,味道不好闻……”   陈熠池低头轻嗅了一下江宜的颈间:“可是,这里是香的。”   江宜瞪大眼睛,在陈熠池凑在他脖颈间的那几秒,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即使清楚的知道这样不对,即使无数次告诫自己陈熠池已经有男朋友了,但还是忍不住心悸。   江宜后退几步语气慌乱:“少爷,你、你别这样。”   陈熠池以为江宜是害羞了,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咱们先回家。”   陈熠池的手好暖好有力量,江宜像小时候一样,被他乖乖地牵着,什么都忘记了,只木楞地开了门,进了昏暗的楼道。   楼道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很冲,让人犯恶心。   江宜紧张的瞥了陈熠池一眼。   只见陈熠池在他脚下蹲下身体,把宽阔的后背留给他:“上来。”   “啊?”江宜没反应过来。   陈熠池道:“我背你。”   江宜道:“不用的,我能爬得上去。”   陈熠池蹲在原地不动,江宜没有办法,抿了抿唇,弯腰,环住陈熠池的脖颈,轻轻靠了上去。   陈熠池一面拿着鼓鼓囊囊的袋子,一面稳稳地将他抱了起来。   轻得像没有骨头似的,可偏偏骨头有硌得他疼,陈熠池不知该怎么描述现在的心情。   陈熠池知道江宜僵着身子,便说:“爬实了,不然摔着你。”   江宜闻言,立刻把下巴搁在了陈熠池的肩上,数着上的台阶。   “怎么买这么高的楼?”   “房源紧张,我来的时候,只有四楼和五楼了。”   “宝贝真会挑房子。”   江宜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江宜的错觉,陈熠池爬楼的速度怎么比他还要慢……他是因为骨骼疼,爬几级台阶就要喘口气。   虽说陈熠池背着他还提了一个大袋子,也没见他累的走不动的样子呀。   可是少爷从小就喜欢隐藏自己真实的反应,万一他真的累的喘不动气了,那可就不好了。   “我、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江宜偏过脸看陈熠池。   陈熠池道:“别乱动,还有一层了,再坚持坚持。”   到了四楼,陈熠池把江宜放下来,   江宜掏出钥匙,门开了,发出令人发毛的吱嘎声。   江宜声音闷闷地,犹豫地看了陈熠池一眼:“进来吧。”   这是陈熠池第一次踏足江宜生活三年的地方,完完整整地只有江宜生活气息的地方。   房间很小,只有四十几平,打眼一瞧,整洁温馨,硬装虽只粉刷了墙面,但花草点缀下却能感受到主人对这小屋布置的用心。   空气中有久未居住的尘土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说不清楚的气味。   陈熠池往里走了几步,绕过鞋柜,看向床边时,忽得僵住了。   床旁边的地面,满是干涸的鲜血,触目惊心。   如果不是陈熠池亲眼目睹过江宜吐血的场景,有了心里准备,此刻他不知会发生什么。   江宜也愣住了,他紧张地拽着衣服下摆,观察着陈熠池的脸色,强装镇定道:“我去打扫一下。”   “回来。”陈熠池拉住江宜手腕,将人一把抱了起来,走了几步放在床上,“上床休息。”   江宜道:“很脏的,我先去拖一下吧。”   陈熠池停止了动作,空气突然安静。   江宜心领神会的闭上嘴。   陈熠池伸手给他拉下拉链,脱下外套。江宜里面穿了白色的短袖,还不算暴露。   眼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虚空划过他的腹部,往下,到了腰带的位置,江宜打了个冷战,眼疾手快得抓住陈熠池的手腕,道:“裤子我自己脱。”   陈熠池这次没强迫他,收回了手。   江宜裤子脱到一半的时候,陈熠池把被子掀了开来,后背一阵凉风挂过,江宜打了个哆嗦。   他下意识的转身,看见了被子底下,被他揉皱了的校服外套。   全身的鲜血往脑门上冲,在江宜伸手去抓的前一秒,那件校服在他眼前被拎走了。   “这是我的校服,晚上凉,我盖着用……”没等陈熠池说什么,江宜一股脑的全透了出来。   “你的?”陈熠池把校服展开,往江宜身上量了一量,“你穿190?”   江宜愣住了,张嘴不知说什么。   “难道是程炎的?”   “不是!”   “嗯。”陈熠池在江宜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问,“有换洗床套吗?”   江宜僵直地指了指上面的柜子。   陈熠池一抬手就够到了最顶层的柜门,扣住凹槽往旁边一推,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床上三件套。   他取出来的时候,江宜还待在原地不动,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的深思之中。   他勾了勾嘴角,绕到床的另一边开始换。   江宜不知道该怎么委婉的告诉他的少爷,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这对夏医生不公平,可是他又很留恋这样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偷,偷着属于别人幸福。   期间陈熠池将人从这头抱到那头了好几次,都没啥反应。   江宜被塞进被窝里,看着陈熠池背影,决定有必要好好跟他聊一聊,刚鼓起勇气开口,陈熠池便转身问他:“家里有插排吗?”   江宜咽下去口气,回道:“在下面的桌洞里”   陈熠池打开抽屉,果然里面有一个白色的插排,他拿出来,插上热水壶,烧起了热水。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落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动听的乐声。   房间昏暗阴沉,沸水的水蒸气不停地鼓着壶盖,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一切都很舒服,很温暖。   江宜身体很快放松下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江宜醒来,房间里全暗了下来,只有一盏发着鹅黄色淡光的床头灯。   身体的疲倦和疼痛缓解了不少,他撑起身子,想倒杯水喝。   盛满水的被子跟床头灯一起在床边的椅子上,他不由的一愣。   江宜在房间里扫视一圈,地面已经打扫干净,血迹没有一点残留,只是整个房间里都陈熠池的身影。   江宜的心忽得凉了半截,他不甘心地开口喊了一声少爷,也无人回应。   陈熠池已经离开了。   巨大的失落感如潮水般席卷了江宜。   外面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   江宜靠在床头,偏头看向黑沉潮湿的窗外,泛起泪花的眸子里散落着迷茫的目光。   所有人都给予了他们力所能及的最大的善意,如此就很好。   他不是任何人的必需品,甚至这具身体的主导权都不在自己的手里。   所以,熬过去的一千个蚀骨的日夜,只是为求一个活着吗?   江宜将脑袋埋进膝盖上,麦秆细的胳膊环住身体,细细的抽泣声融进雨声里,像迎来整个世界的共鸣。   忽然,门外响起插钥匙的声音,锁响了两下,门开了。   江宜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将目光转过去。   陈熠池收了伞,立在门边,他转过身的时候,后面的衣服湿偷了。   似有察觉,他偏过头,看见江宜像只小猫一样,睡起懒觉,乖乖的坐在床上,陈熠池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朝他走过去。   “什么时候醒的?”   江宜沉默着,没有回答。   陈熠池俯身凑过去,江宜刚哭过的眼睛还红肿着,尽管他低垂着眼睫,极力掩饰着。   “怎么了?”陈熠池紧张起来,“哪里疼?”   江宜挺起身,抻开手臂,搂住陈熠池的肩膀,脸埋进陈熠池胸前,眼泪止不住得流出来。   “我身上凉,快去被子里暖着。”陈熠池单手抱江宜在怀里,像握着一只冻坏了的麻雀,心碎了一地。   江宜摇头:“你去哪儿了?”   陈熠池抬手提起打包袋,在江宜面前晃了晃:“买晚饭。”   “我、我以为你走了。”   陈熠池心疼的吸口气都像针扎一般,他还是笑着捏了捏江宜后颈:“小傻瓜。”   江宜松开手,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几下。   陈熠池买的全是他爱吃的甜软的小点心,还有加了糖的玉米粥,江宜意外地胃口很好。   “现在几点了呀?”江宜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加上天气的原因,他实在拿不准具体时间。   陈熠池一面收拾好餐具,一面看了下表说:“九点二十八。”   江宜愣了愣:“这么晚了……”   “谁让小猪那么能睡?”陈熠池说。   江宜试探着道:“下这么大的雨,又是晚上,开车很危险的。”   陈熠池问:“你想去哪儿?”   “我不出去,”江宜忍不住问:“少爷,你不回去吗?”   陈熠池:“我刚出去一趟,某人哭得眼肿了,我回去,成了水龙头怎么办?”   “……”江宜脸粉了起来,但还是手指抠着被子道,“少爷,你不能留下来。”   “?”   “你以后也要少来,可以跟青然姐他们一起。”   “??”   “夏、夏医生会多想的。”   “???”   陈熠池拉过椅子,跟江宜面对面坐下,他压着心里烦躁问:“江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宜很少面对陈熠池这么严肃地时刻了,有些打怵,缩了缩脖子道:“你在国外,应该找……”   “找什么?”陈熠池问。   那三个字江宜说不出口,索性就闭上嘴,眼神躲闪起来。   陈熠池见江宜的反应,便确认,当日走廊上扶着墙,连走路都很吃力的人是江宜。   他想象不出江宜在外面看见他带着饭,走进一个男人的房间,是什么心情,当日江宜吐血,是不是受这件事的刺激。   陈熠池眼眸通红,紧咬着牙。他压下心底骇浪,努力克制着情绪解释道:“夏清寻只是跟我一个学校,都不是一个系的,我跟他走得近,是因为……有别的目的。”   江宜抬眼看向陈熠池:“所以你没有男朋友?”   陈熠池盯着江宜:“有。”   听见答案,江宜目光蓦的暗了下去:“哦。”   陈熠池说:“但是,就是不知道,他还要不要我。”   江宜蒙了,怔愣地看着陈熠池。   陈熠池从椅子上挪开,单膝跪了下去,江宜还没来得及拦他,只听他开口道:“我不会说煽情的话,我只想告诉你,江宜,三年前的话我后悔了,如果你答应我,我会用新的身份去保护你,如果你不答应,我就用现在的身份护着你。”   “你做什么少爷,快起来。”江宜抓着陈熠池的手臂,心乱如麻,“心上很凉,跪久了膝盖疼。”   陈熠池笑了笑,伸手捏住江宜的指尖:“你要是不习惯了,咱们就先用目前这种方式相处 ,好不好?”   江宜伸着舌尖舔了舔嘴角,火烧到了脖子上,怯生生地往前探了一下身,紧闭双眼,亲在陈熠池的唇上。   跟三年前一样。   青涩,温柔,而热烈。 第51章 完整的真切的属于他   江宜的气色眼见的好起来,人也精神了不少,在出租屋里养了几日。   一个普通的清晨,陈熠池开车来到楼下,开启了他们的搬家之旅。   正在这时,3楼的那老婆婆搬着一个木板凳,准备到楼下晒太阳,刚开门,就看见一辆大黑车贴上了脸,吓了她一跳。   江宜要带的东西很少,收拾一通,只堪堪塞满一个行李箱,陈熠池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拉过江宜的手,打开副驾驶。   “小伙子,你要到哪儿去啊?”老婆婆弯着腰问道。   “我要搬家了,婆婆,谢谢您这三年的照顾。”江宜道。   “搬家?”老婆婆警惕瞥了一眼陈熠池,拉着江宜胳膊,低声嘱咐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人,一来就跟我说是你的什么男朋友,这年头,什么身份都能瞎编的出来,你们总共才认识几天,就跟他跑了,这怎么成啊,现在人口拐卖花样可多着呢。”   江宜忍笑忍得脸都快僵了,他偷瞄了眼陈熠池,那张脸黑得可怕。   江宜道:“婆婆您多虑了。他其实我是远房亲戚,之前在国外留学来着,刚回来。”   “昂,这么回事啊。”老婆婆说,“那也得多留个心眼,远房亲戚也……”   陈熠池没等她说完,从后面一把揽过江宜,把人抱进了副驾驶,然后一言不发地砰得关上车门。   老婆婆吓得打了个颤颤:“造孽呀。”   上车之后,陈熠池就注意到某个人不太正常的盯着自己看:“少爷,你到底怎么给那婆婆留下那种印象的?”   陈熠池假装专心开车,没听见。   “人口拐卖,亏那婆婆想的出来。”江宜笑出声来。   陈熠池的长相是有些冷厉,但也不至于跟人贩子牵扯上关系,除非,那天的状态真的很差,差到他想杀人了。   陈熠池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是吗?”   江宜愣了愣,“哈?”   “我现在把你卖了你也没法报警。”陈熠池嘴角弯起淡淡的弧度,“你的手机好像在我的口袋里。”   说到这儿,江宜的耳根红了一片。   昨晚,江宜不想睡觉,想玩手机,陈熠池抱着他吻的意乱情迷,顺便把他的手机顺走了。   江宜欲哭无泪,连告状都找不到人。   