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与白》作者:靠靠   文案:   “男,三十岁,相貌英俊,身高180。美国常春藤名校毕业,金融硕士学历,海归精英,年薪百万,有房有车,无贷款。现征求同性友人,要求:年龄相近,五官端正,大学本科学历及以上,有正当稳定职业,事业单位、公务员为佳,个性温和,最好会做饭。有意者请联系1520501XXXX,异性勿扰。”   这熟悉的小传单风格,这工厂流水线般的履历,仿佛不是常春藤毕业,他都不好意思出来当骗子。   贺睿峰:“……妈,这张小传单哪来的?”   他妈:人民公园相亲角   贺睿峰:……   贺睿峰:百分百骗子,你别联系。   他妈:晚了   贺睿峰:……   CP:贺睿峰X邓成宁   体育老师攻X金融精英受   注:   1.受有点疯批   2.攻有前女友(假的),前男友(真的,文章开始已分手),无情感纠葛,1v1,箭头很粗   3.非同性可婚背景   标签:年上 HE 暗恋成真 第1章 白_001   “男,三十岁,相貌英俊,身高180。美国常春藤名校毕业,金融硕士,海归精英,年薪百万,有房有车,无贷款。现征求同性友人,要求:年龄相近,五官端正,大学本科学历及以上,有正当稳定职业,事业单位、公务员为佳,个性温和,最好会做饭。有意者请联系1520501XXXX,异性勿扰。”   这熟悉的小传单风格,这工厂流水线般的履历,仿佛不是常春藤毕业,他都不好意思出来当骗子。   贺睿峰十分无语:“……妈,这张小传单哪来的?”   赖雪芬女士答:“还能是哪来的?”   贺睿峰:“……”   贺睿峰的爸妈,赖雪芬女士及贺永康男士,从半年前开始,固定在每周四下午四点半到人民公园相亲角闲逛。   这个时间,异性相亲代表的家长们基本都收拾摊子准备回家做饭了。而极少数同性相亲的家长,趁着这个天色渐暗、但又不是很暗的空当,开始出没。   他们戴着口罩,手里拿着A4纸,时不时碰头,小声交流情报,寻找有缘人。   全国各地的人民公园相亲角,大概只有本市的相亲角如此魔幻,竟然出现同性相亲。   一生执着的家长们,即使接受了孩子是同性恋,依然不能接受孩子是单身。   “人是必须组成家庭的!”赖雪芬女士说,“三十一岁的大老爷们了,天天跟老父亲老母亲住在一起,像什么样?!赶紧给我找个对象,自己过日子去!”   贺睿峰有点不服气:“哪有天天?我也就周末两天回家。”   工作日五天,贺睿峰在离单位不远的另一套小房子住着。   即使一周只回家两天,他爸妈还是嫌他烦人。终于在半年前,不知从哪打听到人民公园相亲角竟然有同性相亲,火速写稿排版打印,每周四奔赴人民公园。   愿意接受孩子异于常人性取向的家庭少之又少,出来替孩子征友的就更少了。是以这半年来,符合赖雪芬女士要求的对象并不多,只有三个。   贺睿峰都见了。   他向来都是顺着他爸妈的,很少忤逆家长。   他学体育的,长得人高马大,一副叛逆的样。实际上,性格与外表相反,从小就听话,即使不乐意相亲,还是一个一个都见面了。   但这次不行。   贺睿峰:“百分百骗子,你千万别联系!”   他妈:“晚了。”   贺睿峰:“……”   贺睿峰看向他爸,他爸正在欣赏玻璃茶杯里刚泡好的茉莉花茶,淡绿色的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开,十分漂亮。   贺永康陶醉地闻了闻茶香,悠悠说道:“慌什么?你妈跟人家家长联系过了,我都听了,我看靠谱得很。”   “就是!我跟你爸手机上都装了反诈APP,不转账不乱点链接,我们怎么可能被骗?周六晚六点半,云景阁,我们两家人,见面吃饭。”他妈往沙发一坐,拿起遥控器,一副指点江山的气魄,不容反驳。   贺睿峰目瞪口呆。   不是,这就两家人见上了?   他刚想张嘴,他妈“啪”打开了电视,熟练地点开一部古偶。   “看电视了,别吵!”   贺睿峰只好闭嘴。   周六下午,赖雪芬女士和贺永康男士精心打扮,隆重赴宴。   贺睿峰黑色卫衣、牛仔裤、运动鞋,手机往裤兜一塞就准备出门。   他爸脚踩锃亮皮鞋,他妈拈着精致手拿包,双双嫌弃地上下扫了他两眼。   贺睿峰装作没看见,坐上他那辆比亚迪小电车,启动,一家人出发。   云景阁是本市老牌饭店,位于市中心。这个时间段,市中心有点堵。一家人已经提前出门,没想到半路有人追尾,造成好长一段拥堵。紧赶慢赶,踩着点到了云景阁。   贺睿峰爸妈怕迟到,又怕周六停车位不好找,两人先上楼,留下贺睿峰一人停车。   倒没想到,贺睿峰一开进地下停车场,就好运气碰见一辆车要出去。他迅速停好车,按了电梯上楼,照着他爸妈给的包厢号,很快就找到了位置。   只是他刚走到包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门没关紧,贺睿峰站在门口,尴尬地听了个清清楚楚。   “太荒谬了!”男声压抑又愤怒,“你怎么能这么骗我?!怎么能把我的个人信息印在传单上到处乱发!”   贺睿峰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妙。   看样子他爸妈还没找到包厢。   而对方家庭已经先起了矛盾。   听不出年龄的女声响起,轻轻柔柔,解释道:“我没有到处乱发呀,我是先跟人家家长聊过了,觉得对方条件很好,很符合我们要求,才给他们看了你的信息呀。”   “符合要求?符合谁的要求?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要求是什么了?你在大街上随便碰到个路人就觉得条件很好吗?”   女声还是慢慢的:“人家有正经工作,大学毕业,挺好的呀,你们肯定能聊得来的。”   男声冷笑,有点歇斯底里了。   “大学毕业?什么大学?211还是985?硕士还是博士?我们聊什么?他跟我聊得来吗?聊融资还是投资,聊市场还是风险?!”   普通本科毕业的贺睿峰在门外沉默了。   额……   他自己都觉得普本跟常春藤硕士是差得挺远,不怪人家生气。   “哎呀,你是找对象,又不是找同事——”   “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找对象,我自己一个人很好,我不需要找一个凑合的人来过一种一成不变的生活!”   “人是要进行群体活动的,这对心理健康有好处的呀。宝贝,你——”   贺睿峰感觉里面的人都快气疯了。   “我就是一个孤僻的人,不合群、乏味、阴沉,跟人谈恋爱会让我恶心、想吐!算我求你了,妈,不要再自作主张替我安排这种相亲了。这顿饭我不想吃,我先走了。”   贺睿峰立即转身,想逃离现场,免得跟对方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徒增尴尬。   看来人家真是常春藤名校毕业,金融硕士,全是真的。   赖雪芬女士怎么这么能,居然能在人民公园找到一个“金龟婿”。   问题人家看不上他啊。   贺睿峰刚跨出几步,就听见不远的走廊拐角传来他爸妈的声音。   “哎,我就跟你说房间是清荷,你非说是白莲!”   “……水里……差不多……”他爸似乎在小声辩解。   “我就说等人家服务员带路,你非逞能……”   大概是为了风雅,现在的饭店包厢号不用数字了,用上了什么“清荷”“山茶”“金桂”。还不如503、607来得直观,使得赖雪芬、贺永康愣是没弄明白在几楼,绕了好大一圈。   贺睿峰都听到许多不该听的了,他们俩才姗姗来迟。   这一秒,贺睿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灵机一动,大声喊道:“爸妈,清荷在这里!”   他爸妈拐了过来,看见他了。   他妈说:“你倒是比我们快。”   贺睿峰再转身,果然看见一位青年站在清荷包厢门外,西装革履,领带整齐,发型一丝不苟,拎着一只黑色的皮质公文包,正呆愣愣看着他。   贺睿峰也愣住了。   小传单上一句假话都没有,一个字的夸张都没有。   相貌岂止英俊,是十分英俊,甚至可以用俊美来形容;身姿挺拔,像雕塑家的完美作品,像杂志上完美的白领精英;气质突出,一眼就能看出受过极其良好的教育。   难怪他气疯了。   他这样的人,哪里需要自己妈妈拿着小传单在人民公园相亲角寻找对象。他应该出现在晚宴、酒会、艺术沙龙上,遇见、认识跟他同等条件的精英才是。   怎么会来跟他这么一个普通的小学体育老师相亲?   不可思议到贺睿峰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认错了人。   青年的妈妈大概是发现青年愣在门口,探出身来一看,笑开了。   “哎呀,你们来啦。”   贺睿峰妈妈迎上去:“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了,等久了吧?”   青年妈妈长卷发,连衣裙,是个美人。   她一把拉住赖雪芬的手,亲热地说:“周末晚上交通是不太好,我们也刚到!成宁,赶紧进来,别在门口傻站着。”   叫成宁的青年还盯着贺睿峰看,脸上的震惊神色实在太明显了。   成宁。   餐厅走廊飘着悠扬的轻音乐,精心设计过的灯光照着青年英俊的眉眼。两家人都是精心着装出席,不知情的青年也是一身高级西装。贺睿峰有点局促地拉了拉自己的卫衣。他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因为相亲,跟邓成宁再次见面。   邓成宁喃喃低语:“贺睿峰……”   三位家长簇拥着两位相亲人士进入包厢,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赖雪芬高兴道:“没想到你们家成宁竟然还记得贺睿峰!”   成宁妈妈也高兴:“我就说吧,老同学见面哪有认不出来的道理?!两人还是同班同学呢!我跟睿峰妈妈商量好了,特地不提前告诉你们,给你们一个惊喜!”   可实在太惊喜了。   贺睿峰震惊到饭都吃完了,还没缓过来。   他看邓成宁被震得更加厉害,脸都白了几分,衬得眉更黑了,唇更红了。   这么好看的人需要相亲?   十几年了,两人从高中毕业后就再没见过面。他们当年只是高一的时候同班过一年,高二文理分科后,就分班了。邓成宁今天竟然还能叫出贺睿峰的名字,实在让贺睿峰感到意外,还有点惶恐的荣幸感。   他记得邓成宁,是很理所应当的事。   他相信现在把当年班上的同学、甚至是把同年级的人找过来,绝大多数肯定还记得邓成宁。   这可是邓成宁啊。   高中时代,邓成宁是赫赫有名的学霸加校草,实验中学的风云人物、高岭之花!暗恋他的人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只可惜一个都没入邓成宁的眼。   当时他们几个人讨论过,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被邓成宁喜欢上?   校花被邓成宁拒了,年级第五也被邓成宁拒了。   听说物理竞赛拿省一等奖的学长跟邓成宁告白,也被拒了!   漂亮的、高智商的、异性的、同性的,全被邓成宁拒绝过。   他们都猜,邓成宁是要等到高考结束,到TOP 1的学校里,找一个TOP 1的对象,过一种杂志上的精英人生。   所以他们几个安慰当时暗恋邓成宁的林琦,说,你考年级485名有什么好伤心的,你看,考第五名,竞赛拿奖,不也被邓成宁拒绝了吗?所以你不要在学习这条路上死磕了,你就是死磕到年级第五也没希望呀。   林琦被学习伤透了的心顿时温暖了不少。   要是被林琦知道,当年年级排名524名的贺睿峰,今天跟邓成宁相亲上了,那——   他贺睿峰何德何能啊,竟然能成为邓成宁的相亲对象!   作者有话说:   邓成宁没有学历歧视哦,他只是生气。 第2章 白_002   一顿饭,三位家长吃得喜笑颜开。   吃完了,还舍不得走,挪到包厢里的小茶室继续聊天。   邓成宁的爸爸在他初中就因意外离世了,因此今天双方家长,只有贺永康一位男士。贺永康烧水,泡茶,专心听两位妈妈热聊。   “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啊!”贺睿峰妈妈赖雪芬眉开眼笑,“你们说,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两个妈在人民公园碰上了,还聊上了天,觉得彼此孩子挺适合。再一问,哎哟,两人竟然是高中同学!”   赵婉怡笑得眉眼弯弯:“就是说呢,你说我们当年哪能想到,这两人竟然性向一样!兜兜转转十几年了,居然两人还都是单身汉。”   贺永康感叹:“我们家这个单身不奇怪,下班就窝在家玩游戏,除了打篮球,就没出去的时候。你们家这个一表人才,还这么优秀,怎么会到现在还单着?”   赵婉怡摇头:“哎呀,这都是表象!他就是读书厉害一点,工作好一点,其实人呆着呢。连游戏都不爱玩,除了上班都不出门,叫他旅游也不出门,天天就是学习工作、工作学习!一下就单到了三十。”   “可不是嘛!”赖雪芬激动地拍桌,“你们还读了个名校硕士,学业有成,忽略了个人问题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家这个,就本科毕业,二十二岁出来工作,都九年了!九年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你说他干吗去了?一个对象都没找到!”   赵婉怡惊讶:“都没找过对象?”   “也不是,大学谈过一次,毕业前分了。”赖雪芬欲言又止,“工作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圈子太小,这么多年,愣是一个对象都没找到!”   赖雪芬刚说完,邓成宁扫了贺睿峰一眼,像是觉得有些奇怪,很快又移开视线。   贺睿峰:“?”   赵婉怡叹气:“我们家这个也不知道读书的时候有没有谈过,他也不跟我说。反正工作后,也是一直单着。”   赖雪芬摇头:“不省心啊这些孩子。”   赵婉怡赞同。   两人手拉手,相见恨晚。   贺睿峰跟邓成宁坐在小沙发上,木偶一般,呆滞地看着电视,听着家长聊天。   叮——   贺睿峰手机连响了好几声。   他掏出手机一看,果不其然,是他的死党李杰明来关心他的相亲了。   [杰:怎么样?需要爸爸一个电话救你吗?]   [杰:相亲对象是圆是扁?]   李杰明约贺睿峰下午打篮球,贺睿峰拒了,说自己要出来相亲。   [加贝:一言难尽]   [杰:有比我的18次相亲经历还一言难尽吗?]   [加贝:难说]   [杰:?我真的好奇了哥]   李杰明是他高中同桌,自然也认识邓成宁。   这顿饭吃完,出了这个门,邓成宁根本不会联系他,也没什么必要告诉李杰明他的相亲对象是当年的校草。   毕竟告诉李杰明就意味着,他们高中小群里的几个人全知道了。   这些人要是知道了,还不一定怎么起哄看热闹,说不定会逼着他联系、追求邓成宁,围观吃瓜上蹿下跳。   当年他前男友毕业回老家前跟他分手,一个百分百含量的同性恋,找借口说自己是双性恋,要回归正常生活、成家立业。这些人比他还愤怒,差点追到高铁站去打人,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住的。   这些人,一个个比他更容易激动,他不敢冒险。   贺睿峰往旁边瞄了一眼,邓成宁一脸严肃地盯着电视看,瞳孔失焦,显然根本没注意播的什么内容。   电视机里,熊大熊二正在跟光头强斗智斗勇。   贺睿峰瞄了一眼无知无觉的邓成宁,默默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   邓成宁这才回过神似的,瞄了贺睿峰一眼。贺睿峰刚想搭两句话,缓解尴尬,邓成宁又迅速收回了视线。   贺睿峰的话还未出口就已卡在半道上,只好默默咽回肚子里。   叮叮叮——   贺睿峰的手机又连响了好几声,是得不到回复抓心挠肺的李杰明在疯狂微信刷屏。   贺睿峰没回他,把手机调成振动,放回口袋。   这晚上从见面到现在,邓成宁都没有拿出手机。导致贺睿峰虽然觉得气氛十分尴尬,但也不好意思玩手机,只好干坐着。   “你们两个是不是还没加微信?”   贺睿峰的手机提示音,倒是提醒了三位聊得十分开心的家长,似乎今晚的两位主角还没交换联络方式。   邓成宁妈妈先开了口,催促:“成宁,把睿峰的微信加上。”   贺睿峰妈妈接棒催促:“是啊,都是老同学,应该加上。”   邓成宁微微偏过头,似乎瞄了一眼贺睿峰,白皙的手轻轻握着手机,有些迟疑。   他的手很白,是那种常年久坐办公室的白,削瘦的手腕上戴着一支样式简单的表,黑色表带,银色表盘,利落干净。   贺睿峰不自觉看了好几眼。   贺睿峰猜邓成宁心里应该挺烦的,一开始就想走,遇到老同学没走成,现在还要被迫加微信。他没动,等邓成宁反应。   没料到邓成宁说:“加过微信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加的。”   双方家长惊讶,赵婉怡脱口而出:“啊?你们加过微信?”   邓成宁轻轻点头,说:“很久了,贺睿峰可能忘了。”   十几年,确实很久。   其实贺睿峰记得,不过高中毕业后,十几年来,他们从未联系,跟没加过也没什么差别。   特别邓成宁,似乎十几年来从没发过朋友圈。要么就是把贺睿峰屏蔽了,一次也没有看到过;要么就是微信算法自动过滤了从来不联系交流的好友,将他从贺睿峰的朋友圈首页筛掉了。要不是今天遇到、提起,贺睿峰也已想不起自己微信列表里还有邓成宁。   嗡——   贺睿峰手机振了振,收到一条新消息。   他切换界面,点进去一看,一个微信名是DCN的人发了一个句号。   “给你发消息了。”邓成宁说。   贺睿峰已许久没见过邓成宁的微信号,他下意识点开头像,是张从高处俯拍的照片,一栋墨灰色外墙的旧楼房,脱落的墙面上印着斑驳的树影。   这是实验中学的教学楼,贺睿峰一眼就认出来了。一楼是体育器材室,隔壁是体育组办公室。当年他经常在这栋楼旁边的操场上训练,漫长的训练时光让这栋墨灰色的旧楼房、包括旁边的一草一木,变得亲切而熟悉。   贺睿峰以前是练长跑的,到现在他的微信头像还是实验的跑道。   他第一次碰到跟他一样,用实验中学当照片的老同学,他实在是在这里度过了太多的时光了,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微信头像是实验的楼吧?”   他记得高中的时候,邓成宁不是这个头像,那时候邓成宁的头像似乎是一只天空中的飞鸟。   贺睿峰妈妈凑过来:“我看看,我看看。”   邓成宁妈妈开心:“果然是老同学,有点默契。我还常纳闷呢,他头像为什么放一栋楼?”   “以前奥数班经常在诚广楼上课。”邓成宁解释,“随手传的图片,懒得换。”   奥数班,是的,贺睿峰记得。以前实验尖子生的培优班都是在诚广楼的老教室上课,他们体育生就在楼下训练。训练艰苦、累得不行的时候,看见培优的尖子生们下课,一个个走出诚广楼,贺睿峰会想,不知道年级前五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特别容易,特别轻松。   这一晚可以称得上是其乐融融,双方家长都十分愉悦。两位妈妈手挽手,下到停车场,一个说常联系,一个说多来家里坐坐。一副已经做成亲家的熟稔样子,惊得贺睿峰路都不会走了,转了圈愣是没找到自己的车。   邓成宁从头到尾都很冷静,他径直走向了停车的位置,按了按车钥匙,停在一辆灰绿的帕拉梅拉旁,拉开副驾车门,静静等着。   邓成宁妈妈上了车,跟贺睿峰妈妈不舍地道别。   漂亮的灰绿跑车启动,在贺家三人的目送中缓缓离去。   贺睿峰:“……”   他妈:“你有点志气。”   贺睿峰:“……我还什么都没说。”   他爸:“你妈从你的呼吸之中就能明白你想说什么。”   贺睿峰:“……”   那辆漂亮得闪着光的轿跑车影还在贺睿峰的眼前晃悠着,他保持沉默,直到坐上自己的比亚迪小电车。   “我说——”他点点屏幕,播放他爸妈最喜欢的八零年代金曲,“看见人家那车了吗?我觉得吧,找对象还是得讲究一下门当户对、志趣相投。不是我没志气,这条件跟人家差得有点远,话估计也说不到一起去。”   女歌手深情的歌声在车里响起。   ——仿佛如同一场梦,我们如此短暂地相逢。   赖雪芬女士立刻跟唱:“你像一阵春风轻轻柔柔吹入我心中~”   根本不搭理贺睿峰。   这背景音乐搭的,天衣无缝啊。   贺睿峰按了暂停,车子驶出停车场。   “首先,我道歉,说传单上的信息百分百是骗子,确实是我判断错误。但是,正因为信息正确,更荒谬了。人家年薪百万,名校留学,跟我一个小学体育老师哪有什么共同话题。”   “肤浅。”赖雪芬不屑。   “幼稚。”贺永康搭腔。   “邓成宁跟他妈妈如果是那种金钱至上、学历至上的价值观,从一开始就不会约我们见面吃饭。”赖雪芬女士淡定发言,“我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都多,我看得出来,邓成宁跟你,有戏!”   “没错。”贺永康慢悠悠地,“这小伙子长得真帅,你要不喜欢,我看你不是真的同性恋。”   贺睿峰:“……不是,这什么逻辑?讲点道理好不好?”   赖雪芬:“不讲。”   贺永康:“我也不讲。”   贺睿峰决定坦白:“其实我停完车上楼,在包厢门口听见邓成宁跟他妈妈有点争执,他不晓得相亲的事,是被哄过来吃饭的。所以,我们俩个没戏的。妈,你就别太主动跟邓妈妈联系了。”   车后座两个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了一会。   赖雪芬还是说:“见面前没意思,说不定见了后发现是老同学,有意思了呢?”   贺睿峰无奈:“反正你别太热情联系邓妈妈了,免得人家邓成宁为难。”   “行。”赖雪芬答应得很干脆,“但是你要保证,如果邓成宁主动联系你了,你必须给我认真、严肃对待!”   贺睿峰想笑:“人家怎么可能主动联系我?”   微信十几年没联系,说不定朋友圈都分组屏蔽了他。   赖雪芬女士很气愤:“怎么不可能?!”   “不可能啦。”贺睿峰一转方向盘,心里想,邓成宁回去不把他拉黑就不错了。   隔天下午三点二十五分,贺睿峰微信收到一条新消息。   [DCN:可以单独见个面吗?] 第3章 白_003   贺睿峰震惊,茫然,不解。   他看了三遍消息,冷静地站起来,准备回自己房间,思考一下这是怎么个事。   他妈妈很敏锐,他只不过是拿着手机站起来,与平时并无任何不同,但赖雪芬立刻拿起电视遥控器按了暂停,问:“怎么了?”   贺睿峰镇定回答:“洗手间。”   赖雪芬耐人寻味地上下打量他一番,慢悠悠道:“哦?不会是成宁给你发消息了吧?”   贺睿峰玩了一天手机,期间多次收到消息,赖雪芬都没有给予特别关注。就这一次,他甚至还没开口说话,赖雪芬就猜中了。   从小到大,贺睿峰不止一次怀疑他妈在他额头上装了个摄像头或者脑袋里装了个能读取思想的芯片,为什么每次他妈都猜得那么准?他妈说,因为他是她生的,所以他一呼吸,她就晓得他在想什么。   贺睿峰垂死挣扎:“没有,你想多了。”   “呵呵。”赖雪芬一边按下播放键继续看剧,一边说,“认真对待啊,不跟你开玩笑的。”   贺睿峰进房间后,先做了一套假动作。进洗手间,待了一分钟,冲水,洗手,而后出来,一屁股坐床上。   开始思考怎么回复。   他刚想了两分钟,邓成宁的新消息就来了,有点长。   [DCN:我知道很冒昧,但想请你帮个忙,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DCN:昨天我妈妈为了我的事,情绪过于激动,人很不舒服。医生说她身体不好,情绪要尽量保持稳定,不要波动太大。为了让她情绪平复下来,我答应了会跟你联系。]   [DCN:如果不麻烦的话,请问你哪天有空见个面?具体事项,见面详说。]   [DCN: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贺睿峰呆了几秒钟,心想:哦,原来如此。   他差点以为邓成宁对他有好感,忙乱了一阵的大脑恢复冷静,又重新看了一遍消息。   邓成宁发消息的语气跟他本人的高冷气质差别有点大,小心翼翼,生怕麻烦了贺睿峰。   贺睿峰没怎么犹豫就回复了。   反正他是单身,随手帮个忙而已。   [加贝:可以。没什么意外事件的话,我每天晚上都有空,看你方便。]   [DCN:谢谢,那周一早上我确认一下工作再跟你约时间。]   [加贝:好的。]   贺睿峰放下手机,有种非常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跟邓成宁约下一次见面了?   那个邓成宁?   现在再回忆起高中时代,贺睿峰记忆模模糊糊的,只有稀少的几个片段清晰鲜明。砖红色的橡胶跑道以及两边晃动的景物,高大的梧桐树、墨灰色的旧楼、楼上透亮的钢窗玻璃以及玻璃窗旁影影绰绰的人影。   贺睿峰天性乐观,即使是压力最大的高中时代,也整天笑呵呵。父母说他没心没肺,但十七岁时的他偶尔也会感到有些痛苦。不见起色的文化课成绩、漫长艰苦的训练……   他还记得上课铃响后空旷而寂静的校园,似乎只剩体育生在进行没有尽头的训练。 他一圈又一圈地绕着橡胶跑道慢跑,偶尔抬头看见玻璃窗里透出的人影,不由得有一点点羡慕。   下午最后一节,在诚广楼上课的是学科竞赛班,实验中学最聪明的一批学生,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各个年级赫赫有名的学霸。   自己要是像他们那么聪明就好了,就不必精神痛苦,肉体也痛苦。   而在这群学霸里,邓成宁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林琦就曾经说:“老天真不公平,给了邓成宁脑子,给了他好看的脸,还给他漂亮的身姿。就算我是邓成宁的暗恋者,我也要破防了!人怎么能那么完美!”   据说邓成宁的妈妈原先是一名舞蹈演员,邓成宁挺拔漂亮的身姿就是由妈妈教导出来的。每逢新生入学、期末大会等等需要派出学生代表讲话的场合,老师们最喜欢让邓成宁上场。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三,邓成宁最终以追求者太多、不堪其扰为由,推掉了所有需要在全校师生前露面的活动。   即使如此,还是没挡住一波又一波新入学的学弟学妹去高三年段围观邓成宁。当时邓成宁在理科班,贺睿峰在文科班,班级隔得有点远。但下课时,邓成宁所在班级走廊沸沸扬扬的热闹声,能一直传到文科班。   邓成宁实验校草的传奇也由此诞生,一直流传下来。   一想到自己跟传奇人物相亲了,贺睿峰的不真实感就越发强烈。   而实验传奇竟然还跟自己约了下一次见面,虽然是需要帮忙,但也很令人意外了。贺睿峰急需发泄一下心中的震惊,然而翻遍好友列表,找不到一个安全的人可以与之分享。   知晓他性向的朋友全是实验中学毕业的,没有一个不晓得邓成宁。   贺睿峰叹了口气,正想从床上起来,他妈举着手机冲进他房间。   “儿子!成宁约你见面了?!是不是?是不是?!”   贺睿峰:“……你监控我聊天软件?”   赖雪芬兴高采烈:“胡说八道!是你赵阿姨告诉我的!”   贺睿峰心想,看来赵阿姨真的逼邓成宁逼得很紧,邓成宁这边刚联系完,她那边电话马上就打过来了、   “我就说嘛,我看人准准的!你跟成宁有戏,铁定有戏!你们约了什么时候?我告诉你,好好打扮,不要再穿短袖裤衩子!出发前给我拍个全身照我检查检查,还有啊——”   赖雪芬不明就里,开心地叮嘱约会注意事项。   贺睿峰没打断她,也没敢告诉她事实真相。   只能希望赖雪芬女士以后知晓他跟邓成宁没可能,不要太失落了。   周一下午,邓成宁就发来消息,跟贺睿峰确认了周四晚,并表示由他来订餐厅,询问贺睿峰的就餐喜好以及希望餐厅最好在哪个位置,是希望离家近还是离单位近。   贺睿峰一个大老粗,向来是人家说去哪就去哪,有什么吃什么,从来没受过这么精心的对待,立即表示自己什么都吃,不挑食,不挑位置。   邓成宁过了一小会,发了一个OK的手势过来。   周三下午,邓成宁把餐厅的预订信息发了过来,市中心的嘉铂锐西餐厅,五星级奢华酒店所属餐厅,离贺睿峰的单位跟家都不远。贺睿峰在手机上默默查了一下菜单跟价位,瞪大了眼。   当天晚上,他爸妈关心的视频立刻就来了。似乎邓成宁妈妈已经把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餐厅详细告知了一遍。他爸妈大方地转了五千给贺睿峰。还表示,只要还有第二次约会,他们继续提供约会基金。   贺睿峰:“……不是,按人家的消费水平,这一个月吃两顿饭就能掏空你俩的退休金。”   他妈呵斥他:“餐厅高级,说明成宁重视、花心思!再说了,人家经济条件好,想去好点的餐厅吃饭不是很正常吗?这是约会,当然要严肃对待。你给我把态度端正了,别抠抠搜搜的!”   贺睿峰无奈:“我自己有钱,不用给我转。”   说着把五千的转账退了回去。   贺永康凑过来对着手机说:“别不好意思收,儿子,这是我们给你攒的老婆本。虽然你娶不了老婆了,但给对象花也是一样的嘛。大胆花,追人的时候不能抠门,钱不够你就跟老爸说!”   贺睿峰:“……”   紧接着,赖雪芬女士一通指挥,让贺睿峰把衣柜里像样的衣服都拿出来,精心搭配一番,最终帮他选定了明日着装。   “我明天是下班后过去,上班怎么能穿衬衫西裤?我是体育老师,还上体育课呢!”贺睿峰无奈。   “上班穿你的运动服,这套衣服放车上,下班换。”赖雪芬女士拍板定音,“衣服最好挂起来,不行的话,要叠好,不能有皱褶!”   就在这样紧张、激动的家庭气氛下,贺睿峰于周四晚上,开始了他与邓成宁的第一次单独见面。   贺睿峰换上了去市里领奖才会穿的正装,灰蓝衬衫跟深色西裤。常年运动服的他浑身不得劲地走进位于37楼的高级餐厅,被迎面而来的巨大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震了震。   难怪这么贵,他心里嘟哝着,在侍者的引领下,来到餐桌前。   邓成宁比他早到,见他来了,站起来朝他致意。   原本还觉得自己穿得过于正式的贺睿峰,在见到邓成宁的这一秒钟,哑口无言。   邓成宁今日一身三件套灰色西装,马甲纽扣系紧,衬衫笔挺。没戴领带,胸前挂着一条白金驳头链。早晨出门时,他必定是浑身一丝不苟,连头发都喷了定型喷雾。经过了一天的忙碌工作,发型松散,额前刘海垂了下来,却更加有一种高智人群的帅气感。   侍者帮忙移开餐椅,请他们就座。   漂亮的圆形小餐桌上摆着鲜花、玻璃高脚杯、高级餐具、光亮崭新的刀叉……   水晶吊灯的光线投射下来,在小餐桌上打出美丽的光影。   在光影里坐着的邓成宁,英俊得不像真人,像电影里的主角,像画报上的模特。   贺睿峰一时恍惚。 第4章 白_004   侍者上菜单,邓成宁轻声询问贺睿峰,很快点好了菜。   在侍者端来气泡水的间隙,邓成宁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贺睿峰没回过神:“啊?”   邓成宁开始解释:“那天我妈妈骗了我,说是朋友小孩想咨询金融专业就读事宜,让我务必过去一趟。”   哦,原来是这样。   贺睿峰喝了口气泡水,不自在地动了动。   “到了之后我才知道,是……饭局。我一直是坚定的独身主义者,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想过找伴侣。已经跟她说过多次,她也接受。但最近不知为何,开始认为我还是得找个伴。”   独身主义?!   邓成宁的脸映在摇曳光影里,贺睿峰心想,这要是让高中那帮人知道了,怕不是要哭天喊地。   邓成宁紧皱眉头,很抱歉又很苦恼的样子,贺睿峰安慰道:“我爸妈也是这样,明明同性在国内没法结婚,也没法有小孩,他们还是认为我必须找个对象……”   “你……”   邓成宁似乎想问什么,但抬眼看了看贺睿峰,又把话吞了回去。   贺睿峰:“?”   邓成宁无意识地摆弄着餐桌上的刀叉,把刀叉轻轻挪过来,又挪回去,低着头说:“那天晚上,我……我跟我妈吵了一会,其实也不是吵,是我单方面不满。但我没想到,送她回家后,刚一下车,她就昏倒了。”   “什么?阿姨没事吧?!”贺睿峰震惊,他没想到这么严重。   “现在没事了。”邓成宁赶紧说,“我立刻叫了救护车,医生说是情绪波动较大,血压升高,加上术后身体虚弱,这才昏倒了。在医院观察了一天,各项指标都正常就回家了。我那天才知道,原来我妈前段时间做了个小手术,自己叫朋友陪着去的,没有告诉我。医生说她现在身体虚弱,不能激动,不能刺激。我……”   邓成宁停了下来,似乎在想如何组织语言,神色痛苦又纠结。   贺睿峰有些吓一跳。   不管是邓成宁妈妈昏倒,还是不告知儿子、自己去做了手术,对他来说,都有些无法理解。   他本以为邓成宁在微信里说的“很不舒服”“情绪激动”指的是母子俩因为相亲的事吵架,邓成宁妈妈很不开心,需要哄一哄,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情况。   教师的职业敏感度立刻让他意识到,这母子俩之间的相处、沟通可能存在问题。   有时生活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完美,他能理解。   他轻声安慰邓成宁:“你别着急,我们听医生的,阿姨没事就好。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邓成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目光,低声说:“谢谢。”   侍者开始上前菜,礼貌地轻声介绍菜肴。   现在不太适合说话,两人安静下来,专心用餐。   用餐期间,两人没再交谈。邓成宁似乎不想多聊,大多数时候是贺睿峰深怕冷场,借着侍者介绍菜肴,搭话问几句。   这种时候,邓成宁又显得很有兴趣,微微侧头,听得很认真,眼神似乎在侍者身上,又似乎只是在空中飘荡。   贺睿峰想知道嘉铂锐的水晶吊灯色温是多少,落在一个人白皙的皮肤上,怎么能投射出那么好看的光影。   西餐的量不多不少,贺睿峰觉得十分美味,一扫而光,连邓成宁的餐包跟甜点也是他吃的。   邓成宁餐包、甜点没吃,主菜都剩了几口。他自己解释,这几天加班太累,没什么胃口。   贺睿峰问他:“你平时工作是不是很忙?”   邓成宁擦擦手,摇了摇头:“总体还行,券商资管没有投行累。只是这阶段有项目,比较忙。”   贺睿峰不炒股不买基金,对于金融一窍不通,此时不知道怎么继续话题,只能傻笑附和了一声“那挺好”。   沉默了一小会,邓成宁开口,继续餐前未完成的话题。   “我妈妈在病床上恳求我,一定要联系你。她说,如果我有其他对象也可以。只要我试着去了解、认识别人……”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拜托了,别人可能会觉得很荒谬。”   “医生说她真的不能再受一点点刺激了……”   “大概有点类似于,假……假恋爱的协议吧。”   “只要每隔一段时间,我们见个面,拍个照片传给她就行。如果在这过程中,你有了接触、有好感的对象,或者不管其他什么原因,只要你不想继续见面了,我们随时可以终止协议。”   “我知道帮我这个忙,会给你添不少麻烦。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只是要先拜托你,这个月不要跟你爸妈说我们没联系了——”   贺睿峰轻轻敲了敲桌子,打断邓成宁渐渐开始混乱的讲述。   “一点也不麻烦,朋友、同学偶尔相约出来吃饭、看电影,不是很正常吗?刚好我不加班,每天都挺有空。你不要想那么多,不麻烦,我也很愿意。”   邓成宁冷静了一点,说了声“谢谢”,拿起手机,点了几下,而后说:“我写了一个今后见面的事项需知,你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贺睿峰拿起手机一看,傻眼。   邓成宁一本正经写了个见面注意事项,分了一二三四,他扫了一眼。   一、因假约会产生的一切费用,由本人负责;   二、每次见面前,由本人提前告知见面地点时间等相关信息,如有问题,可告知更换;   三、时间地点上的安排一切配合你方便;   四、烦请不要在父母面前泄露假约会事实;   五、如耽误到你相亲、谈恋爱,协议可随时终止;   ……   列表很长,贺睿峰简直想扶额苦笑。他关了手机,静静看着邓成宁。   特意认真写了这种东西的邓成宁,此时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藤校硕士的聪明劲了。   傻乎乎的。   贺睿峰简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不过是老同学出来吃吃饭,拍拍照,敷衍敷衍家长,没必要搞得这么一本正经,反而尴尬。   邓成宁毫无察觉:“你看看有没有漏掉或需要更改的地方。”   贺睿峰只好说:“我回去看看。”   用餐结束,邓成宁买了单,贺睿峰没跟他抢,下次还有一起吃饭的时候。   邓成宁写的注意事项他没当回事,手机锁了屏就没再看了。   两人乘坐电梯下楼,贺睿峰按了负一楼层,邓成宁按了一楼。   贺睿峰问:“你没开车来?”   邓成宁摇头:“怕路上堵,车停在公司了,我还得回去加班。”   贺睿峰看看时间,都快九点了,咋舌:“这个时间还得回去加班?早知道你今天这么忙,应该换个时间约。”   邓成宁微微笑了笑:“这段时间比较忙,也还好,十一点前能回家。”   贺睿峰随即提出送邓成宁到公司,邓成宁一开始说不用。但贺睿峰说就当是谢谢他请吃饭,不由分说取消了一楼的按钮。   邓成宁只好从命。   坐上贺睿峰车的时候,邓成宁还很不好意思,连连说“麻烦你了”。   邓成宁的公司离餐厅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车程,车子刚驶出停车场,贺睿峰就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水味。   刚刚在餐厅并不明显,此时身处密闭空间,邓成宁身上的香水味很快就飘满了车厢。   很轻很淡的味道,不是甜香,有点苦涩,有点清冷,闻起来像药草。   莫名地适合邓成宁。   贺睿峰不懂香水,但很喜欢这个味道。   等红灯的时候,他偷偷瞄了一眼副驾上安安静静的邓成宁。   邓成宁侧着头看车窗外的景物,只能看到白皙的尖下巴、有点红的耳朵。   绿灯了,贺睿峰踩下油门。   突然,邓成宁开口:“对不起,我想起,根本没问过你为什么参加相亲。如果你有想找对象的计划,那跟我的协议是不是会影响到你——”   “没有!”贺睿峰赶紧说,“我不是独身主义,但是我也没想特地相亲找对象,顺其自然就行。主要是我爸妈着急,非要到人民公园帮我相亲。”   “人民公园真的有同性相亲角吗?”邓成宁好奇。   “真的。”贺睿峰点头,“我都相过三次亲了,我爸妈在人民公园找的。”   车厢陷入一片安静,贺睿峰有点尴尬,只好没话找话说:“都失败了,跟你是第四次,哈哈哈……”   然而这话一出口,气氛更尴尬了。   这一晚不知为何,全是红灯。每一个等待的路口,贺睿峰都很煎熬。   即将到达邓成宁公司的时候,贺睿峰在心里偷偷松口气,却听到邓成宁轻声说:“我是第一次相亲。”   车子拐进辅路,停在了大楼前。   邓成宁解开安全带,说:“前面十年,我妈妈都已经接受了我的独身主义,从来没说过要帮我找对象,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非常强烈地要求我相亲,要求我必须联系你,必须找个对象。”   贺睿峰看着他。   邓成宁苦笑:“直到上周六的晚上,我才知道她最近一直在人民公园帮我相亲。我当时有点激动,你们来之前还跟她吵了一架……”   大概是因为皮肤太白了,邓成宁几句话说完,鼻尖就带了点红,眼尾也像抹了淡淡的胭脂,红得可怜。   简直像是快要哭了。   邓成宁很内疚。   贺睿峰手足无措,一时不知是先拿面巾纸,还是先安慰人。   “你妈妈她是关心则乱,可能刚做完手术也有关系,怕你一个人,以后孤单。”贺睿峰笨拙地安慰,“我爸妈就是这么说的,说人生太长,他们总有一天比我先走,希望我能找到一个可靠的伴侣,彼此扶持。”   “不是的。”邓成宁摇头,随即微微转过头看向贺睿峰,苦笑,“她是认为我有人格缺陷,大概觉得找个对象,我能正常一点。”   贺睿峰错愕。   “我很了解我自己,我不想耽误别人,害了别人。”   邓成宁说完再见,推开车门。   人格缺陷?   谁?   完美的邓成宁?   贺睿峰半天没缓过神,脑子里全是邓成宁最后的几句话,以及那个令人心碎的苦笑。 第5章 白_005   第二次“约会”没那么快到来。   因为邓成宁很忙,一直加班。   那天吃完饭,隔了两天,邓成宁发消息说自己要出差十天,下次见面要等出差回来,并请求,如果他妈妈通过贺睿峰妈妈来询问他们两个是否有在社交软件上聊天,请贺睿峰说有。   贺睿峰答应了。   虽然他觉得现阶段邓成宁母子更需要的是好好沟通,而不是一方施压,一方敷衍。   周末回家时,贺睿峰妈妈还真的来问他,最近两人有没有在手机上聊天。   贺睿峰说有。   他爸问,什么时候第二次约会?   贺睿峰答,等人家出差回来。   赖雪芬又问,第一次约会感觉怎么样?   贺睿峰反问,是你想问,还是赵阿姨想问?   赖雪芬扫他一眼,怎么了?   贺睿峰诚实道,赵阿姨是不是经常问我们两个的进展?听说我们每次见面,邓成宁都得拍照片发给她看,她才放心。她是不是还经常跟你打探消息?   赖雪芬在沙发坐下,一副长谈的架势。   贺睿峰赶紧泡上一杯茉莉花茶,送到母亲大人手边。   赖雪芬这才慢悠悠开口,贺永康也凑过来听。   “成宁妈妈这些年不容易。”赖雪芬感叹,“成宁初中没了爸,你想想,她那时不到四十,还年轻呢,怎么承受得住。”   贺睿峰点头:“是不容易。”   贺永康说他:“听你妈说,别插话。”   贺睿峰:“……”   赖雪芬退休前是司法局的调解员,常年驻派基层法院,调解过无数民事纠纷,看尽人心,阅尽世间百态,分析起案件来,头头是道。   这时,职业病又犯了。   “他们家还挺有钱,听说成宁爸留下的产业不少。你想,她一个学舞蹈出身的艺术生,哪里晓得怎么做生意?不定被亲戚朋友坑了多少呢。听成宁妈妈说,后来成宁上高中,她看看实在管不了,把产业都卖了,只留下房子跟钱。为这事,还跟亲戚闹到法院。”   “这种事不少见,我在法院看多了,区别只在于钱的多少。”   “现实这么闹心,她的精神寄托很大一部分只能在优秀的儿子身上。难免控制欲有点强,但她自己知道,已经尽量在改了。很多事她都不敢直接问成宁,怕给他造成压力,都来问我晓不晓得你们的情况。”   贺睿峰:“……那这不还是控制欲强吗?”   赖雪芬瞥了他一眼:“人家成宁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贺睿峰望天,“就是我觉得偶尔也要给孩子一点自由的空间,喘息喘息,是吧?都这么大了,相个亲,问来问去的。”   “哟。”贺永康挤眉弄眼。   贺睿峰心道不好,从沙发一跃而起,准备窜回房间。   他妈不放过他,喊:“这就心疼上人家了?”   贺永康喊:“我们给你自由天地,你倒是去闯荡啊!”   贺睿峰关上房门,他妈在客厅喊:“多找人聊聊天,关心关心人家累不累!”   贺睿峰在家待不下去了,受不了挤兑,背了个篮球就出门了。   一个电话,李杰明马上到人民公园篮球场等候。   两个人在人民公园篮球场跟路人组队,大杀四方,打了一下午,大汗淋漓。   “今天打这么拼命?”李杰明递了瓶水给贺睿峰,“上上周相亲了什么极品?把你刺激得够呛。”   贺睿峰神色复杂地看着李杰明身后的人民公园湖边一角,也是相亲角所在处。   周日下午,正是人头济济的时候。   贺睿峰喝了口水,不作声。   李杰明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他神色,摇头晃脑:“有情况,不对劲。”   贺睿峰望着远处的相亲角,想象赵婉怡如何把邓成宁的真实情况打在一张小传单上,到处给人看,然后由于太过优秀的个人简介,多少人把邓成宁断定为骗子,扭头就走;想象他们双方父母遇见的戏剧性场景。   “你说……”贺睿峰慢慢说道,“一个人……”   “嗯,一个人,我知道,不是两个人,不是三个人,是一个人。然后呢?”李杰明急死。   “会因为什么……我是说,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奉行独身主义呢?”贺睿峰支支吾吾了半天,发现自己内心就是想问这个问题。   “哦。”李杰明一脸无聊,“因为他没看上你,找借口呢。”   贺睿峰扭头看他。   李杰明紧张:“怎么?你不能因为我说了实话你就恼羞成怒。”   贺睿峰捏紧水瓶:“是真的独身主义者,不想找对象的那种。”   “他这么拒绝你的?”   “没拒绝。不是!不是拒绝,单纯朋友而已!”   “你们还聊着呢?”   “嗯。”   “哦,养鱼呢。”   贺睿峰捏爆水瓶。   李杰明瞪眼:“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跟你说独身主义,那就删除好友呗,又不删,不是养鱼是什么?”   贺睿峰一字一句挤出来:“不、是、养、鱼!”   李杰明在贺睿峰身边蹲下,想了想,说:“那就是受过情伤,被渣过,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不可能,他那么优秀,只有他甩人的份!”贺睿峰下意识反驳。   接下来这一天到入睡,贺睿峰都在想,真的受过情伤吗?邓成宁那么完美的人,谁能给他爱情的苦吃?只有他给别人吃苦的份吧。   不过也可能是留学的时候,遇到了同样优秀的人,或许两人在回国的事上产生了分歧,于是分手。就像他前男友那个渣男,想回老家骗婚,就说自己是双,他是个狗屁双,弯得都直不了。   但是他贺睿峰被渣过这么一次,也没变独身主义啊?   贺睿峰翻来覆去,想象邓成宁的前男友如何优秀,才能让邓成宁吃上爱情的苦。   一定是个藤校高材生,跟邓成宁有共同话题、思想合拍的人。   一时像回到高中时代,月考成绩刚出来,他在无止尽的跑道上绕圈,抬头远远望着诚广楼的玻璃窗,觉得里面的人优秀到可望而不可及。   时隔半个月,第二次“约会”来了。   邓成宁依然是提前把餐厅的预订信息发给贺睿峰,问他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贺睿峰默默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是家本市有名的日料,单人套餐两千起。他本来想说算了,不要去这么贵的地方,一看,要约到位置,还得提前半个月预订。一想到邓成宁可能提前半个月就订好,便不好意思再说不去。   贺睿峰回消息,说挺好的,不需要调整,只是上次邓成宁请客,这次轮到他,让邓成宁这次不要跟他抢。   邓成宁像是有些疑惑,说协议里都写好了的,一切花费由他出。让贺睿峰不必客气,本来就是他占用了贺睿峰的休息时间。   很公事公办的语气。   贺睿峰一时惊觉,会不会协议的制定本身就是为了让这件事清清楚楚,定性在“假约会”。如果两人像朋友一样有来有往,反而会缠夹不清。   便不再坚持。   隔日,贺睿峰准时到达餐厅,邓成宁已提前在里面等着了。   今天周六,邓成宁难得休息,终于不再是一身正式西装。今天他穿了一件深蓝缎面衬衫,同色系长裤,衬衫最上面两个扣子没扣,胸口一小片皮肤白得晃眼。头发没再喷定型,自然垂落,乌黑柔软。   有型得像要去拍时装杂志。   土包子贺睿峰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看见有男人穿缎面衬衫,没想到这么好看,人一动,仿若暗光流淌。   邓成宁见贺睿峰看他半天,有些局促,轻声问:“怎么了?”   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以为哪里不对。   板前吧台旁的主厨笑着说了句日语,店员马上翻译。   “这位先生是被迷住了。”   贺睿峰还来不及尴尬,就看见邓成宁的耳朵飞快地红了,连脸颊都有一抹红色。   “我们是朋友。”邓成宁解释,随即坐下。   主厨点点头,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   贺睿峰坐下,邓成宁拿出手机,轻声询问:“我拍个你吃饭的照片发给我妈妈,可以吗?”   贺睿峰同意。   邓成宁拍了照,发送过去,松了口气,轻声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妈有点疑心我在敷衍她。”   贺睿峰说:“其实也没疑心错,确实是在敷衍她,只不过是下了力气的敷衍。”   邓成宁被逗笑了。   一时间,贺睿峰觉得日料店的灯似乎全在发光。   今天的主厨特别善谈,全程用餐没有冷场的时候。邓成宁吃不完海胆饭,剩下了一半,主厨居然直接端到贺睿峰面前,说我看这位先生吃得下。邓成宁还来不及阻止,贺睿峰就接过去吃了。   套餐是配酒的,两人都没开车过来,喝了点清酒。   用餐结束后,邓成宁两颊因酒气绯红一片。   主厨向两人告别,说:“纪念日的时候要记得再来店里庆祝哦!”   贺睿峰不知道是要再强调一遍“我们是朋友”,还是默默离开就好。   没料到邓成宁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对主厨说了一声——   “谢谢”。 第6章 白_006   几杯清酒,邓成宁竟然就喝晕了。   他的“谢谢”似乎加深了主厨的误会,连翻译的店员都一脸莫名的微笑。   邓成宁没发现,扶着椅背等贺睿峰起身。   贺睿峰看着他:“你没事吧?”   邓成宁一脸疑惑:“怎么了?”   贺睿峰:“……没什么,走吧。”   出门的时候,邓成宁走得很稳,不再摇晃,除了要去停车场找自己并没开来的车外,一切正常。   贺睿峰有点担心,问他:“你还清醒吗?”   邓成宁点头:“当然,我刚刚忘了我没开车,我打车回去。”   说着要打车回去,但邓成宁并没有拿出手机,而是双手插兜,出了店门,一直往外走,贺睿峰急忙跟上去。   天气很好,气温凉爽,很适合散步。   路灯照在邓成宁的缎面衬衫上,人一走动,光芒流淌。一时间,邓成宁修长身影似夜色中的精灵使者,神秘又优雅。   经过的路人都要看他一两眼。   贺睿峰只好上前,提醒他:“你不是要打车回去吗?”   邓成宁转头看见他,惊讶:“你还没走吗?”   贺睿峰无奈。   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邓成宁点头:“是的,我要打车回去。等等,我忘了叫车,不好意思。”   贺睿峰陪他在路边等,不太放心,说:“我送你回去吧,看你喝得有点多。”   “啊?”   邓成宁呆愣愣看着他。   因酒精,眼底雾气蒙蒙,像一汪湖水,有月光照在上面。   贺睿峰一直把邓成宁送到他家小区门口,说:“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如果是普通朋友好哥们,贺睿峰会一直把对方送上楼,看他进了门才放心。可现在他跟邓成宁说熟不熟,又有相亲这一层在,贸然跟着人上楼不太合适。   坐了一路的车,邓成宁一直靠在椅背上,头发有些微的凌乱,衬衫也搓揉皱了,不再是平常那个一丝不苟的白领精英,十几岁的少年一样,只会乖乖点头说好的。   意外的,邓成宁的家离贺睿峰自己住的家很近,骑个共享单车十分钟就到了。新楼盘,学区房,贺睿峰学校离这也就五分钟路程。也不知道邓成宁一个独身主义者,买学区房做什么,贵到令人发指。   贺睿峰扫码解锁单车,在邓成宁家楼下晃了两圈。直到邓成宁发消息过来,说到家了,他才晃悠悠骑回去。   也不知是夜晚空气太好,还是酒精起了作用,骑到家他仍觉得不够,猛踩单车,硬是绕了小区五圈才锁车上楼。   到家的时候发现邓成宁早早发消息问他到了吗,没收到回复,又问了一次,还没到吗?   贺睿峰回,到了,骑车绕了绕。   发完消息,贺睿峰站起来,在自己的小两房里走了几步,感觉今天一身力气无处发泄。最后开了跑步机,跑了四十分钟,又做了一组俯卧撑才作罢。   “约会”的频率控制在两三周一次,期间邓成宁不会发任何消息,直到餐厅预订好了,提前两天发给贺睿峰,请他确认时间地点口味有没有不方便的地方。   贺睿峰爸妈有时会问两人有没有聊聊天,贺睿峰都会替邓成宁打掩护,说有的。待到他爸妈问他都聊了些什么,邓成宁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贺睿峰就卡壳了。他爸妈批评他,他分辩,那不是还在接触了解当中吗?!   于是他爸妈要他主动,要他加快进度,不能两三周才见一次面,要一周见两次。   赖雪芬说:“成宁妈妈说成宁项目已经做完了,最近没出差,应该不忙。怎么你们两个还是两三周才见一次?”   贺睿峰心想,成宁妈妈怎么这么了解情况,邓成宁真的敷衍得住吗?怕不是过两个月就会暴露了。   也不知道到时候成宁妈妈会不会再帮邓成宁安排新的相亲。   离上次“约会”过去了两周,本周邓成宁一直没有发消息过来。贺睿峰答应了朋友们的邀约,出门聚会。   聚会的地点是一家新开的东北烤肉店,李杰明早早就在包厢里等着了。   贺睿峰一进门,李杰明就哀嚎:“哥哥,我还以为你有了新相亲对象就不来参加聚会了!还好你没抛弃我!”   贺睿峰落座:“薛霖不来?”   “带孩子呢他。”李杰明说。   薛霖小孩刚两岁,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孩子出生这一两年,薛霖很少参加他们的聚会。   随后,林琦、张博庆夫妻俩到了,他们两个立志丁克,潇洒人间。   孟含夏是最后一个到的,她一进门就先说了不好意思,周六下午临时加了会班。   李杰明说:“孟大美女这么拼命呐。”   孟含夏是这一群人里有名的工作狂,一心只为事业,无心恋爱。   贺睿峰的这一帮朋友,都是高中时认识的好友。除了薛霖、林琦、张博庆,其他三个全是单身,单身原因各有各的不同。   李杰明心酸:“第十九次相亲,还是失败了。”   据说是相亲对象嫌他不够稳重,说他爱打游戏,太幼稚了。   李杰明不理解:“爱打游戏怎么了?爱打游戏怎么了?!”   林琦懒得听李杰明抱怨,坐下就问:“峰哥最近怎么样?听说你第四次相亲还不错?”   贺睿峰瞄了李杰明一眼,李杰明错愕:“不是吧,这也不能说?”   张博庆挑眉:“看来有戏。”   “不是……一言难尽……”贺睿峰不知道怎么说,他要是说出他的相亲对象是邓成宁,这些人能兴奋到立刻把包厢掀翻。   孟含夏说:“那你好好组织一下语言,我们等你说。”   众人开始烤肉,十分有耐心地等贺睿峰组织他贫瘠的语言。贺睿峰向来寡言少语,他们习惯了。   贺睿峰爸妈到人民公园替贺睿峰相亲的事,直到第三次相亲失败,他们才晓得。贺睿峰一字不提,在他们追根究底下,总算说了一点。   因为贺睿峰觉得不值一提。   “就是……对方其实不想相亲,也不想找对象,但碍于家里压力跟各方面原因吧,我们两个现在隔一段时间就见面一下,糊弄糊弄家里。”贺睿峰说,“没什么好说的,没发展可能。”   李杰明挤眉弄眼,一副憋不住话的样子,贺睿峰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张博庆问:“他不想找对象,但你想找对象啊。你跟他浪费时间做什么?”   “别问这些没用的!”林琦一针见血,“你就说,长得好不好看?说!”   贺睿峰:“……”   孟含夏慢悠悠:“是,或者否,不回答今天只能吃菜。”   李杰明摇头:“两位女侠好狠。”   “……好看。”贺睿峰实话实说。   除了孟含夏依然稳重,其他人跟猴子一样开始大呼小叫,兴奋得满包厢乱爬。   但接下来无论众人再追问什么,贺睿峰闭口不提。   折腾了半个晚上,林琦最后总结:“他超爱。”   贺睿峰震惊:“别胡说。”   林琦胸有成竹:“让我们拭目以待。”   贺睿峰看着毫不知情的林琦,心里莫名觉得好笑,想,也不知道邓成宁还记不记得跟他告白过的林琦。   大约是记不得的。   因为林琦当场就被拒绝了,伤心得哇哇大哭。   李杰明挪到贺睿峰身边,拿出手机,问:“《星界守护者·火星传奇》今天零点上映,怎么样,去不去?”   《星界守护者》是他们很喜欢的超级英雄系列电影,从高中开始,向来是一上映必看。   贺睿峰当然想看,可一听零点就不想动,随口说:“明后天吧,零点场熬不了一点。”   众人吃吃喝喝,贺睿峰漫不经心刷着手机,惊讶发现,邓成宁竟然发了朋友圈。   配图是《星界守护者·火星传奇》的电影海报,内容是电影院搞的文案,大概意思是转发朋友圈并参加零点场首映活动,会获得特别赠礼一份。   贺睿峰一时激动,啪啪打字,消息立刻发送过去。   [加贝:你也喜欢星界守护者?]   邓成宁几乎是秒回。   [DCN:喜欢]   [加贝:你想去看零点场?]   [DCN:嗯,正在看票,首映场有伴手礼。]   贺睿峰打开APP查票,发现还有。举办首映活动的影院正好离家也不远,贺睿峰下单,截了张图发给邓成宁,问他一起去吗。   [DCN:好的。]   贺睿峰收起手机,再看到李杰明的脸就有点心虚。   众人吃完烤肉,转移阵地,换了家清吧继续聊天。一般周末晚上的活动过了十二点才会散场,众人聊天吐槽,骂骂领导,吐槽同事,分享各种瓜。 但今天贺睿峰坐到十一点多,就说要先走了。   众人抬头看他。   贺睿峰:“……我先走了。”   李杰明不满:“咋了?有人查岗?”   贺睿峰含糊其辞:“别胡说八道。”   说完飞速撤了,生怕人家再多问一句。   邓成宁已经先到电影院了。   今天是老朋友聚会,贺睿峰非常随意的短袖裤衩运动凉鞋,看到邓成宁后,他才觉得这一身有点不好意思,更疑心自己是不是浑身烤肉味。   邓成宁一件简单的浅色条纹衬衫,一条灰色牛仔裤,白色球鞋,斜挎一个白色运动包。比起平时的西装,今天休闲得仿若学生,青春洋溢。   贺睿峰慢慢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问:“你到多久了?”   邓成宁站起来,轻声说:“刚到。”   两人一时无话。   贺睿峰支支吾吾半天,才找到个话题。   “想不到你也喜欢星界守护者啊哈哈。”   邓成宁点点头:“嗯……每一部都有看。”   “哈哈,我以前超级喜欢星界守护者,高中大学那会,每一场首映都要赶!”贺睿峰傻笑。   “我也……挺喜欢的。”邓成宁说。   邓成宁竟然也喜欢超级英雄电影。他的气质总让人觉得,他应该是喜欢文艺电影那一类型的。   贺睿峰:“……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取票,然后领伴手礼?”   邓成宁提醒他:“你发朋友圈了吗?领取礼品的时候会检查。”   贺睿峰赶紧随手复制粘贴发送,一气呵成。   两人去领了首映伴手礼,随即进了影厅看电影。直到凌晨两点,电影结束后,贺睿峰看了看手机,才发现李杰明在他朋友圈发疯。   [杰:你不是说零点场你熬不了一点吗?!!]   [杰:你跟谁去看了?!]   [杰:谁?!]   [杰:还偷偷摸摸地走了!]   [林琦:他超爱]   [薛霖:谁来给我补补课?]   “怎么了?”邓成宁见他不动,疑惑。   “没什么。”贺睿峰锁屏,收起手机,“去喝点东西吗?” 第7章 白_007   邓成宁显然误会了贺睿峰的意思,有些困扰:“现在?我可以喝水吗?”   问可不可以喝水的邓成宁实在不像一位高学历精英人士,有种稚拙的可爱,贺睿峰忍不住笑:“当然可以。”   提出喝点东西,纯粹是一种习惯。   贺睿峰十分喜欢星界守护者系列,读书时代可谓是痴迷,节省零花钱去买周边手办,首映会必定参加。看完首映场后,总是激动得舍不得回家,还要跟朋友找个地方吃吃喝喝,评点一番首映赠礼,再大聊特聊新电影。   即使是零点场,也挡不住那种热情。   贺睿峰相信,同样喜欢守护者系列的邓成宁肯定能理解这种感觉。   果然,邓成宁欣然同意。   两人没走远,在影院附近找了家凌晨还在营业的小酒馆,点了几个下酒小食,贺睿峰喝啤酒,邓成宁喝果汁,聊了一个多小时才散场。   大部分时间都是贺睿峰在说,邓成宁认真倾听,偶尔提出一点自己对人物、剧情的想法。他对守护者系列十分熟悉,从第一部到最新,人物情节世界观设定都烂熟于心,想法也十分独特,贺睿峰聊得十分开心。   两人还拆了首映伴手礼,仔细查看官方送了什么。   一本设定画集,几张明信片,其中有一份手办,随机赠送,包括电影主要出场人物、飞船、建筑。   贺睿峰抽到的是守护者队长,这是他最喜欢的角色,简直运气爆棚,立刻拍照发给李杰明炫耀。   没想到,下一秒,邓成宁抽到了守护者战舰模型。   贺睿峰激动得差点一跃而起!   战舰模型极其少量,虽然只有手掌大,但这一批战舰做得十分精美,可谓是SSR中的SSR。   贺睿峰用湿纸巾擦完手,珍重地拿起守护者战舰,仔细查看,连连称赞。他一边看,一边开始讲起几部系列电影里战舰的设计。他最喜欢是第一部的战舰“护卫者”,大概因为入坑情怀,总觉得护卫者号设计最经典最好看。其次就是邓成宁抽到的这一款,线条流畅,造型优雅。   他欣赏完,小心翼翼把战舰装回盒子里。没想到一直默默倾听的邓成宁开口就是要把战舰送他。   贺睿峰惊讶,不好意思:“不用,我抽到队长也很开心。战舰很稀有,你好好收藏。”   邓成宁封好盒子,轻轻推到贺睿峰这一边,说:“你收下吧,我有这艘战舰的模型了。”   “什么?!”贺睿峰激动。   邓成宁看看他,垂眼看着桌上的模型,说:“留学的时候,买这些很方便,我买了很多。初代星舰的模型也有……”   “哇!下次让我看看!护卫者号那可太稀有了!”贺睿峰惊叹,“以前零花钱不够,工作了,老版的战舰模型也都绝版,买不到了。”   邓成宁点头说好。   两人聊到三点多才各自回家,走的时候,邓成宁开了车,提出送贺睿峰回家。贺睿峰没客气,上车就有点昏昏欲睡。聊天的时候他说得太开心,啤酒喝得有点多,加上也晚了,熬不住,打起了瞌睡。到家时,邓成宁轻轻叫他,他才醒过来,猛地记起自己忘记跟邓成宁说自己家的地址。   然而已经顺利到达他家所在的小区门口。   邓成宁解释:“我妈妈问过阿姨了,特地跟我说过,我们两个住得很近……”   贺睿峰挠挠头:“确实很近。”   他下了车,透过降下的车窗玻璃跟邓成宁告别,并邀请他以后有空来家里坐坐。   话刚讲完,又觉得有点逾矩。   因为邓成宁没有明确说好的,甚至也没看他,飞快扭头,含糊说了一声什么,就发动车子走了。   贺睿峰提着袋子上楼回家,洗完澡后,发了条消息问邓成宁到家没。然后把手办拿出来,虔诚地放进客厅的展示柜。   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邓成宁把自己的战舰模型放进了他的袋子里。   他手机震了震。   [DCN:到家了。]   [DCN:谢谢请我看电影。]   贺睿峰抓着手机,看着战舰模型发了一会呆。   贺睿峰最后把守护者队长跟战舰摆在一起,拍了张照片发给李杰明,倒头就睡。   隔天,李杰明问他为什么有两个手办,几个意思。   贺睿峰答,我也想知道几个意思。   [杰:???]   [加贝:大家都是守护者的影迷,我抽到队长,他抽到战舰,看我喜欢,送给我了……]   [杰:可怜啊,宅男,一个抽到的免费模型就让你这只鱼晕头转向了?]   [杰:速速把模型送来我家,我替你解决这个麻烦。]   贺睿峰上下左右给战舰拍了四张照片,发给李杰明,然后不再理会他。   下一次“约会”来得很快,离看电影只隔了一周。   贺睿峰一进餐厅包厢,就看见了放在边桌上巨大的黑色纸袋,袋子上印着银色的守护者英文LOGO,以及初代战舰“护卫者”图形。   邓成宁正在接电话,似乎在谈工作,他指了指纸袋,微微笑了笑,眼神里带点期待。   贺睿峰没想到上次提了提想看邓成宁的收藏,邓成宁今天就把护卫者号模型带来了。他走过去,激动得不行,从巨大的纸袋里轻轻拿出包装盒。   黑色的包装盒上印着漂亮的护卫者号图片,背面密密麻麻,全是各部件的说明。这是老牌模型公司在七年前出的一款护卫者号模型,涂装漂亮,部件精细至极。   贺睿峰仔仔细细看完部件说明,这时才发现,这盒模型竟然是未开封的。   纸盒密封条完好无损。   贺睿峰扭头看邓成宁,邓成宁还在讲电话,瞥见贺睿峰还不打开盒子,便径直走过来,直接单手将密封条撕了。   贺睿峰:“!”   邓成宁讲了十几分钟电话,等他挂断时,贺睿峰正在小心翼翼欣赏护卫者号。   “你新收的模型吗?”贺睿峰问。   邓成宁摇头:“买了好多年了,在国外的时候买的。”   贺睿峰惊讶:“可包装都没拆。”   邓成宁走过来,也看了看模型,过了一会才解释似的说道:“买太多了,有些忘了拆。”   贺睿峰震惊。   这得多有钱?!   侍应生开始上菜,两人洗手坐下吃饭。   邓成宁执行工作流程般拍了拍菜肴、包厢以及吃饭的贺睿峰,然后发给他妈妈。   贺睿峰问:“阿姨最近身体还好吗?”   “上周去复查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继续保持。”邓成宁放下筷子,认真回答。   贺睿峰看了看他瘦削的侧脸,安慰道:“嗯,别担心,听医生的没错。阿姨身体好就好,你别太有负担。”   邓成宁听了这话,反而低声说了抱歉,说这段时间麻烦贺睿峰了。   贺睿峰说不麻烦,上次拉你去看零点场、看完自己还在他车上睡着了,才是给邓成宁添麻烦。   听了这话,邓成宁浅浅笑了笑。   贺睿峰脑子里开始响起李杰明说他“晕头转向”的话,只好赶紧埋头吃饭。   邓成宁每次订的餐厅味道都很好,加上贺睿峰今天上了三节体育课,课后还带了一小时篮球兴趣班,晚上饿得能吃下一头牛,竟然将每一道菜都吃了个精光。   侍应生估计第一次见这么能吃的客人,能把主厨精心安排的留有余裕的双人餐吃得干干净净,不禁大惊失色。还不等客人加餐,训练有素的侍应生马上说厨房今日多送一屉小笼包和一份甜品。   邓成宁早已吃不下了,只是静静坐着看贺睿峰吃。   贺睿峰把送的小笼包和甜品也吃光了,连连强调自己已经吃饱,谢绝侍应生要再送一份餐食的提议。   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体育老师干的都是体力活,一下班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邓成宁嘴角微微上扬:“主厨肯定喜欢你这种客人,多有成就感。”   一餐饭的时间总是那么短,照理该散了。   两人静静坐了一分钟,终于不得不起身。   出去的时候,邓成宁提着模型袋子,突然伸出手,朝贺睿峰递了递。贺睿峰以为让他帮忙拎,顺手便接了过来。   两人一直走到停车场,邓成宁要上车了,贺睿峰要将袋子放到他车上时,邓成宁才说:“不,这是送你的。”   贺睿峰有些惊讶:“我?可这不是你好多年的收藏吗?”   邓成宁难得地,有些犹犹豫豫,不太流畅地组织语言。   “家里还有很多……”   贺睿峰还是要把模型递还给他:“这都绝版了,你好好收着吧。”   邓成宁不接,有点急:“我家里真的还有很多,当时买多了,你喜欢的话就收下吧,你比我更喜欢……”   这模型估计得有上万了,这么贵的东西,贺睿峰不好真的收下。   邓成宁大概见贺睿峰不收,一着急,说:“就当做我的谢礼,谢谢你帮我的忙。”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贺睿峰更不能收下了。   贺睿峰推拒再三,最终还是把模型放回邓成宁车上。   邓成宁看着他,眼巴巴的,似乎因为不能送出礼物很难过。让贺睿峰很想安慰他,又觉得就这么收下礼物吧,难道为了什么送他很重要吗。   但最终贺睿峰还是关上车门,跟他说再见。   直到贺睿峰的车开出停车场,邓成宁还停在原地,不晓得为什么,还没启动。 第8章 白_008   一直到贺睿峰都到家了,洗完澡了,欣赏完自己的手办收藏了,他眼前还晃着邓成宁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沉静的、忧伤的眼睛。   仿佛雾气弥漫的山峦,让人看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大概那盒模型真的是为了感谢贺睿峰同意“假约会”,帮了他一个大忙。