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分   作者:别雀   文案:   幼崽期:外冷内热小酷哥×碎嘴小太阳   成年期:阴郁病态×口嫌体直   年上/高岭之花逐渐变态   【高亮:没有血缘关系】   簕lè崈chóng总在深夜接到电话,对方总是喝到醉醺醺,一边痛哭一边破口大骂:你们都他妈王八蛋!   簕崈一般会敷衍地嗯几声,然后等对方骂完挂断。   逢年过节有固定的几次见面,对方客套疏离坐在长桌另一边,好似那些深夜的哭诉从未发生。   离开长辈亲戚,他又贴过来,若无其事勾上自己肩膀:“白天怎么不理我?喝一杯吧,哥?我请。”眯着眼睛笑,像一只摇着尾巴的笨狐狸。   他没答应,对方扫兴离开。   落地窗的反光里,簕崈看到自己在笑。   感觉到自己的脱轨,他陷入人生前所未有的苦恼,可是对方毫无所觉,依旧有深夜打来的电话。   第一次踏足对方的酒馆,簕崈发现,原来他对每一个客人都那么笑。   不想再忍受他无缘无故且没有下文的骚扰,簕崈决定结婚。   婚礼那天,对方闯进他的婚宴大闹一场,嘶吼:这个家里没有人配过得好!   簕崈不喜欢喝酒,不喜欢失控的感觉,但是那晚,他喝了两大杯伏特加,做好了彻底失控的准备。   那就都不好过。   一句话简介:阴郁冰山太子爷×被强制爱的绝望直男   标签:年上,高岭之花为爱发疯,恐同直男被强制,前期纯爱后期变态,我拿你当哥你却想上我,HE,完结 第1章 花衬衫和西装   得知亲爹病危这天,簕(lè)不安照常睡到日上三竿,然后才拖着宿醉的身体慢悠悠起床洗漱,在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不紧不慢回荻城奔丧。   临行前,在柜子里带了不重样的五件花衬衫。   ——没办法,那老不死终于要死了,怎么看都是普天同庆的事。   亲妈汪裴打了好多个电话催他动作快点,生怕他回去晚了,赶不上分遗产。   对此,簕不安看得很开,说:“你带着妹妹随便抢点细软算了,我就不强求了。”   再说自己就一招人嫌的私生子,该分的早分完了,有什么好着急的?   汪女士恨铁不成钢:“都是你爹的儿子!凭什么不给你!少废话,快点回来!”   话是这么说,簕不安依然不紧不慢,很可惜的是,等他抵达荻城老宅中建起的私人疗养院,就听说老爷子还没咽气、甚至还能骂人的噩耗。   病房里医生里三层外三层,病房门口站着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的男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老爷子原配唯一的孩子、长房嫡孙,放在古时候叫太子,放在现在……   想了想,簕不安觉得还是太子两个字贴切。   簕家家底丰厚规矩繁多,从古至今都是大家族,在荻城内环住着占地几千亩的园林,清朝灭亡快一百年,这个家却从上到下都还散发着一股反封建失败的腐朽气息,佣人称呼老不死从外面带回来的小三小四叫二太太三太太,叫簕崈大少,称呼其他非婚生子也是少爷小姐。   簕(lè)崈(chóng)于古于今都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被寄予厚望,也没有辜负所有人的厚望,年纪轻轻大权在握,是这个守旧家族所有长辈的骄傲,晚辈仰首仰视的高山,触不可及的掌权者。   簕不安看了看对方身上一丝不苟的正装,又看了看自己西红柿炒鸡蛋配色的花衬衫牛仔裤皮凉鞋,簕家连佣人都穿着整齐划一的西装工作服,就显得他这一身西红柿炒蛋配色的衬衫格外出挑。   因此,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发现这盘西红柿炒鸡蛋,但是因为往日簕不安的表现,没人在意这个放在私生子堆里连纨绔都够不上、方方面面都不出挑的路人甲。   终于有人跟他打了个招呼,簕不安扬起一个没心没肺的笑,欲要凑到簕崈问一问席要什么时候才能吃。   可是还没等他走过去,簕崈身边那个冷冰冰机器人一样的秘书李由就挡开他,簕崈则目不斜视离开原地,一个眼神都没多给。   簕不安愣了一下,不死心追上去:“哎!哎!哥!怎么走了啊!等等我啊!”   可惜,他被拦着,没能追过去。   四周传来低低的嘲笑,笑他不自量力,这时候了还这么没眼力见,把摸老虎屁股当拍马屁。   簕不安咂了咂嘴,眼睁睁看着那人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觉得簕崈冷漠的有点过分。   那些从前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想了想自己又什么时候惹了太子爷不快,最后想起来,不就是上次清明吃饭,开了他跟未婚妻几句玩笑?   好像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簕崈有这么小气?   当然了,也可能因为,终于到了这一天,道不同,该分道扬镳了。   不理就不理,簕不安准备找汪女士,看看自己妹妹,他给簕小音带了晏城的小玩具,一个短手短脚胖乎乎的泥人小姑娘。   找遍簕家没找到汪女士母女。   簕崈开完会,频频看向办公室座机,秘书善解人意道:“没有人来访。”顺便递来一份亲子鉴定报告,是簕小音跟老爷子的。   簕崈还没翻开,秘书就问:“要交给老爷吗?”   既然这么问,是什么结果就不用看了。   簕崈收回手,任那一份报告躺在桌面,没有回答秘书的问题。   工作经验告诉李由这是先搁置的意思,但是,有什么需要权衡的原因吗?   李由看着报告沉思一瞬,从汪裴想到簕小音,娘俩没什么出挑的地方,当初汪裴生下簕不安拿了钱就走了,簕不安爹不疼娘不在,在荻园活了十来年,汪裴才又回荻城怀上簕小音。   红叶观的神棍估计是被收买了,跟簕世成说汪裴肚子里那孩子旺他,汪裴重新上位,簕不安这才跟着沾了几天光,当了一阵子有爹的孩子。   簕世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不少,没可能有一个认一个,能接回家肯定是做过鉴定的,所以没人想过簕小音的身份会有问题,而他们之所以要做这个鉴定是因为某天,大少偶遇汪裴跟家里一个司机在背过人的地方搂搂抱抱。   那份报告在簕崈书桌上放了三个小时,临近下班的时候,簕崈说:“拿给他。”   李由愣了半天,没敢问这个“他”是谁,只能自己咂摸,最后猜测,应该是簕不安。   他在通讯录中找到簕不安的号码,打过去,欠费停机,于是不得不先给他预付一百元话费,并致电运营商开具发票,预备容后报销。   停机数日的电话响起来的瞬间吓了簕不安一跳,他在六个口袋里摸了个来回,最后在屁兜里摸出忘记多久没充电居然还没关机的电话接起来:“喂?谁啊?”   李由礼貌开口:“三少您好,我是大少的秘书李由。”   “哦,打电话有什么理由吗?”簕不安蹲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剔指甲。   看现在的情况,老不死还能再活个把月,不如先回晏城睡觉。   “哦,李助啊~,那会儿你跟你老板眼睛长在头顶,不是不搭理我吗?”   李由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尽可能保持微笑,心平气和开口:“大少有东西交给您,请问您方便来取吗?”   “不方便。”白天的时候,尤其是清醒状态下,自己一般不犯贱,只有喝多了才会忍不住发个疯过过嘴瘾。   簕家那么多视为洪水猛兽的簕崈就是他的发疯对象。   一般都是自己骂,簕崈听着,他是体面人。   簕不安猜测簕崈心里其实也有很多脏话,但是,人端久了,面具就摘不下来了,脏话都憋在心里,心就脏了。   簕不安瘫倒在粗糙的青石地面,仰头就看到屋檐下的彩绘,很精美的五福捧寿图,他开始思索撬走那块古董版画能在晏城卖多少钱。   另一边,李由看着手里被掐断的电话,又看了一眼桌前目不斜视的老板,浅浅揣度了一下老板的心意之后,试探道:“我给三少送过去?”   簕崈:“嗯。”   明明还是一贯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但是李由认为,大少生气了。   替三少默哀一刻钟。   提着那份报告穿过小桥流水的园林,李由在簕宅深处的小庭院里看到一个嚼过的口香糖似的人软趴趴瘫在屋檐下晒太阳。   李由走过去,把文件袋放在簕不安身边,很恭敬地说:“大少给您的东西。”   余光看到一只深色手提文件袋,看薄厚应该没有很多东西,簕不安兴趣一般:“是遗嘱吗?”   李由职业微笑:“不是。”   簕不安打起精神:“那是财产赠予?”   李由嘴角抽搐:“……也不是。”   “嗯?”好像自己想得确实有点美,簕不安再一次大胆猜测:“那是……关系断绝申明?”   李由顿了顿:“……也不是。”然后在心里补充:但是差不多,虽然不是跟你。   簕不安没兴趣了,挥挥手:“好的,不送。”   李由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簕不安忽地坐起来,很严肃地问:“你老实跟我说,那老不……咳,我爹到底什么时候死?”   李由左右看了看:“呃……”   簕不安叹了口气,拿起文件袋回房间,李由松了口气,回去复命。   得知簕不安没有当场打开,簕崈没什么表示。   李由很懂事地问:“那今晚的家宴……”   家里难得人齐,往常都会小摆一桌,大少有偶尔去露个面,大多数时候不会出席。   簕崈:“几点?”   这晚八点钟,整个餐厅气氛凝重,间或夹杂几声不知真假的叹息,簕不安坐在长桌末尾,很惋惜地看着一桌珍馐逐变冷。   是在等人,老不死病成那样了肯定来不了,所以是在等簕崈,但是簕崈……不会来吧?   簕不安不太确定。   身边的堂弟推了推他:“哎,你说大伯真的不行了吗?”   簕不安不知道,簕不安想吃饭。   忽然,餐厅内寂静一瞬,刚才交头接耳的嘀咕统统消失,簕崈来了。   众人很有默契地在簕崈落座后打着关心簕世成的名义排着队去搭话,簕不安也被身边那个好心的堂弟拽起来,提醒道:“大哥来了!”   簕不安:“来就来了呗……”掩盖在一众恭维和似真似假的唉声中,他还是被拉起来了。   顺着拥上去的人群,簕不安浑水摸鱼问了声“大少好。”坐回位置的时候顺便摸了一把花生米填肚子。   墙上的古董挂钟敲了八长一短,那些七嘴八舌看似悲伤实则趁早在大少跟前露脸的算计才结束,簕崈还是那张一贯冷若冰霜的脸,佣人先给他布菜,然后才开宴,簕不安却已经没胃口了。   随大流夹了块肉,咬在嘴里已经冷透发腻了。   这只鸡死的真冤。   簕崈不紧不慢吃着饭,居然没有中途离席,簕不安却坐不住了。   一回荻山就烦,吃饭都没心情,他现在急需一口热水烫一烫肺腑,驱逐一下周身的死人气,苦于没有离席的机会。   但是距离散席应该还早,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非要抓住机会巴结荻园未来的主人,敬了簕崈一杯酒,簕崈居然没拒绝,虽然他端起来的是茶杯。   但是这也算是开了个口子,簕崈身边又开始水泄不通   簕不安抓住机会想跑,再一次被那个好心的堂弟抓住:“你干嘛去?我们也去给大哥敬酒!”   簕不安:“……”不是很想呢。   他咬牙切齿:“谢谢哈,我忽然肚子疼,你先去,我待会儿回来,人少了再去!”   堂弟不知道簕不安怎么突然凶巴巴的:“呃……那我先去了,你快点啊!不趁早过去大哥该走了。”   李由在门口站着,看到簕不安跑出来,讶异一下:“三少?你怎么出来了?”   “理由是内急!”簕不安说着,快步走出庭院,打算去荻城相熟的酒馆点几个热气腾腾的小炒喝一杯,透透气。   越过人群,簕崈看到簕不安离开的背影,无视围在眼前等着敬酒的人,起身离开。   李由快步跟上,冷不丁听到簕崈问:“报告他看了?”   “呃……”李由记得自己貌似汇报过一次了,他说:“我在的时候,三少没打开。”   没有下文,但是李由知道,自己得干点什么了。   他给簕不安打电话,很快接通了,听起来已经喝上了,簕不安懒洋洋问:“理由是什么?”   李由:“……”   勉强保持职业素养,他问:“那份报告三少看了吗?”   “报告?什么报告?”想起那份拿回房间就被抛之脑后的报告,簕不安恍然:“哦,还没来得及,很着急吗?”   李由:“……”看了一眼大少,他觉得还是挺着急的。   老板一直都是这张冰山脸,对谁都一样,但是以往背着人的时候,三少不会躲着大少的,今天簕不安很明显地避免跟簕崈碰上。   难道三少现在才开始顿悟大少吃人不吐骨头?李由苦中作乐地想。   ——当然,实情是簕不安有自知之明,太子爷一旦登基就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他们以前那些早就该结束了。   少顷,李由自费一块钱,将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彩信给簕不安。   又一会儿,李由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应该是簕不安终于看到了报告内容。   李由征询看向簕崈,簕崈毫无指示,于是李由没接电话,由着铃声从急促到平静,然后再次急促。   【作者有话说】   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   簕哥表面高冷本质上大概很能吃醋见不得簕不安跟除了自己的任何人贴贴,簕是真直男被搞,所以被搞后会养胃很久,簕哥也必须搞点手段才能逼簕不安屈服,前期比较纯爱,后期大概会出现小黑屋强制下药等等,簕哥大概也许属于外表斯文内心病娇那一挂……   收藏海星给点给点把TAT(敲碗 第2章 哪怕去下海!   看到彩信图片,簕不安眼前一黑,脑子里第一个念头:这他妈是威胁!这他妈是警告!   他马上给李由打电话质问簕崈这是什么意思,结果人家直接不理!   想给汪裴打电话问问这是不是真的,直接无法接通!   簕不安想起这一整天都没见汪裴母女,于是阴谋论觉得汪裴可能已经落在簕崈手里了!   ——老头应该还不知道,老头要是知道,自己估计也要跟着进不去家门!   簕不安又给李由打电话,这次接通了。   李由:“三少。”   簕不安都急冒火了:“你们什么意思?”   李由被问住了。   大少就说接电话,又没说接了要说什么。   要不说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呢。   李由顿了顿,解释说:“三少别误会,大少不是那个意思。”说着偷瞟簕崈脸色,发现没什么反应,语气才从容了一些。   簕不安根本平静不下来,一想到这东西在簕崈手上,眼前一黑又一黑:“什么叫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你们给我这东西?你还给我两次?干什么?提醒我还是敲打我?我他妈算个什么东西?我有说过要跟簕崈抢什么东西了吗?怎么,那老东西还没咽气,他就着急把我们处理掉?”   话筒声音很大,每一句都落在簕崈耳中,他从面前的文件中抬起头,李由冒了一脑门汗,想打断簕不安,苦于簕不安语速太快。   他咽了口唾沫:“……三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簕不安嘴皮子不停地打断李由:“都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是?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我们要是不识相一点自己滚他就要把这事儿捅出去了!好啊去吧!谁怕他!”   手机被抽走的一瞬间,李由松了一口气,很有眼力见地带上了门走了出去。   “喂。”   “喂什么,我他妈告诉你!你…你……”   思绪断了一下,反应过来簕崈接电话了,簕不安卡了一下,然后破罐子破摔,反正都这样了,也没什么留情面的必要了。   “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簕不安中气十足地问,如果不知内情,恐怕会以为是簕家和簕崈对不起他们母子。   簕崈没说话。   绿帽子还是私生子,汪裴、簕不安、簕小音,都对他构不成丁点威胁。谁都不会动摇他拥有的一切,包括此刻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他也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父亲脑袋上是不是存在异样的光彩。   他其实没想过利用这份报告做什么,如果换个人跟司机搂抱,他或许会选择视若无睹,只是因为和簕不安相关。   迟迟等不来对方回应,簕不安继续指责簕崈,骂他城府深,说他没有人性,不屑簕宅的金山银山,骂人的话足足三分钟都没重样:“我他妈去外面端盘子!去看大门!去当门童!大不了下海!干什么赚不到钱!我他妈在乎你们家的钱!你至于这么防着我!”   “……”簕崈听到这里打断了簕不安,问:“家里没有按时给你零花钱?”   猝不及防噎了一下。每月数十万的零花钱当然有按时打到卡上,他也按时花完了,说到底是他们母子理亏,簕不安气焰顿时低了半截,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我他妈不就打个比方!我还真下海去?”   簕崈:“……”   短暂的无言间,李由顾不上礼貌匆匆敲了下门就推门进来,很简洁地说:“大少,小音小姐和老爷的鉴定报告被泄露,老爷……正在抢救。”   李由的话音穿过无线电波传进簕不安耳朵,他骂了句脏话,“我妈呢?我妹妹呢?是不是被你绑架了!”   明知道簕崈应该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簕不安也还是问了——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姓簕的人。   果然,簕崈说:“我不知道。”   簕不安带着一身酒气赶到荻山的疗养院,簕世成的堂弟表弟侄子外甥以及不算簕不安一十三个私生子们将病房外围得水泄不通,看簕不安没再像以前一样忽略,而是用一种看好戏的目光看着簕不安。   簕世成老来得女,得意了好几年,没想到居然是顶绿帽子。   饶是簕不安脸皮厚,也还是被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停下脚步,随后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一瞬间。   对这种忽然的安静相当熟悉,簕不安回头,果然看到保镖簇拥着簕崈姗姗来迟。   还是一贯的冷漠脸,对所有人视若无睹,疗养院院长恭敬地请簕崈去办公室细聊。   其余人一边关注手术室的情况一边盯着办公室的情况,只有簕不安,在看到簕崈出现的时候,几步走到办公室门口,十分嚣张地抬起脚,踹开了那道不算坚固的门。   那股子嚣张劲儿,要是不知道,还以为是簕家亏欠了他。   院长说话的动作一顿,簕崈慢慢偏头过来,二人同时看向门口摇摇晃晃的簕不安。   簕不安咬牙忍下膝盖处的酸麻,横眉竖眼:“我问你,我妹妹呢?”   身后好像有一瞬间骚动,簕不安依稀听见嘲笑和咒骂,骂汪裴,骂簕小音,骂得很难听。   骂汪裴也就算了,簕小音知道什么?一个性格内向怕生、经常生病的小姑娘。   他回过头,想知道是谁说的,与此同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主治医师推开门出来,跟院长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有人说话,但是一走廊人精,所有人都在这一瞬感觉到什么,纷纷在很短的时间内露出不知真假的哀戚表情,还有一些唏嘘的泪水和低低的抽泣。   簕不安觉得应该有真的,这里面有人得到过簕世成短暂的爱,也有他异母的兄弟曾获得过簕世成的宠溺。   但是他没有得到过,这些与他无关。   他回过头,语气变得平静,再一次问:“我妹妹呢?”   簕崈终于回答他,十分冷淡道:“说过了,我不知道。”   表情也十分冷漠,好像他们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在簕不安用谈判的语气质问他究竟想怎么样的时候,簕崈决定就此结束,就按簕不安的想法,公事公办。   ——其实一点都不应该在乎。   他们是什么关系?在世俗中,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这个庞大的家族,他们处在不同的阶层,他自上而下地俯瞰才能看到山脚,他们之间可以有陌生、疏远、憎恶,但是不应该有在乎。   明明是自己决定以后不再打扰骚扰簕崈,簕不安却在察觉簕崈在这一瞬间变得遥不可及之后愤怒大吼:“你现在又装起来了!那他妈我们以前算什么!算什么!”   这声质问令所有人精神一振,然后开始好奇:什么叫他们以前?他们以前有什么?这话怎么不对劲?   八卦的目光流连在二人之间,有人给李由使眼色打听,李由事不关己,双手交在身前装雕塑。   于是焦点又落在簕崈和簕不安身上。   簕不安胸膛起伏不定,狭长的狐狸眼赤红,气呼呼盯着簕崈,联系前一句话……   ——活脱脱一个被不负责渣男欺骗的无知少男!   至于簕崈,微不可察蹙眉,并不像从前对待簕不安醉酒后撒酒疯时那样沉默但接受,而是无视一切打量好奇的目光以及簕不安的质问,抬脚离开办公室。   ——算什么?算他鬼迷心窍。   鉴定报告是他的舅舅发现并选择公布,舅舅不知道他和簕不安深夜那些电话,或者知道也觉得无所谓,而今尘埃落定,权柄把握在手,簕世成完全没有活着的必要,汪裴是谁他根本不认识,簕小音长什么样也不了解,但这是送簕世成走的好机会。   深夜,荻山上的簕宅灯火通明,几千亩的宅子在很短的时间里挂上白幡,可见准备充分。   簕崈站在荻山最高处的院落里俯瞰远近错落的灯火,想到这些年对簕不安的纵容,做出了彻底纠正错误的决定。   簕家能够绵延几百年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规矩森严,家产怎么分割早有章程,而簕世成,虽然风流多情,却也不是什么能被美色迷惑的昏君,对身后事安排得当,死前拟过十几份遗嘱,改来改去,中心思想基本都是一样的,绝大部分产业交给能力出众血统优越的继承人打理,其他的私生子,喜欢的多给点,不喜欢的少给点,薄厚不一的不动产和真金白银分到手里,至少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簕世成的葬礼隆重到登了三天报,葬礼结束,一众小房私生子眼巴巴望着主持葬礼的宗族族老。   那人清了清嗓子,却没说话,李由上前一步,接替族老的位置,没说遗产的事,反而宣布了众人的去处。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李由一点都没表现出来,脸上的微笑依然恰到好处:“请各位太太少爷小姐们择日搬离荻山。”说是择日,语气却没有真让他们择的意思,话里话外明明是“抓紧时间滚蛋”。   有人没听懂:“搬到哪?”   李由微笑,思索片刻没想起对方名字,便用次序替代称呼:“六少想去哪就去哪。”   提问那人张大了嘴:“啊?”   “那……”又有一人迟疑举手:“那我们的……遗产呢?”   当然了,老爹尸骨未寒,问这么直接不好,也确实有人假模假样谴责了几句,但说到底还是更关心钱,于是纷纷盯着李由。   李由还是很礼貌,留着点体面反问:“什么遗产?”   众人:“?”   簕六急了:“什么意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纷纷骚动起来,簕不安掏了掏猝不及防被身侧爆喝炸到耳鸣的耳朵,及时退出激动往前涌的人群,保镖及时挡住激动的众人,他听到李由笑眯眯说:“各位在簕家过了这么多年枯燥无聊的生活,难道不想出去看看吗?”   有个女人哇的一声哭出来,对着灵堂抹眼泪:“老爷啊,你尸骨未寒,就有人要欺负孤儿寡母……”   她旁边一米八过的孤儿也跳脚了:“出去看什么?什么意思!爸说了要把荻西的酒庄给我!”   一众哭声和指责下,李由叹气,语重心长道:“各位太太少爷,我很理解也很同情你们对于老爷突然离世的不舍,但是,你们还是应该靠自己自食其力,没钱的话,端盘子也好,看大门也好,或者当门童,哪怕是下海,也是个谋生的手段,饿不死的,不是吗?”   当然了,只是挖苦人的话,不至于,就算簕世成死后没分到,也有生前散下去的那些。   簕不安感觉这段话莫名熟悉,怀疑看向李由,对方却并不给他眼神。   保镖开始行动,把不情不愿开始撒泼咒骂的众人往外清理,簕不安也被推了两把。   簕不安刚扯掉身上的孝衣,李由就走到了他面前堵住他的话头:“小音小姐找到了,待会儿就送到三少这边。”说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一视同仁地请他滚。   簕不安噎了一下,往灵堂中看去。   簕崈从始至终没有出现。   现在是什么意思?终于彻底掌权了,所以不顾情面把所有讨厌的人都赶走,然后独享荻山?   呸!谁他妈在乎!喜欢一个人呆着就烂在荻山!   簕不安冷笑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花衬衫就往外走,蛮不在意道:“好,那你早点把我妹妹送过来。”   李由点点头,等把所有人都清理走,回去复命。   大白天,簕崈罕见地没在处理工作,而是单手揉着眉心,似乎有些不适。   李由象征性关心了一下老板的身体健康,得到簕崈“没什么”的回复之后就不再多嘴,简单报告说一切都已经处理妥当。   簕崈嗯了一声,李由便开始汇报其他工作,讲簕崈下个月出国的行程。   簕崈听完,忽然问了一句:“接走了?”   反应了一下也不太确定是不是问的簕小音,李由犹豫着,回答:“小音小姐已经派人送给三少了。”   簕崈表情没有变化,但是李由感觉到他有话想问,绞尽脑汁揣测老板心意,直觉有关三少,头疼间,办公室门发出巨响,但这不是疗养院办公室的脆皮门,足以用作防弹的门板纹丝不动,门外传来很熟悉的咒骂。   “去你妈的破门也欺负老子!”   【作者有话说】   簕不安的十三个兄弟姐妹知道真相后连夜把簕不安绑成粽子送到大哥床上(bushi   伸手要海星! 第3章 漂亮姐姐和特调   簕不安不算簕小音和簕崈有十三个兄弟姐妹,其中,比他大的簕二经营了一家画廊,虽然花钱比赚钱多,但是至少算一个正经营生,其他的,簕五是个姑娘,从老不死手里拿走了一家半死不活的连锁酒店,半年时间就蒸蒸日上,是这些兄弟姐妹里簕不安认可的有本事的人,其他的,就算手里有生意也烂的一塌糊涂,还不如簕六之流当个纯粹的米虫。   但就是这些无所事事的二世祖瞧不起簕不安,觉得他跑到外地隐姓埋名在破烂角落里开酒馆是丢荻城簕家的脸。   簕不安不明白,其一,一个私生子的名头有什么好顶在头上招摇的?   其二,他们一群米虫,有什么好瞧不起他自力更生的?   当然了,也不是完全自力,盘铺面进货还是花了点从老不死手里得来的零花钱,但那不是应该的吗?   至于为什么开酒馆而不是干别的,自己是个酒鬼这件事应该早有预兆,至少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端倪。   那时候汪裴不在,他住在簕宅数不清的小院之一中,老不死新人在怀压根想不起这有个儿子,别的兄弟姐妹也不跟自己玩,他就只能自己解闷,在亭子里摆一堆牛奶饮料矿泉水之类的,假装调酒师给自己‘调酒’喝。   ——调酒师这个职业是他从电影里看来的,老不死虽然不常来看他,但是簕家有钱,给每个私生子都不吝啬,那时候彩色电视机刚问世不久,他们每个人房间就都有了一台,配着dvd,能看电影,他从小就收集了很多很有小资情调的电影,每一部里面几乎都有酒吧的场景,金发洋妞和外国佬靠在柜台上调情。   他在凉亭里果汁兑牛奶,橙汁石榴汁兑在一起叫龙舌兰日出,葡萄汁兑的叫长岛冰茶,巧克力牛奶是配了百利甜的咖啡酒。   簕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凉亭,看了半天,问:“这么喝不会闹肚子吗?”   凭心而论,簕家没有长得丑的,可能是因为有钱,能不断升级基因的原因。但是,他第一次见簕崈的时候,简直他妈的惊为天人!   簕崈妈妈是个混血美人,所以哪怕荻山一堆长相不凡的非婚生子,簕崈也还是凭借其深邃的五官和一双浅灰色的眼睛脱颖而出,更不要说混血味儿很浓的幼年时期,簕崈还是个卷毛!   受那些电影的熏陶,哪怕在还不会说脏话的年纪,簕不安也觉得这张脸太他妈好看了!   他看呆了,端着自己的暗黑饮料呆愣愣走过去犯花痴,声音都不自觉放甜了:“姐姐,你好漂亮啊姐姐!”   ——好在这话是三岁的簕不安说的,彼时他还没有对自己的直男身份视若珍宝,要是换到现在,让他知道自己不但对着男人犯花痴,还对男人说这种话,他能呕出三升鲜血!   可是,三岁的簕不安没有性别意识,智力也没有发育完全,看到一张漂亮的脸就叫姐姐,簕崈却已经五岁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男人。   ——五岁的男人也是男人。   他很严肃地皱眉,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悦。   这是从父亲身上学来的。从他出生开始,父亲、母亲、舅舅,所有人都在引导他做一个行为有度、心思难测、不为簕家丢人的继承人,他也很严格地遵守那些教条:斯文地吃饭睡觉,克制天性,不像别的五岁小朋友那样大笑大闹。   然而,很可惜的是,彼时,这个表情并没有一丝丝威慑的作用,反而漂亮的脸出现的褶皱让簕不安有点气愤:“你不高兴吗?谁惹你不高兴了?我帮你打他们!”   要知道,这座园林危机四伏,到处都有抢他玩具的强盗,而且强盗们都有妈妈帮忙,而他,英勇的簕不安骑士,可是有着一挑三抢回自己企鹅玩偶的英勇战绩!附近这些小院子,没有一个‘野种’是他的对手!   ——‘野种’这个词是他在送饭的佣人嘴里听到的,那个阿姨说这边住的都是‘野种’。   簕小崈因为这句话呆住了。他不由撇嘴。   好笑,放眼荻山,谁敢惹自己不高兴?   他哼了一声,心想就是你这个蠢货。但是身为继承人要有礼貌,不能言辞粗鄙,也不能表现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所以他压下心里的不满,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簕不安端着的那杯黑漆漆的毒药上,问:“这是什么?”   簕不安很高兴,漂亮姐姐是第一个光临他的酒吧且没有打翻自己的吧台的顾客,这杯是他研制出的新品,里面加了葡萄汁、牛奶、炼乳、红糖,还有蜂蜜,他为这杯饮品取名卡布奇诺,盛情邀请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漂亮姐姐品尝。   “笨,我是哥哥!”簕小崈纠正道。   “哥哥?”簕不安惊呆了,他看过的电影里,卷发美人都是姐姐。   簕小崈半信半疑:“这真的能喝吗?”   阿姨和母亲都告诉过他不要在外面乱吃东西,也从来没人敢给金尊玉贵的继承人乱吃东西,簕崈也一直表现地很靠谱懂事,但是,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五岁的小孩子对未知事物抱有天然的好奇心。   所以,簕小崈怀疑地喝下去那杯毒药。   跟丢了大少的佣人终于找过来了,根本没注意眼巴巴等着漂亮姐姐……啊不,哥哥给点反馈的簕不安。   佣人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大少,您别乱跑啊!”   簕崈抿了抿嘴,看了眼簕不安,维持着冷冰冰的表情说:“嗯,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咱们回去吧。”佣人接过簕崈手里喝完的空杯子顺手放在桌上,嘀咕了一句:“喝了什么?”   当晚,簕崈肠胃炎引发高烧,私人医生守了半夜,等金贵的继承人退烧才离开,母亲问他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簕崈立刻就想到了那杯味道古怪的黑魔药。   面对母亲的疑问,他选择摇摇头,然后阖上长且卷翘的睫毛,假装困睡过去。   簕不安掰着手指也数不到五,距离见过那个漂亮姐姐……哥哥过了好几天,他以为他跟漂亮哥哥不会再见了,结果他又出现了。   簕小崈站在桌前观察那一瓶瓶的饮料,思考是哪一瓶害得自己上吐下泻还发烧,簕不安以为上次的光临给漂亮哥哥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想象着电影里浪荡不羁的西部牛仔邂逅金发美人一见倾心再见定情的情节,当即很热情地问他要不要再试一试自己的新品。   簕小崈看了眼他手里蓝色的新毒药,说:“上次是哪一个?我想要那个。”   “上次……”簕不安凭回忆复刻那杯‘卡布奇诺’,最后看颜色差不多了,很热情地递给簕小崈:“好啦!”   簕小崈勾了勾嘴角,脸上出现一点恶劣的笑:“很好喝,你先尝尝吧。”   簕不安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继续递给簕崈。   簕崈微笑着婉拒:“我不喝啦。”   【作者有话说】   过家家爱好者十级颜狗簕小安和从小就腹黑的簕小崈   可爱!   晚安! 第4章 小猴子和小虫子   因为没有靠山的原因,簕小安在荻山深受排挤。   他明白,英雄总是孤独的。   但还是常常扼腕自己怀才不遇。   大多数时候,他都只能独饮这份孤寂,把手里加了糖的巧克力牛奶一饮而尽。   漂亮哥哥的出现让他觉得遇到了知音,漂亮哥哥还对他的美酒进行了赞扬!   簕小安感动极了,被拒绝了也不觉得气馁,反而很有干劲地想要给漂亮哥哥再做一杯招牌饮品。   簕小崈围观了半天也没发现簕不安有什么异常或者不适,反而干劲十足地往一只海碗里兑新的魔药,他惊呆了,怀疑簕不安蓄意投毒。   ——殊不知,长久的独酌,簕小安早已百毒不侵……阿不,千杯不醉。   又过了一会儿,簕不安依然精力十足,并且端着新鲜出炉的毒药,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簕小崈无言,稚嫩的聪明脑瓜飞速运转,思索该如何婉拒这满满当当一海碗毒药。   即便毒不死,也能撑死,或者齁死!   ——他眼睁睁看着簕不安在海碗中加入了两大勺麦芽乳精。   三岁的簕小安带着婴儿肥的脸上,圆鼓鼓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看自己不接,又往前推了推。   簕小崈深深叹气,决定喝完就立刻回家请医生。   他接过海碗,鼓起勇气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一道温柔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那是簕不安第一次见唐栀,也就是簕崈的母亲。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唐栀有多好的话,簕不安希望她是自己的母亲。   ——她集齐了簕不安对一个母亲所有的幻想:温柔可亲,知书达理,气度非凡。   她怀有圣母玛利亚一样温柔而怜悯的慈悲,让簕不安在幼年时期感受到了缺失的母爱,让走在极夜里的人看到光。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簕不安都非常不理解他的死鬼老爹为什么放着这么漂亮的正房太太不要,非要在外面找一些庸脂俗粉甚至市井小民。   唐栀出现后,簕崈立刻放下碗,板正地喊了一声“妈妈”。   簕不安于是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他先是思考,然后失落。   所有人都有妈妈,无论周围那些喜欢欺负自己的野种,还是这个漂亮哥哥。   他也问过照顾自己起居的阿花:“你是不是我妈妈?”   其实他知道不是的,其他的野种除了妈妈外也有佣人,但是他抱着一种期望:万一阿花身兼数职呢?   就像电影里的英雄,戴上面罩是惩恶扬善的英雄,摘下面罩就成了普通人,在大地主的庄园做最普通的工作。   虽然阿花冷漠又嘴毒,很多时候都不搭理自己,但说不定阿花在执行秘密任务。   阿花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我才不是,你没有妈妈。”   人怎么会没有妈妈呢?   思来想去,簕不安认为自己大概是齐天大圣的近亲,大圣也没有妈妈,大圣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但是很可悲,他在自己的秘密基地被破坏的时候,换着角度抓耳挠腮,并不能像大圣一样变出金箍棒。   在唐栀面前,簕不安变得很拘谨,磕磕巴巴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他还没给这碗饮品起一个响亮的名字。   唐栀没有见过簕不安,但是能够出现在荻山的小孩,十有八九又是丈夫外遇产生的赠品。   佣人在身后小声告状,大少生病那天,她也看到大少喝了这里的东西。   唐栀掩下那点落寞,问簕不安:“你住在哪里?”   簕不安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小院子:“我住在小山上!”   顺着簕不安手指的方向,唐栀忽然温和地笑了一下,簕崈跟着看过去,看到院子门口的牌匾上写着“小重山”三个字。   簕不安不知道美人阿姨为什么笑,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自己手上蹭到了果酱,他瞬间有点不好意思,收回手背在身后,悄悄蹭了蹭。   簕崈抿了抿嘴,忍不住告诉簕不安:“那是小重山。”   “小虫山?”簕不安愣住了。   小虫山小虫山,顾名思义,小虫山上住的当然是小虫子。   他还以为自己是猴子的亲戚,原来是虫子的亲戚。   揉了揉眼睛,他决定坚强——不能在漂亮哥哥和漂亮阿姨的面前丢人,男子汉大丈夫,掉眼泪的事回到小虫山再说。   唐栀要带着簕崈回去了,簕不安悄悄擦掉眼泪,忽然想起自己还没问过漂亮哥哥的大名。   电影里,知道美人的名字就代表着剧情要更进一步了。   簕崈绷着脸,不说话,唐栀摸了摸儿子的头,觉得儿子难得像个真正的小孩子那样,有喜欢的玩伴,便鼓励道:“告诉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舅舅时常告诫自己要有正房长孙的样子,父亲也不喜欢自己腻着母亲,簕崈一向回避母亲的慈爱,闻言小脸绷得更紧,回头,很冷淡地说:“簕崈。”   簕虫。   顾不上漂亮哥哥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簕不安再次惊呆。   簕,说明他们是一家人,虫,说明他们是一家人!   自己不是猴子的亲戚也不是虫子的亲戚!而是漂亮哥哥的亲戚!!   簕不安大受鼓舞,擦干眼泪对着夕阳余晖用力挥手:“我叫簕不安!漂亮哥哥!下次见!”   “下次我给你做世界上最好喝的酒!”   【作者有话说】   歪打正着的小宝~   可爱!   携小虫山霸王拦路抢劫海星收藏作者关注!通通交出来! 第5章 你是一条坏虫子!   但是,下次见面不醉不归的伟大承诺没能实现。   生活总是事与愿违的。   像是忽然想起小重山里还住着一位少爷,荻山的大管家给小重山的小少爷安排了启蒙老师,并且没收了小少爷害人不浅的糖精饮品们。   第一堂课不教三字经也不教千字文,先教小少爷认了二十多个词牌名。   读书是件让人烦恼的事,一夜之间从威风凛凛的小虫山下来,簕不安骤然得知小虫山不是山,自己和其他的‘野种’其实都住在什么词牌名里。   总之,再一次见面的时候,簕不安已经失去了他那一桌糖精饮料和可贵的自由,并且首次认识到自己和簕崈之间的天壤之别——长桌的首尾两端,簕崈坐在威严的男人和温婉的美人中间,很冷淡地俯视每一个喊他哥哥的人。   簕不安也在那一天开始真正开始认识这个存在于新时代但是等级森严、伦理扭曲的老派家族。   那天是清明。   当然了,簕小安还不知道什么是节气什么叫清明,在这之前也不知道每个月初月末,这个大家庭都在聚餐,以前从来没人告诉过他。   他只知道,这一天,佣人阿花忽然抱来很多套漂亮的衣服,让他自己挑选。   宝蓝色浅蓝色黑色棕色浅灰色……,很多种颜色的小西装,还有托盘里琳琅满目的领结和领带。   簕小安惊呆了,问:“我们要去拯救世界了吗?”   电影里的主角换好西装就是有重要的事,要么是约会要么是拯救世界,总之就是要隆重登场了!   阿花不了解簕不安小脑瓜里的想法,要不是大管家忽然通知她带簕不安去家族聚餐,她本来可以跟阿香出去逛街的!   带着怨气,她愤愤然嘀咕:“拯救什么世界?是去吃饭!”   “哦。”有点失落,但是没关系,吃饭也行,因为有一段不被人关注差点饿死的经历,他最喜欢吃饭了。   簕小安很快重振旗鼓,给自己挑选帅气的衣服。   期间想象了很多个场景:自己戴着礼帽压低帽檐、一身西装叼着玫瑰花出场,或者空无一人的舞台,聚光灯一打,自己像超级英雄一样忽然出现!   簕不安认为,自己的审美天赋曾在幼年时得到过抹杀,好在他很坚强,并且在后来脱离荻城,才得到大展自己艺术家风采的空间。   他一眼选中埋在最底下的很亮眼的宝蓝,阿花愣了一下,然后很熟练地无视他的意见给他套上一套浅灰色小西装。   簕小安垂死挣扎,想要那条一看就不同凡响的亮黄色领带,阿花再一次独断专行地给他装上一只红色丝绒的蝴蝶结。   簕小安气愤至极,并在半小时后和唐栀告状。   本来,唐栀听说阿花的行为有点不满,但是,当庭对质的时候,阿花一脸无语地说:“可是他想缎面亮蓝的西装配缎面亮黄的领带!我说我不小心拿错了,那不是给他的,可是三少非要穿!”   虽然没见到那一身衣服,但唐栀一想到那个配色,罕见地有点无言。   片刻后,无视簕不安期待的眼神,唐栀说:“小安的新衣服很好看。”   第一次被人叫小安,簕不安一下子就忘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蓝色西装和黄色领带。   他们是在去餐厅的路上遇到,唐栀很快就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开了。   稍晚些时候,簕不安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漂亮哥哥,还有一群同样衣着隆重的‘野种’。   簕崈冷着脸坐在宽大的梨花木餐椅中,一群大人带着小孩跟他打招呼问好,他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簕不安迈着短粗的小腿被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挤到簕崈跟前想要问候他最近过得好不好,对上簕崈冷漠的眼神,忽然就有点开不了口了。   他本来还想夸一夸簕崈的衣服,是一身黑色的小燕尾服,像电影里优雅绅士的贵族公爵。   他张了张嘴,忽然间听到身后音量不低的七嘴八舌,有人问这是谁,有人回答是某个舞女丢来荻山的私生子。   一样都是非婚生子,也要硬分出一个高低。   因为阅片无数,他听懂了很大一部分。   在还不懂羞耻心的年纪,簕不安被这些不友善的窃窃私语弄得有点茫然,紧接着听明白说的是自己,平时会很彪悍地打回去,眼下却有点无地自容。   簕世成没看到地上的簕不安似的,唐栀稍微笑了一下,指着一个空位子对簕不安说:“待会儿再找哥哥玩吧,先吃饭。”   桌上有很多菜,好些都是簕不安喜欢的,但是他人小胳膊也短,够不到,想要求助别人的时候发现左右都是跟自己打过架的死对头,阿花也不在餐厅里。   抬头,簕崈垂着眼睑,面前那么香的八宝葫芦鸡他居然视而不见!   簕不安生气了,明明说是来吃饭,为什么没有人吃饭?!   他气鼓鼓地想要离开,还没滑下椅子就被抱回去安置在原地了。   还有,美人阿姨明明说待会可以一起玩,可是,到这顿饭吃完,簕崈都没有给自己一个眼神。   是日,簕不安回到小虫山,问阿花要了一只葫芦鸡,恶狠狠地吃完,硬把自己吃到积食。   阿花不耐烦地给他揉肚子,问他是不是饿死鬼投胎,簕不安气愤极了,翻过身不愿意说话,结果压到了脆弱的肚子,硬生生疼出两滴眼泪。   他有一点委屈,他本来很高兴自己有了一个朋友。   那天之后的好多天,簕不安都没有再见到簕崈,这天他写完先生留的家庭作业,抱了一个大水壶去自己的秘密基地,准备借酒消愁不醉不休,结果去的路上遇到了簕崈。   簕崈跟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身边,他们在一座小桥下遇见,簕崈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像不认识自己一样移开了目光。   簕不安张嘴又闭上了,本来也想装作不认识簕崈,可是走开了,他越想越生气,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抛弃,他放下水壶扭头,双手卷成喇叭状生怕自己不够大声,对着离开的二人大喊:“你是一条坏虫子!”   簕崈脚步停了一下,他的舅舅唐肃很敏锐地察觉两个小孩之间不应该的友情,蹙眉说:“不要什么人都沾。”   簕崈抿着嘴不说话。   他有点想回头看一眼簕不安,他想知道那张圆乎乎的小脸生气的时候是怎么样的神情,眼睛是不是又瞪地圆鼓鼓?   但是他不能。   无论出于不给自己惹麻烦还是不给小笨狐狸惹麻烦。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他就是这样活在荻山压抑的天空下,在父亲和舅舅的要求和规训中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符合他们的要求。   他时常觉得自己其实早就失去了活人会跳动的心脏。在簕不安喝得烂醉打来电话,痛斥荻山长满吸血鬼、痛斥姓簕的没有一个好东西,骂荻山是一座埋活人古墓的时候,他心里觉得赞同。   最严重的一次,簕不安哽咽着嚎啕大哭语不成调:“你们都在杀人!你知不知道你们杀了人!”   杀了谁?   簕崈知道。   唐栀。   自己的母亲,父亲簕世成的结发妻子,唐肃血浓于水的妹妹。   他说得不错,这座被外人称羡的园林是会吃人的怪物,只有冷漠无情的怪物才能在这里汲取养分存活,善良向阳的就只能腐烂,变成怪物的养料。 第6章 仿生娃娃和脑子坏掉   短暂的停步之后,唐肃带着簕崈离开,簕崈始终没有回头。   再一次见面之前,簕不安发誓,自己要变成一个冷漠无情的打招呼机器,冷冰冰地喊簕崈哥哥,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吃饭喝水不说一句话!全程都不会给簕崈这条坏虫子一个多余眼神!   这一次,阿花给他选了浅棕色的小西装,簕不安一言不发,心想穿就穿吧,这些丑衣服没有一个好看颜色,活该簕崈那个冷漠无情的瞎子看不到自己的漂亮衣服。   他气鼓鼓来到餐厅,以前第一次看着餐厅牌匾上的字,不认识笔画打架的第一个字,第二个字被拆成‘厂丁’,他好奇了好久这是什么东西,而现在,在启蒙先生胡子的帮助下,他已经成功脱盲,知道这是餐厅了。   和预想的不同,他刚准备变身冷漠无情的簕小安,结果发现簕崈那个坏东西不在。   唐栀和那个严肃的男人坐在最上面,簕崈的位置空着,大家很安静地吃完立夏的例行聚餐,然后,那些女人排着队,带着他们的野种跟唐栀以及那个男人道别。   所有的野种都很尊敬地对男人说“爸爸再见”,轮到簕不安,他走过去,有点茫然。   他知道爸爸是什么东西,电影里的小孩都会有爸爸和妈妈,一对爸爸和妈妈确实会有不止一个孩子,但是无论有几个,他们都是住在一起的。   而现在,且不说这么多女人带的孩子叫同一个男人爸爸,自己不是一直都没有爸爸妈妈吗?他还一直以为自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说,自己领会错了,这个人确实是别人的爸爸,但不是自己的?   他回头,看着正在散去的人群,希望有人告诉自己答案,但是没有人理自己。   簕不安迟迟没说话,簕世成也没耐心等,起身走了。   簕不安愣愣的,唐栀说:“早点回去吧。”   簕不安挠了挠头:“唐阿姨,小虫哥哥呢?”   唐栀眼睛很红,还有点肿,像是哭过很久。   她已经在尽力忍耐,可是不知哪里惹了簕世成不快,他说簕崈养在母亲身边会变得怯懦没有血性,唐肃就把簕崈带去国外培养了。   她揉着额头,拍了拍簕不安,说:“他出远门了。”   簕不安愣了好半天,讷讷问:“多远?”   “很远。”唐栀擦了擦眼角:“但是会回来的。”   一年回来四次,一次只待一星期。   很失望地回到小虫山,簕不安有点后悔,因为算起来,那天遇见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自己居然骂了簕崈,还对他说那种过分的话。   可是,既然要去很远的地方,簕崈为什么不跟自己道别呢?   胃口总是很好的簕不安晚上没什么胃口,阿花很惊讶,端着火腿烧笋在他眼前晃,“真的不吃吗?”   换做以前,簕不安早就受不了馋虫的勾引大快朵颐,但是这天,他闷闷不乐地问阿花:“国外有多远啊?”   阿花:“啊?”   簕不安自从来到荻山就没出去过,但是阿花休息的时候经常出去,在他的认知里,阿花去的地方已经足够远了。   阿花的回答很简短:“你每天看的那些绿眼睛黄毛就是外国人,他们住的地方就是国外。”   簕不安愣住了。   原来簕崈背着自己去看卷发大美人了。   他跳起来抹眼泪,就着火腿烧笋吃了一大碗饭,说:“我也要去看绿眼睛美人!”   之后小节气的聚餐,簕不安依然没见到簕崈,他每次都问唐栀小虫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唐栀越来越憔悴,每次都笑一笑,说快了。   簕不安觉得她很难过,他不明白,这么漂亮的美人怎么会难过,电影里的美人每个都潇洒肆意,自由洒脱。   直到中秋,簕崈才再一次出现在家族聚餐。   他坐在簕世成的身边,远离唐栀,唐栀红着眼,像夏末无精打采的漂亮花朵。   簕不安跟在比自己小一个月的簕小六身后,围过去打招呼,他一直没叫过簕世成爸爸,目中无他地直奔簕崈,但是太久没见面,簕崈好像更加生人勿进,冷峻的小脸紧绷着,对谁都很严肃。簕不安怯怯喊了一声“小虫哥哥。”不是怯场,只是心虚。   簕崈会不会记得自己之前骂过他?   回应自己的是跟其他人一样的视若无睹,簕崈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漂亮的琉璃娃娃。   又等了一会儿,簕不安失望了,他知道,簕崈不会回答自己了。   他猜测,簕崈可能在国外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些电影里面经常这么演,主角遇到各种事故:坠崖落水摔马失忆、还有在太空里发生飞船故障半身瘫痪,不得不植入芯片把自己改造成仿生人。   他猜,簕崈一定也是脑子坏掉了。   怀着对簕崈的关心,他索然无味地吃饭,但是在某个瞬间,他想吃红烧带鱼,很熟练地对身后的佣人伸了伸手,他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奇怪地抬头看过去,发现是簕崈。   簕小崈还没有修成后来真正不动声色的样子,被发现了,幅度有点大地低头。   簕崈面前也有一盘红烧带鱼,他想尝一尝,但是忍住了。   舅舅说,他应该早一点学会推开喜欢的东西。   对他这一番挣扎毫无所知的簕不安在短暂的思索后认为,簕崈的脑子还没有彻底坏掉,还有救,证据就是他一看到自己这个把酒言欢过的知己产生了不同于仿生人的反应。   电影里面有这种情况,所以簕崈一定也能治好的!   他在一块带鱼的时间里决心负担起拯救簕崈的伟大使命,于是在聚餐结束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小虫山,而是尾随仿生人簕崈。   他很快就被发现了,好在陪着簕崈的是唐栀,他们母子被允许短暂相处一夜,一夜之后,簕崈还被安排了别的必须出现的场合。   但是即便只有一夜,也没有亲昵的触摸和话语,簕崈和唐栀之间隔开着可能有一个簕不安,母子二人很沉默地回居所。   听到脚步声,唐栀回头,看到簕不安漆黑的眼睛,望着他们。   她笑了一下,说:“进来玩吧,你小崈哥哥回来了。”   簕不安迟疑地看了簕崈一眼,认为簕崈此刻应该还没想起自己。   簕崈就那么静静站着,唐栀对着簕不安招了招手:“哥哥带回来一些巧克力,来尝一尝吧。”   簕崈不喜欢吃甜的,但是带了整整两盒巧克力糖果。   簕不安终于走过去,开口是很担心的问候:“簕崈,你还记得我吗?”   【作者有话说】   簕小安:不理我,他一定是脑子坏了   从小就知道要在别人身上找原因 第7章 笨狐狸的朋友   巧克力有一盒榛子的一盒原味的,唐栀叫人拿来,问:“你要自己给弟弟吗?”   簕不安被带去洗手了,簕崈低着头,低声说:“不是给他的。”   母亲迟迟不说话,簕崈抬起头,发现唐栀很怜惜地看着自己。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唐栀都这样看着自己的孩子。   簕不安洗手回来了,甩着胖乎乎小手上的水珠,手脚并用坐在榻榻米上厚实的蒲团,小短腿居然折出直角。憨态十足,引来几声低声的笑。   发现簕崈也正盯着自己。簕不安很生气地板起脸:“你为什么笑我!”   气氛顿时活跃,那个佣人解释:“觉得小少爷很可爱。”   好吧,是夸人的话。   簕不安不生气了。紧接着蹭到了簕崈面前,挥了挥手,有点担心,又怕簕崈是有难言之隐,所以很小声:“你真的没有失忆吗?”   唐栀笑了一下,站起身:“你们玩吧。”然后留下两个小鬼去休息了。   簕崈还是不想说话,但是很快,小客厅里面的佣人也走光了,应该是唐栀吩咐的。   他抿了抿嘴,有点困惑,簕不安仍然很担心地看着自己。   他问:“我为什么会失忆?”   “我不知道啊。”簕不安咬着手指,看一眼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又看看绷着脸的簕崈,最后还是把知己放在了第一位:“我觉得你好像不认识我了。”   “我没有失忆。”簕崈说。   “哦。”簕不安挠着后脑勺,犹豫了一小会,准备道一下歉,这时,簕崈把巧克力推过来了。   簕不安喜笑颜开,顿时忘记道歉这回事:“谢谢!”   “我可以现在就吃吗?”   “看你。”簕崈觉得簕不安乐天派到让人疑惑,但是想一想,簕不安才三岁零九个月,没脑子也可以理解。   虽然他将来也不一定能长出脑子。   得到肯定答复,簕不安又开始犯难:“可是……先吃哪个呢?”   “……”很奇怪,压抑的心情居然有好转,簕崈说:“随便,喜欢哪个就吃哪个。”   “那我都吃一下!”簕不安眼睛发亮。   “……嗯。”虽然不明白两盒糖果有什么好高兴的,也不太懂他居然能在家族聚会那种倒胃口的地方大快朵颐。   叹了口气,簕崈彷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带这两盒巧克力回来了——可能是同情心泛滥。   虽然这也不好。   兄弟二人很默契地将对彼此的疑惑归结为对方脑子不好,不同的是簕不安想帮簕崈治一治,簕崈认为簕不安没脑子也挺好的。   和预想中的狼吞虎咽不同,簕不安很斯文地拆开蝴蝶结,打开盒子拿出一颗原味巧克力放进嘴里,吃完之后又拆开榛子的,嗦着手指两相比对,觉得都很好吃,很难分出胜负。   看他愁眉不展,簕崈有点好奇簕不安芝麻大的脑子又在困惑什么。   簕不安说:“都很好吃,都很喜欢。”   簕崈:“都给你。”   “你不要尝一下吗?”簕不安从面前的盒子里拿出一颗巧克力递出去:“真的很好吃。”   “……不喜欢吃甜的。”簕崈盯着那颗巧克力说。   “哦。”簕不安收回手,剥开锡纸把巧克力送进自己嘴里,脸颊鼓起,含糊地问:“那你有喜欢的好吃的吗?你是不是喜欢吃带鱼啊?”   簕崈:“……不喜欢。”   “哦。”簕不安嚼着巧克力,很热心地说:“我还以为你喜欢吃带鱼,要不是我胳膊太短,也要阿花帮忙,我就给你夹了。”   簕崈反应过来簕不安在讲什么,想否认自己吃饭的时候看他,最终又没说。   他问:“那你呢,除了带鱼还有喜欢的菜吗?”   谁知簕不安皱着脸控诉:“我不喜欢带鱼!可是阿花每次都不给我拿烧鸡!”   簕崈好奇:“为什么?”   簕不安更加气愤:“她说我抱着鸡啃的样子像黄鼠狼!”   簕崈:“……”   他从小接受的礼仪教育告诉他,在聚餐的时候抱着鸡啃可能是不太好,要是自己要吃带骨头的食物,会有人帮自己剔掉骨头分成合适的大小,但是簕不安只有一个照顾他的阿花。   但是他实在好奇什么样的吃相才能得到这种评价。   “还有吗?”簕崈问。   簕不安掰着手指,从冰糖肘子开始列举,说到酥皮小乳猪,讲了十多个菜,没一个带绿色。簕崈听出来,笨狐狸是纯粹的肉食主义。说完,簕不安问:“你呢?”   簕崈依然是摇摇头,天快黑了,阿花在门外喊簕不安回去睡觉,簕不安抱着巧克力依依不舍地出门,问簕崈:“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簕崈反问:“为什么要见到我?”   “我也不知道,就是很想见你。”簕不安苦着脸:“见到你就觉得很高兴,但是你每次都不理我。”   “——我们不是朋友吗?”   小小年纪就见过很多心口不一口蜜腹剑漂亮话的簕崈再一次觉得簕不安的直白很傻,他觉得簕不安也不应该就这样说出他想要的东西,可是又觉得簕不安想要的东西好像没什么所谓,他大概是太孤独,很缺朋友,很显然,簕世成养在荻山的小宠物们彼此看不惯,不可能互相做朋友。   簕不安只是太天真,因为没人教他这里的生存法则,否则,就算他再想要一个玩伴,也不应该对簕崈发出好友申请。   不同于别的小宠物,簕世成把簕崈当作机器培养,机器没有七情六欲,也不应该有亲近的人,就算血浓于水的母亲也不可以——仅仅因为一个月当中在唐栀这边多住了两天,就被送去国外天各一方了。   夜深了,有点冷,阿花怀里抱了一件外套,簕不安还在等簕崈的回应。   簕崈说:“应该不是。”   下次见面,自己应该还是不会回应他的问候,甚至这样私下的见面也最好不要有。   簕崈补充:“以后不要再过来了。”   簕不安愣住了。   唐栀听到声音走出来,阿花跟她问好,她点点头,问:“是不是该休息了?”   阿花拉着愣愣的、连巧克力都忘记带走的簕不安离开了,簕崈回过头,错开母亲的身体,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本来是很高兴的一天,虽然没太表现出来。   唐栀跟进来了,簕崈说:“我要休息了。”   唐栀没听到簕崈对簕不安说的话,但是看到簕不安不可置信的表情就猜到了,她走过来帮簕崈整理被褥,说:“不是很喜欢他吗?”   簕崈:“没有。”   唐栀想摸一摸簕崈的脑袋,还没伸手,簕崈忽然扎进了自己怀里。   唐栀愣了一下,簕崈已经很久没做出这样不稳重的举动了,无论人前人后。   巧克力很好吃,他喜欢榛子的。   带鱼还不错,干炸的更好吃。   母亲很温柔,他每天都想见到。   簕不安很可爱,自己很想跟他做朋友。   抬起头的时候,簕崈已经悄悄擦过眼泪了,但是眼睛还是很红。   “妈妈,你能再问我一次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吗?”   每次打电话唐栀都会这么问,簕崈一板一眼交代自己在贵族学校里半年来学了什么,认识了什么人,有了什么进步。   唐栀摸着簕崈红扑扑的眼睑:“宝贝最近过得好吗?”   簕崈其实不知道怎样才算不好,后来的很多年都是——权势逼人,坐拥财富。但是他经常觉得痛苦。   他说:“我过得很好。”可是说出话的一刻,他和唐栀一起红了眼睛。   簕崈问唐栀:“妈妈过得好吗?”   唐栀说:“明天要不要去找弟弟道个歉?”   如果道歉,簕不安一定会接受的,他是一个不记仇的笨狐狸,最多就是装腔作势哼几声。   簕崈说:“不要了。”   笨狐狸还会有朋友的,可是簕崈不会有朋友。   就连今天这样对着母亲倾诉的事最好也不好有,说不定哪天就会被父亲知道,到时候几个月一次的见面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眼睛栓栓的 第8章 狐狸犬和珍珠   时间不早了,阿花打着哈欠拖拽着簕不安从荻山最高点下山,簕不安气愤又激动,非要折回去质问簕崈那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好心好意去救他,他不领情就算了,没失忆为什么不搭理自己?!为什么自己以后都不要来了?!簕崈以为自己很喜欢来吗?!小虫山也很好,阿花也会给自己糖果,还会帮自己拿烧鸡回来!   他才不稀罕!   阿花听他破口大骂簕崈“坏虫子!”,连忙捂住簕不安的嘴:“求你了,我不想丢工作!”   簕不安委屈出眼泪:“可是他怎么能那么说我呢?”   什么不是朋友,什么不要再来了,他都喝过自己的酒了,他们不应该从此歃血为盟义结金兰从此比亲兄弟还亲为彼此两肋插刀吗?   可惜阿花的心是石头做的,看到簕不安挂着圆滚滚两颗眼泪,丝毫不觉得年纪小小就遭遇友情背叛的小少爷有什么好同情的,反而问:“怎么说你了?”   上了荻山的阿花谨小慎微,多看夫人几眼都不好意思,压根没注意听簕不安跟簕崈说了什么。   于是,簕不安简要讲了他和簕崈之间的事,等他说到自己的好友申请被拒绝,预想中,阿花至少要跟自己一起讨伐簕崈几句,可是,阿花很奇怪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没发烧啊?”   簕不安挥开她的手,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我才没发烧!”   相较于他的跳脚,阿花更为不解:“大少怎么会跟你做朋友啊?”   她口中的大少是谁簕不安也是今天才知道的,餐厅里,跟自己打过架的那些野种都叫簕崈哥哥,野种们的妈妈则称呼唐栀为夫人,叫簕崈大少。   阿花拍了拍簕不安的脑瓜:“别想啦,咱们确实不应该去荻花苑,早就想跟你说了,大少是什么身份,你还是别惹麻烦了。”   只是交朋友,簕崈拒绝,阿花说是麻烦。   簕不安问:“他是什么身份,我哪里惹麻烦了?”   阿花很厌烦照顾簕不安这件工作,并不是因为簕不安难照顾,相反,簕不安吃饭不挑食,不经常乱跑,一个人也能玩很久,身体皮实不生病,没有其他少爷的坏脾气,最大的不好也就是没人撑腰经常被欺负,不过,簕世成虽然风流,对待孩子基本上是一视同仁的,簕不安吃了亏也会自己打回去,总的来说不是很费心。   阿花最讨厌的是自己经常要跟簕不安解释一些本来应该是他妈妈教他的事,负担他人的责任让阿花怨气爆表。   她说:“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搞明白你们的关系吧?”   簕不安确实懵懵懂懂,但是,谁能要求一个不到四岁没有人教育的小朋友去搞明白自己的种马老爹是怎么大张旗鼓在荻山栽满私生子的呢?   当然,再给他几年时间,应该会明白,或者不明白也没关系,但凡簕不安找的是别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当朋友。   阿花说:“大少是你哥哥,老爷是你爸爸。”   很简单的一句话,簕不安被绕进去了:“所以,唐阿姨是我妈妈。”   阿花有点绝望:“你做梦!”   她以为簕不安很傻,正准备解释这一大家子人之间的关系,却见簕不安失落下来:“所以,我们的妈妈都是我爸爸的外遇。”   外遇这个词有点文雅,阿花和她身边的人一般称呼这些人“小三”“二奶”“小房”等等。   她愣了一下:“什么?”   簕不安不再缠着回去找簕崈要说法了,他有点失落地往小虫山走:“我还以为我和他们不一样,毕竟我没有妈妈,所以我妈妈也是他的外遇吗?”   他停下来:“那她现在去哪里了?”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些电影电视剧的片段,一些豪门恩怨、去母留子之类的。猜测自己的母亲是被迫远走他乡还是早就死了。   阿花却说:“听说不喜欢呆在大门户里当小房,拿了一大笔钱走了。”   簕不安收到了更加沉重的打击。   所以,簕崈是自己的真哥哥,一个爹的那种,野种不是骂人的话,他们真的都是野种,不一样的是簕崈。   一向很皮实的簕不安生病了,这个消息簕崈是从母亲那里知道的。天亮的时候唐栀问他簕不安没带走的巧克力怎么办,簕崈抿着嘴说扔掉吧,但是唐栀叫人给簕不安送过去了,然后得知簕不安生病了。   唐肃来荻山接簕崈,他们今天要出席一个慈善拍卖会,进门的时候,听到妹妹跟外甥说谁生病了。   他顺口问:“谁?”   母子二人没人回答,簕崈绷着脸坐在桌前等造型师弄好头发,唐栀则起身离开了小客厅。   唐肃习惯了冷遇,自从唐栀结婚,簕世成频繁外遇,而自己帮家里劝唐栀忍耐,他们兄妹已经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发型弄好了,簕崈起身:“我好了,舅舅。”   唐肃看了眼唐栀房间的方向,带着簕崈出门,问簕崈:“这么久没回来,想你妈妈了吗?”   簕崈说:“平时有打电话,没有。”   等回到家,已经入夜了,荻山灯火重重,佣人帮他洗漱好,叮嘱他早点休息,等人走了之后,簕崈推开门,站在自己的小院,往下眺望。   早上妈妈说簕不安发烧了,不知道他好点没有。   很奇怪,明明说了不是朋友那句话,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重山的门外。   簕崈轻轻敲门,没有人答应,他推开门进去,凭感觉找到簕不安的卧室,轻手轻脚推开门,发现簕不安睡得很香。   他应该还没好,脸颊红扑扑,额头出着一层汗。   簕崈回忆着自己生病时候母亲照顾自己的样子,找来毛巾给簕不安擦汗,然后用手背试探簕不安脸上的温度。   其实每次都很好奇簕不安脸颊的手感:塞满食物的时候、气鼓鼓的时候、滔滔不绝说话的时候……   好奇那张看起来不大的嘴怎么塞进去那么多食物,脸颊撑得像仓鼠的颊囊,同时还能做出生气高兴惊诧等等各种各样的表情——他鲜活到不像荻山的人。   软绵绵的,很好摸。   簕崈稍微发了一下呆,簕不安就醒了。   第一眼,以为自己在做梦,居然梦到簕崈这个坏人。   他哼了一声,背过身不理簕崈,声音都烧成了小烟嗓:“你来我梦里干嘛!”   簕崈静了一下,放下毛巾准备离开,翻身的动作带起来一阵凉风,簕不安彻底清醒了,翻身回来:“真的是你!”   “你不是说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不是说让我不要再去找你了!”   簕崈停下脚,慢慢回头。   簕不安揉着又掉下来的眼泪:“你走啊!你也不要来找我了!小虫山也不欢迎你!”   簕崈说:“好。”   眼泪一下子掉得更凶了,第一次有人陪自己喝饮料、有人跟自己说话、有人给自己巧克力,这人还是自己的哥哥,然后就这么结束了。   簕不安又哼了一声,声音哑透了,大喊:“你走吧!我才不稀罕!”   那是簕崈第一次在簕不安面前掉眼泪,簕不安后来总是怀疑自己小的时候脑子烧坏过才会有这段记忆,但是,这一秒,他揉了揉眼睛,有点不可置信——簕崈脸上真的有珍珠一样圆润的两颗液体落下,滴在他的丝质睡袍上,沁出很明显的痕迹。   簕崈说:“对不起。”   美人落泪,簕不安愣住了,然后发现是自己先哭的,他心想不能丢小虫山的脸,胡乱抹了一把脸,抽搭着问:“什么?”   簕崈拿起毛巾回去给簕不安擦脸:“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说那种话。”   “但是,我是有苦衷的。”   簕不安那时候还不认识苦衷两个字,但是,单凭直觉就知道这不是好东西,是这个东西害得自己和小虫哥哥做不了朋友。   他问:“很苦吗?”   很苦吗?簕崈也问自己。   他说:“我不能在聚餐的时候和你说话,也不能经常跟你玩,但是,我有点想见你。”   比较偶尔的时候,接受各种培训、上各种课程的间隙,除了思念母亲,也会想起凉亭下面调一大碗不明液体津津有味喝的小东西,看到陌生人的一瞬间,狐狸眼瞪圆了,其实很像小狗,喜欢虚张声势汪汪叫的狐狸犬或者博美雪纳瑞之类的,总之很可爱,看似凶巴巴其实叫声没有一点威慑力,还以为能震慑谁,熟起来之后也叫,很欢快地叫,热情地甩尾巴,恨不得扑到怀里跟喜欢的人亲热。   那是父亲的非婚生子之一,是造成母亲情绪低落的凶手之一,但他有点喜欢那个小团子,回国的时候会想给他带点东西,因为这是见面的礼仪。   簕崈不回答,簕不安问:“是不是超级英雄的任务,因为要保护喜欢的人,所以不能让反派知道谁才是你喜欢的人?”   不知道簕不安哪来这么多奇思妙想,但是奇异的,歪打正着。   簕崈说:“所以……”   “我明白了!”簕不安抢过话头:“以后有人的时候,我都假装跟你不熟!”   簕崈闭上嘴,并且,猜测得到了证实——簕不安真的太好哄。   但是,后来他也觉得,簕不安记性有点太差,以上这些话,他明明记得很清脆,明明是“假装不熟”,怎么装着装着,簕不安就真的退到了长桌的最那端?   【作者有话说】   最终哥哥因爱而不得化身阴暗大变态!(bushi   想要海星!想要关注!(伸手!) 第9章 口水印和盖章   簕不安抱着堆成山的被子拍了拍自己的小床邀请簕崈上来聊,簕崈稍微犹豫了一下,因为出门之前没想过会在这里待很久,他只是担心阿花敷衍工作,不好好照顾生病的簕不安——果然,簕不安还在生病,阿花却不见人。   可是,簕不安的眼神太期待,而且现在是属于没有别人的时候。   一番挣扎之后,簕崈爬上簕不安的小床,簕不安于是很开心地把被子也分享出来,簕崈第一次跟人盖同一床被子,非常不习惯,但是簕不安很自然:“你去的国外离这里很远吗?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簕崈沉默了一下:“是,很远。”   很远,但这不是很久才能回来一次的原因。   簕不安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呢?你不会想家吗?不会想妈妈吗?”   会想家,回想妈妈,但是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能表现出来,尤其在舅舅面前,否则只会离家更久。舅舅才是对他要求最严厉的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簕世成,这个人多情又无情,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出色的继承人,不是簕崈也可以是别的孩子,为此,唐肃对外甥的磨炼堪称残酷。   簕崈垂着脑袋,忽然,一只软软的小手伸过来,在他脸上擦了擦。   那两颗珍珠早就干了,簕不安抱着很重的私心在哥哥脸上摸了好几把,再一次在心里感叹哥哥真的好好看,为什么不是姐姐!   浅灰色的眸子缓缓抬起,透亮地像宝石,簕崈看着簕不安。   簕不安像个小大人那样叹气,说:“可能,这就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吧!”   毕竟,超级英雄还要拯救世界。   簕崈不知道这又是簕不安从哪里听来的台词,有点无言。   他说:“我该回去了。”   “好吧。”簕不安依依不舍,并且再一次确认:“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对吧?我们拉勾!”   他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期待的看着簕崈。   簕崈看着那个“六”很为难,继承人真的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可是簕不安看起来真的很期待自己配合。   没有办法,他只好伸手出去。   拉钩盖章,一辈子不许变!   然后,簕崈眼睁睁看着烧到病歪歪的簕不安用让人难以理解的速度在自己脸上啃了一个口水印,吧唧一声,软乎乎的滚烫嘴唇很重地贴到自己脸颊又离开,他惊呆了,捂着脸后退一步,一向很注意仪态生人勿进的脸上出现惊诧和难为情的表情。   簕崈小小的内心出现巨型裂痕,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人亲过他,无论是奖励还是亲昵又或者单纯表达喜欢,就连唐栀也没有!这明明是十分没有礼貌的动作,可是他又没觉得有多生气,只是……只是有点无措。   簕不安一点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吓到人了,一改先前愤怒鄙夷破口大骂簕崈最坏的小人模样,抱着簕崈说:“你是最好的小虫哥哥!”   簕崈还没回神:“……你。”   簕不安歪着头:“嗯?”   “……”算了,他还是个三岁零九个月没脑子的幼稚小孩,簕崈成熟且冷酷地想道。   他说:“你不可以随便亲人。”   簕不安挠头:“啊?我没有随便亲人啊……”   簕崈指着自己遭殃的脸颊列举证人证物:“我”   “才不是随便!”簕不安哼了一声:“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我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不是吗?”   簕崈:“……可是”   簕不安:“而且,我真的很喜欢你呀!”   好吧,簕崈自觉他们的年龄有太大的跨度,他没有办法和三岁零九个月的簕不安讲通道理什么叫君子有仪,只好反复擦拭自己脸上的口水印,直到皮肤有点滚烫。   他命令道:“那你不要再亲别人了。”   簕不安瞪着圆滚滚的狐狸眼:“我就只亲过你——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   只有我一个好朋友。簕崈在心里重复了一下这句话,觉得很开心,相比于什么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的鬼话,这才是需要保密的最大的秘密。   他嗯了一声,点头,并且反驳:“我是哥哥。”   “下次见面,要叫哥哥。”   “我有叫啊!”簕不安愤然:“我每次都叫你小虫哥哥,可是你不理我!”   簕崈耐心地纠正:“要叫哥哥,我是你的哥哥。”   簕不安知道,他昨天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但是,他觉得,小虫哥哥和哥哥是不一样的,小虫哥哥只有一个,哥哥却不止一个,他问过阿花了,他还有一个比簕崈小一点点的二哥哥。   簕不安对簕崈说了这番话,本意是想体现小虫哥哥的独一无二,但是,反倒引来簕崈的不满。   簕崈表面风度翩翩行为有度,实际上霸道不讲理,这一点在小的时候也早早有了端倪。   见簕不安抠着手指低声解释他还有一个二哥哥,并且二哥哥为人还不错,会在聚餐的时候帮他拿甜粥,簕崈体会到危机感,并且认为簕不安的行为说辞都是在背叛不久前信誓旦旦所谓的“最喜欢的人”这句话——他怎么可以无端接受不是朋友的人拿给他的甜粥?   他怎么能连一碗甜粥的诱惑都拒绝不了?!   难道自己还比不上一碗粥吗?   他黑着脸:“不行,你只能叫我哥哥!”   簕不安有点不解,因为事实上来讲,簕衡确实是自己的哥哥。   但是他原谅了簕崈的霸道不讲理,谁叫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呢?他说:“好吧。”   簕崈不满意:“现在就叫!”   簕不安很容易就屈服了,只不过说了太多话,开口的时候像小鸭子嘎嘎:“哥哥。”   簕崈这才满意:“也不许吃陌生哥哥的东西。”   “不陌生的!”簕不安说:“我们经常坐在一起,我还请他来小虫山做客了。”   簕崈:“……”   簕崈黑着脸下床,准备离开这个水性杨花的地方。   簕不安连忙抓住簕崈的胳膊:“你要走了吗?下次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簕崈冷酷无情道:“不知道!”   “告诉我吧。”簕不安摇晃簕崈的手臂:“我真的很想见你。”   簕崈终于原谅了朝三暮四的簕不安,并且答应簕不安下次见面会带新的礼物,至于见面时间,可能会在新年或者春节。   自此,簕崈和簕不安有了心照不宣的十余年,他们在人前疏远客套,背过长辈兄弟,最开始的时候,簕崈会叫人留门,后来簕不安抽条长高了,会翻墙了,簕崈住的瑶月台,后院墙都快被踩塌了。   【作者有话说】   五岁半的簕总:幼稚!太幼稚!(故作嫌弃擦口水其实被小狐狸的热情搞慌了 第10章 栀子花和长大   中秋节过去,簕崈就消失在了荻园。簕不安很快痊愈了,那晚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簕不安像是忘了簕崈这一号人一样,继续没心没肺,开开心心地上学吃饭睡觉。   重阳节聚餐的时候,簕世成身边的位置空着,簕不安知道那是簕崈的位置,吃完饭他留在最后,恶作剧地用餐叉在簕崈的椅子下面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毛毛虫。   春节的时候,餐厅的桌上摆着一头烤全羊,簕世成的管家拿着餐刀依次分羊,荻园的祖先是从草原搬迁来荻城,过年分羊是荻园传承几百年的仪式,簕不安是第一次参加荻园的新年,对那只香喷喷的烤羊垂涎欲滴,同时,兴高采烈地盯着被羊腿挡住半边脸的簕崈,对他眨眼睛。   没人捕捉到的瞬间,簕崈看过来,幅度很小地勾了一下嘴角,簕不安瞬间兴奋起来了。   他有点期待簕崈这一次给自己带了什么礼物。   烤羊很好吃,簕不安还想要,但是其他人除了分到盘子里的肉,都没有再动过长桌中间的羊,按照以往的经验,阿花也不会帮他拿这种很麻烦的食物,簕不安只好眼睁睁看着香喷喷的烤羊慢慢结了一层油,香味也开始发腻。   吃完饭,堂兄弟还有亲兄弟们排成一串,要开始给簕世成夫妻拜年,簕不安被阿花拽到队伍里,眼看着自己距离簕世成越来越近。   面前的兄弟们一个比一个嘴甜,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四字成语一个接一个,簕世成手里的红绸小包也一个接一个往下派。   簕不安有点慌了,左顾右盼,想跑,可是已经到自己了。   他背着手走过去,红绸小包已经拿在簕世成手里了,但是,簕不安叫不出“爸爸”两个字。   簕世成等了两秒,见面前的小孩不说话,不知道有没有认出这是自己的种,或者以为是哪个不熟族弟家的孩子,把红包递出去,簕不安就被拉到了一边。   阿花今天难得同意给他穿鲜艳的大红色,但是不同于以往,餐厅里每个人都穿得很鲜艳,簕崈也是一身带着暗纹的红色西服,特别好看。   簕不安看过去,恰好,一个小堂弟奶声奶气给簕世成拜年,说完新年快乐又给簕崈拜年,他的爸爸跟在旁边说了句什么,然后,看得出他想离簕崈近一点,但是被簕崈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到了,抱着小红包回头找爸爸了。   看了看簕世成,又看了看簕崈,簕世成脸上带着笑,簕崈绷着脸生人勿进,但是他们有点像,不只是长得。   拜年活动结束,簕世成貌似有应酬,走了,荻山下面要放烟花,很多人都去看烟花了,只有簕不安,偷偷摸到瑶月台的后门,很顺利地完成了第一次接头行动。   很意外,已经吃过饭了,簕崈房间的桌子上居然还放着一只香喷喷的酥皮小鸡,簕不安自然而然被吸引,走到桌前深吸一口气:“你没吃饱吗?”   “你要吃吗?”不答反问,簕崈把白瓷盘往簕不安面前推了一下,簕不安却有点矜持:“可是,我吃了你会不会不够吃啊?”   很感谢他的担心,但其实簕崈已经洗漱完毕了。   他说:“我吃不下了,是给你的。”   簕不安立刻接受,并且目标很明确地率先对鸡腿下手。   ——簕崈也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什么是黄鼠狼一样的吃相。   想象中,应该是很狼狈或者饥不择食才能被这么说,但其实没有,簕崈觉得阿花的比喻绝对是污蔑,簕不安的吃相明明还好,也没有狼吞虎咽,只是每一口都很大,咀嚼的时候脸颊鼓囊囊,非但不丑,还有点下饭。   簕崈看向那只脚朝天的瘸腿小鸡,有点怀疑——真的有那么香吗?   他对食物的欲望一般,一切物欲都一般,经年累月循规蹈矩的生活让他很自制,洗漱过后绝对不会再进食,但是簕不安眼珠子发亮,很真诚地邀请他吃一口。   “好香啊!”簕不安捧着另一只鸡腿递过来,油脂的香气扑在鼻尖,有一瞬间,簕崈觉得自己饿了,随即明白过来,自己是被簕不安大快朵颐的模样影响。   每次,只要聚餐的时候看到簕不安埋头苦吃的样子,他也会忍不住多吃点。   簕崈接过鸡腿,犹豫了一下——直接用手拿着啃鸡腿实在是很不优雅很没有仪态的事。   簕不安催促:“凉了就不好吃了!”   只好待会再洗漱了,簕崈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确实比分好的烤鸡腿好吃。   簕崈吃了几口就停下了,一只鸡几乎被簕不安吃完,他吃得十分满足,挥着手想抓簕崈,看了看自己两手油,又有点不好意思,簕崈找出手帕给他擦手,簕不安傻乎乎笑,说:“阿花也会这么给我擦手!”   簕崈停下来,把手帕递给簕不安:“自己擦。”   簕不安不知道簕崈在不高兴,只认为忽然收回笑的簕崈有点不正常,一点不受影响地接过手帕自己擦,然后兴冲冲跟簕崈讲他不在的这几个月,自己在小虫山过得有多么风生水起。   瞒着阿花,小酒馆再一次悄悄开业,他又有了新品;捍卫小虫山的战争获得数次胜利;启蒙先生夸自己聪明,小红花已经贴满了小本……   讲完自己的事情,簕不安很好奇簕崈在国外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和小虫山一样精彩?   簕崈思考了一下,说:“每天都在上课,或者出去社交。”   上很多课,金融、管理、人际、马术、下棋、艺术鉴赏……,还有,参加很多无聊的酒会和拍卖会,他还小,没人把他当大人,所以只有一些看似尊敬其实很虚伪的恭维。   他说的太简单,簕不安立刻开始同情,为了安慰生活无聊的簕崈,簕不安掏出自己今天收到的红绸小包,翻出里面的小金元宝和金花生,握了满满一把伸出来:“我把我的红包分给你好不好?”   面对金钱攻势,家财万贯的簕崈沉默了一小下——这么点东西,打发叫花子都略显寒酸。   他推开簕不安的手,从桌下拿出一个红绸小包,比簕不安手里那个沉很多。   一打开,金灿灿一座小金元宝堆成的山,屋里的灯光都好像更亮了几分。   簕不安看呆了,簕崈脸上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往簕不安手里一塞:“给你的,压岁钱。”   簕不安哇了一声,红包却又收回去了。   簕不安张着的嘴还没合拢,眨巴了一下眼睛,有点不解,以为簕崈要出尔反尔。   小虫山附近就有一些小人,喜欢这么欺负人。   但显然,财大气粗的簕大少不会,他只是要求簕不安走完过年的流程:“你要给我拜年,说簕崈哥哥过年好,我才能给你红包。”   就这么简单,簕不安眼里简直要冒星星:“簕崈哥哥过年好!祝你长命百岁万寿无疆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他把聚餐前阿花教他的吉祥话一股脑说出来,并且害怕诚意不够,自己补充了一点,然后伸出双手,决心从此化身小虫哥哥最忠诚的小弟,为他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簕崈很满意,甚至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的红包还是不够大,否则簕不安的新年祝福可能会更卖力,而不是说一些奇怪的什么万寿无疆——或者,簕不安是天生的傻瓜,不会用成语。   他把红包放在簕不安伸出的双手上,这一秒,他在簕不安眼里闪着一轮金光。   ——小虫哥哥真的好有钱!   簕不安已经想好怎么安置自己的小金库了,他想跟阿花去外面玩,阿花每次都说出去一趟很贵,这下应该够了吧!   熟门熟路地从后门离开,簕不安被一具很高的身影挡住去路,是唐肃。他站在簕不安面前,问:“几岁了?”   簕不安掰着手指,算清楚之后回答:“四岁零一个月。”   唐肃长着一张看起来就很不近人情的脸,他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个小孩,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他们都还太小,还没有经历权力和阶层的分化,不明白他们之间天然存在无法逾越的鸿沟,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自然而然地疏远和仇视对方。   事实上也如同他所想,随着年龄和身量增长,簕崈越来越沉稳,逐渐趋于他想要塑造的完美的继承人,而簕不安终于脱盲,上学了、认识字了、知道道理了,也开始明白荻园的一切到底有多令人作呕。   以及,自己在荻园是多不招人待见的存在,有人忽视他,有人排挤他。   簕不安九岁的时候,小重山隔壁住进来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簕世成偶尔来看她,会路过小重山。   迫于生计,也没了年幼无知的幌子,簕不安不得不卑躬屈膝称呼簕世成爸爸,他看到别的兄弟姐妹凑过去跟簕世成撒娇,簕世成心情好的时候会跟自己的私生子们玩笑,看到别人的妈妈在唐栀不在场的时候跟簕世成眉来眼去。   他打开电视,电视机里播着娱乐综艺,中间插播的广告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一切都是很现代的世界,再看一眼荻园——好玄幻的现实。   有时候实在忍不住,觉得一切都很恶心。   夏至的时候,隔壁院子的女人生下一个女儿,还没满月就带出来见人了,簕不安总觉得那个女人有点眼熟,等她和唐栀站在一起,叫唐栀“表姐”的时候,簕不安明白了。   唐栀看上去很憔悴,有那个女人的场合都会离开,没多久,簕不安听说唐栀闭门不出,好像是病倒了。   阿花和阿香坐在一起开小差,说:听说夫人又想离婚。   又。   就是说,以前也想过?   簕不安愣了好半天,忽然意识到,这样的情况,想离婚的应该才是正常人,但他居然觉得惊讶。   他开始对荻园怀有敬畏之心,同时很担心唐栀——唐栀一直都很照顾自己。   唐栀病倒不久,簕崈回国了。   在长桌彼端看到那张愈发冰山的脸的时候,簕不安感觉到陌生,甚至有点恍惚,甚至有种才想起荻山还有这么一号人的感觉。   彼时,簕崈已经两年没有回来过荻城,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有至少两年没有见过面了。   还是这间家族聚餐的厅堂,还是那些人——哦不对,比当年还添了几口丁。   簕不安站在簕崈面前,和其他人一样,带着笑,扬起下巴打招呼:“回家了,哥?”   簕崈坐得很端正,看着门口的方向目不斜视,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过了。   跟自己年纪相仿的簕六推了自己一把,簕不安顺势跟着坐回位置,看也不看主位上不怒自威的少年,跟簕六说起话。   【作者有话说】   要打起来了! 第11章 标本和蚕茧   小重山隔壁的人消失了,荻园又多了一个没妈的孩子。   簕崈陪了唐栀几天,唐栀的身体刚有起色,簕崈又走了,来去匆匆,除了陪唐栀和外出应酬没有任何时间见任何闲杂人。   又过了几天,唐栀身体逐渐好起来,离婚的传言渐渐没人说了。   簕世成和唐栀貌合神离的事大家心照不宣,簕世成和唐栀的婚姻是单纯的利益交换有眼睛就能看明白,唐栀家世不差,依然沦为豪门联姻的牺牲品,连离婚的自由都没有。   所有人都不觉得有问题,甚至在私下里很轻蔑地评价唐栀惺惺作态,所有人都很残忍,做钉住唐栀的钉珠,把漂亮绚烂的蝴蝶固定在玻璃橱窗中,连簕崈也不例外。   发现自己同情唐栀的时候,簕不安知道了自己跟荻园其他人的又一点不同。   他觉得自己才是对的,其他人都是神经病,包括陪了唐栀几天就让她放弃离婚念头的簕崈。   因此,他有长达半年都没跟簕崈打电话,簕崈当然也没有主动联系别人的习惯,等年底见面的时候,他们坐在长桌首位遥遥相对,簕不安举着杯子隔空跟他碰杯若无其事。   簕崈当没看见移开目光,簕不安也早不是当年被忽视就伤心的小孩子,自娱自乐喝完高脚杯里的甜酒,闭着眼睛砸了咂嘴。   当天,簕崈休息得很晚,山下的烟花放完了,没有人翻墙溜来找自己。   除夕簕世成不在,初一才回家,因此,初一的早上,荻园又聚餐一次,簕不安早就能顺溜地给簕世成拜年了,收完红包颠了颠,又转身,扬起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对簕世成身边的簕崈说:“大哥也过年好!”   ——今年簕崈也给弟弟妹妹们准备了红包。   接过簕崈的红包,簕不安眯着眼笑了笑,冲簕崈眨了眨眼。   不知道怎么回事,沉闷一夜的心情一下轻快起来,果然,聚餐结束,簕不安乘乱溜到了簕崈身边,神秘兮兮握着拳头:“新年礼物。”   簕崈伸手去接,簕不安放了一个东西在簕崈手心,一团软软毛茸茸的东西。   “这是……”簕崈迟疑,“蚕茧?”   簕不安眯着眼睛笑着:“是啊。”   ——困死在茧中的可怜虫。   簕崈觉得簕不安笑得不对劲,没品出那是什么,送出蚕茧,簕不安伸了个懒腰:“好吵啊。”   簕崈回头,堂叔们围在父亲身边,女人们叽叽喳喳围在一起,觥筹交错,果然很吵。   簕不安又撞了他一下,打了个哈欠:“新年快乐啊,回去睡觉了。”   然后跟一个面熟的堂弟勾肩搭背走了。   他不在的这几年,簕不安比小时候人缘好了很多。   又过了两年,簕不安到了上初中的年龄。   他拒绝了继续在荻园听家教,要求去外面上学。   除簕崈以外的孩子们的教育问题有一个管家统一负责,私生子们的妈妈负责提要求,管家负责按要求找家教,簕不安在荻园一向没有存在感,最开始的启蒙先生是唐栀交代的,后来的家教是管家顺手帮他请的。   请人来不需要特别申请,送出去恐怕不能擅自做主,首先找学校就很麻烦,找什么档次的得斟酌,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还有接送问题和安全问题,虽然说是存在感不强的私生子,但万一给人绑架了或者出点什么事也不好听,还得追责。   不过,下面的人考虑得多,簕世成日理万机,压根不在乎这个不亲人的儿子,听说簕不安想折腾,想也不想就同意了:“随便他,你看着办吧。”   打工最怕听到这句话,管家忧心忡忡,害怕簕不安野心太大选一个档次太高的国际学校让自己难办。   但是,出人意料,簕不安选了离荻园不远的普通公立初中,食堂午餐一块五,学杂费只收八十块。   “不用找人接送,我刚淘到一辆宝马,可拉风了。”簕不安翘着二郎腿坐在台阶上不可一世,管家一听这还了得?立刻很严肃地制止簕不安违法乱纪:“三少,你还没有驾驶证,不能开车!”   “要驾驶证吗?”簕不安仰着下巴把自己的爱车指给管家,管家回头,看到正倚在墙上晾油漆的荧光绿山地车,顿时沉默。   “不行。”管家还是拒绝:“要找人保护你的安全。”   “别了吧。”簕不安挠着发痒的眼皮拒绝:“人家都是普通工农阶级,我出门带几个保镖,也太脱离群众了。”   管家心说,原来你知道,然后微笑着说出谴责的话:“其实最好还是请家教。”   “也没人知道我是谁……我算个什么东西啊?也没人知道我。”簕不安笑嘻嘻撞了管家一下。   管家:“……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何叔你就不操心了,到时候我就说我妈在荻园当保姆,是不是一下子就融入大众了?”   管家觉得,簕不安还不如选了国际学校。   他想再汇报一下这个特殊情况,但是,簕世成出差了,长时间不见人,唐栀又生病了,他还没汇报,簕不安已经自己办好了入学,开始骑着他拉风的宝马早出晚归了。   ——簕不安被阿花骗了好几年,他根本就可以随便出入荻园,阿花就是怕麻烦才会推三阻四。   后来发现的时候,阿花就管不住了,簕不安隔三岔五溜出去玩,认识了一堆狐朋狗友,荻城大街小巷也很快就被他摸透了。   唐栀病得很突然,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耗了这么多年,底子越来越差,这次病倒一下子就起不来了,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很苍白,像是要枯萎。   簕崈又回来了。   看到簕崈,唐栀伸了一下手,簕崈走到床前半蹲下去,衣服被厚实的地毯摩擦出细微的声响,然后,母亲微凉的手落在脸上,很轻,像一只蝴蝶,还没停留就离开。   唐栀没什么力气,只碰了一下,手就掉下去了。   簕崈问:“您怎么忽然病成这样了?”   “没什么,只是吹了点风,小感冒。”唐栀轻声地说,但是看上去很疲惫。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对谁诉过苦,她不习惯把痛苦的事讲出来,因为很早的时候,世上最疼爱她的两个男人都对她的痛苦视若无睹,劝她忍耐。面对儿子的时候,她更不喜欢提这些不好的事,簕崈的生活已经足够压抑了。   簕崈看了半晌,忽然说:“您还要离婚吗?”   “这些事和你没有关系,小崈……”唐栀的话还没说完,被簕崈打断。他说:“我支持您的决定。”   上次簕崈回家,唐栀见了儿子一面就不再提离婚的事。   这桩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结合,更是两个家族紧密合作的桥梁,因此,不仅仅她的父亲哥哥不会同意,两家联姻关联到的所有人都会极力阻挠,簕世成也不会同意。   簕崈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外遇,她那时候还没从未婚时众星捧月的美好中走进现实,很果断地提出离婚,当时簕世成就提出她也可以外遇,等生下这个孩子,他们可以各玩各的,开放式婚姻。   唐栀怔然:“什么?”   因为咳嗽,她苍白的脸上浮起突兀而不健康的潮红,在簕崈说完那句话之后,眼眶也红了,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支离破碎。   簕崈神情平静说:“我有点希望你能和他离婚,我希望你能快乐,还有健康。”   簕崈总表现得像个成熟的大人,但他还是个少年,还有点青涩,还不是铁石心肠,还有很在乎的人。   “这很难。”唐栀几乎发不出声音,也许有生病的原因,但更多的是那一瞬间的哽咽,因为察觉儿子并没有丧失爱人的能力。   “可以争取。”簕崈说:“谈判失败的原因大都可以归咎于没有把握到对方的命脉,而对方却知道您的弱点。”   正是因为更加在意亲情、孩子、还有已经拥有的品格,所以才被困在这里,道德低下的人反而是没有弱点的。   作为唐栀的弱点之一,簕崈说:“从利益角度讲,您离婚对我没有一点好处,看到您因为牵挂我而被牵制,我应该感到高兴。”   “但您目前是我利益考虑之外的人。”   簕崈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等她回过神,卧室里站着的人是唐肃。   他们兄妹很多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唐栀有点累,不大想出声,唐肃主动开口:“见了孩子,心情会好一点吗?”   唐栀:“会。”   他们兄妹没话说,唐肃知道,与这个冷漠简洁的“会”字相对应的是自己带给妹妹的不快,于是他得到答案就离开了。   哪怕是以探病为由回国,簕崈也还是被安排了酒会。   等回到荻园已经入夜,偌大的园林灯火错落,低矮的桂树丛后传来口哨声,簕崈停下脚步不再走,保镖弯腰问他怎么了,簕崈说:“你们先休息吧,我走走再回去。”   等人走了,桂树后面走出一个少年,簕不安双手环胸靠在树干上,懒洋洋打着哈欠:“等你好久了……”,然后拨弄了两下落在头发里细微的桂花走过来,胳膊肘撞了簕崈一下,带起一阵香风,笑容很大,但是不太真心:“好久不见啊?”   玩世不恭倚在树干上,已经显现出一些招蜂引蝶的潜质,像深夜出现勾搭红尘的狐狸精。   簕崈无暇欣赏,声音冷淡:“很久不见。”   “啧”簕不安立刻伸着手,阴阳怪气做出卑躬屈膝的样子要握手:“第一次见面,多关照啊大少~”   簕崈:“……”   【作者有话说】   簕小安:F, means, freedom!哥哥我先免费了! 第12章 嫉妒   水流发出清脆细碎的声响,簕崈站在小溪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有点好奇,”簕不安绕着簕崈转了一圈,无法无天地问:“死人脸是会遗传吗?”   简直跟簕世成发火的时候一模一样。   还有唐肃,也是一个鬼样子,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他没看出来,就看出这群人都是死人,死了八百年还没烂,然后混在活人世界蹦跶恶心人。   簕崈不说话,沿着小溪往前走,簕不安小跑两步,跟上去之后,哼笑着明知故问:“谁惹你不痛快了啊?”   当然只有面前的人,簕崈站住,侧首看他:“为什么去外面上学?”   簕不安闻言嘿嘿笑着,故意把一条胳膊架在了簕崈肩上,他正在往高窜,但是簕崈也在长,所以个头还是追不上簕崈,这个动作有点勉强,得踮一下脚才行。   簕不安不觉得丢人,故意踮脚,肩膀超出簕崈半截。   “哟,喝酒了?”他的关注点先放在了簕崈身上传来的那一丝丝酒香,凑过去细闻:“葡萄酒,好喝吗?”   “……”簕崈推开簕不安:“你很没礼貌。”   簕不安不以为意地砸了咂嘴,脑袋凑得很近,打量簕崈的表情:“怎么了?你关心我啊?还是羡慕我?”,说着捂嘴换上一副夸张的吃惊表情:“我的天,吃饭的时候就瞪我,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簕崈颇为无奈:“……好好说话。”   “是,大小姐~”时间不早了,簕不安打了个哈欠,敷衍着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去就去了呗。”   一听就知道在骗人。   簕崈:“你很讨厌家里,是吗?”   明知故问的话,簕不安对荻园的不耐烦几乎写在脸上。   “……”顿了顿,簕不安笑出声,讽刺拉满:“谁家啊?哥,你真觉得这种地方能叫家里?你要不说,我还以为这是古墓派呢!”   这要是古墓派,那么他的亲亲哥哥就是古墓派传人——冰清玉洁的小龙女。   不过也是暂时的,迟早也是棺材瓤里的死人。簕不安气哼哼想道。   只是心里这么想,面上笑意不减。   “——也不对,你能这么说,这确实是你家,你至少还有唐阿姨。”簕不安笑容灿烂:“我就不一样了,无亲无故,在哪儿不都一样?在外面,想玩就玩想浪就浪,多自由?不比呆着荻山看死人的强?”   相当不成体统,他的恶意是对所有人,包括自己。   “荻山都是死人?”簕崈看着簕不安,问道。   他其实明白簕不安想做什么:离开荻园。很坚决。   