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还有救吗?   作者:切尔   文案:   陆南扬一眼就认出那个笑得人畜无害的温和帅哥,就是昨天晚上撞号还想硬上的那个逼。   虚荣,伪善,冷血,败类……所有劣迹都被他伪装出的迷人假象完美掩盖。   第一天,谢泉撕了他朋友的情书,陆南扬给了他一拳。   第二天,谢泉对他冷嘲热讽,陆南扬跟他打了一架。   第三天,陆南扬一脸愁容地跑到校医室包扎:“医生,我还有救吗?”   校医室里坐着医学院优等生谢泉,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救不了,埋了吧。”   陆南扬:“……”   曾经,谢泉像一颗细致打磨的钻石,58个面折射着精致利己的冷光。   后来,他却像疯子一样不顾自己的死活,肝肠寸断也要拉住那一只手。   昏黄的夜里,呼吸炙热滚烫。   那只手反握而上,五指用力相扣。   我厌恶这世界的一切,但这世上有你,所以我守护它。   *物理法师法学生x斯文败类医学生,互攻。   *非典型P友转正,前期仇视后期救赎。   *白切黑x黑切白,一个关于挣扎和分享丑陋的救赎故事,本质狗血酸甜恋爱。   一句话简介:本想一夜春宵,奈何两1撞号   标签:强强互攻,斯文败类,创伤救赎,P友转正,酸甜口,HE 第1章 要不我现在去告白?   陆南扬是被寝室里的说话声吵醒的。   还没睁开眼,意识刚刚回笼一点,头痛欲裂的感觉先涌了上来。   他皱着眉翻了个身,把脑袋压在枕头底下,企图隔绝声音顺着困劲儿继续睡。   然而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随着头疼的加剧,说话声也越来越大,尤其是某闻姓人妖,音调还往上拔了一个高度。   “……你们就是没见过他本人!要是见过就不会这么说了!”   这下陆南扬彻底睡不着了,黑着脸从床上坐起来。   闻飞兴高采烈地回过头,热情地打招呼,“陆哥,醒了啊!”   陆南扬对此的回应是把枕头朝他脸上砸了过去。   但是闻飞不以为意,接住枕头给他扔了回去,“这都几点了,太阳都晒屁股了哥哥!”   陆南扬的头发乱得像鸟窝,说话也带着浓重的鼻音,“几点了?”   “九点半了。”大泽说,“也该起了。”   “……”陆南扬无力地说,“我他妈几点回的寝室你们知道吗?”   没等有人回答,陆南扬就比了个中指,“七点半,那会儿你们一个个都他妈睡得跟猪一样。”   闻飞还是不以为然的表情,“谁叫你出去浪一晚上呢。我都没寻思你早上能回来,反正今天上午又没有课。”   陆南扬按了按抽痛的太阳穴,一些十分糟糕的回忆重新回笼。   是他想一晚上没睡还一大早赶回宿舍吗?他不想在酒店舒舒服服睡到大中午再回学校吗?   见陆南扬没说话,大泽同情地看了看他,“不能喝就少喝点,咱好歹过两天还有场考试呢。”   他酒量没有问题,昨天晚上也没有喝多。   他这是被气的。   但陆南扬没再多说,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   现在就算闻飞他们不说话他也睡不着了,一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他就头疼得更厉害了。   去酒吧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压力不仅没释放,还成倍增加了。   宿舍里很热,陆南扬只穿了件跨栏背心,趿拉着一双人字拖,走到盥洗池前拧开水龙头。   阳光透过玻璃打在洗脸池上,晒得瓷砖发烫。不知道谁开了窗户,能听见有麻雀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地唱,一阵微风吹进来,总算带来几分凉意。   陆南扬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滴,脑袋总算稍微清醒了一点。   洗漱完走出来,他听见闻飞还在跟另外两个人眉飞色舞地说之前的话题。   “真的啊,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不能不相信我的Gay达啊!”   陆南扬用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水,随口问,“什么Gay达?”   闻飞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就是我前阵子喜欢的咱们学校的那个帅哥!我准备去表白了,结果这俩狗东西非说人家有可能不是Gay!”   “本来就是吧。”贾荣翻了个白眼,“你看哪个帅哥都像Gay。”   “屁。”闻飞一把拽过陆南扬,食指都快戳到他脸上了,“你看我们陆哥帅吧?