前面是红灯,陈熠池缓缓踩了刹车,侧目看了江宜一眼,伸手抹了一下他的耳垂,然后双根手指搓了搓:“什么东西染的色?这么红。”   江宜捂着耳朵,皱眉道:“绿灯了,快开车。”   陈熠池:“急什么?”   “少爷,咱们去哪儿啊?”江宜望着窗外,高架桥上环绕着白色的雾气,视野也变得辽阔起来。   陈熠池说:“到了就知道了。”   -   陈熠池停下车,江宜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呆愣住了。   “愣着干什么,进去看看。”陈熠池弹了下他脑门。   那是一栋欧式风格的小别墅,白色的墙面,像镶嵌在海边的珍珠般明亮夺目。上下两层,娇艳的玫瑰从二楼阳台倾泻而下,形成玫瑰瀑布,像编织的一场华丽的梦。   里面的装潢是以大海为主题,墙面上镶嵌着各式各样的贝壳和珍珠,客厅的琉璃吊灯也换成了贝壳风铃的样式,每一串的贝壳都是一盏小灯,打开之后,光晕一点也不刺眼,像海上的月光笼罩下来,比薄纱还要轻柔。   二楼是卧室,主卧宽敞明亮,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打开窗户,海风轻轻吹拂而过,携着玫瑰花的幽香。   江宜仰躺在柔软的双人床上:“这里好舒服。阳光暖洋洋的。”   陈熠池侧身在门边,问:“喜欢吗?”   江宜说:“喜欢。”   陈熠池眼眸眯了眯,走到江宜身边:“喜欢什么?”   江宜正在用手作望远镜的形状放在眼前,观察墙上的小挂饰,心不在焉道:“这个大房子呀。”   感觉有些不对劲,他放下手,偏头看向陈熠池,正在垂眸睨着他,江宜起身圈住他的腰,在他腹上蹭了蹭:“喜欢我的少爷。”   江宜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在车上坐了半个小时,就累的不行,陈熠池伺候他脱了衣服,就钻进了松软的被子里,陈熠池在卧室收拾衣服的时候,他就露出双大眼睛,盯着陈熠池移动,在背后默默给他助力。   陈熠池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衣服,江宜余光看到那衣服的颜色,连忙道:“这个别叠。”   陈熠池拎着那件旧的不能再旧的校服,蹙着眉走过去。   江宜伸手要接,刚碰到衣服边缘,衣服就飘远了,陈熠池俯下身:“这衣服我扔了。”   江宜急了,忙要起身夺过来,被陈熠池压着肩膀:“啧,别乱动。”   江宜委屈道:“那你别扔。”   陈熠池说:“不扔,但晚上不可以抱着它睡觉。”   江宜:“为什么?”   陈熠池把衣服两三下叠了叠就塞进了柜子里:“占地方。”   -   夜晚的海景更美。   远处的海上能看见夜航的渔船上的点点灯火,像北斗七星图一样跟天空的银河相映。   江宜被陈熠池以一种安全的姿势从后面环住,两个人的体温交融,呼吸交错,密不可分。   像在做梦一样。   放在三年前,江宜哪里会想到,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他跟陈熠池一起来到海边别墅,享受爱人的温柔,和清闲的时光。   这三年,他需要不停地打工赚钱,攒下的一点也不敢乱花,这一生,他太累了,现在的时光,对他来说曾遥不可及。   陈熠池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江宜睫毛轻颤,心尖也颤了颤。   三年来,他很少会纾解,一来是病痛的折磨,二来是跟陈熠池分手浇灭了他所有的念头。   江宜转过身,直视着陈熠池深沉的眸子,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他很少主动。或许是海风还过于温柔,迷惑了他的心。柔软的额唇瓣触在一起,像电流一般瞬间过遍了全身。   陈熠池抓着他的下巴,撇过头,低垂着目光,眼底蒙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少爷……”江宜探头舔了舔他的喉结。   陈熠池喉咙动了动,望向他的目光里燃着火,声音嘶哑:“别动。”   江宜知道他是在顾及自己的身体,但是他太想被陈熠池据为己有了,在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上,打下独属于陈熠池的标记。   这是他十七岁就做的绮丽的梦,他不想带进坟墓。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我可以的。”江宜眨着懵懂的眸子,像沉入海底的月影:“少爷,我想你要我。”   陈熠池呼吸粗重,手指轻抚着他的脸:“可是……”   “你轻点就好了。”江宜第一次说这么露骨的话,脸红的快要滴血了。   “呼啦——呼啦——”是海浪的声音。   陈熠池抱着他,翻了个身:“小东西。”   “东西在包里。”江宜手背打在眼睛上,不敢直视陈熠池。   “看到了。”陈熠池声音低迷喑哑,“我收拾的时候就看到了。小宜真的很急。”   “你别,你别这样说话。”江宜快要哭了。   陈熠池温柔的啄吻着江宜的嘴角,脸颊,锁骨:“我该怎么说?你教我。”   江宜死死抱住陈熠池后背,泪水晶莹地滑落:“少爷……”   “乖,叫老公。”   他终于,完整的真切的属于他了。   窗外的玫瑰开的正艳,它们娇嫩的花瓣被海风拍打着,不停地摇曳,咸湿自由的海风同芬芳的玫瑰香交融着,勾起人无限的遐想。   -   朝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   江宜睁开眼,骨头跟散了架似的,他懒得起床,窝在被窝里冥想了片刻,昨夜的细节像过电影似的在他脑海中回放着。   越想身体越烫,他不得不掀了被子起床,终止那些古怪的想法。   陈熠池一大清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江宜下来楼梯,到客厅里转了一圈也不见人。   不过,他捕捉到了一股淡淡的奶香,寻着味道,他找到了厨房。   隔着玻璃门,陈熠池背对着他,低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好像很费解的样子。   江宜在玻璃门上敲了敲,陈熠池转过身,朝他挑了下眉。   推开门,江宜溜进来,扶着他的肩膀,低头看他手里让常青藤高材生焦头烂额的东西:“烤箱使用说明书?”   陈熠池瞥了他一眼。   江宜说:“你要烤东西?”   陈熠池点头:“你会用?”   江宜朝后面看了眼,电源已经插好了,然后在陈熠池半天没搞明白的按键上戳了几下,烤箱里面就亮起了橙红色的暖光,弄好之后,回头对陈熠池说:“定了半个小时,不熟的话,再延长时间也来得及。”   “……”陈熠池搓了搓手指,“知道了。”   江宜不解地看着陈熠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陈熠池:“没有,你先出去玩,早餐好了叫你。”   江宜抱了一下他,仰头眉眼弯弯的望着他:“谢谢你。”   陈熠池低头吻了他一下:“别说这三个字。”   江宜冲他做了个哭脸:“饿了。”   “马上。”   江宜离开厨房,陈熠池拿起李姨写的美食做法大全,飞快翻起来,玫瑰花饼烘焙法上面写的是先预热烤箱130℃五分钟,再放在中层靠20分钟左右即可。   “马上”的陈熠池撂了食谱,躬身看向四个并列的旋转按钮,重重地喷了口气。   玫瑰花饼加牛奶是绝配。   外面的玫瑰花饼甜的发腻,他只爱吃李姨做的,但是这次,他吃到了这辈子最好吃的玫瑰花饼!   幸福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慢点。”陈熠池把盛着热牛奶的玻璃杯递到江宜面前。   江宜腮鼓了一把,嘟嘟囔囔地说:“太好吃了,少爷,这真是你做的吗?”   陈熠池得意的挑了下嘴角:“不然呢?”   刚才跟李姨视频通话,远程教学的事他没提,只跟江宜说在网上查的,步骤看起来麻烦,其实不难。   赢得了江宜好一顿夸。   他们吃完饭,打开卧室的豪华投影仪,看了一部电影。   江宜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瞌睡,很快就枕着陈熠池睡着了。   没一会儿,电话响了。   陈熠池看见来电人,眼底的温柔荡然无存,他离开卧室,关好门,然后接了电话。   “少爷,那女人答应来了,在约定的地点等着您。”   陈熠池说:“看着她,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陈熠池回头看了眼卧室,他转身悄悄的推门进去。   江宜趴在枕头上,眉心微微的皱起,眼睫不停地颤抖,睡得很不安稳。   陈熠池的心被攥住了,他俯身吻了他的眉心,在心里默默的说:“别担心,你很快就可以和普通人一样生活了。” 第52章 一切都会好起来   兴德街,四方茶馆。   陈熠池下了车,透过玻璃窗,一眼便看见坐立不安的女人。   女人见到他走进来,不确定的喊了声“陈先生?”   陈熠池点头,示意让她坐下。   女人满脸担忧的望着陈熠池,却似是纠结着,不敢开口。   她穿着朴素,一身鹅黄色旗袍,风姿绰约,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却压不住绝色的面容。   陈熠池见到她,便知道,江宜那张清隽漂亮的脸蛋遗传的谁了。   女人先忍不住,她强装平静地问:“小宜,他……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陈熠池反问:“您觉得呢?”   女人摇头:“我不知道。”   陈熠池冷哼一声:“你当然不知道,毕竟他不到四岁,你就抛弃了他,跟别的男人私奔了。”   女人愣了半晌,蓦的苦笑说:“我承认,我抛弃了小宜,我这辈子,最对不起就是这个孩子了……我……我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补偿他的。”   “补偿?”陈熠池说:“他一直以为,你死了。”   女人肩膀颤抖着,用手死死捂住嘴,哽咽的诉说起二十年前的真相:“当年,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可是因为家族联姻,我爸爸他逼着我嫁给了小宜的父亲。”   “婚后他对我很好,不到一年,我们就有了小宜这个可爱的儿子,我以为我能放下过去的一切,平静安稳的度过一生。”   “可是我产下小宜之后没多久,就查出了白血病,那个病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即使是最好的医疗条件,也很难治好。”   “我得知我的心上人这些年一直在等我,我想这一生我都困于家族,为什么不在死之前,为自己活一次?”   “所以你假死,骗了你的丈夫,抛弃了你的家庭。去了国外,跟那个初恋重归于好,又很幸运的找到了配型,不仅活了下来,还在国外娶妻生子,对吗?”陈熠池为她续接上这个“感人”的故事。   女人沉默不言,揭开真相的伤疤,血琳琳的现实让人无法直视。   “可是你不知道,江宜的父亲第二天就知道真相,你也不知道,江宜被抛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家里,念了生他却弃他的他父母一辈子。”   “我错的离谱。”女人恸哭,“我后悔了好久。”   陈熠池冷冷地瞥着她:“你的眼泪已经一文不值了。”   女人抬头:“我知道,我明白,我跟小宜的骨髓配型成功了,这是我唯一弥补的机会,还有,这件事……请不要跟小宜说。”   “你放心。”陈熠池说,“江宜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有你的存在。”   一滴泪滑落在脸颊,女人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这是预付。”陈熠池从包里掏出两个沉甸甸的黄色纸包,摆到女人面前,“等骨髓移植成功,不止这个数。”   女人推回去:“我不能要。”   “少装清高。”陈熠池声音冷冽,透着不容置疑的底气,“既然你决定不再跟江宜有瓜葛,就拿了这些钱,按正常流程走,我不希望,他看在你那少的可怜的母子亲情上,有任何亏欠,即使有,也只能是你欠他。”   陈熠池起身,正要离开,刚走了几步,忽又停了下来,最后道:“手术做完,你带上你那亲儿子一块回国,他已经没有用了,留在这儿跟你一样碍眼。”   -   虽然在别墅里无死角的装了监控,但陈熠池离开茶馆之后,还是开车马不停蹄的返回了家。   江宜似是刚醒,陈熠池推开卧室的门,他睁着惺忪的眼睛,呆愣的看向一身正装的人。   “你去哪儿了?”江宜委屈地抱怨着,“醒了之后,总不见你。”   “出去了一趟。”陈熠池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然后弯下腰,探身跟江宜接了一个缱绻安抚的吻。   “出什么事了吗?”江宜敏感的察觉到陈熠池的情绪有些不对,担心地问他。   陈熠池沿着床边坐下,拉过江宜:“真的给你找件事做了,在家里闲的瞎担心。”   “谁说我没有事做,”江宜不高兴的噘着嘴:“我准备做一个影册。就记录你跟我在这海滨别墅生活一点一滴。怎么样?”   陈熠池脸色阴了下来,连思考都没思考,果断拒绝:“不好。”   江宜问:“为什么?”   陈熠池盯着他看了几秒,把人抱在怀里,缓而坚定的说:“我不喜欢拍照。”   -   天很快热了起来,温度升的很高,正午的海水在烈日下闪着金色的纹理。   