来到荻园的人从没有一个像簕不安这样能说走就走,有人是被迫留下,有人被纸醉金迷花了眼,离开荻园不只是走出荻园雕花漆金的大门那么简单。但这些束缚与诱惑对簕不安而言似乎不值一提。   ——如果是别人,听簕不安站在脚下寸土寸金的土地上说“自由”,应该会觉得可笑。可是簕崈不觉得可笑,他被一阵风煽动心脏,尤其想到母亲哀戚地说“这很难”时候的神情。   “在荻园上学,再过两年,应该会交给你一些产业,做得好的话,可以……”   “哥。”簕不安打断簕崈,斜挑着狐狸眼,玩味中带着轻佻:“我这也算是抱上大腿了?……他们都以为我不受待见,其实私下里,我跟咱太子爷一张床都睡过了,你不会还想给我走后门吧?……也不怕我给你败光……”   如果簕不安获得自由……,簕崈心中升腾起不妙的情绪,或许是嫉妒。   簕崈讲完刚才的话:“我可以跟舅舅提议,让你跟我一起出国读书,将来把你带在身边。”   应该是拥有的东西还不够打动贪婪心才会这么容易就选择自由,簕崈想。   “别了,怪吓人的。”簕不安打了个寒颤,很果断地拒绝:“一想到要经常见你舅舅那张死人脸,感觉人生都没什么希望了,给我八百个亿我也没心情花。”   “……”沉默片刻,簕崈提醒簕不安:“他是我舅舅。”   “知道啊。”簕不安耸耸肩,很无所谓的说:“没爹没妈没教养,说话难听点怎么了?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倒是你,大小姐,都什么年代了?想骂人就骂啊!”簕不安钦佩不已:“我有时候真的很佩服你们,心脏就那么大,恨不得全是心眼,要是我,早疯了。”   簕崈:“……有吗?”   “切”簕不安把不屑写在脸上:“有吗?你说呢?忽然跟我画这么大的饼,我碍你眼了?”   簕崈:“……没有。”   簕不安不信,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因为自己确实没什么好给簕崈忌惮和算计的东西,他弯腰捡了块石头,斜切着水面飞出去,石子在水面弹了两三下才掉进水里。   “你困吗?”他又打了个哈欠,问出今天见面主要关心的事:“唐阿姨身体怎么样了?”   簕崈沉默了。   簕不安默认,此刻的沉默是簕崈离死人更近的证据。   哼了一声,听不出是冷嘲还是笑。簕不安说:“我明早还要早起上学,先回去睡觉了。”   说着转身离开,簕崈看着那道背影越来越远,其实还想问他为什么不太打电话给自己了。   最开始那几年,簕不安打电话很频繁,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他还有很满的行程,不一定每次都能接通,但是簕不安很坚持,有什么有趣的事都想跟千里之外的哥哥分享,哪怕是雨天捡到了一只蜗牛,晚饭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葫芦鸡,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深夜和清晨,他房间的电话没再响起过,等他回荻园,发现簕不安已经走出荻山了。   其实不用问,答案显而易见,是因为他们之间天然就存在的隔阂逐渐出现,渐行渐远还算是好的,如果簕不安真的在懂事之后还天天缠着自己装痴卖傻,那才需要防备。   簕崈有点头疼,事实上来讲,簕不安和其他异母的兄弟应该没有区别,有野心就是敌人,没野心就忽略。   这样莫名其妙的在意,是因为小时候那些事,还是他表现出的不同?   簕不安莫名感觉后背发凉,往后看了一眼,树影后面,簕崈还没走,好像在看着自己。   用力挥了挥手,他扬声:“晚安啊哥!”然后小跑回了小重山。   感觉簕崈越来越不对劲了,荻园风水可能有问题。   簕不安低声嘀咕:“一群死人。”   【作者有话说】   簕不安出门   看到狗:泥嚎!   看到猫:泥嚎~   看到小鸟:泥也嚎!   看到簕崈:死人(微笑)   看到别的簕姓生物:死人(白眼)   谁说簕送蚕茧是祝哥哥自由……其实是嘲讽() 第13章 解药   乘车经过荻城三中附近的小巷,簕崈看到簕不安和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围在游戏厅门口打街机,三四个人正为一个失误争得面红耳赤互锤拳头,搂在一起打闹。   刚好是放学的时间,学校附近堵车,车子龟速移动,想忽视都难。   除了回来第一晚,已经一星期了,簕不安没再找过自己。   这在如今其实很正常,如果不是有事,簕不安估计可以十天半个月、半年、一年都不来找自己,他们都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簕不安再也没有那么多幼稚的奇思妙想,自己也没耐心和时间跟他过家家玩。   在得知簕不安去外面上学之前,簕崈没想过如何维系从前的关系。   在和荻园完全不同的脏乱小巷里,簕不安正很高兴地享受着他平凡的自由。   而他,不知道眼下燃烧在心里的不甘心要怎么熄灭。   路况一般的道路司机开得很平稳,车上放着低音量的轻音乐,气味清淡的香薰若有似无绕在鼻尖,是已经习惯了、往常能让他感到宁静的环境。可是此刻,舒适惬意的环境令簕崈无端感到不适,甚至想开窗嗅一嗅车外混杂人群汽油与下水道气味的空气。   簕崈偏开脑袋看另一边的街景,直到汽车驶离那一片。   回到荻园,天近傍晚。   医生刚走,唐栀强撑着爬起来稍微打扮了一下,气色看上去比卧床的时候好一点了。   即便回来探望母亲,簕崈也只是安静陪伴唐栀,很少主动讲话。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找出放在唐栀这里的字帖和笔墨准备临帖,唐栀坐到了他的身边。   簕崈停笔,垂着眼喊:“妈妈。”   “有不高兴的事吗?”唐栀很轻易在簕崈十年如一日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他心情不佳:“愿意跟妈妈说说吗?”   已经好几天了,自从回来那天晚上开始,簕崈就有点不对劲。   “我不知道。”把笔搁上笔架,簕崈迟疑着,没有即刻做出是否继续的决定。   且不说他不应该把这些杂乱无章没道理的心思说出来,况且,她的母亲公平而良善,应该完全不会理解和支持自己当下那些不好的念头。   “妈妈有时候也很后悔,当初怀孕的时候没有坚持离婚。”唐栀说:“我有时候会忍不住幻想,如果当初离婚了,我带着你离开了这里,你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很温柔看着簕崈,仿佛他们就在那些美好没有勾心斗角的生活中。   沉默了一下,簕崈很理智地说:“您带不走我。”   唐栀眼底泛起一丝红。   簕崈的冷漠和理智仿佛浑然天成,但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怎么能真的变成毫无感情的机器呢?   感觉到一只手有点颤抖地抚摸自己的脑袋,有点凉,但这是令人放松的接触。   簕崈忽然做出决定。   “我有点失眠,妈妈。”   唐栀:“什么?”   簕崈眼神飘向虚无:“我经常失眠,睡得很差,还会头疼。”   唐栀很担心:“有看过医生吗?医生怎么说……”   “我可能知道原因……”迎着唐栀担心的目光,簕崈有点不确定地修正自己的措辞:“或者说,知道怎么缓解……刚到国外的那几年,您经常给我拨电话。”   停顿了一下,浅灰色的瞳孔中映着唐栀苍白易碎的面孔,镜里镜外,他们的瞳孔如此相同。   “后来您不打了。”   因为某次,唐肃在唐栀照常打电话关心簕崈的时候接过电话,说:“慈母多败儿,有我盯着,小崈不会出事。”   那之后,唐栀打电话的频率就低了一些,从两天一次降低到大概一周一次。   “但其实还有人会给我打电话,他废话很多,经常说一些很无聊的事,那时候失眠症会稍微好一点。”簕不安每个月花费天价拨打越洋电话讲一些流水账,通讯费高到反常。   “后来他也不太打电话来,头疼和失眠越来越严重。”簕崈用很平淡的语气说道。   “……是谁?”唐栀有点不确定,因为实在想不到簕崈哪里来固定通话的朋友。   稍微的思索之后,她想起簕崈小时候的事,有点不确定地看着簕崈,直到簕崈直视着自己,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是簕不安。”   “你们一直在联系?”唐栀有点意外。   簕崈看着她的眼睛:“已经好几年不太联系了。”   也就是说,失眠症无法缓解的情况已经好几年了。   唐栀就着簕崈话里的重点关心道:“为什么不联系了?”   簕崈说:“我不知道。”   他眼神里明明有答案,但是要唐栀自己想到。   ——大概算是不可抗力。   簕不安又是一个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孩子。   唐栀立刻怜惜起这两个孩子,刚才惋惜簕崈情感缺失,自己作为母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现在,除了怜惜又有点高兴,她说:“交朋友应该你来我往,你需要他,当然不能一直等他主动找你,你也得主动啊。”   簕崈的眼睛静的像一潭水,用这样的表情表达他大概缺失主动维系这种关系能力的事实,唐栀摸着他的脸,十分怜惜,簕崈冷静道:“是,我需要他。”   又是一声叹息,伴随微红慈爱的目光。   并不完全是假话,至少失眠是真的,医生也给过诊断意见,开了安定,但是簕崈不喜欢靠药物作用缓解精神紧张,不过这晚,簕崈吞下半片安定药片,很顺利地进入深睡。   他决定纵容自己一下。   第二天,簕不安就知道了簕崈常年神经衰弱失眠的事情。   自小受到英雄主义熏陶的簕不安立志要做惩恶扬善保护弱小的大英雄,几乎立刻忘记自己之前下定决心要远离荻园的死人。   想起自己那么久都没关心过簕崈,惭愧之情油然而生,当晚簕不安就翻了瑶月台的后院墙,而且抱好了被子准备陪睡。   【作者有话说】   小虫:勇敢地踏出了走向变态的第一步!   (我要提前讲,后面兄弟要反目,小猴子可是真真的直男!小虫要搞强制的!小黑屋那种!慎重买入啊! 第14章 阿贝贝   簕不安站在窗口敲了敲木质窗棂,笃笃笃的几声之后,他开始感慨时过境迁。   除了前几次自己礼貌地告诉簕崈:“哥哥我要进来了”,以前都不用等簕崈允许,后来墙翻熟了,敲完不管里面有没有声音就都进去了。   今天等了一会儿,卧室里传来脚步声,脚步声靠近,窗栓响了一下,簕崈的脸出现在方框内。   簕不安笑得若无其事,很礼貌地征求簕崈的意见:“哥,能进去吗?”   簕崈站在窗口,像不知道簕不安为什么突然回心转意那样:“怎么了?”   拜托簕不安多关心簕崈的时候,唐栀没有提及簕崈的原话,但是很贴心地对其他方面做了补充,比如:“簕崈他天生不知道怎么样对人好,可能有时候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但他对你很特别,阿姨希望你能多陪陪他,也希望你们的友谊能一直不变。”   说不得意是假的,簕不安心说:既然唐阿姨这么说,特不特别的都无所谓,主要他是一个善解人意喜欢哄失眠少年睡觉的人,于是裹着被子酒来了。   唐阿姨说了,簕崈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人好,还得他主动。   簕崈不明白是怎么发展成这个局面的。   他蹙眉道:“我这里有多余被子。”   “呃……诶?”簕不安冷哼:“你不早说,我扛着被子翻墙,都弄脏了。”   嘴上抱怨,簕崈看他躺下的时候毫不迟疑。   簕不安在地板上躺舒服了,露出一颗脑袋:“哥你还不睡?”   “……”微微吸气,簕崈告诉自己忍耐:“怎么睡地上?”   “不睡地上睡床上啊?”簕不安唉声叹气,装模作样地抱怨:“我倒是想跟你睡,这不是怕大小姐生气吗?”   “……”簕崈想起簕不安小时候绞尽脑汁爬自己床的样子,簕不安从小就热爱贴近喜欢的人,常常以他这里的床更大更软为借口,想赖着跟哥哥睡一起。   小的时候还好说,现在算什么?   簕崈说:“不会。”   话音未落,簕不安自觉地上床:“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实话,有点冷。”   簕崈颇为无奈——他并没有邀请簕不安跟自己一起睡的意思。   在簕不安把那床沾着露水的被子丢上他的床之前,簕崈改口:“现在会了。”   “好吧!”簕不安把被子丢回地上,装模作样地不舍:“但是不盖我的被子我也会睡不着~,这可是跟了我十二年的阿贝贝,没有我的小花被子我也会失眠,还会做噩梦……嘤嘤嘤~”   且不说那床被子几乎崭新,簕崈耐心几乎耗尽,想把这只假惺惺擦眼泪的笨狐狸提起来丢出去的念头更加强烈。   他在心里默念忍耐,然后问:“什么阿贝贝?”   “阿贝贝就是阿贝贝啊。”簕不安转瞬换了一副表情,反客为主地拍了拍两米大床的另一边,邀请簕崈就寝,然后解释:“我们班班花就有一床小黄花被子,还缝着小兔子和胡萝卜……”簕不安抱着簕崈散发幽幽香气的被子深吸一口气,表情向往:“我都不敢想,有多可爱。”   簕崈不知道他这句感叹的是班花的小兔子被子可爱还是班花可爱,因为很难想象绣着兔子和胡萝卜的被子长什么样,沉默而无言以对,但是簕不安滔滔不绝地说起了那个皮肤很白、扎马尾辫,眼睛亮晶晶、讲话轻声细语的可爱班花。   以前讲葫芦鸡,现在讲班花,簕不安一说起来就不需要旁人参与,直到口干舌燥,簕不安下床喝了杯水,问:“你还不困吗?”   “唐阿姨说睡觉之前跟你聊聊天能帮你睡觉,怎么我没看出来啊?”簕不安很真诚地问。   “可能……”簕崈缓缓道:“睡觉之前,我要先躺下。”   是,簕崈站在地上听了二十分钟可爱班花。   簕不安更加真诚,带着浓浓的求知欲:“那你为什么不躺下呢?”   “……”簕崈深呼吸:“或许,我要先上床。”   簕不安笑着:“是啊,你怎么不上床呢?——总不会是因为你亲爱的弟弟我吧?可我是受唐阿姨拜托,一片好心来关心你……难道我帮了倒忙吗?”   生气时候会不自觉瞪圆的狐狸眼带着狡黠的笑,无辜又明知故问。   有那么几秒钟,簕崈觉得,自己不需要簕不安留在自己身边了,这只狐狸就应该掐死丢进山沟,丢之前还要把嘴用葫芦鸡堵上。   在簕崈忍无可忍之前,簕不安捧腹大笑,掀开被子跳下床,拍了拍簕崈肩膀:“好了,不逗你了,一点都没意思,你睡吧,我明天再来。”   并没有看出簕不安觉得没意思,簕崈:“明天还来?”   簕不安迟疑了一下,没听明白行还是不行,因为决定好了要跟簕崈重归于好,于是很直接地问:“你这是希望我来,还是希望我别来?”   “现在还调酒吗?”簕崈问。   “嗯?”簕不安警戒起来:“干嘛?套我话?”不过紧接着又无所谓了:“你也喝酒,我喝怎么了?”   没想到真能诈出来,沉默了一下,簕崈很直接地说:“有没有喝了能让人变哑巴的酒?”   簕不安:“嗯?”   什么意思?嫌他吵?   他呸了一声:“要不是唐阿姨,我才不稀罕跟你说话呢!爱听听,不爱听拉倒!”   话是这么说,表达的却不是那么个意思。   簕不安傲娇地别过脸,已经从台阶上下来了,似乎就等簕崈表个态了。   半晌,簕崈说:“你能来,我很高兴。”   簕不安愣住了,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簕崈讲这种话,掏了掏耳朵:“什么?”   长达两年的冷战就此结束。   簕崈没再说话,簕不安原地转了两个圈,很浮夸地表演难以置信:“什么什么?再说一遍,咱们太子爷说什么?高兴什么?高兴我来?”   “我的天哪!小的简直受宠若惊!完了完了,折寿了!”   簕崈切实地思考了一下把他毒哑的可行性。   他说:“小声点。”   “啧,怕什么?”簕不安拽拽地抱着胳膊:“害怕被人听见什么?我翻墙的都不怕,你怕什么?害怕因为有人夜探香闺败坏名声啊?就算我是采花大盗,咱们孤男寡男,谁又占不了谁便宜——”   簕崈心想,毒哑的事情必须得提上议程了。   簕不安摆了摆手道别:“既然大小姐不需要陪睡服务,那我就回去了,祝你睡个好觉,我回去思念我们班花了。”   人要走,簕崈叫住他:“……被子。”   “先存着呗!”簕不安回头对他挤眉弄眼,实则是懒得带走:“哥哥想我了就抱着我的小被子,揉一揉摸一摸抱着睡哈~”   簕崈想把那床被子丢出去,但是不好对人解释为什么半夜丢被子,收起来的话,他有点洁癖,不是很想碰那床沾了一路灰尘夜露的被子。   阖上眼,脑子里全是簕不安的叽叽喳喳,翻了个身,脑子里的笨狐狸吵个不停。   他坐起来,想去喝口水,下床的时候踩到了那床被遗留下来的被子,真丝面料很光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哥哥想我了就抱着我的小被子~”   搭配着一双满含戏谑的狐狸眼,眨了眨。   簕崈打了个寒噤,喝完水上床阖眼,丝绸滑腻的触感怎么都挥之不去,一直跟到梦乡。   【作者有话说】   簕不安:聊天找我!包到位的! 第15章 新的宠物   第二天三中组织秋游,爬山,中午的时候各班组织在空地上野餐。   簕不安起晚了,随便带了点肉干面包,刚打开包就被抢劫,一眨眼的功夫,只剩下几个包装纸了。   “你们他妈的饿死鬼投胎吗……”簕不安目瞪口呆,翻着白眼锤了离自己最近的张裕一拳,对方笑嘻嘻摸出盒口香糖问他吃不吃。   “吃个屁!”簕不安骂骂咧咧起身找便利店,还好山上有度假山庄和小超市,稍微走点路就行,张裕跟着站起来:“干嘛去?一起啊~”   走路的间隙,簕不安摸出刚买来偷摸带在身上的新款电话给簕崈打电话。   假山庄附近的露天停车场里停着几辆车,张裕看到簕不安居然拿了个电话,瞠目结舌地哇塞了几声,紧接着就被停车场里豪车吸引目光,电话接通了,簕不安被张裕的怪叫引得看过去,眼花了一下,觉得停车场里那几辆车有点眼熟。   电话里,簕崈的声音传出来:“喂。”   簕不安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错开路牌,然后看清了黑色迈巴赫被路牌遮住的车牌号。   巧了,真是簕崈。   簕不安脸上出现很大的笑容,语气夸张:“早上好啊哥哥~”   “……”簕崈:“已经十一点半了。”   “我知道。”簕不安说:“所以关心一下我的哥哥昨晚睡得怎么样,哥哥睡得好吗?”   今天是陪唐栀出门散心,刚到餐厅点完餐,簕不安就来电话了。   唐栀听到簕不安的声音,在一旁关心道:“今天没上学吗?”   “我们今天秋游,”簕不安立刻收起戏谑的语气:“唐阿姨也在?”   簕崈:“嗯。”   簕不安相当理解簕崈在唐栀面前有包袱,他也有。   懊恼自己傻缺的样子被唐栀撞见,簕不安说:“那行,你们忙,我先回去了。”   挂了电话,张裕揪着簕不安的衣服不撒手,非要看簕不安的手机:“不是,你怎么这么阔气?这手机得大几千吧?我看我爸老板拿了一个!”   “呃……”簕不安一巴掌抽掉张裕的爪子:“你别告诉别人啊,这是我家里人的,我是偷偷拿出来的……”   正说着,一个很面熟的黑衣保镖从度假山庄的正门出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就朝簕不安走过来,簕不安立刻抓着张裕往回走,张裕唉了两声:“不是,你不要买东西吗?又不买了?”   簕不安:“不吃了,饿死了找你们索命!”   张裕:“啥?别吧,我给你买还不行吗?走走走多大点事!”   那保镖见簕不安跑了,没追,回去复命了,没一会儿,簕不安那个稀罕货在口袋里响起来,簕不安按掉,又响了,他只好接通。   簕崈:“怎么不进来?”   簕不安捂着听筒,张裕一点边界感没有,非要凑过来听,还问:“这是你哥?你还有哥?你之前不说你是独生子吗?”   张裕很粗线条地看着簕不安,一脸缺心眼,簕不安白了他一眼,抬脚就踹:“闪开!我就有,管得着吗你!”   然后离张裕那个二百五远远的,同时压低声音跟簕崈解释:“有同学在,不方便。”   簕崈思考了一瞬间,觉得簕不安说的不方便可能主要在于他同学问的那句“你之前不是说你是独生子吗?”   应该是簕不安在外的身份。   挂断电话之后,重新擦手,拿起餐具开始分割面前的牛扒。   唐栀问:“你们和好了?”   和好的前提是有矛盾,他们之间没有矛盾,簕不安不再主动联系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想再联系,现在是自己处心积虑重建桥梁,并且希望簕不安像从前那样过桥来。   “应该是的。”簕崈垂着他很容易显得忧郁的浅灰色眼眸。   唐栀被母爱蒙蔽双眼,丝毫没有怀疑簕崈,反而有点开心地关心起他们友谊的进展:“愿意跟妈妈分享一下你们的友谊吗?”   “他……”簕崈从他们认识的时候开始回忆,首先想到第一次见面,簕不安相当不认生地邀请自己去他的秘密基地玩。“他小的时候很幼稚,玩的游戏也很幼稚,在小花园的凉亭里玩过家家,只有一个人,假装自己是调酒师,把很多种饮料兑在一起喝。”   这一端她知道,唐栀笑起来:“小孩子都是那样的,你小的时候也很可爱。”   簕崈沉默。   自己说幼稚,母亲说可爱。   但实际上,幼稚这个词语在一些特定的语境中等同于可爱。   好吧,事实上,他也觉得簕不安那时候很可爱。   簕崈说:“我应该没有。”   印象里,自己没什么童年时光,从识字开始就活在舅舅的规划里。   “有的。”唐栀坚持:“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只有这么高……”她比着自己膝盖的高度,“可能只有两岁,下雨了,担心院子里的蚂蚁有没有地方避雨,然后拿着雨伞,想去给它们打伞……你以前还养过小宠物乌龟,在书上看到它们天气冷的时候会冬眠,然后冬天的时候每天早上去看小乌龟冬眠没有……屋子里太暖和,小乌龟一直不冬眠,你又很担心它不睡觉会不会困死。”   蚂蚁的事情簕崈不记得了,乌龟还有印象。   按理说就算养宠物他也应该养一些威风的宠物:大型猎犬、猞猁或者猎豹之类的,但是最后选了不会引人注目也不太需要花太多时间陪伴的乌龟,玻璃缸放在客厅的博古架上,就很少有人会认为那是宠物了。   但是乌龟缸最终还是被丢掉了——某天,唐肃看到和博古架上其他古董藏品格格不入的玻璃缸,里面的小乌龟不小心仰面躺下,正滑稽地挥动着四肢,试图翻身回来。   唐肃问佣人这东西是哪里来的,佣人语焉不详。   哪怕再不起眼,也是不应该出现在簕崈身边的东西,甚至容器太普通也成为罪过。   母亲并不知道那只乌龟最后的下落,而且,自己现在有新的宠物想养了。   簕崈明白自己的母亲温柔慈爱,爱她的儿子,也会关怀没有血缘关系的簕不安,她相当善良且拥有很高的道德标准,因此,有些不正直的话不方便告诉母亲。   簕不安最后吃到了班花程蓝崧分享的三明治,下山的时候,抢他零食的那几个孙子又开始酸溜溜,一个劲儿捶胸顿足地后悔,簕不安小人得志,挤在程蓝崧身边得意洋洋地炫耀:“我们蓝崧亲手做的三明治就是好吃!”   班上男同学立刻团结起来要锤簕不安一顿,簕不安凄惨地叫着,同时还不忘耍宝:“蓝崧救我!他们嫉妒我要灭口!救我啊崧宝!”   拿着喇叭的老师在队伍最后提醒学生们靠边走别打闹,后方有车路过。   一列黑色轿车队伍缓缓路过,中间的黑色迈巴赫经过簕不安身边时停下,车窗降下来,有点混血感的少年冷漠又漂亮、让人不由自主让人放缓呼吸,唯恐在他面前失礼。   无视那些目光,簕崈问簕不安:“结束了?要一起回家吗?”   八年三班的队伍忽然不走了,风声都好像寂静了一下,很多打量落在簕不安身上。   抓着簕不安打闹的几个人更是僵住,怀疑的目光在迈巴赫主人和从头到脚不超过四百块的簕不安身上来回——感觉大白天见鬼了。   簕不安对外宣称自己爸爸是工厂工人,妈妈在有钱人家当保姆,学校每次开家长会来的都他爸爸,那个男人从头到脚一身灰扑扑的工装,看起来就是那种下了班就赶来参加家长会的普通劳动人民。   这种家庭,怎么会跟迈巴赫里的少年“一起回家”?   群众当中疑似出现叛徒!   在几道格外突出的“你小子居然背着我们在外面当阔少”的目光中,簕不安扬起笑,自然又疏离地拒绝:“不了,我们下山还要点名才能解散,谢了!”   两道目光于无声中你来我往,簕崈又加了一句:“好,早点回家。”   簕不安微笑看着簕崈,泰然的表情下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他就是这么报答自己陪睡之情的?   很高兴看到他这么知恩图报,祝他心想事不成。   车子缓缓开走了,簕不安回头,刚才按着他暴打的兄弟们纷纷退后一步,用一种“你是谁?”的目光看着自己。   簕不安毫不心虚地给自己打补丁:“我妈就是在他们家当保姆,这是她老板家的儿子……我们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也是,见过装阔的,没见过装穷的。   “你也太不道德了,这么有钱的发小还跟我们藏着掖着?”注意力很快从簕不安身上转移,有人关心起这是哪家的少爷:“这人也太好说话了吧!”   同学乙附和并且赠送花痴星星眼一双:“是啊,好说话,人还长得帅!”   只有张裕挠了挠后脑勺,感觉不对劲,但是很快接收到簕不安的威胁,悻悻闭嘴。   簕不安皮笑肉不笑:“是,特别好,特别帅,特别好说话。”   也就那张脸能看了,估计是墨鱼成精,挖开肚子,心肝不知道多黑。   是夜,簕不安狠狠踩了瑶月台后院的墙几脚。   【作者有话说】   簕不安:死墨鱼精(抓狂跳脚无能狂怒   喜报:本周榜单任务提前完成惹!想要海星奖励! 第16章 和好   簕崈很早就上床了,一副马上就要熄灯就寝的模样。   他很清楚地听到后院传来重物落地声,然后是泄愤似的几脚。   然后,卧室窗户被推开,簕不安人还没落地,唾沫星子已经开始横飞:   “去你大爷的!你是不是有毛病?老子把你放心里,你把老子踹沟里?!我招你惹你了?”   他们的交流逐年递减,簕不安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满口脏话毫无修养的样子,簕崈不知道,他被簕不安仔细照顾到祖上三代的咒骂弄得蹙眉,合上书,对上簕不安恼火至极的双眼,蹙紧的眉展开,很平静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装!”簕不安被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气得原地打转,硬生生忍住了打一架的心,叉着腰继续骂:“你是不是有病?干嘛当着我同学说那种话?”   简直他妈的莫名其妙!再怎么神经病也想不通簕崈为什么要这么干!   簕崈:“什么话?”   要不是了解对方是什么人,簕不安几乎怀疑是自己小人之心。   “你说什么话!”   簕不安气上火了,扯着嗓子吼了几声,后几个字都破音了。   与簕不安的激愤不已对应的,是簕崈平静带着一丝质问、毫无愧疚之心的回答:“所以呢?”   簕不安捂着吼疼了的嗓子,顿时更生气了:“不是,你无不无聊?我又没得罪你,你有毛病吧?”   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簕不安说自己有毛病。   一丝凉意来袭,没关窗,是窗外夜风送来桂花香。   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是很无聊,并且就如同簕不安说的,对付他毫无意义。   他只是有点好奇,和荻园其他人一样。   但凡知道簕不安做了什么的人大概都要问一句簕不安是不是脑子不好,放着荻城首富绝佳的家族资源不利用,蠢兮兮跑去外面上什么学。   大概很多人觉得簕不安将来会后悔,但簕崈觉得应该不会,荻山是一只华丽的金笼子,锦衣玉食但是狭窄压抑,簕不安有天生自由的翅膀,他选了笼子外的旷野和天空。   为什么做这么无聊的事,答案他们都知道。   簕崈说:“我可能是有病。”   “?”簕不安愣住了,脏话也卡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   “怎么会呢?”簕崈冷静地对上那双似乎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被鬼附身的狐狸眼,缓缓道:“对你来说,友谊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吗?”   簕不安回过神,疑惑地皱眉:“你怎么了?突然发烧啊?”   簕崈定定看着他:“你觉得呢?”   “你为什么躲着我,我有做错什么吗?”   簕崈的话显得他这个呼风唤雨的太子爷很无辜,像个被抛弃和背叛的受害者。   簕不安只觉得他病得不轻,这下彻底无语。   “不是,……你说我为什么躲着你?”   簕崈拿着书下床走到窗前去关窗户,丝质的睡衣瀑布一样在他身上荡,关上窗户,簕崈慢慢回头,将书放在一旁时的力道稍微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你要因为这件事跟我大呼小叫吗?”   短短一句话,气温骤降,不克制的时候,簕崈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质浑然天成。   簕不安愣了一下,然后冷笑了一声:   “你这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吗?”   他说:“我为什么不能跟你大呼小叫?我图你什么了?你要觉得我不配跟你说话,那我现在就走,要不是唐阿姨拜托我来看你,你以为我乐意跟你打交道?是,你是太子爷高人一等,但是,老子把话撂在这儿,这家里谁都会捧着你敬着你,我干不来!老子就乐意在外面自由自在地交朋友,想要恭恭敬敬的,你出去找,满园子都是!”   簕不安说完了就要走,簕崈站在窗前不动,簕不安走过去撞了簕崈肩膀一下:“劳烦太子爷让让,我要滚了!”   没有人会像簕不安这样跟自己说话,很少有人像簕不安这样面对簕崈的时候不卑不亢甚至姿态甚高。   簕崈再一次耐着性子:“我有做错什么吗?……只是因为我当着你同学的面讲了那几句话?”   簕不安很生气:“不然呢?我也脑子有毛病,无缘无故来找你吵架吗?”   “抱歉。”浅灰色的眼睛注视簕不安:“但是,我们已经认识十年了,难道……在你看来,这十年还不如你和他们的一年吗?”   ……怎么感觉有点不对?簕不安迟疑……怎么感觉簕崈还吃上醋了?   真是好大一口黑锅,跟这个有关系吗?自己什么时候喜新厌旧过?跟簕崈疏远有新朋友什么事?簕不安无语极了:“不是,我要是真这么觉得,那我大晚上不睡觉跑来陪你干什么?闲得慌瞎转悠是吗?”   “……”沉默一下,簕崈说:“你刚才说,是因为‘唐阿姨’拜托你。”   簕不安噎了一下。   他有点心虚,确实,一大部分原因是看在唐栀的面子上。   簕不安色厉内荏地嘴硬:“你瞎说,我就是看在咱们这些年的交情上!要是换个别人说他睡不着,想找人聊聊天,我一巴掌拍晕让他睡个够……”   气氛有稍微缓和,簕崈很轻微地叹了口气,不再与他针尖麦芒,尽可能和缓语气说:“你在学校好像有很多同学,你们关系都很好。”   簕不安听不出他这到底是羡慕还是嫉妒,哼了一声,带着点得意,又不想就这么算了,他继续指责簕崈狗咬吕洞宾:“我朋友多你也不能这么祸害我啊?万一他们知道我是簕世成私生子,我将来还怎么做人?”   别的人对外自我介绍的着重点肯定在簕世成的儿子,簕不安的重点在私生子,他以此为耻。   簕崈说:“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们跟他们也不一样。”   “哼,嘴上说的好听。”簕不安翻着白眼冷笑。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说着说着又生气了,簕不安呸了一声:“好歹你做点损人利己的事,我就想不通了……唐阿姨说你孤僻,让我多跟你玩,我马上就来跟你修复关系了,但是说真的,你那是孤僻吗?”   明明是没人敢高攀。   簕崈站在窗前,静静注视簕不安气愤的脸。   簕崈觉得他说的是对的,这是损人不利己的事,但是无由来,他就是想这么做。   簕不安继续骂:“老子明知道你们喜欢过河拆桥还来跟你玩,你还没过河呢,先给我来一口!我欠你的了?”   你们我们,楚河汉界。   垂在身边的手轻微屈伸,簕崈没再说什么,配合地递了台阶给撒完气的簕不安:“对不起,我是有点问题。”   “但是,你也可以抛下你的成见,也纯粹一点,像跟你那些同学相处一样对我。”   所谓的成见……   簕不安翻了个白眼,心直口快地揭穿簕崈:“我对你有什么成见?我觉得你高高在上,我觉得你是太子爷?这是我觉得的吗?”   簕崈:“……”   该怎么说呢?簕不安很聪明,早早就明白一些世界的真谛,所以很果断地选择了另一条路。   簕崈体会到了嫉妒的滋味,嫉妒簕不安自由,嫉妒簕不安的同学轻而易举拥有他步步为营才能找回来的东西。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完全没有利益冲突,所以更好维持简单的关系吗?”簕崈说:“你说的这些,以前也没有妨碍我们以前相处地很好,我没有变,难道你变了吗?”   那当然是没有!   簕不安:“……呃”   簕不安感觉自己被说服了。   他挠着下巴疑惑了一下:“我今天是来干嘛的来着?”   簕崈提醒他:“兴师问罪。”   “咳……”簕不安干笑一声,在房间里胡乱转悠了一圈,指着簕崈房间的柜子说:“这柜子还挺好看哈。”   簕崈也很直白:“你也别装了。”   簕不安有点尴尬:“呃……”   摸了摸鼻尖,簕不安顾左右而言他:“那什么,不早了,这个……既然这样,今天的事,咱们就当没发生过,我先回去了!”   簕崈:“所以呢?”   “……”所以?簕不安清了清嗓子,努力正经:“所以……那……就先这样吧……你以后可不许了,我怎么跟人解释我突然从工农子弟变成富二代的事?这不是背叛群众吗?”   簕崈不动声色:“我说我们。”   在字辞中把他们划到同一阵营,才觉得满意了一点。   簕不安:“嗯……呃……我们……”   簕崈:“你明天还来吗?”   簕不安:“呃……来……吧。”迎着簕崈认真的目光,他很可耻地彻底忘记初心,最后只能唾弃自己两句耳根子太软,然后叹气:算了,事已至此,和好就和好吧。   他说:“你说得对,既然咱们都没变,那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以后的事你放心,你失眠一天我就陪你聊一天,只要你想,随叫随到!”   簕不安要走了,簕崈又叫住他,簕不安回头,疑惑了一声,簕崈指着方才簕不安鉴赏过的柜子:“你的阿贝贝。”   身为一个身体健康热爱打球的乐天派,簕不安没有野心家们失眠厌食的精贵毛病,吃嘛嘛香沾床就睡。   簕不安思索了几秒钟什么阿贝贝,又思索了几秒钟自己哪来的阿贝贝,然后想起自己抱来磕碜人的被子,惊奇道:“你没丢啊?”   只是,他怎么记得他的亲亲哥哥有点洁癖?还以为那被子活不过第二天呢。   柜子里的被子打理干净散发着簕崈身上同款的幽香,簕不安凑过去深吸一口。   簕崈:“已经洗过了,你说你要抱着睡觉。”   簕不安:“啊……”   簕不安大手一挥,很豪爽地表示阿贝贝可以继续留宿:“放着吧,下次有时间了,跟我的阿贝贝一起陪你睡哈~”   簕不安贫惯了,压根没在意自己嘴里跑了什么火车,也没注意到簕崈有那么几秒钟不对劲的神情。   丝绸滑腻的触感卷土重来,搔着脚心,还有心。   “……”簕崈:“别胡说。”   簕不安已经忘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啊了一声,“我真走了,你能睡得着吗?睡不着我再待会儿?”   簕崈再一次提醒簕不安:“不要什么玩笑都开。”   簕崈侧过身,拿着自己的书放回书架上:“也不要像今天这样油嘴滑舌。”   簕不安:“?”   他到底开什么玩笑了?   退一万步,刚不是说冰释前嫌吗,开个玩笑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小宝!长点心啊!你的亲亲哥哥他不对劲! 第17章 潘多拉魔盒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簕不安骑着他重新喷了拉风橙的山地车去上学,簕崈则在忙着把一家已经连续亏损三年的公司起死回生。   要去临市考察,车子临时出了点故障,司机回去换车,正好唐栀起床吃早饭,簕崈就在餐厅陪她坐了会儿。   很不巧,吃早餐的时候遇上晚归的簕世成,唐栀视若无睹地喝粥,簕崈神情漠然地跟自己的父亲打了一声招呼。   簕世成坐下,等佣人端早餐出来,状似无心地问:“这次在家呆了这么久,什么时候走?”   唐栀这才抬眼看向簕世成一眼,刚想说话,簕崈先开口打断:“暂时不走,等妈妈身体好一点。”   簕世成笑了一下,看了眼苍白的唐栀,轻蔑道:“我们不离婚,她的身体怎么能好呢?”   两双漂亮的灰色眼眸一齐看着簕世成,一双憎恶,一双冷漠,簕世成并不在乎,起身走了。   唐栀有点倒胃口,放下勺子起身,不准备吃了,扶着簕崈的手臂走出餐厅时,太阳刚要升起。   天边是浅金掺杂着淡粉的朝霞,簕崈轻声说:“您现在可以选择离开。”   唐栀关心地问:“这几天睡得好吗?”   簕不安并不是安眠药,并没有治病的作用,除此以外,簕崈还算满意,至少心里那种不悦感减淡很多。   在唐栀的期待中,簕崈回答:“好了很多。”   唐栀很欣慰地笑,轻柔地摸了摸簕崈的脑袋,以确保不会弄乱簕崈的发型:“那就好……你如果能再快乐一点就好了。”   “你应该好好谢谢弟弟,以后也要好好照顾弟弟。”   以德报德,很浅薄的道理,唐栀只是随口感叹。   簕崈说:“好,但是您……”   唐栀摇了摇头:“去忙吧。”   簕不安的日常太丰富,今天约了同学踢球,明天约了同学打游戏,后天要护送上补习班回家太晚的班花回家。   比起自己早出晚归的枯燥生活,簕崈觉得簕不安才是真正的大忙人。   虽然达成了和好的共识,但是簕崈认为他们之间目前的结果还没达到令他满意——他认为的最完美的结果应该是簕不安在三中退学,离开他向往的‘普通生活’。   嘴上说着随叫随到的簕不安新手机只拿了一天就丢在小重山落灰了,只在睡前一小时被想起,簕崈问他为什么,簕不安回答:学校不让带,这玩意儿太招摇了,谁家穷学生拿着万把块的手机上学啊?   “好意心领了。”簕不安脑子发晕,卷着自己的被子滚进床内边,打着哈欠对电话那端的人说:“但是,我现在怀疑你不是为了给我送东西,感觉是为了方便你自己呢?”   簕不安的智商忽高忽低,揣测人心的角度也时而温和时而刻薄,在猜测自己的时候尤其尖锐,尽管脱口而出的时候,那颗笨狐狸脑袋不一定注意和采纳了。   可是总归都是一种很差劲的感觉。   开不起玩笑的原因大概是被踩了痛脚吧,簕崈想。   “你喝酒了?”簕崈听出簕不安的不对劲,字与字之间粘连着囫囵不清,有点憨。   “喝了点~,就一点点……一丢丢!”簕不安说。   簕崈能想象出簕不安躺在床上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我铁哥们,要转学去练体育了,给他践行,就喝了,一点点……”簕不安打着哈欠,感觉眼皮要粘在一起了:“簕崈,你困了没?”   簕崈,哥,太子爷,大小姐,神经病。   对自己的称呼随簕不安心情随机变化,语气音调,差一点点都是不一样的意味。   簕崈还不困,他看中了马代附近的一块海岛,想买来给母亲养身体,被人捷足先登了,貌似是簕家的人,不清楚对方是什么目的,得防范。   他说:“你困了就先睡。”   虽然有点醉,但是簕不安牢记自己的职责,强打起精神讲话:“那我再陪你聊几句。”   “你……”簕崈顿了一下,本想问簕不安坚持在喝醉了还打临睡前这通电话,到底是因为他担心自己还是因为母亲的拜托,话到嘴边又变了:“醉的严重吗?”   簕不安打着哈欠笑,揉眼角困出来的眼泪,想象自己是武侠剧里的男主角:“说什么呢?小爷打从三岁就千杯不醉了好不好?!”   簕崈:“……嗯。”   三岁,巧克力牛奶,千杯不醉。   簕不安本体可能不是狐狸也不是狗,是水牛。   又一会儿沉默,簕不安半梦半醒呢喃:“你睡了没啊……我有点……撑不住了……”   接着,簕崈听到电话砸在柔软织物上的声响,料想簕不安可能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了。   果然,安静了一下之后,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   该挂断了,簕崈没有动。   头疼犯了,今晚可能是个不眠夜。   这几天的通话一般是簕不安收尾,收尾时的话术千变万化:   哥哥晚安~   大小姐好睡!   哥哥早点睡记得想我   梦里见~   簕崈没那么多奇怪的话,只有一句很朴素的“晚安”,对着寂静的空气。   很清醒,疼到有点难挨,但簕崈表情很平静地推开窗,桂花树的味道吹进卧室,很浓郁,闭了下眼睛吸嗅了一下。   这是荻城的夏天,蝉鸣和花香共存。   簕不安微醺的声音突然出现:“晚安啊!”   簕崈怔了一下,下意识回头,以为簕不安翻墙来了,然后看到空荡荡的夜幕。   ——也对,困成那样,电话都没挂就昏睡过去了。   突然就不想工作了,想暂时忘记勾心斗角,简简单单地睡个好觉。   打开存放床上用品的柜子,簕崈伸手数次又放下,最超出的一次,指尖已经碰到了丝织品的表面。   滑腻冰凉的触感,像没有温度的人类皮肤。   太阳穴一突一突,簕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先是幻觉,然后突然鬼使神差地走到这里打开柜子——怎么会有盖着这床被子睡觉的念头?   见鬼了。   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柜门,非常用力!   然后回到窗前,用力地合上窗户,把桂花香也关在了窗外。   第二天一早,簕崈收到簕不安上学前的关心:昨晚睡得怎么样?我好像先睡过去了,我太困了   拿起电话又放下,今天的朝霞是金色混着霞红,簕崈看了几分钟朝霞。   他一晚上没睡。   簕崈直到中午才回复簕不安,他知道,簕不安晚上才能看到。   :还好。   【作者有话说】   想到了晚安大小姐……(我有罪,先走了……   不对,要个海星再走! 第18章 亲亲   簕世成一个族弟的温泉山庄开业,请家里人过去捧场,附近还有马场,几十公里外就是码头,可以乘船去海钓,正巧快到重阳节,就办了个宴会。   人家诚心请了好几次,唐栀精神也好一些了,再加上一些别的原因,总之答应下来了。   这天,簕不安在学校后门的小吃街买了个煎饼当晚饭,吃完煎饼在相熟的网吧打了两把游戏,看时间差不多了,走出网吧给自行车开锁,去接程蓝崧。   簕不安已经连续好几个星期念叨自己在送他们班花回家,班花补完课回家那段路上不知道哪来的一群流氓,有一次下课晚了,被那群人跟了几条街,还好他及时出现英雄救美。   这段英雄事迹他在晚安电话里跟簕崈炫耀了好几遍,还强调他现在是护花使者,每天都担负重任。   簕崈坐在车里,一眼就看到了守护班花的护花使者簕不安——簕不安的审美十年如一日的浮夸,给车喷了很亮眼的橙色,前后轮装了反光条和辐条灯,天黑下来之后辐条五光十色地闪烁。   很难不一眼看到。   入秋了,这人只穿了个长袖T恤,可能有点凉,簕崈看到他单脚点地停车之后抱着胳膊搓了搓,对着路灯照出来的影子理了下头发,然后开始摆姿势等人。   簕不安第三次说起他怎么从天而降大杀四方拯救班花的时候,簕崈问他:“你们关系很好吗?”   簕不安答:“那当然了,我们都认识快两年了,这学期我们还坐着前后桌,像我这样长得帅又心善的帅哥,肯定人见人爱。”   簕崈:“那她呢?……我说‘班花’。”   簕不安更加得意,也不忘开簕崈的玩笑:“都班花了,肯定聪明漂亮善良大方啊,你问这个干嘛?对我班花起歹心了?”   “你们在早恋吗?”簕崈问。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簕不安的占有欲是出于哪种角度,甚至因为女朋友不在朋友的类别、获得的情感不同,在他这里威胁度要低一个级别。   至于午夜时分偶然的几次燥热与莫名渴望的情绪,他清楚,是青春期的荷尔蒙作祟,而为什么冲动的对象是那床真丝被,大概因为自己交际圈内没有其他可供联想的对象。   复杂曲折的心思一点都没外露,听在簕不安耳朵里就像是随口闲聊说到了,但因为前车之鉴,簕不安很警觉:“干嘛?怎么突然问我这个?早恋怎么了?你不会去学校举报我们让我星期一去国旗下检讨然后给我和程蓝崧调座位从此天各一方吧?你不会这么无聊吧?”   簕崈怀疑簕不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会不会窒息,以及——   “你们真的在早恋?”   “不是,你到底干嘛?”簕不安受不了簕崈用这种家长式的口吻关心自己的私事,他的反骨全都用来反抗姓簕的人,哪怕是簕崈也不行,他说:“虽然我叫你哥,但那就是个称呼,你可别想着真的要负担起什么哥哥的责任控制我的生活啊……我现在的生活可好了!”   “……”簕崈有点无语,有很多时候都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在意簕不安这个人。   他说:“只是关心。”   簕不安打了个冷颤,嘶了一声吸冷气:“别说这种话,怪吓人的。”   簕崈:“什么?”   簕不安翘着脚仰在床头:“今晚聚餐的时候冻得人直发抖,老头都气得翘胡子了,太子爷冷着脸,愣是谁的帐也不买,谁知道私下里对着爹不疼娘不爱的私生子弟弟说这种话呢,咱爹知道了不得气死?”   原因就是重阳节家宴定在了那个堂叔的温泉度假村,唐栀精神时好时坏一直在推辞,簕世成在饭桌上找唐栀的不痛快,然后自顾自下决定:“正好小崈也在,不如把生日宴提前——你不去就不去吧。”   簕崈的生日还有一个多月,就算提前也没有提这么前的,说这种话,有点太恶心人了。   唐栀脸色当时就变得很难看,簕世成还没得意几秒,簕崈放下筷子,慢条斯理擦嘴,起身帮唐栀盛汤,然后说:“重阳节,我陪您去南崖登山祈福吧,听说今年的红叶很漂亮。”   簕世成那个脸当场黑了,今天的家宴简直太精彩了。   簕不安说着就开始笑:“不是,要不是我没你本事,我也想试试这么跟咱爹说话,这就是翅膀硬了的感觉吗?爽不爽?”   簕崈没觉得爽,簕世成气得不轻,但这终究只是口舌之快,晚餐之后自己就收到通知,自己在海外的两个金融项目出事了,然后舅舅来荻山找簕世成,两个人谈了很久,舅舅刚走,走之前找他说了很多话,主要是批评。   很扫兴的事,簕崈不想谈,他纠正话题走向:“所以你和你那个同学,真的在早恋?”   “不是,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簕不安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始终避开簕崈问题的中心:“是不是因为你说的是‘早恋’?你这不叫关心,这俩字你一说我就浑身刺挠。”   簕崈稍微思索片刻:“那……谈恋爱?”   不知道怎么回事,什么词在簕崈嘴里说出来都感觉很正式,有一种这句话也穿了西装的感觉。   簕不安有点无语:“不是,大少爷,你今晚还能睡着吗?这么聊下去,你睡不着就算了,我也废了。”   “你到底在回避什么?”簕崈很好奇,就他对簕不安的了解,就算真的在谈,也不至于追问这么久还藏着掖着。   很少见地,簕不安沉默了。   听筒中有很细微的嗡嗡声,过了一会儿,簕不安问:“哥,你还在听吗?”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正经,有点陌生,“我能信任你吗?哪怕只是暂时。”   不等簕崈回答,簕不安自己说:“不过也没什么,就算你知道了,说出去了,对我也没什么影响……你就当是牢骚听吧。”   在簕不安开始讲心里话之前,簕崈已经先入为主地不喜欢这个叫程蓝崧的女孩——这位女同学似乎在簕不安这里单开了一页故事书。   簕不安的倾诉是这样开头的:“说老实话,她长得漂亮,性格好,还很善良,我觉得没人会不喜欢她……”,簕不安顿了顿,“不是,我跟你说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   簕崈:“不会。”   簕不安将信将疑,继续道:“我觉得我也还行吧?长得还行,性格也还行,成绩马马虎虎?”   他期待簕崈应和地夸自己两句,但簕崈显然不是那么善解人意的人,于是他只好自己说下去:“但是我又有点不好意思现在跟人家有什么,一来我们年纪太小,我要是跟我们班那些王八蛋一样随随便便给女孩儿写情书,也太肤浅了,我可不想这么老早就祸害人……以后也不想,我要是谈对象,我就想一个人谈到死,从一而终白头偕老。”   从一而终,白头偕老。   好大的海口,这种话出自簕不安之口,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按照簕不安对簕世成的讨厌,有理由怀疑,簕不安关于伴侣的畅想这么极端完全是因为簕世成的经历。   上梁不正下梁歪,簕不安严肃地问簕崈:“你以后不会跟咱爹一样到处留情吧?你要是也这么混蛋……我他妈……那你失眠活该!你头疼死也活该!”   簕崈在以上这些话里提取出重点:目前没有早恋,因为如果开始早恋,簕不安就要跟对方白头偕老,这是其一。其二,程蓝崧此人貌似在簕不安从一而终的规划里。   簕崈在博古架上拿起一只白绒绒的团子,是某年簕不安送自己的新年礼物。他摩挲着蚕茧柔软的外壳,说:“我有点困了。”   簕不安也困了,说了再见倒头就睡,簕崈则少见地睡了个好觉——打着改善睡眠的名义把簕不安找回来,但实际上这段日子,失眠要比之前更严重,绝大多时候都是因为簕不安而心绪起伏。   对簕不安是什么想法,簕崈自己也还在探索阶段。   他有点恐慌,隐约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出现不可控的因素。   至于这种失控的因素是什么,他有一点猜想,但是不敢细想。   他打算凭感觉发展看看,因为生活实在是压抑又无聊。   同时心里抱着一丝侥幸——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吧?应该只是新鲜好奇,缺少刺激。   程蓝崧背着书包刚要上簕不安特意给爱驹增加的后座,黑色的迈巴赫打着闪缓缓靠边,前车窗摇下来,司机的脸出现在车窗后:“三少去哪,要不要捎你们一程?”   簕不安愣了一下,在程蓝崧愣神的时候往车里看去,副驾驶坐着一个面生的青年,看起来二十二三的样子。   后座有个人影,仰面躺靠在座椅中,簕崈看上去在休息。   副驾驶的青年探头出来,眯着眼很礼貌地笑着,跟簕不安打招呼:“三少?三少您好,我是大少的助理,李由。”   簕不安觉得簕崈可能又犯病了,明明说好不打扰自己在外的生活。   程蓝崧迟疑地问了簕不安一句这是谁,簕不安冲这个叫李由的翻了个有理由的白眼,没好气道:“不用了,谢谢,你们认错人了,我们要回家了。”   然后跨上车准备带程蓝崧走,后座传来一点声响,听起来不太舒服,簕不安没注意到,李由适时出声,问簕崈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已经蓄力准备出发的簕不安闻言捏了刹车,探头进车窗张望后座:“他怎么了?”   然后看到簕崈阖眼皱着眉,看起来很不舒服。   李由从副驾驶回头,递水递药,抽空给簕不安解释:“大少偏头痛犯了,难受好半天了。”   簕崈平时什么情绪都不外显,能让他眉心蹙成这样应该是很难受了,簕不安立刻忘了生气:“那你赶紧送他去医院啊!还问什么?”   李由:“呃……”   他看向后座,簕崈终于睁开眼,一向冷淡的声线恹恹地:“不用,我回去休息会儿就好,你们怎么还没回去?”   簕不安彻底信了,记挂着簕崈又不放心程蓝崧:“那你们先回,你快点回去休息,记得吃药,我得送她回家。”   簕崈闭上眼,不说话了。   李由接过话,劝道:“没事的三少,顺路一脚油的事,上来吧,一起走。”   这天气骑车确实有点冷,簕不安很放心簕崈这方面的人品,对着状况外的程蓝崧说:“那这样,你上车,让他们送你一程,我这车后备箱放不下,你们不用管我,我骑车回了。”   程蓝崧瞪了瞪眼,稚嫩娇憨,有点怯生,看了看李由又看向被防窥玻璃遮挡视线的后座,很明显的感觉到车上的人气场强大,她扯了扯簕不安斜挎的书包,推辞说:“不了吧……要不然我自己回……都这么久了,应该没事。”   李由刚来,还没摸准老板脾性,也不清楚这位三少是何方神圣,让小老板忍着不舒服大费周章绕路,听了路边俩小屁孩的话,如坐针毡,恨不得自己下车去骑着车走,正当他打算舍身取义吹着夜风下班的时候,安静了好一会儿的簕崈作了决定:“那就我们送你,让他自己回吧。”   簕不安笑了一声,说好,然后推了程蓝崧一下,“去吧,有车不蹭,咱又不傻,快去!”,李由绕下来开车门,程蓝崧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簕不安说:“你别怕,他不吃人,就是生病了不爱说话,我给你打包票。”   把程蓝崧推上车,簕不安隔着车窗跟程蓝崧挥手,然后趴到前面,重点叮嘱李由:“那我可把我的亲亲班花交给你们了,别给我送丢了~”   李由:“呃……”   他心想这位三少还挺自来熟,回头一看,听了这话的亲亲班花儿耳朵根都红透了,再看小老板,侧着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街道,像是一点不在意。   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但是说不出来,最后决定慢慢想,对簕不安说了再见,迈巴赫驶离补习班所在的街区。   李由在后视镜里看到簕不安上车挥手的倒影,觉得这位少爷有意思,嘴角还没勾起,就和后视镜里小老板的视线相对了。   看似漫不经心,但是,李由汗毛一耸。   簕崈最开始也是在后视镜里看人,跟李由对视之后,意识到李由发现了自己在看谁,眼神瞬间变冷。   【作者有话说】   大小姐:来让我看看你的亲亲班花有多漂亮多善良多惹人喜欢 第19章 睡个好觉   以往十一点之前簕不安一定会打电话的,这晚,直到古董钟的指针对准了罗马数字十一,房间里的座机和书桌上的电话都很安静。   簕崈坐在桌前逗乌龟,用写中楷的毛笔把乌龟拨弄成四脚朝天,然后看乌龟奋力挣扎却无论如何都翻不回来,好不容易翻回来了,还没站稳,又被他翻过去。   周而复始,不知道多少次,后院忽然传来一点动静。   拨弄乌龟的动作停顿一下,窗户响了一声。   但是十多年没锁过的后窗这晚落锁了。   簕不安没进来,怕簕崈睡下了,所以声音很小:“哥?”   灯还亮着,可是没人应。   簕不安有点担心:“簕崈,睡着了吗?”   “……哥?……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应该不会晕过去没人知道吧?这可是太子爷……   应该不会吧……   正当簕不安胡思乱想的时候,簕崈把乌龟放回白玉笔洗里,缓步走到门口,光明正大地开门。   门没有反锁,甚至没有关严,但是簕不安翻了很多年窗户,早就习惯了偷偷摸摸,压根没想到走正门。   正门吱呀一声开了,簕不安看到簕崈出现在深秋萧瑟夜幕下,暖色调明亮的灯光中。   簕崈脸色发白,神情恹恹,微垂的眼皮使得目光不再凌厉,有点疲倦的样子。   簕不安走过去观察簕崈苍白的病容,很为他揪心:“没睡啊?——头还疼?”   簕崈给他让出进门的空间,簕不安顺便就进去了,嘴里嘟囔着“走正门原来是这种感觉”,然后扬着手里的小包:“城南老中医的偏方,人家都歇下了,我轮子都蹬冒火了还挨了顿骂,你还难受吗?试试,不好用我明天骂回去!”   簕不安站在桌前打开那个牛皮纸包朝簕崈招手:“你快试试!”   簕崈站在门口,有一瞬间觉得这晚发生的事情不真实。   ——他可能是疼昏迷了,出现了幻觉。   屋子里弥漫着药香,就算做了这种事,簕不安还要讲一些不讨人喜欢的话:“你别多想,我可不是故意巴结你啊……当然了,你要是硬要罩着我那我也没办法,话说也就你了,换个别人,疼死我也不管。”   他强行按着簕崈坐下,辨别了一下药贴正反面就要下手,簕崈捉住那只手:“你……这是什么?”   “啧,你这人就是疑心重!我跑那么老远还能害你啊?”簕不安毛了,用力把那封药贴按在了簕崈太阳穴:“你别动,贴你头发上我可不管!”   太阳穴冰了一下,簕不安或许怕自己揭下来,贴上去又用力按了按。   簕崈清醒了一下,转瞬更加疑惑。   究竟怎么回事,簕不安怎么总做出乎人意料的事?他不应该是找自己兴师问罪吗?   簕不安见簕崈没再动那两片膏药,这才从他身后绕到桌前,靠在桌上拍着胸口喘粗气:“累死了,有水吗?”   簕崈抬头,看到簕不安额头上晶莹剔透的汗水。   出神间,簕不安提起桌上的水壶灌了一气,青春期稍显形状的喉结不停滑动。   “特意去帮我找医生,到现在?”簕崈心情复杂地问。   簕不安喝了一肚子温水才缓过来点,闻言哼了一声,很傲娇地抱着胳膊:“不然呢,大晚上不睡,夜骑兜风啊?我班花都被你带走了,一个人多没劲?”   说起班花,簕崈精神不佳地闭上眼:“我以为你特意来问我有没有把她安全送回家。”   “说什么呢?”簕不安怪叫一声,夸张道:“你可是我的靠谱好哥哥,不信别人我还能不信你?你肯定把我班花安全送回去,目送她到家了,对不对?怎么样,是不是善良大方温柔可爱?”   簕崈:“……”   椅子上的人闭着眼不说话,簕不安认为他是头疼不舒服,时间不早了,东西也送到了,就说:“那你不舒服就早点休息,我也回去了。”   临要走,忽然发现白玉笔洗里面趴着一只活物,缓慢的抬起前脚试图爬上光滑的碗壁,屡屡受挫但是百折不挠。   簕不安弯下腰仔细看,很稀奇地说:“你居然养乌龟?”   簕崈睁开眼,看到灯光下簕不安毛茸茸的脑袋,这个角度还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毛,簕不安忽然抬头,簕崈下意识离远了一点。   等那一秒心脏忽然的躁动安定才停下,簕崈蹙眉看簕不安,像是谴责他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行为。   簕不安不以为意,脸上漾着笑,打趣道:“怎么回事?我要举报!”   一番无由来的郁闷之后,簕崈问:“重阳节要做什么?”   簕不安耸了耸肩:“不知道,我们班同学想去河边烧烤,但是最近这鬼天气也太冷了,可能找个网吧打游戏吧。”   簕崈:“……没考虑一起去温泉山庄?”   他也不知道问这话的时候是希望簕不安拒绝还是答应。   “不想去。”簕不安满脸无所谓:“整天就是吃吃喝喝勾心斗角,太没意思了,而且跟我没关系,还不如出去跟我同学玩呢。”   “哪些同学?”簕崈问:“……程蓝崧也去吗?”   簕不安怀疑地绕着簕崈转了一圈:“你怎么知道我班花名字的?你们路上聊什么了?你不会告诉她我以前的黑历史了吧?”   簕不安好像很在意他的光辉形象,簕崈凝视着他,有几秒钟的沉默是用来回忆簕不安有什么黑历史。   如果是以前追着自己喊小虫哥哥、漂亮姐姐,跟自己分享秘密的那些,他不觉得是黑历史,也不会分享给别人知道。   ——事实上,送程蓝崧回家的全程,他没有跟程蓝崧说一句话,直到快抵达目的地,程蓝崧才很拘谨地提醒了司机一声,然后下车的时候有点羞赧地跟自己道谢。   很可爱也懂礼貌的小姑娘。   他有点好奇吸引簕不安的姑娘是什么样子,见了一面之后确定了,她就是簕不安描述的那样可爱。   普通好看,普通善良,普通的讨人喜欢。   ——这里的普通不是指好看和善良的程度,而是说后面这些形容词符合普世观。   依照簕不安的追求,他喜欢那种平凡又美好的姑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   一道裂隙缓慢但持续地生长,簕崈越来越体会到那里东西的未知和危险。   很糟糕,一切都很糟糕。   应该掐断,可是……   簕不安又在逗乌龟,本来是可以忍耐的痛楚程度,簕崈忽然有点疲惫。   无人知晓的时候,簕崈在心里杀死了一轮又一轮一黑一白的自己,最后是黑色获胜。   只是一点放纵,只是玩了很多年的朋友,只是希望他身边有且只有一个重要的人,叫簕崈。他告诉自己:没事,不会的。   簕崈说:“能跟我去寻月山庄吗?我也有点无聊。”   簕崈做好了簕不安喋喋不休吐槽自己一番然后拒绝的准备,但是簕不安在逗弄乌龟的间隙飞快地答应了:“好啊。”   去与不去这件事对他而言好像没什么区别,至于簕崈这句话的重点——   簕不安笑了一下:“这算你求我吧?那你欠我一个人情,我得想想敲诈点什么……”   小的时候,簕不安很喜欢在簕崈这里顺东西走,簕不安的房间里有很多做工精致配色浮夸的摆件都是从簕崈这里抢走的,簕崈补货总是很及时,并且摆在房间里的东西越来越合他胃口。   突然想起那些东西的簕不安也是很突然地意识到那些年绷着脸不情不愿说“喜欢就拿走”的簕崈可能是特意给自己搜罗的,他顿时很感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语出惊人:“哥,你爱我。”   簕崈眼皮猛跳了一下,方才纠结过的情绪一股脑压下来,有一瞬间头晕眼花。   偏偏簕不安一脑袋撞进簕崈怀里,作娇羞状轻锤簕崈胸口,簕崈顿时感觉到胸闷耳鸣。   如临大敌试图推开簕不安,簕不安反手搂上簕崈肩膀,哥俩好地撞了一下,眉眼跳脱:“早说你这么费心,我就不生你气了。”   簕不安在心底雀跃:好消息好消息,小爷的眼神果然好得不同凡响,打小就知道满山歹竹子里哪颗是好笋!太子爷居然是这么一个外表冷酷内心细腻的哥哥!怀疑他我罪该万死!   簕崈嘴角紧抿,满脑子浆糊,甚至有一瞬间思索能否将面前的不安定因素毁尸灭迹。   “别说陪你过重阳了,陪你过端午中秋清明立夏八十大寿也是弟弟该做的,哥你这么好,弟弟我无以为报,只好来世当牛做马……呜呜呜呜呜好感动……哭了哭了……”簕不安一边假哭一边偷瞄。   簕崈深吸一口气,表情十分不耐烦,簕不安想到簕崈目前是个病号,顿时闭嘴,很善解人意地松开簕崈的肩膀,打算扶他去床上,很狗腿地问:“哥你走得动吗?要不要你的亲亲弟弟背你?弟弟我年富力强特别能扛……”   “……”簕崈忍无可忍,即将爆发,簕不安立刻察觉到骤降的温度,双手撒开:“好好好走了,你休息吧……”,临走了,又看到桌上的小乌龟:“哎哟哟~,哥哥不舒服,小乌龟没人关心,要不跟小叔叔走吧,小叔叔可喜欢小王八了……”   感觉到身后视线,簕不安嘿嘿一笑,终于正经起来:“好了,开玩笑的,王八……不是,乌龟和你很搭,我走了——睡个好觉。”   门开了又关,卧室从聒噪到寂静,簕崈靠在床头,终于得了喘息和冷静的机会,他打算揭掉太阳穴那贴药,触到之后又缩回手。   太阳穴突突跳,心脏也突突跳。   几经犹豫,他从抽屉里拿出安定,依然很克制地吃了半片。   【作者有话说】   大虫:试探一下自己的地位   小猴:都是兄弟,说那话! 第20章 就睡!就蹭!   在簕不安的强烈要求下,簕崈带着他的‘王八侄子’出席重阳节宴会。   其他人早都到了,中午已经在寻月山庄的宴会厅聚了一波,这天是周五,簕不安还得上学,晚上才能到。   前一天的时候,簕崈要派车去接簕不安,簕不安拒绝说:“算了,放学的点儿三中前面堵得跟腊肠似的,你那四个轱辘还不如我两个轱辘靠谱。”   因为之前的事,这一来一回的关心和推辞就显得各怀心事。簕崈新来的助理十分狗腿,当即要提解决方案:“那不如……”   簕崈微微摇头:“那就算了。”然后以时间不早了为由,打发李由下班。   但是话已经说到这儿了,不抱怨两句不是簕不安的作风,他哼哼唧唧半天:“那帮孙子现在都叫我少爷,成天嚷嚷着让我请客,要不是你,我至于吗?”   簕崈没有过类似经历,也好奇簕不安最后是怎么跟他那些同学解释的,还有程蓝崧,都是怎么解释的?   簕不安答:“这怎么瞒?都怪这个姓太少见,你那车又太拉风,他们追着问我是不是住在荻山的园林里,还问你是谁……,我总不能老实说吧?我就说你是荻山一脉有钱的旁支,我呢,跟你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堂堂堂兄弟,父母没出息,家里也没什么钱,就跟你有点小时候的交情……”顿了顿,簕不安笑了一下,自嘲道:“总不能说我是簕世成私生子吧?也太丢人了。”   “早知道换个名字上学了。”   一次两次地提起,他是真的很在意这个身份。   簕崈问:“那你那个班花呢?也这么跟她说的吗?”   簕不安:“是啊,不然我还编两套啊?……不过她还挺怕你的,第二天去学校,问我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凶。”   簕崈想了一下那天,只不过没有交流,自己应该没有刻意表现得很凶。“你怎么说的?”   簕不安笑起来:“我说是啊,你从小就这样,天生一块冰,还会吃人。   簕崈:“……”   知道对方无语了,簕不安又笑,握着电话躺在床上打滚:“其实你以前挺好玩的,故意板着脸装正经……假正经……荻山这些人都一样,神经病……”   故意停顿一下,簕不安把电话拿远了点,躺在床上面对电话屏幕,清了清嗓子:“簕崈,你睡了吗?”   簕崈说:“没有。”   簕不安知道他没有,傻兮兮笑了一下,又有点正经地敞开心扉:“骗你的,你不一样,你还挺好的。”   原本正在认真逗乌龟的簕崈闻言,毛笔无意识动了一下,笔杆磕在了笔洗上,清脆地响了一声。   有一瞬间,簕崈捏着笔杆的手用力到发白,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声答应,好像没什么含义地嗯了一声,也可能没有。   簕不安继续说:“就是喜欢想太多……”   簕崈准备否认:“我……”   “没事,你不用跟我解释,我这不是指责啊……也没有话里藏话!我知道,你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但是我觉得吧,人有的时候也不能心思太重,想太多……我不像你,心里根本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有时候还能猜猜你怎么了,有的时候你脸一沉,我都不知道自己哪没做好……何必呢?玩这么多年了,想要什么,你就跟我明白点说呗。”   簕不安说的是晚安电话的事,唐栀告诉他修复友情的事是簕崈主动提出来的。   “我虽然不像你一字千金,但是说实话,我的时间也是时间,我的付出也是付出,我对你好是我乐意,但是,有没有用,你好歹让我知道啊行不行?”   簕不安要的是平等,他愿意对在乎的人好,但是肉包子打狗也不能一直打,簕崈不能既要又要,一动不动地等着人围着他转悠吧?   “退一万步,就算我特别乐意围着你转,但是你什么都不说,那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也不能一直围着你转下去吧?”   但这些都是簕不安单方面夸张的说法,在簕崈看来,他已经把除对唐栀才有的关心柔情耐心都给了簕不安,关照簕不安的衣食住行、每次回来都记得给他带礼物、永远给他留着窗户,从小到大,没有第三个人。   簕不安又不是木头,那些变化就算细微,也是与众不同的,他肯定知道,否则怎么能在自己面前放肆这么多年?   他谨慎地试探了簕不安一步,没想到根本没碰到簕不安的底线,反而是他一次次被簕不安碰到高压线。   越来越不对劲,对方只是无心之言,他却被牵着心神日夜不安,可是问题的症结……   严重到让他苦恼不已的破例,对簕不安来说是程度不够的回馈。   簕崈首先站在自己的立场,发现簕不安的话立场很歪,然后站在中立客观的视角,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说:“我有。”   很罕见地,簕崈准备跟簕不安辩论一场——既然他知道自己身不由己,既然簕不安明白,那他之前还要说那些什么太子爷什么高攀不起什么井水不犯河水的话,但是在他提起一口气准备好了千字腹稿的时候,簕不安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算了,我就随便抱怨两句,反正这次是你欠我的,你记得带我王八侄子,还有准备个大红包,弥补一下我最近请客的损失。”   很顺利地,话题拐回了旧账上,簕不安骂骂咧咧:“那群孙子,非赖着我,让我请他们早饭!”   簕崈以为簕不安被宰了一大刀,他说:“好,多少钱,找李由要。”   簕不安立刻不客气地现场口算:“请了他们十二个煎饼果子,加肠加蛋,足足四十八块!四舍五入要五十块!半百!”   簕崈:“……”这种语气,还以为请了四十八万。他问:“这很多吗?”   簕不安:“当然了当然了,你们这些养尊处优挥金如土的少爷根本不清楚米面什么价,中学生一星期能花多少钱吧?”   听出他的反讽,簕崈带着点好奇:“所以你一星期能花多少钱?”   谈到钱,簕不安很警惕:“你问这个干嘛?不报销就算了,不会扣我零花钱吧?”   簕崈:“……”   他说:“要是花不完的话……”   “花的完花的完。”眼见着敲诈不成反要被宰,簕不安转眼脱离无产阶级,表示花钱的事不用哥哥担心:“嘿嘿,刚刚好,哥哥要是愿意接济我点就更好了。”   开玩笑,吞下去的还能吐出来?不可能!   花少了要好奇,花多了也得担心,说到底,簕不安还是个中学生,自制力最差最容易误入歧途的年纪,手上有太多钱也不好。   簕崈想也不想地拒绝了,然后罕见地有点愧疚,不止因为簕不安方才情真意切的一番话,还因为簕不安的喜恶一直都很坦荡,反而自己……   怀着弥补的心,他说:“现金不行,但是……我手上有几支股票涨得不错,或者,有几个子公司快上市了,想不想要期权?”   好大的天降馅饼,簕不安吓了一跳,迟疑道:“这不好吧?”   簕崈:“嗯,确实,那就……”   簕不安及时打断:“那就谢谢哥哥了,呜呜呜,哥哥真好,感动死了……话说春宵苦短,长夜难眠,哥哥真的不要陪床吗?”   “嘟嘟嘟——”   被挂了。   簕不安看了眼电话,看了眼窗外,星星挂满天,并不知道一句无心之言会让对方陷入更深的苦恼,他只知道自己睡前胡言乱语赚到一笔横财,然后,心情很好地睡去。   反观簕崈,在电话挂断后起身去开窗透气,然后关窗,然后开窗。   桂花香浓烈,又减弱。   重阳节的事,在不知有没有人暗箱操作的情况下,温泉山庄里簕崈和簕不安的房间相邻。   簕崈主动跟簕不安讨论社交距离的问题,但簕不安听到这个话题的反应令人一言难尽,他根本不懂簕崈有什么好矫情的,反而挤上簕崈的大床:“不是,我就躺,我就蹭!诶,我今晚就睡这儿,诶!我还带着我王八侄子一起睡,有本事你把我们一起赶出去!” 第21章 狗在叫   度假山庄的停车场停满了豪车,簕崈的迈巴赫混在里面都显得不怎么出挑了,李由在停车场等着接人,大老远看到骚包的荧光粉山地车,簕不安迎着风漂移然后单脚点地刹车,秀完车技伸出手要跟李由碰拳,李由配合出拳。   大半段都是上坡,簕不安累出一额头的汗,气也喘不匀,但是很高兴:“我哥呢?”   第二次见面,李由依然很难想象心思深沉的小老板会对面前这位快乐至上的三公子另眼相待。   避开人群把簕不安送到簕崈房间,簕不安钻进洗手间去洗脸,李由看准机会汇报了十分钟工作,走的时候发现簕不安已经趴在客厅跟小老板的宠物玩起来了。   寻月山庄后山办了马场和兽园,是小老板的堂兄,山庄少东家簕衍戈的,马场里面养着十几匹欧洲进口的骏马,兽园里面养了好些狮虎狼,下午的时候李由沾着光参观过一次,那些宠物打个哈欠都拉风的不得了,介绍起那些野性未驯的宠物簕衍戈难掩得意,而他的小老板,在笔洗里养了一只比硬币大不了多少,很普通的巴西龟。   再看一眼逗乌龟的簕不安,李由心说小老板喜欢的东西好像都无害?   也许因为最有害的是小老板本人,所以反而喜欢一些没有尖牙利爪的无害生物?   搞不懂。   只思考了很短的几秒钟,李由就感觉小老板的目光仿佛要洞穿自己后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原因都是自己看着簕不安走神,想明白原因的李由走得飞快,门带上之后,簕不安就端着乌龟缸卧倒在簕崈面前的沙发里:“唉呀,终于说完了,这就是大忙人吗?出来玩还要跟大内总管见缝插针地忙一会儿?”   洗了把脸不足以降下运动后的燥热,簕不安的躺姿东倒西歪,一边说话一边很不讲究地撩起卫衣下摆擦了把脸,露出半截腰线。   “你……”簕崈移开目光,也还是难以避免看到簕不安乱糟糟的衣服下摆,视线上移,对上簕不安问询的目光。   就是这个动作,让簕崈把一部分责任推卸给没有边界感的簕不安,他说:“你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   簕不安:“什么?”   他掏了掏耳朵难以置信:“我行为怎么了?不就用了下你洗手间躺了下你沙发吗?我怎么了?这都不行?你也太小气了吧?”   根本不是洗手间和沙发的事,簕崈说:“我是说,你是不是要注意一下,跟我保持距离?”   簕不安先是震惊,然后气炸毛了:“不是,谁要跟我重修旧好的?现在又让我保持距离,你……你有毛病吧!”   重修旧好这个词不对,簕不安很多时候成语都用得很不对劲,簕崈尽力避免联想这些词本该出现的场合。   可是簕不安受不了这种气,端着乌龟大剌剌往簕崈的豪华大床上一躺,还故意用被水沾湿的前额头发蹭簕崈的床品:“我就睡,我就躺!诶!你打死我,我还跟你的乌龟一起躺,来,大侄儿,出来走两步!”   面对簕不安的挑衅,簕崈有冲动把这个人提起来从窗户里扔出去,最终隐忍地再一次警告簕不安:“下来。”   “我不!”簕不安冷哼:“我就躺,气死你!”   簕崈闭着眼,默默顺气十几秒,然后转身出卧室,去阳台透气。   簕不安根本想不到簕崈这么说的原因会是他最近这段时间日思夜梦自己,也根本不可能想到簕崈已经连续好几天没能忍住魔盒的诱惑,把柜子里的蚕丝被拿出来陪他睡觉了。   ——簕崈最后的坚强就是把‘簕不安的阿贝贝’整齐地摆放在床的另一边,没像簕不安描述的那样抱着搂着,对一床被子谨遵君子之礼。   居然真的有改善,能睡着了。   但是睡着之后的事情更加不可控,蚕丝被上仿佛残留着簕不安不安分的灵魂,在他入眠后也不安分地叽叽喳喳,时而讲说他白天和朋友们多么开心,街机出了什么新游戏多么有趣,程蓝崧又给他带了自制早饭如何美味。   从白天跟到夜里阴魂不散,他本来就够煎熬,何况簕不安不是蚕丝被,不会安安分分躺在床的另一边一动不动地陪他到天亮。   他有胳膊有腿,一上床就把自己的床滚出来几个大的褶皱和水渍痕迹,然后嚣张地霸占了三分之二的位置,又把剩下的三分之一放上了乌龟。   簕不安不是被子,不可能由他想或不想地选择取出来还是折起来放回去,何况他连那床被子的诱惑也没能经受住。   ——在认识到见过程蓝崧一次就对程蓝崧的注意上升到奇怪的高度之后,他不得不面对现实:自己的占有欲在不知道哪个瞬间发酵变质,变得更加扭曲和奇怪。   那是他不敢轻易看清和放出铁笼的欲望,控制它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放出来。   簕崈心想,要是簕不安真是一床会安安分分待在床上的被子就好了。   见簕崈转身走了,簕不安反倒不好意思闹了,见好就收地跟过去:“不是,没生气吧?我跟你闹着玩的……我那边床单被子都没用,我待会给你拿过来换了不就行了嘛,你……”   “没事。”簕崈打断簕不安的话,再一次重申:“以后不要这样……稳重一点,好吗?”   很稀奇,是征询的口吻,建议的角度。   簕不安愣了一下,有点不习惯,然后揉了揉揉鼻子开玩笑:“怎么了,嫌我烦啊?”   “……不是。”簕崈看着远处陷入黄昏朦胧的山,和山一样陷入沉寂。   接受自我有的时候真是很难的一件事。   簕不安故作深沉叹着气,假装失望:“好吧,我知道了,一切都变了,你再也不是我的亲亲哥哥了,你长大了,需要私人空间,我就这样被抛弃了……我都明白的,我单知道我喜欢亲亲哥哥喜欢的不行,完全没想过亲亲哥哥有一天会想要跟他的宝贝弟弟保持距离……我都了解,理解的,这就是伤人的现实,我都会接受的,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呜呜呜,我知道,亲亲哥哥迟早都会忘了我的,嘤嘤嘤,终究是回不去了……”   簕崈有点头疼,也忘了刚才看到簕不安在自己床上打滚的时候茫然出神的一瞬间,对于簕不安毫无分寸的玩闹他十分无措。   簕不安不需要把控尺度,可他需要,那种感觉糟糕透顶。   他需要安静思考一下怎么办,所以打断簕不安仿佛永远都不会休息的嘴皮子:“你真的很吵。”   安静了很少的一瞬间,簕不安反而更来,假意大哭:“嫌我幼稚,还嫌我吵!朝三暮四朝令夕改朝不保夕!这日子没法过了……哇啊!”   簕崈:“……”   乱七八糟的思绪彻底扫空,只剩下一个念头:好吵。   簕不安就像夏天的蝉,不出现的夏天有缺憾,出现就吵的人心烦。   簕崈深吸一口气,说:“这是三楼。”   余光看了眼阳台下的草坪,簕不安闭嘴,憨憨一笑,若无其事地摸着他的乌龟大侄子:“饿了,咱搞点吃的去。”   簕崈吃过了,不打算加入觅食小分队,但是簕不安不依不饶:“要不是你,我已经在小重山吃上烤鸡了,我可是为你来的,吃个饭都不陪我,怎么了,我不配是吗?”   只好一起出门,临走前簕不安看着两间房相邻的阳台很满意,阳台之间只有不足五十公分的缝隙,一步就跨过去了,很方便夜黑风高翻墙。   簕崈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有点无奈:“走门。”   簕不安连连摇头:“那不行,偷偷摸摸多有意思?”   偷偷摸摸是有意思,簕不安能坚持这么多年就说明他确实乐在其中,但是现在一起出门吃饭可不是偷偷摸摸……   心中浮起不妙的预感,果然,簕不安吃饭的地点没选在餐厅也没选在湖边的露营地,而是先跑去停车场骑他拉风的骚包粉山地车,辐条上的灯五光十色地闪烁。   簕不安拍了拍他特意给程蓝崧加装的软垫后座,对簕崈说:“从此以后你也是坐过我爱车宝座的人了!”   “……”簕崈看了眼后车座表示沉默——他貌似还没有很确定地说要上去。   但是簕不安真饿了,一个劲儿催:“快点,我饿扁了,再吃不到肥美的烤鱼,你的宝贝弟弟就要魂归西天了,来不及犹豫了,快上车!”   说着,簕不安拽了簕崈一把,不等簕崈拒绝就踩上脚踏出发,轻车熟路绕过人群去往后山小溪旁,一看就是踩过点了。   一路上,簕不安吹着口哨唱着歌,还要跟簕崈嘚瑟:“怎么样?车技不错吧?是不是比你那四个轱辘拉风?”   簕崈不说话。   料想对方表情心情可能都很难看,簕不安更高兴,故意绕大弯:“哎呀呀呀有石头,哥哥坐稳喽,坐不稳抱着我,不丢人啊~”说着吹了个响哨,又开始学猴子呜呜乱叫。   忽然,山林里传来一声狼啸,正在嘚瑟的人吓了个激灵,腿也软了,车子一晃差点翻倒,好在簕崈撑了一脚。   同时,为了平衡,不得已地搂上前面少年匀称的腰。   簕不安瑟瑟发抖:“我靠……什么东西……簕崈你听见了吗?”   知道是狼啸来自哪里的簕崈很冷漠地说:“狗在叫。”   簕不安刹车环顾四周,真的慌了:“不是,我说真的,我怎么听见是狼嚎……”   “那是狼叫。”簕崈垂眼看着眼前的人:“狗叫”   簕不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命要紧,还记仇?   【作者有话说】   小猴子:(骑着骚包粉叼花出场)“嗨,美人哥哥,一个人嘛?上车,带你去兜风,看弟弟的爱驹,敞篷带灯的!”   小虫子:常常怀疑自己喜欢了一个什么东西 第22章 蛇爬过   簕崈的一双手卡在簕不安腰上,在寒凉的秋日晚风里给了簕不安一点安全感,但是不多。   他就着这姿势往后缩了缩,几乎贴在簕崈胸口:“靠!不会真这么背吧?这破地方这么偏僻,咱仨要是被狼吃了,岂不是连骨头都不剩?”   很感谢簕不安这种时候还记得乌龟,但当务之急是——   “你离我太近了。”簕崈腾出一只手推了簕不安后背一下,不料簕不安非但没有离开点,还更往后仰,并说:“都这种时候了,就别在意这么多了,说不定待会儿咱们还得住一个肚子呢,那时候离得更近。”   簕崈:“……”   前面这颗脑袋几乎要埋在自己脸上,稍硬的头发根搔在脸上,很痒,有些微不适。   簕崈:“……一定要死吗?能不能现在回头?”   又是几声狼嚎,簕不安浑身发毛:“不是,万一那狼在后面呢?现在回头不是自寻死路吗?而且,我听说狼都是成群结队出门的!”   寒风吹过,树林里枝叶抖擞,簕不安止不住地打寒颤,一想到树林里随时有可能窜出来一群狼,顿觉绝望,他跟簕崈道歉:“这下完了……真对不起,千不该万不该带你和你的乌龟儿子出来。”   很感谢他始终记得乌龟,簕崈说:“不在后面,可以回头。”   “真的吗?”簕不安将信将疑,在簕崈的鼓励中捡回一点勇气,原地掉头,张望着昏暗的天色道:“那我们要是回去的路上被狼吃了,就是你的责任。”   簕崈觉得簕不安此时此刻还能记得甩锅也是很厉害了,不过大概是在壮胆——簕不安后背紧靠着自己的地方一片潮热,应该是簕不安出的汗。   很短的几秒钟,簕崈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簕不安真相,还没开口,就听到簕不安嗓音发抖:“我心跳得好快,脚也有点软……簕崈,你呢?”   “……”还以为簕不安会强装镇定。   最后一抹夕阳余光里,簕崈看到簕不安后背大片汗渍,他说:“还好。”   “不愧是你。”簕不安心脏咚咚跳,发软的脚底蹬的飞快,簕崈几乎听到破风声。   路确实颠簸,他再一次不得不扶在簕不安腰上,很克制地没有按实,只是虚虚地借了点力保持平衡,但是簕不安忽然加速,并说:“你抱紧,咱们快点走,我可不能真让你出事儿!”   簕崈没有抱过男孩子的腰,当然,女孩子也没有,也没有度量过自己,一个青少年的腰围应该有多少,他并没有很实际的认识,本来够借力了,但是在簕不安提醒之后,莫名地,他抱实了一点。   经臂弯圈住的腰貌似很细,随奋力骑车的动作规律地前后摆动,不一会儿,腰腹与臂弯间积聚起热气,然后比别的地方更快地湿透了。   簕崈有点出神,他感觉不太对,温度触感都不太对。   ……预想中仿佛应该是冰凉、丝滑柔腻的触感,抓在手里像能溜走那样滑腻,但是圈在臂弯中的腰偏瘦,很有力量,手肘之间潮湿且滚烫。   也许因为隔着衣服,又或者本来就完全不一样。   簕不安的身体并不会有某一部分具有那样冰凉柔腻的质感,那种温度和触感其实已经不再适合降温之后寒凉的秋夜……   簕崈意识到,与现实相悖的联想中的触觉来自于簕不安那床蚕丝被——他又走神了。   面前的人认真逃命,并不知道身后的哥哥脑子里持续地闪现出某些诡谲的念头。   簕不安开始气喘不匀,也终于开始见到了人烟。   活着逃出生天了,他速度终于慢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我的天……累死了……我现在能喝干一条河——你热不热?”   他单脚点地回头,出现在簕崈视野中的脸浮着剧烈运动后的晕红,前额头发全湿了,额头一层汗,脱力的表情有点狰狞,整个人都在用力呼吸。   簕崈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本意是让他自己动手,但是簕不安累瘫了,很自觉地把脑袋凑过来:“谢谢……呼!”   听得出来,确实是劫后余生,大松一口气。   簕崈决定先不告诉他后山有兽园的事。   簕崈下车,这次很轻易忽视心里正在争执的黑白小人抬手帮簕不安擦了擦汗,然后问:“鱼还吃吗?”   “吃个鸡毛!”簕不安也下车,放好车撑,叉着腰喘粗气:“折腾不动了,饿死了,现在给我一瓶白水配馒头我就知足了!”   配合着呲牙咧嘴的表情显得他的情绪很浓烈,簕崈不自觉勾唇,带着他往某个方向前进,簕不安跟上来:“干嘛去?不回去吗?”   簕崈说:“带你去吃鱼。”   簕不安完全相信簕崈能帮自己搞到鱼,但是回房间吃也没什么区别,在外面招摇过市,万一被看见就不好了。   他很直接地提出来,簕崈却说:“没人会看见。”   簕不安脚步停了一下,差点摔了跟头。   簕崈不明所以回头,簕不安捂着胸口就地坐下给自己扇风:“等会儿,我太累了。”   他笑着,开朗地亮着嘴里雪白的牙:“早说啊,不骑那么快了,累的要死。”   多疑的性格令簕崈很快捕捉到什么,他问:“你不高兴?”   “没有!是我当时没想到。”簕不安立刻否认,然后说:“有人跟着你才是应该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应该的。   不过——   簕不安有点认真地说:“下一回你可别顺着我胡闹了,今天万一真出事了,我可负不起责。”   “没事,有人跟着。”簕崈说。   也对。   簕不安马上被说服了,心里那点不对劲压下去,开玩笑道:   “这么说,下次咱们就去山上看看,看哪个不长眼的狗崽子敢对着我叫唤!”   簕崈又笑了。   “休息好了吗?”簕崈对簕不安伸出手:“再晚一点,就真的没东西吃了。”   不要说还好,一说,五脏庙造反一样叫唤起来,簕不安扯着簕崈的手掌一下子窜起来,差点撞上簕崈:“快走快走,再不吃东西真就出人命了。”   簕不安手心温度滚烫,握上来的时候,簕崈下意识蹙眉,分开的时候,他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   手心的温度很快就冷却。   餐厅的鱼缸里还有几尾东星斑,簕不安围着鱼缸转了两圈,挑了最肥的两条,对一旁的服务员说:“这条叫香煎,这条叫炭烧,姐姐可别做错了~”,说着对一旁的年轻服务员眨眼。   簕不安的长相也许天生招女孩子喜欢,服务员被逗得眉眼全是笑意,弯着眼睛走了,簕不安这才勾着簕崈肩膀找包厢坐:“这儿的厨师怎么样?”   簕崈对食物的兴趣不大,但是能够评鉴好坏,依照簕不安不挑食的性格,这里应该算好吃,但得到这种回应的簕不安并不满意:“谁问你这个了?我说脾气,他会不会待会儿提着菜刀来警告我这鱼不能烧烤必须清蒸?”   簕崈看了眼垂在自己肩膀前的那只手,说:“应该不会。”   簕不安看起来居然有点失望:“行吧,我看电视里那些有脾气的厨师都这样,还想待会儿躲你身后呢。”   “……”听出来了,不惹点事不舒服。簕崈:“所以想吃清蒸?”   “不,就想吃烤鱼!”簕不安很坚定地选择暴殄天物:“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吃香煎!”   两条鱼,还要了两个菜,簕不安一个人吃了三分之二,剩下的进了簕崈肚子——虽然吃过饭了,但实在盛情难却,簕不安强烈邀请簕崈尝一尝他的香煎东星斑,一边夸张地咂嘴翘拇指,一边说:“香绝了!不吃一次香煎小红鱼,这辈子还有什么意义?!”   簕不安的吃相一直都很下饭,鱼一般,但是簕崈没能经受得住诱惑,吃了一口又一口。   回去的时候,簕不安推着陪他们绝地逃生的小粉车,两个人慢悠悠走着消食。   天已经黑透了,山里气温又低,簕不安突然打了个寒颤,感觉浑身发冷,弯腰摸了摸自己的脚踝,冰凉的,余光看到行进间簕崈裤脚与鞋子之间的缝隙,眼珠子一转,一个念头浮上心头,手已经先一步伸了过去。   脚腕突然被袭击,簕崈惊了一跳,迅速走开,语结半晌,克制着咬牙喊了句:“你干什么!”   簕不安在摸到簕崈冰凉的脚腕之后很满足地笑了:“你也冷啊?……其实我一直都有个疑惑来着。”   簕不安的手很快就收回去了,但是感官刺激滞留很久,很难散去,簕崈感觉自己的脚腕像被蛇爬过,或者被什么生长迅速的藤本植物攀爬绞紧网罗其中,甚至蛇爬过都不会这么……   这种感觉很糟糕,心情也很糟糕,难以言喻的糟糕。   簕不安根本不可能把自己的告诫放在心上,他一点不在乎就算了,还乐在其中。   簕崈站在小路另一边,表情很难看,呼吸起伏不定,欲言又止很多次,可是夜幕中,簕不安一点都看不到簕崈变幻的表情,听到簕崈生气,甚至更满足自己的恶作剧得逞。   簕不安问:“你冬天的时候穿不穿秋裤啊?”   “……”簕崈一言不发,大步向前,簕不安推着车快步跟上去追问:“到底穿不穿啊?我太好奇了,你满足下我的好奇心呗!”   【作者有话说】   小虫:你……你……你!(气到语无伦次!   小猴子:嘿嘿,哥哥生气真好玩~,逗一下~,再逗一下~,嘿嘿~ 第23章 哥哥怎么生气了   簕不安小动作太多,时不时就要给自己一点出乎意料的惊吓,并且他本人并不知道这些行为对自己造成了什么样的困扰。   簕崈无法忍受,快步走回房间拍上门,把恶作剧成功然后叽叽喳喳的人关在门外。   门忽地拍上,簕不安反应迅速地往后退了点才没被拍到鼻子。   哄了簕崈一路都不见好,簕不安摸着鼻尖敲门,不死心地耍无赖,试图模糊自己行为的恶劣:“哥哥,哥哥怎么生气了?哥哥哥哥?”   “弟弟不要,儿子也不要了吗?”他捧着乌龟:“你爸爸不要你喽~”   门开了,簕崈在他手里接过乌龟,然后在簕不安想挤进来的时候再一次关上门。   簕不安哎了一声,心说簕崈这厮动作还挺快。   簕崈清冷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和你讲的事情,你注意点。”   “行吧。”簕不安死心了,簕崈确实就是这么小气,也不知道他那脚腕是镶金了还是镶银了。   靠在门口摆了摆手,簕不安兴趣缺缺:“知道了知道了,用完就丢呗,大晚上陪你聊天的时候怎么不说保持距离啦?你这对人忽冷忽热的也是臭毛病,得改!”   说着他转身准备回自己房间,然后发现自己的包和房卡都落在簕崈房间。   哄人已经哄得没耐心了,但是又不能流落街头,叹了口气,簕不安耐着性子扭身回去敲门:“大小姐,开下门!”   簕崈已经把乌龟放回笔洗里,闻声没动,问:“做什么?”   簕不安靠着墙,不耐烦地用球鞋蹭着墙角:“拿包。”   回头看向沙发,沙发上果然散落着簕不安的书包钥匙房卡,余光不经意看到卧室,床还是他们离开时候的样子:乱糟糟,真丝床品被滚出褶皱。   素净的丝质床品在冷调灯光下泛着幽然的光,脑子里不断闪现荻园房间里那床压在柜子里的阿贝贝,在数个夜里,被他掩耳盗铃地藏在自己的被子里,逐渐失去原本的桂花香气。   然后想起簕不安说程蓝崧有一床绣着兔子和胡萝卜的小花被子。   簕崈猜测,那条可爱的阿贝贝也许经常晒太阳,所以带着充足的阳光气息,软绵绵,令人好睡。   深吸一口气,驱散脑子里这些念头,他走过去拿起簕不安的东西走到门口,开门,递出去。   簕不安靠在门口,接过东西看也不看门内一眼就要走了。   大概确实有点生气,因为自己对他‘忽冷忽热’。   “我是说真的。”簕崈开口,簕不安就停下脚步了。   簕不安回头,看到簕崈正静静看着自己,眼中有几分严肃。   簕不安:“什么真的假的?”   “我不是说让你跟我保持距离,我是说……”簕崈给了簕不安他们都知道的合理的理由:“你知道的,我不是针对你,但是你的行为有点太过分。”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簕不安有点无语地翻白眼冷哼:“这算什么?我在学校跟他们打打闹闹的时候,别说动手动脚,底裤扯烂也是经常!”   簕崈:“……”   簕不安哼了一声:“你没朋友我有,我跟人就这么玩的!”   爱生气就生气吧,气死他算了!   说着他扭头就走,不再给簕崈一个眼神,开门关门一气呵成,比簕崈方才的力道只重不轻。   簕崈欲言又止,在看到那门没再开,门后脚步声远去的时候,也回头进去了。   事情说完了,希望簕不安以后不会再这么没分寸地开玩笑,可是簕崈心里却有点不舒服。   大概因为簕不安刚才说他跟别人都是这么玩的,甚至更过分,而那些只是普通朋友,真正的普通朋友。   真正的普通朋友不会像自己这样,因为一点点逾越的行为就心绪起伏。   晚一点的时候,李由来送文件,有几份可以直接签字,有几份需要簕崈过目。   看文件的时候,李由安静等在一边,目光落在笔洗中安静趴着的乌龟上。   文件看完了,簕崈说:“没有问题。”,然后依次签字,李由点点头,礼节性关心小老板的身体,让他早点休息,然后准备离开,但是簕崈突然开口说了题外话:“很有意思吗?”   李由愣了一下,随后看到小老板合上钢笔之后,钢笔没有回笔筒,而是逗起乌龟。   不大清楚小老板问题的用意,李由揣度着,道:“您的宠物很可爱。”   然而簕崈抬头,灰色眼眸轻飘飘落下,叫人心里一紧。   “我说他。”   他?   李由意识到小老板说的是隔壁那位三少。   乌龟还能评判,关于簕不安,李由决定闭嘴,毕竟看两眼就要被目光凌迟。   簕崈低下头继续逗乌龟,沉静道:“我的上一个助理,是舅舅派给我的,他的心腹,跟了他八年,跟了我两年,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吗?”   上岗之前了解过,簕崈前一任助理被发配去中东挖石油了,没个十年八年应该没可能再回荻城。   明升暗贬,大概是犯了错,详细的原因没打听到,这也侧面说明小老板心思莫测,所以李由上岗以来小心谨慎,尽可能不犯错。   “我不喜欢有人揣摩我的心思,尤其私事。”簕崈对着乌龟讲话:“谨慎本分就很好。”   不应该的心意,放在自己心里还要害怕腐蚀肠肚,要是被别人知道,就该考虑毁尸灭迹的事了。   李由面上紧张不已,心里却在吐槽:什么谨慎本分?当您的助理生怕心眼不够用,谨慎本分的那种初面都过不了就被筛掉了。   说这种话,无非就是敲打,因为自己注意到了不应该的事。   李由走了,簕崈收起钢笔回到卧室,抚了抚床上的褶皱,但是力道很轻,并没有抚平一点,更像是临摹褶皱的纹理。   今晚大概率不会有晚安来电,不过簕不安还算好哄,明天找找山庄里有没有好玩的好吃的,然后告诉他,明晚就该来电话了。   簕崈十分苦恼,应该怎样把握合适的尺度,即不让自己推开簕不安太远,又不让簕不安给自己造成太大的困扰。   或者,假装坦然地接受?   依照簕不安的脾性,大概不可能发现异常。   可这会不会导致自己陷入更深的苦恼?   簕崈没有把握事情不会像荻园那床被子一样逐渐脱出掌控。   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簕不安做人不本分,而自己……也未必是。他不情不愿地在内心承认。   正当他烦闷不已时,阳台传来脚步声,一如他们和好那晚,簕不安抱着一床被子,踏着夜幕而来。   见簕崈居然真的对着被自己糟蹋到乱糟糟的床铺蹙眉,极有可能是在嫌弃自己在他床上打了滚,本意是求和的簕不安火冒三丈,把怀里的被子甩出去砸在床上,吼道:“给!新的!”   【作者有话说】   小猴子:你不对劲!(很接近真相但毫无所觉   小虫:我不对劲(沉稳但变态 第24章 我这样的灵丹妙药   簕不安丢下被子气冲冲离开,旧的那床也没要,当晚果然没有电话。   床上堆满了被子,一床压着一床,簕崈不想碰那些被簕不安蹂躏触碰过的东西,把床让给被子们,自己去工作。   反正也睡不着,但是,喝咖啡的时候,他疑心自己听到隔壁簕不安喋喋不休骂人的声音。   应该不会,房间隔音很好,再说了,簕不安再怎么也应该讲点道理,今天这事,明明是他有错在先。   簕崈这么想着,便以为自己幻听,所以反复把注意力拉回面前的报表。   然而事实是簕不安确实在隔壁骂骂咧咧,并且生怕簕崈听不到,于是趴在墙上,两只手卷成喇叭状,大声骂。   后来骂饿了,还叫了夜宵,吃东西的时候故意走到阳台开着窗户,企图让水煮肉的味道从窗户散出去,以此来骚扰他不食烟火的亲亲哥哥。   骂爽了,吃饱了,安安心心睡回自己的光床垫上,结了句尾:“活该你失眠!”   另一边,簕崈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事态走向有点过于不受控,是时候该遏制一下了。   好在马上就离开荻城了,不见面的话,簕不安就没有机会再做这些动作,那些正初显端倪的不同寻常的心念应该就能稍稍得到管束。   ——他一向认为自己自控力尚可,在荻城这段时间之所以屡屡受挫。   簕不安随时随地发散他那没有分寸且永不枯竭的热情,就像一条对所有人微笑、不分亲疏的坏狗。   简直不知羞耻,不知廉耻。   隐约又在幻听,簕崈转了个方向,背对簕不安房间的方向,这下,幻听果然没有了。   乌龟又想爬出来,簕崈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把笔洗反扣下来,把簕不安的大侄子关在了黑暗里。   第二天的午餐地点设在湖边,沿着人工湖低矮的围栏支起来一片遮阳棚,服务人员来来回回忙着布置长餐桌上自助的餐品酒水,簕不安率先到场,在午餐开始之前填饱了自己的肚子,然后就开始窝在角落里打游戏。   一如往常,宴会开始之后没什么人吃东西,都是举着酒杯四处扎堆聊一些有的没的,二哥簕衡看到角落里的簕不安,走过来坐下,探头看了眼,问:“新出的游戏吗?”   簕不安当即很热情地分享,转眼间身边围了好几个冬瓜高的小屁孩,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这样的家族里,这些小冬瓜很可能跟簕不安差着辈分,无论叔叔舅舅还是侄子外甥,都被游戏吸引着“哥哥”个不停,簕衡上手玩了一把就被叫走了,剩下簕不安独自面对一群吵闹的小冬瓜,为了迁就冬瓜们的身高,簕不安从椅子上坐到了草坪上,簕崈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虽然才六岁但是按辈分比簕不安高两辈的表爷爷端着一杯石榴汁,另一个五六岁的小堂叔站在簕不安背后给他捶肩,另有几个眼熟的小不点围在簕不安身边很激动地给簕不安加油。   跟几米外的觥筹交错恍若两个世界。   簕不安拿着游戏机很努力地操作,应该是赢了,一群小孩很高兴地蹦蹦跳跳,簕不安很得意,端过表爷爷的石榴汁一饮而尽,然后跟簕崈对视。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簕不安先是垮下脸哼了一声,然后别开脸,很快又偷瞄簕崈,见他还在看自己,便佯装“好吧,既然你诚心求和那我也就不计较”的模样,冲簕崈隔空碰了个空杯。   簕崈抬脚继续走,很快被人群簇拥起来,簕不安在叔叔舅舅大侄子们的催促下开始新一轮鏖战,专心在游戏机小小的屏幕上,时不时接受旁边小手递来的水果,没心思分给外界一点。   有人注意到这边的画风清奇,也不大在意,以为簕不安是哪个不起眼旁支家不懂人情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李由偶尔注意簕不安一眼,再看小老板,正襟危坐,两个人从头到尾招呼都没打,陌生人一般,只有散场的时候,簕崈忽然侧身。   以为有要紧工作跟自己交代,李由附身就听,结果,簕崈说:“问厨房要一只八宝鸭。”顿了顿,看了眼某个方向,补充:“糯米鸡也要。”   李由大为惊奇,从不知道小老板居然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虽然今天的八宝鸭确实好吃。   不过,半小时后,簕不安回房途中在电梯里很顺手地从自己手里接过餐盒,撞了下他肩膀说“谢谢”,然后挤到小老板身边的时候,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李由愣了一下,很快收拾好惊讶的表情,在电梯到达之后原路返回。   电梯门慢慢合上,李由听到走廊里传来簕不安故作惊讶的声音:“哟哟哟,哪来的八宝鸭,好香啊,怎么就到我手里了?”   “不会是特意给我拿的吧?哎呀好感动~”说着打开袋子深吸一口气,欢快的语气令人心情大好   李由忍不住莞尔,终于觉出小老板的宠物很可爱。   跟到簕崈房间门口,脚都踩进去了,簕不安又退出来,故作矜持地问:“小的今天能进大小姐闺房吗?”   簕崈无奈,侧身让簕不安先走,簕不安大摇大摆走进去,坐在桌前拆开餐盒,还故意跟乌龟显摆:“你爸特意给我带的,香不香?”   吃了一块还带着热气的糯米鸡,簕不安抽空对簕崈说:“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唐栀有点不舒服,没出来,簕世成和替东道主出席的簕衍戈聊了几句,这没什么,但是,簕世成和簕衍戈的母亲不大对劲。   簕不安搓着下巴:“你说,有没有可能……”   他看向簕崈,见簕崈不大感兴趣的样子,便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话锋一转:“昨晚没睡好吧?”   听出幸灾乐祸的簕崈没说话,簕不安继续冷哼:“活该,有我这么灵验的灵丹妙药放着不要,现在好啦,我注意尺度了,然后呢?