他像Gay吗?一看就是直的好不好。”   “……”陆南扬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指头扒拉走,“去吧,加油,祝你第36次告白成功。”   闻飞在他们学校里也算是半个名人了,喜欢打扮喜欢女装还喜欢到处找帅哥告白,就差把“我是Gay”三个大字写在脑门上了。不过告白成功的次数寥寥无几,偶尔成过那么几次也很快就分了,陆南扬搞不懂他哪来这么大干劲再接再厉。   但是闻飞的性格很好,和舍友们相处得也都不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固执地认为陆南扬肯定是直男,后者也懒得澄清。   没想到闻飞下句话就泄了气,“但是吧,我,我有点不敢。陆哥,你能不能陪我去啊?”   这话让陆南扬很是震撼,“不敢?”   他还以为方圆百里所有的帅哥都被闻飞告白过一个遍了,居然还有让闻飞都不敢告白的人么?   大泽替他把话说了,“何方神圣啊?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你闻大仙不敢告白的人?”   闻大仙翻了一个美丽的白眼,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陆哥你见过的啊。上回我们去吃宵夜的时候,烧烤店隔壁小卖部冷饮柜前面站着的那个帅哥。”   陆南扬:?   这他妈鬼才能记得住。   “后来我拿着照片问了一圈才问到,那帅哥就是咱们学校的,只不过……”闻飞托着下巴,忧郁地叹了口气,“我听说人家是隔壁院的院草,长得又帅性格又好,喜欢他的人能排两个食堂。你们说我会不会没有机会啊?”   陆南扬:“……”   合着他以前都觉得自己很有机会吗?   -   陆南扬不想陪闻飞去告白。   他一宿没睡,脑袋疼得要炸掉,还压着一肚子火,而且听闻飞的意思,告这个白十有八九成不了。   然而架不住吃午饭的时候闻飞一直在他耳边如泣如诉地念叨,“陆哥啊,咱俩是不是兄弟?”   “不是。”陆南扬说。   闻飞顿了顿,继续往下哭诉,“是兄弟你忍心看我一直这么单身下去吗?距离我上一次分手,已经过去一个月零六天了,照这样下去,等我人老花黄,可就没有人要了……”   陆南扬叹了口气,“不是,你都觉得你告白了没把握,难道带上我就能增加成功率了?”   “哎呀陆哥,帮人帮到底嘛。”闻飞软磨硬泡道,“你以前也不是没陪我去过啊?还成功了好几个呢!这回肯定也行,要相信你的魅力啊陆哥!”   “你告白还是我告白啊?”陆南扬反问。   闻飞往陆南扬的方向靠了靠,一本正经地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狐假虎威。”   陆南扬:“……”   有病。   算了,反正也只是又一个肯定会被秒拒的告白,估计连十分钟都耽误不了。   陪他告白完还能回宿舍再睡一觉。   “请我吃饭。”陆南扬最后说,一边把最后一个包子扔进嘴里。   闻飞欢呼起来,一把勒住了陆南扬的脖子,“陆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陆南扬顿时觉得气都上不来了,“靠,放手!”   闻飞笑眯眯地拍拍陆南扬的胳膊,“哎呀,你放心,我又不会对你这样的直男下手——”   话说了一半,闻飞的动作突然顿住,勒住陆南扬的手也松开了,后者这才有空把那个包子咽下肚。   “卧槽,帅哥也来吃饭了,我看见他了!”闻飞拍了拍陆南扬的后背,“就在2号窗口那里!”   陆南扬对闻飞嘴里的帅哥没有丝毫兴趣,眼睛连抬都没抬,“哦。”   闻飞沉思了一会,“要不然我现在去告白吧?”   陆南扬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现在?”   食堂里人来人往的,他还刚吃完包子,嘴上的油都没来得及擦,就要陪闻飞上演一场告白当众被拒的狗血戏码了?   “没事,我写了封情书,走过去交给他就行了。”闻飞站起来,神色很坚决。   哦,那还……   “好”字在心里还没来得及冒出来,陆南扬就看到闻飞拿出了一封颜色粉嫩、画满了少女爱心和亮晶晶小星星的信封。   ……   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收这样的信吧!   好歹换个正常一点的啊!别丢人了!   然而陆南扬还没来得及开口,胳膊就被闻飞拽住了,并坚定不移地朝2号窗口的位置移动。   整个过程中陆南扬只来得及擦了擦嘴,整个人生无可恋。   也好,早死早超生,赶紧放他回宿舍睡觉。   随着距离越拉越近,陆南扬看到了闻飞口中的那个帅哥。   2号窗口附近的人其实挺多,但他还是一眼就锁定了目标。   院草级别的到底跟别人不一样,光看背影就能看出来。   