那么贺睿峰不收是很正确的,他本来就不是为了人情才选择帮邓成宁。他只是觉得老同学吃吃饭聊聊天,顺手的事,没有不帮的理由。再说了,饭钱全是邓成宁出的,本就是邓成宁出得多,怎么还能要他的谢礼。   可临走时,邓成宁的眼神让他很内疚。   内疚到坐立难安。   像是精心准备的礼物被人无情弃置在地的那种失望、难过,像是贺睿峰说了什么极其无情、冷酷、残忍的拒绝原因一样,那瞬间的表情难以形容。   贺睿峰抓狂。   他在家里来回走了十几圈,终于还是拿起手机,没话找话,发了条消息问邓成宁到家了吗。   一般不是太晚回去,或者喝了酒的特殊情况,贺睿峰并不会发消息问到家了没。毕竟大家性取向一样,关心太多有越界的嫌疑。   很快,邓成宁的回复就过来了。   [DCN:到了]   贺睿峰捧着手机,一米九的大个子,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开始苦苦思索接下来的措辞。   可他头脑一片空白。   就在贺睿峰抓破脑袋,已经想砸手机时,邓成宁的消息先到了。   [DCN:对不起]   [DCN:我回来后一直在想,今天是不是无意间冒犯到你了?如果是的话,对不起,真的十分对不起。我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不是为了还你的人情,也不是为了处置家里多余的垃圾。只是觉得你比我更喜欢,送给你更好。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了,以后会先询问你的意见,不会自作主张把东西拿过去,硬要你收下,对不起,对不起。]   邓成宁的道歉跟反思把贺睿峰都看愣了。   怎么想送礼物的人反而道起歉来了?   只是一个模型而已。   [DCN:我不是觉得一个模型送就送了无所谓,是因为我买了很多,扔在家里没拆封很可惜,出二手也很可惜。我不是想炫耀自己有钱,我几年前留学的时候,情绪有一点问题,买东西成了一种发泄的方法,不知不觉乱买了很多东西。都是我喜欢的,可是太多了,堆在家里很浪费。我不是想处置垃圾,可是,你比我更适合]   邓成宁的信息都开始语无伦次了,甚至把什么情绪问题都说了出来,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样,毫无防备。   贺睿峰的内疚到达顶点。   他感觉自己真该死,不就是一个模型吗?贵是贵了点,可是他以后也可以送邓成宁礼物,礼尚往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那么生硬地拒绝?   [加贝:模型还在吗?可以送我吗?]   贺睿峰换衣服,抓起手机,火速下楼,冲到离他最近的小区东门,扫码解锁单车,跨上就要往邓成宁家骑。   要不是猛一转向时,瞥见斜对面路旁停着一辆灰绿色的帕拉梅拉,按贺睿峰的脚力,已经蹬出百米远了。   邓成宁不是独一个开帕拉梅拉的人,但贺睿峰动态视力绝佳,只是这么一瞄,已经发现车牌号一样。   就是邓成宁的车。   贺睿峰一愣。   下车,单手拎起自行车往停车区一放,上锁,一气呵成,大步往帕拉梅拉走去。   灰绿色的汽车静静待在夜色中,停在梧桐的树影里,夜色中的一片树叶般。   贺睿峰走近,昏暗中,透过车窗,只能看见被手机屏幕照亮的方向盘四周那一小块区域,以及邓成宁由上天细心雕琢的侧脸。   难道是车里的冷气开太强了,以致贺睿峰觉得透过车窗玻璃看到的一切仿佛被水汽氤氲了,成了一张散发柔光的画。   冷白瓷般的尖下巴,柔软的嘴唇,以及其上的一点红,全都笼罩在柔光中。   邓成宁两手捧着手机,专注地看着,动了动手指,又收回,似乎在很艰难地思索如何回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敲了几个字发送。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贺睿峰拿出来一看,只有两个字,“可以”。   两个字要思索那么久,要来回、反复地敲吗?   贺睿峰笑,敲了敲车窗。   邓成宁转头瞧向声音来源,冰霜似的脸先呆了几秒,接着是难以掩饰的惊讶。   贺睿峰弯下腰,透过玻璃看他,笑。   那双湖泊一样沉静的眼睛,迅速地积攒起水汽,眨眼间便化作眼泪滴落下来。   贺睿峰被震住了。   这是怎么了?!   他敲敲玻璃,试图拉开车门。   邓成宁回过神,慌忙解锁,擦了眼泪下车。   贺睿峰紧张:“这是怎么了?”   “没事……眼睛有点不舒服……”邓成宁笨拙地掩饰,自己也知道这个借口不可信,慌慌张张,不知如何是好。   “模型呢?还可以送我吗?”贺睿峰看出他的窘迫,直接换了个话题。   邓成宁从后车座拿出纸袋,贺睿峰接过,先说了谢谢,又说:“你别多想,我刚刚只是不好意思收礼物。”   邓成宁一直垂眼看地面,闻言点点头。   贺睿峰低头看他:“我送你回去吧?”   邓成宁坚持不用,最终自己开车回去了。   贺睿峰把模型装了起来,不难,本来就已经是成品了,只需要把底座装上,几个大的部件装好。   模型太大,展示柜摆不下,只好先暂时放在茶几上。   贺睿峰拍了张照片,发给邓成宁。   [加贝:非常好看,太漂亮了!]   邓成宁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加贝:你居然都没拆开看看。]   [DCN:我怕拆开会氧化,颜色会变,就不好看了。]   [加贝:我很喜欢,谢谢。]   不再有新消息进来。   贺睿峰看着手机,心里想着,邓成宁什么时候才会解释为何把车停在他家楼下,又为什么流眼泪。   贺睿峰思考。   甚至打开了APP,开始搜索“心理问题”、“情绪失控”、“莫名流泪”、“焦虑”。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邓成宁坦诚的消息就来了。   他说,今天出发前,他妈妈打电话问他,两个人到底正式确认恋爱关系了没有,到底有没有进展。他回答说,在慢慢接触了。他妈妈一再强调,时间不等人,慢着慢着机会就没了,必须主动点——诸如此类的话,讲个不停。   后来,他妈妈开始无声地哭。   那会,邓成宁的情绪就不太好了。   [DCN:对不起,我知道跟我这种情绪不稳定的人相处很累,就像我跟我妈相处一样。后来我一直觉得我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让你不高兴,就开车到你家楼下,想跟你道歉。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的情绪跟行为,有时候不受我的控制。本来已经很久不会这样了,我一直有治疗的。]   [DCN:可能最近太累了,我妈又在我找对象的事上不停施加压力,我会去看心理医生的。对不起,可能吓到你了。]   [加贝:没吓到我]   [加贝:你不需要有压力]   [加贝:我很喜欢你送我的礼物,你想看看我的收藏吗?]   贺睿峰把自己收藏的守护者系列的手办都拍了照片发过去,他想,邓成宁看点喜欢的东西应该心情会好一点。   他又想起刚刚在手机上看到的,纾解心情的方法之一,多跟朋友相聚。便又发出邀请,说为了感谢邓成宁送他礼物,下次他来订餐厅请吃饭。   等到下次再见面的时候,邓成宁又是一派精英人士的模样,看不出一点点那天晚上的脆弱。   但贺睿峰总记得那晚上邓成宁的眼泪,一想起来,他就找邓成宁聊天,说些有的没的,约他出来看电影。很奇特的,邓成宁看电影的喜好跟他非常一致。   APP上说,运动也是非常有效的纾解不良情绪的方法之一。于是贺睿峰约邓成宁一起运动,两人第一次到羽毛球馆打羽毛球,邓成宁打得还不错,但毕竟太少运动,真要对打,是打不过贺睿峰的。于是贺睿峰全程喂球,哄着邓成宁打。旁边的大叔羡慕地说:“你这陪练哪里找的?技术好,又耐心。”   出了汗的邓成宁瞧着明显高兴多了。   贺睿峰简直在手机的APP住下了,看到人家说散步有助于抑制抑郁症,特别是到大自然、森林里去徒步、露营,进行“森林浴”。   于是贺睿峰又开始查露营的事,本市周边附近哪里适合露营,有没有露营野地等等。他爸有时候会跟朋友出去钓鱼,于是他发消息问了问他爸。   没想到,这条消息在两个家庭里引起了爆炸性的轰动。   露营,那可是两个人一起在野外过夜。不同于到餐厅吃吃饭,到电影院看看电影那么轻松。露营,关系没进展到一定程度的情侣根本不会进行的活动。   贺永康马上告知赖雪芬,赖雪芬马上告知赵婉怡。   三位家长激动了,又担忧。   要入秋了,天气有点凉,还经常下雨,这怎么适合露营呢?   等到天气好,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但是这把火,必须给加上。   两位妈妈商讨许久,最终赵婉怡说:“不要紧,我来安排。” 第9章 白_009   这一天,贺睿峰心情不错。虽然是工作日晚上,不过还是美好的一天。首先贺睿峰的运动会方案已经写得差不多,只剩检查一下错别字跟修改语句通顺,之后就可以发给领导了。其次,他问了邓成宁对露营感不感兴趣,邓成宁说可以试试。   他觉得自己跟邓成宁兴趣爱好真的很合拍,并且邓成宁是一个从不扫兴的人,但凡贺睿峰提出的活动,邓成宁没尝试过的,也愿意试试看。   有次工作日晚上,看完电影后,贺睿峰带着邓成宁去吃火锅。用餐结束出了店门,贺睿峰闻不到邓成宁的香水味、只能闻到火锅味时,他才意识到,吃火锅把邓成宁的高级西装都熏坏了。   但邓成宁一点没有抱怨,只说衣服反正要送去干洗了。   邓成宁的个性真好啊。   [加贝:我查查看,等天气好了,找个附近可以看星星的露营地。周六早出发,周日回来。]   [DCN:好的]   贺睿峰以前跟朋友露营过几次,搭帐篷、野外做饭什么的不在话下。现在就等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找一个夜空漂亮、环境优美的露营地就行了。   贺睿峰很开心,迅速把写好的方案发给领导,查看了一下朋友圈。   准确来说,是查看邓成宁的朋友圈。   邓成宁空荡荡的朋友圈现在有了两条内容,一条是守护者首映活动,另外一条是他拍了羽毛球,配文“运动一下”。   羽毛球的那条内容,贺睿峰看得见三个点赞,来自当年高一同班同学。看来他跟邓成宁的好友交集大概就只有这三个人。   这三个人纷纷留言。   “哇,大神,你终于发朋友圈了。”   “学神现在在哪里高就?”   “宁神就在我们市华诚做券商资管,你们不知道?”   “华诚?听说去年年终奖管理层最低拿百万,慕了。”   “宁神,有空一起打羽毛球,我在南区的羽毛球馆有会员。”   看来之前邓成宁确实没发过朋友圈,不是把贺睿峰屏蔽了。   好友[冬雪]邀请您加入群聊。   冬雪是贺睿峰妈妈。   贺睿峰想,这是干吗呢?不会又是邀请人进群可以打折的什么优惠群吧。结果点进刚加入的群聊一看,两眼一黑。   他妈拉了个群,群里人有他们一家三口,还有邓成宁跟邓成宁他妈。   群名叫“开心快乐每一天”。   贺睿峰:“……”   他赶紧私聊他妈。   [加贝:你干吗呢???怎么就拉群了??]   他妈没理他。   邓成宁妈妈很快就在群里发了一段语音,贺睿峰点开。   “大家晚上好,我朋友在南源山一家度假酒店当总经理。最近他们酒店有活动,送了我两张住宿券,两天一夜,两间套房免费住宿。刚好我们两家子可以一起过去,怎么样?我把他们酒店的资料发群里,你们看看。”   贺睿峰看了看成宁妈妈发群里的酒店介绍。   五星级的度假酒店,坐落在南源山里,森林植被丰富,空气清新。酒店的游玩活动很多,可以爬山、栈道散步、乘坐缆车游览风光,还可以泡温泉、露天烤肉。   住宿券上的是两间森林山景套房,晚上在露台上还可以看星星。   其实非常不错。   这家酒店很有名,也很贵,有优惠券岂有不用的道理?   果然,赖雪芬马上回复。   “哎呀,成宁妈妈,太感谢你了。去,我跟老贺都去。就是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问问他们。”   赖雪芬开始在群里@贺睿峰,赵婉怡也拍了拍邓成宁。   邓成宁没发话,贺睿峰哪里敢回。   两位妈妈也不管,开始在群里大聊特聊去酒店应该带什么,玩什么,什么时候去最好。   半小时聊出上百条消息。   后来大概是邓成宁终于出现,联系了他妈妈,赵婉怡在群里突然不再说话,而赖雪芬终于想起回复贺睿峰。   [冬雪:怎么就不能拉群了?我的自由,你不乐意你退群。]   贺睿峰无语,他要是退群,他妈能立刻杀过来教训他一顿。   他妈妈发语音,说成宁妈妈热情邀请他们一起出去玩,她拉个群,大家好一起商量。又问贺睿峰,想不想去,说前阵子他不是还想去露营吗?这家酒店就在山里,景色可漂亮了,空气也好,正好他跟成宁两个人可以去散散心。   “我听成宁妈妈说,成宁工作压力可大了。就得出去度假,出去玩一玩,放松放松。怎么了?你们两个要是不想跟我们老的一起,我们可以分开去嘛!你要抓住这个机会,跟成宁好好促进感情!”   贺睿峰不知如何回复,只能打了一串省略号。   贺睿峰能感觉出来,家长们是故意在帮他们制造机会。他妈妈在这头劝说他,估计成宁妈妈在另一头也是努力劝说,不知道两个人会不会吵架。邓成宁顾及他妈妈身体,不晓得情绪会不会变差。   想着想着,贺睿峰忍不住给邓成宁发了消息。   [加贝:在跟阿姨聊?别不高兴,阿姨也是出于好意,我爸妈很开心。]   过了一会,邓成宁才回复他。   [DCN:对不起]   贺睿峰无奈,怎么又道歉上了?他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没事吧?”贺睿峰问。   邓成宁声音闷闷地:“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给你添麻烦了。”   贺睿峰怕邓成宁又像那天那样哭了,连忙说:“没有添麻烦,一点都没有。”   “我妈妈……太自作主张了……”邓成宁说,“不过说到底,还是我的错。要是我没拜托你,就不会给你添这么多麻烦,浪费你这么多时间。”   “停,别这么说。还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嗯。”这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们一家,包括我,都爱玩。酒店我看着觉得很好玩,我也有时间。如果你也想去散散心,那我们两家一起去。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我找个理由推了。你别有压力,也不要跟阿姨不愉快。”   “……嗯。”   “想去吗?”   “……想。”   两家人的南源山之旅很快成行。   周二提的,周末两家人就出发了。   从市区到南源山,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从山脚到半山腰的酒店,两旁道路树木高耸,遮天蔽日,绿得繁盛。   赖雪芬赞叹:“环境真好!”   贺永康兴致勃勃:“听说有山泉水,有的房间能看见山泉流过。”   贺睿峰忍不住叮嘱:“你们两个到时候也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别让人家尴尬,八字还没一撇,你们就——”   “哟!”赖雪芬打断他,“都计划要出去露营的小情侣了,还怕尴尬?你们两个可不是十八,三十了!”   贺睿峰哽住,方向盘打了个滑,差点拐到对向道路。   “什么?!别胡说八道!露营怎么了,露营又、又不是——”   又不是开房!   但后面的半句话贺睿峰说不出口。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家长们误会了。   他说的露营,是大家在一个帐篷里,一人一个睡袋的露营。可在家长听来,那就是两人要私下、单独过夜。   他万万没想到,他这么单纯,他爸妈这么复杂。   现在家长们估计以为,他们两个感情飞速发展了。   贺睿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等到达酒店前台,贺睿峰的预感成真。   赖雪芬跟赵婉怡两个人去办理入住,回来的时候,自己拿了一套房卡,给了贺睿峰一套。随即,酒店服务人员拎起行李,礼貌地请大家上了酒店的摆渡车。   摆渡车慢悠悠行驶,两旁均是漂亮的绿植跟高大的树木,清幽凉爽。   酒店房型多,他们订的房间是独栋的套房。   等第一间客房到达,赖雪芬、贺永康下了车,贺睿峰正想跟着下去时,只见赵婉怡先下了车,说:“今晚我们姐妹俩好好聊一聊。”   赖雪芬笑着说:“是,我们住一间,让老贺自己住去。”   三个人请跟着下车的工作人员拿了自己的行李,就要走。   贺睿峰急忙喊住他爸妈:“你们三个住一间套房?”   赖雪芬解释:“套房里两个房间。”   贺睿峰一脸惊愕。   赖雪芬又说:“年轻人怕什么,你们住一间去,我们又不是老顽固!”说罢,挥挥手,进去了。   贺睿峰呆滞,回到车上,看都不敢看邓成宁。   身旁的邓成宁也是一声不吭。   两人沉默着到达第二间套房。   贺睿峰谢绝了工作人员的帮忙,他背着背包,拎起邓成宁的小行李箱就下车了。   等到贺睿峰刷卡,推开房门。   他绝望了。   这间套房,竟然是将整层打通的大套房。   客厅、房间,一览无遗,巨大的落地窗边甚至摆着一个白色浴缸。   一张两米的大床摆在正中间,对着窗外美丽的绿色山景。   “这……”   贺睿峰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说什么,他已经尴尬到头皮发麻。   “要不我去跟酒店前台讲一下,换个房型……”   他边说着,边转头去看邓成宁,征询他的意见。   身旁的邓成宁,微微低垂着头,不跟他目光对视。从耳朵到脸颊,全都红透了。   贺睿峰看得呆住。   “……嗯。”   最后,邓成宁用微微颤抖着的声音挤出了一个字,算是同意了贺睿峰的提议。 第10章 白_010   贺睿峰放下行李,打前台电话,说明情况,要求换个房型。   前台彬彬有礼:“先生您好,您是使用了住宿券预订的房间,很抱歉房型是无法更改的。请问您是对房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我们尽力为您解决。”   不能换?   贺睿峰一时语塞。   他按的免提,邓成宁也听到了,凑过来说:“那我自费升级房型。”   “好的,请问您想升级成什么房型呢?我这边帮您查询一下。”   邓成宁说了诉求,希望是两个房间的套房。前台查询后很快回答,由于周末两天做活动,酒店爆满,已经没有他们想要的套房了,连标间都早已订满。   “如果您这边是怕睡眠受打扰的话,我们可以为您准备眼罩以及防噪耳塞,请问需要吗?”   “……不用了,谢谢。”贺睿峰挂掉电话。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贺睿峰起身,环顾四周,哈哈干笑,说:“沙发挺大的,晚上我睡沙发。”   邓成宁轻轻看他一眼,说:“你个子太高,还是我睡沙发吧。”   贺睿峰哪能让邓成宁睡沙发?   邓成宁看起来就应该高床软枕,哪能睡沙发,还是他糙,睡地板都行。   贺睿峰放好行李,也不跟他争。正好午饭时间到了,家长们打了电话过来,让直接过去中餐厅。   餐厅离房间有点距离,可以让摆渡车过来接。但山里不热,空气又好,贺睿峰于是提议散步过去。果不其然,邓成宁点头说好。   关上门的时候,贺睿峰想,邓成宁似乎还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一个提议。   真随和。   这么随和的人,为什么是独身主义?   又想,大概是跟朋友相处随和,但找对象的时候,高标准高要求,导致宁愿单身。   贺睿峰看了看身旁的邓成宁,想问,又觉得太涉及隐私了,最终不敢问。   酒店的绿植设计得非常好,与南源山融为一体,让人觉得酒店似乎没有围墙,是自然而然盖在山间的几座房子。   贺睿峰走过一座小石板桥,底下山泉水汩汩流动,清澈见底。碧绿的水草默默摇摆,时不时冒出小鱼的踪迹。   “我妈好像……误会我们的进展了……”邓成宁声音闷闷地,从贺睿峰后方传来。   贺睿峰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邓成宁一脸抱歉为难。   “我的错。”贺睿峰道歉,“都怪我,问了我爸露营的事,结果他们认为我们要去露营,关系一定进展飞速……”   两人面面相觑。   “先吃饭吧。”贺睿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餐厅的味道很不错,三位家长十分开心。饭后,略微休息了一会,两家人开始徒步登山。   南源山爬起来不累,修了爬山的栈道,沿途有许多休息点。两位妈妈时不时停下来拍照聊天,告诉年轻人,她们走得慢,不能累,让他们先走。   贺睿峰看看邓成宁。   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是,跟着家长走,尴尬;自己两个人单独走也尴尬。   邓成宁看看他。   贺睿峰询问:“要不,我们先走?”   邓成宁看了眼他妈,他妈完全不理会他,只顾着跟赖雪芬聊天。   就那么一个瞬间,贺睿峰感觉到,邓成宁的情绪迅速地变差了,就像一盏灯突然昏暗了,一朵花的叶子突然无力地垂下。   邓成宁没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贺睿峰带着他,沿着栈道,慢慢往上走。   山景很漂亮,空气也很清新,贺睿峰努力找话题来逗邓成宁讲话。邓成宁真的很有礼貌,即使情绪不高,依然句句给出回应,努力挤出笑容。   大部分游客集中在半山腰,越往上走,人越少。   贺睿峰背了个轻便的登山包,装了两瓶水。见邓成宁有点累了,停下来把水拿给他。   邓成宁喝了口水,眺望远处的景色。城市里的一切,高耸的楼房,巨大的商场,全成了一个个看不清的小点,遥远而又不真实。邓成宁看得入迷,一时忘了把瓶子盖好。   贺睿峰从他手里拿过瓶子,拧好瓶盖,又把水放回自己的包里。   邓成宁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提出换他来背着包。   他仍是不太起劲的样子,但很有礼貌,很知分寸,试图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包括轮流背包,包括让他妈妈心情愉快。   贺睿峰看着他,叹气,伸手摸了摸他汗湿的头发。   邓成宁愣愣地看着他。   贺睿峰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越界了,但什么也没解释,只说:“我背。”   两人到了山顶,坐了缆车下来,家长们已经在酒店里喝茶休息了。晚餐吃的烤肉,酒店服务周到,不需自己动手,有侍应生帮忙。家长们吃得高兴,点了瓶酒,大家都喝了一点。   饭后,家长们便说他们要自己喝茶聊天,让他们年轻人自行活动。   套房的露台可以很好地看山里的夜空,贺睿峰跟邓成宁哪也没去,直接回房了。   这一天下来,开车、爬山,两人都有点累了。   邓成宁先进去洗澡,贺睿峰收拾沙发,从衣柜里拿出备用的棉被,准备晚上就在沙发凑活一下。   他刷了会手机,李杰明问他不出来打球,是去哪里玩了,跟家人还是跟暧昧对象出去。   贺睿峰直接无视。   学校的运动会筹备群里,几个负责的老师正在讨论如何安排裁判、后勤、宣传各组人员,热火朝天的。说一说,就有人问,贺老师今天怎么一条消息都没发?我们这么安排行吗?贺睿峰赶紧回了两句,以示自己正在关注。   回消息的工夫,邓成宁洗好澡出来了。   贺睿峰有点后悔刚刚开灯的时候,想着晚上累了,随手按的“舒适”模式,而不是“明亮”。   套房里的灯光柔和温馨,只有淡淡发出暖光的灯带跟几盏壁灯开启。   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但穿着睡衣的邓成宁一从浴室出来,这柔和的光线立刻变得暧昧、变得意味不明。   邓成宁毫无察觉,走过来说:“沙发有点小,还是我睡吧。”   他穿着暗蓝色的丝质睡衣,走动间,轻柔的布料流淌发光,优雅迷人。   贺睿峰有点看傻了。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打折买的的短袖裤衩,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   “还是我睡沙发,我这人不认床,睡眠好,睡哪都没差。”贺睿峰不敢再看邓成宁,逃进浴室。   浴室里水雾弥漫,潮湿的水汽中,还飘散着淡淡一点香。   日间苦涩的药香到了此时,只剩下若有似无的一点点,似乎变成了略微甘甜的果香。   是邓成宁的香水。   贺睿峰抹了把脸,真正的考验似乎来了。   邓成宁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等贺睿峰冲完澡出来,便看见邓成宁斜靠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正出神的看着夜间窗外山景。   极美的景。   落地窗前的灯光没有开启,只有外间的月光照射进来,落了一地的婆娑树影。   邓成宁就在树影里。   夜幕是暗蓝色的夜幕,跟邓成宁的睡衣一个颜色。   山泉潺潺,从窗外奔流而过。   揉碎了的月亮在山泉水里,散发着银子般的光芒。   贺睿峰无法呼吸。   “对不起,我好像做了件蠢事。”   邓成宁突然出声,打破了夜色的静谧。   他仍然斜靠着躺椅,只是转头轻轻扫了贺睿峰一眼,眼神带着一点难过。   贺睿峰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很了解邓成宁了,一听他道歉,便晓得他为难以控制的局面给贺睿峰添了麻烦、影响了贺睿峰的生活而道歉。   收拾不了的局面,“假约会”最终无法走到一起,谎言终将拆穿。   贺睿峰走过去,在另一把躺椅坐下,试图组织语言安慰邓成宁,可发现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   这不止是情感问题,这还是家庭问题。   “我以为几次见面、几张照片可以敷衍我妈妈,可没想到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还把你们家也拉入了这个谎言里。”邓成宁说,“到时候你爸妈也会很失望,我浪费了你的时间,还浪费了你们家人的感情,对不起。”   “不,你很好……你只是想你妈妈没有心理负担,好好恢复身体。”贺睿峰突然讲不出话来,半天才挤出一句。   “可我不应该拉你跟我一起说谎……”   “好像从我爸爸去世那一年开始,我们家就完蛋了。”   邓成宁深吸口气,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我妈抑郁了,开始吃药,接着是我。我们两个像陷进沼泽,想爬上来可老爬不动。从中学到大学,到现在,我们家反正已经完蛋了,不该再去连累别人的。”   贺睿峰哑口无言。   “她认为我应该按她所思所想活着,她认为我怎么样,我就该怎么样。我要做得不好,她情绪马上不好,心理脆弱,生理也脆弱,我一点也不敢刺激她。”   “我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我不该搅乱你跟你家人的生活,你们有自己的生活计划,我耽误了你找对象……我想,我应该花钱找个人长期扮演相亲对象,这样就好多了,不会影响到谁。”   “对不起,我今天有点累,话有点多了。”   邓成宁看着他,眼角红得厉害。   窗外泉水潺潺,像是哭泣。   贺睿峰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最后他站了起来,伸手轻轻摸了摸邓成宁眼角,抱了抱他,轻声说:“没事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11章 灰_001   暴雨即将来临。   下午第三节下课时,乌云密布,天色已漆黑一片,狂风呼啸。   邓成宁收拾书包的时候接到他妈妈的电话,说快下大雨了,张叔叔主动说要开车去学校接他,让邓成宁出校门口了联系张叔叔。   邓成宁抱着书包,坐在座位上发了一小会儿呆,直到同学问他怎么还不赶紧走。   “快下雨啦。”   邓成宁背好书包,慢吞吞站起来,出了教室。   空气中已经闻得到大雨来临前的土腥味,潮湿,黏腻,像冰冷的蛇皮爬过肌肤。   邓成宁胃部微微发胀,有种作呕的感觉。   张荣亚是他妈妈的男朋友,刚在一起两个月。这是他爸爸去世三年后,他妈妈在朋友的劝说下,第一次交男朋友。一段新的感情果然很有用,他妈妈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   赵婉怡从小的时候开始,就是一个很娇气的人,她跟邓成宁爸爸是青梅竹马,两人十几岁的时候就在一起了。邓成宁爸爸一直宠着她,到了赵婉怡从舞蹈学院毕业,一天班没上,直接结了婚。   邓成宁爸爸很聪明,很有做生意的头脑,事业蒸蒸日上。他宠着妻子,生活幸福美满,结婚十几年了,夫妻感情依旧很好,人人都说是神仙眷侣。   直到意外发生。   大雨天,深夜,担忧家人着急回家的丈夫开着车在路上疾驰,没注意到被雨水冲到路面的井盖。   碰撞,急刹车,轮胎打滑,车子翻倒,撞断了护栏。   据说,邓成宁爸爸当场就没了呼吸。   邓成宁一家天都塌了。   悲伤、绝望,这些自不必说。他爸爸留下的产业,引得一堆亲戚你争我抢,欺负赵婉怡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全职主妇,儿子又还是个未成年人,各种坑蒙拐骗邓家产业。赵婉怡强撑着一口气,接手公司,培养自己的亲信,折腾得身心俱疲。   一年的时间,赵婉怡便得了焦虑症,失眠,吃不下东西,大把掉头发,暴瘦。赵婉怡只好去看心理医生,吃药治疗。公司的其他人以她精神不好为理由,攻击她不应该掌管公司。赵婉怡回家崩溃大哭,对邓成宁说,你快些长大,你好好学管理,你是你爸爸的儿子,你肯定能把公司管理得很好。   此后,赵婉怡对邓成宁的要求越发严苛。考第一名也很难展露笑容,除非特别特别优秀,把第二名甩得很远。万一邓成宁没考到第一,赵婉怡便会默默流泪,说是自己的错,她没有邓成宁爸爸聪明、高学历,不会辅导孩子学习。   赵婉怡一流泪,邓成宁就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可他却没有像爸爸说的那样,照顾好妈妈。   邓成宁也开始睡不好,甚至失眠。   他怀疑自己跟他妈妈一样,得了焦虑症,或者抑郁症。他时常心情低落,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意思。   到了高二这一年,学习越发紧张。   邓成宁无法像以前那样,经常坐稳第一的位置,他妈妈的眼泪掉得更频繁。   最严重的时候,他看着他妈妈在客厅哭完,走进卧室后,他照例在书桌前坐下,准备学习。   可猛地一痛,他惊醒。   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拿起剪刀,在自己的小臂处割了一下。   白皙的肌肤渗出血珠。   他感到了一种痛快,自我惩罚的痛快。   理智上他明白,自己心理也有问题了,需要去看心理医生。可他不敢告诉他妈,他不知道状态已经如此之差的妈妈,再听到他心理出现问题,会不会立即崩溃。   他只好假装一点事没有,可内心却快要塌陷了,想自残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凶猛。   就在这时候,他妈妈认识了张荣亚。   张荣亚也是舞蹈专业毕业的,毕业后先是到学校当舞蹈老师,后来自己创业,开办舞蹈工作室,有幼儿舞蹈、成人爵士、街舞各种培训班,办得相当不错。   张荣亚大赵婉怡三岁,文质彬彬,身材修长,相貌堂堂。加上两人同为舞蹈专业,很是谈得来。   自从认识张荣亚,赵婉怡情绪好了非常多。   确定关系后不久,赵婉怡就把张荣亚介绍给邓成宁了,之后三人便经常出去吃饭。   最近一次邓成宁没考第一,赵婉怡也没流泪了,只是说了他两句,马上被张荣亚打断,说成宁已经十分优秀了。   待到赵婉怡离席去洗手间,张荣亚笑着关心:“没事吧,成宁?你妈妈是望子成龙,有些过于焦虑了,其实你已经非常优秀了。”   邓成宁说自己没事,还道了谢。   张荣亚一直带笑看着他,眼神奇奇怪怪。   后来又有一次,赵婉怡离席补妆。张荣亚又诡异地看着邓成宁笑,问:“在学校是不是很多人追你?”   邓成宁摇头,不想回答。   张荣亚还不作罢,继续说:“毕竟你长得这么好看。”   邓成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孤僻,或者过于敏感了。从这一句话开始,他对张荣亚不多的好感消失殆尽。   几乎每次见面,张荣亚都会趁赵婉怡不在的间隙,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邓成宁,有时候还会说一两句很奇怪的话。   比如——   “追你的人里,是女生多,还是男生多?”   “你全都拒绝了?是一个都没看上,还是还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   张荣亚的奇怪言行,就像邓成宁的自残行为一样,被邓成宁牢牢封锁在内心,不敢告诉赵婉怡。   他生怕因为自己的过于敏感,毁了妈妈好不容易建立好的情感关系。   可他越来越不喜欢张荣亚,尽量避免与他私下相处。   此时,一想到张荣亚在校门口等他,邓成宁几乎迈不动步伐。   可他妈妈——   “妈妈在家煮了你最爱吃的椒盐排骨,你张叔叔也爱吃。你们早点回来,免得排骨凉了!”   他妈妈多久没有这样欢欣的语调了啊。   暴雨即将降下,偌大的校园在十分钟内走得空荡荡的。   只剩下邓成宁一个人,顶着风,慢吞吞往校门口走着。   走得再慢,也终于还是走到了。   邓成宁一眼就瞥见了校门口那辆贴了亮紫色车衣的宝马,颜色浓得令人瞄一眼就头昏。   他想坐到后座去,可张荣亚瞧见他,殷勤地下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请他坐上去。邓成宁看着他的笑脸,胃里涌起一阵恶心,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车。   张荣亚上车,发动车子,问:“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有点白?”   车载香薰浓烈的香味让邓成宁越发难受了,他摇了摇头。   谁知,车子缓缓行驶,右转拐进学校后门边的小道后,就停了下来。   张荣亚解开安全带,凑过来,低声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告诉叔叔,没关系。”   接下来的事在邓成宁的记忆里已经变得混乱,只剩下一块块碎片似的画面跟言语。   张荣亚一直絮絮叨叨,不停说着一些令人不适的话,语调急促,带着猥琐的迫切。他凑过来时的粗喘声,呼哧呼哧,似乎把呼吸间的热气都打在了邓成宁耳朵上,令邓成宁胃里一阵翻涌。   “看你不舒服,叔叔也好不舒服。”   “你长得真好看,比你妈妈还好看,毕竟你十七岁。”   “你还这么小,不应该早恋,知道吗?早恋会影响学业,你妈妈会伤心的。”   “不过,叔叔可以帮你,让你知道什么叫恋爱,好不好?”   “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肯定喜欢男生,别骗人,肯定是。”   “你还不知道恋爱的好处,你看看你妈妈,本来心理有问题,在我的帮助下,好了多少!”   张荣亚先是摸他的脸、头发,后来又扯他的校服,摸了腰,最后手往下,拉扯邓成宁的裤子。   邓成宁发抖,动弹不得。   张荣亚比他块头大,但他不至于推不开张荣亚。   在当时那个时刻,他好像被定住了身,巨大的恐惧充满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他既恐惧张荣亚的行为,又恐惧他妈妈要是知道了张荣亚的所作所为,该怎么办。   他妈妈会不会一下就崩溃了,无可挽回地崩溃了?   “你怎么哭了?乖,叔叔会好好对你的……”   那只冰冷的、蛇一般的手往下伸,握住了,开始动了起来。   邓成宁一边发抖一边干呕,像是陷入了一个噩梦。   车外狂风呼啸。   突然——   一阵巨大的撞击声“嘭”地响起,整辆车都震了震。   惊恐的张荣亚停下动作。   邓成宁泪眼模糊,偏头看向主驾,有人在撞车窗玻璃,伴随着巨大的吼骂声。   “我操你大爷的死变态!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撞击力大到恐怖,没几下,车窗玻璃就轰然碎裂,一只大手伸进来,打开车门。   一米九的大个子,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手里抓着一只哑铃,怒气汹汹地抓住张荣亚的领子,把他拖下车。   张荣亚见是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略微镇定了一些,开始恐吓:“你敢砸我的车?这是宝马!你赔得起吗?!”   大个子一句废话没有,扔了哑铃,握起拳头,狠狠砸下!   “我他妈的不仅敢砸车,我还敢揍死你个死变态!”   张荣亚鼻血长流,像堆垃圾一样倒在地上。   大个子俯身探进车里,着急问:“同学,你没事吧?”   邓成宁双眼红肿,呆呆看着他。   “邓成宁?!”大个子惊讶。   大个子是邓成宁高一同班的体育委员,贺睿峰。   两人高一同班了一年,普通同学关系。   贺睿峰按了解锁,跑到副驾,拉开车门,帮邓成宁解开安全带,将他扶了下来。   在邓成宁下车前,他甚至记得帮忙拉好裤子衣服。   就这么一会,张荣亚爬进了车里,关上破破烂烂的车门,按了锁,坐在车里威胁怒骂。   “我要告你!你完蛋了,你砸车,还无辜殴打群众,你等着被退学吧,你完蛋了!你要赔我车!”   贺睿峰将邓成宁扶到人行道,在路牙上坐好。随即捡起滚落在地上的哑铃,气势汹汹冲过去,喊:“老子这就砸烂你这死变态的车!告,告你大爷!目无王法啊你!”   沉重的哑铃大力砸在车头上,一砸一个坑,一砸掉漆一大块。   贺睿峰或许是超人,有着异乎寻常的巨大力气,没一分钟的工夫,原本光亮如新的豪车已经被砸得坑坑洼洼。   张荣亚大概吓疯了,生怕那沉重的哑铃下一刻砸在他脑袋上,急忙发动车子,踩下油门,完全不顾站在车头前的贺睿峰。   贺睿峰往旁边一跃,急急躲开了,接着紧跟在车子后面,助跑了几步,以一个非常标准的扔铅球姿势,奋力将哑铃扔了出去。   咚!   宝马的后车窗被砸出一大片裂纹。   张荣亚这时也不敢停下叫嚣了,只顾逃窜。   邓成宁坐在马路牙子上,呆滞地看着突变的意外。   狂风呼啸,贺睿峰逆着光,朝他走来。   “你没事吧?”   邓成宁心率极快,脑子发胀,对眼前这个人,迅速产生了巨大的信赖感。   这是吊桥效应,他知道。 第12章 灰_002   “吸气——呼气——吸气——”   贺睿峰蹲在邓成宁对面,举着一只手,上上下下,教邓成宁调节呼吸。邓成宁不自觉听从他的话,深呼吸,来回几次,终于略微镇定下来,不再发抖。   “你坐着,我去捡一下我书包。”贺睿峰说。   邓成宁抬头,看见贺睿峰站起来,走到学校后门边,从地上捡起一个书包,拍了拍。   为了方便进出管理,学校的后门一直是锁着的,平时根本不开。   有些学生为了省事,有时会偷偷从后门爬出去。   贺睿峰大概远远就瞧见了车里发生的事,一时情急,把书包扔过铁门,自己爬上去跳下来,抓着哑铃就过来砸车了,来不及捡书包。   视力真好,邓成宁想。   他渐渐平静下来。   贺睿峰一手抓着书包,边往里翻找东西,边走了过来。等他走到邓成宁面前,终于从里面掏出一包纸巾。   他比比自己的眼睛,又往前递了递纸巾,示意邓成宁擦擦眼泪。   邓成宁接过纸巾。   贺睿峰是作为体育生,特招进实验中学的。他们两个并不熟,高一的时候几乎没有来往,但贺睿峰在班里、甚至高一年级里,都很突出。   一是因为个子,二是因为惊人的体育能力。他练长跑,同时也是校篮球队的成员,打球的时候,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不仅女生,连男生也喜欢看他打球。   “惊人的爆发力”、“超绝控球力”——这些都是邓成宁在现在理科班经常听到的、男生们聚在一起讨论贺睿峰打球的时候常说的话。   “谢谢。”邓成宁停了一下,“贺睿峰。”   贺睿峰惊讶:“你还记得我啊?”   邓成宁看着他,想,为什么会不记得?高一,不过也就是去年的事。   邓成宁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   他才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泪痕,刚刚无意识地流了许多泪。   他把面巾纸揉成一团,盯着这团湿答答的垃圾,感觉到恶心,为自己的软弱羞愧。   下一秒,面巾纸被拿走了。   他抬头,看见贺睿峰捏着那团面巾纸,左右张望。大概是没有发现垃圾桶,于是随手把那团垃圾塞进了自己书包的侧兜。   邓成宁想,几点了,该回家了,不晓得张荣亚还会不会去他家,大概不会,因为他被贺睿峰揍得很惨。   “是熟人吗?”贺睿峰在他身边坐下,老朋友一样。   邓成宁看他,心跳一直没有平缓下来。   贺睿峰眼里满是真诚:“你如果觉得害怕、恐惧、恶心,那都是正常的,错的是那个死变态,你一点错没有。既然能来接你,肯定是你家里关系比较亲近的人了……你最好把这事告诉你爸妈。”   “是我妈的男朋友,我爸爸去世了。”   邓成宁看着贺睿峰瞪大的双眼,心里觉得很奇怪。他怎么把自己家的事就这么说出来了?他还从未跟任何一个同学说过自己家里的事。   他看见贺睿峰的表情先是惊讶,后来越来越愤怒,到最后几乎是用喊的。   “他妈的这什么级别的死变态啊?!禽兽不如!垃圾!畜生!王八蛋!”贺睿峰骂了几声,劝邓成宁,“你这件事肯定要跟你妈妈说,因为这个违法犯罪份子在欺骗你妈妈的感情!”   “我妈妈在司法局工作,在法院的时候,这种畜生见得太多了。我告诉你,你别害怕,如果那垃圾还敢来找你,你告诉我一声,看我不揍死他!还有,你要是想去告他,我给你当证人!”贺睿峰拿出自己手机,“我加你微信,你有事就跟我说。”   贺睿峰打开添加好友的二维码界面,就那么耐心地举着手机。   邓成宁愣愣地,从书包里拿出自己手机,扫码添加。   天气越来越差了,空气中的湿度越来越大,乌云在空中集结,像是随时会倾盆而下。   贺睿峰问:“你怎么回家?”   邓成宁想了想:“坐的士吧。”   贺睿峰站起来,理所当然说:“走吧。”   他像个骑士一样,一直护送邓成宁到大街上,挥手叫计程车,还问邓成宁,需不需要他送他回去?   邓成宁摇头,再次说了谢谢。   贺睿峰说,好,那你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他拍了拍邓成宁的肩膀,像好哥们一样。   一直到邓成宁上了计程车,他关上车门,跟邓成宁挥了挥手告别。计程车开出一段距离后,邓成宁回头看,贺睿峰还站在原地。   那天的最后,张荣亚并没有来他们家,自己找了个借口,说工作室突然有点事。   邓成宁发消息跟贺睿峰说自己到家了,贺睿峰给他发了个笑脸。   他看着那个笑脸,发现自己心跳跟在贺睿峰身边时一样快。   他沉默着吃完晚饭,不知道如何跟他妈开口说张荣亚的事。   到了晚上八点多,贺睿峰给他发了一段消息,说邓成宁如果需要咨询法律问题,可以找他,他去问他妈,保证不泄露邓成宁的名字。他还保证,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除非邓成宁需要他作证。   最后,他鼓励邓成宁,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家人,妈妈一定会保护他的。   邓成宁在书桌前坐了很久,把贺睿峰的消息来回反复地看。   他从未度过这样矛盾的一天。   遇到一件极度作呕的事,可又遇到一个极度温暖的人。   他突地想起张荣亚的话——“你肯定是喜欢男生的”。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自己会跟张荣亚那样的变态一样,喜欢同性?   或者他并不是张荣亚那样的变态,他只是由于吊桥效应作祟,对贺睿峰有了错觉。   吊桥效应多久能过去?   没关系,他可以观察,可以等,最后肯定能够得出结论。   邓成宁将这件事先放到一边,想了想,编辑了一段话,发给了张荣亚,随即将他拉黑。   “我下午打电话问过学校,后门的监控是运行的,有任何意外,想查就能到监控室服务器上查看回放。并且,学校后门的街道还有其他摄像头,报警后,想查就能查到。两个要求:第一,我会把今天的事告诉我妈,母亲肯定相信并站在儿子这一边,你立刻离开我妈,不许纠缠;第二,如果你找我同学麻烦,我们立即报警,查看监控,把你告上法庭,让你身败名裂。”   发完信息后,他起身出了房间,下楼。   外面雷鸣电闪,暴雨倾盆。   赵婉怡正站在客厅的玻璃门前,担忧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庭院。看见邓成宁下楼来,便把自己的忧虑说出口。   “这样大的雨,会不会把柠檬树打坏呀?”   邓成宁默然,无力地安慰了一句:“应该不会。”   他站在玻璃门前,跟着他妈妈一起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赵婉怡问:“怎么了?”   邓成宁沉默了一会,艰难开口:“妈妈……”   赵婉怡看着他:“怎么了,宁宁?”   他想起贺睿峰为了他,把那辆价值不菲的宝马砸得几乎稀烂。   “我不太喜欢张荣亚……”邓成宁换了个说法,不想把他妈妈刺激得太厉害,“他有时候会趁你不在的时候,说一些我觉得不太好的话。”   赵婉怡一脸不可置信的脆弱:“他说什么了?”   “……会问一些公司的事,我们家在哪还有房子之类的。还有,说我们家这么有钱,我根本不用太认真学习。你查查他的财务状况吧,我只是有点担心。”   赵婉怡立刻相信了邓成宁的话,一秒钟也没有怀疑。她很伤心,但仍然说,她会马上找人去查的。   “妈妈一定会保护你的。”赵婉怡说。   跟贺睿峰发的消息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很艰难的一天,但邓成宁把它熬过去了。   他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妈妈。 第13章 灰_003   贺睿峰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邓成宁思索。   贺睿峰是一个跟他完全不一样的人。   从小到大,邓成宁一直是个性偏冷淡的人,朋友很少,但不至于一个都没有。直到初三他父亲意外离世,他们家开始陷入痛苦,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愿与人交流。初三时,还有一两个朋友能够安慰他,时不时关心他。升上高中,与初中的朋友不在同一个学校,联系渐渐没了。   而高中的邓成宁,越发沉默,几乎不与同学交流。   他愿意回答同学的问题,但跟每个人都只是点头之交。整整一年同班下来,只有他同桌跟班长加了他微信,其他人大概都觉得他是一个孤僻、冷漠、无法靠近的人吧。   当然,这就是事实。   班里的集体活动,邓成宁从不参加。他一直在学习,不断地学习,参加奥数,还要保住年级第一的位置,这些已经让他精疲力尽,无法再进行任何其他活动。   而贺睿峰则相反。   如果要评选班里最受欢迎的人,贺睿峰一定勇夺第一。课间操、体育课,他一定是第一个站起来招呼大家尽快下楼的人;运动会,他报名项目最多,一整天从早比到晚,无数的同学簇拥着他,从操场的这头到操场的另一头,帮他加油;下午放学,班里一群男生拥着他,纷纷要他加入自己这队一起打球。   大概是集体活动参加得太多了,无法再分出精力学习,贺睿峰的成绩惨不忍睹。   邓成宁看着聊天记录里上一学年最后一次期末考、老师发在高一班级群里的成绩单,感到无法置信。   年级排名524。   邓成宁第一次有“心跳加速”这种疑似喜欢上某个人的反应。   一周过去了,他仍然十分在意贺睿峰,在意到在以前的班级群里、在学校的网站上查找任何关于贺睿峰的痕迹。   在学校网站上,找到了贺睿峰参加市运动会获奖的照片时,他看了很久。贺睿峰是那种五官端正的帅,浓眉大眼,鼻梁挺直,身材高大。邓成宁无法自控地觉得穿着运动服戴着奖牌并一脸微笑的贺睿峰很帅,他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但当看到成绩单上的年级排名524时,邓成宁立刻觉得,这种不正常的荷尔蒙分泌,肯定很快就能过去。   这么想,邓成宁的负罪感立即少了很多。   他不想变成像张荣亚那样的变态,不想让他妈妈承受儿子是同性恋的打击。   一周过去了,张荣亚依然无声无息,没再出现过。   赵婉怡提过一次,如果张荣亚打电话,让邓成宁不要接。   邓成宁猜测肯定是调查的情况不太乐观,赵婉怡这段日子心情很糟,早上经常双眼通红地下楼。邓成宁怀疑她晚上没有睡好,但赵婉怡否认,说妈妈好得很,你专心读你的书,不用担心。   读书?   邓成宁一直很认真读书,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   邓成宁先吃完早餐,提起书包要出门了。   赵婉怡喊住他:“你这样上下学不方便,妈妈再给你请个司机吧。”   原本邓家有个司机,专门接送邓成宁上下学。自从邓成宁爸爸出事后,邓家一片混乱,司机跟厨师见邓家情况一直不好,去年一起跳槽走了,邓成宁开始自己搭乘公共交通上下学。   邓成宁大了,完全可以自理,加上公司、家里一团混乱,赵婉怡没把再请个司机的事放心上。这次天气不好,让张荣亚接送邓成宁,期间张荣亚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邓成宁不开心。她想想终归不方便,于是又把请司机的事提上计划表。   邓成宁点点头。他无所谓,不过坐司机的车,总好过坐张荣亚之流的车。   邓成宁总是晚别人一会回家。   他喜欢留在教室再做一会题,等到偌大的校园人潮褪去,他才慢慢往外走。这时候没人一直偷偷看他,公交车也不挤,自在得很。   周三、周五下午到诚广楼上奥数课的话,那就走得更迟了。几个数学尖子生总要留下来再讨论一会题目,才意犹未尽地告别。   有次,邓成宁到得晚了,常坐的第一排没了位置,他只好走到靠窗边的侧排位置坐下。他放好笔记,翻开习题,认真听老师讲解,无意间侧头一瞥,竟发现诚广楼楼下的空地上,有一群人高马大的体育生正在热身。   他愣了愣,控制不住地一心两用,一边记笔记,一边忍不住偷偷瞄窗外。   在一群背心短裤的体育生里,他很快就发现了贺睿峰。   邓成宁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好像就从这个瞬间开始,直到长大成年后许多年,再想起诚广楼,首先出现在邓成宁脑海里的,就是高大树木旁,认真做着拉伸、高抬腿的少年。   从那次开始,他每次都坐在窗边。   那幢老教学楼的玻璃格子窗十分漂亮,有种法式的优雅。它像一个美丽的画框,框住了一幅幅画。   直到现在,邓成宁依然记得,从那扇格子窗望出去所看到的一切。   灰蒙蒙的天空,一朵又一朵的云,繁盛的树木,爬满藤蔓的教学楼墙壁,人群中认真做着热身运动的少年,以及从树木遮掩中露出一角的砖红色跑道。   少年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做训练,原地跳、小步跑、俯卧撑;有时候跟队友一起训练,一个个排队跳远、跳台阶,还有各种慢跑。   他经常心里默默计数,等着少年从格子窗外能看到的那一角跑道跑过。   少年跑步的姿态很好看,像姿态舒展的鸟,又像轻盈跳跃的鹿。   他一圈又一圈,仿佛永不停止地跑着。   邓成宁做一会题,就看看他。   那时候邓成宁才知道,原来体育生的训练那么辛苦。有时候训练完,少年一步步慢慢走回诚广楼下,最后倒在空地上,一动不动躺好久。   体育生们的训练时间很长,比奥数班还长。常常是奥数班都下课了,他们还在做最后的放松练习。   天天这么累,晚上回去还如何保持专注在学习上?   邓成宁觉得贺睿峰的524名,是可以理解的了。   后来,邓成宁不自觉开始等。奥数班下课了,他不走,同学们讨论结束了,他还不走。他坐在窗边,等体育老师吹集合哨了,他才背起书包下楼。   等他慢悠悠走到楼下,很大概率就能碰见换好衣服准备回家的贺睿峰。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在校道上走着,能够一直走到离校最近的公交站。   这时候,邓成宁会停下来等公交,贺睿峰会继续往前走,去搭地铁。   邓成宁第一次感到一种没有缘由的快乐,仅仅只是因为他远远跟在贺睿峰身后,看着贺睿峰的背影。   再后来,邓成宁差不多算准了体育生训练的时长,每天都在教室磨蹭到体育训练差不多结束的时刻,才回家。   有一两次他没算好时间,跟要回家的贺睿峰在校道上碰了个正着。   贺睿峰跟朋友在一起,朝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他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回去后,他懊悔了很久,认为自己表现很糟糕,做不出微笑表情的脸一定很冷漠。   即使如此,那时候的邓成宁还是认为,这种突发的荷尔蒙会过去的。即使他现在无法控制自己,像个狂热者一样,偷窥、跟随。   就在他反反复复为自己制造这种偶遇而一会开心一会痛苦的时候,他妈妈终于聘请到了新的司机,开始接送他上下学。   这一天放学的时候,邓成宁控制不住有些沮丧。   司机把车停在校门口,离公交站近了一百米。   他从此就少了一百米的路可以走。   这一天,贺睿峰走在他后面,远远的,离了二三十米。即使如此,可似乎跟贺睿峰处在同一个空间,跟他闻着同样的空气,就足够使邓成宁快乐了。   他一边思索着吊桥效应所产生的后果为何会如此严重,一边拉开自家汽车的车门,上了车。   他关好车门,司机刚刚启动车子,突然说了一句:“那是你同学吗?”   邓成宁疑惑地往外看。   他看见了飞速朝他奔跑而来的贺睿峰,一边跑一边喊着“邓成宁”。   邓成宁按下车窗,以为自己掉了什么东西。   没想到贺睿峰冲了过来,趴在车窗上喘个不停,由于跑得太快太猛,连连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话说出口。   他轻轻地,很小声,只有邓成宁听得到。   “这是谁的车?”   邓成宁愣住,呆呆回答:“这是我妈妈新请的司机。”   贺睿峰眨眨眼,笑了:“以后都是他接送你吗?”   邓成宁点点头。   贺睿峰将双手抬起,示意邓成宁关好车窗。   “那就好。”   他说了这么一句,在车窗外挥手,笑得很开心。   车子行驶了几分钟,邓成宁的手机震了震,他收到了贺睿峰的消息。   [加贝:我怕上次的混蛋来缠你,最近都跟着你放学,看你上了公交车才放心。刚好我训练结束得晚,怕你别扭,没跟你说。]   邓成宁愣住。   他以为是自己时间估算得准,才能天天恰巧跟贺睿峰同时回家。   竟然不是。   他愣了很久,才给贺睿峰回复了消息。   [DCN:我妈妈已经跟那个人分手了,查到了他一些不好的事,他也不敢来闹。]   赵婉怡找的人很快就查到张荣亚的经济情况很不好,舞蹈工作室早已濒临倒闭,他本人更是丑闻缠身。据传他因为骚扰学生,被家长投诉到市里面,甚至报警。   这个人从此再也没在邓成宁面前出现过。   [加贝:那就好]   [加贝:有事你再找我]   贺睿峰发了个笑脸。   邓成宁看着那个笑脸,仿佛刚刚车窗外贺睿峰的笑脸。   怎么会有人这么细心,这么好?   从这一天开始,邓成宁知道了,这不是吊桥效应。   他喜欢贺睿峰。   作者有话说:   守护全世界最好的加贝跟纯情小邓 第14章 灰_004   即便邓成宁没有将张荣亚对他做的事告知他妈妈,他妈妈受的打击也已经够大的了。   这把年纪了,竟然还能上这种当。   原来介绍张荣亚的人,不过是一个在有钱人圈子里逢迎拍马的游手好闲之辈。他介绍的人,能是什么正经人?几个亲戚后来得知了,聚在一起,还说了赵婉怡几句。   赵婉怡本来就伤心,还被亲戚看笑话,加上公司管理失败,焦虑症越发严重。   那一年,赵婉怡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她与邓成宁商量,最终决定把管理权转让出去,一些无法管理的产业,该卖的卖了。守着公司分红、不动产以及银行利息,他们足可以维持优渥生活。赵婉怡怕她再管下去,连这点产业也没了。   不能守住邓成宁父亲留下的产业,赵婉怡十分自责,又开始以泪洗面。   家里终日低气压,十分难受。他想跟妈妈好好沟通交流,可却不知如何开启对话。转让管理权后,赵婉怡每日不再去公司上班,只需在家坐着收分红,生活更加无趣单一,只剩下关注邓成宁的一切。   邓成宁三餐必须吃营养师搭配好的食谱,到学校必须带点心,吃多了吃少了没吃,都要找出原因;每天回到家,先问今天过得如何,有跟同学玩吗,要多跟同学聊天才好;如果正好有考试成绩出来,就拿着邓成宁的卷子问他,那全卷唯一错的一题为何错了,是粗心,还是不懂,需不需要请家教……   邓成宁反抗不了,因为他心知肚明,他妈妈不是故意折磨他,而是心理出了问题。她已经在吃药了,也定期看心理医生了,那还能怎么办呢?   如果用天气形容,他的家像进入了雨季,阴雨连绵,似乎永无放晴的一日。   对邓成宁来说,学校反而成了松口气的地方。他可以把吃不下的点心扔掉而不用担心被他妈妈知道,可以午饭只吃几口,可以一整天不跟同学说一句话,可以把没考满分的卷子偷偷塞在抽屉里不带回家……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看到贺睿峰。   虽然不是每一天都能看到。   自从家里请的新司机开始接送他上下学,贺睿峰不再特意等着他。除非是周三、周五下午在诚广楼上课,邓成宁特意等着体育老师吹集合哨,否则很少下课后再碰到贺睿峰了。   原来想一起走一段路都这么难。   但还有做课间操的机会,还有看篮球赛的机会。   他们班组了一支男子球队,参加校篮球赛,每到比赛的那天,班长就张罗着大家下去给自己班的球队加油。对篮球不感兴趣的邓成宁,也跟着人群来到篮球场,在挤满了人的场边,小心翼翼地寻找他想找的那个人。   几乎每次都能找到。   贺睿峰班也艰难地组了一支男子队,贺睿峰不是在打比赛,就是在场边凑热闹看比赛。   他似乎对一切体育活动都感兴趣,尤其热爱篮球。   有一次在食堂吃午饭时,贺睿峰跟他的一群朋友恰巧坐在邓成宁后面。整顿午饭,他们一直在热烈讨论NBA球星,讨论这个赛季哪支球队有夺冠希望,讨论谁是最伟大的球员。贺睿峰激动地说着他最喜欢的球员,坚韧的意志与高超的技巧,诸如此类。   邓成宁开始看起NBA球赛,开始了解球队,了解球员。   很快他就掌握了篮球规则,大致晓得了球队基本情况,晓得了贺睿峰最喜欢的球员的所有职业生涯事件。   很奇怪,他原本对篮球不感兴趣的,可在看球赛的时候,他也能从中收获乐趣,并感到一种隐秘的快乐。   失眠的夜晚,他除了刷题,终于找到了其他事可以消磨漫长的时间。   整个季后赛,只要比赛时间恰巧在午休时段,一些篮球爱好者,包括贺睿峰,都会留在食堂,挤在食堂唯二的两台电视底下,收看季后赛直播,直至比赛结束或午休时间结束。   邓成宁也悄悄留了下来。   他第一次感到职业联赛的快乐,可以有那么长的时间能看到贺睿峰。   有时候邓成宁的同班同学会坐到他身边,高兴地说,原来学神也会用刷题时间来看球赛啊。他们会以为邓成宁真的喜欢篮球,于是跟他讨论起来。   这是邓成宁为数不多记得的,一些稍微快乐的校园时光。   整个高二年,他跟贺睿峰的交集几乎没有。他有贺睿峰的微信,可他不敢发消息。他要怎么发?不管怎么发,都太特意了。   他们不是朋友,甚至不是关系亲近一点的同学。他们非常地陌生,唯一的交集就在贺睿峰举着哑铃救了他。   他甚至无法跟贺睿峰交流学习,因为一个理科,一个文科。   除了看球赛,他们的交集大约还有一次。   那是中午下课后,在前去食堂的路上,邓成宁从宽大的校服口袋掏出一个没吃的三明治,正要扔进垃圾桶。   “啊?你要把面包扔进垃圾桶?”贺睿峰惊讶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邓成宁吃了一惊,没扔准,三明治掉在垃圾桶旁边。   贺睿峰几步上前,捡起三明治递给邓成宁,说:“一口都还没吃啊。”   接下来的每一秒钟,似乎都十分地漫长。   “吃不下。”他听见自己挤出三个字,语气很僵硬。   贺睿峰觉得可惜:“吃不下带回家嘛,扔了多浪费粮食。”   邓成宁在贺睿峰面前,好像得了一种不能说谎的病,他只会实话实说,想不出任何别的借口。   “不能带回去,我妈会检查我有没有吃掉,也不能不带。”   贺睿峰沉默了一小会,大概是被邓成宁的话震住了。   邓成宁也沉默了。   其实每天扔掉点心的时候,他都有一种非常厌恶的感觉。就好像,他今天又有一件事没有做好,他又辜负了妈妈的期望。   这个三明治,是他妈妈早上五点起床,烤的面包,煎的牛排跟鸡蛋。他们家明明有厨师,可他妈妈说,书上写的,妈妈亲手做的早餐不一样。   贺睿峰没有说你辜负了你妈妈的心意,也没有再说你浪费了粮食,而是说:“你要是吃不下,以后可以放在学校外面的垃圾桶盖上,不要扔进去。饿肚子的人或者捡废品的人看见了,可以拿去吃。你这是很干净的食物,没拆袋子,他们不会嫌弃的。”   邓成宁抬头看他。   贺睿峰笑着说:“今天这个三明治就给我吃吧。”   他伸出手,大方地讨要那个刚刚还掉落在垃圾桶边上的三明治。   邓成宁说:“可是已经凉了。”   “我让食堂阿姨帮我放微波炉热一下就好了。”贺睿峰说。   邓成宁把三明治给了他。   贺睿峰兴高采烈说了谢谢,仿佛真的拿了一个他很想吃的东西。   邓成宁想,应该说谢谢的是他。   只是他还不来及说谢谢,贺睿峰的朋友们就一前一后来了。   “贺睿峰!吃饭去!”   贺睿峰朝他挥了下手,跑了过去。   邓成宁听见有个女生问他,邓成宁给了你什么东西,你跟邓成宁很熟吗。   他们说说笑笑,走远了。   从那次之后,邓成宁每天早上进学校前,都特地拐到学校侧面的人行道,将点心放在垃圾桶盖上。   这让他感觉他不是在浪费食物,而是在帮助别人。   贺睿峰的话让他的自我厌恶减少了一点点。   他每天都盼望着上学,不想周末,不想放假。   天气渐渐炎热,夏天到了。六月底,学校通知补课一个月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哀嚎,除了邓成宁。   他觉得这就像是惊喜,假期缩短了一个月,他可以跟贺睿峰在同一个校园里再多待一个月。   在诚广楼上,他偷偷拿手机拍了很多照片。距离太远了,拍到的贺睿峰都很模糊,但是他很开心。   学校网站上的新闻他全部翻了一遍,这学期贺睿峰只有在篮球赛的时候被拍过一次灌篮的照片。但拍得不是很好,角度选得不好,相机似乎也很普通。邓成宁真想赞助学校负责新闻的部门一台好点的相机,真希望他们能够稍微进修一下拍摄技巧。   但总比没有好。   再怎么不乐意,假期还是到来了。   赵婉怡问他想不想去哪里度假,邓成宁拒绝了,说高三了,想在家好好学习。   他是害怕跟他妈妈单独出去旅游。   他发觉,待在家里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种折磨,似乎活在无死角的监控室里,干什么都要被问一句。   假期刚开始一周,他就已经严重失眠。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去看心理医生了。否则开学的时候,他还能回到学校吗?   酷暑八月,他开始一个人偷偷去医院看医生,做完所有的检查后,医生说,下次请让家长和你一起来。邓成宁摇头,说恐怕不行。医生说,家长也必须一起接受心理咨询。邓成宁说,她已经在接受心理治疗了。医生沉默了一会,鼓励地拍拍他肩膀。   邓成宁想,接受治疗后,下次再碰到贺睿峰,他是不是也能够正常地跟贺睿峰打招呼了?希望他不会再紧张到说不出话,不会再手抖,不会再脑子一片空白。   假期一半时,邓成宁突然收到了贺睿峰的消息。   没有缘由的一条消息,贺睿峰问他,在做什么,就像普通的同学彼此之间关心如何度过假期似的。   邓成宁看着那条消息,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出去旅游,那么他就能说一些有趣的行程了。现在他斟酌了一小会,只好如实回复,在刷题。   [加贝:……不愧是学霸]   [加贝:那个,有点事,你明天下午能出来一下吗?我请你喝饮料。]   邓成宁呆了呆。   他想,是只要活着就会发生好事吗?   贺睿峰为什么约他?想抄他的暑假作业?可是文理科作业不一样。有事?想请他补课?邓成宁乐意,邓成宁很乐意,一百个乐意,一万个乐意。   邓成宁发现自己笑出了声。   甚至心里生出了一点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期盼。   他一再告诉自己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可还是忍不住猜测,到底是什么事?   过往,有很多人约过邓成宁,都是同样的措辞——“能出来一下吗”“有点事”。太多了,多到邓成宁不耐烦,有几次直接站在教室门口说,有事就在这说,他哪里也不去。   可这一次,他马上说好的,在哪里见面。   在喜欢贺睿峰的时间里,邓成宁有很多开心的记忆,也有很多痛苦的片段。   这次的见面是其中一次。   他一开始是那么地开心,就算贺睿峰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是单纯约他出来补习功课,他也会十分快乐。   他准时到达见面的地点,一家在巷子里的咖啡店。炎热下午,店里除了贺睿峰,没有其他客人。   咖啡店的冷气开得很足,放着情歌,装饰十分漂亮,挂满了色彩轻快明亮的浪漫小画,玻璃窗上飘着白色蕾丝窗帘,每张漂亮的小圆桌上都摆着一瓶花。贺睿峰坐在一捧玫瑰花束后面,站起来朝他招手。   是一间很适合约会的小店。   邓成宁无法控制地,心跳得飞快。   他一步步走过去,很担心自己脸先变得通红。   贺睿峰朝他笑,有些局促地笑。   邓成宁怀疑,自己心跳声大得盖过了店里播放的情歌。   贺睿峰开口了。他说,那个,等会我请你喝饮料,我有个朋友,想跟你说几句话。   贺睿峰让开,邓成宁才看到,在咖啡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女孩子。   邓成宁脑袋嗡嗡响。   哦,他记得,这是贺睿峰的朋友,他们经常三四个一起去食堂吃饭。   贺睿峰走了,离开了咖啡店。   邓成宁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女孩也不知所措,她说了很多,邓成宁没记得多少。只记得她说自己叫林琦,喜欢邓成宁。   邓成宁说,我不喜欢你。   女孩的眼泪滚落下来。   邓成宁背着书包转身出了咖啡店。他的书包很重,里面装满了笔记。他甚至还来不及把书包卸下,就得回去了。   他知道贺睿峰不可能喜欢他的,可他还是感到了不可接受的绝望、难过跟茫然。   贺睿峰就站在店门口,惊讶地看着他,接着意识到什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了什么邓成宁已经不记得了。   