怎么啦?活该你睡不着!”   簕崈:“……”不知道令自己心神不宁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簕不安吃着人家的鸭子,继续诘问不识好人心的簕崈:“我给你的老中医偏方是不是也没用?”   【作者有话说】   小虫:有些嘴有吃的都堵不住,好烦 第25章 我恋爱了!   簕不安就这么被一口吃的哄好了。   簕崈想起午餐的时候听几个服务人员讲度假山庄附近,山里的小村庄,有小孩被人贩子用几颗糖拐走。   至于簕不安的问题,簕崈避而不谈,簕不安一个人就能聊完一场天,鸭子拆开大半,他从乱七八糟的杂谈讲到今天下午的聚会——簕衍戈邀请众人去马场休闲。   吃饱了,簕不安很随便地擦了擦手,然后往沙发里一瘫,舒服地伸懒腰:“好吃!——对了,你会骑马吧?”   T恤下摆露出柔韧的弧线。   簕崈轻轻嗯了一声,视线短暂扫过簕不安所在的方向,瞥见一抹弧度后很快地移开目光,含蓄地赶人走:“吃好了就回去休息。”   簕不安充耳不闻,并且踢掉鞋彻底躺在沙发里打了个滚开始得寸进尺:“床不给睡,沙发总行吧?”说着把脸埋进沙发,深深叹一口气:“那下午我还去吗?估计他们去的也都会骑马,到时候我只能干巴巴看着,保不齐被马踢一脚,星期一还要跟我亲亲班花儿约会呢,瘸着腿不就完了?”   一句话好长,重点很多。   簕崈先挑比较不重要的说:“想学我可以教你。”   簕不安抬头惊讶:“你?教我?”   都不是屈尊降贵,首先簕崈没那么多闲时间,其次他怕折寿。   “到时候给你舅舅知道,把我也发配到非洲去挖土。”   “找人教你。”簕崈说:“应该有教练。”   簕不安感兴趣了,眯着眼睛嘿嘿笑:“那可以。”   外面有点热,房间里冷气不是很低,但是簕不安躺了会儿就开始哆嗦着找毯子,嘴里还念叨:“都怪你,霸占两床被子,害得我着凉了。”说着扭头看向簕崈的卧室,然后看到团在一起的两床被子。   疑似原封不动。   原来不是没睡好,是没睡?!   他拔高声音:“你昨晚没睡啊?”   簕崈也看了一眼床上:“有事情忙。”   早习惯了晚上只浅睡一两个小时,回荻城后压力倍增,再加上某些不知分寸的人,整晚失眠的频率更是直线上升。   精神和身体的不适而已,远不及思及某只笨狐狸时候的喜嗔令他困扰。   簕崈态度平淡,但是簕不安视吃饭睡觉为人生第一等大事,他坐起来,很不赞同地反驳:“那怎么行?睡不着你不会喊我嘛?就这么一堵墙,你叫我过来我又不会拒绝你!”   簕崈强调:“我是有事。”   “好了你别解释!”簕不安认定簕崈就是死要面子,他气呼呼掰手指:“你看,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几天,衣食住行,就这么几个字,吃不好睡不好,赚再多钱有再大的权力,有什么意思呢?”   簕崈自出生就没体会过缺钱的滋味,但他认为权力对于自己相当重要,所以对这番话,他持保留意见。   然而,簕不安已经从对簕崈人生目标的不满发散到对荻园和簕世成的不满:“你将来可不要跟那些人一样,我受不了,看了就恶心。”   簕崈思考了一下‘那些人’是什么样子,然后在之后的数年里看到簕不安言行合一地远离他们这群追名逐利、薄情滥交的人——典型代表就是簕世成。   所以他越来越相信簕不安是一个不为财帛动摇、视初恋为此生唯一的人,会十分坚定地拒绝名利权势,和伴侣携手终生。   虽然事实上,簕不安并没有那么坚定的心智,并不能坚定拒绝金钱诱惑,也并没有发誓这辈子一定会认定一个人,但这时他还不知道。   总之,在簕不安很兴奋地告诉他,程蓝崧貌似在课上悄悄写情书,极有可能是要对他表白的时候,簕崈心底有一些说不出的遗憾,并且在他大部分时间要风得风的生命中罕见地体会到无能为力。   某些事情别说破土见光,种子落地都难。   他迟疑着,问:“那你,会答应吗?”   彼时簕不安已经高二,正是看谁都是孙子、日天日地的时候,他完全忘了自己当年说“我们都还小,我付不起什么责任”的那些话,孔雀开屏一样很骄傲地炫耀:“那当然了,我们也算青梅竹马了吧?她肯定暗恋我好几年了……,不行,我得好好打探一下,她准备什么时候表白,到时候穿帅点!”   簕崈在心里默默思考能否叫人私下联系程蓝崧,上演“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弟弟”的戏码。   程蓝崧家里应该很缺这么一大笔钱,听说她母亲生病了。   只是,还没行动,事情发展就如了他的愿,簕不安再一次跟簕崈通话的时候蔫哒哒,情绪低落又因为太丢脸而不愿意透露他自作多情的事。   簕崈好奇极了,但是没有表现出来自己的好奇,选择在挂断电话之后采取隐蔽的办法获取消息。   ——原来程蓝崧要随她在铁路工作的父亲转学去其他城市,上课写的不是情书,而是告别信。   而且不止给簕不安,班里每个人都有,简直雨露均沾。   甚至自诩班花青梅竹马暗恋对象的簕不安并不是第一批知道班花即将转学这个消息的人,程蓝崧首先告诉了她玩的好的小姐妹,然后开始写告别信,然后买了同学录在班里传。   ——簕不安就是在同学录传到自己手里时候才知道的。   在这之前,他已经在校服下面穿了三天印了当年最火爆动漫人物的T恤,每天上学都像打了鸡血。   再一次通话的时候,簕不安讲话声很闷,带着鼻音,簕崈怀疑簕不安在电话那边哭。   然后,就像失恋那样,开始对电话里的哥哥倾诉自己在这段还没开始就结束的校园恋爱中获得的失落。   他的开场白是:“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   这话对别人的约束力为零,对簕崈则毫无意义,他不会跟别的人闲话,也没可能跟其他人分享他与簕不安私下的日常。   簕不安声音发闷:“我还以为她喜欢我,现在才知道,她就拿我当普通同学看,我还傻乎乎等着人家跟我告白。”   不等簕崈象征性安慰他一句,簕不安又继续说:“——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勇敢一点,早点跟她告白啊?”   簕崈:“…………”   非常习惯簕崈的沉默,簕不安单方面失落,后悔完又开始想办法补救,并试图获得簕崈的认可:“要不我跟她一起转学吧?他们一家好像要搬去晏城,我也去晏城,然后还跟她同班,然后我跟她表白,开始追她,现在是普通同学,稍微发展一下,就是不普通同学了,对吧?”   簕不安讲着讲着睡过去了,簕崈心情有点复杂,但是交代李由注意簕不安的动向,要是有离开荻城的迹象就拦下来。   然后,出于某种心理,通过慈善机构资助了程蓝崧家一笔钱。   在他看来,程蓝崧对簕不安应该不只是普通同学,少年时期不止男孩子好面子,女孩子也一样。   程蓝崧一家离开了,簕崈认为困扰自己的一个大问题应该解决了,簕不安这辈子应该只会喜欢一个人,爱而不得就终生抱憾,再也不会喜欢别人,这样的话,他以后应该就能安分一点,从此郁郁寡欢,变得稳重成熟。   然而,只是短短一年,很普通的一次端午集会,簕不安在聚餐后人群散去时端着一杯气泡酒,得意地倚在墙上:“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恋爱了。”   刚要松一松领带的簕崈动作一顿,很快想到某个消失一年的人,刻意顿了顿,好显得他不是很上心簕不安的事,然后才侧过脸问道:“程蓝崧回来了?”   簕不安愣了一下:“谁?”   【作者有话说】   小虫:他是一个忠贞专一的人这辈子一定会认定一个人要么殉情要么守寡,他已经喜欢班花了这辈子肯定就只喜欢班花了,成了就白头偕老不成就遗憾一辈子……   得知不是班花后的小虫:哈?(满脸问号   然后,双c嗷   七万字了,准备入v,要准备6000字,今晚能写出来就周二更,写不出就周三 第26章 抱我一下   簕不安在确定了簕崈说的确实是“程蓝崧”三个字之后,很兴奋地围着簕崈打了好几个转,用那种“好啊,我就知道!你果然不对劲!”的目光盯着簕崈。   “我就说!你就见了她一次就记住人家名字了,当年我以为她要跟我表白的时候你也不对劲,说!你是不是喜欢她!”   会记住她的名字是因为你总在我耳边提,簕崈在心里说。   对他乱七八糟的脑回路习以为常,略过簕不安想歪的话,簕崈相当费解:“不是她?”   簕不安则认定了簕崈不对劲,继续追问:“你肯定喜欢人家!你要不喜欢,怎么记得人家名字的,还这么在乎我女朋友是不是她!你就是不对劲!”   “是不是?你是不是当时送人家回家的时候就看上人家了?但是碍于身份和年纪,只能把这段感情埋藏心底,然后突然从我这里知道人家要对我表白,所以暗自神伤?结果人家不是喜欢我,而是要转学,你松了一口气,然后高兴又难过,但还是不能把这段感情说出口,只能每天挂念,然后我告诉你我谈恋爱了,你惊喜交加,以为人家回来了?!”   簕崈很感谢簕不安给自己编排的这一段逻辑通顺、有始有终的暗恋故事,可是,没什么心情无语。   他再一次向簕不安确认:“不是程蓝崧?”   簕不安夸张地叹气:“干嘛非得是程蓝崧啊?人家转学走了这么久了,干嘛突然回来啊?我们学校好看姑娘那么多,告诉你啊,我女朋友学舞蹈的,个子高大长腿,我打球的时候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她了,送了两星期奶茶,每天去他们班门口蹲守,放学了还等她练完舞,好不容易才追到的!”   簕不安看起来很得意。   “她长得很漂亮?”簕崈问。   簕不安丝毫不吝啬地炫耀:“当然啦,都跟你说了,舞蹈生,个子高大长腿!”   簕崈:“也很善良,很讨人喜欢?”   他记得当年簕不安就是这么夸程蓝崧的。   簕不安这次迟疑了一下,然后带着点公正地说:“那倒没有——不是说她不善良不讨人喜欢,她练舞要减肥,经常吃不饱,人吃不饱就心情不好,就喜欢闹脾气,但是哄一哄就好了,也挺可爱的。”   听起来有点骄纵,是和程蓝崧不大一样的类型。   “还有别的优点吗?”簕崈问。   簕不安这次磕巴了好半天,然后带着怀疑打量簕崈:“不是,你这么关心我女朋友干什么?”   “你会跟她谈恋爱,将来结婚生子,一辈子不离不弃吗?”为什么要问这个,簕崈说不清楚,也许是他终于意识到,簕不安说过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也许其中有一些听起来很严肃很正经,可实际上,依然是胡说八道。   簕不安果然愣住了:“啊?结……结婚?”   结婚生子,一辈子不离不弃?   他恍惚了一下,以为面前的是哪个白胡子老头,站在长辈的立场劝他不要早恋,影响学习,耽误彼此的一辈子。   “我们?”他抓了抓头皮:“你这……也太突然了吧?”   十六七岁,大好的年纪,大家都在牵手传纸条一起上下学周末结伴去电影院图书馆,我等你下课你来看我打球,结束了我买瓶可乐你吃一支冰淇淋,我们一起回家——他不是说这个年纪的爱情一定都无疾而终没有结果,但是一辈子那么长,谁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会在十六岁早恋的时候想以后结婚生子的事?   表述完这些意见,为了不让自己听起来是个不负责任的渣男,并且他真的很喜欢自己刚追到的女朋友,簕不安强调:“我也不是说我们俩只是玩玩,也不是说将来一定会分手的意思啊!”   然而,见微知著,簕崈已经明白了很多。   他问:“那之前,有半年多,你突然不联系我,是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了吗?原因是什么?”   是看够了勾心斗角,厌倦了荻山的人和事,还是只是某个瞬间一时兴起,觉得他跟这些人合不来,所以疏远了?   然后后来也不是打破原则地回到自己身边,疏远是一时兴起,亲近与否也没那么有所谓?   簕不安犹豫着,踟蹰着,迟疑着:“你……早都过去的事,你突然翻旧账干嘛?”他放下酒杯挽住簕崈的手臂:“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心情不好?拿我撒气?谁惹你心情不好了你去找谁啊,你……我就好久没见你,来打个招呼,你突然这样,我……哎!哥!”   话没说完,簕崈甩开簕不安的手,离开餐厅后面的连廊。   他明白了,很失望,很生气,还有点乱了方寸。   看着簕崈离开的背影,簕不安更迷茫,嘴里嘀咕着“这人怎么越来越喜怒无常了?”,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心说要不找李由打听打听,然后不浪费地喝完手里的气泡酒,把杯子放在连廊边栏上,转头向另外的方向离开。   簕不安的女朋友确实如簕不安描述的那样高挑漂亮,但除了漂亮外,簕崈并没能在这个漂亮且有很多小脾气的姑娘身上看到什么十分吸引人的亮点。   他相信了簕不安的话,早恋就是为了背过老师家长偷偷牵手,悄悄约会。   ——普通朦胧的情窦初开。   一两年以后也许就各奔东西,临毕业他们会哭着依依不舍,再过不久又会遇见新的人,然后开始稍微成熟一些、介于青涩和熟稔之间的恋情。   也许也缓缓发展到组建家庭,也许磨合失败,一拍两散,各自再找合适的人,这时候他们已经很成熟了,再一次开始恋爱,就顺利得多,很大可能走到婚姻中,婚后也许会有一些不愉快,矛盾解决就继续做亲人,太大的矛盾,也许会离婚。   离婚之后,也许不再花心思在爱情与家庭中,也许还会。   比他以为的还要平庸的一生,也比他以为的,还要远离他。   簕不安本质上就是一个不俗不雅的普通人,但他却为这个普通平庸的弟弟而烦恼,认为他极端的时候烦恼,发现他平庸的时候更加烦恼。   小老板拆开信封的时候,李由就在一旁站着,他偷瞄了一眼照片上的女孩子,心中暗道:还是年轻好,青春洋溢,怎么都好看。   三少也是突然长大了,都开始搞早恋了。   只是……   早在入职不久就发现小老板对三少的不对劲,最开始觉得可能小老板只是性格扭曲,后来发现小老板可能不止性格扭曲。   荻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顺便,一向活在众人视线外的簕不安短暂地成为众人焦点。   ——簕不安的母亲,汪裴回来了。   挥霍完了钱,突然想起这钱是卖儿子得来的,也顺便想起自己年轻貌美的时候和荻城富豪有过一段,于是大大咧咧回荻城。   汪裴被荻园门口的保安拦下,荻园不是能容她撒泼的地方,再者,汪裴读过一些书,又当了好些年众星捧月的交际花,习惯了伪装淑女,所以没做出当众撒泼的事情。   她在门口跟保安僵持大半天都没能进去,对方说管你是谁的老相好,现在谁来了都不好使,罢了,因为汪裴风姿还在,又忍不住提点了一句:“您好歹打听打听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再来啊!”   打听出来荻园这几年确实不再收容乱七八糟的女人,汪裴只好把办法想到自己儿子身上。   本以为联系到簕不安就要费点功夫,谁知道簕不安在外面读书,汪裴守在门口找了个出门休假的佣人,塞了点钱就把簕不安那点事打听清楚了。   汪裴找到簕不安读书的三中,等到放学,看到一个跟自己年轻时候五分相似的少年,一身浅蓝校服,推着自行车,身边走着一个扎马尾的高挑姑娘,两个人说说笑笑,前后几个估计是认识的同学,时不时推搡二人一下,打趣地吁他们几声。   汪裴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儿子,哟了一声,心说还得是自己的种,这么小就知道泡姑娘了。   估摸着小孩子爱面子,就没立刻出现,而是一路跟到两人分开。   汪裴从来不亏待自己,挥霍掉的那些钱都花在自己身上了,比起当年风华不减,她出现在簕不安面前时穿着摩登的衣服,烫着时髦的发型,脑门上别着一副大框墨镜,踩着一双细高跟,拦在簕不安回荻山的路上,笑着夸簕不安:“你小子可以啊?”   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女人跟自己说话,再看四周,都是寂静无人的小巷子,以为自己遇到人贩子了,簕不安警惕地打量附近有没有能藏入的地方,然后往后退,警告对方:   “你干嘛的?再过来我喊人了啊!”   前不久荻城才捉住一伙贩卖人口的,没想到这些人渣还有没落网的,光天化日就敢出来闹事。   汪裴来气了,双臂一抱:“干什么?干什么呢?老娘你都不认得?我是你妈!”   簕不安自从出生就没见过自己亲妈,也没想过还能再见,他觉得这女的这么不怯场,周围肯定有帮手。   他要是这时候撒腿跑,这些人可能就按住自己,有人来帮忙就说自己是叛逆期离家出走的,然后把自己拖上面包车,然后一针扎下去,再一睁眼,自己肚子已经被掏空了。   好消息是为了方便谈恋爱,他带了电话在身上。   如果只有一个机会,打给簕崈保险还是报警保险?   貌似簕崈靠谱一些,但是这个时间,他可能在忙,未必能接到。   在他头脑风暴思索应该怎么逃生的时候,汪裴不慌不忙,一点人贩子模样都没有地靠在墙上点了支烟:“贼眉鼠眼合计什么呢?老娘千里迢迢来荻城,一口水都没喝,你富家少爷,不请当妈的喝一杯?”   簕不安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   红唇轻轻叼着香烟,汪裴侧着脑袋吐出一口烟雾,风情万种地挑眉:“不是说了,你老娘啊。”为了显得自己身份可信,汪裴掰着手指说出簕不安的姓名年龄生日,还有隐私:“你屁股上有一小块胎记,这么大,像蝴蝶兰。”说着拇指食指套在一起,露出精致的美甲,比了个大小。   簕不安终于发现了汪裴那双和自己很像的眼睛,静止几秒,汪裴不紧不慢地吸烟,他突然扭头往外走。   汪裴愣了一下,然后踩着高跟鞋噔噔瞪跟上:“哎!哎!干嘛去啊?!怎么就走了!”   簕不安站定,皱眉看着汪裴:“你回来干嘛?”   他心里有一个期待的答案,以为汪裴可能跟自己听到的那个没心没肺的舞女不一样,可能是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母爱觉醒了,所以回荻城来看她儿子。   但是,汪裴先是嘿了一声,问他“怎么说话呢?”,然后很坦率地说:“回荻城当然是因为没钱花了。”   “……”悬起的心终于死了,簕不安抿着嘴,推开汪裴迈腿上车,风驰电掣回了荻园,晚饭也没吃,一脑门扎进小重山的大床,不吃不喝不下床地颓废了足足三天。   这三天,荻园上下多多少少都在聊簕不安母亲的事——没办法,以前人多,八卦也多,现在,那些女人都被清出去了,能谈的八卦就少了,所以很无聊的一点陈芝麻烂谷子:舞女生了富豪的孩子,换了一大笔钱,在外面逍遥够了又回来打秋风的事也能翻来覆去地讲。   李由奉命给三少送吃的,推开门,罕见地看到三少神情憔悴目光颓然。   餐盒里是特意交代厨房炖了半天,已经脱骨的一只鸡,李由往桌子上放吃的,故意往簕不安的方向扇风,簕不安慢慢爬起来,却不是要吃东西。他嗓子哑透了:“上次没来得及问我哥,唐阿姨最近怎么样?”   三年前,簕衍戈父子在寻月山庄宴客,簕衍戈的马场办了一场马赛,好多人都去看赛马了,簕崈说要找人教他骑马,后来估计是信不过簕衍戈马场的人,就给他画饼说之后再教他,所以那天下午,很多人都去了马场,簕不安无所事事地瞎溜达,看到兽园,想起坏了他烤鱼计划的那头狼,就进去了。   然后撞见簕世成和簕衍戈的母亲在后山兽园里私会。   簕世成的保镖发现有人,一路追出来,他东躲西藏,很不巧地撞上了簕崈和唐栀。   他记得那段时间唐栀身体本来就很差,他在假山拐角撞出去,看到唐栀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但是精神还不错,唐栀问他:“怎么了,跑什么?”   不等他回答,身后几个保镖围了过来,然后,簕世成和簕衍戈的母亲匆忙在另一条小路出现。   簕世成跟有夫之妇偷情,被原配和儿子撞破。   随后,熙熙攘攘的人群绕过池塘往这里走,谈话声渐强——马赛结束了。   簕不安最开始忙着逃,遇见簕崈和唐栀之后就开始注意唐栀的脸色,簕世成二人出现后,唐栀的脸从苍白变成灰败。   簕世成根本就是一个一点人性都没有的人渣。   可是,唐栀还要强颜欢笑,在众人面前给他们彼此留一点情面。   当晚唐栀病倒了,簕世成装模作样叫了几个医生来,被簕崈安排的医疗组打发走了,唐肃连夜赶来探望唐栀,但是唐栀没见他。   忍耐一下、接受现实之类的话,她听够了,也不想再听。   然而,本以为是来劝和的唐肃找簕世成谈判,说要带妹妹回家。   簕不安跑去看热闹,但唐栀一如往常地选择息事宁人。   唐肃在妹妹房间守了半夜,连门都没进去。这次,不离婚是唐栀个人的决定。   簕不安想不通唐栀怎么突然不离婚了,他明明记得之前有很多次唐阿姨想离婚,被很多人阻挠。他去问簕崈,簕崈说:“因为我。”   唐栀不想簕崈独自面对荻山的豺狼虎豹,她柔弱了很久,不想一直这么柔弱下去,好与不好都靠天意与他人,她其实有机会和簕世成势均力敌。   簕不安听明白了。   但他很气愤:“你们都在杀人!唐阿姨她……”   簕崈心情也很差劲,但是表现上没有那么失控,他打断簕不安激愤不已的话:“我会尊重她的选择。”   簕不安觉得他这么说很虚伪,讽刺地说:“当然了,你是既得利益者,你当然可以尊重她的意见,你孤独就要有人陪你,你需要支持唐阿姨就要做她不喜欢的事过她不喜欢的生活!你看看她,她的身体和精神受得了吗?为了你?你是世界中心!我们都得围着你转!……”   等他发泄够了,簕崈也听够了,他也选择了很难听的话回击:“这是我们的事情,我们才是亲生母子。”   这比那些“你应该注意和人交往的尺度”的话要伤人得多。   当然,簕崈是可以这么说的,因为这就是事实,这一整天发生的事,簕崈也一直都在焦头烂额,并且是自己先说了难听的话,母亲和儿子之间互相的奉献而已,一个外人插进来指手画脚,他当然可以生气。   簕不安闷了一肚子气离开,不想再跟簕崈比邻而居,更不想再看这些人丑陋的嘴脸,不管时间地点地跑去停车场,骑着车就准备回城了。   然后很意外地又听了墙角。   簕衍戈的母亲被人撞破私情,正在谋划杀人灭口,第一个目标是正被唐肃送下山的唐栀。   唐栀不想见唐肃,但是山上条件不好,还是簕崈从中调和,让舅舅陪母亲下山去修养,此刻车已经在半山腰路上了。   这种时候当然顾不上不久前大吵的那一架,簕不安连忙通知簕崈这个消息,然后率先骑车下山去看情况。   盘山公路被挖了几个大坑,唐肃的车侧翻掉进树丛,簕崈赶到的时候,簕不安已经从矮崖下背上来唐栀,看到他们到了,气喘吁吁地招呼李由下来帮忙:“你老板舅舅和司机还在下面,沉死了!快下来搭把手!”   簕崈跳下去帮忙,簕不安嫌弃极了:“你怎么下来了?你下来能干什么?”   簕崈没回答,掺起唐肃从另一边缓一点的坡上往上爬,李由走在后面扶着司机下车,簕不安背上去一个人已经很累了,呼吸很沉重,还有点跛,可能崴脚了。   接应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到,等车的时候,簕不安躺在路边大喘气:“还好,唐阿姨没事。”他侧过脸,对簕崈说:“你差点就没妈了知道吗?”   “……”   簕崈也有点后怕,除此以外还觉得自己之前的话有点太过分,他掏出手帕帮簕不安擦脸,很低声地说:“谢谢你。”   簕不安一下就僵住了,然后抢过手帕,很迅速地扭头向另一边,用力地擦脸。   事后听司机描述,说车门被碰撞变形打不开,簕不安跳下来之后,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司机啧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车里的是他亲妈呢。”。   李由原话转达,司机还没出院,当天就得知自己出院之后就不用上班了,他被炒了。   然后,唐肃找簕世成打了一架,两个体面了半辈子的人厮打在一起,闹得很难看,那之后唐栀就离开荻城去簕崈买下的亚热带小岛上休养身体,然后,荻园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都没清走了,簕世成还是拈花惹草,但没再带到家里。   簕崈很快也离开荻城,簕不安强烈要求簕崈对他轻轻扭了一下的脚负责,敲诈来了半个月不重样的猪蹄。   ……   李由带来的那只鸡簕不安只意思的喝了点汤,他实在没胃口。   回去复命的时候,李由照实汇报。   这些年,簕崈踏足小重山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也在深夜造访,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只是因为白天太忙了。   簕不安躺在床上精气全无,听到开门声,翻身回来看到簕崈,强打起笑:“哟,稀客啊。”   “病这么严重,怎么不看医生?”簕崈扫了眼房间里,卧室里乱七八糟,很多玩具和光盘,还有一些自行车零件。   簕不安咳嗽几声,挥了挥手:“没事,小感冒,睡一觉就好了。”   已经睡了几天了,没见他好。   簕崈问:“有药吗?”   簕不安强撑着要坐起来,簕崈说:“躺着吧。”   簕不安砸回床上,又闷咳了几声,指了指柜子,然后说:“药都吃了,就是缺抚慰。”   “嗯?”簕崈没听清。   簕不安扬起笑,打趣道:“太子爷亲自来看我,诚惶诚恐,蓬荜生辉,明儿就好了。”   又在胡搅蛮缠。   但是,不同以往,簕崈知道,簕不安应该很难受,身体和心理都是。   他忽然起身,去柜子里拿了医药箱,然后走到床前,借着酒精棉片的掩护,摸了摸簕不安的脸。   有点烫,可能在低烧。   平时活蹦乱跳的人,有段时间,他盼着簕不安别那么有精力,上蹿下跳地折腾,真的生病有心事了,又有点唏嘘,觉得还是精神一点的好。   簕崈问:“难受吗?”   簕不安佯装听不懂:“什么啊?”   “见过面了吧?”簕崈说:“听说,找到了以前舞厅的姐妹,想办法搭上了。”   汪裴还是有本事的,靠不上簕不安就找了以前的人脉,最终还是见到了簕世成。   簕不安感觉有点难堪,不想听了,躺回去,眯着眼翻身头向着另一边,开口闷闷的:“别跟我说这个吧,现在见你,我有点自卑。”   “……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还能开自己玩笑,说我是私生子,现在一想起这三个字,我就浑身不自在……谁让我他妈真的是。”簕不安自以为不明显地抹了下眼角:“偏偏,我妈还……”   肩膀上突然出现一只手,簕不安喉头哽塞,话音一顿,说不下去了。   他听到天生不可能安慰人的簕崈说:“好了,别想了。”   簕崈其实是个蛮温柔的人,虽然很多时候看起来很冷漠,但是凭良心说,这些年,他对自己真不错。   是真兄弟,这种时候会来安慰自己。   簕不安突然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发抖,是在哭,他把脸闷在被子里,最开始还能忍,后来忍不住了,哽咽地哭出声:“怎么……怎么回事……,不回来就算了,回来了就……我妈怎么跟别人的不一样……我……我他妈的!”   簕崈站在原地,一只手搭在簕不安肩上,轻轻地拍了拍,除此以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另一只手里的酒精棉片还没丢,但是这个东西擦眼泪不太好他放下酒精棉片,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簕不安擦眼泪。   手帕很快就湿透了,他感觉自己应该再做点什么,但是安慰人的经验几乎为零,所以只能带着点焦躁地站在原地。   他听到簕不安边哭边抽,蜷缩地越来越像一个球,那颗球说:“抱我一下,哥,抱我一下……”   以前。他小的时候,阿花还没辞职,生病了,阿花会像一个母亲那样轻轻抱着他,拍一拍,哄一哄,次数很少,因为他生病很少。   早知道,以前应该多生点病。   簕崈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这只一边嚎啕一边哽咽的狐狸球了。   【作者有话说】   快抱他!   TAT   没事的没事的,虽然妈妈不爱你,但是还有哥哥会强制你(? 第27章 ‘发自真心的拥抱’   他俯身,几乎半蹲在地上,然后用搭在簕不安肩膀上的手臂环住簕不安的肩膀,这是他思考过后,感觉比较妥善的姿势。   他又轻轻拍了拍簕不安,他记得小时候唐栀也这么拍过他。   “好一点了吗?”簕崈问。   他一直都是目的导向的人,做出行动就希望有用。   簕不安蜷地更一起,整张脸埋在手肘间,抽搭着说:“不是这么抱!”   他想要阿花那种,把他整个搂着,虽然阿花总是不耐烦,但世界上也有那种耐心不好的妈妈。   静了片刻,簕崈起身,把已经被哭湿的手帕翻了个面,塞回簕不安手里,然后轻轻躺在了簕不安身后,他把握着尺度,保证簕不安能感觉到身后有人,但是不紧密,他轻轻圈住簕不安,再一次轻拍簕不安肩膀。   “我妈以前这么哄过我。”他说:“不过次数也很少。”   簕不安埋头痛哭,根本没心思细听簕崈说了什么,好半天,感觉眼睛里那条河流干了,才觉得难堪,用簕崈的手帕擦干净眼泪,然后扯着被子一蒙脑袋,扯着破锣嗓子说:“你别跟别人说!”   簕崈说:“不会。”   簕不安冷静了一会儿,觉得透不过气,就把被子掀开了,他回头,看到近在咫尺,簕崈冷静的面孔,抽了抽鼻子,问:“我丢不丢人?”   簕崈以为他问的是突然嚎啕大哭的事,回答说:“没有。”   簕不安说:“我说我妈,还有我。”   簕崈不讲话了。   这不就是默认了?   簕不安猛推了簕崈一把,坐起来,用很重的鼻音说:“我有时候特别讨厌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特别不招人喜欢?”   簕崈慢慢坐起来,嗯了一声。   “特别不招人喜欢”这种话对他来说没有意义,这不是他要考虑的东西,很多人都不喜欢他,或敬或畏或者心怀鬼胎,但是那些人永远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原因选择立场,簕不安却总喜欢做情绪化的决定。   听簕崈就这么不痛不痒答应了,簕不安既恼火又觉得自我厌烦。他抱着膝盖看向空无一人的一边,因为灯光的缘故,墙上映着他们的影子,两个影子看似交叠了一大半,但其实他们谁都没碰到谁。   簕不安说:“你根本不会安慰人,你连抱一下都不会,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发自真心的拥抱是什么感觉的!”   簕崈:“……”语气上看,簕不安情绪恢复得很好。   簕不安继续说:“你也不可能知道真正的友谊,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滋味!”   簕崈:“…………”   簕不安扭头回来,很习以为常地自己讲完一段对话:“但是你根本不在乎吧?抱一下,亲一下,喜欢的人还是讨厌的人,对你来说没区别吧?”   他试图用这种话伤害簕崈,同时,心底认为,这些话对簕崈毫无杀伤力,因为簕崈似乎确实已经彻底脱胎换骨成为荻山的继承人,而不是以前自己带着戏谑和嫉妒调侃的“太子爷”。   讽刺的语气突然扭转,簕不安突然有点惭愧,更多的是难过:“我有时候真的嫉妒你,哥,你有的一切,所有东西,钱,权,地位,唐阿姨那样的妈妈,我都没有。”   簕不安扯着衣袖又擦了下眼角,很用力,本来就肿的眼角霎时间出现一道深红。   他咬牙,握着拳头把脸埋进膝盖里:“很多时候都嫉妒你——我其实是个挺差劲的人,想法那么低俗,还跟你套近乎,你看不出来吧?”   簕崈不这样认为。   他认为簕不安所说的‘嫉妒’不太对,更确切应该叫羡慕,也或者说,是簕不安此刻的难过。   簕不安所羡慕的那一切同时也是他这些年努力追求和稳固的东西,他不会让渡给任何人,但要是簕不安,那他愿意分出来一点,让簕不安开心。   簕崈说:“给你什么能让你好受一点?打一笔钱,还是赶她离开荻城?”   簕不安把头抬起来了,眼睛鼻尖都通红,疑惑地看着簕崈:“你是为我还是为你?”   那年唐栀遇险,唐肃和簕世成又打了一架,差点闹上荻城头条,然后荻山那些女人都被清出去了,簕世成之后再怎么胡来也没再往家里带过人。   簕崈说:“为你。”   簕不安将信将疑,簕崈再一次说:“我想你好受一点。”   簕不安忍不住又掉眼泪了,一脑门扎进簕崈肩膀,根本没注意到簕崈瞬间僵硬的身体,只顾着哭:“不愧我这么多年巴结你,呜……我……行,有你……有你这句话,这么多年,没白疼你!”   簕崈僵硬着,抬起手,在拨开簕不安和拍一拍簕不安后背之间犹豫,簕不安哭完了,用力抹着眼泪:“有你这句话,真的,咱们这些年的情义都是真的!刚说的那些都是屁话,你别听,你知道我爱说瞎话。”   簕不安说着离开了,越过簕崈跳下床去洗了把脸,洗完冷水脸回来,眼睛还肿着,但看起来好一点了。   簕崈也收拾好心情回了地上,准备回去了。   他交代簕不安:“吃药,吃饭,好好睡一觉,有事就找李由。”   簕不安胡乱答应着,手指头在电话按键上飞快地戳,应该是在回复消息。   簕崈不是故意要看,只是路过簕不安身边的时候,簕不安侧身让路,簕崈无意间看到小小屏幕上挤满的方块字。   簕不安在给女朋友回消息,交代他翘课这三天的状况,要对方别担心。   他全身心都在编辑短信上,簕崈停下脚,问:“女朋友?”   簕不安嗯了一声,嗓子还是哑的,说:“问我怎么没去上学。”   簕崈:“她知道你的情况吗?”   簕不安摇摇头:“我出去找点吃的,你早点睡。”   还发着烧,三更半夜,哪有吃的给他?   簕崈说:“想吃什么,找李由。”   “不麻烦他了。”簕不安说:“我看看冰箱里有没有什么能煮一煮热一热的,吃一口续个命就行,你回去休息吧。”   三天没怎么吃喝,是该续个命了。   这么多年,簕不安都是这么随便活着,是最不像少爷的少爷,有时候也犟的要命。   “找你女朋友抱一下会不会好得更快?”簕崈忽然说。   簕不安本来沉浸在编辑的短信里,确保自己回答了女朋友的每个问题,免得下次见面被质问自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闻言抬头看向簕崈,很疑惑:“嗯?”   簕崈说:“我不懂什么是发自真心的抱一下。”   簕不安愈发疑惑,挠了挠脸皮:“什么?”   簕崈再一次确定,簕不安并不会记得他那张嘴里说出来过什么。   簕崈讲完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走了,簕不安抓耳挠腮了一会儿才在发着热不太清晰的脑子里回忆到自己扑进簕崈怀里嚎啕大哭之前讲了这句话,他摸着自己不清醒的脑壳,拍了拍,在冰箱冷冻层里翻出半包馄饨,顶着馄饨给自己降温,然后去以前阿花的房间找电锅,同时不忘发彩信调戏簕崈:没关系,虽然你不知道发自真心的拥抱是什么滋味,但是弟弟的拥抱也一样火热   彩信附件是耳温枪显示38.9的图片。   为自己火热温度满意的簕不安放下耳温枪,头晕眼花地开电锅注水,然后疑似幻听院子里有脚步声。   疑惑自己是烧坏了脑子还是烧坏了耳朵,李由掀开门进来:“诶?三少动作这么快?做什么,都下锅了?”   簕不安嘴上说这多不好意思,但其实动作很好意思地迅速关火坐到了小桌前——感觉不等馄饨出锅他就要晕过去了,也不知道是病的还是饿的。   吃着热腾腾的海鲜粥,嘴里没滋没味,又去橱柜里找榨菜,李由困得打盹儿,听见动静,看到簕不安往鲜甜的粥里倒了半包红油大头菜,啧了一声,又开始犯困。   另一边,簕崈不知道第多少次辗转反侧。   丢下电话,他收回差点碰到那床有点陈旧颜色真丝被的手,合上刚打开的柜子,坐到了书桌前。   但是,顺手拉开的抽屉里,两只毛茸茸的蚕茧躺在白瓷小碟里。   啪地一声合上抽屉,簕崈捏了捏眉心,拉开另一边的抽屉,拿出一瓶安定,吞了半片。   吞完又觉得不对,但是药片已经顺着咽喉滑到了肺腑,他清晰感觉到异物消失在食道中。   这一晚又完了,他知道。   簕不安所说的‘发自真心的抱一下’是怎么样的他确然不知道,但在今天之前,梦里,他已经抱过簕不安。   有时候就像今天那样,他背对着自己,有时候面对面,面对面的时候,因为是梦里,所以人物面孔不清晰,但他清楚知道那是簕不安。   只有簕不安。   梦的内容乱七八糟,很多时候都和睡前簕不安跟自己说的话有关系,梦境故事在那些乱七八糟很缤纷的话里发散,到最后都会变成一个人。   簕崈撑着额头,再一次打开左手边的抽屉,手掌覆盖在蚕茧的上方,轻柔的触感出现在掌心,思绪昏沉的时候,一串字符很清晰地出现在脑海:   【……没事哒^v^,生了个病,身强体壮马上就好!到时候再去接你下课~~,专辑帮你抢了,下下周才能到,这周末……】   实在不想在梦里见到簕不安,簕崈撑着倦意又吃了半片安定,如此才得来梦里清净的一晚。   临睡前,他想,柜子里那床被子或许该清理掉了。   但这样的念头已经出现过不下百次,每次都只停在出现这个念头的阶段。   狐狸是比化学药品更难摆脱的成瘾物。   簕崈很刻意地控制自己不去关注簕不安的校园恋爱,也就是说不存在监视也不存在回避——但在他看来,除了簕不安主动分享,他没有其他接触到簕不安和他女朋友的可能。   但,周末,法餐厅,突然有人对他吹口哨。   潜意识比大脑反应要快地认为音源来自簕不安,所以目光先一步行动,看到窗边临水的位置,青春洋溢的男生女生。   簕不安眼角挂着笑冲簕崈眨眼,很显然,已经从汪裴带给他的伤痛当中走出来,簕崈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来自簕不安对面那个纤细漂亮女孩子‘发自真心抱一下’的力量。   停顿只在很短的一瞬间,然后,他像没看到簕不安的招呼般,目不斜视地走向另一方向。   【作者有话说】   小虫:不记仇,真的,一点都不 第28章 “我想离开”   簕不安先吃完饭,送走女朋友之后,他在停车场找到簕崈的车,然后蹲在车门外等人来。   天色暗了,停车场灯光不好,李由来开车的时候差点被车门外的黑影绊倒,哎哟一声,捂着胸口惊魂不定,簕不安拍拍屁股起身:“终于来了,蹭你们个车真难。”   丝毫没一点愧疚。   李由无语,见他不开门,簕不安催他:“你老板要等着急了。”   李由:“……”   车子解锁后,簕不安很迅速地钻进后排:“谢谢李助,理由是个好人!”   感觉有被冒犯,李由轻哼一声,也钻进车子,启动车子的时候,一边关注后方车况,一边打量簕不安朝气的面孔,问:“三少今天陪女朋友?”   簕不安正在回消息,闻言嗯了一声,很得意:“是不是特漂亮?跟我特别般配?!”   李由笑了笑,不说话。   终于回完女朋友消息,簕不安抬头凑到后视镜跟前去照镜子,拨弄他新理的头发,是最近很流行的三七分。   “我哥今天跟谁吃饭?我好像看到一个漂亮姐姐,有点眼熟。”簕不安退回去,戳着下巴沉思:“但是按理说,我以前要是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应该记得才对。”   李由说:“是唐董的侄女。”   那就是簕崈的表妹?   唐肃的侄女,法餐厅。   簕不安恍然大悟,很理解且还有点同情地啧了一声。   依照对簕不安的了解,李由觉得他可能又在胡思乱想。   车子开到餐厅门口的时机把握得很好,簕崈刚好出门,车子缓缓停好,李由下车去开车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簕崈因为出现在车上的人稍微蹙眉,簕不安则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前方几米正在上车的漂亮姑娘身上。   唐榆回头,对簕崈挥手,笑了一下,有点腼腆,跟簕不安印象里的唐家人很不一样。   很文静,长相性格都有点像唐栀,所以觉得眼熟。   随簕不安的目光看到跟自己道别的唐榆,簕崈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扭头,看到簕不安还在打量唐榆。   再一次看向唐榆,小家碧玉的类型。   簕不安拍拍身边的位置,反客为主地催促簕崈:“回家了快上车,不用客气,随便坐!”   不太想说话,簕崈上车坐好,跟簕不安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但簕不安一向无视他划在中间的三八线,瘫坐的姿势一下就占据了那个空隙。   车子缓缓启动,簕不安率先开口:“羡慕哥哥,能跟漂亮姐姐共进晚餐。”   “……”簕崈淡定反击:“可以把这句话说给你女朋友。”   簕不安哑火一瞬,掏了掏耳朵:“不是,我没听错吧?刚才,我的哥哥是在,威胁我?!”   李由安静开车,突然被卷入战争,簕不安身体前倾要求李由评理:“李助,你听听!这是人话吗?我不就开他一句玩笑,他居然就要毁了我坚贞不屈矢志不渝的爱情!”   李由偷觑老板神情,老板神情莫测,李由选择保持沉默。   簕崈却一反常态地持续进攻:“那说明,你的爱情也不是很坚贞不屈矢志不渝。”   还在玩笑的簕不安终于听出不对,皱眉,看看簕崈,又看看李由,歪着脑袋思考,过了会儿,坐回后排,语气没那么轻佻:“怎么了?突然说话夹刺?有人给你不痛快?”   簕崈连一个眼神也不给他,扭头看向窗外,簕不安突然探头过去,一颗脑袋堵在簕崈面前东张西望:“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有漂亮姐姐?”   簕崈扭头回来:“想要漂亮姐姐?”   簕不安撞他一下:“怎么了嘛?心情不好你跟我说啊,我给你跳十八摸?”   李由愣了一下,差点没注意到旁边的车子变道,稳住神,再一次忍不住去看簕崈的表情。   ——貌似老板额角青筋在跳。   簕崈忍无可忍,推开簕不安,道:“闭嘴。”   “行了知道了,哥哥被安排了商业联姻,哥哥心情不好~”簕不安摇头晃脑取笑簕崈,话锋一转:“但是我觉得这个真可以。”   簕崈:“不是。”   “行了我都明白。”簕不安眨了下眼示意簕崈不用瞒着。   簕崈彻底不想再理簕不安,闭上眼睛养神,但是没能安静几分钟,簕不安清清嗓子:“我来跟你道谢呢,就不理我了?”   簕崈:“……”   “前几天发烧,我人都快下去了,要不是你还记得关心关心我的死活,说不定等人发现的时候,我都臭在小重山了。”   依然很安静,车子里静的连呼吸声都很清晰。   簕不安讲完这些,突然也安静了。   过了很久,车子快开回荻园了,簕不安才说:“我分手了。”   簕崈终于睁开眼,他看到簕不安别向另一边的侧脸,仿佛有点难过。   “我提的,今天吃的是散伙饭,她问我哪来的钱,我说我在外面打黑工给人洗盘子,一个盘子五毛钱,她说我骗人,洗盘子根本赚不了这么多钱。”簕不安用很轻很平静的语气讲他这段开始和结束都很突然的校园恋爱:“她问我是不是喜欢上别的同学了,对方是不是比她漂亮,我说是,她一直挺冷静,但是好像有点不高兴——我一直以为她没那么喜欢我。”   “也可能,只有刚才分手的时候喜欢了我一点点,人有时候就是会有突然一下的情绪。”   “她问我,下次跟别人谈恋爱,会不会也洗盘子带对方去很贵的西餐厅,我说有可能吧。”   “簕崈,我是不是太能编瞎话了?”簕不安缓缓说着,语调平静。   簕崈在他脸上看到了一滴液体,坠在眼角,缓缓划过半张脸,在下颌处离开。   “她骂我王八蛋,我说我也觉得,她说她要考舞蹈学院,以后当首席,我说到时候我肯定去捧场。”簕不安抹了一下脸:“她让我滚,以后再也别出现在她面前。”   听起来是个爱恨分明的姑娘。   簕崈说:“所以,分手的原因是?”   簕不安笑了一下,有点讽刺:“昨天簕世成叫我去吃饭,我妈也在。”   “我没去,但是听说他们和好了。”   ‘和好’这两个字就挺奇怪。   簕不安笑了笑,改口,说:“他们又搞在一起了。”   “簕崈,我以前是私生子,现在是小三的儿子。”簕不安叹着气调侃自己。   他意识到,他和其他同学不一样,他们或心无旁骛地学习,或瞒着老师家长享受早恋的快乐,而他,牵着苏可的手逛影像店的时候,觉得自己像小偷,在商场一楼看到很适合女朋友的饰品,想买给她,苏可却拖着他离开,然后在两条街以外的精品店选了一只质感做工都差很多的水钻发卡,说生日礼物就要这个。   苏可是很骄傲的姑娘,跳舞要站C位,比赛要拿第一,以后要当首席。   她有严厉爱她的一对父母,富裕健康的家,对外自我介绍时可以很自信地讲她爸爸开了一个印刷厂,妈妈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她看起来骄傲蛮横,但是个心地很好也很可爱的姑娘,簕不安却要用很多看起来是玩笑的话掩饰起他从没自洽过的身份。   他觉得自卑,汪裴回来前的自卑有十分,汪裴回来后,突然就有了一百。   “我挺想离开的。”簕不安说:“这日子有点没劲。”   出乎簕崈的意料,他以为簕不安对荻园的感情愤恨居多,没想到他心里有压抑这么多痛苦。   感觉气氛过于沉重,簕不安收起沮丧的表情,长呼出一口气,笑得很勉强:“知道今天我女……前女友说你什么嘛?”   簕崈垂着眼帘,仿佛是心不在焉,其实只是借此遮掩眼底的情绪。“什么?”   “最开始她不知道这是散伙饭,我们刚坐下你就来了,她喊我回头,说‘看,有个帅哥’。”簕不安用一种刻意的酸溜溜语气说:“她可从来没有这么夸我……”   “然后我就跟她说,那就打个招呼吧,她让我别胡闹……我那会儿给你吹口哨,你听见没?”   车子停下了,簕崈没回答簕不安的话,率先下车,簕不安追出去:“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   好像已经没有刚才难过那回事了一样。   簕崈还是不理他,已经在荻园了,不好明目张胆跟簕崈近乎,于是悻悻然回小重山独自沮丧。   这天之后,簕不安开始频繁翘课逃学,染了一头黄毛,穿了耳钉唇钉,自行车换成了机车,频繁出入网吧酒吧夜店。   白天睡觉,晚上胡闹,跟簕崈的晚安电话就经常没时间,偶尔想起来打一个,也总是在很吵的环境里,没讲几句,簕崈那边就会挂掉。   料想簕崈可能不会喜欢自己现在这样,这种电话可能也帮不上簕崈的忙,几次之后,簕不安就不再记挂着跟簕崈打电话了。   喝到酩酊大醉,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跟着舞池里的丧尸群摇晃身体,晃到恶心眩晕,就跑去洗手间大吐一场,好一点就回去继续蹦跶,晕了就随地一趟。   小暑的家族聚会,簕世成没有出席,唐栀的位置空置好几年。   簕崈坐在两个空位旁,跟精神萎靡的簕不安四目相对。   又是通宵蹦迪,簕不安一直打盹儿,发觉簕崈来了,勉强打起精神眨了下眼,然后又开始犯困。   低头的时候,簕崈看到他耳朵上璀璨的光点,入夏了,厅外的阳光有点太刺眼。   索然无味的一餐,簕崈坐了没几分钟就离席,随后有人开始扎堆聊天,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有,有人跟着离开,簕不安顶着一脑门乱糟糟的黄毛,打着瞌睡回小重山补觉,但是,李由在小路旁等他,手里还提着一个文件袋。   簕不安站定,看看李由又看看文件袋:“这是给我的?”   一般都是吃的,这个形状的很少见。   李由抬手递出文件袋:“是,大少叫我准备的,说是提前送您成人礼。”   回到小重山打开,发现是移民材料,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想离开随时都可以,欧洲的一个国家,风景很好,出了名的富足自由。 第29章 真正的拥抱   荻城进入盛夏,簕不安在又一个炎热颓废的傍晚见到了苏可。   苏可背着书包在酒吧门口站着,人来人往的街口,很多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而她高昂着头,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直到看到一头黄毛的簕不安出现在街口。   苏可是特意来找簕不安。   停好机车,簕不安走过去,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酒吧里最近认识的朋友说有个漂亮姑娘来找他,叫苏可。   苏可说:“我膝盖受伤了。”   簕不安低头看向苏可的腿,苏可站得笔直,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   苏可说:“要做手术,我考不了舞蹈学院了。”   她情绪还算稳定,但是依照簕不安对她的了解,遇到这种事情应该情绪崩溃才对。   “怎么回事?”发现苏可眼眶有点红,簕不安顿了顿,安慰她:“没事,明年还有机会。”   “爸妈比我还难过,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张裕说你经常来这里。”苏可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眼底貌似更红了。   簕不安带她进了身后的酒吧,点了杯果汁,苏可说:“我想喝酒。”   “不行。”簕不安拒绝了。   苏可径自对吧台后的调酒师说:“我要一杯酒。”   调酒师看了眼簕不安,笑嘻嘻对他递了个“都懂”的眼神,簕不安没理他,叹了一口气,对苏可说:“那就只能喝一杯,喝完了,我送你回家。”   苏可执拗地要了基酒是威士忌的曼哈顿,端酒吞咽的动作很仓促,手有点抖,喝完一口,以往天鹅一样的脖子终于垮了。   簕不安拍了拍苏可肩膀,轻声说:“没事,会好的。”   “你呢?”苏可突然侧过脑袋,看着簕不安:“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能告诉我吗?”   簕不安不说话,苏可笑了一下:“你这个人很奇怪。”   “知道为什么那天我会答应你吗?”   追苏可的不知道第几天,送给苏可的不知道第几杯奶茶,簕不安像往常一样守在苏可他们班门口等着告白。   “那天,我和同学打赌,你买的是珍珠还是椰果。”苏可说。   簕不安说:“是珍珠。”   苏可说:“我打赌输了。”   四目相对,簕不安想起那天,自己递出奶茶,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笑嘻嘻凑到苏可身边,问她:“今天能不能当我女朋友了?”,他以为苏可还是会拒绝。   苏可表情相当不好看,比之前的每一天都臭,说:“好。”   说起这个,苏可语气轻松,但是很显然,苏可实际上很不好受。   簕不安沉默着。   “你也打赌输了。”苏可端着杯子,很快地喝完了那杯曼哈顿,然后问酒保又要了一杯,继续说:“我在第一天就知道你是跟人打赌才来追我的,他们说我很难追,是吗?”   “对不起。”簕不安道歉道。   “没关系。”苏可吸了吸鼻子,不是很在意之前的事:“明天我就去参加封闭集训了,我文化课落下太多了,得加油追。”   “嗯。”簕不安端着自己的杯子跟苏可碰了一下:“加油。”   苏可又笑了,压抑着哭腔:“不多说点什么吗?这很难好不好?”   “……”簕不安嗓子发紧:“我相信你。”   “嗯。”苏可低着头笑了一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砸在了什么地方,簕不安没看清,但是好像听到了声音。苏可说:“我也相信我自己……重头开始而已。”   喝完第二杯酒,苏可要走了,簕不安送她出门,站在路口帮她打车。   苏可耳朵有点红,应该喝多了,她看着来车的方向,表情很紧绷。   下班的时间,车有点难打,苏可回过头说:“你有事就先走吧,我自己等好了。”   说完就把头转回去了。   簕不安欲言又止,最后慢慢牵上苏可的手,十指紧扣,在苏可缓慢扭头回来的时候,簕不安拥抱了她。   簕不安说:“对不起,听到这种消息,我也很难受。”   “跟你没关系,我只是不知道应该跟谁讲。”苏可把头埋进簕不安肩膀,温热的液体很快侵蚀簕不安的颈窝,她说:“所有人都告诉我要坚强,爸爸,妈妈,还有老师……我……”   簕不安拍了拍苏可后背,安慰她:“没事的。”   终于有车子打转向灯示意他们走不走,苏可推开簕不安跳上车,很迅速地抹干净眼泪,对簕不安挥挥手,然后对司机报了地址。   簕不安在路边站了一会儿,那辆车很快就看不见了,他靠在悬铃木上抽了一支烟,摸出电话想给苏可发个消息,安慰的话删删改改,反倒是苏可的消息先发了过来:   【我没事,只是有一点负面的情绪要发泄,现在好多了,谢谢你的安慰,会加油的,也希望簕不安同学一切顺利】   很官方的话,苏可好像还是那个骄傲的姑娘,反倒显得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安慰不够坚强。   簕不安勾了下嘴角,把输入好的文字删除,重新回复:【好,那就祝苏可同学身体健康,学业顺利,争取考个省状元!】   刚发出去,苏可又来消息了:【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也希望你能渡过难关】   抽到最后的烟忘了掐,烫到了手,终于从苏可强自镇定的表情中回神,簕不安手忙脚乱灭了烟,背对着夕阳回酒吧重新要酒,又开始醉生梦死。   没有什么难关,也过不去。   凌晨两点,口袋里的电话边响边震动。   簕不安刚从卫生间里吐完出来,摸出电话看到来电显示簕崈,他接起来,咧着嘴,醉醺醺地笑:“……哥……哥……,簕崈,你……睡不着啊?”   簕崈坐在小重山,簕不安的房间里,轻轻嗯了一声。   簕不安没听真切,把听筒凑到耳朵前,大声地:“喂?”   簕崈问:“准备什么时候走?”   “走?”簕不安软倒在卫生间通往前厅的走廊里,感觉天旋地转,思考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簕崈说的是什么,他笑了笑:“是……谢谢……谢谢哥。”   簕崈不说话。   簕不安又大声“喂”了两声,疑心是酒吧里信号不好,自己才会听不到簕崈讲话,他说:“你等会儿,我出去……出去……再跟你说!”   簕崈:“嗯。”   簕不安跌跌撞撞出门,在燥热的夜风里扶住酒吧门口的悬铃木,靠在上面借力,然后喊:“哥。”   簕崈:“在。”   簕不安低下头,嗤了一声,自嘲地问:“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觉得,我跟那些人……没两样?……接近你,都是为了利益?”   “……”   长久的沉默。   簕崈想,他应该跟簕不安讲:没关系,这都是你应得的,比起你这么多年的陪伴,比起你分享给我的温情,这点报酬不算什么。   但他说:“你已经得到想要的了,不是吗?”   “哈……哈哈……”簕不安蹲下去,喝多了吐完了,肚子里还是翻江倒海,他难受得直抹眼泪:“你说我假惺惺?”   “又不是我跟你说我要移民,你自己给我的。”   簕崈心说:你那样,跟直说有什么区别?   簕不安继续谴责簕崈小气:“再说了,就这么一点小事,你帮帮我,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家吧。”簕崈说:“准备一下,想走就走。”   簕不安充耳不闻,蹲在地上,开始诉苦:“我特别小的时候,荻山那么大的园子,路都摸不着,好几次走丢了,差点找不回去,第一个照顾我的保姆没事就出去打牌喝酒,有时候好几天都不回来,一次给我拿好几天的饭菜,吃到最后都馊了她也不回来,有一次我肚子疼得厉害,上吐下泻,又不敢弄脏屋子里的东西,要不然保姆回来会打我,就跑去门外吐,然后才被路过的一个人发现。”   “人家以为投胎成簕世成的儿子是多好的命呢,但是我跟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压根就不一样,你们生来就高人一等,但是我呢?我那时候连活着都成问题,长大了也没人喜欢我!那我现在想走了,想离开这种生活!有什么问题吗?”   “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对你的?我追着你跑,喊了你这么多年哥哥,我想方设法地逗你开心,我把你当真正的知己!我没问你要过任何东西!”   “只有这一次!怎么了!”   “我也没有很贪心!我又没有像簕衍戈那娘俩一样谋财害命!”簕不安几乎歇斯底里:“你们抢着要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是狗屁!”   “老子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们一样!老子就想要他妈的自由!”   “好。”簕崈打断簕不安越来越气愤的话,透过簕不安房间的窗户,他看到簕不安往常能看到的月色。   ——和自己窗户外的月亮没有很大的区别。   最近簕不安行为荒唐,害怕出事,他派了人保护簕不安,然后今天,保镖发来簕不安和苏可在路边拥抱的照片。   原来那样的姿势才叫拥抱。   早桂已经开始开花了,散发着朦胧的香味,伴随着蝉鸣。   数十年间,荻山的夏天都是这样的味道,这样的蝉鸣。   听多了,确实也枯燥,簕崈想。   “我妈后天回荻城,想跟你吃个饭。”   实际上是簕崈的委托,他觉得世界上能够开解簕不安的人不太多,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是身为系铃人的簕世成和汪裴早都烂成一堆了。   簕崈特意拜托唐栀回来一趟,他不想看簕不安这样堕落下去。   簕崈重复:“她后天就回来了。” 第30章 你劝劝我啊!   簕崈为什么找唐栀回来,簕不安十分不解。   离开荻城的这几年,唐栀身体貌似好了很多,去年的有段时间,有传言说唐栀也有了婚外情,有段时间簕世成每天阴着个脸,对谁都没有好脸色,但是开放关系是他先提的,也是他先出的轨。   簕不安觉得唐栀应该不是那种婚姻还没结束就在外面开展新关系的人,所以可能只是追求者之类的,再者,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唐栀真的接受了所谓的开放关系,那也是簕世成活该,只有一顶帽子有点少,配不上那老不死的排面。   不对,眼下的问题是怎么面对唐栀。   唐栀不可能专程为自己回来一趟,肯定是簕崈找回来的,也就是说,簕崈知道自己对唐阿姨的心思,首先这一点上,他很难为情,其次,他没经历过跟长辈谈心的场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别看他平常生人熟人张口就来,见唐栀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很大的困难,他在唐栀面前一直都放不开,崇拜濡慕等等的有仰望含义的情感都带着充足的距离感,只适合发生在无人知晓的时候。   簕不安酒醒了大半,想拒绝,大着舌头诶了几句,电话挂断了。   荻园灯火通明,簕不安摇摇晃晃回荻园,趁夜收拾行李,预备离家出走。   找了个背包简单装了几件衣服,想着不能浪费簕崈一番好心,好歹知会他一声,于是打开翻盖手机,逐字输入:谢谢,不见,走了,别找我   点击右键发送,簕不安挎上包出门,然后,电话很迅速地震动起来。   “诶?”簕不安歪着头疑惑,摸出电话接通:“你还没睡着吗?失眠了?”   “……喂?”电话那头不是簕崈清冷的声线,而是有点闷,刻意压低的女声。   是苏可。   苏可:“你的短信是什么意思?不见谁?你要去哪儿?”   看了看窗外漆黑燥热的夜,确定不是盗梦空间,簕不安挠着头:“怎么是你?你也没睡?”   苏可正在看书,她给自己定了期末进入班级前十,年级前一百的目标,放学那会儿去酒吧耽误了时间,所以在开夜车刷题,刚准备休息,就看到了簕不安的消息。   簕不安终于意识到自己发错消息了,懊恼地拍了下自己脑门:“没什么,遇到点麻烦,去外面避避风头。”   听上去像混社会惹了麻烦,准备潜逃。   苏可坐直身体,一下子不瞌睡了,很严肃地问:“你怎么了?”   簕不安说:“算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有时间再跟你解释,我先走了。”   “你到底去哪儿?”苏可喊住簕不安:“三更半夜,突然发这种消息给我,万一你出事了,警察来找我怎么办?”   簕不安说:“那你就告诉警察,我畏罪潜逃了。”   苏可:“……”   簕不安一屁股坐在屋檐下,叹了口气,决定诉一诉苦:“那既然这么有缘分地把短信发给你了,就跟你说说吧。”   苏可表示洗耳恭听。   原本,张嘴就想开始骂人,骂簕崈自作主张,骂自己那对滥情的父母,像以前很多年那样,想骂谁就骂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连串的抱怨到了嘴边,才想起听筒另一端的女孩子是自己分手不久的前女友。   对方生活幸福家庭美满,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很见不得人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憋在心里那些话有多难听。   ——要知道,虽然追苏可这个决定很儿戏,但除此以外,他都很认真,提出分手的那天,他也真真切切觉得舍不得,觉得难过,还在簕崈面前掉眼泪了。   簕不安想要用轻松调侃的语气讲自己的故事,还没开口,感觉咽喉之间弥漫着化不开拂之不去的苦涩。   小的时候,他在外面玩中暑了,然后热感,呼吸困难,嗓子肿的说不出话,阿花泡黄连水,说能解暑,那是他这辈子喝过最苦最难以下咽的东西,但是不及眼下的十分之一。   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不堪,不止身世,他同时意识到某些阴暗的话好像只能对特定的人说出来,很显然,那个人不是苏可。   他和苏可的关系很干净,讲这些话就是往装满糖的玻璃罐里吐口水。   “早点休息。”簕不安说:“熬夜会变丑,你说的。”   苏可哼了一声:“你有病吧?”   “有的。”簕不安趁机内涵荻园所有人:“家族遗传。”   再一次道了晚安,簕不安换了个人骚扰,给簕崈打电话,忙音两声,不确定簕崈睡下没有,万一簕崈睡了就有点冒昧了。   为了不让入睡困难的簕崈被自己深夜的电话骚扰,簕不安选择背着预备离家出走的行囊翻墙,轻车熟路来到簕崈窗口,自某次窗户落锁,他已经习惯了走门,簕崈身边没有碎嘴的人,这么多年他偷偷摸摸翻太子爷后院墙的事从来没人泄露。   但是敲门就意味着要吵人起来,这有点违背初心,犹豫了一下,簕不安决定走窗户试试,可是,还没试探着开窗,门就开了。   簕崈穿着深色的睡袍出现在门口,睡袍没有一个褶皱,发型也整整齐齐,表情很清醒地站在微弱的壁灯下看着鬼鬼祟祟的人。   簕不安动作一僵,有点心虚,看了看天,强装镇定:“诶……今晚月亮还挺好看……还……没睡啊?”   “打电话做什么?”簕崈问。   “……”簕不安更心虚,以为簕崈是被自己那个很快挂断的电话吵醒,讪讪道:“啊……真睡了?”   已经很久没跟簕崈打晚安电话了,原来,没有晚安电话的日子,簕崈也是能睡着的啊?   还是说,这么好几年过去,簕崈的失眠症好转了?   簕不安有点好奇:“你的病治好了?”   簕崈:“什么?”   簕不安往前走了几步,从他身边挤进去,簕崈看到簕不安肩上的背包。   “我对你的关心好像有点不够。”簕不安说。   “……”   好奇怪的话,心脏处出现怪异的酥麻。   但是簕崈早就习惯了,他清楚,因为他心里有不一般的想法,所以总能在簕不安很普通的话里听出不普通的含义。   他明白,他习惯。   闭了下眼,冷漠且习以为常地按下心脏不规则的跳动,簕崈等着簕不安的下文。   果然,簕不安说:“每天都给你打电话,但是老是讲一些废话,没有问过你失眠的问题好一点了没有,你是不是早就不需要跟人聊天才能睡着了。”   “没有每天。”簕崈反驳。   “嗯……?”簕不安愣了一下,疑心在簕崈语气中听出责备,两步跨过去,霸占了簕崈的沙发,回头看簕崈,还是十年如一日的面无表情。   “最近……”簕不安仰过头,捂着脸有点苍凉地笑了一下,无奈道:“哥,最近是特殊情况。”   簕崈:“以后呢?”   好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簕崈有时候也还是有一点活人情绪的,比如现在,簕不安就听出来他想继续那些晚安电话。   但……   簕不安放下手,露出通红的两只眼睛,有点困惑。   “哥,不是你先嫌弃的我吗?……你先对我冷淡的,你知道我的,你不嫌弃我,我能一直维持原样下去,但是我不是那种看出来你不喜欢还能继续的人。”有点自嘲的笑了一下:“当然了,我不是说你这么做不对,就是……你不能把责任推在我身上……我一个人身上。”   四目相对,他们在弥漫桂花香气的安静空气中对视良久,直到簕不安坚持不下去,故作轻松地长舒一口气,避开视线。   簕崈静静开口:“我没有嫌弃你,也没想过推开你。”   那就是说,都是自己的问题?簕不安不认,他揉着发烫的眼眶,跟不知道是谁赌着气,很倔地说:“簕崈,我知道我现在不像样,但是我没办法,又没人在乎我,我就想这么玩,你也别管我。”   “我不是想劝你回头是岸。”簕崈说:“请我妈回来也不是为了找长辈教育你。”   簕不安眨了眨眼,非常不解地看着簕崈——那是为了什么呢?   簕崈说:“我只是希望你高兴一点。”   无论想要离开还是想要关心,对簕不安来说能够高兴一点的事情,簕崈觉得自己都能尝试着做一做,比起这些年簕不安对自己的付出,这些都不算什么,用簕不安的话来讲,这些报酬微不足道。   至于辍学染发、混迹乌烟瘴气的场所这些事,他不喜欢,但是明白,好比烟瘾酒瘾赌瘾,是为了逃避现实伤害,不能解决痛苦,只是为了暂时解脱。   “如果可以的话,适度发泄,不要伤害自己。”为了避免歧义,簕崈认真地解释:“这是建议。”   簕不安十几年人生中遭遇的不公和不幸,那一年的簕崈怀着同情,怀着怜惜,怀着不止兄长和朋友的关心,谨慎地行使权力和责任。   “……为什么?”簕不安更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印象里,簕崈对谁都不冷不热,怎么学会关心人了,还说这么肉麻的话?   簕崈的人性和温情扎根在唐栀和簕不安身上。   簕崈说:“你应得的。”以德报德,簕不安赠予簕崈很多。   簕不安愣了一下,发觉这话真是簕崈说的,再往前一品,找唐栀回来不是为了劝自己不要继续堕落,是为了安慰自己。   就算再怎么流血流泪铁骨铮铮也彻底忍不住了,簕不安把脸埋在簕崈的沙发里大哭:“不是……你有病吧?……忽然说这种话……有毛病!”   高高在上那么多年的人突然煽情,简直有毛病!   “都他妈神经病!一群神经病!”   干什么多管闲事?自己就想破罐子破摔,反正也没人在乎,干嘛突然表现得这么关心自己,还把唐阿姨叫回来?!   这还让他的独角戏怎么往下唱?   有人管了,还怎么破罐子破摔?!   簕不安气不过,背着自己瘪瘪的背包起身,抹着眼泪,大步流星向外走,扬言自己要去浪迹天涯:“我不见!你让唐阿姨回去!我才不想听!我他妈今晚就走!我走得远远的!天高任鸟飞!荻城老子不待了!”   走到门口,簕崈都没来拦他,簕不安气得跺脚:“你不是关心我吗?!怎么不拦我!”   “……”搞不明白,簕崈沉默,但还是走到门口,扯着簕不安背包的带子把人拽回来,簕不安抹着眼泪给自己砌台阶:“你劝……劝劝我……”   簕崈握着背包带子的手紧了紧:“……怎么劝?”   一看就知道簕崈这个死人脸不会,都怪荻园这些活死人!簕不安气死了,哭得岔气:“你……你就说……先……先别走了,你……你还有我……”   听起来也不是多有用的话。   簕崈想了想,把簕不安扯到了怀里,轻轻拍了拍簕不安后背:“可以吗?”   如果苏可的拥抱有用,那么,簕崈的拥抱呢?   簕崈动作生疏,圈起簕不安之后就不再动作,反倒簕不安,也明白自己多丢人,好不容易有了个能把老脸藏起来的地方,迫不及待就把脸埋进了簕崈肩膀。   单薄的睡袍很快被温热的液体浸湿,簕崈愈发僵硬,呼吸都顿住。   簕不安哽咽着,还不忘夸簕崈孺子可教:“你……行啊,这不是……不是挺会吗?”   “……”面对簕不安的时候,不管多复杂的情绪,最后都会夹杂无奈。   簕不安又抬头,看着比自己略微高一点的簕崈,一抽一抽地:“我问你话,你还没告诉我,你失眠症好了没?”   簕崈:“……”   簕不安继续追问:“跟人聊天真的有用吗?我最近也有点睡不着。”   跟人聊天没有用,从来都没有用,反而会加剧失眠。   但这当然不能告诉簕不安。   簕崈说:“看看医生。”   “那你看了吗?”簕不安问:“医生有用还是我有用?”   “……”总是这种话,簕不安完全无心,但他很难在簕不安丝毫不顾忌界限的用词中克制住乱七八糟的念头。   说回失眠症,都不太有用。   医生的治疗他不愿意配合,簕不安则只能起到反作用,但他是另外的解药。   不过,此时此刻,簕崈决定说点有利的话,他有私心,不仅仅因为这个答案能够恢复他们中断的晚安电话。   簕崈说:“打电话有用。”   用词上面还是很克制,不像簕不安,讲一些令人想入非非的话。   “好”簕不安擦干净眼泪,太用力,眼眶和鼻尖都被蹭红了,他推开门走出去,说:“好像是挺有用,我已经有点困了,那你等我的电话。”   簕崈觉得簕不安困可能是因为喝了很多酒,还有折腾了大半夜,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开始期待十几分钟后的电话。   但是,令人失望的是,簕不安回到小重山倒头就睡,并没有履行诺言。   簕不安花了半天时间,火速摘掉了耳钉唇钉,把黄毛染回黑色,尽可能把自己装扮成温良的样子,好见唐栀。   但是,唐栀还没回来,汪裴先找上门,要求好好谈一谈。   簕不安像往常一样,还是想拒绝,但是,汪裴丢出一个重量级消息:她怀孕了。   【作者有话说】   小虫:被迫做一个体贴的哥哥   小猴子:我台阶呢?!我台阶呢!给我台阶!……我自己搬!(一边哽咽一边低头 第31章 才不是要道歉   本来是羞耻见唐栀,这下成了羞愧。   发廊出来,簕不安蹲在马路牙子上抽了半包烟,抽到头晕目眩,李由拨电话来关心,簕不安躺在马路牙子上说:“是这样的,我忽然觉得尸体有点不舒服,正在找合适的下水道,你告诉簕崈,别找我了,逢年过节记得给我烧纸钱就行。”   李由:“…………”   习惯了簕不安满嘴跑火车,李由心平气和:“那,三少找到下水道,记得告诉我一声。”   簕不安万念俱灰气力全无:“不用了,烧纸的时候随便找个马桶一冲算了。”   话虽如此,李由还是顺利找到了簕不安,把他送到了提前订好的餐厅。   簕不安是个极其重视口腹之欲的人,也一直都很容易从负面情绪里走出来,一般情况下经受不了食物上的贿赂,跟了簕崈这么多年,李由很明白这一点,簕崈交代他找餐厅的时候他花了点心思,但是没有担心这项工作会失败。   但簕不安是被连拖带拽推进包厢里的,进去之前还在挣扎,死死扒着门框,嘴里念叨着:“我不见,我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让我回我的下水道里去!”   李由跟一个保镖合作才把簕不安丢进去,关上门,擦了擦汗,李由长呼出一口气,对保镖兄弟说:“辛苦了!”   逃走失败,簕不安回头,看到桌前的簕崈,把脸一垮,背对着簕崈,愤慨道:“叫我来干嘛?我都说了我不来,你这是绑架!”   前一晚还好好的,说了打电话但是不讲信用先睡了的是簕不安,就过了一夜,请他吃一顿饭而已,簕崈不清楚自己怎么忽然成了绑架犯。   簕崈:“怎么了?”   簕不安泄愤似的踹了门一脚,耻于跟簕崈讲自己刚知道的消息:“没怎么!”   这下好了,连簕崈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更不要说唐栀。   簕不安以头抢门,撞得哐哐响,说:“我明天有事,就不去了,你帮我跟唐阿姨带个好吧。”   语气太沉重,听着不像开玩笑。   可是,头发都染回来了,能有什么事?   簕崈:“……嗯?”   簕不安缓缓回头:“有点急事,出门一趟。”   簕崈浅浅蹙眉,认真道:“发生什么事了?要去哪?”   簕不安垮着脸:“也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活够了,下辈子再见。”   “……好”簕崈说:“我会原话转达。”   这下换了簕不安没话说,他咬牙切齿倒打一耙:“你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总要有一个原因,你不说实话,我就只能这么跟她交代。”   “……”簕不安烦躁地抓了抓脑门,染发剂的味道不好闻,他又踹了一脚门,垂眼看着地面,慢慢开口,说:“我要当哥哥了。”   还以为簕不安能说出一个多沉重的理由,簕崈觉得,簕不安还好只是要当哥哥了,只要不是要当爸爸了,就都不算恐怖故事。   ——好吧,不觉得惊讶的主要原因是,他已经知道了汪裴怀孕的事。   掐着指头算,簕世成有好几年没折腾出私生子了,还以为他的爱好有所收敛。   好半天没有下文,簕不安以为簕崈不高兴了,缓缓抬眼打量簕崈表情,发现没有,簕崈只是在看自己。   簕不安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看回去。   播种的是簕世成,怀孕的是汪裴,说到底,不是他的错,问题就只在,这个节骨眼上,唐阿姨要回来,他这个身份太尴尬。   “李由说这里的融合菜做得很好,你可能会喜欢。”簕崈低头垂眼看着菜单:“过来看看吗?”   这话题就要这么轻飘飘揭过,簕不安不接受,他走过去,坐在簕崈身边,根本无心看那狗屁菜单,挽住簕崈的胳膊猛晃:“你别就这么不管我!你……明天唐阿姨回来,可是要跟我见面,那可是你亲妈!你说,这么个情况!唐阿姨见我,会不会觉得我也碍眼!!”   明显高于空气温度的呼吸拂在耳边,簕崈斜眼看簕不安,看到一只耳洞,摘了耳钉没多久,蛮明显的,鼻尖萦绕着劣质化学染剂的气味。   他说:“松手。”   簕不安不松,挽得更紧:“都这种时候了,你有点人性行不行?你亲爹跟小三复合了,你现在打算让你被这段狗屁婚姻伤得遍体鳞伤的妈妈给小三的私生子做心理疏导!”   “……”一年有365天想给簕不安的嘴上把锁。   簕崈微微吸气,语调微扬:“吃什么?”   “簕崈!”簕不安也提高声音:“我在跟你说话!正事!”   “你有没有想过,抛开你说的这些,从最开始,她就没讨厌过你?而我们之间,有维持了十多年的不错的关系?”簕崈合上菜单:“而你现在,因为一个从出生到现在没见过几面的人耿耿于怀,把你本来自由自在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簕不安愣了一下。   簕崈语气没有很重,但他有种感觉:这句话簕崈在心里压了很久,忍无可忍才说出来。   他下意识就想反驳,想说才不是——才不是因为一个从出生到现在没见过几面的人耿耿于怀,才没有因为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但是这话别说簕崈听了不信,从嘴里说出来,在心里想一想,他都觉得亏心。   就是耿耿于怀,就是为了那个人破罐子破摔,把原本不怎么样的生活搞得一团乱麻,而且就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在簕崈面前发疯大闹好多次。   察觉簕崈对自己有意见,簕不安很快地说:“你……你看,你不高兴,那就别管我的事,也别……”   “不要转移话题,出了事只会顾左右而言他。”簕崈皱眉,眼神居高临下:“我没有说过要不管你的事,我妈妈也不会因为你是谁的私生子就不喜欢你,现在的问题是你不愿意配合,你想尽办法地想要逃避。”   挽住簕崈的手僵住,簕不安慢慢抽回来,趴在桌上觉得无地自容:“你都知道,但是你不了解,你高高在上惯了,也理所当然惯了,你没丢过面子,当然不理解我们这些人的想法,你不知道自尊对我有多重要!”   知道,怎么不知道?   要是不知道,何必这么周折地想办法?出去打听好了,簕家大少什么时候是顾全旁人面子,愿意吃力不讨好地达到目的的人了?   各种事情、能见人的,见不了人的,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不知道多少次了,要不是这个人,他的人生要少不知道多少烦恼。   是一定要的吗?这个人。   簕崈再一次扪心自问,簕不安到底不可或缺在哪里?   在他时常犯浑,在他意气用事?   在他胡乱说话,不管张三李四地乱撩一通?   在他不识好人心,优柔寡断?   在他扰乱自己神智多年,又随时随地反咬一口?   说到底,这个人有什么优点呢?可以对普通同学关怀备至,交往不久的女朋友也悉心对待,可是,对待亲朋,该亲善时疏远,该凉薄时犹豫。   有什么好喜欢的?   一个这样的人,朝三暮四,狂妄自我,自说自话。是一定要的吗?   不要了又能怎么样?簕崈问自己。   “不要又讲你那套歪门邪说。”簕崈忍无可忍打断簕不安:“没谁对你那点自尊有想法,要见就见,不见就算了,这顿饭,能吃就吃,要是伤到了你的自尊,那我抱歉,你走。”   “……”簕不安表情僵硬,过了会儿,起身:“走就走!”说着便推门出去,正打算用力拍门,听到簕崈说:“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那莫名其妙的自尊了。”   脚底空了一下,感觉自己彻底被抛弃了,簕不安咬着嘴唇快步下楼,与其说盛怒离开不如说灰溜溜逃窜——前一晚还埋在人家怀里哭,一转眼,人家脸色一变,不要你了!   这就是上位者,阴晴不定,难伺候,难捉摸!他早就说过,他们不是一路人,玩不到一起!骗子!   下楼遇到李由满脸讶然问他怎么这么快下来,簕不安沉着脸快步跟他错肩,没来得及追问,簕不安已经走远了,一回头,老板也下来了,脸色更是可怕。   好端端一餐,被两个人吃成了绝交饭。   跟在老板身后,李由试探道:“三少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发现老板心情貌似更不好,李由讪讪闭嘴。   下午有一个希望工程揭幕仪式需要簕崈出席,李由跑前跑后地忙,没敢触簕崈霉头,只敢抽空追究簕不安到底摸了老虎哪根胡子。   簕不安心烦意乱,明知道是自己理亏,又觉得簕崈的话说得也太重了,那种话一说出来,自己就算再后悔,也没脸找回去低声下气道歉了。   他习惯了借酒消愁,一心烦就钻进酒吧,不一会儿就醉了六七分。   簕不安边喝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回簕崈以及簕崈狗腿的消息,绝交就绝交!可恨李由时不时骚扰一下,簕不安恶狠狠关上短信页面,紧接着又是电话。   本想挂断,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点到了接通。   通了就通了,簕不安深吸一口气,酝酿出怒意:“喂,干什么?我告诉你,今天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低头,不管就不管,我需要他管?这么些年了,我靠过谁?早的时候被那些人欺负也没饿死我,没你老板我还能饿死?笑话!就是没他,我也该吃吃该喝喝!没人管我,我正好!我每天都高兴得不行!你也告诉他,他这辈子别再找我了!谁稀得他的施舍!”   “……安安?”汪裴顿了顿,看了眼自己拨出的号码,确认没有拨错。   回忆了一下簕不安刚才那一连串气口都找不到的话,在激素作用下汪裴慈母心大盛,忍不住抹着眼角:“怎么回事?我都听说了,你这些年过得确实一般,簕世成不怎么管你,怎么,他还虐待你了?”   要不然,簕不安怎么能是这种语气,说这种恩断义绝的话?   “早知道,就带你走了,好歹不至于饿死。”汪裴说。   “……呃……嗯?是……你啊……”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手快接了的是谁的电话,簕不安磕巴了一下,拿起杯子仰头喝酒,发现杯子里早就空了,对着空杯子沉默了会儿,还是没话说。   汪裴在那边唉声叹气,问他现在还有没有人虐待他,簕不安比较了一下,诚恳地说:“那可能,我还是留在荻城日子好过一点。”   静了一下,汪裴平复了一下被孕激素影响的心情,轻咳一声:“哦……那……现在呢?”   簕世成给她买了套房,市中心大平层,听说儿子在那阴森森的园林里待遇一般,她就想问问儿子要不要来跟自己住。   簕不安很认可汪裴的评价,荻园确实有点阴森森,但是搬去跟汪裴一起住……   “不用了,别管我了,您好好养胎吧。”这个妈跟路边走着被不认识的人强塞来的一样,也没人问过他想不想要,簕不安实在没心情跟汪裴讲话。   听懂簕不安的潜台词,孕激素作用下,汪裴有点心酸地吸鼻子,然后再次提议:“那这样,我让姓簕的给你也买一套,你自己住,怎么样?反正不要白不要。”   听起来比正房还要理直气壮,不过簕世成出手大方,前几年清出去的那些女人也确实没有过得不好的。   簕不安心情愈发复杂:“你……算了,你自己留着吧,别管我了。”   汪裴又唉了两声气,叮嘱簕不安别客气,有什么想要的就说,她去找簕世成,然后才挂了电话。   簕不安捏着电话安静了会儿,吧台后面的酒保走过来问他要不要续酒,杯子递出去了,又说:“算了,不要了。”   又震了一下,翻开电话,是李由:【你没看见大少这个脸,能给天上太阳冻起来】   “哼”簕不安鼻孔出气,回道:【活该】   簕不安回复了,李由喜出望外,预备晚点不忙了好好打听一下今天发生了什么。只是,还没高兴几分钟,老板冰凉的目光就落下来了。   ——他们正在去机场接人的路上,唐栀提前到了。   回荻园的路上,唐栀关心了簕崈几句,然后问起簕不安:“他是怎么了?”   李由屏住呼吸,尽可能降低存在感,然后听到簕崈说:“没什么。”   唐栀想知道更多:“不是你说他状况不好,想我回来看看他?”   “不用了。”簕崈说:“您好好休息几天吧。”   他已经决定不管簕不安了,狗咬吕洞宾,随便他状况好不好。   唐栀不明白簕崈的心事,但是明白簕崈不喜欢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谈及私人的事,很理解地搁置这个话题,想要说点别的,然后,李由在前排接通了一个电话。   李由发誓,他是真的误触!在感觉到震动的时候他想尽快挂断,然后发现来电是簕不安,手指肌肉记忆,比脑子快一步接通,然后,簕不安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那个……那个……我想问,我哥这会儿忙不忙?……他……心情怎么样?”   “不是要低头的意思啊!我才不是要跟他道歉……我就是问问……问问他……气死没?”   唐栀看向簕崈,有点疑惑,又好像是听明白了,簕崈则面无表情将脸转向窗外。   【作者有话说】   小猴子:我,簕不安,我从这个门口出去!跳下去!也不可能道一个字的歉!才不是要道歉!!!   妈妈:哦?哦……(围观小屁孩闹别扭   虫:“……”(目移 第32章 脱轨   簕不安觉得自己喝醉了,喝醉了干什么都是合理的,而且可以不用负责。   而且,他觉得自己很委婉——是问的李由,又不是直接找簕崈,而且话说得很硬气啊!   问完,他等着另一边的人开口出声,李由僵了僵,明知晚了,也还是贴心地压住听筒的位置,试图帮簕不安弥补。   但,簕不安是不领情的,他继续冷哼:“不会真的气死了吧?会制冷让他去南极,海平面都上升了,地球需要他。”   “咳咳……”李由清了清嗓子,紧接着想起这种程度的暗示对簕不安大概是没用的,于是,簕不安以为李由终于要讲话了,竖着耳朵想要听一听簕崈在不在旁边,有没有使坏下什么指令给李由,就听到了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簕不安愣了一下,他坐在酒吧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看了看电话又看了看面前的空地,恶狠狠踹了一脚飘落在脚尖的落叶,不死心地再一次拨电话,但是,被挂了。   簕不安喝迷糊了,跳起来又摔倒,躺了会儿,慢慢坐起来,无视周围怪异的目光,摸摸屁/股揉/揉/腰,然后把衣服上的土拍干净。   本来只是生气,这下气炸了!   他气冲冲拦车,决心要杀到簕崈面前揪着簕崈的领口,狠狠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另一边,李由挂断电话,在后视镜里鬼鬼祟祟偷看后排的人,只见簕崈还是看着窗外,好像没听见之前的电话还有刚才的铃声似的,唐栀则在愣了一下之后,弯着眼睛莞尔。   如何关怀问题青年簕不安的事情还没有下文,唐栀先关心了一下自己儿子的心理问题。   谈话之前,唐栀先梳理了一下头绪——仅凭自己知道的那些,簕崈每次关于此的苦恼貌似都与簕不安有关?   关于二人的友谊,唐栀有记忆的第一次就是在花园里,偶遇簕不安分享饮料给簕崈,那是簕崈第一次表露出想跟人交往的意愿?   或者,应该是因为簕不安的主动,簕不安是首个对簕崈提出好友申请的小朋友。   那时候簕崈只有五岁,这样算起来,兄弟二人的友谊已经维持了有十四、五年之久,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簕崈身上可以称之为奇迹,也就更显得簕不安的可贵。   还有印象比较深刻的就是某次簕崈突然告知自己他身体和精神上出现了一些问题,然后,他特意说到簕不安的电话。   因为了解自己的孩子,唐栀很清楚地想明白这段关系为什么能维持这么久——一定是因为簕不安的主动。   这很明显。   这次两个人闹别扭,主动破冰的也是簕不安,由此可见,自己得好好教育簕崈一下。   ——其实这是天大的冤屈,簕不安三天两头就能找点由头跟簕崈吵一架,簕崈都不需要张嘴,他一个人就能吵完两人份,然后气哼哼叽歪个不停,非得让人哄一哄,荻城叫得出名字的餐厅李由早都跑遍了,每家酒楼招牌特色是什么,李由信手拈来。   *   簕崈有一点工作,在会议室处理,唐栀坐在儿子的办公室里整理思绪,放空的目光看到一只巨大的水族箱,水不太浅,做了造景,枯木搭建的浮桥上趴着一只成年男性巴掌大小的乌龟。   唐栀走到水族箱前的时候,簕崈回来了,李由端着一杯热茶摆在了会客的茶几上,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簕崈走到办公桌前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我忙完了。”   要聊一聊了。   唐栀这几年过得不错,经营着几个基金,开了十多家福利院,心情好了一些,身体也好了很多。   那年唐栀和唐肃在度假山庄出事,簕崈要彻查车祸的事,停车场监控只能指认度假山庄的一个花匠,簕世成想方设法阻挠簕崈,簕崈顶着压力把搜集到的人证物证提交法院,簕世成就托关系压着案子不审。   然后,簕崈公开了簕世成和簕衍戈的亲子鉴定报告,毫不留情撕破了簕世成在家族会议时一脸严肃教育簕崈应该‘维护家族和谐’的伪善嘴脸。   说实话,这里头的关系早有人猜到了,私下里也都笑过骂过了,但是没人放到明面上来讲——通奸的二人不说,簕世成的堂弟,虽说卖妻求荣可耻,可他这些年收了不菲的好处,偶尔膈应一下,大多数时候还是乐意的,然而再怎么乐意也只限于没人知道的时候,男人最要紧的就是骷髅上那层称作脸面的皮,自从度假山庄里老婆和堂兄被人撞见,已经觉得挂不住脸了,这下被挑明了,聚在自己头顶的那些目光仿佛都带着点绿,狠狠伤到了男人最要紧的脸面。   他受不了了,从不知道哪儿摸出一把水果刀,向着拿着亲子鉴定报告的李由捅过去,心说管他妈是谁,先杀一个撒个气,然后,被人群里不知道谁绊了一跤,刀子当啷掉地,他已经被簕崈的保镖按住了。   这下,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被送官,簕衍戈母子还好,有簕世成压着没人能动,他持刀伤人未遂的罪名板上钉钉,被折磨得不轻,好不容易放出来,本想回荻园要个说法,但是,他连门都没进去,门口保安告诉他,他被从族谱上除名了。   名利双失,原本的富贵日子也没了,这时候,有人告诉他,簕衍戈和他那个不要脸的妈早就没事了,在外面富贵逍遥,好心人还告诉了他母子二人的住处,贴心地给了他小区门禁卡……   很快,李由把一份荻城早报放在了簕崈办公室,硕大的加粗黑体标题写着:知名企业家杀害妻儿后跳楼自杀。   做成这点事不需要费很大力气,也不用筹谋,只是有点脏手,簕崈没有翻那份报纸,也没关心新闻后续。   因为这件事,父子二人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簕世成甚至在年底集团大会发言的时候公开讲不利于簕崈的话,明示暗示继承人不止簕崈一个,私下里也动作不断,跟唐家对着干,派人和簕崈的公司竞争,聘请名师培养其他儿子,想尽办法地折斩簕崈羽翼。   那时候,唐栀想帮一帮簕崈,她手里有一些筹码,但是簕崈拒绝了,明明顶着很大的压力,却说:“只是一些小磨砺,您最应该的是注意身体,不要让我担心。”   簕崈总是一副冷冰冰坚不可摧的样子,就显得这些偶尔的温情格外可贵,唐栀觉得,这也许也要感谢簕不安。   总之,簕崈拒绝了她的好意,自己扛了过来。   应该是很难,到现在,簕世成对簕崈的不满愈发严重,父子二人几乎水火难容,其中的斗争很残酷,簕崈还很年轻,就已经拥有了几乎必胜的冷血和残酷。   簕世成能拿出手的儿子已经被簕崈催折无几,他虽然还在挣扎,但也不得不在表面上维持风平浪静——就目前来看,最大的可能,集团只能交给这个他掌控不了的儿子。   按理说,这样冷血的机器应该早就斩断了温情,但是,并没有,簕崈有世界上最好的母亲,还有一只喜欢又讨厌的宠物。   他爱着自己的母亲,期待着她身体健康,生活如意;他喜欢着簕不安,喜欢他朝气蓬勃活力四射,讨厌他不受管控随意游走。   簕崈站在空旷的落地窗前,火红的夕阳是布景的配色,城市的剪影是画面的中景,近处,挺拔的背影有点萧索。   他对母亲吐露出疑惑:“好比宇宙……一个星系里有很多天体,有恒星,有行星,星系在太空中运动,星体跟着星系运动,行星绕着恒星运动,卫星绕着行星运动。”   簕崈稍微仰了点头,蹙眉看着残血一样热烈的夕阳,很热烈的颜色,热烈到有些刺眼。   “可是,有的行星会偏航……他总是不受控地偏离轨道,一直分心注意他有没有跟上,有点累。”   唐栀听懂了他的比喻,他说,簕不安这颗行星不按轨道运动,总是偏航。   “但其实,脱轨就说明引力不足,他可能被其他天体吸引了。”   但,簕不安也是独立的个体,不是宠物也不是行星,每个人都是自己宇宙的中心,没有谁要一直围绕谁运动的道理。   唐栀听懂了比喻,也听懂了二人矛盾的点,她站在中立一方,很公平地分析簕崈的疑惑:“你们的问题在于主动的一方总是他。”   没有主动,却又希望把握主动权,这是没可能的事情,没有主动,却又害怕失去主动权,这是恐怖故事。   唐栀站在水族箱旁边叹气:“人家已经主动了这么长时间,你不能只要求人家主动,感觉到对方远离,又觉得是人家的错,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你应该想一想怎么改变自己,怎么挽回,而不是指责和放弃。”   唐栀语气很温柔,有点无奈。   簕崈承认,母亲的话是有道理的,但是,问题不仅仅是这些。   问题不止是自己不主动,不只是簕不安会被别人吸引。   最大的问题,他的占有欲不是对朋友,不是对弟弟。   如果自己随心所欲地主动,恐怕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更重要的是,自簕不安因为汪裴失魂落魄以来,他发现自己对簕不安出现占有欲以外的情愫,这比单纯的占有欲还要复杂——越来越多的瞬间,他对簕不安的感情在失控。   所以,还不如……也许时间能治愈自己不健康的想法,所以,也许即刻终止才是好的选择。。   “我知道了。”簕崈主动结束话题:“我会好好考虑的。”   不知道簕崈听进去没有,唐栀欲言又止,簕崈已经打算派人送她回去休息了。   只是,内线电话还没拨出去,走廊里传来李由慌慌张张的阻挠:“三少!三少!现在不能进去!大少和夫人在里面!”   簕不安憋着一肚子气往前闯,迷迷糊糊,根本听不清李由在讲什么,想也是簕崈不想见自己编出来的狗话!   怎么啦?这面是他说不想见就能不见的吗?!就要见!非要见!不让进他还偏要进!不让来自己就天天来!坐在簕崈门口!坐在簕崈面前!掰着他眼皮让他看!有本事报警啊!   他推开李由,在走廊里大声质问:“怎么不能进了?要陪睡的时候喊人家小甜甜!用不到了就是牛夫人?!”   李由:“呃……”   门开了,簕崈开的。   唐栀站在簕崈身后,表情一言难尽——大概是惊恐,只是因为修养良好,所以显得不怎么夸张。   【作者有话说】   妈妈:嗯……有的行星脱轨,其实……(bushi   中秋快乐!晚安!! 第33章 摘桃   送走唐栀,簕崈回到自己办公室,发现角落里栽着硕大一个蘑菇。   簕不安面对墙角砰砰撞墙,听见开门声,愈发自闭。   簕崈觉得自己要是簕不安,可能会趁机讲风凉话,比如:现在才知道后悔,有点太晚了之类的。   但是没什么心情,尤其跟母亲谈话之后。   本来不想主动开口,但是簕不安撞墙的声音太响亮,很难忽视,他有点担心自己办公室的墙面。   刚才送母亲下楼,母亲再一次叮嘱自己:“主动一点,多让着弟弟一点,开心一点。”   像关心两个还不会社交的小孩子那样。   然后说:“要不,明天请你们两个一起吃饭吧,我们也好久没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   簕崈心乱如麻,和过去的几年中每一次思索要不要放弃簕不安的时候一样。   想过很多次把簕不安丢给自己的那些零碎物品处理掉,把簕不安这个定时炸弹拆除,每次都很坚决地想着,然后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忘记前一晚的坚决。   面对朝阳的时候,在心里默默地想:没关系,暂时还不是什么致命的弱点。   可是,真的不致命吗?   这样看似无害的一个人,看似不致命的妄想,却像跗骨之疽,难以戒除。   人就是这样一步步踏入深渊的,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明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但是装作不知道,他在别的事情上从没有这样犹豫不定,好不容易下定一次决心,过了自己这一关,簕不安又贴过来了——他根本没意识到什么。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簕不安捂着脸自闭:“完了,这下全完了,唐阿姨肯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我特别没礼貌没教养……你还让她回来看我……”   “其实你的想法是对的。”簕不安长叹一口气,说:“确实,你不应该再管我了,咱们就应该桥归桥路归路,就让我堕落到底自生自灭吧……”   簕不安站起身,想象着自己是穷途末路的英雄,而不是在喜欢的长辈面前口出狂言的二百五。他摇摇晃晃往外走,掩耳盗铃道:“我不认识你,唐阿姨也不认识我,我走错了……我在发酒疯。”   希望明天酒醒过来,一切都没有发生。   或者世界毁灭。   十几分钟前还在考虑戒断自己隐秘欲望、从此疏远簕不安的簕崈听到这种话,揉了揉眉心。   簕崈叹气:“怎么了?”   簕不安回头,心如死灰:“在选墓地,有推荐吗?”   簕崈:“……没有了解过。”   “火葬场呢?”簕不安捂着胸口,痛彻心扉地哭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唐阿姨也在?我的一世英名!……还不如杀了我!”   “……”明明听到李由劝阻了,这个事故簕不安全责。   簕崈说:“你要不醒醒酒。”   簕不安停下嚎叫,希冀道:“酒醒了一切就会好吗?”   “不会。”簕崈脸上有一丝丝不太多的同情,然后很无情地说:“你就可以自己选墓地了。”   簕不安:“……”   “去你大爷的!”   他生气了!他真的生气了!   “绝交!这辈子再跟你说一句话我就是狗!”   簕崈很淡定:“可是,你不是来跟我道歉的吗?”   啊啊啊啊啊!   恼羞成怒的簕不安扑过去捂簕崈的嘴,用力过猛,两个人倒在了厚实的地毯上,簕不安捂住簕崈的嘴,嘴硬道:“才不是!我是问你气死没!跟我割席还不让李由接我的电话!你气死了最好!”   簕崈试图推开簕不安,簕不安更用力,八爪鱼一样勒住簕崈的肩膀和手肘,他跟同学打闹惯了,十六七的男生开玩笑最没下限,下手脏得令人发指,簕崈正手格挡,他反手就是一个猴子偷桃。   簕崈:!!   一瞬间,仿佛被蚂蚁爬满了全身,差点把身上那只猴子从二十八楼甩出去。   头发被弄乱了,衣服也被弄乱了,但是都没有心情糟糕。   “簕不安!”簕崈终于发火了,终于止住了簕不安没轻没重的动作。   簕不安拍了拍手坐起来,哼了一声,别过脸,誓不低头的样子。   然后理直气壮一点看不出来后悔地说:“行吧,确实是我的错,但是,你就没有问题吗?”   “你明知道我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可想尽办法逗你开心,你……你三十七度的嘴,怎么就能说出不管我了这种冷冰冰的话?”顿了顿,簕不安声音低下去,“……活该你气死。”   李由大老远听到办公室里乱七八糟的声音,心说:这两个人不会真的打起来了吧?   从助理办出来,敲了敲门,然后隔着门关心总裁办里的情况。   簕崈胡乱整理好衣服,耳边传来簕不安喋喋不休标点符号都不用插的狗话。   说的什么他一句都不想听,只想把簕不安那双下流的手剁了扔去喂乌龟!   嘴也缝起来!   他捏着簕不安的手找水果刀,簕不安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理最清楚,他一点都不怀疑簕崈会不会真的动手,这下子愣住了,真的后悔了,刚不应该跟簕崈开那种玩笑,这又不是张裕那伙子流氓能随便动手,他慌了,嚷嚷着救命:“杀人了!簕崈要杀人了!救命啊!”   李由纠结了几秒钟要不要推门进去,在人性和饭碗的拉扯中,簕崈低呵:“闭嘴!”   簕不安顿时安静,缩了缩手,缩回来了,他把自己差点遭殃的爪子背到身后藏起来,心有余悸且理亏:“你干嘛?”   已经懒得反问回去是谁先动的手,簕崈闭上眼,冷静了十多秒,试图忘记刚才那一瞬间恐怖的感官刺激,然后起身:“饭还吃不吃?”   簕不安:“嗯?”   “真难闻,你的头发。”簕崈打开休息室的门,簕不安想跟进去,被簕崈关在外面,簕崈打开洗手间的门,靠着水池冷静了好久,然后换了套衣服出来,然后说:“我的发型师技术还不错,去重新弄一下头发,然后,明天还是这家店,中午那个包厢,我们三个人。”   簕不安眨了眨眼,有点感动了,刚还跟人家打架,现在又恬不知耻凑过去笑,想挽住簕崈,帮他拍一拍新换的衣服,然后道歉:“对不起嘛,我刚不是故意的——我喝多了,跟我那些朋友胡闹惯了,真不是故意的!……你不生气啦?唐阿姨也来?”   簕崈避开簕不安臭不要脸的动作,不愿意再提十多分钟前的意外,但也不愿意让簕不安好过,他说:“我没有不让李由接你的电话,李由不接电话是因为我们在车上,我妈也在。”   “唐阿姨在怎么……”话没说完,簕不安想起自己那会儿打通电话之后口出了什么狂言。   ——当着唐阿姨的面问簕崈气死了没。   不过半天时间,他的天塌了两次。   死的不应该是簕崈,应该是自己。   这下乖巧可人的形象彻底崩塌了,唐阿姨眼里的自己就是一个目无尊长口出狂言没有教养的野种。   簕不安伤心极了,再一次希望世界毁灭。   簕崈看着面前仿佛石化的人,心情终于不那么差劲,他走去墙边拿出饲料喂乌龟:“待会儿让李由给你发型师的联系方式。”   发不发型已经不重要了,明天的饭也不用吃了!人生其实也就这样!   簕不安如丧考妣:“这样,我觉得我们还是绝交比较好。”   簕崈:“嗯?”   簕不安:“确实,对我的尊严比较友好……要不还是看看火葬场下班没吧。”   簕崈:“好,李由送你。”   簕不安:“!”   夭寿,簕崈今天是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了是吗?!