身材比例恰到好处,腰细腿长,比站在他旁边说话的那个男生高出了足足半个头。陆南扬目测了一下,应该跟自己差不多高。   他光脚有1米85,走在路上很少有能平视别人的机会。   “我去,怎么办,我好紧张啊。”闻飞在他旁边拍了拍胸脯。   “……紧张就先把你嘴擦擦。”陆南扬面无表情地说,“你牙缝里有韭菜。”   “啊?真的假的?”闻飞大吃一惊,赶紧掏出手机来照自己。   陆南扬抬起头又朝那边看了一眼。   被闻飞锁定的帅哥正在打饭,他穿了件干净的短袖衬衫,露出一截白到反光的胳膊托着铁盘,陆南扬听到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多点辣,谢谢。”   这声音顿时让陆南扬恍惚了一瞬间,记忆一下子被拉回了昨天那个荒谬的夜晚。   不可能的。   陆南扬安慰自己,声音相似的人多了去了,而且那个人说话也不可能是这种语气,世界上哪有这么离谱的巧合……   下一秒,被注视的那人像有心电感应一样回过了头。   陆南扬的目光没有掩饰,就这么直勾勾地跟对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请务必阅读评论区置顶排雷!不然被雷到后果自负!!   -   还有两个预收可以看看鸭↓   【都市职场欢喜小甜饼,理性冰山程序员攻x感性炸毛设计师受:《恶劣搭档》】   【下城区Alpha x 上城区Omega,废土背景公路文双向救赎:《Omega须知手册》】 第2章 烂心的水果   目光交接的一刹那,两个人均是一愣。   有那么两三秒钟,陆南扬甚至觉得全世界都停滞了,只剩下眼前这个长相斯文温和、儒雅迷人的狗东西。   直到闻飞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你故意的吧?我牙上哪沾韭菜了?”闻飞一边抱怨一边收起手机,一抬头就看到了两个人之间犹如实质的对视,顿时一愣,“你们俩,认识?”   陆南扬几乎是下意识否认,但没想到对面的人和他几乎同一时间出声。   “不认识。”   “认识。”   空气凝固了一秒,闻飞一头雾水地站在两人中间,紧张感都被茫然打散了。   五官精致的院草先是顿了顿,然后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镜片后面的眼瞳像清泉一样带着清澈干净,“上周五晚上你们就在我隔壁的摊上吃烧烤,不是吗?”   闻飞着实没想到当事人居然还能记得这件事,露出惊喜的表情,“对对对,是我们!帅哥你居然还记得啊!我当时还找你换零钱呢!”   “我记得。”帅哥笑起来非常好看,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柔和,“我还知道你走之前拍了我的照片。其实如果你跟我说,我会让你拍的。”   闻飞的脸立刻“唰”一下变红了,陆南扬在后面看着,觉得他如果有条尾巴这会儿应该已经摇得螺旋上天了。   闻飞激动地从衣服里摸出那封过于亮眼的情书,颤抖的手往对面人的怀里猛地一塞,语无伦次地说,“你好帅哥,我、我是法学院的,叫闻飞,这个是……这个是……”   闻飞的声音有点大,刚才的这番动静已经引来了周围一些人的注视。   陆南扬的目光冷冷地看着那人。   他企图在院草的脸上找到一些尴尬、窘迫或者厌恶的表情,然而都没有,那人反倒露出一个微笑,郑重其事地把情书收进口袋里,认真地看向闻飞,点了点头,“我会认真考虑的。”   闻飞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间张大了嘴巴,等回过神来时,那位院草已经端着托盘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陆南扬收回了视线,一巴掌拍在闻飞的后脑勺上,“回神了。”   闻飞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头,声音猛地拔高,“陆哥!陆哥你看见了吗?他说会认真考虑!”   “嗯。”陆南扬心不在焉地说。   闻飞激动地拽住陆南扬的衣服,“我靠,这是不是说明我有戏啊!完了完了,我都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你说我第一次约会该穿什么衣服比较好啊?是那件黑的还是那件蓝的……”   陆南扬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按在座位上,“我劝你还是还是离这个人远点的好。”   “啊?”闻飞一愣。   “长得人模狗样不见得就是个人。”陆南扬说,“烂心的水果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   闻飞不高兴了,“不是,你凭什么这么说人家啊?