邓成宁摆摆手,跟他告别。   他怕自己再不走,也会像林琦一样哭出来。 第15章 白_011   银白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散发着柔和的、梦幻的、令人心醉的光。   水声哗哗。   是窗外的山泉在流动。   有人就这么躺在深蓝色的夜里。   贺睿峰走近,他有些紧张,有些呼吸急促。   躺着的人四肢修长,丝绸睡袍系得松松垮垮,一只脚垂了下来,脚尖触地。   细瘦的脚踝,白瓷般的脚背。   贺睿峰心跳得极快,他走得更近。   睡袍的带子松了,垂了下去,躺椅上的人转过身,对着他笑。   睡袍于是滑落了,袒露出白的皮肤,象牙般光洁的长腿。   贺睿峰控制不住自己,俯身捞起那只触地的脚,让它挂在自己肩上。   压了上去。   梦境里的云雾散开,他看清楚了,一双沉静又忧伤的眼睛。   是邓成宁的脸。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涌动,冲动,热,焦躁,烦闷,像一把火在烧他的身体——   贺睿峰醒了过来。   他在床上躺了十分钟,才缓缓回过神。   回过神后是一点点的羞耻,剩下的全是坦然。   他喜欢邓成宁——这件事一开始是茫然、怀疑、犹豫,到现在是确信。   从南源山回来好几天了,贺睿峰满脑子都是邓成宁。   贺睿峰很少纠结,所以十分钟后,等他站在镜子前洗漱时,他的人生目标已经制定好了——   追到邓成宁。   这事不容易。首先,要先弄清楚,邓成宁为什么是独身主义?   等到贺睿峰七点半到校,站门口值班时,他已经头脑风暴一轮了。   邓成宁独身主义的原因可能有以下几种:   第一,受过情伤;   第二,因为心理问题,觉得是拖累别人;   第三,不想向下兼容;   第四,高中时代留下的心理阴影。   这四种原因的可能性都很大,说不定都有,特别是第四个原因。   十几年前的记忆太模糊了,时间跟地点贺睿峰都记不清在哪了,只记得自己因为愤怒疯狂砸车,把变态的车砸得稀烂。当时似乎还在邓成宁面前装作很有底气,要给邓成宁撑腰。实际上回去之后,偷偷在网上查一辆宝马汽车维修费有多贵。   查完之后那种震惊的心情还一直清楚地留存在记忆中,当时自己甚至想,还不如直接砸人,都不用赔这么多钱。   赖雪芬女士在法院见多了人间百态,很是焦虑,从小就教贺睿峰如何保护自己,跟他科普法律常识。所以贺睿峰明白,他虽然在邓成宁面前信心满满说想告变态他就去当证人,可实际上,同性猥亵同性的案件是很难办的。   但英雄已经当了,就必须昂首挺胸继续当下去。   中二少年贺睿峰对着书架上的守护者手办做了个星际敬礼手势。   想到这里,贺睿峰觉得自己的成功概率为百分之零。   他到现在还记得,透过车前窗,看见变态的动作时,那种强烈的恶心感。   邓成宁作为当事人,被恶心得不想找对象也是有可能的。   偏偏贺睿峰不能开口问。   多年过去了,没必要再揭伤疤。   等到一早上过去,上完两节体育课,身体的运动状态被激发起来后,贺睿峰又进行了第二轮头脑风暴。   如果邓成宁真的因为心理阴影不想找对象,那么,他就不是同性恋,而是无性恋。完全没有跟他妈妈出柜的必要,但他还是出柜了。   此时,贺睿峰觉得自己的成功概率达到了百分之三十。   再等到下午两节足球课结束,他给邓成宁发消息“今天心情好了吗”“给你看看我上完足球课流的汗”,配图一张头发湿透的手抖自拍、而邓成宁马上回复“我没事了”“好辛苦啊”后,贺睿峰觉得自己的成功概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是一个分水岭,是一个足可以背水一战的数字。   剩下的百分之五十,是他对自己学历的不自信,再加上一些随机的不良因素。   但问题不大。   根据这段时间邓成宁跟他相处时的情形分析,邓成宁并不会看低他,更不会觉得跟他聊天很无趣。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如何跟邓成宁坦白他不想继续假约会了,他喜欢邓成宁。   万一没操作好,奉行独身主义的邓成宁直接拉黑他,不再来往,那就完了。   贺睿峰绞尽脑汁。   偏偏这时候他反倒忙了起来。   运动会要开始了,写完筹备方案,就要开始清点器材、准备开幕式活动、购买道具……除了这些,还要课后训练即将参加运动会的学生,包括周末。等学生训练结束,收拾器材放回器材室,回到家有时候都晚上八点了。   还满身大汗,臭气烘烘。   连假约会都没时间。   雪上加霜的是,邓成宁似乎觉得酒店之行他妈妈做得太过火了,居然把他们安排在同一个房间。接下来整整两周,他都没有提出约会计划。   贺睿峰心急如焚,想早点坦白,又不想在手机上坦白,总觉得不够正式不够诚恳。   他只能每天找些话题,时不时发送几条消息,提高存在感,希望邓成宁不要把他忘记,更不要实施上次在酒店说的,花钱雇人假相亲。   万幸,邓成宁还肯理他。   每条消息都会礼貌回复,不管是早上还是晚上。   周六,邓成宁依然没有约他。   贺睿峰早上七点起床第一件事,给邓成宁发消息。   [加贝:起床,大周末的,也不能睡个懒觉。]   [DCN:怎么了?]   [加贝:运动会前,到学校训练学生。]   [DCN:辛苦了]   贺睿峰一边喝豆浆啃馒头,一边思索,邓成宁今天的语气是不是有点冷淡?邓成宁是不是觉得他烦人?邓成宁是不是早上七点被他吵醒?   不过邓成宁似乎起床很早,不睡懒觉。那次去南源山,夜里安慰完邓成宁后,虽然心情比较激动,沙发也有点短,但因为爬了一天山,躺下没多久,贺睿峰就呼呼大睡了,一直睡到隔天早上六点半。   他以为自己已经醒得很早了,没想到起身的时候,发现邓成宁早已着装整齐,正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蒙蒙晨色。   邓成宁说他向来睡眠少,醒得早。   贺睿峰知道,学神一般都是精力充沛,睡得少,不像他,一天不睡十个小时就觉得没有满足感。   这也是一项致命的不合之处。   贺睿峰决定暂时不去想怎么办。   中午,贺睿峰拍了午饭发给邓成宁,虽然很鸡零狗碎,但他实在不晓得发什么了。只能是有什么发什么,刷一下存在感。   [加贝:领导点的外卖,好难吃。]   [DCN:我给你重新点一份午餐吧,送到你们学校,可以吗?]   贺睿峰疯狂发送不用,并把成功概率提高到百分之七十。   晚上,训练了一天学生的贺睿峰回到家,心凉得像六月飞雪。   [加贝:终于结束了,累]   [DCN:辛苦]   贺睿峰上滑手机,发现晚上比早上还少了一个“了”字。看起来邓成宁并不想展开话题,贺睿峰也不好意思再发了。   此时,成功概率默默降到百分之六十。   夜里九点半,贺睿峰来到清吧,找到聚会的李杰明等几个人,无精打采地坐下。   李杰明给他倒了杯冰啤酒,打趣:“怎么了?鱼还被养着呢?”   贺睿峰一口灌下去半杯,才吐出两个字:“闭嘴。”   林琦凑过来:“跟姐说说,姐给你出主意。”   贺睿峰:“……我还是喝酒吧。”   林琦怒了:“怎么了?基佬不相信直女?”   李杰明也凑过来:“我劝你还是跟琦姐说说,我觉得你有吸渣男的潜质。”   薛霖小孩今天睡得早,他也出来了,此时他也好奇:“谁来给我补补课?”   “老贺迷上了第四位相亲对象,奈何相亲对象骑驴找马,把他当鱼养着。”大聪明李杰明总结。   贺睿峰百口莫辩。   林琦说:“你倒是说说,对方条件有多好,迷得你茶饭不思,当鱼当了几个月还不回头是岸。”   贺睿峰想了想,把相亲小传单上的简述了一遍,并强调:“都是真的,而且人很帅。”   众人:“……”   林琦坐下,吃了根薯条,不屑道:“在我有限的人生里,这么优秀的人我只认识一个,那就是我男神,邓成宁。我请问你,他是邓成宁吗?你别做梦了,被诈骗了都不知道!”   贺睿峰无话可说,只好跟林琦老公张博庆说:“她说邓成宁是她男神,你能忍?”   张博庆一脸悠哉:“她要是说哪个普男是她男神我才会紧张,邓成宁啊,那也是我男神,我不紧张。”   林琦笑嘻嘻:“你忘了?当年跟邓成宁告白,还是老张抢的你手机,帮我约邓成宁的。老张,好兄弟,讲义气!不像老贺,当年让他帮我,磨磨蹭蹭,赖赖唧唧。”   李杰明惊讶:“真的啊?这么刺激的事我咋都忘光了?”   孟含夏笑:“还说呢,琦琦当年哭得啊。”   贺睿峰无语至极,也想起了这段往事。   时间太久了,十几年,但此时大家一提,他就记起来了,因为印象深刻。   当时他觉得这样把邓成宁骗出来不好,特别是他帮过邓成宁,他约邓成宁,邓成宁十有八九会出来。他跟林琦说,可以帮忙,但要实话实说,他是帮林琦约的。林琦哭唧唧的,说这样肯定约不出来邓成宁,邓成宁都拒绝多少人了。她知道她告白成功概率很低,她就想在高三之前死了这条心,趁着放暑假告白,被拒绝了她还能在家平复心情。   张博庆当时就喜欢林琦了,自然想林琦早日对邓成宁死心,起哄要抢他手机。他这帮好友都知道他的手机密码,贺睿峰怕哪天真被抢走,这些人乱翻。于是赶在张博庆冲过来前,把跟邓成宁的聊天记录都删光了,之后更是把邓成宁的备注名删掉。   当时因为这件事,邓成宁还生了气,黑着脸从咖啡店出来,贺睿峰跟他道歉也不理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睿峰看着傻乐的林琦跟张博庆,简直想大嚎一场。   “我……你……算了……”   贺睿峰把剩下的半杯啤酒一口灌了下去,而后把巨大的啤酒杯重重放下。   “嘭”一声,引起众人注意。   “我要告白!”   贺睿峰立下雄心壮志。 第16章 白_012   “光说不练假把式。”薛霖说。   “你有本事现在就打辆车冲过去表白。”张博庆说。   “记得先买束花。”孟含夏说。   林琦马上拿出手机,看最近的花店,“你觉得他适合什么颜色?”   贺睿峰脑袋一团乱麻,下意识回答:“……白色。”   这个点找不到还开着门的花店,林琦行动力强大,冲过去跟清吧老板讨要吧台上小花盆里的白天鹅蝴蝶兰。   纯白的蝴蝶兰花瓣一串串,开得十分好,老板根本舍不得给。架不住林琦绘声绘色,南源山爱情故事缠绵悱恻,给老板说动了,忍痛剪了一支。好心的老板还帮忙将这支蝴蝶兰用竹签捆扎,直立起来,拿包装酒瓶的白色石纹纸跟白丝带加工了一下,一束小小的漂亮花束就出来了。   林琦赞叹不已,对老板竖起大拇指:“老板,他俩结婚你坐主桌!”   李杰明将花递给贺睿峰:“兄弟们等你消息。”   贺睿峰都蒙了。   他是立下雄心壮志没错,可他没说是今天,没说是现在,没说是这一秒啊。   然而贺睿峰已经被朋友们赶出了清吧,手里还拿着那一束蝴蝶兰。   贺睿峰硬着头皮,给邓成宁发了消息,问他在做什么。   晚上十点半,说不定邓成宁已经准备休息。   贺睿峰打了辆车,决定先过去再说。   [DCN:刚从我妈妈那回来。]   [加贝:出来吃宵夜吗?]   贺睿峰发完消息就想撤回,拿着这么漂亮的花怎么吃宵夜,吃宵夜怎么表白?   然而下一秒邓成宁就回复了好的,并问去哪。   [加贝:我家附近有家小馄饨,去那吧,可以不?]   等贺睿峰赶到的时候,邓成宁已经在这间朴素的街边小吃店里等着了。店里除了邓成宁,只有一桌客人,他规规矩矩坐在小桌子前,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到处张望。转头看见他来,眼睛立刻亮了,说已经点好两碗鸡汤小馄饨。   贺睿峰很喜欢这家的鸡汤小馄饨,上下班经过经常进来吃一碗。店是夫妻店,小而干净。   半个月没见面了,贺睿峰一见到邓成宁,就有些移不开眼睛。   许是从家里直接过来的,邓成宁今天穿得比较休闲,没那么正式。一套咖色系的衬衫长裤,棉麻材质。在这样初秋的夜里,看着有种舒服的帅气。   贺睿峰想起林琦夫妻的话,心想,也就只有邓成宁这样的人才能同时成为他们两个的男神了。即使今天穿得日常休闲,邓成宁周身还是透着一种跟常人不同的气场。小吃店的老板时不时就瞄邓成宁几眼,直到贺睿峰在邓成宁那桌坐下了,才笑着招呼:“原来是你朋友,我说怎么来了一个大帅哥。”   “是吧?从小就长得好看。”贺睿峰顺口接话。   “哟,还是青梅竹马。”老板娘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来了,笑着也打趣了一句。   贺睿峰神经粗,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直到看到邓成宁耳朵又红了。   青梅竹马,有什么好脸红的?   贺睿峰一时有点飘飘然。   两碗馄饨,一大一小,老板娘问,大碗是谁的?邓成宁指了指贺睿峰。   老板娘说:“我猜就是,你这大个子,吃大碗的。你朋友文质彬彬,读书人,吃小碗。”   贺睿峰边往馄饨汤里加香菜加辣椒油,边说:“我也是读书人。”   邓成宁扑哧一笑。   贺睿峰呆住,挠头:“《体育与健康》也是书。”   邓成宁点点头,表示赞同。   贺睿峰又说:“我还看漫画书。”   邓成宁笑得眼睛弯弯。   贺睿峰觉得自己快要不受控了,为了微笑的邓成宁,可能会张嘴说出更多的荒唐话。还好邓成宁先开口了,他看着贺睿峰手边、被小心翼翼放在椅子上的白色花束,迟疑问:“那是……别人送你的吗?”   贺睿峰摇头,他拿起花束,犹豫半天,觉得时间地点都不对,但还是说了。   “是送你的。”   他把蝴蝶兰拿起来,轻轻放在邓成宁那边。   店里有人,老板夫妻时不时就瞄一下这边,贺睿峰不好意思直接递过去。   邓成宁拿起那一支白天鹅蝴蝶兰,呆呆看着。   透过食物的袅袅热气,贺睿峰看见那支白色蝴蝶兰,映衬着邓成宁白皙的脸、墨般的眼睛。   好适合,怎么会有人跟白色蝴蝶兰这么适合。   但或许邓成宁跟任何鲜花都适合,他跟鲜花一样,娇贵脆弱,都需要被珍惜地捧在手中。   大概是怕桌面不够干净,邓成宁一直没有把花放下。他一只手拿着小花束,另一只手拿瓷勺吃东西。贺睿峰莫名觉得他很像拿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很可爱,很想偷拍下来。   即使吃的是小份,邓成宁只吃了一半就不动了,说:“晚上在我妈妈那吃饭,吃得很饱。”   贺睿峰福至心灵:“特地来陪我吃的?”   邓成宁的表情空了一下,随即眼睛左右乱动,很心慌的样子。   他说不出话,贺睿峰也没有继续逗他,只说:“没事,剩下的我吃。”   说完把邓成宁剩下的半碗馄钝倒到自己碗里,几口吃完。等他抬头,邓成宁样子更慌了,耳朵也越来越红。   贺睿峰想,吃对方吃剩的东西,似乎有点暧昧了,要是李杰明剩的,他肯定不吃。   付完账离开时,已经将近十一点,其实是该分别的时刻了。但贺睿峰还没想好表白的事,也还不想跟邓成宁分别。两人沿着街道漫无目的走了两分钟,贺睿峰问邓成宁怎么过来的,邓成宁说打车。   “那我送你回家吧,刚好散步,消消食,怎么样?”贺睿峰提议。   邓成宁说好。   深夜的街道寂静无人,只有他们两人慢慢走着。   初秋,梧桐叶渐渐变黄,夜风吹过,时不时便有金黄的叶子飘落下来。   贺睿峰问:“阿姨最近还好吗?”   邓成宁似乎怕花瓣掉落,左手一直将花束举着,闻言,看了贺睿峰一眼,又很快移开眼神。   “看上去挺好的,周四复查结果也正常。”   邓成宁停了停,又继续说道。   “我今天晚上,跟她吵了一架。”   贺睿峰吓一跳:“怎么回事?”   邓成宁慢慢往前走,轻声说:“也不算吵架吧,起了一点点争执。她问我最近两周怎么没跟你见面,我说我工作很忙,你也很忙。然后,我试探地问,当时她在人民公园还有遇到其他合适的相亲对象吗。我说,我最近在想,应该多接触了解一下别人,才好做选择。”   “她就很担心,马上问我跟你怎么了,为什么还要接触别人。我说相亲不就是这样吗?你都相过四次亲,找对象哪有一次搞定的。”   “她一直反对,说你很好,让我不用再接触别人,浪费时间。后来,她开始有点头晕。我就不敢再说了,对不起。”   贺睿峰看他:“道什么歉呢?”   邓成宁自责:“浪费了你的时间。”   贺睿峰深呼吸,开口:“我想问你个事,可能有点唐突。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是独身主义吗?你是谈过恋爱后,觉得没意思,想要独身,还是从一开始就觉得跟人交往很无趣?”   邓成宁看他,似乎很惊讶他会问这个问题,但邓成宁很诚恳地回答了。   “从一开始就不想跟别人谈恋爱。”   大概是渐深的夜色、寂静得仿佛所有人都入眠了的城市给了贺睿峰勇气,他继续追问。   “即使你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也不想跟他谈恋爱吗?”   “我不想失望。”邓成宁露出一个有些忧伤的微笑,他停下脚步,看着手里的蝴蝶兰,“再期盼、再珍稀的事物,也不会永远留存。一开始没有拥有就好了,我不想失去的时候崩溃。”   贺睿峰的脑子发蒙,胸口发热,血液开始沸腾,讲出来的话完全没经过思考,一出口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那如果有人跟你保证,你跟他在一起,永远不会失去他,除非你的意愿如此。那你会考虑他吗?”   邓成宁非常坚决地摇头:“不考虑,我不会喜欢上别人的。从前我已经试过了,跟追求者相处,连一顿饭的时间都忍耐不了。”   贺睿峰脱口而出:“可是你跟我一起吃了好多顿饭了。”   夜色、街道、连同两人,突然之间陷入长长的静默。   贺睿峰伸出一只手,轻轻抬起邓成宁因震惊而垂落的手臂,直至那束白色蝴蝶兰轻靠在邓成宁的心口。   像贺睿峰的一个吻。   “考虑一下我,可以吗?” 第17章 白_013   早上五点,贺睿峰就醒了,非常清醒地醒了。   他躺在床上,疑心自己做了一场梦,于是抓起自己手机,看见昨晚自己跟神经病似的,连发十几条消息给邓成宁,让他考虑一下。   而邓成宁只回了一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加贝:没事]   [加贝:只要你不躲着我]   [加贝:好好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昨晚邓成宁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连摇头。如果是一般人就以为摇头是拒绝的表示了,可贺睿峰不是一般人。他只看见了邓成宁小动物般闪躲的眼神,通红的脸,可怜窘迫的神态,以及无措的双手。   邓成宁直接跑回家了,一句话都没说。   贺睿峰回想起,高中时代邓成宁拒绝人的名场面。有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对方递过来的情书就是不收的;有在校门口直接对着表白的人说,我要回家,你挡到我路了的;最绝的是,对拿了物理省赛一等奖的学长说,与其想着谈恋爱,不如想想怎么拿国赛一等奖,差点把学长气昏过去。   所以,没说话,那能是拒绝吗?   不是。   贺睿峰觉得自己成功概率很大,非常大,至少高达百分之九十。   他昨晚回来太兴奋,睡前甚至忘了拉好窗帘,此时蒙蒙天光透过窗帘照进卧室。贺睿峰躺在床上,回想昨晚的场景,兴奋地朝着空气打了十几拳,而后一跃而起。浑身精力无处发泄,于是洗漱完毕,换运动鞋,下楼,一直跑到邓成宁家楼下。   天还没亮透,他就像个跟踪狂似的,站在人家楼下,傻乐,看了一会,又跑回自己家。来回跑了半个小时,上楼冲了个澡,开始做早饭。   自己榨豆浆,摊煎饼,鸡蛋蔬菜煎饼。做完,吃完,甚至还不到七点。   [加贝:你醒了吗?]   [加贝:给你送早餐,豆浆跟煎饼,可以吗?还是你想吃别的?我去买。]   发完,贺睿峰就盯着聊天界面,很快就看到窗口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几秒,正在输入消失了,过了五分钟,对面依然没有回复消息。   贺睿峰立刻找保温壶、饭盒,装豆浆跟煎饼。翻抽屉,翻厨房柜子,上下想找个好看的袋子,居然找不到,只好拿了超市塑料袋装,冲下楼,踩了一辆共享单车就走。   十分钟到人家楼下,又发,继续发,厚着脸皮发。   [加贝:我到了]   [加贝:还没醒?没醒我回去了。]   这招叫以退为进。   果不其然,这次,邓成宁的消息很快就来了。   [DCN:醒了]   [DCN:现在下去]   贺睿峰锁了单车,站在小区侧门等。这个门,离邓成宁家的楼是最近的。   没几分钟,邓成宁就下来了。   清晨风大,温度低,邓成宁披了件黑色卫衣外套,看见贺睿峰短袖短裤出门,吃了一惊。   “你不冷吗?”   贺睿峰摇头:“跑了一圈了,热得很。”   他把手里的煎饼给邓成宁,说:“我自己做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邓成宁接过,垂下眼,不敢跟贺睿峰眼神接触。   贺睿峰问:“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早餐?”   邓成宁把视线投向另一侧,含糊道:“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黑色卫衣外套宽宽大大,套在邓成宁身上,更显瘦削好看,像个大学生。贺睿峰恍惚有种大学时代给喜欢的人送早餐的错觉,故意道:“我就问问,不会每天给你送的,不用怕。”   邓成宁有点急,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大概意识到贺睿峰在逗他,没说话。   “上去吧。”贺睿峰说,“趁热吃。”   “你呢?”邓成宁终于开口。   “今天还要给学生训练,等下八点去学校。”   “你……”邓成宁犹豫了下,最后说,“上去我家坐一下吗?免得你回家,还要跑回学校……”   邓成宁家离贺睿峰学校更近,贺睿峰现在回家,不到一小时,又得出发。   贺睿峰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其实他送早餐过来,浑身上下,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办公室跟体育器材室的钥匙还放在家里,不管如何,他总得跑回家一趟。   但他马上说:“好的,谢谢。”   电梯从一楼上升到十九楼的这段时间,电梯里的气氛紧张到完全满溢,两人似乎连呼吸都憋住了,毫无交流。   贺睿峰意识到,他离成功,只剩下百分之一。   邓成宁没谈过恋爱,大概连暧昧也从来没有过。否则他会立刻意识到,不能因为追求者送早餐过来,就下楼接受了。更不能因为怕对方多跑一趟,就邀请他上自己家坐一坐。   这是引狼入室。   即使是初秋的早晨,贺睿峰的额头也微微出了汗。   邓成宁家,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   贺睿峰没想到,这么贵的小区,还有这么大的面积。   面积是三孩之家的面积,但装修是典型单身汉的装修,极简风格,黑白灰,很空。八十平的客厅只有一组沙发跟茶几,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倒是两面满墙的展示柜里,装满了陈列品。   邓成宁开了灯,展示柜灯带亮了起来。   “无聊的话,可以看看,我先吃早餐。”   贺睿峰瞪大双眼,惊呆了。   满满的守护者系列周边,英雄手办、宇宙飞船模型、城市建模、电影原画,数不胜数。   贺睿峰感叹:“我天啊,你可以办个展览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邓成宁真的没有夸张,他家真的有太多守护者周边了。   贺睿峰把气氛暧昧的事给忘了,一件件专心看起邓成宁的藏品,连连惊叹。等邓成宁吃完早餐,他才看完一面展示柜。   另一面不能说惊讶,简直是震撼了。   是一位篮球巨星的相关收藏,也是贺睿峰最喜欢的球星。   有球衣、球鞋、篮球、手办、海报……   竟然还有一副巨大的黑色装裱画框,里面是球星的亲笔签名球衣,贺睿峰简直疯狂了。这件球衣,有单独的合乎尺寸的展示格,说明邓成宁已收藏多年,根据它尺寸定制的柜子。   贺睿峰看着那件签名球衣,仿佛这一秒站在天才球星的面前,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高中生,没有几个零花钱,买不起球星周边;那时候,每个赛季他都准时守在电视机前,上学的时候,就准时守在食堂的电视机前;那时候,天才球星还没有退役,正值职业巅峰,所向无敌,带领队伍获得六个总冠军。   邓成宁轻轻站到贺睿峰身边,看着他。   贺睿峰说:“牛。”   邓成宁问:“他还是你心中最厉害的运动员吗?”   贺睿峰点头:“必须是,永远是。”   邓成宁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   贺睿峰看他,越看越觉得他所有的一切都跟自己那么合拍。   “你喜欢的东西怎么全跟我一样啊?”贺睿峰笑。   哪晓得邓成宁慌慌张张地看了他一眼,还说:“有、有吗?”   贺睿峰想,这是不好意思了吗?   贺睿峰看了看餐厅,餐桌已经收拾干净了,保温壶跟饭盒也已经洗好。   他问:“早餐还可以吗?”   邓成宁“嗯”了一声,像个小学生似的,垂着头。   贺睿峰觉得好玩,顺势靠坐在沙发背上,歪头看邓成宁表情,说:“我自己做的,喜欢下次还给你做。”   邓成宁没回答。   “什么时候给我回答?”   贺睿峰直接抛出炸弹,果然炸得邓成宁吓了一跳。   “我、我觉得……”邓成宁犹犹豫豫。   但贺睿峰已经听不见邓成宁在说什么。   早晨的阳光灿烂,从落地窗投射进来,照耀着邓成宁的头发眉眼,他的每一根发丝都闪着金光,眼睫毛扑闪,仿佛蝴蝶翅膀。   这个人,怎么长得那么好看?性格又那么合自己的心意?   贺睿峰想着想着,直接问:“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嘴巴开开合合,不知道说了什么的邓成宁愣住了。   贺睿峰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他慢慢靠近邓成宁,等着邓成宁拒绝他,或者推开他。但都没有,邓成宁完全地呆住了,一动不动。   于是贺睿峰顺利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跟他想象中一样温暖、柔软,有种令人着迷的皮肤芳香。   邓成宁凝固了,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抬起头。   贺睿峰轻轻拉他手臂,将他拉进自己怀里。邓成宁像个百依百顺的人偶,毫无反抗。   贺睿峰吻上了他的唇瓣。   在送早餐之前,贺睿峰没有想到这一步。甚至在电梯里紧张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这一步。他昨晚刚刚表白,他要追求邓成宁,或许要一段时间,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半年一年。他都想过了,有心理准备的。   他没想到,表白完的隔天,他就敢失去理智,直接吻了邓成宁。   可邓成宁没有推拒,没有反抗。   贺睿峰先是轻轻吻着柔软的唇瓣,直到他感受到邓成宁的颤抖。他稍稍拉开距离,才看见邓成宁紧闭双眼,满脸通红,浑身轻轻颤抖。   这是邓成宁的初吻吗?   这个想法闪电般划过贺睿峰的大脑。   感受到贺睿峰的离开,邓成宁睁开了眼睛。湖泊一样的眼,像盛满了水,泫然欲泣,被碾红了的唇瓣微微张开,正要说话——   贺睿峰低头,再一次吻住邓成宁。   这次是凶猛的、进攻的、炙热的、无法拒绝的,真正的亲吻。 第18章 白_014   贺睿峰有些昏头了,失控了,简直不可理喻。   他不明白邓成宁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一双眼睛,只不过亲了亲唇瓣,就用那种神态看他。   他完全失去理智,成了一头靠本能行动的野兽,不再遵守人类社会的准则。比如要经过追求,才能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比如亲密接触需要循序渐进,先牵手,再亲吻——   而唇舌接触,那是彼此已经了解一定程度的情侣,才会做出的,极其亲密的事。   可贺睿峰做了。   在邓成宁还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答复的现在。   唇舌凶猛地掠夺邓成宁的口腔,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邓成宁毫无招架之力,在贺睿峰滚烫的唇舌覆盖上来后,黏腻、温暖的陌生触感使他腿软得站不住。   贺睿峰伸出手,圈住他腰,把他往自己怀里拖,紧紧抱住。   好软,好香。   贺睿峰满脑只剩这个了。   他吻得越发用力,像要把邓成宁给吞食了一般,像野兽进攻一般。   而邓成宁完全瘫软在他怀里。   贺睿峰很快起了反应,很明显,明显到邓成宁立刻感受到了,浑身一僵。   残存的理智回笼,贺睿峰放开邓成宁唇舌,稍稍退后,拉开距离。但仍舍不得,一下一下在邓成宁唇瓣、嘴角、鼻尖、脸颊、额头轻吻,低声快速而含糊地说:“对不起,我忍不住。”   如若不是贺睿峰手捧着他脸亲,邓成宁头都要低垂到贺睿峰怀里去了。他依然紧紧闭着双眼,像是承受不了这般的亲吻,眼睫毛颤动得厉害,唇瓣红肿,简直像花。   贺睿峰想吻他一百次、一千次,可不能,去学校的时间快到了。   贺睿峰最后重重地吮了一下邓成宁的唇,放开他,喘着气,问:“现在要给我答复了吗?”   邓成宁一动不动,甚至连睁开眼睛都不敢。   贺睿峰不明白,邓成宁怎么这么缺乏下决心的勇气,明明已经愿意让他亲吻,还很有感觉,为什么就是不松口答应。   贺睿峰轻轻摸了摸他脸颊,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当我男朋友。”   邓成宁吓得一下睁开眼睛。   贺睿峰看了看时间,已经没法长篇大论了,于是说:“我必须去上班了。宝宝,你今天之内考虑好。到我下班之前,没有收到你拒绝的消息,那我就默认你答应当我男朋友。记住了吗?”   贺睿峰知道“宝宝”这个称呼会再次吓到邓成宁,也知道就算在一起很久,“宝宝”这个词也不适合三十岁的男人,特别还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男人,可他还是忍不住喊了。   今早所有的一切都失控了,包括他自己。   不出所料,邓成宁依然沉默,似乎从昨晚开始,他就丧失了开口说话的能力。贺睿峰不催他,自己平复了一下,故意忘带保温壶跟饭盒,离开了邓成宁家。   他踩着单车冲回家拿钥匙,又踩着单车冲到实验小学,准点到达。   有学生已经到了,站在体育器材室外面,拎着面包牛奶正在吃早餐。   贺睿峰看到,说了一声:“现在才吃早饭?等会缓一缓再运动。”   五年级的女生看了看贺睿峰,说:“老贺,谈恋爱了啊?”   贺睿峰惊得钥匙都掉了,他捡起钥匙开门,锁孔对了两次才插进去,假装镇定:“一个小孩子说什么呢?”   贺睿峰没给五年级上体育课,不知道学生的名字,只知道他们班级。   这位女生咬着吸管,跟着贺睿峰进了体育组办公室,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我们班都有两对谈恋爱的了。”   贺睿峰差点手机掉地上:“什么?!谁跟谁谈恋爱?这才几岁?!你是五年三班的吧?”   女生一听不对,转身就跑了。   贺睿峰马上给五年三班的班主任发消息:线报!你们班听说有两对谈恋爱的!   这下大周末的,实小又增加一个非体育组的人闹心了。   [加贝:刚刚有个五年级小孩说,他们班有两对谈恋爱的。]   [加贝:要是高中生早恋也就算了,小学生早恋,这也太早了吧!]   贺睿峰欣慰地发现邓成宁没有拉黑他,并且“对方正在输入”又出现了,虽然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回。   他发现邓成宁有非常严重的逃避心理。   他确定,邓成宁是不讨厌他的,至少不排斥他的接触,为什么不答应?难道还是因为“独身主义”在作祟?   [加贝:小孩还问我,是不是恋爱了]   [加贝:现在的小孩怎么回事?这也看得出来?]   他试探了一下,邓成宁没反驳。   八点十五,学生陆陆续续到达,贺睿峰先组织一部分学生做热身运动。   他是第一个到校的,同组的其他体育老师要晚一点到,都是家里有小孩的,有的还不止一个。贺睿峰身为单身汉,一遇到这种加班的事,都是主动第一个顶上,或是第一个到校先组织学生。   但马上他就不是单身汉了。   贺睿峰一边想,一边有些得意,有些飘飘然。   这一得意,就有些控制不住想给邓成宁发消息。   于是一整天,贺睿峰一有空就发,发了得有几十条。什么鸡零狗碎都发,新修的跑道、跳远的沙坑、难吃的午饭、凌乱的体育器材室。吃完午饭,连午休都没有,贺睿峰跟同事就开始整理器材室了,一直整理到晚上。   他拍了自己脏黑的大手,对镜自拍自己一后背的汗,全发给邓成宁。   同事说:“谈恋爱了啊?一整天拍个不停。”   贺睿峰想,不会吧,这么明显的吗?   邓成宁一直没有回复他。   贺睿峰想,不回复是好事,早上不是说了吗,没有拒绝就是默认答应。   倒是他的狐朋狗友们,从昨天就开始关心他,他统统没回。到今天,李杰明已经在朋友群里叫嚣,他指定被海王拒绝了。   [杰:不是说金融男都很花心吗?]   [加贝:闭嘴]   [加贝:追着呢]   朋友们在群里嚎叫个不停,都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让清心寡欲了快十年的贺睿峰倒追。   [林琦:说起来,这是不是老贺这辈子第一次追人?]   [薛霖:不会是老贺第一次主动喜欢人吧?]   [杰:高中那么长时间,就没见他喜欢过谁,上大学也是到大四,渣前任追他,才谈了。]   [薛霖:老贺纯傻屌,谁会长到十八岁才明白自己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老子幼儿园就晓得了!]   [张博庆:说起来,在老贺出柜前,有段时间我还怀疑他喜欢邓成宁。]   [杰:卧槽!]   [林琦:什么?!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这回事!]   [孟含夏:你们两口子为什么还得在群里对话?]   [张博庆:不就是你跟邓成宁表白后那段时间,老贺跟丢了魂似的,老说邓成宁生他气了。]   [林琦:十几年前的事我哪记得?我只记得自己被无情拒绝后哇哇大哭。]   [张博庆:我想他要是真的喜欢男的,他自然会出柜的嘛。你看,高考后他不就自己出柜了。]   [加贝:别胡说八道。]   [薛霖:这个群里到底有几个人男神是邓成宁?能给个准话吗?]   李杰明,林琦,张博庆都排了队,到后面,薛霖跟孟含夏也排了队。   [加贝:……]   话题在贺睿峰的省略号里终结。   晚上八点半,贺睿峰跟同事终于清点整理好体育器材室。确认完毕运动会准备事项无误后贺睿峰才一阵风地回了家,冲了个战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又一阵风地冲下楼,蹬上单车就走。   他几分钟就到了邓成宁家楼下,站在小区外,看了看眼前的高楼,拿出手机开始按。   [加贝:我下班了]   [加贝:你想好了吗?]   [加贝:拒绝就发不愿意三个字,不需要解释原因。]   [加贝:等你一小时,一小时后你没发不愿意,我上楼去找你。]   一小时,贺睿峰给邓成宁的最后时限。   再缩头乌龟,再犹豫迟疑,一个白天,加一个小时,总足够打出“不愿意”三个字了吧?   一小时,贺睿峰想,打两把游戏,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实际上,他从锁好单车后,就陷入了一种焦灼的状态。什么也干不了,只能握着手机,直愣愣盯着邓成宁家所在的高楼发呆。   他手机震了两下。   贺睿峰竟然不敢马上看手机。   他深呼吸,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解锁。   [冬雪:这周怎么没约会也没回家?]   是他妈。   贺睿峰一口气泄了,无精打采把今天整理器材室的照片发过去一张,就锁了屏。   他妈知道这周他们没约会,只能是邓成宁妈妈说的了。看来邓成宁每周都得定时汇报,有没有见面,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贺睿峰皱眉。   邓成宁都三十岁了,有必要像管小孩一样管着他吗?   不过——   他转念一想,要是今天邓成宁答应了他,那么这些再也不是问题。   “嗡——”   他手机又震了。   贺睿峰怒,这个冬雪怎么回事?这么紧张的时刻,一直给他发消息。   他拿出手机,正想输出一顿自己今天有多累,就看见消息来自邓成宁。   [DCN:你在楼下吗?]   [DCN:上来吧,我给你开门。]   一天之内两次走进邓成宁家,下午跟早上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贺睿峰看着站在玄关处等他的人,已经不是早上那件卫衣外套,换了件米白的小立领棉麻衬衫,松松垮垮,前摆扎进腰间,更显腿长。   像王子一样,纯洁无瑕。   邓成宁眼神闪躲:“下面……挺冷的。”   贺睿峰说:“我先洗个手。”   邓成宁大概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要洗手,愣了一下,很快就指了指洗手间所在位置。   贺睿峰耐心、仔细地用洗手液干干净净洗了手。   邓成宁站在客厅,局促不安地等着他。   贺睿峰走过去,叙述事实般:“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男朋友了。”   邓成宁没说话,不敢看他。   贺睿峰靠近他,看他耳朵尖,果然红了。   贺睿峰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邓成宁的耳朵尖,用拇指跟食指揉捏着。邓成宁太敏感了,狠狠颤抖了一下,惊慌地扫了他一眼。   贺睿峰直接抱起他,坐到沙发上,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怕掉下去的邓成宁慌忙中下意识搂紧了贺睿峰脖子,意识到贺睿峰像抱小孩一样让他坐在大腿上,窘迫得把脸埋了起来。   “你知道你耳朵尖很容易红吗?”贺睿峰问。   他用手来回揉捏着那小小的、柔软的耳垂,看那点红扩大,直至整个耳朵,并渐渐往脖颈蔓延。   邓成宁在他怀里细细颤抖。   贺睿峰稍稍拉开距离,看着邓成宁,说:“你怎么穿什么都那么好看?”   邓成宁傻傻看着他,眼里的湖泊潮湿荡漾。   贺睿峰吻了他。   一整个晚上,两人不停地亲吻。贺睿峰吻他的嘴唇,也吻他的耳朵、脖颈。温暖干燥的大手从衬衫下摆进去,不停抚摸邓成宁光洁的后背。   邓成宁一直在颤抖。   贺睿峰靠近他耳朵,含了一下,说:“别担心,我不做其他事,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   “我们从恋爱的第一步开始。”   “宝宝,我会等你跟我说可以。” 第19章 白_015   周一,贺睿峰根本坐不住,恨不得马上下班走人。   前一晚他离开邓成宁家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难以置信,他就那么抱着邓成宁亲了快两个小时,不知疲倦。不像三十一岁的稳重男人,像十八的愣头青。   亲到后面,邓成宁不得不开口求他,别再含着唇瓣、耳垂亲了,也别再亲脖颈了,他怕隔天上班嘴唇肿了、脖子留下痕迹。   贺睿峰觉得自己很禽兽,他说:“那你亲我。”   把邓成宁逗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贺睿峰看实在不行,必须说再见了,不能再亲下去,也不能再待下去,会出事的。   走之前,邓成宁坐在沙发上,被亲得魂游天外。   贺睿峰单膝跪地,与他平视,叮嘱:“关系确认就是确认了,不能反悔,不能逃避。”   邓成宁稍稍回过神,看着他。   贺睿峰说:“明白了就点头。”   邓成宁点点头。   贺睿峰满意了,继续叮嘱:“我给你发消息,有空要回,没空就晚点回。不能像今天这样,看见了装没看见,知道吗?”   邓成宁点头。   贺睿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问:“会好好和我恋爱吗?”   邓成宁卡住。   贺睿峰笑:“没关系,我会好好和你恋爱。”   回去后,他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到家了,跟邓成宁说了晚安,邓成宁回复了晚安。   贺睿峰很满意。   结果翻来覆去,激动得睡不着,最后抓起手机,半夜在朋友群里宣布了他脱离单身的消息。   太晚了,没人理他。   贺睿峰安心睡去。   隔天,上班打卡后,他的朋友群爆炸了,消息一条接一条。   组织完升旗仪式回来的贺睿峰,开始坐在办公室里,批阅奏折似的,浏览起朋友们的震惊回复。   [林琦:不是昨天说还在追?]   [杰:老贺霸王硬上弓?]   [张博庆:三十了都,有好感、相互喜欢就在一起试试,有什么好惊讶的?难道还跟年轻时候似的,追一年半载?]   接着众人开始让贺睿峰发照片。   [加贝:过段时间再一起吃饭吧,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杰:哟,这么保护呢?]   [林琦:我真的好奇了。你们还记得有一年我们几个去喝酒,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学生来跟老贺搭讪吗?老贺居然不为所动!这次这个,老贺简直神魂颠倒了。]   [杰:其实他那个渣前任长得也不错,还追了他一学期。这次这个得帅成啥样啊?]   贺睿峰觉得应该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太震惊。   [加贝:嗯,长得跟邓成宁差不多。]   群里的其他五个人全炸出来了,排着队发了五串表示无语的省略号。   [薛霖:老贺,你这个牛皮吹大了。]   [林琦:说起来,我男神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对象?结婚了吗?]   [孟含夏:上次听说邓成宁的消息,还是他申请藤校成功的时候了。]   [薛霖:据说他在头部券商管理层,年薪几百万,英俊潇洒,至今单身。这是我上次在班级群看见他们八卦的,不保证真实性。]   [张博庆:无论过了多久,我男神依然是老实验人的话题中心……]   [加贝:我男朋友也是藤校硕士毕业的。]   [林琦:……]   [杰:……]   [孟含夏:好优秀^_^]   接着,贺睿峰在家庭群跟赖雪芬女士、贺永康男士报告,他与邓成宁已正式在一起。   [冬雪:这时候才正式在一起?上次酒店都住同一间房了,过了这么久才正式在一起?贺睿峰你可真不够男人。]   他爸也出来指责他,一发就是几段六十秒长的语音。   “儿子,你到底会不会谈恋爱?这都约会多久了,才在一起?你不会从开始到现在都没给人家准备过花啊礼物啊惊喜这些吧?我跟你说,你这样不行,你得——”   贺睿峰有苦难言,决定无视。   周一邓成宁很忙,据说有一个很长的会,要持续开一天。   贺睿峰没有打扰他。   等到邓成宁会议结束,贺睿峰开始开会了。学校的会都是放学后才开始,周一的会可多了,先开全校大会,接着开运动会动员大会,然后是班主任会,最后是运动会后勤筹备会。   贺睿峰在底下偷偷发消息。   [加贝:七点了,还没讲完,饿晕。]   [DCN:怎么办?以后开会前先喝个牛奶。]   贺睿峰觉得他好可爱。   [加贝:你几点下班?]   [DCN:没加班就六点,有加班不一定。]   [DCN:今天要加班。]   贺睿峰全部会议结束,已经七点半,所有人差点饿昏过去。有家庭的赶回家,单身汉约一约,都到校门口吃碗面才重新复活。   贺睿峰先发了个消息说自己结束了,接着回家洗澡换衣服。   出浴室的时候边擦头发边看手机,邓成宁说他已经到家了。   贺睿峰这一秒就想抓起手机冲到邓成宁家,不过他还记得分寸,控制了一下。   [加贝:累吗?我去你家找你,还是出来外面坐一坐或是散步?]   人家还没回复消息,贺睿峰已经冲到楼下了。   一看,还没回复。   贺睿峰直接蹬上单车,十分钟骑到邓成宁家楼下。   还是没回。   贺睿峰打了个电话,没接。于是在人家楼下骑着单车,围着小区绕圈。   绕到第二圈时,邓成宁回了电话。   贺睿峰接起:“看见我消息了吗?”   邓成宁说:“刚看见。”   接着就没声了,也不说到底去哪。   贺睿峰发现,自从他告白完,邓成宁就跟缩回窝的小动物似的,不敢往外走了,只敢偶尔偷偷探头看看外面的情况。   他不太理解。   难道是因为害羞?   于是贺睿峰主动说:“我已经到你家楼下了,可以上去吗?”   邓成宁支支吾吾:“我……我……”   “我”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还是说了给贺睿峰开门。   贺睿峰进门就闻见了邓成宁身上温暖的带着湿气的香味。大概是沐浴露、洗发水、浴室里残留的香水,跟温暖的皮肤接触,水汽蒸腾,最终混合出一种独特的、属于邓成宁的皮肤气味。   贺睿峰深深吸了一口空气。   邓成宁穿了一套浅琥珀色的绸质睡衣,在灯光下,像一块融化的奶油。   贺睿峰亲了一下他唇,说:“我先洗个手。”   跟昨天同样的一句话,迅速吓到了邓成宁,他瞪大了眼,从耳朵到脸颊,马上红了一片。   贺睿峰认真洗好手,转身出来时,发现邓成宁就站在外面等他,一双眼睛怯怯,却又带着钩子似的。   贺睿峰觉得自己肯定是禽兽,他本来想坐下来,说说话,了解了解彼此,询问邓成宁希望如何谈恋爱。实际上,洗完澡的邓成宁,穿着丝绸睡衣站在他面前——   他什么也想不了。   他抱住邓成宁,含住唇瓣舔弄,滚烫的舌头长驱直入,寻找、纠缠,在湿热的口腔里肆无忌惮。   邓成宁很快就腿软了。   两人跌跌撞撞,倒在沙发上。   贺睿峰压着邓成宁,双手从睡衣下摆伸进去,肆意抚摸温软的肌肤。   邓成宁颤抖得厉害。   贺睿峰抬头,他早已满脸通红,双眼湿漉漉,一副情动难耐的模样,却咬着牙,硬是压下喉间的声音。   贺睿峰亲吻他脖子,一丝呻吟逸出。   贺睿峰控制不了自己变得更恶劣,他将手掌缓慢上移,覆盖在邓成宁胸前。掌心感受到的小小一粒凸起让贺睿峰失去了最后一点思考能力,他用掌心按压那柔软的乳粒,手掌在胸口抓揉、捏弄,让小小的乳粒越来越硬。   邓成宁的呻吟声越来越掩盖不住,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让贺睿峰失控。   贺睿峰掀起轻薄柔滑的睡衣,看到邓成宁白皙的肌肤已泛上动情的红色,浅色的乳粒在按压揉捏下充血变红。   邓成宁意识到到胸口的光裸,惊慌地想把被掀起的睡衣扯下,却被贺睿峰一把抓住两只手,牢牢固定在头顶,不让他动。   随即,贺睿峰埋下头,用滚烫的舌头含住邓成宁胸口的乳粒,无情地、凶猛地吮吸舔弄撕扯。   邓成宁的呻吟越来越大,突地拔高了一下,随即跟哑了似的,无声地喘息。   贺睿峰意识到什么,停下动作,起身看他。   邓成宁嘴唇嫣红,双眼含泪,鼻尖也红得可爱,胸口被玩弄得通红一片,可怜兮兮,一副动情的模样。   贺睿峰视线缓缓下移。   “不!”邓成宁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他扯下自己的睡衣,试图用睡衣下摆盖住裤裆处可疑的湿痕。意识到没用后,他迅速起身,转头便要向卧室跑去。   贺睿峰伸手,一把捞住他腰,无情地将他拖到沙发上,牢牢按住他,说:“宝宝,你这么敏感的吗?我看看。”   邓成宁羞愧得眼角都红了,高潮的泪水滑落。   这一秒钟,贺睿峰跟疯了似的,竟然伸手扒下邓成宁的睡裤跟内裤,确认邓成宁射精的痕迹。   他手一扬,将睡裤甩在地上。   低下头,仔细看邓成宁的性器。   “别……”邓成宁可怜兮兮地恳求,带着哭腔。   贺睿峰抬头,马上吻上他的唇瓣,缠着他的舌头,吮吸纠缠。而后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邓成宁很快又硬了。   他伸手,揉弄邓成宁的乳头,用嘴舔弄。   邓成宁射了第二次。   贺睿峰看着自己衣服上被弄湿的痕迹,感叹:“宝宝,你好敏感啊。”   难怪亲吻的时候,拥抱的时候,邓成宁一句话都不说,只能细细颤抖。   他根本是,敏感到,一开口就要呻吟,没插入就已经高潮。   贺睿峰抱住因为生理性泪水而双眼通红的邓成宁,亲了亲他眼角,说:“你好可爱啊,宝宝。” 第20章 白_016   事后贺睿峰觉得,自己胆子真是太大了。   如果当时把邓成宁客厅那组一看就极其昂贵的沙发给弄脏了,不知道已经羞愧到极点的邓成宁会不会生气。   回家复盘的时候,贺睿峰很后悔。   连续两天,跟禽兽一样,一点谈话沟通都没有,今天还把人裤子扒了。   最后邓成宁缩在沙发上,紧闭双眼,不敢看人。   贺睿峰满心觉得他好可爱,把他打横抱到卧室里换衣服。走动间,他不断碰撞到邓成宁。   每碰到一下,邓成宁就颤一颤。   到卧室里,贺睿峰将邓成宁放下,忍不住又抱着亲了一会,才放开说:“对不起,宝宝,你去换衣服吧,我先回去了。”   听到贺睿峰要走了,邓成宁才睁开眼睛。   他眼角发红,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却还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眼神似乎在请求他不要走。   贺睿峰心脏被这样的眼神缠绕,又酸又软。   他抱住邓成宁。   邓成宁轻轻伸出双手,环抱着他腰,哑声说:“你这样怎么出去……”   贺睿峰亲他头发,老实回答:“你在卧室待着,我出去客厅冷静一下。不能老抱着你,老抱着你,下不去。”   说完,贺睿峰想出去。邓成宁不放手,他拉住贺睿峰衣角,随即慢慢伸出白皙的手掌,想去帮贺睿峰。   贺睿峰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他拉起邓成宁的手,在手掌心里吻了一下,笑着说:“不行,宝宝,会把你折腾坏的,我可能会控制不了自己。”   邓成宁愣愣看他。   被这样看着,贺睿峰差点走不动路。但最后一丝理智还是把他拉回来了,深夜,没有任何准备,明天要上班……   他出了卧室,在客厅待了一会。趁夜色已黑,穿着那件下摆脏污了一块的衣服,偷偷踩着单车溜回家。   一到家他就开始想男朋友。   [加贝:到家了]   [DCN:嗯]   [加贝:想你]   [加贝:想我了吗]   对面停了很久,才发了一个“嗯”过来。   [加贝:我们明天去外面走走散步吧,不然我根本没法跟你讲话,在家脑袋里就一件事。]   [加贝:我有没有吓到你?]   依然是过了很久,对方正在输入中出现了好几次,才终于回复。   [DCN:没有。]   [DCN:我喜欢的。]   贺睿峰兴奋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对着空气挥了几十拳。   想起邓成宁今天的模样,贼心难改,脱下那件蹭了邓成宁东西的衣服,进浴室待了四十分钟。   周二,邓成宁准点下班。倒是贺睿峰,周四周五要开运动会,忙到八点才回家。   吃完饭,他到邓成宁家楼下等,两人果然散起步来。   总觉得做完亲密的事后,有什么不一样了。贺睿峰走在邓成宁身旁,神思飘飘,总想碰一碰他,亲一亲他。可惜在外面不能太胆大妄为,只好嘴巴说说过瘾。   “你好香啊,宝宝。”   “你怎么穿什么衣服都这么好看?好想抱你。”   “可以偷偷亲一下吗?走到拐角的时候。”   邓成宁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压低声音劝:“路上好多人,你、你别乱说话……”   贺睿峰不以为意。   其实路上没有几个人,大部分还戴着耳机,谁会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不想邓成宁不自在,于是提议:“我们去街区小公园坐一坐吧。”   小公园在贺睿峰家附近,一个很小的社区公园,有一条简易健身步道,几样儿童游乐设施,还有简单的健身器材。人不多的时候,贺睿峰偶尔会去跑跑步。室内跑步有时会感到憋闷,到户外边跑边呼吸新鲜空气,也不错。   贺睿峰心里有鬼。   他本来想的是,把邓成宁带到公园的小湖边坐,趁着夜色和灌木丛的遮掩,偷偷亲亲邓成宁。没想到,来到湖边后,他傻眼。每张长椅上都坐着聊天的大妈大伯们,儿童游乐区传来震天响的可怕尖叫声、笑声、喊话声,大妈大伯们聊一聊,就往游乐区的方向吼一声“小心点”。   周二晚上九点,怎么这么多不做作业也不睡觉的小孩?   找不到位置坐,贺睿峰只好带着邓成宁在小公园里绕圈。   “对不起。”贺睿峰先道歉,“我应该好好安排约会的,结果带你在路上瞎转。”   昏暗的夜色,贴地的步道灯,不够亮的树木跟灌木丛的阴影,将公园小路很好地隐蔽了起来。邓成宁似乎终于放松多了,走了几步,转头看着贺睿峰,笑了笑,说:“不怪你,工作日时间太短,哪里都去不了,周末好一点。”   贺睿峰赶紧交待自己的工作行程:“其实平时还是很闲的,一般能五点准时下班。最近要开运动会才比较忙,周四周五两天开运动会,从明晚开始布置,这几天都没空出来了。”   “周末呢?”邓成宁问。   “周末有空,下周开始也没什么事了。”贺睿峰说完,才想起来问,“累吗?不该工作日还让你出来,上了一天班,应该很累了。可我很想见你,天天见,你会不会觉得我烦?”   邓成宁静了静,轻声说:“为什么突然之间就——”   贺睿峰看着他,无法思考别的。   不上班的时候,邓成宁似乎偏爱穿棉麻、丝绸质地的衬衫,两种都非常好看,像王子,自在又优雅。   贺睿峰心里痒痒的,邓成宁的语句穿过他的大脑,差点没留下痕迹。   “突然之间怎么了?”贺睿峰重复了一遍邓成宁上一个问题。   邓成宁抬头看他,英俊的脸在树枝阴影的掩映下,透出一丝晦暗难明的神态,贺睿峰怔了怔。   “突然之间……想跟我在一起,突然之间,想天天见我。”邓成宁声音艰涩,“为什么呢?”   贺睿峰收起七七八八的心思,想了想,认真回答:“不是突然,很早就想经常见你,只是不敢想。答应了你要假装约会,这么快就反悔了,怕你生气,把我拉黑。想跟你在一起,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邓成宁问。   贺睿峰觉得邓成宁问了一个根本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什么都喜欢。”   然而邓成宁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扯了扯嘴角,勉强自己笑了笑,假装开心的样子。   可其实眼底的失落明显得贺睿峰一下就看穿了。   贺睿峰疑惑,这是怎么了?   “宝宝,你——”   贺睿峰忍不住上前抓住邓成宁的手,十指紧握,想解释自己真的什么都喜欢,关于邓成宁的一切,全部都喜欢。   邓成宁吓一跳,左右看了看,小路很是隐蔽,并没有路人经过。这才松口气,任由贺睿峰牵着,劝他:“你单位就在附近,这几个小区应该都有实小的学生,还是注意一点。”   贺睿峰愣住,把自己要说的话忘了,傻傻地问:“啊?你很在意被人看到吗?”   邓成宁无奈:“不是我应该注意,是你,我工作的环境并不在乎这个。虽说少有人公开性向,但性取向并不算什么,没人在意,其他关系更加混乱的多得是。你不一样,你是老师,工作环境保守,还是注意点,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邓成宁好关心他!   贺睿峰心里一喜,解释:“没事,我又不是主科老师,体育老师在家长眼里跟透明人差不多。”   邓成宁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贺睿峰飘飘然道:“我们下次找个咖啡店之类的地方坐,免得出来外面,你担心这个那个的。”   他俩牵着手,在小公园僻静的小路上慢慢走着。   “不过,我在太安静的店里坐不住。从小,我妈就说我有多动症。有一次相亲,去市中心一家高端咖啡店,店里安静到蚊子飞都听得见,我硬生生坐了一个小时,浑身不得劲。走的时候,被相亲对象嘲讽我屁股是不是被针扎了。”   贺睿峰自己说得哈哈大笑。   “他还发了好长一段消息训我,搞得我看见咖啡店都有点发怵。”   他笑了一会,发现邓成宁没笑,还表情严肃。   贺睿峰笑声越来越小,最后收了。   邓成宁停下脚步,严肃地问:“他训你什么?”   “啊?”贺睿峰回忆了一下,为难,“大致内容就是说我不懂喝咖啡,没有品位,希望我加强修养之类的。”   步道灯只照清了地面,邓成宁的表情在昏暗的夜色中看不清楚,他站定不动,眼睛盯着贺睿峰,周身散发出一股冷冷的不悦。   贺睿峰没看过他这个样子,心里有些打鼓。   “你怎么回复?”邓成宁问。   贺睿峰有种被审问的感觉,仔细回想了一下,答:“我忘了……可能没回复了吧……”   邓成宁缓缓呼出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静了一会问:“看看手机不就知道回了什么?”   贺睿峰莫名后背发麻,答:“已经删了,相亲失败就删了。”   “哦。”邓成宁点点头。   两人继续往前走。   走完公园的小路,两人就松开了手。贺睿峰送邓成宁回家,两人又走了二十分钟。贺睿峰感觉到邓成宁有点淡淡的不开心,不知道刚刚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了活跃气氛,二十分钟里,都在说自己工作中的糗事。   一到明亮的路灯下,邓成宁就恢复了原样,仿佛刚刚在小公园的不悦只是贺睿峰的错觉。他认真地听贺睿峰讲话,捧场地笑,直到分别都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回去后,给贺睿峰发了条消息。   [DCN:对不起,刚刚不应该追问你跟相亲对象的聊天内容。我只是觉得他不太礼貌,有点在意。当然你是成年人,你自己肯定处理好了。我不该问那么多的,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希望没有让你不开心。]   贺睿峰目瞪口呆。   总觉得,有时候邓成宁真的很需要抱一抱,很需要认真地亲吻他,免得他讲出一些奇怪的话。   [加贝:宝宝,你要问我什么问题都可以,我都愿意回答。你在意我,我很开心。你愿意开口问我,我也很开心。]   [加贝:坦诚很好,以后你有任何的疑惑,就马上问我,好吗?]   过了好一会,邓成宁才终于回复了“好的”两个字。   贺睿峰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聊天界面中,黄豆人穿着绿色的衣服,摊开双手。   [加贝:真想抱抱你。] 第21章 白与灰_001   贺睿峰复盘了十几次,每一次,都觉得是自己错了,邓成宁没有错。   换作自己,八月份,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被人从家里约出来,一本正经说有事。顶着大太阳,又坐车,又走路,汗水湿透了衣衫,到了目的地,发现自己被骗了,能不生气吗?不相干的、同班过一年的同学把“能与邓成宁联络”当成一种炫耀的资本,替女同学约人出来表白,能不生气吗?   从咖啡馆出来后,邓成宁没有当场朝他发火已经是极好的修养了。   邓成宁甚至还背着书包。   贺睿峰想,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想向他请教学习上的问题,才把书包背出来了?   贺睿峰觉得自己真浑蛋。   虽然消息不是他发的,字不是他打的,但是——   当林琦问他有没有邓成宁的联络方式时,他难道不是带着一种隐秘的、得意的、炫耀的心思,说自己有邓成宁的微信好友吗?   如果不说,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明明知道林琦喜欢邓成宁。   可他偏偏说了。   薛霖跟邓成宁就读同一个理科班,一年了,都没有加上好友。薛霖还说他们班应该只有班长、学习委员、物理科代表三个人获得了被邓成宁添加为微信好友的殊荣。   这三个人都在年级前二十名。   “你呢?”薛霖觉得不可思议。   “我是全校跑得最快的人。”贺睿峰如是回答。   林琦突然说:“你帮我约邓成宁出来吧。”   众人震惊。   林琦个性活泼热情,敢想敢做,也不害羞,直接说:“约在校外,我跟他表白,这样被拒绝也不会被别人知道!”   贺睿峰马上怂了,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他没那么大的面子能把邓成宁约出来。   薛霖上下打量他:“兄弟,牛皮吹大了吧?我看你怎么收拾场面。”   张博庆嘲笑:“邓成宁应该是手滑吧,说不定通过当天就把你又删了。”   一群人打打闹闹,要贺睿峰把手机拿出来验证给大家看。贺睿峰还记得跟邓成宁的聊天记录,当然不可能拿出来。但是他打开了手机,划拉微信界面,给他们看邓成宁的头像。   “不信就算了。”贺睿峰将手机举高,在朋友们头顶绕了一圈。   张博庆一个假动作,向左蹦了一下,把手机抓到手里。贺睿峰不亏校篮球队,体育特长生的反应不是盖的,马上反应过来,从张博庆手里又把手机抓了回去。   他吓出一身冷汗。   众人没发觉,哈哈大笑。   林琦眼泪都笑出来了:“老贺,不是吧,你一米九的个子,这么怕邓成宁啊?”   张博庆感叹:“我男神气场就是强!回想期中考,数学卷发下来,我一看,就知道自己完了。结果我男神,竟然考了147!这张卷子考147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吗?!”   贺睿峰摇头:“我不知道,我是文科生,再见。”   这事过去后,回家贺睿峰就把跟邓成宁的聊天记录都删了,改掉了邓成宁微信的备注名。   之后林琦又提过两次,都被贺睿峰推掉了。   后来他把这事忘了。   没想到,高二暑假,八月份的某天,大家出来吃饭看电影聊天打屁。贺睿峰起身去洗手间,放在桌上的手机被张博庆拿了。   张博庆轻易就解锁了贺睿峰的手机。   为了好记,贺睿峰把手机设置为自己的生日,每个好朋友都知道,因为十几岁的他还没有秘密。   张博庆在薛霖的班级群里,记住了邓成宁的头像跟微信名,之后很容易就在贺睿峰手机里找到了邓成宁。   他以贺睿峰的名义发送消息,约邓成宁出来。   贺睿峰刚从洗手间回来,邓成宁的回复就已经到了,他答应了。   张博庆把手机还给贺睿峰,说:“你面子还挺大,秒回。”   那天是贺睿峰第一次跟张博庆吵架,差点翻脸。最后林琦哭了,说:“老贺,你怎么回事啊?难道我们不是你的好朋友吗?我又不是诈骗分子,我只是想跟邓成宁表白,难道这一点忙你也不愿意帮我吗?”   薛霖也不理解:“怎么你高一的时候跟邓成宁很铁吗?比我们还铁?我就没见过你跟邓成宁一块玩,你失心疯了吧?为了这点事,你要跟老张翻脸?到时候邓成宁出来,真不高兴了,请他喝杯奶茶吃顿饭,不就好了?老张,你惹的事,你出钱。”   张博庆痛快答应了,贺睿峰还黑着脸。   孟含夏安慰林琦,两人先回去了。   剩下三个男生,张博庆把话说明了。   “我从高一开始喜欢琦琦,两年了。”   贺睿峰震惊,他看了薛霖一眼,薛霖很平静。   “薛霖和小夏都知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张博庆平静。   贺睿峰摇头,他一点没看出来。他们五个人从高一玩到现在,林琦大大咧咧,跟三个男生称兄道弟,他一直以为大家都是纯友谊。而且,林琦一直喜欢邓成宁,从高一就开始了。张博庆也一直说邓成宁是他男神,没有一点妒忌情敌的样子,这谁能猜得出来?   “邓成宁太完美了,我根本不可能在琦琦心里赢过邓成宁。我一直在等,等琦琦的暗恋失败,然后她就能注意到我。可是两年了,她心思一直在邓成宁身上。”   张博庆看着贺睿峰,一字一句,非常认真。平时两人都是嘻嘻哈哈,贺睿峰哪里看过张博庆如此认真的样子。   “琦琦从来没有过表白的想法,邓成宁对她来说,与其说是一个喜欢的人,不如说是被她的幻想美化过的一个偶像。这样下去,我一点希望也没有的。现在她想表白,为什么不帮她一把?成功了我祝福她,失败了我就有机会了,不是吗?”   “你既然能联络到邓成宁,你为什么就不肯帮琦琦发这么一条消息?你能损失什么,我请问?是你乱发消息,邓成宁就会拉黑你吗?我真他妈搞不懂了,这是什么天大的事吗?我跟你的关系,还不值得你帮这么一个忙?到时候邓成宁生你气,我去道歉,行吗?”   贺睿峰无言以对。   仔细想想,错全在他身上。   张博庆他们根本不知道,他跟邓成宁加上好友,只是因为他碰巧帮了邓成宁一次。而不是因为他跟邓成宁关系有多好多亲近。   一开始的时候,没有炫耀的龌龊心思就好了。   那天,五人组全部都到场。   孟含夏陪林琦在咖啡店里等人,躲在最角落被植物遮挡的位置。贺睿峰在邓成宁进来后,就出去外面了。   张博庆跟薛霖,在咖啡店隔壁的书店。   贺睿峰一直站在店门口,想等邓成宁出来跟他道歉。   虽然林琦是他的好朋友,但是他知道,五人组的其他人也都知道,大概率是要失败的。从高一开始,邓成宁拒绝过无数的人,都是不留情面,不留希望,至今无例外。   表白的前一天,林琦还说,她知道会被拒绝的,没关系,刚好收心,高三认真学习。   邓成宁出来得比贺睿峰想象中还快,可能只进去了三分钟,或是两分钟,就出来了。贺睿峰一看见他脸色,就晓得完蛋了。   邓成宁很不高兴。   贺睿峰上前,说了一堆话,道歉、解释,邓成宁没停下,也没回他,径自走了。   贺睿峰想,完了。   暑假剩下的假期里,贺睿峰每天都在想怎么跟邓成宁道歉,每天都点开邓成宁微信,犹豫,叹气,最后又关上。   他手写了道歉信草稿,修修改改,怎么改都不满意,怎么写都觉得太特意。   暑假就这么在他的懊悔中结束了。   高三一开学,学习气氛就开始异常紧张。放学时间晚了,高三生的兴趣班全取消了,也不再参加竞赛班。   邓成宁自然也不去诚广楼上奥数课了。   贺睿峰能遇见邓成宁的次数直线下降,有时下午体育训练在操场跑圈,跑着跑着,贺睿峰抬头看看诚广楼的格子窗户,觉得上学期好像离得很远了。   暑假过去得越久,贺睿峰越不敢在微信上找邓成宁道歉。他偶尔会想,会不会他一发消息就发现邓成宁已经拉黑他了。   他还是别发了,这样下次在学校里遇到邓成宁,可以假装没有这事,跟邓成宁搭话,然后再顺势道歉。   他不是没有碰到过邓成宁。偶尔放学,他故意留得晚,在校道磨磨蹭蹭走,能碰见邓成宁。或许是不想让太多人注意到自己有专车接送,邓成宁经常留到挺晚,校园里没几个人了,才回家。   他跟邓成宁一前一后,相隔很远,他一路思考如何自然地走到邓成宁身边,若无其事打个招呼。   常常是还没想出好方法,两人就走到校门口了,邓成宁家的车已经在等着他。   贺睿峰只好径自走向公交车站,唉声叹气。   有时他也会想,他为什么会对邓成宁有这么强的负罪感?   想来想去,大概是因为他曾经看过邓成宁脆弱的一面,内心愚蠢的英雄主义在作祟,老觉得邓成宁需要保护。那双眼眶发红的眼睛,总是在他脑子里晃啊晃啊。   高三上学期期中考试,贺睿峰考了有史以来最差的成绩,文科排名437名,其中数学考了36分。拿到卷子,贺睿峰都呆了,他想,自己不会是弱智吧?用数学老师的话说,把答题卡扔在地上,踩上两脚,考的分都能比36多。   每天的体育训练是很辛苦,困得他晚上九点半就昏睡也是真的。   可是,他也不是完全没读书啊,36分,这是人能考出的成绩吗?   