簕不安悲愤交加:“我不就抓了你小兄弟一把……”   “闭嘴!”簕崈剐了簕不安一眼,止住簕不安将要口无遮拦的话,深吸一口气,说:“送你去理发。”   回忆起自己那一招时机绝佳的猴子偷桃,捡回一双手的簕不安撇撇嘴,阴阳怪气:“哦~”   簕崈面沉似水,只觉得还是应该剁了笨狐狸的狗爪子——听他的意思,他和同学经常这么玩,习以为常。   簕崈被某只笨狐狸下流的爪子困扰了一整夜,闭上眼就是令人汗毛耸立的感官刺激。   一再惊醒,闭上眼,又梦见簕不安抱着一床滑溜溜的被子蹭,坏笑着说:“这可是跟了我十几年的阿贝贝,每天都抱着睡,哎……真舍不得,但是听说我的哥哥孤枕难眠,本来想自己来陪,奈何天高地远,还是让我的阿贝贝代替我陪哥哥睡吧~”   说着,还骚包地眨了下眼。   簕崈惊出一头冷汗,睁开眼,挂钟才指向两点。   鼻尖传来熟悉的香薰气味,是他用惯了的一款。   不知道是不是恢复晚安电话的意思,睡前簕不安来电,旁敲侧击说他身上的味道好闻,真实目的是搞一瓶香水回去。   他说:“虽然重新染完是好了点,但我总觉得还有点味道。”   簕不安其实也不喜欢染发剂的味道,染完黄毛洗了好多次才把那股味道洗干净。   簕崈答应了白天拿一瓶给簕不安,然后在深夜两点做梦恍惚惊醒之后,知道自己应该换一瓶香水了。   只是想象在簕不安身上嗅到自己的味道,只是想象,就已经难以接受。   只要想到簕不安三个字,就已经开始难受。   簕崈不愿意把暗恋这样卑微的字眼用在自己身上,又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字眼来形容自己一天比一天清晰的心理,就只能把无力和愤怒转化为对簕不安的憎恶。   他讨厌簕不安,非常讨厌,一天比一天讨厌。   簕不安说他讨厌姓簕的人的时候,簕崈也在恨,簕不安喝醉了,哭天撼地质问他为什么有这么泥泞见不得光的身份的时候,簕崈也在质问。   簕不安怒骂这个身份带给他的一切伤害,恨不得伐骨洗髓地跟荻园划清界线的时候,簕崈也在认可。   要是簕不安不叫簕不安,要是簕不安不姓簕,簕不安的痛苦就会少很多,簕崈的痛苦也会少很多。   喜欢上一个男人的罪名比喜欢上一个叫簕不安的人的罪名轻很多,需要承受的煎熬也要少很多,要是发现自己心意的时候簕不安不叫簕不安,簕崈会少煎熬自己十年不止。   【作者有话说】   不敢想,要是真骨科我会有多快乐TAT   PS:决定开通海星加更功能push自己一下,现在是6000+,等到10000就加更!(指在榜单任务的基础上,不少于2500字!) 第34章 去散散心吧   又有簕世成的爪牙因为一块地的开发权找簕崈麻烦,开了个会就拖到了十点钟,踏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簕崈嗅到熟悉的香味。   但比往常浓一点。   很显然,有人香水刚到手,就迫不及待试用过了。   簕不安躺在簕崈的办公室,簕崈的沙发里玩游戏机,人被桌子上几个购物袋挡住了,簕崈听到了游戏机里水管工吃到蘑菇的音效。   簕崈突然不走了,李由跟在簕崈后面急刹车,然后也听到了游戏音效。   李由这才想起告知簕崈:“三少一早就来了,说等您有事。”   簕不安的事情也重要,也不重要。   听到簕崈来了,簕不安翻身坐起来:“快来帮我看看,我穿什么!”   为了唐栀这顿饭,簕不安花了三个月零花钱,一大早起床去逛商场,然后来簕崈这里求意见。   “看看这身,西装!……这身……卫衣牛仔裤,稍微休闲一点……这个棒球服是不是太不正式了?”   簕不安铺开桌上那些购物袋,问簕崈。   簕不安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头发经过修剪和重新染色,昨天还有点偏长的微卷三七分理成了短发,深栗色,带了点碎刘海,打了发胶,很精神地立在脑门上,比前段时间的黄毛顺眼不知道多少倍,很衬那张少年气的脸。   发现簕崈在看自己的新发型,簕不安仰首给他展示,很臭屁地从前往后撸了一把:“好看吧?那发型师确实牛——我还问他猫王那个发型能不能做,他说可以,正好我有条喇叭裤,等下次我头发留长了再去找他,今天还在商场看见一件特别亮的夹克,可惜没钱了。”   脑海中浮现猫王打扮的簕不安,李由眼前一黑。   簕崈倒是习以为常,什么时候簕不安的审美能主流才是见了鬼。   ——今天除外。   桌上沙发里摊开的几身衣服都是乖乖派,看得出来,簕不安很努力地想要挽回他在母亲心目中的形象。   簕崈指了中间那套卫衣牛仔裤,簕不安却不全然信任簕崈,强烈要求李由参与投票,李由理所当然跟票簕崈,簕不安哼了一声:“你们俩是一家的,我得找别人问问。”   说着低头发起信息。   簕崈好奇:“问谁?”   “朋友多的是~,最近又认识一帮兄弟,特别仗义!”簕不安在沙发背面倚坐着,翘着二郎腿,抽空敲簕崈竹杠:“我看见你酒柜里有几瓶人头马诶……你有时间喝吗?”   簕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李由在一堆文件里找出需要簕崈签字的,簕崈拧开钢笔,闻言答:“跟你没关系。”   这样的对话在过去十年中发生过很多次,簕不安每次都是这么顺走簕崈东西的,闻言炸毛不可置信的神态语气驾轻就熟,夸张的质问更是调都不带变:“跟我没关系?真是曲终人散人走茶凉了?!昨晚还跟我哥俩好,今天几瓶酒你就舍不得了!”   簕崈抬头,心平气和道:“是。”   强盗熟门熟路打开酒柜,把他看中的几瓶酒全都打包进了他拿来的衣服袋子里,路过鱼缸,还顺便拍了拍簕崈的乌龟:“醒醒!家被偷了还睡呢!”   李由见怪不怪,看簕不安的手提袋容量有点紧张,还帮忙找了厚实的牛皮纸袋回来。   簕不安笑嘻嘻:“谢谢李助,理由你是个好人!”   李由面无表情,表示自己并不喜欢这个玩笑。   簕不安见好不收:“只是还有事情要麻烦你,今天跟我的亲亲唐阿姨吃饭,我不方便拿着这个,所以先放在你这,过两天我再找你拿?”   看了眼老板,李由说:“晚上我给您送过去。”   簕不安假惺惺推辞:“这多不好意思?我哥是个无良老板,又不会给你加班费~~”   李由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哈哈”   簕崈停笔了,簕不安抱着最终入选的卫衣牛仔裤假意苦恼:“哎呀,马上见唐阿姨了,我没地方换衣服。”   簕崈:“外面是走廊,楼下是大街。”   簕不安吹了个口哨推门进簕崈休息室:“谢谢哥哥喽~”   就很吵,夏天好像很久都过不完。   去餐厅的路上,簕不安趴在副驾驶后背上找李由说话,私下里李由会跟簕不安贫,当着老板的面,他还是想表现一下自己沉稳的一面,所以不怎么跟簕不安搭话,簕不安被忽视了几次,就开始转过矛头对着簕崈:“大小姐,让你助理跟我说几句话呗,你们都不理我,怪无聊的。”   簕崈:“你可以付他加班费。”   可真记仇。挠了挠发痒的眼皮,簕不安探头看李由:“方便吗李助?时薪多少?咱们聊个五块钱的?”   李由清了清嗓子,低头做忙碌状,然后,簕崈在身边吐出一个数字。   有点震撼,簕不安僵了僵,看着李由:“年薪?”   李由:“呃……”   簕崈:“日薪。”   簕不安差点原地弹跳起来,李由连忙维护自己的清白:“不是不是!月薪月薪!”   心终于落回肚子里,然后又是一口凉气吸到天灵盖,簕不安不愿意相信地拔高音调:“月薪?!!!”   李由别开目光,不敢跟簕不安对视,也不好意思偷看老板表情。   是很高,但这份工作也没有很好做吧?   自己也算是物有所值……吧?   车子稳稳前进,簕不安瞪着眼睛看向簕崈,簕崈坐在一肘之外看着窗外,那是一个很典型的嫌弃自己烦的动作。   狐狸眼几乎冒着星星,簕不安挽上簕崈手臂:“哥……哥哥……好哥哥……还缺助理吗?能文能武能吃能睡……”   簕崈这厮偶尔很恶毒,只听他语气淡淡:“只要一个,你们可以商量。”   李由悚然绷直后背,为了自己的金饭碗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并且在后视镜里跟簕不安四目相对。   好在簕不安尚有一丝良心未泯,笑了笑:“开玩笑的,我打打秋风就好了,哥哥也不会把我拒之门外的对吧?”,看簕崈没反应,就看向李由。   李由陪笑:“哈哈……”   簕崈冷不丁开口:“不是说了要绝交。”   “说那话!”簕不安佯装生气:“谁家好哥们不是床头打架床尾和?那我又不是没反思,又不是没跟你道歉,揪着这一句,有意思吗!!”   簕崈语气淡淡:“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随便吧,谁管得了你。”   闻听此言,李由在心里啧了一声,心说好有意思的兄弟,然后适时打断二人:“大少,三少,到了。”   簕不安又把那颗脑袋凑近给簕崈闻:“还难闻吗?能不能闻到臭味?”   鼻息间全是自己用惯了的香水味道,果然难以接受,簕崈屏住呼吸:“很难闻。”   簕不安将信将疑:“真的假的?你别骗我?”用手摸了摸头发然后闻了闻:“明明没有!”   然后偏过头:“耳洞呢?是不是看不见了?到时候我坐左边你坐右边,千万不能给唐阿姨发现!”   簕崈扫了一眼,看到一只干净的耳垂,不仔细看,看不到那个细微的耳洞。   不是开玩笑,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次之后,真的要跟簕不安保持距离了。   唐栀先到了,关于汪裴的事,簕不安已经自己收拾好了心情,并且请求簕崈转告唐栀,不用开导自己了,关于前一天乌龙,簕不安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唐栀也非常善解人意地失忆了,饭桌上只关心了簕不安这几年的学习生活还有身体情况,全程几乎就只是单纯吃饭。   吃到最后,唐栀很欣慰地看着这两个孩子——尽管以簕崈的年纪和阅历,孩子两个字已经与他完全不适配。   所以唐栀更加欣慰,叮嘱簕崈:“以后一定要多关心弟弟,也不要总是冷冰冰的,谁看了都不敢跟你亲近。”   簕不安很认可地猛点头,帮腔说:“就是,整天冷着脸,吓都吓死了!”   唐栀笑了笑,又对簕不安说:“你也要多关心哥哥,你们玩了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子你最了解了,你愿意迁就他,我真的很开心。”   簕不安郑重点头,拍着胸脯保证:“会的,只要他不嫌我烦人就行。”   “怎么会呢?”唐栀笑意更深,目光落在簕崈脸上,发现簕崈并没有在看簕不安,也没有看自己,而是在走神,在自己看了他几秒后,才好像发现了自己关怀的目光,抬起头,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一起下楼的时候,唐栀又轻声叮嘱簕不安:“还有,大人的事会有大人解决,这些跟你们没关系,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事后,簕不安在簕崈的办公室抱着李由的胳膊感动大哭:“唐阿姨太好了,唐阿姨就是天仙下凡!唐阿姨就是我的女神!好羡慕,好嫉妒!”   ——至于为什么抱着李由,当然是簕崈不给抱。   说实话,簕崈今天不太对劲,但是簕不安顾不上揣摩簕崈又哪根筋没搭对,只顾着回味唐栀的温柔了。   李由嘴角都要抽僵了,偷瞄老板,发现老板无声蹙眉,像是想把他们一起从二十八楼丢下去。   是有点太吵了,自己可不能被连累,李由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臂,被抱得更紧,簕不安把住李由肩膀:“你是不是我兄弟!”   李由眼神再一次飘向明显不对劲的老板:“呃……”   “是兄弟就跟我不醉不归!正好,你那有酒对不对!”簕不安说。   “我……”老板似乎动了一下,李由拼命用力抽回自己的胳膊,拼命拒绝道:“那个,三少!我还在上班时间!”   “给你放假!”簕不安转向簕崈:“哥,给你助理半天假,我得跟他庆祝庆祝,理由今天是个好日子!”   “好。”簕崈坐在办公桌后头也不抬:“人送你了,以后他的工资你开。”   簕不安:“啊?”   那不可能,卖血也开不起,把自己卖了也开不起。   簕不安僵住,手上动作也停了,李由终于获得自由,表情惊悚脚下生风地逃出总裁办,门也带上了。   簕不安再一次觉得当狗腿子也挺好的,可能比私生子有意思,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见钱眼开,就是单纯喜欢当狗腿子。   想起自己还关心过人家有没有加班费,簕不安觉得自己更好笑了。   他清了清嗓子:“那个,认真问一下,太子爷真的不缺人手吗?”   簕崈放下手中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文件,往后靠了靠,掀了掀眼皮,神态恹恹:“移民手续办好了,不出去散散心吗?”   簕不安:“啊?散心?”   昨天之前都挺难受的,今天已经全好了,生活简直充满希望!   簕不安兴冲冲走过去:“怎么了?工作有困难?什么困难难得倒你啊!”   簕崈依然是那副厌倦的表情:“那边马上就是雪季,很适合滑雪,还有马场,你不是嫌荻城这边会遇到熟人吗?那边不会。”   玩是想去玩,也确实心动了,但是,这么多年交情,看不出簕崈的不对也太不应该了,想来想去,能让簕崈这样的估计只有工作上的事了。   叹了口气,簕不安说:“簕世成这两年是不是疯了?干嘛变着法儿给你找不痛快啊?知道的是父子,不知道的,以为是仇人呢。”   “……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那老不死马上过世,你看他那样子,一看就知道肾虚早泄阳气不足!”   听他这些话,簕世成死的那天,簕不安可能会放一万响的鞭炮庆祝。   “什么时候过去?我安排人接你。”簕崈问。看簕不安还在犹豫,簕崈说:“总不能还要回那些地方去借酒消愁吧?”   激将法太有用了,簕不安当场答应:“行,我明天就走。”   【作者有话说】   小虫os:你的宝贝太多了 第35章 戒断反应   落地先倒时差,飞了十四个小时睡了十三个小时,这段时间昼夜颠倒心烦意乱,好久没睡这么好的觉了,醒来的时候簕不安都有点睡懵了。   簕崈送他的房子里家具齐全,复古的挂钟上,指针指向罗马数字Ⅹ,不知道是上午十点还是下午十点。   推开窗,空气凉爽,温度宜人,不远处就是雪山和湖泊,迎着风就能闻见草场清新的味道。   当地跟东八区隔着六小时时差,簕不安花了半天时间研究自己独栋小别墅周围的吃喝玩乐来打发时间,等到正中午,他给簕崈拨电话,准备好好感谢自己的金大腿——   接得还算快,刚接通,簕不安率先开口:“哇塞,早知道早点来了,这地方也太漂亮了,小酒馆好多,到处都是餐厅,市区去景区就四十分钟~”   电话那边传来轻轻的杯盘相碰声,正是早餐时间。   簕崈说:“你喜欢就好。”   簕不安精神亢奋:“太喜欢了!你呢?昨晚睡得好吗?我太困了,下飞机就睡了,都没来得及跟你报平安,到了哈,安好勿念!”   “嗯。”簕崈说:“没事,管家说过了。”   “说过了?”簕不安掐着手指头算:“哦对,我落地你那边是下午。”   “怎么办啊!”簕不安砸了咂嘴,装模作样地惋惜:“以后你睡觉的时候我这边已经半夜了,我肯定不能每天通宵监督你好好睡觉,要不你也来吧,到时候我天天给你暖床,要不然我占你这么大便宜,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啊~”   得意洋洋的尾音散在荻城还算凉爽的清晨,来自很遥远的异国他乡,蝉鸣还在,但似乎……不那么聒噪了。   夏天还是应该有蝉鸣,只是……   簕崈:“好了,我要出门了。”   “行吧,那就祝我亲爱的哥哥工作顺利~”簕不安做作地叹气,欠揍道:“而我,你的废物弟弟,就只能无所事事地打一天电动,然后去尝尝真正的洋酒和洋妞喽~”   簕崈平静道:“少喝点酒,注意身体。”   哎?就这样?   簕不安有点不高兴了,败兴而归,还记得晚安电话:“行吧……身体好着呢……那,电话……”   “没时间就不用了。”簕崈说:“有医生在。”   簕不安总觉得簕崈是故意打发自己走的,晚安电话也是他不想再继续,证据就是这天晚上,他只喝了一点点酒,打起精神熬到半夜,等荻城入夜,给簕崈打电话监督他睡觉,他想表明他们的友谊天长地久,然而,忙音六十秒之后,传来冰冷无情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次日,簕崈没有主动回电。   簕不安打电话过去,是李由接的,李由公事公办道:“大少在开会。”   簕不安:“那昨晚呢?他也在忙吗?”   李由的回答依然板正敷衍:“大少按时下班了,下班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簕不安不信邪,又熬了一个夜,打过去,还是无人接听。   再第二天,打给簕崈,终于是他本人接的,熬了两夜,加上水土不服,簕不安嘴角都长泡了,质问也闷闷不乐:“你怎么不接我电话了?”   簕崈:“现在不是在接?”   “我说昨晚,还有前天晚上,你是有事在忙,还是睡了啊?”簕不安问。   簕崈的回答简短而冷淡:“睡了。”   “……啊”这下无言的变成了簕不安,半晌,他压下心里的不快乐 关心道:“你……失眠好了啊?”   “看了医生,开了安定片,吃完就睡了。”簕崈道。   “哦”簕不安泄气了,感觉自己的作用大大减少。   然后想跟簕崈分享一下自己初来乍到两天的趣事,他在酒馆认识一个五十多岁、正在学中文的老头,老头是个鞋匠,专门做私人定制的,说能教他做训马的鞭子,才起了个头,说到高兴处,簕崈就打断了:“待会有事,约了人。”   簕不安很少关心簕崈约了什么人,公事还是私事,他尽可能把传闻里杀伐果断的簕崈和自己认识的簕崈区别开,为了不影响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但是这天的对话太干,他为自己感到尴尬,为了缓解尴尬和失落,他顺口问:“谁啊?”   估计是不认识的合作对象什么的,簕不安兴趣缺缺,已经想好道别语了,但是,答案出乎意料。   簕崈说:“约了唐榆表妹,陪她逛街。”   “……诶?”簕不安想起唐榆是谁了,就是那天在法餐厅遇到的那个漂亮姐姐,他惊讶了一声,难以置信:“约会?”   还想多八卦一点,簕崈嗯了一声,然后说:“先挂了。”   挂断前,簕不安听到簕崈那边有隐约的女声。   ——估计是‘唐榆表妹’吧?簕不安酸溜溜地想到。   他不甘心,给簕崈发短信:【哟哟哟,有女朋友就是不一样,马上就不理弟弟了】   发完短信,失落地倒在沙发里,对待会儿的赛马没兴趣了。   作为答谢,他还想做条马鞭给簕崈——簕崈有一匹阿哈尔捷金叫流光,太阳下面通体浅金,特别漂亮。   做什么颜色他都想好了,还没得瑟呢,簕崈连听完自己话的时间都没有。   簕不安谈过恋爱,所以可以理解人谈起恋爱就没时间搭理狐朋狗友,但……还以为簕崈这种冰山工作狂不一样呢,结果……也没什么不一样!   打电话给簕崈是为了陪他睡觉,因为簕崈入睡困难,需要在睡前跟人闲聊放松心情,为什么这个人是自己?因为簕崈没有别的朋友,但是现在,簕崈的病有医生治疗,也有漂亮温柔的女朋友陪他聊天。   簕不安越想越气,甚至一度食不下咽日夜难安,恨不得一天八百个电话轰炸簕崈,打扰他和女朋友约会,但他又不好意思干这么缺德的事情。   于是更加心存怨念。   ——好吧,真实原因是他外语很差,在当地交朋友很困难。   当然,还有他很不愿意承认的一点:被簕崈需要了这么多年,他还以为自己的角色很重要,他一度认为自己对簕崈不可或缺,然后,就在这么突然的一天,他得知自己有点自以为是,有点挫败。   当然了,簕崈也并不是表面那么云淡风轻。   晚上不接电话不是睡了,也不是自制力好到能对来电显示的簕不安三个字视而不见,他只是在下班的时候将电话留在了办公室。   安定片一瓶瓶全都收进抽屉不见天日的最深处,他选择自我煎熬,任由那些不应该的渴望蚀骨灼心——他不相信,只是一个本来就不应该肖想的人,还能因为关系回到本该的位置而怎样?   人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他善于跟自己对抗,所以才能走到这个位置,这次也一样,结果再怎么差,也不可能差过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对簕不安做不应该的事情。   至于簕不安听到的女声,并不是他以为的唐榆,而是李由新招的助理。   招新人之前,簕崈和李由有简短的对话,簕崈问李由是想直接退休还是去国外工作,两个选择都能得到相当丰厚的报酬,李由斟酌很久才讲出自己的想法:“我还是想跟在您身边。”   李由来身边已经快四年,簕崈也用惯了他,但,李由和簕不安的关系有点太密切,即便特意交代,也很难保证他们私下能不再往来。   ——不是见不得他们有私交,而是簕崈准备把自己身边跟簕不安相关的人和物都清理干净。   东西好说,人就不一般了,尤其是李由。   知道他心意的最好是死人,其次是哑巴,他相信李由不会乱说话,但是为了万无一失,还是这样处理比较好。   唐栀有事要在荻城逗留几个月,簕崈跟着搬出了荻园,他本来就很少在人前露面,这下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跟簕世成越来越不死不休,甚至严重到鼓励簕崈凶残一些的唐肃不得不主动撮合二人和解。   ——还不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夏天结束的时候,簕崈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接到过来自六小时前的骚扰。   起初,簕不安还会隔三岔五打个电话,但是簕崈要么不接,等铃声从急促到缓慢然后平静,要么接通,无论是否在忙,都一律用冷淡而简短的话结束。   有时候簕崈觉得自己是个对自己心狠手辣的瘾君子,但是,只有这样才能戒断。   等什么时候,自己习惯了远离簕不安,不再期待铃声什么时候响起,不再期待后窗被偶然敲响,不再对簕不安三个字做出特别的反应,应该就是戒断成功了。   很可惜,三个月还不足以。   但是,有一些成效,至少他现在习惯了拒绝。   这晚十一点钟,簕崈参加了一个慈善晚宴,喝了一小杯白兰地,有一些微醺。   恰好,唐栀关心了一句簕不安的现状,问他散心散得怎么样。   簕崈想起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听到簕不安的消息,邮件也积压在未读一栏没有查看,于是觉得自己的戒断小有成效,可以尝一点甜头了。   于是,铃声响起的时候,簕崈告诉自己:五十秒。   五十一秒的时候,铃声还在,簕崈缓慢按下接通键。   簕不安似乎是喝醉了,呼吸沉重,嘴贴着听筒,声音大且模糊。   “喂……在忙吗?”簕不安呼出一口热气,看了眼手机,确认电话接通了,然后继续说:“还以为你又在忙。”   “知道……知道我今天看到谁了吗?”喝高了,簕不安断断续续地吐字,呵呵笑着:“你肯定猜不到,我在酒店,看到了,簕!世!成!”   “知不知道他跟谁一起?”簕不安拿着手机在酒馆吧台前晃圈,拔高声音提高悬念。   簕崈声音低而遥远,并不关心答案,微凝气息只为品尝自己的阶段性奖励:“谁?”   “哈哈哈哈!我不认识!”簕不安笑着,带着愤怒:“你也不认识!”   这很正常,簕世成跟谁在哪做什么,无关紧要。   奇怪的是簕不安,一般情况下,簕不安也不会因为看到簕世成在外面拈花惹草而出现极端的反应。   但——   簕崈听到,自己十分渴望,但要装作不在意的那道声线带着极其满涨的愤怒:   “他妈是个男的!跟我差不多!人都能当他孙子了!他对人家动手动脚!”簕不安摔了酒杯嘶吼:“俩男的!恶不恶心!”   【作者有话说】   小虫:好的,死心了 第36章 戒断反应   【报意思啊,醒来看见昨晚给你打电话了,喝多了,没打扰你吧?】   簕崈这边收到短信是上午十点,也就是说,簕不安宿醉然后睡到了下午四点钟。   簕崈正在开会,十点半的时候中间休息,他回复簕不安:嗯。   没回可以解释为在忙、没看到、忘记了,一个冷冰冰的嗯则代表簕崈没空在意这些小事,也没时间敷衍自己。   眼看着簕崈越来越懒得搭理自己,李由也高冷了不少,还真是见风使舵。   簕不安躺在床上切了一声,簕不安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又睡了几分钟。   宿醉的感觉不好受,早上醒来房间里空荡荡的感觉也不好受,好像晚上玩得越开心,第二天的空虚就越严重,自我厌弃也越严重,然后,为了填补白天的空虚,晚上就要交更多新朋友,喝更多酒,参加更疯狂的派对。   ——感觉也是一种另类的贤者时间。   总之,短短几个月,方圆十公里以内的酒吧夜店已经全是簕不安的酒肉朋友了。   前一晚喝多了跟簕崈说了什么簕不安没记太清,大概知道自己骂了簕世成好久,保守估计有四十分钟,簕崈一直不说话,到最后他都以为簕崈早都挂了,等他骂尽兴了才回去继续跟朋友喝酒,然后一觉醒来一看通话记录,打了五十多分钟!   然后可能是脑子抽了出现幻觉了,他感觉昨晚挂电话之前簕崈好像说了句“少喝点,早点睡”,所以才想打电话问候簕崈一下,结果,就得来冷透了的一个嗯字。   所以应该就是幻觉,簕崈估计根本懒得管自己有没有喝死在外面,可能都没关注自己说的什么,放着电话在旁边忘挂了。   簕不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次是簕崈主动要跟自己割席,这回没什么原因,没有谁犯错了,谁突然讨厌谁了,只是到时间了,本来,他能跟自己好这么多年就挺让人意外,临了也没说恩断义绝什么的屁话,挺仁至义尽的。   但就是不甘心,好歹这么多年,自己开裆裤的时候认识的簕崈,虽说中间自己也犯过浑,但是簕崈也太绝情了,前脚关心自己,说什么他大爷的“想让你好受一点”,还找唐阿姨回来安慰自己,一转眼,就这么没头没尾结束了。   簕不安心里一边想着早就他妈的该断了,太子爷的臭脚谁乐意捧谁捧,一边又咽不下这口气——快三个月了,越想越气。   一点不夸张地说,灌肚子里那些酒,有一半是因为簕崈的不念旧情。   簕不安知道,自己要是有骨气,就应该若无其事,拿着簕崈打给自己的零花钱挥霍逍遥,但偏偏三个月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前一晚那个电话算是开了个口子,他的怨气源源不断地从那个口子里冒出来,对簕世成的,对汪裴的,对小时候那个虐待过自己的保姆的,对每一个无视亏欠过自己的人,尤其是簕崈。   人在异乡,语言不通,新朋友都是只会吱哇怪叫的鬼佬,沟通都是夹生的,老朋友不是上班就是上学,更不用说还隔着小半天时差,簕不安怀疑簕崈是故意的,把自己丢远了他好躲清静。   鸡蛋煎糊了,簕不安把火一关,完全没心情吃饭了。   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给簕崈发骚扰信息:   【好久不联系了,最近在忙什么呢大小姐?】   【对象谈怎么样了?】   【你最近怎么都不搭理我啊?是不是天高皇帝远,感情就容易变淡啊?早知道当初不走了,荻城夜店也挺好玩的,还能认识漂亮姐姐】   【大小姐,您是哑巴了吗?】   【……】   最开始还心平气和,但是,消息一条条石沉大海,明明没有回复,簕不安却能在每一次自己点击发送后脑补出一个冷冰冰的【嗯。】,带着簕崈特有的,一点注意力都没分过来的敷衍语气。   簕不安终于装不下去,捂着抽痛的腹部蹲在墙角滑下去,两眼发黑,快昏过去还坚持发最后一条消息:   【簕崈,你也是王八蛋!!!】   急性胃炎,簕不安躺在医院打点滴的时候疼得翻来覆去,医生发现他还没有成年,问他有没有监护人,送簕不安来的白人管家跟医生解释了几句什么,簕不安听懂了一半,和病魔抗争中还能忙里偷闲插话,气若游丝道:“die,all。”   医生愣了一下,然后发现管家也愣住了,于是明白面前是一个家庭关系不合的叛逆少年,笑着耸了耸肩,表示理解。   虽然进门看到年轻主人面色惨白躺在地上的场面很吓人,但好在不是很严重的问题,棘手的是医嘱。   规律作息,按时吃饭,清淡饮食,适当运动,禁烟禁酒,保持心情舒畅。   所以那句古话说得很有道理: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人生哪来那么多没有原因的意外?多数时候都应该找找自己的问题。   意识到自己可能约束不了簕不安,管家把簕不安生病的事通知给了李由,簕不安不知道李由有没有告诉簕崈,反正慰问电话是李由打的。   李由关心了簕不安几句,要他好好休息,然后就是老生常谈的那几句叮嘱,簕不安已经在医生和管家口中听了好几遍,没味道的流食也已经吃了好几天——他倒没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簕不安说:“行,知道了,谢谢,拜拜。”   李由:“……三少再见。”   簕不安觉得李由也有点不高兴,他有点不明白:“李助怎么了?工资降了?”   “马上要调职,涨了。”李由说。   “哦。”簕不安笑了一声,凉飕飕说:“升职加薪,恭喜啊。”   李由:“谢谢三少。”   官方的语气,听得人心里吹冷风。   簕不安切了一声,纳闷了:“不是,我搞不明白你们这些人,他就算了,神经病一个,你跟着时间长了,也有毛病?升职加薪还不好啊?还是说,死人也是会传染的?你们公司禁止员工上班时间高兴?”   李由终于忍俊不禁,嘴角刚抬起,就透过总裁办的门缝看到簕崈平静的侧脸。   自从三少离开,老板脸上就没再出现过什么情绪。   前两年还能看到簕崈笑和生气,当初刚入职的时候,就因为自己猜测了一下三少跟老板的关系,就差点被辞了,簕不安在簕崈心里什么分量李由觉得自己知道的最多,簕崈就这么放下了,李由很佩服。   李由轻声提醒:“大少把他养了好几年的乌龟放生了。”   簕不安愣了一下,觉得很无语:“什么意思,断情绝爱啊?”   【作者有话说】   李由:三少已经被送去爪洼国吃喝玩乐三年了   簕崈:他知道错了吗?   李由:他说咱们都是神经病……   两个人都放不下,但是,小虫放不下:跟自己较劲;小猴子放不下:发疯外耗别人 第37章 许愿池里的王八   簕不安没听懂暗示,李由丝毫不觉得意外,叹了声气,歇了多管闲事的心,李由说:“三少好好休息,我先不打扰了。”   送文件的时候,李由刚摊开文件找签名的地方指给簕崈,簕崈忽而开口:“你的年假是不是还没休?”   李由动作僵住,疑心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了太子爷不快。   簕崈龙飞凤舞在合同上签字,然后说:“可以休假,去看看他。”   李由不知道这是不是试探,招特助的事情拖了两个多月了,来了三个人,第一个名校海归高知美女,输在形象太夺目,第二个疑似搞错了特助的工作内容对老板太殷勤,第三个平平无奇够不到老板看似没有实则极为苛刻的要求,找人顶替自己工作的事到现在还没着落,李由既忧又喜。   李由斟酌着说:“最近工作比较忙,我就先……”   “是你私人的事。”簕崈打断李由:“和工作调动没有关系。”   李由默默吞下后半截试探,心说老板心思真难捉摸。   李由:“我今天跟二助交接一下工作。”   簕崈点了点头,很快将注意力放在了别处。   不过,李由差点扑了个空,他在出发前一天得知簕不安准备回国一趟。   簕二少的画廊开业,邀请万里之外的簕不安参加开业仪式,簕不安住院那几天在医院每天吃麦片烤土豆,回家还是麦片烤土豆——管家严遵医嘱,连块牛排也舍不得煎。   他现在听到奶酪麦片培根烤土豆就想吐,所以一听簕衡说有席吃就回来了。   回了荻城就是回了他的江湖,簕不安在荻城的半个月过得很充实:参加了画廊开业仪式,在寻月山庄那个马场玩了几天,见了自己那帮兄弟,呼朋唤友吃吃喝喝几天,还抽空去看了苏可。   苏可爸妈也算是遍访名医了,到处给苏可检查,终于有个国外的医疗团队给方案,说是做完手术有希望重新回去跳舞,具体得看后面恢复的怎么样。   簕不安抱着花进去的时候,苏可在病房里一边做五三一边压腿,簕不安看傻了:“大小姐,您这也太刻苦了吧?”   苏可回头,险些没认出簕不安。   簕不安好长时间没折腾的头发偏长、柔顺地垂在脸颊旁,苍白的脸上一对黑眼圈格外突出,也就几个月没见,瘦了好多,突然就从堕落青年变成了颓废青年。   苏可怀疑道:“你不会在国外染上什么非法的东西了吧?”   簕不安对着窗户照了照,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怎么了?我这是新风格,朋克风,是不是挺rock的?”   苏可不敢苟同,别过脸:“出去别说我们谈过。”   “怎么啦?嫌丢人?……出去打听打听,我也是很有市场的好不好?”簕不安放下花,凑过去看了眼苏可的习题册,吹了声口哨:“咱们首席苏小姐考到第一没有?”   苏可在腿伤并不一定能完全痊愈的前提下很有野心地准备文化艺考两手抓,簕不安不解她怎么能坚强成这样,苏可回答:“我只能这样,这几个月爸妈到处帮我找专家检查做手术,已经花了很多钱了,我爸还安慰我说没关系,他会好好赚钱给我跳舞,他们没放弃,我也不能放弃,不管能不能治好,我都不能让他们失望。”   说话时有风吹过,少女看向窗外半空的一片落叶。   簕不安跟着看过去,才初秋,大多数叶子都半死不活挂在枝头,他看到那片没有黄透的树叶打着旋儿缓缓飘,仿佛想找个枝头重新生长。   然后,他在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虚无缥缈。窗前的身影纤细却而有力量   他和苏可是两个极端,苏可背后有人撑腰,所以越挫越勇,而他,遇到挫折就逃了。   簕不安说:“我是挺没用的。”   苏可回过头说:“是的。”   簕不安说:“我喜欢你。”   苏可说:“谢谢。”   簕不安笑了:“我想追你。”   苏可还是说:“……谢谢。”   苏克表情平静,就像分手那天,簕不安犹豫很久才说:“我有点事情,得跟你提分手。”,苏可上一秒还在跟簕不安开心谈论方才走过去好看青年,闻言什么都没问,平静而干脆地答应:“好。”   收回思绪,簕不安收起脸上的笑,正色道:“我开玩笑的,我应该向你道歉,我没跟你说实话,分手是因为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苏可还是很平静,她是很骄傲的人,喜欢直面困难,所以不愿意理解懦弱的人:“谢谢你来看我。”   簕不安走过去,张开手臂:“我想抱你一下,祝你早日康复,顺利当上首席。”   这天苏可没有喝酒,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拥抱,所以拒绝了。   簕不安还抽空见了汪裴一面,汪裴肚子已经挺大了,身材保持地不错,脸也依旧漂亮,听说簕不安回国,很开心的要带他去逛街,扬言要给儿子狠狠出血,然后问簕不安想吃什么,随便点。   她皮包里夹着簕世成的副卡,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妆扮都价值不菲,大着肚子走在寸土寸金的世贸大厦里,每家柜台都对她笑容有加,看样子早就过惯了挥金如土的生活。   很不巧,汪裴选了簕不安和苏可分手的那家法餐厅,又很不巧地偶遇簕崈和唐栀。   簕不安老远就看到他们,没办法,母子二人都太亮眼,走在一起尤其。   簕不安说:“换一家吃吧。”   汪裴先是不解,然后了然:“怎么?牛扒吃够啦?”   但还是答应了。   挽着年轻帅气的儿子走在街上,汪裴心情很好:“你说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是我包的小白脸儿啊?”   簕不安目光跟着一辆车,没回答汪裴——是簕世成的车。   商场门口,簕世成下车了,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男生,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没什么越界的举动,估计因为荻城认识的人太多才有所收敛。   吃饭的时候,汪裴跟簕世成打电话撒娇,问簕世成明后天有没有时间陪她逛街。   簕不安面前是他一直很喜欢的葫芦鸡,然后,听到簕世成的声音,热气腾腾的葫芦鸡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汪裴正跟簕世成说话:“现在?现在跟小安在一起,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跟他一起吃个饭。”   簕世成笑了笑,要他们好好吃,然后问簕不安最近在做什么,有时间可以回家看看。   簕不安疑心自己听到什么不雅的声音,然后想起来他们下车之后去的方向是酒店。   汪裴说了句什么,簕不安没听清,因为他突然觉得反胃,冲去洗手间吐了。   汪裴吓了一跳,胡乱讲了几句挂断,然后跟过来问簕不安怎么了,簕不安趴在水池边,胆汁都吐出来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餐厅经理跟过来关心,汪裴气势汹汹质问对方:“你们家菜是不是有问题?我儿子吃了一口就吐成这样了!”   经理百口莫辩,连忙找人问后厨什么情况,然后又问簕不安是不是有什么过敏忌口。簕不安洗了把脸,直起身帮餐厅经理解释:“不是,我最近胃不舒服。”   经过这么一遭,簕不安完全没胃口了,汪裴怀着孕,也被闹得没胃口,没多久就准备回去了。   走出餐厅,簕不安又看到簕崈送唐栀离开。   汪裴跟着看过去,终于看到唐栀母子,哟了一声,说:“正房哎……不过听说跟老头子分居了,这么漂亮也舍得……”   簕不安偏头,看到汪裴一副事不关己讲风凉话的表情。   就蛮割裂。   唐栀在法餐厅跟儿子吃饭,怀着孕的小三带着儿子在他们几百米之外的餐厅吃饭,簕世成大概正跟小情人在几百米外的酒店里颠鸾倒凤。   他误入过一次gay吧,一进去就看到一个男的站在桌上跳脱衣舞,桌子周围围满了人,里面有人当众遛鸟打手枪,还有更不堪入目,两个人连在一起的。   去一次就吐了。   而现在,一想到簕世成长满褶子的脸跟那年轻人也会那样,反胃感卷土重来,簕不安强忍住了。   “走吧。”簕不安捂着胸口催促道。   开业仪式结束,簕衡忙了几天,然后问簕不安什么时候走,开业那天人太多没关照到他,要单独请他一顿。   簕不安回国之前答应了管家会谨遵医嘱忌烟忌酒,回来这段日子烟偶尔,酒没碰,但是这天有点上头了,想喝一杯。   簕衡不知道簕不安生病的事,就没劝,陪着喝了点,然后,酒过三巡,簕不安拿出一个长条形状的盒子,簕衡以为是给自己的,纳闷道:“开业礼物不是送过了吗?那么大一个牡丹花篮,风头全被你抢了。”   簕不安摇头晃脑否认:“不……不是给你的……给……给簕崈。”他说话有点大舌头,簕衡没听清,偏过头确认:“给谁?”   簕不安拍着盒子,大声道:“簕崈!给簕崈那个王八蛋!”   虽然簕崈不当人,但他还是做了礼物,分手都能继续做朋友,他们不就是断个交,还不能体体面面了?   这些年这两个人保密工作做得太好,簕衡完全不知道簕不安跟簕崈有私交,以为簕不安喝多了,想接过盒子看是什么东西,结果抽不动。   簕衡越发好奇:“你给我,我帮你转交。”   簕不安用力抽回盒子,起身跑了出去,簕衡跟在后面问他干嘛去,簕不安说:“我要……亲自……亲自问问他!”   说要亲自质问簕崈,但是簕不安抱着盒子跑到了医院,站在苏可的住院部楼下的花坛里,喊簕崈的名字。   下雨了,蒙蒙细雨,簕不安淋着雨胡言乱语嘶吼的样子像极了神经病,保安打着手电筒追进来拉着簕不安往外走,簕不安躺在地上,滚了一身的泥,嘴里胡言乱语喊着好疼。   保安骂骂咧咧拖着簕不安往外走,结果刚还活蹦乱跳挣扎的人突然扭曲地缩成一团,抱着肚子浑身冒冷汗,保安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下手重了给人哪儿磕碰坏了,这他哪负的起责任?   连忙送急诊,还好,是胃出血,喝酒引起的,跟他没关系。   保安松了一口气,然后很殷切地帮护士找到簕不安口袋里的手机,找到手机之后翻开通讯录,问意识不清的簕不安哪个是他家里人。   哪怕是酒后,簕不安也谨记自己是个孤儿,很果断地说:“我没有。”   保安急眼了:“你是不是不想还我钱!你该不会是故意来医院碰瓷吧!我刚可给你垫了五百块钱!”   激将法簕不安听不得一点,立刻指着通讯录里一个联系人,比保安还大声:“这个,就这个!你打吧!你告诉他我要死了,你跟他要钱,你就说我马上火化了,火葬费要五百……要五千!你要五万!你说我马上死了,他肯定巴不得!”   保安打过去,忙音五十秒之后,电话接通。   对方不说话,保安只好主动出击,看了看屏幕,确定了一下联系人姓名,然后清了清嗓子,拔高音调,好显得自己占理:“歪?哎!同志你好,听得见吗?……啊好好好听得见就好……你是许愿池里的王八吗?……啊对啊对……不是,不是捡到的,人就在我旁边……躺着呢……啊对对对!在医院!……啊是,说要死了,让我跟你要火葬费……啊?啊?哦哦哦……人民医院……”   【作者有话说】   簕不安:他是个神经病,我是个二百五,可能是出于家教的原因吧 第38章 喜欢什么人,也去追   簕崈到的很快,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簕不安还捂着肚子疼得哆嗦,听到开门声,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不动了。   哼了一声,翻身背对着门口。   李由跟在簕崈后面,注意到簕崈貌似很轻微的一声叹息。   簕崈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听到这冷漠地理所当然的声音就来气,簕不安冷哼,抱紧了抽痛的腹部:“头七都过完了,别跟死人说话。”   “病了就听医生的话。”簕崈走到病床跟前,坐在了陪护的椅子上:“自己的身体,别不当回事。”   簕不安翻身回来:“你怎么来了,我找的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吗?”   簕崈说:“来交火葬费。”   簕不安:“噢……那保安问我为什么找个王八来。”   簕崈:“嗯。”   簕不安:“我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王八,这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簕崈:“……”   簕不安:“打电话的时候,你睡了吗?”   簕崈:“要睡了。”   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簕不安问:“几点了?”   没有看表,也没有回答。   簕不安切了一声:“……我搞不明白你……搞不明白你们。”   簕崈把簕不安露在被子外面那只输液的手盖回被子里,簕不安气不过,拿出来,说:“别管我了,死了也跟你没关系。”   “怎么大半夜来医院发疯?”簕崈垂眼,见针管中没有回血。   李由轻手轻脚退出病房,带上了门。   病房中寂静良久。   簕崈问:“她怎么样?”   苏可就在另一栋楼的病房里,大半夜喝多了跑来发疯,按照簕不安酒后吐真言的性格,肯定是喜欢得不得了。   簕崈的眼神语气都很平静,簕不安却像是在这一瞬间被锁喉。   脑子里出现很多难堪的念头。   苏可逆着光站在窗前,窗外阳光明媚,连风都很懂事,树枝的摇晃也很温柔,美好得像油画。   唐栀站在餐厅门口,微笑着跟簕崈道别,他还在脑子里补充了唐栀关心簕崈,让他工作别太辛苦的话。   汪裴大着肚子跟自己吐槽簕世成对她不如以前大方。   簕世成在国外搂着金发碧眼的男生热吻,回国又换了一个,开房办事的时候还能抽空跟汪裴打电话腻歪。   簕不安说:“我跟她坦白,我说,分手是因为我自卑,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浅灰色的眸子看着簕不安,平静地像深潭。   簕崈说:“追回来吧。”   然后,他从身后拿出一个沾了泥土的盒子,是那个保安交给他的,说是簕不安的东西,掉在后面花坛里了,看样子是礼物。   “是给她的礼物吗?”簕崈把盒子放在床头桌上:“收好,等你好点再送吧。”   簕不安自嘲一笑:“追不回来了……我跟她道歉的时候,她很冷静地看着我……有时候我觉得她跟你有点像,你们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那个眼神,在我说出我是因为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的时候,我就真的配不上她了。”   簕崈不说话。   簕不安:“昨天你跟唐阿姨在世贸吃饭对不对?”   簕崈:“嗯。”   簕不安:“你看见我了,是不是?”   簕崈:“看到了。”   簕不安嗤了一声:“那你看到簕世成了吗?”   簕崈:“看见车了。”   “你没什么想法吗?”簕不安别过脸对着窗外,怕那股反胃劲儿上来。他压着胃里的不适:“我不行……经过昨天我就知道了,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法跟人好好谈恋爱了,我一想到就恶心。”   “这是送你的,不过你可能不想要吧。”簕不安也认真起来:“簕崈,你没欠我什么,咱们……这怎么说呢,跟你玩是我乐意,我也图开心,我是喜欢你这个人,看见你开心我就挺开心,但是我明白,那些开心对你不重要,我也是,不重要……我估计是有点傻逼,哪怕知道咱们以后见了面会跟陌生人一样,也想好聚好散,好歹道个别,这东西你拿走,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扔了,我以后不烦你了,你也别管我的死活了,跟我赖着你似的……咱就这样吧。”   “……”   簕崈缓缓伸手,拿回桌上的盒子,拆开,里面是一条浅棕色、坠着流苏的鞭子,手柄上还挂着流光的铭牌,看得出来,很用心——簕崈可以想象簕不安认真做一件东西的时候是什么表情,肯定得意又专心,恨不得马上做好送出去得瑟,但会认真完成每一道工序。   他的情绪一直都很鲜活。   有时候后悔自己的放纵,有时候又觉得庆幸,要是没有纵容自己,就会错过很多这辈子再也看不到的光景,少一些对他而言十分可贵的快乐。   但是,迟早都要松开手,早一天放手就早一天解脱。晚一天下定决心就要多经历一些难以割舍。   簕不安卷着被子蒙住头,声音发闷:“好了,我困了。”   越到这种时候,就越显出他们的不一样,簕不安越坦率,他的不可与人道就越多。   该怎么说,完全不是簕不安以为的那样呢?   他是要满怀着功利心过完这辈子,他是野心勃勃,但是,簕不安在这里面有什么阻碍的作用吗?   完全没有。   簕崈垂眼看着盒子里的东西,一眼就看出这是手工制作,摸了摸马鞭编织出的粗糙纹理,说:“人生是有很多得失,我选择留下的东西固然重要,但是其他的,不是不好、不珍贵。”   “簕不安,东西我很喜欢,你也不错,是我不能太贪心,什么都要。”   ——也算是一种坦诚,只是,簕不安这辈子都不会听懂。   簕不安猛地回头,看到簕崈认真的眼神。   “……开心一点,带着我的份,别被讨厌的东西困住,喜欢什么事就去做,喜欢了什么人,也去追,簕不安。”   “你自由就是我自由。”簕崈有点温柔地说。   不是非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簕崈只是觉得,哪怕有再好的自制力,也不敢赌簕不安再像之前那样亲近自己四年。他明知道不应该,却稀里糊涂纵容了自己四年。   越靠近就越不知足,再有一个四年,他大概会疯,他不愿意失控,也不想捅破窗户纸,他希望他们的友谊永远坚固,希望簕不安快乐自由。   而他做出的这些选择,都应该是为了维护母亲和簕不安的善良与本性。   夜深了,簕崈要离开,簕不安掀开被子坐起来:“那你呢?”   簕崈头也不回,回答平静而有力:“我说了,我选择的东西很重要。”   后半夜,雨下大了,树叶落了一地。   夏天彻底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一点还有一点点,这周的任务就完成啦 第39章 哟,美人哥哥!   簕不安再一次离开荻城。   年底的时候,苏可痊愈出院,第一次参赛就拿了奖杯,李由不知怎么又没走,留在了簕崈身边。   而簕不安,养好身体之后,开始了他数年居无定所的自由生活。   ——他也变成了大忙人,忙着野足,忙着露营,忙着爬山,忙着海钓,忙着追喜欢的乐队,忙着在破旧小巷里的小酒馆里小酌,他还是喜欢喝酒,不过不再是发泄,也不是逃避。   有簕崈的那一番话,有苏可的鼓励,簕不安跟绝大多数的自己和解。   簕崈桌上偶尔出现一张明信片,印着世界各地的邮戳——如他所言,簕不安在竭尽所能地自由。   偶尔,也能接到电话,有时候是国内长途,有时候是越洋电话,簕不安还会发点牢骚,说他又在哪里的八卦小报上看到‘簕世成携佳人出入酒店,宝刀不老’,有时候唉声叹气,说在某某地方偶遇绝世佳人,可惜邂逅总是很匆匆。   有时候唉声叹气,说:“我妈是不是缺德事做多了?还是咱爹没积德?小音那么可爱,怎么能是个哑巴呢?”   簕小音,簕世成的老来得女。   那年簕世成的体检结果貌似不好,再加上神棍说他流年不利,然后汪裴怀孕,红叶观的神棍说这个孩子是簕世成的福星,当时簕世成得意了很久,也很宝贝簕小音,结果这个孩子天生安静,三岁多了,还不会说话。   簕崈二十四岁那年,簕世成又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要认祖归宗,已经成年,名校毕业,野心勃勃。   与簕崈年纪相当,算算时间,是唐栀即将临盆的时候怀上的。   唐栀的居所遭遇抢劫和火灾,警察取证采样了大半个月,结论是意外。   簕世成年纪大了,跟簕崈谈话的时候,脊背有点佝偻,不再如簕崈幼时那样不可撼动。   簕世成跟他谈条件,那个私生子不会动摇簕崈的地位,只是,簕崈至少应该保证不威胁到他孩子们的安危。   簕不安路过荻城,回来探亲访友,看了汪裴和妹妹,又遇上中秋节家宴,想着好多年没吃荻园的大厨,就回家吃饭了。   然后看了好大的一出戏。   还是那个餐厅,还是那股让人不爽的封建余孽味儿,这一年的中秋家宴格外安静,没人开玩笑,没人讲闲话,甚至称得上肃穆。   ——簕世成最近很得意的那个私生子出车祸了,就在荻园门口,一小时前。   荻城市政要建一个古宅博物馆,跟簕家谈了好久,才从旁边分走一个小园子,工地刚圈起来,那私生子要回来吃家宴,被一辆拉废材的满载货车撞了,车都扁了,挖出来之后医院都没送,人直接送火葬场去了。   汪裴抱着簕小音,跟簕不安走在荻园的小路上,压低声音咂嘴:“不是我说,簕大少手真黑。”   簕小音安安静静趴在汪裴怀里,簕不安偷偷塞给她一颗巧克力,小姑娘在傍晚昏暗的天色里眼睛发亮。   汪裴耳尖听到了包装纸的声音:“给她什么了?”   簕不安说:“没什么。”   汪裴抠过去看了眼,还给女儿,然后笑说:“还得是亲哥哥,别人给吃的,这小妮手都不抬。”   汪裴问簕不安什么时候走,簕不安说:“不知道,再说吧。”   跑三年了,也有点累了,他现在就想找个地方窝着种种花睡睡觉。   汪裴叹了口气。   前些年她也有点想法,现在觉得簕不安这样也挺好,好歹不会在家门口被碾成馅饼。   簕不安听了这番话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就是簕崈干的?”   “还能是谁?”汪裴压低声音,要他注意点小命:“这事情不少,你以前没听说过?之前好像就有一家,老头子的堂兄弟,一家三口都被逼死了!”   被桂树隔开的另一条小路传来脚步声,簕不安清了清嗓子,汪裴就闭嘴了。   隔着树叶缝隙,簕不安看到三四年没见的簕崈,一身肃穆的深色西装,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多年前走在唐肃身边青涩未褪,如今已经没人能注意到跟他并行的唐肃。   桂树飘香,一瞬间,簕不安嗓子发痒,想吹个口哨打招呼。   送汪裴和簕小音回去休息后,簕不安给簕崈发短信:我回来了,有时间吗?喝一杯?   快到凌晨才有回复,簕崈:在忙,改天。   簕不安相信,簕崈真的在忙。   对着空气吹了个口哨,簕不安在小重山的柜子里找出一瓶放了好多年的桑葚干红,喝了两大杯助眠,然后,躺在阔别数年的小重山里闭上眼,安然睡去。   最终见面是在补办的中秋家宴,簕世成脸色很差,眼底还有红血丝,一副急火攻心随时能厥过去的样子,簕崈神情平静坐在簕世成旁边。   父子二人不知道达成了什么约定,居然还能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家宴结束,李由背着众人找到簕不安,说:“大少今晚有空。”   喝酒的地点是簕崈荻园外的别墅,簕不安到的时候,簕崈刚洗过澡,头发都是湿的,浴袍带子松垮地系在腰上。   终于吹出那个口哨,簕不安舒坦了,扬起笑,仿佛有狐狸尾巴在背后摇,夹着嗓子,亲切甜蜜地调戏几年没见的人:“哟,美人哥哥!”   簕崈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站在楼上:“想喝什么,自己挑,我换身衣服。”   簕不安露出一副痴汉嘴脸贼兮兮笑:“换什么衣服啊?就这么喝呗!——市长千金见没见你这样啊?”   簕崈不理会,转身回房间,簕不安靠在高耸的酒柜前啧啧不停,捂着胸口感动道:“还洗澡,还换衣服,原来哥哥眼里,我这么重要……”   简直不堪入耳,李由打了个寒颤准备溜之大吉:“那我先走了,大少三少。”   簕不安挽留他:“不一起喝点吗李助?理由是今天很开心~”   李由:“……咳”   簕不安不死心:“李助!真不喝点吗?咱找瓶贵的!”   李由摆摆手:“三少尽兴!”   “改天,改天我哥不在了单独请李助!”簕不安扬声高喊,确定楼上楼下都能听见。   一转头,簕崈换好了居家服,正往楼下走。   簕不安咂嘴:“真够快的,没看清呢。”   【作者有话说】   美人攻应该有我们小虫一席之地!   还有,坏狐狸,不娶何撩!!!! 第40章 白月光?哪一个?   杯里点缀了薄荷与柠檬的酒没有名字,簕不安说这是他在阿尔卑斯山下来,劫后余生喝的第一杯酒,跟当地向导学的,里面加了份量不小的三种烈酒,然而酸酸甜甜相当利口,令人提不起一点戒心。   ——簕崈的冰箱被洗劫一空,奶油蜂蜜香草佛手柑,但凡能配酒的东西全都被簕不安拿出来折腾了一通,连咖啡机也没闲着,被簕不安拿来打奶泡了,客厅里弥漫着复杂的香味。   醉到三分是敞开心扉的好时机——几年不见的人重新熟悉了,好话歹话讲出来都不用多虑是不是意有所指了。   簕不安在讲他这三年的见闻,某些簕崈已经听过了,比如他刚才讲的阿尔卑斯山历险记。   讲到跌宕起伏的地方,簕崈接过话:“然后你在山腰偶遇了一个红衣卷发的大美女,你们一起逃出雪崩之后,对方主动问你要联系方式,然后,你拒绝了。”   簕不安正往杯里加奶油的动作戛然而止,偏过头,很感动地看着簕崈:“你连这个都记得?哇太感动了哥哥!我我我无以为报,多加点酒!”   说着端起量杯,往簕崈杯里加了双份龙舌兰。   簕崈:“……”   簕不安站在岛台跟前鼓捣喝的,簕崈总觉得这一幕十分眼熟,仿佛跟十几年前花园凉亭里的一幕重合。   想到让自己生病也令他们结缘的那碗饮料,簕崈忍不住莞尔,簕不安不明所以地看过来,抬起一只手在簕崈眼前晃:“才刚开始就喝多了?忽然笑,还挺……”本想说有点吓人,然而看到簕崈不设防的眼底,簕不安改口:“还挺好看。”   簕崈指着簕不安手里的酒瓶:“在下毒吗?”   酒瓶倾斜着,滴滴答答快要添满玻璃杯。   簕不安连忙收手,看着杯里的酒尴尬一笑:“我喝,我喝这杯。”然后话音一转:“怎么啦?信不过我的手艺?就说你手里这杯,好不好喝吧!”   “没事,可以。”簕崈说。   但簕不安还是换了个杯子重新做,然后说:“你应该不喜欢太刺激的味道吧?喜欢甜的,是不是?”   簕不安早就发现了,簕崈喜欢口味清淡的食物以及部分不腻的甜食,所以今天的特调都是酸甜口,他偏头过来眨眼:“我猜对了吧?”   端着杯子跟簕不安还剩了杯底的酒轻碰,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簕崈喝完了今晚的第一杯酒。   簕不安一边做第二杯,一边说:“哎,当时没答应,现在有点后悔了……你都不知道那个姐姐有多好看,简直就是我的红玫瑰、朱砂痣……”说着附赠一个捶胸顿足悔恨不已的长叹。   “你的红玫瑰未免也太多了。”簕崈毫不留情戳破簕不安浮夸的表演:“单告诉我的,一把手就数不过来了。”   “咳咳……那……邂逅总是很美好嘛,谁让世上的好看姐姐那么多呢?我这不是见异思迁,我这是想给每个姐姐一个家——”簕不安相当不要脸地说道,然后把加了石榴汁的第二杯酒递给簕崈,很自恋地夸奖自己:“你看,这是不是就像爱情?多么梦幻又美好的色彩?味道也像爱情,酸酸甜甜,令人回味——”   簕崈抿了一口,并没有尝到爱情的滋味。   他说:“既然想,怎么不给你的姐姐们一个家?”   开这种玩笑的居然是簕崈,仰着脖子品味美酒的簕不安呛了一下,拍着胸口顺气,然后重重放下杯子,佯装恼怒:“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吗?怎么就‘们’了?”   簕崈:“你自己说的。”   “我也想啊,但是除了红玫瑰还有白月光呢,我这不是选不出来吗?”簕不安耸耸肩。   簕崈:“白月光?”   簕不安更得意,在口袋里摸出一张舞剧门票弹了一下:“看,白月光给的,衣锦还乡,请我看她表演……年纪轻轻就是A角,厉害吧?成为首席指日可待!”   得意的模样,不知道的以为指日可待的是他。   簕崈垂眼,看到票面印刷的海报,当年的命运波折的小姑娘已经是聚光灯下优秀的舞者了。   这么多年,他们还在联系,簕崈一直都知道。   “开玩笑的还是真的?”簕崈问道。   簕不安妥善地收好门票,反问:“什么开玩笑还是真的?当然是真的了,我们苏可现在可是首都舞团冉冉升起的新星!”抬眼,见簕崈静静盯着自己。   “我说前一句。”簕崈说。   “前一……”想起前一句是什么了,簕不安哑然,转移话题:“喝酒,喝酒,尝尝……尝过了是吧,点评一下?”   对爱情,簕不安仍然持回避态度。   无所谓,簕崈如是想道,然后说:“还记得你第一任白月光吗?”   “第一任?”簕不安完全摸不着头脑,直到簕崈口中出现程蓝崧三个字。   簕不安恍然,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心尖太多了没想起来——怎么突然提起她?”说着他怀疑地打量簕崈,“我就说,你肯定对她心怀不轨,我记得以前你就很关注人家来着。”   事实是程蓝崧刚毕业,给公司投了简历,目前在子公司做实习生。   簕崈不做解释,默默品酒。   调酒师本人扬言说要不醉不归,调酒时下了重手,最后果然毫不意外喝多了。   簕不安酒品十分一般,簕崈很早就了解,这几年接到深夜电话,多数时候是簕不安喝多了打来的骚扰,他习惯了应对酒后发疯的簕不安,但仅限于电话里。   ——也没什么技巧,就是开着免提放在一边任由其胡言乱语,然后做自己的事情,等簕不安酒劲发作睡过去。   当这个酒鬼在身边就有点棘手了,簕不安拎着酒瓶摇摇晃晃要睡觉,簕崈跟在他后面上楼,耐心地指路:“左手第一间是客房。”   “不!”簕不安回头,抬起一根手指在胸前摇摆:“不去客房……给我……给我看看你的房间……我要去你房间。”   簕崈:“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簕不安拔高声音,自顾自往记忆中的门口走去:“以前怎么不说不行?我就去……去你房间怎么啦?又没说要睡你房间!知道你有洁癖!我就……就看看……你……你现在……都搬出来了……嗝……搬出来……搬出来好!”   视察一圈,簕不安拍着簕崈肩膀,赞许道:“就应该搬出来!那……荻园……那是住人的地方吗!那是……住死人的地方!……你……你看看……还是外面好,大别墅!”簕不安站在簕崈卧室里转圈,指着壁橱,指着天花板的水晶灯:“你看……大房子!大柜子!大灯!多大啊?”   说着就要碰壁橱把手,簕崈按住把手,阻止了簕不安开柜子的动作。   好在簕不安喝多了,当然,没喝多也不会起疑心,因为簕崈就是这么一个龟毛的吝啬鬼。   簕崈有点晕,除了柜子不能开以外,别的都没什么,索性纵容他发酒疯,坐到了沙发里,捏着眉心醒酒。   但是紧接着,簕不安捏起了开放式展柜里两只氧化有点发黄的蚕茧。 第41章 想翻墙   簕崈睁开眼的时候,呼吸停顿一瞬,好在下一刻,簕不安就问:“哎?你房间怎么有这个?”   簕崈:“放下。”   “哦。”没趣地放回原位,簕不安趴到窗口,看着窗外,唉声叹气:“但是……你这……二楼不好。”   “二楼……我不好翻墙。”   簕不安蹙眉走过来坐下,拍着簕崈肩膀,语重心长:“你……你搬一楼去吧,我翻墙方便点,然后……然后我来……哄你睡觉!……嗝!”   簕不安抱着晕乎乎的脑袋转了太多圈,晕了,仰倒在簕崈肩膀旁边的沙发靠背上,一半体重靠在簕崈身上,不住催促簕崈搬去一楼。   簕不安眼皮越来越重,眼看就要醉晕过去。   “你可以走正门。”簕崈声音不大,拂开簕不安压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低声平静道:“我的失眠你治不了。”   这种话讲出口,心里已经没什么波澜了,三年,执念还在,也没有变得淡薄,只是,这么多年,他早都脱敏,他以为簕不安与旁人发展恋情和组建家庭是迟早的事情,眼下簕不安不愿意提及恋爱的事,想必还是受家庭影响。   即便这种影响会伴随簕不安终生,即便他终生不娶,也和自己没关系。   无论如何,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但是,本该睡过去的簕不安缓慢睁开眼,静静看着簕崈,有一瞬间,眼神清醒到不像是喝多了。   “我有时候也挺恨你的,簕崈。”簕不安说:“你这人,有时候有点太冷血,我真的……佩服你,簕崈。”   簕崈很冷静:“……你喝多了。”   簕不安坐起来,还是有点摇晃,他问:“那你还失眠吗?”   床头柜的下层摆满了安定药,医生按周期开药,簕崈假装配合地定期取药,但是很少吃。   睡不着也好,他可以用更多时间和簕世成争斗。   簕崈说:“好很多了。”   簕不安冷笑,很仓惶。   有一瞬间,簕崈以为他知道了什么。   但是簕不安遮住刺眼的灯光埋头进沙发里,忽然有点脆弱地说:“你知道吗,我也有点失眠了。”   簕崈知道,依稀记得是当初汪裴回来之后,有一次,簕不安说过。   但,簕不安自嘲地笑,表情越来越苦涩,否定了簕崈的想法:“不是,后来,你送我走之后,有一段时间你开始冷落我,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在心里劝自己,我说:这是迟早的事,对你好也是对我好,你根本没那么多闲时间搭理我,跟你走太近对我也不好,但是我又忍不住恨你,这么多年,别看我在外面呼朋唤友到处是兄弟,但是,簕崈,说老实话,交心的只有你一个。”   “你……我可能是有点爱面子吧,对别人我就不想说我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不高兴,还有家里这些事,跟别人说我觉得丢人,越自卑我就越想装豁达,只有你,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你也知道我在家多不招人待见,我什么话都能跟你说,但是你……”簕不安抬起头,狭长的眼里一片通红,眼尾还有湿润:“簕崈,我那时候真想告诉所有人你是个什么东西……拿我的心软骗我吊着我,让我围着你转,等你不用我了,就一脚踹开!——我真恨你啊。”   “但是……我又想起唐阿姨对我多好,是怎么照顾我的,你也……”咬了咬牙,簕不安也还是没有全被气愤占据头脑:“你对我也不差。”   所以就更痛苦,更恨简简单单就把自己发配去天涯海角的簕崈。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想给你打电话质问你怎么能功利成这个样子?怎么能说不理我就不理我?我他妈差点被你逼疯了!你失眠的时候找我我肯定陪你,我睡不着呢?”   哪怕后来簕崈来医院跟自己说了那番话,簕不安也还是放不下,也还是不甘心。   “我咬着牙跟你争这口气,我每晚喝好多酒,把自己灌醉然后才能睡着,我酗酒把自己送进医院,我心说你不理我就算了,我也不理你,但是我真的气不过,簕崈,十几年的交情啊!对你真的这么不重要,真的随随便便就过去了吗?”簕不安偏着脑袋问:“那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你有喜欢的人吗?你那个表妹,还是那个什么国公主,还是市长千金啊?”   簕世成年纪大了,八卦小报的焦点放在了簕家继承人的身上,跟谁约会都会被拍,然后用夸张的修辞猜测一番这位身价不凡的准继承人下一步动向是不是要联姻。   簕崈没有想过,自己当初下定决心的决断居然也是对簕不安的煎熬。   还以为当年簕不安糟蹋身体单纯是因为汪裴和苏可。   站在簕不安的视角,原来当初的疏远是这么难以接受。   良久,簕崈嗓音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不早了,去休息吧。”   沙发边搭着簕崈换下的睡袍,房间里的香味有点陌生,簕不安记得簕崈不怎么换香水,但是有一年,他换了香水,发配掉了烦人的弟弟,放生养了好几年的乌龟。   “你将来会选她们中的一个结婚,不论喜欢,只管利益上合不合适吗?”簕不安问。   簕崈不太想跟簕不安讨论这种事,但是簕不安非要问:“然后当个簕世成那样的烂人?”   长久的沉默——   “真的,咱们家人都挺恶心的。”簕不安终于起身:“簕崈,我以为你不一样……你确实不一样,至少比簕世成好得多。”   簕崈应该不会是簕世成那样的烂人,至少不会朝三暮四频繁外遇,不会家里莺莺燕燕,外面也莺莺燕燕,名门小姐歌厅舞女有夫之妇生冷不忌,一边跟男人上床,一边跟女人传宗接代。   虽然也没好到哪里,但也是天差地别了。   簕崈走过去帮簕不安开门,手放在门把手上,门开了,簕不安忽然站住了,说:“哥,你说你希望我自由,但是这种事情,谁也替不了谁。”   人这一辈子,都只能自己活自己,没有谁应该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的,当然了,他明白,簕崈当年说这种话是好意,算他没有丧尽良心。   “我知道,咱们追求不一样……我就不说了,我过不去那道坎,孤独终生也是我活该,但是,说真的,我有时候又挺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不是功成名就那种好,你迟早能干翻簕世成,我就想……你真的没有喜欢的什么东西吗?你能不能跟个正常人一样,有点爱好,有点喜欢的东西,别跟个机器人一样,一辈子就这么长,为了利益众叛亲离,真的有意思吗?”   “簕崈,真的,别跟簕世成似的,我也希望你自由。”   “当然了,你要不想,你就当我这些话是放屁,我就是喜欢多管闲事,可能这就是你不喜欢我的原因吧。”簕不安推开刚开了点门缝的门出去了,转眼间好像已经忘记了不久前的愤懑,毫无嫌隙地对簕崈致以他们兄弟间最美好的祝愿:“晚安,哥,祝你睡个好觉。”   脚步声消失在不远处,开门关门声之后,簕崈低声说:“好……你也是。”   睡个好觉。   【作者有话说】   簕不安现在:哥哥找个喜欢的人,哥哥拥有美满的人生,哥哥睡个好觉   簕不安将来:滚,死,都滚,都死! 第42章 白月光们的聚会   簕不安酒劲上来,倒头就睡,第二天也不负众望地彻底断片。   簕崈大忙人早就出门了,簕不安不想麻烦簕崈的佣人,咬着两片干面包给李由打电话,准备说一声自己要走,还没接通,铃声在门外响起。   李由拎着两个保温袋进来,东西放桌上,然后喘了口气:“您吃过了啊?”   簕不安轻车熟路丢下面包片去翻保温袋,很开心时隔三年没有人走茶凉:“还得是回家啊,米虫的日子也太舒服了。”   差事办完了,李由准备走,簕不安叼着生煎关心了簕崈一句:“咱太子爷呢?忙什么去了?”   李由没有正面回答,胡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但是,簕不安很快就知道簕崈在忙什么了。   就巧的很,刚回荻城就遇见了一大摊子熟人。   约的是苏可,苏可要保持身材不能吃重油重盐,于是找了间评价不错的粤菜,地点在世贸,然后老远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青年,疑似自己在国外认识的驴友唐见春,确认了就是之后,刚想过去打招呼,发现唐见春在等人点单。   很老派的餐厅,点单要在前台拿号取牌子,那姑娘点完餐取好了牌子回头找唐见春的时候露出了正脸,簕不安觉得很面熟,但是,一时之间没想起来是谁。   好歹认识唐见春,就先走过去,很热情地招呼:“诶,见春哥!”   唐见春回头,没在第一时间看到簕不安,反而那姑娘,循着声音看过了,有点惊奇地出声:“簕不安?”   簕不安迟疑:“你……你是……”   然后,就在这时,餐厅的旋转门动了,簕崈和唐榆进到大堂。   唐榆在门口左右张望,貌似是在找人,唐见春招了招手:“这儿。”   唐榆就扯着簕崈袖子走来了。   簕崈本来要抽走衣袖,忽而看到簕不安,便没有避开,迁就着唐榆的手走了过来。   唐榆对着唐见春笑:“哥!”   唐见春也扬起笑,点点头。   程蓝崧站在唐见春身后,很礼貌地问候簕崈唐榆:“簕总,唐小姐。”   苏可从一旁跟过来,没太看明白这边怎么突然聚起一群人,而簕不安,终于想起跟在唐见春身边的姑娘是谁,拍了拍脑袋惊呼:“班花儿!程蓝崧!”   这一下太大声,程蓝崧依然腼腆,耳朵尖红了一下,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簕不安还想说什么,但是又没搞懂面前这些人的关系,看了看唐榆,看了看唐见春,又看了看簕崈,再看看程蓝崧。   还是不太明白,这几个人怎么能凑一桌?   簕崈和唐榆,约会?   那唐见春和程蓝崧,也约会?   先不说他们怎么认识的,他们四个人,一起约会?!   唐榆貌似是独生女,如果是堂哥的话,貌似就只有……   簕不安不死心,仔细打量唐见春的眉眼,然后终于不得不承认唐见春和唐肃那个老古板长得很像。   唐肃确实有个独生子,听说也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就是不太放心思在家里生意上,常年在外游山玩水。   答案明晃晃摆在眼前,簕不安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摆着那么一张惊呆了的脸僵在一群熟人中间了。   打破尴尬的是唐见春,他笑得和煦,开口也似三月春风,先跟簕崈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啊。”然后指着簕不安,主动介绍:“我们在国外滑雪认识的,当时一听名字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唐见春跟父亲关系不大好,从小到大都更亲唐栀这个姑姑,唐栀在国外修养那几年也是他在照顾,从唐栀口中听说了几次簕崈从小到大‘唯一亲近的弟弟’,很轻易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同寻常。   簕崈垂着眼,嗯了一声,打断唐见春本也不会有下文的话。   簕不安总觉得唐见春话里有话,但没心思多猜,闻言,终于不可置信地张开嘴:“不是……什么?你早就知道我是谁!我可当你是一见如故的好兄弟,你……你你你!你认识我?你就这么瞒着我?”   当然了,这是无厘头的指责,萍水相逢,只是听说过的人,将来未必还会打交道,人家也没有义务也不应该上来就说:诶?簕不安?我听过你,是我那个早该天打雷劈的姑父排行第三的私生子是吗?   簕不安只是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了,开个玩笑。   定了定神,簕不安合拢嘴,将焦点放在别处,他指了指唐见春,问程蓝崧:“你们……”然后目光不自觉看向簕崈。   没记错的话,簕崈对程蓝崧好像有点不一般?   簕崈垂着眼斜过来,眼底有些厌倦,簕不安识相地收回发散的念头,笑了笑,继续八卦程蓝崧。   程蓝崧很明显看懂了,连忙摆手澄清:“不……不是!我在金锐实习,小唐总是我新来的上司……他腿不方便,我……”   金锐是簕崈自己的公司,和簕家没什么关系。   簕不安目光移到唐见春的瘸腿上,哎了一声,好奇道:“见春哥这是上哪摔了?”   “上个月去贺兰山越野,出了点意外。”唐见春笑着邀请簕不安和苏可:“既然这么巧遇到了,又都认识,不如一起吃?”   跟唐见春当然是可以的,但是簕崈……   簕不安偷瞄过去,在外他们一直都是关系疏远几乎不认识的兄弟,刚连招呼也没打就是这个原因,被人知道自己攀上这么一桌人中龙凤影响怪不好的,所以这饭还是不吃了。   再说还有苏可。   簕不安挽起苏可的手,冲唐见春眨眼,玩笑道:“说好了二人世界,我就不了。”   话说得蛮暧昧,唐见春也不清楚这两人是不是在谈,理解地笑了笑,没再强求。   簕崈从头到尾只发出了几个音节,期间捕捉到程蓝崧一闪而逝怅然的表情,也清楚簕不安根本没注意到。   两拨人最后分道扬镳,一拨去包厢,一桌去雅座,擦肩而过的时候,簕不安故意挤了簕崈一下,狭长的狐狸眼笑眯眯眨了一下,然后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挑眉,大约意思是:吃好啊哥~   簕崈目不斜视,走过后,唐榆靠过来,小声问:“表哥,刚那是?”   她是场上唯一一个跟簕不安不熟的人,簕不安只是单方面认识‘唐榆表妹’。   簕崈没有回答,只当没听见。   但是,唐见春听到了,带着只有簕崈听得懂的揶揄,重复唐榆的问题:“表弟,刚那是?”   簕崈抬眼,与唐见春那双看似能融雪水,实则藏着深意的眼睛对视,定定答:“弟弟,不太熟。”   【作者有话说】   诶,表哥上线~   不是反派,不是坏人,是帅帅的助攻!   然后,讲个鬼故事,这周榜单任务就这么水灵灵完成了……了……   之前说海星一万就加更,然后骗到了几千海星,但是卡在9800+不动了,感觉是富婆大手一挥,然后很大方地说:海星拿去,加更不要!(bushi   就,虽然还差点,不加更又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明天或者后天再写点,要不然感觉自己是个海星骗子()   小黑屋剧情可能还得三四章吧,知道大家很期待,我也很期待() 第43章 海星10000加更   唐榆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至于唐见春,听了这回答,依然是笑眯眯的,挑衅也很和蔼:“我们还挺熟的,他挺有意思的。”   程蓝崧帮服务员一起烫杯子去了,唐榆没听明白表兄弟有来有回的刀光剑影,坐在桌前看单子,要求加两个她喜欢的菜。   唐见春人品其实不错,但是簕崈不愿意赌旁人的人品,还是那句话,知我心意者,当杀。   他根本不接唐见春的话,不咸不淡道:“听说贺兰山那边山体塌方,有个护林员为了救人滚下山了,然后有一个脱困的游客拖着瘸了的腿折回去救人,两个人差点一起死在山里。”   簕不安的猜测不是无由来,唐肃是很封建的那种家长,见不得儿子在外面游手好闲,抓住机会弄回家,还在公司里发现还算合眼缘的程蓝崧,就想撮合唐见春和程蓝崧,这才安排程蓝崧跟着唐见春。   心上人是个普通人已经是一重罪,还是个男人,在父亲眼里应该是罪无可恕。   唐见春瞬间安静了,脸上的微笑也散去。   唐榆抬头:“你们在说什么?”   簕崈视若无睹,唐见春打量簕崈一眼,知道自己已经惹了人家了,笑了笑,答曰:“没什么。”   簕崈全程没怎么动筷子,程蓝崧也很拘束地不怎么讲话,只有唐榆,亲近地挽着唐见春,问一些外面的事。   手机响了一声,簕崈掏出来看,是簕不安:【昨晚睡得怎么样?人还是得放松啊,不知道是我调酒技术高超还是你们家床舒服,我睡得格外好~】   簕崈没有回复,准备收起手机,短信再一次弹出,还是簕不安:【吃完了,晚上看我前女友演出,别太羡慕】   唐榆时不时偷瞄簕崈一眼,大伯一直想撮合他们,经常帮他们找时间见面,她是无所谓的,跟谁结婚都一样,但是簕崈貌似没那个意思。   她问:“表哥有事吗?”   短信又弹出来:【不过你应该不羡慕吧?跟咱们唐榆表妹共进午餐,还有我班花儿】   应该顺势说有,然后离席,簕崈收起手机,嗯了一声。   之后的几天,簕崈都没再见簕不安,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偶尔联系,长时间不过问对方的状态,簕不安酒后那些话,没有人主动提起。   又过了两天,簕不安带簕小音去游乐场,小姑娘坐在旋转木马的南瓜车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点紧张的样子,簕不安拿着新入手的单反给她拍照,美滋滋欣赏自己妹妹可爱的小脸蛋,然后,汪裴打电话来,很着急地招呼他们回去。   簕不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有个慈善拍卖会,簕世成给了汪裴邀请函,让她喜欢什么看着买点,汪裴想亲自去现场看,又没有男伴,刚好有个拿得出手的儿子可以用。   簕不安很拒绝:“我也没参加过这么上流的宴会啊,与其找我充场面,还不如找个男模。”   汪裴十分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道:“这是什么话?你看看老爷子别的种,哪个不是人上人?怎么就你这么不上进!”然后不容拒绝地给他选了一身西装,赶鸭子上架,带着自己没有上进心的儿子出门赴宴。   到宴会上,汪裴四处逛展,簕不安抽空脱身,找了个角落品香槟。   然后,很不巧地,看到了不该看的。   唐见春身边立着一根拐杖,腿还瘸着,跟他在一起的那个人更惨,两条腿都裹着石膏,坐在轮椅上。   两个人接吻的高度不匹配,需要唐见春俯身迁就。   本也没什么,成年人了,食色男女,人之常情,一般情况下簕不安会在心里吐槽几句,然后默默离开。   只是,轮椅上是个男人。   那人长什么样子,簕不安根本没仔细看,什么样子都不要紧,哪怕场面并不及之前误入gay吧看到的场面反胃,也不像簕世成老牛吃嫩草那么辣眼睛,人是年轻相配的,吻是轻柔温柔的,簕不安也还是被这么一副场景勾起不妙的回忆,扭头冲进洗手间大吐特吐。   程蓝崧拿着唐见春要换的外套回来,路过洗手间,看到趴在洗手池跟前干呕的簕不安,走过去关心了几句,簕不安看到她手里的东西,问她干嘛去。   程蓝崧说:“小唐总衣服弄脏了,我去给他送衣服换。”说着就要走,簕不安拽住了程蓝崧,唯恐程蓝崧长针眼。   “怎么啦?”程蓝崧被拽住,以为簕不安还不舒服,问:“要不要我找人来帮忙?”   簕不安吐得失力说不出话,虚弱地摆摆手,然后,汪裴找过来了,看到簕不安在跟年轻姑娘拉拉扯扯,哟了一声,脚步都慢下来。   然后,不远处的休息间里,唐见春走出来,身边还有那个坐着轮椅的男人。   簕不安捂着马上又要涌上来的反胃胸口,锤了锤,然后洗了把脸。   簕不安知道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他也不歧视同性恋,反胃完全是生理性,但是他对偷偷摸摸搞男人的真没什么好印象。   还记得程蓝崧说唐见春是她上司,听说唐肃想撮合他们。   簕不安偏头,对程蓝崧说:“离唐见春远一点。”   回去的路上,汪裴问簕不安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胡来把身体搞坏啦?跟你那个死爹一个德行,我可告诉你,别仗着年轻胡来,将来老了,有你吃不完的苦!”   簕不安纨绔一笑,并不解释:“就准你们胡来啊?”   汪裴白他一眼,冷哼一声,然后说:“可别说我不帮你争取啊,老爷子明天来我这里,你明天别乱跑,抓住机会。”   眼看着老爷子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现在不打算,将来就要喝西北风了。   簕不安想拒绝,汪裴立刻说:“不为我也要为你妹妹啊,你看小音,到现在还不会说话,你要是不管她,将来老爷子一走,我们娘俩怎么办?”   簕世成确然是老了,手上挂满了佛珠,脖子上也有护身符,听说还要在荻园里面建个疗养院。   簕不安记得自己小时候看他都是远远地看,他们之间一直都很有距离,也很陌生,现在坐在一张离得很近的圆桌上,簕不安依然不太敢正视他。   同时觉得恶心——簕世成脖子上,衰老没有弹性的皮肤上残留着一点不正常的红色,应该是口红什么的。   汪裴在厨房帮阿姨弄汤,端着最后一个菜出来坐到簕世成另一边,很亲密地挽上簕世成胳膊,让他帮自己看看眼睛里是不是进了东西。   簕不安扭过头,簕小音坐在加高的儿童座椅上盯着簕世成和汪裴看。   更恶心了,想吐。   簕不安突然起身,抱着簕小音回房间,汪裴跟过来,问他怎么了,从门缝看出去,簕世成已经走了,盛怒而去。   ——他一直都不喜欢簕不安这个不知道亲人也不会讨人欢心的儿子,对某些关系很远的侄子外甥都比簕不安好。   一旦有关家庭问题,簕不安可倾诉的对象就只有一个人。   深夜买醉,然后闯进簕崈家里,保安和佣人都被惊动了,簕不安被保安压在门口打了一顿,差点报警。   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簕崈穿着睡袍下来,就看到客厅沙发上灰头土脸的簕不安。   簕不安已经熟门熟路开过了簕崈的酒柜,踩着实木步梯拿下来最高处的限量版汉斯卡亚。   开瓶的手在渗血,伤口附近沾着草叶和泥土,保安在旁边解释:“天太黑了,还下着雨,没注意是三少,就……”   “没事,出去吧。”簕崈打断保安的话,拿走了簕不安手里的伏特加。   “怎么,舍不得啊?”狭长的狐狸眼微微发红,眉头挑起,挂着点笑。   但很明显不是高兴,高兴不会喝成这样,这么多年了,簕不安酩酊大醉找自己就没什么好事。   佣人保安都走了,簕崈耐心地问:“怎么了?”   簕不安笑了一声,有点轻蔑,但没立刻和盘托出肚子里的脏话,而是问:“我有没有打扰你睡觉?”   凌晨两点钟,簕崈刚看完文件,铺开一床有点年头的真丝被。   没有正面回答,簕崈说:“还好。”   簕不安想抢回簕崈手里的伏特加,失败了,四十度的烈酒没喝进肚子里,反而倒在了受伤的手掌和手腕处。   簕不安疼得呲牙咧嘴,佣人刚找来碘伏棉签,也愣在了旁边。   “你要杀人啊!”簕不安抱着手在沙发里打滚,撕心裂肺之余惋惜自己的酒:“他妈那么贵的酒!”   簕崈对踌躇不前的佣人说:“你也去休息。”   簕不安抬头起来,簕崈居高临下站在面前,有一瞬间,逆着光的轮廓跟许多年前记忆中簕世成的身影重合,高大,伟岸,遥远,不可撼动。   血液深处有对亲情的渴望,又实在觉得恶心。   闭上眼,簕不安告诉自己,眼前的人不是簕世成,是簕崈,然后痛骂出声:“真他妈恶心!”   没有人回应,雨声包围了这栋别墅,沙沙声中,簕不安甚至听到自己的回声。   簕崈一直都是簕不安很好的倾听者。   “真他妈恶心!”   不止簕世成和汪裴,这次还多了唐见春。   明明,上次还说是一见如故的好兄弟,这次,簕崈听到簕不安把唐见春列在簕世成一起辱骂。   讲实话,簕不安恐同这件事对簕崈并没有什么影响,听他用尽一切难听的话辱骂同性恋也是,簕崈心里没什么波澜。   ——他确信,自己不是同性恋,也不会做簕不安相当不齿极力唾弃的那些事。   所以,很平常地听完簕不安的一肚子垃圾,很平常地将人留宿,然后自己也回房间准备休息。   然后看到那床被子。   他的心跳一直都是一条直线,听保安说三少喝醉了在外面砸门的时候是,看到簕不安失魂落魄出现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是,听簕不安愤世嫉俗讨伐簕世成与唐见春的时候是。   但是在这一秒,出现了一点波动。   先是一个平缓的坡度,慢慢起伏,然后,突然直线上飙!   当头一棒,簕崈突然记起,自己当年处理簕不安相关物品的时候遗漏了什么。   思绪首先昏沉,然后猛然清醒。   不是‘阿贝贝’,也不是那两只蚕茧,而是胸膛中这颗不安分的心脏!   还以为早沉寂了,谁知偶然的深夜,还是会不安分地突然苏醒。   强迫自己冷静,簕崈倒了杯水,在床头柜里翻出一颗安定,吞下才用余光瞥到,药瓶喷码已经过期。   好在,过期药品也有一些疗效,他还是成功麻痹了差点失控的心跳,缓慢陷入沉睡。   如无意外,这样的日子就是之后很多个将来,偶然有一点变故也会被他及时抹杀。   但,意外是有的。   首先是唐栀,她的身体总还是不好,前不久那场火灾扑灭及时,但她还是因为吸入了有害气体住院了,并且迟迟不好。   簕不安去探病,遇见了大部队,长辈在病房里说话的时候,晚辈们在外面说小话。   是唐榆和唐见春,正在说刚才被催婚的事情,顺带提到了簕崈。   【作者有话说】   听墙角,嗅到不平常的气息……   下次海星13000加更! 第44章 哥哥好可怜(海星加更   既然有人,簕不安当然不可能再去探望唐栀,抱着那束去了花蕊的香水百合下楼,正好看到李由拉开车门,簕崈要下车。   簕不安大步走过去合上车门,差点夹了簕崈的脚,李由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保镖反应迅速地围过来,但是那人很熟练地钻过人堆从另一边上车,嘴里说:“中环三路,谢谢。”   原来是簕不安。   车外的李由和保镖没动,簕不安把怀里的花塞进簕崈怀里,自顾自大方道:“不客气。”   簕崈低头,被花香扑了一脸。   簕崈:“下车。”   “上面正商量怎么卖你呢,听说你舅舅想让你跟市长千金定下来。”充耳不闻簕崈的逐客令,簕不安靠在舒适的真皮靠背中抻懒腰,懒洋洋抱怨:“起了个大早,赶了个大集,真热闹啊。”   很欠地叹了口气,簕不安靠过去,手肘担在簕崈肩膀上,很为簕崈惋惜道:“哥哥就这样失去了爱情,好可怜。”   包装纸在狭小的空间里挤压出刺啦的声音,簕崈抖落簕不安手肘,簕不安又搭上去:“哥哥心情肯定很不好吧?包办婚姻诶?”   簕不安换着角度观察簕崈表情,企图找到簕崈这块冰山的裂隙:“就这么淡然?……行吧,看来我的担心还是多余了,我还不如担心担心那位市长千金,将来每天要面对你这张冰山脸,哎!……不过也不能怪唐老头,靠哥哥自己这辈子也讨不到老婆,这辈子就只能打光棍咯~”   簕不安瞄了眼簕崈,发觉簕崈大概是无所谓的。   唐肃站在各方利益的角度给簕崈选了最合适的妻子,簕崈貌似没有异议,簕不安在看乐子,最操心的当属唐栀。   唐栀不想簕崈就这样草率定下人生大事,她已经深受其害。   簕不安找李由打听了个没人打扰的时间去看唐栀,唐栀戴着呼吸机,说话都很费劲,簕不安不忍心听她沙哑的声音,让她好好休息,但是唐栀有一些话一定要说。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阿姨希望你们能一直好下去。”唐栀靠在病床上,比簕不安带来的百合花还要苍白。   她很反对家族联姻,私下跟簕崈讨论关于婚姻的问题,她问簕崈有没有想过要跟怎么样的人共度终生,簕崈说:没有。   他说:“但我清楚,自己会度过怎样的一生。”   很明白母亲此生遇到的困境,也知晓她的担忧,簕崈保证:“无论对方是谁,即便是因为利益结合的婚姻,我也会对婚姻忠诚,会爱护我的妻子和孩子。”   他讲这些话的时候很认真,唐栀相信他能做到,可是,她仍然觉得悲哀。   但是关于感情和人生,她没有办法教育簕崈,因为虽然身为母子,他们追求的东西却是不一样的。   唐栀只能衷心祝愿簕崈:“那妈妈希望,你能和喜欢的人结合,就算不是最爱的,不是爱的,也至少是喜欢的,至少共度余下几十年的生命不会让你感到煎熬。”   很好的祝福,簕崈应该就那样缄默地接受,为母亲的安心。   但是有很少的时候,理智会消失,会有奇怪的情感占据上风。   簕崈回答母亲:“应该不会。”   关于此,唐栀和簕崈有各自不同的解读。   唐栀以为儿子自觉此类情感缺失且无用,因而悲哀,簕崈言下之意却指向别人。   ——他永远没可能结合到那个喜欢的人。   只是,只能说到这里就够多了,不能解释一个字,哪怕面前是最希望自己遇到喜欢的人然后与其共度终生的母亲。   听完这一段的簕不安在病床前叹气,唐栀忽然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也一样。”唐栀很费力地露出一个恬静的笑:“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阿姨也希望你幸福。”   簕不安知道,自己不应该谴责簕崈,也没必要为此惋惜,和唐栀一样,自己没有教育谁所作所为是否正确的立场,他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人生。   簕不安抽空约了程蓝崧喝咖啡,相忘于江湖的那些年很少想起的老同学,见了面发现以前那些糗事对方居然还记得,在程蓝崧说完自己当年翻墙上网结果被保安大叔拿叉子怼回来摔了个狗吃屎的事之后,簕不安捂着脸大笑,然后哀求程蓝崧别说出去:“传出去我还做不做人了?”   程蓝崧搅着杯里的咖啡,笑意渐渐变浅,她垂着眼,刚想说什么,被簕不安一个眼神打断。   顺着簕不安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卡座里的唐见春,还有一个男人的背影。   一声清脆的口哨,引得唐见春看过来,那边卡座里的谈话中断,唐见春对面的男人也回头,然后看到挑眉无害笑着的簕不安。   簕不安摆摆手,很大声地打招呼:“见春哥,来约会啊!”   还以为这两个狗男男会大惊失色,但唐见春推着轮椅上的青年走过来打招呼,毫无遮掩之意,笑吟吟回答:“是啊,好巧,你们也来喝咖啡?”   簕不安以为他想含糊过去,穷追不舍地强调了一下轮椅上那个哥们的身份:“这是男朋友?”   那青年神情不自然了一瞬间,小麦色的皮肤迅速攀升红晕,唐见春倒没有惊慌失措的意思,索性坐下,应了一声,笑眯眯回答:“是,之前没机会介绍,也是怕你们看不起我们这些人,还好你们思想开放——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桥林,桥林,这是簕不安,这位是程蓝崧。”   一拳砸在棉花上,簕不安噎了一下,心说这厮怎么不按剧本来,这么光明正大,然后就听唐见春遮着半边脸压低声音,神秘道:“但是咱们就只能私下说说,我们家老爷子手眼通天,给他听说就坏了。”   这才对嘛!蝇营狗苟,能有什么好东西?   簕不安翻了个很明显的白眼,哼了一声不屑道:“做都做了,还怕人知道?”   唐见春轻笑,很坦然:“倒不是怕知道,就是怕老爷子上年纪了心脏不好,听完就撅过去,你要替我通知他们也好,我就不用操心担责任了。”   简直就是他妈的花言巧语放狗屁!   簕不安脸都憋红了,臭不要脸几个字险些脱口而出,然后发现程蓝崧很安静,全程低着头喝咖啡。   咽不下这口气,簕不安带着敌意说:“但是我怎么听说这是病,得治啊?——好像晏城是不是有个戒同所很出名来着?蓝崧你是晏城回来的,你是不是知道?”   突然被点到,程蓝崧懵懵啊了一声,看了过来。刚才一直笑眯眯很好说话的唐见春突然沉下脸。   感觉到压迫感,簕不安顿了顿,扔掉一直拿在手里搅咖啡玩的调羹丝毫不怵地皱眉瞪回去:“怎么,我说错了?”   唐见春当即就要发作,桥林拍了拍唐见春,摇摇头,然后看着簕不安,用一种很平静但就是让人难受的眼神看着簕不安,说:“我进去过。”   桥林身体一动不动,在轮椅上也端坐着,但是唐见春突然扶住了桥林后背,那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明明在场没人有伤人意图。   不欢而散,送程蓝崧回住处的时候,簕不安忍不住回忆起桥林那个眼神,还有很短的一瞬间,唐见春身上散发的杀意。   程蓝崧貌似知道唐见春的事,在簕不安走神的时候说:“你不应该说那种话,那种地方……”   簕不安回神看过去,程蓝崧表情也很认真:“我有一个同学,因为学习不好被送进去,改造了半年回来就疯了,整天不吃不喝也不动,一睡着就做噩梦。”   簕不安有点难受,他不是故意揭人家伤疤,只是以为唐见春和桥林也是那种暗度陈仓乱搞,然后骗小姑娘传宗接代的人渣。   他想找桥林道歉,没有联系方式,就找簕崈联系唐见春,说想约他们喝一杯,赔个罪。   唐见春拒绝了。   簕崈替簕不安打电话的时候,簕不安就在旁边,见簕崈被自己连累吃了闭门羹,簕不安更惭愧,摸着鼻子心虚地挖苦簕崈:“那个……也是人生经历,对吧?”   簕崈倒不在乎,只是好奇簕不安是怎么惹了脾气很好的唐见春生气的,簕不安说完来龙去脉就开始反省:“我是不是太欠了?但我也挺无辜的,谁知道他真进去过啊?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之前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是……”   反省完,簕不安开始思考自己能做点什么弥补。   冷不丁,簕不安听到簕崈问:“愧疚心能治恐同?”   “……啊?”簕不安看过去,簕崈已经拿着李由递过来的电话走开了。   簕不安思索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今天没吐。   可能因为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他就是奔着抓奸去的,也可能因为今天那两人没有亲亲我我,还有可能……   簕不安想到唐见春撑在桥林后背的那只手。   是保护和怜惜,或者说,是爱。   也许,感情是没有错的,他反胃的不是错的性别,而是罔顾道德人伦腐烂在污泥里的人渣。   总之,拯救班花的事算是成功,虽然损失朋友一个,但簕不安自觉不缺朋友,送了道歉礼物,也不管人家接不接受,反正自己那颗没多重的良心过去了,没几天就忘了这回事,在荻城吆三喝五地开心起来了。   要是没有簕世成突然找上门,问自己想不想进集团历练,暗示地说只要他努力上进,就有可能顶替掉簕崈。   没当场笑出声算是簕不安最后的孝心,但他憋不住,当晚就找簕崈吐槽:“咱爹说了,你不行,这个太子得换人当,你看我怎么样?”   开始之前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说到一半直打鸣,说完之后抱着肚子在沙发上打滚。   【作者有话说】   簕不安:哥哥好可怜,爹不疼舅不爱~(得瑟语气 第45章 哥哥的取向   簕崈叮嘱最近注意安全,簕不安没有放在心上。   簕不安只觉得病急乱投医的簕世成很可笑,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些年簕崈与簕世成之间的斗争的血腥。   直到苏可与程蓝崧失踪,唐栀稍微好转一些出席慈善活动,结果发生安全事故再一次被送进急救室,然后紧急转往国外。   簕崈还算靠谱,在簕世成上演江山美人如何得兼的戏码逼簕不安成为炮灰之前解救出苏可和程蓝崧。   救出苏可与程蓝崧那晚,簕不安险些持刀上门剁了簕世成,最后也不是理智拦住的他。   李由带着两个保镖拼命阻拦簕不安犯傻,还得提防簕不安手里的刀,处理好首尾的簕崈终于从书房出来下楼,李由还指望着簕崈怎么镇住簕不安,簕不安貌似也冷静了一点,想听听簕崈怎么说,但是,簕崈干脆利落一个手刀,砍晕了激愤不已的人。   ——这一出让李由想起自己老板只是看着斯文,实际上君子六艺文武兼修。   苏可还算好,最大的损失是错过了演出。   程蓝崧遭遇绑架事件之后留下了严重的创伤应激,她在荻城举目无亲,簕不安自然而然担负起照顾程蓝崧的责任。   簕崈在簕不安发来的照片上看到程蓝崧的睡颜,簕不安认真选了角度,小姑娘瘦小恬静,睡得还算安稳。   但是,簕崈的注意力在程蓝崧怀里颜色陈旧的小被子,绣着兔子和胡萝卜。   簕不安:【看】   只有一个字,不知道他让自己看什么。   盯了股市一夜,簕崈精疲力竭,回电话过去,簕不安问:“起这么早啊?”   簕崈:“怎么了?”   簕不安打了个哈欠:“怕你担心咱们班花儿啊,给你报个平安。”   簕崈:“嗯,还有呢?”   簕不安:“还有,问问簕世成死了没?”   陪程蓝崧康复的日子,簕不安坚持每天咒杀簕世成一百遍。   待程蓝崧情况稍微好转,簕不安替她办好离职拿了补偿,送她回晏城,并决定暂时在晏城定居。   没多久,财经小报报道:荻城巨富簕世成私会情人疑似马上疯,现在私人医院情况不明。   这篇下面还有另一篇,放着簕崈和市长千金共进晚餐的照片,中间一道闪电状的裂痕,标注着联姻破裂四个大字。   ——绑架案之后,市长千金在参加宴会途中遭遇抢劫,疑似簕家动的手,然后,簕世成在私人住宅出意外,还被大肆报道。   簕不安丝毫不觉得这是意外,这一招兵不血刃,还解决了联姻,簕崈手都没脏。   他坐在异地陌生的酒馆里给簕崈打电话,开口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恭喜啊,哥。”   也算是报仇了。   从前只觉得恶心的血缘关系,原来不止泥泞,还致命。   柜台后的老板在打盹儿,小酒馆里没几个人,生意非常一般。   簕崈问他程蓝崧怎么样了,簕不安回答:“还是那样,怕黑,经常做噩梦,白天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呆着,晚上睡觉要开着灯,还要抱着她的阿贝贝。”   那边安静了会儿,簕崈才说:“那你照顾好她。”   簕不安更觉得簕崈对程蓝崧的关怀过于反常:“我真觉得你不对劲啊?要不然我给你送回去?”他开玩笑地说。   簕崈那边很安静,已经是深夜了。   面对簕不安的怀疑,簕崈突然低笑了一声,也许是自嘲。   “今天,我妈又在抢救。”簕崈说:“簕不安,你……”   好半晌,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说:你要好好地。   还是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关心的人究竟是谁?   簕不安也沉默了。   也许在为唐栀祈祷,也许察觉离别前奏,在提前默哀。   也或许好奇簕崈没说完的话。   最终,簕崈说:“照顾好自己,我现在没什么精力关心你那边。”   这是要他惜命的意思,簕不安清楚。   他答应了,然后看到柜台上酒水八折的牌子旁边立着铺面转让,柜台后面的老头躺在摇椅里翻了个身。   簕不安说:“那我先不回去了,躲这么远你们总不能还波及到我吧?”   反正荻城也没个家的样子,呆在荻城的二十年没几天开心日子,还不如在外漂泊的几年舒心。   荻城很少有刺骨的冬天,雪也总是薄薄一层,还没落地就化了,晏城的冬天很冷,冷风一吹,轻而易举就变成雪国。   初雪之后,簕不安乘飞机去往长夏无冬的海岛看望唐栀,簕崈和唐见春也在。   距离冒犯唐见春与他的爱人那件事已经过去三个多月,簕不安也还是很正式地道了个歉——在这之前晏城戒同所刚出了新闻,报纸上黑白的照片都瘆人,簕不安不敢想在里面走一遭出来得受多大的罪。   只是一句话的冒犯,唐见春也不至于因为这个揪着不放,早就和好了,他们还约了有空一起去登山露营。   唐栀身体差的要命,昏迷的时间多于清醒,还没说几句话就睡过去了。   走出病房不见簕崈和唐见春,人生地不熟,簕不安只好随便逛逛,顺便找人。   然后听到唐见春跟簕崈聊联姻的事情。   唐肃很看好的市长千金被搅黄了,其中主谋大概就是眼前的两个人。   