江宜用脚探了探海水,一个浪花打过来,他到膝盖的短裤瞬间弄湿了。   “海里有什么吃了你?”陈熠池光着上身,大半个身子都进去了,站在不远处,整暇以待。   江宜有些不敢下水。小时候他到海边游泳,陈熠池到岸边喝水了,让他在浅滩等着他,不准乱跑,江宜偏不着调,自己拿着游泳圈下了水,一个浪打上来,他的游泳圈翻了。   他直接掉进了海里,灌了好几大口咸涩的海水,要不是一个叔叔发现了他,把他捞上来,他这条小命就搭在哪儿了。   陈熠池啧了声:“我在这儿,怕什么?”   江宜:“我下去喽。”他憋了口气在心底,温热的海水缓缓的隐没他的腰,淹没他的小腹,升至胸膛。   江宜扶住陈熠池的肩膀,双腿盘在他的腰上。   陈熠池皱眉道:“你是树懒吗?”   江宜把脸埋在陈熠池的脖颈上,摇头:“我还是有一点怕……”   “嘶,是谁吵着非要来海里玩的?”陈熠池哑然。   陈熠池的身形和力量跟当年已不可同日而语,带给江宜全然的安全和依赖。   江宜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他软趴趴的在陈熠池身上,阳光洒在他的后背,暖融融的。   海浪轻抚着他们的身体,细小的鱼儿穿梭在他们的指缝间,江宜越来越大胆,海水给了他足够的支撑。   他尝试张开手臂,拥抱大海。   天空居然是淡紫色的,跟大海的深蓝交相辉映。   正在江宜缓缓放下心理防线之际,忽然一个大浪出现,江宜吓得扑腾着想抓着陈熠池的手,却在大浪来临前,陈熠池便揽过他的腰,稳稳地将他托了起来。   在海里不到半小时,陈熠池就要拉着江宜回岸边,江宜蔫了,但也不得不听从陈熠池的话,只在海里体验了一下,就上了岸。   说白了,陈熠池还是担心他的身体,在海里,即使有人帮助,也是一件极为耗费体力的事情。   陈熠池握着江宜的手踩过细腻的沙滩,在面前走着。   他只穿了一件短裤,从小养尊处优,在阳光的曝晒下,裸露的地方居然白得发亮。   江宜晃了晃脑袋,有些艰难的移开眼,脸却无法控制的红了起来。   陈熠池向后看了一眼,停下脚步:“脸怎么红了,哪儿不舒服吗?”   “嗯……”江宜脑子卡壳了,他眼看着海水滴聚成汩,顺着陈熠池腰腹的肌肉纹理滑落,他脸烧得更红了:“可、可能是晒得吧。”   陈熠池手往上抓住江宜的手腕,微一用力,就将羞成番茄酱的某人拉了过去。   江宜没刹住脚,一头撞进了陈熠池怀里。   紧挨着陈熠池湿了的平角短裤,江宜感受到了某些变化,心杂乱无章地狂跳起来。   落日熔金的余韵渲染了整片天空,将沙滩熏染的干燥温暖。海浪像鱼的尾鳍一样,一阵一阵,从远处来,再悄无声息的退回去。溅起的白色泡沫落在两个人的身体上,留下来的不知是海水还是汗水。   江宜满嘴的咸涩,柔软的沙子在他的后背上细细密密的铺了一层,陈熠池的手覆上去,沙子摩擦着他的后背,起了粉红色的印子。   在海岸盘旋的海鸥传来鸣叫,盘旋而过,宣告着它们饱腹而归。   江宜靠在陈熠池的肩上,眼皮耷隆着,怎么睁也睁不开,手里却牢牢攥着捡到的一枚海螺。   陈熠池撩起江宜的一缕碎发,落在他眼皮一个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像太阳西落东升,时节冬去春来。 第53章 出乎意料的一切   早餐已经做好了,陈熠池去卧室里叫江宜起床。   推开门,他便看见江宜着急忙慌地在往被子里掖什么东西,像只正在藏果子的小浣熊,被惊扰到,竖起耳朵警惕地躲在树干后面,偷偷窥视。   “在做什么?陈熠池走过去,眼眸染上不易察觉的笑意。   江宜知晓事情暴露,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像是在求饶。在陈熠池的注视下,还是不得不把东西从被子底下掏出来。   “相册?”陈熠池瞥了他一眼。   江宜翻了一页:“你不是不喜欢拍照片吗?所以……”   “所以你就偷拍?”陈熠池低声问。   江宜算是默认了,陈熠池从他手里接过厚重的相册,照片只填了不到三分之一。   照片的光线都不是特别好,看出来拍照的人都没什么时间好好对准焦距,但是每一张照片的意境都很美,好像在诉说着一个美丽的故事。   大部分是陈熠池的背影照,他做饭的样子,站在阳台吸烟的样子,还有穿着背心赶海的样子。这些照片,拼凑齐了一个完整鲜活的陈熠池,仿佛有温度一般。   不过又好像缺了点什么,陈熠池往后翻了翻皱眉问:“你的呢?”   江宜没明白:“什么我的?”   “怎么没看见你的照片?”   “我怎么给自己拍呀?”而且他现在的状态即使上镜,也不会好看的,夹杂在这些照片里,怎么看怎么别扭。   陈熠池拉住他的手:“走。”   江宜抬眸:“干嘛?”   身后一望无际的大海,远处停泊这一辆白色游轮,海鸥在头顶盘旋飞舞。   相机快门的白光闪过,陈熠池一只手搭在江宜的肩膀上,照片里他极少地弯起嘴角,目光温柔的注视着他的恋人。江宜笑得有些紧张,像只小白兔一样,并拢着竖起两个长耳朵。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合照。   后来的很多年,陈熠池靠着这张单薄的照片,走过了人生致暗的时刻。或许在那些满城风雨的日子里,他将江宜藏在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偷得了片刻清闲,是年少时做过的为数不多的荒唐的事情。   陈熠池不知从哪里拿出的银戒项链,江宜诧异地看着他掌心里缩成小小一堆的东西:“我以为丢了呢,怎么会在你那里?”   “这个项链我找到的时候已经脏了,我找人拿去修理了。”陈熠池摸了摸上面浅浅的纹路,说道,“我给你带上吧。”   江宜微微低头,项链套在他的脖颈上,闪着银色的光芒,比光还要耀眼的是江宜望向陈熠池时沉醉的眼眸,像银河散落人间。   陈熠池清了清嗓子:“小宜,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有必要通知你。”   江宜仰起头:“什么好消息?”   “我找到了……”陈熠池话未说完,一阵急促的电话在他的口袋里响了起来,他看到联系人,心像堵了块石头似的,闷声道,“等我一下。”   陈熠池接听电话,沿着栈道的防护栏走,忽然顿住了脚步,脸遽然阴沉了下来,冷厉森然的气息同此时静谧平和的景象格格不入。   江宜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跑到陈熠池身边,板着他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远处的乌云在不经意间压了下来,霎时间便遮天蔽日,海浪腾起几丈高。   风起云涌,疾风骤雨将至。   “没什么事,”陈熠池抓着江宜的胳膊,侧身将人抱紧,轻声道,“我出去一小会儿,你等等我。”   “好。”   陈熠池嘱咐他:“下雨了,关紧门窗。”   江宜勾了勾他衬衣扣子:“下雨了,别走夜路。”   -   陈熠池车在高速上开的飞快。副驾的手机通着电话。   “少爷,那女人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   “我只听实话”   “是夫人……把她藏起来了。”   陈熠池掐了电话。   他开车狂奔到医院,半个小时的路程他走了十几分钟。   那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刻,时间无限拉长,像眼前的道路一样,无线延展,没有尽头。   陈熠池冲进了郭医生的办公室:“江宜的手术提前。”   郭医生见到陈熠池,如见救星,激动的声音颤抖:“陈先生,你总算是来了。”   陈熠池目光一凛:“什么意思?”   郭医生拍着大腿唉声叹气:“捐赠给江宜的那袋骨髓不知道为什么,给了另一个病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陈熠池揪着他的领子,眼底爆出狠厉的冷光。   郭医生吓得直打哆嗦,用手指了指头顶,低声说:“是上边的命令,让我们保密,我们也不敢私自做决定。”   陈熠池咬着牙,厉声质问:“那个病人在哪?他的手术做了没有!”   郭医生颤巍巍伸出一根食指说:“刚开始,一个小时。”   砰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猝然碎掉了,陈熠池冷笑一声,松开手。   这时,忽然一道闪电如同蜈蚣一般盘曲在天空之上,亮如白昼,射出来的光映在陈熠池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通红的布满血丝的双眼,压制着滔天的恨。   “陈先生,您……没事吧?”江宜的病是郭医生一手治疗的,他对这事也深感惋惜,但是无计可施。   陈熠池的状态却属实惊呆他了。   这不像是普通朋友该有的反应啊。   陈熠池死死攥着拳头,手背青筋暴起,一面不知念叨什么,一面往外走。   郭医生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有个叫夏清寻的实习医生,三天前,来我办公室了用我的电脑,说是自己电脑坏了,用我的电脑发个文件,我当时也没多心。”   陈熠池目光凛冽,一字一字重复:“夏清寻。”   陈熠池很清楚,当初陈家想尽办法瞒着他江宜的病,让他生生跟江宜断了三年的联系,这一次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为了掩人耳目,陈熠池让王浮意,也就是江宜的母亲,提前采髓,对外却将人保护起来,造成还没有取髓的假象,把别有用心之人的注意力全都引过去。   那袋已经成功采取的骨髓则被安全的放在医院的贮藏室里,但录入没有任何的编号和信息。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漏掉了一个人,王浮意的第二个儿子,也是跟她初恋在国外生的小儿子,夏清寻。   当初他进入大学,在一次社团活动中,帮夏清寻指了下路,后来夏清寻一直有意无意地创造各种机会接近他,他很讨厌身边围着除了江宜以外的人,本想找机会彻底跟夏清寻划清界限,却在无意中看见了夏清寻手机相册中收擦的一张照片。   跟江宜藏在小盒子里的经常拿给他看的那张一模一样。   陈熠池想起江宜去世多年的那位母亲。   大雨瓢泼,越下越烈,陈熠池在路上开着车,眼前是一片厚重的雨雾,雨刮器来回飞快摆动,车窗上的雨水却怎么也刮不干净。   陈家大宅隐没在暴风雨的阴翳中,肃静、死寂、阴沉。   李姨从窗外看见有车在大门前停下,以为是客人呢,连忙举着伞出门迎接,却没想到下车的是陈熠池。   他下了车,阔步往大宅里直奔而去。   李姨举着伞追不上他的脚步,焦急道:“大雨天的,少爷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陈熠池沉默不语,他没有打伞,任凭大雨浇在他的身上,周身的冷厉就连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李姨都不免有些胆寒。   “到底出什么事了?”李姨急得抹眼泪。   陈熠池哑声说:“您在外面等着,千万别进来。”   说完,门砰得合上,砸的斜飞进去的雨滴四散飞溅。   江宜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他心里的焦躁不安也愈加强烈。   赶在这时,他好久没复发的高烧也烧了起来,他躺在床上,犹如火煎,什么也做不了。   这些日子,陈熠池给他打着一针几十万的疗愈针剂,才勉强压制住他的病情,突然的恶化,让他措不及防。   身体每一寸像生生被碾碎了一样,他死死咬着牙根,不让自己喊出来,冷汗浸湿了被子,他冻得发抖。   他咬着牙,按下120 ,该死的手机却在拨出前一刻电量寿终正寝,他摸索着旁边的充电线,插上电。   手机从百分之零开始缓缓往上充,等攒了足够的电量,屏幕终于亮了起来。   窗外雷声从天际间滚滚袭来,玫瑰花鲜红的花瓣凌乱地在空中飞舞,冲天的海浪仿佛要吞噬一切。   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江宜鬼使神差的按了接听。   “是江宜先生吗?”   江宜微弱的嗯了一声。   “你认不认识叫陈熠池的人?”   江宜精神一震,他抓紧了手机道:“认识……”   “他在建安大桥出了车祸,你是他的第一联系人,我只能通知到你了。”   江宜脑子轰的一声响,仿佛世界的一切在一刹那都停止运转。   “不是的,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你认错人了……”   “不会的不会的。”   嗓子腥甜,他忍住呕吐的欲望,蚀骨忍着的疼痛起身穿衣。   衣服套了一半,江宜的眼前阵阵发晕,接连往后退了两步,腰被桌角的尖狠狠地顶到,那一刻,他疼得生理性眼泪都落下来了。   他单手撑着地,身体不自然的抽搐起来。   胳膊上小腿上出现了许多淡红色的血斑,这时之前从没有过的迹象。   江宜将嘴唇咬烂了,才站了起来。   他把剩下的衣服飞速穿好,出了这栋房子,瘦削的身影消失在了滂沱雨幕之中…… 第54章 错误的决定   昏暗的阁楼,闷热潮湿,只有一扇天窗与外界相连。   里有一方檀木桌子和四把椅子,桌子防止着一盏金制熏炉,丝丝缕缕的沉香从空隙里飘出,掩住挥之不去的烟味。   柳湘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看见陈熠池走近,毫无意外,好像她坐在这里,已经预料到了一切。   