他还怎么考大学?   贺睿峰背着书包,从学校的荣誉榜经过,看见邓成宁又考了第一名,数学148分。   他连邓成宁的尾数都考不到。   邓成宁考的还是理科卷。   贺睿峰丧气极了。   他不想回家,不敢想象忙了一天,下班后的爸妈还要面对他这个歹毒的成绩。他在校园里乱晃,试图逃避现实。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诚广楼下。   放学后的校园很安静,大部分学生已离校,诚广楼这边更是空无一人。   贺睿峰在诚广楼边的石凳坐下,拿出36分的数学卷,想着自己怎么办。   不然考个大专,然后去当兵。   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要他。   血一般红的36,实在太刺眼了。贺睿峰叹气,在石凳躺下,举着卷子看来看去,试图看出点学习方法。   结果给自己看累了,不知不觉合上了眼皮,双手落下,卷子盖在了脸上。   他静静躺了一会,想着自己无能的人生。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   “贺睿峰?”   贺睿峰打了个激灵,猛地坐起,试卷掉到地上,来不及捡。他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邓成宁,紧张到结巴。   “邓、邓成宁……”   邓成宁弯腰,帮他捡起了试卷,说:“我看凳子上躺了个人,似乎是你。你不舒服吗?”   贺睿峰有些感动,还来不及开口,就见邓成宁扫了眼试卷,显是被鲜红的分数震住了,表情空了空。   贺睿峰羞愧至极,人生第一次有脸皮好像要烧起来的耻辱感。   哪怕这张卷子被爸妈瞧见,他都不会觉得如此羞愧。   整个校园寂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贺睿峰都能听见树叶掉落的声音了。他伸出手,想拿回自己的卷子。   没想到邓成宁在石凳坐下了,问:“数学书带了吗?”   贺睿峰闻言愣了下,但乖乖从书包里拿出数学书,递给邓成宁。   邓成宁伸手:“笔。”   贺睿峰拿出笔,邓成宁接过,翻了翻书,在书上划线,在试卷上写下页数。   没一会,可能十分钟,也可能更短,邓成宁就写完了。   他把卷子跟书递给贺睿峰,说:“每道题的基本公式跟概念,我都在书上给你划出来了。在老师讲评卷子前,你先把书上的基本概念、公式都看了,最好背下来。你的问题在于最基础的知识都没记住,老师讲评卷子的时候你很大概率会听不懂。”   “好的,谢谢。”   贺睿峰十分感动。   这是自从暑假表白事件后,他跟邓成宁第一次讲话。邓成宁当时那么生气,现在却不计前嫌帮他。   邓成宁低低说了声“不用谢”,就起身站起来,似乎想走了。   贺睿峰想多跟他说一会话,脱口而出:“我太笨了,考这点分。”   邓成宁果然停住脚步,沉静的双眼看了看他,说:“不是你的问题,训练太累了,课堂上一时跟不上也很正常。”   贺睿峰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的狐朋狗友看到他这张卷子,只会哈哈大笑,说你还不如扔地上踩两脚。   从这张卷子发下来到现在,只有邓成宁这么认真地安慰他。   而且邓成宁说的是“训练太累了”,一米九的贺睿峰,第一次感觉到委屈。   是啊,训练真的很累,实在太累了。完成体育训练再回到家,打开课本后,上下眼皮直打架,根本困得读不进去书。   他真的没有那么懒,他很想把书读好,可是太累了,每天都睡不饱。   他把书收好,背好书包,跟邓成宁一起回家。   邓成宁那天跟他说的话,他还一直记得。   秋天的傍晚,太阳快下山了,校园变成一片灿烂的金色。   邓成宁被夕阳的光照着,头发丝、眼睫毛都成了金子般耀眼。   “学习就像长跑,只要你今天跑得比昨天多一点,就够了。能够坚持长跑的人,一定是意志坚韧的人。你不笨,你可以做到的。”   贺睿峰想,其实考第一名的邓成宁这辈子都没考过36分,必定也是不能理解这样的一张卷子是如何做出来的。   但是他没有嘲笑贺睿峰,也没有指责贺睿峰不够努力。   他会关心贺睿峰太累了,会夸贺睿峰意志坚韧。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啊,当时的贺睿峰想。 第22章 白_017   收到邓成宁的消息后,贺睿峰辗转反侧,想了很久。   想这两天邓成宁的言行,想自己的表现,想邓成宁的被动,想自己的过于主动,想自己计划之外的告白,想邓成宁没有言语的顺从接受……   想到忍不住从床上一跃而起,坐到书桌前,拿出本子跟笔,好好捋了一下他的恋爱流程。   谈恋爱应该是从约会开始,见面、聊天、沟通,了解彼此的喜好,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这些他们都做过了,从相亲见面的第一天开始。虽说邓成宁一开始说的是假约会,可他们真真切切地见面了,许多次坐下来聊天吃饭。邓成宁跟他非常合拍,喜欢的电影、运动都跟他一样。   难道这些了解还不够吗?   接着应该是慢慢地进入亲密阶段,先从牵手拥抱开始——这一步他承认他过快了,跟愣头青一样,告白之后就忍不住。   难道他吓到了邓成宁?   可邓成宁说他喜欢。   仔细回想,从相亲饭局那天重逢开始,邓成宁就没有拒绝过他的任何提议跟举动,不管是一顿饭,还是一个吻。   他是不是忽略了邓成宁的真正感受?   早已被遗忘的那些高中时代,被压抑在记忆深处的莫名情绪,好像在他告白之后,破闸而出,汹涌而至。   冲得贺睿峰都有些昏头转向了。   可认真想想,对邓成宁来说,或许他们只是久别重逢的老同学,还是关系不熟的那种,还在重新了解中,就被一把拽进了发展迅猛的关系中。   贺睿峰在纸张上写下“计划表”三个字,开始陷入深深的思索。   周三,非常忙碌的一天。贺睿峰只有午休有空给邓成宁发了两条消息,接着就忙到了晚上九点多。他回到家,洗漱完毕,给邓成宁发消息,说自己到家了。   [DCN:辛苦了。]   [加贝:这两天都很忙,累惨了,没办法去找你。]   [DCN:嗯。]   [加贝:周六晚上你有空吗?我们出去吃饭,好吗?]   [DCN:好的。]   贺睿峰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忍不住给邓成宁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邓成宁很快就接起来了。   两人互相说了声“喂”,就陷入了静默。   贺睿峰想,原来我们两个人没有打过电话吗?竟然陷入了尴尬中,谁也不知道先开口说什么话题。他们只在外面吃饭、看电影的时候见过面,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一直说话,没有话题的时候可以吃东西、喝酒,或者提起刚刚看完的电影。   单独打一个电话的时候,贺睿峰才意识到,其实他们之间还很陌生。   “你晚上都做了什么事?”贺睿峰开了个头。   “……怎么了?晚上……在家看了部电影。”邓成宁有些疑惑。   “什么电影?”   邓成宁至少停了十秒,才回答:“迁徙的鸟。”   “啊?”贺睿峰没看过,“文艺片吗?”   “纪录片。”邓成宁说。   贺睿峰默默加入待看名单,他以为邓成宁跟他一样,喜欢爆米花科幻动作片,没想到还看纪录片。   “我刚刚发消息的时候,发现我们两个的头像,完全就是情侣头像。”贺睿峰又找了第二个话题,“诶,你说,我们俩加微信都十几年了。这么多年,我居然没有在列表里发现你的头像是诚广楼。你是一直就用这个头像吗?还是最近才换的?”   “记不清了,高中毕业后,可能上大学那会换的吧,十几年一直用的这个头像。”邓成宁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来,听不出情绪,“可能你微信好友太多了,注意不到我。”   “……”   不知为何,贺睿峰又有了后背发麻的感觉,下意识就解释:“我微信好友不多,只是没有联系,就没看见。”   “嗯。”   “……你记性比我好,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会,家长让加微信,你还记得加过。”   “因为那天发生了一些想忘也忘不了的事,所以——”邓成宁顿了顿,“你可能不记得了。”   贺睿峰心一纠:“我记得。”   两人间又陷入安静。   贺睿峰解释:“我记得加过你的微信。”   “嗯,如果不记得也正常,毕竟十几年了。”邓成宁说。   “真的记得……不过我都没刷到过你的朋友圈,怎么回事?微信害我。”贺睿峰后背越来越麻,只好自己干笑。   “我没发朋友圈,你当然就刷不到。”邓成宁平静地说。   不知怎么回事,这一晚上语音通话时的邓成宁让贺睿峰感觉有点陌生,几次不知道怎么接话,聊到最后,两人生硬地说了再见。   贺睿峰觉得,肯定是因为无意中让邓成宁想起了当年的事,心情不好了。   自己就不该提起诚广楼、高中时代的话题。   挂掉电话后,贺睿峰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他们两个加微信那天,发生了那么不好的事,他明明知道,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话题?贺睿峰真想打自己一巴掌。   一双含着泪水的、发红的眼,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   这种事,无论过去多少年,肯定都是不愉快的记忆。   贺睿峰索性爬起来,准备下楼骑单车。   自己大概疯了,贺睿峰想。这已经连续第四天,他跑去邓成宁家了。明明昨晚制定计划表的时候已经下了决心,要照顾邓成宁的情绪,要慢慢来。可怎么意志力一松懈,人又已经下楼了。   解锁单车的时候,贺睿峰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说不定邓成宁已经休息。可他还是想去,哪怕站在邓成宁家楼下也好。   拿出手机扫码的下一秒,贺睿峰有种奇怪的预感,他收起手机,抬头看了一圈。   灰绿色的帕拉梅拉停在上一次的老位置。   那一秒,贺睿峰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走过去,靠得很近了,车里的人依然没发觉。他从车前窗看见,邓成宁坐在驾驶位,手还搭在方向盘上,微微仰起头,似乎在望向某处发呆。   猜都不用猜,邓成宁把车停在这里做什么。   贺睿峰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车里的邓成宁一伸手,接起电话。   “喂。”   “睡了吗?”贺睿峰问。   “要睡了。”邓成宁声音平静,仿佛无事发生。要不是贺睿峰就站在车边看着他,都要相信了。   “我想见你,想过去找你,可以吗?”   贺睿峰说完,不出意外地看见邓成宁慌张起来了,下一秒,车子就启动了。   贺睿峰生怕他一脚油门车真开走了,赶紧说:“宝宝,你着急什么?我都看见你了。”   邓成宁愣住,熄火,下车。   贺睿峰挂断电话,憋着笑走过去。   “到楼下了,为什么不跟我说?如果不是我下楼想去找你,你是打算过一会就直接回去了吗?”   邓成宁慌张地解释:“没、没有,我、我是路过……”   他说了一半,意识到刚刚贺睿峰还在跟他语音通话,他还说在家看电影,此刻找什么借口都不成立。   邓成宁闭上嘴,脸慢慢窘迫地红了。   贺睿峰低头,轻声问他:“上去我家吗?”   邓成宁看了他一眼,眼底勾缠。贺睿峰呼吸一窒,抓住他手,牵着他往自己家走。   夜里十一点了,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少,几乎没有。贺睿峰将邓成宁的手,连同自己的手,一起塞进冲锋衣外套的口袋里,紧紧包住。   邓成宁的手一开始是冷的,后来慢慢热了起来。等电梯到达贺睿峰家所在的楼层,他的手掌心已经微微出汗了。   贺睿峰按了按指纹,门开了。   他没进门,就站在门口,拿出自己手机,点了几下,跟邓成宁说:“把手指放在触摸区上。”   邓成宁看他。   贺睿峰说:“给你录入指纹。”   邓成宁呆住。   贺睿峰抓起他手,问:“食指可以吗?”得到邓成宁点头回应后,直接帮他录入了食指指纹。   指纹很快就录入好了,快得邓成宁似乎还反应不过来,不能接受自己就这样可以随便进出贺睿峰家了。   贺睿峰一把把他拉进房里,关上门,迅速吻住他。   贺睿峰认为自己只亲了一小会,他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没有把整晚时间全花在亲吻上。他分开自己跟邓成宁,看着邓成宁红润的唇,有些神迷目眩,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容易。   但他还有话要说。   邓成宁或许缺乏安全感,都已经到楼下了,还不上来找他。他们彼此想念到忍耐不住,深夜要去找对方。但邓成宁却停在了楼下,不敢上来,不止一次。   贺睿峰半抱着已经腿软的邓成宁,将他带到沙发坐下,而后郑重地开口:“我有话要说。”   邓成宁看着他。   贺睿峰单膝跪地,握住邓成宁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制定了一个计划表,关于我们两个的。”   邓成宁懵懵懂懂地听他说着。   “宝宝,我想跟你在一起,谈恋爱,谈那种以一起过一辈子为目标的恋爱。不是一时新鲜好玩的恋爱,所以——”   贺睿峰诚恳地说着他昨晚想了一晚上的话。   “你在想什么,担心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统统要开口告诉我。如果我的行为让你觉得不开心了,你要说。像昨晚在小公园,我觉得我的话好像让你不开心了,可你不说。我脑子笨,有时候想不明白的。”   邓成宁想辩解:“我没有不开心,我——”   贺睿峰看着他,轻声说:“可以诚实吗?”   邓成宁顿住。   贺睿峰又说:“我回来想了很久,是因为吃醋吗?”   邓成宁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第23章 白_018   贺睿峰想笑,忍住了。   “宝宝,你可以直说的。然后我就会跟你解释,我跟这三个相亲对象,一点也没有发展出什么感情,连好感都没有。没有任何亲密接触,牵手也没有,碰一下头发都没有。我根本不认为跟他们算有过感情纠葛,所以才当成搞笑的事讲给你听。”   “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贺睿峰亲了一下他唇,继续说:“我跟你讲一下我的计划表,好吗?由你来决定如何修改、增加、删除。你等会——”   贺睿峰起身,跑进房间,翻找昨晚辛辛苦苦写的计划表。找到后又回原地单膝跪下,一手拿着写着计划的草稿纸,一手牵着邓成宁。   “我看着念,可以吧?我写了个草稿,怕我记性不好,怕见到你只顾着亲你……”   邓成宁眼角都红了,伸手拿过贺睿峰手里的草稿纸。   “别念了,我看看。”   计划表写得很简洁,虽然有涂改,但仍很清晰明白,是一张恋爱流程表。写清了两个人到达关系的每个阶段时,应该做什么事。   总结就是,了解彼此的喜恶,见家长,见朋友,融入彼此的生活,同居——   最后签订意定监护协议、遗赠抚养协议,使他们的关系得到法律的保障,具有可比婚姻制度的法律效力。   邓成宁看了很久。   贺睿峰有些忐忑:“我不是说你最后一定要跟我签协议,你肯定要考察我的。我是想说我跟你在一起是以‘结婚’为前提,很认真很严肃。虽然同性并不能真正结婚,但签订这两个协议,也跟结婚差不多了。”   “至于见朋友、见家长,全都由你来决定什么时候适合。不过,我在想,我应该先去正式拜访你妈妈。”   邓成宁放下计划表,脸上是一贯的冷静,只是微微颤抖的纸张泄露了他心绪的混乱。   “你可以修改,怎么改,什么时候改,都可以。”贺睿峰说,“你不要有压力,你随时有拒绝的权利。”   “……我不明白。”邓成宁开口。   贺睿峰凑过去看计划表,上下浏览,疑惑自己写了什么难懂的条款吗。   “哪里不明白?”   邓成宁收起纸张,看着贺睿峰,慢慢说:“不是计划表,是你。”   “我?”贺睿峰指着自己,十分惊讶。   “……高中毕业后,我们已经十几年没见了。重新见面到现在,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几个月里,我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为什么你——”   邓成宁顿了顿,艰难地继续。   “突然就喜欢我了?”   贺睿峰才是不明白的那个人,为什么邓成宁反复地问他这个问题,好像不相信他的喜欢是真的一样。   可是,喜欢邓成宁需要理由吗?   “宝宝,那你为什么喜欢我?”贺睿峰问。   邓成宁被反问住:“我、我……”   贺睿峰说:“我才是想不明白的那个人,你这么优秀、完美,为什么会喜欢我?回到高中那时候,任谁也想不到,你会有答应和我在一起的一天。整个高中时代,跟你表白的人,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吧。这么多人喜欢你,你每一个都问为什么吗?”   邓成宁不回答。   贺睿峰又追问一遍:“你会问吗?”   “不问,不关心。”邓成宁终于说,“不就是喜欢我的脸跟成绩吗。”   好拽。   好看的脸跟优秀的成绩难道是什么随处可见的普通天赋吗……?   贺睿峰:“……那我这两样都没有,你还喜欢我呢。”   邓成宁急得脸红,却说不出话。   贺睿峰说:“你没说,但我知道你喜欢我的,不喜欢我,怎么会让我亲那么久?”   这下邓成宁连耳朵都红了。   贺睿峰忍不住凑过去,抱住他,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耳朵尖。   “相貌英俊,身高180,名校毕业,海归精英……宝宝,你的优点都写在那张相亲小传单上了,你不知道吗?我当时看了好多遍,心想,这么优秀,肯定是骗子,怎么会来相亲?看到相亲对象是你,知道你的性取向跟我一样,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但是我保证,你请我帮忙假约会的时候,我真的是想帮你的,不敢有其他幻想。直到后面,我觉得你好像是喜欢我的,就开始有了一些奢望……”   “你、你怎么会——”邓成宁被亲得哆嗦,话都问得断断续续。   “怎么会知道你喜欢我?感觉出来的。待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得出来,对方是不是愿意跟你待着。”   “不可能。”邓成宁挣脱他的拥抱跟亲吻,“这怎么可能感觉得出来?”   这时候贺睿峰哪还有心情跟他争辩这些?   他连开口说话都没时间了,只顾着吻邓成宁的耳朵、脸颊跟唇瓣。   他想,还有必要问为什么吗?他这么迷恋邓成宁,邓成宁这么喜欢他的亲吻,还有什么好问的?   邓成宁洗过澡了,身上很好闻,有一股属于邓成宁本人的香味。贺睿峰像溺水者抱住氧气罐,一秒钟也舍不得放开他。   邓成宁被推倒在贺睿峰家的沙发上,被压制得动弹不得。贺睿峰的大手宽且厚,又热又烫,邓成宁浑身都软了,跟棉花似的,十分好欺负。   他穿了简单的白T牛仔裤,看上去像个学生。   邓成宁实际身高178,并不是小传单上写着的180。但这身材在男性里也并不矮小了,他虽然瘦,仍有锻炼,是紧致结实的瘦,并不是弱不禁风的瘦。这样一个正常身材的成年男性,不知为何,贺睿峰一抱,总觉得仿佛抱住了一块又香又软的奶油糖,下一刻马上就要融化在他的怀抱里。   很快,T恤被撩了上去,牛仔裤的纽扣也被解开了。   像嘴馋的孩子偷偷打开了最爱的糖果包装纸,但不敢全打开,生怕自己太过贪吃,一口全吃了。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把糖纸拨开一点,露出里面美味的糖果,伸出舌头,轻轻地舔,珍惜地舔。糖果软得快融化了,奶油的芳香充斥着他的口腔。   贺睿峰像动物一样行动,埋头,触碰。口腔被充满时,他居然有一种满足感,一种幸福感。   贺睿峰觉得自己越来越变态了。   帮了邓成宁一次后,贺睿峰求他留下来过夜,自己保证什么都不做。   邓成宁喘息、瘫软,还来不及答应或拒绝,就被抱进了卧室。   “我想抱着你睡觉,可以吗?”贺睿峰跟大狗似的,紧紧抱着他,低头在他脖颈间又闻又舔。   “……可是,我、我没有睡衣。”邓成宁在禁锢中艰难地发出声音。   “穿我的。”   贺睿峰拿出一件他的T恤,说是睡衣,帮邓成宁换上。   大了两个号的睡衣十分宽松,简直有点不像样。在换衣服的过程中,贺睿峰疑心邓成宁会觉得他是故意的。但他实在忍不住,又为非作歹了一次。   这次有点过分,邓成宁的大腿内侧破了皮,一大片又红又肿,疼得小声抽气。不晓得情况的人看了,大概会以为有人拿铁板狠狠打了邓成宁。   贺睿峰疑心自己是个虐待狂,冲动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把这片肌肤虐待成这样了。他低头,对着红肿的皮肤吹气,小心翼翼抹镇静冰凉的植物软膏。   邓成宁没有抱怨,顺从地躺下,让贺睿峰抱着他睡觉。   半夜贺睿峰醒了一次,发现邓成宁也醒了,正看着他。   贺睿峰迷迷糊糊:“你怎么没睡觉?”   邓成宁在他鼻子上亲了一下,没回答,又躲进了贺睿峰的怀里,安安静静地躺着。   贺睿峰抱紧他,像一对已经相处很久的情侣一样,安心地睡去。   贺睿峰觉得,一切都十分顺利,他们平稳地进入了恋爱期。   他们开始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会。   贺睿峰每天给邓成宁送花,有时候一朵,有时候一束。有各种颜色的玫瑰、郁金香、蔷薇、百合、康乃馨……但贺睿峰觉得最适合邓成宁的,还是白天鹅蝴蝶兰。   为此贺睿峰还买了几个花瓶,因为有时候邓成宁留在他家过夜,花也一起留在了他家。   他们一起度过整个周末。在家看他们都喜欢的星界守护者系列,虽然贺睿峰早已看过几十遍,但依然津津有味,更别提怀里还抱着邓成宁。看到兴奋处,贺睿峰低头想跟邓成宁讨论,却发现不知何时,邓成宁已经合上了眼皮,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他太早把邓成宁吵醒了,他真不是人。   下午,他们出去,看科技展,看新上映的电影,然后到餐厅吃饭。吃完饭一起回家,继续抱在一起,腻在一起。   但他们还没做到最后一步。   邓成宁似乎有些紧张,贺睿峰觉得应该要慢慢来。而且老实说,现在进度已经不算慢了。   贺睿峰几个朋友一整个礼拜都在催贺睿峰带他的新男友出来让大家见见,由于贺睿峰对新男友的提前预告,让几个人非常好奇。   贺睿峰说,他的新男友长得跟邓成宁一样好看,也是藤校毕业,性格十分好,兴趣爱好跟他完全一致。   众人觉得是骗子。   贺睿峰又说,他有房有车,经济优渥,要担心,也是他男友担心被他这个普通平凡的体育老师骗了。   众人觉得既然如此,赶紧带出来见见是哪支绩优股瞎了眼,选中了贺睿峰。   贺睿峰说,男友性格内向,他先做好思想准备工作。   [杰:金融男,内向,好小众的关联词。]   [张博庆:金融男?]   [杰:金融硕士,说在金融行业工作。]   [张博庆:长得像邓成宁,跟邓成宁一样读藤校,跟邓成宁一样金融行业?]   贺睿峰紧张,心想,终于要被猜出来了吗?   [张博庆:我说,老贺,不是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杰:哪样?你说,我坚持得住。]   贺睿峰“是的”两个字已经打在了聊天框,就等发送了。   [张博庆:你不会找了个低配版邓成宁吧?]   [薛霖:有可能。]   [加贝:……]   作者有话说:   本来我设定白是加贝视角,灰是小邓视角,没想到写着写着多了加贝的回忆视角,本来想叫白与灰,怕你们觉得太乱了,那天就接在灰章节后,今天想想还是改回原来的章节名……为了防止混乱,现在把总的章节号也一起写上去(。) 第24章 白_019   贺睿峰跟邓成宁提起见朋友的事,强调想见就见,不想见就算了,没关系。   邓成宁问:“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吗?”   贺睿峰点头:“有五个,三个男生,两个女生,都是我从中学时代就认识的好朋友。他们都知道我的性向,一直很尊重我支持我。大学毕业后我就一直单身,到现在终于有男朋友,他们比我还激动,就想见见你。”   邓成宁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可以的。”   贺睿峰有些惊讶:“真的可以吗?我们才刚在一起没多久,如果你觉得不自在,可以再等一段时间。”   “你大学时的男朋友也见过他们吗?”邓成宁表情平静地问出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   “……见过。”贺睿峰头皮发麻。   他们两个正窝在沙发,贺睿峰对着电视在打游戏,邓成宁在他怀里看他打游戏。邓成宁几次想起来,贺睿峰不让起,说不影响他打游戏。他玩一会,就要亲一下邓成宁。   就是在这么温馨的时刻、这么亲密的姿势下,邓成宁无知无觉般,问出一些敏感度超高的问题。   “你们几个人不在一个地方读书吧?怎么见面的?”   “假期时,我带人回来,大家见了一下……”贺睿峰小心翼翼回答,游戏Game Over了一次。他放下游戏手柄,不敢再玩。   “哦。”   邓成宁拿起游戏手柄,帮他按了“重试一次”,游戏重新启动。   “那他也见过你爸妈?”   “……嗯。”   贺睿峰哪还有心思玩游戏?他不敢让邓成宁看出他很紧张,于是操控着游戏人物走来走去、跳来跳去,像个在平原也会迷路的失心疯勇者。   哪里知道,邓成宁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炸裂。   “你是不是也给他写过恋爱计划表?”   这下勇者直接掉落悬崖,从山间滚下,被贺睿峰弃之不顾,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贺睿峰抱紧怀里的人,紧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答案是没有。但是我不骗你,当时我跟他谈的时候,确实是抱着认真的态度,所以带他见了朋友,见了父母。”   “哦。”   魔物发现了勇者的踪迹,挥舞着棍棒上来攻击勇者,勇者一动不动,任由魔物抽打,血条一点一点掉。   “但可能我带他见父母的举动把他吓到了,没多久他就跟我提了分手。”   “他真不懂得珍惜,你一定很难过吧?”邓成宁背对着他,虽然一直在问问题,却不回头。   魔物的棍棒把勇者戳得摔倒在地。   贺睿峰把脸贴在他柔软的黑发上:“宝宝,你到底想说什么?很在意我的上一段感情吗?老实说,我谈的时候肯定是认真的。但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况且分手都分了九年了,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随便问问。”邓成宁说,抓起游戏手柄,塞到贺睿峰手里,随即起身喝水。   贺睿峰解救了只剩一滴血的勇者,赶紧存档退出。   邓成宁喝完水,放下杯子说:“你跟朋友约时间吧,这周末我没事。”   贺睿峰认真:“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邓成宁转头看他。   “这五个朋友,都是实验中学的,全都认识你。我现在还不敢跟他们说,我的男友是你,怕他们不信。”   “为什么不信?”邓成宁皱了下眉头,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贺睿峰急忙解释:“因为你太优秀,是风云人物。”   邓成宁一脸无法理解。   贺睿峰想,果然云端的人是无法理解他们这些凡人心思的。   “五个人里,薛霖以前跟你同班,不知道你还记得他吗?张博庆是我初中就认识的朋友,然后他、他老婆……”   贺睿峰欲言又止。   邓成宁看他:“他老婆怎么了?”   “他老婆是他高中同学,那会她经常跟我们一起玩,就越来越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他老婆叫林琦,以前喜欢过你,还跟你表白,被你拒绝了。”   邓成宁依然一脸平静:“表白的人太多了,我不太记得是哪一个。”   贺睿峰想,果然如此。   他试着提醒:“当时我们把你约了出来,在一间咖啡店里表白。我也去了……”   邓成宁好一会没说话。   贺睿峰的家不大,小两房,面积跟邓成宁家客厅差不多。因此,有人在不愉快的气息迅速充满整间屋子,贺睿峰避无可避。   “你想起来了?”贺睿峰颇有些胆战心惊。   邓成宁眼底像要结冰,吐出的字句也没有一点温度:“哦,原来是她,我记得的。怎么了?怕我介意?”   贺睿峰赶紧说:“张博庆跟林琦现在结婚了,每次聚会林琦都会参加。我怕你会介意林琦……”   邓成宁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语气也很平静:“没什么好介意的,十几年前的事了。而且是她喜欢过我,不是我喜欢她,应该问她老公介不介意才对。”   贺睿峰松了口气,傻乐:“她老公不介意,她老公男神是你。”   “?”   贺睿峰嘿嘿直笑:“你是校园男神,你不知道吗?”   邓成宁回到客厅,往沙发一坐,拿起游戏手柄研究,不在乎地:“别胡说。”   贺睿峰跟着坐下,又抱住他,说:“没胡说。到时候我朋友见到你,反应可能会很夸张,你别吓到。”   邓成宁点头:“知道了,我做好心理准备,会表现好的。”   邓成宁的表情很认真,语气也很认真,真的把见贺睿峰的朋友当成一件很重要的大事,牢牢记在心里。   他又说:“到时候约在哪里见面,你要先告诉我,我好确定着装。或者还是我来订位?第一次见面,应当我来请他们吃饭。”   贺睿峰愣住。   邓成宁没发觉。他拿出手机,查找他认为合适的餐厅,一家家介绍给贺睿峰,询问他认为哪间合适。   他低着头,睫毛密且长,鼻梁挺括,皮肤白皙,仿佛珍珠般莹润。   贺睿峰抓住他手机,吻住他,不让他继续说。   直到邓成宁气喘吁吁,贺睿峰才放开他,亲了亲他鼻尖,说:“宝宝,我来操心就好,你只需要出现。”   当晚,贺睿峰马上在朋友群里发消息,投下重磅炸弹。   [加贝:本周六晚大家有没有空?有空的扣1,我跟我男朋友请大家吃饭。]   [杰:!!!]   [加贝:我坦白,我男朋友其实就是邓成宁。大家到时候不要表现太夸张,吓到他,都镇定点,别问不该问的,别说不该说的。]   [林琦:今天不是四月一日啊?我穿越了?]   [加贝:林琦,以前的事记得别提了哈。]   [张博庆:……]   [杰:幽默,老贺太幽默了。]   [孟含夏:……]   [薛霖:谁来给我补补课?我又错过了什么?]   贺睿峰在群里公告完,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整个礼拜,心里都在想着,带邓成宁见完朋友,就该带他去见父母了,或者他先上门拜访邓成宁妈妈。   他一点也不担心见朋友的事。   朋友们凑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有点过度活泼,但成年人了,心里还是有数的,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或说一些奇怪的话为难他的男朋友。   更何况他男朋友是邓成宁。   他已经坦白了,他们不信,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贺睿峰想象着那个场面,嘿嘿傻乐。   很快,周六晚上就到了。 第25章 白_020   那个晚上很普通,就跟每一个周六夜晚没什么不同。   邓成宁周六早上加班,结束后到贺睿峰家,两人一起待到下午才出门。   白天,贺睿峰还接到他爸的电话,问他回家吃晚饭吗,他妈今天去菜市场,买到很好的螃蟹。贺睿峰说不回去了,晚上要带邓成宁跟朋友见面吃饭。他爸妈很高兴,说,看来小邓是真的要跟你过日子了。   挂断电话就给贺睿峰转了一万的吃饭基金。   贺睿峰无奈,退了回去。   他爸说,这不是给你的,是让你带小邓吃饭的,去好点的餐厅,别抠抠搜搜的,回头被小邓嫌弃。   他妈说,你去买两套好点的衣服,天天穿那邋遢样,你出门都配不上小邓。   贺睿峰把消息拿给邓成宁看,他觉得搞笑,想让邓成宁笑一笑。但邓成宁看完,很认真跟他说,你穿得不邋遢,这是运动风,很适合你的职业。   一瞬间,贺睿峰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傍晚。少年邓成宁很认真地跟他说,你不笨,能坚持长跑的人都拥有坚韧的意志。   认真得不得了。   可爱得不得了。   贺睿峰早早订好餐厅,约的时间是六点,他跟邓成宁五点四十五就到了。   所有朋友今天都到了,连奶爸薛霖都到场了。   薛霖说,我倒要看看老贺发什么疯,怎么跟邓成宁耗上了,他不会像老张说的那样,高中暗恋过邓成宁吧?现在找了一个“邓成宁平替”来发疯。   林琦说,老贺敢意淫她男神,她要去看看是何方人才。   倒是一向嘻嘻哈哈的李杰明难得地正经起来,问贺睿峰,这次恋爱是不是认真的?要是老拿自己男朋友跟邓成宁比较,是不是有些不尊重男友了。   张博庆跟孟含夏在群里很安静,这几天都没发表意见。   林琦说,老张很微妙,奇奇怪怪的。   一群人在微信群嘻嘻哈哈,到了餐厅,倒还记得贺睿峰叮嘱的不能乱说话。在包厢门口,几个人收拾好自己的表情,稳重地推门而入。   贺睿峰高大身材挡住了后面的人。   李杰明首先开口:“老贺终于带你出来跟大家见见了,幸会幸会。”   林琦接上:“可给我们好奇坏了。”   贺睿峰身后的人动了动,走上前。   李杰明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记忆,他犹疑地看向林琦。林琦茫然、迷惑,她拉了拉身后的张博庆。从林琦身后探出头的张博庆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薛霖被堵在门口,急得喊:“你们倒是往里走啊!”   贺睿峰说:“介绍一下我男朋友,邓成宁。”   “大家好。”邓成宁彬彬有礼,“好久不见。”   林琦脱口而出:“邓成宁,你怎么还是那么帅啊!”   邓成宁嘴角微微扬起,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终于挤进来的薛霖:“卧槽!”   林琦立刻扭头,瞪大眼睛,小声用口型说:“素质,注意素质。”   薛霖很想闭上嘴巴,但他实在震惊得控制不住。   “邓成宁,我天!十几年没见了吧!我天!你也是男同啊!我的妈,以前看不出来啊!”   林琦一脸想死。   李杰明上前揽住薛霖,一只手捂住他嘴巴:“好了,行了,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上。”   张博庆看看邓成宁,又看看贺睿峰。   贺睿峰笑:“怎么了?我都提前跟你们说了,我男朋友是邓成宁。”   邓成宁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招呼大家:“先坐下吧。”   几个人呆愣愣,坐下后,彼此看看,整齐地把视线投向贺睿峰。   贺睿峰知道他们内心必定狂风暴雨,觉得好笑:“我已经说过了,无意中相亲碰到的。”   李杰明反应快:“缘分,天大的缘分!这谁能想得到,相亲居然相到老同学!”   邓成宁微笑点头:“是,太巧了。”   一时间,包厢里欢声笑语。   今天这顿饭意义特殊,来之前大家都约好了要喝酒。几个人一看贺睿峰男朋友真是邓成宁,全都嗨了,刚上第一道菜,酒就已经倒上了。一个个给邓成宁敬酒,说他是他们心目中的男神,高中的传奇人物,今天必须喝上一杯,他们干了,邓成宁随意。   一个个都疯了。   贺睿峰拦不了,让邓成宁喝一口就好,别跟他们一起疯。   薛霖端着酒,大咧咧说:“早知道你们性向相同,当年高中要是就在一起多好啊!诶,当年林琦还——”   张博庆拉住薛霖,制止他再说下去。   邓成宁笑了下,没说话。   张博庆倒满了酒,起身走到贺睿峰跟邓成宁边上。贺睿峰有点懵:“怎么了?这么早就要开始打一圈?”   张博庆一脸严肃,开口:“老贺,你跟邓成宁都在,今天我要当面跟邓成宁道个歉。”   众人都懵了。   贺睿峰茫然:“道什么歉?”   张博庆笑了笑:“不晓得你们还记得吗?当年琦琦跟邓成宁告白,我偷拿你手机,给邓成宁发的消息,约他出来。”   一直挂在邓成宁脸上的微笑不见了,迅速消失了。   邓成宁扭头看贺睿峰,目光探询,像是在问真的假的。   贺睿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博庆竟然还记得这事,他有点惊讶。   张博庆继续:“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老贺一直不同意用他名义约你,我还跟他吵架。事后你可能生气了,老贺很沮丧。我跟老贺提过,要去跟你道歉,老贺不让我提,说他跟你道歉就行。”   邓成宁把手里的筷子缓缓放下,一言未发。   “现在你俩在一起了,可能你俩都忘记这事了。但我感觉得来说一下事情原委。对不起,这事我做得不厚道。当年骗你出来,这事不是老贺干的。我自罚三杯!”   众人全都傻了。   李杰明左看看右看看,小声问薛霖:“不是,老张啥意思啊?”   薛霖更傻:“我听不明白。”   张博庆开始喝酒,他大口灌完一杯红酒,又倒了第二杯。   邓成宁动了,他站起来,按住了张博庆的酒瓶,说:“别,十几年前的事了,没必要搞得这么郑重。这算什么骗,被女孩子表白是我的荣幸。”   众人松了口气。   薛霖喊:“大气!宁神大气!”   林琦想钻到桌子底下:“能别提旧事了吗?”   李杰明说:“原来宁神私底下这么随和,我以前一直觉得学神很高冷。”   张博庆笑了,但仍然喝完了三杯酒才回去坐下。   贺睿峰看着邓成宁,不晓得为什么,后背又开始发麻。他凑近了,低声说:“你没生气吧?”   邓成宁看他,眼底一片深深的、夜色般的黑:“你当时跟我道过歉,我还疑惑你为什么道歉,原来如此。”   说完这句,邓成宁没再说其他的,把注意力又移回饭桌上,认真听每个人讲话,认真回答每个人的问题。   众人吃到一半,包厢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明快清丽的声音响起。   “我是不是迟到太久了?”   长发披肩的孟含夏满脸笑容走了进来,林琦马上起身招呼她,喊:“天啊,小夏,你快看,老贺的男朋友真的是邓成宁,如假包换的邓成宁!”   孟含夏看向邓成宁,脸上没有夸张的惊讶,而是巧笑倩兮。   “我知道呀,睿峰不是在群里说了,他男朋友是邓成宁。”   林琦大惊:“你真信啊?!”   孟含夏点头:“信呀,为什么不信?”   薛霖感叹:“还是夏姐精准掌握了老贺。”   “你好,邓成宁,真是好久不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帅呀。不过你可能对我没印象,我在实验是个小虾米。”孟含夏笑着打招呼。   邓成宁迟迟没有回应。   贺睿峰本想跟邓成宁介绍因为加班而最迟到达的孟含夏,转头一看邓成宁的脸色,愣住了。   邓成宁的神情有点冷。   贺睿峰立即察觉气氛不对,他轻声问:“怎么了?”   孟含夏疑惑,她看看贺睿峰,又看看邓成宁,有些无措。   “你好。”   邓成宁最终还是开口打招呼了,但只说了两个字,对比孟含夏说的,显得有点冷淡。   林琦拉拉孟含夏,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小声说:“你先坐下。”   包厢里只剩下一个座位,是林琦特地给孟含夏留的,在她隔壁,另一边是贺睿峰。   林琦想活跃下气氛,开口说:“哎呀,小夏,你这个新包真好看!”   孟含夏背了个大牌包包,她赶紧接话:“嗯嗯,我上次出差在免税店买的,好看吧?”   邓成宁的视线直接地、毫不掩饰地投射过来。   “几折买的?这款是她们家的街包,贬值得厉害,你要是原价买就冤了。”邓成宁毒舌点评。   贺睿峰倒抽一口凉气。   孟含夏都有点慌了,她紧张地看看左边的林琦,又看看右边的贺睿峰,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贺睿峰也想知道怎么了,他转头,看向邓成宁,还没来得及询问,邓成宁就先开口了,声音极冷。   “你今天也邀请了孟含夏?她也是你们的好友之一?”   贺睿峰低声回:“她从高中就跟林琦玩得很好,两人是闺蜜。我们几个有什么活动,林琦都会叫上她,大家都在一个群里。”   “哦,知道了。”邓成宁冷冷回。   贺睿峰手足无措:“怎么了?哪里不对吗?你不开心?要么我们先走?”   邓成宁很慢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很难过,又生气,但最终他深呼吸了几口,说:“没什么,吃饭吧。”   有什么,肯定有什么。   一向迟钝的贺睿峰这回十分清楚地感觉到了,不止他,众人都有点感觉到了,面面相觑。   侍者一道道上菜,贺睿峰赶紧招呼大家吃菜。   不管怎么回事,他知道在这里是问不了的,赶紧吃完这顿饭,回去再好好询问邓成宁。   但是那个亲切地跟每个人聊天的邓成宁仿佛消失了,仿佛刚刚是另一个路过的灵魂。邓成宁假装在吃,其实只是用筷子重复夹菜的动作,一口也没吃进去。众人在餐桌上试图重新调动起谈话的热烈气氛,但只是李杰明、林琦几个人在干笑,邓成宁没给出一点反应。   渐渐地,餐桌上越来越安静。   林琦疯狂给贺睿峰使眼色,贺睿峰绞尽脑汁,生硬地企图开启聊天:“含夏,最近上班很辛苦哈哈,周末还加班呢?”   孟含夏想来想去,只觉得大概是自己迟到太久,惹怒了邓成宁。是有些人非常讨厌不守时这种行为,可以理解。   孟含夏赶紧接住贺睿峰抛出的话头,趁机解释:“是呢,我下午就跟领导说了,我晚上有约,再怎么加班,我也只能加到五点,五点必须走人。领导本来说行,让我做到四点半就可以走,他接着做完,晚上发给客户就行。没想到四点的时候,领导家里人打电话,孩子发烧了,领导赶紧赶回家带孩子去医院。没办法,我只好把剩下的工作做完,才迟到了这么久。”   薛霖附和:“哈哈,是啊,有小孩真的麻烦啊,多的是突发状况,真的措手不及!”   林琦疯狂点头:“是呢,是呢,所以我跟老张选择丁克!”   一时间,餐桌上此起彼伏,都是干笑声。   邓成宁没听到一般,只是固执地夹眼前的菜。   他面前的碗都快满了,全是他夹的,没吃的菜。   贺睿峰默默把自己的空碗放到他面前,把他那一碗菜端过来吃。   包厢里又渐渐安静下来。   没人出声。   突然——   “没人想说了?”邓成宁挤出一个微笑,放下手里的筷子。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回答。   “你怎么不开心了?”贺睿峰小心翼翼询问。   “我?你不知道原因吗?”邓成宁一字一句问。   贺睿峰摇摇头,轻声说:“没关系,你说。”   邓成宁环视一圈,闭了闭眼,深吸口气。   “为什么孟含夏今天会出现?”   众人:“?”   被点名的孟含夏轻声问:“我、我怎么了吗?”   众人看向孟含夏,怀疑孟含夏高中时代惹了邓成宁而不自知,怀疑孟含夏是邓成宁的家族仇人。   林琦替闺蜜说话:“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们先好好说嘛,你看小夏都不知情——”   “别装傻了。”邓成宁打断林琦,他压低嗓门,但语气抑制不住激动,“今天聚餐,为什么贺睿峰的前女友会出现?”   “前女友”三个字一出来,包厢里霎时静了,死一般的静。   贺睿峰马上说:“不是,成宁,你误会——”   “我误会?”邓成宁激动地站起来,被推开的椅子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因为过去了十几年,所以前女友也不算什么了,依然能当好朋友是不是?因为她是林琦的闺蜜,所以你们理所当然小团体可以包容一切,前男友前女友分手后依然可以一起玩,是不是?”   邓成宁抓起自己手机,声音颤抖,脸色苍白。   他看向贺睿峰,眼底是深深的不理解。   “哪怕你提前告诉我一声,说孟含夏今天会来,我可以调整好情绪的。哪怕你提前说一声呢?”   邓成宁说完,出了包厢,头也不回地走了。   死一般的沉默。   孟含夏第一个回过神,马上推了推身边的贺睿峰,喊:“发什么呆!快追出去解释!” 第26章 灰_005   心理治疗过程漫长,枯燥,无聊。谈话,做量表,检查,吃药,一周一次的谈话——都很无聊。为了挂号看诊,邓成宁每周四下午都得请假,去做心理咨询。他是好学生,说去看医生,前两次老师没多问,到第三次,终于打了电话给家长。于是,邓成宁在看心理医生的事就这么暴露了。   邓成宁一开始就知道瞒不了,每周一次的请假,还有昂贵的治疗费用,早晚会被他妈妈察觉。他妈妈哭着来问他,眼泪使他心烦,他懒得再瞒,如实说了。然后就是更多的眼泪,没完没了的追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会得抑郁症。   这有什么好问的?他们家这种样子,还需要问吗?   邓成宁被问得烦了,说,你能有一秒钟是不哭的吗?   他妈妈崩溃了,把眼泪忍了回去,假装没有被伤害到,跟他说晚安。离开房间后,门外立即传来压抑的哭泣声,逐渐远去。邓成宁知道他妈妈被伤到了,但他没有心力去管。他能够坚持吃药,坚持心理治疗,已经耗尽所有力气了。   每天他都在想,要不然不去看医生了,放弃吧,反正心理咨询也只是重复谈话。但每一次在学校见到贺睿峰,他都想,还是再坚持一下吧。也许心理治疗有用呢?也许等他情绪稳定了,他就会敢靠近贺睿峰,跟贺睿峰聊天,尝试跟贺睿峰做朋友。   这时候,他就会拿出手机,看贺睿峰的朋友圈。   贺睿峰发朋友圈的频率不高,一两个礼拜可能只发一条,通常是日常,跟同学打闹、游戏破了新纪录、体育训练累了抱怨两句。如果最近有体育活动赛事,NBA球赛、校篮球赛,他发朋友圈的频率就会直线上升。还有第三种情况,就是他喜欢的电影上映的时候,买到手办周边的时候,这时候贺睿峰的开心显而易见,一天可以发好几条。   贺睿峰连快乐都跟别人那么不同,能够穿透屏幕,感染到邓成宁,让邓成宁也有了一点点开心的感觉。   他开始看贺睿峰喜欢的电影,试着买电影周边,把星际英雄的手办摆在书桌上。   妈妈哭泣的时候,吃药的时候,想放弃的时候——邓成宁就看看书桌上的守护者。星际英雄对他比了一个星际敬礼手势,好像在说,宇宙浩瀚,星辰闪耀,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勇敢点,年轻人。   暑假的表白事件发生后,邓成宁感到一种长久而缓慢的痛苦,一点希望也没有的痛苦。他觉得应该放弃了,理智上这么想,实际上,他把贺睿峰的朋友圈全部截图保存下来,做好备份,随时浏览。他买了更多的星际英雄手办,把守护者系列电影看了一遍,上网看影评,研究电影设定。   而开学后,再次远远见到贺睿峰和他的朋友们时,邓成宁在丝丝缕缕的痛苦中,竟然还感到一丝快乐。   他怀疑自己没救了,并且起了好奇心,想看自己的喜欢能持续多久。   高三上学期飞快地过去了,除了学习跟贺睿峰,邓成宁没留下任何记忆。他的抑郁症竟然逐渐好转,医生减少了他的药,鼓励他坚持下去。   贺睿峰没再联系过他。   邓成宁没觉得奇怪,毕竟那天从咖啡店出来后,他表情应该很难看,并不平易近人。事后回想起来,贺睿峰似乎还跟他说了很多话,但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想赶紧逃离。表现出来的,大概就是一副十分孤僻、不好接近的样子吧。   他跟贺睿峰原本也不是朋友,没联系也没什么。   一整个学期,他跟贺睿峰只说过一次话。   那似乎是夏末的一个傍晚,学校让年级排名前列的尖子生到诚广楼梯形教室开会,说了一些升学相关事项,鼓励他们制定更高的目标,为学校创造更大的辉煌。散会时,邓成宁被老师叫住,单独关心了几句。等他出来时,偌大的校园已经空空荡荡,人几乎都走光了。   他在诚广楼下静静站了一会。   看砖红色的跑道,看诚广楼下的空地,看高大的梧桐树,叶片正在慢慢变黄,看诚广楼老旧的、墙漆有些微剥落的外墙。   他慢慢走着。   体育训练早就结束,体育生们都回家了,办公室已经上锁。   邓成宁踩着脚下的塑胶地,想象贺睿峰在这里进行艰苦繁重的训练时,心里都在想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想。   穿过林间小路的时候,他忽的发现树下石椅上躺了一个人,脸上盖着一张试卷,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他一下就认出了,是贺睿峰。   他看过太多次,关注太久了,以至于如此熟悉贺睿峰的身形,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下意识停住脚步,犹疑地看了一小会,意识到贺睿峰可能真的睡着了。时间已经很晚,校门一会就该上锁了。   “贺睿峰?”他走近,轻轻喊了一声。   贺睿峰一下坐了起来,试卷掉落在地。   邓成宁心跳得厉害,弯腰捡起试卷,瞄了一眼,被试卷上的36分震住了。   即使对体育生而言,这个分数也太低了点。   “考得不太好。”贺睿峰说,自己干笑了两声,伸手要拿试卷。   邓成宁迅速扫了一眼,很快就发现了贺睿峰存在的问题。他没怎么犹豫,就在石凳坐下了,帮贺睿峰标注了每道错题的知识点跟课本的页数。   那天贺睿峰跟他说谢谢,说你好厉害,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贺睿峰背起书包,跟他一起走,一路夸他,夸他聪明、勤奋,说自己脑子笨,羡慕邓成宁。   邓成宁想,他有什么好羡慕的?   贺睿峰说得很真心实意,脸上洋溢着开心快乐。   刚刚躺石凳上时,或许他真的很伤心。但只一会,他就已恢复了精神,重新快乐起来。   他走在邓成宁身旁,身形完美,瘦而结实,胳膊、腿部的肌肉明显可见,充满力量。这是长期大量艰苦的训练才能打造出来的身躯,是拥有坚韧意志才能锤炼出的身躯。不知为何,他却一再说自己不行,很笨。   他多想告诉贺睿峰,你很好,万中无一的好。   但最终,他还来不及讲什么,两人就已走到校门口。   司机已经在等着了。   贺睿峰跟他说了谢谢,又说了对不起,为了暑假的事道歉,为了把他约出来、让别人跟他表白的事道歉。   “你那天生气了吧?对不起,我、我真的特别混蛋……不应该骗你出来……”   邓成宁摇头,说没生气,说没关系。   他想说,你想叫我做什么,你都可以直说,我哪里会拒绝你呢,根本不需要找借口。   这是他们高三上学期唯一一次对话。   那次回去后,邓成宁隐隐期盼,贺睿峰会不会来问他学习方法、问他数学题。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期盼,他发疯一般学习,他想让自己一直待在荣誉榜第一位,让经过荣誉榜的贺睿峰,一眼就能看见他的名字。   他考了好多次第一,但贺睿峰没再找过他。   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就这么结束了。   寒假并不难熬,他们只放了十天的假。假期里,贺睿峰每天都发朋友圈,有时一天发好几条。这足可以让邓成宁感到安慰了。   高三下学期一开学,学校就给年级排名前五十的尖子生安排了课后培优,依然在诚广楼上课,一周五天。每天,邓成宁都能看见训练的贺睿峰。一开始,他为此感到隐秘的快乐。但很快,他就察觉了异常。   下午放学后,贺睿峰的朋友们开始到诚广楼下,等待贺睿峰训练结束,一起回家。   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贺睿峰常在一起玩的三个男性朋友,邓成宁都知道名字,薛霖、张博庆、李杰明。课间操稍加注意下,就都知道他们是哪个班级的了。跟邓成宁表白过的女生,跟张博庆同班,张博庆经常带着她一起玩,还有个女生叫孟含夏,两个女生是闺蜜,所以孟含夏有时也会跟他们一起吃午饭。   五个朋友并不会每次都一起出现,等贺睿峰训练结束。经常是两三个在等,人员不定,只有一个人是固定每天都在等贺睿峰的。   孟含夏。   邓成宁疑心是自己想得太多,他们并没有单独相处过,一直有朋友们在场,怎么可能呢?   一段时间后,一起放学回家的人渐渐固定了,薛霖跟李杰明不来了,每天都是张博庆跟两个女生来等贺睿峰。   两男两女,刚好两对情侣。   意识到这一点后,邓成宁发现,长而缓慢的痛苦,有时候会在看见贺睿峰跟孟含夏走在一起时,变成长而尖锐的痛苦。   邓成宁每次都坐在窗户边,因此他每天都能看见,三个人一起等待贺睿峰的情形。   张博庆永远在跟另一个女生说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姿态越来越亲密。孟含夏经常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有时看书,有时看贺睿峰。   她会放下手里的书,出神般望着贺睿峰的方向,几分钟后,又慌忙低下头,继续翻书。   再明显不过,因为邓成宁自己也经常这样。   再再后来,张博庆跟另一个女生会提前离去,剩下孟含夏一个人等着。   等到贺睿峰训练结束,两人一起走回家。   邓成宁控制不住自己,一看贺睿峰训练结束,就赶紧收拾书本,立即下楼。他像个跟踪狂,拉开距离,远远跟在两人身后。   两人每次都是一起走到校门外的公交车站,贺睿峰送女生上车,然后自己等下一班车,回家。   两人的家在不同方向,乘坐的公交车也不一样。   邓成宁想,如果两人每天都乘坐同一辆车一起回家,他不晓得自己会怎么样。   单单是看到他们并肩走在校道上,邓成宁的痛苦跟嫉妒就已经要使他崩溃。   他不该再跟着他们了,邓成宁想。   可每一天,他还是跟在他们身后,面无表情,装作毫不在意,在后面看着他们说话、微笑。   这样的男生女生在实验中学太常见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青春萌动的时候。   男生喜欢女生,不是很正常吗?   只有自己,像个变态,默默地、发狂般地嫉妒。   邓成宁以为,知晓贺睿峰不喜欢自己时,已经足够痛苦。   他没想到,亲眼看到贺睿峰喜欢上别人,看到别人拥有他可望不可及的东西时,还能更加地痛苦。   至此,他完完全全地绝望了,也彻彻底底放弃了。   因为贺睿峰是异性恋,绝无喜欢一个同性的可能。 第27章 白与灰_002   新学期一开学,孟含夏就遇到了麻烦。附近私立学校的高中生,不知道上学还是放学路上碰到她,一见钟情。男生当即搭讪要加她联系方式,被她一口拒绝,男生看她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说你不告诉我手机号也没关系,我每天到你们学校门口去等你。   孟含夏一开始不信,直到第二天在校门口真的碰到男生跟他的朋友们,嘻嘻哈哈围过来,跟她要手机号,甚至跟着她上了公交车。孟含夏慌了,不知道怎么办,甚至都想好了,到站不下车,以免被人知道自己家住在哪儿。还好几个男生大概不想太极端,跟了两站便嘻嘻哈哈下了车。   孟含夏爸爸刚好那半年不在家,被派到总公司学习,家里只有她跟她妈妈,她不想妈妈担心,回去偷偷打电话给林琦,说了这事。   林琦说,这好办,我们几个人送你回家。   林琦跟孟含夏是好闺蜜,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她带着孟含夏,去找了跟她关系好的几个男生,贺睿峰就是其中一个。男生们听了,都答应一起送孟含夏。于是,五个人结伴送孟含夏回家,送了一周。   一周后,大家发现这样子送有点麻烦,于是开始采取轮岗制。   坚持了三周,好消息,那私立高中的男生不来了;坏消息,他打听到了孟含夏班级,给她写情书,还托人送奶茶送蛋糕,展开追求。   孟含夏怎么拒绝都没用。   六个人开会,林琦转了转眼珠,说,这好办,你告诉他你有男朋友了,他不就消停了?   接着,林琦开始布置任务,要找人假扮孟含夏男朋友,每天送她回家。   李杰明第一个开口:“我有暗恋的人,我不行。张博庆顺路,让他上。”   众人看向张博庆,张博庆看看贺睿峰,又看看薛霖。   薛霖:“我有暧昧的对象,我不行。”   贺睿峰:“……我来吧,我个子高,有力气,打起来不会输。”   这事就这么迅速敲定了。   也不总是贺睿峰跟孟含夏单独走,林琦跟张博庆经常会跟他们一起。   久了,就有人来问贺睿峰是不是谈恋爱了,贺睿峰说没有。别人不信,贺睿峰也无所谓,反正他单身,没有喜欢的人。   追求对象消停一阵疯一阵的,他们就这么一直陪着孟含夏回家。后来林琦跟张博庆谈恋爱了,有时会变成只有他俩下午放学一起走到校门口公交车站。   贺睿峰跟孟含夏不太熟,平时都是大家一起出来玩,短短一段路走得有点尴尬。贺睿峰挠头,看见邓成宁走在前面不远处,随口说:“培优班的下课也好晚。”   孟含夏:“?”   贺睿峰抬了抬下巴:“邓成宁也刚要回家。”   孟含夏“哦”了一声,问:“你不跟他打个招呼?你们不是认识吗?”   贺睿峰在学校远远看见邓成宁,很多时候都没胆子打一声招呼,他也不晓得为什么。大概是学渣看见学神,天然的畏惧吧。   贺睿峰摇摇头:“我们就是高一的时候同班,认识是认识,很熟倒是没有。”   孟含夏闻言,说:“那上次琦琦以你的名义约他出来表白,他有没有怪你?”   “没有啊,他人很好。”贺睿峰说,“读书好,性格好,长得帅,真完美。”   孟含夏微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邓成宁性格好。”   贺睿峰惊讶:“啊?”   “我听到的都是说他很高冷,很严肃。听说,有一次有人拿情书到他们班去等他下课,邓成宁直接跟人家讲,你挡到我路了,然后怎么都不肯收情书,那女生当场哭着回家了。”   贺睿峰下意识替邓成宁讲话:“其实私下把情书拿给他,他未必会这么不留情面。”   孟含夏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贺睿峰说出自己的推测:“邓成宁应该不太喜欢人家公开跟他表白,越大张旗鼓越不喜欢。高一的时候,私下把情书塞进他抽屉的,他都有收走。”   “哦……原来是这样……”孟含夏点点头。   随后像是无话可说了,两人之间陷入安静。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校门口。贺睿峰看见邓成宁上了车,车子很快行驶离开。   培优班下课的时间跟体育训练结束的时间差不多,通常老师看见诚广楼陆陆续续有学生下来了,就会吹响结束的哨子。但邓成宁习惯留一小会才下来,或许是在跟别人讨论问题,或许是在跟老师请教,或许单纯喜欢人少一点的时候走。   贺睿峰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理,最后的放松练习,他总是做得很慢。做完放松,洗手,擦汗,换衣服,他也慢悠悠的。偶尔张博庆他们来等他,会催他快点。贺睿峰老快不起来,于是等他收拾完背起书包时,通常能看到邓成宁也下来了。   从那一刻起,到走出校门,他总是有点喘不过气。   离六月越近,贺睿峰越紧张。专业考试已经结束,他考的还可以,现在就看文化分了。他家里研究了很久,认定最优的选择是努力一把,考取师大体育专业,接下来才是其他院校。   贺睿峰文化课成绩不太稳定,有时候发挥不好,本科线都悬。贺睿峰非常担心,非常害怕,专业考试结束后不需要训练了,每晚都学到十二点。他那种焦虑的情绪甚至连他爸妈都察觉了,还在家里安慰他,考不上本科就考不上嘛,以后专升本也是一样的。   贺睿峰听不进去。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但他不敢去听。   四月末的一个下午,模拟考刚结束,贺睿峰在教室里跟人家对答案,对完立刻翻错题知识点,重新背诵。   李杰明他们早就下楼打球了,剩他一个人认真学习。   有个同学跑进班级,满脸兴奋地喊:“大事件!大事件!娱乐大事件!”   班级里剩下的几个人立刻好奇发问怎么了,贺睿峰埋头背他的书,不去理会。无奈同学的声音太大,整间教室都听得清清楚楚。   “以前跟邓成宁公开表白出柜的那个牛批学长还记得吗?!”该同学神色飞扬。   贺睿峰抬起头。   这谁不记得?该学长拿了物理省赛一等奖,得到了名校录取加分机会,一时得意洋洋,跑去跟邓成宁表白。学长极其豪放,根本不在乎自己性向公开,直接在教学楼前堵住邓成宁,公开示爱。最后被邓成宁呛,与其想着谈恋爱,不如想想怎么把省一变国一。   “学长回来了!据说参加什么国际赛事拿了金奖,连夜飞回来,要跟邓成宁再次表白!”   “卧槽!”   “牛批!”   “真的假的?不会人家来散步溜达,被你传成追人吧?”   “人家抱着99朵玫瑰花,就站在校门口啊大姐!我还能看错!”   “我的妈!”   “我竟然有一丝丝感动!”   “好强的男人!”   贺睿峰起身,飞快把书本塞进书包,而后马上冲下楼。   冲到楼下后,他突然感到一丝茫然,他这是要干吗?他停下脚步,不自觉往诚广楼方向走。今天模拟考,培优班没有上课。但刚刚经过邓成宁班级,他们班空无一人,已经走光了。   说不定邓成宁已经离校了。   心里这样想着,但贺睿峰没停下脚步,还是往诚广楼走。   很神奇,他在诚广楼边的树下,发现了邓成宁。   邓成宁坐在石凳上,正在看书。   他不晓得要不要提醒邓成宁,犹犹豫豫走过去,邓成宁发现了他。   邓成宁温和地看着他,他还是提醒了:“我刚刚听我们班的人说,那个谁抱着玫瑰花在校门口……”   邓成宁合上书,轻声说:“我知道,刚刚走到门口,看见了,我又走了回来。”   贺睿峰心想,果然是这样。   邓成宁很不喜欢有人公开示爱,何况是同性。此时,这事估计已经传遍整个实验了,他若是走出校门,学长抱着玫瑰花一表白,恐怕未来几个月,邓成宁都将是实验八卦榜上第一位的话题人物。   还是陷入同性绯闻的话题。   他说不定异常排斥,极其厌恶。   贺睿峰一阵热血上涌,脱口而出:“你再坐一会,十几分钟后可以回家了。”   邓成宁惊讶地看着他,还来不及问他为什么,他转身就跑了。   贺睿峰一口气冲到校门口,果然看见学长抱着一束无比巨大的红色玫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站在校门口正中间。   来来往往的人,全都看着他。   贺睿峰气血上涌,直接大步走到他面前,不客气地说:“同学,请你立即离开!我是学生会督导部的,已经有人投诉你影响了学校秩序!”   学长哪会被贺睿峰的狐假虎威吓住,他浑不在意,说:“老师都没出来管我,你一个督导部的,管什么管?”   “校门口不允许社会人士聚集。”贺睿峰说。   “我是谁你不知道?你是不是高一的学弟啊?”学长笑,“去学校的高考荣誉榜看,我还在那上面。我来表白的,你看不出来?”   “我让你走。”贺睿峰黑着脸,凶狠地盯着他。   学长收起笑脸:“你怎么回事?我今天等不到人,不可能走。”   贺睿峰脾气上来了,一点不跟他客气,大手一挥,直接把他手里的花束夺走。学长还没反应过来,贺睿峰已经快步走到垃圾桶边,直接一把全塞进垃圾桶。   热烈的红色玫瑰顿时零落一地,花枝散乱。   “你神经病啊?!”学长破口大骂。   校门口全是围观的人。   贺睿峰一把揪住学长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威胁:“谁允许你在实验门口发情的?别逼我揍你!”   学长力气比不过贺睿峰,身材比不过贺睿峰,拳头也比不过贺睿峰。但他毕竟是敢公开示爱的男人,不是吃素的,即使知道赢面很低,还是出手了。   两人在校门口扭打起来。   贺睿峰单方面碾压,直至老师赶来。 第28章 白与灰_003   贺睿峰和学长被值班老师、保安分开,老师迅速扫视一圈,制止拿手机试图拍照的围观者,然后把两人拉进门岗值班室。   “你们想害死我啊?”值班老师说,“我不过是去办公室改了一会卷子,你们就给我惹出事来。”   按照规定,值班老师放学后这段时间都得站在校门口。但刚好今天高三模拟考,老师心急如焚,看学生走得差不多了,回办公室去批改卷子。   贺睿峰认出值班老师是理科班的物理老师,恰好是邓成宁班的。   物理老师,那肯定认识物理尖子生,说不定还很熟。   贺睿峰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老师立即转向学长:“韩博,怎么这事还能有你?这也还不到放假的时候,你怎么就回来了?学校没上课?”   韩博捂着手腕,说:“不是五一小长假到了吗?刚好这两天没课,想回家了,顺便来找找朋友,把我整理出来的复习资料给他。”   老师诧异:“那怎么两个人打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好好地站在门口等人,这个人说他是学生会督导部的,非要把我赶走。”   贺睿峰上下打量他,不屑:“胡说八道!学习资料在哪?”   韩博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在贺睿峰面前晃了晃。   贺睿峰鄙视他那点小心思:“寒暑假那么长时间,不拿给人家,离高考剩一个月,想起来给了。”   “你给我安静,少说几句话,吃枪子了?人家给朋友学习资料,关你什么事?”老师批了贺睿峰几句,起身查看韩博的伤势。   贺睿峰手下留情,除了把韩博双手用力抓青了一圈,没什么其他的伤。   韩博没提玫瑰花的事,贺睿峰也没提。   “怎么了?怎么了?!”   老师还没开口,张博庆就一头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孟含夏、李杰明。   张博庆跟李杰明都是一头的汗,明显刚从篮球场上被叫下来。   老师认得张博庆:“都挤进来干什么?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我自然会调查,无关人等都出去!”   老师转头对贺睿峰说:“你说说,你是什么个情况,为什么动手打人?”   贺睿峰不想说,也不能说。   他总不能当着老师和保安的面说,因为学长大张旗鼓来追邓成宁,根本不考虑公开示爱会给邓成宁带来多少的麻烦,他看不爽。   他不想把邓成宁扯进来。   值班室的钟滴答滴答走着,贺睿峰想,邓成宁该回家了吧。   “老师,他是误会了,以为学长是外校追我的人,想帮我赶走。”孟含夏的声音细细响起,“有个外校的男生骚扰我好几个月了,非常讨厌,怎么赶都赶不走。怎么拒绝都跟听不懂人话似的,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给别人造成困扰了,还自以为是。”   韩博:“……”   孟含夏拿出手机:“老师,我有证据的。”   老师看了几眼孟含夏的截图,说:“这事你告诉家长跟班主任了吗?”   孟含夏点头:“我会说的,老师。”   韩博开口:“老师,他们在撒谎。他在校门口说他是学生会督导部的,说我影响了学校秩序,他真是督导部的吗?胡说八道的吧。再说了,他走过来就开始兴师问罪,根本没问我是因为什么原因站在校门口。”   老师看向贺睿峰,还没张口,张博庆反应快,马上说:“老师,是我让他去的!我是学生会的,我打球呢,不想走,就让他替我去维护一下秩序……”   李杰明顺势:“老师,我作证,当时我俩组队打三人篮球呢,走不开。”   “好了,不用说那么多。”老师打断张博庆,“我还不知道你们?你们两个——”   老师指了指贺睿峰跟孟含夏。   “——我老看见你俩放学一起走,我还看不出来?争风吃醋了吧?想替小女朋友出气,结果认错人了吧?”   孟含夏摇头:“不是啦老师——”   “我见得多了!”老师根本不听,指着贺睿峰,“快高考了,不想着努力学习考上同一所学校,还在这里搞这些有的没的,争风吃醋。体育生不能只练肌肉,不练脑子,知道吗?你知道你这次模拟考考成什么样了吗?我今天还在办公室听见你班主任说你呢,成绩忽上忽下,本科线都危险——”   好像从老师说出“体育生”“本科线都危险”开始,韩博脸上原先的气愤神色就转为一丝轻视,甚至嗤笑了一声。   也许他心里有一秒种怀疑过贺睿峰也是邓成宁的追求者,但“本科线都危险”这几个字,已经让他彻底把贺睿峰排除在竞争者之外。   贺睿峰站在那里,突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打赢。   他只是把韩博的一束花塞进垃圾桶,可现在他自己的尊严,当着韩博的面,正被无情地塞进垃圾桶。   他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衣领,高高吊起,毫无反抗之力。   贺睿峰脑袋嗡嗡的,只能看见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穿过他的耳朵,割他的脑子,割他的心脏。   他看见了邓成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邓成宁就站在值班室外面,静静看着、听着。   韩博先喊出声:“成宁!”   老师终于停了下来,看见邓成宁,理所当然说:“哦,原来韩博在等你啊。”   韩博有些急切了,说:“老师,他跟我道个歉,我就不计较了。”   贺睿峰扫了韩博一眼,韩博竟有些心里发毛,喊:“你那什么眼神?!”   “韩博。”邓成宁插话,“我带你去医务室擦药,刚刚过来,我看医务室还有老师在。”   老师巴不得他们早点散了,别找麻烦,催促:“去吧。贺睿峰你也是,记住教训,好好学习,别脑子被恋爱冲昏了,赶紧跟你女朋友走。”   韩博还想说些什么,但邓成宁已经转身走了。他不想错过跟邓成宁同行的机会,赶紧跟了上去。   他掏出口袋里的U盘,递给邓成宁。   邓成宁接过,说了什么。   韩博笑了,两人并肩,在夕阳照射下的校道越走越远。   张博庆找了个借口,让李杰明送孟含夏回家,他留下来,跟贺睿峰一起走了一会。   两人一言不发,暴走二十分钟。   贺睿峰终于开口:“你回去啊,干什么,准备送我回家?”   张博庆犹豫了下,说:“老贺……”   “想说什么?”   两个大男生在梧桐树下走着,天色渐暗,路灯亮起。   “对不起了,我现在知道你暑假那会为什么差点跟我翻脸。”   贺睿峰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看着他。   张博庆继续说:“从暑假那会开始,我就有点怀疑……但是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你是想多了。”贺睿峰马上说。   张博庆看着他,很平静地看着,是那种看穿一切的平静。   “我不讲道义,兄弟,你不同意那会,我就该猜到你有原因。”   “别说了。”贺睿峰继续往前走,不想听。   张博庆拉住他手臂:“喂,你别急。我去跟邓成宁道个歉,跟他说明情况,是我拿你手机发的消息——”   “跟你说了,别说!”贺睿峰甩开张博庆的手,不看他,看着马路,“别说,说那些干吗?走了。”   说那些干吗?   说那些也没什么用。   当时的贺睿峰心里是真的这么想的。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他发了疯般地学习,每天只睡五个小时,任何运动都不参加了,球赛也不看了,专心读书。   最终考上了本科,本市的师大体育专业。   他爸妈高兴得不得了,给他包了大红包,打电话告诉每个关心他的亲戚,甚至有办升学宴的架势。   被贺睿峰阻止了。   “一个普本办什么升学宴啊。”贺睿峰说。   邓成宁考上了顶尖名校,意料之中,谁也不觉得意外。   高考后,贺睿峰想明白了一些事,跟爸妈、朋友坦白了性向,公开自己喜欢同性。   爸妈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什么人,才明白了自己的性向。   贺睿峰说,没有,就是突然想明白了。   喜欢人也是需要资格的,贺睿峰想,他们差得太远了,他连资格都谈不上。 第29章 白_021   贺睿峰一路追到邓成宁家,把一帮朋友直接丢在了餐厅。   两人想着跟朋友吃饭,多少会喝一点,没开车。邓成宁从餐厅大门出来,直接坐了计程车就走了。   贺睿峰心跳得很慌,脑子很乱。   等计程车的时候,贺睿峰给邓成宁打了三个电话,都被按掉了。   今天的邓成宁,非常不像平时的邓成宁。   平时的邓成宁,脾气很好,性格很软,无底线顺从贺睿峰。今晚的邓成宁,反而有点过去十几岁时的样子。平时的他,礼貌、温和、好说话,但要是有人惹他不高兴了,他也不客气,黑脸、冷言冷语。当年实验中学流传了多少邓成宁拒绝追求者的故事啊,不分男女,一律不留情面,甚至嫌对方浪费了他时间,诸如此类。   贺睿峰在朋友群里道歉认错。   [加贝:朋友们,怪我,没事先说清楚,让成宁误会了,我的错。含夏,对不住了,刚刚吓一跳吧。]   [孟含夏:没事,邓成宁人呢?]   [加贝:我现在过去他家解释]   [薛霖:邓成宁真不愧学神,老贺假装小夏男朋友这事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杰: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没脑子,邓成宁说“前女友”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   [张博庆:他还记得小夏名字]   [杰:牛批!我高中毕业十年就把同班同学忘得差不多了,学神就是学神!]   贺睿峰想,他怎么这么蠢,怎么没跟邓成宁提前介绍每一个今晚要来参加聚餐的朋友?   他怎么会忘记高中时假扮过孟含夏男朋友的事?而且邓成宁还亲眼看见、亲耳听到老师说他早恋。   邓成宁记忆好,自然记得,生气也完全情有可原。   手机被朋友拿去发消息约他出来的事,把“前女友”叫出来一起吃饭的事——错误叠错误,一件错事再加一件蠢事,贺睿峰,你可真能。   下车时,贺睿峰又给邓成宁打了个电话,依然不接,但这次没有按掉。   贺睿峰站在楼下,改发消息。   [加贝:你回家了吗?回我一下,我很担心。]   贺睿峰噼里啪啦打着解释的话,邓成宁的消息先过来了。   [DCN:对不起,我情绪失控了。我不想这样的,不想给你难堪。我知道孟含夏跟另外一个女生关系很好,几个朋友一起玩,很难分割清楚。都十几年前的事了,成年人应该成熟一点,我还发这么大的火,当众质问你,对不起。我把事情都搞砸了,对不起。我想自己待着,冷静一下。]   [加贝:孟含夏根本不是我的前女友,当年是因为她被外校男生追求骚扰,我们几个朋友才一起送她回家,让我假装她男朋友。我跟她之间一点其他的关系都没有。]   [加贝:宝宝,如果我是双性恋,那我父母怎么会相亲条件限定为同性?你没想过这一点吗?]   [加贝:是我的错,你没有错。我应该事先跟你解释,不怪你误会。真的没事的,你生气很正常。]   贺睿峰等了好一会,邓成宁都没再回复。   邓成宁其实给了他门禁卡,家里的大门他也知道密码,但他不敢贸然上去。   [加贝:我想跟你好好解释。]   [加贝:我在你家楼下,如果你需要我,跟我说声,我上去找你。]   过了十分钟,邓成宁的回复来了。   [DCN:嗯。]   贺睿峰懂了,立即冲进小区,刷卡上楼。   他输入密码进门,发现客厅没开灯,书房门开着,漏出一点灯光。   贺睿峰来过邓成宁家好多次了,从未进过他的书房。每次来,书房门都是关着的。邓成宁说,书房里有一些公司的重要资料,他怕家政阿姨乱翻弄乱弄丢,书房一直锁着不让进。   但今天,书房门开着。   贺睿峰走到书房门口,邓成宁坐在小沙发上,只开了一盏阅读灯。不知为什么,这间书房给贺睿峰一种微微怪异的感觉。贺睿峰站在书房门口想了下,大概是以房子的格局来说,书房有些过于小了,并且是狭窄的长条形,两边满墙书柜,中间书桌跟一张小沙发。   他呆愣愣地望着对面的墙壁。贺睿峰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墙壁上空无一物。   “你如果还生气,就骂我吧。”贺睿峰说,走过去蹲下,看着陷在沙发椅里的邓成宁。   邓成宁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一双眼在灯光下黑漆漆。   他问:“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喜欢过孟含夏?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异性?”   贺睿峰赶紧点头:“我自始至终都是同性恋,不过我比较晚才想明白。”   邓成宁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问:“什么时候明白的?”   贺睿峰犹豫了一下,只一下,可能两秒钟都没有。但邓成宁大概看出了他的犹豫,抢先说道:“大学的时候吧。”   贺睿峰想,高三暑假跟大学差别不大。   他点点头。   邓成宁笑了,笑得很难看,眼里一层水汽。   “那么,让我们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贺睿峰愣住。   话题跳跃太大,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邓成宁眼角发红,在灯光下,表情几乎都有点扭曲了。贺睿峰从没见过那张好看的脸露出这么不顺从的表情,露出这么多的愤怒、压抑,但又伤心、绝望。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邓成宁又问了一遍,声音却低得像喃喃自语,像在问自己。贺睿峰还没回答,他很快自己就说:“喜欢我的一切?我的脸?我的成绩?我的学历?我的性格?可是贺睿峰,我一直是我,我一直是邓成宁,除了性格变得更差更恶劣了之外,我没有任何改变。”   贺睿峰茫然:“……宝宝,我——”   “不要再叫我宝宝了!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一个月,不,从第一天开始,你就能把‘宝宝’叫出口?!这是个很普通的词吗?对着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表白的第一天就能叫出口?!”邓成宁有些歇斯底里,“你是不是叫前男友也叫宝宝?!是不是?!是不是?!所以你这么熟练了,一下就能叫出口!”   贺睿峰完全呆愣住了。   他没见过这样的邓成宁,大喊大叫,眼睛通红,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衬衫也皱了。   这不是平时那个意气风发、西装革履的邓成宁。   怎么回事?   邓成宁等不到回答,突然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走,深深呼吸,吸气,吐气,像随时会呼吸不过来。   贺睿峰担心他,焦急:“怎么了?宝——成宁?你是哪里难受吗?”   听见他问,邓成宁转过头来,脸颊上一片湿润。   “我难受,我很难受,我心脏难受,我肺部难受,我哪里都难受。”邓成宁一边笑一边流眼泪,“我最难受的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贺睿峰,十三年前,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就算了,你为什么还要再提醒我一次?就让我以为你是双性恋,不好吗?现在我感觉我就是个笑话,十三年前是,现在也是。”   邓成宁突然止住哭泣,拿起书桌上的面巾纸,擦干净自己脸颊上的眼泪。   “原来你不喜欢孟含夏,那你十三年前就是单纯地不喜欢我,单纯地无法喜欢上我。到了大学,你一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你就性向觉醒了,你就交男朋友了。”   小小的书房陷入长久的寂静。   邓成宁开始微笑,挤出来的笑容诡异,还有一丝伤心。   “对不起,我又失控了。我不该怪你的,你没有错。哪有人会错在无法喜欢上别人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让我冷静一段时间吧。我怕我发疯会吓到你——”   邓成宁声音颤抖,拉开书桌抽屉,从里头拿出一瓶药。   “——可能我又该吃药了,对不起,对不起。”   贺睿峰飞速上前夺过他手里的药,扫了一眼,看不明白的药名,急切道:“这是医生开的药吗?别乱吃!你冷静下来听我说,好不好?”   邓成宁药瓶被夺走了也不生气,听了贺睿峰的话,走到沙发边坐下,说:“好,你说。”   他闭上了嘴巴,在阅读灯下,白皙的皮肤、英俊的五官,以及黑夜湖泊一般幽深的双眼——看上去他又是那个静谧优雅的邓成宁了,跟两分钟前判若两人。   贺睿峰有些头昏,几乎要怀疑刚刚是自己的一场臆想。   如果不是满地擦过眼泪、皱巴巴的面巾纸,贺睿峰真要打自己一巴掌,让自己从梦里醒过来。   “从刚刚就一直是你在替我说话,我根本没有开口。你现在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听我说。我不知道你心里藏了这么多话,你为什么不早点问我?除了你,我从来没叫过其他人宝宝。我不知道为什么表白的第一天我就这么叫你了,就是脱口而出,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这么叫你。”   “我性向觉醒其实是因为你。我、我是高三结束后,彻底确定的,不是大学的时候。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了,懵懵懂懂的喜欢。但我不明白,也不敢去想。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个差生,这辈子最好的发挥就是考上一个普通本科,而你考的是顶尖名校。就这么简单的原因,没有别的。”   即使过了十几年,把内心藏得最深的秘密讲出来时,贺睿峰还是感到难以承受。   “对不起,我很可笑。但当时十八岁的我真的说不出口,我甚至不敢对自己承认喜欢你。”   “你喜欢我?高中的时候就喜欢我?”邓成宁轻轻问。   贺睿峰沉默。   “你那时候的喜欢,跟现在的喜欢一样吗?”邓成宁平静地问,“你没联系我,没跟我表白,你去读大学了,然后恋爱了。就是这种程度的喜欢吗?”   “……他追了我半年,大四下学期一开学,我答应了他。因为我觉得我应该试一试,我得谈普通的恋爱。”   贺睿峰单膝跪下,直视邓成宁。   “成宁,你被藤校录取了,大四寒假,一月份。整个假期,我见到的每个中学同学,都在说你的事。”   “你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很普通。所以我彻底放弃希望,接受自己的平凡,我不想把自己困死。”   邓成宁沉默了很久,将贺睿峰的脑袋抱到怀里,轻轻说:“我不相信,我一个字也不相信。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甚至没问过我。”   贺睿峰伸手,环抱住他。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联系我,不找我?”   “因为你在跟孟含夏谈恋爱啊。”   邓成宁说道,带着细细的哭腔。 第30章 灰_006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邓成宁过得非常充实。   先是他妈妈带他出国玩了一趟,回来后没费什么工夫就填完了志愿;心理咨询一直持续进行;报了个篮球班,找了位教练一对一教他打球技巧;买星界守护者周边,花很多时间认真又专注地拼模型;玩贺睿峰在玩的游戏,查攻略,练技巧——做完这些,大学就开学了。   一切都是新的,学校、宿舍、同学、课程,全都需要适应。在离家很远的首都,邓成宁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好像把高中的事都抛诸脑后了。他把时间几乎全花在学习上,已经在为将来出国读研做准备。   新生篮球赛上,他被拉去参加男子篮球队,代表班级出战。高中从未打过篮球的他,上了大学竟然打得不错,很快就在篮球场上引起了注意。追求者蜂拥而至,他一个个拒绝。舍友们啧啧称奇,问他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   “嗯。”邓成宁第一次承认。   其余的不肯再透露,只说自己追不到。   多优秀的人,才能连邓成宁都追不到?同学们惊讶。   邓成宁明白,只要说一句,人家已经有对象了,大家的疑惑就会消解,不会有人再打听他喜欢的人的事。但邓成宁不想说,想都不愿意去想孟含夏跟贺睿峰是不是在谈异地恋。他甚至会想,异地恋不好维系,说不定他们已经分了。但他心里明白,贺睿峰跟谁谈恋爱不是问题的本质,问题是贺睿峰喜欢女生,这注定了他们之间一点可能都没有。   如果贺睿峰喜欢男生的话……   有时候邓成宁会这样设想。   那么他敢不敢去追求贺睿峰?   他不知道。   如果贺睿峰喜欢男生,那么邓成宁展开追求,应该能追到贺睿峰。这是邓成宁基于自己过去到现在的同性缘得出的结论。   但是他跟贺睿峰能不能顺利恋爱下去,就是未知的了。   邓成宁想,如果自己隐藏一点内心真实的想法,表现得性格好一点,兴趣爱好也顺从贺睿峰的话,他们应该是能好好恋爱下去的。   诸如此类的想法,邓成宁在读了五六个小时的书后,从图书馆走回宿舍的路上,一直想着。   很奇怪,高三时,亲眼看见贺睿峰跟孟含夏一次又一次沿着校道慢慢散步,一起有说有笑——他感到很痛苦,漫长而尖锐的痛苦。但等他到了大学,看不见贺睿峰了,看不见他们两人在校道上走着,他的痛苦减轻了,想起贺睿峰时,又重新有了一种微微的快乐。   在邓成宁无聊枯燥的生活中,有点快乐是很不容易的事。   心理治疗师说,如果有能让你感到快乐的事物,你要紧紧抓住,适应新生活不容易,但这不代表完全抛弃过去。   于是,在克制了半学期后,他放任了自己。   邓成宁得到贺睿峰消息的途径只有一个,贺睿峰自己的朋友圈。开学第一天、参加新生活动、参加长跑队、篮球比赛,贺睿峰都会发朋友圈。上了大学后,他发朋友圈的频率明显高了起来。邓成宁想,他是不是想给女朋友分享自己的生活,毕竟他俩异地。有时候甚至是抢到了食堂的鸡腿饭,贺睿峰就能发一个朋友圈。   邓成宁没有点过赞。   他跟贺睿峰的共同微信好友很少,他怀疑是不是几乎没有,他从未在贺睿峰的朋友圈看过其他人点赞或留评。   放任自己后,他开始逛师大的贴吧、论坛,希望能在里面找到贺睿峰的消息。   但很难。   大学跟高中不一样,人数众多,又有学院、专业的分隔。逛了很久的贴吧跟论坛,除了在一次运动会的报导中看过贺睿峰参加长跑比赛的一张照片外,根本找不到任何贺睿峰的消息。邓成宁又做不出找同学打听的事,在煎熬了一个学期跟一个寒假后,他终于在网上找了一个所谓的私家侦探,替他打探消息、拍摄照片。   邓成宁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极端。   整个寒假,邓成宁几乎每天出门。每隔两天,就会到实验中学及附近逛一逛,走一走。他会从校门口的公交站上车,坐贺睿峰常坐的那一路车,一直坐到终点站,再从终点站坐回来。   但是整个寒假,他一次也没遇到贺睿峰。   假期的最后一天,邓成宁极度失望。他第一次意识到,他跟贺睿峰之间,不存在任何的联结,一点点都没有。   钱能解决很多事。   他在网上筛选了很久,找到一个相对比较可靠的私家侦探。说是私家侦探,其实就是做些类似狗仔的事,跟踪、偷拍、收集证据,常接的工作都是抓婚外情。接到一个到大学校园偷拍男大学生的单子,那简直太简单了,比混进酒店敲开房间门简单多了。   邓成宁得到很多照片。   贺睿峰上课、在教室听课发呆、下课路上骑自行车、在食堂吃饭、打球、训练……很多很多的照片,多得邓成宁不敢相信。   他已经超过半年没有见到贺睿峰了,贺睿峰有了些说不出来的变化。似乎成熟了一点,身材健壮了一点,皮肤倒是白了一点点,不再是黝黑,而是小麦色。   大概是大学的训练没有高中艰苦吧,在室内体育馆待得多。   有些照片清晰度不够,私家侦探解释,人太多了,他扛着相机假装拍花,没法站得太近。除此之外,照片都拍得很好。   他给了私家侦探双倍的报酬,跟一台新相机的钱。   下次的照片再发过来时,拍得更好了。   大概由于报酬太丰厚,私家侦探把其他能收集到的信息也收集了。比如贺睿峰的课程表,贺睿峰参加篮球比赛的名次,谁在追贺睿峰,贺睿峰下课后都干些什么事……   “他经常下课后回了宿舍就没出来了,按照我对大学生的判断,十有八九在打游戏。”私家侦探在邮件里这么写到,“偶尔跟舍友到学生街吃饭,周末到市区看电影或者回家,没有任何跟异性接触的机会。出现了一个疑似追求者的女生,大二,外语学院。如果需要女生的更多信息,我再去打听。PS:但是应该拒绝了,她买了早餐在宿舍楼下等,他不收。”   邓成宁不想知道对方的任何信息,对他来说,是孟含夏,抑或是另外一个女生,又有什么差别?   邓成宁给自己定了准则,一个月让人去拍一次贺睿峰,不能再增加次数了。他不想影响贺睿峰的生活,也不想被发现他不可告人的行径。   一个月能看到贺睿峰近期生活的照片一次,邓成宁心态立即平复了不少。好像生活又进入了正轨一样,他不焦躁了,不长时间失眠了。他只需要好好做好自己的事,然后慢慢等待每个月的邮件就行。   在长达几年的拍摄中,孟含夏从没出现过。   邓成宁有时候会想,是不是他们放假回去才会见面?   又或者可能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因为异地有了矛盾分手了。   不管如何,都不关邓成宁的事,邓成宁也没兴趣。   偷拍行为,一直持续进行,直到大四。   一直跟舍友行动的贺睿峰,突然从大四上开始,身边一直围绕着一个男生。私家侦探出于职业敏感度,顺手查了。   “看贺的眼神跟别人不太一样,挺明显的。我顺手查了一下,果然是同。很好查,手机上装个交友软件,靠近他,打开搜索附近交友,就搜到了。他没发自己正面照,但我核对了一下身材跟衣服,就是他。”   有男生追求贺睿峰,这很正常。   毕竟邓成宁身为同性,就一直在对贺睿峰做着变态的偷拍行为。   但邓成宁没想到的是,这次贺睿峰并没有把对方拒之千里。整个大四上学期,在贺睿峰的很多照片里,都有这个男生的身影。跑步的时候、打球的时候、食堂吃饭的时候……   男生身材瘦削,五官端正,皮肤白皙,一头柔软的黑发。数学系,跟贺睿峰同级,成绩不错,每年都拿奖学金。   邓成宁有些生气。   贺睿峰明明是直男,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   又想,也许贺睿峰太迟钝了,并没有察觉对方的用意,只以为是普通朋友、同学之间的亲近。   直到大四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天,贺睿峰发了条朋友圈,贴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只手牵在一起的影子照,附上一句话——“在一起了”。   邓成宁想,不会吧。   他马上联系私家侦探,开学的第二天,私家侦探就拍到了贺睿峰跟男生一起吃饭,一起到图书馆自习,一起回宿舍的照片。   之后一整个礼拜,两人一直一起行动。   邓成宁偏执症发作,让私家侦探每天都要拍贺睿峰。从来不说无关话语的私家侦探终于在邮件里写道——   “不能再拍了,这几天拍得太频繁,已经引起对方的注意。再拍下去,人家会怀疑的。你如果喜欢贺,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追他?”   从大一到大四,三年多的时间,邓成宁心理状态越来越好,大二时已经停药。甚至有时在查看贺睿峰的照片时,邓成宁会想,我还喜欢贺睿峰吗?会不会只是吊桥效应最后的余波,在得知他喜欢女生后,理智应该开始起作用了,逐渐地战胜情感。   也许他只是习惯了查看贺睿峰的生活,也许大四后,应该停止这种行为了。他的留学申请已经通过,他跟贺睿峰的生活轨迹完全没有重叠的可能,也没有再相遇的可能,他没必要再庸人自扰。   邓成宁甚至有点高兴。   他想,原来戒断贺睿峰跟心理治疗的过程是一样的,有点漫长,但所幸可以平缓地结束。   现在这一切都毁了。   贺睿峰,他原来还能喜欢男生。   邓成宁麻木地想,原来他只是不喜欢邓成宁。   他们谈了半学期的恋爱,一起到图书馆自习,为了即将到来的各种招考做准备,一起写论文。整个大四下学期,私家侦探每个月拍的照片里,一定会有男生的身影出现。男生叫梁东,成绩优异,在准备考公。   邓成宁一边准备留学的各项事宜,一边心如刀绞。他以为他对贺睿峰的感情已经渐渐淡了,没了,可怎么会现在如此痛苦?   他原以为贺睿峰不管跟谁谈恋爱他都无所谓的,可他现在知道不对,他有所谓的。   如果贺睿峰只喜欢女生,邓成宁可以安慰自己只是因为性别不同。可现在贺睿峰居然也能喜欢男生,这个事实像一巴掌狠狠打在邓成宁脸上。   他就是没有喜欢你这个人。   邓成宁崩溃,失望,但没办法,他就这么出了国。   出国之后,贺睿峰跟梁东分手了。   这是邓成宁后来知道的,也是私家侦探打听到的。敬业的私家侦探在同性交友软件上加了梁东的好友,发现毕业后,梁东回了老家,他们距离已经长达几百公里。他找梁东聊天,梁东只以为是以前的网友,不断诉苦,说自己的不容易,说家里的保守,说他考上了老家的单位,现在找工作这么难,他只能放弃男友回老家。   邓成宁真希望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就好像,你非常渴望、非常珍惜的一件得不到的宝物,被人用极其简单的原因抛弃了。   “他分手了,你还不追他吗?”私家侦探又越界了。   邓成宁没回复。   他完全陷于繁重学业跟复发的严重情绪问题之中,像掉入沼泽一样,焦头烂额,毫无办法。   长时间的失眠,焦虑,精神紧张,内耗,情绪失控——他甚至都不是一个情绪正常的人,他怎么去追求贺睿峰?   他自己都不快乐,他怎么能让贺睿峰快乐?   而且贺睿峰是双性恋,他能喜欢女生。或许最后他还是会选择一条最安稳幸福的道路,找人结婚生子,过完一生。   他从未得到,就已经无法接受失去。   邓成宁想,也许有人天生就没有爱人的能力,也没有被爱的机会。   就这样吧。 第31章 白_022   “因为你在跟孟含夏恋爱啊。”   贺睿峰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多年前一个随随便便的、无意中的决定,像回旋镖,打到他自己身上,疼得很。   “我……”   他想了想,发现自己除了说是假装的,竟然无从辩解。他为什么有了喜欢的人,还答应假装孟含夏的男朋友,就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跟邓成宁不存在任何可能。没有孟含夏,他也不会去表白。   邓成宁怎么可能十三年前就喜欢他?   但是贺睿峰现在终于明白,从相亲见面开始,到每一次“假约会”,他所感受到的邓成宁对他的好感是由何而来了。   原来从十三年前开始,邓成宁的喜欢就存在了。   “如果……”贺睿峰艰难开口,“当时我没有假装孟含夏的男朋友,你会来找我坦白吗?”   只是问出这个问题,贺睿峰都感到无法呼吸。   “……我不知道。”邓成宁脸白得像瓷,看上去像随时要昏倒,“可我每一天都在盼望你联系我,我想跟你熟悉起来,想当你的朋友。你知道你发消息约我到咖啡店见面的那次,我有多开心吗?”   贺睿峰一窒。   “那是你最后一次在微信上联系我。”邓成宁平静道,“你怎么可能喜欢我?”   贺睿峰无法想象,把这些全藏在心里的邓成宁是怎么度过十三年的。   “我真的喜欢你。但我那时候就是个纯傻逼,对你是一种懵懵懂懂的喜欢,不敢承认,不敢告诉朋友。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喜欢你,说出来就是一个笑话……我不知道,成宁,可能我脑子很笨。我爸妈说我从小除了身高长得比别人快,其他都慢。”   贺睿峰急得舌头打结,他本来表达能力就不好,一急,更加混乱颠倒。   “那时候我喜欢你,就像喜欢漫画里的人一样,只是单纯的喜欢,没有想过任何其他。我没有理由联系你,我也没胆子联系你。可、可能过了很久,直到上了大学,慢慢地,看到别人在谈恋爱,有人追我,我不喜欢,我拒绝。人家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我每次都想起你。我才渐渐明白,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但你就像梦中的人,我怎么可能跟你在一起?那么多年没联系,那么多年没遇见过你,你还出国了……”   邓成宁看着他,很委屈:“你有我的微信,你只要给我发一条消息,我就会回你。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   贺睿峰轻轻吻他额头,呢喃:“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呢……”   “可是你谈恋爱了。”邓成宁推开他,依然是平静的语气。   贺睿峰承认:“是的,我谈了一次恋爱。”   邓成宁定定看着他,声音又开始颤抖:“你没什么要解释的?”   贺睿峰沉默了一小会,说:“我解释不了,我可能有点卑鄙。一开始我觉得……他跟你有点像是同一种类型的,当时我觉得我喜欢这种类型的,也许可以试试。”   “他?!他跟我是同一种类型?!”邓成宁一副要抓狂的样子,又开始眼眶通红。   贺睿峰着急:“不不不,真正相处之后发现,其实他跟你很不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他?!”邓成宁质问,情绪又开始激动。   贺睿峰很无奈地看着他:“你真的要问清楚这些吗?如果你听了会难受,为什么要听?我要先声明,我现在确确实实喜欢的是你,对前任没有一点留恋。”   “我想问,我想听。不行吗?说不出口吗?”邓成宁问他。   “我答应他,是因为我不想把自己困死,是因为我确实对他有好感,他很喜欢我,我感觉被需要。我当时是认真的,我不瞒你。”   贺睿峰的坦诚把邓成宁击碎了。   这一晚结束在邓成宁的眼泪跟贺睿峰的怀抱中。   情绪失控的邓成宁似乎累极了,睡得很熟。   贺睿峰睁着双眼,一夜未眠。他脑子里很乱,不断想着高中的邓成宁,想着大学的事,想着重逢以后发生的事。   他想着,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跟邓成宁明明从高中就互相喜欢,为什么会错过整整十三年?   年少时的他们为什么那么不坦诚?为什么那么别扭?   贺睿峰想了一夜,想了又想,得出的结果是无解。   他确实就像他爸妈说的,除了身高长得快,什么都长得慢,连自我认知都很慢很慢。   他一直觉得邓成宁是云端上的人,顶尖名校、学霸、藤校留学——这些在他看来都是云端上的,他够不到。   年少时的他似乎只能看见象牙墙内,只能看见那高高的一堵墙,认为这堵墙就是世上最高的障碍。   直到走出象牙塔,他渐渐明白,其实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有些是特别优秀的普通人,有些是像他一样的普通人。   总之,不是不可触碰的、遥不可及的。   早上七点,邓成宁依然沉沉睡着。贺睿峰轻手轻脚起来,洗漱,做早餐。他热了牛奶,煎了鸡蛋、培根,切了西红柿,夹在吐司中间,做了三明治。   邓成宁家里没什么食材,他不煮饭,早餐都是牛奶吐司,有时候只喝一杯咖啡。   等贺睿峰回到房间,邓成宁已经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了。   他梳好头发,抓了点定型;昨夜脸上的泪痕已经消失不见,皮肤光滑细腻,只是有些白;他穿了缎面衬衫,喷了点香水——又是那个神采奕奕、迷人优雅的邓成宁。   贺睿峰愣了愣。   邓成宁略有点不自在,说:“对不起,昨天我失控了。睡了一觉,我感觉好多了。”   贺睿峰不说话,牵着他手,把他带到餐厅坐下。   “喝牛奶可以吗?还是想喝咖啡?”贺睿峰问。   “牛奶就可以了。”邓成宁微笑。   邓成宁喝了一杯牛奶,三明治几乎一口未动,只吃了中间的一片西红柿。   贺睿峰把他吃剩的捡到自己盘子里,全吃了。   邓成宁静静看着他吃早餐。   吃完,贺睿峰收拾餐桌。邓成宁在他旁边绕来绕去,似乎有话想说。   “等我洗完盘子,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贺睿峰点破他,邓成宁停下慌张的脚步,默默走到餐桌边坐下。   等贺睿峰擦干净手,回到餐厅时,邓成宁等不及似的开口:“我重新请大家再吃顿饭,为我的失态,赔礼道歉。”   贺睿峰摇头:“不。”   邓成宁微微瞪大了眼,脸色苍白:“你生气了?”   贺睿峰走到他身边坐下,一手搁在餐桌上,一手放在邓成宁坐的餐椅靠背上,以保护性的姿态圈住了他。   “我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我昨天让你难堪了,我、我——”   “不是。”贺睿峰打断他,“你昨天没有让我难堪,你也不需要跟我的朋友赔礼道歉。”   邓成宁怔怔看着他:“……可是我昨天发了好大的火,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贺睿峰亲了亲他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脸,说:“那是我的问题,我的错,你生气正常。成宁,如果你想跟我朋友聚一聚,我们可以约约吃饭,但赔礼道歉不用。等你愿意的时候,自在的时候,我们再约他们,好吗?”   “可是——”   “你不需要讨好他们,宝——”贺睿峰止住,硬生生改口,“成宁,你也不需要讨好我。你只需要喜欢我,明白吗?”   邓成宁看他,精心修饰过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   “从今天开始,听我的,可以吗?不要自己胡思乱想,有任何的困惑,马上说出口,问我,可以吗,能做到吗?”贺睿峰耐心问。   邓成宁点了点头,带着一丝犹疑。   “你首先认真听我说,我为什么以前不追你,现在追你。不是因为以前不喜欢,而是因为以前年纪小,脑子笨,没胆子。我都三十一岁了,要是活到三十一岁,连再次遇到合心意的完美相亲对象都不敢追的话,我白活三十一年了。”贺睿峰握住他手,“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是以一辈子为前提,跟你谈的恋爱。你还有任何其他的困惑吗?你随时可以问我。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邓成宁马上点头。   “从现在开始,能坦诚地、好好地跟我谈恋爱吗?”   贺睿峰问。   “我所有的感情经历,我的想法,我昨晚全部都跟你说了,我已经全部坦诚。”   “我……”邓成宁张了张口,说不下去。他露出有些焦虑的表情,像是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就是说不出来。   贺睿峰亲亲他头发:“没事,我们有的是时间,你想说什么可以慢慢说,今天不想说,就明天。”   邓成宁慢慢点了点头。   “你不喜欢我叫你宝宝,应该早点跟我说。”贺睿峰道歉,“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言行是你不喜欢的,你一定告诉我。是不是我太莽撞了,太心急了?”   “……我只是不想跟别人同一个称呼。”邓成宁垂眼,轻声说。   “没有同一个称呼,我没这么叫过其他人。”贺睿峰揉揉他头发。   “那你叫他什么?”邓成宁突然抬起头,语速急促地问了一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说,“不用告诉我,我应该成熟点。”   贺睿峰定定看他,一字一句问:“真的不用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没关系,你直接问。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知道,想知道就点头。”   贺睿峰知道,邓成宁的性格不同于常人,或许有点执拗。成熟男友不应该问前任的细节,徒找罪受罢了。但邓成宁不是一般人,不让他问,不告诉他,他可能会更痛苦。   邓成宁犹豫了几分钟,沉默了几分钟,还是点头了。   贺睿峰告诉他:“我叫他小东,没叫过宝宝。”   邓成宁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以后不许叫我小宁!”   “好的。”贺睿峰郑重承诺。 第32章 白_023   贺睿峰第一次感到精神疲惫得不想外出,星期天,很好的天气,但两人在邓成宁家待了一天。   贺睿峰说,这是“坦诚时间”,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   “你为什么跟前任分手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再谈恋爱?是因为……”邓成宁停了停,脸上的表情像是这些话早就在他心里盘旋许久,今天终于有机会问出来了,但又知道自己有些过分,犹豫是不是要全问。   “问吧。”贺睿峰说,情绪稳定得自己都觉得可怕。   他脑子里响起一句话。   “控制好情绪是最重要的——”   上班的第一天,张老师就这么告诉贺睿峰。他是学校安排带贺睿峰的老教师,是体育组的组长,三十年教龄,行走的教学指导书。   “——在小学上课,最重要的是组织、管理课堂。你一不注意,小孩子们就跟炸了锅的蚂蚁一样,闹起来能把教学楼掀翻。所以,你一定要组织好他们,不能让他们分心,要让他们专注在你身上。总有几个特别好动的、不听话的,你让他们跑步,可能会有人跑着跑散了,去操场上抓虫子、玩沙子、撒尿发呆……什么离谱的事情都有。这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   贺睿峰思索了几秒钟,回答:“立规矩,整纪律。”   张老师摇头,伸出食指,在自己胸口处点了点,以一种十分郑重的语气说道:“不是,是——别、生、气。不要生气,不要激动,不要惊慌失措。”   “情绪一旦失控,学生会立刻察觉,接着马上怀疑你的能力。只要你情绪稳定,课堂自然会稳定。”   后来,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原本脾气就好的贺睿峰经过不断磨练,情绪越来越稳定。稳定到他妈问他,是不是单身太久,心如一潭死水了。   “……是因为很难忘记上一段感情吗?很在意他吗?觉得很受伤吗?”邓成宁还是问出口了。   贺睿峰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小心翼翼说:“都不是吧,主要是我发现要跟同性谈一段认真的、以一辈子为目标的恋爱没有那么容易,不是我想试试就可以的。”   “那就是很受伤了。”邓成宁说,神色郁郁。   贺睿峰赶紧摇头:“不是,真要说,不是觉得受伤,是失望跟愤怒吧。他最后的分手理由是他是双性恋,想回老家过安稳日子,不敢惹家里生气,不想挑战世俗观念。”   “他这么跟你说的?!”邓成宁神色转为气愤。   贺睿峰点点头:“他不是双,我心里清楚,只是找个借口。他考上了编制,舍不得放弃。”   邓成宁嗤之以鼻:“大概对他来说,找个正经工作很难吧。”   贺睿峰看他那副随时要翻白眼的样子,很是新鲜,心里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没想到邓成宁还继续追问:“你没有想过,跟着他回他老家?大四下才在一起,毕业分手,才几个月,你……你就带他见过父母见过朋友……你一定很喜欢他。”   说完,邓成宁扭头,贺睿峰只能看到他发红的眼角。   好的,终于问了。   贺睿峰像是头上悬着的炸弹终于炸了,反而感到松了口气。   “他是个很紧绷的人,压力很大,很怕别人的眼光。我带他见朋友见家长,本意是想说,我的朋友父母都很开明。没想到反而把他吓到了,没多久就提了分手回了老家。这段感情我确实是认真开始的,但最后草草结束,不太美好。他追了我半年,一开始好像很喜欢我,但最后跟逃跑一样匆匆离开,生怕我纠缠他,所以我对这段感情没有什么留恋。”   邓成宁听得面无表情。   还有一些贺睿峰没讲的、不太体面的事。刚在一起时,他跟前男友就讨论过,毕业后怎么办。当时说得好好的,两人在同一个城市找工作。后来到了报考时,他说要留在本市。贺睿峰报了本市的岗位,后面结果出来,原来他自己偷偷报了老家的岗位,找的理由是老家的竞争小。其实前男友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与他过一辈子,只是大学谈谈恋爱好玩而已。   “如果他是个老实的好人,愿意跟你过一辈子,你是不是现在还在跟他恋爱,根本不会分手?”邓成宁又问。   这个假设问题的刁钻程度,简直令贺睿峰叹为观止。   贺睿峰已经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他确实是个平凡的普通人,如果前男友没有借口逃走,也许他们会做一对很普通的情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平淡的生活。   但是——   假设是没有意义的。   “那你呢?”贺睿峰问,“在假设中,你在哪里?”   “你别管。”邓成宁说。   贺睿峰定定看他:“没办法不管。既然我已经知道你以前就喜欢我,我就没办法抛开这件事去想象完全不存在的假设。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遍,我一定会去跟你表白。”   贺睿峰说完,抱住他:“都问完了?轮到我问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为什么喜欢我?”   怀里的人僵了僵,半天没说话。   贺睿峰亲他的脸颊:“说好了是‘坦诚时间’。”   “我不知道。”最终,邓成宁如此说道,“我不知道是你救了我的那天,还是我上了我家司机的车、你跑过来问我关心我的那天,还是我把三明治扔进垃圾桶、你安慰我的那天,还是学长在校门口堵我、你帮我打了他替我解围的那天……”   贺睿峰久久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邓成宁的喜欢竟是如此具体。   从昨夜开始,他思绪纷乱,无法入眠,精神疲惫到极点,还要稳定情绪安抚邓成宁。他脑子已经发蒙,对于邓成宁说的,喜欢了他十三年,根本没有实感。   可这一刻,当邓成宁在他怀里,轻声说着如此具体的爱意,他突然感到一阵汹涌的、巨大的、无从抵抗的难过。   十三年,他的宝宝,把这些藏在心里十三年,竟然一句从未对他说过。   因为误解,因为不想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他这样平凡的生活,又有什么能被如此珍视的必要呢。   宝宝啊,宝宝。 第33章 白_024   要是能回到十七岁就好了,贺睿峰想,不,最好还是回到十五岁。回到刚上高一的那一年,他一走进教室,就会直奔邓成宁身边,做他的同桌,做他的朋友,陪他,带他玩,让他不孤单。   但是——   贺睿峰回想高中时代,老师安排同桌似乎都是安排实力相当的人坐在一起,像邓成宁这种第一名,同桌至少也得是班长、学习委员级别的,再不济也得是课代表。真要回到高一,贺睿峰是万万没有资格跟邓成宁坐在一起的。   贺睿峰叹气。   他现在再怎么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邓成宁高一时的同桌是谁。在高一同班时关于邓成宁的记忆片段中,全是邓成宁考第一名、比赛得奖了的记忆,其他几乎没有。   不可思议。   他为什么没有在高一时就喜欢上邓成宁?明明在同一个班级,他还是体育委员,想想都有很多借口可以要到邓成宁的联系方式。   贺睿峰再次叹气。   工位在他对面的张老师抬头看他:“年轻人,好好地,叹什么气?”   贺睿峰说:“不年轻了,都三十一了。”   张老师马上同意:“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感觉仿佛你刚毕业进学校不久,怎么就三十一了?从毕业单身到三十一,你也不简单。”   贺睿峰:“……”   张老师开门见山:“我老婆同事的女儿,一个特别优秀的姑娘,事业单位的,二十九岁,要不要见一面吃顿饭?”   贺睿峰从毕业单身到现在的事,全体育组都知道。他人缘好,时不时就有同事来问他,单身吗,给你介绍对象。贺睿峰总说,爸妈介绍了,接触着呢。有时推辞不了,就去见一见对方,回来再找各种理由推掉。   同事们都说贺睿峰要么是眼光太高,要么是心里有人,忘不了的白月光。   这次,贺睿峰终于不用找借口,大声道:“我有对象了。”   张老师“蹭”地站起来:“什么?!”   不怪张老师惊讶,九年了,贺睿峰单身九年了,终于有对象了。   “几岁,什么工作,哪里人,性格如何,啥时候结婚?”张老师不停歇地问了一串问题。   刚走进办公室的李老师刚好听见最后一个问题,立即跳起来:“谁要结婚了?!贺老师吗?!”   下课了,经过体育组办公室的学生们听见李老师的惊呼声,纷纷停下脚步,围在办公室门口。   “老贺要结婚了?”   “恭喜老贺!”   “新娘子呢?”   “漂亮吗?”   “是英语老师吗?”   “不,肯定是语文老师!”   谣言就是这么产生的。   贺睿峰赶紧站起来澄清:“没有的事!没有要结婚!好了,都散了散了,别围在门口,别胡说八道!不是老师!”   学生们赶紧一个个跑远,边跑边朝对方说:“哦,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是其他学校的!”   贺睿峰:“……”   他一转身,立即被下课的同事们团团围住。   李老师首当其冲:“你们都安静!我来问最关键的问题!”   众人期待地看着李老师。   李老师:“你对象是不是你的老同学?”   贺睿峰震惊:“你怎么知道?!”   他甚至怀疑李老师是不是撞见了他和邓成宁约会,他不会就此出柜吧?!   围观的众人立刻长叹,说出一些“果然如此”“我早就知道”“好感人啊”“快说说你们的恋爱故事”之类的话。   李老师拍拍他肩膀:“我们早就在猜了,你这么多年找不到对象,肯定是因为心里有一个白月光老同学,标准太高了,所以无法将就。给你介绍了那么多优秀的女孩子,你一个都没长期发展过,肯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不对?”   贺睿峰一时不知道说对还是不对。   大家纷纷追问贺睿峰对象的情况,贺睿峰只好挑着回答了。   高中同学,学霸,高颜值,藤校留学——   说到这里同事们已经听不下去了。   张老师说:“这么优秀,不枉你等了那么多年!”   贺睿峰一想,确实是。他应该庆幸最终他还是再次遇到了邓成宁,走到了一起,而不是错过一辈子。   贺睿峰谦虚地说:“我还在被考察阶段。”   “加油。”同事们鼓励他。   这天下班后,贺睿峰乐滋滋地,直接跑步回家,沐浴完毕,对着自己的衣柜发愁。   怎么全是运动服跟牛仔裤?   唯一的正装还是穿去市里领奖的那套,怎么看怎么土。   贺睿峰拍了张自己衣柜的照片,发到家庭群里。   [加贝:紧急求助]   [加贝:牛仔裤如何搭配看起来能稍微正式点?要去西餐厅。]   [冬雪:马上要出门约会了,看看衣柜里的丑衣服,终于知道急了?]   [加贝:求别嘲讽]   [冬雪:给你买了两套衣服,洗干净了,放在客厅沙发上,你没看见?]   [冬雪:都搭好了,你就按袋子里的穿。]   这个冬雪!做好事不留名!真是雪中送炭,天降甘霖!   贺睿峰急急奔到客厅,沙发上果然放着两个大袋子。打开一看,两套正经衣服。贺睿峰挑了黑色那套,黑色夹克,里面搭白衬衫,深灰羊毛长裤。没有西装那么正式,但也不会显得太随意,正正适合贺睿峰。   换好后贺睿峰跑去照镜子,人靠衣装,一穿上正经衣服,他似乎都显得有型了不少。他摸着自己的寸头,想着实在太短了,要不喷点发胶还能抓抓造型。   [加贝:全世界最好的妈!]   贺永康发了段语音,问贺睿峰什么时候有空,带邓成宁到家里坐坐,吃顿饭。   贺睿峰有些犹豫,不知道邓成宁是否愿意去,他只说了再问问,等邓成宁有空。   换好衣服,贺睿峰飞奔下楼,先到花店取了花,再到餐厅。邓成宁下班比他晚,说好了下班后直接过去。   贺睿峰在网上查了很久,又问了朋友,订了这家可以看到烟花秀的餐厅,包了一个单独的露台。   秋天的夜晚,气温宜人,不冷不热,正适合在露台看烟花。   贺睿峰先到了,仔细检查过外面的气温、风力跟露台的环境,十分满意。今天的天气也好,夜空明朗,一轮弯弯的月牙挂在深蓝天边。餐桌上摆了许多娇艳的玫瑰,露台上的鲜花也长得好,枝繁叶茂。   整个露台像个秋夜花园,梦幻浪漫。   邓成宁还没来,贺睿峰先拍了张照,发给他爸妈审核。   贺永康啧啧称奇,说挺贵的吧。贺睿峰回,半个月工资而已,小意思。   [冬雪:#大拇指]   贺睿峰手机刚放下,邓成宁就到了。   侍者领着他,推开雕花玻璃门,走到露台时,邓成宁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怎么也想不到,贺睿峰订了这么浪漫的一个地方,还穿了一身没见过的新衣服,比平时正式多了。   等到侍者收了菜单离开,贺睿峰拿起放在手边的鲜花,走到邓成宁身边,将手里白色缎带系着的白天鹅蝴蝶兰花束递给他。   “送我的吗?”邓成宁眼里全是笑意。   贺睿峰看着邓成宁,有种恍惚感。   下班后直接赶来的邓成宁一身圣罗兰西装,有型英俊,跟从前“假约会”时一样。那时候贺睿峰早就被迷得七荤八素了,但他不敢表露出来,也不敢开口赞美。   可现在他已经是邓成宁的男朋友,他终于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好迷人啊,邓成宁。”   贺睿峰抽出一支蝴蝶兰,插在邓成宁的西装纽孔里。   而后俯身,亲了一下他唇瓣。   分开的时候,邓成宁满脸通红。   贺睿峰有种新鲜感,仿佛把一切都说开了的他们,今天才是第一次约会。   八点的时候,不远处的游乐园燃放起了烟花。   露台的位置正是最佳观景地,贺睿峰在邓成宁身边坐下,牵着他的手一起看烟花。还掏出一台拍立得,拍烟花跟两人。   邓成宁新奇地看着拍立得,问:“怎么会想到拿这个拍照?不是有手机吗?”   贺睿峰看着他在烟花映照下发亮的双眼:“我那些二十几岁的年轻同事很喜欢用拍立得拍照,我以前经常看到他们发朋友圈,跟对象出去玩的时候,两人一起脸贴着脸合照,感觉很亲密很有意思。年轻人说,拍立得是捕捉当下的这一秒种,因为相纸很贵,所以不会连续按快门,不会重复无数个一秒。”   相纸上的影像渐渐显现。   西装纽孔上插着一朵白色蝴蝶兰的邓成宁,坐在雕花椅上,背后是绽放的烟花,他微微弯着眼,看着镜头,像在看着恋人。   相纸只有巴掌大,因为是夜里拍的,光线不够亮,拍立得没有手机清晰,成像后微微有些模糊,看上去好像邓成宁通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影。   像是恋人温柔的目光,将他缓缓包裹住。   “我们会有无数个美好的一秒钟,我想尽量记录下来,马上让你看到,这一刻的我们是什么样的。”贺睿峰看着手里的相纸,吻了吻前一刻钟的邓成宁。   这一刻的邓成宁颤了颤。 第34章 白_025   两人甚至等不及烟花放完就离开了。贺睿峰抓着邓成宁的手,邓成宁抓着蝴蝶兰花束,两人快步下楼,十万火急,惊得侍者连连回头看。走到停车场,一坐进车里,两人就吻在了一起。   秋天的夜晚,车厢内燥热不堪。   贺睿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很快就有了反应,亲得更加激烈,隔着扶手箱,将邓成宁抱得越来越紧。邓成宁一开始任他动作,渐渐地,有些推拒起来,双手抵在胸前,不想让他靠近。贺睿峰没察觉,亲得忘我,双手跟烧红的铁钳一样,又紧又热,一手抱着,一手往邓成宁衣服里伸。   西装被他揉乱了,衬衫更是被他撕扯得乱七八糟。   宽厚的手掌像高温的炭,触在冰凉细腻的肌肤上,一节一节摸着背上骨头的突起,张开五指,轻轻揉捏细瘦的腰。   邓成宁一颤,接着猛地一推,力气之大,把没防备的贺睿峰推得脑袋磕在了车窗玻璃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咚”。   贺睿峰磕蒙了,呆呆看着邓成宁。   视线一向在他身上的邓成宁一反常态,低头弯腰在驾驶座下找东西。很快他就找到了,小心翼翼把掉落的东西捡起来,是别在他纽孔里的那朵蝴蝶兰。   他把蝴蝶兰小心地放在扶手箱盖子上,有点责怪:“你都挤到我的花了。”   放在扶手箱上的花束也有些被压到了,花瓣掉落了两片。邓成宁拿着掉落的两片花瓣,很想把它们粘回去,保持花束完整性,却无能为力。他轻轻把两片花瓣在花束旁边放好,一言不发,启动了车子。   贺睿峰后脑壳还一跳一跳地疼,但邓成宁好像没有注意到,小声嘟哝了一句“你弄坏了我的花”。   贺睿峰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邓成宁没说话,直接驶离停车场,油门踩得有些急。   “没关系。”   车子都开出一大段距离了,他才突然开口。   贺睿峰莫名觉得邓成宁有点奇怪,想了想,说:“生气了吗?下次再送你新的花。”   “你也送前任花吗?”邓成宁问,头也不转。   贺睿峰被问了个猝不及防,安静了几秒钟,邓成宁也不催他,专心开自己的车。   贺睿峰说了两人之间可以坦诚,邓成宁也可以问任何他想问的问题,可是——   他们才刚刚约会完!   不,甚至约会还没结束。刚刚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明明气氛那么好,那么浪漫。他用拍立得给邓成宁拍照片,拍他们两个的合照,相片出来的时候,邓成宁明明那么高兴,笑得眼睛弯弯。   怎么转头突然就又问前任的事?   在这样一个浪漫的晚上,未免有些煞风景。   虽然是贺睿峰的前任,并不是邓成宁的前任。   但贺睿峰还是回答了:“送过。”   “都送什么花?”邓成宁平静地问。   莫名的,贺睿峰觉得邓成宁的语气平静得让人有点心底发毛。   “……记不太清了。没送很多次,因为他不想被宿舍的人注意到。都是花店包装好的,小小的一束花,可能玫瑰居多吧。”贺睿峰努力回想。   “我不要玫瑰。”邓成宁说。   贺睿峰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我只送过你一个人蝴蝶兰,那以后都送蝴蝶兰,可以吗?”   “……可以。”   终于等来了肯定的回答,贺睿峰松了口气。   两人在沉默中回到了邓成宁家。   邓成宁一停好车,就捧着蝴蝶兰急匆匆上楼。一进门,直奔书房,对贺睿峰,连一声交待都没有,直接把他扔在玄关。   贺睿峰傻眼,在玄关站了半天,自己换了鞋子进屋。   他慢慢走到书房门口,看见邓成宁坐在书桌前,几乎俯身趴着,正在做些什么。贺睿峰看了几分钟,竟然不敢擅自进去。   他敲敲书房门,但邓成宁全身心投入在手上所做的事,完全没听见敲门声。   贺睿峰说:“成宁,我进来了。”   贺睿峰走近了,发现邓成宁竟然是在做压花。他正在把晚上收到的蝴蝶兰一朵朵压在海绵上,再覆盖上一层硫酸纸,再盖一层海绵,继续铺花。他细致地修剪花心,认真地将每一朵花都压好,连掉落的两片花瓣也小心翼翼地拼好了。   处理好所有的花朵,他盖上压花板,拧好螺丝。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过神来似的,终于发现站在他身旁的贺睿峰。   “啊,不好意思,我做得太入迷,忘了你……”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起来去牵贺睿峰的手。   贺睿峰看着他,他也看着贺睿峰,困惑地歪了歪头,问:“怎么了?”   他又是平时的那个邓成宁了,眼里只有贺睿峰,脾气好,性格温和顺从。   “……成宁,你不用保存得这么仔细。我以后还会送你新的蝴蝶兰,很多的蝴蝶兰。你插在花瓶里就行,要是每次都做成干花,那得做多少。”   邓成宁听了后只是笑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副相框,递给贺睿峰,说:“你看,做成干花多漂亮。”   是一副干花贴画,漂亮的蝴蝶兰依然白得娇嫩,白得新鲜,证明制作它们的人费了很多的心思,精心地让它们保留了最美最好的状态。   美得就像贺睿峰慌里慌张把花送给邓成宁的那天一样。   贺睿峰哽住,说不出话。   一阵浓浓的愧疚把他击倒了。   他送邓成宁的东西太少了,少得邓成宁把仅有的蝴蝶兰当做宝物一样地珍惜。   这些被精心保存的蝴蝶兰,甚至是那天在清吧里,他的朋友们跟老板随手讨要的花而已。   “我……”   贺睿峰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还很得意自己是个合格的男友,计划了一场完美的约会,精心挑选了一家浪漫的餐厅。   这些在邓成宁做的干花面前,都成了灰,成了尘土,不值一提。   “怎么了?”邓成宁担忧地看着他。   贺睿峰放好干花贴画,抱住了邓成宁,将脑袋埋在他脖颈处,闷声说:“对不起,压坏了你的花。”   邓成宁伸出手抱住他,想起来似的说:“对不起,刚刚推了你,脑袋磕到了吗?”   贺睿峰摇了摇头。   邓成宁双手捧住他脸,主动亲了上来。   贺睿峰微微张嘴,接纳了他的软热,吮吸他的唇瓣,含住他软得不像话的舌头,轻轻地舔舐亲吻。   邓成宁开始细细颤抖。他轻轻推着贺睿峰,将他推倒在沙发,随即跨坐上去,搂住贺睿峰脖子,更加深入地亲。   两人已经做过很多亲密的事,但邓成宁这么主动还是第一次。   贺睿峰几乎是瞬间就勃起了,抵在邓成宁的屁股上,像根烧热的铁棒,硬得吓人。   邓成宁的西装裤布料软滑细薄,贺睿峰感觉跟没有似的。他鲜明地感受到,自己的性器是怎样陷进一个柔软的地方。而邓成宁还在上上下下地动,故意用自己的柔软去磨蹭贺睿峰的性器。   贺睿峰抓住他腰,咬牙:“别动!”   邓成宁定定地看他,拉开他手,水一般从他怀里流了下去,跪在他脚边。   他眼角是红的,脸颊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像个妖精一样,伸出白皙的手,颤抖着,解开贺睿峰的裤腰,拉下拉链。   他看见贺睿峰的黑色内裤。   邓成宁脸上浮现出一种羞耻的绝望,他差点就放弃了。   贺睿峰直接握住他手,用力拉下自己的内裤。   粗大的性器跳了出来。   涨得十分厉害。   邓成宁脸上的神情转换为害怕。   贺睿峰将手指插入他柔软的黑发中,低声哄道:“别害怕,你试试,碰碰它就行了,不想含进去就不含了。”   邓成宁目光湿润,顺从地低头,用嘴唇碰了碰贺睿峰粗大硬热的性器。贺睿峰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忍住,没有像野兽一样用力把邓成宁的脑袋按下去。   邓成宁抬眼看他,迟疑着,伸出嫣红柔软的舌头,从上至下,舔了一遍。   贺睿峰倒抽了口气。   邓成宁担心:“怎么了?”   贺睿峰吸气:“没怎么了,是太舒服了。”   “刷”一下,邓成宁整个脸全红了,连耳朵尖都红了。   贺睿峰伸出手,揉捏着他的耳垂,像个大坏蛋般哄骗道:“再舔一下吧,就一下。”   没想到受到鼓励的邓成宁比他想的更胆大,这回张大了嘴巴,直接含了进去。   贺睿峰差点射出来。   邓成宁湿热柔软的口腔舒服得要命,舒服得贺睿峰跟过了电一样,颤了颤,差点交待了。   “天……”他低声喟叹。   邓成宁动了起来,含着粗大的性器,用口腔跟舌头,努力地给贺睿峰制造快感。   贺睿峰舒服得头皮发麻,这是邓成宁第一次这样。   不仅是生理上的快感,更是心理上的高潮。单单看着邓成宁那么英俊的脸,竟然含着他的性器,身为雄性的恶劣占有欲完全冒了出来,兴奋得难以言喻。   贺睿峰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快感。   结束后,贺睿峰拉起他,自己蹲下,却发现邓成宁西装裤已经湿透了。   “宝宝你……”   贺睿峰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宝宝,他抬头看邓成宁的神色,怕邓成宁生气。   不料邓成宁脸色绯红一片,眼神迷离,根本没注意到贺睿峰喊了什么。   贺睿峰起身,抱住了他,亲了亲他的眼皮、脸颊,含着他的嘴唇来回的舔弄吮吸。   亲得邓成宁浑身没了力气,软在他怀里。   邓成宁问:“你舒服吗?”   贺睿峰笑:“当然。”   贺睿峰抱着他静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亲亲他,问:   “我可以去你家里,正式拜访你妈妈吗?”   “我可以邀请你去我家里,见见我爸妈,一起吃顿饭吗?”   邓成宁靠在他怀里,呆了半晌,点了点头,答应了。 第35章 白_026   贺睿峰花了很多心思挑选送给邓成宁妈妈的礼物,他问了自己爸妈,问了邓成宁。邓成宁说,一束鲜花即可。贺睿峰觉得邓成宁似乎很不把他正式上门拜访赵婉怡女士的事放在心上,只当成一次普通的上门做客。   贺睿峰认真跟他强调:“这是很严肃,很正经,很重要的一件事!”   邓成宁说:“好的,我知道了。”   贺睿峰抓狂:“不,你不知道!怎么能只送一束花呢?这跟相亲时吃饭不一样,这是我们在一起后,我第一次以你男朋友的身份正式到你家拜访。这就意味着,我们两个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   邓成宁看他,平静:“我国还未通过同性婚姻法。”   贺睿峰:“……可以签意定监护协议。”   “哦。”邓成宁起身,走出房间。   贺睿峰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一束鲜花,好的,我记下了,这个肯定要带。还有呢?我爸说,送瓶好点的红酒。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阿姨就喝了一点红酒,很喜欢。但是我妈又说,让我送个名牌的小礼物,比如香水、胸针、帽子之类的,精致有质感,又不会显得太隆重。你说,我送什么好?”   邓成宁走到餐厅,倒了杯水,慢慢喝了一口。   他转头,瞄了一眼说个不停的贺睿峰,将杯子递过去。   贺睿峰安静,看着穿着米白色纯棉睡衣的邓成宁,开始怀疑自己脑子里是否只装得下一件事。因为他现在已经把送礼物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想扒开邓成宁的睡衣。   米白色纯棉、纽扣式的睡衣,穿在邓成宁身上怎么也会透出一股情色的感觉?   是睡衣的问题,还是贺睿峰的问题,抑或是邓成宁看向他的、湿润眼神的问题?   贺睿峰接过杯子,在他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大口,半杯水空了。   邓成宁抱住他,轻声说:“买围巾吧,冬天到了,围巾实用。我妈妈喜欢香奈儿,你不晓得款式,我明天下班去买。”   “那不行,送丈母娘的东西怎么能不自己买?我明天跟你一起去。”贺睿峰说完,直接将邓成宁托抱起来,大步走向房间。   邓成宁抱住他脖子,听见“丈母娘”这个词的时候,微微睁大了眼,像是惊讶的鹿。   贺睿峰觉得他可爱,还未走到房间,就忍不住将他抵在墙上,吻住了他。   纠缠了几分钟,贺睿峰很快就感受到了邓成宁,抵在他肚子上,留下一种令人难忘的温热触感。   贺睿峰有些激动,低下了头,像野兽一般在邓成宁胸前乱拱,拱散了睡衣,拱红了白皙的皮肤。   贺睿峰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力气,铁壁般将邓成宁抵住,上下颠来颠去,故意用自己的腹肌去磨蹭邓成宁。邓成宁从嫣红的嘴唇里发出或高或低的叫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恳求道:“回、回房间……”   贺睿峰不理他。   邓成宁只好拼命抓住他背,生怕掉下去,又一次恳求:“回、回房间……我背、背会痛……”   贺睿峰终于停了,深吸口气,将他抱回房间,放到床上。   邓成宁双眼湿漉漉地看着他,神色纵容、迷恋。   贺睿峰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我到底有什么长处,值得这么好的人这么长时间喜欢我?   最近的邓成宁十分主动,十分纵容他。   两人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做过了,做过了许多次。   在邓成宁的家里,到处。   客厅,书房,卧室,浴室,衣帽间……   贺睿峰试着慢慢揉弄邓成宁那地方,希望他能渐渐适应。邓成宁有些紧张,但适应良好。贺睿峰觉得很快,在最适合的、最美好的一天,他们就能在一起。   他希望邓成宁获得完全的快乐,没有一点痛苦。   他拉下邓成宁的裤子,迷恋地看着那湿了的地方。   像虔诚的信徒膜拜他的神明,弯腰,低头。   邓成宁从喉咙里发出短促、尖锐的声音。   赵婉怡一直住在他们的旧家,她、邓成宁,还有已逝的丈夫的旧家。   在路上,邓成宁跟贺睿峰说了许多旧家的事。   那是他爸爸妈妈结婚时买的新房子,一幢白色小别墅,带花园。他妈妈非常地喜欢,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即使后来邓成宁长大了,外出留学,因工作原因独自搬出去居住。赵婉怡还是坚持留在旧家,她离开旧家,甚至会睡不好、失眠。   邓成宁家的别墅小而精巧,即使住了几十年,依然打理得很好,没有一点颓败的样子。小花园的花草开得热烈,在秋日阳光下,十分地美。   现在旧家里,只剩下邓成宁妈妈,一位厨师,一位家政阿姨,还有钟点工园丁。   两人到达时,邓成宁妈妈正在门口张望。看见贺睿峰,高兴得不行。   贺睿峰问了好,递过礼物。   赵婉怡看见香奈儿的袋子,惊呼:“这是做什么?别破费了!”   “贺睿峰特地给你挑的围巾,冬天戴正好。”邓成宁说,将一行人都请进屋里。   “你这孩子,怎么还连名带姓地叫?”赵婉怡责怪地看了他一眼。   贺睿峰连忙说:“没关系的,阿姨。”   赵婉怡听了就笑,一副很满意的模样。   邓成宁旧家是非常古早的欧式装修风格,但保持得很好,收拾得也很整洁。家具大概换过新的,是现在流行的样式。   