一个黑脸罗刹,一个蜜里藏刀,里应外合地坏了唐肃的打算。   听他们的墙角,簕不安毫无心理负担——他又不会坏簕崈的事,听个乐子而已。   然后——   唐见春提到唐肃给簕崈新物色的联姻对象,打趣地问:“石油大亨的千金,这个喜不喜欢?”   得不到回答毫无意外,唐见春也很习惯了,他笑了一下,感慨道:“有我一个不孝子就够他老人家头疼了,你这个再不成,我估计他得疯。”   簕崈淡淡道:“不至于。”   唐见春嗤地笑出声:“你是不知道,老头子险些把我腿卸了——才刚长好,我总不能一直瘸着腿给你卖命吧?”   簕崈抬眼看他:“怎么了?”   唐见春:“……还能怎么?……小林被发现了……要不是送走得及时,老头子指定把人处理掉,或者拿在手里逼我娶个姑娘。”   簕崈:“嗯。”   “嗯?”唐见春颇为无语:“你也太冷漠了,虽然你联姻肯定是定局了,你也不能就盼着我也跟你一样,被塞一个姑娘吧?还是个陌生姑娘。”   簕崈:“我没这么说。”   唐见春:“是,没这么说,那要不,你也找个男人带回去试试?”   簕崈:“我不会。”   唐见春:“呵。”   簕不安在这段对话当中提取到一些重点。   簕崈有新的联姻人选了。   唐见春搞男人被唐老头发现了。   簕崈说的是“我不会”,而非“我不是”。   也许是因为唐栀的托付,簕不安这天嗅觉莫名敏锐地意识到簕崈的取向可能也不太正常。   ——不能说不正常,他在心里纠正自己的措辞:不太……平常?   簕不安用唐见春看桥林时候的那种温柔眼神给自己洗脑:同性恋也有不恶心的。   然后:“哕~”   搓了搓胳膊,簕不安有点恶寒地打了个冷颤,然后再一次:“哕~”   簕不安心怀侥幸地想:不一定,也许唐见春只是单纯类比。   虽然这种类比发生在两个人精之间的几率比较小。   总之,簕不安准备了两手打算,预备探一探真假。   【作者有话说】   簕不安:没事的他是我的哥哥我们很多年交情(哕~)(起鸡皮)……就算他是同性恋(哕~)(搓胳膊),我也不会(哕~)……不会嫌弃(哕~)……不会嫌弃他的(哕~)……我……(哕~)算了,同性恋都去死 第46章 会一直盯着你   簕不安一边心怀侥幸,一边约谈了几个身边比较有品格的朋友,请教他们是怎么认识并接受自我的。   因为绑架失去A角,正在努力将自己的舞台竞争回来的苏可回答:“因为我只能赢。”   这位的回答货不对板,没有参考意义,筛掉。   初中同学张裕临近成年的时候失手捅了家暴爹进局子了,放出来之后没回去上学,在荻城开了家理发店,日子过得也不错,簕不安去找他取经,问他开启新生活有没有什么心得,张裕骂他有病。   簕不安说:“我是认真的,你不是说捅死你爹的时候可爽了?我就好奇,你当年是怎么顺利地直面自己的内心,对你亲爹痛下杀手的?”   张裕啐他一口:“去你大爷的,这有什么难直面的?再不抓紧老子他妈就成年了。”   果真是个壮士。   簕不安无言,把椅子转回镜子前指使张裕:“手艺怎么样?你给我也搞个看着就爽的发型。”   “放心吧,咱也是局子里练出来的手艺!”   簕不安察觉不对,还没制止,已经晚了。   张裕手起刀落,刷刷几下,簕不安很艺术的半长发就变成了一颗栗子头:“怎么样,这个发型?”   看着像接受过改造,确实能跟过去告别开启新生活。   簕不安不太满意,这个发型去小酒馆独酌的时候一点都不忧郁:“这也太……阳光了,我还怎么跟漂亮姐姐聊人生谈理想?”   正说着,后屋走出来一个年轻姑娘,张裕拽着簕不安起身,一脚将人踹出理发馆迫不及待地送客:“行了,滚吧。”   簕不安回头,看到那姑娘要帮张裕整理围裙,张裕配合地低下头。   这才对嘛,阴阳相合,郎才女貌。   这位更是无法无天的激进派,不提倡。   叹着气,簕不安又找上唐见春,约人的时候特意强调:别告诉簕崈。   唐见春如期赴约,走进酒吧,看见簕不安靠在吧台前孤独地品着鸡尾酒,这次的忧郁实打实,只是吃亏在发型上——当然了,忧郁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唐见春走过去,对酒保指了指菜单上的某处,酒保回头去酒柜里拿酒,唐见春问簕不安:“找我做什么?”   簕不安扭头看他一眼,深沉地叹气,然后说:“有事找你帮忙。”   看着是挺重要的事。   唐见春敛了笑,正色地问:“怎么了?”   “是这样,我有点事要请教你。”簕不安说:“是……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遇到点麻烦。”   唐见春哦了一声:“你有一个朋友?”   “不是,真是朋友……我好兄弟!”簕不安立刻为自己的名誉强调。   唐见春点头:“行,我也没说是你,你急什么?”   簕不安:“……”   算了,先聊正事吧。   他说:“是这样,我有点好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   唐见春怀疑地看着簕不安,簕不安两指朝天:“我发誓,绝不是打听你的私事,就是……我那个朋友好像取向也有点不对劲,我了解一下。”   唐见春还是不信,簕不安再一次信誓旦旦:“真的!”   “应该是天生的吧。”唐见春的酒好了,他从酒保的托盘里拿走自己的鸡尾酒,抿了一口说:“你那个朋友什么情况?”   簕不安若有所思:“天生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你从来没对女孩儿有兴趣过是吗?”   唐见春点点头:“差不多吧。”   真看不出来。簕不安从头到脚打量唐见春:“那,你们同性恋身上有什么特征吗?”   除了眼前的唐见春,还有男女通吃的簕世成,簕不安见过的活的同性恋就只有那次误入gay吧,这几天他还上同志论坛,那上面的东西比gay吧还辣眼睛。   特征也挺明显的,上面很多娘炮,浓妆艳抹,说话打字随时都在发骚,看一眼能做半年噩梦。   “不是,首先我声明一下啊,我不是歧视,也不是对你们这个群体有意见,我就……我怎么觉得你们男同性恋都玩得可花了?”簕不安眉心紧皱,尽可能把这几天看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图片从脑子里清除,怕唐见春不高兴,补充道:“当然了,我知道你跟桥林哥肯定不一样,你们俩还挺般配。”   果然,唐见春笑了。   笑完了,他说:“人和人肯定不能一概而论,哪个群体都有好人,也有坏人,每个人对自己的道德要求都不一样,可能对有的人来说,和喜欢女孩一样,我们也只是想简简单单地谈恋爱约会,和对方一起生活。”   这么说,倒也对,男男和男女都有挺恶心的人,也有好人。   簕不安深深叹气,而后好奇:“那,你跟桥林哥怎么认识的啊?”   “说来话长了。”唐见春想到了自己跟桥林认识的时候,脸上的笑都和煦和许多。   也算是有收获,也比较符合题意。   簕不安抢着买了单,揉着自己新理的头发满面愁容地的送唐见春出门,然后往另外的方向走去,回住所的途中给程蓝崧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好一点。   另一边,唐见春和簕不安分开之后给簕崈打电话。   时间不早了,簕崈的私人电话很少响起,他从浴室里走出来接起电话,唐见春开口就是:“你们家三少好像开始怀疑你的性取向了。”   静了静,簕崈说:“知道了。”   那天在医院,他们说话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听,事后查证到是簕不安。   簕崈只当没这回事,挂了电话回去看报表。   取经取够了,簕不安自以为不明显地套簕崈的话,先是问簕崈联姻的事。   好久没联系了,簕崈太忙了,既要忙公司的事,还要分心到唐栀那边,簕不安没好意思经常骚扰簕崈。   深夜来电,东拉西扯几句闲话之后,簕不安看似不经意地抛出了真实意图。   “这次那个石油千金,你觉得怎么样?”   簕崈更加不经意:“不知道,没见几面。”   “……”簕不安抓心挠肝地难受:“你……你也太没责任心了吧?人家好歹说也是你的准未婚妻。”   “是准未婚妻。”簕崈道:“不是未婚妻。”   簕不安无言。   就挺冷血的,簕崈。   “上次那个市长千金被抢劫是你干的吧?”簕不安说:“要是有仇的也就算了,人家跟你无冤无仇,莫名其妙来这么一遭,你良心不会痛吗?”   簕崈没那么多可以痛的良心:“不是我把她放在筹码里的。”   大家都在牌桌上,各自的选择罢了。   没滋没味地砸了咂嘴,簕不安张口欲言,又觉得没什么好说。   ——他们行事是另一套逻辑,在他们的逻辑里,这都是合理的。   静了好一会儿,簕不安说:“那将来她成了你未婚妻呢?或者结婚了,成了你老婆,你也这么漠不关心人家嘛?”   簕崈没那么多时间做没有发生的假设,对母亲讲过的保证也没必要说给簕不安。   “现在还不是。”簕崈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簕不安纠结至极。   男同性恋结婚生子还挺多的,好多男同都是娶了老婆传宗接代,然后在外面乱来,更有甚者等老婆生了孩子就离婚,留下孩子让老婆净身出户。   而且据说这玩意儿会遗传。   “你……以后你结婚了,不会也对老婆不闻不问,在外面花天酒地,搞什么开放式婚姻吧?”簕不安问。   很感谢他关心自己将来的婚姻生活,簕崈说:“与其关心我,不如去看看你的班花。”   班花挺好的,正在她爸妈的陪伴下茁壮成长,簕不安嘀咕了一句,然后说:“那怎么能一样,班花再好也是外人,你才是我哥,我得盯着你,不能让你误入歧途——簕崈,我会监视你的,你要是跟簕世成那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先弄死你。”   簕崈没把簕不安的话放在心上,但是簕不安言出必行,隔三岔五就来关心哥哥的感情生活:   【哥哥最近有没有约会?石油大亨怎么样?唐榆表妹怎么样?菲菲公主还在联系吗?不是让你坐享齐人之福的意思,是警告你做人要专一(¬_¬)】   【看见你跟医药千金共舞了,怎么又来新人了?你们男人都这么花心吗?(咒骂)(敲打)】   【又有公司上市了,恭喜哥哥,听说唐老头要给你办订婚宴了,建议你多见见未婚妻培养感情(玫瑰)(爱心)】   此类骚扰短信簕崈通通选择无视,有一次被唐见春看到了,唐见春还学着簕不安的语气念出来:“建议多见见未婚妻培养感情~”   一抬头,簕崈冷冰冰看着自己。   唐见春莞尔:“恭喜我吧。”   簕崈:“分手了?”   唐见春很得意:“桥林康复了,要来看我。”   簕不安始终只是警告簕崈本分做人,没好意思挑破那层窗户纸,直到有一次喝多了没忍住,打电话问簕崈:“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不清楚簕不安第二天会不会断片,簕崈的回答轻描淡写:“不是。”   “……真的吗?”簕不安大着舌头吐字不清:“你挺不对劲的,女人你喜欢吗?”   簕崈:“不知道。”   簕不安喝得稀里糊涂,顿了顿,觉得这也是合理的。   他问:“唐阿姨怎么样了?”   老样子,靠很多仪器维持生命。   簕不安趴在桌上抹眼泪:“唐阿姨那么好一个人,都是被你们害的。”   “……上次我去看她,她还拜托我多照顾你。”   那边簕崈没有说话,簕不安听到他平静的呼吸。   离别总会到来的,簕不安心想:簕崈这种人,估计早就做好准备了。   但是他想到一次就难过一次。   簕不安说:“但是你哪儿需要我照顾啊?你什么人啊?你人生这么完美,我能照顾你什么啊?”   簕不安说着,声音小下去,后来转为低低的啜泣。   再后来,簕不安的声音彻底消失了,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听。   簕崈对着未知的方向说:“我会的。” 第47章 抢婚   酒醒了,日子还是照常过。   簕不安时常光顾初来晏城北滩的那间酒馆,晏城北滩打从以前就乱,晏城的人也野蛮,偶尔还会发生街斗,但他有酒馆有老头罩着,就还好。   喝点小酒,打打麻将,闲了去程蓝崧家蹭个饭,吃饱喝足了就抽空给簕崈进行思想教育,生活总体上还算滋润。   簕不安以为这样的生活能维持很久,但是有人不乐意放过他们。   程蓝崧再一次失踪的时候,簕不安第一个想到求助簕崈,但是簕崈也失联了,李由的电话一直忙线。   簕不安第一个想到荻城那些人,急匆匆打听消息的时候,酒馆老板告诉他可以找晏城的人脉给他帮帮忙,在酒馆老板老于的介绍下,簕不安认识了晏城北滩名声最响的‘小江爷’。   小江爷看着很年轻,讲话时绷着脸不苟言笑,但是有两颗看起来很纯良的虎牙。   簕不安有点怀疑这位小江爷的实力,江慎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失踪的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有没有什么仇家,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哪儿?   死马当活马医,簕不安一一回答了,然后简略地讲了讲自家的腌臜事,叮嘱江慎重点排查荻城来的人,然后动身赶往荻城。   上一次主谋是簕世成,目的是绑架要挟,这次的绑匪更没下限,李由到的时候,程蓝崧和簕崈衣衫不整地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满床的血迹,两个人都昏迷不醒,门口堵满了记者。   李由眼疾手快把跟来的记者关在门外,但还是被拍到了,李由第一时间处理那些照片,但消息还是流出了,连带着还有程蓝崧在金锐实习时候的工牌、还有簕不安陪程蓝崧在晏城银杏成荫的小路旁散步的照片。   有家小报很损,主图放着簕世成和簕崈二人的拼图,下面放着簕崈携名媛未婚妻出入高尔夫球场的照片和酒店里面簕程二人的特写,标题戏谑道:虎父无犬子   下一行,破折号之后的副标题小字写着:前脚约会正妻,后脚私通弟媳!   正文用一种惋惜实则看好戏的语气调侃了一番豪门腌臜,然后称戏称簕不安‘绿帽王子’。   这还是簕不安第一次以簕世成儿子的身份成为焦点。   簕不安十万火急地赶回晏城的时候已经晚了,只来得及去医院探病——两个人都被下了药,一个是蒙汗药,一个是催q的药,要不是李由去的及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后果。   程蓝崧还没醒,簕不安先去看簕崈,见面之前簕不安觉得自己会给簕崈一拳,但是真的看见簕崈,簕不安又没下去手。   簕崈输药的时候膝盖上还放着手提电脑,听见门口的动静,恹恹抬眼,簕不安越过保镖走进来,立在床前,表情质问:“你不是簕崈吗?怎么还能给人绑架?”   簕崈额头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最外层有几点血迹。   听李由说是出了内奸,那边传假消息说唐栀出事了,这边簕崈改道去机场的时候,簕世成找了几个大股东准备开会。   虚虚实实一套连环计,簕崈也有翻车的时候。   公司的法务和公关已经来探过病了,主要是讨论这次的丑闻怎么处理,还有叫簕崈处理好丑闻的另外两位主角,别让他们闹事——也是不信老板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风流多情没什么,但是多情到了弟弟的女朋友身上,还是公司下属——通奸人妻、潜规则下属这种事情簕世成没少干,出了这事,八卦小报一家比一家写得露骨难听。   好不容易情况好转的程蓝崧这下彻底跌落低谷,成了一只受惊的兔子,看见生人就躲,成日担惊受怕,谁说话都不听。   醒来之后就在开会处理工作的簕崈在看到簕不安出现的时候微不可察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到簕不安的质问。   顿了顿,他有点疲惫地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去跟外面的人说,你说你们只是躺在一张床上睡了一觉什么都没做,你看他们信不信?”簕不安一脚踹翻了病床边的椅子:“他们只会觉得你玩够了!现在为了面子,为了粉饰太平,给人一脚踹了!”   动静太大,保镖隔着窗户看了一眼里面,只要簕崈一个眼神就会进来拖走簕不安。   “那怎么办?”簕崈合上电脑:“我已经尽力保护她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簕不安知道这事不能全怪簕崈,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但程蓝崧只是一个无辜的小姑娘,簕崈怎么能这么冷静?   “你说呢?”簕不安赤红着眼:“你看没看报纸?你知道他们写得多难听吗?”   “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因为我,因为你,才会遇到他妈的这种破事!两次!你现在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觉得她无所谓是吗?是,我们两个加起来没有你一个金贵,但是谁不是妈生的?”   “那我对她负责。”簕崈看着簕不安,一字一句,平静极了:“——人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我不是早告诉过你注意一点,现在出事了,既然你觉得是我的错,那我和她结婚,可以吗?”   哪有这么简单?婚能说结就结吗?他现在高高在上给谁看?   哗啦一声,簕不安推倒了桌上的花瓶,琉璃碎片溅了一地,簕不安嘶声道:“老子真看够你们了!”   私人医院外围满了记者,簕不安刚走出去就被长枪短炮围堵,狗仔一个个挤在他身边七嘴八舌,簕不安揪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提着他的领口表情凶狠地问:“你刚说什么?”   那记者咿咿呀呀了几句,怕簕不安暴起动手,哑声了,但是有不怕挨打的,大着声问:“三少,你女朋友是不是跟大少在一起了啊?”   簕不安阴沉沉看过去,丢掉手里那个求饶的孙子看过去,那记者目光丝毫不躲闪,昂首挺胸等着挨揍——然后就能写簕大少横刀夺爱,簕三少恼羞成怒当街打人了。   李由急匆匆跑出来推着簕不安回去,紧接着那些狗仔被拦在铁门外,李由松了一口气,叮嘱道:“三少这几天走后门吧。”   “走什么后门?”簕不安冷笑一声:“这地方哪是我们市井小民高攀得起的?等程蓝崧醒了我就带她走,离这些人远远地!”   李由为难地叹气,劝簕不安稍安勿躁:“程小姐还得再观察一下,而且人还没处理完,外面现在不安全,万一再出什么事……三少还是别任性。”   “谁任性?”簕不安看着他:“你刚你没听他说什么?——怎么,他们一根汗毛都值钱,别人的名声就不是名声,命就不是命了吗?他说那种话什么意思?侮辱谁呢?”   还结婚,说的好像他吃亏了一样,这破地方!谁他妈稀罕!   避开门外的狗仔,簕不安还能接到不间断的骚扰电话,各个报社的记者争先恐后地想要知道三角恋后续,簕不安接通电话,对方问他“跟大少关系如何,今后如何面对?”的时候,他回答:“我们关系特别好,我以后会每天祝他长命百岁,对了,工作这么卖命,你很缺钱吗?要不我给你烧点吧。”   这句话被发表出去,题目说:为争美人兄弟反目,三少反讽祝兄长早日见鬼   程蓝崧母亲早几年生过一场大病,身体本来就不好,簕不安没敢告诉她,联系了程蓝崧父亲,程父当即很着急地想要来探望女儿,簕不安怕他再出事,对他保证会将程蓝崧安全地送回晏城。   回晏城的第四天,簕世成的秘书找簕不安,说簕世成想见他。   簕不安想也不想地拒绝,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对方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滚:老爷说……三少和大少关系不错,就是不知道,大少喜不喜欢小音小姐?   瞒得了别人,瞒不过簕世成,大约上次苏可和程蓝崧遇险就暴露了,老头子现在这是狗急跳墙,六亲不认了。   簕不安气恼不已,忽然眯着狐狸眼对簕世成的助理笑:“王……张秘书是吗?”   那人微微颔首:“是的三少。”   簕不安笑着:“这样,听说我爹最近身体也不好,他又一直都不待见我,去了也是白去,我就不打扰他老人家了,但是我有点东西想托你转交。”   张秘书不明所以,簕不安对他招了招手,在他上前的时候,猛地扬起拳头一顿乱砸,同时咬牙切齿地往外蹦字:“回去!告诉!簕世成!去!你!娘!的!”   张秘书捂着脑袋惨叫,簕不安出够了气,拍拍手:“我跟簕崈好你妈的关系!你们再他妈动我身边的人试试!你有本事冲我来!还敢威胁我!老子烂命一条!再有下次!信不信我放火烧了荻园!”   簕不安看起来彻底疯了,想也是,心爱的姑娘被人设计跟哥哥丢一张床上,是挺缺德。   张秘书抱头鼠窜跑了,簕不安这才给汪裴打电话,问她到了没。   前车之鉴,程蓝崧一出事,他就让汪裴带着妹妹出去旅游了。   那边还挺顺利的,这么顺利,少不了簕崈的帮忙。   三四天了,一想到自己当时对簕崈说的话也挺过分,簕不安就觉得自己该消气了,也该跟簕崈道个歉了,就跟以前一样,闹完矛盾各退一步,重修旧好。   但是,一看到程蓝崧藏在被子里发抖的样子,簕不安又没办法就这么原谅这些人,包括自己。   有些事不是装聋作哑就有用的,他再怎么无视也改变不了簕崈本质上不是那个在小重山陪自己喝饮料、帮自己解开心结的好哥哥的事实,那只是一小部分的簕崈,绝大部分,他是个雷厉风行鲜有仁慈的商人。   出门前,簕不安来到程蓝崧房间,敲了敲门进去,还没靠近,就听到程蓝崧很惶恐地说:“不要过来。”   小姑娘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也许将来几十年都要害怕黑暗、害怕独处、也害怕和人接触、害怕忽然出现的脚步声,害怕一丁点没有威胁的风吹草动。簕不安僵在原地,没再往前。   虽然簕崈的嘲讽高高在上,但这何尝不是一个解决办法呢?   自己和簕崈不一样,他的婚姻要用来交换利益,他的妻子要能接受做牌桌上的筹码,随时面临危险,但是自己不用,自己不会在意八卦小报怎么说的,也不在乎什么‘绿帽王子’的称呼,他只希望自己在乎的人都平平安安。   他慢慢退出去,又听到程蓝崧不安地问:“你要去哪儿?”   簕不安说:“没事,不怕,是我……程蓝崧,我是簕不安,都会好起来的,我以后都会保护好你。”   本来要去看簕崈的簕不安临时改了行程,去了珠宝店看戒指。   很巧,去了簕氏旗下的珠宝店。   李由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送文件的时候告诉簕崈:“三少去选戒指了。”   签字的手顿了顿,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但簕崈还是问:“什么戒指?”   “……”李由说:“求婚戒指。”   还差一笔,簕崈垂着眼,在签名处补上最后一笔,合上文件,说:“把人带回来。”   【作者有话说】   哥哥也需要安慰,他都受伤了!你快看看他啊安!   开始狗血了要,程蓝崧也是好宝宝,都是我的好宝宝! 第48章 关起来   被一群突然出现的黑衣保镖带走的时候簕不安还以为簕世成恼羞成怒要对自己动手了,但是领头的那个看着有点眼熟。   被推进簕崈办公室,簕不安踉跄几步才站稳,进去先打量了一番簕崈办公室的陈设,好几年没来过了,好像没怎么变过,除了少了那个大鱼缸。   簕崈坐在沙发里。   簕不安走过去,拨开簕崈面前的咖啡,挤进簕崈与茶几之间的缝隙坐到了簕崈面前的茶几上,弯着眼,笑盈盈:“找我干嘛?这么多人,还以为那老不死要杀了我。”   随性的牛仔裤和裁剪得体的西装裤之间没有缝隙,膝盖抵在一起了,相较于往常是有点冒犯的距离,簕崈一般不会容忍簕不安离自己这么近,簕不安也不会一点分寸都没有地一直靠簕崈这么近。   但是今天,簕不安是故意的,簕崈也没有退开,无他,谁都不想让步。   “今天做什么了?”簕崈抬头,并没有因为高度略低于簕不安而显得气场不足,只是,簕不安偏着脑袋,定定看回来,大有针锋相对的架势。   “你今天做什么了?”簕不安反问。   簕不安眼里,簕崈跟他之间从来没有地位高低的说法,簕崈也没资格管他的事。   “……现在要怎么?”簕崈用一根手指抵住簕不安俯下的胸膛,阻止他继续冒犯,浅灰色的眸底深而静:“挑衅?”   “我挑衅您?”簕不安讥诮地笑了一声,盯着簕崈:“我在买戒指,突然就被‘请’来您这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得罪你了,要杀人灭口呢。”   “买戒指做什么?”簕崈问。   明知故问,拿得一手好乔。   簕不安双手环胸,无趣地切了一声,踩着地面反推茶几,离簕崈远了点:“你都把我抓来了,不知道我要干嘛?”   “你喜欢她?”簕崈问。   “喜欢啊,老早就跟你说过,但是那时候不是年纪小,错过了吗?”簕不安趾高气昂。   “……”   是,是说过,但是不止这些。   他还记得簕不安说想跟对一个人忠贞地长长久久,但是后来又出现了苏可,他很快忘记了因为年少而错过的初个心动对象,紧接着他辍学,在外面花天酒地,然后又出现了很多仅在口头上动心的漂亮姑娘。   “这是最喜欢的那个吗?”簕崈很平静地复述簕不安当年讲过的话:“你还说过,你这辈子没可能爱谁了,成家立业也做不到。”   没有诘问的意思,簕崈意在说明一件事。   四目相对,很安静,很久。   簕不安眼角的弧度逐渐消失,他很无所谓地回答:“那就是。”   要是簕崈是打算用这种无聊的理由阻止自己也太好笑了,一句话,几个字而已,说出来也不会怎么样。   “我来处理。”其实根本不需要簕不安回答,是不是他们心里都清楚。簕崈自顾自做了决定:“我会帮你们都安排好。”   簕不安觉得簕崈此时的样子讨厌极了,他专制自大目空一切,根本不会听取任何人的意见,也不会更改已经做好的决定,所以刚才那些都是屁话。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向上抛出,然后接在手心,问簕崈:“字还是花?”   簕崈不回答,簕不安也自说自话:“那我猜是字——数字朝上就我跟她求婚,草花朝上就你跟她结婚。”   说着,也不等簕崈答应,簕不安张开手掌——   然后被簕崈按回去了。   额角青筋不甚明显地鼓了鼓,簕崈握住簕不安的拳头,说:“别跟我较劲,也不要一时冲动,我会安排好。”   簕不安猛地抽出自己的拳头,砸出手里的硬币,高声道:“你安排个屁!我刚不是说了,她就是我最喜欢的那个人!”   “别说气话,别逞强。”簕崈微微蹙眉:“我保证给他们应该的补偿,经济医疗各个方面都会有专门的人照顾她,一定比你现在想做的事情强。”   簕不安实在搞不懂簕崈,搞不懂他怎么听不懂人话,也搞不懂他为什么非要拦着自己不让自己对程蓝崧负责。   气到顶了反而有点无奈:“不是,你管我是不是喜欢她?你不都说了,我这辈子靠喜欢跟人结婚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我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还不明白吗?是因为责任,程蓝崧变成现在这样,你跟我,我们都有责任!你呢?你高高在上,你觉得拿出点钱打发叫花子一样给他们补偿就够了,但是我有心,我觉得惭愧,程蓝崧她爸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男人,在电话里呜呜地哭,恨不得马上就赶过来接女儿走的时候,我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簕崈,你他妈睁开眼睛看看!她是活生生一个人,我也是活生生一个人!我们肚子里这玩意叫心!”簕不安锤着自己胸口,“这玩意儿会跳!流出来的血是热的!”   簕不安很激动,他的反驳也很有感染力,但是簕崈并未被打动,簕崈想,大概因为自己的心没那么活生生,血液没那么滚烫,在意的人也很少。   “还记得吗?”簕崈打断簕不安的义愤填膺:“我希望你人生顺利自由的时候,你也祝我得到想要的,你说,希望我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   “现在,我也只是希望你不要这么草率地决定自己的人生大事,不要因为一时冲动……”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簕不安愤怒地拍桌子:“我说,我,簕不安,这辈子不会结婚!因为我爹妈太他妈奇葩了!因为咱们这一大家子都太他妈奇葩了!我觉得恶心!但是现在,我是惭愧!我觉得愧疚!我觉得自己亏欠了人家!想弥补!我得对她后半辈子负责!你懂不懂?你听见没有!”   “你求婚了,程蓝崧就会答应吗?”簕崈理智又冷漠:“即便她答应了,你能做得比护工和专业的医生好吗?你的陪伴能改善他们一家的生活吗?”   简直针针见血,簕不安胸闷了一下,觉得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说服对方了,但还是挣扎道:“我说了,钱不是所有!”   “但是钱可以解决几乎所有的问题。”簕崈挥了挥手,保镖进来了,簕崈说:“看好你们三少。”   “你觉得我这么做不是她想要的,那你问过她吗”簕不安试图继续讲道理,但是被带走了,徒留被踹歪的茶几和掉在地毯中一枚亮晶晶的硬币。   簕崈俯身捡起硬币,对随后站在门口正欲敲门的李由说:“去安排吧。”   【作者有话说】   小黑屋!我也迫不及待!(但是还没到……   (我好像偏爱反骨小狗) 第49章 你也来殉情?   簕不安被关在了距离簕崈公司很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里休闲设施一应俱全,甚至保镖还提供陪玩服务,只是在程蓝崧被送走之前不能离开酒店。   簕不安站在门口用词不重复地骂,翻天覆地地拍门,门口的保镖不为所动,把房间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换新的,要求见簕崈也没人理。   他的咒骂撕打在铜墙铁壁般的看管下像一场无能狂怒的闹剧,到最后就只能象征性敲一敲门,问簕崈闹够了没。   到最后,簕不安甚至苦中作乐地想,至少程蓝崧一家确实能得到富裕无忧的生活。   就像之后的几年一样,他的反抗一次次妥协,簕崈的目的终究都会达成。   等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簕不安不死心地回去找程蓝崧,联系程蓝崧的家人,毫无意外,全都人间蒸发。   簕不安来到簕崈中环的家里,还不是下班时间,簕崈不在家,簕不安冲进簕崈的家里又是一番无差别打砸,保安佣人早都收到消息了,也没有阻拦,只是在一旁看着,提防簕不安伤人伤己。   砸完了,簕不安对着门口看热闹的众人嘶吼:“你们老板呢?家都没了,还不回来?”   门口众人心照不宣移开目光各自假装匆忙,簕不安打开矗立的客厅的酒柜,手臂一挥,那些簕崈不喜欢却特意收集来的美酒噼里啪啦砸了一地,各色酒液混在一起,在地毯中蔓延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迹。   似乎有谁惋惜了一句“大少的酒”,被身边同事拉住了。   外面终于传来了汽车引擎声,簕不安往簕崈的健身房走去,里面只有一些健身器材,倒没什么可砸的,他走到镜子前,理了理自己因激烈活动而凌乱的碎发。   佣人保安的问候远远传来,簕不安在镜子前的架子上拿起簕崈的拳击手套佩戴,然后听到开门声。   走到沙袋前,簕不安对着沙袋比划两下,背对着出现在健身房门口的人问:“是这样吗?”   “平视前方,沉肩,弓腰,背肌发力。”簕崈说着脱掉了外套挂在门口,向前走了几步。   猝然回头,簕不安按照簕崈说的出拳,簕崈定定站着,簕不安一拳头毫不留情地挥在簕崈脸上,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瞬间被打偏过去,紧接着转回来。   簕崈抬手轻轻摸了摸嘴角,指腹蹭过的地方缓慢绽开辛辣的痛意,他垂眼看着指腹上那点腥红:“不错。”,不知道是在夸簕不安有悟性还是夸他敢造次到这种程度。   簕不安脱了手套,甩了甩发麻的手腕:“怎么不躲?”   “是为什么?”簕崈问:“是为了程蓝崧?”   “是因为你他妈是个王八蛋!”簕不安揪住簕崈领口:“你现在这是什么表情?觉得自己很高尚吗?觉得我蠢?我他妈告诉你,你就是个没有担当的!王!八!蛋!”   “现在告诉我程蓝崧在哪儿?”   “没可能。”簕崈推开簕不安,去门口衣架上拿起自己刚挂的衣服准备离开,簕不安追上去让他站住,簕崈站住了,回头说:“还没闹够?你再闹,刚才那一拳,我会还回去。”   簕不安气红了眼,抓住簕崈肩膀:“你他妈的到底懂不懂什么叫人性?你能不能想想,那么一个小姑娘,脚步声大点都会吓到,你把她送到再怎么高级的疗养院,她能信任那些不认识的医生,能在陌生的地方有安全感吗?”   簕崈拨掉簕不安的手:“我现在没有拦着你,找到了算你的。”   明摆着欺负人。   簕崈的背影越来越远,簕不安从口袋里掏出电话,翻开黑名单随便找到一个号码拨出去,对那边道:“喂,我簕不安,是,戴绿帽子那个,我现在可以接受采访。”   簕崈脚步顿了一下,回头深深看了眼簕不安,然后走了。   簕不安继续在黑名单解除拉黑,然后拨号,重复以上内容。   李由脚步匆匆进来,跟着簕崈上楼,听到簕不安的话,颇为无奈地看过来。   接到绿帽王子电话的那些记者无一例外都很开心,迫切地想要拿到第一手料,纷纷约簕不安晚点咖啡店见,只是真的晚点的时候,簕不安再拨回去,忙音显示他已经被对方拉黑了。   簕崈想要在荻城只手遮天是很容易的事情。   簕不安很挫败,同时一点都不意外。   他决定把目光放到荻城以外,上次老于给他介绍的那个小江爷就蛮可靠。   上次帮忙找人,给了信儿之后簕不安就人间蒸发了,江慎还以为这人逃单,结果簕不安又主动找上门。小江爷言简意赅:“没死就结账。”   “给我个账号,马上打给你。”簕不安就在银行门口,闻言走进去在柜台里拿了张汇款单,按照江慎报的账号,比本来该付的多了个零。   听到柜员跟簕不安核实汇款金额,江慎说:“给多了。”   “还有事拜托你,你还得再帮我找程蓝崧。”簕不安说:“她又被人带走了。”   “那也太多了。”心说这人真废物,找到了还能丢,但还是先谈报酬,小江爷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不怕,钱多的是,我爹荻城首富!看不出来吧?”簕不安冷笑着在回执上面签了字,把自己卡里的钱全部划到了江慎账户。   因为簕不安这天的豪爽和之后几年的锱铢必较,江慎一直在怀疑到底是荻城很穷还是簕不安撒谎。   一下子花光了这个月的生活费,簕不安一身轻松地走在中环大街上,很不巧地下起了雨,起初是毛毛雨,后来成了瓢泼大雨,走着走着,就到了高耸的跨江大桥上。   ——暴雨,大桥,被迫和心爱姑娘分手的失意人。   簕不安自己都觉得不跳个江有点说不过去了,他很应景地坐在桥墩上赏雨,思考痛失所爱的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几十米之外的车里,李由很担心:“三少不会想不开吧?”   簕崈好像没听见那样,望着窗外的雨出神。   簕不安的手机响了,摸了三个口袋才从湿透的衣服里拿出手机,是汪裴,还没接,手一滑,手机就掉了下去。   簕不安倾身去捞,猛地一阵大风,车窗被水雾遮掩看不清人影了,恍惚像是掉了下去,李由大叫一声,后排的人终于蹙眉看过来。   ——簕不安抓到了手机,另一只手抓着钢索,然后从栏杆外翻了回来。   李由捂着心脏拍了拍,小心翼翼瞄了眼后视镜。   老板面容冷峻,像是要发火。   外面,簕不安想给汪裴拨回去,但是手机进水了,闪了两下关机了。   “可不是我不接……”还没嘟囔完,不知从哪冒出来两个保镖,冒着大雨扑过来将他塞进了车里。   簕不安头一抬,眼前是簕崈出神望着汹涌的水面的画面。   呸了一口嘴里的雨水,又甩了甩湿透的头发,簕不安冷笑:“哟,这么巧啊?您也来跳江?”   “殉情吗?”簕崈问。   “是啊,就这么给您拆散了,现在舒服了?”   簕崈:“……”   有一点水珠落在了眼皮上,簕崈抬手蹭了蹭。   簕不安发现了,再一次用力甩了甩手,这次那些水珠纷纷飞到了簕崈的领口衬衫外套上,而他身上的水纷纷顺着衣襟裤腿渗入座椅和脚垫中。   仿佛只要找了簕崈一丁点不痛快,他就能痛快。但其实他如论如何也踩不到簕崈真正的痛处,簕不安根本不知道簕崈哪里有弱点。   想到砸给江慎的那些钱,簕不安已经没有当时酣畅的感觉了,相反,他有点茫然,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但他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报复簕崈。   簕崈一点也不跟他计较这些,说:“你现在跳不叫殉情,等你死了,她也跳下去才叫。”   反应过来簕崈是什么意思,簕不安气得发抖:“不是,我到底怎么招您了?她到底怎么招您了?你就见不得人家好是不是?你要我幸福?你要我幸福个屁!老子这辈子可能就求这一回婚,你就给我搅黄了,非看我孤独终老才满意是不是?”   “我说过了,你以为的对她好未必是真的对她好,你觉得她脆弱,她也未必真的有你想的那么脆弱。”簕崈依然将脸对着窗外,簕不安恰好看不到他受伤的那一侧脸颊,只觉得簕崈的侧脸冷漠到令人发指。   现在簕崈说什么簕不安都觉得他是站在非人的角度看待和处理这些问题,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说服对方。   “停车,我要下车!”簕不安拍了拍车门:“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我跟你说不通,我们这些底层人民哪搞得懂你们啊?你们动动手指,我们就灰飞烟灭了。”   “簕不安,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里,我也是受害的那一方呢?”   簕崈觉得自己应该失望的,但是又觉得没所谓,误会也好,偏见也好,簕不安所谓的担当与人性只对弱者有效,又不会同情自己。   果然,簕不安说:“你是受害者,但是你三两天就能把另一个受害人丢到谁也找不到的疗养院,你轻飘飘几句话写你八卦的报社就关门倒闭了,没几年,就算知道这回事的人再说起来这段充其量也就夸你簕大少风流多情,可是她呢?”   “你他妈还威胁我!”簕不安补充道。   算了,无所谓。簕崈再一次想道。   车里一时间陷入寂静,簕不安把头对着另一边窗户,双手环胸以此表明他的态度。   马上回簕崈那里了,李由想开口破冰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是簕不安突然责难地出声:“不对,人都送走了,你怎么还跟踪我?!”   李由动作僵住,意图重新缩回副驾驶装死,但是簕崈不讲话,他就只能代为开口:“那个……大少去医院……处理伤口。”   也是个勉强合理的借口。   只是,簕不安瞥了眼簕崈的嘴角,冷笑:“哟,咱们太子爷落魄到私人医生都没有了?”   李由:“呃……”   那还能怎么解释?说自从第一次绑架案开始,大少就一直派人保护着您?   是,挺好的事,但是李由总觉得老板估计不乐意把这事放到明面上。   于是李由也陷入沉默。   【作者有话说】   小黑屋来了吗!   哦还没有…… 第50章 诅咒   终于到家了,车子停在大门口,李由刚要出去撑伞,保安也撑着伞站在了车门的另一边,簕不安推门下车,推开保安的伞走入雨中:“谢谢太子爷的好意,心领了,但是不需要!以后也别管我了!免得我的幸福真来了,您又来一句这不是你最喜欢的!”   “——你知道个屁!”   雨幕隔开簕不安背影,但是割席的话很清晰地穿透暴雨,簕崈不动如山宛如雕塑,李由撑着伞在车门外等了一分多钟,等到簕不安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他听到老板说:“把人撤了。”   雨声太大,李由有点不确定:“啊?……啊……”   簕崈终于下车了,他连忙跟上,帮老板隔开雨幕,紧接着想:气话,绝对是气话。   家里那一片狼藉已经收拾好了,地毯也换了新的,佣人擦着地板和桌子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在路过空了一半的酒柜的时候,簕崈说:“这个也换掉。”   别墅的管家扭头回来,跟李由面面相觑,李由微微摇头,管家应了一声。   至于簕不安,荻山不想回,酒店住恶心了,而且他目前身无分文。   他找了个电话亭给汪裴回电话,想借宿一晚,第二天就走,然后汪裴告诉他,旅行提前结束,她已经带着女儿回来了。   汪裴提前让保姆准备好了热水和换洗的衣服,在簕不安湿淋淋上门的时候,很关切地问他这几天怎么联系不到。   簕不安不以为意,说有点事在忙,没注意汪裴明显话里有话。   等他洗完澡出来,恢复了点人样,汪裴又很贴心地递上姜茶。   这辈子很少被汪裴这么体贴,簕不安在怎么心不在焉也感觉到不对劲了,捧着姜茶疑惑:“汤里有毒?”   汪裴拍他一巴掌:“说什么呢?这不是看你这么大的雨连把伞都没打么,关心你还错了?”   时间不早了,本该睡了的簕小音抱着一个腿很长的丑娃娃出现在卧室门口,簕不安放下姜汤招了招手,簕小音就走过来靠在了他怀里。   汪裴看着这一幕,脸上不自觉出现柔和的笑,很有母性,簕不安一下子就想到了汪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天,野心勃勃地回来傍大款。   他低头看了眼簕小音,小姑娘打着哈欠,看起来很困,但是轻轻拍着哥哥的手背,挠了挠,然后眨巴着很秀气的眼睛,看着自己。   “……忘给你带吃的了。”簕不安捏捏妹妹的脸,抱歉地说:“下次给你,行不行。”   簕小音点了点头,抱着娃娃又打了个哈欠。   簕不安指着那个大眼睛腿很长的怪物玩偶问她:“这是你的阿贝贝吗?”   簕小音点了点头,把小怪物抱紧了一点。   汪裴有话想说,打发簕小音回去睡觉了,回头的时候,簕不安端着温热的姜茶嘬了一口,垂着脑袋,跟自己很像的那双眼睛被头发遮住了。   “……刚是想问你来着”汪裴走过去,簕不安抬起头,露出脸,长着最应该狡诈的眼睛,但是里头神采平静。汪裴觉得他已经猜到自己要说什么了。   但是都到这时候了,老不死的没几年好活,她总得帮自己还有儿女打算打算。   汪裴说:“……本来说过了,你现在这样挺好的,那时候不知道你跟大少走得近。”   簕不安没有打断,汪裴顿了顿继续说:“其实现在也不应该让你冒险,我知道,你肯定在心里骂我,但是……咱们娘仨实在没什么人能依靠,你爸说了,不要你卖命,只要你帮他做点事就行。”   等汪裴说完,簕不安也喝完了碗里的姜汤,他轻轻放下碗,神情平淡地告诉汪裴:“那是以前,以后我跟簕崈不会再有往来了。”   “我知道,是因为那个小姑娘吧?”很明显,至此,所有人都坚定以为程蓝崧是簕不安的心上人,汪裴也这么觉得。   她骂了簕世成两句,然后又问:“那姑娘现在去哪儿了?”   簕不安说:“我也不知道,被送走了。”   汪裴是见过很多痴男怨女的,虽然她对爱情相当不屑,但是很了解陷入爱河的人不能劝,她适度地沉默一下,然后假装站在簕不安这边:“父子俩一个德性,你……”   簕不安:“所以呢?”   “所以……”汪裴摸了摸鼻子,讪笑着移开目光:“那个,要不让你爸帮你找找?反正他答应了会给咱们报酬,找回来了,你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头顶正是客厅最明亮的水晶灯,簕不安头低下去,脸上的神色恰好被头发的阴影罩住,叫人看不清,有那么一会儿,汪裴觉得眼前的儿子身上有种熟悉的气质。   想了会儿,才觉得像簕崈。   在心里感叹了一声,之前还不信自家儿子能跟簕崈玩在一起,现在看,还真有点像。   良久,簕不安抬头,很古怪地扯了下嘴角:“好。”   簕世成给了簕不安一个小盒子,让他把这东西送给簕崈。   簕不安相当费解——按照他们以为的,自己如今已经为了佳人跟簕崈彻底翻脸势同水火了,怎么簕世成还能叫自己给簕崈送礼物?   因为中风,簕世成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很明显地不对称,精明了一辈子的双眼落在身上令人浑身不适,笑的时候更显得扭曲怪异,说话时斜扯着嘴角,腔调也有点囫囵不清:“你送,他会收的。”   感觉到了古怪,但是簕不安不明白。他只当这老狐狸知道的多,当着簕世成的面从盒子里拿出里面的钢笔,然后笑了:“那我也不可能送他这种东西。”   簕世成敲了敲桌面,那位挨过簕不安拳头的张秘书推过来一张卡,簕世成说:“送什么你自己看,剩下的给你作零花钱。”   紧接着,张秘书接过簕不安手里的钢笔,从尾端旋出一个小零件:“但要麻烦三少把这个一并送出去。”   簕不安答应地很干脆,他走后,张秘书疑惑地问簕世成:“三少就这么答应了?”   簕世成沉浸在自己一手促成的兄弟反目中丝毫不怀疑簕不安对簕崈的恨意:“当然了。”   张秘书同时还很疑惑:既然是反目,为什么三少会恨大少,大少却不会恨三少?   只是,簕世成胸有成竹,凭借多年溜须拍马的本事,张秘书适时闭嘴,选择拍东家马屁。   得知簕不安在世贸买了一只纯金乌龟,并且是空心的,并且当天窃听器中听到了簕崈办公室的对话,张秘书大喜过望回禀老板,大大歌颂一番老板英明,簕世成也很满意地给了汪裴两个庄园和几家门店,然后又划了一笔钱到簕不安卡里。   李由收到金乌龟和窃听器之后立刻献给老板,企图扭转近来公司的低气压,可惜簕崈只看了一眼就说收起来,至于明晃晃摆在盒子里的窃听器,裹了一层隔音棉,跟乌龟一起放在了办公室的陈列柜里。   就算恩断义绝,簕不安也做不来那种小人。   簕不安回到晏城再次得到一笔横财,之前打给江慎的钱江慎还回来大半,簕不安嘲笑地奚落小江爷:“哟,世上也有您办不到的事?”   小江爷依然不苟言笑:“世上人办不到的事很多。”   簕不安嗤笑,然后点头,在身后的酒柜里抽出一瓶伏特加倒了两杯——他决定暂时在晏城落脚,且手里正巧有一笔钱不想留,于是从老于手里接过这间酒馆。   分给江慎一杯伏特加,簕不安自顾自碰了一下:“听说了,你自己也在找人是不是?”   “……”很久的沉默之后,江慎说:“没有。”   簕不安认为不足为奇,世界太大了,茫茫人海,想找一个离开很多年的人确实不容易。   江慎拒绝了那杯酒:“我喝不来。”   “尝尝吧,一醉解千愁不是假话,等你酒醒了,想找的人说不准突然就回来了呢。”簕不安眨着狭长的眼,江慎对人类皮囊好坏的度量比较迟钝,但认为簕不安的眼睛实在不错。   然而即便簕不安久历花丛放电的神情如何生动熟练,抵不住江慎心如止水,他倒了杯水给自己,依旧拒绝:“不喝。”   簕不安只好独自买醉,仰头喝到一半,听到江慎说:“不是找不到,是找不回来……有的人就算知道在哪也没意义,还不如不找。”   停下喝酒的动作,簕不安看回去,小江爷总绷着的脸上挂着点不明显的失落,引起了簕不安的好奇心。   敛了一闪而过的愁闷,江慎说:“你想找的人也不是找不到,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钱。”   簕不安重重放下酒杯抓住江慎胳膊:“什么意思?你知道程蓝崧在哪儿?”   江慎只说这么多,不再透露,簕不安气急败坏,抓着江慎的胳膊企图在他嘴里抖落出一点消息,可惜小江爷的嘴很难撬开。   最后簕不安只好把怒火发泄在那串删了拉黑了也还是烂熟于心的号码。   深夜一点钟,酒馆客人不多了,但是江慎还没走——因为老板喝得烂醉,强抓着江慎要他跟人对质。   可是,等拨通了,又没了对质这回事,江慎被迫作观众。   簕不安握着听筒,待电话接通就开始愤慨地骂:“你他妈就是个王八蛋!”   很安静,但簕不安知道簕崈在听。   “活该你没人喜欢,活该你生病,活该亲爹兄弟全家人都想着法地想要弄死你,你活该!”   “……”   “恨我吗,哥。”不知过了多久,簕不安骂累了,仰着脑袋看着酒馆低矮的天花板,感觉到疲惫,感觉到失望,感觉麻木。   他与或许根本不在乎这些的人发狠,又难免带着神伤:“我以后都不会再关心你,不会再偏心你,不会再觉得你可怜了,阳关大道你好好走,我自己走我的独木桥。”   簕崈这边天光接近破晓,海面十分寂静,周围只有树叶安静摆动的沙沙声和病房中仪器运行的滴滴声。   突然,海面一点浪涌。   簕不安应该是哭了。   簕崈听到他骂到最后开始哽咽:“你最好他妈的能赢,你还有一辈子孤独的苦果要吃,簕崈,你要是输了,我瞧不起你。”   与开头相呼应,他给这一通希望簕崈这辈子都不好过的电话致结束语:“我恨你。”   天将破晓,簕崈终于出声:“知道我这里是几点吗?”   簕不安喝醉了,很彻底,对世界上的一切人和事都感到失望和精疲力竭,根本不在乎簕崈说了什么。   电话挂断了。   嘟了好几声,簕崈低下头,对着空气嗯了一声,然后收起电话回病房。   唐栀醒着,很费劲地对簕崈招了招手,好像就在眼前,又好像虚无缥缈。   簕不安的诅咒好像每一句都要实现。   唐栀:“听说见春和家里闹翻了。”   母亲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太小了,需要屏息才能听清。   “哥哥有点太固执。”唐栀很不认同地说,然后看着簕崈:“你呢?”   一如过去的每一天,唐栀十分希望簕崈能从枯涸的河里走出来:“小崈,人生并不只是一条路。”   簕崈伸出手,对唐栀说:“字还是花?”   他手心有一枚硬币,捡的,他用这枚硬币对母亲邀赌:“我选对了,您就再坚持一下。”   他暂时还不能什么都失去,直觉是这样,心底的小人每一个都在呐喊,至少要留住一个人,陪他向前走,他依稀记得自己的不择手段是有意义的。   唐栀伸手出来,把手搭在儿子的手上,温度很低,但是还有,没有做选择,而是很温柔的说:“你该好好休息了。”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很急促,喘息声清晰到仿佛就在耳边。   簕崈心有所感回头,看到簕不安冲进来。   以为他会冲来床边探望母亲,簕崈自觉退了一步给他留出缓冲余地,但是,簕不安突然冲过来站在自己面前,握着自己的手,很大声地说:“哥,我也想你幸福!”   好奇怪,怎么突然……   簕崈疑惑地抬起手,同时觉得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这时该怎么办。   紧接着,簕不安突然推开自己:“滚开,你们都让我觉得恶心!”   簕崈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手上传来微凉触感,骤然回神——   哪有什么簕不安?   自己分明还在陪护的椅子上,面前只有虚弱的母亲。   但他一时间又开始分不清楚眼前的母亲是真是假——是否有可能,母亲已经……   又或者,根本没有这一切,时间还在很久前的一个夏天?他还在荻园的花园里闲逛,然后马上要遇见正在调配饮料自娱自乐的小不点簕不安?   或者,那也是假的?   夏天,蝉鸣,桂花,雪夜,精怪一样总在深夜出现的人,都是幻觉?   唐栀终于察觉到儿子的不对劲,稍微用了点力气握住簕崈的手,手心的金属玩意儿被握得接近体温,握紧一点才能感觉到那东西的存在。   心脏抽搐了一下,簕崈不动声色收回手,答应了一声。   走出病房是空旷的走廊,窗户,树影,海平面……   很宁静的画面,但是心脏很不平静。   一切都像是幻觉。   ——簕不安好像站在走廊尽头,靠着墙,轻佻地看着自己,又好像横眉冷对,要发火。   簕崈闭上眼,感觉自己分得清那是假的,又觉得那些好像都是真的。   以前明明还要抱着被子闭上眼才会陷入凌乱的睡梦,今天他不记得自己尝试过入睡。   扶着墙稳定身体,簕崈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联系医生,但医生只能叮嘱自己一些无法做到的事,开一些只会让心魔变本加厉猖狂的药片。   【作者有话说】   天使小虫:我好了我放下了我祝弟弟幸福   恶魔小虫:我没好我黑化我全是装的我快憋不住要疯了 第51章 喝一杯吧,哥?   不知不觉又是数月,荻城下了一场冻雨。   簕崈探望过母亲之后顺便参加一个环太平洋地区的生物科技发布会,回到荻城已经是深夜。   知道他今天回来,佣人仔细打扫了门庭,柔和的灯光从每一扇窗户透出,门口通往宅内的地毯是入夜后新换的,踩上去亦是干燥柔和。   簕崈进门,自有人接过他身上沾了一丁点雪水的外套,替他打点上下,李由跟在后面,照常汇报了几句今日工作,以及明日行程,然后下班离开。   简单洗漱后,簕崈换了浴袍走出浴室,床上的人已经躺好阖眼,盖着一床略有年头的真丝被陷入香甜的睡梦。   簕崈退回浴室,照了照镜子,检查自己的头发和胡须有没有打理妥帖,再一次走出浴室,床上干干净净,并没有人。   簕崈退回浴室,闭上眼,然后又出来。   这次有了。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隔空摸了摸幻觉的睡颜,忽而蹙眉远离,然后起身往书房走去。   新年临近,荻园又有很多宴会要举办。   簕不安毫无兴趣,并没有回荻城的打算,但是架不住汪裴再三要求。   ——据悉,老不死的隔三岔五就体检,有时候还会住院,感觉是不太行了,但就是不死。   簕不安觉得惋惜,汪裴却耳提面命地督促他有点上进心,然后打几个比方:某某在某某寺庙求了某某菩萨的上上灵签给老不死,老不死开心极了,反手赏了某某数额的红包;又有某某孝子在某处买来千年人参博了老不死欢心,老不死开心极了,出手就是豪宅若干……   “再看看你,躲那么远,能捞着什么?”汪裴说:“不求你大富大贵,好歹也给咱娘仨谋点后路糊个口。”   簕不安很无奈:“也不至于吧?您还不知足啊?就现在的积蓄,省着点花,再怎么说后半辈子也吃喝不愁了吧?……再不行,大不了到时候我下海养你们娘俩,我打听了,我这种品相的,一晚上能得三千。”   汪裴气死了:“呸,就你这上进心,三百都赚不到手!”   被亲妈断言下海三百都不值的簕不安在亲妈的三令五申下不情不愿给酒馆挂上歇业的牌子回了荻城,先去看了簕小音,这次记得买糖了,一大盒进口巧克力塞进小姑娘怀里,乐得小哑巴咧嘴笑。   簕不安也跟着笑,背过簕小音问汪裴:“医生怎么说的,没法治吗?”   “说是没问题。”汪裴深深叹气:“哪哪都没问题,就是不开口,能有什么办法呢?”   簕不安偏头看过去,客厅里,簕小音正在拆巧克力,从盒子里一个个取出来,小手指着金灿灿的巧克力球点了一遍,然后又装回去,很珍惜地收去了卧室。   汪裴想叮嘱簕不安几句,让他多在簕世成面前刷刷好感,簕不安没听几句就烦了,找借口要走,汪裴连忙拦住:“还有,你大哥也回来,你小心点,别被宰了!”   估计是怕自己之前帮着簕世成那一茬招了簕崈恨。   “谢谢您还记得惦记我。”簕不安笑着:“只是,该得罪的已经得罪了,又是你叫我回来的,万一我出了什么事,那就怪您。”   簕不安吹着口哨走了,倒不知道汪裴因为他这番话实实在在地内疚了大半天。   ——眼看着老不死的不行了,就算现在不动手,将来太子爷上位,秋后算账怎么办?   汪裴惊觉是时候作两手准备了,只是,簕不安跟簕崈那点不知深浅的交情已然破裂……   一时间悔恨交加,又开始希望老不死多坚持点时日。   不过六点钟,天光已然昏暗。   荻园很热闹,招待大宗宾客的丛桂轩外直系旁系都在,还请了一些关系好的姻亲和合作方,百来号人围成大大小小的圈子七嘴八舌地聊着。   汪裴硬抓着簕不安换下身上不三不四的铆钉夹克和马丁靴给他套了身西装,要不是时间不够,还想把簕不安那一脑门乱七八糟的头发剃了,汪裴说:“好歹是个大场合,你去看看谁家公子哥跟你似的不三不四?”   簕不安极力拒绝:“那是他们不懂潮流,是吧?”问的是帮他搭衣服的造型师。   簕不安的长头发留得不错,稍微打理一下,半扎起来,配上那张继承自交际花母亲的脸,海报模特似的,造型师毫不吝啬地夸赞:“三少怎么穿都帅。”   可惜簕不安不领情,对身上那套中规中矩的深灰色西装表示鄙视,拽着脖子上同样深色的领带鄙夷地咂嘴:“算了,你也不懂潮流。”   簕崈来得很晚,几乎到宴会一半的时候才来,彼时汪裴正忙着给簕不安介绍一个主管簕氏旗下奢侈品产业的堂叔,‘顺便’介绍簕不安认识了几个名媛千金。   人群很有纪律地肃静了片刻,然后不约而同向门口看去,年轻冷峻的继承人目不斜视越过人群进入主厅。   身边那位赵姓千金小声对同行女伴说:“大少来了。”,然后自以为不明显地瞄了簕不安一眼,打量中夹杂八卦与少量同情。   想必是因为那个绿帽王子的称呼,新闻可以压下来,流言蜚语可以禁止,但已经知道的人无法抹除他们的记忆。   簕不安扯了扯嘴角,汪裴轻轻咳嗽一声,暗示簕不安不要胡作非为,夹起尾巴做人。   然而簕不安拨了下鬓边特意留出来的一缕碎刘海,声音不大不小:“哎,大哥来了。”   方才与簕不安寒暄的赵姓千金寻理由走了,汪裴掐着簕不安手臂:“胡说什么?”   “说什么了?”簕不安佯装不解,然后扶着额头:“不行,我醉了,我歇会儿,您继续。”   路过厅口,看见厅内,簕世成带着笑坐在轮椅上,正跟一个很面熟、应该在新闻里见过的中年人讲话,时不时将手搭在一旁的簕崈身上。   私下里你死我活的仇敌明面上仍是父子。   正要继续走,忽然感觉到一缕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身上,簕不安站住看回去,发现真是簕崈。   顿了顿,他扬起笑,举起杯,对簕崈眨了下眼,然后不管簕崈有没有回应,继续找安静角落吃席。   荻园的葫芦鸡依然合胃口,但是凉了,没吃几口就腻了,为了躲汪裴,簕不安换了好几个地点,最后从假山跳到主厅二楼的栏杆上,双腿垂在半空里,悠哉地吃鸡。   主厅的贵客送走了,簕世成提前离席,然后,簕崈从后门走了出来。   李由问簕崈要不要回去,簕崈站在屋檐下,抬头看月亮。   “你闻到桂花香了吗?”簕崈问。   已经是冬天了,哪来的桂花香?   李由疑惑了一声,簕不安则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他嫌宴会的香槟不够劲,开了瓶伏特加,配桂花蜜。   一阵微风,李由隐约觉得好像确实有桂花香,还没等他确认,簕崈就说:“回吧。”   应该又是错觉,荻园,夜晚,就很容易联想到桂花。   早点的时候,甚至幻视簕不安站在园子里对自己眨眼。   李由:“是……您又好几天没休息了吧?”   人走了,簕不安垂着的脚后跟点了点栏杆,然后找到上来的角落,在假山上原路跃下,绕回前面,发现簕崈还没走,被几个堂叔绊住了脚。几个人就站在小路交汇的地方。   要说不喜欢荻园呢?就这曲折的设计,走个路都容易冤家路窄。   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石子路,想过去必得经过簕崈跟那几个堂叔面前,簕不安轻声咂嘴,拍了拍身上的褶子,然后昂首挺胸,当没看见那几个人一样,从他们面前穿过。   有一个堂叔正在说话,被突然路过的人打断,哎了一声,接不上了。   簕崈则不自知地将目光落在穿过面前的那人身上。   思索间,听到李由惊讶了一声:“三少也在?”   簕崈回头,与李由对视,李由顿了一下,不解方才老板神情怎么有点恍惚。   簕崈则再一次看向簕不安的方向。   他意识到自己没见过簕不安这副打扮,以往的幻觉并没有凭空联想过。   簕不安被汪裴抓住了,汪裴正教育簕不安上进。   簕不安有点不耐烦,猝不及防回头,发现簕崈又在看自己。   下意识想吹口哨,忍住了,又想眨眼,又想起打过招呼了,又忍住了。   恩断义绝,点头之交而已,够体面了。   只是,想到李由说簕崈好几天没休息,还是没忍住皱了皱眉。   汪裴发现簕不安走神了,跟着看过来,嘴里还在骂:“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发现是簕崈,顿时噤声,拍了簕不安一巴掌,压低声音警告:“看什么呢?活够啦?”   然后拉着簕不安离开人群,声音更小:“不是还惦记你那个小青梅吧?都这么久了,还记恨你大哥?”   收回思绪,簕不安否认:“没有——”   “没有你盯着人家瞪?”汪裴又拍了簕不安一巴掌。   簕崈则在这一连串事情之后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察觉老板异常的李由主动提出要不要跟三少打个招呼:“要不,我去请三少,晚上去您那里喝一杯?”   原本只是有点走神的簕崈忽然说:“我身边不需要自作主张的人。”   李由:“……?!”   老板好像又变成了最开始那样。   李由打了个寒颤,快步跟上老板步伐,暗道君心难测,决心近期谨慎开口,然而,忽然加快步伐离开丛桂轩的老板忽然又不走了。   一时间,李由疑心附近有埋伏,毕竟簕世成的地盘,可是,只有树影和寒风。   少顷,簕崈看到桂树丛里走出一个少年,少年越走越近,校服短袖变成了深灰色西装,清爽短发变成了精心打理的半扎发型,脸上的神情由少年独有的故作傲娇变成面无表情的冷淡,然后又绽开一点笑,走过来在自己面前嗅了一圈,痞里痞气挑眉:“喝酒啦?不带我?”   然后,手肘搭上自己肩膀,因为身高不够,所以要踮脚:“不请我喝一杯?”   不知哪个瞬间,少年又变成了青年,也不需要踮脚了,勾着嘴角游刃有余地轻佻放电,如同以往般:“喝一杯吧,哥?我请。”   一阵风吹过,李由轻声喊:“大少……”   少年的影子忽地散去,簕崈闭着眼,心脏忽快忽慢地跳,忽而悬在太空,忽而急剧坠落。   他转身,迅疾地向丛桂轩走去,李由反应过来之后迅速跟上,然后跟簕不安撞了个满怀。   【作者有话说】   小黑屋了吗!!   哦还没有   (本周任务完成!!看情况加更!!(指脆皮雀的身体情况,天冷了注意流感啊大家…… 第52章 眼前的人是真的   丛桂轩里人影攒动,汪裴被突然出现的主仆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然后笑着招呼:“啊!大少又回来了?”   紧接着被簕崈冷酷的表情吓到笑容消失,而且簕崈紧盯着簕不安,汪裴开始犹豫是应该顾着点自己,还是挡着点簕不安。   簕不安也被吓了一跳,见是簕崈,以为他还有事,便让开一点路,但是簕崈没有继续走。   挡在路口,挺难看的,簕不安清了清嗓子,提醒簕崈,然而簕崈还是不动。   “你……哥?”簕不安又轻咳一声。   终于——   簕崈:“怎么回来了?”   刚好有人走过来,要出大门,听到了簕崈问簕不安的话。   簕不安被汪裴强留在荻城过年,簕不安答应了,但是多数时候不会跟着汪裴出去交际应酬,他更乐意在家陪簕小音,要么见自己以前那些朋友。   这天,他约了几个朋友泡吧,然后在酒吧偶遇唐见春。   桥林腿已经好了,休了年假来见唐见春,两个人坐在很偏的角落里,簕不安按唐见春的喜好去柜台挑了一瓶黑朗姆酒,让服务员帮自己送过去,然后隔着很远打了个招呼。   快十一点钟的时候,角落里的两个人还在。   桥林喝得眼皮鼻尖通红,趴在唐见春肩膀上傻呵呵地笑,唐见春说着什么,嘴唇一直动,桥林就凑过去在唐见春的唇角嗅闻,像小狗一样。   簕不安走过去,桥林指了指簕不安,对唐见春说:“你朋友来了。”   簕不安非礼勿视地盯着两人旁边罗马风的立柱:“你们还不回家啊?”   桥林四处探头:“唐见春,几点了?”   唐见春按着桥林:“别晃了,待会儿吐了。”   桥林就乖乖不动了:“哦,困了。”   唐见春搀着桥林起身,对簕不安说:“谢谢你的酒。”   “喜欢就行。”簕不安摸了摸鼻尖,有点不自在,依然不好意思看俩男人互相搂着腰,眼珠子盯着柱子:“那个……再见。”   唐见春答应了一声,已经走出去几步了,簕不安忽然又开口:“那个……我就想问问……”   唐见春站住,回头,簕不安清了清嗓子,再三犹豫:“那个……就是想问问,簕崈……听说你从他公司离职了啊?怎么?”   簕不安蛮委婉的,唐见春倒是很容易就听出来他想问什么了,自己因为出柜的事被家里扫地出门不算秘密,离职是因为另有安排,事关商业机密不好多说,关于簕崈……   唐见春莞尔:“怎么来问我了?”   “……我”簕不安舔了下嘴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也不是关心他,就是……唐阿姨呢?”   “不太好。”唐见春说:“簕崈……我觉得他也不太好,不过……”   想起簕崈顶着死人脸问自己怎么回来了的模样,簕不安冷哼:“他随便吧。”然后指了指远处的电子钟,“挺晚了,他都睡着了。”他指着唐见春肩膀上打盹儿的人。   晚上回家,簕不安发现自己没带钥匙,汪裴已经睡下了,敲门可能吵醒簕小音,于是回了荻园住。   小重山还是当年的样子,他房间还是很多乱七八糟的录像带和金工工具,陈列柜里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好些都是小时候簕崈送给自己的,以前簕崈每次回家都给自己带礼物,现在倒好,对个眼就碍着人家了。   自汪裴回来之后,簕不安这些年多数时候靠喝酒助眠,这晚没喝到位,有点睡不着。   深夜一点钟,他给李由发短信:【最近有时间吗?请李助吃饭,理由是要过年了】   没回复,估计睡了。   第二天,李由回复:【抱歉三少,这几天在出差,回荻城请您】   李由应该不会单独出差,所以簕崈也不在荻城。   这个饭其实倒不是非吃不可,簕不安只是有点想知道自己怎么就不能回荻城了?   笑话,自己都没嫌晦气。   唐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多个脏器衰竭,医院那边请簕崈过去商讨是继续保守治疗还是冒着风险手术。   开完会回病房,唐栀自己摘掉呼吸机下床了,她坐在窗前晒太阳,回头看到簕崈,招了招手:“讲完了?怎么说?”   李由合上门给这对母子单独的空间聊这个沉重话题,簕崈走过去,半蹲在唐栀膝盖前,简要地陈述了医疗团队的意见。   唐栀听完并没有发表意见,簕崈只好问:“我该怎么办呢?”   唐栀拉起儿子的手,用力握了握:“你来决定,妈妈都听你的。”   正面还是反面,唐栀把选择权交给了簕崈,簕崈松了一口气,可是紧接着意识到,这样也许是不对的。   他凝固着,有点茫然。   母亲的手落在了侧脸,轻得像一片落叶:“不要多想……小安怎么很久不来了?”   唐栀转移着话题。   簕崈从出神中回来,眼神透过母亲苍白的脸,透过那一缕明媚的阳光,恍然看到簕不安站在门口。   他说:“明年年底,我可能要订婚了。”   唐肃最终选择商政联姻,唐栀听说了,是外交部一位高官的独生女。   她问:“是你喜欢的人吗?”   簕崈答非所问:“我做了让他不高兴的事情。”   “谁?”唐栀问。   “喜欢的人。”簕崈说。   尽管其中插入了几句干扰的话,唐栀依然很轻易察觉出簕崈口中喜欢的人不是他的未婚妻。   “发生了什么?”唐栀问。   簕崈盯着门外的幻觉,整个人漂浮在他是否知道自己心意的怀疑中。   “表哥最近有来看您吗?”簕崈再一次拉开话题。   说起唐见春,唐栀再度叹气。   然而相较于唐肃得知儿子取向后的暴跳如雷,唐栀只是有点惋惜:“他和那个孩子有点太难了。”   唐栀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在外留学:“那时候,国外形式也不好,很多人都是教徒,现在好很多了。”   唐栀年轻时候也有过关于爱情的很好的邂逅,前两年,她的初恋情人知道自己生病,还飞来探病,只是,时间流逝太快,人这一生只有很短时间可以用来罗曼蒂克。   “有喜欢的人了啊……”她捧着儿子的脸颊叹息,怜惜又不舍:“怎么不争取?试试呢?”   她有时候会忍不住幻想自己的儿子任性叛逆是什么样的,活泼一点,像簕不安那样。   “还记得吗?小安十几岁的时候打了耳洞,我回荻城带你们吃饭,他一直藏着耳洞,不好意思给我看。”   唐栀揉着簕崈的耳朵,逐渐没有精力了,说话也断断续续。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你像他那样,也蛮好的……会出很多错,但是没关系……小崈,人生本来就是会出很多错的。”   会有意外,会有失望,也会有遗憾,可也会有惊喜,总有一些不知道答案的事情,尝试了才有意思。   簕崈沉默。   ——他的人生不可以出错,尤其这件事。   扶着母亲躺回去,帮她佩戴好呼吸机,簕崈推开门出去。   本欲直接穿过那道幻觉,但是莫名停下了。   他垂眼,对着虚无说:“你怎么还不走?”   很可怕,以往在自己看穿之后只会沉默消失的幻觉皱紧了眉心,不屑和恼火的神态活灵活现:“你管我走不走?我来看唐阿姨,也碍着你了?”   很糟糕的情况出现了,眼前的人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安:两次!他让我滚!   虫:两次,都是真的。   ————   目测还有一两章撕破脸,虫马上就能抱着巨型阿贝贝睡香香了() 第53章 有点想你   簕崈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不清楚他会不会从这些话里听出端倪,他冷着脸抬头扫过去,李由尽职尽责地守在走廊尽头。   簕不安并没有表现出异常,越过簕崈的身体进门,无视门口的人坐下,三言两语逗笑了唐栀。   病房隔音可能不错,也许簕不安没听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簕崈心底有一道邪恶的声音,期盼簕不安听到了。   甚至期盼他多想,多多地想。   不等簕不安看完母亲,簕崈徒自离开,什么都没说,但是李由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病房中传来簕不安轻快的声音,李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新年很快结束了,越过新年,唐栀撑过又一个春天,然后在暮春,花落的时候去了天堂。   骨灰运回了荻城,簕不安回荻城参加葬礼,鞠躬的时候感觉眼睛有点痒,闭了下眼,眼泪成串地落在地面。   吊唁的宾客散得三三两两,他捧着怀里的栀子花上前,将花束放进黄白相间的菊花丛里,然后起身。   簕崈满身肃穆地站在一旁。   “难过吗?”簕不安轻声开口。   没有转头,没有指向,但是这个距离,只能是问簕崈。   簕崈好像没听见似的,簕不安于是又问了一次:“听说,你想保守治疗,唐阿姨要求做手术。”   傍晚刮了点风,簕崈的头发罕见地有点乱了,有一缕竖在风里,被风一吹,蝶翼般上下翻舞。   与之相对的是簕崈雕塑般的沉默,他好像无视了外界的一切。   簕不安最终也没得到簕崈的答案,但他觉得簕崈应该是难过的。   顺路探望妹妹时,又很晦气地遇到了簕世成,簕世成身边还跟着一个看上去二十左右、唇红齿白的少年。   坐了没几分钟就觉得倒胃口,簕不安想走,簕世成浑浊的声音响起:“簕崈没有为难你吧?”   簕不安看过去,发现簕世成耷拉的眼皮下面,那双眼睛里埋着点很奇怪的得意。   他不明白。   另一边,唐肃再一次观察到簕崈和簕不安在妹妹灵前的交流,问簕崈:“怎么还没处理掉?”   唐肃很不理解簕崈的心慈手软,然而簕崈说:“我们是朋友。”   唐肃很不满意这个答案,但也没多纠结,因为这个私生子的存在除了对簕崈声誉不好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危害,不过,功败垂成,为了保险起见,仍然叮嘱簕崈不要太小看人心:“还是要提防,之前那种事情,不要再发生。”   “不会再发生了。”簕崈说。   遗照选了唐栀身体还好时候的照片,她很从容地笑着,温柔如一贯,但是黑白的颜色,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鲜活。   簕崈盯着照片上母亲的遗容,逐渐觉得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在褪色:黄白的菊花丛,零星的宾客,暮春的残花……   回过头,连晚霞也没有颜色。   参加完葬礼,簕不安再一次离开荻城。   簕崈在股东大会上赢得了九成的选票,簕世成就此卸任董事长一职,结束了他掌权庞大家业呼风唤雨的数十年。   小报上的照片一左一右,簕世成拄着拐杖进公司的时候看起来还很有精气神,几小时后坐着轮椅出来,仿佛苍老十岁,须臾之间就垂暮了。   晏城的又一个很平常的晚上,江慎路过酒馆进去坐了会儿,簕不安又在吧台后醉生梦死,胳膊下面压着的正是这份报纸。   抽出报纸,江慎指着报纸上的老头:“荻城首富,你爸?”   “去你大爷的,你爸!”簕不安很敏感地骂道。   江慎皱眉:“你怎么骂人?”   簕不安:“你先骂的我!”   江慎:“……”   不太理解,然后看到了后面那则新闻,簕氏财团新一任的董事长参与某国际慈善组织会议,配图是环形会议桌前一张略带混血感的俊朗面孔。   簕崈那张脸不需要怎么找角度就能惊为天人,何况左右都是满脸褶子的黄毛老头。   小报对簕崈的称呼从‘准继承人’变成‘新一任掌权人’,江慎指着那张脸:“这就是你那个人渣哥哥?”   簕不安有个嘴上说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哥哥,但是江慎偶然留宿酒馆一次,就有不小的概率听簕不安要么单方面吐槽、要么喝高了气不过三更半夜打电话去骚扰人家,说一些骂人的胡话。   这次倒没骂人,簕不安嗤笑一声:“不认识。”   “我也觉得不太像。”对比过两人样貌后,江慎得出结论——简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所以荻城首富是他爹这句果然是吹牛。   然而簕不安又不干了,怒拍桌子:“不是,你什么意思?自己不痛快就要找别人不痛快是吧?”   江慎那个消失三年的克星继兄回来了,叱咤风云但酒精过敏的小江爷因为那个人又是酗酒,再然后成了东躲西藏的过街老鼠,一脑门子官司,且愁着呢。   “……”互踩尾巴没什么好处,说起自己的不痛快,江慎顿时没心情,咬了咬牙,又懒得跟酒鬼计较,悻悻离开。   酒馆提前打烊,簕不安关上门,打开酒柜又拿了瓶酒,胡乱抓的,开瓶直饮,酒液滑进胃里的时候,已经麻木的口腔和食道中缓慢窜起一股灼烫。   眯着迷蒙的醉眼,簕不安看到自己抓在手里的是一瓶高烈的伏特加,生命之水。   还记得当初暂居晏城是为了照顾程蓝崧,后来程蓝崧被簕崈送走了,自己荻城呆不下去,山山海海看累了,要歇歇,所以又回来了。   但是现在,晏城也开始无聊了,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寂寞是酷刑。   他拿起柜台桌面的座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很用力地按,仿佛要透过按键把手指戳在对方脑门。   嘟——嘟——   忙音之后——   “喂”簕崈标志性的冷淡声线。   “恭喜啊,哥。”簕不安哑着嗓子。   簕崈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电话,再回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沙发——几分钟前,那里有一个四仰八叉的少年幻觉。   现在消失了。   可是,午夜响起的铃声,是幻觉吗?   记得很久以前,晚安电话就终止了。   簕崈心怀警惕,保持沉默。   簕不安找了只杯子出来,一块一块地加冰块在玻璃杯里,然后依次加入烈酒、番茄汁和柠檬汁。   火焰在杯中升腾,簕不安伸出手指在边缘试探,有灼烫的感觉才收回手:   “高兴吗?簕崈,大仇得报的感觉。”   通过电波传来的声音因失真而不太清晰,显得越发不像真人。   “什么酒?”簕崈问。   簕不安端起酒杯,迎着灯光欣赏腥红的酒色,答:“血腥玛丽。”   “敬你”簕不安低笑:“哥,今天是好日子。”   “我现在能见程蓝崧了吗?”   簕崈确定了,电话是真的。   他说:“会的。”   会的,但不是现在。   心绪毫无起伏,好像幻觉还是真实在这一秒是无所谓的。   “什么时候啊?”簕不安穷追不舍:“我们都好久没见面了,我太想他了。”   “很着急的话……”簕崈心想,很着急的话,就告诉簕不安程蓝崧的下落好了。   但是这话被打断了,簕不安含糊纠正道:“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是说,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我有点想你,哥。” 第54章 不对我做点什么吗?   “……”有那么一瞬间,簕崈脑子是空白的,语言功能也暂时缺失。   他听到簕不安失真的声音幻觉似的传入脑海:“有时候觉得遗憾,以前多好啊?以前那时候,你面上冷冰冰,其实心里也开心的吧?至少一点点?”   “……咱们再也回不去了吧?”   簕崈想要给出点不一样的答案,他觉得有,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肯定不是简单一句能回去。   簕不安伏在桌面又哭又笑,时而惋惜他们一去不复返的友谊,时而代替簕崈思念母亲。   有时候觉得挺好笑的,思来想去,这一家人没几个得到各自想要的东西,有野心的养出废材,追名逐利的生出庸才,宽厚温柔的生出最冷酷的。   此前的许多年他认识了很多萍水相逢朋友,他在外面和那些也许一辈子就见一次的人高谈阔论,畅谈美丽的自然和波澜壮阔的人生,或者偶尔的失意,称呼每个遇到的男女为知己或者红颜,就像武侠小说里仗剑走天涯的潇洒侠客、一片真正的浮萍那样。   但并不是,他的根扎在荻城阴冷的泥土中,他有很多泥泞潮湿的事情不能讲给那些知己和红颜,萍水相逢的朋友越多,袒露在天幕下的树冠越朝阳,脚下的泥土就越潮湿。   他没有办法一直都甘于孤独,但是那个听自己说了快二十年牢骚的人越来越远了。   这一年的端午,临近簕世成六十大寿,他召集自己散落各地的私生子们回家给自己祝寿。他逐渐接受自己失去公司掌控权的事实,但在家族内部尚有一些权威,便想方设法地行使这些权威。   汪裴又开始催促簕不安回家:“你爹现在可大方了,你回来,说几句好听话还不容易吗!”   “没感觉缺钱啊!”簕不安拒绝着:“我怕我回去,吉祥话没说几句,再给我爹气瘫了。”   汪裴气得直骂娘,又骂簕小音不争气,到现在不会说话,簕不安哎了一声:“打住!再骂下去全招呼自己身上了——我再看吧,又不是奔丧,怎么还非去不可了?”   簕不安晚上又趁着醉意骚扰簕崈:“咱爹过寿,你送什么啊?”   簕崈总是沉默地过分,簕不安经常觉得自己是个唱独角戏的小丑,但又忍不住喝多了之后犯欠的手指。   簕不安:“想来想去,还是不回去了,我怕我忍不住当场骂出来。”   但是簕不安最终还是回去了,因为簕世成突然病危,有家报社甚至不小心将提前准备好的悼词发出来了,新闻铺天盖地十分逼真。   但是很可惜,抢救回来了。   坐在荻城市中心法餐厅的老位置,簕不安戳着沙拉撒气:“我那老不死爹也太能活了,害我白跑一趟。”   苏可在控制体重,沙拉也没怎么吃,只端着一杯无糖果蔬汁,咬着吸管听自己前前男友吐槽。   她有点好奇:“所以你见到程蓝崧了吗?”   簕不安摇摇头,唉声叹气:“别说了,我们家太子爷一朝登基,高不可攀了,别说见他本人,我想见他助理都预约不到。”   李由耳濡目染,终于也变成了不苟言笑的机器人——   簕不安问他有没有时间见个面,一起吃个饭,李由说:“抱歉三少,最近工作很忙。”   问他能不能透露一下程蓝崧的下落,李由说:“抱歉三少,暂时不方便。”   问他什么时候方便,李由说:“抱歉三少,暂时不知道。”   簕不安气笑了:“那你们簕董事长什么时候能有时间吗?我登门拜访。”   李由:“抱歉三少……”   不等他抱完歉,簕不安气得摔了手机。   他感觉自己在跟QQ的自动回复交流。   用膝盖想也知道,肯定不是真的忙到预约不到,就是不见自己而已。   簕不安正跟苏可吐槽自己高不可攀的哥哥,然后,如高二那年的情景重现:   苏可指了指某个方向:“但是,我好像看到你家高不可攀的太子爷了。”   “呸!什么我……”嘴上还在骂,下意识顺着苏可指的方向看过去,骂声戛然而止,果然是簕崈。   还有他貌合神离的准未婚妻。   簕不安不太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当年在这里远眺唐榆,以貌取人,以为唐榆是唐栀一样温婉良善的性格,但是唐榆现在剃了个寸头去当战地记者了。   还是一声清亮的口哨。   不过十年前不在外面跟簕崈相认,十年后生怕簕崈不认识自己。   “哥,吃饭啊?”簕不安扬声,笑眯眯挑眉,看向簕崈身边仪态得体像另一个假人的未婚妻,愈发轻佻:“跟嫂子?”   不出所料,簕崈目不斜视携未婚妻进了包厢。   送走苏可,簕不安依然去停车场蹲守,但是这次有保安拦路,进不去车里,他就只能坐在车头上等他高不可攀的哥哥。   然后在簕崈和未婚妻出现的第一时间,用非常大的声音,满含笑意地问:“这肯定是你特别喜欢的人吧?”   簕崈和他的未婚妻都是很需要体面的人,但是簕不安不需要。   场面一度凝固,然后两个保镖反应过来,架起簕不安把他往外推,簕不安并不反抗,只是一直回头:“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啊哥?挺伤心的,当年还说有什么想要的都找你,这就翻脸不认账啦?打个招呼都懒得理,也太冷漠了吧?哥……”   声音逐渐远去,宋婧很体贴地没有问关于簕不安的事情,礼貌地感谢了簕崈的招待,然后上了自己家的车子。   簕崈在原地站了会儿,目光看向停车场出口,像是目送未婚妻离开。   但是,实际上,他在听空气中是否还有说话声。   李由开着车门一直等在旁边。   没有说话声了,簕崈上车,发现簕不安坐在另一边。   他装作没看到,分心听李由汇报工作,但是簕不安也在说话。   簕世成身体稍微有了点起色,六十大寿已经错过了,但还是大办了一场宴会。   宴会接近尾声,正房长子迟迟没有现身,丁点面子都不给。   簕世成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总觉得自己听不见的那些窃窃是在笑话自己。   终于,簕崈姗姗来迟。   簕世成脸色还没好看一点,就发现来参加自己寿宴的许多人都簇拥到了簕崈身边,他顿时觉得心跳过激呼吸不畅。   簕不安被强抓来祝寿,全程注意到簕世成铁青的脸色,忍不住高兴,然后看到簕崈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冷淡,轻哼一声,嗤之以鼻。   簕六走过来炫耀刚到手的跑车,顺带讽刺簕不安窝囊无用,簕不安懒得理他,白眼着走开,顺着人流挤进恭维簕崈的人流中。   挤出一个喜气洋洋的笑,抢着在某位老总之前碰了簕崈的酒杯,然后,杯里的红酒‘不小心’洒在了簕崈袖口。   簕不安作大惊失色状:“哎呀哎呀!对不住对不住!这可怎么办?我给你擦擦!”结果,旧的没擦掉,杯子里的又溅出去,洒在簕崈衣襟处。   李由连忙隔开簕不安,簕不安用力挣扎:“别拦我呀,我还没帮大哥擦干净呢……哎呀真对不起!我真是不小心……”   周围都安静下来看着这里,簕不安嘴上歉疚,实际的表情像是挑衅。   于是有人开始议论这两个人之前的三角恋。   佣人送来干净毛巾,簕崈没有接,深深看了眼簕不安,转身离开。   汪裴终于敢过来了,拧住簕不安耳朵压低声音咒骂:“干什么?找死啊?”   簕不安喝掉杯底的酒,就近放下酒杯:“啊?您说什么?忽然有点晕,我可能喝多了,先走了。”   没再管宴会上的目光各异,簕不安快步追上簕崈,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慢下来,跟簕崈保持一步的距离:“生气啦?衣服多少钱啊?我赔给你不得了。”   “不是吧?真生气了?”簕不安若无其事笑着:“李助也不理我——真是,世态炎凉啊。”   李由权当没听到,放低存在感紧随簕崈步伐,身后的人终于没再跟上来。   这晚,簕崈坐在办公室俯瞰荻城的夜景,身后突然响起簕不安的声音。   “白天怎么不理我啊哥?”   他回头,看到簕不安端着红酒杯,在羊毛地毯上席地而坐,唉声叹气:“你好冷漠,我好伤心啊。”   肯定是李由又自作主张了。   这么想着,却没像白天那样视若无睹,簕崈看着那人,沉默了好久,直到簕不安自己笑起来:“我都来了,喝一杯呗?”   簕崈伸手接过酒杯,但在两手像触的瞬间,高脚杯化作乌有。   心脏猛地落了一大截,簕崈垂着眼,看着酒杯消失的地方。   但是簕不安还在,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打转,四处评鉴办公室的陈设。   从墙上的大师真迹看到陈列柜里的古董玉璧,簕不安又走回来,靠在簕崈面前:“哥,你怎么还留着我给你的东西啊?”   簕崈猛地回头,陈列柜里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紧接着,他想起,眼前的人是幻觉。   是心魔,所以知道自己的一切弱点。   他看着簕不安:“你该走了。”   幻觉的表情从无辜到心照不宣:“你真的想我走啊?”   他靠过来,越贴越近,鼻尖几乎蹭到簕崈下巴:“不是你想我来,我才会出现吗?”   “——你都没想过,对我做点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虫:我敢说你敢听吗?   (下章就切回开头的时间线了!!! 第55章 喜欢的人是男的   病危好多次,簕世成终于死了。   临了,抛下一个重磅炸弹:小音不是他亲闺女。   簕不安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打上门能怎么样,鉴定报告又不可能作假,簕崈再怎么也不至于这么下三滥。   对簕崈而言,以前那些情分可能是有数的,自己要是识相,就不应该这么不客气地撒泼,留点余地给将来,可他又实在咽不下那口气。   他抱着踹门踹疼了的腿吸冷气,门开了,他想放下那条腿,表现得蛮不在乎一点,但那些情绪实在很难就这么压下去。   “你什么意思啊?”簕不安扶着墙站起来,盯着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人。   事实上该这么问的人是簕崈,鉴定报告板上钉钉,簕小音安全送到簕不安手里,簕世成所剩无几的私生子们全都驱离荻园,肯这么对待簕不安和这个生父不明的妹妹已经算很得体了。   “簕崈…”簕不安自嘲地低下头,真心话本来就不难说出口,何况酩酊大醉:“唐阿姨老是叮嘱我多陪陪你,每次都这么拜托我,怕你孤单,但是,你哪儿需要啊?我看你好得很……乐在其中吧?”   通红的眼睛盯着万年冰川一样的人:“为难我的时候,说什么真心,什么喜欢,什么自由,你真的懂吗?你知道什么叫喜出望外,什么叫痛彻心扉吗?你根本就不明白——那我也不明白你了,你都不能理解这些活人的感情,为什么还要针对我啊?”   李由贴着墙角轻手轻脚溜走,顺带清场。   簕崈看着簕不安的目光从疏离转为疑惑。   ——怎么簕不安还能对自己说这么多话?   他记得自己做出了放过簕不安的决定,这个决定做了无数次,一次比一次坚定,但是簕不安总是意识不到。   “唐阿姨走的时候你连哭都没哭,你还跟她说你有喜欢的人,呵”簕不安轻蔑地笑:“谁这么倒霉啊?被你这种神经病喜欢。”   他果然听到了,簕崈心想。   倒霉?   也许吧。   “你看,我说这种话你都跟机器人似的,你现在还剩什么啊?”簕不安走到走廊临界的一边,透过深蓝的玻璃俯视荻城市中心繁华的夜景:“爹妈死完了,兄弟姐妹赶出家门,碍眼的人都处理干净,只剩下数不尽的钞票,多好啊?”他回过头,看到簕崈眉心微蹙。   “然后娶了未婚妻,再怀念那个‘喜欢的人’,说不准左拥右抱,鱼与熊掌得兼了?”   “谁不羡慕啊?”簕不安嘲弄道。   “鱼与熊掌得兼?”簕崈盯着两步外摇晃的人低声重复。耳畔一直有声音,和簕不安的话相互交织,撒旦一样低喃,诱惑他打破禁忌。   鬼知道他哪来的定力,坚持着听簕不安失望至极地讲这些话。   偏过头,另一个‘簕不安’弯着狐狸眼,笑盈盈,做着狐狸精一样的行为。   到最后,真真假假都分辨不清了,簕崈甚至觉得离自己远的那个才是假的。   簕不安笑:“是啊,说不定现在就是吧?一边跟出身高贵的未婚妻约会,一边养着心爱的人,但是,过两年,突然发现家里的老婆乏味,外面的小三儿也不新奇了,然后——”   他围着簕崈左转右转,切了一声:“对了,‘喜欢的人’是男的女的啊?”   “该不会是男的,才藏着掖着吧?结婚也是为了找个人帮你传宗接代?——也是”   “你们家家大业大,有皇位要继承。”   “但是烂透了!”   因为唐见春和江慎,簕不安对同性恋的印象稍稍改观,但他知道的绝大多数依然是倒胃口的。   他相信血脉传承,上梁不正,下梁表面再怎么周正,谁知道内芯呢?   最后,簕不安后退一步,盯着簕崈很像唐栀的浅灰色眼眸,双手比出一个取景框,裁出簕崈的脸:“最不值的就是唐阿姨,还有我。”   依簕崈的所作所为,大概并不会给簕世成这些私生子荫蔽,簕不安慢慢后退,扯出一点笑:“也挺好的,反正我也不乐意要,小音跟你们没关系正好,我巴不得自己也跟你们这些人没关系!谢了啊,帮我妹妹做鉴定,我这就带她走,荻城这破地方,我们兄妹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您保重,江湖不见!”   说完,簕不安果决转头,跟身后那人彻底恩断义绝了。   忽然——   “男的。”   恍惚觉得听错了,簕不安僵住脚,回头,发现簕崈静静盯着自己,目光深且静,宛如幽潭深不可测。   想过这个可能,但没想过簕崈会承认。   那个瞬间,簕不安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嘲讽的话说完了,剩下的就只有憎恶和苍白。得知答案的瞬间,更加明白的是自己改变不了任何人,除了发狂和憎恨外,毫无攻击性和约束力。   汪裴已然是联系不上了,他从簕崈的办公室离开,带着簕小音回晏城,从此不提自己和妹妹是荻城人。   簕小音是个很省心的小孩儿,自己吃饭睡觉起床刷牙看书写字,簕不安却不大会做家长,小姑娘的生活用品总是缺这缺那,连着好几天跑超市。   但是仅仅衣食住行不够,他在晏城鱼龙混杂的码头边上开酒馆,来往的客人三教九流素质不一,所闻所见都不是很适合小姑娘成长。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簕世成分给自己的那点遗产,簕不安一气之下砸进了江慎那个姘头哥哥的赔钱项目里,指定是打水漂了,酒馆那点营业额,糊口还行,指望着挣钱带簕小音搬家过上好日子,简直是做梦。   再加上晏城也乱糟糟不安稳,思来想去,簕不安决定把酒馆卖出去。   期间唐见春联系过他,问他现在在做什么,簕不安恨乌及屋地没给唐见春好气。   荻城的消息他也没再关注过,报纸都很久不看了,但是有些事不是不听不看就不存在的,二哥簕衡要办画展,来晏城搜罗古画,抽空来酒馆坐了坐,还有从前跟簕不安不对付的簕六,主动联系他,说他远离荻城的决定英明。   “你都不知道,大哥现在可邪性,我们现在都绕着走,没人敢触他霉头,你要是留在荻城,就你们以前的恩怨,大哥不得撕了你?”   簕不安:“哦,还有吗?”   反应太冷漠了,簕六拉不下面子继续说,但他手里的钱快要败光了,打电话来不只是为了吐槽,主要是想怂恿簕不安跟他干‘赚大钱的生意’。   不用过脑子就知道,真赚大钱的生意,簕六才不可能想起自己。   簕不安很果断地撂下听筒拉黑号码,然后抢过妹妹的巧克力塞进嘴里。   簕不安说:“少吃点,咱们现在没钱买糖了,你再这么吃,哥哥就得出去要饭养活你了。”   当然是吓唬人的话,簕不安只是不想妹妹吃太多甜食,但是簕小音一下合上了巧克力盒子,很乖顺地抓住了簕不安的袖子,眼巴巴摇头,意思是她会少少吃。   太可怜了。   簕不安当即心痛了一下,迅速道歉:“吓你的,吃得起,就是怕你牙坏,小音多吃点,还要长个子呢。”   早就警告簕不安不能这么吓唬小孩的江慎递来一个无语的眼神,然后转着轮椅滚回他的姘头哥哥身边装乖宝宝。   说起来,簕不安还挺好奇江慎跟他的姘头哥哥是怎么搞到一起的。   他问过江慎,江慎回答说,在一起待了很多年,想一直在一起待下去。   簕不安不太理解:“那为什么不是以单纯的兄弟关系一直呆下去呢?”   要是兄弟情想要保持就要变质成一起睡的关系,那也太可怕了。   江慎也这么想过,他那时候还没搞明白自己早就起过贼心,只记得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就被拐床上玩弄过了,便单方面将责任推给商暮秋:“他说不缺弟弟,缺床伴。”   好好好,簕不安心说:我就知道。   看着商暮秋站在一群秃顶老总堆里谈笑风生,簕不安很快联想到簕崈,再看商暮秋,从头到脚的商务套装,脚上一双锃光瓦亮的手工皮鞋,头发丝到脚趾甲都一股令人不适的精英味儿。   他警告江慎:“你小心点,这种喜欢穿尖头皮鞋的十有八九都是变态。”   江慎心里很认同,但是被人渣蒙蔽双眼,一点都不容他人诋毁他的姘头哥哥,皱着眉头要簕不安谨言慎行。   簕不安鼻孔出气:“不信你就看着吧,人迟早给你坑得裤衩都不剩!”   江慎深以为然,但裤衩是他主动上交的。   晏城四季分明,冬天雪能下一尺厚,夏天太阳能晒死人。   夏至那天气温达到了惊人的三十八度。   晚九点,闷热的阁楼里开着风扇,黑白电视机里随便放了个台,簕不安丢完垃圾从一楼的酒馆上来,正在看电视的簕小音听到声音,突然跑出来,推着簕不安不让他进去。   簕不安有点好奇,抱起簕小音,簕小音又去捂他的耳朵。   她知道自己的哥哥很讨厌听到大哥哥的事情。   但是电视机的声音还是从酒馆阁楼布置的小卧室里传出来。   簕崈要结婚了,跟那位宋小姐。   听完这则八卦,簕不安嘴角扯了扯,簕小音有点担心地拍着哥哥的肩膀,担心他不开心。   但是簕不安就像没听到那样,摸了摸妹妹的小脸:“该睡觉了是不是?刷牙了没有?去洗漱,哥哥给你铺床。”   簕小音又拍了拍簕不安的肩膀,安慰他。   簕不安笑了一下:“没事,那都跟咱没关系,爱结不结,是吧?”   簕小音用力点点头,跑去橱柜里拿牙刷和漱口杯了。   关上电视,簕不安心说人渣终于要彻底变身了。   帮簕小音铺好床,他去楼下关门打烊,睡前惯例是一杯烈酒助眠。   因为照顾簕小音,他最近都是把酒带上楼,等妹妹睡下再回自己房间喝。   凌晨三点,已经陪姘头哥哥睡下的江慎被敲门声震醒,下意识就要弹起来,但是腿脚不便。   商暮秋去开的门,开门就被塞了个小孩在怀里。   簕不安急匆匆就要走:“有事回荻城一趟,帮我看一下孩子,活着就行!”   【作者有话说】   一种正文终于开始的感觉()   (和慎言那边时间线不太对的上,就……别太在意 第56章 让他留下!   之前一直畅通无阻的电话忽然就打不进去了,簕不安去找簕衡,问他最近有没有见过簕崈。   簕衡说没有,然后很认真地劝他别在这种节骨眼上触霉头。   簕不安见他话里有话,追问怎么了。   簕衡欲言又止,最后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是信得过你,你可别出去乱说。”   簕衡还挺严肃的,簕不安不由自主也正色起来:“到底怎么了?”   “听说,在看精神科医生。”簕衡很谨慎地没有提簕崈的名字,见簕不安蹙眉不信,只好改口道:“不是道听途说,是我一个医生朋友,这方面专家——对了,我那朋友签了保密协议的,你知道就行了,可别害他。”   簕不安依然难以置信,虽然他总骂簕崈神经病,但并没有真的觉得簕崈会得精神病。   簕不安追问:“所以是什么病?”   簕衡摇摇头:“也尊重一下人家的职业操守,反正你别跟之前一样,傻愣愣冲上去找死。”   ——迄今为止,除了极少数知情人,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不对付,簕不安几次三番挑衅是因为不甘心簕崈当年横刀夺爱。   簕不安没有解释,从簕衡的画廊离开之后直接杀到簕崈公司。   想见簕崈一面还挺难的,前台问他要预约,听说没有预约就拒绝了。   簕不安让他打电话给李由,前台很为难,簕不安越过柜面拿起听筒:“他办公室号码多少?我来说。”   前台慌忙拒绝,但是簕不安探头进来看到了总助办公室的号码,很快速地拨了出去,还抽空安慰前台小姐:“你就说被我挟持了。”   李由接起电话:“喂你好……”   “李助好,我是簕不安。”打断李由的礼貌,簕不安开门见山:“现在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立刻马上就要见你们老板!”   簕不安,是太过久远的三个字,在簕崈身边工作,这三个字大约等于禁忌。   脑补了一些厕所文学,李由回过神,确认了一下来电的是前台。   也就是说,簕不安现在就在楼下。   常伴君侧,李由最明白老板逆鳞在哪,眼看着老板一天天越来越冷面无情,又是即将订婚马上结婚很快就能步入人生正轨的节骨眼,原则上来说,应该礼貌拒绝,悄无声息地将簕不安打发走,至少几个月来老板表现出的态度是这样的。   但是直觉说,还是不要轻易擅作主张。   找二助翻出一份勉强需要老板过目的文件,李由小心翼翼敲响簕崈办公室的门。   簕崈总觉得心神不宁。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睡个好觉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无论睁眼闭眼,眼睛里耳朵里脑子里全是嗡嗡的簕不安。   他有时候都分不清楚那些交织在耳朵里的话是自己臆想的还是簕不安真的说过的,譬如此刻:   窗边那个簕不安指着对面的商场说某家牛杂必须得给牛办一场法事超度,否则对不起把牛做得那么难吃。   沙发上那个坐没坐相,歪七扭八仰瘫在沙发上打游戏,嘴里嘟囔着学校的家长里短。   身边这个最过分,靠坐在桌面上朝自己眨眼:“哥,你都好久不理我了,别看这些了,看看我。”   簕崈装作看不到热热闹闹一屋子簕不安,镇定翻阅文件,李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三少在楼下……”   看文件的动作一顿,屋子里嘈杂的‘簕不安’们都安静下来了。   停顿几秒——   “……谁?”   李由小心观察老板的表情,依然很小声:“三少。”   簕不安在楼下等了大概有十分钟,他耐心一直都不太好,好几次都想略过那几个保安自己上去,但是他们好像很防备自己,各个手里提着警棍,簕不安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一打四。   终于,李由下来了。   电梯上升很快,李由找了点话打消尴尬:“三少最近怎么样?小音小姐还好吗?”   簕不安盯着飞速变换的数字,答:“挺好,都活着。”   “哈……”李由尴尬笑笑:“三少自己回来的?”   “不是,结婚了。”簕不安说。   李由:“啊?”   不等他惊讶完,电梯叮了一声,到了。   簕不安率先出门,李由跟上去,除了难以置信以外还有点惊恐:“真的假的啊三少?这么突然吗?”   簕不安不以为然:“怎么了?只许你老板突然结婚?”   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李由讪笑:“不是,三少开玩笑的吧?”   办公室门虚掩着,簕不安要进去了,李由哎了一声,抓住簕不安,小声确认:“您不是来打架的吧?”   簕不安倒想,但是这么多年,他只跟簕崈动过一次手。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李由更小声,为了自己和同事们的切身安全叮嘱簕不安:“三少说话小心点,别跟大少吵……”   对此逆耳忠言,簕不安嗤之以鼻,抽出自己的胳膊,装模作样敲了敲门,大摇大摆进门,姿态嚣张地坐到了簕崈的书桌上。   ——挤开了本来坐在那里喊哥哥的‘簕不安’。   那个幻觉很像活人地切了一声,然后撇着嘴幽幽告状:“他欺负我,你看到了吗?”   簕崈淡淡瞥他一眼,而后将目光放在环胸睥睨自己的人身上。   又换造型了,之前能扎起来的头发短了一半,做了个三七分的微卷,上身很洋气的字母碎花半袖衬衫,下身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   “怎么回来了?”簕崈很平淡地问,就像没有发生之前那些不愉快一样。   簕不安冷笑一声:“听说你要结婚了,回来随份子。”   “订婚。”簕崈纠正道。   “然后结婚。”簕不安补充。   身边那个‘簕不安’被正主挤开,哼了一声,然后凑在簕崈耳边喋喋不休地给簕不安上眼药,不屑的语气比簕不安还簕不安:“你看看他,阴阳怪气什么?”   簕崈充耳不闻,只是有点头疼,今天之后的幻觉又要多一个了。   不过……算了,反正十个簕不安和十一个簕不安同时出现在房间里的效果是一样的。   很久没见,抛开不愉快,簕崈问:“吃过饭了吗?”   簕崈会一直记得汪裴回来的时候,簕不安裹在被子里情绪崩溃地嚎啕,上气不接下气地讲他小时候遭遇的那些虐待。对簕不安来说吃好喝好很重要,也是投其所好,见面给他好吃的大概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终于,簕不安也卸下尖锐,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看着簕崈,良久,叹了一声气。   “哥。”他愿意放下成见,最后好好跟簕崈掏一掏心窝。   簕崈有点犹豫,平静下来的簕不安的声音混入办公室里其他的‘簕不安’一起,让他有点迷惑,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也是幻觉。   他勉强平定认知,蹙眉看着簕不安。   簕不安问:“你非要结这个婚吗?”   “我是说,你都坐拥江山了,有这么多还不够,必须要联姻?搭上你们两个人……也可能是三个人的一辈子吗?”   是,并不是非联姻不可,唐肃现在已经不会很坚决地要他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只是谁都无所谓而已。   “……名声真这么重要吗?”沉默间,愤怒和费解难以抑制:“一定要有看上去完美无瑕实际上烂透了的一辈子吗!”   他愤怒,失望,认为自己是为了粉饰出完美和成功的人生才践踏他人的真心和人格,就像簕世成那样。   “你能不能说句话?”簕不安大声拍桌子:“簕崈!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你想想唐阿姨!她想看你做这种事吗?”   身边那个‘簕不安’啧啧摇头,为簕崈抱不平:“你才不是那种人,他怎么能这么想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簕崈说。   “不是我想的那样!就取消婚礼,然后去找你喜欢的人,不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有点担当行吗?”簕不安愤怒抢白道。   “他让你告白诶!”最吵的那个‘簕不安’用并不真实存在的手指戳了戳簕崈的胳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怂恿:“告诉他!吓死他!”   但是簕崈这么一点理智还是有的,他移开定在簕不安脸上的目光:“不要回来,不要插手我的事。”   没撺掇成,幻觉有点扫兴地哎了一声。   簕不安咬牙切齿,太阳穴暴起青筋:“簕崈,你真的无可救药了吗?”   “离我远一点。”簕崈只是再一次重复。   簕不安失望透顶,起身,步步后退:“你真的变了。”   幻觉也起身,在他左右徘徊:“你看,他在乎你,他也放不下你。”   簕崈说:“闭嘴。”   簕不安闻言顿了顿,挥手推倒门口的一只花瓶。   该闭嘴的却不闭嘴,甚至更加猖獗,很迫切地劝说簕崈:“留下来吧?把他留下来!你看,他眼睛都红了,他好生气!你告诉他,不结婚了,只要他留下来!”   “出去!”簕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簕不安身躯一震,双拳紧握,咬了咬牙,还是走了。   李由躲得很远,看簕不安终于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听声音,应该只砸了一样东西,正准备叫保洁迅速收拾,办公室里突然传出一阵巨大的劈里啪啦声。   方圆十米内,所有人大气不敢出,面面相觑。   李由很担心老板,但是自己的命放在第一位,所以等半小时之后才敢站在门口张望。   簕崈头痛欲裂,捏着太阳穴,伏在空无一物的办公桌上。   轻轻叩门,李由小声:“董事长……”   在文件摆式全都落地之后,‘簕不安’们只安静了一小会儿,此刻又在七嘴八舌,甚至连三岁半,抱着巧克力牛奶畅饮的小屁孩也出现了,小短腿荡在桌前,快乐地唱儿歌。   簕崈挥手又砸了背景墙上一只瓷盘,那些幻觉同时虚幻,才得来几秒钟清净。   然后,嘈杂的‘簕不安’们又卷土重来,更加大声地重复这些年有过的对话和他单方面的臆想。   李由精神一振,以为自己来得不巧,准备退出去。   簕崈忽然开口:“订婚宴取消。”   李由:“啊……”   簕崈:“约宋部长见面。”   李由不敢相信婚礼就这么取消,正在消化簕不安出现一次的威力,就听簕崈继续交代:“把人送走,不许他再回荻城。”   【作者有话说】   强烈要求给李助涨工资! 第57章 一塌糊涂的婚礼   害怕夜长梦多,簕崈的婚期从十月提前到了七月中旬。   簕不安赖在簕衡家里蹭了没几天饭,簕崈就包庇不下他了,人刚进门,便对着簕不安说:“你今天得走了。”   “为什么?二少养活不起我了吗?”簕不安日夜颠倒刚起床,闻言满脸倦意地反问。   簕衡倒了杯水瘫坐在沙发上呼出一口气,然后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今天大哥叫人送请柬。”   “干嘛?炫耀啊?”簕不安撇撇嘴,余光钉在信封上,酸溜溜道:“知道人家瞧得起你了。”   根本不理解他在嫉妒什么的簕衡把请柬摔在桌上,没好气道:“什么炫耀?人家警告我呢!问我家里有没有容留不该留的人!”“都跟你说了,别上赶着找人不痛快,现在好了,荻城都容不下你了!再包庇你,我也混不下去了!跟着你浪迹天涯好了!”   簕不安走了走神,闻言自嘲一笑,心说簕崈真够绝情的。   不顾阻挠拆开信封看了眼请柬上的时间,簕不安垂眼看到列在一起的新人姓名,问簕衡:“你知道他有个喜欢的人吗?”   簕衡没反应过来:“谁?”   没多解释,簕不安回房间换了件出门的衣服。   张裕的理发店还开着,门口一个看着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坐着小马扎趴在椅子上看故事书,看到面前落下一大片阴影,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你要剪头发吗?”   “不剪,你爸技术贼烂。”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当红包,簕不安摸了摸小姑娘狗啃过似的脑门:“一看就是你爸剪的吧?”   小姑娘犹豫着不好意思拿,簕不安又从怀里摸出两颗给簕小音准备的糖:“别怕,叔叔不是坏人。”   这么说更不像好人,小姑娘转身找爸爸,张裕出来了,他从刚才就在门口偷听,开门出来张嘴就骂:“去你大爷的,你技术才烂!”   理发店的报刊架里插着些新旧不一的杂志和报纸,用来给客人打发时间的,簕不安随手翻开一本,很不巧地就是簕崈未婚妻的花边新闻。   宋婧是个小有名气的小提琴家,年少成名,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就已经很受关注了,她和年轻的乐团指挥牵手逛街被媒体拍到,媒体称二人为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很可惜,金童出身平凡,配不上天之娇女,宋小姐的结婚对象是传闻富可敌国的青年才俊,荻城首富,簕崈。   联姻而已,不稀奇,只不过婚前就爆出各玩各的,就有点精彩了。   ——杂志是上星期的,宋婧和初恋约会被拍了。   这会儿店里没人,张裕见簕不安盯着杂志黑脸,好奇地探头来看,看清了,哟了一声:“这你哥的绿帽子?”   “滚!”簕不安合上杂志,骂了张裕一声,然后气闷起身,张裕连忙留他:“晚上一起吃个饭啊!”   簕不安没心情,拒绝了,临出门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问:“你叫什么啊?”   小姑娘忙着吃酥糖,嘴巴鼓鼓地回答:“我叫张鸭鸭。”   簕不安脚步一顿,很无语地白了张裕一眼:“什么破名字?”   “小名!小名!”张裕忙解释:“我们大名叫雅君,张雅君!我老婆起的!”   簕不安蹲下去,仔细看张裕的女儿,说:“我有个妹妹,七岁了,也很可爱,有机会带她回来,让你们做朋友。”   簕不安买了束花去看唐栀。   唐栀病逝那年,有传言说她和簕世成离婚了,他们的婚姻本就形同虚设,那时候离婚没什么好处,对簕崈甚至有害,簕不安觉得唐栀应该不会在那时候离婚,但是唐栀的骨灰并没有安葬在簕家的墓园,也不在唐家,而是在公墓。   所以很方便他进出。   只不过很不巧,簕崈也在。   在山下看到簕崈的车,簕不安就离开了,花随手放在了就近的墓碑前,依然是一束纯白无暇的栀子花。   簕不安在国贸精挑细选了一顶名牌绿色鸭舌帽,然后拜托唐见春交给簕崈。   唐见春很不理解,簕不安说:“我这也是投其所好。”   一小时后,帽子就到了簕崈手里,与此同时,簕崈的办公室桌上还放着一捧栀子花。   簕不安用尽各种办法试探唐见春,试图从他口中套出簕崈那个喜欢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自己跟簕崈熟了这么多年,从没听他说过?   然而唐见春口风很严,无论簕不安怎么套话都无懈可击,甚至簕不安直说自己听到过他们私下说性取向的事,唐见春也还是耸肩装不知情:“我真不知道。”   簕不安放弃了,叹着气:“得,怪不得说事以密成,你们都是成大事的人!但是我不理解啊!”   唐见春:“不理解什么?”   “你说,他要是真这么喜欢,保密到连我都不透露是谁,干嘛不悄悄地好,非要结这个婚呢?——簕世成都死了,也没人逼着他成家立业吧?就一个虚名,有这么重要?”   “还是说,你爹在你身上吃了败仗就去控制簕崈了?他现在还管得住簕崈?”   唐见春那个饱含深意的目光簕不安没看懂,簕不安问他干嘛这么看自己,唐见春饮尽杯中酒,问:“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结婚不是为了左拥右抱,是为了断了自己的念头啊?”   簕不安大为不解:“啊?”   不打算掺和进这桩无论如何都一团乱麻的孽缘,唐见春叹气,拍拍簕不安肩膀好言相劝:“行啦,人都说了,让你别回荻城,你就听话,去外面,我要有你这福气就好了。”   很多的疑惑笼罩在簕不安心头,他听出来唐见春话里有话,但不是很明白。   断什么念头?喜欢男人是这么难以接受的事?   困惑了好几天,簕不安最后认为簕崈是接受不了他的完美人生出现这种差错。   可以理解,他确实是那种人。   但他觉得同性恋也没有那么罪该万死,不也有处得挺好的例子吗?   他想帮簕崈解开一下心结,于是,久违地,十一点钟,簕崈接到来自陌生号码的电话。   ——簕不安的号码已经被拉黑了。   簕不安很耐心地跟簕崈说:“其实喜欢男人也没什么,我有挺多朋友都是同性恋,还有见春哥,人家就能正确接受自我,然后勇敢追求真爱呢?我也是,以前听都听不得,现在觉得其实同性恋也没什么,有时候还挺感人的,哈哈……,还有苏可,人当初腿伤成那样了,还坚持手术复建超越自我,现在都成首席了,哥,你这么厉害的人,虽然喜欢同性恋挺小众的,但也没必要有太大心理负担,不至于——就,勇敢一点,直面内心呗?”   “哥,你在听吗?”   与簕不安好意相对的是簕崈的回答:“不是跟你说了,别管我的事吗?”   簕不安:“我……”   “没你想的这么复杂,跟你之前说的一样,我只是要做世俗定义上成功的人,所以我需要有妻子,有孩子。”簕崈选择了最不需要簕不安滥好心的话来拒绝。   无言良久,直到电话中忙音响起,提示对方没有耐心跟自己继续讨论人生的错与对,簕不安才终于回神。   看了看听筒,反应了一下簕崈不加掩饰的态度,脑子里先是一阵空白,然后是愤怒。   簕崈终于变成了他最讨厌的死人。   咬牙切齿半晌,胃部传来隐约的抽痛,簕不安起身找到胃药吞了两颗。   另一边,簕崈无视围绕在自己左右‘簕不安’们的惋惜放下手机,然后对唐见春说:“不要对他说莫名其妙的话。”   唐见春有点担心地看着簕崈:“你……”   “我没事。”打断唐见春的话,簕崈捏着眉心,周身戾气很难叫人不担心。   七月九号,小报几乎都在预热簕崈的世纪婚礼。   七月十号,有传言说簕崈未婚妻未婚先孕。   七月十二号,黄历上写着宜嫁娶的黄道吉日,簕不安冲进簕崈的婚礼现场,推倒了香槟塔,越过喧嚣的宾客站在簕崈面前,问他:“知不知道,你现在是整个荻城的笑话?”   婚礼正要开始,新娘还没出场,周围的嘈杂静了一瞬间,簕不安夺过司仪的话筒,很大声地说:“但是你活该,这些人都活该!这个家,本来就没一个人配过得好!”   不知道是谁摔倒了,又一座香槟塔应声而碎,然后,后台有人惊呼:“新娘不见了!”   簕不安:“你未婚妻知道你喜欢男人吗?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   原本还在拍照摄像的媒体闻言纷纷放下相机面面相觑,满堂宾客因此彻底沉寂,所谓的世纪婚礼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李由后知后觉带着保镖过来,簕不安骂了句“懦夫!”,然后摔了话筒,并不反抗地跟着保镖走。   “他还是这么讨厌家里人诶。”一身西装半扎头发的‘簕不安’端着一杯不存在的香槟,置身事外道。   “好啦好啦,虽然老婆跑了他也走了,但是他以后也不会再管咱们啦~”花衬衫短发栗子头的‘簕不安’双手环胸耸肩说风凉话。   “你说,以后他喝多了还会打错电话吗?”校服少年叹着气。   “……”很多个‘簕不安’围绕在他身边。   好吵,簕崈在心里说。   他问:“知道什么叫不好过吗?”   刚要路过他面前的簕不安顿了顿,偏头看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是!——   (今晚有一章海星加更!但是会很晚!提前晚安!!!!!!!!!!!!!!!!! 第58章 带回家(海星加更   所谓的不好过。   也许是压抑越来越疯狂的感情十年,表面上还要维持不动声色,也许是在短短一个月之内签下十三份母亲的病危通知单。   也许是无数次想要放弃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一点成效,又因为对方一丁点的越界就溃不成军。   听着数不清的恭维,面对无数羡慕嫉妒和带着恐惧的目光,听憎恶的人的恨意,听不在乎的人吹捧,看到喜欢的人对自己拳脚相向的时候。   簕崈觉得自己已经饱尝了不好过的滋味,他用了很多办法克制不应该的念头:警告,劝诫,远离。   不好过的滋味是他在很多个夜晚辗转反侧,连一床被子都不敢离太近。   他已经忍耐至此,没人比他更知道什么叫不好过的滋味。   可对方做朋友没有分寸,当弟弟得寸进尺,好的时候热情似火,坏的时候恶语相向。   ——所以,所谓的不好过总没可能是毫不知情置身事外,还反过来指责自己道德低下的人。   西装革履的‘簕不安’眯着眼睛笑着认同:“是啊,他自己回来的。”   花衬衫的‘簕不安’唉声叹气,但也没有提出反对。   校服少年‘簕不安’挠着下巴疑惑。   李由擦着汗拽着簕不安往外走,忽而听到老板交代:“送他回家。”   回家?   谁的家?   哪里的家?   要簕不安指认的话,他宁可说晏城那间破破烂烂的酒馆是家。   李由直觉老板这句看似冷清的话中意味不同寻常。   短暂的怔愣,唐见春挤出人群,拥着簕崈和簕不安肩膀压低声音劝解:“别上火,先……”   “走开。”簕崈盯着唐见春的手。   见李由还没动,簕崈忽然伸手拽住簕不安领口,不容拒绝地将人挟持至门口装扮了玫瑰花的婚车上。   “开车。”很冰冷又极具压迫感的两个字。   婚礼在私人庄园中举行,宴会厅外面有一大片空旷的草地,此刻草地上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纷纷张望。   司机反应很慢,差点分不清离合和刹车,车子启动的一瞬间,更是左右晃动了一下。   簕不安终于反应过来,爬起来问:“你干什么?”   簕崈像听不见一样。   ——事实上他正被‘簕不安’们包围,各种年龄各种打扮的‘簕不安’挤在四周,七嘴八舌地激动,你一言我一语,这边迫不及待说:“快把他抓回去关起来!”,那边焦虑地说:“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簕不安:“我问你干什么!”说着试图挣脱簕崈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还没挣脱,就听到冷冰冰的警告:“你现在最好闭嘴。”   “……”簕不安察觉到了簕崈的不对劲,紧接着想起簕衡透露给自己簕崈生病的事,蹙眉思索:簕崈不会有狂躁症吧?   求生的直觉下,簕不安其实已经闭嘴了,但是无奈,簕崈身边的恶魔太多,他被一道声线蒙蔽仅剩的理智,为了让对方闭嘴,提鹌鹑一样掐着簕不安的后颈亲了上去。   车子又晃了一下,然后尽快恢复正常行驶,簕不安沉浸在惊吓中没有第一时间回神。   可是,堵错了嘴,簕崈耳边,那句话还没有消失——   “但是有什么用呢?他又不会喜欢你。”   心脏一下就缩紧了,像被谁捏了一把,簕崈狠狠推开簕不安,又在看到簕不安脸上的狐疑震惊难以置信的时候不甘心地狠狠将人拉回来,捂住那双震惊到几乎滚圆的眼睛。   “不要看。”他说。   车上包括簕崈在内的三个人无人来得及分辨这话是否掺杂慌乱成分,簕不安在嘴唇泛起烧灼痛感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簕崈对自己做了什么,剧烈挣扎起来,但是挣脱不了簕崈定期训练自由搏击的强悍臂膀,嘴上慌里慌张说着什么,也被簕崈捂住了,就只能发出震惊的呜呜声。   ——先不看他震惊憎恶的眼睛,不听他语无伦次的咒骂。   车子很顺利开进中环别墅,唐见春赶到的时候,佣人都被赶出来了,面面相觑站在别墅门口。   意识到已经晚了,唐见春叹气,回头,李由期待地看着自己:“唐总……”   唐见春也感觉到头疼,再一次叹气,捏了捏太阳穴,他说:“先公关吧。”   “那里面……”李由迟疑。   唐见春睨李由一眼:“你去看。”   “那算了。”李由很快接话道。   簕崈和簕不安几乎是撕打着进的门,簕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带簕不安回家,簕不安则视一切能抓到手里的东西为救命稻草,试图抓住好帮助自己摆脱簕崈的挟制。   门被摔上,簕不安终于挣脱,他缩到墙角易守难攻的地方:“你他妈发什么疯!”   簕崈应该就是被自己刺激到了,车上那下应该也是,现在应该不会怎么样自己了。簕不安心有余悸地安慰自己。   但被簕崈身上骇人的低气压压迫,看到他步步逼近,还是骇然。   空气中传来越来越多的声音:看好戏的、怂恿的、嘲讽的……   最清晰的还是那一道:“没用的,你们走不到一起,他不喜欢你。”   “为什么?”簕崈问。   “你是他哥哥,他是你弟弟,你是男的,他恐同。”西装的簕不安微笑着,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很残忍的话:“所以就算撕破脸,你也根本没办法留住他,他只会恨你,然后跟你老死不相往来而已。”   “老死不相往来……”   “只会恨你,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很多道声线,本来各说各的,最后都变成这一句:不会喜欢你,老死不相往来。   “会的。”簕崈说。   那些幻觉纷纷安静,狐疑对视,不知道簕崈是在肯定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拨开迷雾,簕崈看到墙角真正的愤怒盯着自己的簕不安,说:“你会留下的。”   像是某种很坚决的命令。   他只有很少的温柔,很少的仁慈。无数个未眠的夜晚,他已经放过簕不安很多次了。   母亲离开了,簕不安也不理解自己。他太孤独,没关系,簕不安就留下好了。   簕崈走过去,半蹲着,跟簕不安平视,无视簕不安的不解和愤怒,他轻轻触摸簕不安不会消失在空气里的脸。   他很紧张,皮肤紧绷,眼神也不友善,但触感仍然是温热柔软的。   会留下的,簕崈再一次想道。   恨不恨的,没关系,自己可以选择高尚,但是高尚了这么多年,也并没有获得什么,相反,被对方误会成没有担当。   但如果是目的导向,就简单多了,爱和恨是太虚无缥缈的东西,人却是活生生的,得到了就是得到了,至于道德,至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随时变质的感情——   不要了,簕崈心想。   簕不安突然意识到什么,久违的感觉席卷而来,他捂着嘴偏向一旁干呕。   簕崈蹙眉,没按实的手指缩了一下,困惑了一下。   他也想起来了。   这个事情确实有点苦恼。   猛地,他掐回簕不安的下巴,耐心道:“没关系,会帮你治好的。”   簕不安用力隔开簕崈,簕崈也没有强求,他关上房门出去,片刻后又回来,手里拿着一瓶簕不安最喜欢牌子的伏特加。   簕不安最喜欢借酒浇愁了。   酒有一大半都灌进了衣服里,簕不安很抗拒,用尽一切办法挣扎,没一会儿,房间里的家具和摆设就乱七八糟砸了一地。   酒瓶也已经碎在地上,透明的酒液顺着地板流淌,渗入地毯边缘。   簕不安崩溃极了,嘶吼:“你滚开!”   有幻觉靠在被砸得乱七八糟的门口说风凉话:“看吧,恨透你了。”   簕崈顿了顿,目光从幻觉转向簕不安,然后看到簕不安头发乱糟糟衣服也乱糟糟,眼角被烈酒呛出胭红,鼻尖嘴唇下巴都被掐出指印,像受惊了的野兽,整个人都很防备地看着自己。   “恨死你喽!”幻觉像是看不到簕崈渐渐紧握的拳头,愈发挑衅。   簕崈忍无可忍。   哗啦——   展示柜上最后一只花瓶被甩出去。   当着簕不安的面,簕崈打了一个电话。   簕不安亲耳听到簕崈说:“我要那种,能让人意乱情迷的药。”   对方的确认更加直白:“迷/奸药是吗?”   “……”顿了顿,簕崈说:“是。”   然后补充:“最好能上瘾。”   “……现在就要。”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来了,小虫要开始犯错了   (海星17000的加更,雀良心大大的好!晚安! 第59章 狼子野心   卧室里,被子胡乱卷成一团,床单上一大片被汗打湿的痕迹,簕不安头昏脑胀地蜷在角落,额头脖子上的血管很夸张地鼓起,血液沸腾地直冲头顶,流过的地方像被岩浆滚过。   太难受了,簕不安下意识地发出一些嘶哑的无意义音节,他想要点水,或者谁来抱着自己拍一拍,用身体来给他降火,但是没有人。   手脚都被束缚,簕不安痛苦但却只能小幅度地翻动身体,呼出的热气快把嘴唇烧干。   人类的意志力简直不堪一击,簕不安感觉自己已经屈服了,也许现在无论是谁在自己面前,男还是女,自己都会扑上去的。   “簕崈……簕崈!”嘶哑的吼声毫无穿透力,并没有人与他心有灵犀地立刻出现。   簕不安拿头用力撞击床角,一下……两下……三下……   意识越来越昏沉,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他幻觉自己变成了一滩欲壑难平的灰烬,忽然,门开了。   簕不安几乎丧失的嗅觉闻到了很浓的酒味,他意识到是谁来了。   原本以为早就溃败的意志力忽然直冲到了极点,簕不安用尽力气地要对方滚出去:“你他妈真恶心!”   谁都行,但是簕崈不行,这他妈是乱/伦!   簕崈喝了两大杯伏特加才出现。   他一向不喜欢饮酒,不喜欢失控,但是,到了一切理智都颠覆的时候,才发现酒确实是好东西,怪不得簕不安喜欢。   加了桂花蜜,是簕不安推荐过的喝法,烈酒能蒙蔽理智,桂花蜜则掩饰了一大部分的难以下咽。   簕不安还在骂,簕崈置若罔闻,摸了摸簕不安滚烫的脸,他说:“现在求我。”   “……滚!”簕不安咬着嘴唇用力翻身,但是绳子收的很短,他只能背过去一点点,同时,蜷成虾米的身体无意识地夹着乱七八糟的被子蹭。   ——牛仔裤的开口处已经散开一大半了,衬衫也乱糟糟敞着,都是在他无意识的时候蹭开的。   簕不安自己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甚至身体在感觉到那一丝丝等于没有的慰藉的时候幅度更大了一些,但是这些小动作在簕崈眼中无所遁形。   一只手搭在了身上,簕不安浑身一震,还没骂出声,就感觉到簕崈很贴心地给自己拉上了拉链,系好了扣子。   簕不安:“……”   “别碰我!”簕不安僵硬片刻,最终还是象征性骂了一句。   “应该不难,只有一半的剂量。”簕崈很体贴地摸了摸簕不安的脸,感受他异常的高热,说:“程蓝崧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也没有碰她。”   “……现在还想见她吗?”   不同于当年,簕不安终于听出簕崈话里的不悦,也终于明白簕崈的狼子野心。   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记得程蓝崧,只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有过朦胧的好感,成年之后的重逢,他对程蓝崧毫无邪念,当初求婚也只基于责任感,而现在,簕崈讲到异性,他的身体出现更加明显的生理反应。   是不可控的,是受药物驱使的。   簕不安满头大汗,咬着枕头一角不肯发出示弱的声音,簕崈则将他的一切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簕崈不满意他的分神。   他扳着簕不安的下巴迫使他回头,在簕不安结了血痂的嘴唇上印下吻,先贴着,然后慢慢探出恶魔的信子,勾引簕不安的邪念。   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这两片微凉的嘴唇,还有游走在脖颈上不知是抚摸还是意图掐死自己的那双手。   眼角淌出滚烫的液体,顺着鼻梁的起伏流进另一边眼睛,然后汇成一大股,从另一只眼角滑出,渗入浅色织物,成为一滩意味不明的痕迹。   ——比亲眼目睹簕世成朝三暮四荤素不忌还要恶心的时刻出现了。   胃里翻江倒海,咽喉更是条件反射地收缩,但是呕不出东西。   簕崈擦掉簕不安的眼泪,高耸的鼻梁轻轻蹭簕不安的鼻尖,很宽容道:“没事,会原谅你的。”   “忍不住的时候要告诉我。”他很温柔地说残忍的话:“不过也不是很难的事情,我忍了很久。”   更加强烈的反胃感袭来,但还是只有干呕——簕不安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反胃之后又是强烈的眩晕和神志不清。   不知道什么时候,左手被解开了。簕不安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抬了抬眼皮看到簕崈坐在自己对面,呼吸沉重地看着自己。   而自己——   牛仔裤又解开了,左手在里面。   太他妈荒唐了!   意识到簕崈全程围观自己无意识中自行纾解,簕不安恼羞成怒地抄起什么东西砸了出去,簕崈偏着头避开,然后转头回来。   那是一只毫无杀伤力的枕头。   “滚啊!”簕不安嘶声道。   非但没有走,簕崈还靠近了一些,掏出手帕,强势地抓过簕不安发烫的手掌帮他擦手,然后从床头的盒子里又拿出一片药,掰开簕不安的嘴强行送进去。   药片被一截手指送了很深,簕不安干呕两声差点吐出来,忽然被两片嘴唇堵住呼吸,药片也重新被抵进口腔深处。   “继续,或者求我。”簕崈再一次命令:“然后认错。”   认他大爷的错!   簕不安趴在床边抠嗓子眼儿,簕崈忽而问:“要我也吃么?”   “……”簕不安至今没从那个惊天的认知里走出来,闻言下意识对簕崈拳打脚踢,可惜行动受限,而且,簕崈想压制他是很简单的事情。   手腕被抓住,簕不安扭了两下,没挣脱,药片滑进食道,刚散去不多的烧灼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他怒目圆睁:“你真让人恶心!”   恶心两个字,听多了好像也没什么所谓,连另一边靠在窗前品酒的幻觉簕不安也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打着哈欠,表示这话已经有点无聊了,忽然,幻觉闪现到簕不安肩膀一侧,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列在一起,他对簕崈眨眼,怂恿道:“直接上了算了,他嘴多硬你又不是不知道。”   簕不安嘴很硬,骨头也不软。   簕崈想听他亲口同意,就算是被逼的也没关系。   蹭着簕不安重新涨红的脖子上的青筋,簕崈发现那里起了一小串鸡皮疙瘩,很明显,簕不安被点燃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拒绝这种挑逗,但还是不肯认输。   “休想!你休想!”簕崈带着桂花香的呼吸越来越诱惑人,生理性的眼泪一股一股地涌,簕不安身上忽冷忽热,时而牙齿打颤,时而呼出热气:“有本事你杀了我!恶心!我死也不可能让你得手!”   “没关系。”簕崈垂眼,无视自己的蠢蠢欲动,看着簕不安再一次忍不住自摸的左手,仿佛很有原则地说:“你没答应之前,不会动你。”   话是这么说,手却按在簕不安不安分的左手上,一点点捏紧,直到十指相扣没有缝隙。   簕不安很想拒绝,但是理智已经被焚烧殆尽。   这一次,簕崈偏头去吻,簕不安已经意识不到那两片强势但微凉带着桂花香气的嘴唇是属于谁,男人还是女人,情人或是兄长。   他想起荻园燥热的夏天,在小重山的桂花树下面喝冰可乐。   冰可乐撞进口腔,非常惬意的夏天。   牙关终于松动,他忍不住回应。   凌晨三点,李由顶着一双熊猫眼带着医生进门,一路上都在叮嘱医生,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也不要声张。   见过大风大浪的医生表示请他放心,然后在心里做好了面对惊世丑闻的准备。   但,想象中的惊世丑闻没有出现,房间里的情况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簕不安衣着整齐地昏迷在床上,也没有外伤,已经洗过澡了,只是胃痉挛和脱水。   输了生理盐水和消炎药,送医生离开的时候,李由瞟了眼床头柜的药盒。   已经打开了。   垃圾桶里有两片分装药片的锡纸包。   李由暗自咋舌。   忽而,簕不安痛苦蹙眉,像是要醒,簕崈端起水杯给他喂水,然后对还没有消失的二人投来不悦目光。   李由脚下踉跄,拍了拍医生肩膀,催促他加快脚步。   簕不安悠悠转醒,睁眼就看到床边坐着的人。   脑子里第一个念头:他妈的,噩梦居然还没结束。   强撑着昏沉的意识和疲惫的身体掀开被子,他想下床,还没起身就被阻止了。   簕崈说:“我叫人帮你接小音回来。”   【作者有话说】   更新频率是看榜单任务,这周算上海星加更明天还有一章,更新时间大多数时候在三更半夜()   另:本章无事发生 第60章 要接吻吗?   “……你是在威胁我吗?”开口的瞬间,簕不安仍然难以置信。   从脑子一热冲进簕崈的婚礼开始,一切都像脱缰的野马,簕不安甚至在思考这灾难一天的真实性。   他很想骗自己这是一场梦,但是很疼,嘴唇,后脑勺,浑身。   短短一天内,簕崈对自己做的事:强吻,下药,威胁。   “你是在报复我吗?因为我毁了你的婚礼?”簕不安问。   他倒宁愿是这样。   簕不安大声质问:“簕崈,是不是因为我毁了你所谓的完美的人生你才这么对我?”   没有回答。   下流无耻,罔顾人伦,泯灭人性。   簕不安用一切罪大恶极的词描述簕崈。   “待在我身边。”簕崈只是说。   “你是不是疯了!簕崈!看清楚我是谁!”簕不安情绪激动地起身,针头被甩出来,血珠飞溅到簕崈脸颊,眼睑稍稍落下,像垂目泣血的古典雕塑,雕塑好像也觉得悲伤,但不为所动。   “如果你不同意——”相较于簕不安的激动,簕崈很平静地陈述:“我也有很多办法让你安静。”   “你会下地狱的!”簕不安大叫道。   “哎,何必呢。”最坏的那个幻觉惋惜地叹气,像是为簕不安考虑般对簕崈道:“你又不信这一套,再说了,有的话——”   幻觉似笑非笑,只讲一半。   簕崈知道后一句是什么。   如果有地狱,他已经在受煎熬了,他被煎熬十年有余。   罪名不是爱了不该爱的人,而是爱了人。   爱是原罪。   爱的真实面目不是成全,不是祝他自由,而是狰狞和赶尽杀绝,真相大白的这天,他顶着簕不安最喜欢的面目穷凶极恶。   簕不安咬牙切齿极度崩溃:“你是不是有病?你他妈看清楚我是谁!!”   是,一夜之间是难以接受。   哪怕十年,也不能接受。簕崈至今还能想起终于看破自己心意那一晚,他内心经历过怎样的滔天巨浪。   而后的十年间,海啸从来没有停止,他只是表面若无其事,表面故作大方。   如果有的选,谁要喜欢自己的弟弟了?   可这也是悖论,如果他们不是这种关系,没有这二十多年的相识,也就不存在爱上谁这回事了。   簕崈确定自己不会喜欢簕不安以外的人,他喜欢的不是皮囊也不是身份,而是陪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簕不安。   只是,簕崈庆幸又惋惜的二十多年,簕不安立刻就推翻了。   他说:“我就不应该!我就不应该认识你!簕崈,你就当我们不认识,就当我们没关系吧,求你了,放过我!”   簕崈没要听这些话,他最不想听这句话,偏偏簕不安最先脱口而出就是这一句。   “你看,多深厚的感情,你说放下也就放下了。”簕崈怜悯地看着簕不安,平静叙述,将一切责任强加在簕不安身上:“不管是情窦初开的初恋,还是持续二十多年的友情,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心地善良的你会喜欢,外貌优越的你会喜欢,萍水相逢你也会喜欢,喝酒碰杯一对视你就说心动了,但其实你谁都不喜欢。”   “——你才是最凉薄的人。”簕崈下结论说。   “谁他妈凉薄?”簕不安绝望到极点:“你看看你在做什么,这是你说的友情?”   事到临头倒打一耙,他没见过比簕崈还神经的神经病,去他妈见了鬼的友情,一家子人渣神经病!   簕不安累了,精疲力尽,不想再争论,他只想离开,于是再一次推开簕崈:“你随便,反正你也说了我凉薄,妹妹我也不要了,你爱怎么办怎么办!”   他赤着脚往外走,簕崈说:“好。”   脚步一顿,簕不安几乎被逼疯了:“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簕崈说:“留下来。”   “不可能!”留下来继续被恶心吗?簕不安恨到极点,气得发抖:“求你了,放过我行吗?我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了,你就当我年少无知,你们都挺厉害的,我们兄妹就两个普通人,受不起!”   簕崈忽然做出噤声的手势:“很晚了,该休息了。”   没什么道理可讲,簕不安的花言巧语歪门邪道他不要听,讨厌还是憎恨也无所谓,是他自己一次又一次撞上来的。   簕崈强势地压着簕不安跟自己同床共枕,簕不安挣扎,簕崈忽然想起自己柜子里堆成山的安定片。   喂了一片,簕不安很快就安静下来,呼吸均匀。   终于听话了。   重新把簕不安搂在怀里,真实的人和发生过许多次的幻觉一点都不一样,从前他总是半夜摸到腻手的绸缎,总在臆想,现在是温热的皮肤,真正的阿贝贝。   簕不安不如真丝被娇小,爱好户外活动和泡吧的人很大一只,平躺下来几乎跟自己等长,抱在怀里存在感强烈,手臂稍微收紧,簕不安就会呼吸急促,发出挣扎。   也就不会再怀疑是否是幻觉,也就不用再拷问这一天应不应该。   理所当然,簕崈轻抚簕不安的睡颜,很满意簕不安的好睡。   簕不安的澡是他帮忙洗的,衣服是他亲手换的,他从来没有做过照顾人的事情,第一次做有点不习惯,但是簕不安在自己怀里像洋娃娃一样被摆弄,感觉还不错。   尤其,嗅到簕不安身上传来的沐浴露气息,是自己惯用熟悉的味道。   至于簕不安‘坚不可摧’的意志——   现在这样就很听话。   簕崈希望簕不安一直这么听话。   第二天,簕崈很早出门,然后,家里来了医生,奉命给簕不安注射镇定剂。   卧室门口和别墅大门外新增了保镖,这里变成密不透风的监狱。   医生开安瓿瓶的时候,簕不安强烈要求见簕崈,管家示意保镖控制住簕不安,然后很礼貌地告知:“大少在忙。”   当传闻中的雷霆手段降临在自己身上,簕不安不甘心束手就擒,可是又很清楚,自己的挣扎毫无意义。   尽管他还是不放弃自己唯一能做的事:一些无意义的咒骂,以至于嗓子哑透了。   注射器锐利的尖端刺入皮肤,簕不安浑身紧绷,愤怒又无能为力。   没有办法,这件事真的很重要,他只能低头:“求你了,就一句话,打电话也行,让我跟他说。”   管家迟疑了一下,叫人拿来移动电话,拨通了簕崈的号码。   电话通了,管家简要说明了簕不安的意图,然后将听筒递到了他耳边。   没有声音,但是簕不安知道他在听。   曾经他们有很多心里话和对彼此的关怀都是通过这种方式传达的,这一天,簕不安有很多失望和谴责的话,不过已经都说过了,毫无用处,再声嘶力竭也改变不了簕崈的走火入魔,甚至,他怀疑自己那些咒骂和哀求对簕崈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簕不安说:“别让小音回荻城。”   “……求你了。”   至少别让小音小小年纪就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污染心灵。   簕不安再一次陷入昏迷,他不知道簕崈有没有答应自己的要求。   为了打磨簕不安的戾气,他只有很少的时间被允许清醒,重重防备之下,别说逃走,离开卧室都不可能。   簕崈爱好成谜,喜欢亲力亲为给他洗漱穿衣服打扮,一三五的晚上给他吃安定,二四六则是锡纸小包里的白色药片,目的也不是在他欲火焚身后对他做下流的事,而是美其名曰“脱敏”,看他无能为力和丑态毕露。   说老实话,自从小时候那个虐待他的保姆被辞退之后,他没吃过什么苦。   很快,簕不安的锐气就被磋平了,面对药片的时候不再拒绝,可以自觉麻木地吞下去,睡意发作但还没昏迷的时候感觉到簕崈落在肩膀的手臂也可以无视掉,毫不反抗地闭上眼。   针对簕不安的驯服计划十分有效,唯一需要头疼的是簕不安的身体在很短的时间里垮了。   一日三餐有营养师搭配,厨师换着花样将营养均衡的食材烹饪得可口,但是从前视口腹之欲为人生第一等要事的簕不安对一切食物都丧失了兴趣,食不下咽。   第一个星期,簕崈没放在心上,医生在簕不安的药里多加了营养补剂。   第二个星期,簕不安开始憔悴,帮他洗澡的时候,簕崈摸到了硌手的肩胛骨。   第三四个星期,不需要额外的镇定剂,簕不安醒来也是昏昏沉沉。   又一次听说簕不安看到饭菜就吐了的时候,簕崈罕见地在白天出现,他问簕不安:“要不要让小音来陪你吃饭。”   原本毫无食欲的簕不安闻言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东西,但是咽喉像是失去了正常功能,察觉到食物的存在就开始干呕。   牛腩和西兰花你中有我地吐出来,簕不安擦了擦眼角,面无表情地继续吃。   卧室门本来开着,门口守着等着收餐具的厨娘,忽然,轻轻合上了,惨烈的景象被隔绝。   是跟着簕崈回家的李由。   关门的声音很小,谁都没有惊动。   忽然,一只手按住了簕不安拿筷子的手。   “够了。”簕崈说。   簕不安抬起头,干呕导致眼角濡湿,眼底充血,平复了一下,他哑声哀求:“别让她回来。”   江慎和商暮秋应该比自己会带孩子,小音也很喜欢江慎的小黑狗,晏城虽然乌烟瘴气,至少没家里恶心。   本来想拒绝,但是看着簕不安消瘦下去,没有神采的眼睛,簕崈迟疑了。   连最坏的那个幻觉都没在这时候落井下石,表情复杂地站在簕崈身后。   “……你自己去接。”簕崈有点不确定这个决定是否正确,顿了顿,他说:“别想着跑,记得回家。”   自己已经服软到这个地步簕崈还要咄咄逼人,簕不安被磨平的脾气又上来了,刚要拍筷子,听到簕崈说:“我们的事先缓一缓,不告诉她。”   失去自由太久,簕不安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簕崈居然会善心大发,让自己离开荻城?   虽然是为了接小音回来,好控制自己。   但簕不安还是惴惴,问簕崈:“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簕崈思索:簕不安能给自己什么。   他已经睡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半个月,不会辗转难眠,不会在罪孽的噩梦里惊醒。   抽出手帕擦了擦簕不安的嘴,他没说话。   “……你是不是想我亲你?”垂眼看着簕崈离开的手,簕不安问。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早更,榜单任务算上海星加更2.4w字全部完成!明晚看情况!!今天晚上早睡啊大家~~~~   另外再一次严肃强调:小虫和小猴毫无血缘关系!是异父异母!后面有相关情节设计!不是真骨科啊! 第61章 会更刺激   簕不安似乎已经被囚禁和药物磋磨地疲惫麻木,并且出现了轻微的斯德哥尔摩效应。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簕崈看了簕不安半天,簕不安眼底红血丝渐渐褪去,最后只剩下状似询问实则嘲讽的神情。只有询问,没有动作。   簕崈起身走了。   门开了又合上,李由跟着簕崈回公司。   “看好,别让他离开保镖视线。”簕崈说。   “是”   想到簕不安行尸走肉一样塞食物的画面,李由心有不忍。   开完会说完正事,本该离开的唐见春没走,而是跟着簕崈进了办公室。   李由给二人泡好茶出去了,唐见春握着茶杯喝了一口,对簕崈的茶表示赞赏:“君山银针啊?好茶。”   簕崈瞥他一眼:“送你二两。”   唐见春爽朗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簕崈:“还有事吗?”   有没有事,唐见春相信簕崈已经看出来了。   他说:“好久没见簕不安了。”   “你们还有联系?”簕崈反问。   听,多有敌意的口气?   所以都这么明显了,当初自己开他玩笑,他还要说不熟。   “有没有联系,你还不知道吗?”唐见春说。   自从婚礼之后,簕不安就人间蒸发了,也没什么报纸敢写簕崈婚礼上的闹剧,敢写的报社都倒闭了,当日亲身经历的那些人只是私下猜测:簕不安是不是已经被毁尸灭迹了?   也有脑洞大开,猜测公然指责簕崈爱好男人而形式婚姻的通奸对象就是簕不安本人,所以,簕不安才要大闹婚礼手撕渣男。   ——当然了,前一种猜测才是主流。   唐见春:“所以,人怎么样了?”   簕崈不信他是今天忽然才想起簕不安这个人,来关心他的死活。   “还活着。”簕崈说:“没人给你通风报信吗?”   “……”这话意有所指,轻咳一声,唐见春若无其事装傻:“谁给我通风报信啊?再说了,你们的私事……”   “我就是听说,好像……”   “他装的。”说这话的时候,簕崈本来垂着头看文件,说完,合上面前的文件,有点倦怠地靠在了椅子里,看向窗外。   正值盛夏,然而,高楼不知春,落地窗外只有一成不变的天幕,鸟也不会在钢筋水泥塔外停留。   按照往年来说,荻园的早桂是不是马上就要开花了?   唐见春哑然片刻,听李由的描述,他都觉得簕崈手段有点太硬,短短一个月不到就把人磨软了——所以是装的?   唐见春:“你确定?”   簕崈确定。   身体的不适可能是真的,至于其他,这么轻而易举的顺从一定有鬼。   明明知道再怎么盯紧也有可能脱出掌控,出于那一丝不忍,簕崈还是许诺了三天时间给簕不安往返。   每周四晚上簕崈固定健身拳击两小时,这么多年风雨无阻。   从健身房出来,上楼冲澡换衣服,然后去看簕不安。   簕不安的作息被迫和簕崈同步了,晚上九点,簕不安靠在床头抽烟,佣人刚才收出去的晚餐原封不动。   簕崈开门的时候,簕不安手里的烟还有最后一截,近一个月以来的第一支烟,他抽得很珍惜。   但还是被拿走了,簕崈很自然地从他嘴边拿走快燃到过滤嘴的烟头捻灭。   “有烟瘾?”他问。   簕不安目光停在熄灭的烟头上,为此惋惜,依依不舍地呼出最后一口烟雾,享受这点转瞬即逝的快乐,回答道:“一点点。”   “酒呢?”   “很喜欢!”   语气有不自觉的上扬。   所以,中午自己离开的时候交代管家可以适当满足一下簕不安不出格的需求,除了酒,他就用在这支烟上了。   “胃不好,都戒了。”簕崈坐到床头说道,然后掐着簕不安下巴,盯着他看。   是要兑现白天的交易了。   但是做出这种意图的姿势之后又仅仅只在观察,像是评估这张嘴值不值得亲,应该如何亲一样,总之,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簕崈在长相上综合了簕世成的冷硬和唐栀那种神性的温柔,偶尔流露出柔软的神情让人恍惚,但簕不安并没有沉醉其中,因为簕崈徒有其表,早在当年外面传他如何铁血手段的时候就该意识到的。   他觉得好笑,挑眉嗤笑:“你这跟强//奸之前问对方愿不愿意有什么区别?再说了,我说好了就是好了吗?我就是不喜欢你,我就是受不了跟自己哥哥,就是恐同,你要真想做什么,继续给我下药,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权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   还没走,牙尖嘴利的本性已经按捺不住了。   簕崈否认反问:“我要做什么?”   明知故问,故作姿态。簕不安说不下去了,咬牙切齿,翻身睡去。   别当他不知道,从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的第一天开始,簕崈脑子里不知道多少脏东西,每天晚上那根火器都直顶着自己的腰。   话说得好听,自己没答应就不会怎么样,鬼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兽性大发?   ——就刚才,他那睡袍都支帐篷了。   这么想着,簕崈手臂居然真的越过肩膀落了下来,目标疑似自己睡衣纽扣,簕不安瞬间起了冷汗,被电到一样翻身起来。   然后,看到簕崈嘴角翘了一下,心情不差的样子。   然后,没有落到实处的手转而去抽屉里摸东西,紧接着传来很熟悉的锡纸刺啦声。   簕不安更加紧张,面对簕崈托出的药片进退维谷打磕巴:“你……你……”   “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权当被狗咬了一口。”簕崈重复他的话,手掌还很好心地往前送了送。   开这种玩笑,换做以前,簕不安会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但是现在,他不敢,簕崈这么疯,上一秒是玩笑,下一秒说不定就坐实了。   他更往床边去了点,拒绝的意思比较明显。   簕崈微垂下眼看了看手心的药,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说:“那就等你从晏城回来吧。”   “!”簕不安眼前一黑,胃部抽了抽,暗地咬牙,道:“小音回来,咱们还要这么下去吗?”   “不然呢?我还有什么办法?”簕崈反问。   这种语气,就好像他这个始作俑者的大反派也是被逼的一样。   簕不安不理解,他呼出一口长气:“簕崈,我们能不能好好聊聊?”   这话一出口,旱地拔葱似的,卧室里凭空长出十多个簕不安,紧接着叽叽喳喳开始唱大戏了:   “知道我看见谁了吗?簕世成,带着个人,进酒店了,男的!”   “这一家人,一个比一个恶心!”   “没有一个配过得好!”   “不管男的还是女的,你能不能有点担当?”   “你他妈就是个畜生!”   ……   诸如此类,炸得人心烦。   方才好一些的心情荡然无存,但是表面上毫无变幻,嘴角依然翘着。   簕崈:“来,聊。”   “……”   簕不安沉默了。   不得不说,他们对彼此都太了解。   簕不安还是很不能理解簕崈喜欢的人怎么会是自己,虽然自己确实年轻貌美人见人爱,性格也活泼开朗特别招人,就算是同性没有抗拒自己的魅力也可以理解,但他们是没可能的。   簕不安试图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提醒簕崈:“哥。”   簕崈嗯了一声答应:“会更刺激。”   簕不安:“……”   【作者有话说】   安:!!!!   :我靠我靠我靠!!!   :这是人话???!!!   :你你你你你!良心滴没有,道德滴大坏!   (吐血)(绝望抱紧小被子) 第62章 会回家吧?   簕崈这个王八蛋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簕不安牙都咬碎了,彻底歇了劝簕崈回归正道的心。   难得逃脱噩梦一天,不用躺在床上给变态演春宫,即便同床共枕已经很折磨人了,簕不安睡不着也强装深睡,无奈簕崈失眠经验丰富,轻而易举就看出怀里的僵尸是活的。   “会回家吧?”簕崈低低出声。   “……”睡着了睡着了我睡着了,簕不安给自己洗脑。   “你也失眠,我知道。”簕崈说。   “当然了。”簕不安的回答咬牙切齿。   当然了,当然会跑了。   不知道是原本靠酒精入睡的人本来就睡不好,还是用了太多镇静药物加重了外物依赖,为了让簕不安睡个好觉,簕崈还是给簕不安吃了安定。   第二天一早,簕崈没有像往常那样很早出门,而是等着簕不安自然醒。   簕崈亲自动手帮簕不安打理外形,打剃须泡沫的时候,簕不安提出要求:“弄好看点,我要见小音。”   正往剃须刀上面装刀片的簕崈顿了顿,装好了,扶起簕不安的下巴,让他正面对着自己,略微观察了一下,以确定下刀的位置,然后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如果是见我呢?”   刮到下颌跟脖子交界处了,簕不安仰起头配合,喉结一侧绷出美人筋,说话的时候微微滑动:   “以前会。”   “……”   “……”   簕崈:“……想穿什么衣服?今天。”   簕不安:“肯定盛装出席。”   簕崈:“猫王吗?”   簕不安:“……”   而后两相沉默,各有无可奈何。   簕崈沉默地整理自己的洋娃娃,刮完胡子问他头发想怎么弄,簕不安转身看镜子,簕崈目光也从簕不安身上移到镜子里。   他头发长到下巴了,微卷的头发散乱地落在脸颊消瘦凌厉的线条上,本身长得就不差,还长着双狐狸精的眼睛,配上苍白的颜色和眼下的乌青,让以往开朗而富有生命力的人有了一些非人的脆弱美感。   簕不安拨了拨遮挡视线的碎发,忽然有点空洞地叹了口气。   还没到约好的时间,也没到自己计划好下一步的时候,可是,簕崈忽然感觉自己体内燃起炽烈的名为占有欲的火,有那么一瞬间喉咙里好像发散着血腥的戾气,他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将面前的人撕扯开填进肚子里,听他叫唤几声疼……最终忍住了脑子里血腥的念头,但还是伸手将人扣进怀里,然后俯首——   簕不安面露惊恐,还没挣扎,就被后脖颈的刺痛逼地倒吸冷气。   簕崈在他脖子后面很重地咬了一口。   簕不安瞬间就想到动物世界,大型肉食动物在捕猎和争夺交配权的时候都喜欢攻击猎物颈部,这种代表着征服和宣示所有权的行为由簕崈做出来浑然天成,仿佛是他天生的本性。   “会回家吧?”簕崈舔着嘴角的腥甜再一次确认。   簕不安已经没心力争辩了,也不想回答,他捂着脖子抽冷气,簕崈帮他扎头发打发蜡,然后,佣人送早餐上来,皮薄肉靓的蒸饺和海鲜粥,簕崈坐在对面陪他吃。   簕不安很给面子地坐在早餐前搅弄了半天,往嘴里送了送勺子,实际上没几粒米下肚,但是做出一副很卖力的态度,像夫妻生活里早早结束但是不肯承认的中年丈夫。   簕崈全看在眼里。   他也没胃口了,放下勺子,沉默地看簕不安表演。   继续戳弄蒸饺几下,簕不安也放下筷子,做出餍足的假象:“我饱了。”   小音在晏城过得挺舒坦,簕不安进江慎家门的时候,她正跟江慎的小黑狗趴窗台看月亮。   江慎的姘头哥哥最近惹了官司,开门的时候江慎很警觉,发现他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人,以为是什么不速之客,瞬间沉下脸:“什么人?”   听到动静的簕小音立刻回头,看到簕不安的瞬间眼睛亮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扑过来,簕不安把她抱起来掂了掂,捏着妹妹鼓鼓的小脸很满意地夸江慎尽心:“哟,谢了,给我们家小音养胖了。”   簕小音则很心疼地捧着哥哥的脸左看右看,用力戳簕不安凸起的颧骨。   江慎也发现了簕不安不正常的消瘦,这可是通宵宿醉还要找地方喝一碗豆腐脑才肯睡的人,没可能无由来将自己虐待成这样,他问:“遇到麻烦了?”   只要簕不安开口,紧跟着簕不安的那俩牛头马面江慎自信可以揍翻,但是簕不安笑了笑:“新风格,是不是很艺术家?——算了,你个混混不懂,后面这俩是我好大哥,我们富二代出门都这排场,嫉妒啦?让你好哥哥也帮你安排。”   “……”江慎焦头烂额,见他除了掉了几两肉以外确实比窝在北滩酒馆里的时候光鲜,便没有多加在意,闻言挥了挥手送客:“哦,滚吧。”   身边有保镖随行,路上各个方向也都封死了,簕不安根本没有机会离开。   可是,即便如此,簕崈还是出现在晏城。   明知道万无一失,但他已经习惯了一睁眼就看到簕不安,一下班也看到簕不安,失去控制一小会儿都觉得焦虑,即便保镖随时都在汇报簕不安的动向。最重要的是,他已经习惯了他最珍爱的这只阿贝贝,分开的两天,他睡得格外差劲。   况且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念头,在他耳边嗡嗡使坏,加剧他的分离焦虑。   唐见春敲门进去的时候,簕崈正在看照片,簕不安抱着簕小音坐在旋转木马上,本来是看守作用的保镖被赶鸭子上架地要求掌镜,留下他们兄妹的开心一日。   探头看了看,照片上一大一小笑得都挺开心。   另有保镖汇报工作的视角拍的照片:逛街给簕小音买新衣服、带簕小音吃糖葫芦。   唐见春说:“确实挺好的。”   还以为被簕崈折磨成什么不人不鬼的样子了呢。   “……也是装的。”簕崈轻轻扣上照片。   簕不安是个只会痊愈表面伤口的伪乐天派,他能表现出的不在乎和乐安天命只基于小病小痛小挫折,面对大坎坷时,他是个逃兵。   唐见春不解,簕崈反问他认识的簕不安是什么样。   唐见春细细回忆:“热情,性格好,自来熟,很讲义气。”   都是假的。   真正的簕不安只有他见过,小心眼,坏脾气,喜欢斤斤计较,善于耿耿于怀。   但是自簕不安闯进自己婚礼那一刻开始,簕崈没想过手软,他一定要留下簕不安了,两败俱伤也无所谓。   接簕小音回来本来就是计划中。   簕不安磨蹭着,要最大限度地使用掉他的三天自由,簕崈却受不了分隔两地的距离。   这个人还不懂回家不应该踩着点的道理,簕崈只好亲自上门来接了。   这天的午餐,簕不安点了葫芦鸡。   他帮簕小音拆鸡,把最喜欢的鸡腿放在簕小音碗里,然后催促妹妹动手:“快吃,这是哥哥以前最喜欢的菜。”   簕小音早已经发现哥哥的不对劲了,但她不会说话,只能很担心地拽哥哥的袖子,用很惆怅的大眼睛盯着簕不安,然后把手贴在哥哥愈发凌厉的下颌处。   “没事,哥哥也吃。”簕不安作势夹起一筷子青菜,像是吃了一大口又剩出一点点的样子,把‘剩余’的放回碗里,然后就看到妹妹看骗子似的,眼泪汪汪地扑进怀里了。   笑了两天的簕不安笑不出来了,有点发愁地叹气,跟妹妹打商量:“怎么了嘛?跟着我不高兴?那送你回去找年糕玩儿?”   年糕就是江慎家的小黑狗。   簕小音头摇得像拨浪鼓,抱得簕不安紧紧的。   他们坐在饭店大厅,跟来的保镖忽然都站起来了,簕不安回头,看到旋转门外走进来一道令人窒息的身影。   明明还有一天,以前都不知道,簕崈耐心这么差。   簕小音一直都很害怕这个她应该叫大哥哥的人,见他朝自己这边走来,下意识抱哥哥更紧,哥哥也抱紧了自己,她才有了点安全感。   看了看簕不安怀里蜷缩的小姑娘,簕崈坐到簕不安另一边:“玩够了吗?”   “把她送回去吧。”簕不安摸着妹妹后脑勺,好声好气恳求簕崈大约没有的慈悲心:“她有个朋友叫年糕,两个人特别合得来,怎么能把两个小朋友分开呢?把她送回去吧,咱们回去就行。”   可惜簕崈确实不是慈善家,哥哥妹妹一网打尽带回荻城。   因为妹妹在,簕不安没跟簕崈起争执,回到家,被簕崈扣着肩膀推进卧室,也还顾及着不能吓到自己的小哑巴妹妹,保持笑容叮嘱妹妹:“早点休息,哥哥有点累了,明早再来看你。”   【作者有话说】   疯,都疯,疯点好啊! 第63章 准备好了吗?   门还没关严,簕崈没顾得上理会,还是簕不安抽空合上反锁的。   簕崈眼里只有难以抑制的怒火。   手忙脚乱关上门的簕不安立刻就要面对凌厉霸道的深吻,三天仿佛只是短暂的插曲,回到‘家’里就是插曲结束。   簕不安眉心紧皱后仰着躲避,然而簕崈掌控着他的后脑勺,后仰也只是露出脖子,方便了人家为非作歹。   插进后脑勺的手掌大拇指有一枚扳指,是一件古董,簕家祖上传下来的,意味着至高无上的话语权,簕世成直到死前一天都没舍得摘下过。   簕崈伸手寻找自己留在簕不安后颈的印记,扳指太碍手,他脱掉,随手丢在了柜子上,然后摸到了清楚的结痂。   压着簕不安倒在床上,簕崈在抽屉里摸到药片,单手喂给簕不安才问:“准备好了吗?”   簕不安几欲作呕,最终还是没忍住,伏到床边干呕,一边呕一边掉眼泪,但他都很久没好好吃饭了,胃里根本没东西,吐出来的只有胆汁。   药片也被带出来了。   期间,簕崈一直没有阻止,也没有发出声音。   终于好点了,簕不安回头,看到簕崈眼里全是血丝,以往总是很冷静的眼底带着一丝疯狂:“把小音留在晏城是什么意思?托孤吗?”   簕不安:“……”   瞒不过他,想到了的。   可是,被看穿了又怎么样呢?   “我其实没怎么得罪过你吧?”簕不安彻底失去所有力气,颓然地躺在床上,胸膛的起伏很缓慢,说话的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哥,我们以前其实还挺不错的吧?——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了的,我对你的心是没变过的,但是现在这样……我接受不了……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他盯着头顶的天花板,长时间未进食再加上缺氧,越来越感到头晕目眩,声音都开始虚浮:“我真挺难受的……以前觉得,生死面前无大事,现在真的觉得没意思……”   “你想要的我不可能给你,也不可能接受,但是你又不肯放了我,你只手遮天的,我也飞不了,就这么互相煎熬下去,我快疯了。”   “我要的,你为什么不给我呢?”簕崈声音很低地问,低到像自言自语。   “……你想要什么啊?”簕不安缓缓看过来,慢吞吞拖着长音,像疑惑,像制止。   虚空里长出三五个簕不安,一起问:“对啊,你究竟想要什么啊?”   簕崈看着了无生气的簕不安,也重复:“我要什么?”   “你想让我喜欢你”嘲弄地勾了勾嘴角,簕不安闭上眼歪过头去,叹息般的语气,很轻易说穿了:“你每天这么折磨我,但是不真动我,你想让我心甘情愿,想让我主动?”   都到这份上了,居然还像个君子,然而本质其实是贪心不足,做了强迫的事,还想自己像从前一样主动。   那三五个簕不安姿态各异地围在簕崈身边了,叽叽喳喳问:   “真的吗?”   “你想让他主动?”   “真的吗真的吗?”   簕崈不置可否,簕不安继续说:“但是怎么可能呢?——你这是痴心妄想。”   没有嘲弄,也没有气愤,只是平淡地陈述他们之间唯一一个可能。   “我是在乎你,我是放不下你,但那都是以前了,现在,这些放不下,这辈子都不可能变成你想要的那种喜欢,簕崈,咱们天生就是不一样的,你知道的吧?”簕不安吸了吸鼻子,有点难受地继续说:“我是个人,有人性,有尊严,不是兽园里那些狮子豹子,抽几鞭子饿几顿就训好了。”   “……”   起初,簕崈还能盯着簕不安看,最后,他也不自觉地垂着眼,不去看簕不安看似平静实则绝望的表情了。   “既然不可能,为什么总要招惹我呢?”簕崈缓缓开口:“有那么多次机会,你能离我远远的,我给过你机会的。”   簕不安轻笑一声,恨地不加掩饰:“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   他后悔了。   与此同时,是最喜欢讲风凉话的那个簕不安重复簕崈的心声:“他后悔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簕崈伸手擦掉簕不安眼角的湿润,温和又偏执:“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   “你也可以放过我,哥,以前那些,你就当我少不更事,不应该招惹你。”簕不安再一次怀着点希望,哀求道。   “……”簕崈额角的青筋鼓了鼓,他继续揩簕不安眼角的液体:“那为什么你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你对我也很重要呢?”   好了,说不通。   ——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对簕崈失望,谨记这人的本性是独断专行和咄咄逼人?   “你就是自私。”推开簕崈假惺惺温柔的手,簕不安不再挣扎:“那你随便吧,我的把柄都在你手里了,反正,要我主动,不可能。”   “……”簕崈觉得,他这么想,大概也是对的,他的爱本来就是自私排他。   簕崈伸手去解簕不安为了见簕小音特意选的新衣服,这次,簕不安果然不挣扎了,而是死尸一样僵成一条。   指腹轻蹭他锁骨,抚摸那条突出的美人筋,他的身体已经习惯这种刺激,条件反射地起了粟米般的细小颗粒,同时过电般颤了一下,但整个人依然视死如归地偏着脑袋蹙眉。   “不舒服就告诉我。”簕崈将手掌插进簕不安头发里,轻轻摩挲,然后在床头拿起一盒全新未拆的保险套。   簕不安眉心越蹙越紧,忍耐着身体背叛般的反应,双目紧闭一声不吭,任由簕崈摆弄。   渐渐地,他手心出了一层冷汗,簕崈压着他的手掌十指相扣的时候摸到了,除了黏糊糊的手心,整个手都是冰凉的。   簕崈停顿了一下。   最后决定还是不为难他。   旁观了一个月簕不安欲火焚身的样子,他清楚这个药多好用。   药片咽下去没多久,热度从血管开始向全身蔓延,簕不安就此陷入意乱情迷,被刺目灯光照到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睛里的液体一点一点濡湿眼角,盯着床柱的时候都带着三分情。   簕崈心知肚明这不是簕不安本人,但还是动手了。   这段日子看似是在给簕不安准备的时间,其实是他自己还没准备好。   放人出去吹了吹自由的风,将他的最后一点犹豫也吹散了。   ……   簕不安每天都被强迫吞下一颗白色药片,但簕崈却并不是每天都有兴致,只是偶尔满足被药物控制欲求不满的人,就这样饥饱不平的半个月之中,簕不安清楚知道自己所谓的人格在溃败崩塌,但又无能为力。   镇定剂停了,但他变得更加沉默和颓败。   半个月之后,李由休完年假上班,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去给簕不安讲冷笑话。   起因是簕崈受邀观看一家合作品牌的时装秀,看到一套亮片西装,觉得簕不安可能会喜欢,模特身上那套又刚好是簕不安的尺码,就买下来让李由送回去,顺便给簕不安讲点冷笑话。   ——李由刚入职那会儿还有点青涩,不像现在这么不苟言笑,簕不安有个爱好就是给他讲冷笑话,逗他破功,以此为乐。   过去的路上,李由紧急百度冷笑话三十则,挑了最好笑的一个,准备见面就放在开头,并且打了很久的腹稿,连语气都设计好了。   但是,打开门,就看到簕不安趴在卫生间里吐。   有簕小音在,即便前一晚发生了颠覆他人生观的事情,即便身体到现在还是有异样的感觉,簕不安也还是尽力伪装成若无其事。   只是陪妹妹玩的时候接受了一块巧克力投喂,他以为不咀嚼,整个吞下去会好一点,但还是吐出来了。   听到开门声,簕不安回头,看到来人,低头漱口洗了把脸出来,若无其事跟李由解释:“胃不好,老毛病了,你怎么来了?”   看着簕不安不成人形的脸,李由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已经酝酿好语气的冷笑话也忘得一字不剩。   最终,他提起手里的衣服,颇为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簕不安接过衣服的时候,家居服下面的手腕露出来半截,除了一些不雅观的青青紫紫,还有两条格外深,几乎见血的抓痕,像是指甲抠的。   顺着那只手腕,李由看到簕不安和指尖齐平的指甲,受伤的是左手,右手指甲里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猩红。   【作者有话说】   安:妈的这种互相折磨苦哈哈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哽咽 第64章 伤口   簕不安出现了轻微的自残行为。   簕崈回家的时候,簕小音正很担心地守在房间门口,管家小声解释为什么还没把她送走:“小音小姐看见医生,说什么也不走。”   簕小音一直都很怕簕崈,看到簕崈回来,往旁边缩了缩,然后转过头面对墙壁,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一样。   不让簕小音住在这边是簕崈和簕不安为数不多的共识,簕崈给她安排了家教启蒙,大约三天送过来一次,陪簕不安待半天。   簕崈没多看她,开门进去,医生已经配好日常的营养针了,正要给簕不安打针。   伸出来的是右手。   簕崈问:“昨天也是这个手吗?”   右手手背和手臂内侧有很多针孔,有一个很新。   医生说是。   “换一只。”簕崈说。   “无所谓,就这个吧。”簕不安靠在床头,用另一只手遮着眼睛,懒洋洋打断:“这边顺手,打吧。”   看似只是很小的争执,医生也没有贸然继续,而是选择继续征求簕崈的意见。   簕崈看了簕不安好一会儿,簕不安像是精神不济般一直靠在床头维持同一个姿势。   “……好,打吧。”终于,簕崈发话了。   卧室门没关,簕小音很藏在门口,很担心地看着簕不安,但是又害怕簕崈,不敢过来。   簕不安终于睁开眼,就看到妹妹满脸心疼地张望自己。   他招了招手:“小音,过来。”   簕小音有点犹豫,但因为哥哥叫,还是期期艾艾地挪动脚步过来,越靠近,怀里的大眼怪物就抱得越紧。   这是簕崈第一次仔细看簕小音的样子,怯懦的小姑娘有一张天真无辜的脸,目光躲闪的内敛模样和簕不安不太一样,但两个人长相其实有七分相像。   簕小音缓缓靠在床边,小心地抓住哥哥的手,不会说话,担心依然从眼神中流露出来了。   “哥哥是忽然感冒了。”簕不安捏着簕小音的小脸安慰她:“天气凉了,你也要多穿衣服,照顾好自己,要不然就要打针。”   簕小音一低头,眼泪“吧嗒”掉在了簕不安布满针眼的手背上。   簕不安瞬间安静了,他想起江慎的姘头哥哥说,不会说话的小孩最聪明。   可……   最终也只能沉默地摸一摸妹妹的脑袋。   很快,兄妹情深的场景结束,医生收拾药箱离开,簕小音也被送出去了。   门关上的瞬间,簕不安压着止血贴徒自沉默,走神了一样,簕崈则松着领带去换衣服了。   换完衣服回来的时候,簕不安在桌边喝水,簕崈走过去,拿走簕不安咂吧的水杯放下,然后撩起簕不安左边过长的袖管,露出那两条深到见血的抓痕:“怎么回事?”   簕不安顺着簕崈的话看过去,像是才发现一样,哦了一声:“洗手的时候没小心,抓了一下。”   “不小心?”簕崈重复道,然后去解簕不安的衣服。   自打那次晏城回来之后,算是正式开始他们的不正当关系,办事频率差不多一周两次,因为簕崈是工作生活都安排到井井有条的那种人,每次开始结束都差不多的时间一样的次数,前一晚来过,簕不安以为下次再怎么说也得三四天之后,谁成想他说来就来?   然而不等他拒绝,簕崈已经抓着他大力掼倒在床上,同时用力撕开簕不安死命维护的家居服,四处检查了一番是否有其他不明伤口。   “你干什么!”簕不安抓紧衣服袖子不肯松手,压低声音吼道:“小音还没走远!”   簕崈不理他,按着人趴好就开始了。簕不安咬着牙忍痛,同时手脚并用往前爬,瘾君子一样,想去找救自己命的东西:“药……给我药……”   “吃什么药?”簕崈把他拉回来,拒绝了,用力地吻住那张时常胡言乱语的嘴,气喘吁吁了还是气不过,恨得牙根都酸了,手掌抚过哪里都像惩罚,又掐又捏很快留下一连串青紫:“没给你自杀的机会,你就开始自残是吗?”   好不容易够到药盒,被簕崈打掉了,簕不安只能咬着枕头压抑地不出声,但是冷汗已经把枕头床单都打湿了,人也在寒颤。一整个宁死不屈又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模样。   不知怎么,本来很生气的簕崈看到他蜷成虾米拼尽全力忍耐的模样,突然也没了力气,粗重地喘息半天,忽然覆在簕不安身上,抱紧了他,贴近到心脏好像在对方的身体里跳动,好半晌,才低声,认输一样:“你能不能也放过我?”   只要一句话,说出来就好了,假的也行。   就算是骗人的话,簕崈知道,自己会信的。   但是,偏偏,簕不安能退让的都退让了,唯独这句自欺欺人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说出口,才是背叛了他们的二十多年。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   “疼……簕崈……我疼……”簕不安牙齿打颤,闭着眼睛,握着拳头发抖:“求你了,别了。”   “……给我药也行。”   “……”静默良久,簕崈扳过簕不安紧绷的脸,帮他擦了擦冷汗,说:“你已经不用药了,知道吗?”   疼也不是因为这个,是他心理暗示自己疼。关于簕不安身上发生的这些变化,簕崈是知道最清楚的人。   簕不安起初没明白,有点茫然地睁开眼,看到簕崈近在眼前的脸。   慢慢地,他明白过来簕崈的意思,眼睛往下看了看,然后——   突然一股反胃感。   头疼的要命,浑身都疼的要命,他拼命捶打自己的脑袋,被簕崈制止了,于是又捂着脸痛哭流涕,求簕崈:“给我一片吧,求你了,簕崈,给我一片……”   簕崈抱着他进洗手间,逼着他睁开眼睛看,卫生间里一面落地镜,睁眼就能看到镜子里的人,简直无处遁形。   簕不安彻底崩溃了,簕崈一点一点达到了他的目的,而他节节败退,连身体的主权也没有了。   痛哭流涕之余,簕不安大骂簕崈王八蛋下流无耻,簕崈则空前耐心地安慰他没有关系。   一边是不留余地的劫掠,一边是好哥哥一样的安慰:“只是身体习惯了,你也觉得舒服,没事的……”   如果这一切不是他带给自己的,簕不安可能会感恩戴德。   而现在,令人作呕。   稍晚一点,佣人来送餐的时候,簕崈正在帮簕不安处理胳膊上的伤口,擦了碘伏裹上纱布,簕崈问簕不安:“今天有胃口吗?”   “……多少吃一点,能少打点针。”   已经洗过澡换了衣服,簕不安面色灰败地躺在床上,红肿的嘴唇紧紧抿着,心跳脉搏还在,但是一动不动。   忽然,一个鼓囊囊的毛绒玩具被塞进了手里,簕不安终于掀开点眼皮,然后就看到簕小音的阿贝贝玩偶出现在了自己手边。   “听说你睡不好,小音留下的。”簕崈说。   簕不安咬牙切齿,想把手里的东西甩出去,但这是妹妹的,就只好忍耐。   手背绷出青筋,簕不安紧紧抱着玩偶翻身朝向另一边,簕崈则接过佣人餐盘里的鸡汤:“吃不下就喝一点吧,我喂你。”   “……”   第二天,别墅里来了几个工人,在卧室和洗手间里装了摄像头,簕崈不在家的时候,也不允许簕不安独处,以防再有自残的事情出现。   已经懒得再为自己本就逼仄的自由抗争,这个寻常的多云天,簕不安懒洋洋坐在阳台,抱着妹妹的阿贝贝晒乌云,然而,李由又来了,带回来一沓请柬和门票。   “董事长说您可以挑一挑,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去的。”   出门肯定也是犯人一样里三层外三层被监视,簕不安已经没什么生活的热情了,但是李由很有热情地给他介绍这些活动:“这个是球赛,明星球员明星队伍,这个,演唱会,三少您最喜欢的乐队……还有这个,摇滚巨星……这个,奇石拍卖会,有几件特别有意思……”   “谁找的?”簕不安随口问。   “呃……”李由僵了一下,然后很老实地回答:“董事长。”   ——又想到一些厕所文学,正常流程是遮遮掩掩来回试探,你不信我我不信你恨海情天。   “谢谢他百忙之中的关心。”嘴上这么说,其实并没有感恩的意思,随手抽了一张,问:“都能去吗?”   李由答:“有的时间上有冲突。”   簕不安百无聊赖地展开自己抽出来的门票,是马赛。   【作者有话说】   会he的会的会的!!给雀一点信任!会和好的会甜甜恋爱的!血缘关系会说明的目前虫也还不知道!   以及,目前的一切都在小虫的掌控之内!(居然…… 第65章 有更爽的   出门果然是里三层外三层,上个厕所都有人陪同,盯得比家里还严,座位前后左右都被包场了,场上骏马飞驰战况焦灼,簕不安在VIP位置无聊打盹儿。   忽然,有人跟他打招呼:“簕不安?”   簕不安循着声音扭头,看到簕六那张衰脸。   簕六刚要过来就被保镖拦住了,他隔着分区的围栏招手,指着保镖:“这什么情况啊?”   没来得及搭理他,比赛结束了,中场清算积分的时候有马术表演,转播的大屏幕上,特写给了正在上场的马术队。   看到领头的那匹阿哈尔捷金,簕不安愣了一下。   观众席也安静了一瞬间,然后开始左右交头接耳确认马上那个是不是他们想的那个人。   簕六也被吸引过去目光,看清场上的人和马,愣了愣,惊讶开口:“那是大哥?”   流金背上的人穿着和马术队一样的成套礼服,大礼帽和深色燕尾服,下身是白色马裤和黑色骑士长靴,唯一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手里一条在马术表演中很少出现的马鞭,浅棕色,大概只能起到装饰作用。   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流光带头,很轻快地表演盛装舞步进场,前排的记者刚收起摄像机休息,又纷纷手忙脚乱架起来,将焦点对准礼帽下那张优越的脸。   不用想,明天的荻城头条必定全是这张超凡脱俗如古典雕塑的脸。   簕不安记得自己好像是十九还是二十岁的时候,在瑞士看马术比赛,开玩笑地跟簕崈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太子爷上场。   簕崈说:“应该没有机会。”   十九岁的簕不安略带遗憾:“是啊,私下玩玩就够了,谁能配得上让太子爷当众出格呢?——反正咱是不配。”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由来了,虽然是观赏性表演,危险系数不高,但还是有两个西装革履一脸严肃的男人,胸前戴着保险公司的铭牌,一上来就直奔前排护栏边,紧张地盯着簕崈。   簕不安问:“他这是做什么?”   李由安静欣赏表演,直到结束。   关于下半场比赛,簕不安没兴趣了,起身想走,然而换下礼服的簕崈从后台出来,穿过观众席,坐到了簕不安身边。   簕六本来在上前问好和夹着尾巴做人之间犹豫,发现簕崈居然是跟簕不安坐在一起,瞬间明了周围都是簕崈的人,于是觉得自己也能得个好脸,指着自己的脸跟保镖自我介绍:“我,簕少轩,你们六公子!”   话音未落,被保镖架走了。   簕不安被按回座位上,簕崈问他前半程赛况如何,有没有下注。   簕不安抬了抬下巴指着正在转播啦啦队表演的大屏:“喏,比分不在那挂着吗?你不知道?”   “忙着准备上场,没注意。”簕崈拿过簕不安身边的彩票看了眼,是二号,买了二十注。随手递给李由,李由去投注了。   簕崈伸手抓来簕不安的手腕查看伤势恢复如何,掀开袖口,先露出一块令人遐想的青紫,光天化日,全是眼睛,簕不安条件反射地抽回手,往旁边蹭了蹭,防备道:“你干嘛?”   “怎么?”簕崈旁若无人,完全不是当年藏着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喜欢的人’的时候了。   簕不安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抱着手臂专心看啦啦队表演。   身材火辣的少女随着音乐舞动身体,活力四射。   簕崈:“好看么?”   簕不安:“……”   “我去趟卫生间。”他起身离开,身后跟上来两个保镖。   很不巧,在卫生间里又遇到了骂骂咧咧的簕六,看到簕不安进来,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忍不住跟过来套话:“你怎么跟大哥在一起啊?”   簕不安也翻他一个白眼,解着裤子说:“我要撒尿。”   “尿啊,怎么,怕看啊?”簕六瞥他一眼意有所指,然后压低声音:“真的,你老实跟我说,大哥怎么没弄死你?”   其实没什么尿意,尤其还被簕六这个二百五盯着,簕不安提上裤子,看到簕六兜里的烟,很不客气地抢过来叼了一支,剩下的也没还,揣自己兜里说:“谢了。”   簕六切了一声:“穷酸样,都攀上大哥了,还差你一包烟抽啊?”   保镖听见说话声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簕不安拿着打火机低头点烟,大步走过来,阻止道:“您不能抽烟……”   “别动!”簕不安把冒着火星的烟头对准自己手背,吐着烟威胁:“我就抽两口,马上回去。”   保镖面露难色:“三少,别让我们工作难做。”   簕六看不懂这什么情况,推了簕不安一把:“怎么了啊?”   簕不安掐着烟又吸了一口,沉浸在尼古丁带来的快慰中很满足地吐息,直到簕崈出现,把烟从他手里拿走。   簕六立刻站直了,谄媚笑着问簕崈好:“大哥!”   簕崈只看着簕不安:“谁给你的烟?”   在场就这几个人,烟是从哪来的,很明显。   簕六后背一凉,立刻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那个……他抢我的!一包都抢走了!就在这个兜里!”   眼睁睁看着簕崈亲自收走簕不安兜里的烟,然后捏着簕不安手腕带着人往出走,簕不安则一边挣扎一边冒烟。   簕六先是揉了揉眼睛,然后掐了自己一把。不是梦。   簕不安用力挣脱手腕上的桎梏,转眼间,手又被牵住了,甩也甩不开。   簕不安眉头紧皱:“非得这样吗?”   “我没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簕崈每次都能让簕不安追悔莫及当初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这么说着,又问:“今天的表演怎么样?”   “没注意看。”簕不安很快地回答。   簕崈:“没关系,弥补的是我的遗憾。”   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当初就不再克制了。   簕崈很自我的应对平静而杀伤力十足,簕不安彻底哑然,然后想起自己的初恋女友。   确实,他们才是一样的人,从来不在乎过虚名和外物,只过自己这一关。   怪自己当初太傻了,才钻进圈套。   回到观众席,沉默地看完比赛,然后回家。   关上门,簕崈说:“去洗个澡。”   大白天,要做什么?   已经连着三天了,簕不安不想来,站在门口不动,拧着脑袋看窗外:“我很累。”   “那就不洗了。”簕崈坐到桌边摸出收缴的那盒烟点了一支,他不抽烟,也讨厌烟味,不甚熟练地吸了一口,被烟味呛得蹙眉。   招了招手,簕崈说:“过来坐。”   簕不安狐疑地走过去:“干什么?”   翻开簕不安的左手,第一次发现的抓痕快要痊愈了,结果上面又有两条新的。   盯着鲜红的伤口,簕崈问:“爽吗?”   簕不安也看了眼,回忆了一下当时瞬间平静的心情,诚实道:“忘了。”   保镖总有疏忽的时候,有时候睡到半夜惊醒,忍不住就想对自己做点什么。   看着那处很久,簕崈忽然夹着正冒火星的烟头按下去,簕不安当即痛的缩手,被簕崈按住手,拽倒在腿上亲。   吸进肺里的烟吐到簕不安脸上,簕崈问:“疼吗?”   簕不安脸都白了,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腕,烟疤周围也红了,但其实也就那一下,甚至疼过去之后,心里有点空落落。   簕崈正要伸手去烟灰缸里灭烟,簕不安忽然伸着脖子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仰着脖子享受地吐掉烟雾,然后挑衅地递出手腕:“还行。”   簕崈太阳穴那根青筋跳了跳,感觉自己血压上涨。   烟头没再落下来,簕不安兴趣索然地起身离开,还没站稳,忽然被掐着脖子压在桌上。   剩下的半支烟捻灭在烟灰缸里,簕崈单手压着簕不安,另一只手解皮带。   “有更爽的。”按住簕不安奋力挣扎的脊背,簕崈冷冷道。   【作者有话说】   虐吗,雀觉得有点快乐()   (一天三更了都)   咱可是狗血强制爱啊!!!! 第66章 催眠师   入夜的时候,唐见春来了,好像是有急事,拉着簕崈去书房开会。   簕不安已经洗过澡了,他披着松垮的睡袍坐在床头,盯着手腕上多出的烟疤走神。   正对着床的摄像头红光一闪一闪,他毫无所觉,慢慢地,右手覆在了烟疤上。   挠了一下,那处传来轻微的痛,然后是快感。   他又用力挠了一下,烫出的结痂被抠掉了,先是剧痛,然后是一小阵解脱般的快乐,发自心底。   鲜血顺着露出新肉的圆形烟疤流下来,滴在了被子上,簕不安被那一点格外醒目的颜色吸引,盯着看了片刻,忽地,心底传来恐慌。   还没把手臂和血迹藏起来,手腕就被抓住了。   簕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看了多久。   “……”想解释一下,张了张嘴,簕不安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挣了一下被抓住的左手,没挣脱。   簕崈找来纱布和止血粉,坐到床边帮他裹伤口。   “帮你找了一个心理医生。”簕崈说。   簕不安有点怀疑:“你怎么不看?”   捉起裹好的手腕放在簕不安眼前,簕崈说:“再有下次,我会让你付不起代价。”   莫名的,簕不安有点跃跃欲试,他想知道自己有什么代价付不起,但是,看着簕崈的眼睛,他又察觉,不是自己想的那种代价。   那还是算了,他百无聊赖地想。   但是簕崈却没有放过他,依旧把玩那只手,问:“是什么感觉?”   簕不安抓起妹妹的大眼怪物玩偶抱在怀里,往后靠了靠:“很难形容,你可以自己试试。”   门口传来脚步声,不是以往佣人的步调,簕不安偏头看过去,唐见春靠在门口招了招手:“好久不见。”   “……”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簕不安扭头不看门口,极力逃避外人知晓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唐见春很理解,不甚在意他的态度,跟簕崈道别:“还有事,先走了。”   空气中一点纸张响动,簕不安终于注意到簕崈带进来的几张报纸,日期一栏是明天,是还没发售的样刊。   簕崈不紧不慢摊开报纸,露出几行醒目的标题:【为博心上人一笑,太子爷亲自下场】和【豪门迷情:细数某大家族那些不得不说的不伦之恋】   配图正是今天早上簕崈骑着流光参加马术表演的照片,还有观众席他们坐在一起的照片。   “……这是什么?”簕不安难以置信地盯着簕崈。   簕崈很淡然甚至有点恶劣地要他选一份:“你觉得哪个标题合适?”   簕不安如坠冰窟:“你疯了吗?”   “还好。”簕崈说:“这不是你希望的吗?——如果你想,立刻就能放出去。”   坦然到八卦里的主角不是他一样。   簕不安气得胃疼,捂着一抽一抽的腹部抽冷气,又不得不低头:“我错了,以后不犯了。”   管家敲了敲门,通传道:“小音小姐来了。”   簕不安立刻推开簕崈去换衣服,找了件不会露出胳膊的长袖卫衣套上,然后推门出去接妹妹。   簕小音乖乖坐在客厅等哥哥,看到簕不安下楼,才跳下椅子去牵哥哥的手,只是,还没跑到近前,就发现簕不安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   她立刻停下,打着手语关心簕不安。   簕不安蹲下去抱妹妹,簕小音立刻乖乖地圈住哥哥的脖子,然后发现大哥哥正在楼上盯着他们看,面无表情的样子有点吓人。   簕不安抱着妹妹去冰箱里找蛋糕:“还以为小音今天不来了,蛋糕都要浪费了。”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小角酸奶慕斯给妹妹,簕小音已经吃过饭了,拿着小勺喂给哥哥,簕不安面带微笑地张嘴吃下去,簕小音又喂了一口。   簕不安:“好了,哥哥吃好了,你吃吧。”   簕小音又用那种很担心的表情看着簕不安。   簕崈缓步下楼,在很合适的时机开口道:“医生明天就来,你如果不配合,就一直都治不好。”   袖子被拽了拽,簕不安垂眼,妹妹苦着小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知道了,哥哥听医生的话。”簕不安说。   簕小音瘪着的嘴终于咧开点笑,然后重重点头。   簕崈从头至尾旁观簕不安对妹妹的耐心温柔。   送走簕小音,簕不安瞬间敛起笑回房间,簕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很聪明。”   簕不安猛地回头,簕崈还坐在他们对面的位置。   簕不安有时候不明白,簕崈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是不懂人不可能什么都得到的道理呢?   自己已经被他胁迫着接受了一条又一条的不平等协约,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牵着鼻子走,他还要怪罪自己对他态度不够配合,无论自己态度如何,他目的都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第二天,心理医生如约而至。虽然不觉得簕崈现在做这些有意义,但是因为答应了妹妹,簕崈也并不是轻易就能糊弄的人,所以就算不情愿也还是像自己承诺的那样配合医生的要求。   簕崈请来的医生应该是很厉害的专家,谈话相当有技巧,三言两语就能抓住要点,且不让人产生抵抗情绪。对方先是问了一些关于厌食和焦虑自残时的情况,然后开始了治疗。   依照对方的引导,簕不安居然真的很快从连日以来那种焦躁的情绪中解脱,并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陷入深度睡眠。   开始的时候是上午十点钟,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和当初注射镇定剂的时候不同,镇定剂作用下他几乎是昏迷过去,醒来也昏昏沉沉精力不济,然而这一觉,簕不安感觉自己睡得很长很舒服,醒来之后更是精神饱满,整个人都很轻松。   当然了,最让他感到轻松的是簕崈出长差了,听说至少得一个月才能回来。   别墅里的保镖和佣人也莫名开始有人情味,每天都笑容满满地工作,热情地互相招呼。   医生每天都来,每次都是聊一会天,等他情绪放松之后开始治疗,起初还有点抵抗,脑子里不断闪现这几个月发生在这栋别墅的不愉快,但是很快,这些情绪都被抚平了。   渐渐地,他的厌食症真的开始好转,能够简单吃点东西下去,独处时的焦虑也有所改善。   但是,簕不安总觉得心里有种奇怪感觉,可又想不到是哪里不对劲。   不知道是簕崈离开的第几天,簕不安睡起来的时候,日落了,拉开窗帘的瞬间,他有点记不清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夜里做梦,他抱着妹妹的阿贝贝,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想要睁开眼,但是困极了。   他感到有人抚摸自己的脸颊,轻轻落下一个吻。   第二天,他问佣人有没有人回来,佣人微笑着:“没有啊,昨晚房间只有三少一个人。”   又是几天,簕不安忽然记起阿贝贝的主人,他问:“小音最近怎么没来?”   佣人说:“小音小姐出去游学了,得个把月才能回来,三少你忘啦?”   簕不安确实忘了,他不记得小音什么时候有游学的安排,有可能是家教让人转告自己被忘了?   那……   怀着疑惑,医生又来了,他们坐在簕崈特意为心理治疗准备的暗室里,医生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   簕不安思索片刻:“好很多了,能吃下去饭了,睡得也很好。”   又闲聊了几句,医生笑眯眯:“好,那我们开始吧。”   陷入深度睡眠的需要的时间越来越短,治疗效果越来越好。   簕不安开始做小时候的梦,梦里鸟语花香,他梦见自己骑着自行车快意地穿过狭窄的山间公路,身后带着一个人。   是谁……   正想着,身后的人开口了:“慢点,看路。”   “哥!”簕不安紧急刹车,很开心地回头,看到少年簕崈的脸。   簕崈嗯了一声,掏出手帕给他擦汗,簕不安配合地低头,然后,呼吸越来越近,紧接着,四目相对,风很轻快地掠过,他们自然地吻在了一起。   起初还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耳边莫名响起平复心情的音乐,簕不安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正在跟哥哥接吻的事实。   一觉醒来,已经傍晚了,医生早就离开。   佣人已经准备好晚餐了。   簕不安拉开暗室的百叶窗,看到低垂的夜幕,怔然着,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充斥胸口。   吃饭的时候,他忍不住问管家:“簕崈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笑眯眯:“还不清楚呢。”   晚上,对着摄像头一闪一闪的红光,簕不安有点失眠,想拿一片安定片,发现抽屉是上着锁的。   他闭着眼,强逼自己睡过去,然后又梦见簕崈。   梦见自己天南海北浪的那几年,簕崈跟自己一起,他们牵着手趟过雪山下的冰河,互相扶持着登山,在雪山下小镇旅馆逼仄的房间里拥吻交缠。   半夜惊醒,簕不安有点恍惚。   他觉得自己好像喜欢簕崈很多年了。   熬着夜等到天亮,心理医生出现,簕不安问他自己这两天总是做莫名其妙的梦,是怎么回事,医生和蔼地笑:“多梦是大脑神经活跃的表现,睡得怎么样?”   簕不安皱着眉迟疑:“挺好的。”   医生笑着点头:“那就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再一次陷入沉睡,簕不安大脑深处有一道声音声嘶力竭地喊着别睡,告诉他不对劲,但是,治疗已经在中后期,他的潜意识已经十分信任这位帮自己改善了精神问题的医生,轻而易举就被引导着进入睡梦。   又是不知道多久,簕不安坐在别墅门口的长椅上晒不太热的秋日阳光,树叶逐渐发黄,他开始觉得寂寞。   他有点思念离开不知道多久的人。   梦里,从十七岁开始,他们热恋了十年。   好像从情窦初开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然后一直两情相悦,分开的这段日子,思念像落叶一样,先是轻飘飘一片,不痛不痒地落在了手心,然后越来越多,一层一层覆盖在心口,越来越黑暗,越来越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簕不安开始越来越频繁地问:“簕崈什么时候回来啊?”   【作者有话说】   虫的著作:如何按部就班驯化直男弟弟   (但也不是这么容易就成功   更新频率是随榜单任务,快完结了有余力就会加更,本期榜单任务1.5w全部完成,然后海星2w了会有一章加更,明后天空闲时间多的话也会加更,么么大家 第67章 欺骗之神(海星加更   簕不安身上又出现了自残的痕迹,但他一点都不记得。   接受治疗的时候,医生有点发愁地说:“怎么又反复了?”   簕不安看着胳膊上的血痕走神,医生问:“还是没有办法克服焦虑吗?”   簕不安有点想不起来自己焦虑不安以至于自残的原因了,医生提醒他:“也不能一直治疗,要不然先中断一下,见一见你喜欢的人?”   簕不安想起来了,自己是因为不能接受跟簕崈分开才会自残,分离焦虑症。   那么,簕崈迟迟不回家,是因为帮自己戒断?   他记得有这么一回事,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因为亲生母亲出现而一蹶不振远走海外,因为异地和时差,种种原因,跟簕崈闹矛盾,那时候就有戒断反应来着,为了克服,自己成日酗酒。   长久的心理暗示之下,他的记忆被剪辑修饰成另一套,簕不安渐渐相信了,面上神色由迷茫转至失落。   医生很贴心地等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始继续今天的治疗。   这天,睡醒之后,簕不安发现自己不在暗室里,而是在卧室床上。   察觉到不同寻常,他起身四处寻找,推开洗手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但他看到每天都能见到的那面落地镜,脑子里有关于这里的记忆,簕崈帮自己换衣服洗澡、修发型剃须,还有一些激情的画面,他找到一块小镜子比在后脑勺,翻开衣领,看到牙印,像某种魔咒。   还有,自己意乱情迷地伏在镜面喘息求饶,簕崈在自己后背写正字。   但是都有点模糊,相反是身体记忆先苏醒,因为出差很久的人终于回来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戴着扳指的拇指轻轻磨蹭那个牙印,带着点责备:“又把自己弄伤了?”   “……”仿佛有两个自己在内心拉扯,一边制止自己靠近簕崈,一边说你想的人终于回来了。   应该是受到心理治疗的影响,分离焦虑还没有完全纠正。簕不安嗯了一声,收回手看着自己手上的手臂,天人交战地说出这句话:“太想你了。”   太久没见你了,我有点想你。   这句话出现在簕不安的脑海,他记得这是自己说过的话,因为吵架,他们冷战了很久。   “我们怎么老是吵架?”他低着头问簕崈:“我是不是脾气太坏了?所以你才总是不理我?”   “怎么会?”簕崈俯身轻吻簕不安后颈,在原本有牙印的地方贴了贴,说:“只是不想你总是弄伤自己。”   “你也可以一直看着我。”簕不安说:“一定要治吗?为什么不能不分开?”   “……我是不是太招人烦了?”没等到回答,簕不安有点沮丧,尤其一想到医生说自己病情反复。   “可以。”簕崈说。   “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簕崈从后面圈住簕不安的腰:“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听没听医生的话?”   应该是很温情甜蜜的时刻,簕不安却发现自己有点抗拒亲密接触,他有点不自在地按住簕崈的手想要推开,又觉得不应该,便轻轻搭在上面,说:“我觉得不好,那个医生是不是庸医?我怎么感觉……我没那么喜欢你了?”他真的很疑惑。   “你不高兴吗?”簕不安在镜子里跟簕崈对视,问道。   “一点点。”簕崈说。   “刚才在想什么?”打断簕不安的神游,簕崈问。   “想我们以前。”簕不安老实回答。   簕崈:“想到什么了?”   “在这做……”簕不安垂着眼,回避簕崈看似冷静实则能穿透皮肉将人看穿的眼神。   簕崈:“还有吗?”   簕不安:“没了。”   簕崈笑了一下:“现在呢?”   又是久别重逢,又是言语挑逗,气氛到了这里,但凡是有情趣的人都应该知道怎么说,但是簕不安无法忽视心里的抗拒,按理说应该接过无数次吻,但他就是下意识地躲闪。   他将责任归咎于过往发生关系时候簕崈太凶残,于是蹙着眉说:“能不能轻点……我受不了。”   可是,真正发生的时候,簕不安又发现自己是个受虐狂,他根本不满足于春风细雨的爱抚,而是想要刺激的疼痛感。   他不断提出要求:要重一点,要啃咬而不是细吻,巴掌而不是轻抚。   他觉得自己放荡极了,忍不住掉眼泪,簕崈问他怎么了,簕不安又说不出那些难过是因为什么。   最后,他将这些痛苦统统认定为自己治不好的病症,一定是思念作祟:“就是……就是太想你了……哥,你怎么……怎么走这么久?”   很奇怪,只有簕崈凶狠的时候,他才感觉世界是真实的,自己是真实的。   簕不安如愿以偿得到一副伤痕累累的身体,后腰被写下五分之四的正字,已经深夜了。   真正患有分离焦虑的人才装作宽宥地问他通过欺骗得到的爱人:“够了吗?”   “够了,快死了。”簕不安瘫软如烂泥,拖着疲惫的身体滚进被褥,簕崈叫他别睡:“洗澡。”   “不要打扰尸体,我要入土为安了。”簕不安气若游丝阖上眼,手臂则胡乱地去床头柜寻找,簕崈拿过长腿大眼睛怪物塞进簕不安手里,簕不安隔着被子抱住阿贝贝:“晚安啊,哥。”   簕崈有轻微的洁癖并且极度自律,以往这种时候一定会洗澡收拾清爽才休息,但是看着簕不安很快陷入深睡的面颊,他也被困意席卷,已经两个多月没睡好觉,他也十分想念自己立竿见影的灵丹妙药阿贝贝。   临睡前,神智已经开始混沌,却忽然鬼使神差问:“会爱我吗?”   睡着的人当然不会回答,簕崈睁开眼,摸了摸簕不安深睡的面颊。   簕不安忽然皱眉,像无声的反驳。   簕崈就轻轻抚平他眉心的皱褶,然后,轻声如祝福:“会的。”   次日,簕崈独自去公墓探望母亲。   他在墓前独坐很久,临走时留下两束白色栀子花。   睡了饱饱一觉的簕不安则在醒来之后发现床边放着一只礼盒,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尊精致的女神像。   他对西方神话不大了解,去书房上网搜索,最后确定这座神像是希腊女神倪克斯,象征黑夜,孕育出了天光、白昼、梦、死亡、睡眠、命运、痛苦、衰老和辛劳。   很明显,簕崈是在祝自己睡好觉。   簕不安很高兴,把这座工艺品和展览柜里的古董们摆在了一起,并且觉得簕崈还和当年一样有礼貌,出门回来会记得送礼物。   