人家刚才对我们多好啊,他还把我的情书好好收起来……”   陆南扬打断他,“如果他真的要考虑你,为什么不要你的联系方式?”   闻飞理直气壮,“人家是院草,平时说不定很忙的!而且我情书里留联系方式了,他肯定会加我的!”   ……   算了,叫不醒装睡的人。   闻飞还在他身边絮絮叨叨:“陆南扬,我看你就是嫉妒我马上要变成院草的男朋友了,而你还是个单身狗!不过你要是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教你脱单的秘籍……”   “你回宿舍吗?”陆南扬打断闻飞的话。   闻飞一愣,“回吧,你呢?”   “我去后门喂个猫。”陆南扬的脚尖在路面上漫无目的地磕了几下,“你先回去吧。”   “那你不补觉了啊?”闻飞问,“下午还有民法课呢,逃都没法逃。”   “不了,不困。”陆南扬说。   不如说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就彻底清醒了。   他本来一点也不关心昨天晚上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只想赶紧把那段记忆忘掉,权当是自己倒霉踩了泡狗屎。   但是他没想到闻飞要告白的人竟然是他。   他竟然还是个大学生?   陆南扬闭上眼,精干的肉体与有力的小臂在脑海中闪现了一瞬。   怎么看都不像吧!?   陆南扬按住太阳穴,感到稍有好转的头疼又有加剧的趋势。   脸确实是一样的,可是和昨晚的气质实在差距太大了,导致他看到那人的第一眼还以为是什么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   但是和他目光相接的一刹那陆南扬就知道了。   这就是昨天晚上那个人,唯有这双眼睛他不会认错。   -   今天是谢泉在校医室代班的日子。   自从前任赵校医被学生家长医闹气辞职了以后,校医室就由他们医学院的学生轮流代班,美其名曰是实习岗位,锻炼学生的社会实践能力。实际上既没薪水也没福利,不过是把学生拉来当牛马而已。   但在所有叫苦不迭的学生里,谢泉是来得最积极、出勤次数最多的人。   相应的,他也得到了一般的代班学生不会有的东西——属于他自己的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的地理位置很不错,三楼,窗户朝阳,站在窗边就能望见大片校园。有一棵高大的槐树伫立在窗边,清晨还能看见小鸟站在枝丫上唱着美妙的旋律。   尤其是对桌那个姓杨的大四生离校以后,这个空间就真正意义上成了他一个人的东西。很多非医学院的学生来看病拿药的时候都以为他是全职的校医。   谢泉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把两个白色的小药瓶放在办公桌上,往前一推。   两瓶药和桌上其他常用药的瓶子靠在一起,显得十分普通,好像随手拿去就能治感冒一样。   没了那个大四生,这间办公室里懂医的就只有他自己了。   把这些药藏在桌上的常用药之间,让谢泉心底里莫名涌出一股叛逆的亢奋。   谢泉闭上眼睛,把情绪往下压了压,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整间办公室的色彩单调到令人乏味,墙是白的,衣服是白的,桌子是黑的,桌子上的工牌是白的,长时间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常常让谢泉有种身处灵堂的错觉。唯有休息时间朝窗外望去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外面有活人的气息。   正是午休时间,校园里吃完饭的学生正三三两两地往宿舍楼走,还有几对小情侣呆在树荫下腻腻歪歪,谁都不肯先撒手。   然后谢泉注意到,靠近后门的地方蹲着一个人。   应该是在喂校园里的流浪猫,他伸手撒了一把什么,就有七八只猫围了过来,亲昵的样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蹭饭了。   谢泉眯起眼睛,目光钉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有一只通体纯白的小猫,看起来怯生生的,像是刚加入这个群体没多久,跟在猫群的最后面,前爪试探了几次都不敢往前迈步。   然后他看见那人笑了一下,用手轻轻拨开其他吃得正欢的猫,把一把猫粮洒在了小白猫的面前。   那笑容陡然刺痛了谢泉的眼睛。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谢泉一惊,几乎是下意识拉上了半边窗帘。   