柳湘收回目光:“来了?”   陈熠池站定,他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丝滴着水,声音并不大,在这间房里却异常清晰:“那女人你藏在哪。”   “我已经把她送回美国了。”   陈熠池匿于一片暗影之中,合了下眼:“你凭什么?”   “凭什么?”柳湘似是很诧异,笑了笑,倏然脸色一变,“江宜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装得个小白兔似的天真无邪,居然敢在我面前勾引我儿子,你们干的那些事,打量着我都不知道呢?”   “你早就知道我们的事,也早就知道江宜的病。你瞒了我三年”陈熠池顿悟,“你在杀他。”   “他快死了,难道我就要救他吗?”柳湘冷笑,“他有病是因为遗传了他妈,我给他吃给他住,养了十八年,难道我亏待他了?”   陈熠池说:“不,你恨他。”   柳湘眼角微眯。   “从他三岁的时候刚来这个地方,你就把他当成一个避之不及的存在,甚至给他一个管家儿子的身份,把他当成陈家一个佣人。”陈熠池说,“你是在报复,对吗?”   柳湘不言,眼神里的温度却冷下来。   “可是江宜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上一代的恩怨,为什么要让他一个人背负,你们这些始作俑者,却高高在上,掌握着别人的生死!”   “那你为什么不保护他?是不想吗?”柳湘望着陈熠池,语气淡薄冷漠,“小池,你还是太弱了,连羽毛还没有长全,就想飞出去,这不符合常理。你既然什么也做不了,那就听我的安排,别再折腾了。”   陈熠池闭上眼,他周身似有一团黑雾包裹着,越来越浓,他挣脱不出,手臂紧紧绷着,直直地跪了下去。   “我求你。”   柳湘轻笑一声,起身,像打了胜仗的女将军一样仰着头:“我说的果然没错,你只会用种筹码了。可是你早知道的,这招对我没用。”   “那你想怎样?”   “我可以满足你的心愿,保住那孩子的命,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   江宜在路边招呼了很久, 等来一辆出租车,他靠在后座上,怕身上的雨水弄湿座椅,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额头抵在车壁上,脸色惨白如纸,神志不清。   司机看见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没到终点呢就把人给放下来,说什么也不肯多带一段路,生怕人死在自己车里,不吉利。   江宜在雨中,一只手护着手机屏幕, 低头去看导航。   只有几百米了,走也能走到,他舒了口气,一步一步往前挪着脚步。   忽然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到他面前,摇下车窗,露出一张带着墨镜的司机的脸,司机先开口说:“是江宜先生吧,我家少爷临走前叮嘱我照看好您,上车吧。”   江宜没见过他的样子,心里惴惴不安,往后躲了一下,说道:“我自己去找他。”   墨镜男皱了皱眉,失去了些耐心说:“他现在在医院做手术,形势危急,还是上车我带您过去吧。”   一听到陈熠池情势危急,江宜脑子就乱了,他犹豫了一下,向那辆车伸出了手。   他拉开车的后门,刚迈上去一条腿,忽得一道熟悉的声音模糊地传至耳边:“江宜,别上去!”   江宜身形一顿,扭头看过去的同时,腿下意识地撤出来。   忽然黑洞似的车厢里冒出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将他往前发狠一扯,江宜一头陷了进去。   车门卡死,在雨中飞飙起来。   “草。”苏以和低骂了一声,轰上油门,就往前冲去。   雨太大了,像是要击碎挡风玻璃。   江宜被人压制在后座上,脖颈往后仰,一个粗糙的大手掐住,血漫上来,他张着嘴,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很快他的目光涣散起来,眼前以前都变得极为模糊,只剩下黑白灰三色。   见他不挣扎了,那只大手撤去力道,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绳子,将他手脚捆了起来。   江宜眼睛睁开一点缝隙,看着他身边这个光头的男人:“你们是陈家的人。”   光头斜了他一眼,不说话。   “少爷,他到底出没……”话未说完,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出的血喷溅到椅背上。   光头男恶心的抄起拳头往江宜胸口砸去:“麻蛋,给老子憋着。老徐,开快点。”   前面墨镜男也骂道:“你他妈以为我不想开快,这雨这么大,鬼他妈的都看不清。”   江宜蜷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什么也咳不出来了,只剩下难忍的呜咽。   紧随着的两辆车,驶离城中心,郊外的车辆渐少,都飙上了速。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第八通电话没接通,程炎把电话摔了,“草,陈熠池怎么搞的,说让我们来照应江宜,现在出了事直接断联!”   “闭嘴吧。”苏以和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明显的凸起,整条手臂都已经麻木了,“我们不知道车里的情况,不能随便别车。”   雇佣干这种事的人大部分都会选一些亡命徒,不怕死的那种,要是真硬碰硬,不一定能硬得过他们,保不齐还得把小命搭进去。   “我们只能追紧他们,确保江宜目前的安全。”   程炎点头:“好。”   苏以和屏息凝神,车轮划过积水,溅起的水花直冲天幕。   突然前面的车打了个弯冲上前面的一个小土坡,速度居然减缓了,光头男扒着前座喊道:“什么情况?”   “那边发消息,让我们放人……”   光头男惊了一下:“他妈的,这都是什么破事。”   后视镜中,后面迫追的那车停了下来,将出口堵死了。   “赶紧放人。”墨镜男咬了咬牙,很是不甘心。   光头男拎起江宜的衣领,打开车门,一脚踹肚子上将人踹了下去。   江宜顺着土坡往下滚,石子尖锐的棱边刺破他的皮肤,鲜血根本止不住的往外流,鲜血混着泥土层层覆在他的身上。   苏以和跟程炎冲了出来,扶住了江宜,为了不触碰到江宜的伤口,两人前后抬着江宜迅速挪到了车后座上。   雨声远去,滴答滴答的声音依旧响在耳边。   江宜脖颈的血从皮椅上聚成滴滑落,接连不断地滴到车垫上,然后啪的炸开。   他曾很多次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有时候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所以他平静地去接纳它,甚至主动地向它伸手,可是这次,他却萌生了求生的念头。   他想活下去,见陈熠池一面,哪怕是最后一面。   -   “跟虞家三日后订婚?”   “你不同意,江宜的事就算了。”   陈熠池没有片刻犹豫说:“我同意。”   柳湘微笑:“本来想让你跟青然成婚,可是她太感情用事了,不能成为你的好妻子,虞家小姐我看过了,聪明博学,很配你。”   陈熠池低着头,喉结滑动一下,哑声道:“好。”   他转身离开,再也没有了风华正茂,像载了一身的霜雪,失意落寞。   柳湘说:“对了,不用回去找他了。”   陈熠池眼眸蓦的一缩,转过身,大步逼近柳湘:“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柳湘没有一丝后退和惊讶,只是冷漠地站在原地,淡淡的看着他。   那一刻,陈熠池才明白,他跟柳湘差的不只是权力,还有阅历和手段,她强悍心狠,除了利益,什么都无法动摇她。她没有弱点,所以从来不会恐惧任何事,也不会轻易被打败。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会做到。”陈熠池卸去一身的力气,扯了下嘴角。   那天的天空的暗蓝色的,和深海的颜色极为相似。   离开的时候,他经过二楼两个紧挨的房间,驻足了一瞬,而后离去。   大门缓缓推开,陈熠池从那栋建筑里走出来,潮湿的空气灌满他的胸腔,他自嘲一笑。   他从未真正走出过这里,不管是高中的出租屋,还是出国留学的那三年,甚至是他和江宜生活在的海边别墅与世隔绝的短短十三天。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连血管都跟这栋房子里的一草一木的脉络相连。   柳湘说的对,他永远飞不出这栋宅院,除非彻底切断过往的一切,连同生长了二十年的血肉骨骼一并碾碎,一块一块重新拼凑出一个陈熠池。   “少爷……”一声小心关切的声音传来。   陈熠池收了收眼底的狠厉和血腥,看向李姨。   他低着头,沉默不言,当看见李姨拿着干净的衣服给他时,神色有了一丝动容。   “你看你不打伞都湿透了,容易感冒的,”李姨把衣服塞给他,“快换上吧,都是刚洗的。”   陈熠池接过:“……谢谢。”   “想哭就哭出来吧。”李姨摸了摸陈熠池的胳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从小就叫人扣上一顶心思深沉的帽子,但李姨清楚,你也只是个和小宜一样大的孩子,也会伤心、也会害怕,可是你总是不说出来,我知道你想保护小宜,想让自己变得强大一点,可是少爷,再强大的人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大哭一场,这没有什么可怕的。”   陈熠池偏过头,看向远处的天,积压的黑云之中,一束天光直穿而过。他开口道:“有件事,我想跟您说一声。”   “我和江宜谈恋爱了,三年前就开始了。”   李姨温和一笑:“真好。”   “还有一件事可能要麻烦您,……江宜房间里的东西,收拾进一个箱子里,放在我原来的房间,然后把那间房封起来。”   “这、这是为什么呀?”   “我不太想让别的一些什么人看见,哪怕一片角落。”   李姨诧异地愣了愣,但还是说:“好,我知道了。”   答应之后,她又犹豫不决地开口:“我可以问问,小宜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陈熠池没回答,他拿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夹在指尖不吸了,只看见猩红的光点吞下了整支烟,而他被雨中凌乱的雏菊花所吸引。   他说不出江宜的病情,就像谁也不知,寒冬中种下的雏菊,时隔三年,能在夏日的暴风雨中肆意生长。 第55章 回去等着我,乖   抵达医院,江宜浑身是血地躺在折叠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   苏以和坐在手术室外,神经紧绷的彪了一个小时的车,他浑身肌肉酸疼,程炎坐在他身旁,拉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靠过来。   苏以和瞥了一眼,或许是太累了,只略作犹豫,便靠了过去,但也只是轻轻地将额头在肩膀上,并没有靠实。   黑发半遮半掩在他修长的后脖颈,像一件脆弱的瓷器。   “睡吧。”程炎揉了下靠近那截脖颈的耳垂,“我在这儿守着。”   琴弦般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按道理说会困倦,此刻苏以和却全无睡意,他手指无意识地擦过程炎的上衣布料,嗅到的是程炎清爽的洗衣皂的味道。   “程炎,我不明白。”   程炎低头看向他:“不明白什么?”   “你都弃了我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程炎气息一屏:“我……”   苏以和说:“至今我都不明白,你喜欢的是江宜,还是我。”   “是你,一直都是你,”程炎抓住苏以和的手腕,放在指间摩挲,“我高中脑子不好,你知道我跟陈熠池的关系,我接近江宜最开始就是想夺走他珍惜的东西,其实起初我也理解错了,我把嫉妒理解成了喜欢,我错得离谱,我只跟你谈过恋爱,后来做的事挺操蛋的,你想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苏以和起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 道:“谢谢你能跟我说清楚这些,也谢谢你跟我道歉,但是那件事对我的伤害太大了,我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淡淡的遗忘,可能……我目前还无法接受你。”   程炎眸色一暗,无意识地点点头,用手抓了抓头发:“我知道后悔没用。”   “所以……你要不放手吧,”苏以和说,“我有精神病,虽然现在控制的还可以,但是每次跟你独处,我都会感觉很压抑很痛苦,完全没有江宜见过陈熠池的那种心动和开心。”   “以和……”程炎声音在发抖,他想打断,却知道无济于事。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江宜,我曾经拥有过那样一段时光,所以我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可是现在它真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明白了。”