赵婉怡请厨师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远远超过三个人的量。   贺睿峰说:“阿姨,这么多菜,吃不完的。”   赵婉怡笑弯了眼:“你是练体育的,吃得多,没关系,尽量吃。”   赵婉怡甚至拿出一瓶珍藏的白酒,说要一起喝一杯。   邓成宁说:“我们开车来的。”   赵婉怡让贺睿峰去开酒,摆手:“没关系的,叫代驾嘛,这里还是叫得到代驾的。难得今天开心,今天是睿峰第一次来我们家,意义不同。”   贺睿峰接过酒,邓成宁一脸不赞同,但没再说什么。贺睿峰于是开了酒,倒了三杯。   赵婉怡端起酒杯,说:“阿姨酒量不好,只能喝一点点。今天开心嘛,看到你们两个走到一起。成宁他看上去乖,其实倔得很,以后你们要是有矛盾,还要拜托你让着他点……”   “妈!你说什么呢?”邓成宁皱眉,不满地瞪着眼前的酒杯。   赵婉怡抬了抬眉,朝贺睿峰无声地示意:你看吧。   贺睿峰举起酒杯,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阿姨,我、我不会说话,但是一定好好对成宁,你放心。”   邓成宁看看贺睿峰,看看他妈,一脸无奈。   三人面前的酒杯,空了满,满了又空。主要都是贺睿峰喝的,一杯接一杯,喝到邓成宁按住酒杯,摇了摇头。   贺睿峰乖乖放下酒瓶。   赵婉怡说了很多邓成宁小时候的事,说他从小就没让大人操过心,自律、认真、刻苦,说他还是小小一个小人儿的时候,就能皱着脸翻看百科全书。   邓成宁说了好几次“别说这些了”,也没法打断他妈。   要不是接连几个工作电话打断了他,估计他要忍不住强硬制止他妈妈再分享他小时候的事。   邓成宁走到外间去接电话,赵婉怡笑着看贺睿峰,看着看着,突然眼眶红了。   贺睿峰紧张:“阿姨,你——”   赵婉怡摆摆手:“不要紧,我只是有些激动,有些感慨。睿峰啊,成宁他——他太孤独了。”   说出这句话,赵婉怡的眼泪就流下下来。   贺睿峰怔怔。   “从他爸爸去世后,他越来越孤僻,到了高中,好像一个朋友也没了。小学、初中时,人家还曾邀请过他去参加生日派对,他也曾经放假跟朋友一起去逛博物馆。到了高中,都没了。”赵婉怡擦泪,“他长到三十岁,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我是知道的。我是他妈妈,他虽然不告诉我,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睿峰啊,有些话,我不敢在他面前说,怕他生气,他从小性子可倔了。我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太好,这两年,最担心的就是我走了,成宁他可怎么办啊?两边的爷爷奶奶,都早已走了。他是一个亲近点的亲人都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他之前不肯谈恋爱,你不晓得我心里有多焦急。人生这么长,一个人不好过啊……”   “我爸妈也是这么认为的……”贺睿峰轻声说。   赵婉怡擦干净眼泪,抬头:“是啊,不管喜欢男生还是女生,总得有个伴吧,不然这漫漫一生怎么过呢?我真是不想看他过得那么孤单。”   “阿姨,不会的。既然现在我跟成宁在一起了,我一定会照顾他,陪着他,您放心好了。”   贺睿峰安慰赵婉怡,吃惊地看到赵婉怡的眼泪仍是一串接一串,不停地掉。直到邓成宁打完电话进来,她才借口去了洗手间擦脸。   邓成宁平静地看着贺睿峰,问:“我妈是不是又哭了?哭个不停?”   贺睿峰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能胡乱“嗯”了一声,又补了一句“没有哭个不停”。   大概是怕自己眼睛肿了,或是什么原因,赵婉怡迟迟没出来。   邓成宁放下筷子,跟贺睿峰说:“走吧,我们先回去。”   贺睿峰惊讶:“现在?还没跟阿姨道别。”   邓成宁沉默不语。   贺睿峰问:“我还没看过你的房间,你小时候的房间长什么样?不带我去看看吗?”   岂料邓成宁完全没有带他参观的意思,说:“没什么好看的,东西全都搬空了,搬到了现在我住的房子里。”   “啊?全部吗?”   “嗯。”   贺睿峰:“……”   贺睿峰觉得奇怪,但问不出口。谁会把旧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搬走?贺睿峰大学以前的东西,相片、书、玩具,甚至旧模型,都还放在他爸妈那。东西太多了,懒得搬。   “你不去看看阿姨吗?”贺睿峰小心翼翼问,“会不会是不舒服?”   邓成宁好一会才起身,却不是自己去察看,而是喊“刘姨”。一位五十几岁的阿姨从厨房走了出来,邓成宁吩咐她:“你去请我妈妈出来,我们要离开了,贺睿峰想跟她道别。”   贺睿峰定定看着邓成宁。   在自己家里,他反而更局促了,神色间有股郁郁不欢。   想起邓成宁孤独的少年时代,每天回到家,面对的大概只有冷清的家,满脸泪水的妈妈,以及不停歇的控制。   贺睿峰起身,走到对面,邓成宁的身边。   邓成宁抬头看他:“你喝得有点多,代驾马上到了。”   贺睿峰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说:“揉揉吧。”   邓成宁愣住了,慢慢红了脸。   “心疼呢。”贺睿峰说,低头亲了亲邓成宁的掌心。   作者有话说:   邓妈妈说的话只代表她自己的观点,不代表作者的观点哈。没有催婚。 第36章 灰_007   贺睿峰有点喝多了,回去的路上,一直紧紧抓着邓成宁的手。   他的手又大又热,像个滚烫的火炉,还用大拇指时不时搓揉邓成宁的手掌心,弄得邓成宁手心冒汗。要不是还有代驾在,估计贺睿峰已经扑上来了。   邓成宁想,谈恋爱就是这样吗?随时随地想亲吻拥抱,做很亲密的事。   他对贺睿峰有很强的性吸引力,他知道。当贺睿峰抱着他,冲动热切得像失了理智时,他感到极度的幸福,事后再感到极度的痛苦。   因为这些事贺睿峰跟别人也做过。   邓成宁嫉妒、在意得发狂,但是他不能表露出来。   只要他的疯狂露出一点点,估计离贺睿峰跟他分手也不远了。虽然他知道总有那么一天的,他不是一个适合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人,他给不了贺睿峰积极的情绪。   他在消耗贺睿峰,他感觉得出来,就像当年他妈妈消耗他的内心一样。   也许在走到某一节点时,就应该适可而止,及时止损了。   邓成宁想,但不知道到时自己舍不舍得放手。   在电梯里,贺睿峰依然紧紧抓着邓成宁的手。邓成宁轻轻挣了挣,贺睿峰抓得更紧了。   有种滚烫的迫切透过皮肤的接触,传了过来。   一般在外面,邓成宁会多加注意。这个小区离贺睿峰学校近,肯定有很多小孩就在实验小学上学。   但今天,贺睿峰跟平常不太一样,也许是喝了酒,也许是到他家“正式上门”。   邓成宁不明白这个所谓“正式上门”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但贺睿峰有他谈恋爱的一套流程,大概走到这里就是他认为巨大飞跃的一步吧。   果然,一进家门,贺睿峰就抱住了他,低声说:“我好想亲你,从刚刚在你家开始。”   一说完,贺睿峰就吻住了他。   贺睿峰的吻永远让人沉迷,他永远那么热情那么急切,好像他等这一秒已经等了太久,好像他已经被邓成宁迷得晕头转向了。   邓成宁被紧紧抱着,深深吻着,感到一种很被人需要的安心感。   贺睿峰的手像点火器,在他身上不断点燃火焰,他几乎要承受不住。跟贺睿峰在一起后,他才知道原来被人抚摸会舒服得令人流泪,甚至他会忍不住就先到了。   贺睿峰做了很漫长的准备,在玄关就解开他的衬衫,埋在他胸前。   邓成宁抱着他的脑袋,将脸靠在扎人的短发上,默默感受着令人颤栗的快感。   突然,贺睿峰将他托抱起来,大步走向卧室。   贺睿峰已经很熟悉邓成宁的家了。   最近这段时间,邓成宁总让他来自己家,贺睿峰经常就住下了,第二天直接踩着单车去上班。   这天的贺睿峰显得特别兴奋,他将邓成宁直接扔到床上。摔在床垫上的冲击力令邓成宁愣了一会,等他回过神来,贺睿峰已经脱光了自己的衣服,俯身压在他上方,说:“宝宝,我会让你快乐的。”   贺睿峰已经很久没叫宝宝了,由此邓成宁确认,他确实有点醉了。   他几乎是撕扯开邓成宁的衣服跟裤子,拿出放在床头柜的润滑剂。   已经用了一半了。   贺睿峰为了这一天做了很久的准备。   暖气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的,嘶嘶作响,吹出一股股暖风,打在邓成宁光裸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邓成宁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也盼望这么一天,这是恋人都会走到的一步,是亲密的必然。   之前贺睿峰用手替他做准备的时候,他接受良好,甚至是很敏感的。他是喜欢的,绝对不排斥的。   可是今天——   他趴在床上,看着眼前那一块灰色床单,脑子里空茫茫一片。   他没反应。   贺睿峰没发觉,仍在温柔地搅弄后处。   一个问题,浮现在邓成宁的眼前,浮现在灰色床单上。   一开始,是深灰色的字,后来变成黑色,颜色不断变幻,直至变为血红色的大字,飘在邓成宁的眼前,让他无法投入原本他很喜欢的亲密事情里。   脑海里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一直在鼓动他,提出你的疑问吧,你不好奇吗,你不在意吗,你真的无所谓吗,你可以这样无知无觉地跟他完成最后亲密的一步吗。   贺睿峰压了下来。   “宝宝,我要进来了——”   贺睿峰的声音压抑、低沉。   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身体抖动之大,连贺睿峰都注意到不寻常。   “你在害怕吗?不用害怕,你觉得不舒服我就退出来……”贺睿峰误会他是因为害怕,安抚般亲吻他的背部。   “你——”   邓成宁终于张开了口,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   快停下!不要说出口!   “你跟梁东第一次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住口!住口!住口!   贺睿峰停下了动作,他缓缓起身,不再压在邓成宁身上。   令人窒息的沉默。   贺睿峰拉过被子,盖在邓成宁身上。   邓成宁开始感到惊慌,他坐了起来,转身看贺睿峰,贺睿峰已经软了,表情严肃,大概最后一点酒意全都消散了。   他挤出一个笑,凑过去抱住贺睿峰,说:“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不乱问了。”   贺睿峰双手抓着他肩膀,轻轻拉开他。   “不,我没生气。我只是在想,原来你真的这么在意这件事。我在反省,我哪里没做好,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他就不该问出来的,他为什么老管不住自己。   问了又能怎么样?   邓成宁再次凑过去,低头,他想亲贺睿峰,让贺睿峰舒服。   贺睿峰却闪开了,把他拉了起来,将他抱在怀里,拉过被子包好,不再动了。   “成宁,我、我……”贺睿峰几乎要说不下去,或许是不知该如何说。   “对不起,我太钻牛角尖了。”邓成宁先道歉。   哪个恋人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开口问前任的事?扫兴,扫兴到极点,扭曲,性格扭曲到极点。   “成宁,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我只能说,我跟你之间,跟我、梁东是完全不一样的,完完全全不一样。我没有在重复过去……”贺睿峰无力地解释着,越说越小声。   邓成宁知道自己又把一切搞砸了。   贺睿峰抱紧了他:“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给我时间,可以吗?”   自从那一晚,两人陷入了一种半生不熟的尴尬境地。仍然每天见面,每天亲吻,但是亲密的接触没了。贺睿峰好像被问得怕了,恐惧了。   邓成宁很理解他。   是的,跟心理有问题的人相处是这样的。渐渐会变得小心翼翼,会变得疑神疑鬼,疑心自己随口的一句话伤了对方,渐渐不敢开口说话,渐渐觉得待在一起很烦很不开心……   进入倒计时了吗?邓成宁想。   冬天还没到,贺睿峰的生日都还没到呢。   即使两人突然变得不尴不尬,跟贺睿峰父母约定好的时间也到来了。   邓成宁想,贺睿峰会不会找个理由取消这次见面?   他有些害怕,他想,至少要撑到冬天吧。   他主动给贺睿峰发了信息,说自己已经挑好了送伯父伯母的礼物,请贺睿峰来接他,他就不自己开车了。   庆幸的是,贺睿峰很快回了消息,说下班后来接他,还让他不要紧张,他们家氛围一向轻松。   邓成宁将贺睿峰的消息来回看了好几遍,觉得其中的语气十分轻松,没有硬装出的僵硬感。   贺睿峰应该没有觉得他烦人吧?   邓成宁精心打扮,拎着礼物上了贺睿峰的家门。   贺睿峰爸妈依然住在从前贺睿峰中学时代的老房子里,小区很老了,还是楼梯房,但环境整洁。   贺睿峰家在顶楼,复式楼层,带一个很大的露台。贺睿峰爸妈在露台上种满了各种瓜果蔬菜,天天挖土施肥,干得不亦乐乎。为了这个露台,两人一直舍不得搬到电梯房。   坐到餐桌前,两人开始给邓成宁介绍,饭桌上的白菜、胡萝卜、南瓜、茄子,全是自己种的。自从两人退休后,就很少上菜市场买菜了,都是自己种的,有时候吃不完,还送左邻右舍。   “你喜欢吃什么菜?阿姨给你拿一点。”贺睿峰妈妈热情地说。   “你尽管说,没有的话,我们给你种,很快就能吃上!”贺睿峰爸爸拍胸脯保证。   邓成宁想说自己不挑食,什么都喜欢吃。还没开口,贺睿峰抢在他前面说了:“他喜欢吃青菜,根茎类的也吃,只是没有青菜那么喜欢。”   邓成宁愣住,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贺睿峰妈妈笑:“他要是这会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那就该揍了!”   一顿饭吃得很轻松。   贺睿峰爸妈没有提起任何“照顾”“一辈子”的话,只是轻松地开玩笑,介绍菜肴,说一些种菜趣事。   邓成宁松了口气。   饭后,贺睿峰带邓成宁上楼,参观自己的房间。   贺睿峰一脸孩子气,说:“你可不要吓一跳!”   他推开门,做了个神气的动作,请邓成宁进去。   楼上的空间除了露台外,全都属于贺睿峰。外间几乎是他的运动器材展示间,甚至摆了一辆单车。贺睿峰说今天要把单车载到他的小家去,不让共享单车再赚他一毛钱。   里间是贺睿峰的房间,床、衣柜、书桌、书柜。   一个很典型的、大男生的房间,里面放了他从小到大太多东西了。   甚至连高中的课本都没扔,整整齐齐收在书柜里。   贺睿峰说:“我妈非说课本里的都是经典,不许我把书卖掉……我抗争了一番,才把练习册跟试卷卖掉。我可不想把就考几分的卷子还珍藏起来,这不青春创伤吗?”   邓成宁突地想起十几年前,在梧桐树下看见的,那张36分的试卷。   他笑出声。   贺睿峰狐疑地看他:“怎么了?”   邓成宁摇摇头,很珍惜地看。   满满一面墙的书柜,摆了许多模型、手办,绝大部分都是守护者系列,墙上挂满了镶在镜框里的海报,有守护者,有篮球巨星。   贺睿峰激动地介绍:“让你看看我的珍藏,怎么样?虽然都是比较便宜的手办,但这可是我从中学珍藏到现在的!你看这个,虽然是国产的,但是性价比超高!”   邓成宁看看他,又看看书柜上的陈列品。   贺睿峰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介绍,问:“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邓成宁摇头,他不敢开口。   他怕一开口,他又把如此美好的气氛破坏了。   然而,贺睿峰却定定地看向他的眼底,把他看穿了一样说道:“你是不是想问,这里面有没有梁东送的东西?”   被看穿了。   邓成宁惊慌,不敢回应,他僵住,无助地望向贺睿峰。   求你了,别拆穿我,别破坏现在。   “没有,这里没有任何一样梁东送的东西。分手的时候,我全部打包寄还给他了,一样也没留。他没参观过我房间,吃完饭他就走了。还有——”   贺睿峰像看透了邓成宁似的,一一交代。   “我爸妈也没有说,要给他种他喜欢的菜。”   邓成宁看着他。   贺睿峰张开双手,袒露出怀抱。   邓成宁默默地、不可自控地走向贺睿峰的怀抱,贺睿峰紧紧抱住了他。   好温暖啊。   是因为在顶楼而阳光充沛的房间,还是因为贺睿峰的怀抱? 第37章 灰_008   “最近觉得如何呢?”心理咨询师坐在对面,微笑着问道。   邓成宁皱眉,想着,组织着语句。   早晨十点,阳光正好,透过纱帘,照得满室温暖。咨询室的墙漆跟家具颜色都是柔和温馨的色彩,致力于让来咨询的人感到放松、舒适。在阳光下,一切显得如此温暖。   邓成宁增加了心理咨询的次数,每周二、五早上固定做心理咨询。   贺睿峰不知道,贺睿峰只以为他出门上班。实际他办了外出流程,直接去了心理咨询室。   留学后回来没多久,医生就让邓成宁停药了,只定期做心理咨询。到后面,心理咨询也停了,邓成宁状态稳定了好几年,一直到重新遇见贺睿峰。   他觉得自己状态急剧下滑,又去看了医生。医生不建议他恢复用药,只让他定期进行心理咨询,但仍给他开了备用药,让他必要时再服用。   邓成宁一直怀疑医生给他开的是安慰剂。   不管是不是安慰剂,那瓶药差点就派上用场了。现在已经被贺睿峰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遍,没看出什么来。   自从上次在贺睿峰面前差点失控,邓成宁就找了医生推荐的心理咨询师,定期咨询,并增加到一周两次。   “最近,有时候觉得还行,有时候觉得不太好。”邓成宁说,“但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坚持到冬天。”   “真好。”心理咨询师笑着鼓励他,“你第一次提起你男朋友时,还说你们很快会结束。可是一次又一次,你对你们关系的认知都在逐渐乐观,一点点也是进步。”   “可是我……还是很介意那些事,还是会忍不住把一些很冒犯的问题问出来。我担心有一天他会受不了的,不,不是有一天,是现在就已经不喜欢我问那些问题了。只是负面情绪还没累积到那个点,等累积到临界线的时候——”   邓成宁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说了。   心理咨询师叫安珊,是位四十几岁的女士。她温柔又有力量地开解邓成宁,最后,问他:“你男朋友知道你在接受心理咨询的事吗?”   邓成宁摇头。   “你不想告诉他?”   邓成宁点头。   安珊问:“你认为他知道了会介意?”   邓成宁又摇头,开口:“他如果知道了……会陪我来……”   安珊微笑:“我很鼓励你男朋友过来的,当然,我不会对他做心理咨询,也不会跟他透露你的咨询情况。我会跟他做一个简单的沟通,请他了解,焦虑会有什么样的表现,我们跟身边人如何相处可以有效缓解焦虑等等。”   邓成宁还是摇头:“不,我不想他过来。”   “邓先生,你的焦虑主要来自于你对你跟男朋友亲密关系的不确定。但在你的描述中,我认为他是一位很好的男朋友,很理解你,尊重你。我并不会强制要求你一定要带他过来。不过,我会给你布置一个功课,你花多久时间完成都没关系。这个功课就是,当你再一次感到胸闷、头昏,焦虑发作的时候,把你的感受坦诚地告诉你的男朋友。”   安珊温柔地看着他。   “你不需要复杂地描述,你只需要跟他说,我不太喜欢这样,或者,我现在感觉不太好。”   邓成宁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到,但他仍点了点头。   这一天的最后,安珊表扬了他,说他积极性非常高,她能感受到他想解决焦虑症的决心。   邓成宁离开的时候想,他的决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要是决心对负面情绪像心理咨询师说的那么有用就好了。   他确实想做出改变。   让自己冷静了几个星期后,邓成宁终于跟贺睿峰提出,请贺睿峰的朋友们吃顿饭,完成上次的聚会。   如邓成宁所料,贺睿峰一直告诉他,不需要,没关系,这不是必须进行的社交。   邓成宁说:“只是吃饭,重新塑造一下我的形象。解释你也已经解释过了,我就不再说了。但是不重新吃一顿饭,似乎我留给他们的印象就只剩发疯离场了。还有,我觉得我还是得自己跟孟含夏道歉,毕竟上次针对了她,话也说得不好听。”   在邓成宁的要求下,贺睿峰最后还是同意了去约人。   其实邓成宁一点都不喜欢贺睿峰的朋友。   一个也不喜欢。   特别是林琦、张博庆、孟含夏这三个人,造成了他高中时期对贺睿峰最大的两个误会。   理智上知道他们不是故意的,但情感上还是会产生怨怼。   但是——   邓成宁想把“贺睿峰的男朋友”这个身份做得好一点。   他不需要跟林琦他们几个人成为朋友,但至少面上相处融洽、过得去,不至于让贺睿峰夹在中间。   自从上次在饭局上发飙,贺睿峰跟几个人解释了邓成宁的误会。林琦、张博庆跟孟含夏三个人都发了信息给贺睿峰,请他代他们向邓成宁道歉,引起了那么大的误会。之后,几个人约过两次贺睿峰出来喝酒,贺睿峰都以要陪邓成宁为由拒绝了。   贺睿峰没提过他为什么不去聚会,连他们约贺睿峰的信息,都是邓成宁查看贺睿峰手机时发现的。   邓成宁想,他是不是让贺睿峰为难了?   他想做得更好些,不想因为他,贺睿峰跟多年的朋友有了隔阂。   这群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当年要冲去高铁站打贺睿峰的前任,说明还是有一定的明辨是非能力,还不至于一点优点都没有。   既然是邓成宁提出的聚会,自然是邓成宁订的餐厅。   五星级酒店的海鲜自助晚餐,订了临窗的长桌,不在包厢内。餐厅里不时有人走动起身去拿食物,还有侍者推着推车送上新鲜出炉的披萨、意面、烤牛排,热闹而不喧哗。众人落座后即使有些尴尬,也不至于寂静一片。   这次贺睿峰的朋友们不再像上次那么咋咋呼呼、欢声笑语,而是拘谨着入座,点头微笑致意,不敢大声呼来喝去。   邓成宁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邓成宁了,他微笑,朝大家介绍这家酒店做得好的菜式。   “你们开车了吗?等会叫代驾吧,喝点香槟。这里的海鲜还可以的,生蚝是澳洲蚝,龙虾是澳洲龙虾,蔬菜跟水果是有机农场种植的,十分新鲜。牛排烤得也好,但要稍微留点肚子吃甜品,他们家甜品做得很好的,以前小时候,我妈妈很喜欢订他们家饼房的提拉米苏。”   说话间,邓成宁请侍者开了一支唐培里侬香槟。   这支香槟是另点的,不算在自助里。   邓成宁举起酒杯:“上次有些误会,失态了,大家把那次忘了吧,可以吗?这次就当我们第一次见面,请让我重新建立一下形象。”   贺睿峰看着他,眼神是很温柔的担忧。   邓成宁,怎么现在贺睿峰总是能一眼看穿他的装模作样呢?   众人纷纷举杯,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说些场面话。   放下酒杯后,大家纷纷起身去餐台拿吃的。有了这件事做,场面也没那么尴尬了。   邓成宁没起身,他跟贺睿峰说:“你帮我拿一点吧。”   贺睿峰说好的。   回来的时候,食物摆满了桌子。   李杰明逐渐放肆:“生蚝是无限开,家人们,无限开啊!等我吃完这两个,我继续去排队!为了这一顿,我中午就没吃了!”   薛霖一副没眼看的表情。   众人纷纷大快朵颐,一是因为还略有点尴尬,由于上次的误会,提起什么话题都不对;二是因为这家海鲜自助实在好吃,就算有话说,也顾不上说话了。   邓成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都别说废话了,吃吧。   吃完了回家,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贺睿峰给邓成宁拿了份手工现做的龙虾汁意面,还有鳌虾、烤牛排、水果沙拉。他把鳌虾剥好了,酱油芥末沾好,放到邓成宁碗里。邓成宁吃完意面,这才夹起鳌虾吃了两口。   他又问邓成宁吃不吃牛排,邓成宁说吃不了那么大一块。贺睿峰便拿起刀叉,认真切起牛排,切好了,一块块放到邓成宁碗里。   邓成宁纡尊降贵般,吃了五口。   贺睿峰很开心,问邓成宁还想吃什么,他去拿。   “海胆、三文鱼、北极贝吃吗?那不然来一小碗鱼粥?”   邓成宁说:“鱼粥吧,不要放葱油。”   贺睿峰马上起身去拿,李杰明说:“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我拿鳌虾,看我今天不吃个五十只!”   林琦:“……能不能低调点?算了我也要去等生蚝。”   薛霖、张博庆都起身了,纷纷跟着贺睿峰走了。   邓成宁怀疑他们是想说悄悄话,但无所谓,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   孟含夏是唯一一个留下的,坐在座位上,慢条斯理,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奶油焗龙虾。   邓成宁看看她,微笑:“上次真是不好意思了,说你的包是街包。我只是找个由头乱发火罢了,你别放在心上。其实那款是他们家的经典款,很值得收藏。”   孟含夏放下刀叉,笑道:“我知道的,没关系。其实我才应该跟你说声对不起,虽然是无心的,但也因为我的事,让你们之间有了误会……”   两人之间静了静。   邓成宁摇头:“没关系,并不是谁的错。谁都不是上帝视角,怎能料到所有事情的发展。再说了,是贺睿峰主动去帮你的,他是这样的人,我清楚。”   孟含夏看着他,不说话,只是微笑。   邓成宁本想跟她客套两句,走完流程。可孟含夏的微笑越看越觉得奇怪,邓成宁脸上客套的表情快要挂不住了。   “总觉得,你今天好像不太像你。”孟含夏说。   邓成宁有些惊讶。   孟含夏又说:“如果我说的话冒犯了你,请你原谅,我不是故意的。我总觉得,你似乎还有些在意……我?”   邓成宁想,孟含夏不愧是这群人里最有脑子的,一下就看穿了他。   他确实在意孟含夏。   虽然早就知道当年只是误会,但是——   当年孟含夏看贺睿峰的眼神,他可不会看错。若不是那样的眼神,他又怎么会确认两人在谈恋爱?   “他们快回来了,我说得快一点。”孟含夏说,语速加快,“我承认我当年确实曾经对睿峰有过一点好感,林琦也看出来了,所以故意撮合。但是,自从睿峰每次送我到车站,在路上谈的都是你后,我就完完全全打消了任何念头。好感甚至都还来不及变成喜欢,这就是全部。”   “上次聚餐回去后,我一直在想。后来睿峰打电话跟我解释,你误会了。我恍然大悟,我想,你们两个该不会彼此错过了……”   “对不起,我真的应该对你说这句。”   贺睿峰一行人回来了,排队一人开了两个生蚝,摆满了一桌,喜气盈盈。   贺睿峰将一碗滚烫的鱼粥放在邓成宁面前,叮嘱:“烫,你等会吃。”   邓成宁有些回不过神,“嗯”了一声,无滋无味地吃了一餐饭。   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孟含夏起身,说:“我去拿些甜点。”   林琦已经起不来了,说:“我好像吃不动了,但我还想吃一个小蛋糕……”   “我帮你拿。”孟含夏说完,看了邓成宁一眼。   邓成宁领悟,也起身说:“我去拿个提拉米苏。”   两人站在甜品台前,离众人有些距离。一人拿着一个盘子,围着甜品台,慢慢看着。   孟含夏夹了一个提拉米苏,说:“我直接点说吧,老贺给我打完电话解释后,我就让他跟你说清楚,把他为你做的说的都跟你说了。我也不知道老贺有没有听进去,作为老朋友,他终于谈了新恋爱,我挺替他开心的。但是,今天你看起来还是有点没有安全感……”   “我说得对吗?”   邓成宁不明白,孟含夏一个只见过他两次的陌生人,为什么能这么锐利地看出来他的虚张声势。   “因为所有人里,你把我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孟含夏轻声说,“这是你今晚第一次起身自己拿东西,你不是这样的人吧,邓成宁。只是为了让我看看,老贺有多么喜欢你。”   又被看穿了。   “老贺虽然性格开朗,但很不擅长表达,人也很粗神经,你应该也很清楚。当年在送我去车站的一路上,他几乎每天都在谈你,讲得兴高采烈,但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   “上次你生气后,他跟我们每个人打电话解释了原因,特别跟我一再解释。我想,哪有一个对普通同学的误会能够牢牢记得十几年?你们大概率相互喜欢,却因为老贺帮我,而错过了。我非常地内疚……”   “因为老贺的恋爱谈得特别不顺利……”   邓成宁忍不住开口:“我看他谈得很顺利,大学时不是谈了一个吗?如果不是对方要回老家——”   “我不知道那次算不算顺利。”孟含夏打断邓成宁,“但这次老贺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我特别特别希望,你们两个好好的,顺顺利利的。可能这些人里只有我知道老贺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现在再回过头,回想起他每天都在谈你的话题,我就想,我为什么当时不提醒他一句呢?”   孟含夏眼眶有些湿润。   “你要相信老贺,他真的很喜欢你。你们这么美好、感人的纯爱,一定要坚持下去哦。像我这种已经谈了五次恋爱都失败的人,真的好羡慕你们。”   “……你说几次?”邓成宁怀疑自己听错了。   “五次啊,我都三十岁了,谈五次恋爱不是很正常吗?我可不是你们这种纯爱选手……”   孟含夏端着一盘满满的甜品,飘然远去。   邓成宁盯着自己盘子里那唯一一个提拉米苏,想着自己为什么十几年牢牢记住了孟含夏,还嫉妒孟含夏,甚至到今天还在意孟含夏。   结果孟含夏早就谈了一次又一次恋爱,根本不在意贺睿峰。   他耳旁突然响起安珊的话。   “爱是占有,是困境,会制造囚笼、藩篱。同时,爱也是包容,你稍稍放开紧抓的手,改为拥抱,也许会发现更多的他,更宽广的世界。” 第38章 灰_009   邓成宁跟贺睿峰按部就班地谈着恋爱,进入半同居状态。   两人每天下班后见面,一周在外面餐厅吃两次饭,其余时候由贺睿峰煮饭。邓成宁如果加班,下班后便直接去贺睿峰家。不管多晚,两人总要见面。   贺睿峰给邓成宁买了一支能够监测睡眠的智能手表,每晚睡觉前让他戴上。这才发现,邓成宁自己一个人睡时,睡眠时间通常在五个小时左右;如果贺睿峰陪他,则能够睡七个小时;如果睡前两人再做一些使人疲累的活动,邓成宁甚至能睡到八小时。   自此,贺睿峰每天都陪着邓成宁,哄小孩一样陪睡。尽管邓成宁一再强调,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睡眠时间。   这对贺睿峰来说很是折磨。   邓成宁极尽所能,尽力帮贺睿峰纾解。但他能感受到,贺睿峰对亲密关系的热切渴望,以及无数次拼命压抑下来的冲动。   贺睿峰不再提起做完最后一步,甚至最近连扩张的准备都停了,大概怕再激起邓成宁的消极情绪。每当发现贺睿峰在压抑自己的时候,邓成宁总会觉得自己真是一个麻烦的人,不是一个好的恋爱对象。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想起自称谈了五次恋爱的孟含夏。   他问贺睿峰,这是真的吗?   贺睿峰震惊孟含夏怎么连这种事都跟邓成宁说了,两人的关系何时已经如此熟络了?   “我只知道次数很多,是不是五次我不确定。”贺睿峰说,“有时候大家久久聚一次,她跟林琦聊天,谈论的是过去时的男友还是现在时的男友,我都分不清。”   “反正我不太理解,能够喜欢一个又一个,这次恋爱失败了,下次继续谈新的恋爱。”邓成宁平静地说。   贺睿峰大概觉得邓成宁话里有话,恨不得站起来赌咒起誓。   “我也不理解!因为孟含夏没有理想型!她跟林琦喜欢的类型非常多,什么酷哥、奶狗、大叔、智性恋……”   邓成宁抬眼看他。   “我就有理想型,所以我不会见一个喜欢一个,我就喜欢邓成宁款的!”   邓成宁平静发问:“你的意思是,你前任是邓成宁款?”   贺睿峰讲话都结巴了:“不、不是!他、他不是邓成宁款,只是、只是……”   贺睿峰讲不下去了,越说越错。   邓成宁又开始感到深深的自我厌恶,他为什么要将话题引到这里,为什么要让本来愉快的聊天气氛变得僵硬、冷场。   安珊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   “当你再一次感到胸闷、头昏,焦虑发作的时候,把你的感受坦诚地告诉你的男朋友。”   “贺睿峰,我……”邓成宁轻轻地说,“我……感觉不太好……”   说出来了。   贺睿峰走过来,担忧地看他,问他怎么了,抱住了他,轻轻抚摸他的背。   贺睿峰的怀抱好温暖。   总体上来讲,邓成宁是有进步的,而且进步不小,安珊说道,表扬了他。   他的安全感在一点一滴累积。   现在已经能在不舒服的时候,诚实地开口说出自己的感受。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放下强烈的占有欲跟嫉妒,试着做一个正常的恋人。   安珊很惊讶,说你的男朋友一定相当了不起,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你建立起这么大的信心,给了这么多的安全感。   安珊问,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男朋友都做了什么吗?或者,是你做了什么改变,得以进步这么大。   邓成宁眼神闪躲,低头,沉默。   安珊像是什么都明白似的,笑了笑,说,好的,也许你今天不太想说,我期盼下次你能跟我聊一聊。   邓成宁想,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跟心理咨询师说,有时候人也要保留自己最后的一点秘密。   只要这个秘密没有影响到谁,也没有伤害到谁。   周五傍晚,邓成宁准时下班,贺睿峰还在学校开会。   邓成宁先到了贺睿峰家,换了拖鞋,洗了手,放好自己的包。贺睿峰说他的包贵,特地在客厅的置物柜上整理出一个位置,每天擦灰,专门用来放邓成宁的包。   邓成宁说没关系,他出外谈事,经常把包放地板上。   贺睿峰说不行,放地上他怕自己一脚踩上去。   放好包后,邓成宁看了看,觉得很满意。他不需要这一小块专门放包的位置,但他很喜欢贺睿峰特地为他准备的心思。包括特意为他腾出的衣柜位置,特意为了他又买了一张书桌,紧挨着贺睿峰的电脑桌。   贺睿峰的五层置物柜里摆满了各种手办、模型,包括他们一起去看守护者首映礼那天,邓成宁送他的模型。   邓成宁把米放锅里,按下煮饭键,等着贺睿峰回来。   贺睿峰下午就发了信息给邓成宁,详细地说明如何用电饭锅煮米饭,煮多少米,加多少水,按哪个按键。并叮嘱牛肋排放在电陶锅里炖着,让邓成宁把冰箱里切好的萝卜加进去,剩下的等他回来再弄。一再叮嘱,不要去端电陶锅,很烫,青菜等他回来炒就行,邓成宁不会开火。保温壶里有水,温度应该刚好,喝的时候小心烫。饿了的话可以先吃水果,吃餐边柜上水果篮里的香蕉,不要吃冰箱里的水果,晚上吃冰的对肠胃不好。   邓成宁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当成笨蛋对待。   不可思议之中有点心安理得。   把饭煮下后,邓成宁在贺睿峰的小房子里看来看去,很有兴致。他很喜欢观察贺睿峰的生活,贺睿峰的房子里,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就是电脑、游戏机、健身器材、守护者周边跟篮球巨星的周边。   除了几套漫画书,其他书是一本也没有的。   漫画都是十几年前红过的少年漫,贺睿峰大概看了一遍又一遍,有的书页有点卷。   这几套,邓成宁全都看过,坚持看完的只有一套。其他几本看的时候都是昏昏欲睡,最后找了故事大纲,草草看完。   贺睿峰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他家里所有的东西,他所喜欢的事物、活动,全是曾经被他提过、或者在他朋友圈出现过的。   邓成宁在贺睿峰的电脑桌前坐下,按下开机键。没有开机密码,他很轻易就打开了贺睿峰的电脑。   贺睿峰的电脑跟他的人一样简单,一个硬盘放工作文件,一个硬盘放照片、视频,一个硬盘放游戏。   邓成宁每个文件夹都翻过了,也设置显示隐藏文件夹了,任何别的东西都没有。   GV也没有。   贺睿峰用手机看的,邓成宁知道,他翻过贺睿峰手机,在浏览记录里发现的。   除了GV的浏览记录外,贺睿峰的手机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他连微信聊天记录都可以给邓成宁看。邓成宁说不看,实际贺睿峰洗澡的时候,他已经翻过了。除了家庭群、朋友群会聊到邓成宁外,其他都是很正常的对话。贺睿峰很少跟人在微信上聊天,除了工作对话。   而贺睿峰的朋友圈,聊到邓成宁无非是“男神好有钱”“男神好大方”“请问男神什么时候再请我们吃饭”这类的话。   而家庭群,无非是贺睿峰的爸妈问什么时候再带邓成宁到家里吃饭。   贺睿峰说,刚开始谈,让他爸妈别太夸张了,等下把人吓跑了,悠着点。   贺睿峰妈妈说,人家条件这么好,看上你是你八辈子的福气,你还不抓紧了!还有,你赶紧把你那衣柜收拾收拾,她再给他买几套像样衣服。   “你看看人家小邓穿的,再看看你穿的,有个人样吗你?你走在路上,你那气质就像给小邓拎包的,啊不,像给他开路的,我都不想说你。”   贺睿峰的家庭群总是很欢乐。   邓成宁有时候看着看着,会不自觉笑出声,而后赶紧偷偷放回手机。   梁东的微信跟手机号,都被贺睿峰拉黑了。   邓成宁想,不是删掉,而是拉黑,估计梁东回头纠缠过贺睿峰。   他打开浏览器,输入QQ邮箱,登录贺睿峰的邮箱账号,在密码框里输入贺睿峰的名字缩写加手机密码,不出意外,登录成功。   一千多封未读邮件。   贺睿峰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登录过这个邮箱了,里头塞满了各大购物网站的广告邮件、游戏公司的线上活动通知、银行对账单,还有几封电子发票邮件。   只有电子发票的邮件阅读过,其他都是未读状态。看来贺睿峰还是登录过邮箱的,只用来接收电子发票。   邓成宁搜索“梁东”,很快,搜出一列未读邮件。   最早的邮件是贺睿峰大学毕业后半年寄出的,最新的邮件是三年前,全都是未读。   估计这些邮件夹在广告邮件中,贺睿峰从头到尾根本没发现过。   邓成宁点开第一封,速度极快地浏览。   第一封邮件,梁东控诉贺睿峰为什么拉黑他,难道是不敢面对他吗?接着抱怨了一下老家的生活有多么压抑、保守,他想念大学时光,想念贺睿峰,希望贺睿峰不要那么绝情,留着联系方式不行吗?当炮友不好吗?偶尔约一约不行吗?   邓成宁想吐。   随后,他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把十几封邮件都看完了。   每一封都不长,都很不堪入目,大概就是说自己相亲不如意,老是失败,一直没谈恋爱,很孤单。到最后,梁东跟发情一样,拍一些恶心的照片,请求贺睿峰理一理他。   邓成宁邮件截图、下载照片,保存留档,拷贝到自己U盘。然后把所有梁东的邮件全部删除,一封不留。   邓成宁拉着脸,平静而迅速地做着这一切。   删完最后一封邮件,客厅玄关处传来声响,贺睿峰回来了。   “成宁,饿了吗?”   邓成宁退出邮箱,关掉网页,回答道:“我在这呢,发个工作邮件。”   贺睿峰探头进来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好,你忙,我洗洗手,炒个青菜就能吃饭了。”   “好的。”邓成宁乖乖说道。   贺睿峰忍不住走进来,亲了他脸颊一下,邓成宁拉住他手臂,回了一个吻。这之后,贺睿峰才离开书房。   邓成宁点点鼠标,拔出插在机箱上的U盘,放进口袋里。   他一脸平静,心里想的却是——   垃圾,去死吧。 第39章 白_027   贺睿峰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可能是快递,贺睿峰接了。   “喂,你好。”   贺睿峰等了半天,手机那头没人说话,但能听得到呼吸声,很急促,似乎很激动。   “喂?”   半天,电话那头终于说话了。   “贺睿峰——”   贺睿峰一时没听出这个声音是谁,疑惑道:“你是?”   “我是谁?你认不出我的声音?不可能!你装傻呢?你装什么傻呢?”对面气急败坏,歇斯底里,听起来简直想从手机那一头爬过来撕扯贺睿峰。   贺睿峰懵了一会,一个名字缓缓浮现在脑海里。   他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是……梁东?”   那头静了静,似乎在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再次开口时,声音都带着压抑的沙哑。   “贺睿峰,别装了,我们开门见山,是不是你干的?”   贺睿峰都想挂掉电话,再次把梁东拉黑了。   当年分手后,隔了几个月,梁东突然开始联系他,一开始是发微信,说自己在老家很寂寞,工作不容易,很想念跟贺睿峰在一起的大学时光。   贺睿峰把他拉黑了。   后来他开始打电话,终于说出目的,想跟贺睿峰时不时的,约个炮。   贺睿峰把他手机号也拉黑了,他换一个号码,就拉黑一次。   从此再也没联系过。   不过听梁东的声音,明显状态很不对劲,贺睿峰还是按下拉黑的心,耐心解释:“梁东,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事,我都没做。你有事说事,别发泄情绪,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再这样我挂电话了。”   “贺睿峰,你发誓不是你做的?”   “……梁东,都九年没有联系了,我能做什么事?你被电信诈骗了?你与其乱打电话,不如赶快报警。”贺睿峰好心劝告。   “对啊,我们两个早就没联系了,你怎么可能会来破坏我的婚礼……可是查出来的IP就是你那个城市……这怎么回事……”梁东魔怔了一般,自言自语说了一堆。   贺睿峰捕捉到只言片语,一惊,不管是梁东明明是同却要结婚,还是婚礼被破坏了,都很令人震惊。   “你现在谈恋爱了吗?”梁东突然问道。   贺睿峰有点头皮发麻:“问这个干什么?这跟你的事有什么关系?”   “你男朋友是新认识的人,还是老同学老朋友?”梁东继续追问,“他嫉妒心强不强?占有欲强不强?你说,会不会是你男朋友干的?”   “梁东,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建议你先从自身找原因。你一个男同,怎么跟人家结婚?你别怀疑别人了,先想想自己是不是哪里穿帮露馅被看破了吧。”贺睿峰忍无可忍。   梁东激动了:“所以你谈恋爱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贺睿——”   贺睿峰挂了电话,拉黑梁东,一气呵成。   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实在太奇怪了,贺睿峰想。   但电话里梁东的追问让他有些心里发毛。   他嫉妒心强不强?占有欲强不强——   很强。   贺睿峰挠头。   可是认真想想,怎么可能,邓成宁的占有欲再强,他都跟梁东分手九年了。   他不知道前任给他打电话,需不需要跟现任报备。但是梁东讲的话太莫名其妙,他怕没事提起梁东,又要影响邓成宁的心情。难得最近邓成宁心情好了许多,也不再追问前任的事了,他主动提起,岂不是自找罪受?   贺睿峰拿起手机,确保把梁东全方位拉黑了,这才安心。   万万没想到,两天过后,贺睿峰在自家门口看到了梁东。   一开始贺睿峰没有认出来,毕竟九年过去了,大学生跟三十岁中年人的差别还是非常大的。现在的梁东跟路上每一个急匆匆赶着上班的人没什么差别,他应该还是很爱收拾打扮的,只是生活中的意外让他疲惫得仿佛加了一个月的班。   梁东蹲在贺睿峰家门口,看见贺睿峰回来了,立刻站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扯出一个笑,说:“不愧是当老师的,显年轻。”   贺睿峰各种情绪交加,久久无语,脑子里第一反应是,该如何跟邓成宁交待?!   梁东不知贺睿峰内心的煎熬,自己说道:“我找人查了你,拿到你家的地址。能不能进去谈谈?我觉得在外面谈不好。”   贺睿峰无语:“都三十了,你还是胆子这么小。”   梁东,一个非常矛盾的人。他能坚持不懈追贺睿峰半年,打着好兄弟的旗号,给他带饭,打球的时候送水,一起自习;也能单身时一直在同性交友软件上跟陌生人聊天,甚至约炮。但他不敢让现实中认识的人发现一丝一毫的端倪,连花都不让贺睿峰送,怕宿舍的人说三道四。   梁东的家庭环境十分严肃,父母很保守,对他要求也高。高压的环境导致了他对自己不同常人性向的胆战心惊。在跟贺睿峰谈恋爱的半年里,有几次他疑神疑鬼,怀疑有人在偷拍他们。贺睿峰安慰他说,他们又不是重要人物,怎么可能被偷拍。梁东不听,疑心是自己父母或者贺睿峰父母怀疑他们的性向,在收集证据调查。贺睿峰担心他精神太紧张,心理出了问题,便告诉他,自己早就跟父母出柜了,并带他去了一次自己家。   没想到,这也没安慰到梁东,反而让他更紧张了,无数次怀疑是自己爸妈在偷拍他。   “进来吧,有事说事,等下我男朋友回来了,我不好解释。”贺睿峰打开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贺睿峰有时挺同情梁东的,比如现在,明显又不对劲了。   他请梁东坐下,泡了杯茶。   梁东打量着他的小房子,说:“挺好的,这地段好像也不错,离你学校挺近的吧?一平方买了多少?你一个月公积金多少?”   贺睿峰挠头:“你能不能有事说事?”   梁东静了静,似乎在组织语言。   贺睿峰趁着这空隙,给邓成宁发了条报备信息。   [加贝:我前任找人查了我家地址,在我家门口等着,说有人破坏了他婚礼,好像承受不住,到处在找始作俑者。他怀疑我干的,我跟他谈会话就让他回去。]   [加贝:要不你晚点回来,免得你看了生气。我没有联系他,他突然出现的。]   邓成宁大概在忙,没有回复。   “贺睿峰,我这次真的找人查了,花了几万块,信息绝对正确。”梁东没喝茶,盯着贺睿峰,焦虑极了,“有人发了我是同的信息给我未婚妻,可能给她发了照片、聊天记录之类的东西,现在她要分手,说婚礼不办了。”   梁东双手抓头,几乎要哭出来:“请帖全部发出去了!我父母那边的亲戚,我单位的领导跟同事,全都发出去了!现在她说不结就不结,怎么可能!我怎么跟人家解释啊!”   贺睿峰听都不想听:“这关我什么事?你来找我干吗?你不用上班?”   “我都请婚假了!我还上什么班!”梁东崩溃,“我们证都领了!都领了!那个死女人现在说要离婚!凭什么?凭什么?!”   “凭你骗婚。”贺睿峰诚恳地说。   梁东瞪大了眼:“人都是要结婚的,贺睿峰,你以为谁都跟你家似的,断了香火,无所谓的吗?”   贺睿峰受不了了:“我给你最后五分钟,你赶紧有事说事,别给我废话,我跟你沟通不了。”   梁东无法置信:“我人生都被毁了!贺睿峰,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就对我这么没耐心的吗?我为什么来找你,因为我怀疑这事跟你男朋友脱不了干系!”   “你人生是被自己毁的。”贺睿峰纠正,“跟我男朋友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们说正事吧。”梁东终于醒悟了,进入正题,“从我大学毕业第一次相亲到现在,能够发展到结婚的关系里,这是第三次被破坏。第一次是大学毕业后一年,当时一切都好好的,我们都见过双方父母了。前一天还正常出去吃饭,第二天她就翻脸了,我知道这其中有问题,可是她拒绝跟我对话,我查不出来怎么回事,只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被发现了。第二次也是一样,我都求婚了,她都答应了,结果又是一样的流程,跟我闹分手。”   “这一次,我小心翼翼,跟她在一起后,手机上的软件都卸载了,聊天记录都清空了。怎么可能还会被发现?一定有人在捣鬼。我趁她东西还来不及搬走,查了她电脑上的聊天记录,有人,陌生人,发消息给她,发照片、聊天记录,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她。我马上找人查了邮件,就是从你这个城市发出的。”   “你说,这个城市,谁会这么恨我啊?一次又一次,要把我逼到绝路!”梁东咬牙切齿。   “你都骗婚三次失败了,还坚持不懈呢?”贺睿峰嘲讽,“是你把自己逼到绝路,别怀疑无辜的人了,赶紧回去收拾你的烂摊子吧。”   梁东不听。   “我越想越不对,你不会报复我的。因为分手的时候,你很干脆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还很绝情。我当时回头示好,你一点情面不留,把我拉黑。你都对我没什么感情了,当然不可能是你,那还会是谁?”   “我这几天睡不着觉,白天黑夜都在想。我突然想起,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被偷拍。我那时候怀疑是我爸妈,可是九年过去了,到今天,我爸妈还一直认为我是直的。前两次分手,他们都认为是对方不对,一丝一毫没有怀疑到我身上。”   “那就不可能是我爸妈,那会是谁呢?有一种可能,你的追求者,一个丧心病狂的、嫉妒心极强的人。你跟我说,你跟你男朋友是不是最近几个月才在一起?是不是追了你很久?是不是你大学的时候就已经认识的人?你们在一起了,他问你前任的事,他想起我来,又发疯了,所以又报复我一次,是不是这样!”   “这九年来,你谈过几次恋爱?我打听过,我们彼此都认识的人说,没听说你谈过。贺睿峰,你不可能九年一次都没谈过吧?你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前任吧?别人有没有被报复过?他不能逮着我一个人往死里整吧?”   贺睿峰原本当笑话听,可听着听着,越听越不对,越听越笑不出来了。   “你别妄想了。与其怪别人,不如想想,本质就在于你明明是同性恋,还要去骗婚,才会一次又一次失败。”贺睿峰勉强说了几句,想赶紧把梁东打发走。   梁东原本就是敏感的人,怎么能看不出来贺睿峰脸色变了。   他冷笑:“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梁东起身,在他的小房子里转了转。   “我说,你男朋友这么变态,九年前就在偷拍你谈恋爱。你猜,现在他会不会更加变本加厉?” 第40章 白_028   贺睿峰觉得梁东疯了。   梁东看出他眼里的嫌弃,冷笑着从随身带的手提包里拿出个东西,递给贺睿峰。   “不信?检查看看就知道了。”   贺睿峰看着梁东递过来的那个小小的黑色设备,心生警惕。   梁东见他不接,自顾自把黑色设备的开关打开了,绿色的警示灯闪了闪,显示设备运行中。   “这是我家,你别乱来。”贺睿峰紧张地盯着那东西,又赶紧瞄了一眼摆在电视柜上的电子表。   已经过了邓成宁的下班时间,没意外的话,再过十几分钟邓成宁就要回来了。   他还来不及煮饭,还在这里听梁东的废话。   梁东举着那设备,冷笑:“知道这是什么吗?针孔摄像头扫描仪。从第二次被人发现我的性向后,我就常备这个东西。只要女的来过我家,我就扫描一次。谁知道哪次又会遇上在我家里放摄像头偷拍我的疯女人。”   贺睿峰都想拿拖把赶人了。   “你赶紧走,别发疯了。 ”   梁东摇晃着扫描仪,有些癫狂:“贺睿峰,你让我扫一下,你家肯定有摄像头!这事肯定是你男朋友干的!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合理的理由来破坏我结婚!”   梁东开始在贺睿峰的客厅挥舞手臂,晃动扫描仪,绿色的警示灯在空中晃出一道道断裂般的绿色光线。   贺睿峰忍无可忍,上前抢夺梁东手里的扫描仪,喊:“你给我出去!这是我家!”   梁东躲闪,撞歪了置物柜,插着蝴蝶兰的花瓶掉落在地,摔成碎片。   “贺睿峰,你在心虚什么?你敢不敢让我检查你家?!”   贺睿峰想打人了:“梁东!你神经——”   哔哔——   哔——哔——   扫描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绿色的警示灯变为红色,随着梁东癫狂的动作,挥舞出一道道红色残影。   贺睿峰呆住。   “啊哈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哈哈哈哈哈!”   满屋子都是梁东的疯狂笑声。   “在这里,在这个柜子上面,我来扫一扫……这个包,估计是这个包……”   那是邓成宁的包。   在置物柜上面,贺睿峰给邓成宁留了放包的位置。邓成宁为了好搭配,在这里放了两个爱马仕,一个黑色,一个棕色,当天根据自己衣服,决定用哪个。   邓成宁今天拎了棕色的包出去,留下黑色的包。   梁东伸手,要去拿置物柜上的包。   贺睿峰上前拉住他手臂,一把扯开,梁东趔趄了几步,摔倒在地。   “梁东,我再跟你说一次,这是我家,不是你家。别在我家指手画脚,我家里就算放了炸弹,也不关你的事。你马上给我离开。”   贺睿峰真生气了,黑着脸,指着大门,让梁东快滚。   梁东站起来,捡起摔在地上的设备,仔细检查,确认完好。   “你那么生气干什么?”梁东突然平静下来,一字一句说道,“来,设备给你,你进卧室扫扫,说不定还有意外发现。”   梁东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幸灾乐祸的笑,似乎已经预见到贺睿峰跟他男朋友即将为了这件事陷入无可挽回的绝境。   贺睿峰脑袋嗡嗡响,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如果梁东没有耍诡计,如果那个黑色设备真的是针孔摄像头扫描仪,如果邓成宁的包里真的有摄像头——   他们在这个客厅做了很多事。   “你要相信变态不会只在一个地方放摄像头的,来,你去卧室查查看。贺睿峰,我是在救你,去吧。”   贺睿峰深呼吸,上前一把揪住梁东的领子,拖着他往门口走。   “贺睿峰,你疯啦!那个变态都在你家装摄像头了你还不查——”   咔嗒——   电子锁轻轻一响,门开了。   邓成宁提着公文包,走了进来。   仿佛有人按下暂停键,梁东的声音吞回肚子里,贺睿峰放开梁东的领子,呆愣愣站在原地。   两人齐齐盯着邓成宁。   邓成宁冷着脸,换鞋进门,看见了置物柜旁的花瓶碎片跟地上的一滩水,以及掉落在地的白色蝴蝶兰。   他轻轻开口:“这是做什么?”   梁东狐疑地看着他,从他的包、西装、手表,打量到他的脸,犹犹豫豫问道:“你……你是贺睿峰的男朋友?”   邓成宁看着他,目光跟冰霜似的。   贺睿峰赶紧说:“你看到我发的信息了吗?他自己过来的,我不知情!”   “看到了。”邓成宁点点头。   梁东的视线在两人间扫来扫去,确信无疑后,他又想起此行的目的,仿佛巨大的仇恨又激励了他。他举起手里的设备,喊:“你在贺睿峰家偷装了摄像头,你敢不敢承认!”   喊完这句,梁东看了看一身价值不菲的邓成宁,有些动摇,又补了一句。   “不然就是贺睿峰自己装的,偷拍你!”   “梁东!你赶紧走!”贺睿峰大喝一声,打断梁东的话。   他心里慌得很。   可无论邓成宁有没有在他家装摄像头,这都是他跟邓成宁之间的事,跟梁东一点关系也没有。   梁东激动地挥着设备,喊:“我扫到了!就在柜子上!那个包!就是那个包!有摄像头!你在偷拍!你说,是不是你破坏了我的婚礼?是不是你?肯定是你!我已经找人查过IP了,铁的证据,就是你!不是你就是贺睿峰!”   贺睿峰想直接把梁东拖出去,他刚上前一步,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是我,怎么了?”   贺睿峰当场僵住。   梁东疯了。   “你这个死变态!我跟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害我!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婚礼!”   “哦,你报警吧。”邓成宁很平静,拿出自己的手机,“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你拨号?”   连发疯的梁东都愣住了,一时捉摸不清邓成宁。   邓成宁摇了摇手机,诚恳地说:“报警吧,跟警察说,我出于正义感,把你这个男同跟陌生人聊骚的聊天记录、酒店开房的照片发给了你的未婚妻。我再把这些资料发给警察一份,到时候你父母来接你,我给你父母也发一份,等你回单位上班,我给你所有的同事跟领导都发一份。怎么样?”   梁东气得发抖:“你威胁谁呢?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我也去贺睿峰学校举报他是男同,去你公司揭穿你的真面目!看谁更完蛋!”   邓成宁无所谓,微笑道:“那肯定是你啊。你以为我的领导跟同事会在乎我是同性恋吗?他们早都知道了。我们公司内部多得是比我的性向更劲爆的八卦,谁会有兴趣关注我啊?至于贺睿峰,工作没了就没了,我养得起他。倒是你,没了你那份一个月几千的工作,你可怎么还房贷啊?好可怜。”   梁东一句也反驳不了,气得语无伦次,转头看贺睿峰。   “贺睿峰!你就没话要说?!这个变态在你家装摄像头偷拍你!你就不吭声?”   贺睿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觉得此刻的邓成宁有点陌生,不是以往所熟知的邓成宁。   邓成宁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脆弱,不单纯。他看上去很冷静,很尖锐,只用短短几句话就击溃了梁东。   梁东已经发疯一般,挥着设备,要冲去抢那个装着摄像头的包。他已完全失控,贺睿峰拉住他,不让他过去。拉扯中,梁东将手里的设备朝邓成宁砸了过去。   贺睿峰惊呼一声,想伸手抓住设备但已经来不及。   邓成宁举起手里的公文包,挡住了脸。设备砸在包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怎么不砸死你!”梁东诅咒。   邓成宁看了看包上被砸出的痕迹,叹气:“小心点,这可是真货,不像你的皮带是仿的。”   就是那么巧,梁东今天系了一条黑色皮带,带扣是大大的“H”。   “小牛皮很容易留划痕的,弄坏了找你赔。”邓成宁举着包,给梁东看已经出现的轻微痕迹,淡淡道,“你赔得起吗?”   这最后一句把梁东彻底击溃了。   脸色惨白,跌坐在地,半天起不来。   邓成宁将公文包放在置物柜上,轻声细语道:“赶紧走吧,回去处理你订好的酒店跟婚宴,赶紧挽回点损失。别再让我看到你,看到你一次,我就把你那些聊骚记录发给你同事一次,明白了吗?”   贺睿峰赶了半天也赶不走的梁东,就这么几句话,被邓成宁赶走了。   走的时候静悄悄的,没了来时的疯狂跟嚣张。   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不断蔓延。   贺睿峰看着邓成宁,邓成宁看着地板。不知道过了多久,邓成宁动了,他从置物柜上拿起自己的包,在上面扣了一会。   他抬手,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东西扔到贺睿峰面前。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贺睿峰弯腰,从地板上捡起那东西,是一个针孔摄像头。   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要问什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没有联网,你放心吧,视频没有上传到网络,谁也看不见。”邓成宁的声音传来,冷冷的,很陌生。   贺睿峰看着邓成宁。   邓成宁一直背对着他,不敢看他。   突然,邓成宁伸手,从置物柜上拿了自己的包。   “如果你没有什么要问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在原地走了几步,似乎一下找不准方向了,不记得大门在哪了。   贺睿峰上前握住他手臂,将他轻轻拉到自己面前。   贺睿峰接过他包,放回置物柜上的位置,轻声说:“你小心点,别乱走,地上有花瓶碎片。”   邓成宁抬头看他,怔怔的,似乎不敢相信。   很快,他眼眶红了。   又变回了那个贺睿峰熟悉的、脆弱的邓成宁。   “宝宝啊,你——”   贺睿峰叹气,看着他,无可奈何。   作者有话说:   1.没有说几千的工作不好的意思 2.宝宝闪亮返场! 3.前任没有戏份了,就是这么工具人…… 第41章 灰_010   邓成宁第一次知晓梁东在骗婚,还是私家侦探告诉他的。   私家侦探仍然受雇于邓成宁,工作内容由拍摄贺睿峰的大学日常变为工作、生活日常。   但这位私家侦探有些过于负责了,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他一直在同性交友软件上与梁东保持联系。梁东好像把他当成一个知心朋友一样,时不时就诉说一下生活中的烦恼。包括刚工作没多久,父母就逼他开始相亲。他跟伪装成孤单男同的私家侦探说,他觉得好压抑,好难受,问私家侦探有没有这种感受。私家侦探说,有,要不他为什么经常在线呢,不过是想找知心人聊聊天罢了,现实太压抑了。这梁东就跟找到灵魂之友似的,有什么都跟私家侦探说了。   私家侦探后来告诉邓成宁,他只是看剧的时候无聊,随手打开软件,随便跟梁东聊两句。初衷只是想在梁东回头去找贺睿峰复合之前,劝说邓成宁早点表白。他什么特殊的谈话技巧都没用上,梁东就停不下来了。   私家侦探打听几次,梁东都抱怨前男友根本不理他,甚至拉黑了他的微信、电话。私家侦探就有点懈怠了,一两个月才打开软件一次。结果一年后,当他又一次追剧的时候打开软件,梁东扑了上来,仿佛已经压抑了许久,滔滔不绝,不停抱怨。   抱怨他完全不知道如何跟女人相处,抱怨这个女的不知道看上了他什么,抱怨父母实在太古板了,认为人生就是读书工作结婚,一点缓冲时间都不给他,他才几岁就要让他订婚。   他还问私家侦探,你父母会逼你去相亲吗,你以后会结婚吗,对着女人硬不起来怎么办,结婚后在软件上继续约,会不会被发现等等。   问得私家侦探怒火熊熊燃烧,联系了邓成宁,说他要出一趟差,去偷拍梁东骗婚的证据。私家侦探强调这是他的个人行为,跟邓成宁无关,不过想到一开始会跟梁东也是由于邓成宁,所以在出发前先告知邓成宁一声。   邓成宁一句话没说,给私家侦探转了五万出差补贴,让他整理好证据传给梁东的女友。   这就是第一次破坏梁东相亲的全部经过。   第二次邓成宁不知情,那时早就没再雇佣私家侦探了,这事不是他们做的,大概是女孩子自己发现了。   第三次是邓成宁发现梁东发给贺睿峰的邮件后,对于梁东这样一种小人的鄙视,对于贺睿峰竟然跟这种人谈过恋爱的愤怒,对于自己耿耿于怀的前任如此没有格调的厌恶——所有这些复杂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   他从梁东的邮箱黑进了梁东的电脑、手机。邓成宁的计算机学得一般,但黑进梁东的电脑够用了。很简单就找到了梁东约炮的聊天记录、开房记录,发给他未婚妻只是顺手的事。   “你不用担心,他这种人把一份有编制的工作跟面子看得比命还重,不可能冒着在单位被迫出柜的风险继续纠缠你的。”邓成宁机械地说道,“如果有万一,我会叫律师处理,与你无关。”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不知不觉,他把雇佣私家侦探的事也说了出去。但比起家里被人装针孔摄像头,大学时代站得远远的偷拍已经不算什么了。再多这样一件罪过,也无所谓。   贺睿峰说:“我不是想听你说这些。你好好想想怎么说,我先煮面,吃完饭,我们谈一谈。”   这都什么时候了,邓成宁怎么可能吃得下。   贺睿峰像无事发生一样,进厨房真的煮了一锅面条。   他吃了两大碗,邓成宁面前的一小碗只动了三分之一。   贺睿峰收了他的碗,说:“吃不下别硬吃,晚点肚子饿了再给你煮点心。”   邓成宁想,这是在阴阳怪气吗?   贺睿峰收拾好餐桌,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桌子中间放着那个小小的针孔摄像头。   贺睿峰说:“我来问,你回答,好吗?”   邓成宁点头,他毫无选择,都被揭穿了。   贺睿峰用手指点了点针孔摄像头,问:“这是拍什么?”   邓成宁看着他的罪证,坦白:“拍你。”   贺睿峰:“……为什么拍我?”   邓成宁沉默。   贺睿峰叹气:“我们不是几乎天天都见面吗?为什么还需要拿这个东西拍?”   贺睿峰沉默了一会,才艰难开口问:“除了客厅,其他地方……还有吗?”   邓成宁可以选择否认的,他只需要狡辩,然后趁贺睿峰来不及反应,把所有的摄像头收起来——   贺睿峰不会发现的。   但是,他好像天生在贺睿峰面前就无法说谎似的,一句句实话脱口而出。   “卧室里……还有一个……”   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   邓成宁盯着那个小小的摄像头,根本不敢抬头。   放在卧室里的针孔摄像头能拍什么,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我家……还有很多……客厅、餐厅、书房、卧室、衣帽间……全部放了……”邓成宁一一供认,“全部都没有联网,你放心。”   “你放心”这三个字说出口,邓成宁自己都觉得好讽刺。   做出了这样可怕的事情,却叫当事人放心。   果然,贺睿峰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所有这些视频,都放在哪里?你书房的电脑?肯定不是,那台电脑是联网的。”   邓成宁不想说,他不想所有的秘密都被揭穿。   然而,贺睿峰却仿佛看透了一切,说:“我们现在去你家,可以吗?宝宝,我知道你的书房有暗室。”   今天贺睿峰已经喊了他两次宝宝了。   当时他那么生气,不允许贺睿峰再喊这个称呼。时至今日,再次听到贺睿峰这么喊他,邓成宁却很想哭。   仿佛只要贺睿峰还这么喊他,在贺睿峰的心里,他就依然有位置,是可以被包容、被原谅的。   两人一起回了邓成宁的家。   走进书房的时候,贺睿峰说:“这间书房格局奇怪得很明显,跟外面走廊的长度不符,我知道这里有暗室。宝宝,你那么认真把我送你的蝴蝶兰做成干花。可是这么久了,我没在你家看过干花贴画摆出来过。我不聪明,可我不傻啊。”   邓成宁看着他,终于恳求道:“不要进去,好吗?”   里面有什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有大学时偷拍的大量照片,有针孔摄像头偷拍的各种视频,有蝴蝶兰干花——   全都是邓成宁说不出口的,长达十几年的隐秘的、不可告人的心思。   贺睿峰定定看着他,而后笑了。   一瞬间,邓成宁仿佛看到十几年前那个少年。   “可以。”贺睿峰说。   明明已经走到了书房,却很轻易地说了可以,放弃了进入暗室。   邓成宁仿佛被判了死刑的犯人,临上场前突然被特赦了。他站定,动不了,看着贺睿峰。   会原谅他吗?   会有一丝丝的可能,原谅他的变态行为吗?   贺睿峰说:“我不看,我不进去。宝宝,你可不可以坦诚地告诉我,你拍视频是为了什么?”   “……留作纪念。”邓成宁艰涩地开口。   贺睿峰苦笑:“纪念?可我们天天在一起啊。”   “我怕你……跟我分手……”邓成宁说,“等你了解我,你会越来越不喜欢我,也许会跟我分手。我知道的,就像你跟梁东分手一样,你会把我拉黑,不见我——”   贺睿峰两手抓住他肩膀,低头盯着他,问:“谁说我会跟你分手?”   “谈恋爱分手很正常的,就像你跟梁东——”邓成宁喃喃自语。   “不要再提梁东了!”贺睿峰一把抱住他,把他紧紧圈在自己怀里,“你到底怎么回事?刚刚赶梁东的时候,可比我精明厉害多了。现在又开始说傻话……”   邓成宁伸出双手,紧紧回抱。   “宝宝,不要再提梁东了,可以吗?我真的不想说得那么清楚……你跟梁东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我分得那么决绝,是因为不够喜欢他。到后面甚至很庆幸他主动提出分手,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卑劣,不想讲出来,让你发现我其实是一个很自私很懦弱的人……”   贺睿峰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人在剖析自己的时候,总是很难接受真正的自己。   “我的理想型从始至终,一直是你。可我知道我跟你差距太大,一点可能都没有的。我甚至都没勇气站在你的面前,你知道吗?听到你被名校录取,要出国留学,我难受得睡不着。自卑到极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情的……我当时连个像样的实习都找不到,只能借口要考编,躲在学校里读书。”   “我很想逃避,所以接受了梁东的追求。这是我犯的,最大的错误。整个恋爱期间,我一直很愧疚,觉得对不起他……其实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当时是我对不起他。我没有那么喜欢他,就答应了跟他在一起,很不负责任。他跟我提出分手的时候,我甚至松了口气……”   “所以跟梁东分手后,我不敢再谈恋爱。我想,我一定要遇到一个我很喜欢的人,非常非常喜欢,我才可以谈恋爱。仅仅条件合适是不够的,有好感也是不够的,必须非常喜欢才行。可没想到,一直没遇到,整整九年,都没有。”   贺睿峰退了一步,双手捧着邓成宁的脸颊。   “当我们两个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把对邓成宁的喜欢遏制得差不多了,十几年了,应该消散了。我没有对你念念不忘,我只是一直在找一个足够喜欢的人。一开始,我甚至依然不敢对你有一丝一毫的幻想……”   “如果不是你妈妈跟我爸妈偶然遇见,我怎么可能有资格跟你相亲?”   “可是,宝宝,有些东西好像遏制不了。当我一次又一次发现,你好像不讨厌我,甚至似乎对我有好感的时候——”   “我一秒钟都忍耐不了,等待不了。宝宝……” 第42章 灰_011   邓成宁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有些发蒙。   贺睿峰的话他听到了,一字一句跟水一样流过他的脑子,他记住了,但还理解不了。   “你真的同意不进去吗?”他又问了一遍。   贺睿峰点头。   邓成宁看他眼睛,确认他是认真地保证,不会进去。   邓成宁觉得不可思议。   发现有人在他家偷装针孔摄像头,偷拍他的日常生活跟亲密视频,贺睿峰居然没有怒火熊熊,居然没有兴师问罪。   “你不生气吗?”邓成宁问。   贺睿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无奈,有难过。   “宝宝,我说了那么多,你听进去了吗?”贺睿峰问,“我一次又一次地说,我很喜欢你,你真的有听进去吗?”   邓成宁想,这跟现在的局面有什么关系呢?   贺睿峰抓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低声说:“我有时候会怀疑,你还喜欢现在的这个贺睿峰吗?”   邓成宁惊讶,这是什么话?   “宝宝,你能不能把我的话听进去?你能不能相信我?求求你,相信我……”贺睿峰痛苦地低下了头。   邓成宁不能理解,他手足无措,说:“我、我相信你的。”   贺睿峰摇头:“不,你不相信我。你如果相信我,又怎么会这么没安全感,要拍视频留作纪念?要把我送你的一束花做成干花保存?我会送你很多很多花的,以后还有无数次的机会,你根本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保存每一次的礼物。”   邓成宁拉住贺睿峰的手臂,轻轻说:“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他相信贺睿峰的,他当然相信贺睿峰,他只是不相信自己。   贺睿峰也许很喜欢那个意气风发、优秀无比的邓成宁,可贺睿峰会喜欢这个偷拍他的邓成宁吗?   如果贺睿峰知道他保存那些偷拍的视频并不仅仅只是为了留作纪念——   在极度抑郁的时刻,内心极其黑暗的时刻,他也会想过,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以后贺睿峰要跟他分手,他可以拿这些视频来威胁贺睿峰,强迫贺睿峰一直跟他在一起……   他就是这么自私,这么卑劣。   贺睿峰根本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私。他太好了,对于梁东这么垃圾的前任,他还能抱有愧疚之心。   若不是怕将梁东逼到绝路可能会危害到贺睿峰,邓成宁早就不留情面地把梁东骗婚的证据发到他父母跟同事手中了。没发不是因为他好心,只是留着威胁梁东的最后一个把柄罢了。   “我们可以好好商量,解决问题吗?”贺睿峰说,“我不进去你的暗室。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把摄像头拆了,把至今为止的视频删了?宝宝,你要学会相信我,我会用行动跟你证明的。”   邓成宁当然说好,他只能说好。   他僵硬地挪着步子,带着贺睿峰,一个个拆掉装在他家里的摄像头。   玄关一个,因为贺睿峰喜欢进门就抱住他吻他;客厅有三个,当他把正对着沙发的摄像头拆掉拿给贺睿峰的时候,他甚至不敢抬头看贺睿峰的表情;餐厅有两个,都照着餐桌,贺睿峰喜欢让他趴在餐桌上,有一次,甚至把他抱到餐桌上坐好,然后蹲下去……   书房有一个,衣帽间有一个,浴室也有一个,有时候贺睿峰会把他拉进去一起洗澡。   卧室里有四个。   最后,贺睿峰手里捧着一堆摄像头。   多得邓成宁无从狡辩,多得他觉得自己就算此刻被贺睿峰送进监狱,也是活该。   “你……”贺睿峰欲言又止。   邓成宁抬眼看他,哀求般解释:“你家里只有两个,我发誓,真的。”   贺睿峰有些难过:“拍这些有什么意思?宝宝,我人就在你面前啊。”   邓成宁想,接下来,他是不是应该主动提出删掉全部视频,让贺睿峰安心?   全部的视频,各个角度的贺睿峰……   邓成宁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贺睿峰帮他说了:“可以把视频删了吗?你进去删,我不进去看。”   邓成宁机械地点了点头。   他走回书房,伸手在某一格书柜里按了指纹,随后轻轻一推,书柜原来是一扇暗门,门后就是邓成宁的“秘密房间”。   邓成宁回头看了一眼贺睿峰,贺睿峰坐在书房的小沙发上,看着他,不上前。   书柜门缓缓关上。   邓成宁动了动,“啪”一声,自动感应灯亮了。   小小的秘密房间一览无余。九平米的房间,两面墙的柜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相册、干花、数十个相框,还有一台保险柜。相框里是邓成宁挑选出来的,最喜欢的几十张照片。   房间正中间摆了一张短沙发,旁边是一个小桌子,放着一台笔记本,一台投影仪。   邓成宁打开电脑,输入密码,查看硬盘中整整齐齐的文件夹,全选,删除,彻底删除,确定。   他站起来,看了一眼柜子上方摆着的移动硬盘。   怎么办?   贺睿峰会检查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迅速将移动硬盘从柜子上拿下来,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将硬盘放进去,锁上保险柜。   如果贺睿峰检查,他可以告诉贺睿峰,保险柜里是贵重物品。   这是事实。   里面有他的重要文件,房产证、合同、银行文件、护照、保险文件,还有现金、金条、他妈妈给的珠宝。   以及贺睿峰的照片、视频。   贺睿峰会要求打开保险柜查看吗?   会要求查看移动硬盘吗?   邓成宁一边想着,一边走出暗室,告诉贺睿峰。   “删了。”   贺睿峰坐着,一动不动,沉静地问:“全部删了吗?”   全部删了——   邓成宁张了张嘴,却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贺睿峰就那么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怨恨的神情,没有一丝责怪,甚至没有恐慌。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真诚地问他。   邓成宁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一滴滴滚落。   贺睿峰迅速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怎么了?宝宝,怎么了?”   邓成宁忏悔,邓成宁认罪。   “我没删,我骗你的,对不起。”   眼泪怎么控制不住,怎么自己一直往外流。邓成宁像个孩子一样,用手背猛擦眼泪,可脸颊还是马上湿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他的负罪感。   贺睿峰把他抱到怀里,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背安抚他,轻声说:“没关系,没关系的,宝宝,不想删就不删。”   邓成宁泣不成声地解释:“没、没联网的……我、我设置了定时销毁,只要我没输入密码确认,过一段时间会自动销毁,没有人会发现的。就算有人打开电脑,只要输错一次密码,硬盘会全部自动格式化……”   “我知道,我知道了。”贺睿峰亲他的头发,抱紧他,“没关系,不删。”   邓成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贺睿峰一步又一步地退让至此。   “宝宝,保存这些,会让你有安全感吗?”贺睿峰问。   是的。   邓成宁点点头。   这些视频,特别是贺睿峰跟他的亲密视频,让他很有安全感。他偷偷的,一遍又一遍地看,看贺睿峰沉迷的表情,看贺睿峰吻他,一遍又一遍确认,贺睿峰是喜欢他的。   更何况,在他阴暗的内心,总是想着最后可以拿这些视频威胁贺睿峰不要离开他。   随着一天天过去,视频不断增加,邓成宁的安全感越来越多,进步也越来越大。   这就是他不能告诉安珊的秘密,他的安全感累积的缘由。   “如果删掉会怎么样?”贺睿峰又问,“你心情会变得特别不好吗?”   邓成宁点头。   贺睿峰下定决心似的,抓起刚拆下的那一堆摄像头。   “那我们装回去。”   邓成宁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贺睿峰看着那一大堆摄像头,有些为难,最终还是做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只装在卧室,可以吗?”   他怎么还问可不可以呢?他是被拍的人,他在迁就邓成宁,可他还问可不可以。仿佛邓成宁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仿佛邓成宁做了再恶劣的事都能被原谅。   贺睿峰看着他,眼里是一如既往的真诚。   他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爱人。   这一刻,十几年前那个超级英雄一般降临拯救他的少年仿佛跨过时间,跟现在的贺睿峰重叠了。   邓成宁的爱意也从那一刻,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压抑,涌动,爆发。   他抱住了贺睿峰,说,你不许离开我,永远。 第43章 灰_012   “所以你的需求,或者说你的愿望是什么?”安珊问,她将一杯红茶放在邓成宁面前的小圆桌上。   红茶冒着热气,给初冬增添了一份温暖。   “……我不知道,我本来没有愿望的。”邓成宁说,“生活很平静,按部就班,不快乐但也不痛苦。跟他在一起后,有了快乐,也有了痛苦。”   安珊微笑:“可是痛苦在减少,快乐在增多,是吗?”   邓成宁看着红茶杯上方的袅袅热气,发现不管从哪个角度,安珊的这个问题都是不可否认的。于是他点了点头,承认确实如此。   “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时刻折磨我们的,要么是求而不得,要么是得到后恐惧失去。你呢?”   邓成宁喝了一口热红茶,馥郁香味在舌尖散开,入口细腻醇厚。   贺睿峰爸爸喜欢喝茶,下次可以给他买一点红茶带过去,邓成宁分神想。   安珊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邓成宁回过神:“本来很害怕失去,最近……最近恐惧也少了很多。”   “你男朋友一定做了很多努力。”安珊在记录本上写了几个字,“我还是建议你下次咨询可以带着你男朋友一起来,当然,完全看你的个人意愿。根据这几次的谈话,以及量表测试,你的状况比起一开始已经好了非常多,我们可以将一周两次的咨询改为一次了。”   “这么快?”邓成宁脱口而出。   安珊笑了:“是的,我看了你过往的咨询记录以及病历。之前的每一次症状出现,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治疗平复。这一次却非常快,两三个月的时间而已。我也很惊讶,但是你的状态确实进步很大,没必要一周咨询两次。”   安珊整理手中的记录本,认真说道:“我想,这大概是爱情的力量吧。你真的找了一位很好的男朋友,给了你非常大的精神力量。”   是的,邓成宁在心里默默想,贺睿峰真的给了他很大的精神支持。   因为贺睿峰已将控制的缰绳系到自己脖子,将绳子的另一头递到他的手上。如果贺睿峰想走,他将扯紧缰绳,让贺睿峰动弹不得。   贺睿峰主动地做着这一切,没有生气,没有反抗,没有抱怨。   经过商量,贺睿峰真的将摄像头装了回去,客厅、餐厅、卧室,包括贺睿峰自己家里的两个也没有拆除,因为邓成宁说他想看贺睿峰一个人在家时的日常。   他试着那么说了,用上了谈判技巧,用柔和的说法包装尖锐的本质,欺骗迷惑对方,影响对方的判断。   果然,贺睿峰被说服了,一退再退,最终摄像头的分布跟之前几乎没变。   他们最主要的活动场所,本来就是餐厅、客厅、卧室这三个地方。其他地方不过是他的强迫症发作,为了无一遗漏才装上的。少就少了,无所谓的,反而减少了他清除无效录像的时间。   而贺睿峰,毫无条件地相信他,完全地相信他。   贺睿峰似乎从来没想过,像他这样的偏执狂,真的会在对方试图离开的那天,把视频拿出来作为威胁的工具。   贺睿峰到底为什么,能够这么迅速地就接受了这一切?他好像没想过这其中的危险性,没想过跟自己这么一个偏执狂在一起会多累。   他无条件地相信邓成宁。   而自己,真的值得信任吗?   邓成宁想着这些问题,无时无刻不在思索。   他甚至怀疑,知道了摄像头的存在后,贺睿峰的言行会不会受到影响,两人的亲密关系会不会受到影响。   知道了自己是这样偏执、疯狂又阴暗的人后,贺睿峰当场可能没反应过来,迅速接受了自己提出的不合理要求。可以后呢?长此以往,他会不会厌烦自己?   虽然邓成宁已经有了很多的安全感,可还是会想这些问题,想到翻来覆去。   有一次,在卧室里,他们亲吻了半天,他俯身,要像往常那样让贺睿峰舒服。就在他低下头去,即将碰到的时候,贺睿峰突然挡住了自己。他抬头,第一次看见贺睿峰红了脸,说,宝宝,我还有点不习惯,不习惯那个,摄像头,等等。   最终,他把邓成宁拉了起来,抱住邓成宁。两人相拥着,好一会没说话。   邓成宁问:“会让你做不下去吗?”   贺睿峰反应并没有消退,但他说:“不是,有点羞耻。”   邓成宁在他怀里,仰头看他。   贺睿峰跟他四目相对,笑了,说:“宝宝,我真想象不到,原来你比我还放得开。明明看上去那么斯文、温和,像个绅士。”   他大概是无心的一句,可邓成宁脑子嗡地一声,脸色变了变。   真实的他,不斯文,也不温和。   贺睿峰没有察觉,让他夹紧了腿,继续刚刚没完成的事。   隔天,邓成宁就想,要不还是把摄像头拆了吧。   可他几次想说,都张不开嘴。   要他主动把缰绳放开,比登天还难。   他还未纠结太久,公司一个项目突发意外,涉及甚广。他们一整个项目组,立即被派紧急出差,这一去至少要半个月。他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甚至都来不及告知贺睿峰。直至上了开往机场的计程车,他才有空给贺睿峰打电话。   到了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城市后,整个项目组的人立即马不停蹄投入到项目中。邓成宁下了飞机,只来得及发了条消息告诉贺睿峰自己到了,就开始工作。直至凌晨一点回到酒店,才再次拿起手机,看见贺睿峰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关心他。   邓成宁简单回复了消息,说自己加班到现在,明天一大早还得到客户公司去整理资料。洗漱完毕,邓成宁倒头就睡。   就这样毫无喘息地忙了一整周,他忙得一个电话都没时间打,硬生生地,一个礼拜没听见过贺睿峰的声音,只靠错开时间的几条消息联络。经常是贺睿峰早上起床给他发消息时,他因为熬夜还在睡。等到他醒了,贺睿峰已经在上课了。贺睿峰下班了,他还在加班,等他回到酒店休息,通常已半夜两三点,贺睿峰已经睡了。   他只能靠在床头,一条条浏览着白天贺睿峰给他发的消息。   [加贝:起床了,宝宝,还在睡吗?我准备去上班了,你太辛苦了。]   [加贝:学校又要排练篮球操了,我真无语了,不好好打球,跳什么操#鄙视]   [加贝:宝宝,你不在家,我都懒得煮饭了,随便蒸几个包子吃吧。我妈包的,那天送了两大袋过来,说要给你吃。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我先替你吃了吧,也不能在冰箱放太久。]   [加贝:晚安,宝宝。]   贺睿峰还给他拍了包子的照片,学生跳篮球操的照片,自己骑着单车上班的照片。   他不晓得自己能给贺睿峰分享什么,他只好拍咖啡,拍午餐,拍凌乱的办公桌、焦虑的同事。   低头发送的时候,有人问他。   “成宁,谈恋爱了?”   邓成宁抬头,见是俞思哲,坦率承认:“是。”   俞思哲脸上神情变幻了几瞬,大概是顾忌其他同事还在,只说:“恭喜。”   俞思哲是邓成宁当年留学时的同学,追过邓成宁一段时间。邓成宁曾经想跟他试试,可惜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撑不下去,说开后,俞思哲友好地表示理解,然后放弃追求。后来邓成宁回国,他留在了美国,这次是从美国的总公司飞过来帮他们的。   再次见面至今,俞思哲没有说过一句越界的话,邓成宁也将他当做普通同事对待。   同事们早猜邓成宁谈恋爱了,每天赶着准点下班,不留工作到周末,必定要赶在周五晚上做完——这不是恋爱了还能是什么?   只是他们不敢当面问邓成宁,此时有人问起,旁人忍不住起哄。   “邓总,这一下出差这么久,每天忙得打个电话的时候都没有,你对象闹不闹?”   邓成宁平静回答:“不会,他很懂事。”   这话一出,同事们起哄了一阵,纷纷说起自己的对象如何如何。   只有俞思哲,瞧了邓成宁好几眼,邓成宁装作没察觉,不理会。   凌晨一点半,终于加班完毕。众人散场,吃宵夜的出去外面觅食,想睡觉的回房间。邓成宁跟俞思哲是同个楼层的套房,两人一同乘坐电梯上楼,一路无话。邓成宁向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不跟人说场面话。俞思哲是他的老同学,自然了解。   电梯刚到达楼层,邓成宁的手机响了,是贺睿峰的通话视频。   今天是周五,贺睿峰特地熬夜等他。刚刚他发了消息告诉贺睿峰,今天工作结束,要回房间休息了。还没回到房间,贺睿峰的视频请求就到了。   俞思哲还在旁边,但邓成宁仍然点了同意。   一接通,贺睿峰的寸头立即出现在屏幕上乱动,似乎正在埋头找什么东西。过了一小会,邓成宁都走到房间门口了,他终于抬起头,脸出现在屏幕上,高兴地说:“可算看见你了。”   “成宁,早点休息。明天出发的时候记得带上文件,别忘记今天客户提的几个要求。”俞思哲的声音突然响起。   邓成宁转头看他,俞思哲彬彬有礼:“我先回房间了,晚安。”   邓成宁打量了他两眼,语调毫无起伏地说:“晚安。” 第44章 灰_013   等到邓成宁关上房门,憋了半天不敢开口的贺睿峰才终于说:“你怎么在走廊就接了视频?我以为你回房间了,还好没喊宝宝。”   邓成宁将手机放在小吧台,找了个杯子靠立着,而后从小冰箱里拿了瓶水,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   贺睿峰巴巴地看着他,等他喝完了,心疼道:“累坏了吧?”   邓成宁摇头:“习惯了。”   而后又补上一句:“没关系,他们都知道我性向。”   贺睿峰惊讶:“你同事都知道?”   邓成宁在小吧台坐下,认真看着屏幕里的人,回答:“一部分吧,我没公开说过,他们大概猜得到。刚刚那个人是我美国读书时的同学,知道我的性取向。”   “哦。”贺睿峰点点头,那颗头发短到只有一厘米的寸头看上去毛绒绒的,摸上去刺刺的,邓成宁总喜欢有意无意偷偷摸一下。   贺睿峰的脸在手机里看上去十分端正,浓眉大眼。此时正在没心没肺地傻笑,说邓成宁不在,他哪里都懒得去,窝在家打了一晚上的游戏;说他爸妈让他明天回家吃饭,顺便拿点自家种的菜;说邓成宁下周赶得及回来吗,天气变冷了,回来可以吃火锅了。   邓成宁默默算了算工作量,严谨地:“下周不能保证可以回去了。”   “没事,等你回来了,我再去我家摘菜。”贺睿峰说,“天天都得熬这么晚吗?注意身体。”   邓成宁点点头:“嗯,还要跟总公司那边对一些资料,有时差,没办法。”   “有好好吃饭吗?”贺睿峰专注地看着他,“好像瘦了一点。”   邓成宁看了看小窗口里的自己,并不觉得自己瘦了很多,但还是说:“有的,只是有点忙。”   其实不怎么吃得下,外面的饭不好吃。而且跟贺睿峰一起吃饭,看着他大口吃米饭,大口吃菜,感觉饭菜似乎非常香,邓成宁的胃口总是会更好一点。   “在外面吃沙拉、三明治多一点,不太爱吃。”邓成宁忍不住抱怨。   工作量太大了,为了达到最高效率,大家都是随便吃吃简餐,邓成宁也不能例外。   “嗯,宝宝好可怜。”贺睿峰安慰道。   被贺睿峰叫“宝宝”,邓成宁一直不太自在,有时候很羞耻,无法接受这么低龄的词语用在自己身上。   可这一秒种,邓成宁听到这个词,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滋味。   他好像真的成了个小孩,很想抱怨,撒娇,好像在贺睿峰面前,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他一直没说话,贺睿峰感到奇怪,问他怎么了。   大概是隔着距离的沟通让人勇气倍增,邓成宁开口问:“我……真正的我是不是让你很惊讶,是不是不像你知道的温和斯文的邓成宁,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像一个全新认识的人……”   贺睿峰惊讶:“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不是突然提起,而是从他偷拍的事爆发后,他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些。即使贺睿峰主动把摄像头装回去了,做了一切能做的来配合他。可他还是一直想着这些问题,贺睿峰真的会一直喜欢真实的、阴暗的他吗?   他一直想着,要不他主动把摄像头拆了,这样贺睿峰能松口气,正常人肯定是接受不了这种类似监控一般的极端手段。   但他说不出口,忍受不了摄像头被拆。   贺睿峰却一脸轻松地说:“一开始确实吓了一跳,不过那是因为摄像头。至于你,宝宝,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误解?”邓成宁微微睁大眼睛。   贺睿峰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在床头,慢悠悠说道:“宝宝,你从小就不是个温和的人,你怎么会觉得我认为你是‘斯文温和’的呢?”   邓成宁皱眉,疑惑,怀疑。   贺睿峰忍不住笑出声:“原来人对自我的认知跟旁人的认知差别这么大的吗?宝宝,你知道你当年在实验人称什么吗?高冷男神,重点在‘高冷’。你每一个拒绝别人的故事我听了都害怕,你都不记得了吗?”   邓成宁皱眉,他不记得他中学时代有什么可怕的故事,他拒绝别人向来是干脆利落,又没有玩弄人心,怎么会令人害怕?   贺睿峰叹气:“学姐拿着情书到你们班教室外等你,说想完成毕业前最后一个心愿,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你。你问她,二模考了几分,省排名多少,还有心情跟时间写情书吗?学弟叫了很多同学帮忙,拿花拿气球,跟你表白,你说你最讨厌当众表白了,购物网站上买一堆廉价装饰,让众人起哄叫好,跟菜市场卖猪肉一样。”   邓成宁疑惑:“我说过这些话?我怎么一点不记得了?”   贺睿峰看着他,无奈:“因为太多人跟你表白了,太多人喜欢你了,宝宝,对你来说,不记得是正常的。”   邓成宁想了想,如果自己真的说过这些话,并没有说错,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这样就高冷了?”   贺睿峰点点头:“对高中生来说,已经是不敢接近的高冷了。”   “你那时候就认为我是这样的性格?不好接近?”邓成宁追问。   “不是。”贺睿峰想了想,认真回答,“人不是只有一面的,人是很复杂的,有很多面,甚至有时候还相互矛盾,可每一面都是你。宝宝,我有时候觉得你是脆弱的,很需要保护;有时候觉得你高高在上,我只能仰望;有时候觉得你执拗得很可爱,想把你抱着哄;有时候觉得你太偏执了,需要开解——这些全部是你。”   “我喜欢你的每一面,那全都是邓成宁。”   邓成宁愣愣地看着手机里的贺睿峰,他盘腿坐在床上,笑呵呵看着镜头。身材高大,镜头快要装不下,只能弓着背跟他讲话。   怎么会有人连他的阴暗面都说喜欢呢?   梁东说他是变态。   俞思哲那么喜欢他,追了他很久,大张旗鼓,指天画地,说自己对邓成宁一见钟情,难以忘怀。他同意试试。第一顿饭,就因为俞思哲摸了他的手,他就出现躯体化症状,控制不住地发抖。他跟俞思哲坦诚自己的心理疾病,俞思哲表示理解。   第二次约会,在夏天,两人沿着湖边散步。俞思哲裸露在外的手臂碰到了他,他抖了抖,立即避开了。俞思哲现出为难的神色,邓成宁说,我们不必再试下去了吧?俞思哲立即同意了,两人友好说了再见。   邓成宁觉得有意思,做了第二次、第三次实验。   答应与第二位、第三位追求者试试,约会几次后,将自己的真实情况告知,追求者纷纷离去。   很多人喜欢他,不过是喜欢他光鲜的一面,真的认识到他的偏执、阴暗,利弊权衡后,立即退避三舍了。   谈恋爱是为了快乐,不是为了把自己的情绪消耗在别人身上。   邓成宁很理解。   从此他成为了独身主义者,既然遇不到喜欢的人,就不需要再一个个试,浪费自己的时间,也消耗别人的情绪。   跟贺睿峰重逢后,他根本不抱任何能在一起的希望。   贺睿峰或许会喜欢上他,但这种喜欢能持续多久呢?他不想要得到再失去。   妈妈的身体原因刚好给了他一个借口,他确实不想刺激到妈妈,但也确实把这当成了一个合理接近贺睿峰的理由。他用这个借口,享受跟贺睿峰单纯地见面,而不用去考虑其他。   现在贺睿峰说,喜欢他的每一面。   邓成宁看着手机里的他,想着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好,从十几岁到三十一岁,一直这么好。   贺睿峰好像有非常巨大的爱人的能量,根本不怕邓成宁那一点点消耗。   “好想亲你啊。”手机里的贺睿峰说。   好想拥抱,邓成宁想。   叮铃铃——   门铃声突然响起。   邓成宁皱眉。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找你?你挂上安全锁再开门。”贺睿峰叮嘱。   邓成宁点头,起身去开门。   他透过门缝,看着站在门外的俞思哲,淡淡问:“什么事?”   俞思哲穿着睡袍,头发湿漉漉的,笑着说:“我房间的吹风机好像坏了,可以借你的浴室吹吹头发吗?谢谢。”   “你给前台打电话吧。”邓成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跟男朋友在视频,太晚了,我认为你进我房间不太合适。”   邓成宁直接得让俞思哲呆了呆,连话都说不出了。   “再见,晚安。”邓成宁挤出一个微笑,关上了门。   邓成宁回到小吧台,贺睿峰震惊:“宝宝,你这么直接的吗?”   邓成宁看着无知无觉的贺睿峰,想着贺睿峰的粗神经要是能分他一点点就好了。   他本来不想说,但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还是说了。   “他叫俞思哲,以前是我同学,追过我。”   他看着贺睿峰的神情从震惊转为气愤,很快就试图装作不在意,但却拉着一张脸。   很有意思。   “所以我觉得,现在还是避点嫌好。”   贺睿峰点点头,试图平静,最终还是忍不住抱怨:“他都追过你,他还敢大半夜来按你的门铃?安的什么心?!他怎么不去借其他人的浴室吹头发?他——”   喋喋不休的贺睿峰突然止住了声音。   邓成宁看着手机里的他,想截屏。   “宝宝,你是故意看我吃醋的吧?”   被拆穿了。   邓成宁摇头,装作无辜:“没有。”   贺睿峰看他,一本正经:“很晚了,去洗漱准备休息吧。”   要挂断了吗?邓成宁有些舍不得。   贺睿峰突然压低声音:“把手机带进浴室。”   “……”   邓成宁红了脸。   “乖,带进去,我们再聊一会。”   很羞耻,邓成宁想摇头拒绝。但大概是太久没见面了,对恋人的想念终于还是胜过了一切。   他同意了把手机带进去。   邓成宁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做出这么羞耻的事。   对着手机,解开衬衫的扣子。   他将手机放在盥洗台上,按贺睿峰的指示,颤抖着手解开扣子,但并不脱掉衬衫,而是先脱掉了长裤。   贺睿峰说:“宝宝,你有反应了。”   邓成宁瞪了他一眼。   “我也硬了。”贺睿峰说。   就这么一句,邓成宁感觉自己腿软了一下。   贺睿峰说:“内裤脱了,可以吗?”   邓成宁疯狂摇头,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仿佛一发出声音,他的羞耻感就爆表了,会无法再继续。   贺睿峰轻声说:“暖风开了吗?不冷吧?那你把裤子拉下来一点。”   邓成宁眼角都红了,很可怜似的,摇摇头。   贺睿峰说:“宝宝,你这个表情……我硬得要爆炸了。”   !!!   邓成宁实在听不下去这么直白的话语了,忍不住说:“你、你别说了!”   “好,我不说。那你把裤子拉下来一点,让我看看,好吗?”贺睿峰说,一脸正直,好像说的不是什么羞耻的要求。   邓成宁好像着了魔,被什么控制了一样,真的拉下了裤子。   他硬了。   贺睿峰像害怕惊吓到邓成宁一样,低声:“宝宝,衣服掀开一点,让我看看你的胸口。”   邓成宁低下头,无法再看手机屏幕里的自己了。   他拉开了衬衫。   淡色的、小小的乳粒已经挺立起来。   “好想舔……”贺睿峰继续说着一些难以想象的话,“宝宝,你揉一揉。”   邓成宁摇头。   贺睿峰继续说:“我好想舔啊,好想捏,一下一下地揉,宝宝,你太敏感了,每次舔一下你就抖一下。”   别说舔了,现在贺睿峰仅仅是隔着屏幕说而已,邓成宁就已经抖了好几下。腰都快软了。   贺睿峰调整了一下手机,屏幕里赫然出现了他勃起的性器,又硬又粗,被一只大手握着,上下动作。   邓成宁“轰”地一下,整个人都红了。   “宝宝,你帮帮我好吗?帮我舔一舔。好想摸你啊,好想亲你,好想看你颤抖,想听你声音,宝宝,你怎么不出声了?你摸摸自己,想象是我在摸。”   不可否认,人是欲望的动物。   邓成宁很想要贺睿峰,非常想要。   他伸出手,一手揉捏自己的乳粒,一手抚摸自己的性器,想象是贺睿峰在抚摸他。   贺睿峰更加激动了,加快了动作,将性器前后耸动,说:“宝宝,你叫一声,别咬嘴唇,叫一声,我喜欢听。”   邓成宁松开紧咬的牙,从喉咙里逸出一声呻吟。   贺睿峰发了疯一般的动作,说:“快点,宝宝,我不会摸得这么慢,摸摸上面。真想用我的舌头去舔你,天啊,宝宝,你真的好可爱。”   邓成宁射了。   他疲倦地脱掉衣服,淋浴。   浴室里水汽蒸腾,渐渐地,朦胧一片。邓成宁偏过头去,放在淋浴房外的手机屏幕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只能隐隐看见一颗黑乎乎的寸头,以及,粗喘声。   怎么水声那么大,贺睿峰的喘气声还是那么明显?   贺睿峰已经射了一次,又硬了。   “宝宝,你还在吗?”   邓成宁不答。   他冲完澡,穿上浴袍。   贺睿峰声音低沉:“到外面,别挂,我看着你就好。”   花费了许多时间洗完澡后,邓成宁累得躺倒在床,说不出话,眼皮已经快要合上。   手机仍然视频中,贺睿峰看了他许久,不再要求他做这做那,但轻声说着一些恋人间才能听的私语。半天,又冲了个澡,出来后见邓成宁已经快睡着了,终于大发慈悲说:“晚安,宝宝。”   邓成宁这才得了特赦,沉沉睡去,视频都忘了挂断。 第45章 灰_014   邓成宁这一出差,时长超过半个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邓成宁第一次这么想一个人,第一次这么想回家。从前不管出差多久,他都无所谓,住家里跟住酒店没什么差别。甚至,有时候在外面比在家里更自在,周末不需要回家陪他妈妈吃饭,不需要面对他妈一连串的询问,为什么要单身,为什么不找对象,不孤单吗。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一天里要看好几次手机,想起来就发发消息。有时他不知道发什么,只是看看贺睿峰给他发的日常生活碎碎念,也觉得很开心。这半个月里,他每天加班到半夜一两点,回来倒头睡六七个小时,接着起来干活,直至隔天的凌晨,整个项目组的人全靠咖啡续命。即使是跟贺睿峰发消息,也没法即时回复,经常要延迟好几个小时后,才能回他一两句。连视频都只能周末视频两次,都得贺睿峰熬夜等他。   一开始出差,邓成宁是庆幸的,庆幸可以分开几天,免得天天在一起,时时都得面对他装的摄像头,时时提醒贺睿峰,他是个喜好异常的变态。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想贺睿峰。   每天的午餐、晚餐时间,可以短暂地休息半小时,同事们会边吃饭边闲聊几句。邓成宁以前从来不关注别人说了什么,但自从他听见同事在抱怨因出差时间太长、女友生气了后,他开始注意起每个人的谈话内容。   同事甲说,出差时间太长,家里只有老婆一个人带孩子,已经好几天不理他了,电话没有一个,消息没有一条。同事乙说,他女朋友倒是天天给他发消息,但全是抱怨他没有时间陪她。同事们扭头问邓成宁,邓总,你家对象会抱怨吗?你怎么哄的?很难想象邓总哄人啊。   俞思哲插话,哄人还不简单,你们不会,那是你们太没有方法了,我们确实缺少陪伴恋人的时间,你们要稍微做点弥补,鲜花、道歉以及表达爱意的卡片,最重要的是昂贵的礼物,你们送了吗?并且得在对方还没开始生气前就送,如果对方没有消气,那就是礼物不够昂贵。你说是不是,成宁?   邓成宁偷偷看自己手机。   [加贝:吃饭了吗?不喜欢吃沙拉、三明治那些,就叫点别的吃。要不要我帮你点?我看了一下,你们所在地的周边有粥、手擀面、炖汤,你喜欢吃哪种?]   [加贝:想宝宝的第N天]   [加贝:帮老张写地震演练的方案,他居然问我最近这么闲是不是分手了,气死我了#菜刀]   [加贝:没有宝宝好无聊啊,我把火灾演练的方案也写完了……]   [加贝:我真无语了,我妈说你工作这么忙,显得我很闲,让我去考个在职研究生,我……]   [加贝:多吃点水果啊宝宝,前天打电话听你声音有点哑,冬天干燥上火。]   [加贝:好想你,梦见你了,然后就……]   邓成宁急忙收起手机,镇定道:“我没有这个困扰,他很懂事,从来不抱怨。”   同事们羡慕地起哄。   俞思哲在旁边微笑,说:“你们是刚在一起吧?热恋期总是这样的,新鲜。”   众人纷纷点头。   邓成宁早就觉得俞思哲微妙,定定看着他,平静问道:“哦?那俞总呢?俞总这么会分析,肯定很有经验了。”   俞思哲耸肩:“只是会嘴巴说说而已,我单身。并且谈恋爱我从来都不擅长,从以前就被甩过呢。”   俞思哲长得帅,性格平易近人,没有邓成宁高冷。此刻见他愿意闲聊,同事们纷纷让俞思哲讲述自己的恋爱故事。   邓成宁懒得搭理他。   这个周五夜晚,收工很早。十点,邓成宁跟同事们就回到酒店了。贺睿峰心急得很,从邓成宁发完“加班结束”时,就一直问他回酒店了没,想跟他视频。   邓成宁进了电梯就在按手机,告诉贺睿峰,自己已经进电梯了,马上到房间。   不知不觉,同事们走光了,电梯里只剩下俞思哲跟邓成宁两个人。   “想不到从前那么冷淡的你,谈起恋爱也和普通人一样。”俞思哲突然出声。   邓成宁收起手机,瞄了他一眼。   俞思哲像是没意识到邓成宁的冷眼,继续说:“成宁,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谈恋爱了。你还记得当年你最后跟我说什么吗?你说,你决定秉持单身主义,你发现自己无法与人恋爱。现在你改变了,是因为时间治愈了你的冷淡,还是因为你遇到了一个对你来说很特别的人?”   邓成宁觉得他好啰嗦。   还好高层电梯的运行速度很快,俞思哲的废话刚讲完,电梯就到了。邓成宁率先走出电梯,俞思哲仍不放弃,跟在他身后。   “如果是前者,我真的会很伤心。并且,会想从他手里把你抢走。”   邓成宁叹气,在自己房门口站定,掏出房卡,做了个告辞的手势。   “这么多年过去了,成宁,我时常还会想起你。我不太甘心,很想知道你男朋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多优秀,优秀到能够在你心里成为那个特别的人。既然你现在能够接受亲密接触了,能够跟人谈恋爱了,难道我没有一点点机会?我不信,我这么失败。”俞思哲不管不顾,说了一大堆。   邓成宁听得头痛。   俞思哲确实有不信的资本,他长得帅,足够优秀,从小到大的履历跟邓成宁一样漂亮。他们是走一样道路成长起来的精英,足以跟邓成宁并肩而丝毫不逊色。   “他力气很大,打人很厉害。”邓成宁说。   俞思哲:“?”   “会安慰人,会关心人,无条件的。”   俞思哲:“?”   邓成宁说完了,静静看着俞思哲。   俞思哲疑惑,不理解,还想追问。   邓成宁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请吧,俞总,太晚了,别给写字楼增加谈资了。”   俞思哲莫名其妙,同时又不甘心地走了。   邓成宁松口气,开门,关门,想着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可以好好跟贺睿峰讲两句话了。   敲门声响起。   又来?   邓成宁简直火大,他挂上安全锁,不给俞思哲任何一点进他房间的可能。这才打开门,没好气地说:“又怎么了,俞总?”   “邓总,我可以进来吗?”   一大捧白天鹅蝴蝶兰,雪白的、灿烂的、纯洁的、在灯光照射下钻石般闪闪发光的蝴蝶兰。   邓成宁呆住。   一颗毛茸茸的寸头从蝴蝶兰后面露出来,贺睿峰浓眉大眼,一脸灿烂,又问了一遍:“邓总,深夜可以进你的房间吗?”   邓成宁傻傻问:“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等了多久了?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一声?”   贺睿峰伸手,拉拉安全链,说:“邓总,我们就这么隔着门说话吗?”   邓成宁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解开安全锁。   贺睿峰进门,东张西望,将那一大捧蝴蝶兰放到小吧台上,随即转身。邓成宁刚想继续追问,就被一把抱住了,贺睿峰吻了上来。   邓成宁的腿立即软了软,差点站不住。   贺睿峰一把勾住他腰,将他托抱起来,走到沙发边,将他扔在沙发上。随即俯身,把他压在沙发深处。   邓成宁动弹不得,只能如战败的俘虏般,被压住手脚,被侵犯到口腔的最深处。   他软成一滩水,化在了沙发上。   贺睿峰用力地吻他,发狠地吻他。边深吻边解开他的衬衫,解开他的裤子。贺睿峰抓住邓成宁的裤子,连同内裤,一起用力拉下。   邓成宁露出白皙的臀部、挺立的性器、赤裸的大腿,无助地倒在沙发里。   贺睿峰来不及把整条裤子全部脱下,邓成宁只是露出了臀部和性器,他就低头含住了,卖力舔弄。   邓成宁发出短促的呻吟,一声又一声。   贺睿峰吸他,舔他,着迷地用湿热的口腔挤压他的性器。   邓成宁很快射精了。   贺睿峰退出,到浴室去漱口。   邓成宁瘫在沙发上,被强烈的快感弄晕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太累了,太过刺激的高潮让他有种差点厥过去的惊悚感。   贺睿峰很快回来了,他站立着,看着瘫在沙发上,裤子只脱了一半的的邓成宁。   邓成宁十分羞耻,他想拉起一点裤子,但却离奇般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任由自己如此情色的模样袒露在贺睿峰眼前。   贺睿峰高高在上,不发一语,眼神充满侵略。   邓成宁有种强烈地,要被雄性动物侵犯的感觉。   他腰软了,腿软了,明明没有被触碰却不由得要发出呻吟。   贺睿峰脱掉上衣,脱掉裤子,露出粗大的阴茎,赤裸裸、直愣愣对着邓成宁。   贺睿峰俯身上前,跪坐在沙发上,将又硬又烫的阴茎挺到邓成宁嘴唇边,戳弄着。   柔软的唇,被硬热的、如烧红铁棒一般的性器戳着,邓成宁不行了,发泄过一次的性器又硬了。   他顺从地张大了嘴,尽可能含住贺睿峰粗大的阴茎。   他伸出手,握住了含不进去的部分。他从上到下地舔弄着,用唇舌,用最为私密的方式感受着恋人对他的欲望。   他吞吐了十几分钟,贺睿峰依然坚硬,丝毫不见发泄的迹象。   邓成宁有些累了,吐出依然坚硬的性器,瞪了贺睿峰一眼。   因为这一眼,那野蛮东西竟然在他眼前跳了跳,更硬了。   邓成宁瞪大了眼。   贺睿峰离开,从摔在地上的双肩包里拿出一管润滑剂。他回来,将邓成宁掀了过去,将润滑剂厚厚地挤在邓成宁的臀部。   冰凉的感觉让邓成宁打了个颤。   贺睿峰含住他的耳垂,双手往前伸,捏住他的乳粒,不断揉弄,轻声说:“别怕,我只蹭蹭,不进去。”   他用他又粗又烫的阴茎,开始在邓成宁柔软的臀部磨蹭,   从臀部开始到后背,邓成宁全麻了,呻吟声抑制不住。   贺睿峰用力地揉弄他的乳粒,他的胸口,低头在他的耳朵、脖子处亲吻舔舐。后处磨蹭的速度渐渐加快,到最后,邓成宁被顶得不断撞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   贺睿峰说不进去,但坚硬的前端开始试探着往里挤。   邓成宁没有排斥,没有反感,反而感觉自己屁股快融化了,呻吟得更加大声。   贺睿峰浅浅进去,再出来,反复了几次,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折磨,狠狠磨蹭他柔嫩的臀部,直至红肿发烫——   贺睿峰终于射精了。   对着他的后处。   贺睿峰抱着他进浴室清洗,淋浴的时候,贺睿峰忍不住又舔弄吮吸他的胸口,让他的乳粒折磨得惨不忍睹,才放开。   结果贺睿峰又硬了。   他让邓成宁扶着墙壁站好,夹紧腿,又弄了很久,射了第二次。   一边弄一边用手帮邓成宁弄出第二次。   邓成宁累惨了,从贺睿峰进房间到现在,一句话、一个字都来不及开口说。洗完澡后,贺睿峰抱着他,沉沉睡去。 第46章 灰_015   邓成宁在贺睿峰热烘烘的怀抱里醒来。   他们赤裸相贴,以最亲密的姿态相拥着。邓成宁舍不得起来,他把头埋在贺睿峰胸膛,深深呼吸着独属于恋人皮肤、身体的温热味道。   可他没有太多时间,早上十点约了客户,一出去就得到深夜才能回来。贺睿峰只能自己一个人待在酒店,邓成宁轻轻亲了一下贺睿峰的胸口。   突地,他想起昨晚那一大捧蝴蝶兰。   忘记插在花瓶里了!   他猛地坐起,惊得贺睿峰一下醒了,忙问:“怎么了?”   邓成宁顾不上回答贺睿峰,急忙下床,走到小吧台一看,放了一晚的蝴蝶兰有些蔫了。   邓成宁撇撇嘴,开始打电话让前台送一个花瓶过来。   贺睿峰也起来了,说:“没事,回去再送你。”   邓成宁不说话,开始穿衣服。   贺睿峰起来,套上长裤,赤裸着胸膛,走过来抱住他,叹息般:“宝宝啊……”   邓成宁叫了客房服务,把早餐送到房间里。两人下楼到餐厅用餐太惹眼了,很容易碰上住在同一家酒店的同事。   邓成宁喝完一杯牛奶,吃了几口面包跟沙拉就停了。   实在没什么胃口。   总觉得喉咙火辣辣的,后处也是,被蹭的。   贺睿峰把所有的餐点都吃完了,包括邓成宁吃剩下的水果,还饱含担忧地询问邓成宁是否因为工作太累,肠胃不舒服。   邓成宁看他一脸无辜,简直不想跟他说话。   所以只是亲吻。   再依依不舍地道别,外出工作。一整天在外面,空闲的时候,大脑停下来、不需工作的时候,总会想起待在酒店房间里的爱人,在等自己回去。   就像阴雨连绵的天气终于放晴,开始出太阳。他开始感受到日常生活的一点一滴所带来的温暖,即使只是一朵蝴蝶兰,即使只是下班回去后爱人的一个亲吻。都令他这漫长的一天不再枯燥无聊,而是有了盼望。   这一天实在太漫长了,他无数次拿出手机看时间,几乎要控制不住脾气催促同事聪明一点、效率高一点,快点把工作做好。晚上九点,他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在工作的时候有了私心,让下属们提前收工,说已经半个月没休息了,今晚提早收工,他让小组长领众人出去吃宵夜,他出钱。   “我就不去了,我去了你们不自在。”邓成宁找了个借口。   下属们欢天喜地,一个个收拾好东西,兴冲冲走了。   只剩下俞思哲。   邓成宁说:“俞总,不跟大家一起出去?”   俞思哲笑:“我去了不过是让大家不自在,算了。倒是成宁,一向工作狂的你,今天这么着急收工,是不舒服吗?”   邓成宁直接:“不,因为我男朋友来了。”   俞思哲哽住。   接下来再也没开口。   邓成宁赶回酒店,一推开房门,贺睿峰就把他抱住了,两人吻了又吻。但贺睿峰没再折腾他,而是松开手,问他吃不吃宵夜。   “我刚刚才出去买的,淮山排骨粥,对脾胃好。我问了酒店的工作人员,都说附近这家做得很好吃,吃一点吗?”   贺睿峰大概憋了一天了,滔滔不绝。   “我到附近逛了一下,好冷啊,我看这天要下雪了。你衣服要穿多点,大衣保暖吗?”   “小心烫。”   “回去后要不要给你寄羽绒服过来?不要?宝宝,别太爱漂亮了,这么冷的天,不穿羽绒服怎么行?”   邓成宁誓死不同意。   毛呢大衣跟西装,再冷的天他都是这么穿的。   他吃了一半的粥,剩下的又是贺睿峰吃了。他看着贺睿峰吭哧吭哧几口就喝完了粥,觉得贺睿峰像只大狗,无论什么时候,胃口总是那么好,总能把他吃剩的几口吃完。   周五晚上的贺睿峰急得跟饿了渴了八百年的人一样,周六晚上的贺睿峰终于稍微恢复了理智。等邓成宁洗完澡后,抱着他说话,不再过激地折腾。   聊了几句,贺睿峰支支吾吾,但也没挣扎多久,就坦白了。   “跟你住同一层的那位同事,就是你说的那位同学吗?”   “俞思哲?是。”邓成宁点头。   贺睿峰翻了个白眼:“他还喜欢你呢,还想追你吗?”   邓成宁看他。   “我昨天都听到了。”贺睿峰控诉,“他既然是你同学,那肯定很厉害了。他要跟我比,我已经够自卑了,你在他面前,也不说我点好的,居然说我力气大、会打架。怎么回事呢你?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人家怎么想我?怎么想你邓成宁这么优秀的人,居然找了个莽夫当男朋友?”   邓成宁听贺睿峰提起俞思哲,先是担心贺睿峰误会。待到听完贺睿峰的抱怨,发现贺睿峰关注的点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贺睿峰还在说个不停,似乎真的很介意邓成宁说他的优点是力气大。   邓成宁挪了过去,坐到他大腿上,双手搂住他脖子,凑到他耳朵边轻声说:“可是你力气真的很大。”   一秒钟,贺睿峰硬了,也立刻忘了自己在抱怨什么。   谈话到此结束。   临时买机票,航班不多,贺睿峰只能买到早上十点出发的,八点多就得准备出发去机场了。   两人抱了又抱,亲了又亲。   邓成宁觉得很羞耻,明明已经三十岁了,可就像十七岁的少年一样,一秒钟都舍不得恋人离开。   邓成宁说:“下周你别来了,大概很快就能回去了。”   贺睿峰没说好,只是吻他。   邓成宁想再说一遍你不用来了,却被吻得说不出话来。   内心里,他也十分想见恋人、   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吗?   人怎么会变得不理智,变得犹犹豫豫,变得黏黏糊糊,变得不像自己。   出差工作终于结束的当天,时间已经非常晚了。邓成宁打开购票软件,只剩晚上十点多的航班,飞回去已经凌晨。同事们都欢声笑语,计划出去吃一顿,第二天再回去。只有邓成宁急匆匆订了最晚的机票,马上回酒店收拾行李,一秒钟都不能等了。   登机前,他才发了消息告诉贺睿峰,自己现在要回去了,免得几个小时里,贺睿峰找他不着。   凌晨十二点半,飞机落地。邓成宁打开手机,发现贺睿峰二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   [加贝:我在通往停车场的通道出口等你。]   邓成宁几乎是拉着行李飞奔。   出差无数次,从来没有这样盼望过,早日回家。   贺睿峰站在通道出口处,一米九的个子,邓成宁一眼就瞧见他了。贺睿峰笑眯眯看他,接过他手里的箱子,两人一起往停车场走。   “怎么坐这么晚的航班,累坏了吧?”贺睿峰心疼。   邓成宁突然坦率了:“想早点回来见你。”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而后贺睿峰轻声说:“宝宝,真想当场就把你按住,狂亲一顿。”   周围全是人,谁也没有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可邓成宁还是红了脸。   工作日的晚上,贺睿峰熬了夜来接他。两人都不敢乱来,隔天邓成宁可以休息,可贺睿峰还要上班。上了车后,贺睿峰规规矩矩,只是亲了邓成宁两口,就变戏法般拿出一个保温壶,拧开说:“喝一点,暖暖胃。”   邓成宁接过来,喝了一口,甜甜的,是百合煮梨子水。   “看到你消息,我就煮上了。”贺睿峰说,“最近听你说话,感觉嗓子哑哑的。喝点梨子水,润润嗓子,润润肺。”   贺睿峰启动车子,缓缓开往回家的路,絮絮叨叨说着话。   “我爸妈知道你出差,上周去我家看我,结果找不到我,发现我去找你了。又给我转了两万交通费,夸我做得好,很自觉。诶,你说我爸妈怎么回事?”   “感觉你才是我爸妈心目中的理想儿子,太爱你了,生怕你把我甩了。你要是离开这个家,我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对象了。”   “但是我爸妈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是吧,真不知道你是看上我哪点了。”   “真气人,这么冷的天,非得爱美,穿大衣。你刚刚一身大衣西装,拎着公文包出来,半个机场的人都在看你你不知道吗?天天穿得花枝招展的……”   邓成宁听得想笑,想说我看上你力气大,可张开嘴说了半天,发现自己一点声音没发出来。他太困了,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可我就爱你这个范,怎么回事呢?真想扒了你的西装……”   邓成宁缓缓闭上眼睛,贺睿峰的声音逐渐远去。   他陷入了又深又甜的美梦里。   梦里,有白色的蝴蝶兰,有甜甜的梨子水,有恋人的絮语,有恋人结实的胸膛、拥抱、亲吻。   有他一直盼望着的一切。 第47章 灰_016   邓成宁赶上了贺睿峰的生日。   天气越来越冷了,早上醒来时,邓成宁发现空调暖风已经打开了,屋子里很温暖。贺睿峰不在身边,早就上班去了。   邓成宁看了看时间,早上八点半。   贺睿峰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加贝:我先上班去了,早饭给你热在炖锅里,记得吃。]   [加贝:今天中午午休我值班,不能回家。自己能好好吃午饭吧?]   [加贝:晚上带你吃好吃的,等我回来。]   今天不需要上班,邓成宁难得地,在被窝里又躺了一会,把贺睿峰的消息看了几遍,才起来洗漱。   今天是贺睿峰的生日,贺睿峰大概以为他不知道,提都没提。   昨晚回到家,邓成宁实在太困了,洗完澡就昏昏欲睡,只来得及回答贺睿峰今天上不上班的问题就睡着了。   今天要做的事很多。   炖锅里热着皮蛋瘦肉粥,清淡美味,邓成宁吃完了一碗。   他不喜欢喝白粥,觉得一点滋味都没有,更喜欢咸粥。贺睿峰知道后,下载了美食APP,努力学习。   一米九的大个子,体育生,下厨房煮起东西居然有模有样。   贺睿峰说,都是他妈,从小押着他学做饭,跟他说,你书都读成这样了,再不会煮饭做家务,以后哪个女孩子能看得上你?   “现在想想小传单上的要求——‘正当稳定职业,个性温和,最好会做饭’,还好我会做饭!虽然做得不是很好,但也算是会做。条条要求我都符合,说不定这就是阿姨看中了我的原因。虽然学历跟你有差距吧,但人生在世,哪能十全十美呢?所以阿姨只好退而求其次了。”贺睿峰得意,“还得是我妈有战略眼光,铁腕手段,挥着鞭子逼我学做饭。”   “我个性不温和,也不会做饭,不是也找到了你这么好的对象吗?”邓成宁是这么说的。   贺睿峰摇头:“不,你就是那个十全十美的对象,做饭这种小小技能可以忽略不计。”   十全十美?   他?   邓成宁觉得不可思议,贺睿峰是这么看自己的吗?   在发现自己情绪有问题、是个偏执狂、是个会在家里偷装针孔摄像头的变态后,怎么还能觉得自己是个十全十美的对象?   有时候邓成宁会觉得贺睿峰乐观得毫无道理,不管面对什么事,他好像从来没有产生过坏情绪。即使发现现任男朋友在家里偷装摄像头,他也只是平静地接受了,甚至还把摄像头装了回去。   邓成宁舍不得删视频,他说不删也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以后但凡走到分手这一步,这些视频都是十分危险的、可以影响贺睿峰事业跟人生的东西。   可他就是很乐观地说,没事,不删就不删。   邓成宁开始觉得,贺睿峰或许就是那种人家说的,“天塌了有个子高的人顶着”里的那个个子高的人。   可以给人无限的温暖跟勇气。   邓成宁收拾好碗筷,擦干净桌子,换好衣服,准备回他自己的房子。   叮叮——   新消息的提示音连连响起。   邓成宁很快就发现了放在客厅茶几上的平板,一直发出收到新消息的声音。贺睿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平板上登录了自己的微信,忘了退出。   邓成宁拿起平板,解锁。   贺睿峰的微信不断闪烁。   [冬雪:今天回家过生日吗?成宁还没回来,你孤家寡人的,可怜啊。]   [老贺:生日大餐想吃什么?你报菜单,我们现在去菜市场买菜。]   [加贝:什么孤家寡人,成宁回来了]   [加贝:大餐周末补上,我要酱爆大虾,水煮牛肉]   [老贺:行]   [加贝:我的生日礼物呢?]   [冬雪:周末自己回来拿]   [老贺:祝我儿子三十二岁生日快乐#蛋糕]   [加贝:谢谢冬雪,谢谢老贺#抱拳]   朋友的小群里,也是祝贺睿峰生日快乐的,叮叮响个不停。   邓成宁慢慢滑着界面,看着这段时间贺睿峰跟朋友的聊天记录。大多数是一些关于游戏、篮球的讨论,或者是对于工作的吐槽,偶尔还有两个女生关于衣服鞋子包包的讨论。有一条消息,孟含夏抱怨买不到香奈儿的某款包,林琦建议她找邓成宁。   [林琦:你看男神那一身奢牌,他说不定是香奶奶家的VIP客户,据说VIP拿热门款容易多了]   [孟含夏:那不一定,穿香奈儿的男生少,我觉得这牌子也不适合他,还是圣罗兰适合他,他拎爱马仕的也特别有范。]   [林琦:不愧是我男神,怎么读书那么厉害,审美也那么好啊!]   [加贝:……你们说的都是什么牌?给我推荐推荐。]   [孟含夏:你想送给邓成宁?]   [加贝:嗯]   [孟含夏:直接上商场看,你觉得哪个好看就挑哪个,在网上你这种老实人挑不出来的。]   [杰:哥,我的哥,你啥时候这么有钱了,买奢牌呢?你还是那个大促销买59裤衩的我睿哥吗?]   [张博庆:自己穿59块的裤衩,给男朋友买59999的奢牌,我哭了]   [加贝:省钱不就是为了给对象花吗]   [杰:男德考试第一名!]   [薛霖:公屏打出——老贺好男人!]   [林琦:@张博庆 能学学人家吗?]   [张博庆:溜了]   看完聊天记录,邓成宁放下平板,很想给贺睿峰一张他的副卡。   可是,他要怎么合理地给出去呢?   能不能借着生日,说送贺睿峰一张信用卡,随便刷?总觉得行不通。   今天的事情很多,有很多要收拾的,有很多要准备的,都得在白天赶紧做好。邓成宁不想了,先出门回了自己房子。   他准备了一天,打包,搬东西,订餐点、蛋糕,跟贺睿峰说今天有点累,不想出门吃饭,让贺睿峰取消预约的餐厅。   贺睿峰同意了,说那回家给他煮饭吃,让邓成宁在家好好休息。   邓成宁准备好一切,在家里静静等贺睿峰下班。   时间还早,他有些无聊。   他望向了置物柜上的守护者手办,高举的星际敬礼手势上,摆着一个摄像头。   他出差太久了,没有联网的摄像头最多只能存储三天的录像。他看了看时间,离贺睿峰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他打开自己的电脑,点开软件。   摄像头开始蓝牙传输。   速度很快,十分钟就好了。   邓成宁点开三天前的视频,开始看贺睿峰的日常活动。   上班时间贺睿峰不在,邓成宁拉动进度条,直接拖到下班时间。   他看到贺睿峰下班了。   贺睿峰手里拎着一盒打包好的快餐,进来直接把饭放在客厅茶几上。他换鞋洗手,换了家居服,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看球赛,边看边吃饭。   饭很快吃完了,贺睿峰收拾好饭盒,丢到厨房的垃圾桶里。回来经过置物柜时,突然停下来,把脸凑近了,对着摄像头开始说话。   “宝宝,一个人吃饭好无聊,你什么时候回来?”   邓成宁吓了一跳。   而贺睿峰说完这句话,似乎自己也觉得很荒谬,笑了起来,又对着摄像头继续说:“宝宝,你真的会看录下来的视频吗?每个都看吗?怎么可能,那么长的视频。我就整天在家走来走去,多无聊,别把你看瞌睡了。”   说完,他没事人一样,又继续坐到沙发上,把球赛看完了。   看完球赛,贺睿峰就起身去洗澡。   这时,客厅没了他的身影。   邓成宁点开卧室摄像头传输过来的视频文件,拉到对应的时间。果然,贺睿峰洗完澡就躺到了床上,开始跟邓成宁视频。   邓成宁想起来了,前天他们俩确实视频过一会。但因为他还在加班,赶着要把最后的工作做完,他们只讲了几分钟就挂断了。   此时,他又重新听了一遍当晚的对话,无非是今天过得如何,吃饱了吗,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话。   挂断视频后,贺睿峰从床上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到了摄像头前。   “宝宝,好想你。”   他对着镜头说。   邓成宁看着他,慢慢,心跳快了起来。   他突然如此深切地感受到,在他不在的时候,贺睿峰真的很想很想他,想到会莫名其妙对着摄像头说话。   “好想亲你,还想让你扒开衣服,让我看看。可你好忙……”   贺睿峰在床尾坐了下来,对着摄像头继续絮絮叨叨。   “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了,要是也有个摄像头拍你多好,我现在就能看看你了。宝宝……”   贺睿峰突然拉下自己裤子。   他起了反应。   这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坐在电脑前的邓成宁再次被吓了一跳,红了脸。   也不知道贺睿峰是觉得这些视频不会有人看到,还是一个人在卧室里,胆子大了起来,什么话都敢讲了。   “好想你啊,宝宝,一看见你的脸,就有点受不了……”贺睿峰的手抚上了不可言说的位置,“想看你,想碰你……”   贺睿峰说完这句,闭上了嘴,开始安静地、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他竟然就那么对着摄像头,坦率地、毫不掩饰地,做着那些令人脸红的动作。   最后,他喊着邓成宁的名字,喊着宝宝。   结束后,他起身,把脸凑近了,对着摄像头轻声说:“宝宝,你把摄像头装在卧室,就是为了看这个吗?好色啊,宝宝……”   邓成宁通红了脸。   “哐当”——   是门开的声音。   “宝宝,我回来了。”贺睿峰的声音随即传来。   邓成宁“啪”一把盖上电脑。 第48章 白_029   非常完美的一天,贺睿峰想。   早上醒来,睁眼就看见他男朋友好看的脸,埋在他怀里,轻轻呼吸,热气一下下,吹在他的胸膛上,犹如吹在他的心脏上。   他放轻动作起身,蹲在床边,着迷地看着男朋友熟睡的脸。   好好看,再看一百次、一千次,贺睿峰还是只能如此感叹。   像白瓷一样的艺术品,美丽,优雅,细腻。   忍不住拿出手机偷偷拍了一张,然后美滋滋洗漱,做早餐,上班。   非常顺利的一天,一定是因为自己过生日的原因。今天的课异常顺利,没有摔倒后小腿破了皮哭喊得骨折了一样的小孩,没有满操场乱跑的小孩,一切井然有序。午休值班也非常顺利,一点小意外都没有,没有打翻了午饭的小孩,没有不好好休息从一楼跑到五楼的小孩,没有从教室偷跑躲到校园角落偷玩手机、偷抽电子烟的小孩。   这一天是周五,领导甚至没有开会。准时准点下班,一身轻松。   贺睿峰给邓成宁发了信息,说他准时下班,问邓成宁想吃什么,他去买菜。   邓成宁没回。   贺睿峰顺路买了几样青菜就回家了,冰箱里还有菜和肉,贺睿峰寻思够做几样邓成宁爱吃的了。   他今天很想赶快见到出差已久的男朋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愿望了。   “宝宝,我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先冲屋里喊了一声。他以为邓成宁会出来迎接他,没有。他在玄关换了鞋,放好东西,一抬头,惊呆了。   整个客厅堆满了礼物。   毫不夸张,大大小小,精美包装纸包装好的礼物,一盒又一盒,有长有短,有厚有扁,各种形状都有。   这得有一百盒。   整个客厅已经被填满,毫无下脚处,只剩一条小径,通往书房跟卧室。   连客厅餐厅之间的过道也堆满了。   贺睿峰震惊、惊喜、惊吓、无奈,喊:“宝宝,你不出来跟我解释一下?”   没有回应。   难道出门了?   贺睿峰掏出手机,给邓成宁打电话。   电话铃声从书房传出来。   终于,邓成宁从书房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任谁看了都只想把全世界的宝物送到他眼前,求他挑选。   虽然惊吓,但贺睿峰还是笑着看他。   邓成宁开口:“生日快乐,贺睿峰。”   贺睿峰看着大大小小上百个盒子,说:“这可真是太快乐了,宝宝,你不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就是要给我惊喜,这也惊喜了吧?拆完所有礼物,我家能放得下这么多东西吗?”   邓成宁慢慢绕过礼物,轻声说:“可以的,只是盒子多,还有点大。”   贺睿峰抱住他,说:“我再要一个很想要的礼物,再来慢慢拆。”   说完,他吻了邓成宁。   吻了很久,久得邓成宁都觉得有些头昏脑涨了,缺氧了。他推推贺睿峰,贺睿峰才放开了他。   贺睿峰看着满屋子的礼物,有点无从下手的慌乱。   “先拆哪个呀?宝宝,先拆礼物还是先做饭?拆完这些都几点了,我先煮饭吧,你肚子饿不饿?”   邓成宁摇头:“今天不用你煮饭,你拆礼物吧。”   他期待地看着贺睿峰,眼里亮晶晶的,仿佛他才是收礼物的那个人,无比雀跃。   贺睿峰笑着说好,清空了一块地,让邓成宁坐沙发上,他坐地上,拿了剪刀开始拆礼物。   “宝宝,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搬上来的?生日礼物买一样就够了,你——”贺睿峰的话戛然而止。   他拆了最大的一个盒子。   是他最喜欢的球星的签名球衣,一直放在邓成宁家客厅展示的那件球衣。   十分珍贵,珍贵到贺睿峰再喜欢,也不曾出口讨要。   他转头看邓成宁。   邓成宁笑得像个孩子,无比期盼、无比欢欣地看着他,仿佛料定自己送出了最受喜爱的礼物。   贺睿峰突然有种预感。   他迅速抓过旁边的礼物,拆开。   是星界守护者的手办,十年前发售的限量手办,只在海外发售,当天影迷大排长龙,立即售罄。   他一个个地拆。   邓成宁拿了个大垃圾袋,勤勤恳恳地收拾包装纸和盒子。还拿着贺睿峰拆出来的一个个手办跟模型,问:“我帮你放好,好吗?放这里可以吗?”   贺睿峰这才发现,客厅的展示架不知何时,已经被邓成宁整理出几排空位。他那些摆放宽松的模型,此时紧凑地挤在一起,尽量匀出了地方,摆放他的生日礼物。   邓成宁正在把自己送的礼物,一个个小心翼翼摆上去。   星界守护者的手办、模型,篮球巨星的周边,限量版球鞋——这些礼物里,有一些贺睿峰在邓成宁家的展示柜见过,有一些是未拆封的珍贵手办,甚至还有漫画手稿——是贺睿峰最喜欢的那部少年漫,看了十几遍,漫画书都翻卷页了。   贺睿峰难以置信,他一个一个地拆,花了一个小时,才拆了几十个。   邓成宁不知疲惫地收拾纸盒子,摆好礼物,然后继续期待地看着他。   