医务室门外站着个女学生,一脸的惊讶,敲门的手还抬着没放下,“谢医生……”   谢泉自知失态,很快露出一个礼貌温和的微笑,伸出手示意女生坐在对面,“阳光有点刺眼。你坐,怎么了?”   女生这才回过神来,兴高采烈地在谢泉对面坐下,“啊对,我今天来开点布洛芬——”   谢泉看了一眼女生递过来的校园卡,“包奕奕是吧。你上周才开过一次,怎么又来开布洛芬?”   女生赶紧说,“上次是我自己开,这次是帮我朋友开。”   谢泉温和地笑了笑,“你朋友上个月十八号来找我开过益母草颗粒。现在才月初,应该还不到她的经期吧?”   女生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不光是因为自己的谎言被戳穿,还因为面前这个帅哥居然当着她的面毫无芥蒂地说出“经期”这两个字。   啊啊啊而且,谢医生真的是人吗?怎么会有人能把每个人拿什么药什么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女生低着头,脚趾快要抓出一栋三室一厅了,大脑正在飞速思考怎么逃跑才能显得不那么刻意的时候,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谢泉眼带笑意,目光柔和,笔尖在处方单上轻轻点了一下,“如果是为了看我的话,不用找这种借口也没关系。我会很开心的。”   轰的一声,女生的脸炸成了西红柿,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不、不是……呃,真的吗?”   谢泉笑了笑,不置可否,低头在处方单上写了什么,递给女生,“止痛药治标不治本,而且对胃不好。我给你开了点调理脾胃的中成药,平时也可以吃。”   女生接过处方单,像捧着什么宝贵的签名照一样,猛点了好几下头,“好,好!谢谢谢医生!”   “去吧。”谢泉朝她笑了一下,椅子不着痕迹地向后一推,在桌子下面翘起腿。   本以为女生马上就会跑去药房,没想到女生捏着处方单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打量起了办公室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猫窝和猫抓板。   “咦,谢医生,棉花糖呢?”女生好奇地问,“是被杨医生带走了吗?”   棉花糖是之前的大四生在办公室里养的猫的名字。   “不对啊。”女生又思考道,“要是带走的话,应该不会把小糖的窝留在这里吧……”   啧。   她怎么还不走?   谢泉的鞋跟在地板上不耐烦地敲打了两下,脸上却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杨学长实习太忙,没有条件继续养,就把它送给别人了。”   “这样啊。”女生的脸上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谢泉的余光瞥向窗外,目光重新变得冷漠。   算不上撒谎。   反正还没有饿死,不是吗? 第3章 斯文败类   一下午的病号不多,只有几个女生变着花样地找借口来开药。   下课的铃声从教学楼的方向飘来,谢泉撑在桌子上揉了揉鼻梁。   一个地中海的中年男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冲谢泉和蔼地笑了笑,“小泉啊,下班了,去吃饭吧。别老那么用功,身体要吃不消的。”   谢泉抬头笑笑,“好,谢谢张老师。”   不久后,医务楼里陆续响起走动的声音,谢泉等到声音都散得差不多之后,合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的课本站起来,走到办公室角落拎起了那个猫窝和猫抓板,径直下楼。   云大的医务楼建得很气派,实际上却没有多少执勤医生,此时又正值换班时间,谢泉的脚踩在楼梯上的声音都能被回声无限放大。   如果有学生愿意晚上来医务楼值夜班是会给辛苦费的,因为深更半夜的医务楼真不是一般人能待得住的。   谢泉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一边加快脚步走下楼梯。   楼下不远处就有几个并排的垃圾桶,谢泉掀开盖子,毫不犹豫地把东西丢了进去。   几道小黑影被惊得飞速消失在缝隙里,也看不清究竟是老鼠还是什么。   谢泉皱着眉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脚却踩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导致他向后一踉跄。   下一秒,手腕就被抓住了,而且是那种带着力道的紧扣。   在谢泉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被往旁边甩了一把,后背撞在了坚硬的墙壁上,好在力气并不算重。   