程炎目光闪躲,像找不到家的小孩儿,说话颠三倒四,“你、你太累了,今晚我守着……你休息。”   苏以和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只是看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后悔在这关键时刻跟他说这些话了。   但是他又做不到欺骗别人的感情……哪怕是一丝真心。   江宜的手术很顺利,但是情况却不容乐观,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要不是陈熠池拿一支几万块的药剂吊着他的命,只怕也不能熬过这么久。   骨髓没了,计划打破,一切偏离正轨。   或许这次,他真的没有那么多运气了。   苏以和将病例反扣在桌子上,手机里是新收到的一条消息。   一条可以把江宜摧毁的消息。   -   江宜打了一遍又一遍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陈熠池出车祸是有人编出的假消息骗他,但是陈熠池没出事,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还有,到底是谁想诱他出来,目的又是什么?跟陈熠池的失踪有关吗?   江宜脑子一团乱麻,找不出头绪来。   他问苏以和,苏以和只说是陈熠池让他来照顾自己几天,其他的事他也不清楚。   江宜没有立场让苏以和为自己查这些事,何况他已经欠了他很多了。   作为朋友,苏以和为他付出的太超标了,让江宜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以和,这几年我攒了一些钱,虽然不多,等我死了,就都给你吧。”那天江宜突然说。   苏以和听到他那么淡然的说出死字,吓了一跳:“别胡说八道的。”   江宜歪头笑了笑:“没关系的。”   苏以和白了他一眼:“我不要你那点钱,等你好了,叫你家那位把七位数的辛苦费打我账上。”   江宜敛下眸子说:“我找不到他。”   苏以和走过去,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你家那位有事忙呢,等过了这阵……他就来看你。”   江宜眼眸倏然一亮,脸上浮现隐隐的喜色:“你联系上他了?他在忙什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你这问的。”苏以和无奈道:“陈熠池他具体在忙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特意找我和程炎过来照看你的,你看看,幸亏我们来了,当时多危险呀。”   江宜忽然想到了什么,心急万分道:“为什么有人要抓我,难道是想利用我对少爷不利?!”   说着,他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苏以和拉着他:“你做什么去?”   江宜:“找少爷。我怕他一个人出事。”   陈熠池订婚就这两天的事了,江宜真去找人撞上了,他怕是要掐人中:“你去找他干什么,你现在的身体只能给他添乱,你现在乖乖地给我待在医院,等陈熠池处理好了那边的事自然回来找你!”   江宜在病房里空等了几天,坐立不安,因为离他和陈熠池失联已经过去整整五日了。   这五日里,他没有一刻是不在联系陈熠池的,明知希望渺茫,他还是忍不住去拨那个号码,听着一声声空寂的响铃,期盼着或许下一个电话就会接了。   但是电话可以拨出去无数次,他的明天却是寥寥可数。   他伸手摸了下锁骨处,那里空荡荡的,戒环项链在那天的拉扯中不见了踪影。   他的心好像也空了一样。   他等不及,也等不下去了。   一个紧急电话把苏以和叫回了公司,趁着这个空档,江宜偷偷地跑了出去。   他躺了整整七日,多走几步便头昏目眩。   外面烈日炎炎,阳光透过层叠细密的树叶,在地面上投射下圆形光斑。   江宜躲在树荫下,看见有空车就招招手。   一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问他去哪的时候,江宜顿住了,三年没有提起过的街道和门牌号,遥远的好像上一辈子的事,又好像就在昨天。   “古铭街,1033号。”   “好咧,上车。”   熟悉的道路映入眼帘,仿佛穿越了时空。   好像只是一个平常的下午,他放了学,跟陈熠池一起,背着书包坐车回家。   “奇怪,前面怎么封路了?”司机刹了车,踌躇不前。   江宜回过神,从窗外探头看了看。   前面的路用石墩封了起来,一个行人都没有,这里离陈家大宅还有一段路,他思忖了下说:“师傅,麻烦把车停路边吧,我就在这里下车。”   江宜站在交叉路口,望着白茫茫的一条街。   熟悉的建筑都拆卸了,建了新的地标,道旁的绿化树也换了品种,但是江宜还是很容易就将眼前的街道和三年前重叠起来。   “这里不让走人,你换条路吧。”有个穿制服的男人走过来跟他说。   江宜抬起头,看向男人,微微一愣,肌肉记忆般喊道:“刘叔?”   男人皱着眉,打量了江宜好半天,顿时恍然,脸上挤出许多褶子,激动地走上前捏住江宜的肩膀:“你、你是江宜!你是江宜!”   江宜点头:“我是江宜。刘叔,你过得还好吗?”   刘叔看着眼前这个他快要认不出模样的男孩,心揪着疼,毕竟是眼看着长大的,杳无音信的这三年他不知道江宜经历了什么,会变得面目全非。   只依稀能看得出少年清秀的骨相,只是病态的面色和过分的消瘦,让他整个人像一片枯败的残叶,风一吹就会破碎。   “我过的好着呢。”刘叔眼角有些湿润说,“三年不见,你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江宜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刘叔便拍了下手道:“噢噢,我知道了,你也是来参加少爷的订婚宴的吧,我看看我,都快开始了,还搁这儿唠,我带你过去。”   “什么宴?”江宜以为自己空耳听错了。   “订婚宴啊,”刘叔说,“你跟少爷一块长大,这种场合必须在啊。”   好似有根铁棍瞬间将他贯穿,江宜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身后刘叔喊着他的名字,风像刀片一样刺进他的眼睛,江宜居然跑起来了。   那条街到了尽头,是宾客的欢笑和悠扬的琴音。   江宜随着宾客漫无目的的往里进,他曾是最熟悉这个宅院的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跟他有缘,这里脆弱的花被孩童随意采撷撕碎,茂密的草地上陷着凌乱纷杂的脚印。   江宜突然心里产生一种说不清的情绪,燥乱厌烦,像是心底有什么东西压制不住要冲出来了。   他心脏凌乱的跳动,奔跑之后他呼吸一下,便能尝到干涩刺痛的嗓子里几分铁锈的味道。   角落里摆了一瓶开封的红酒,他拿起来便往嘴里灌。   苦涩的酒水刺得他喉间生疼,像吞刀子似的,没喝几口他就吐了出来,溅了一地的红水。   强烈疼痛的刺激得他麻木起来,将那股没来由的冲动压制了下去。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里缓缓流动的如精灵一般的生动东西在逐渐冷却,归于平静。   “这是谁呀。”一个女郎蹙着眉一脸嫌恶的瞧着他,“管事的呢,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天啊,他吐得是酒还是血啊。”另一个女郎捂着鼻子。   “太吓人了,这人有精神病吧。”   “还不快点叫保安过来,把人拉走。”   酒瓶脱手,摔的粉碎,红酒弄脏了昂贵的地毯,留下一片污渍。   江宜靠着墙,站直了身体,他半阖着眼看着她们,声音有气无力却很清楚:“这是我家。”   “怎么还不来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别赶我,”江宜咽下去嗓子的腥甜,“我回房间,不打扰你们的。”   江宜有些脑子有些打结,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淋了雨身上难受,他去二楼自己的小卧室里,换下衣服,钻进被窝躺下休息,等着陈熠池回家敲开他的房门。   人声不知何时沉没下去,全场焦点都集中到了一处。   江宜定住脚步,回首,带着些许蒙眬的目光里闪过一道光,陈熠池出现在视野之中。   他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站在光下,严肃沉着,身旁紧挨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裙身姿窈窕的女孩儿,是他的未婚妻。   他们像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   江宜躲在暗处,窥视着耀眼的一切。   忽然他坚定地迈出脚,不是逃跑,而是朝那亮处走过去。   致使他往前走的不是虚无的勇气,只是他不想再藏起来了,隐身在繁华之外,独自艳羡那些美好。   十年暗恋,三年生离,他自认为他的爱并不是见不得光的。   他全无保留地奉献他的爱,而回馈的爱,也应当是纯粹无瑕,炽热浓烈的,只要陈熠池答应了给他爱,那他就要很多很多爱,带到坟墓里去。   陈熠池好像已经发现了他,死寂的眼眸出现了一丝震惊的颤动。   他用眼神试图阻止,可江宜没有再听他的话,依旧固执的朝他走去。   陈熠池跟身边的人低声交代了什么,紧接着离开席间,拉住江宜的手腕往外面走。   江宜钉在原地不动。   陈熠池压着声音,叫了一声:“小宜。”   江宜有所反应,缓缓的抬眸:“我可以跟你说话吗?”   明明是男朋友的身份,可在这场的订婚宴上,他却没有任何把柄和立场去质问什么,他只能小心谨慎地询问着,他有空跟他说一说话吗。   陈熠池抿直嘴角,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锋利。   江宜站的辛苦,伸手想去要一个拥抱,陈熠池握着他手腕挡在身前的手却微一用力,将两人划开一段距离,警告他不要往前。   江宜握紧垂在身侧的手臂,终于   “我等了你好多天,打了很多电话……都没有回应。”   “我手机坏了。”陈熠池解释。   江宜点了点头,好像接受了这个答案,接着又问:“不回家是因为要订婚了吗?”   陈熠池喉间一哽,心上如烙铁在烧。   “你别现在订婚好不好。”没等到他的回应,江宜抓着他握在手腕间的手,说出的话颠三倒四,“再等几天就好了,不用太久,之后你再订婚。”   “别说傻话。”陈熠池撩开他的额发,“回去等着我,乖。”   “我说的是真话。”一滴泪夺眶而出,砸在陈熠池的手背上。“我求你延期几天再订婚可以吗?就、就当是看在我们之间……”   细高跟点地的声音不徐不疾的传来。   “好了。”陈熠池拨开江宜的手,手心却打了滑,一下没拨开,江宜的指尖搭在他的指节上,冰凉的毫无温度。   江宜只是迟疑了一下,就把手拿了下来,再没有一丝在外逾矩的行为。   “对、对不起。”   江宜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跑不起来,只能快步往外走。   太狼狈了。   江宜不是天之骄子,可是也是一个人,是人就有尊严,可是他没有。   他的爱原来在别人的眼里,是那么的轻,一说出口就散了。 第56章 请容许他任性这一次   身后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江宜不敢回头。   他尽量的加快脚步。   风呼啸着灌进他的耳朵里,密封住他的听觉,眼前的景象在不停地旋转晃动,他好像落入一片水潭,浮在水中央,四肢绵软,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分辨不清方向,满脑子都是快点离开这里。   “嘟——!”刺破耳膜的鸣笛声如四面八方直刺而来的尖刀,江宜抬起头,竟一时不知是何处传来的。   车胎摩擦过柏油马路,令人寒毛直竖的刹车声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在咆哮。   一阵酥麻的电流从江宜的脚底 传遍全身,似有预感,他刚要回头。   就在他没有来得及反应的那一刹那间,身侧突然闯进一道残影,用力地撞上了他的腰部,他被狠狠地撞了出去。   而那道残影却在他面前被疾驰而来的车头顶了出去,在半空飞了一段时间,接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车侧翻十几米外的地方。   江宜心跳如擂鼓,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人。   拨开她凌乱的长发,露出血肉模糊的脸庞。   他认了好久,也不敢相信那是他的李姨。   他念了整整三年的亲人,是细心照顾他长大满足了他对母亲的所有幻想的亲人!   那一刻,支撑着他心理防线最后一根钢筋绷断了,他的世界轰然崩塌。   他所有的精神和力气,如潮水般退却。   至此,他再也看不见光。   -   苏以和紧紧的拥抱着江宜,不敢松开一点。   