为了不使簕不安‘分离焦虑’发作,簕崈将他带在身边,上班就放在办公室,出席活动就安置在后台,然后,簕不安发现簕崈换助理了,李由被调去了外地的分公司。他问簕崈怎么换人了,不会不顺手吗,簕崈的解释合情合理:“总不能让有用的人一直做助理。”   以及,每天形影不离,簕不安没有遇见唐见春一次。   他好奇了一句,簕崈说:“他忙着谈恋爱,最近异地办公。”顿了顿,状似不满,“这么关心他?”   簕不安笑笑,窝回沙发里翘起二郎腿继续看杂志:“没什么,忽然想起来。”   下班回家途中,路过荻城三中,学校旁边的旧巷拆迁了,铁皮围着一大片,簕不安有点惋惜地说:“里面有好多好吃的来着,水煎包馄饨,还有煎饼果子,便宜又实惠——你知道吗?”   他转头问簕崈。   簕崈嗯了一声:“还有你最喜欢的网吧和游戏厅。”   “哎?你怎么知道?”簕不安惊奇道。   簕崈深深叹气:“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吗?”   “……哦。”想来是上学的时候每晚跟簕崈打电话说的,簕不安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时间太长,我都忘了。”   “那你怎么都记得啊?”簕不安扬声:“该不会我说的话你都记得吧?”   簕崈凉凉瞥他一眼,意思明显。   簕不安靠过去,圈着哥哥的肩膀笑:“你真记得啊?你记性怎么这么好?”   夸完簕崈眼神也没有改变,还是谴责,簕不安装作看不懂,开始追忆自己当年叱咤三中的日子:“我那时候可受欢迎了,好多人喜欢我,每天都能收到情书……”   讲到这里,忽然讲不下去了。   簕不安依稀想起自己也给什么人写过情书。   他声音低下去,皱眉沉思,不远处,剧院门口立着舞蹈剧的海报。   簕崈忽然拍了拍簕不安肩膀转移话题:“马上天凉了,要不要出去度假?”   簕不安还在思考,他感觉自己摸到了巨大迷宫的线索,簕崈又说:“小音也快回来了。”   小音外出游学已经半年了,每次他给小音的家教打电话问,对方都说快了快了。   簕不安的注意力终于被转回来:“那明天我得去商场买礼物。”   簕崈点头:“帮我也带一份。”   簕不安伸出手理所当然:“可以啊,辛苦费!”   簕崈拍掉簕不安的手掌,又忍不住牵住那只手。   簕小音终于回来了,八岁的小姑娘身体正在抽条,几个月不见就长高了,簕不安站在妹妹面前比划着她的高低,醋意大发:“不在哥哥身边也在茁壮成长啊?哥哥好伤心!”   簕小音撇着嘴摇头,簕不安刚想抱她,簕崈也招手:“过来,我看看是不是长高了?”   簕小音明显有点害怕,迟疑着不敢过去,簕不安推了她一下,揶揄道:“没事,大哥哥不吃人,你过去,抓着他要红包,要到了,哥哥带你吃好吃的。”   簕崈无奈地叹气,抬起手,新来的助理从怀里摸出红包,簕崈说:“准备了。”   小音还没动,簕不安已经很高兴地替妹妹夺过红包,在手里拍了拍,对厚度很满意,然后又发愁地对妹妹露出成年人的丑恶嘴脸:“小孩子拿这么多钱没用吧?这样,哥哥给你存着好不好?”   簕小音则很大度地表示都是哥哥的,簕不安蹲下去惊喜:“真的吗?小音对哥哥这么好?”   簕小音摸了摸哥哥近在眼前的脸,咧着嘴打手语:都给哥哥吃好吃的,哥哥要多多吃饭!   簕不安忍不住抱起妹妹揉捏:“怎么这么好啊你?”   还是数月前那个位置,簕崈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抢走簕不安注意力的小姑娘居然也有点招人喜欢了。   自己送给簕不安的神像正在看着他们,倪克斯在俄耳甫斯教中被视作至高的三相神,同时代表定数、报应和因果,她和自己的丈夫同时也是哥哥生出太空与白昼之神,又自己孕育睡眠、果报、友谊和死亡之神,以及诸多恶神:恶德、淫乱、厄运、毁灭、欺骗。   催眠师说,因为他们曾经有许多好的回忆,因为簕不安真心实意地信任过他,所以才进行地这么顺利。   曾经极尽所能怂恿他打破困境拖簕不安下苦海的幻觉们也都很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发出感慨:“真好啊,一家三口。”   但他明白,骗局就是骗局,假话就是假话,世上爱而不得的人千千万,爱而得之也千千万,不得的人固然心痛遗憾心有不甘,得到的却也不是高楼稳坐,也要患得患失。   但是,得就是得,失就是失,纸包住火不是不可能,他会尽其所能地周密。   簕崈在别墅的花园里移植了几株桂花树,为了成活,工人剪掉了大部分枝干,大概明年才能重新开花。   【作者有话说】   虫终于得到理想中的美好生活(但很短暂) 第68章 怀疑(海星加更   心理医生上门的频率从每天都来变成隔日一次,再后来三天一次,七天一次。   治疗的时候,暗室里只有医生和他两个人,簕不安很配合地根据医生的指引回忆以前的事情,快合上眼睛了,他忽然说:“我记性怎么越来越差了?跟治病有关系吗?”   医生说:“痛苦的事情会越来越模糊,这是大脑的防御机制,也是身体自愈的手段。”   治疗结束,他打着哈欠去书房找簕崈,簕崈正在看什么东西,在他快走过去的时候,簕崈很自然地合上笔记本:“睡醒了?”   “嗯,什么啊?”簕不安不死心地想要看看簕崈合上的本子是什么,被簕崈用手压住了:“你的治疗记录。”   “哦,不能看吗?”簕不安又用力抽了一下。   “不能,不利于恢复。”簕崈说着把治疗记录放到了抽屉里顺手上锁,然后很自然地将人拽倒在怀里:“要不要回荻园过年?”   不利于恢复?那可能跟医生说的“痛苦的事情”有关系吧。   晚饭有葫芦鸡,簕不安已经听到楼下餐厅里佣人的脚步声了。   他坐在簕崈腿上垂着眼玩簕崈衬衫手腕上的扣子:“过年……我想跟小音一起。”   簕崈好像不太喜欢小音,也可以理解,毕竟小音跟他没有血缘关系,虽然有血缘关系那些弟弟妹妹也没见簕崈有多喜欢。   总之,这么个尴尬的情况,还是回避吧。   簕不安已经想好年怎么过了:“本来就答应了冬天带她堆雪人,没想到回荻城来了,荻城落不下雪,我想跟她回晏城过个年,然后再回来……”   他注意到簕崈情绪的细微改变,拍了拍簕崈肩膀保证:“你不高兴啊?没事,你放心,就几天,我们过完年就回来,我肯定照顾好自己,也能试试我病治好没——总不能一直这么粘着你吧?”   “粘着我不好吗?”簕崈垂着眼勾起簕不安落在自己臂弯那只手,掀开袖管检查他有没有犯错,然后说:“我可以分出很多时间给你,还是说,你很想离开我?”   簕不安回答不出来。   他时常觉得自己对簕崈的喜欢没有支点,有很多时候都会恍惚,想不起他们爱发生时候的细节,自己好像只是被潜意识支配着喜欢簕崈,那些感情就像一棵无处扎根随时会倒下的树。   可是他又很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小到大一直牵挂簕崈,也把他当作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他记得自己曾经想尽一切办法地逗簕崈开心,哄他睡觉,对他送的礼物视若珍宝,听说他将来要被安排联姻,很担心他的婚姻不会幸福,于是旁敲侧击打探他的喜好,每次闹矛盾,一吵完架自己心情也会很差,心里想着以后再也不跟他好了,又忍不住递出橄榄枝主动破冰,唐阿姨去世的时候他们又在闹矛盾,簕崈面无表情站在灵位旁边,像是无欲无求,但他一眼就看出来簕崈很难过,自己本来就因为唐阿姨离开伤心,看到簕崈那个样子的时候更是忍不住掉眼泪,满脑子担心失去妈妈的簕崈要怎么办。   自己亲妈那种的也就算了,唐阿姨那么好的妈妈,一定很爱簕崈。   明明前半生他们就算时常吵吵闹闹也还是联系紧密,可他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没那些喜欢簕崈,但是簕崈的爱很坚定——更大的困惑。   他一边自责自己爱的不真诚,一边思索冷漠不近人情的簕崈居然会爱人,然后后怕:自己是从哪里了解到簕崈冷漠不近人情的?道听途说吗?   晚餐开始的时候,簕崈还没有应允关于是否能让他们兄妹去外地过年的事。   簕不安不得不将思绪放到自己疑似失去的自由上。   不知道从哪天起,他再也没有离开过簕崈身边的,别墅里这么多眼睛都在监视自己,理由是因为自己生病了,需要保护,至于自己为什么生病,因为受不了跟簕崈分开。   很完善的逻辑。   但他总觉得自己是爱好自由的人,怎么会因为爱一个人就被困在他身边?   脑子里的记忆横跨十年,虽然模糊但有完整的脉络,身体也很习惯和簕崈发生关系,每次,心理在排斥,身体总是早早接受,乐在其中。   但他越来越体会不到发生关系时候本该获得的快乐,灵魂和身体像是持不同意见,身体很契合地愉悦着,灵魂却感到麻木,所以他不断追求更大的刺激,总是要求簕崈残忍一点对待自己。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因为分离焦虑才自残,簕崈几乎形影不离地陪着他,他自残的倾向却有更加严重的趋势。   焦虑的时候本该寻找簕崈,但他总是下意识藏起来。   最开始是抓挠啃咬,把两只胳膊都啃得血肉模糊,后面忍不住藏了一片剃须刀片,第一次下手的时候是在洗手间里,没把握好分寸,割到了动脉,血液大股大股地涌出来滴在地板上,很刺眼。   簕不安先是手忙脚乱找东西擦,然后被逐渐汇成一滩的鲜血吸引住目光,愣愣看着血液流失。   迷茫焦虑的心情缓缓平静,他整个人蜷缩起来,靠在墙角闭上眼,想象自己是未出生的胎儿,躺在很舒适的地方。   门被暴力踹开了,簕崈冲进来一把抓住那只手,找纱布止血的时候,他的手有点抖。   簕不安习惯性抱歉:“对不起啊哥,我没忍住,下次不会了。”   簕崈用力抱紧他,心脏咚咚直跳。   白天簕不安没有任何异常,晚上的时候,他抱着小音的阿贝贝在睡梦里流眼泪,发出隐忍的呜咽声。   他做噩梦了,簕崈轻轻拍他后背,簕不安睁开眼,有点迷茫地说:“哥你怎么没睡觉?失眠了吗?”   沉默地看着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簕不安良久,簕崈轻轻擦他脸上的眼泪,簕不安才反应过来:“我怎么哭了?”   “梦见什么了?”簕崈问。   簕不安想不起来,只记得梦里怎么也逃不出去的迷宫,声嘶力竭也叫不醒迷宫里的自己,胸口逐渐浮现的窒息感,很真切,又很模糊,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过那种痛苦的体会,捂着脸回忆,伴随着窒息感的时候闪过的只有簕崈有点哀伤的面孔,他看起来也很难过,记忆碎片里的簕崈和眼前的人重合,也只能让他得出哥哥很爱自己这一个结论——因为爱,所以他难过自己的难过。   “哥,抱我一下。”簕不安主动张开手,用力地呼吸,对不知道谁求助:“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难受。”   已经不是当年想要抱却只能收回手的时候了,簕崈躺下去圈住簕不安,把他的脑袋按进怀里,然后拍他的后背。   簕不安:“怎么像在哄小孩……”   簕崈:“哄过小孩?”   簕不安闭上眼睛,含糊道:“哄过小音吧,她刚跟我住的时候有点认床,朋友教我的。”   “哪个朋友?”簕崈问。   “……晏城的朋友,你不认识。”   “这么多朋友,都记得清楚?”   好像,有很多都记不清楚了。   簕不安疑惑一声,开始回忆自己生活中出现的种种不合理之处,但被簕崈打断:“别再让我担心了。”   他应该确实对哥哥有依赖心理,没见他的时候会不断地想他在做什么,见了面就像热恋的情人那样相处。   只是内心深处总怀有敬畏和恐惧,总觉得这些依赖并不是因为过激的爱,而是在泥泞阴暗的角落生长而出的畸形渴望——又是不知从何而起的直觉。   簕崈无视了他想出门过年的提议,最终他和妹妹都在荻园过年,座位在簕崈身边。   分羊的人变成了簕崈,他从佣人手中接过餐刀分割烤全羊,然后提前给家族的小辈们派红包。   排着队领红包的小辈们散开了,簕崈手里却还拿起一个,摸了摸簕小音的脑袋,把红包放在了小音手里。   ——也就没人再敢质疑小音为什么还能出现在荻园。   尽管张灯结彩人影攒动,但是年夜饭全程安安静静,簕不安探身帮妹妹取蜜枣,簕崈忽然偏头问他:“要不要再吃一点?”,佣人立刻很尽心地上前帮簕不安换盘子,取带着酥皮的羊排。   宴席之后,他们三个人回小重山。   小重山隔壁的院子已经空了很多年了,关于院子的上一任主人,簕不安有印象,是簕世成的外遇之一,不同之处在于那位外遇是在已婚情况下和簕世成有沾染,当然,这也不是最特别的,最特别的是那位外遇和唐阿姨有堂表关系。   唐阿姨因此大病一场。   他有一些很小的困惑——潜意识里这是很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是这些困惑却很固执地扎根心底: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改变了性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毫无负担跟簕崈在一起的。   他的生活里有好多谜团。   簕崈把大衣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进来,掐着簕不安走神的脸提醒他:“拜年。”   少年住所还是以前的样子,灯火明亮,簕不安看到自己房间里那些簕崈曾经送给自己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透过眼前的人,他回忆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第一任保姆沉迷打牌虐待自己,还会偷东西去赌,自己食物中毒差点死掉才被发现,荻园的管家开除了那个保姆,然后找了新的保姆来照顾自己,新来的保姆阿花虽然经常嫌弃自己麻烦事多,很多时候都敷衍工作,但是比起第一任保姆已经好很多了,至少自己不会吃不饱饭,生病也有人照顾,但是更多时候,自己被欺负了,阿花都只会冷眼旁观,然后让自己别惹麻烦,但是麻烦都是自己找上门的,被其他小孩合起来欺负的时候,他如果不反抗,之后就会遭受更多欺负。   他小时候总幻想有超级英雄从天而降,帮自己打跑坏人,后来一直都没有,就开始在被蚊子叮了之后期待自己成为超级英雄,被欺负之后就会变身,然后大展神威地打回去,虽然最后超级英雄也还是灰头土脸地回小重山。   这些情况在认识簕崈之后很少发生了。   他对簕崈的那些好,簕崈也有回应,他一直都在保护自己,没有他的话,自己这个不招人待见的私生子才不可能舒舒服服这么些年。   “新年快乐,长命百岁,哥。”簕不安伸手讨要红包,在话音落地的时候,簕崈很浅地笑了一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把沉甸甸的红包放在了他手心。   簕不安又开始糊涂了,他明明就应该很喜欢簕崈才对。   可是,过完年从荻园回来,他看到佣人正在擦柜子,倪克斯的神像被拿出来轻柔地拂了拂灰尘。   簕崈去书房接电话了,路过书房门口,他听到对方的声音,是唐见春,打电话来拜年。   唐见春开着玩笑,要桥林打招呼,桥林似乎正为什么事情闹脾气,闻言愤愤不平地骂了唐见春几句。   “滚啊,你一张嘴就要骗人!”   那一瞬间簕不安忽然感到反胃,厌食症基本痊愈,他早就已经可以正常进食,他不清楚这股恶心感是怎么回事,捂着嘴冲进卧室洗手间大吐,簕崈的脚步随后响起,关切地问怎么了。   抬起头,簕不安看着簕崈的脸,觉得很陌生。   他好像忽然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好像不止痛苦的回忆,不痛苦的回忆也在一瞬间变得虚幻,整个世界都是虚幻的,但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已经停止的心理治疗又要开始,医生很耐心地询问让他感到不适的源头,簕不安很仔细地描述自己的感觉,然后发现医生表情凝重。   “很麻烦吗?”簕不安疲惫地问。   那天的治疗结束,他从暗室里醒来,路过书房的时候,医生也正好出来,好像是在跟簕崈研究自己的病情。   谈这么久,看来确实很麻烦。   簕崈对他愈发温柔,从繁忙的工作里抽很多时间,规划着陪他去登山、越野、冲浪。   “想不想再去一次阿尔卑斯山?以前只听你说过风景很好,那边的小酒馆也很有格调。”见簕不安走神,簕崈继续说。“小音也去。”   应该是为了疗愈自己的心理疾病。   出门当然是很让人快乐的,但是簕不安总觉得簕崈的行为不太对劲,计划这些的时候,簕崈看似从容,但他总觉得簕崈实际上很……紧迫?   尤其,因为胃病,簕崈不许自己沾酒很久了,居然会提议去酒馆?   催眠师说,因为自我探究欲太旺盛,本该随催眠治疗痊愈的自残倾向才会越来越严重,再这么下去有两种可能,要么催眠效果消失,簕不安彻底想起之前的事,要么记忆混乱,变成疯子。   簕不安胳膊上的划痕越来越多,稍有疏忽,一切锐器都会变成趁手的工具,而且,很多次,簕不安自己也没有意识,只在被打断后才如梦初醒。   簕不安做噩梦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簕崈可以察觉到他看自己的时候,眼神总在爱与怀疑间摇摆。   他们之间有爱的本能,只是彼此不通。   簕崈最终决定接受催眠师的建议,和簕不安构建更多美好的细节,然后让他彻底忘记过去。   是身份束缚了他,那就让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好了。   他拿出很久不用的安定片给簕不安吃了一片,然后在簕小音被接过来之后将她留在自己书房问她:“现在会说话了吗?”   簕小音的失语症并不是病理性的,至于是什么事情让这个小姑娘从幼年时期开始失去说话的能力,簕崈无心调查。   “叫哥哥,我就认你。”他对怯怯不安的小姑娘说:“然后你才能留在他身边。”   送走簕小音,簕崈回房间看沉睡的人,其实最佳的方案是不要留下簕小音这个隐患,他们兄妹的长相那么相似,两个人放在一起的时候更加明显。   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簕崈正在打量爱人睡颜,忽然蹙眉。   他没有发现这张脸和自己有一丁点的相似之处,眼睛和嘴唇大概是继承自母亲,可是鼻子耳朵,五官轮廓……   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浮现,心脏狠跳几下,说不清是不甘心还是解脱,可是更大的可能是一场空,即便如此,簕崈也还是忍不住呼吸急促。   他已经想不起他们令人憎恶的生物学父亲是何模样了,别墅里也不可能找到他的照片,从书房到卧室,在柜子抽屉里乱翻一通,管家快步上楼问他需不需要协助,他忽然想起证据就在身边。   回到卧室去取簕不安头发的时候,簕崈因为呼吸过度而感到晕眩,手抖了好几下都没捻住那缕头发,他忽然想起簕世成山穷水尽之前对簕不安反常的关注,还有某次谈话的时候他意有所指。   因为处处留情,私生子众多,接回荻园的私生子们都是经过再三鉴定确认血统无误的,从不会有人怀疑簕世成承认的孩子不是他亲生,所以簕小音的事让荻园那些人大跌眼镜。   所以,有没有可能,簕世成早就知道了?   簕崈从未感到事态如此失控,并且罕见地感到迷惑:如果猜想是真的,之后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5000+,雀好粗长   再次强调:请相信学霸的解题思路,没有什么很惨烈的火葬场(虽然目前就挺惨……),总之小虫会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第69章 恶龙和宝石   簕崈给自己还有簕不安的唾液和头发都做了采样,连夜送去检测了。   然后有点不知所措。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恶龙,守着成山的宝石,一刻都不敢松懈,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珍爱的宝石就会被偷走。   卧室里挤满了想要偷走宝石的恶龙,有些长着宝石的模样,喋喋不休地抱怨着竹篮打水一场空,有些和自己一模一样,还有的长着母亲的脸。   太可怕了,头一次,他有点分不清幻觉和现实。   簕不安又做噩梦了。   他梦见自己还是在迷宫里找不到出口,然后胸口传来很沉重的窒息感,像有一块巨石压在上面,他用力推了一下,巨石纹丝不动,面前忽然出现血盆大口,将他一整个吞噬。   四面八方像是布满阴冷潮湿的触手,卷着他缩紧,骨头都快被捏碎了,他发出绝望的呜咽,怪物也绝望地发出呜咽,然后,他被卷进了滚烫的怀抱。   簕崈无休止地亲吻爱人的眉眼,掠夺他的呼吸,无所忌惮地摆弄他的身体,然后占有。   恶龙竭尽所能地捍卫自己的领地,穷凶极恶地把玩他最珍爱的那一枚,生怕被人偷走,恨不得吞进肚子里。   宝石本人的意识已经清醒了,苦于安定片的药效,身体未能醒来,满脸抗拒,嘴里也呢喃着拒绝,反而被迫摆成蜷缩的可怜姿势,被整个包在怪物怀里。   梦里的逃亡也失败了,迷宫消失,他掉进漆黑不见光的海底深渊,几度窒息。   “不管你是谁,都会爱我的,对吗?”   簕不安听到有人问自己。没有回答,就一遍又一遍重复:“会吗?会不会?”   他摇头,表示拒绝,梦里的他清楚记得自己早就丧失爱的能力,他这样一个出身于畸形之家的可怜虫,对谁提起那个字都觉得自卑,他最好的结局就是故作潇洒地独自度过一生,最多只需要一个能听自己牢骚与难过的至亲。   然后下巴就被擒住,摇头的动作被制止,怪物的触手密不透风地捂住他的嘴,自顾自回答:“会的。”   簕不安醒来发现自己浑身不对劲,好像洗过澡还换了衣服,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青紫和牙印。   记得前一晚自己睡得很早,簕崈怕自己睡不好,给自己吃了安眠药。   所以昨晚噩梦那么难捱,是因为簕崈趁自己睡着做这种事?   心里发闷,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进洗手间,发现簕崈也在。   没有换出门的衣服,只是洗漱过,然后刮了胡子。   “醒了?”   簕崈放下毛巾,毫无异常地跟簕不安打招呼,但是簕不安觉得簕崈的平静不对劲。   簕不安问:“你今天不上班吗?”   就算不去公司也应该在书房,他昨晚还听簕崈说之后要出门度假的话最近会忙一点。   “先不去了。”簕崈对他招手:“过来,帮你弄头发。”   说着去柜子里找理发用的东西。   一大清早剪头发,有点奇怪,但是簕不安很配合地坐下,但是,摆好工具的人在镜子前左右扳动他的脸,观察片刻后忽然用力揉着他的嘴唇,紧接着手掌往下,伸进了衣服里。   本来就因为昏睡的时候发生的事心情有微妙不爽的人立刻蹙眉制止:“我不想,昨晚你唔……”   嘴被另一只手捂住了,簕崈抱着他压在镜子上,不容拒绝地开始。   簕不安想知道簕崈究竟怎么了,一直试图中止问清楚,但是总被打断。   簕崈一夜之间像变了一个人,对他的意见和情绪通通漠视,只是一味要求他听话。   ——簕不安总觉得他要的不只是‘听话’。   簕崈会忽然停下来,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打量他的脸,指腹轻触眉骨,然后一点点丈量那张脸的肌肉骨骼走向,眼神忽然变得更冷,又乍然回暖,吻着他的肩膀欲言又止。   像是解脱,也像绝望。   簕不安心里生出恐慌,同时不解簕崈眼里那种复杂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直到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才重新洗了澡,从浴室出来。   簕不安双脚全程没有着地,被放在床边坐下。   头发没剪成,湿漉漉贴在脸上,簕崈找来吹风机给他吹头,手指刚穿进发丝,忽然放下吹风机,推着他趴倒在床边——又开始了。   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应该这么短暂的簕不安极力阻止,簕崈还是那样,将他的双手反折捆起来,然后捂着他的嘴说:“不要拒绝。”   簕不安十分茫然,不解簕崈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没有安全感?   佣人们在楼下轻手轻脚地进出,没有人上来关心都已经日上三竿了,两位主人怎么还没有出现。   在不清楚遭受多久非人般的‘虐待’之后,簕不安失禁了。   被像专属的私密物品一样对待,之前也有过,甚至多的时候是他自己要求,但是今天太过了,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为人的尊严,他把自己滚进被子里不肯出来,簕崈对他招手,他求簕崈放过自己。   “真的,真的不行了,哥,你清醒一点行不行!”   ——他终于发现簕崈精神状态不对了。   簕崈正在遭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心魔攻击,那些长着簕不安的脸的幻觉忽然都改了口风,哀求他放过自己,长着母亲一样面孔的幻觉则很失望地看着自己。   母亲叮嘱过,让自己不要钻牛角尖,让自己多关心簕不安,让他们互相扶持。   长着自己一样面孔的幻觉则嘲讽恼怒不一,有的奚落他为时已晚,有的劝他事已至此,回头也没什么用。   簕崈躺下去,抱住自己的毛毛虫,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你怎么从来没说过喜欢我?”   好像,自己发现这个秘密的时机不太对,如果早一点,他们就不会走到今天?   也不对,即便早就发现这个秘密也没什么用,想要得到这个人,还是只有一条路。   簕不安在晕厥边缘看到簕崈蝶翼般睫毛上挂着的那一滴液体,他有点难受,但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簕崈。   直觉簕崈做了很烂的事,但他还没找到头绪,直觉自己应该大发雷霆,和以前一样跟他翻脸大吵一架,但他又为簕崈的眼泪而难过。   ——簕崈居然有想要而没有得到的东西。   可是,仅仅是一句告白吗?   很简单的几个字,以他们目前的身份,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同情都不难说出口,但是簕不安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儿灌了铅,心里有种感觉:他宁愿再给簕崈上一天一夜都说不出这句话。   但是不应该,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很多年了吗?   “我以前,没说过吗?”簕不安声音哑哑地问。   簕崈愈发难受地闭紧双眼,将宝石抱得更紧。   簕不安心有所感:“簕崈,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   “什么叫对不起?”簕崈问。   簕不安也在思考:情人间,什么事情叫做对不起?   他说:“出轨,变心,不爱了。”   簕崈嘴角扯开一抹嘲弄的笑:“不会出轨,不会变心,不会不爱。”   簕不安想不到其他了。   簕崈反问:“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你不清楚吗?”簕不安叹着气,仿佛很平静,但是每个字都是对生活的不满:“我的生活里只有你,连小音也不能经常见,我记不起来的事情,你知道的比我多。”   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他完全明白生活里这些不合理。   他们的爱里扎根在欺骗的泥土中,结出的果实中找不出一点真实。   簕崈感到绝望,但是迷途无返。   再一次,眼角有水滴滑落,他的人生少有这样脆弱的片刻,自选择这条狭路的那天开始,他以为自己不会后悔,但是时至今日,却还是忍不住泪流,也不全是因为后悔,而是难过他永远也无法获得的真心。   曾经有过这人赤诚如宝石的真心,但那不是他最希望获得的宝石,所以将其与恶神交换,渴求另一枚更加闪耀的,拿到手里之后才发现另一枚并不如远看那样闪耀,而换出去的那枚已经成了消失的孤品。   簕崈也被困在了谎言里,他抵着弟弟的额头,竭力维持平静,但是声线忍不住发抖:“所以你真的不想说吗?”   自己也没有出轨,没有变心,怎么会忽然不爱呢?   簕不安又开始焦虑,在被子里抓挠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因为大脑中乱七八糟的困惑而头痛。   因为没有爱过。   簕崈在他的焦虑里沉默地回答。   簕不安以后的生活中也会只有自己,并且他会失去小音这最后一个亲人,他人生的前半段会彻底消失,从半真半假的谎言变成彻头彻尾的骗局。   母亲还是用那种失望至极的目光看着自己,但是簕崈只有抱歉。   回不去的,他不能失去仅剩的这枚宝石。   簕崈过去二十九年人生里几乎没有进过厨房,他第一次进厨房准备晚餐,在厨娘的指导下做很简单的鸡汤馄饨,鸡汤和馄饨都是现成的,虾皮紫菜鸡丝蛋饼也都准备好了,他只需要等水滚开,下馄饨,然后在馄饨熟透之后将各种食材组合在一起。   为什么要做这碗馄饨,因为簕不安忽然想起他初中时候在学校后门经常光顾的小店,只是没有胃口的时候随意的一句话,簕崈就吩咐厨房准备东西了。   簕不安靠在门边说不用了:“我真就是随口一说,晚饭都做好了,桌子上放着呢,随便吃一口得了。”   簕崈说:“去坐着等吧,很快就好了。”   他好像又变回了之前耐心温柔的样子,甚至更好说话,但也更加固执了。   簕不安搞不懂:“就一碗馄饨,出去吃也行,自己做多麻烦?”   簕崈却想,如果十年后,簕不安能在一个没有胃口的晚上想起十年前的这一天,自己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碗很普通的鸡汤馄饨就好了。   但是不会的,等他们的假期结束,他将要彻底失去和自己打了很多年晚安电话的弟弟,从此再也没有憎恶和恨,不会再听他用各种语气称呼自己“太子爷”、“大小姐”、“哥”,也不会再有口是心非的关怀。   【作者有话说】   惨惨   什么时候才有糖吃啊(跑走) 第70章 魔法消失   这个很普通的晚上,簕不安坐在桌前准备品尝他亲亲哥哥的厨艺首秀,家里出现一位不速之客。   在故人都离开后,唐肃好像忽然上年纪了,出行都带着拐杖,冷着脸进门的时候,簕不安刚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   保安一脸着急地跟在后面,又不能越过唐肃抢在前面报信,等到门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簕崈坐在簕不安对面,等着他吃完给一个评价,唐肃进门看到这一幕,捂着胸口暴怒:“你们都想干什么!”   早年间因为儿子执意找一个男儿媳妇,已经勃然大怒过一次的唐肃听说外甥的事更是气得头顶冒烟,本来还不信,这下还有什么好狡辩?   拐杖点在地上,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不知道他们都被什么鬼迷了心窍!   自己的独生子从小就混蛋不听教,也就罢了,簕崈是很让他骄傲的,怎么也变成了这种不知廉耻的人?   簕不安放下勺子愣住了,有点尴尬地看了眼簕崈。   簕崈起身,请舅舅去书房聊。   “去什么书房!”唐肃震怒到没有心情顾忌措辞:“做都做了,还要脸吗?”   “您不要吓到他,他生病了。”簕崈说。   唐肃眼前一黑,简直血压飙升,从怀里摸降压药,吞了药,抬起拐杖就想打人,簕崈挡在簕不安前面,一点都没有被长辈发现后应该有的表现,只是很冷静地制止唐肃:“舅舅。”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离他远点!”唐肃指着被护在簕崈身后的簕不安:“从前我问你,你说你们是朋友,现在呢?还是吗?你怎么解释!”   簕不安被管家和保镖护送着回房间了,但他脑子里不断浮现唐肃那句话——他们以前是朋友。   如果自己总是怀疑的所谓爱情是友情,也许一切才更能解释的通。   可是,记忆会骗人吗?   他试图回忆一些自己和簕崈相爱的细节,最后发现细腻清晰的部分,比如说深夜的牢骚、比如他们再三破裂又修复的关系、对彼此的关心和放不下,这些部分解释为友情没什么不妥,激情亲密的部分,大多数发生在这座别墅,而且很多时候回忆起有关亲密接触和身体关系,自己都会感到不适,那些不适被身体的契合掩藏——有一些快乐的假象,可是蒙蔽不了更深处的自己。   簕不安怀疑地推开卧室的门,想去书房听墙角,发现门口守着保镖。   保镖说:“唐董脾气不好,大少说了,让您别过去。”   簕不安心事重重地回房间,忍不住拼命回忆从前的细节,然后在无知无觉的时候把自己的胳膊挠地一塌糊涂。   簕崈很久才回来,应付长辈让他有点疲惫,簕不安问:“你舅舅走了?”   簕崈答应了一声,没有细说书房里的争吵。   簕不安问他:“他一直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是吗?”   “以前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簕崈回答:“因为你不想让人知道。”   是,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簕不安疑惑着。   馄饨已经冷透了,被彻底遗忘在餐桌上。   簕崈坐到床边,又像早上那样不安地圈住簕不安,然后从亲脖子开始,一点点蓄起攻势,很快又开始不容拒绝,能够证明他完全拥有这个人的方式只剩下这一种,但是簕不安很抗拒,他的身体感到疲惫,灵魂也在自省。   “已经整整一天了,我真的很难受,我……”也不全是假的,被做到失禁有点超乎他的接受能力。   簕不安抓紧衣服不愿意退让,用手隔开簕崈,但被顺势推倒。   簕崈压上来,故技重施地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拒绝。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以来很快就能进入状态的簕不安迟迟起不来反应,无论簕崈做什么。   簕不安心脏直突突,有种莫名的激动,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看到簕崈垂着眼面无表情的时候有点慌,但是发现自己没有反应的时候又感到安定,好像本来就应该这样才对。   簕崈脸色有点吓人,簕不安解释:“可能是今天做太多了,我真的太累了……”   “……”   终于,簕崈轻声开口,放过了簕不安:“好,那就明天。”   他帮簕不安穿好衣服,去浴室冲澡,簕不安慢慢坐起来,有点探究地帮自己摸了两下。   慢慢地有了点起来的趋势。   然后又下去了。   可能就是因为做太多了吧?他带着怀疑想道。   小音有好久没来了,簕不安有点想她了,问簕崈小音什么时候能过来这边。   他们兄妹能见的机会应该很少了,簕崈愿意在最后的时间里慷慨一下,他说:“小音这几天在忙,她在帮我妈妈的一个儿童慈善基金会拍海报,还准备了手语演讲,明天带你去看彩排吧。”   只是彩排,现场只有几个工人和志愿者,没有很多人,簕崈以为不会出什么意外。   但是偏偏,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当谎言的第一道裂隙出现,虚假的乌托邦迅速分崩离析。   前脚有唐肃意外给簕不安的提醒,后脚就遇见了故人。   完全没有人告诉过簕崈程蓝崧现在在基金会当志愿者的事,所以当程蓝崧喊簕不安的名字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簕崈遍体生寒,险些没沉住气,立刻把簕不安关回家里。   簕不安顺着声音下意识回头,在看见程蓝崧的片刻恍惚了一瞬间。   他想起关于程蓝崧的事,想起两次绑架,想起自己跟簕崈吵了很凶一架,程蓝崧因为创伤应激终日惶恐不安,很依赖自己,因为自责,自己想跟她求婚,照顾她余生。   然后簕崈发火了,质问自己是不是喜欢程蓝崧,是不是最喜欢程蓝崧才想要跟她求婚,这才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冷战的原因,也是自己为什么去晏城的原因,这段记忆一直都很模糊。   如果当时是恋人关系,自己绝无可能做这种事。   本来牵在一起的手,簕不安一下松开了,他下意识退开一步,有点陌生地打量身边的人。   程蓝崧穿着志愿者的衣服走过来,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这份工作应该很让她开心,她很灿烂地笑着:“真是很久不见了,你和簕总最近过得好吗?”   簕崈已经从簕不安的表情中判断出他想起来不该想起的事,被松开的手心尚有余温,现在空荡荡,他下意识紧绷,已经做好只要簕不安问了不该问的话就把他带走的准备,但是簕不安在表露出那一瞬间的反常之后,勉强笑了一下,回答程蓝崧:“……挺好,你呢?怎么样?”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重新开始新生活的程蓝崧长舒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工作证:“很好啊,还没谢谢你和簕总呢,你们帮我那么多次……”   “好了,彩排要开始了。”簕崈打断程蓝崧的话,提醒簕不安今天的正事。   簕不安深深看了眼簕崈,很勉强地勾着嘴角,对程蓝崧道别:“好,你忙,我们还有事。”   看着离开的二人,程蓝崧有点狐疑——最开始,她好像看到这两个人十指相扣?   说着彩排就要开始了,但是簕崈带着自己走的是离开会场的方向,簕不安用力拖停簕崈:“我还没看小音!”   “……”簕崈沉默看着簕不安,目光沉寂到能将人压垮。   真相就快要水落石出了,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带簕不安去构建一些虚假但美好的记忆,作为他们相爱过的铁证,为他们层层谎言相累加的将来做准备。   簕不安扭头回会场,簕小音正在台上作手语演讲,大概内容是鼓励和她同龄的残障小朋友们坚强起来、健康地成长。   看见哥哥的一瞬间,簕小音忘了正在做的事,眼睛一下子红了,对她来说还有点高的舞台,她一下子跑过来,差点掉下去,工作人员尖叫着让她小心,好在簕不安接住了妹妹。   簕小音抱着哥哥猛流眼泪,委屈又难过,簕不安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威胁,但是看出来妹妹很想自己。   “怎么了?哭成这样,脸都哭花了。”簕不安心疼极了,拿袖子给妹妹擦眼泪,回头看着簕崈:“今晚我能陪陪她吗?”   本来应该拒绝的,万一小音对簕不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但是,簕不安缓缓地叫他:“哥。”   好像很久没听他这么认真地叫自己了,在嘈杂的环境里,这个短促的音节拨开谎言,穿过空气,像一句很短的魔咒,比多少句的谩骂哀求都管用。   “好。”簕崈说。 第71章 最后一次机会   明明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小姑娘,簕崈却感到聒噪。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挤在自己左右那些幻觉。   一个两个,纷纷说着风凉话,催促他:催眠效果马上就要消失,再不动手就晚了。   簕崈垂着眼,用刀叉剥虾,等剥好,想要给对面的人的时候,发现他碗里没有空地。   从见到面开始,小音一直黏着簕不安,在车上抱着簕不安的胳膊,回家就赖在簕不安怀里,把所有她觉得好吃的菜夹过来放在哥哥碗里,然后催他多吃点。   眼睁睁看着哥哥从一根烤年糕也要跟自己争抢变成后来一颗糖都吃不下去的样子,她快难过死了。   簕不安没胃口,但是为了小音清空了碗里的菜。   簕崈自己吃掉那只虾。   兄妹二人旁若无人,吃完饭,簕不安翻遍书房找了本不太高深的寓言故事,窝在沙发里给妹妹讲故事。   一切都这么风平浪静。   如果事实上真有这么风平浪静,簕崈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忍耐簕不安被妹妹吸引走的注意力。   但对方分明是在刻意忽视自己。   簕崈回书房去处理工作,一个多小时之后,觉得再难哄的小孩也该睡着了,才起身去找簕不安,但是,推开客卧的门,簕小音躺在哥哥臂弯,一双眼睛很清醒地眨巴着,紧紧盯着哥哥,像是怕他忽然消失。   门开的一瞬间,小音更害怕地抱住哥哥的胳膊,簕不安讲故事的声音也停下了,拍了拍小音,亲了下妹妹头顶,安抚道:“好了,不早了,快睡觉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小音又抓住哥哥袖子不松手,簕不安笑了笑,给妹妹盖好被子:“明早见。”   小音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眼门口的簕崈,咬着嘴唇点头,总归是一副很舍不得也很不放心的表情。   合上客卧的门,簕不安低着头回房间,走了没几步,忽然被两只手困在了墙边。   簕不安看上去挺冷静的,低声说了句:“小音还没睡。”   “没什么想问我的吗?”簕崈说。   “……”沉默了会儿,簕不安说:“不早了,我也困了。”   经过这么多事,簕不安也学会把话藏在心里。   簕崈盯了簕不安半天,说了个“好”字,慢慢松开手,回房间休息。   可是同床共枕是没有办法井水不犯河水的,簕不安没有办法忍受自己困惑自责了这么久的问题最终是这样的答案,他借口去洗手间,簕崈却跟着一起过来了。   随着自残问题越来越严重,簕崈本来就很少放簕不安独处。   但是簕不安受不了,听到簕崈说话,他眼前一阵阵晕眩,胃里翻江倒海,晃了一下,被一只手扶住了。   很可靠的手臂,但一想到这人做了什么,就忍不住崩溃。   随手拿起什么砸出去,香薰碎在地上溅开一地玻璃碎片,簕不安还没彻底想起来,不知道自己应该质问簕崈什么,沉默到最后,他问:“是那个心理医生吗?”   簕崈很冷静地回答:“是。”   “……”   “……”   簕不安嘴唇发白:“小音呢?你对她说什么了?”   如果仅仅是因为太久不见面,小音怎么会那么害怕自己不回来,然后一遍又一遍叮嘱自己好好吃饭?   簕崈:“她跟你说什么了?”   簕不安:“什么都没说。”   “还好吗?”簕崈掐了掐簕不安虎口,簕不安忽然抽出自己的手,用力推开簕崈,低声吼道:“你放开我!”   他崩溃又愤怒地盯着簕崈,这次换了簕崈提醒他:“小音还没睡。”   随着一点线索出现,越来越多的记忆被还原成原本的样子,包括那场让他们关系走向扭曲的婚礼,簕不安站在原地双目通红地瞪簕崈,感觉喘不上气,锤着胸口无声痛哭。   他还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游离愧疚过,但真相是那些让他惭愧太少的感情根本不存在,是从别的地方移植而来!   “我以为你心软了!我以为你他妈的还有良心!”   被簕崈下药折磨的那半个月他已经被挫平了锐气,感觉生活已经完全没有希望了,去晏城看小音的时候,他觉得看一眼小音,告诉江慎帮自己照顾好妹妹,他的人生就没有遗憾了,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但是簕崈非要把小音带回来,他笃定了自己不会当着小音的面做什么,然后又用那种药让自己身体先接受,再稍微软化点态度。   但是自己还是接受不了,所以开始浑浑噩噩,出现心理疾病了,这时候,他做出一副不忍心的样子,找人陪自己消遣,想方设法地哄自己高兴,还亲自下场表演,让自己以为他良心发现了。   然后找了那个所谓的心理医生来给自己看病,自己就算抵触,也完全不会多想。   真是步步为营啊。   自己根本就没什么分离焦虑,全都是被他下药关出来的!全都是假的!   簕不安压着声音,怕被小音听到,然后,哭得有点缺氧,声嘶力竭地吼完这一句,晕过去了。   他听到簕崈叫人开车送自己去医院。   汽车在夜幕中疾驰,簕崈把簕不安圈在怀里,脑子里不断闪过簕不安嘶吼那句话时候的绝望表情。   “我以为你心软了!我以为你他妈的还有良心!”   在他的右边,坐着一个幻觉,长着跟自己一样的脸。   幻觉说:“这次呢?放手吗?”   簕崈不回答,幻觉自言自语道:“还是算了,放手的次数够多了。”   “再说,都这样了,放手,就真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了。”   簕崈心里大约也是这么想的,也准备这么做,但他只是在病房外接了一个电话,簕不安就站在窗户边了。   病房的窗户大开着,簕不安穿着大一号的病号服,对围在门口的医生护士说:“别过来,我就是吹吹风,透口气。”   他这么说着,却坐在了窗台上。   有一个实习小护士快吓哭了,哆哆嗦嗦伸着手,劝簕不安别想不开,院长也被惊动了,苦口婆心地劝簕不安这辈子还长。   簕不安记得他,自家老不死咽气的时候,这人跟簕崈关着门说了好半天话。   所以这也是簕崈的奸细吧?   一辈子还长?   簕不安笑了一下——这话就跟嘲笑人似的。   那么长的一辈子,给人当玩具吗?   人群忽然散开了,每次出场都是众星捧月的人就算在这种情景下也被簇拥着,院长正要跟簕崈交待这个情况,就看到簕崈脸色煞白地冲出去。   ——本来还在窗口站着说他只是想透透气的人,在簕崈出现的第一个片刻,毅然决然地撑着窗台跳了下去。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一片惊呼声里,簕崈第一个冲到窗口,要不是被一堆乱七八糟的手抓住,险些跟着一起跳下去。   还好是自建的医院,地方大,楼层低,楼下全是草地,簕不安求死,只摔折了腿。   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簕不安发现簕崈脸上终于有了一些不同于死人的表情,好像是后怕。   说实话,他对簕崈会不由自主的心软,一次又一次,吃多少次亏也没用。   但他对簕崈又实在、实在,实在很失望了。这人利用了自己的心软太多次。   他闭上眼,没再看。   医生忙忙碌碌开始给簕不安做全面检查,簕崈站在门口,感觉他和簕不安之间隔着的已经不是千山万水,而是漆黑不见底、绝无可能跨越的深渊。   他亲眼看着簕不安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直到熄灭,不争不扎地躺在病床上任由人摆弄。   不用幻觉提醒,他也清楚,他们这辈子都没可能了,这次簕不安不会再相信自己不存在的良知,不会再误以为自己心软而轻易相信‘心理医生’进入自己的陷阱,簕不安宁愿死。   说不定哪个瞬间,自己忽然就失去这个人了,彻底。   他想到某次簕不安划破血管缩在墙角的样子,地上流了一大滩血,他安然地像是睡着了。   有一瞬间,簕崈面前出现那么一个幻觉:簕不安一身白衣服,干干净净躺在浴缸里,只有掉在外面的手腕上有一抹腥红。   也许忽然有一天,自己得到的就是一具流干了血的尸体。   簕崈从幻觉当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扶着墙,心悸到差点窒息。   总有办法挟制簕不安的。   小音被接过来了,这下,簕不安就不能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装死了。   小音拿着苹果,很不熟练地在苹果上比划,簕不安心惊胆战,不得不睁开眼睛自己动手,然后,水果刀被簕崈拿过去,簕不安于是又闭上眼睛。   簕崈把苹果削好分好,放上牙签,又交给小音,簕不安就不得不赏脸吃一点了。   熬好的骨头汤,鲜美的气味在簕不安的嗅觉看来腻得人想吐,但是小音端着碗,很担心地看着他,他就不得不张开嘴喝下去。   可是,小音一走,簕不安就趴在卫生间吐干净吃下去的食物,然后躺回床上,变成了无生趣的尸体。   唐肃上门来兴师问罪那天,质问簕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簕崈说知道。   唐肃又问:“一个男人,还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又不是什么天仙,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你到底在鬼迷心窍什么?”   这个问题他最开始也思考过,后来就不想了,因为想通了无关是不是男人,是不是自己弟弟。   簕不安是有许多缺点,咋咋呼呼,直来直去,他以前总觉得这是缺点,自己不喜欢,也提出过很多次让簕不安收敛一点,直到后来,得到了,才发现哪怕是缺点,自己也爱不释手,觉得可爱。   他爱簕不安的全部,包括缺点。   包括他坚持不爱簕崈。   簕不安快要痊愈出院了,小音把簕崈堵在病房门口,很艰难地张嘴,试图发出一点声音。   簕崈曾经要求簕小音叫哥哥,然后才能以簕崈妹妹的身份留下,簕不安则会有一个新的,不是簕崈弟弟的身份。   那天,小音很努力地用手语比划‘哥哥’,而他说:“开口才算数。”   他根本就不想留这个后患,他企图用谎言建造一个更大的监狱。   一直都视簕崈为洪水猛兽的簕小音为了留在哥哥身边,很努力地试图像正常人一样发声,好几次,连气声都破音了,也只有几个滑稽的音节。见簕崈没有反应,她着急地快要掉眼泪。   簕崈走进病房,坐到簕不安床边,帮他剥橘子。   橘子皮很轻易在指甲上染色,放在以前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现在也得心应手了。   簕不安照常闭着眼,一副不想跟自己呼吸同一片空气的模样。   剥好橘子,簕崈掰开簕不安的手掌,把橘子放进去,对簕不安说:“再叫我一次,我就放过你了。”   幻觉越来越多,比把簕不安关进自己家里那晚还要喧闹,叽叽喳喳各执己见,但他心里空前地安静。   他心想: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放过簕不安,这辈子再也不反悔。   簕不安有点疑惑地睁开眼,皱眉看着自己。   也许是在怀疑吧。   复仇和因果之神来应验了。   簕崈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不信吗?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马上甜,马上!(心虚ing) 第72章 们很般配   簕六在赌场欠钱,人被扣在了赌场,赌场的人要债要到了荻园,恰巧,这天是簕不安出院。   簕崈的车子被堵在了大门口。   管家在门口送簕崈的车,听说门口有人闹事,连忙让人去交涉。   “你们家落魄了啊。”簕不安精神一般,靠在座椅上事不关己地评价,连阴阳怪气都兴趣索然。   管家擦着冷汗快步走过来,躬着腰解释是意外,另外有人拉着带头闹事的人去旁边解决了。   应该不是什么大钱,也不是什么大麻烦,要不是刚好被遇见,根本不会捅到簕崈跟前,也很快解决了。   但不知怎么,簕崈心里漫出一层戾气,顺着管家的抱歉反问:“不打扰我?是不是哪年不声不响就把园子也赔出去了?”   管家面色一变,立刻保证会严肃处理这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车窗重新升起来了,簕不安恹恹闭眼:“我们今天就走,你不会再反悔了吧?”   簕崈没有回答。   行李没什么要收拾的,簕不安进门只问簕崈他和妹妹的证件在哪里,簕崈上楼回房间,留下简短一句:“书房保险柜。”   簕不安问他密码是什么,簕崈已经回到房间关起门。   簕不安只好自己去书房找保险柜,面对八位密码,试了簕崈生日和自己生日,都不对。   走到卧室门口,他敲门:“你不告诉我密码,不会是反悔了吧?”   里面十分安静,簕不安不死心,用力敲门:“簕崈,密码!”   簕崈坐在为他罗织过美梦的房间里,静静听簕不安叫嚷。   渐渐地,幻觉像蘑菇一样,一只一只冒出来,挤满了房间,用失望、仇视、怨怼、怜悯……很多种目光看着自己。   失去记忆的幻觉簕不安托着下巴坐在自己面前:“怎么我总觉得不太对呢?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这里忽然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牢狱。   床边放着簕小音的阿贝贝,簕崈笑了一下。   他说:“你自己想。”   簕不安换过很多号码,有时候是移动电话的十一位长号,有时候是酒馆座机的短号,有时候前缀区号在其他城市,有时候前缀区号在其他国家。   簕崈曾经拉黑过簕不安很多次,每次都告诉自己最后一次,这次下定决心,绝不再给他招惹自己的机会,可是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换过号码。   晚安电话中断很久之后重新恢复,簕不安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串号码,后来也确实时不时还要打来骂自己一顿。   门外的人走了,卧室里却越来越挤,簕崈快要喘不过气。   因为簕不安的陪伴而消失的痛苦成倍地发作,以前可以克服的痛苦在肆意发泄过之后宛如洪水决堤,再也收束不回来。   很多道声音,不断提醒他:一切都结束了。   再也不用煎熬,再也不用纠结。   簕崈自以为自己意志力尚佳,在得到特效药之前,他已经忍耐了很多年了,他从没觉得这么痛苦过,那些痛苦像是发自灵魂深处。   还有许多拷问,来自簕不安,来自母亲,来自舅舅,来自自己。   实在受不了,他打开抽屉,拿出自己从前相当不愿意使用的安定片,倒出一粒吞下。   盖上盖子,感觉不太够,于是又吃了一粒。   可能还是不够,他需要好好睡一觉,就算没有簕不安也应该好好睡一觉。   没有簕不安,他也可以睡很好的一觉。   簕崈重新拧开药瓶,将里面的药片全都倒了出来。   簕不安回到书房,面对那个未知的密码仍然束手无策,最后他找来花匠工具间的锤子,对着密码锁猛抡。   警报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管家快步跑上来查看,簕崈隔着房门说:“别管他。”   管家犹犹豫豫下楼了。   一下,两下,三下……   簕崈的保险柜质量实在太好,在他发泄般锤了不知多少下,几乎精疲力尽之后才终于变形,不情不愿地开出一点缝。   他又换了撬棍,终于成功打开保险柜,他们兄妹的身份证护照还有他的钱包全都放在最上层,他拿了就要离开,然后余光看到几个盒子。   其中一个长条形、锦面的盒子布满脏污,有点眼熟,像是那年回国参加簕衡画廊开业的时候,自己送簕崈的那支马鞭的礼品盒子。   其他的不清楚。   路过簕崈房间的时候,簕不安听到了一点很细微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弹了几下才安静。   顿了顿,觉得也没必要道别了,时至今日,陌生人三个字,他都觉得恶心。   簕不安走出别墅,望着空远湛蓝的天空,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回过头看了眼死气沉沉的别墅,心说这辈子再也不见。   再过两天才是小音的手语演讲,簕不安准备等妹妹表演完就带她离开荻城,他用自己卡里仅剩的几千块钱订了机票和酒店,然后把妹妹也接出来了。   小音很懂事地没有多问哥哥的事,面对生活水平的忽然降级也接受良好,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做功课然后洗漱,然后拿着书爬上床坐好,等哥哥从卫生间出来给自己念书。   然而哥哥很久都不出来,小音在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里面过了很久才发出一点声音。   簕不安扶着额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极力忍耐自残的欲望——他已经离开那鬼地方了,他得好起来,得跟妹妹开始新生活。   听到敲门声,他说:“好,哥哥出来了。”   然后用力揉了揉胸口,深呼吸几次。   不知道怎么回事,簕不安总觉得胸口发闷,像压了块大石头。   估计还是被囚禁那段日子的后遗症,不习惯突然的自由。   洗了把脸,簕不安走出来,拿起故事书带妹妹去床上,然后开始读书。   等妹妹终于困了,簕不安下床去沙发上睡,酒店房间的冰箱里有酒,簕不安打开冰箱的时候,已经躺下去快睡着的小音忽然很着急地下床,抢在簕不安之前关上冰箱门,用手语表示抗议:不能喝酒,会肚子疼!   簕不安笑了一下,摸了摸妹妹的脸:“好,不喝,听小音的。”   簕小音这才放心,又说:烟也不能抽,会肚子痛!   簕不安蹲下去,很稀奇地掐妹妹的脸:“人小鬼大,教我做事?谁教你的?”   这话问完,小音有点迟疑地没有回答,簕不安脸上的笑也在瞬间消失。   “好了,睡觉吧,后天还要上台呢,可不能有黑眼圈,到时候人家以为熊猫从动物园里跑出来了,还会打手语,是不是?”簕不安重新笑起来,若无其事地催妹妹睡觉。   小音先是撅嘴不满,然后重重点头,抱着枕头回床上的时候,很不放心地再一次叮嘱哥哥不要偷偷喝酒,然后很不留情面地戳穿簕不安从前自以为偷偷摸摸无人发现的恶劣行为:你以前总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喝!   “好好好,不偷喝,大小姐放心吧!”簕不安无奈,摊手耸肩表示自己两手空空。   睡到半夜,小音忽然听见沙发那边的动静不对劲,开了盏夜灯爬起来,发现哥哥梦魇了,一边做噩梦一边无意识啃咬手腕。   簕小音吓坏了,下床去轻拍哥哥肩膀。   簕不安终于醒了,小音两只眼睛含着眼泪扑进他怀里,胳膊短短的,却想抱住哥哥,拍他的后背,让他别做噩梦。   簕不安在纠缠自己很久的迷宫和怪物的噩梦惊醒后回神,擦着冷汗打量周遭环境,一边安抚妹妹表示自己没事,一边劫后余生,告诉自己:都结束了。   但是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想到簕崈,还是恨,连带着荻城这破地方都碍眼。   终于,到了演讲这天。   簕不安在会场里随便找了个位置站着,看妹妹穿着漂亮的百褶裙站在台上演讲。   程蓝崧忽然出现,来他旁边打招呼:“还以为你没来呢。”   簕不安正在发呆,闻声如梦初醒,迟钝地扭头,见是程蓝崧后,扯出一个笑:“……要来的。”   程蓝崧也笑了一下,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离开簕崈两天,没什么不好的事情出现,但心里就是七上八下,可能还是没习惯吧。   簕崈带给自己的痛苦实在太深刻了,只要闭上眼就害怕自己还在簕崈身边,害怕自己还跟他躺在一张床上,醒来就忘记自己是谁了。   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彻底摆脱这些噩梦。   簕不安摇摇头,尽可能若无其事:“没什么,你……现在在做志愿者?”   程蓝崧点点头:“是啊,很惊讶吗?”   “不……挺好的。”压下心里那些怪异的烦闷,簕不安把注意力放在程蓝崧身上,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终于发自真心地笑了一下,祝贺道:“你能变成现在这样,我太开心了。”   “上次都没来得及谢谢你们。”程蓝崧弯着眼睛,终于有机会道谢了:“要不是你们,我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她这么说,簕不安很难受,并且不能接受。   他抿了下嘴:“别,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对不起你,要不是我,你根本不会遇到那些事,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程蓝崧却摇摇头:“不只是那次,还有很早之前,我上初中那会儿,要不是你,我妈妈现在可能已经……之前在金锐的时候就想跟你道谢,结果没来及说,就……”   就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这是簕不安完全不知道的事情,他蹙眉:“什么?”   程蓝崧也愣了一下:“你忘了吗?我转学那年,妈妈生了很严重的病,需要一大笔钱,爸爸因为这个才申请调到更艰苦的路段,然后,你们家的慈善基金给我家捐了很大一笔钱,完全够我妈妈做手术,还有恢复身体。”   也是因为这个,她才回荻城进金锐工作,然后才有后来的事,虽然遭遇了不好的事,但是簕不安和他哥哥都很负责,在各方面都尽可能地照顾和补偿自己。   但是,她说的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簕不安完全不知道,他不太确定地反问:“你们家缺钱,刚好是我……我家捐的?是不是弄错了?我……簕家很多慈善组织,可能凑巧……”   “不是的!”程蓝崧打断簕不安,很认真道:“本来我家是双职工,是不符合捐助条件的,不是你帮的忙吗?”   不是。   簕不安心里出现一个诡异的猜想,但又想不通簕崈为什么这么做——程蓝崧转学,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自己还在上初中。   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善心吧,他这么解释。   “还有帮我治病,多亏了簕总帮我找疗养院和心理医生。”程蓝崧继续说。   心理医生四个字忽然踩在簕不安伤口上,有那么一个片刻头脑发晕,他瞬间收起思考的表情,喉咙眼儿堵堵的:“你的病是他给你找的心理医生治好的?”   程蓝崧点头:“嗯,一个很厉害的专家,专门研究心理创伤恢复的。”   “……那个医生,姓什么?”簕不安问。   心里有个声音说:都这时候了,纠结这个干嘛?   但是簕不安脑子里那根筋又开始犯倔,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也不知道现在追问这个事儿有什么好处。   程蓝崧很快回答:“姓周。”   簕不安:“周……”   胃部抽了抽,传来一阵尖锐的痛。   所以果然是同一个人,既能助纣为虐,也能悬壶济世。   幕后指使者也一样,有的时候慈悲善良,有的时候心如蛇蝎。   真不知道该说簕崈机关算尽还是什么。   演讲结束了,很多人都在鼓掌,程蓝崧也把注意力放回了舞台上,拍着手夸:“小音很厉害呢。”   簕不安木然看过去,跟着鼓掌,心说真的都结束了,他们马上就逃脱这些尔虞我诈,再也不用面对那些死人了。   程蓝崧忽然凑过来,捂着半张脸小声说:“你和簕总很般配。”   簕不安脸上血色尽失,被踩到了开关一样僵在原地,程蓝崧完全没发现他的反常,这样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也说得很平常,就像夸一对普通情侣一样,说完就去帮忙维持秩序了。   等他终于想起来要帮自己解释一下,程蓝崧已经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程:们很般配   安:诶你怎么骂人!   虫:谢谢我也觉得^v^(口吐白沫爬起来)(说完继续死)   (不是?别聊啦!快去救哥哥啊!亲亲哥哥马上挂啦!) 第73章 翻墙去见的人   簕不安张了张嘴,最终放弃。   程蓝崧还挺善良,讲话也体面,更多的估计是骂他们禽兽不如。   从后台接走妹妹,就该直接去机场了,簕不安在路边打车,跟司机说了目的地,走了没两个十字路口,忽然冲出来几辆车把他们团团围住。   紧接着,车上下来一群人围过来。   司机没见过这种场面,急刹之后抱着头藏到了方向盘下面,哆哆嗦嗦问簕不安是不是招来了什么不好惹的人物,身边这小姑娘是不是他劫来的。   外面那些保镖倒没动粗,有人敲车门,司机催他们快点下车,簕不安心情差极了,憋着一肚子气,刚打算跟司机理论两句,小音抓着他袖子甩了甩,指着窗外。   是唐见春。   簕不安带着妹妹下车,黑着脸看着唐见春:“你不会是帮簕崈抓人来的吧?”   唐见春撑着腰,无可奈何,他对着簕不安叹气,一副头疼至极心力交瘁的模样。   也不是非要揪着簕不安不放,他真的没办法了。   听唐见春说簕崈吃药自杀,簕不安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但是唐见春不像是在开玩笑。   簕不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栋给他留下不可磨灭阴影的别墅的,上楼的时候还忍不住想:是不是又是簕崈骗自己回来的诡计?   小音被唐见春带走了,家里没什么人,空旷又安静。站在门口,簕不安本来要直接开门,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顿了顿,选择敲门。   笃笃笃——   三声之后,安静了会儿,才听到里面不太大声的回复:“我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簕崈在簕不安离开的那天吃了过量的安定片,佣人发现不对的时候,差点晚了,洗完胃本来应该在医院观察一下的,簕崈一意孤行非要回家。   唐见春说,他去看簕崈,问簕崈这是何必呢,他早就说过了,强扭的瓜又不甜,强求到最后,情分没有了,人也没有了,两败俱伤,伤人伤己。   他花了很多时间劝簕崈看开点:就一个喜欢的人而已,错过就错过吧。簕崈始终都没有反应,到最后唐见春都快放弃了,簕崈才终于说了一句话:   “我只是想睡一觉。”   唐见春既觉得无力又觉得荒唐:“睡一觉吃这么多药?你是打算一辈子睡过去,再也不醒了是吧?”   簕崈又不说话了。   那就是答案。   他已经清醒了那么多年,沉沦了那么多年,那么多执念,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根本就放不下,放他走是假话,簕不安走的时候再三确认,生怕他反悔,他也知道,自己一定会反悔的,已经试过放纵,他不可能甘心。   除非死。   讲完这些,唐见春叹着气,想叮嘱簕不安几句,让他发发善心,好好劝劝簕崈,张开嘴,对上簕不安沉默的模样,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   ——本来就是人家两个人的事情。   他说:“你就去看看他,兄弟一场,他是混账,但我不忍心看他就这么拿生命当儿戏……之后,要走要留还是看你,我没有逼你留下的意思。”   然后簕不安就回来了。   现下,隔着这扇门,簕崈枯寂的声音传出来,簕不安没张开嘴,又敲了敲。   也许终于意识到门外的人是谁,簕崈也不说话了。   簕不安一度怀疑房间里没有人,刚才那道声音是幻听。   最终,他又敲了一次,然后没再等对方允许,自顾自推门进去:“我进来了。”   簕崈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看起来有年头的真丝被。   床上的人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了,簕不安走过去,发现簕崈有点不一样了。   他形象管理一直都很到位,现在眼下挂着黑眼圈,腮边一些细碎的胡茬,头发也乱糟糟,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才两天没见,却感觉他们已经是远隔天涯的陌生人了。   微微叹气,簕不安作开场白:“听说你要死了。”   换做以前,这种冷嘲热讽的话簕崈肯定不会接茬,但是这天,簕崈应了一声:“是。”   “……”   本来能在嘲讽之后自顾自接很多更过分话的人反而没话说了。   沉默良久,簕不安问他:“你是疯了吗?”   二哥簕衡早前警告自己说簕崈精神出问题了,他没信,现在他信了:“你到底怎么了?”   就是疯了。   簕崈心想。   “怎么回来了?”簕崈问。   “我跟小音都快到机场了,见春哥说你快死了。”说到这里,簕不安停顿了下来。   簕崈想到以前簕不安骂簕世成的那些话,恨不能亲手杀之后快,很轻微地嗤了一声:“是不是还挺失望的?”   “……”簕不安想说是,簕崈真的特别王八蛋,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烂的人,但是话到嘴边,是绝对吐不出来的。   “挺恨你的,刚想起来的时候,恨不得你去死。”   簕崈又笑了一声,果然如此。   可是,簕不安继续说:“但是恨不得你去死,又不是真的想让你死——你他妈都那么对我了,我还忍着恶心活着呢,我没想让你真的去死,簕崈……”   那天簕崈跟他说,再喊他一声,他就放过自己,自己将信将疑,但是喊了。   总归是含着恨的,开口的时候或许咬牙切齿。   但是看到簕崈这样,他反而心甘情愿了:“哥。”   簕不安沉浸在他们彼此分别走到这种境地的无奈里,簕崈却想到自己出抢救室醒来的第一刻,助理加急送来的鉴定报告。   以兄弟的名义朝夕相处二十多年,在他忍受诸多煎熬谴责、犯下诸多罪行,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后的二十九岁的这年,才得知他们之间毫无血缘关系。   时至今日,也没有必要因此感觉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孽减轻了一点点,反而惋惜他们最后的牵绊原来也是不存在的。   簕不安低头盯着簕崈,心情从憎恨到无奈,最后变成怜悯。   簕崈爱而不得的样子依然令他唏嘘。   ——记得有很多年,无论作为仰望他身影的弟弟,还是深夜翻墙见面的朋友,他都觉得簕崈理所应当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他曾经情真意切地祝愿簕崈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后来的这些事情这些发生之前,最恨簕崈的那一年,也是最希望簕崈能赢得他想要的一切的那一年。   但这些东西里是不包括自己的。   簕不安放缓了语气,企图劝穷途末路的人迷途知返:“还是……活着吧。”   “你都说了放过我了,我也想离开这地方重新开始……小音前天半夜还喊我哥哥呢,说不定哪天她就会说话了,哥,你也放过自己吧,咱们就这样了,一笔勾销,我也不怪你了,你干那么多烂事我还肯原谅你,你别真跟个神经病似的,得不到就玉石俱焚,人活着,有什么值得执着一辈子的?指不定明年,你又遇见一个喜欢的,转眼就把……就把我忘了呢?”   “……哥?”   簕不安发现今天自己喊他,簕崈一句都没答应。   等了很久,簕不安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簕崈,你听没听?”   “你走吧。”簕崈全程没有睁开过眼睛看簕不安一眼,只是很疲惫地说:“放不放下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他没救。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簕不安握紧拳头,憎恨簕崈猪油蒙心死也不改:“我是好心,我才是最吃亏的!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耍赖吗?簕崈你都多大了?翻过年就三十了!一把年纪了,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他妈让你放下我!”   太吵了,簕不安一个人就能吵赢一屋子幻觉,那些缠了他两天,怂恿他学簕不安从窗户下楼好解脱的幻觉纷纷安静了。   “滚吧。”簕崈罕见地说了脏话。   簕不安气得踹了一脚床脚,骨折刚好的腿磕在实木床上,猛地一疼,他眼前一黑倒吸一口凉气,为了尊严,呲牙咧嘴地没出声,然后一瘸一拐地退出房间,撂狠话说:“行,你随便吧,反正都是你活该,明明错的最离谱的人是你,你现在可怜给谁看!再信你,老子他妈的就是狗!”   天可怜见,这一次,簕崈一点都没有装可怜。   此时此刻,他只是特别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他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种心态,只想离簕不安远远的。   让他有多远滚多远,至于自己,是死是活都跟他没关系,反正就算没有这些事,自己这辈子也就是这样。   他听到簕不安离开了,眼皮动了动,最终也没睁眼,只拥着自己的阿贝贝翻了个身。   可是,本该离开的人,已经拖着再次负伤的腿蹬蹬跳下楼,忽然又跛着脚跑去二楼,书房还是自己走那天的样子,保险柜的门可怜兮兮挂在柜子上,什么秘密都藏不住了。   簕不安走过去,打开保险柜里那个长条盒子,盒子里躺着的果然是自己亲手做的那条鞭子。   打开另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只纯金乌龟。   再打开一个,是两只发黄的蚕茧。   簕不安开始回忆:难道自己没有送过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吗?   簕崈听到脚步声去而复返,不打算理会,不多时,脚步声果然又走远下楼了,自嘲地笑了一下,心说就当是幻觉吧。   说不定本来就是幻觉。   对,这才合理。   可是,随着脚步声消失,窗户外面忽然发出一点异常的响动,然后,楼下传来说话声,管家跑出去查看,发现是簕不安攀着别墅外墙的装饰砖缝隙,奋力地往上爬。   他瘸了一条腿,爬得很费劲,怕他受伤,管家厉声劝阻。   簕不安让他闭嘴。   沉浸在亦真亦假辩论中的簕崈不得不拖着病躯去窗户边查看,刚打开窗户,一双手攀着窗沿,用力地一跃。   下一瞬,日思夜想,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得到的人从天而降。   【作者有话说】   安:早说了让你住一楼!你又不是长发公主!二楼我怎么翻墙!   安:但是没关系,骑士安会从天而降~ 第74章 给个机会   簕崈被翻墙进来的人的惯性撞得往后趔趄一小步,看清楚那张脸的瞬间,他大脑空白。   他没搞懂,这人怎么去而复返。   簕不安气喘吁吁,簕崈离他远了点,脸上的厌倦不加掩饰:“你干什么?”   簕不安站稳了,长呼一口气,生气的同时也恨自己没有办法对簕崈置之不理。   可他确确实实就是没有办法看簕崈就这么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枯萎。   簕不安说:“我不走了!”   他的话里带着翻涌的少年意气、英雄气概,执拗又坚定,就像小时候叉着腰说他会拯救世界的时候那样。   簕崈侧过脸,不看簕不安,制止道:“闭嘴。”   “簕崈,我说我不走了,我留下来陪你。”簕不安叹着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上簕崈的当了,反正这种操蛋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好消息是他们俩男的搞不出来畸形儿,至于名声,身外之物,自己本来也没多好,所以,随便吧。   他低下头看着簕崈垂在身边的手,伸手去碰,簕崈立刻甩开,警告地说:“离我远点。”   簕不安随即想到他们十几岁那会儿,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一碰簕崈,簕崈就这副德性,他那时候还以为是因为簕崈这朵高岭之花讨厌跟人接触。   所以自己的猜测都是对的,他那时候就心思不单纯了,嘴上说着做人要有礼貌,实际上心猿意马,自己怀着干干净净的兄弟情跟他亲近,他肯定一脑子龌龊思想,然后藏着自己开玩笑抱去的被子和自己从某个堂爷爷的幼儿园养蚕宝宝的作业里摸出来的蚕茧十几年。   然后在知道自己有了喜欢的女生之后,爱屋及乌地给人家捐钱治病。   簕不安说:“我今天见了程蓝崧。”   簕崈蹙眉,忍无可忍地打断:“我不关心。”   “……”簕不安笑了一下:“你猜我信不信呢?知道我们聊什么了吗?”   “说了,我不关心。”簕崈抓起簕不安的胳膊推着他出门,簕不安忽然很大声地喊他的名字。   簕崈一下子清醒了,挤满卧室的幻觉顷刻间烟消云散,就只剩下面前这一只听不懂人话,固执至极、冥顽不化的笨狐狸。   停下动作,簕崈问他:“你究竟想怎么样?”   “没看出来吗?”簕不安深吸一口气,酝酿出更多的坚定说:“我回来了。”   “……所以呢?”簕崈不为所动。   他想要的东西,簕不安给不了。   很感谢簕不安去而复返的缘由:大概是热血上头,一时意气,就像救助路边无家可归的流浪动物那样,很忽然地想要爱一下簕崈。   热血上头,决定爱簕崈。   在心里重复了一下这句话,虽然得到的慰藉很少,簕崈还是笑了一下。   “回来了,然后呢?”讲这句话的时候簕崈平静极了。   听簕崈这么问,簕不安说不出话。   等了会儿,也许是没耐心了,簕崈再一次下逐客令:“滚吧。”   说着他去开门。   簕不安却捉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我喜欢你。”   “……”   万籁俱寂,只剩下心脏胡乱地撞了几下。   有那么片刻,簕崈听到自己的心声:够了,人要知足。   可是,他又不甘心,人性就是这样贪得无厌。   哪怕是被篡改记忆,拥有虚假爱情的那段时间,簕不安也没能违背本心地说一句喜欢,好歹今天,他愿意骗自己一下。   曾经他觉得哪怕是威胁来的,哪怕是诱骗来的,只要有一句就好了,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满足于欺骗和虚假。   总归还是有点欣慰的,毕竟,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他终于跟程蓝崧等人站在了同一起跑线,虽然未能拥有簕不安的喜欢,但是好歹被他怜悯,被他偏爱。   但也仅此而已,充其量只能说簕不安的本性没有改变,他还和以前一样善良。   簕崈说:“不需要了。”说着要将簕不安推出去。   “给我点时间,给我点机会。”簕不安不肯走,他抓着簕崈的手,终于不再敷衍人:“我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我是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你想要的东西,但是……但是,我也没办法一下子就爱上别人,可是……可是,难道你真的不想要吗?”   簕不安没什么谈判经验,倒是明白抓痛点。   而且很自信。   “给我点时间。”察觉到簕崈态度的松动,簕不安再一次要求道:“我都不怪你了,你就不能大方一点吗?我又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就是不想你……”   不想你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或者忽然死掉。   说到这里,不能再往下说了。   他们新要开始发展的关系里不宜夹杂过多的同情和可怜,虽然事实就是簕不安绝对是滥好心发作才突发奇想要爱簕崈。   簕不安就是这样的人,尚且在自顾不暇的处境,就开始发散爱心了。   簕不安说:“给我点时间,我努努力,争取早点喜欢上你。”   簕崈觉得自己应该拒绝的,因为一念之私,他已经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簕不安愿意回头是他善良,自己答应了放他走,再食言不好。   而且,这样施舍来的东西,嗟来之食,怎么能接受呢?   安静了很久,簕崈听到自己说:“多久?”   簕不安沉默。   又不是怀胎十月到日子就生,这种事情怎么保证时间?   他只能保证:“我尽快。”   【作者有话说】   关于雀的存稿箱……   是空的。   ()   好消息是下一章就开始谈鸡飞狗跳的恋爱了(也很精彩呢 第75章 自愿的自愿的   爬墙的时候当然来不及考虑之后要怎么办,簕不安只觉得满意:自己从天而降的矫健英姿肯定帅呆了。   他以为自己拯救簕崈公主是很简单的事情,但事实却告诉他,人确实不应该脑子一热就给自己找一些人生难题。   虽然恋爱经历不多,但是簕不安跟人相处的经验很充足,他以为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最基本的不都是和谐友善地发展?   所以虽然以前没有考虑过爱情和家庭,他也从不认为谈恋爱是很难的事情,直到跟簕崈在一起。   一个家里有两个神经病的日子实在是精彩。   簕崈身体欠佳,且有堆积如山的工作要解决,就算自杀未遂也要一边处理工作一边休养身体,簕不安承诺了要尽快爱上簕崈,当然不好说空话,于是做点力所能及的狗腿子工作,端茶送水嘘寒问暖什么的,当然了,这没什么,虽然没钱也没利,但是,爱一个人就是要为他付出。   总之,簕不安觉得自己懂事又贴心,殷勤也恰到好处,简直感人肺腑。   最为难的部分是陪睡。   和好的第一天,簕不安没好意思问簕崈收集起来的那几样陈年破烂,包括那床陈旧的真丝被——搞不懂簕崈的选择标准,他明明记得自己逢年过节也会送点像样礼物的。   天快黑的时候,唐见春致电关心他身陷龙潭虎穴里的朋友,问他还走不走——主要是小音怎么办。   他已经带着小朋友坐了大半天旋转木马,小音转晕了,桥林再转就吐了。   簕不安捂着听筒迟疑了一下,身后传来脚步声。   簕不安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嗯,送家里来吧。”   唐见春:“家里?”   簕不安:“嗯!家里。”   唐见春很欣慰,说着就要出发了,仅剩的良心让他关心了一下簕不安的人身自主权:“对了,不是他逼你留下的吧?”   簕崈正在距离座机一步之遥的地方抿着一杯温水,在唐见春问这话的时候,淡淡瞥来一眼。   簕不安疑心他听到了,义正言辞说:“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我自愿的。”   唐见春:“……嗯?”   确定了,肯定是被胁迫。天人交战一番,唐见春压低声音:“需要法律援助吗?我金融法律双硕。”   “咳……”被簕崈看得发毛,簕不安侧过身,背对着簕崈,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加重语气:“说什么呢,真是自愿的。”   唐见春:“明白了,权宜之计。”   砰地一声,水杯搁在了桌上,簕不安回头,见簕崈上楼回房间去了,脚步虚浮,单薄的背影仿佛摇摇欲坠。   他心痛了一下,很快速地对唐见春说:“别,别开这种玩笑,簕崈生病呢,听了该不高兴了。”   唐见春:“……呃?”   什么鬼,也就这么半天没见,簕崈又给簕不安吃药了?这次是迷魂药?   挂了电话,簕不安追上去,赶在卧室关门之前挤了进去,抓着簕崈左看右看。   簕崈一副看破红尘的厌倦模样,轻轻拂开簕不安的手。   簕不安:“你……”   簕崈没什么精神地掀了掀眼皮。   很明显,被唐见春戳到了伤心处。   簕不安叹气,簕不安苦恼至极。   他抓着簕崈的手坐到床边,提了一口气,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他爱而不得的可怜哥哥。   但见簕崈垂着眼,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这种眼神,簕不安见得挺多的,看似平淡不经意,实则暗潮汹涌,往往下一秒就要去床上打一个要命的滚了。   后背毛了一下,簕不安正气凌然地拍了拍簕崈手背,忍着寒颤说:“时间不早了,哥你早点睡。”   然后抽了抽手,没抽动。   “我去门口接小音,他们估计快!到!了!”簕不安用力缩手,脸都快笑僵了,手却抽不动。   他又用了几分力气,也还是白努力,直到手背额头都起青筋,再用力就要站起来变成拔河比赛了。   用力到表情失控,脸上肌肉也开始抽搐,簕不安终于认输,气喘如牛地呼吸,甩着用力到酸痛的手腕告饶:“疼疼疼疼疼!别捏了。”   簕崈松开了手。   簕不安立刻起身预备逃走:“我去接……”   “就这样努力么?”打断簕不安的借口,强人所难的簕崈倒露出几分失意,叹了口气,逐客道:“去吧。”   于是,簕不安不好意思走了。   当然,也没坐回去。   他忙着搓自己因为某些心理阴影而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等身体的不适过去,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刚想开口,簕崈又叹了一口气。   簕不安无奈极了,展示着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表示自己也还是个可怜的恐同病人:“你看,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好言好语解释,希望簕崈理解,簕崈貌似理解了,只是稍微错开的目光令人惭愧。   簕不安甚至开始谴责自己奉献精神不够,羞愧了几秒钟之后,忽然意识到簕崈的刻意,憋了一口气,他也学着簕崈失意的口吻幽幽开口:“我这样不都是你害的。”   簕崈:“……”   簕不安:“其实我不应该回来……”   簕崈:“……”   簕不安:“这样,小音马上过来了,我看看今晚去哪凑活一晚,明天我们就走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簕崈:“……”   说着他要走,手腕被抓住了。   簕崈抓着簕不安的手用力把他拽倒,手掌顺着羊毛衫的下摆顺着脊骨轻抚上去,所过之处果然很快激起一串粟米般的颗粒。   簕不安痛苦至极,一方面是因为这种程度的撩拨,另一方面还有胃部隐约的不适。   他隐忍开口:“我要吐了。”顿了顿补充:“是真的。”   簕崈停手,将下颌搁在簕不安肩上,嗯了一声,像是叹息。   “所以你准备柏拉图式地爱上我吗?”   簕不安恍然大悟,仿佛找到生命的真谛般激动道:“对对对就是那样我觉得你以前有点太重欲了其实那样不好年轻的时候不节制老了要吃苦的你看看咱爹他就是因为纵欲才五十多就不举了!”   簕崈:“但柏拉图式恋爱说的是同性恋爱,不是精神恋爱。”   哦,原来是陷阱。   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涌而过,簕不安心说没事的没事的迟早也要上床的,然后又开始思考待会万一自己吐在床上要怎么办——要不下巴套个塑料袋再开始?   蹲在洗手间手搓床单的事一次就够了,他不想再做第二次。   不知道什么时候人与人之间才能多一些真诚,少一些勾心斗角。   失望,心寒,生无可恋。   人生其实真的没必要那么漫长。   簕不安:“……啊是吗哈哈哈……”   “……”   “……”   空气很沉默。   清了清嗓子,簕不安决定找点话说。   “哥你起来了。”   簕崈:“……嗯。”   热度一点一点爬上面颊,簕不安在心里咆哮:啊不是啊卧槽啊我他妈刚说了句什么?!!这他妈不是自寻死路吗啊啊啊啊啊!!!   簕不安:“咳咳,我……”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   簕崈主动松开手:“去接小音吧。”   簕不安如释重负:“好啊好啊好啊那你自己解决一下我等会再唔唔……”   簕崈捂住簕不安的嘴:“闭嘴,出去。”   簕不安逃之夭夭。   无视唐见春与桥林的好奇目光接到小音,关心了几句妹妹今天玩得开不开心,小音困得睁不开眼,簕不安只好带她上楼睡觉。   小音沾床就睡,倒让纠结如何跟妹妹解释又住回簕崈家里的簕不安郁闷。   关上门出来,簕不安又开始面对人生又一个难题:他睡哪?   作为还没有两情相悦的恋人,住客房,应该不过分吧?   虽然柏拉图骗人,但其实精神恋爱就挺好的,对吧?   尤其他们这种神经病家庭,尤其自己这种想要拯救同性恋哥哥的恐同直男。   簕不安蹑手蹑脚去一楼找到小音隔壁的客房钥匙,又蹑手蹑脚回二楼,做贼一样躺在床上,翻身都不敢太大声。   然后度秒如年。   感觉簕崈一定会生气,说不准待会儿又来嘲讽人了。   但是自己主动过去也很奇怪,躺一张床上就纯睡觉吗?   既然是纯睡觉,分床也没区别吧?   不纯睡觉,就更不方便了。   好消息是直到十一点,簕崈都没来找他麻烦。   但是十一点半的时候,他听到簕崈和管家在外面讲话,簕崈问管家他抽屉里的安眠药怎么不见了。   簕不安弹射下床打开门探出一个脑袋:“你又要吃药?”   簕崈偏过头,嗯了一声:“睡不着。”   “啊?”簕不安以为簕崈的失眠治好了,毕竟这大半年时间里没见簕崈哪天辗转反侧过。   一思考,真相大白——完全是因为自己这颗灵丹妙药!   簕不安十分唏嘘地叹了口气,满脸伤感,仿佛写着‘簕崈你没了我简直活不了’这句话。   然后莫名其妙就跟着簕崈回房间了。   簕崈收起床上的旧被子,去柜子里换新被子,反应过来又吃一亏的簕不安恰好想到自己忘了有没有给妹妹床头放温水,正欲开口遁走,看到簕崈给放旧被子那格柜子上了锁。   于是他咽下嗓子眼的话,安分躺下了。   【作者有话说】   虫:一点点技巧,不是纯技巧,百分之四是技巧吧   猴:这辈子只上一大当 第76章 可以亲你了   和好后同床共枕,辗转反侧的人变成了簕不安。   簕崈躺下,习以为常伸手过来,他下意识防备,紧绷地像僵尸。   簕崈说:“只是睡觉。”   簕不安颇为尴尬:“哈哈哈是吗?我也没想别的事。”   簕崈:“没事,也不用太迁就我,要是不习惯,你就回客房去睡。”   簕不安真的动摇了:“那你呢?”   簕崈这次蛮认真:“我习惯了。”   “聊会儿天吧。”簕不安只得提议:“以前跟你聊天不是也有用吗?咱……咱说点什么,要不然怪尴尬的。”   簕崈:“好。”   然后没了下文。   当然了,以前也是这样的,自己说,簕崈听。   但那是以前,以前的生活多精彩啊?现在这样,在簕崈身边当了大半年傻子,每天喝了几杯水吃了几口饭簕崈一清二楚,有什么好说的?   簕不安说:“和好归和好,你也得反思一下自己的错误吧?”   原谅是一回事,但事实也是簕崈犯了弥天大错,不能因为自己不计较了,就当这半年多的噩梦不存在吧?   人格和尊严相当重要,簕不安坚决要求簕崈向自己道歉,然而簕崈始终沉默。   簕不安很生气地教育簕崈:“簕崈,人犯了错就得道歉,你难道觉得自己没错吗?”   黑暗中,簕崈注视簕不安愤怒的面孔。   “会有用吗?”   “当然了!对不起三个字很难吗?说了会死吗?你就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关起来给你下药强/奸逼着你发疯然后编瞎话骗你,很难吗?”   簕不安一点不卡顿,一气儿地说完这串话,就好像以上这些都是一个道歉就能解决,一点都不过分的小错。   但怎么会呢?   事实上就是此时此刻面对面的他们各自千疮百孔,再怎么轻松的语气也没办法矫饰他们一塌糊涂的关系。   道歉如果有用,在簕不安拿刀片划破手腕和在三楼一跃而下的时候,簕崈可以诵经一样一直不间断地忏悔,直到生命熄灭。   ——当然,也不是因为知错,爱这个人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他有普世的是非观,后来发生的这些是怎样恶劣到应该下地狱的罪孽他一清二楚。   他只是不能失去面前的人,愿意采取一切方法挽回他,包括放弃自己致命的执念或枯寂的生命。   簕不安越说越气愤,非要簕崈当场给自己道歉,就好像听到对不起三个字之后,他立刻就能回应簕崈一句我爱你一样。   然而这两句话对他们而言一样难以启齿,前者因为分量不足,后者因为分量太足。   簕崈忽而俯首吻住簕不安喋喋不休的嘴,这样的事情他曾经有很多次想做都忍住了,经实践发现,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在喋喋不休声戛然而止的时候,簕崈按住簕不安的后脑勺以防他反应过来之后挣扎,然后才慢慢退开贴在一起的嘴唇。   “你是很好的人。”趁着这一时半会儿的安静,簕崈说。   簕不安还沉浸在簕崈突然的偷袭中,闻言又沉默了。   好人卡一般是发给没看上的一方,簕崈倒是很脱俗,发给看上的人。   簕不安说:“下一句就应该说‘但我们不合适了’。”   “你做梦。”簕崈说。   好吧,好人卡一般是发给比较好糊弄的那一方。   簕不安暗自磨牙:“我知道我很善良,我热情大方善解人意。”   簕崈:“呵”   “……是这样的。”簕不安屏住呼吸,十分为难,又不得不提前给自己发免责声明,很艰难道:“不是针对你,但我真的有点……哕~”他极其煞风景地趴到床边干呕了一下。   虽然知道是无法克制的生理性原因,但簕崈依然有种被刻意针对的不爽感。   吐完,簕不安冷哼几声,习惯性摸来床头柜的长腿大眼睛怪物塞进怀里,然后侧身向外。闭上眼:“我睡着了。”   簕崈则也习惯性抱住自己的阿贝贝,连同阿贝贝的阿贝贝。   簕不安还以为自己会失眠大半夜,然而簕崈这大半年居然也没有白努力,不知道是小音的阿贝贝有用,还是簕不安已经习惯了这张床和这双臂弯,不自在了没多久,簕不安居然睡着了。   然而这样的结果反而让簕不安不满意,他本来很担心自己的安危,现下越发不爽簕崈的所作所为。   ——这厮到底没跟自己道一句歉!   起床已经日上三竿,他听到楼下佣人在逗小音玩,簕崈已经不在房间了,他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站在镜子前面刷牙,刷着刷着就开始走神。   这里的一切都跟自己上一次离开的时候一样,人和东西都一样。   除了自己恢复清醒,其他的一切都没变,他们还是一对为世俗所不容的可耻的狗男男。   估计着簕不安大概的起床时间,簕崈从书房回来,床上没人,卫生间里有动静。   推开门进去的一瞬间,簕崈看到簕不安拿着刀片坐在墙角划自己的胳膊。   簕崈脸上血色尽失,几步跨过去抓住簕不安正要下刀的手,很用力地抱住簕不安。   簕不安如梦方醒,发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有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簕崈心跳得很快,簕不安感觉到了。   他解释:“这几天已经好多了。”   离开的两天稍微好了一点点,回来这里就有点反复了。   簕崈听明白了,低下头,额头抵住簕不安的额头:“今天就搬家。”   簕不安想说不用这么麻烦,转念一想:也好。   都重新开始。   但也许还是治标不治本。   他们这样本来就不应该,所以这可能也是一种天谴?毕竟他从小就发誓不会学簕世成悖逆伦常,做这些天打雷劈的事。   都活该,都挺好。   ——在发现簕崈抽屉里那份亲子鉴定报告之前,簕不安是这样想的。   簕崈说的是当天就搬家,但是新家需要打扫,还有一些重要文件要整理带走,所以还是拖延了几天,这份报告就是簕不安帮忙收拾书房的时候发现的。   鉴定报告上面没有写双方姓名,所以最开始他还疑惑地以为这是簕世成和小音那份,不解簕崈怎么还留着这份报告,然后发现报告的时间不太对。   鉴定报告上面盖了章的日期是一周前,也就是自己出院、簕崈自杀那天。   虽然早早辍学,但好歹上到了高中,簕不安仔细阅读报告:基因比对鉴定了23对基因,最后一对,被检方甲和被检方乙的性染色体一栏都是XY。   俩男的。   簕不安狠狠蹙眉。   往下翻,分析报告里的指导意见写:依据DNA鉴定结果,不支持被检方甲和被检方乙之间存在近亲缘关系。   簕不安在书房愣了好久,簕崈进来就发现他坐在书桌前发呆。   他问:“怎么了?”   簕不安呆滞回头:“你做了份假报告来安慰我?”   簕崈:“什么?”   他走过去,发现簕不安翻出来了那份鉴定报告。   也不能怪簕不安这么想,谁都不会想到簕世成为什么放着其他亲生的私生子不认,非要戴顶绿帽子在头上?   没有告诉簕不安这件事的原因比较复杂,簕崈有一些私心,首先是不想戳穿他们之间联系紧密的链路;其次,簕不安的心理问题虽然与此有关,但只占小部分,更多的还是此前簕崈对他的伤害以及成长中遭遇的问题。   簕崈放缓声音:“是真的,你怎么想?”   簕不安极其迷茫——什么怎么想?   “如果觉得不高兴,那就是假的。”簕崈揉了揉簕不安的头顶,说话声很轻,终于像个好哥哥了。   在簕不安得知他们不是兄弟关系这天。   既然簕崈这么说……   簕不安渐渐确定了这份报告的真实性,眨了眨眼,缓缓抬头,看到簕崈有点担心的面孔。   扯了扯嘴角,还没笑出来,眼眶就红了。   有那么一瞬间,簕不安感觉人生两个字是一个很大的玩笑。   所以,这么多年,他在做什么?他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簕崈轻轻揩掉簕不安眼角滚出来的水珠,虽然越擦越多,但是动作还是从容的,他有设想过簕不安知道这件事时候的反应。   “那我们……”簕不安开口,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那我们是有罪还是无罪?   ——那我这辈子跟自己较的劲是有意义还是无意义?   簕崈不得不抽出手帕来给簕不安擦脸,很平淡道:“也不会改变什么的,我还是会犯那些错,还是要下地狱。”   爱发生的每一个瞬间,萌芽到破土而出,寂静生长和喧嚣肆虐,否认和承认的每时每刻都是罪孽在扎根。   簕不安:“……那我呢?”   “你啊?”簕崈稍微扬起点笑意,仿佛是很宽容的情人:“都好。”   无声中哽咽到嘶哑,簕不安强撑着开了个玩笑:“我妈还挺本事。”   簕崈没回答他,簕不安长舒一口气,故作轻松道:“我觉得我现在能亲你了。”   然而簕崈只是站着,并不俯身,也没有往前一丁点的意思。   簕不安豪迈地抹了把被蹭红的侧脸,用力拽着簕崈弯腰,然后闭着眼睛撞上去。   无论是被逼还是被骗的时候,簕不安几乎从没主动亲过簕崈,而在簕崈的主动中,簕不安清醒的时候,簕崈大多数时候只喜欢嘴唇相贴,然后不说话,不带情欲,反而像拷问真心。   总之,仔细算起来,簕不安吻技为零。   所以这个吻并不美好,牙齿硌在相贴的嘴唇后,像武器,这一天也并不美好,簕不安刚刚得知自己被命运戏弄了二十七年有余,并且,这一天,簕不安依然没有爱上簕崈。   最最重要,他们已经亲过很多次嘴,激烈到见血的、缠绵到窒息的、温和带着安抚意味的……   也做过很多次比亲嘴更过分的交流。   但他们仍然愿意将这个吻定义为彼此的初吻。   铁锈味从嘴唇内侧开始蔓延,随后是咸腥的液体滑落在相贴的嘴唇中间,过了很久,簕崈终于愿意掐住簕不安下巴,给予他一点点回应讯号。   【作者有话说】   应该会在80章左右完结,追更的盆友可以开始提名想要的番外了呢! 第77章 冰块   簕崈原本去公司只需要十来分钟的车程,自从他们从市中心豪宅搬家到郊区的湖心庄园,上班的路程变长,去一趟公司需要一个多小时,簕崈去公司的频率就变得很低。   