认出了来人的一瞬间,谢泉笑出了声,紧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下来,镜片后的灰色眸子玩味地上下打量着。   “我以为是谁呢。”谢泉轻描淡写地说,“原来是昨天晚上的‘威猛先生’啊。”   陆南扬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先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接着又以更凶猛的力道向前一步,用手抓住谢泉的领子拎了起来,“你刚扔的什么?”   “一些生活垃圾而已。”谢泉抬起眼,平静地把来人上下扫视了一遍,勾起唇角,“不是昨晚的道具。”   陆南扬的手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抽了回来,脸上浮过一丝红晕,“操,我问你这个了吗!”   谢泉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扯皱的衣领,“我记得我昨晚说过,我不跟炮友保持联络,还麻烦你尊重我的习惯。”   说完,谢泉站直身体就打算绕过陆南扬离开,却没想到耳畔传来一声冷笑,拳头带着风朝他袭来,眨眼间就砸在了他耳边的墙上。   谢泉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放在身侧的手,指甲已经微微陷入了掌心里。   心跳也因为这一刹那的危机而不由自主地加速。   他没能预判到这一拳。如果对方不是有意打偏的话,这拳应该已经落在他脸上了。   陆南扬看上去并不像那种很能打架的类型。   尽管身材高挑,也看得出手臂上有匀称的肌肉,但陆南扬却是那种很有亲和力的长相——五官端正、颧骨和下颚的线条柔和,嘴唇也偏厚。   不像他自己,为了做出让人信任的气质要对着镜子练上几十遍。陆南扬的这种亲和力是与生俱来的。   当然,不排除只是因为被惹急了。   “习惯?”他听见陆南扬嗤笑一声,“你的习惯就是来者不拒到处发臊?”   谢泉挑起了眉毛。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他觉得陆南扬看上去不像那种秋后算账的类型,原来是给朋友打抱不平来了。   要不是陆南扬,他都快把今天这出插曲给忘了。   “把闻飞的情书交出来。”陆南扬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你不配。”   谢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昨天晚上他就发现了,陆南扬生气、激动或者兴奋的时候,从脖颈到耳朵根都会涨得通红。   收回目光,谢泉在陆南扬充满压迫力的目光下缓缓把手伸进外套口袋,由于两个人过近的姿势,他的胳膊肘甚至擦过了陆南扬的胸口。   谢泉拿出那封粉嫩得花里胡哨的情书,当着陆南扬的面把它撕成了两半。   然后是四半、六半……最后手一扬,漫天的纸屑雪花一样飞得到处都是。   “情书是给我的。”谢泉微微一笑,“怎么处理,是我的自由。”   -   晚上陆南扬回宿舍的时候脸上是带着伤的,把闻飞和大泽他们几个都吓了一跳。   “你跟人打架了?”大泽诧异道。   宿舍的人都知道陆南扬练过家子,但大学这两年从来没见他跟人动过手。   能逼陆南扬出手的,肯定不是小事。   “摔的。”陆南扬没好气地说,一屁股在自己床上坐下,咕咚咕咚灌了一瓶冰水。   贾荣凑过去观察了一下陆南扬的脸,嘶了一声,“摔能摔成这样?你也是个人才啊。”   陆南扬指着贾荣,“酷哥的事,你少管。”   “那谁赢了啊,酷哥?”闻飞一边举着手机打游戏,一边随口发问。   “都说了是我自己摔的……”   闻飞把脸从手机屏幕里抬起来,神情十分认真,“你和墙,谁赢了?”   陆南扬:“……”   有病。   闻飞也不在意自己没得到回复,大概是一把游戏打完了,他往椅背上一靠,捧着手机长吁短叹,“唉,这都一天了,男神怎么还没加我微信呢?不应该啊……一定是他太忙了,不,一定是他准备等晚上睡觉前再好好地读我的情书!”   不过半天的功夫,谢泉在闻飞这里已经从“院草”直接晋级为了“男神”。   陆南扬不再理这个神经病,拿起手机点开了云城大学的官网,在搜索栏里输入了“谢泉”两个字。   他们学校会展示优秀学生的荣誉信息,虽然他不觉得谢泉那样的人渣能给学校拿到什么荣誉……   陆南扬手指的动作顿住了。   搜索结果:99+   “恭喜谢泉同学荣获本年度三好学生……”   “恭喜谢泉同学夺得本市医学竞赛冠军……”   “……谢泉同学以全校第一的好成绩进入……”   “谢泉同学获得文学院全体同学联名赠送的锦旗……”   “……”陆南扬深呼吸了一口气,关闭了搜索页面。   