他怕江宜跌倒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   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遗憾地走出来,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尽力了。抱歉。”   苏以和心猛地一沉,他转头紧张地盯着江宜,原先准备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江宜却比预料之中的更为平静。   没有痛哭流涕,更没有大吵大闹,安静的让人提心吊胆。   “想哭就哭出来。”苏以和怕他忍着,憋坏了。   江宜摇了摇头,他已经哭不出来了。他的眼睛没有任何悲痛,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和虚无。   一个活着的人,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他看过江宜比现在危险十倍的时刻,他都无比坚信,江宜能够平复起来。   可是这次苏以和心里突然冒出两个字:完了。   只有半天的时间,一方小小的木盒子就交到了江宜手里。   李姨她没有留下什么话,因为汽车撞断了她的颈椎,当场就咽气了。   她一辈子没有嫁人,也没有亲生儿女。   江宜将她的墓地选在了母亲的墓旁,将自己所有的钱拿了出来,买了二十年。   “要把这事通知一声陈熠池吗?”苏以和轻声问他。   江宜说:“他早晚会知道。”   李姨是陈家的老佣人了,陈家早晚会知道,也许现在已经得知消息,只不过是陈熠池的订婚宴不好声张罢了。   江宜跪在地上向墓碑磕了三个头。   “那辆车是故意撞向我的。”江宜直起身,坚定不移的说。   “什么?”苏以和震骇。   江宜说:“我在路边走,那段路封路了,我旁边有那么宽的路,那辆车偏偏撞上了我。”   “我听到车胎跟地面的摩擦声,其实不是刹车的声音,而是短时间加速。”   “我感觉,有人想让我死。”   苏以和听到江宜的分析,后背冒出一身的冷汗:“小宜,要不我带你出国吧,这里太危险了,还有那天绑架你的人,我查了,那两个人没有任何资料,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江宜抚摩墓碑,没有拒绝。   苏以和默认他答应了,心里居然感到一阵轻松。   当天晚上,江宜没有去医院,而是回到了他和陈熠池一起居住的那个海边别墅。   江宜下车时,苏以和忧心忡忡地叫住他:“小宜,要不我跟你一起吧,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江宜淡淡的弯了下嘴角:“不用担心,今晚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以和说:“国外的医院我会尽快联系好,你再坚持一下。”   “谢谢你。”江宜俯下身抱住他,在他耳边悄声说,“你是个很好的人,一定会幸福的。”   苏以和在别墅外亮着车灯为江宜照明,一直等江宜进入别墅,主卧亮了灯,他才驱车离开。   江宜只记得,那天夜很黑,没有星辰,大海呈现出一片深邃的空寂,偶有前浪伴着海风呼啸而过,像深海巨兽发出的低吼。   江宜抹黑去了地下室,找出几桶汽油。   他使出吃奶的劲,把满满的一桶汽油提到了二楼,那时的他,已经喘不上气了。   江宜张大嘴巴,胸口起伏剧烈,拼命的汲取一丝氧气。   趁着还有力气,他把汽油桶的盖拧开,汽油味瞬间扩散到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一阵携了花香的风吹了进来,搅散了刺鼻汽油味的空气,江宜抬头望去。   看见了窗外快要枯萎的红玫瑰,其中的一片花瓣掉落,乘风从窗户缝隙间飘了进来,落在江宜脚边。   像极了预知自己的命运,哭泣挽留。   江宜拾起那片花瓣,握在手心。   他没有任何犹豫,将几桶汽油接连泼洒到了整栋别墅,每一个角落里。   最后他扔下了那根噩梦般的火种。   火浪喷薄而出,很快接连的爆炸声翻江倒海。   江宜站在海岸交接处,身后的别墅湮没在滔天的大火里,满墙玫瑰浴火绽放,强劲的海风卷起更大的火舌,舔舐着墙壁。   江宜带出一个海螺,他记得少爷说过,朝海螺里面吹一口气,放在耳边,能听见大海的声音。   他现在验证了,能听见潮汐和海风的声音,那种声音好美,好平静,是他在这里永远听不见的声音,像存在于另外一个国度。   冰冷的海水接纳了他的一切。   他不需要日复一日地忍受病魔的折磨,也不会因为拖累真心对他的人忍受重于泰山的负罪感。   这条路,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请容许他这一生任性这么一次……   -   次日,那场大火便刊登在了各大报刊和平台的头条,席卷了整个宛城。   谣言四起,离谱的是编造的谎言远比事实更能让群众信服和追随。   他们说的都大同小异。   这里面住的是一个超级富豪包养的情人,被正妻发现后登门侮辱,小三不堪受辱,放火自焚。   可是流言只存在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被封禁的一干二净。   干净的好像这件事从没有在这个世间出现过。   一切都是他们的幻想。 第57章 回头,不会让你等太久   十年后。   灯火璀璨的十里洋场。   一间奢华的包厢里,几位衣着讲究的男人略显散漫的围坐一起,茶几上放着几杯见底的香槟,醇浓的酒香和淡淡的薰衣草香交织在一起,轻松的爵士乐缓缓流淌。   他们闲散的交谈着什么,脸上都洋溢着愉悦。   “我料到这次陈江集团股票大涨,没想到能涨这么猛。”   “你也不看看,陈江是谁在操作。”   “这件事翻篇,那位再无翻身可能。”   “来,我敬一杯”一个穿着深灰西装的中年男人举着酒杯站起来道,“恭喜我陈哥,打下这漂亮的一仗,登顶宛城的这个。”说着他举起大拇指。   “不敢当。”沙发最里面的男人掐了烟,朦胧的白色烟雾淡去,那张忧郁冷寂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   十年的风霜落在他的肩头,他的眉心多了一道很深竖纹,面部的轮廓更加立体,眉骨像巍峨的山脉,他的眼睛淡漠,目光扫过而不留痕,不是冷傲,只是太过于清寂深沉,让人捉摸不清。   这个圈子里几乎没人知道他的爱好和习惯。   只是听说,他年轻时有一个挚爱,被家里强行拆散,挚爱葬身火海,他从此也性情大变。   十年前,万众瞩目的陈家独子陈熠池宣布脱离家族,所有人都以为他已成弃子,而销声匿迹了七个年头,建立了自己的公司,一步一步将跟他一样的世家子弟踩到脚下,搅弄商界风云,甚至在政界也有建树,在第十年将自己的家族硬生生的从那高处拖了下来,他成了宛城遥不可及的神一样的存在。   这一路,他走了整整十年。   灰西装男人咳了一声,俯过去身对陈熠池道:“陈哥,我准备了件礼物,精挑细选的,我猜着您肯定喜欢。”   其他人捧哏:“呦,这么神秘,有好东西不早拿出来?”   中年男人拍了拍手。   包厢的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色毛绒卫衣的男孩走了进来。   男孩看起来很胆怯,低着头挪到中年男人面前。   “叫陈总。”   男孩声音软软地叫了声:“陈总好。”   灰衣男人指着男孩说道:“这小孩刚成年,是个雏,干净得很……专门调教过的。”   男孩低着头,脖颈蔓延一片红晕,他跪在陈熠池脚下,伸出手欲要触碰他的裤脚,没想到陈熠池只睨了他一眼,挑起了腿躲了过去。   男孩无措的抬头,张大眼睛,撞上了一双冷的掉渣的眼眸。   陈熠池面无多余表情,薄唇微张:“滚。”   包厢里的气氛立刻冷下去,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责怪的眼神纷纷投向灰衣男人。   男孩很快被轰走了,离开的时候,他紧张的掉了泪珠。   灰衣男人假装憨笑,换上全然不知情的神态:“ 陈总不喜欢?”   陈熠池没搭话,站起来,西装外套随意披在肩上:“我有事先走,诸位请便。”   -   场外一辆低调的大众停在门口。   陈熠池坐进后车座,叹了口气,头微微仰着,连轴忙了一个月,几日几夜未合眼,又喝了些酒,他头疼欲裂。   为了保持头脑绝对的清醒,他把车窗打开,冷风呼得灌进来,把积攒的一点暖气都挤走了。   陈熠池瞥了眼前面冻得瑟瑟发抖的司机赵生:“冷的话,自己把空调调高。”   赵生嘶吼了一声:“不用,窝了一晚上了,冻下脑子清楚,不然打瞌睡。”   陈熠池没再说话,只随他的便。   遇到一个路口,赵生停了车,搓了搓手背说道:陈哥,下周我跟您请个小短假呗。”   陈熠池掀了下眼皮:“怎么,干腻了?”   “不是,怎么会。”赵生有些激动和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下周我结婚嘛,得抽个空陪女朋友挑婚纱啥的,怪麻烦的。”   陈熠池意外的挑了下眉:“行,给你一个星期的假够了吗?”   赵生耶斯一声,跟个孩子似的:“完全够了,谢谢陈哥。”   陈熠池看着他那傻劲还沉浸在小世界里无法自拔,只好沉声提醒道:“绿灯了。”   赵生连忙发动了汽车:“陈哥,你啥时候给我找个老板娘,到时候婚礼上我想开你们的婚车。”   本想是一句玩笑话,车里的气氛却陡然沉抑下来。   赵生后背发凉,他试着叫了声:“陈哥?”   陈熠池说:“看路。”   声音不大,却让人心颤了颤,赵生没再吭声。   陈熠池从兜里摸出烟,用手挡着风点上烟,吸了一口,靠在座椅上,望着天际挂着的那轮上弦月,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   氧气舒缓的进入到他的肺里,连着的心尖的隐隐发麻。   陈宅一如既往的肃穆,像一座荒废多年的华丽城堡。   陈熠池下车,拿过赵生手里的钥匙说:“你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回去吧。”   “嗯,”赵生摆手说,“陈哥再见。”   陈熠池院落的锁时,突然一道黑影从他脚边窜过,接着跳到路旁的绿化丛里,留下一声尖细的:喵——   “少……陈总,您回来了。”刘叔是陈家的老保安了,偌大的陈宅现在只他一人留守在这里了。   陈熠池微微颔首,然后遍往里面走遍问:“她现在还闹吗?”   刘叔摇头:“没开始闹得厉害了,只是……”   陈熠池知道刘叔的意思,只使了个眼色,刘叔便替他带上了门。   屋子里长久不通风,有一股古怪的味道。   陈熠池打开灯, 光线溢满了房间每一个角落。柳湘坐在窗边一张椅子上,听到动静,她略微迟疑地将视线转到陈熠池身上。   下意识地她调整了坐姿,挺直了腰,疲态的眼睛里装的全是厌恶:“你还来做什么?”   陈熠池将一份资料放在她面前:“清算十年前的旧账。”   柳湘冷笑:“什么旧账,我承认我雇过人杀江宜,还不够吗?”   陈熠池道:“你杀人的动机。”   柳湘深吸了口气:“你干的好事,你自己不知道?”   陈熠池说:“我以为我知道,所以我懊悔了整整十年,可是我得到了这份资料,一切好像就都不同了。”   柳湘拿起来随手翻了翻,脸色的血色渐渐退下。   陈熠池:“你在年轻的时候曾跟江宜的父亲有过婚约,可是他对你没有感情,遇见江宜的母亲后,他疯狂的爱上了她,同年亲自去柳家退了婚。后来江宜母亲假死离开,他发现真相为了逃避现实去了国外,把自己唯一孩子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也就是他的前未婚妻抚养。”   “可是他没想到,你放不下当年的事,甚至将他的恨转移到了他的儿子身上。”   “而我跟江宜的关系,只是你出手杀人的一个借口。就算我们没有相爱过,你也不会让江宜平安地活着长大。”   柳湘抬眸,死死地盯着陈熠池,恐惧、惊讶、痛恨,唯独没有悔意。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父亲。”   柳湘开口:“你不用威胁我,我不会认的,就凭几张纸拿来要挟我,简直幼稚。”   陈熠池没有反驳,坐在她对面,淡淡的开口:“订婚宴那天,那个开车撞人的司机,我查到他的底细了,是柳家本家培养的一批杀手,而且我顺着这个线索,查到了很多柳家不为人知的秘密,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讲给你。”   “闭嘴!”柳湘把纸狠狠摔到地上,“你给我滚出去!”   陈熠池道:“你不该动那个念头。”   柳湘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陈熠池,斥吼:“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留在陈家这么多年。”   陈熠池扯了扯嘴角:“你留在陈家这么多年当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的父亲好拿捏不是吗。”   柳湘身心一震,瞪着双眼,死死勾着陈熠池。   “我送父亲出国的路上,他没有提起过你。”陈熠池收回视线,语气平常的说。   柳湘双腿一软,她趴在窗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熠池没有打算陪她继续耗下去,他离开房间那刹那,柳湘说:“你不是我儿子。”   陈熠池眼眸微暗,喉结动了动道:“弱者的妥协永远换不来强者的怜悯,这是您教我的。”   柳湘噗嗤笑了出来:“我真是后悔,后悔没在你出生的时候掐死你。”   