贺睿峰终于停下来,问:“宝宝,你昨天刚回来,这些礼物你什么时候准备的,今天包装了多久?”   邓成宁笑:“出差前就开始慢慢包了,我偷偷放在书房藏起来,你不知道。今天只是包了放在展示柜的几样东西,没花多长时间。请了人帮我搬过来的。”   贺睿峰定定看着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犹豫着,问出了口:“这些东西……你一开始就是买给我的吗?你……是因为我,才看守护者、才关注篮球的吗?”   怎么可能呢?   尽管他知道邓成宁从高中就喜欢他,尽管他知道邓成宁请了人偷拍他,尽管他知道在一起后邓成宁偷偷装了摄像头——   可是真的能有人一直关注着他喜欢的东西,了解这些、关注这些、购买相关周边只是因为他喜欢,而不是自己喜欢吗?   “嗯。”邓成宁点头,毫不在意地点头,仿佛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他见贺睿峰停下来,不拆礼物了,还拿起旁边的小盒子,催促他快点拆。   “漫画……也是因为我才看的吗?”   邓成宁点头,看着他眨眨眼睛,仿佛奇怪他为什么不快点拆礼物,却问了好几个问题。   可是邓成宁家里全是这些东西啊!   星界守护者,篮球,漫画——全是贺睿峰喜欢的东西。   贺睿峰曾经感慨过,他跟邓成宁是什么样的灵魂伴侣啊,喜欢的东西完全一致,爱好完全一致,连看的电影类型,也完全一致。   贺睿峰抖着手,放下剪刀。   “宝宝……你喜欢看超级英雄电影吗?还是只是喜欢陪我看?”   邓成宁疑惑:“怎么了?我喜欢陪你看。”   贺睿峰直起身,以跪立的姿态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邓成宁,问:“那么你到底喜欢什么?”   喜欢看什么样的电影,喜欢读什么样的书,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喜欢什么运动——邓成宁真正的喜好,到底是什么?   到今天,贺睿峰才发现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我喜欢你。”   邓成宁无知无觉,他看着贺睿峰,纯真地笑着,给出一个最简单的回答。   贺睿峰被这回答击垮了。   他挪动双膝,靠近他的恋人,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恋人的脚,将自己难过的脸靠在他的腿上。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邓成宁疑惑地摸摸他短到扎手的头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在高中的时候就靠近我?”贺睿峰痛苦地问。   他无法想象,十几年来,一直买着送不出去的礼物的邓成宁。   一想就痛得无法呼吸。   “因为你那时候……我以为你有女朋友啊……”邓成宁喃喃低语。   贺睿峰抬头看他:“你告诉我啊,你哪怕告诉我一句,哪怕你只是稍稍接近我……”   哪怕邓成宁只是朝他勾勾手指头,任何时候的贺睿峰,都会心甘情愿、意乱情迷地奔向他。   只要他的神明,愿意朝他主动走出一步,从前胆小懦弱的他会朝着他的神明奔跑而来。   “我怕你讨厌我。”   邓成宁吐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   “我那时候还在看医生,还在吃药,我有病,你会不喜欢我的,会讨厌我的。”   贺睿峰绝望,他看着邓成宁,双眼发红。   “我任何时候都不会讨厌你,我只会爱你。”   邓成宁愣住,他呆了一会,而后说:“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来找我?不告诉我你也喜欢我?”   他也红了眼。   贺睿峰苦笑:“在重新遇到你之前,我脑子里从来没有幻想过跟你在一起。你明白吗?你是神,我连祈求你施舍爱都不敢。”   邓成宁愣愣看着他。   贺睿峰握紧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宝宝,求你,永远不要离开,求你,相信我。”   不要再偷偷装摄像头,不要好像没有明天一样、一口气把一百件礼物全部送他,不要没有安全感,不要怀疑他的爱,不要老想着会分手。   一百件礼物最终没有拆完,笨蛋情侣就已经亲吻拥抱在一起。   贺睿峰把邓成宁抱进浴室。   热水冲刷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的感觉。   他们不停地深吻,在热水中吻得呼吸不过来,依然不愿意放开彼此。他们洗了很久的澡,洗到几乎缺氧。   贺睿峰拿浴巾擦干邓成宁的头发跟身体,甚至还帮他吹干了头发,才一把抱起他。   “还没吃饭。”邓成宁轻声说,“我订了餐,七点送,怎么办?”   贺睿峰说,不怎么办,没人开门,他会放门口的。   果然,送餐的人敲了很久的门,还打了电话,无人接听,最后他把餐点放在门口就走了。   屋里的两人根本没听到敲门声。   贺睿峰拿出一直放在床头的润滑剂,挤出厚厚一堆,涂抹在邓成宁柔软的后处。   冰凉的润滑剂让邓成宁打了哆嗦。   贺睿峰轻轻吻了他肩膀,安抚他。随即,一根手指进入了邓成宁后处,接着是两根、三根。   三根的时候已经很胀了,邓成宁有些难受。   平时的扩张基本都是停留在三根手指头,但这次贺睿峰没有放过他,又挤了一堆润滑剂,接着放入了第四根。   邓成宁发出哭泣似的低吟声。   贺睿峰几乎把一瓶润滑剂全倒完了,太多了,冰凉滑腻的润滑剂沿着邓成宁被揉得发红的臀缝往下滑落,一点点掉落在床单上。   邓成宁伸手往后摸,摸到自己屁股上一片黏腻。   贺睿峰抓住他手,十指交握,哄道:“别怕,我慢慢来。”   贺睿峰真的很慢,慢得冰凉的润滑剂已变得炙热,慢得邓成宁的后处被揉弄得像一团软泥,软烂红透。   贺睿峰已经忍不住了,他抽出手指,扶好自己勃起的阴茎,对准日思夜想的那处,缓缓进入。   邓成宁似乎连呼吸都停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贺睿峰直接完全进入,他伸手抚摸邓成宁前方已经软下来的性器,耐心地、温柔地抚弄。   邓成宁倒抽一口气,恢复知觉般开始发出似乎痛苦似乎愉悦的呻吟声。他转过头,犹如溺水的人寻找空气般寻找着什么。   那一刻,贺睿峰福至心灵,低下头,跟他吻在一起。   分开的时候,贺睿峰擦掉他脸上的汗水、生理性泪水,问:“疼吗?”   邓成宁睁大眼睛看着他,黑漆漆的眼里有一种不属于三十岁男人的纯真、柔弱,他摇了摇头。   骗人的,明明是疼的。   贺睿峰的阴茎又粗又大,他自己晓得邓成宁那么柔嫩的后处要容纳这个是有些困难的。但邓成宁就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一样,竟然摇了摇头,哄骗自己的恋人说不痛。   贺睿峰咬牙,阴茎跳了跳,又胀大了几分。   邓成宁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随即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能呻吟。   贺睿峰抓住他腰,让他跪趴在床上,接着一下又一下,抽出又进入。一开始,贺睿峰还放缓了速度,不敢太快。可随着邓成宁呻吟声越来越大,贺睿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到最后,他每一下都又重又狠,每一下进出,邓成宁都得呼吸停滞一次。他皮肤越来越红,浑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似乎舒服到不行了。贺睿峰胯下紧贴着他屁股,在他的湿热又紧致的后处重重研磨。   “别——”   邓成宁哭泣地喊了一声,浑身一阵颤抖,整个人软倒在床。   他的眼睛犹如被雨水打湿后的湖面,干净清澈。双颊遍布红晕,又满是泪痕,嘴唇嫣红,连挺翘的鼻尖都微微红了。   一副高潮过后,虚弱无力的美丽样子。   这是他的恋人。   贺睿峰头皮发麻,刚射精的性器马上又硬了。   邓成宁瞥了一眼,察觉到了,下意识害怕地捂住屁股,嗔怪般看着他。   贺睿峰那该死的东西跟通了电一样,受大刺激了,立刻硬得发痛。   他圈住邓成宁白皙的脚踝,用一只手缓缓将邓成宁拉至身下。   邓成宁挣扎,惊讶:“已经……已经做了那么久的一次……”   贺睿峰已经丧失理智了,他吻住那张嫣红的嘴,双手冷酷地分开邓成宁的大腿,像铁钳一样紧紧固定住,露出邓成宁射精后软掉的性器,以及软烂熟透的穴口。   他再一次进入了邓成宁,从正面,毫不留情,不顾邓成宁休息一下的请求。   他坚定地进入,用力地碾磨,看着邓成宁的性器硬起,然后含住他耳垂说:“宝宝,你又想要了。”   邓成宁喊得嗓子哑了。   十一点,贺睿峰才开门拿餐点。   装在保温袋里的餐点还是温热的,是五星级酒店的美食。贺睿峰喂邓成宁吃了一点,邓成宁只喝了点鲍鱼粥,累得什么也吃不下。贺睿峰随即自己狼吞虎咽,吃得精光。   邓成宁累得睁不开眼,喃喃低语:“冰箱里有蛋糕……”   贺睿峰去拿了蛋糕。   将冰凉的奶油,涂在了恋人的身体上。   然后说,祝我生日快乐吧,宝宝。   接着,好好地,慢慢地,享用了他美味的生日蛋糕。   作者有话说:   一开始是有点可怜的小情侣,然后,又幸福了,加贝……终于全垒打了…… 第49章 灰与白_001   贺睿峰搬了很多东西放到邓成宁家,衣服鞋子等日常生活用品就不说了,还搬了很多手办、模型过去。邓成宁下班后回家一看,客厅被清空了一半的展示柜又摆满了东西。但并不是他送贺睿峰的那些,都是贺睿峰自己收藏的手办跟模型,还有一部分是从他爸妈家搬来的。邓成宁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全放在了自己的小房子里。   他好像在有意识地增加邓成宁的安全感。   把邓成宁的东西往自己家搬,把自己家的东西往邓成宁家搬。   当然,因为邓成宁家比他家大太多了,所以他搬过去的东西更多,甚至把自己的单车也搬过去了。   他说:“把我的东西放在你家,以后你要想赶我走,可没那么容易,搬家都得搬一周。”   邓成宁很想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过来,最好把自己的房子卖掉,名下不要有任何房产,他只要一直跟邓成宁住在一起就行了。   这样就算他想走,也无处可去。   但邓成宁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口。   随着他们关系的稳定,两家的父母有来有往,今天你送我茶叶,明天我送你自家种的菜。元旦假期,赵婉怡邀请贺睿峰一家人到家里吃饭。席间,两家父母交谈甚欢。要不是同性恋不能结婚,估计两家父母已经开始商讨婚礼怎么举办了。   饭后,贺睿峰拉着邓成宁,悄悄跑到楼上。   “我要参观你的房间。”贺睿峰说。   他上次来就没进过邓成宁房间,一直耿耿于怀。   什么都坦白了的邓成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带着贺睿峰进了自己从小住到大的房间。   他在这个房间一直住到出国留学,工作后就搬出去了。   他很久没回来住了,但房间里依然十分整洁干净。   邓成宁推开门,难得地,有些局促。   邓成宁的房间似乎按下了时间静止器,停留在了他少年时期。四面墙壁是灰蓝的,大概很久以前是更明亮的蓝色。白色的床跟书柜,满墙的书柜上放满了书,另一边的大置物柜则摆了一些摆件,好几个不同材质、颜色的地球仪,还有星体模型。   贺睿峰走进去认真看。   上次他来的时候,邓成宁说东西已经都搬到新家了,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其实是骗人的。   邓成宁从小到大的东西都还在房里。   要是有人进了这个房间,参观完就知道,这是一个喜欢科学、自然、学习的少年的房间,绝不会想到房间的主人喜欢超级英雄、科幻片、漫画。   所有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一丝杂乱。   贺睿峰看着那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地球仪,震惊:“你这么喜欢地球仪?”   邓成宁轻轻转动地球仪,看着上面的海洋、陆地、山脉,说:“很有意思,不是吗?小时候我可以对着地球仪看一个下午,看上面的国家地区名,看洋流,看山脉的分布。”   贺睿峰虽然是文科生,但地理学得不怎么样,不如说,他每科都学得比较一般,不能理解有意思在哪。他看了看那十几个颜色、材质各异的地球仪,疑惑:“那你新家怎么一个地球仪也没有?”   邓成宁放好地球仪,轻声说:“长大了,很少再有时间对着地球仪发呆了。”   他转头看贺睿峰,笑得眼睛弯弯:“很少有人像你一样,小时候痴迷守护者,到现在还那么有热情。”   贺睿峰忍不住亲了亲他眼睛,而后说:“你在笑我幼稚?”   邓成宁摇摇头。   贺睿峰走向另一面墙的书柜。   书柜上的书,严格按照类别摆放。大部分都是科普类的书籍,剩下一部分是练习册。   邓成宁居然还保留着以前做过的练习册!   贺睿峰目瞪口呆,抽出一本数学奥赛习题,问:“你还留着这个干什么?”   邓成宁拿过书,珍惜地翻开看了看,说:“这题目很有意思的。”   贺睿峰一脸想死的表情,大概又想起了自己数学考36分的惨痛往事。   习题册里密密麻麻写满了解题过程,邓成宁翻了几页,突然停了下来,笑了笑。贺睿峰好奇,凑过去看,没看出什么,只觉得眼花。   “怎么了?怎么了?”他问。   邓成宁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笑意,指了指书上的一处地方。   贺睿峰定睛细看,在密密麻麻的字母数字中,居然夹杂着一句话——   “他跑第十圈了,好厉害。”   这样的习题册,邓成宁有好几本。时间太久,他已经记不太清,具体哪些地方随手写了关于贺睿峰的话。他是题目做着做着,突然写了那么一两句,连他自己现在再翻书,不细看的话,一时根本找不出来。   贺睿峰震惊地看看他,又看看习题册。   随即,疯狂翻书,问:“还有哪写了?还有哪写了?”   邓成宁吓一跳,抽出他手里的书,制止他:“不记得了,没有写很多地方。”   贺睿峰追问:“其他书里也有吗?”   邓成宁点点头:“应该有的,我留下的这几本应该都是有写。不过写在哪里我不记得了,你别乱翻了,写在公式跟解题过程之间,很难找到的。”   所以他才敢这么多年,就把这几本习题放在房间的书柜里。   没人会去翻,没人会发现。   “天啊,宝宝……”贺睿峰看着他,感叹,无奈,又惊喜。   他有些迟来的羞涩,赶紧把书放回架子上,不去看贺睿峰的眼神。   贺睿峰从背后抱住他,把他轻轻转了过来,亲吻他的鼻尖、嘴唇,轻声呢喃:“十七岁的我也太幸福了吧,他大爷的……”   最后,贺睿峰十分坚持,要把架子上所有的习题册背回去。   当天晚上,贺睿峰熬夜不睡,一本本翻看。邓成宁一开始还陪着他,后面实在困得不行,睡了过去。可贺睿峰每找到一句,就要吻他一次,把他吻醒。一晚上,邓成宁睡睡醒醒,基本没睡好。   凌晨三点多,贺睿峰终于把邓成宁留存的七本习题册全部翻完了。发现了邓成宁写的三十六句关于他的句子。   “体育老师的声音好大,我都听见了老师在骂他。”   “每天跑这么多圈,回去不累吗,还能学习吗?”   “他今天为什么没训练,请假了吗?”   “他是会无条件地帮助每一个人吗?”   “他数学考那么差,为什么不来问我?是不是他根本不记得有我这么个人。”   ……   全部翻完后,贺睿峰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最后把邓成宁吵醒,狠狠闹了一顿。第二天邓成宁完全起不来,直睡到下午五点。   过了一段时间,邓成宁跟他妈妈应贺睿峰爸妈的邀请,上他们家吃饭。   两家人已经十分熟络,赵婉怡到了后,一直在跟赖雪芬聊天,两人一边洗菜择菜,一边说个不停。赵永康担当大厨,忙得热火朝天。   贺睿峰被赶出厨房,他拉着邓成宁上自己房间。   没谈恋爱前,贺睿峰几乎每个周末都回来。比起邓成宁的干净整洁,他的房间乱得更有人气。这还是他搬了很多东西去邓成宁家放了,要是以前,更加杂乱。   他从书柜上抽出自己最爱的漫画,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部漫画的?宝宝,我们高中没有交流过任何有关个人的兴趣爱好啊。”   在上次生日收到的一百件礼物里,就有这部漫画的原画稿。贺睿峰简直要疯了,不知道邓成宁这么多年是怎么一件件收集这些礼物的。   更何况他收集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能送出去的一天。   “你的个性签名。”邓成宁说,“还有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发漫画里的台词。”   贺睿峰眨眨眼,抱住了邓成宁,简直不知道如何心疼他,如何爱他,更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宝宝,你掐我一下。”好半天,贺睿峰才说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   邓成宁错愕地看着他。   “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如果不是美梦,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宝宝?”贺睿峰抱紧他。   邓成宁心里默默想,因为我心理有病,我是偏执狂。   “别人只会觉得害怕,然后远离我,只有你觉得是美梦。”邓成宁听着他的心跳声,一字一句说道。   贺睿峰捧着他的脸,认真说:“不,很多人喜欢你,只是你不愿意给他们机会罢了。我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莫名其妙被头奖砸中,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接近你,了解你。”   他有什么好了解的呢?邓成宁想。   他跟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或许以前有一些爱好,但随着年龄增加,工作繁重,早已把什么爱好抛到脑后很久了。   只有贺睿峰还觉得这是件大事,一本正经地问他,喜欢看什么电影,喜欢做什么事,喜欢看什么书。还试图跟他一起看纪录片,但最后却睡着了。   邓成宁不怎么爱看电视,偶尔会看一会纪录片。他喜欢自然、动物纪录片,喜欢听旁白冷静地讲述自然的规律、动物的习性、日升日落、潮涨潮退。自然规律跟数学规律一样,稳定,安全,可靠,总是会令他觉得舒服。   可似乎贺睿峰不这么认为。   醒来后,贺睿峰说:“我现在总算了解你陪着我一遍又一遍看守护者的心情了。”   从前的邓成宁努力了解贺睿峰的一切,为了跟他有共同话题,努力去看他喜欢的东西,即使不感兴趣。他靠优秀的记忆力记住了很多,可以跟贺睿峰滔滔不绝地讨论。他以为这就是交流,这就是相互了解。   可直到贺睿峰终于发现他感兴趣的东西跟自己完全不一样后,他才知道,原来跟喜欢的人相互了解并不需要有一样的爱好跟兴趣。   只需要两颗彼此想靠近的心。 第50章 灰与白_002   一进入一月份,时间过得飞快,贺睿峰放寒假了,天天在家没事干,当全职主夫。他现在已经学会了用咖啡机,学会了磨咖啡豆,煮一杯热咖啡、烤两片吐司、再煎个蛋,给邓成宁当早餐。邓成宁吃完早餐,就送他到门口,拥抱,亲吻,问晚上想吃什么,简直像新婚夫夫。   白天贺睿峰一个人在家,有时出去买菜,有时打一天游戏,中午随便煮个面或者热包子吃,等到下午了,开始准备做晚饭。   他早上就去生鲜超市买好菜,傍晚开始做准备工作,备好菜,切好肉,炒好火锅底料。等邓成宁从公司出发,他就把锅底煮上,邓成宁一到家,就能马上吃上热气腾腾的火锅。   他哼着歌,在家里走来走去。擦桌子,擦柜子,摆好汤锅,插上电源,把一盘盘切好的肉,洗好的菜在餐桌上放整齐。   他在厨房跟餐厅来来回回走动,每次经过摆放在客厅跟餐厅中间的置物柜时,总忍不住看一眼。   有几次,他甚至停下来,将手里的菜对准摄像头,笑嘻嘻道:“莲藕,宁神爱吃的。”   或者向摄像头展示手里的水果,问:“榨什么果汁给宁神喝?橙汁,还是梨汁,还是柠檬水?”   他想来想去,最后说:“发个信息问问。”   还故意把手机拿到摄像头面前,埋头打字,然后发送。等了一小会,有时候说“回了”,有时候说“看来今天很忙啊”“好想宁神”。   在暗室里看视频的邓成宁觉得贺睿峰好像是故意的。   好像知道邓成宁会回看这些视频一样,故意对着摄像头说话,故意叫平时从来没叫过的称呼,故意在摄像头前面说很想他。   这感觉就像电影里隐藏的小彩蛋,发现的时候总会觉得很好玩。   其实邓成宁没什么时间躲到暗室偷偷看视频,累积了一堆视频没看,一直等到除夕当天,两人各自跟家人过新年,他才找到机会看回放。   贺睿峰家需要走亲戚、接待亲戚,除夕当天,一早他就回家了。   邓成宁家亲戚少,仅有的几个也因为公司股份闹得脸上很不好看,平时几乎不来往,更别提过年期间了。他跟他妈妈向来是除夕晚上到酒店吃一顿饭,就当是过年了。   从贺睿峰早上出门,他就躲到暗室里,开始看积累下来的视频,一直看到下午五点,才出发去家里接他妈妈。   这一天司机跟阿姨都放假,赵婉怡有驾照,但几乎没有自己开过车。   母子俩一向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一起坐车、吃饭,常常是安静的。但今天赵婉怡聊天的意愿挺高的,只是说来说去,说的都是贺睿峰跟他们家的事。   “宝贝,小贺做饭好吃吗?我听赖阿姨说,他放假在家都给你煮饭呢,就是担心煮得不好吃。你赖阿姨说,让你有意见就提,这样小贺厨艺才会进步。”   ——“他煮得很好。”   “我发了一些健康食谱给小贺,你们年轻人也要注意吃得健康,不要重油重辣。”   ——“嗯。”   “你工作累不累,忙不忙?注意工作跟生活要平衡好呢,要匀出时间来陪小贺,不能天天加班。”   ——“知道了。”   “你赖阿姨说她报名了老年大学学国画,哎呀,你说我要不要也去报名学点什么?”   ——“挺好的,学点乐器。”   “但是我又觉得我跟赖阿姨之间还是得稍微保持距离,你说是不是?偶尔见面聊聊天吃吃饭可以,要是一直在一起,越来越熟,你们之间闹小矛盾了,都不好说了。”   ——“没关系的,不用想太多。”   邓成宁一边开车一边附和几声,已经习惯了他妈妈的唠叨、叮嘱以及不自觉的控制。   他努力保持心平气和,情绪稳定,直到他妈妈说——   “宝贝,你看小贺开那辆车,虽然不算小,但是他一米九的个子,肯定不够宽敞。你给他买辆新车吧,还是我给他买?我看路虎就不错——”   “妈!”邓成宁打断赵婉怡,一脚刹车将车停在了酒店停车场。他靠着方向盘,深呼吸了几下,才控制情绪,压低声音说:“你别管贺睿峰的事,行吗?不要干涉他的衣食住行,不要管他开什么车,不要自作主张送他麻烦的礼物,行吗?”   赵婉怡惊慌:“我没有……”   “没有就好。”邓成宁熄火,下车,“他一个普通工薪族,你一开口就是给他买百万的车,他怎么开去上班?同事会怎么说?”   因为这个小插曲,年夜饭吃得不是很愉快。   邓成宁不知道怎么缓解他妈的情绪,两人只能僵着吃完了饭,然后回家。   贺睿峰今天在家守岁,邓成宁也回了他妈妈那过夜。但两人并没有守岁,一到家,赵婉怡就说自己累了,回了房间。邓成宁在空荡荡的客厅站了一会,也上楼回自己房间。   他一进房间,就关上门,坐在地板上不想动。   好一会,才拿出手机,看收到的新消息。   贺睿峰给他发了很多条,兴致勃勃介绍他在家的活动,还拍了年夜饭的照片,问他酒店的年夜饭菜色如何,问他为什么都不回消息,问他回家了吗,开始看晚会了吗。   邓成宁一张照片也没拍,只好回复“挺好的”,再加上“回家了”,总计六个字。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贺睿峰的电话就来了。   邓成宁坐在地板上,呆愣愣看了几秒钟,才接起电话。   贺睿峰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很兴奋,就像他的人一样,充满活力。   “怎么一晚上都没回我的消息?”贺睿峰问,接着,他并没有等邓成宁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今天累死我了,早上走了好几家亲戚,一坐下就被催婚,一坐下就被问有对象没有,都被问烦了。虽然我有对象,但是不敢说。我要是说了有对象,他们就要掘地三尺地问问题了。更气人的是,还被亲戚贴脸炫耀孩子。怎么的,我天天上班带别人家孩子不是带孩子吗?还得下班了也带吗?”   邓成宁低低笑了。   贺睿峰停顿了一下,轻声说:“怎么了,宝宝?”   邓成宁很讶异,为什么没有见面,隔着电话线,贺睿峰就能敏锐地觉察出他的情绪低落。   “没什么。”他说。   电话那头,贺睿峰静了静,而后说:“等会去陪你,好不好?”   黑暗中,邓成宁微微睁眼,问:“不是还要守岁吗?”   “守岁完去找你。”   从贺睿峰爸妈家开车过来,得花五十分钟。   邓成宁在黑暗中摸索,开了灯:“不用,明天再见吧,太晚了。”   “没事,我不困,下午睡了很久。”贺睿峰说完,电话那头他妈妈在喊他吃饺子,两人挂了电话。   邓成宁洗了澡,换上睡衣。   坐在书桌上,把他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地球仪搬过来,插上电,按下开关。   地球仪亮了起来。   蓝色的海,深邃的山脉,一切都那么清楚。   邓成宁轻轻转动地球仪,直看到眼睛发胀,才关了地球仪的灯。   这时,才十点半。   他打开手机,浏览贺睿峰给他发的消息。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往一个熟悉的账户里转了一个大红包,留言“新年快乐,我跟他在一起了”。   很快,手机邮箱就提示收到新邮件,打开只有一连串激动的感叹号。   是私家侦探。   等着等着,邓成宁睡了过去。他实在太累了,昨晚被折腾得比较晚,没睡几个小时,今天一直没休息。   一直到凌晨一点,他接到贺睿峰的电话,飞速开了地下车库的门,让贺睿峰进来。他等不及电梯,跑着下了楼,抱住了刚关好车门的贺睿峰。   贺睿峰说:“我的天,这么想我呢?”   只要抱住贺睿峰,就觉得浑身又有了力气。贺睿峰好像是一台情绪净化器,只要靠近他,坏情绪就能被吸走,留下好的、平静的心情。   邓成宁睡了个好觉。   两人一直睡到了早上十点,下楼吃早餐的时候,赵婉怡吓了一跳,但很高兴。   贺睿峰想把人带走,但万没有春节期间,让人家妈妈独自一人在家的道理。于是他白天回家,应付完亲戚,深夜再过来邓成宁家,抱着他,哄他睡觉。   一直到初五,贺睿峰爸妈邀请邓成宁跟他妈妈来家里吃饭,贺睿峰也跟着一起到达,长辈们才开始笑话贺睿峰,“一刻也离不了小邓”,“粘人”,“老房子着火”等等。除了对“老房子”有些许抗议外,剩下的贺睿峰照单全收。   但其实粘人的是邓成宁。   饭后,长辈们在客厅聊天。赵婉怡笑着说:“看他们感情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赖雪芬挑眉,瞄了一眼贺睿峰,说:“那可不,说起来,还是我们家高攀成宁了。”   “说什么呢?”赵婉怡微笑,拍了怕赖雪芬的手,“睿峰这么优秀,说什么高攀。”   场面十分其乐融融,几乎跟初次相亲那天合为一体,一模一样。   贺睿峰想拉着邓成宁上楼,被赵婉怡叫住。   赵婉怡说:“趁着长辈们都在,你们也听听。我问过律师了,同性虽然不能结婚,但是可以借助一些合理合法的法律条规,让你们的关系跟婚姻关系一样。睿峰他妈妈,我提这个可能太早了,但是看孩子们感情好,我忍不住就想提,就当是提前考虑嘛,是不是?”   贺睿峰明显感觉到,邓成宁的情绪一下就跌了下来。   他转头看邓成宁,捏了捏邓成宁手。   邓成宁朝他笑笑,示意没事。   赵婉怡继续说:“一开始相亲时,我们双方都同意,奔着过日子来的。我看啊,关系稳定了,签了手续,就可以住在一起了。让睿峰搬去跟成宁一起住,成宁房子离睿峰学校还更近呢。”   赖雪芬点头:“没错,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决定去。”   赵婉怡继续说:“我觉得还是得走个过场,有结婚的仪式感,两人才会有过日子的体会,对吧?我们也不需要张扬,就我们两家人,然后看他们年轻人要不要请朋友,举办个简单的仪式,一起坐下来吃顿饭。年轻人请个假,出去结婚旅行,多好啊。”   贺永康泡茶,不说话。赖雪芬说:“看他们两个怎么想,我跟他爸都可以,按他们的意思来最要紧。”   “嗯呢,看他们年轻人喜欢什么形式的,都行。”赵婉怡说,“说到这,到时候,我想送年轻人一个结婚礼物。房子吧,成宁那个已经够住了,我就想送个——”   “妈!”   所有人转头,齐刷刷看着邓成宁。   邓成宁白着脸,扯着嘴角微笑,说:“我跟睿峰商量吧,现在说这些有点突然。我刚刚收到公司邮件,有点紧急状况得回公司处理,要不,我们先走吧。”   回家后,邓成宁跟他妈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或者不如说,是邓成宁单方面激烈地争吵。 第51章 灰与白_003   一开始,邓成宁还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想表明自己的想法,让他妈妈不要插手贺睿峰的事。贺睿峰想不想跟他签订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想不想举行仪式,想不想结婚旅行,想不想换车——所有的一切,都不要再提起,不要试图去影响、控制贺睿峰。   他妈妈摇头,说没有,她只是关心他们。   邓成宁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要像关心小孩一样关心我们的生活。   大概是“我们”这个词刺激到他妈妈,赵婉怡立刻红了眼,说:“可我是你的妈妈。”   邓成宁看着她,面无表情:“你可以管我,但你不要再对贺睿峰的生活发表意见了,可以吗?”   赵婉怡接受不了邓成宁的态度,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跟妈妈说话?我关心小贺,也是因为你,我希望你跟他过得好,所以我才——”   “可你只会让事情变糟。”邓成宁冷漠。   赵婉怡愣住。   “你是我的妈妈,所以我听你的话,全都照做了,还不行吗,你还不满意吗?你为什么还试图控制贺睿峰,他不会听你话的,他不是你儿子,你不是他妈妈,求你放过他。”邓成宁脸色苍白,嘴唇也白了,好像一缕幽魂,吐出一句句失控的话语,吐出一句句原本他这辈子都不会说的话。   “我不想读金融,你让我读,我听你的话,读了。”   “我不想留学,你觉得留学好,我申请了。”   “我不想你偷偷去找我的心理咨询师,跟他打听每一次咨询时我说了什么。我知道你偷偷去找他了,我也知道心理咨询师不想跟你说那么多。我只是没说出来,我怕你不高兴。在这个家里,只要你高兴就好了,只要你情绪稳定就好了,我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我不想买轿跑,你觉得帕拉梅拉好看,我听你的。”   “我一个人不想住大平层,你觉得大平层气派,你非要买,好,听你的。”   “一个成年男人,上大学后,谁会天天跟妈妈视频?你每天都要视频,问我一天做了什么,行,我照做。”   “我不想跟你男朋友相处,你可以谈恋爱,完全可以。可是为什么非得要我跟他们相处?为什么非得要他们了解我的喜好、接受我?我十几岁了,我完全可以独立,可以不跟你们待在一起。为什么老想给我找一位新父亲?我不需要,但我还是听你的话。”   “我不喜欢每天喝一杯牛奶,我也不喜欢每天带点心去学校吃,我吃不下,你不知道吗?”   “我不喜欢做题做到一半被打断,出来吃各种炖汤、水果,我吃不了那么多东西。”   邓成宁说了很多,他停下来喘息。   安静,无声无息的安静。   他后悔自己说得太多,可又不得不说。   “所以,你不要再对贺睿峰做的任何事、贺睿峰的生活指手画脚,不管是他煮什么菜开什么车,还是他跟不跟我签协议、什么时候签——所有的一切,我拜托你,不要试图像控制我的生活一样去控制他。”   邓成宁紧紧抓着车钥匙。   “他不是我,他是自由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邓成宁就走了,回到贺睿峰的房子。   贺睿峰不知道,贺睿峰还在他爸妈家住着,问他需不需要自己晚上赶过去。   贺睿峰一眼就看出公司有事不过是邓成宁临时找的借口,他妈妈说的话让邓成宁不开心了,而且是很不开心。   邓成宁说,不用,他要跟他妈妈沟通一下。   大概是觉得母子俩之间单独沟通很有必要,贺睿峰这回没再坚持过来陪邓成宁,说了好的,让他好好说,不用着急,阿姨说的其实很对,也是为他们好。   邓成宁躺在贺睿峰的床上,盖着贺睿峰的棉被,疲惫地叹气,闭眼,想让自己赶紧进入睡眠。他不想坏情绪一直跟着自己,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明明心理咨询师说他进步很大,甚至减少了咨询次数,上次还跟他说,接下来半个月来一次就行了。   他睡不着。   凌晨两点,邓成宁起床,穿衣服,下楼,开车回自己家。   这种时候他知道应该怎么办,这种夜晚在他过去的生活中出现过无数次,他已经很习惯了。只是跟贺睿峰在一起后,很久没有失眠过了。   他到家,进入暗室,坐到沙发上,打开投影仪。   画面中的贺睿峰在家里走来走去,偶尔对着摄像头说话;画面中的贺睿峰抱紧了下班的他,亲吻了很久;画面中的贺睿峰进入了他,他记得那种感觉,是饱胀、充实、亲密以及炙热;画面中的他累得沉沉入睡,贺睿峰看了他一会,亲吻他的头发,亲吻他的背,突然起身,走到摄像头前,一脸严肃地说:“宝宝,你怎么累得睡着了?我怎么办?”   他对着摄像头展示自己依然兴致勃勃的部位。   “真不乖,惩罚你。”   他走到邓成宁身边,覆盖上去,温柔地、耐心地亲吻邓成宁的耳朵、脖子。   然后再一次,缓缓地,坚定地,进入了。   邓成宁浑身发热。   他看见画面中的自己被弄得迷迷糊糊醒来,被热情地、缠绵地亲吻,被一次又一次地说着“我爱你”。   那样浓烈的爱意,即使是此时在屏幕外的他,也能感受到。   像被温热的湖水覆没,内心渐渐平静下来,熟悉的安全感也回来了。   他设定了循环播放,盖着毛毯,蜷缩在小沙发里,沉沉睡去。   咚咚咚——   邓成宁睡得很沉,直到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可这是他的暗室,怎么会有人敲门?   邓成宁一下惊醒坐起,毛毯滑落在地。   “宝宝,我能进来吗?”   贺睿峰站在门口,平静地问他。   “还是你先起来吃早餐?”   投影仪还在播放,屏幕上他们正在激烈地亲吻,声音一清二楚。但贺睿峰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站在门口。   刚睡醒的邓成宁一时有些恍惚,看着贺睿峰,像是看着突然从屏幕里出来的人。   他起身,走过去紧紧抱住贺睿峰。   贺睿峰也抱住他。   “宝宝……”贺睿峰叹气。   他在暗室里循环播放观看他们的亲密视频,很变态,很扭曲。但贺睿峰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紧了他,用一种很心疼的语气说:“你不开心为什么不早点叫我回来陪你?我早上先到你妈妈家,才知道你昨天晚上没在那过夜。我查看了密码锁APP的记录,发现你回了我那,但凌晨两点又离开了。怎么回事?还好你在家里,差点把我急死。”   邓成宁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我、我只是睡不着……”   “睡不着?所以需要来这里看视频吗?”贺睿峰问。   邓成宁犹豫了一下,点头。没什么好隐瞒的,也隐瞒不了,贺睿峰早就知道暗室的存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不言自明。   “你……”贺睿峰无奈,“为什么昨天那么不开心?宝宝,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好吗?”   邓成宁把头埋在他怀里,好一会才说:“没事了,我已经跟我妈妈沟通过了,说开了。”   邓成宁是真的以为没事了,他已经把他想说的说了,而这些就不必让贺睿峰知道了,徒增烦闷。   两天后,正要上班的他接到家里阿姨的电话,他妈妈晕倒住院了。   贺睿峰跟着他赶到医院。   赵婉怡脸色惨白,躺在病床上,虚弱、无力。她闭着眼睛,还不是太清醒。   阿姨说,太太这几天心情都不好,睡不着,吃不好,加上手术过后身体一直比较虚弱,吃不消,早上晕倒了。   主治医生把家属叫到诊室,询问是否清楚病人的身体情况。   邓成宁摇摇头:“我只知道她去年做了个小手术,她不肯说是什么手术,之后医生说她要保持心情愉快、情绪稳定。”   医生看着邓成宁,明显不赞同家人这样不关心。但大概他已在病房里见过无数的家庭、无数的父母子女,他没发表自己的意见,直接说了事实。   “虽然病人自己不想你们知道她的情况,但鉴于现在她情况恢复得不好,还是有必要让你们家人清楚。她去年做了个乳腺癌手术,早期,手术很成功。虽然概率不大,但是这个病也有复发的风险,病人要保持心情愉快。加上病人有一定的年纪,手术过后身体一直比较虚弱,恢复得不是很好。你们家人还是要多关心她,尽量让她情绪稳定,不要生气难过。”   邓成宁愣愣地听着。   他不知道。   他妈妈乳腺癌?她没告诉他。她只是轻飘飘说她做了个小手术,请了护工,自己签字,几天就出院了。   贺睿峰握紧了邓成宁的手,支撑着他。   从医生的诊室出来后,贺睿峰说:“没事的,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以后我们尽量让阿姨开心,不要情绪波动太大。定期复诊,肯定没事的。”   邓成宁脑袋空白一片。   贺睿峰跑上跑下办住院手续,请女护工,跟医生询问具体注意事项,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跟着阿姨回了一趟,请阿姨整理赵婉怡住院所需的用品,等阿姨煮清淡的蔬菜粥,好带去医院给赵婉怡吃。   邓成宁一人坐在病房里,呆呆望着病床上上的赵婉怡。   想着自己为什么从去年妈妈做完手术到现在,没有认真追问过她到底做了什么手术?为什么没有定期陪她到医院复诊?为什么在大年初五跟她吵架,留她一人孤零零在家?   “我们宝贝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以后要好好照顾妈妈哦。”   在他十岁生日时,爸爸说的话再一次在他耳朵旁响起。   他一次也没做到过。 第52章 灰与白_004   邓成宁梦游般度过了漫长的一天。   傍晚,司机把家里阿姨煮的粥送了过来,还给他跟贺睿峰带了饭。邓成宁只吃了几口就不动了,没有胃口。贺睿峰看了看他,轻声问:“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等会去给你买。”邓成宁摇了摇头,说不饿。   贺睿峰飞快把饭吃完了,收拾好东西。等着看护喂完粥,把饭盒拿出去给司机。   赵婉怡下午醒了,很是虚弱,喝了一点粥就躺下了,轻声喊邓成宁,说想跟他说说话。   看护很有经验,立刻找了个借口出了病房。   贺睿峰看了看赵婉怡跟邓成宁,收拾好饭盒,说:“成宁,阿姨,我把饭盒拿下去给司机大哥,顺便买点东西。”   又叮嘱邓成宁:“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人都离开了,单人病房里只剩下邓成宁母子。   邓成宁走到病床边上,看了看点滴、监测仪器,慢慢在椅子上坐下。   妈妈一向美丽,即使在家也化淡妆,衣着得体,邓成宁没见过她苍白的脸跟没抹口红的唇。憔悴得让邓成宁意识到,妈妈也已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   因为虚弱,赵婉怡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似的,慢慢说:“我没事的,年纪大了都这样。医生说了什么吗?”   邓成宁看着她疲惫的神色,选择隐瞒,回答:“医生说,你手术后恢复得不太好,得注意休息。”   “嗯,过年太累了,每天都有人放烟花,吵得我睡不好。”赵婉怡找借口。其实烟花是在离他们家很远的郊区放的,声音传过来已经微乎其微。   “你要是在老房子睡不好,搬到市区吧。檀湖边那套,那块很安静,我过去跟你一起住。”邓成宁说。   赵婉怡微笑:“老房子有小花园,能种花,能晒太阳,我搬去市区做什么?也就是过年这两天有人放烟花而已,平时多安静。”   邓成宁静了静,说:“怕你一个人在家无聊。”   “不无聊,家里还有李姨,哪里就无聊了。有时候邻居也过来坐一坐,喝喝下午茶,烤烤饼干。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住习惯了,搬走多难受。”   赵婉怡停了停,让邓成宁按下升降床的按钮,稍微升起来一点,说话轻松。   “如果你现在单身,妈妈说不定真搬过去跟你住。可你都有对象了,怎么还能跟妈妈一起住呢?宝贝,你说得对,你得有自己的生活。妈妈——”   说到这里,赵婉怡已经泣不成声。   邓成宁很难受,他只好说:“别说了,先好好休息。”   赵婉怡摇头:“宝贝,妈妈不是想控制你,我只是希望你开心、快乐。我、我是怕你太不主动了,不去争取,明明很喜欢小贺,又不敢跟他求婚。你不积极主动,他怎么晓得你在想什么呢?签订协议不是开玩笑,你经济条件比他好,在不需要婚姻关系共同抚养小孩的前提下,他估计一辈子都不会主动跟你提出签订协议。”   邓成宁呆呆听着。   “妈妈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真的很怕没办法替你打理好一切……宝贝,你别怪我。我让律师先制定了一份协议,你可以参考看看。你的财产可以跟小贺共有,妈妈名下的这部分,还是归你一个人所有。我不是疑心小贺,也不是不信任小贺,只是做什么事都得留有后路。”   赵婉怡说得很慢,但很坚定。   “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去年手术后,想了很多。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要是走了,只剩下你一个人,怎么办?你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伴侣,我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妈妈真是心如刀绞……”   赵婉怡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枕头上,邓成宁难以呼吸。   “宝贝,请你原谅我,我又一次自作主张。出院后,我请了人,调查你高中时喜欢过的人……”   邓成宁如遭雷击,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妈妈怎么……会知道?   赵婉怡好像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慢慢解释着:“宝贝,你好傻,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从小爱看纪录片,不爱看故事片,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外国电影?你会运动,但你对运动没有热情,你喜欢静静待在书房里看书、做题,怎么会突然那么喜欢篮球明星?你买了那么多的模型跟玩具,却有很多都不拆开……还买了不是你码数的球鞋……”   “这些都是我在你高中跟大学时,一点一滴发现的。但是,你不说,我就不问。我以为这只是少年时期的偶然心动,过去了就好了,如果你很喜欢,你自然会做出行动。没想到,你这傻孩子,从中学到大学毕业,到工作了,你还一直喜欢同一个人!”   “这点,你倒是跟你爸爸很像……可你没有你爸爸勇敢,你爸爸十几岁就敢给我写信了,可你这傻孩子,怎么会十几年喜欢同一个人,却一直没有成功追到他呢?你条件这么好……”   “我最后确定线索,找到人,是因为翻了你中学时的习题册……对不起,宝贝。我不是故意翻你的书,我只是想看看你以前上学时候都在学些什么,没想到,在里面看到提到小贺的标注……个子高,练长跑,脚的码数是47,喜欢打篮球,喜欢超级英雄……”   邓成宁头晕脑胀。   妈妈怎么会去翻他的中学笔记?   是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任何东西都感兴趣,都当成宝贝。他还记得自己幼儿园、小学时每次画画,不管画得如何糟糕,妈妈都是当成宝贝一样,每张都收进画册里,说她要留作一辈子的纪念,时不时就看看。   “我请人调查了小贺,过去跟现在。我确定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感情史清白,只谈过一次恋爱。工作认真负责,跟同事相处得好,人缘好。拿了好几次优秀教师奖,还见义勇为,他跟你说过吗……这个孩子,在地铁上制止猥亵犯,追了好几个车厢,还跟人在站台上扭打,多危险啊……”   “唉,当我知道小贺他爸妈每周都替他在人民公园相亲角寻找同性相亲时,宝贝,你不知道我有多激动!你们明明性向一样,怎么会错过这么多年?我按小贺的条件印了传单,就等着遇到他爸爸妈妈。宝贝,我没有把你的信息到处乱发,从一开始就只给了小贺爸妈一张而已。”   “你看,你们不是顺顺利利在一起了吗?我不明白,只要你主动走出一步,很多事就会不一样了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妈妈想当然了,妈妈不是想控制你,真的。妈妈只是想你主动一点,去争取幸福。对不起,对不起,宝贝,我、我不是个好妈妈,我是个失败的妈妈。你爸爸离开后,我就没把你照顾好,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赵婉怡的泪水打湿了枕头,邓成宁的眼泪也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邓成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无声地掉泪。   贺睿峰敲门进来后,看到的就是母子俩不停流泪的场面。   贺睿峰惊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差点后退关门离开。但邓成宁看了他一眼,可怜兮兮的,求助一样的眼神。   贺睿峰赶紧走进病房,轻声询问这是怎么了。   邓成宁摇摇头,没说。   贺睿峰说:“阿姨,您身体还没恢复,什么都别多想,养好身体才是最紧要的事。您要是有什么难受的,跟我说,我找医生。还是我明天让我妈来陪陪您,好吗?说说话,聊聊天。”   赵婉怡也摇头。   贺睿峰不说了,进浴室拿一次性洗脸巾,冲了热水拧干了。出来后把洗脸巾递给邓成宁,让他帮赵婉怡擦干净脸。等邓成宁擦好,他又拧了一条新的热洗脸巾,帮邓成宁擦眼泪。完了后,给赵婉怡倒温水,给邓成宁刚买的热豆浆,问他喝不喝。   安慰好母子俩,护士来例行查房,劝说家属或护工只留一个,让病人好好休息。   他们两个都是男性,不适合陪护。赵婉怡也让他们赶紧回去休息,还说有护工在,让他们明天都别来了,邓成宁照常去上班就行,她有什么事会打电话的。   邓成宁还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贺睿峰帮他开口:“阿姨,我还放假着呢,有的是时间,您别操心了。明早我就来看您,您赶紧休息吧。”   又叮嘱护工,夜里有什么事马上给他打电话,这才带着邓成宁离开医院。   他把邓成宁带回自己的小房子,煮了一碗热热的汤面,说:“宝宝,你晚饭都没吃几口,吃点吧?要不喝点热面汤也好。别担心,我跟医生谈过了,医生说阿姨只是这几天休息不好,接下来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能恢复健康。而且阿姨是早期乳腺癌,发现得早,手术做得很成功。”   邓成宁看着他,出了病房后停止的眼泪又哗地下来了。   贺睿峰手足无措,捧着他脸,一下又一下帮他擦掉不完的眼泪,心疼地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邓成宁抓住他手,像个孩子一般无助地追问:“我是不是很自私?我……我是不是只顾自己一个人?我老想逃离家里,我没想过我妈妈一个人有多么孤独。她是我的妈妈,她不是陌生人,她全心全意地为我着想。可我……”   贺睿峰紧紧抱住他,哄小孩一样,一下又一下拍抚着他的背。   邓成宁哽咽着跟贺睿峰坦白所有,一切的一切不是偶然,不是命运的突然重逢,而是他妈妈精心的计划,只是为了他快乐一点,为了让他不再孤单一人。   “天啊……”   听完后,贺睿峰久久沉默,只能感叹这么一声。   “可我,从小到大,一直在心里怪她……”邓成宁深深低下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家人,不,我是一个糟糕的家人……我没有给过她一点支持……”   贺睿峰叹气,捧起邓成宁哭到雪白的脸,一点一滴擦掉他的眼泪,认真地说:“不,你是你妈妈最好的孩子。你做了你能做到的一切,你这么自立,这么聪明,这么优秀,你让你妈妈以你为荣。我妈多羡慕赵阿姨有你这样的孩子,你知道吗?你很温柔,很体贴,宝宝,你一直在替你妈妈着想,你一直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达成她的期待,让她开心。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宝宝。”   “我没有……”   “不,你有。”贺睿峰坚定地说,“你如果觉得以前的自己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那也是以前的你还太小,现在的你长大了成熟了。可你不能回过头去责怪那个小小的邓成宁,好吗?他已经尽他最大的努力了。”   邓成宁失声痛哭。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痛哭过,即使是在他爸爸的葬礼上。   那时小小的他怕妈妈伤心过度,强忍住眼泪,装出一副稳重成熟的样子,朝来悼念的亲戚朋友鞠躬。   可现在他在贺睿峰的怀里,哭得歇斯底里,像要把从以前积攒到现在、十几年的眼泪都哭完一样,大哭,痛哭,哭到昏昏沉沉,几乎要失去意识。   然后他听见贺睿峰小声说,宝宝啊宝宝,都是我的错,要是我高一主动跟你交朋友就好了,要是我高二的时候不那么爱面子就好了,要是我高三的时候豁出去表白就好了。   对不起,宝宝,都是我的错。 第53章 灰与白_终章   赵婉怡在医院住了五天,经医生诊断无碍,顺利出院了。   这五天里,她的病房人挤人,十分热闹。贺睿峰一家三口,邓成宁,看护,送饭过来的阿姨跟司机,一堆人。最热闹的时候,护士进来查房都说,哎呀,你们回去几个人行不行,太影响病人休息了。一般是早上贺永康开车送赖雪芬过来,赖雪芬在病房里跟赵婉怡聊天,贺永康有时在病房泡茶,有时在外面坐着等赖雪芬,有时下楼溜达。而贺睿峰则忙前忙后,拿药拿报告,叫护士,照顾邓成宁。   邓成宁请了五天假,但感觉自己似乎毫无用处,每天只是坐在病房里,听两位妈妈聊天,听贺睿峰问他想吃什么水果想喝水吗午饭想吃什么晚饭想吃什么。   出院后,邓成宁还提过几次让他妈妈搬到市区的事,赵婉怡都拒绝了。她不想打扰年轻人的生活,又喜欢旧家,说旧家有安全感,不想离开。邓成宁又愧疚又担心,不知道怎么办。贺睿峰说,即使是亲人,彼此也要留空间,担心的话,我们可以多回去陪陪阿姨,晚上下班后、周末的时候,没住在一起并不代表不见面。   那之后,贺睿峰果然经常陪着邓成宁回家,周末的时候去住两天,或者把两家人一起约出来,出去郊区、附近的农场玩,爬山、烤肉,尽可能地安排两家父母都能参与的活动。赖雪芬约赵婉怡去老年大学听课,赵婉怡去了几次,觉得有意思,报了古筝、书法、插花,一下忙得不行,一周有六天要上课。邓成宁怕她学不过来,让她少报点课程。赵婉怡说,学着好玩的,没有压力,老师上课好听又好看,一点不累。学了这三个课程后,邓成宁他们再回家,赵婉怡不是在叮叮当当弹琴,就是在焚香练书法,要么就是满客厅的鲜花,她从几个插满了花的大花瓶后面露出脸来,说:“回来了呀。”   赵婉怡的情况似乎真的在慢慢变好。   但邓成宁总还有点担心,贺睿峰叹气,跟他说,你没发现吗,只要你开心,你妈妈就开心,所以你最重要的事就是过得好,过得快乐,阿姨自然一点事也没有。   邓成宁看他,说,我一直认为要让我妈妈开心的话,我必须达到她的要求,尽可能的优秀,尽可能的听她的话……   贺睿峰摇头说,不,你们两个都只是想对方开心,所以现在你只要开心快乐就行,其他不用想。   邓成宁靠在他怀里,感受到贺睿峰越来越紧的力度,听见他说,宝宝,跟我永远在一起,我会尽我所有让你永远开心快乐。   邓成宁想,贺睿峰不需要倾尽所有,只要一直跟他在一起,他自然永远开心,永远快乐。   日子就这么按部就班地一天天过去,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   四月一个温暖的夜晚,两人照常出去外面约会。去了以前去过的日料店,还是那个善谈的日本主厨,他看见两人坐下,居然还记得他们,笑着问:“今天是纪念日吗?”   邓成宁说是普通的一天,贺睿峰微笑。   每上一道料理,主厨就适当介绍几句食材的来处跟做法,其余并不多言。   走的时候,主厨朝两人说:“春天的夜晚真美啊。”   上了车后,邓成宁觉得奇怪:“上次来的时候,这位主厨话挺多的,今天话怎么变少了?”   贺睿峰笑:“可能今天累了,不想多说。”   贺睿峰启动车子,问:“时间还早,我们去散一会步,好吗?”   邓成宁点头。   贺睿峰说:“我想起一个地方,中学的时候我常去,我们去那。”   这些事向来都由贺睿峰安排,邓成宁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去的地方不太近,贺睿峰上高架开了半个多小时车才到。车子拐进一条道路,两旁种满了蓝花楹,现在还不是蓝花楹盛放的时候,但已陆陆续续开放,浅浅淡淡的蓝紫色像云雾浮于柏油路上方。   美得像蓝紫色的梦境。   邓成宁下车后,呆呆地看着。   贺睿峰开口:“很漂亮吧?想起四月到了,这条路两旁的蓝花楹开了,就想带你来看看。四月底,蓝花楹全部盛开的时候超级漂亮。”   贺睿峰牵起他手,带着他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   “知道这是哪吗?”   邓成宁知道,他当然知道,因为他看过新闻,收集过贺睿峰的信息。   “是市体育场。”   贺睿峰中学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参加比赛,一个露天体育场,拥有标准跑道,常举办各类田径赛事。   “以前中学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参加比赛,碰上四月份来就很惊叹蓝花楹的漂亮。好久没来这里看看了,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   贺睿峰的手心很烫,甚至有点微微湿气。   邓成宁看他:“你很热吗?”   贺睿峰擦擦额头,有些别扭地说:“有点。”   四月份,气温确实在逐渐上升。两人都换上短袖了,但这么手牵着手走了一会,都开始微微发热了。   道路两旁人很少,几乎没有行人,偶尔有一辆车经过。   贺睿峰说:“现在人少,等到四月底蓝花楹全开了,这里就成了打卡点了,到时候人挤人。”   邓成宁点头:“我都不知道。”   邓成宁来过这里很多次,偶尔会开车来这里绕一圈。但他似乎确实从来没有在四月份花开的时候来过,以至于竟然不知道这里的道路两旁种着这么美的蓝花楹。   “这个体育场对我来说,意义很重大。”贺睿峰慢慢说着,邓成宁瞄了他几眼,他看都没看过来。邓成宁觉得有些奇怪,他似乎有点紧张,是因为回忆起以前参加比赛的时候吗?   “我从小就没什么擅长的事,好像只有运动比人家好,于是练起了长跑。但是我又没有优秀到全国拔尖,连参加省里的比赛,也没法次次拿第一,似乎天赋也就只够当个体育生考大学。”   “我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邓成宁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体育场入口处。贺睿峰没停,继续牵着邓成宁往里面走。   邓成宁问:“晚上有开吗?现在九点半了,应该关了吧?”   “开着呢,我们进去看看,好久没来了。”贺睿峰说。   邓成宁虽然觉得奇怪,还是跟着贺睿峰往入口走。   走过长长的通道,里面的门竟然真的没有锁,开着,两旁的灯也亮着。   到这时,邓成宁已经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贺睿峰一句话也不说,紧张到手心出汗,拽得他手都有点疼了,贺睿峰却什么也没发现。   体育场的灯开了一部分,走出通道,一片光亮。   在砖红色的跑道上,布置了一片白色的花海,全是蝴蝶兰。有气球,有缎带,有灯带,有任何求婚场景里的需要的元素。   邓成宁傻了,脑子一片空白。   他想过贺睿峰这么好,也许有一天真的会跟他求婚的,或者等他攒够勇气了,他来求婚。   可是他没想到,会是在一个开放的场地,会有这么复杂的布置。   最不可思议的是,在体育场,在跑道上!   贺睿峰拉着他走到白色蝴蝶兰花海中间,停下,放开手。   他认真地看着邓成宁,似乎马上就要开口说出求婚的话语,却停住了,他恼火地抓抓自己头发,说:“宝宝,等一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打开看了几眼,松口气,似乎终于想起台词了。   “宝宝,体育场里只有两个人,你别紧张。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家公开示爱,没有录像,没有拍照。两个人一个是体育场的工作人员,一个是李杰明,他们都在操控室里负责开灯,听不见我们说了什么。所以,你可以慢慢想,可以给出任何回答,都没有关系。”   贺睿峰花了两个月工资,包了体育场里跑道跟足球场的夜场几个小时,又请了婚庆公司布置,拜托李杰明帮忙,偷偷忙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确定求婚计划。   “宝宝,你还记得吗?你高中的时候跟我说,学习就像长跑,只要今天跑得比昨天多一点就够了。你说能够坚持长跑的人,一定是意志坚韧的人,可以做到任何事。”   邓成宁傻傻地摇头,他不记得了。   “从那天之后,我就把你说的话当成我的人生座右铭。很多次鼓励自己,生活就像长跑,只要我意志坚韧,今天做得比昨天多一点,就可以了。”   “对不起,宝宝,我脑子有点乱。”   贺睿峰又看了一下小抄。   “我想了很多次要在哪里求婚,每次浮现在我脑海里的,都是这里。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人在跑道上求婚。因为这里是我人生第一次得到第一名的地方,也是少数几次拿到第一的地方。我好像在跑道外就没有什么特别优秀的成就了。我站在这里,好像会获得人生中最大的勇气。所以、所以,我想问,你愿意一辈子跟我在一起吗?我会永远爱你,永远让你开心幸福。”   “我知道同性不能结婚,但我们可以签订意定监护协议、遗赠抚养协议,像真正的家人那样生活在一起,照顾彼此,一辈子为彼此负责。”   贺睿峰单膝下跪。   跪下后才想起自己忘了拿出求婚戒指,又慌慌张张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戒指盒,打开。   递上一枚闪着光芒的戒指。   邓成宁接过,是一枚很简单的白金戒指,戒面上有两颗小小的钻石,挨在一起。   “好的。”他说。   贺睿峰有点高兴又有点害羞似的,笑了。他起身,帮邓成宁戴上戒指。   “我永远爱你,宝宝。”他承诺。   *****   “因为我爱他。”贺睿峰坚定地回答心理咨询师安珊的问题。   安珊问他,为什么愿意退让那么多?   在邓成宁答应了贺睿峰的求婚后,签订协议之前,邓成宁说,还有一件事没做。   然后邓成宁带他来到安珊这里。   安珊说,这是很正常的谈话,只是为了更加了解邓成宁,更好地帮助邓成宁,因为他在亲密关系中容易不安,所以跟他的恋人沟通也很重要。   贺睿峰非常积极地配合,回答问题很快,也很坦诚。   “爱不意味着无底线地退让。”安珊温和地说,“他的情绪重要,但你的情绪也同样重要,如果他的行为会让你不太开心,你要及时反馈给他,帮助他改正不适当的行为。”   “我没有不开心。”贺睿峰坦诚地说。   安珊停顿了一小会,才继续说道:“热恋期的时候往往十分幸福,看不到其他问题的存在。等到热情渐渐平息,回复到日常生活时,他的行为有可能会带来一些小矛盾。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会翻看你的手机?”   贺睿峰没想太久就回答了:“刚在一起没多久吧,可能是我输入密码的时候也没有避着他,他又很聪明,一下就记住了。”   “他跟你坦白过吗?”安珊问。   “没有。”   在上一次咨询时,邓成宁跟安珊坦白了他会偷偷查看贺睿峰的手机、电脑,甚至想在手机里装个定位,随时查看贺睿峰在哪里。他甚至想要贺睿峰不要上班了,每天就在家里等他,他赚的钱足够两人花,贺睿峰为什么要上班?贺睿峰放长假的时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因为贺睿峰心思几乎全在他身上。一上班,贺睿峰的心思就分了一半给工作。   邓成宁为此感到苦恼,不知道怎么办。   他怕他不改正这种行为的话,长期生活下去,恋人一旦察觉,总会有不满。   安珊觉得邓成宁在窥探恋人隐私这件事上可能做得更多,甚至可能已经出现比偷翻手机更过分的行为,只是他现在还不想跟咨询师坦白。   他先坦白了一个程度比较低的。   而会对亲密关系造成致命危害的,往往是病人不肯坦白的那个更加严重的行为。   于是在跟贺睿峰的谈话中,安珊循循善诱,向贺睿峰打听有没有觉得恋人有什么行为比较特别。   “接下来你是否打算告诉他,你已经发现他在查看你的手机?”安珊问。   “我不知道。”贺睿峰此时终于有了一点苦恼。   安珊松口气,觉得跟被访者的谈话终于上了正常的轨道。   “你是坦白了,会对你们的关系造成伤害吗?”   贺睿峰摇头:“不是。我的手机他可以随便看啊,无所谓的。但是我想会不会不揭穿比较好?查看手机可能会让他比较有安全感。”   安珊在本子上无意识划了几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病人的男友”这几个字下面划了着重号。   “你不会觉得他不够信任你?”   “不会啊。”贺睿峰真诚地回答。   “你是否会觉得他占有欲强?”   “有一点占有欲,不过谈恋爱的人都会有占有欲,很正常。”   “……嗯,成宁安全感比较低。所以有时候可能会出现一些过度焦虑,过度索求的情况。你觉得到目前为止,他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啊。”贺睿峰摇头,坦白,真诚,完全无懈可击。   安珊发觉自己已经无法继续谈话了。   明明邓成宁跟她讲的是,他嫉妒心太重,太过在意男友的上一段感情,有时候甚至会问一些让人不愉快的问题。   但她知道,访谈总是不可能一次就成功,被访者也不可能一次就完全敞开心房。   她看了看时间,微笑:“好的,很高兴今天的交流非常顺利,希望下次我们可以继续保持这种良好的状态。”   贺睿峰有些疑惑:“……啊,结束了吗?那个,医生,你不教教我如何更好地照顾成宁的情绪吗?”   安珊笑:“不,我们的谈话是为了了解你的情绪,贺先生。成宁的情绪重要,你的情绪也同样重要。”   贺睿峰点点头,疑惑地走了。   邓成宁在门外等着他的男友,见贺睿峰出来,他起身迎接。   安珊疲惫地靠在沙发里,看着手里的谈话笔记,想着这对恋人的相处模式。   贺睿峰小心翼翼把门关上了,所以她没听见贺睿峰对邓成宁说:“谈话很顺利,一点问题也没有。”   邓成宁像个等判决的胆小犯人,轻声问真的吗。   贺睿峰牵着他的手离开,一边小声说,当然是真的,唯一的问题是,这样一小时收费一千二的咨询还要继续进行吗,他怎么觉得咨询师只是在跟他聊天而已。   “没有问出什么高深的、直击内心的问题。”贺睿峰说。   邓成宁愣愣地听着。   怎么贺睿峰的心理咨询跟他的心理咨询完全不一样呢?   贺睿峰摇头:“全是无足轻重的小问题,我觉得我自己就能解决。”   邓成宁忍不住笑。   贺睿峰瞪眼:“笑什么?我可不是说大话,我读过教育心理学的!”   邓成宁点头:“是,你很厉害。”   是的,贺睿峰很厉害,在他这里,好像天大的问题都是小事,他永远可以解决。   他就像有超能力的星界守护者一样,有很强的正义感,有很大的、可以把哑铃扔得很远、击碎一切麻烦的力量。   可以很好地保护邓成宁,爱着邓成宁。   作者有话说:   灯带是电池的,很安全,离开的时候婚庆公司会把跑道收拾整理干净(。)   好了,完结了,待我写一下完结小作文等下发评论区,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   谢谢大家,正文完结,接下来会不定时更新一下番外。在写灰与白之前我知道写这本会不容易,于是在中间插队了三本小说,没想到等写完三本再写这一本还是不太容易。本来写到一半有好多话要说,不过到完结发现其实只要说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就够了。嘿嘿。下一本见。 然后解释一下有很多读者都觉得奇怪的点,为什么加贝一开始表现得好像完全跟小邓不熟,其实这是我尝试失败了的叙述诡计写法OTL,我想一开始不把加贝全部的内心戏写出来,然后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回忆插叙,不断让读者发现,哦,原来两人羁绊这么深,而且越来越深!有一种情绪的推进!……但是好像我尝试失败了OTL 也是因为两人其实有过很多很深的交集,所以我写到一半觉得加贝不可能没发现自己喜欢小邓,于是就修改成为高中就发觉自己喜欢小邓,其实这是一个很小的修改。但因为没成功的叙轨,大家可能觉得莫名其妙改了大纲,但其实没有。 不管任何时候其实作者解释自己的写法都没有用处,但是完结的时候还是说下,解释一下读者的疑惑。 下次我会继续努力的!我们下一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