当然,这没什么,不去公司也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忙,簕崈时不时就要参加一些一听就很上档次的活动,动不动飞去国外开会。   簕崈是大忙人,簕不安很早就知道,簕崈工作繁忙日程紧密,他完全没有意见,甚至更多的时候更希望簕崈努力工作,虽然只敢在心里想想。   按理说,簕崈忙的时候,他就能清闲一点,但是并没有,簕崈比之前囚禁他的时候更离谱,隔天就能回来的短程出差也想带他一起,去公司开个半天就能回来的会,换好衣服之后,会去健身房打断正在跑步机上慢跑的簕不安,相当理所当然地催他:“你还不换衣服吗?”   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一久,簕不安总觉得这跟之前坐牢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稍微复盘一下搬家后的生活:自己跟簕崈每晚同床异梦地躺在一张床上,每天的日常是睡觉起床运动吃饭陪簕崈,然后不定时接受簕崈的突击检查看他有没有自残发作,小音依然是住在离他们一公里外的另一幢别墅。   除了换了个地方以外,几乎没什么变化,甚至簕崈有更充足的理由居家办公,使唤他陪同的时候更是得心应手。   有理由怀疑,患有分离焦虑症的人是簕崈。   搬家不到十天,簕不安很严肃地提出抗议,表示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需要私人时间。   簕崈问他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多少私人时间。   簕不安被问得心烦意乱,再这么下去,他们说不准就彻底回到之前那种相处模式了。   不同于簕崈的讳疾忌医,簕不安是个有思想觉悟的神经病,他很积极地想要当个正常人,当正常人的第一步,首先是不要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神经病呆在一起,他们都需要建立各自独立的生活。   他早有准备,找来一张海报年历,在海报上面提前做好标注的地方圈圈画画:“一星期得陪小音出去玩两天吧?每个月也得抽出几天时间见见朋友,我这么久没消息,他们都以为我死了,下个月有朋友结婚,请柬都发来了,我得去趟晏城,下星期五我本命乐队演唱会,在新加坡,对了,明晚荻城大剧院有一场儿童音乐会,我打算带小音去陶冶一下情操。”   这么算下来,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要离开簕崈,一年有六个月的时间去外面拈花惹草。   说着他抬起脸,对上簕崈微微蹙眉的脸。   簕不安迟疑:“你什么表情?”   簕崈很平静地开口:“没什么。”   然后回书房工作了。   等人走了,簕不安才搓着手臂打了个寒颤,然后在心里给自己竖大拇指:对,没错,就是这样,就算簕崈吃人也得拿回主权!   然后去厨房冰箱里偷冰块吃。   他最近迷恋上吃冰。   ——簕崈时不时就要检查他身体,有时候冷不丁把他堵在房间里,简明扼要一句“脱衣服”,他就得脱了衣服乖乖给人看,知道的是盯着自己,不知道的还以为簕崈借机耍流氓呢。   虽然簕不安觉得簕崈就是在耍流氓。   总之,不能找个角落自残,簕不安另辟蹊径地发现吃冰块也能抑制负面情绪。   但是按照医嘱来说他不能吃辛辣刺激过热过凉的东西,所以被簕崈发现又要完蛋。   簕不安老鼠一样藏在厨房偷摸咀嚼冰块,愤愤不平地想:烟不能抽酒不能喝,就这种吃什么喝什么都不自由的日子,他愿意陪着簕崈折腾,怎么不算另一种真爱呢?   第二天,簕不安要带小音出门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意外。   小音倒是考虑的多,指着楼上的方向打手语:大哥哥不去吗?   簕不安站在落地窗跟前照镜子,拨弄着自己过长的刘海,又重新打了下领带,怎么看都不满意。   衣服是前一年的,上次穿还是除夕年夜饭,他总感觉自己这身西装不太精神,可能做出来太久,身材变化,不修身了。   该买新衣服了,他心想。   见小音发问,他托着下颌思索片刻,然后说:“应该不去吧,我没问,咱又没钱订VIP票,你看他像是能跟咱们一起坐看台的人吗?”   小音觉得哥哥说的在理,恍然大悟点点头,然后表示:下次哥哥没钱买票可以跟我要。   说着拍了拍口袋,一副小金库充足的模样,看得簕不安羡慕又嫉妒。   连小音都有小金库,他却穷地叮当响,演唱会都只能买山顶票。   以前簕崈还时不时嘘寒问暖,顺便打笔巨款,现如今,那小气鬼好像一点都意识不到自己这个大活人衣食住行都得花钱一样。   行吧,衣食住行基本不用花钱。   但是作为一个人类,他是有着精神需求的。   缺钱,特别缺。簕不安再一次在心里感慨。   听完音乐会想喝水,在剧院门口的便利店啃小的时候,簕不安更觉得惭愧,同时觉得自己必须得想办法赚点钱花花了。   然后在老冰棍和冰淇淋之间心怀愧疚地选了冰柜里最贵的进口冰淇淋。   小音就很让人省心,在一排花花绿绿的饮料中间拿了高钙牛奶。   结账的时候,小音从随身的小钱包里掏钱,簕不安指着一盒最便宜的烟跟收银员挤眉弄眼,收银员还没递出来,就被小音发现了。   小音很严肃地摇头,推开收银员姐姐的手,表示烟不要。   收银员看看小姑娘,又看看簕不安,最后相当难以置信地发现,这对兄妹的财政大权居然真在小妹妹手里。   在收银员鄙视的目光中,簕不安又拿了瓶可乐。   小音还是不太满意,指着苏打水,要哥哥放下可乐,簕不安无奈至极,却也只得听命。   然后趁着小音数零钱的间隙把可乐和苏打水都放回去,偷偷跟收银员换了包烟,   从便利店出来,簕不安唉声叹气,小音拍着哥哥的肩膀安慰他,表示不需要因为这包烟难过,肚子疼的时候更难受,然后指了指路边低调的奔驰车。   簕不安停下哀嚎,很迅速地打开冰淇淋吃了一口。   再不抓紧,冰淇淋也没得吃。   打开车门,想先抱着小音上车,让她坐中间,帮自己挡一挡炮火,但是身后忽然走过来一个人,从他手里牵走小音,上了另一辆车。   是照顾小音的保姆。   簕不安只得认命地钻进车里,趁机暴风吸入,结果被一大口冰淇淋冰地呲牙咧嘴,他表情扭曲地跟簕崈打招呼:“你怎么来了?路过这边?”   簕崈没动,簕不安继续大口吃冰,含糊地找话说:“现在要回家了吗?小音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辆车?”   簕崈只回答了一个问题:“不路过。”   “哦。”口腔被冰淇淋浓郁的香草气息充斥,吃完甜食,簕不安心情很好,吃完最后一口,又舔干净小木勺上剩余的奶油,惬意地眯了眯眼,也不着急没话找话了:“现在回家吗?”   簕崈淡淡瞥来一眼。   簕不安笑得纯良无害,实际上得意洋洋。   已经进了肚子里,吐不出来了。   靠在真皮座椅中眯着眼笑的人,实在像做了坏事还洋洋得意,甩着尾巴,以为自己拿他没办法的狐狸。   唇边有没吃干净的奶油,笨狐狸甚至挑衅般舔了舔被冰地发红的嘴唇。   估计以为他藏在厨房吃冰块的事情自己也没发现。   簕崈忽然俯身靠近,簕不安警觉起来,往后靠了靠,眼神示意前排的司机不是死人。   但是显然,簕崈没有意会他紧张目光的打算,依然不容抗拒地压下来。簕不安避无可避,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感觉到簕崈的手伸进了他西装胸前的口袋里——   簕不安本来都已经舔干净了自己嘴角的奶油做好被强吻的准备,结果眼睁睁看着簕崈伸手在自己怀里掏走了那包廉价香烟。   目的达成之后就起身坐直身体目不斜视,一副压根没有歪心邪念的模样。   簕不安痛心疾首——簕崈不如白日宣淫!   回到家,簕不安黑着脸回房间换衣服,从衣帽间出来,见簕崈坐在桌前,桌上破天荒地摆着冰桶和他很喜欢的一款干邑白兰地。   簕不安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多久没沾过酒了,隔着老远就感觉闻到了酒香,闭着眼,迷醉地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又叹气。   ——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为了酒,簕不安很主动地坐过去,挽住簕崈的手臂,大鸟依人地靠在簕崈肩上:“怎么感觉哥哥今天有点怪怪的?”   簕崈垂眼睨他:“怎么了?”   簕不安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尾巴快要甩上天:“怪帅的。”   “哦。”簕崈看起来并没有被这个轻浮的马屁打动:“就这样?”   簕不安已经忍不住在吞口水了,眼珠子也忍不住往酒瓶那边看。   簕崈扳过他的下巴,让他正视自己,然后问:“没有了?”   簕不安被酒虫勾昏头了,心说来就来吧。   他首先铺垫了一下气氛,很乖巧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今天不应该买烟,错了。”   簕崈:“嗯。”   簕不安颇有些羞涩地嘿嘿笑了声,然后腻在簕崈身边,想了想,觉得不够有诚意。   反正迟早都要到这一步,美人美酒,也不吃亏。   咬了咬牙,他主动跨坐在簕崈腿面,揽住簕崈肩膀,三指朝天发誓:“我保证,以后绝对不犯了!”   “嗯,保证的事一会儿再说。”簕崈按下簕不安信誓旦旦的狐狸爪子,唇角翘了翘:“先说买烟的事,还有,吃冰的事。”   “呃……”不太确定簕崈的问话中是否包含自己藏起来吃冰块的事,簕不安讪笑:“那什么,天气开始热了,没忍住,忘了,下次,下次绝对不会了!”   “不要紧。”簕崈推开簕不安一些,维持出一些理智的空间,没有被那双笑盈盈的狐狸眼迷惑。   簕不安有点不爽地啧了一声,心说簕崈到底行不行,不是非自己不可了吗?怎么看起来定力十足?   不死心地往前蹭了蹭,感觉到了朝天的枪杆子上,方才满意。   就说,簕崈表面八风不动,实际上也是个假正经。   簕不安不屑地哼了一声,证实猜测后的眼神相当得意。   簕崈喉结很微弱地滑动了一下,好在还记得今天的目的。   “单凭几句嘱咐是容易忘记,事教人才能铭记于心。”簕崈说。   簕不安没能理解簕崈的意思,愣愣啊了一声。   然后,簕崈对他说出来最近常挂在口头的三字经:“脱衣服。”   本来对这三个字已经脱敏,可以毫无负担执行动作的簕不安有点扭捏——今天脱可不只是给人看,指定是要做点什么的。   深深叹气,然后,为了蠢蠢欲动的馋虫,簕不安不情不愿照做。   簕崈看起来还算满意,至少表情上来看,没要继续为难自己的意思。   簕不安心中冷哼,已经在思索待会儿酒要怎么喝了。   簕崈则凝视簕不安毫无反应的下//身片刻,然后让他转过去,趴在桌上。   簕不安原本想讨价还价几句,比如先让自己尝一口,见簕崈眼底深处积聚的风云,便闭嘴了。   先让他一下,要不然每天晚上抱着睡,还什么都不做,天天洗冷水澡,别给他憋坏了。   这么想着,簕不安依言一一照做。   然后,听到簕崈伸手进了冰桶里。   冰块清脆地相撞,找了两圈,簕崈才在冰桶中寻摸出一块形状令人满意的冰块。   本该令人心情愉悦的声音,簕不安悚然回头,看到簕崈指缝中晶莹剔透的冰块,很明显目标不是桌上的玻璃酒杯。   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一双铁臂按死在桌上。   “不着急,慢慢吃。”化开的一滴冰水滴在簕不安后背,簕崈看着那点水渍,神色晦暗道。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敢看)(手指头缝偷偷看) 第78章 敢去,弄死你   簕不安在最最最开始意识到簕崈要做什么之后就开始非常诚恳地认错,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再犯,可惜簕崈早知道他是什么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索性一点都没手软地狠狠给他长了个记性。   到后面,花言巧语的求饶变了调,成了真的求生欲驱使。   “错了错了,真知道错了,哥饶了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吃冰淇淋了!再也不抽烟了!再也不随便抛弃你了!哥!!啊!……不行不行不行!”   为了活命,簕不安攀在簕崈身上挣扎,又抓又咬地阻止他继续,有一口咬在簕崈锁骨往上一点,簕崈原本还要继续,被这点刺痛弄得轻嘶了一声,按着簕不安后腰的手也顿住。   簕不安还叼着他亲亲哥哥的脖子,怔愣过后,发现自己咬在了比较暧昧的地方,然后发现了簕崈的迟疑。   “你是大好人……”收回牙齿,没什么底气地拍完马屁,簕不安舔着嘴皮,清了清嗓子,略略掩饰了一下自己身为一个直男却如此熟练跟男人打闹的尴尬。   按理说,气氛到了这里,可以继续做点什么的。   自从簕崈质问了他一次是不是只是权宜之计,他坚决否认,然后重新睡在一起,簕不安就没打算逃避。   有的事情能糊弄,这件事却不行,他们都是拿命赌过的,事已至此,没必要玩假的。   虽说爱情的发生暂时没有进展,但是今天,身体关系也算是车到山前吧?   “咳……”见簕崈迟迟没有动作,簕不安轻咳提醒。   冰水顺着脚踝指尖滴在地面,簕不安挂在簕崈身上打了个冷颤,然后把簕崈抱得紧了点。   “那什么……来不来?”他问。   然后,天旋地转,他被簕崈掀翻在了床上,紧接着,一具沉重的身躯压了下来——   今天玩得大,簕崈先四处抚摸,确认了一下簕不安的状态是否能继续,感觉他紧张,便先安抚地摸了会儿簕不安后脑勺和脸颊,夹带着轻轻的啄吻,试探他是否能接受。   然后,在簕不安尽可能配合他动作的时候忽然起身,披上浴袍去冲澡了。   ——簕不安始终没孛力起。   而且,应该有一点胃疼的症状。   比较轻微,没表现出来,但是簕崈还是停下了。   本来就是退而求其次,簕崈不想到现在还是带着强迫意味发生关系。   簕不安半死不活躺在床上,举起手腕盯着上面七横八竖的伤疤冷静了会儿,遮住明晃晃的灯光闭上眼,等那阵子轻微的反胃感过去,卫生间里水声也停了。   浴室门打开的时候,随着水汽窜出一阵凉意,然后,簕崈裹着条浴巾出来,浑身湿漉漉,头发湿哒哒滴着水。   簕崈围着浴巾出来,看到床上的人睡姿随意,脚踝膝盖都晾在外面,错落的指痕平添几分破碎的凌乱美感,看得人血液又开始加速流动。   簕不安翻身枕在手臂上侧躺着,吹了个口哨。   簕崈不理他,拿着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   簕不安不死心,伸着懒腰使得浴袍领口张开更大,然后夸张地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不困,要不我下去跑跑步再睡吧……”   簕崈依然不为所动,走到床边顺手关了灯,然后躺下:“睡觉。”   眼前黑了,看来簕崈铁了心不再继续,簕不安唉声叹气地感慨长夜漫漫,寂寞空虚难耐,翻来覆去没几下,浴袍带子就散开了。   一阵凉意随着拥抱卷到身上,簕崈抱着阿贝贝准备睡觉,很显然依然不为所动。   簕不安叹气,故作不满意:“睡吧睡吧睡吧,你澡都洗了,我还能逼着你做啊?咱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面有小妖精了,害,不说了,都淡了。”   簕崈无奈,抓着簕不安寻摸玩偶的手,用力捏了捏:“再说一次试试呢?”   “试试就……咳咳……你……”   摸到朝天鸡,簕不安哑火一瞬,然后清清嗓子,阴阳怪气地捧场:“哥你真快。”   簕崈:“快?”   “没事。”簕不安翻过身,无视簕崈话意中的危险,安慰地拍了拍簕崈:“虽然你快,但是我也不举啊,怎么不算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簕崈沉默。   真的很想找点什么堵上簕不安这张肆无忌惮为非作歹的嘴。   但还是不太甘心,凭什么他说着心甘情愿,却还是上来一道夹生菜。   簕崈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还恨我?”   簕不安答:“我爱你。”   讲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和当年承认他喜欢程蓝崧的时候一般无二。   所以,这张嘴,根本就不能信。   “骗子。”簕崈说。   簕不安笑起来:“我的天,哥哥好聪明啊,一下子就猜中了!”   “……”簕崈捏住簕不安下巴:“闭嘴。”   簕不安不笑了,忽然说:“我恨你。”   几秒后,簕崈嗯了一声。   簕不安又笑起来,十分开心戳到了簕崈的痛处:“这句也是骗你的。”   “骗子。”簕崈又说。   簕不安也不再继续讲话了。   说实话,干柴烈火到一半去洗冷水澡这种事一次两次还好,簕不安只敬簕崈是个汉子,次数多了,他实在觉得没必要——根本搞不懂簕崈这么做的意义。   他不是不明白簕崈的意思,但是,就眼下这个情况,自己早都认命了,无论是不是从所谓的爱情出发,自己早都接受了以伴侣身份在一起生活的事实,但是簕崈忽然从野心家变成理想主义,非要黑白分明地要求自己对他产生爱情,并且还要经过他的考验。   天知晓,人心隔肚皮,难道自己非要把心肝掏出来,指给簕崈:你看,这是心尖,这是心屁股,心尖站着的这个人是你,我的亲亲哥哥,大名叫簕崈,这个位置您满意吗?   可是,就算自己这么说了,簕崈说不定还要问:心屁股上是不是还住了别人?你这个心尖,你怎么证明他就是心尖?   他想要的东西太抽象,看不见摸不着,簕不安不知道这玩意要怎么较真。   ……   又一个无聊的早上,簕崈在开会,簕不安四仰八叉躺在簕崈办公室的大沙发翻杂志,翻来翻去,全都很无聊。   他起身出去,很没边界感地推开助理办公室,在助理办公桌旁边放邀请函的盒子里翻翻找找,全都是酒会宴会。   无聊。   回到簕崈办公室,又去翻簕崈的抽屉,结果翻出好几张舞蹈剧门票!   全都是苏可的,好几张都过期了,装门票的信封上面还写着‘簕不安收’几个字。   “好啊!”簕不安愤愤不平地点数,最后发现从去年开始,每个季度苏可都邮寄门票来了,全都被簕崈这小气鬼藏起来了。   等簕崈开完会回来,办公室里不见人,簕崈问助理:“人呢?”   助理指着办公室:“三少刚还在里面……诶?”   拨电话过去,又停机了。   “不过,三少刚跟我借电脑用了……”助理弱弱补充。   打开浏览器的历史记录,发现簕不安在荻城大剧院的官方网站订了下午音乐会的门票。   唐见春因为琐事耽误了一会儿,上楼来找簕崈的时候,发现簕崈在办公室里看东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荻城地图,地图上一个小红点正在慢悠悠移动。   “这什么?”唐见春仔细研究了一下,看了眼左上角,发现居然是定位器,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确定了簕不安的位置,簕崈关上网页,准备出门去抓人了。   唐见春难以置信:“你们不是和好了吗?怎么还有这一出?他肯带这个出门?”   “瞒着他放的。”簕崈说:“怕他跑了。”   还以为他们情况变了,终于要培养一些健康的感情了。   唐见春心里发毛,劝说道:“你要不还是再看看医生吧?”   簕崈没回答,穿好衣服走了。   簕不安本意是想看看苏可最近有没有来荻城演出的计划,有的话买几张票捧个场,人家送这么多次票,自己一个回音都没有,怪不礼貌的,结果发现剧院当天下午有交响乐团的演出,小提琴首席恰恰好地是险些成为自己嫂子的宋婧,指挥官恰恰好地是宋婧的逃婚对象。   他很开心,当即订了两张票,出发去剧院。   中途路过张裕的理发店,看还有时间,身手矫健地钻进正要开门的小店,跟吓了一跳的张裕打招呼,然后很不客气地坐在镜子前面指使道:“给我把这玩意染成绿的!”   张裕骂骂咧咧:“滚蛋!上次就没给钱!”   “没钱,赊着行不行?”簕不安催促道:“快点,赶时间呢。”   张裕不信:“不是,你来真的?”   “当然了,快点快点,弄好看点,要很有生命力那种绿,让人一看就觉得眼前一亮的那种!”   张裕还是将信将疑:“怎么了?被绿了?你不是……”   他没好意思说下去,传闻说本地首富跟自己当年争过一个女人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搞在一起了,写的还挺真的。   簕不安往后看了一眼,啧了一声:“想说什么?”   “害,看开点。”张裕安慰他,以为簕不安的绿帽子板上钉钉了:“再说,你们这样的,断了挺好,要不然怪难听的,你再看看别的呗,男人多的是。”   “屁!”簕不安反驳他。   张裕迟疑:“那你染绿色?”   “老子是直男。”簕不安纠正道。   话音落下的时候,簕崈正好踏入理发店。   张裕和簕不安同时扭头,张裕被来人身上贵不可言的气势压得没说出话,簕不安咬了舌头,心虚了那么一下下,然后清了清嗓子,换了副嘴脸:“哎呀呀,这不是我的宝贝亲亲哥哥吗?这么巧啊你也在!你怎么来了?”   张裕瘆得浑身起鸡皮,嘶了一声,推了簕不安一把。   可惜簕不安厚颜无耻,丝毫不觉得丢人,对外面流传的八卦也相当良好地接受了。   簕崈走到一旁的等候区,坐在胡乱丢着毛巾的长凳上:“要理发?继续吧。”   张裕默不作声走到旁边去调染膏,见他从柜子上拿下来染发剂,簕崈蹙眉:“这是什么?”   张裕:“呃……”   “是这样的。”簕不安扭身回来,很无辜地眨巴着眼睛解释:“好歹也是高端场合,不得认真打扮,隆重出场?”   看了眼染发剂盒子上标注的颜色,簕崈不再多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需要先漂再染,狭小的理发店里很快充斥满漂发剂刺鼻的味道,簕不安忍不住皱鼻子,然后在镜子里看到簕崈没表现出不耐或不适,只是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好认真的一双眼睛,这么相似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怎么跟唐阿姨完全不一样呢?   簕不安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簕崈也勾了勾嘴角。   然后,忽然就想到以前的事情了,簕不安记得簕崈当年挺嫌弃染发剂味道的,还送了自己香水来着。   香水。   他忽然想到,簕崈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回了以前一直用的那款香水,貌似自从自己被关起来,簕崈身上的味道就没变过,那就是在那之前就用回去了?   他肚子里不藏事,忍不住就问:“哥你什么时候把香水换回去了?”   张裕正在给簕不安上染膏,闻言嗅了嗅,可惜嗅觉早被化学染剂荼毒,根本没闻到什么香水味。   簕崈正在研究长凳边的色板,闻言答:“好几年……记不清了。”   一向粗线条的人却不信,掰着手指数了数:“真忘了?”   簕崈立起色板,指着色板上一个生机勃勃的绿色:“这个颜色?”   “怎么了?有意见啊?”簕不安瞪着眼睛,被张裕用力按回去,骂骂咧咧道:“有病啊你!别动!弄脸上了!”   说完,张裕忽然感觉后背发毛,从镜子里看过去,发现正在研究过期报纸的簕崈抬了抬眼。   历时一个多小时,终于染出了簕不安点名要的那个生机勃勃的绿色,大功告成,张裕脱下围裙去洗手,然后摸出一包烟给簕崈和簕不安派。   簕崈没动,斜眼睨簕不安,大概等着抓现场。   簕不安礼貌性伸出的手变成推拒,带着几分依依不舍,正义地谢了张裕好意:“那什么,吸烟有害健康,早点戒了。”   然后朝簕崈伸出手:“哥,给钱。”   张裕刚要说不用了,爸爸还能真收儿子钱?   就被簕不安塞在手里,低头一看,给多了。   簕不安站在镜子前左右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新发色,感觉今天的叛逆指数到顶了,再不见好就收要出事,拿肩膀碰了碰簕崈,恭维道:“我觉得他剪头发手艺不如你呢?”   刚张裕动剪刀的时候,很明显看到簕崈不大乐意。   就这么几根毛,他还不高兴起来了。   听到自己的技术被贬低,张裕想骂人,但在看到簕崈的时候冷静下来,切了一声,装好钱去后面了。   簕崈看簕不安一眼,不知道信了没:“哦?”   理发店出来,簕不安问:“你是不是又派人监视我?我都从后门溜了,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   “一声不响就走还有理了?”簕崈眼前发绿:“所以你偷偷摸摸,就是为了染这个头发?”   “都说了,高雅场合,盛装出席。”簕不安抓住簕崈臂弯,很欢快道:“既然你来了,就这么巧,我多买了张票,虽然你是个不让我看前女友的小气鬼,但是我很大方,请你去看前妻,不用客气!”   簕崈本来想直接把人抓回去的,听他说前女友,便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准备晚上再算账。   半路上,簕不安还张罗着要买束花:“你送不送?你不送我去送?贺卡怎么写?就写你的名字,还是前夫?”   司机正犹豫要不要听簕不安的靠边在花店门口停车,闻言在心里替簕不安捏了把冷汗。   但簕不安一点都不考虑后果,托着下巴沉思:“听说人家已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了,万一人家小孩在后台呢?”   在簕崈凉凉的目光中,簕不安拍手大笑:“——要不再准备个红包怎么样!”   簕崈:“掉头,回家。”   “别别别!”簕不安连忙制止:“票可不便宜!我兜里就这点钱,不能浪费!”   眼看剧院到了,簕不安连忙下车,站在车门外,右手放在胸前鞠躬,做出邀请动作:“诚邀大小姐跟小的一起,共赏高雅艺术。”   看了眼音乐厅的方向,又看了眼簕不安发光的头顶,簕崈很真切地觉得自己有点太纵容簕不安。   他伸手出去,簕不安以为他要下车,伸手来扶,然后被用力拽的弯腰,差点又跌回车里。   簕不安撑住车门,反向用力拖着簕崈下车,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地向音乐厅走去。   一脑门绿色原本就惹眼,更不用提手里拽着簕崈这个风云人物。   簕崈无奈捂着脸,心说这只野狐狸要不不要了。可惜没什么用,簕不安很大声地对即将挂起隔离带的检票员高呼:“等等!先别关门!我们还没进去!”   簕崈无奈,却也只能被拽着快步走。   这口气簕不安是迟早一定要出的,终于带着簕崈丢了一次人,他心满意足,找到位置坐下,还问簕崈:“要见前妻了,哥你期不期待?”   簕崈:“……”   簕不安:“哥你吃爆米花吗?”   簕崈:“……”   簕不安:“哎,可惜了,本来应该请你坐贵宾区的,可以点酒水,可惜我没钱,爆米花都得自己出去买。”   左右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大概是想认识一下谁要在音乐厅爆米花配交响乐。   簕崈微微叹气,往旁边位置挪了挪,意在表明他们没有关系。   簕不安却在人前一反常态,挪动着靠过去,顶着一颗绿油油的脑袋靠在簕崈肩上乱拱,作娇嗔不满状:“人家没日没夜地洗了大半个月盘子才买得起两张票,结果你理都不理人家……”   四周纷纷投来探究鄙视的目光。   簕崈:“……”   演出还没开始,簕崈的工作电话响了,是正事,他推开贴在身边胡闹的簕不安起身离开座位:“好了,我去外面接。”   簕不安挥手,即将面对生离死别般依依不舍:“要回来啊哥,一定要回来啊哥哥~”   簕崈的背影消失在入口处,表演正在兴头上的簕不安惆怅地哎了一声,然后无视四周那些目光,终于安静下来等开场。   没一会儿,忽然一根手指戳在手臂处。   偏过头,看到荻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簕少轩。   簕不安被突然出现的簕六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簕少轩指了指台上:“来看女朋友。”   簕不安呸了一声:“又祸害人家姑娘了?”   簕少轩不满:“说什么呢!”   簕不安也冷哼:“你装什么呢!”   簕少轩气得憋红脸,最后硬生生忍住了,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我听说你跟大哥,你们俩……”说着,不太正经地对了对手指。   簕不安白他一眼:“我们俩怎么了?”   “不是?不会是真的吧?”簕少轩难以置信地拔高声音,在周围不满的目光中又压下去,嫉妒又不爽:“大哥瞧上你什么?”   “你问他啊,再说,我怎么了?我玉树临风年轻英俊风流倜傥人见人爱,他就乐意看我,你有意见你跟他说啊!”簕不安很不客气地回怼,气得簕少轩跳脚,可惜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跟簕不安吵架从没赢过,今天也不例外,咬牙切齿你了几句,也没能骂出什么建设性的话。   簕崈接完电话回来了,看到他回来,簕少轩立刻忍气吞声离开,临走还很不爽地压低声音:“你别狗仗人势,大哥迟早结婚生子,到时候有你哭的。”   “哦”簕不安毫不在意:“着急改口啊?那你叫我嫂子也一样。”   簕少轩气炸了,很想骂簕不安一句不要脸,碍于即将回到座位的簕崈,灰溜溜离开。   身边的位置因为有人落座,下沉了一下,簕不安回头,看到簕崈表情如旧,不清楚他听见什么没有。   簕不安本身没什么音乐天赋,中途思想抛锚好几次,但是簕崈听得很认真,靠后的位置一点都不影响他的认真。   台上的乐手各司其职,都在认真演奏。   本来抱着戏弄人目的的簕不安看了看簕崈沉静的侧脸,忽然不爽,又看看舞台上的小提琴首席,猛地捂住簕崈的眼睛。   “好看吗?”他贴着簕崈的耳朵咬牙切齿地问,不全是吃醋,反正就是不痛快。   簕崈:“好听。”   簕不安气结,捂住簕崈的耳朵:“五百块钱就能听这么多,剩下的不给听了。”   簕崈拉开簕不安的手,依然看着台上:“不是你要来欣赏高雅艺术么?我在欣赏。”   簕不安牙都要酸倒了:“行,那下次我也要看舞蹈剧,人家那也是高雅艺术,我也欣赏。”   簕崈忽然偏头过来,簕不安下意识凑过去一只耳朵,以为簕崈要说什么威胁的话,结果,听到簕崈一字一顿:   “敢去,干死你。”   【作者有话说】   安:(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不是!不是!我刚听到了什么?!!!今天吹的什么风!亲亲哥哥他说脏话了!!!!!!! 第79章 来不来   两个人回家的时候,簕不安又接受了一次注目礼,家里的保安园丁厨娘纷纷都用很惊异的目光看着他那一脑袋绿毛,簕不安很得意,对着所有人解释:“我哥给我染的,我们今天还去听交响乐了。”   因为簕不安的乐天派属性,就让人不由得怀疑簕崈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才导致簕不安自嘲取乐。   面对诬蔑,簕崈反问:“我什么时候……”   “你就说,是不是你掏的钱,咱们是不是刚从剧院回来吧!”簕不安打断道。   简直颠倒黑白。   房间门关上,簕不安还想出去:“等会儿,我还得去趟书房,有正事呢。”   簕崈堵在门口没让:“什么正事?”   簕不安十分浪荡地笑一笑:“买票啊,去看看我亲亲前女友最近有没有演出,买!票!”   簕崈微微挑眉,簕不安直起腰板,双手环胸挑衅道:“然后看看你怎么干死我。”   簕崈:“……”   “也不用非得看前女友。”簕崈说着伸手去掐簕不安的脸,然后扛着人摔在床上压上去。   天旋地转之后,簕不安有点期待地躺平:“啊啊啊?什么?哥哥要干什么?要教育人家了吗?人家知道错了,嘤……哥哥不会欺负人家吧?不会咬人家的小胸口,打人家的小屁股吧?哥哥想从哪儿开始?啊啊啊人家好怕疼的~,哥哥能不能轻一点啊?”   簕崈:“闭嘴。”   “哦。”簕不安闭上嘴,作势拉拉链,然后嘴皮子不动地含糊出声:“哥哥不会真的干死人家……啊!”   真被翻过身扇了一巴掌,簕不安安静一瞬,耳根红了,把脸埋进枕头里,彻底不动了。   簕崈直起身解领带,脱腕表,然后是外套、马甲、衬衫,衣服一件又一件,有条不紊地落在床边,用时应该不太久,但簕不安觉得这两分钟自己像是盘子里一道等着人鉴赏的菜肴,心里发虚,又不能跑,很难熬。   他心说簕崈动作怎么不能快点,是不是故意给自己好看?   簕不安咸鱼干一样趴在两个枕头缝里等着,以为今天簕崈再怎么也得给自己点好看再来,结果簕崈探身就去开床头柜抽屉了,抽屉里放着几盒没开过封的003白金超薄,簕崈不紧不慢地拆塑封,然后佩戴,余光睨见咸鱼干慢慢变成红烧鱼干,整理橡胶制品的动作依然慢吞吞,像是修缮艺术品一样仔细。   戴好了,才开始给红烧鱼干扒皮。   红烧鱼干十分不解,又跪又趴,时不时咕蛹一下,手忙脚乱地帮忙脱下自己的美人鱼尾巴,为了缓解等待自己被品尝之前这段时期的尴尬,他说:“你戴这么早干嘛?怕影响避孕效果啊?”   啪!   又是一巴掌,因为这次直接落在肉上,所以格外清脆。   簕不安张口嚷了一声疼,扭头去看,两座山丘正中间,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巴掌中间雄赳赳气昂昂一只朝天鸡。   “真畜生。”故作镇定地说完,把脸继续埋进枕头里,等着簕崈继续。   簕不安已经想好待会儿要是被朝天鸡不打招呼地攻击,一定要咬紧牙关不能认输,甚至开始脑补曾经那些混乱时渴求疼痛,然后被满足时候的爽,结果簕崈又把他翻过来,让他正面对着天花板。   与之相对的是一只趴趴鸡。   喉结动了动,簕不安说:“怎么了?”   簕崈沉默了会儿,然后赤着脚下床去套了件睡袍,然后去浴室了。   两分钟的水声之后,簕崈擦着头发出来:“有点工作,你先睡。”   簕不安叫住他,说:“后天我就飞新加坡了,去看演唱会,走了你可别后悔。”   簕崈还是走了,簕不安坐起来,扬声:“明天二哥给我小侄儿办满月酒,我也不回家!”   簕崈真走了。   簕不安心里憋着气,套了件衣服起来收拾行李,在房间里噼里啪啦地翻找,时不时探头出去问家里有没有小旅行箱,有没有看到自己某件零碎物品。   书房里倒是安安静静,簕不安原本以为簕崈定力非凡,很能坐得住,结果收证件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护照损坏了!   簕不安捏着泡了水的护照,很用力地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敲开簕崈书房的门。   簕崈低着头看文件:“不是在收拾行李吗?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簕不安咬牙切齿:“是啊。”   簕崈在一堆文件中抬头,看到簕不安气鼓鼓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他故作不知。   “临时有事,新加坡不去了。”簕不安走进去,靠坐在簕崈办公桌上:“来跟你说一声,估计得个把月才能回来。”   原本五天的行程怎么会变成个把月?簕崈蹙眉:“去哪儿?”   “不都跟你说了吗?有朋友结婚,本来想看完演唱会再去参加婚礼的,结果护照不知道怎么回事,掉水池里了,都泡烂了,那索性早点过去帮朋友布置一下婚礼现场吧。”   簕崈没说话,簕不安拍了拍桌子,喊他大名:“簕崈!”   簕崈:“嗯。”   簕不安:“总不能明天居留证也掉水池里吧?”   簕崈看起来蛮认真:“居留证泡不坏。”   “……”簕不安怒摔一张A4纸:“你真的想过?!”   簕崈往后退了点,避免被纸砸到,他看向窗外,在心里叹着气:“不是说了要陪我。”   “那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吧!”簕不安生气极了,簕崈这人就是想跟之前一样把自己困在他身边!   “说到底,你还是不喜欢我罢了。”簕崈说。   果然,还是这一套陈词滥调。   簕不安气得跳脚:“你到底想我怎么喜欢?我愿意回来,愿意留下来,愿意陪着你玩,你神经病犯了我也没埋怨你,每天都哄着你开心,还不够吗?就凭我没办法对你孛力起?”   “要走就走吧。”簕崈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   簕不安无语极了:“好,我明天就走!阿不,后天!明天二哥家孩子满月酒,我吃完就走!”   一句话,踩了三次引火线。   簕崈出声让人站住,簕不安啪地一声摔上门,在门口喊道:“乐意生气就生吧,气死你!我好找新的!”   簕崈知道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但关于簕不安的事情,他的行为很多时候都不受控。   偶尔,他会看到母亲出现在幻觉里,母亲会问他:“不是说过,会尊重和呵护未来的另一半吗?”   他总是无法回答,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没有办法对母亲展露自己卑劣的那一面。   他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告诉母亲,哪怕是母亲的幻觉:这个承诺只能对当时承诺中那位不存在的未来妻子做到,簕不安是不行的,因为我爱他,而我没有办法爱的理智。   他又不会不回来,放他出门个把月又能怎么样呢?他一方面这样质问自己,一方面又否定道:不,他那么轻易就能认识新朋友,那么轻易就能发现任何人的美好,谁知道他去外面会不会又有新的邂逅?谁知道他会不会忽然发现外面的天地那么广阔,不必陪簕崈困在小小的一角当中?   书房里开始缓慢地下起雨,起初只是阴云密布,渐渐地开始吹风,然后飘落延绵的雨丝,不大,但是会下很久。   直到簕崈确信簕不安全部身心都属于自己,彻彻底底对世界的其他失去兴趣。   而这是不可能的,他固执地认为。   忽然,门被踹开,簕不安气冲冲走到桌前摔了一大叠白纸:“你不长嘴吗?想要什么你不会说吗?不想我走你不能说舍不得吗?我非要走,你能不能陪我一起?犯了错,你能不能跟我道歉?生病了,能不能看医生?我跟你说话,你能不能听进心里!”   阴云都散开了,但是那一束阳光有点奇怪。   窗边,母亲的幻觉走过来,摸了摸簕崈的脸。   簕崈看了看幻觉,又看了看簕不安:“可是我下星期有会,很重要,不能去新加坡。”   簕不安恼火至极:“所以你跟我说:能不能别看你那破演唱会了,陪我去开会!我会拒绝你吗?”   簕崈:“可那是你的本命乐队。”   而且,要有各自独立的生活,也是簕不安说的,他分明就是想慢慢划出界限。   簕不安用力砸了簕崈胸口一拳:“那我他妈也不能为一场演唱会跟你闹掰啊!”   因为知道簕崈精神问题很严重,簕不安一直都尽量容忍顺着簕崈,但是忍气吞声的日子实在太难受,尤其面对簕崈,他这辈子最没可能在簕崈面前忍气吞声,从来都是的。   最最最最最让人生气的就是自己都洗干净送上门准备就范了,簕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   簕不安大叫:“你以为做心理准备很容易吗?我他妈是直男!”   声音太大,簕崈往后靠了靠,垂着眼说:“看你还没准备好。”   “准备好了,都流水了!”簕不安用力拍着桌面:“就差自己捅自己了!”   簕崈呼吸一顿,别过脸不跟他对视。   簕不安忽然越过桌面,隔着很宽的桌子提住簕崈领口去献吻,簕崈最开始有点拒绝,然而簕不安不容抗拒地按着他的肩膀,然后很迫切地探出舌头,作法式湿吻。   簕崈终于把持不住,按住簕不安后脑勺拿走掌控权。   秒针滴滴答答转,阴云彻底散开,有点火热了。   良久,簕不安错开一点脑袋,喘着气说:“看,没吐,是不是?”   簕崈盯着簕不安,忽然伸手试探——   还是没反应。   他犹豫着,还是打算推开簕不安。   簕不安忽然笑了。   他认真看着簕崈:“哥,不是我不努力爱上你,是你把我们的关系划好性质了,你在心里认定我对你的感情不会变成你要的那种,所以我做什么你都觉得不对味儿,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我在将就,我在妥协。”   “是,我是妥协,我是将就,我是直男,这是天生的,我对同性就是不容易起生理反应,这也是天生的,但是我都告诉你我在下面也挺爽了,我也告诉你我很爱你了,我他妈半辈子都没能离得开你,当兄弟的时候放不下你,被你那么折腾也放不下你,我都告诉你你这么重要了,你还非得纠结我对你是亲情还是爱情,就算是这样!那我都愿意为了亲情给你上了,你不觉得我很伟大吗?”   “好,你很伟大。”簕崈说:“但是现实就是,你连对同性产生生理反应都做不到,所以我要怎么相信呢?”   簕不安气结:“行,那我把话撂在这儿!我这辈子都不会对男人有反应!那你放我走!”   簕崈:“不行。”   簕崈简直神经病!送炮不成,还要被教育感情观不正确,他以为他感情观有多正确?真那么正确,他能喜欢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   簕不安气急败坏:“老子不伺候了!你能忍继续忍吧,你最好这辈子都别碰我!”   说着就要下桌离开,簕崈忽然抓住他撑在桌面的手腕。   微凉的风吹进来,簕不安以为簕崈终于要松动了。   可是,簕崈居然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睡袍领口,还有冒绿光的脑袋,然后叮嘱道:“早点回来。”   深吸一口气,簕不安死心了,用力推开簕崈:“老子这辈子都不回来了!你他妈自己过吧!”   簕崈没救了,他这种人,就应该孤独终老!   当晚,簕不安全程背对着簕崈睡,次日,簕不安参加完簕衡儿子的满月酒就直接出发晏城,招呼都没跟簕崈打一个。   【作者有话说】   虫:古希腊掌管急刹的神   好了,马上轮到伟哥出场,完美解决男朋友的不举问题 第80章 床笫之间   临走前,簕不安本想带着妹妹一起,然而小音很惆怅地摇摇头,说她要跟大哥哥一起,有很重要的工作。   簕不安更生气,簕崈成天给小音安排那么多课程,还带她参加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活动,小音就这么大点人,这么大点脑瓜,能受得了这一套吗?   簕不安一拍桌子就要带小音走:“没事,咱们不管他,咱们去看年糕!”   然而小音依然摇头,很坚决地拒绝了哥哥的邀请:大哥哥说,小音只有变得很厉害,才能保护哥哥。   簕不安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小音比划着手语:哥哥上次要带我走的时候。   簕不安沉默几秒:“那小音呢,想变成很厉害的人吗?”   小音点头,豪言壮志道:要像大哥哥那么厉害。   “真有志气。”簕不安心情复杂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夸奖完又问:“但是小音开心吗?”   小音弯了弯眼睛:能跟哥哥呆在一起就很开心。   簕不安心都快化了,感动之余,腆着脸道:“那你要早点赚大钱给哥哥花,哥哥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太苦了。”   小音推开假模假样靠在自己肩上哭的哥哥,戳穿道:哥哥明明是因为喝不了酒。   看着妹妹板着的小脸,簕不安又开始发愁:“你怎么越来越像簕崈了?这可不行,我妹妹这么可爱,可不能学他死人脸。”   小音抿着嘴,盯着簕不安,簕不安气结:“怎么,连他坏话都不能说啦?到底谁才是你亲哥哥?”   小音:你要听大哥哥的话,要好好吃饭,不能喝酒,也不能抽烟。   簕不安捂着脸叹气:“行行行,知道了,咱们小哑巴怎么也这么能唠叨?”   小音又抿了抿嘴,想说什么,最后选择暂时保密,这样的话,万一自己治不好,哥哥也不会太失望。   簕不安仍然不满意簕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讲给小音,还有让小小年纪的小音出入名利场,但是这些争论没必要在妹妹面前显露,所以做出很欣慰的样子告别,背负着妹妹不放心的叮嘱和托付自己必须带到的小红包,独自去晏城参加江慎和他姘头哥哥的同性婚礼。   见了面,看到江慎和他的姘头哥哥吃个饭喝口水都要眉目传情,俨然一副两情相悦的恶心模样,不由得感慨:当初还说江慎的姘头哥哥觊觎自己养大的弟弟变态,没想到自己哥哥也不遑多让。   他现在理解江慎了,然而两相对比,觉得自己处境更加凄惨,好歹人家是你情我愿的,自己被逼到死胡同屈打成招,簕崈还要怪自己不是自愿被屈打成招的。   简直荒唐。   自家这些奇葩事,他都不好意思跟朋友提。   愤愤间,簕不安偷偷摸摸指责江慎:“你就是太好骗了。”   江慎满脸莫名其妙:“你有病?”   簕不安点头:“是啊,家传的……”说到这里,想到自己不是私生子,而是绿帽子,欣慰了一点,顿了顿,笑吟吟改口:“不,传染的,所以你记得离神经病远一点。”   江慎不以为然,左右看了看:“小音呢?”   “当人质呢。”簕不安言简意赅,然后,见江慎皱眉问:“怎么了?”   “没事,骗你的,当大小姐呢……哦不,现在是姑奶奶。”簕不安一想起去年除夕那顿饭就忍不住笑,好些以前跟自己不对付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叔叔伯伯侄子外甥,看到自己跟小音坐在簕崈一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辈分小的那几个,来拜年的时候不情不愿,但是还得喊人,有一个堂孙子快三十了,膘肥体壮一大只,以前最喜欢挤兑自己,站在小音面前山一样,结果那天恭恭敬敬地鞠躬给自己还有小音拜年,三爷爷和姑奶奶几个字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虽然是狐假虎威,但就是舒服,他们越不情愿自己就越舒服。   簕不安乐得前仰后合,江慎不懂他爽在哪,只是好奇:“所以你跟你那个人渣哥哥和好了?”   “屁!”簕不安呸了一声。   江慎:“没和好?”   “你才是人渣!”簕不安骂道。   江慎无语,当初明明这人自己说的:亲妈有也是无,亲爹是个死人,哥哥是个人渣。   然而骂完江慎,簕不安自己又认同了一下:“不过他确实人渣。”   江慎:“……没事多睡觉,我看你脑子出问题了。”   簕不安摆摆手:“这也是应该的。”   江慎不大懂,感觉再待下去自己的智力也要被影响,便要回去找亲亲哥哥亲热,然而簕不安又叫住他,理直气壮地打秋风:“有钱吗?借我点,给你搭份子。”   江慎如今发达了,再也不是当初三五千的活计也勤勤恳恳接来做的时候了,但不知道是不是跟他那个姘头哥哥搞多了,居然染上了铜臭味儿,上下打量簕不安一番:“你缺钱?”   来参加婚礼,机酒吃住江慎全包,出行穿戴是家里备好的,看起来一点都不落魄的簕不安昂首挺胸,一颗脑袋绿得发亮:“是啊,看不出来?”   江慎没看出来,只是觉得簕不安这一脑门青草碍眼,嫌弃道:“你如果这副尊容,婚宴要不就别来了。”   “我尊容怎么了?”簕不安不服气,拨弄一下自己的头发:“春天到来,万物复苏,多好的兆头?——跟你借钱呢,别打岔!”   江慎双手环胸:“我哥说过,江湖上没有有借有还这一说,开口要钱就是买断情分。”   “那我多借点。”簕不安十分上道。   江慎静默一瞬,从怀里掏出一张卡。   簕不安愣住:“这么大方?随便我刷?你哥知道吗?不会明天给咱一起沉塘吧?”   “胡说什么?”江慎狠狠瞪他一眼:“你的钱!”   哦,想起来了,当初把全部身家砸给江慎姘头哥哥的赔钱项目了,还以为有去无回,谁知道这两个人真把那烂摊子撑起来了。   拿着这张卡,簕不安十分感慨,庆幸自己养了世界上最可爱靠谱的妹妹,还交到了一般靠谱的朋友,这一大笔钱,简直救自己于水火!   舟车劳顿,应该好好休息,然后等着参加婚礼,但是簕不安知道自己肯定休息不好——前一晚就是,参加完小侄子的满月酒,他在二哥家里留宿,结果翻来覆去一整晚没睡着,也不知道是缺了小音的玩偶,还是缺了簕崈这个床伴。   偶尔还是忍不住怨怪命运,小的时候恨自己出身丑陋,长大之后恨人心难测,后来跟簕崈卷在一起,遭遇那些事情,又怎么能不恨始作俑者簕崈?   可是,又没有办法单纯只是恨,因为对他很了解,所以很轻易就想到他的心意,每次都放狠话说再也不来往了,每次都心软放不下,最后这次,真的很想一走了之,可是最后还是因为簕崈山穷水尽后的以死相逼留下来。   所以,命运也许是存在的,从小时候一次次的绝交又和好开始,他们注定就要这么纠缠一辈子,只是,是以一种自己从没想过的关系。   时至今日,簕不安依然没有跟这段关系和解,一直妥协只是因为无法对簕崈置之不理,他对簕崈有责任感,一部分来自唐阿姨的托付,另一部分则是这么多年日复一日的积累。   簕崈在保险柜里锁着两只蚕茧,放着一只对他而言价值平平的金乌龟,还有一枚硬币,看到这些的时候,他就注定再也不能离开簕崈的身边。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不够绝情才被拿捏住,因为簕崈对谁都舍得下狠手,包括他自己,可是再埋怨也没用,因为自己确实会被他的狠绝挟持。   以上这些都太消极,无人倾诉,簕不安依然是当年那个没有办法对旁人吐露自己脚下泥泞的人,并且也失去了唯一一个能够分享的知己,因为如今那些泥泞正是自己曾经的知心哥哥所赠予。   世界上最后一片能够发泄愤怒与委屈的净土消失了,簕不安只能自己消解,有时候藏起来自残,有时候捶胸顿足地痛哭,再也不会有人安静地存在在身边或电话另一端等他哭完。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也许对簕崈来说是算的,人生的每一步都会在生命这本书上留下印记,尽管并不愉快,簕不安也还是被簕崈狠戾的手段驯服,不仅仅出于主观的情感,在客观上也对簕崈产生依赖,分开不足二十四小时就忍不住牵挂:想簕崈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分离焦虑发作?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自我伤害,会不会又精神状态不稳定,产生幻觉?   昨天簕衡跟他透露簕崈其实是精神分裂,伴有严重的幻听幻视之后,他都要惊呆了,他当初还胡乱猜测簕崈是精神失常和狂躁,谁知道严重到这个程度?   除了这些,身体上也不太适应,没有簕崈在身边,簕不安也没办法好睡。   他想,等这次回去,要找个时间好好跟簕崈聊一聊了,关于他们各自的疾病和毛病。   总之簕不安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先去了酒店中层的酒吧。   好不容易脱离簕崈的掌控,又得了一笔意外之财,长夜漫漫,寂寞难消,就算不是为了助眠也得好好放松一下。   已经不是当初喜欢高朋满座的时候了,簕不安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点了一杯马天尼,明明是风味独特的烈酒,从前也很喜欢,可今天总觉得没滋没味,也许是太久没碰酒,品不出香了。   他一边惆怅地品味,一边防备有簕崈的暗线冲出来制止自己喝酒,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说有赠送活动,说着放了一杯鸡尾酒在桌上,请他慢慢品尝。   簕不安愣了一下,还没道谢,在看清赠酒之后忍不住蹙眉,他叫住服务生确认:“这是你们酒店的赠酒?”   服务生点点头:“是的先生。”   桌上赫然一杯含有浓重性暗示的‘床笫之间’,在酒吧点这个等于直白约炮。   也许看出簕不安的怀疑,服务生指着正在小黑板跟前修改酒单说明赠酒活动的同事道:“是这样的,我们酒吧新聘请了一位调酒师,最近三天前一百位消费的客人都有赠酒,酒品都是随机的。”   簕不安这才放下疑惑,正好,今天点到的助眠酒不满意,他道了谢,然后接受了那杯散发橙皮香气的鸡尾酒。   依然差点意思,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簕不安总觉得这杯酒有点奇怪。   本身算是品酒无数,也开过酒馆,他了解酒吧里不对劲的事情多,但这好歹是大酒店旗下,再者,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有人对自己下手吧?   或者是图财?   察觉不对后簕不安迅速回房间休息,过了会儿,没感觉有异常的眩晕或是如何,仅仅因为太久不碰酒精,有点心悸,只当自己被簕崈吓出心理阴影,去洗澡了。   就在他进浴室不久,房门轻响一声,一双皮鞋踩着厚实的地毯,几乎无声地踏入房间。   来人巡视一圈后脱掉外套,坐在了会客区的沙发上,等房间主人洗完澡出来。   ——簕崈已经有大概38个小时没有阖眼。   放在以前,可以算稀松平常,跟簕不安同床共枕后睡眠变得很容易,仅仅分开一天就很难捱,他又找出那床真丝被来盖,可惜真丝被从来都不是安眠良药,而是加重思念的信物。   簕崈试着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想象自己拥着被子的主人,可他只感觉自己是一只被束缚在层层桎梏中的蚕蛹,见不到天光就要窒息。   是以,他在活动结束后赶来晏城,并且打算送一点小惊喜给离开自己足足三十八小时还不知道报平安的人。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第81章 西地那非   本来就大脑发晕,洗完热水澡更闷,簕不安洗完澡靠着墙壁给自己降了降温才抽了条浴巾出来,擦着头发开门透气。   原本在沙发上等待的人听到水声停止,人却没动,想到自己在酒里动的手脚,没有耐心继续等了,起身走到了浴室门口。   几乎同一时间,两只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隔着雾蒙蒙的磨砂玻璃,簕不安隐约看到门外高大的人形轮廓,大脑还没反应,心脏激跳几下。   想到酒吧里的不对劲,他不由警觉起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门被打开,他被一双大手拖回浴室,紧接着上下其手。   先是心悸和呼吸停顿,意识到来人是谁,簕不安稍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正在发生的事情让他没有办法轻松。   今天没来得及默念一百遍都是为了他们伟大的友谊献身,在下巴被钳住,身体也被挟制的时候,簕不安浑身紧绷,起了满身鸡皮,激烈的吻中抽空喊了声“哥”,很快又被吞没。   簕崈极为霸道地侵略眼前人的呼吸,手掌肆意撩拨,然后在检查到西地那非起效的时候顿了顿,嘴唇离开片刻,又轻轻贴了一下。   然后压着状况外的簕不安跪下去。   簕不安当然十分抗拒,他从没干过这种事,也不乐意被这么折辱,然而簕崈的气势不容抗拒,力度也大到骇人,指腹用力蹭了蹭簕不安被亲地略肿发红的嘴唇,便开始解扣子。   半小时后,簕崈抱着双腿发麻不能行动的簕不安去到床上,然后,在簕不安见鬼般盯着他精神抖擞的小兄弟发愣的眼神中俯身去接吻。   不知过了多久,簕不安终于想通问题出在哪里。   “酒是你点的?”簕不安声音沙哑地开口,然后得来一道肯定的答复。   “你给我吃了什么?”簕不安继续问。   簕崈的回答令他绝望:“西地那非。”   传说中的小蓝片,中年夫妻家庭和谐的福音。   忽然,簕不安发了疯似的挣扎,被簕崈很精准地制服,簕崈让他听话一点:“要不然会疼。”   簕不安完全听不进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簕崈给自己吃伟哥。   太荒唐了!!!   这不是羞辱是什么?这不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你有病啊!!”簕不安怒极破音。   簕崈有略微的不解,他不悦道:“你说你愿意,难道是骗我的?”   “放屁!老子说到做到!”簕不安吼道:“但是谁让你给我吃伟哥了!”   簕崈的回答很有逻辑:“你说你喜欢我,但是因为生理障碍没办法产生反应,所以这个药是对症的,不是吗?”   虽然他之前跟簕崈吼了几句,让他就当自己是阳痿不举,可是谁让他真给自己治病了?!!他正值壮年!!   簕不安语塞,半晌才说:“我觉得该吃药的是你。”   “等有需要的时候。”簕崈倒不是很避讳。   “……”   可是,根本不是这么个事啊!   簕不安搞不懂簕崈的脑回路:“你干嘛非得让我起反应?是你上我又不是我上你,我硬不硬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当我是个斐济杯!就当我是个情趣娃娃!不行吗!”   簕崈却说:“这很重要。”   簕不安:“为什么?”   簕崈:“不想等了。”   也许簕不安这辈子都不会改变,也许他注定就是得不到簕不安的爱情。   他把手掌停在簕不安的心脏上方,感受到突突的心跳,轻缓地揉了揉,然后忽地捏紧,然后看到簕不安骤然吃痛的表情。   总要继续的,他本来就没有满意过当下得到的所谓将就,所以就还是由他来行动好了。   反正自己总是得到欺骗的安慰,五十九分和六十一分,差别也可以很小,也可以很大。   “现在说你爱我。”簕崈重新俯身去亲吻簕不安,要求簕不安交出魔盒的钥匙。   可是,簕不安忽然咬着嘴唇,又开始宁死不屈了。   簕崈蹙眉:“不是很会骗我吗?”   大概是因为逼迫与敷衍,真心换真心吧。   情急之下可以口不择言,四目相对的时候就要考量脱口而出的话是否重如泰山。   簕不安眨了眨眼睛,忽然掉下两颗晶莹剔透的眼泪,他吸了吸鼻子:“簕崈,我真没跟你说过这句话吗?”   “说过。”簕崈很快地回答。   就在簕不安重新翻墙进入自己房间那天,他用行动表明他们可以回到过去,而自己想要的不是过去,簕不安于是很快就更改了承诺,表示也可以不回到过去。   所以是假话。   但,簕不安想起的不是那天。   簕崈请来的所谓的心理医生,实际上是催眠师,在催眠疗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簕崈出现过,簕崈问催眠师:“他什么时候才会爱我?”   催眠师对沉睡在拼凑过的梦里的人进行了心理暗示,然后在铺垫了很多伏笔之后问:“你爱的人是谁?”   簕不安在充分的诱导下,浑浑噩噩给出回答:“簕崈。”   太假了,簕崈没从这个答案中得到一点慰藉,他根本一点都不满足于虚假的依赖以及爱恋,他十分渴望簕不安口中说出的爱字,起初以为假的也好,得到假的之后发现自己还需要真情流露,于是又觉得三分也好,一分也可以满足,哪怕出自同情,可是真的拥有出自同情的喜欢,才又不甘不愿地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知足。   “我是不是早就说过?”簕不安问。   簕崈这一次选择沉默。   “为什么要一直留着那些东西?”簕不安继续追问:“蚕茧,乌龟,还有硬币?”   有很多寓意不错的礼物,为什么偏偏留下代表恶意的部分?   簕崈说:“你就是这样一点点开始讨厌我的。”   那些东西正是代表每一次他们的关系转折恶化,所以才要纪念。   簕不安用力砸簕崈胸口,让他住手,簕崈才发现自己差点在幻觉中掐死簕不安。   簕不安几乎力竭,得救后拼命呼吸,簕崈怕他挣扎逃走,又怕自己恍惚间铸成大错,粗重呼吸着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然而簕不安并没有被濒死的错觉吓退,而是在呼吸顺畅之后忽然腾起身,很用力地抱住簕崈:“哥,我会爱你的。”   他很用力地承诺,他会为了簕崈解脱而竭尽全力地爱上他。   终于在和好后第一次正式发生关系,簕不安险些死在床上,结束后在簕崈的照顾下洗完澡,躺下之后又说尿急,要上厕所。   但是很久都没从卫生间里出来。   簕不安坐在马桶上,捂着抽搐的胃部无声地吸冷气,冷汗出了一脑门,满脑子不好的声音。   他一边告诉自己没关系,这一天迟早都要来,这件事迟早都会发生,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没有所谓的伦常,他们要以伴侣的身份共同度过余生,可是实在忍不住,脑子里嘈杂的念头没有办法忽视。   痛苦间,他对着面前的手臂狠狠下口,以为疼痛能让自己解脱,可是咬得很重,却一点都没感觉到疼。   他不信邪,再一次用力,狠狠咬下去,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依然感觉不到痛意。   茫然中,听到一点细微的吸气声。   他回过神,瞳孔缓缓聚焦,然后看到面前簕崈的脸。   嘴边也是簕崈的手臂,干净的手臂上两圈见血的牙印,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被压在下面。   簕不安顿时手足无措:“怎么……你怎么……”   簕崈面不改色地抱住簕不安:“还好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簕不安惶然回神,嘴唇发白地解释:“已经挺久没那种感觉了……”   原因是什么,他们都想到了,是因为刚才发生在浴室和床上的事。   簕崈抱着簕不安的手臂仿佛很坚定,实际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今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苦果也应该报应在自己身上,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自己还是应该悄无声息地死在簕不安离开的那天,那样的话,对他们两个人而言,都是解脱。   忽然,簕不安倒在了他怀里。   簕崈拍了拍簕不安的脊背,轻声道:“没事,睡觉吧,我带你去床上。”   “我要看医生。”打断簕崈的安抚,簕不安说:“簕崈,我觉得我需要继续看医生,你也是。”   正要起身的簕崈动作僵住,不大明白簕不安的话是认真还是嘲讽——和好后从来没有人正式提议过这件事,他们对医生和药物都已经不存在信任。   簕崈疑惑着,然后见簕不安抬起头,很认真地对自己说:“你能跟我说说你都出现过什么幻觉吗?”   即便面无表情也像洋溢着淡淡讽刺意味的狐狸眼里满是认真,发红的眼尾有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心脏空了一瞬,说不清是被什么击中,簕崈没有直接回答,也没有问簕不安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秘密。   簕不安忽然握紧拳头,伸到他面前:“哥,正面还是反面?猜对了我就会爱你。”   簕崈沉默着。   簕不安的手心根本没有硬币。   “我猜正面。”簕不安说着欲要张开手,被簕崈很用力地握住。   那个不存在的答案,簕崈想:先不要公布。   晚一点知道,也能晚一些失望,他们还有很多年要纠缠,不能太早将真相直白地宣布,他还要自欺欺人很久。   可是这一次,簕不安很用力地挣开,张开手,亮出空无一物的掌心,回应簕崈不敢抉择的答案:   “猜对了,我会爱你,我只会爱你。”   但凡爱别的人,簕不安都会是懦夫,唯独爱簕崈不用,他们最明白彼此的肮脏与卑劣还有懦弱,他们最不用伪装成虚假的样子,就算对方歇斯底里的时候再怎么扭曲丑恶也不需要互相嫌弃。   飞蛾扑火也无所谓,如果不能变成簕崈想要的爱,就用其他的感情来弥补,簕不安对簕崈如果算是万中无一的破例,那么照应簕不安二十多年的簕崈又怎么会是平平无奇的人?   一次又一次放不下,反复无常地和好又决裂,当然也是因为重要到不能随意割舍。   反正簕不安爱的人本来就很少,恨的人也很少,就这么零星几点浓烈爱恨,全都奉献给簕崈,不是爱情也会很精彩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大概一两章?   晚安! 第82章 灵丹妙药   如果想要听到告白,簕不安觉得簕崈应该先告白,他至少要给自己一点种子,自己才好知道要种什么东西出来。   他说:“我觉得你应该先跟我表白,然后追我,要不然,我一个巴掌怎么拍得响呢?”   簕崈:“我说了就能得到回应吗?”   簕不安呸了一声:“你也太功利了,哪有一追就答应的?你都不给人家点拒绝的权力?”   簕崈:“你看,你还是想拒绝。”   歪门邪道,簕不安气得牙疼,抱着肚子哎哟哟惨叫:“不活了,不活了,没天理啊!”   簕崈:“别演,我会当真。”   簕不安就不叫了。   他还想了解簕崈都出现过什么幻觉,第一次出现幻觉是在什么时候,他想好好了解一下簕崈的变态史。   他们躺在酒店的大床上,一盏灯都没开,簕不安抱着簕崈,枕着他被自己咬伤的手臂,开始追问。   第一次出现幻觉……   簕崈想起自己在深夜接到彻夜买醉的簕不安的电话那天,他很简短地回答:“我们决裂之后。”   “决裂?哪一次?”簕不安问。   你看,这么严重的事情,他们发生过不止一次。   簕崈说:“送走程蓝崧之后那次。”   但是那时候是精神状况开始恶化,疾病的源头又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   是从动心开始。   如果簕不安追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簕崈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回答。   也是很早很早。   他发现,自己要求簕不安对自己有纯粹的爱情,其实自己对簕不安的爱也并不是纯粹的爱情。   簕不安开始盘问簕崈,从簕崈承认的第一次幻觉开始:“然后呢?你对我的幻觉干什么了?”   他这种语气,就好像那幻觉也是他的一部分。   可是,事实上,那些长着簕不安模样的幻觉是簕崈的一部分,是他的心魔,代表他的贪婪和欲望。   “你应该问,你的幻觉对我做什么了。”簕崈说。   簕不安迟疑:“我的幻觉对你做什么了?”   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有时候嘲讽,有时候鄙夷,有时候怂恿,有时候泼冷水。   “说我们永远都不可能,说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簕崈这么说着,在心里期待簕不安给出否定的回答。   然而簕不安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哼一声,翻身背对着簕崈:“哦。”   簕崈:“……不问了吗?”   簕不安:“还有吗?我就只说了这些吗?”   话里话外表示这话杀伤力一点都不够。   簕崈用力将离自己远了点的人拖回怀里,嗅到酒店香精味稍微有点重的洗发水也没能遮住的化学染剂的味道,揉了揉簕不安:“什么时候把头发染回来?”   “我头发怎么了?”簕不安极为不满:“你觉得不好看?”   簕崈:“你觉得很好看?”   簕不安略微恼火:“哪里不好看?”   “……”好吧,簕崈决定不在细枝末节上面计较,他说:“算了,你喜欢就好。”   簕不安彻底怒了,生平最讨厌有人质疑他的审美,他掀开被子推搡簕崈:“不喜欢你走!你去找你喜欢的,你以为你的打扮有多好?”   反正这个绿看了几天已经不新鲜了,白天他就去染成红的,大红色,参加完婚礼就染成紫的!   “我还打耳钉,我打耳骨钉!我打眉钉!我打舌钉!锁骨钉!我几把穿环!穿俩!管得着吗你!”簕不安吼道。   簕崈彻底沉默,少顷,他说:“管不管得着,你可以试试。”   忍受簕不安浮夸的审美已经算是极限了,他要是想,很轻易就能支配簕不安的身体,要不要还他一部分自由,决定权完全在自己。   不过,因为簕崈在这一天重新得到了一些东西,所以相应的,他也做出了一些让步,家里的规则因此出现了新的变化。   天亮后,簕崈赶回荻城完成工作,簕不安则继续参加婚礼。   江慎有个职业做鸭的朋友,自称很擅长玩弄男人,簕不安抽空跟他讨教如何坦然接受跟男人上床而不阳痿,对方用一种看奇葩的眼神看着他,反问:“那你找女人啊。”   簕不安有苦衷,簕不安难以启齿自己的苦衷,簕不安很无语道:“能找早找了。”   对方更无语:“男的不行,女的也不行,那你性冷淡,阳痿呗!”   簕不安:“你才阳痿。”   对方哼了一声,丝毫不觉羞耻:“我可不阳痿,我跟男人做爽死了,还赚钱。”   簕不安略微沉默,然后说:“那祝你财源广进。”   没有得到答案,只好把困惑留给心理医生。   再见那位周医生,对方大概见多了大风大浪,并没有因为之前有违医德的行为表现出一丁点不自然,很坦然地开始了心理咨询,反而簕不安有点难为情,好像屈服于簕崈的淫威是见不得人的事。   周医生还是照常问了一下他自残的情况,严重到什么程度,有没有自杀倾向,一般在什么情况下出现焦虑情绪。   聊了一会儿,簕不安情绪开始放松了,周医生提议说:“最好还是进行催眠治疗。”   讲完他顿了顿,大概是在等簕不安提出看法。   因为之前的事,簕不安内心可能对他没有信任,所以催眠治疗的效果可能会受影响。   果然,簕不安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他还记不记得一个叫程蓝崧的患者。   周医生稍微回忆了一下:“记得。”   簕不安问他对程蓝崧进行治疗的过程顺不顺利,周医生微笑着说:“这个属于患者隐私,对外是不能提起的。”   簕不安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觉得自己其实可以找时间约程蓝崧见个面,自己问一问,上次都没怎么来得及多关心她几句。   他说:“这次我会忘记什么吗?”   “不一定。”周医生说:“要看你自己内心对创伤的态度。”   簕不安再一次恍然大悟:“所以催眠失忆这种事也不是对谁都有用是吗?”   周医生脸上又出现那种天机不可泄露的微笑,簕不安撇撇嘴:“最讨厌你们这种故意吊人胃口的人了。”   簕不安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同时终于真正意义上拥有了一部分人身自由,至少可以不跟簕崈打招呼就出门约朋友吃顿饭,钓钓鱼,打个球之类的,虽然还是很勉强。   比如今天,簕崈明明一大早就出门去公司开会,说一整天,前一晚,因为要不要吃伟哥这件事,簕不安跟簕崈大吵一架,他认为自己生理功能没有障碍,完全是心理原因,吃伟哥是底线问题,是对他人格和尊严的污蔑,但是说再多也没有用,簕崈压根就不听。   于是,第二天,簕不安理所当然无视了簕崈说要开一天会的话,不打算陪他去开会:“刚好,我跟二哥打球去。”   才刚出门没多久,簕不安就接到电话。   簕崈的助理,旁敲侧击问他:“三少吃过饭没有?跟朋友吗?几个人?”   簕不安看看表,无语道:“现在是十点钟,我吃完早饭还不到两个小时,离午饭还有俩小时,刚出门才不到二十分钟,被放鸽子了。”   簕崈的新助理讪然一笑:“哈哈,那三少玩开心。”   簕不安说:“开心个鸡毛,我说了,被放鸽子了,因为簕衡被你老板叫走了。”   不止簕衡没来,球馆也暂时歇业了,前台说是水电检修。   簕不安不信天下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改道去张裕理发店,要求张裕给自己染个郁闷的颜色,张裕白他一眼:“郁闷是什么颜色?”   簕不安切了一声:“没见识。”   张裕啐他一口,指着店里挤满的顾客说:“赶紧滚,别打扰我生意。”   朋友们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簕不安独自游荡在街头,想起自己参加婚礼回来之后用江慎给自己那笔钱盘下的铺面,想去看看装修怎么样了。   结果毫无进展,装修队压根不在店里。   他打电话给装修公司,对方接起来,问清楚他是谁之后,告诉他这单子他们做不了。   然后终于到十二点了,簕崈的助理又打电话来:“三少吃过饭了吗?几个人?”   簕不安说:“你打错了。”,然后掐了电话,在路边拦三轮车去建材市场买东西。   正挑着装修建材,瓷砖地板木材档口都开始收拾铺面准备歇业了,然后保安开始清场,说市场临时检查,要关门半天。   外面好像忽然就没什么地方能去了,簕不安还是不想就这么屈服,他买了张票,去看马赛,在门口买了一个可乐热狗的套餐填肚子,然后一个人看了三场比赛,但是赌运很衰,每一场都下错注,仅仅一下午就赔出去了一半身家,眼看着酒吧还没开起来就要赔掉了。   还没感慨博彩行业水太深,簕崈的车子停在了门口,两个保镖进来找人,请他回家。   簕不安非常不配合:“我不走,我今晚露宿街头。”   保镖很无奈:“三少,您别逼我们动粗。”   簕不安:“哦,那你们陪我露宿街头。”   保镖:“三少……”   簕不安充耳不闻,等场馆里的观众都快散完了,才抬脚往外走,然而走到路边,还是不上车,又去小吃摊上买了一个烤红薯,边走边吃,烤红薯太烫了,他不停哈气降温,然后车停了,簕崈走下来,去旁边商店里要了一瓶水,然后从钱夹里掏钱结账,老板去零钱盒子里找钱,簕崈又指着柜台上的廉价金币巧克力道:“要两个这个。”   簕不安停下脚步,看簕崈穿着精英地站在低矮的商店门口,一颗扣子快要买下一面货架的东西,但是很耐心地花时间去买一块钱的水和三毛钱的巧克力。   太阳快要落山,晚霞很华丽地映在那人的侧脸上,像古典派的油画。   簕崈拿着水和金币巧克力走过来,然后跟他并肩在狭窄的人行道上散步,簕不安问:“你是谁?干嘛跟着我?”   簕崈把水递过来,一开口就打断了他刚发生的旖旎心情:“听说你今晚要露宿街头?”   簕不安闭嘴了,恶狠狠地咬红薯,把红薯当成小人。   过了会儿,又想起方才小商店门口簕崈的侧脸,他忍不住说:“你要是个姑娘就好了。”   本意是感慨簕崈的脸错生在男人身上,有点浪费唐阿姨的美貌,然而这话很精准地踩中雷点,簕崈的声音顿时冷下来:“哦,所以呢?”   “你看你看,你又生气了。”簕不安极为无语,立刻开始甩锅:“我说什么了吗你就生气?我明明是夸你长得好看。”   簕崈:“是吗?”   簕不安败下阵:“行行行,就当是我的错行了吧?”   簕崈蹙眉:“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挑事?”   簕不安累了:“好了好了,都说是我的错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路边一对小情侣,蹲在一个售卖日杂百货的地摊前,正因为添置小家日用品吵架,簕不安的敷衍和男生的话几乎重叠:“行行行你说了算,那就选这个,我不说话了,就当我错了行了吧?”   簕不安说完还背过脸不看簕崈了,簕崈本来有点生气,在两道声音重合的时候,奇迹般消了气。   他把刚才买的巧克力递出去一个,说:“回家吧,家里来了一个关中的厨师,今晚做葫芦鸡,小音也来。”   簕不安收起红薯,接过簕崈手里的巧克力揣在兜里,故作矜持:“本来想去中环大桥露营的,既然你这么诚心地道歉,那我就勉为其难接受好了。”   晚餐有小音在,当然是阖家欢乐,只是小音不知道是不是跟簕崈学多了,隐约有了点簕崈小时候少年老成的模样,一举一动都跟个大人一样,簕不安大为痛心,晚上关起门,骂簕崈毫无人性。   但是关于小音的教育问题,他们已经促膝长谈过了,簕不安也正面侧面都试探过小音,很难相信,还没有大葱高的小音确实有宏图壮志。   所以尽管痛心,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乖巧可人的妹妹被簕崈带坏。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矛盾没能解决。   簕崈拿出小蓝片,表示每日计划需要完成,簕不安后退几步,拒绝道:“上床归上床,药我不吃,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吃。”   簕崈不会打死他,但是会强行喂下去。   簕不安痛心疾首:“你真的也得看看大夫,光我一个人治病有什么用呢?你这么玩弄我,我这辈子都好不了。”   簕崈抓到重点:“玩弄?”   簕不安:“怎么,我说的有错?”   簕崈依然不准备看医生,苦海浮沉,他自有排解痛苦的灵丹妙药。   他不相信任何人任何药,他只想等簕不安痊愈,然后心甘情愿做自己的解药。   心甘情愿之前,簕崈说:“万一什么时候你能真的流水,再说不吃药的话。”   “哦。”簕不安面无表情答应,转身往楼下走:“我去划会儿船,不要船也不要桨。”   但是被拦住了,   人生没什么希望了,簕不安心想。   【作者有话说】   本章内容重新替换过了!应该下章就能完结吧! 第83章 人格与尊严之战   簕不安每天都在为拒绝吃伟哥而抗争,为了避免簕崈用奇怪的话堵自己的嘴,每次都要张牙舞爪地阻止簕崈开口。   然后终于有一天,簕不安无力地问他究竟怎么才能不吃伟哥,低声下气地哀求簕崈放过自己。   他真的真的真的不是很在意自己有没有在床上孛力起,毕竟对一个直男而言,被男人扌喿硬不是什么好话。   看在他言辞恳切态度良好的份儿上,簕崈退了一步,提出一个大概比较科学的标准,:“至少像吃过药一样的时候。”   吃过药一样的时候?   吃过什么药?   伟哥吗?   簕不安沉思,然后回忆起另一种药。   他打了个寒颤,簕崈从后方抱过来,湿漉漉滴着水的额发耷拉在簕不安侧脸,然后不容拒绝在他颈侧落下吻,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说:“你那时候很专注。”   废话,那种药吃下去肯定满脑子都是几把,整个人都快变成几把了。   簕不安咬牙切齿:“你他妈这不还是无理要求吗?不如直接给我下药算了。”   那也不行,簕崈对那样的簕不安也不满意:“你那时候脑子不清楚。”   所以他不止希望自己满脑子想男人,还希望自己头脑清醒地满脑子想男人?   簕不安说:“你真会做白日梦。”   那就没得谈了。   然后,生活还要继续,簕崈长着一张性冷淡的脸,实际跟畜生没什么两样,自从晏城开始重新开荤,就又开始每天床上打架,而且簕不安才知道,之前自己失忆那段时间,簕崈还是收着来的。明明他满脑子废料,还非要自己开口,才装出一副“行吧既然你想要,我就只能满足你”的样子。   就那种情况,簕崈觉得他是在收敛?   簕不安在心里冷笑,只看出来他当时的温柔体贴是装的,没想到畜生也是装的,实际上是畜生不如。   总之,床还是要上,伟哥还是要吃,做完了,簕不安还是要独自待在卫生间里冷静好一会儿,才能躺回亲亲哥哥的怀里去当阿贝贝。   一般这种时候,簕崈都在门口听着,一有不对就会推门进去阻止。   好在再一次接受心理治疗是有用的,自残的情况出现的比较少了,还有,簕崈对他实施下药迷奸囚禁的那段记忆在变得模糊,但没有像上次接受心理暗示那样出现失忆和记忆错乱。   周医生说这是正常的,是大脑开始启动自愈程序了。   明明一切都开始好转了,偏偏簕崈依然执着于用生理反应来评判簕不安是否对自己有感觉。   然后,家里,越来越夸张的情况出现,不止关起门来的时候簕不安被逼着吃伟哥,家里餐桌上还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食物:鹿茸鹿鞭牛鞭羊鞭腰花乌鸡虫草……   除了人格和尊严受到更加严重的践踏,簕不安一度头脑发昏鼻血直流,早就好转的厌食症疑似卷土重来。   终于,他忍不住摔碗,扬言再给他乱吃东西他就撞墙自尽。   同时,他极为不解:“你凭什么这么管着我?这不能吃那不能动,酒不给喝烟不给抽,油的辣的多吃两口就不让动了,粥里放几勺糖都要被管,除了不戒色,我跟和尚有什么区别?”   “不戒色?”簕崈的重点落在别处,他蹙眉,显然在思考簕不安是不是又在他没发现的角落里邂逅佳人去了。   簕不安一看就知道簕崈又在胡思乱想,他气急败坏:“上上周,我请程蓝崧吃饭,就是普通朋友见个面,招呼还没打完就被你抓回家,上上上个星期,苏可回荻城探亲,说要谢谢你这个金主大靠山这几年的照顾,想请咱们俩喝咖啡,我电话还没接完,你就帮我拒绝了!你盯我跟看犯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呢!”   又是这两个人,簕崈微微咬牙:“你不觉得是因为你非要见到这些人身份不合适吗?”   哪里有分手快十年,还动不动送演出门票约吃饭的前任?他们不知道避嫌吗?   簕不安尖叫:“我们就不能是朋友吗?分手了做朋友有罪吗?那你报警!”   簕崈冷笑一声:“我又没这么说,你急什么?”   簕不安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好,就算她们是身份敏感不应该多见的朋友,那前天,我陪你去公司开会,你他妈会议室一坐三个小时,我打游戏打得眼睛都花了,好不容易等到你休息,你又被那个王什么经理拉着汇报工作,然后好不容易见了李由一次,我们都多久没见面了?就说了三句话不到,你那个眼神就跟要吃人一样!吓得李由看都不看我就跑了!怎么,我跟李由也谈过恋爱吗?”   “公司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你他妈抓着我去办公室,光天化日就搞起来了,我看你心急得很!那时候怎么想不起来给我吃伟哥了?”   这类事情太多了,上个月唐见春又要去陪桥林,跟他说别的地方都春暮了,贺兰山山里桃花杏花才刚要开,一整个山谷全是粉色,特别漂亮,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几天,他前脚答应下来,后脚居簕崈偏头痛就犯了,唐见春一走,哈!不药而愈!还能抛下工作搞自己一整天!   好不容易路过黎城,几个朋友都在黎城定居了,簕崈忙着工作,自己就约朋友去小聚一波,屁股还没坐热,簕崈带着一群保镖把自己架走,绑架似的,一上车就扒自己裤子,不知道的以为他来捉奸算账呢!妈的下车的时候裤衩都不见了,挂着空挡回的家,事后自己跟那几个兄弟解释了好久。   还有自己那个酒馆,最开始装修的时候没人敢接,终于找了一班没公司没合同的农民工帮忙装,又开始出各种幺蛾子,不是街道物业卡着不送水电,就是消防不过关营业证不给办,他都懒得质问。   连多跟小音呆一会儿,都跟自己要插着翅膀飞了一样。   “这些,也都是身份敏感不方便多见的前任吗?”簕不安质问道:“还有我的酒馆,我就不能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吗?”   簕崈说:“等我忙完再去,不一样吗?还有你那个酒馆——一定要开酒馆吗?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吗?”   “不是,我身体怎么了?我身体好得很!”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好得很,簕不安叉着腰声如洪钟:“我早睡早起器官健康体型标准六块腹肌!再说了,我非要活那么久干嘛?王八活得久,你问问王八他开心吗?我这辈子也不是第一天抽烟喝酒泡吧了,你以前怎么不管我?”   而且,退一万步,哪怕自己要开的不是酒馆,是包子店,拉面馆,砂锅粥,哪怕是中医养生馆,簕崈也有歪理邪说不让自己办成!   簕崈根本就是见不得他正常社交。   但是实际上,这只是一部分,簕崈还在簕不安不知道的情况下帮他回绝过更多邀约,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汪裴。   汪裴听闻荻城的风波结束,自己一双儿女都傍上金大腿了,想回来沾点光,只是,还没见到自己那双儿女,才发现自己被拉黑了,连荻城的地皮都沾不上。   汪裴倒也不是多落魄,当初在老爷子手里捞的不少,离开荻城很快又找了别的相好,看明白形势,只好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簕崈当年秉着绝不越界的心情没有阻止簕不安抽烟酗酒辍学,也没有用直接的办法插手他们母子之间的事,现在则是一点不客气。   簕崈静了很久,忽然说:“所以,我管着你,让你很难受是吗?”   簕不安本该理直气壮说“就是,你少管我”,但是因为簕崈音量压下去,口吻也没那么强硬,他反而又有点不好意思扯着嗓子吼,怕簕崈当真。他清了清嗓子:“也不是,但你也不能一丁点自由都不给我……我的事,我心里有数,你……你难道是不信任我吗?”   簕不安抬眸看去,簕崈坐在书桌前,忽然拉开抽屉,取出一盒雪茄,亲自拿雪茄剪破开,示意他过来。   簕不安有点不好意思,同时还有点诚惶诚恐,凑过去架起雪茄叼着,俯下身等簕崈给自己点火,还不敢相信地确认道:“我真能抽?”   “下不为例。”簕崈说着,声音又低下去:“算了,不说了,说多了,你又跟我争。”   只吸了一口,还没细品风味,就将雪茄拿开,簕不安彻底败下阵,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他心说:谁让我欠呢?非要拯救失足哥哥,我就是活该。   他放下雪茄,靠在桌面,指节敲了敲桌面:“我说不戒色,说的不是你吗?男色也是色啊,还是,你觉得你长得不够色啊?”   簕崈抬眼,眼神中略带着不悦,簕不安后知后觉自己话赶话说了什么,嘶了一声,肉麻到了自己,搓着胳膊吸了口冷气,然后看到簕崈亦是有些不痛快的表情。   说实话,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簕不安靠过去了点,主动伸手搭上簕崈肩膀:“真的,有时候觉得,你还挺性感的。”   也许欣赏同性的身体也算跨出去的第一步,簕不安安慰着自己,同时拍着簕崈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绝不是贬低他,然后十分认真地开始回忆那些在他记忆中,簕崈有性吸引力的时刻。   他首先想起簕崈脸上和胸膛的汗珠,心脏怦怦跳了跳,紧接着,想到他哑着嗓子在自己耳边低声讲话。   可能是上床多,习惯了,居然觉得对方上自己的时候很有男人味。   心脏处有点痒,像被小猫挠了一下。   紧接着,簕不安开始想白天的事情:   簕崈坐在办公桌前,忙碌中稍微停顿一下,然后放松的时候会有一些调整仪容的小动作,有时候是松一松领带,有时候重新扣一下腕表,有时候仅仅靠在靠椅中,仰着头眯眼,小憩半分钟,露出半截修长脖颈和突出的喉结。   都是很普通的动作,也许只是因为对方不经意动作的时候露出脖子上的红痕、手腕上半圈结痂的牙印…… 第84章 婚姻坟墓   这些都是自己留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习惯他们的身体关系,也开始享受,并且乐于将对方留在自己身上的印记回敬,像对彼此独一无二的标记,同时也算一些不成气候的报复。   再有,十天前的周末,他们去马场放松,当初簕崈马术表演的时候簕不安根本没注意到的一些细节:修身的骑装,紧身马裤裹着的大腿,在骏马颠簸时恰到好处绷紧的肌肉线条,还有头盔下优越的俊脸。   所以,先发展身体关系也是很有用的,簕不安发现回忆这些的时候,他血流速度有点加快,而且口干舌燥。   “你就说,这些是不是男色?”他忍着心里那点怪异的骚动,给簕崈描述那些令他血脉偾张的画面,未料簕崈很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悸动。   然后,簕不安忽然感觉鼻腔发热,下意识仰起头,两股猩红自鼻腔中蜿蜒流下。   “都说别他妈给我乱吃东西了!”他赶忙去卫生间处理自己的鼻血,很恼火地骂道!   又过了两个月,唐见春从贺兰山回来,带着桥林,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马代度假。   当初特意建给唐栀休养身体的疗养院已经关门了,他们住在海滨的小木屋里,晚上听着海浪,簕不安说:“我都好久没去看唐阿姨了,说实话,挺不好意思的。”   当初答应了唐阿姨会好好陪簕崈,没想到陪着陪着,陪床上去了。   虽说是被逼的,但终归结果就是他们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簕崈轻轻嗯了一声,也觉得母亲也许不会原谅自己,但是他已经独自去母亲墓前忏悔多次。然后,他对簕不安说:“她很开明,当初唐见春和桥林的事情闹开,还帮着劝舅舅接受,然后跟我说,男女都无所谓,她希望我找自己喜欢的。”   簕不安几乎能想象到唐阿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情有多温柔。   明知道这个‘男女都无所谓’里面应该不包括自己,但他倒是没有煞风景地挑破,而是另辟蹊径地指责簕崈:“唐阿姨让你不择手段强取豪夺了吗?他知道你后来变成道德低下的小人了吗?”   簕崈:“没有,所以你想怎么样?”   簕不安:“哼,你自己反思。”   簕崈不说话了,簕不安又有点不习惯:“算了,也还行吧,还好是我,要是换了别人……”   簕崈:“要是换了别人?”   “换了别人,我就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簕不安说。   簕崈先是沉默,然后欲言又止。   ——有点好奇,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现在原谅自己了吗?   簕不安翻了个身,正色起来:“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是不是对你脾气太差了,我以前是不是老说伤你心的话?有些我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挺恶毒的,你有没有放在心上?”   是有很多伤人心的话,簕崈觉得自己大概一句都没有忘,不过倒不是因为受伤。   簕崈说:“所以那些都是认真的话吗?”   “都是气话吧。”簕不安叹气:“我对你脾气最坏,但是,你又不经常怪我,其实有时候你嘴也挺毒的,一句就能扎我心窝上,但是你又不经常戳我心窝,大多数时候都包容我,然后,你越包容我,我有时候反而……反而越要对你说过分的话。”   簕崈理解,对越亲密的人脾气越坏,是因为知道对方会一次次地包容和原谅,明知道没有理由也要怪怨对方,当然是因为笃定对方的底线会因为自己而一降再降,因为明白自己被对方偏爱。   他说:“可能,是在撒娇吧。”   那么多年的委屈,好像一下子就有了宣泄的出口,簕不安喉咙梗了梗,忍着胸口莫名其妙的酸涩嘴硬:“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跟你撒娇了?”   簕崈没有反驳,而是低着头抵住了簕不安的额头。“簕不安,那我伤害你的时候,你也会一直都包容我吗?”   他声音低低哑哑,混在沙沙的海浪声中,像梦呓。   簕不安就想起簕崈一次次微弱到几乎听不到的询问:“会爱我吗?”   “你也在撒娇吧,簕崈?”簕不安也放低声音:“哥。”   越来越短的称呼,越来越像咒语,每当他念出这个咒语,恶龙就会变成骑士,无论簕崈在做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都能在这句简短的咒语中找回心神,停顿一瞬间去听簕不安接下来的话,即便是谩骂或者诅咒。   簕崈鼻腔中发出一点短促的音节,像是应和,也可能只是低笑。   簕不安发觉自己语气有点太肉麻,抿了抿嘴,不说话了,背过身去说:“我困了,睡觉!”   第二天,唐见春和桥林在海滩上冲浪,唐见春是老手,正在指导桥林,簕不安戴着墨镜躺在遮阳伞下,懒洋洋看着不远处的二人调情,簕崈终于忙完他的临时工作出现了,穿着条很花哨的沙滩短裤走过来刚要坐下,问簕不安要不要也去玩一玩。   簕不安:“等等!站住!”   簕崈顺着他的话站住,簕不安扯着嘴角坏笑:“不是换了吗,怎么又带来了?”   收拾行李的时候,簕不安偷偷换掉了簕崈的沙滩裤,后来被簕崈发现换回去了,他们还因为这个吵了一架来着。   簕崈不回答,走过来坐下了,簕不安却非要骚扰到簕崈烦不胜烦回答自己:“你说啊!你不是看不上我选的吗?怎么又穿了?”   簕崈睨他一眼:“离我远点。”   “哟哟哟,又开始了是吧?”簕不安哼笑,忽然起身坐过去,跟簕崈挤在一张躺椅上,揽着簕崈的腰乱摸:“哎呀呀,看看看看,多完美的身材,这胸肌!着腹肌!这鸡!”   “咳咳”身后传来一声清咳,簕不安回头,看到唐见春跟桥林上岸来了,唐见春表情很明显戏谑,桥林有点不好意思看,非礼勿视地别过眼,簕不安一点不害臊,甚至更来,揽住簕崈胸口枕上去,小鸟依人道:“怎么啦?嗓子不舒服啊?还是见不得人家跟亲亲哥哥谈恋爱?”   唐见春:“……”   低估了簕不安的脸皮,他带着桥林转身离开。   度完假回来,簕不安又开始举步维艰地推进自己的酒馆,某次他实在忍无可忍,半夜三点睡不着,坐起来拍墙吵醒簕崈:“你又不给我钱花,也不让我自己赚钱花,我难道要饿死吗?你是不是有毛病!”   簕崈:“我没给你饭吃?”   “有饭吃就够了?”簕不安气急败坏:“我想买件衣服还要给你打报告,就算是包二奶也没有这么小气的吧?”   簕崈清醒了,也坐起身:“那你说说,你买的是什么衣服?”   是一堆户外装备还有冲锋衣,唐见春和桥林计划下个月去登珠峰,自己没时间,簕不安一点也不客气地准备挤到人家中间去当电灯泡。   簕崈问:“我允许你去了?”   簕不安气得要分房睡,走到门口就被扛起来摔回床上,簕崈说睡不着就做别的,簕不安不同意,他说:“感情生活都不和谐,还做个屁!分手!”   然而簕崈仅仅撕了他的睡袍,忽然停下了。   簕崈撑起身体,两个人,四只眼睛同时定在簕不安唱晓的雄鸡上面,簕崈微微怔愣,簕不安则全神贯注盯着自己雄风赫赫的小兄弟,目光由迟疑转为惊悚,紧接着变成狂喜。   簕不安一跃弹起身,喜悦无从发泄,就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打转遛鸟,时不时让簕崈看自己。   “哥!哥!哥!你看!”簕不安大叫,恨不得广告天下,自己的男儿本色终于回来了。   簕崈颇为无语,同时,心里又有点奇异的感觉。   簕不安忽然扑过来:“你看你看你看!你快看!”   簕崈看过去,恰好雄鸡睡醒了没一会儿又困了,渐渐萎靡,簕不安着急了,哀嚎着,抓着簕崈的手臂摇晃:“不行不行不行,你再来一下!你快来一下!”   簕崈没兴趣了:“……睡觉吧。”   簕不安不依不饶着急催促:“不行!你快点!”   早桂又开始一簇一簇长花骨朵,明明还没开始开花,可是风一吹的时候,家里的每个房间都仿佛飘着桂花馥郁的香味。   他们住在环水的家里,除了聒噪的蝉鸣,还有青蛙和某些不知名但很大声的虫子,从早到晚,又从晚到早上地尖叫,吵得人心烦。   但是夏天就是这样的,炎热,繁闹,有花香,还有蝉鸣。   某个深夜,簕崈忽然在桂花香里满怀失落地清醒,然后听到一刻都不停的蝉鸣,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二十岁,这又是一个梦到不应该的人的坏梦,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可是怀里沉甸甸压着一个人,呼吸均匀。   那张和自己一点都没有相似之处的脸,簕崈却在偶尔的片刻,跟他四目相对的时候,觉得自己像在照镜子。   明明确定不是做梦,但是簕崈被不知名小鬼驱使,推了推簕不安,趁着对方意识不清的时候问:“有喜欢的人吗?”   簕不安困意浓重,极为不情愿地掀了下眼皮,看到簕崈幽灵似的盯着自己。   他打了个哈欠,想继续睡,结果又被推了一下,只好强撑着睡意不情不愿回答:“簕崈,喜欢簕崈,行了吧?”   簕崈还是不满意,因为对簕不安来说,讲这种鬼话一点负担都没有。   他撑开簕不安的眼皮,追问:“簕崈是谁?”   簕不安恼了,拍掉簕崈的手,拉着他进被窝:“是我的好哥哥,我的宝贝哥哥,我的亲亲好哥哥!行了吧!”   肯定还是鬼话,簕崈还是不信,还想继续逼问,结果被一只手捂住嘴,簕不安说:“好了闭嘴,爱你爱你最爱你,你再不睡,老子明天就爱别人。”   簕崈深吸一口气:“哪个别人?”   簕不安:“!”   “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好了,是活人,清醒的活人,簕崈满意了,拍了拍抓狂的阿贝贝:“好,睡。”   簕不安:“……”神经病。   本想着算了,继续睡,但是闭上眼却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这下睡不着的变成了他。   他坐起来:“不行,我睡不着了,你也不许睡了,你也跟我说说你爱谁,之前那个破宴会,非要带我去,我去了你又跟别人跳舞,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好啊,我就知道,没爹的孩子没人疼,得到了就不珍惜,始乱终弃是吧?我就知道,男人都是一个样,骗到手了都是一个样!当初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屁话!一转眼就不认账了!”   蝉鸣又开始了。   这一次簕崈选择主动推开窗看一看窗外是否有人,拉着人压在怀里的时候,他想起十九岁的一个晚上,自己曾经坐在小重山的卧室里看月亮,月亮很圆,也很远,电话另一端的声音也很远,有自嘲,有难过,有依赖,还有一点点模糊不清的哽咽。   都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仿佛与他无关。   然后,忽然,一点一点,那些声音从听筒里变得清晰,直到出现在自己身边,自己眼前,变成活生生的人,然后他说:我属于你了,虽然你是个道德低下的坏人。   “你是条坏虫子。”面前的人忽然说,外形和面孔也从半熟的成年男人变成小小一只,狐狸眼瞪得滚圆,圆鼓鼓的脸上满是怨怼和不甘心。   是的。簕崈在心里回答:但你是只善良的会拯救世界的好笨狐狸。   簕崈曾经独自困在一座围城中,日复一日为自己筑起高墙,将自己困在里面,终于有一天不用在伪装的时候,凶相毕露,困在城里的人就变成了簕不安,他其实没有一丁点自制力,相反有很多控制欲,而簕不安,天生喜欢自由的生活,他困在自己身边的模样那么蹩脚,像自由的鸟被折断翅膀困在逼仄的茧中。   他当然不喜欢,也总是讲一些嫌弃厌恶的话,但是又默默适应这些困住他的枷锁,在不合身的茧里找到一个稍微舒服的姿势。   而就在这些骂骂咧咧又默不作声的将就屈从中,簕崈一点一点拼凑出他对自己的在意,满意了一点,紧接着得寸进尺,逼得他继续将就,继续退让,然后得到更多在意。   于是渐渐肯定,他们也并不是一定死无葬身之地,也可以有比较好的结果。   尽管用以证明的途径和方法都是扭曲的。   反正,夏天就这样回来了。   —end—   【作者有话说】   笨狐狸拯救美人哥哥计划圆满成功!   关于收集的番外提议:   *因为是非架空题材,abo和哨向长佩站内不能写,可以关注一下雀的大眼(@别枝经雀),到时候写点小段子   *学霸和校霸校园if线,还有小黑屋剧情已get,待我休息两天!   *副CP唐见春桥林有一个救赎小甜饼想另外开,腹黑钓系温柔攻和呆呆护林员受一见钟情互相推拉,感兴趣的话欢迎移步隔壁【林野之春】,点击就见证表哥表嫂的绝美爱情!   另外,再次撒花!祝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