陈熠池低头蹙了眉,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他开着车行驶在凌晨的路上,街道的路灯一排一排向后退去,陈宅的在月光下的轮廓也愈来愈模糊。   他回想起柳湘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母亲最后悔的事是生下了他。   那他最后悔的事呢。   是不告而别的三年,是在江宜最需要他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杳无音信。   是江宜拖着一身的病痛跑到他的订婚宴上,红着眼不敢哭出来,一遍一遍求着他再等几天。   那时候他是怎么做的来着。   是伸手挡住了他小心翼翼靠近过去的拥抱。   那时,他难道不该牵着他的手,向在场的所有宾客宣告,他是他此生唯一的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然后弯腰为他亲手带上那枚他挑选了好久的戒指。   该是这样的。   如果他这样做,第二日他去寻他的时候,就不会只找到了一栋烧成废墟的别墅和一片了无回应的苍茫无际的大海。   陈熠池一个人开着车跑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一轮火红的朝阳从远方林立的高楼大厦间缓缓升起,他眯起双眼,一时间适应不了这耀眼的光线。   他的余光中,此行的目的地逐渐铺展开来。   刚下过雪的海岸在晨曦的照耀下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芒, 相反北海岑寂而冷冽,仿佛能吞噬世间所有的光明。   海岸覆盖的雪上出现很深的一串脚印,陈熠池站在一处礁石上,远处的浪潮层层翻卷,拍打在礁石的岩壁之上。   这是他往前数十年第一次回到这里。   不知何时,北海岸扬起纷纷扬扬的雪花,有些融进海水有些落在岸上。   覆盖住了原先的一串脚印,显露出一串较浅的脚印。   陈熠池肩头渐渐的积了一层白雪,他无知无觉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边角略微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男孩恬淡的笑容宛如这冉冉升起的太阳,给予他无上温暖。   陈熠池受到感染,也笑了起来,但是他的笑很浅,是掺着苦味的。   这时,他兜里的手机意外地响了,是一个未知号码。   他魔怔了似的按了接听。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中后,传来轻如羽毛的声音,说了两字。   “回头。”   风声,海浪声,雪声,呼吸声,在那一刻,遽然消失。   陈熠池回过头,跳下石礁,他看见了一道近在咫尺却隐藏在雪中模糊不清的身影。   他的心脏失控的狂跳着,身体却像被冻住了一般无法移动,在幻想和现实的极致拉扯中,他向那身影的方向走去,忽而脚程不自觉的加快。   他飞奔在猛烈的海风中,轻柔的雪花在强劲的风中飞快旋转,化成无数颗石粒击打在他身体上。   陈熠池浑然不觉。   江宜把举的伞扔下,抬头,那双眸子里盛着的是足以融化世界所以冰雪的春暖花开。   陈熠池将他死死地按进怀里,用大衣阻挡了外面所有的风霜刀剑 ,他拥的很重,很深,那双在商场之上杀伐果决的双手此刻在颤抖。   “我以为你忘记了。”   江宜被滚烫炙热的体温包裹起来,他的睫毛上的小雪粒融化了,沾湿陈熠池的领带。   他的声音有点委屈:“我在那边等了你好久。”   陈熠池把脸埋在他颈间,笃定道:“不会了。”   “再也不会让你等了。”   他们往后只有清风明月,曾经那些苦和痛,终究是被这场持续了十年的大雪封下了。 第58章 我们回家吧   陈熠池开车往城中心驶去,他尽量保持平和,可是握着方向盘骨节发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江宜抿了下唇:“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陈熠池静默片刻:“不想。”   江宜微怔:“为什么。”   这跟他料想的截然不同,他以为照陈熠池的性格,他一定会将自己这十年刨根问底,他也做好了准备。   可是他说他不想。   “我没做好准备。”陈熠池声音低缓,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是我还没做好准备。”   江宜的指甲在皮椅上刮了一下,沉默下来,凝望着窗外的繁华街景。   到了陈熠池现在的居所,他停下车,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稍稍松缓下来,心却跳的更重。   然而他转过身,目光定格在江宜偏向窗外的侧脸时,心口倏然一滞,他手抖着却很熟练的擦掉他挂在双颊的泪珠,不敢高声说话,一颗心都疼碎了,还是能故作平静地问他:“怎么了?”   “你是不是没有那么喜欢了。”   “你也不希望再跟我保持之前的关系。”   “你根本没打算跟我走下去对不对?”   江宜一声低过一声,对陈熠池却如同三把刀,每一刀捅过的都比上一刀深。   陈熠池呼吸深重,他迟迟没开口,气氛开始微妙起来,车里不知是不是不足,让人有些窒息。   江宜手附上车把,想要打开车门透个气。   突然,一只手不容抗拒地抓住他的手臂,他顿了下,就在这个间隙,另一只手揽住他的细腰,用力一提,江宜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陈熠池腿上。   他们挤在一起,空气都变得焦灼燥热起来。   陈熠池低垂着眼眸,手指按了按江宜的唇,就着这温软的触感,他偏头吻了上去。   干燥的唇瓣挤压相触,后来他不再止于浅尝辄止,而是吮着那截凉凉的舌尖,往下深吻。   江宜被主导了好久,待他反应过来,开始试探着轻轻地回吻。   这场带潮湿雾气的吻持续了漫长的时间。陈熠池叹息着亲吻江宜的泛红的眼尾、柔软的耳垂,敏感的锁骨和冰凉的指尖。   他将他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用自己的方式,在回应着那三个问题。   “江宜,”他嗓音低哑,附在江宜耳边,像潮湿雪夜,雪粒拍打窗棱的声音,“我爱你,我只爱你,你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   江宜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那你为什么不想了解我的过去?”   陈熠池说:“我想了解,这十年我做梦都想知道你的消息,可是比起这些,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江宜噙着眼泪认真的望着他,那双眼睛仿佛是载满星辰的夜幕:“你想做什么?”   陈熠池吻着他:“我想去爱你,下一个十年,下下个十年,下下下个十年,我不想错过后半生的每一分每一秒。”   而且他不愿江宜因为跟他的重逢再接触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那样他就是罪人。   “可是我想告诉你,”江宜埋进陈熠池怀里掉眼泪,哭得喘不上气来,“陈熠池,十年好久,你不知道我,我也不了解你,这样是不完整的。”   陈熠池的手心覆在他的后背上,温度传递过去,给予了他最大的安抚,他低眸笑道:“好。”   江宜焚屋跳海那晚,陈熠池接到一个电话,是舒青然打过去的,她说她找到了江宜的父亲。   江宜的父亲,江荣牧已经从一个普通的富商发展成华尔街有名的商业巨额,但始终隐姓埋名,深居简出,大多用国外的身份出席重要场合,而在国内的种种他从未提及。   陈熠池在江宜的病上做了很多手的准备,当然,找到江宜的父亲,很关键却很难。   陈熠池在国内寸步不离的照顾江宜,他便请求舒青然帮他这个忙。   舒青然动用了家里的关系,才查出蛛丝马迹,费了好大一番周折,在跟江荣牧会晤成功,完整的讲述了江宜这些年所有经历,包括他的病以及和陈熠池的感情。说完,他们便十万火机地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下了飞机,舒青然迫不及待地给江宜打电话。   可是无人接听。   预感到事情不妙,她立马给陈熠池过去了一个电话。   那天江宜走之后,陈熠池便中断了订婚宴,他在陈宅的房间里,在处处留着江宜影子的角落,迷茫困顿,他甚至生出了一些阴暗恐怖的想法,可这些想法在舒青然的一通电话中烟消云散。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他离开陈宅的时间。   是凌晨的一点钟。   赶到海边别墅,一点一刻。   不,那时,已经没有海边别墅了,有的,只是一堆冒黑色浓烟的废墟。   他疯了似的挖开废墟,掘地三尺,派遣救援队没日没夜地在海边打捞,能找的地方他全都找遍了,可是江宜像化成了那一阵阵的海风,飘向了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柳湘将他关进了陈家宅院,关了整整一年。   他也废了整整一年。   没有希望没有光明,他失去了所有的自救的能力,成为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像一只被关进牢笼里身染重病的雄狮。   可是,有些事情的转折可能因为不是多么震撼或奇险的经历,或许只需一片叶落,一树花开,一切都会变的不一样。   那日,陈熠池被允许出去,他并不知道外面的天气,只是随便拿起一件外套,那张照片就轻飘飘的落在他的脚边。   陈熠池捡起来,入目便是江宜对着他温暖天真的笑着。   那瞬间,他心中一撼,似乎明白了活着的意义,他要活下去,站在那高处,将天底下所有的一切都奉给他,而那些屈辱和伤痛将永远的葬在坟墓里。   而这一路,他用了十年。   就在前些天,他收到了一封信,信很简短,没有落款,但信中提及了一处地方,只有他、舒青然和江宜知道的地方。   一个惊人疯狂但他在心里臆想多年的想法如雨后春笋般疯长。   江宜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他只是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安静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对不起。”江宜搂紧陈熠池的脖颈,“我来晚了。”紧赶慢赶还是迟了这么久。   “商量个事行吗?”陈熠池一下一下顺着他茂密蓬松的黑发。   “什么事?”江宜带着鼻音,闷闷的问。   “咱们都不许再说那三个字了好不好?”陈熠池说,“说着说着就成陌生人了。”   江宜用力点了点头。   “那晚,我确实选择了自杀,我跳海了。”   陈熠池呼吸一滞,他收紧了手臂,眼底晦暗不清。   “是因为那场订婚宴?”   江宜安静了一下,摇头道:“也不是,主要是因为李姨的死……我身边的人都在因为我陷入麻烦,甚至因我而死,我当时陷入了死胡同,我特别害怕你,苏以、青然姐你们出事……”   “所以因为这些没法预测的东西,你放弃自己了的生命,”陈熠池声音低沉,像粗粝的石子磨着江宜的耳朵。   陈熠池在发怒,但又在试图谅解,于是在理智和感情之间反复拉扯。   他终于没法在压制,掐着江宜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深不见底的眼眸:“江宜,没有下次。”   江宜闭上眼,要去亲他,却被无情推开,陈熠池盯着他,江宜不表态,他打算僵持到底。   江宜说:“我醒过来之后,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我真的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   陈熠池这才把提起来的心放了回去,他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扣着江宜的后脑勺,咬着他的小唇珠咂起来。   品尝到一半,江宜兜里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放在耳边喊了声:“爸。”   他能感觉到身边那人身体僵了一下,不自觉的直了直腰。   他弯了弯唇,说:“找到了。”   “还好。”   “嗯,我还想继续。”   “什么?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江宜抬眸瞥了陈熠池一眼,“我爸说今晚一起吃饭。”   陈熠池说:“我有时间,随时都可以。”   江宜挂断电话,把手机叠在陈熠池的手机上。   “江宜,那晚是你爸爸救了你,是吗?”   江宜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陈熠池坦诚说:“我猜的。”   “他救了你,将他带出国,帮你治好病,藏了你十年,没有露出一丝蛛丝马迹”陈熠池捏着江宜的手机,有理有据地分析道,“这些只有你的亲生父亲做的到。”连他也不行……   江宜说:“没错,我找到爸爸了,也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是我爸把捐骨髓给我,让我重获新生,这十年,一直也都是他在照顾我,他在尽最大的努力补偿我,我很感激他。”   陈熠池明白江宜的心思,他隐约其辞,其实是不想让他的心中对江荣牧有芥蒂:“江宜,你尊敬的人,我也会跟你一样对待的。”   江宜点了点头,又犹豫地了他一眼:“其实还是有些蛛丝马迹的……青然姐也知道我的行踪。”   陈熠池:“?”   “但是你千万别怪她,是我不让她跟你说的。”江宜蹙着眉,“不对,应该是我爸不让我和青然姐透露的,他说要等你在国内站稳脚跟之后再放我跟你见面。”   陈熠池盯着他:“只是这样?”   江宜修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他点了点头。   陈熠池说:“江宜,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江宜说好,乖乖地让陈熠池牵着,跟着他回了现在的家。   “我没准备礼物。”陈熠池推开门。   他确实什么都没准备,跟江宜重逢,是他幻想中最不切实际的,他不敢只凭一张来路不明的信件就认定什么。   他知道,不抱希望远比抱着希望更难,却在另一个角度上更轻松。   江宜没有他不需要,只问说:“如果要你准备,你想准备什么?”   陈熠池勾唇淡笑,他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先看看今晚的饭局。”   -   晚饭选在香覃小筑,陈熠池开车带着江宜,在繁华的街区兜转了一圈,然后才去那里。   江荣牧已经坐在了包厢,看见两个牵着手进来的年轻人,笑着让他们坐下。   陈熠池跟他握了下手,跟江宜并排坐在他的对面。   江荣牧虽然是身价万亿的商业巨鳄,但性格温和从容,对两个小辈非常和善宽容。   他把面前的菜单递过去:“想吃什么自己点。”   陈熠池也没客气,但他没翻看菜单,直接跟服务员说:“一份古法支竹羊腩煲、三杯银鳕鱼,再加一个萝卜糕。”   江宜舔了舔嘴唇,说道:“两个萝卜糕。”   陈熠池无奈的笑道:“好,再加一个萝卜糕。”   江荣牧对这自然不能再自然的场景有些讶然,他问陈熠池:“你之前来过这里?”   江宜道:“我跟他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吃饭。”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些记忆仿佛镌刻在他们的脑海。   江荣牧跟陈熠池聊了不少金融上的问题,江宜听得懂却插不进去嘴,他只专心地吃陈熠池跟他夹的菜。   推杯换盏了几杯酒,江荣牧扫了一眼歪着脑袋满眼都是心上人的儿子,明明经历了那么多事,甚至经历过生死,为什么在眼前这个男人身边,却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点也没有防备。   陈熠池也感受到了江宜过于灼热的视线,他转过头,微微弯腰,问他是不是累了。   江宜摇头:“我不累。”   他低着头,扯着陈熠池的衣角,脸色有些泛红,压着声音说:“就是……你不跟、不跟我爸……”   江宜一开口陈熠池就明白他的意思,虽然两个人都默认会在一起,但是江荣牧并没有松口,到底还不算圆满。   陈熠池本想等到饭局后半段,江荣牧想问的都问完,彼此都有个大体的了解,才开口这件事,不然确实太唐突了。   但是他的小宝贝着急了,他就不能再拖拖拉拉下去了。   只是第一次对江宜的亲人说这些,陈熠池竟然前所未有的紧张,他正了正衣服,轻咳了一声:“江叔叔,我知道我没有照顾好江宜,因为我的失误,让江宜一次又一次陷入险境……”   江宜怔愣了一下,急忙反驳:“才没有。”   陈熠池轻握住他的手,用手指轻轻安抚,坦然的看向江荣牧道:“但是江宜是我养大的,他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没有他,我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我想跟他结婚,不是用婚姻捆绑他,是我离不开他,同时我想给他一份永远不会更变的承诺。”   说完之后,空气安静了下来,灯光绰约,落在陈熠池的半边侧脸,投下一片阴影,他穿着昂贵的西装笔直地坐在座椅上,却像一个等待宣判降临的芸芸众生。   “对小宜的照顾和爱护,我不如你。”江荣牧说,“甚至我没有资格说什么。”   江宜张了张嘴,江荣牧向他轻轻的闭了下眼,表示他想的他都知道:“但是你对小宜的伤害也是真实的,并不能因为什么苦衷就否认这些东西。”   陈熠池眼眸暗下去。即使在商界他们的能力和成就不相上下,但是此刻他却像一个听训的学童,一直在以低一阶的姿态去同江荣牧对话。   “所以,你需要用小宜喜欢的任何方式你补偿他,不能让他有一点不开心或者生出来一丝不好的念头,这是我给你的任务,能接受吗?”   陈熠池说:“能。”   他松开潮湿的手心,眼睛转向身边的江宜,再凌厉的眉眼,此刻都化成春水,里面地温柔快要溢出来了。   如果江荣牧没有坐在他们面前,他可能会忍不住亲过去,把这可爱的人亲的喘不上气才罢手。   晚饭结束,陈熠池说要送江荣牧回去。   江荣牧摆了摆手拒了:“我司机到楼下了。咱们不同路,就不一起走了。”   说完他瞥了江宜一眼,只见这小子跟在陈熠池身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心里开始唉声叹气。   怎么这孩子心眼就那么实诚呢,什么东西都表现在脸上,一点也不掩饰。   他怎么想怎么不放心,甚至有点后悔今晚答应的那么快了,临走他叮嘱陈熠池道:“晚上别开快了,小宜吃了不少,容易晕车。”   陈熠池牵着江的手笑出声,点头应道:“明白。”   陈熠池转身把车钥匙塞进江宜手里,说:“夜里冷,你先上车,我有事跟你爸说。”   江宜接过车钥匙:“嗯。”   他坐在迈巴赫副驾,打开手机玩了会儿游戏,一把刚结束,驾驶座车门就从外面打开了。   陈熠池上车了系好安全带,江宜凑过去,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你找我爸说啥了。”   陈熠池说:“问婚礼在什么时候举行他有时间过去参加。”   江宜脸又开始发烫:“哦。”   “江宜。”   “嗯?”   “宝宝。”   “嘶,我多大了,还叫这个。”   陈熠池目光染着笑意:“咱们回家还是出去逛一逛?”   “我们回家吧。”   “好。”陈熠池启动了车,缓缓的行驶在雪落的街头。   冬季的寒夜,薄雾笼罩着这座繁华神秘的城市。霓虹灯在寒风中闪烁,将清净的街道映照的五彩斑斓。   不知何时,下起雪来。   弥漫的雪花,像圣洁的精灵,降临在这座古老繁盛的都市,倾听这座城市的故事和心事。 第59章 迟到的礼物(终章)   出于各个方面的考虑,陈熠池没有立刻公开和江宜的关系 但是他也没想跟江宜隐藏着掖着。   正式的典礼和交际晚宴他经常把江宜打扮的漂亮精致,在众目睽睽下替他打开车门,然后挽着手一起入场。   江宜也并没有排斥那些投向自己的各式各样、意味不明的目光,反而感到十分满足。   但是陈熠池并不喜欢那些过多投放在江宜身上赤裸裸的目光,他总是让江宜走在自己前面,而他则断后挡住那些乱七八糟的视线,把江宜保护在一个他认为相对安全的环境中。   陈熠池虽没有刻意的向别人提过他和江宜的关系,但是如果有人要问,他会毫不犹豫的承认。   但是现实却是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直白的问……   有些女郎自作聪明,觉得陈熠池就是玩玩而已,不可能真的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便举着酒杯来到靠近陈熠池,自荐枕席。   陈熠池睨了眼某位社交小达人,正侧身跟其他人相谈甚欢,根本没注意到他男朋友早被别人女人盯上了。陈熠池心里不舒坦地吐了口气,当着女郎的面伸手直接把江宜连人带椅子拽了过来。   江宜刚说到有趣的地方就被拖走了,有些发蒙:“干嘛?”   陈熠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干嘛。”   女郎扫了一眼把自己当成空气的两个人,端着一滴酒没少的酒杯悻悻离开,寻别人去了。   江宜看到陈熠池面前的一杯颜色紫红的酒,他拿起来闻了闻有点香也有点涩:“这是什么酒?”   陈熠池说:“赤霞珠,葡萄酒的一种,你尝尝?”   江宜试着抿了一小口,味道居然没有那么糟糕,猎奇心理,他又接二连三的尝了七八种酒种,有些酒苦的他掉眼泪,有些甜味多一点他能多喝几口。   陈熠池在跟一个科技公司的老板谈项目,大部分时间是那老板在讲,他虽在听但回应的时候不多。   他大部分精力都在江宜身上,时不时要扫他一眼,看见他坐在自己身边,心里头便安顿下来。   这次他转过头,瞧见一滴红色的酒水挂在江宜的下巴尖上,随着江宜轻微的移动,酒滴明晃晃地颤动着。   他曲着食指,蹭了一下他的下巴,给他刮了下来。   很自然的一个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却大受震惊,刚还在滔滔不绝的老板卡壳了一下,忘了自己说到了哪里。   陈熠池见江宜眼皮在打架,双颊也浮上了几分红粉色,已经有了三分醉态。   “怎么喝这么多?”他用掌心托住江宜的脸。   江宜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喝着喝着就喝多了……”   陈熠池:“……”   “那我们现在回家?”   江宜摇了摇头:“你忙完再说,我先趴一会儿。”   陈熠池轻叹一声:“本来今晚就是带你出来玩的,我有什么可忙的。”   江宜说:“可是以前跟陈先生来到这种场合,他一直在应酬,你也不太理我,我都不敢大声说话。”   酒后吐真言这话确实有道理,江宜平时从不舍得抱怨陈熠池一句,喝了酒脑子发热,情绪一上头,说出口的埋怨话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叫陈熠池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脱下外套披在江宜的肩上,带着他先离开了。   从宴会厅出来,温度骤降,冷风吹得江宜打了一个哆嗦,他就近取暖,缩在陈熠池怀里一动不动。   陈熠池将他半抱起来,抱到一颗百年老树下。   江宜靠在粗壮的树干上,陈熠池将他拢在身前,挡住凌冽的寒风,接着欺身向前,不动声色的吸嘬着他发红圆润的唇珠。   江宜喝了酒的脑子有些顿,睁着乌黑双眸,受着陈熠池溢着浓醇酒香的吻。   “江宜,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你做的所有事,我都支持,所以,你还有什么害怕的?”   陈熠池一点点啄吻着江宜的嘴角。   “你想玩就玩,只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明白吗?”   江宜点点头,他的鼻尖被风吹得没了知觉,他那脸埋进陈熠池的衣领间,温热的气息严严实实地将他环抱。   “明白。”   “其实今晚我玩的很开心,我还学会了纸牌,就是喝了些酒,突然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陈熠池安静专注地听他说话。   “我想起你小时候特别冷酷,有时候我说十句你才回一句,我经常找话题跟你聊天,所以才变得很健谈。”   “我还记得,你突然有一天不理我了,我绞尽脑汁地跟你说话,你都不看我一眼,还跟我划清界限,我们像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一样。”   “那时候,我真的很生气,但是我不敢表现出来,因为我怕我闹脾气,你就真的讨厌我再也不会理我了。”   陈熠池收紧手臂,一把钝刀好像在割他的心脏。   他脑海中不可压制地回忆起临走前他和江荣牧的对话。   “江宜十年不来见我,为什么?”   “他没跟你说?”   “他说你不让他来找我。”   “这只是一部分而已,他想找你我怎么拦得住。”江荣牧顿了一下,才开口说,“他是病了,重度抑郁症。”   “病因是你。”   陈熠池纵使做好了心理建设,此时眼眸里的镇定也有了裂纹,他只说了句:“我知道了。”   如果他知道自己那些看似正确实则懦弱的逃避会给江宜造成那么大的心理创伤,他不会选择强行矫正,让江宜把痛苦隐埋在连他都无法窥视的地方。   那晚,江宜趴在枕头上,耳朵、脖颈到后背逐渐漫上血色,像黑夜中粲然盛放的红玫瑰。   江宜噙着泪,泪珠划过他的脸颊,嘴角、下颌,忽而不堪重负,坠落破碎。   陈熠池的手指揉捻着他耳垂,力道时而轻时而重。   江宜感觉自己像天地间一片雪花,无端落入冬日炽热的篝火之中,它毁灭它,同时也在解救它。   风雪消散,温暖静谧。   江宜趴在陈熠池的臂弯,半阖着眼眸去看落地窗外灯火璀璨的宛城。   陈熠池从背后抓过他的手,一个冰凉凉的东西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江宜心骤停了一下,混沌了一晚上的头脑猛地清醒,他翻过身挣脱了陈熠池的钳制,抬起手腕。   一枚闪耀着璀璨星光的钻戒严丝合缝地套在他的指根上。   耳边是比大海潮汐的声音还要动听的嗓音,动听迷人,让他心甘情愿的沉沦。   “迟到的礼物。”   “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