好,看来是个学习很好的人渣。   成绩不能说明一切,上了这么多年学,成绩优异但人品奇差的陆南扬见得多了去了。   陆南扬又点开了云大的论坛,同样在搜索栏里敲了谢泉这个名字。   结果居然有三百多条。   “咱们医务室经常值班的那个帅哥叫谢泉吗?什么?他还是学生?我的天哪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有一种特别成熟的魅力,我还以为是校医呢!”   “谢医生真的好温柔啊,不像其他人开完药就赶紧打发我走,他还跟我说了好多注意事项,太贴心了。”   “姐妹们谢医生周一周三周五值下午的白班!周六周日值夜班!他真的超温柔超负责任的,有什么事找他准没错!”   “我跟谢泉同班我有话语权,他真的对每个人都很上心,平时我们有什么不会的就问他。他记忆力真的神了,什么知识点老师讲一遍他就全能背得下来,给我们讲的时候比老师还清楚。”   “啊啊啊谢医生真的是被上帝垂爱的人,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存在啊?”   陆南扬沉默着刷完所有的帖子,脑子里顿时蹦出了四个大字:斯文败类。   简直就像是给这个逼量身定制的一样。 第4章 给他三百张脸也说不出口   但是就算陆南扬现在憋得满肚子都是火,也没法直接开口说。   闻飞显然还对这位男神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就算他说了也不会信。   更何况,他也不可能说。   陆南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按着太阳穴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倒头大睡。   -   周五的晚上,星河酒吧里的人不少,陆南扬一进门,耳朵里就灌满了吵闹的音乐声。   他把隔音门在背后关上,刚一回头,就被吧台后的调酒师捉了个正着。   “小陆,你来啦!”男人朝陆南扬招招手,“快来看看我挂得正不正?”   陆南扬走过去,看到托尼正站在凳子上,手上摆弄着一副画着星空的挂画。   陆南扬把手撑在吧台上,往前探了探身子,“有点靠右了,往左一点。”   “这样?”托尼调整了一下挂画的方向。   陆南扬眯起眼睛,伸出手掌在挂画中间比了一下,“太靠左了,往右一点点。”   “这样?”托尼又调整了一下。   “嗯,差不多。”陆南扬直起身体。   “好嘞。”托尼松开手,从凳子上跳下来,一脸轻松的表情,“你看看怎么样?”   “画吗?”陆南扬在吧台前面坐下来,望向那副画。   画上画的是原野上广阔的夜幕,一条璀璨的星河贯穿其中。陆南扬不懂画,看不出是用了什么技法,只觉得星河在微光的映衬下格外灿烂,整幅画面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静的美感。   “很好看。”陆南扬点点头。   “对吧!”托尼拍手,“可不要小瞧你托尼老师的审美!这还是我特意托我朋友的朋友找人画的,那个画家可不是随便画的,他特别了解星星,这幅画上每一颗星星都是按照现实位置画的,是什么什么……星云来着?”   陆南扬笑笑。   托尼沉思了半天也没想起那是个什么星云,大手一摆,“算了,不重要。今天喝点什么,还是猎户座吗?”   星河酒吧是星空的主题,所有的鸡尾酒都是以星座命名的。猎户座口感清爽偏甜,陆南扬每次来帮忙的时候托尼都喜欢送他一杯,与其说是陆南扬喜欢,不如说只是被投喂习惯了。   他下意识想说好,又生生咽回了喉咙里。   一些跟酒有关的,不那么好的记忆涌入脑海。陆南扬按着脑袋叹了口气,“今天不太想喝酒,你给我来杯橙汁吧。”   “这么稀奇,是明天有考试吗?”托尼挑了挑眉,转身给陆南扬倒了杯橙汁。   “算是吧。”陆南扬含糊道。   托尼的动作很利索,话音刚落一杯橙汁就推了过来,一并凑过来的还有托尼的脸。   “真的吗?”托尼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陆南扬脸上的表情,“我看这位小朋友怎么好像有什么心事呢?”   “……”陆南扬用搅拌棒戳着托尼的额头让他离远一点。   他的这位调酒师朋友哪都好,就是时不时毫无边界感的行为非常欠揍。   “有什么烦心事就说出来听听嘛。”托尼站直身体,又恢复了爽朗的笑容,“酒吧就是让客人放松的地方,别老一副欠人八百万的表情。放心,客人的秘密我都会守口如瓶的。”   陆南扬神情复杂地盯着托尼的脸看了一会。   这跟他会不会守口如瓶没什么关系。   实在是……再借他三百张脸也说不出口。   太丢人了。   陆南扬搅了搅手里的橙汁,把果肉和果汁混在一起,“你说,一个人外在表现出来的性格和他的真实性格相差十万八千里,这种事有可能吗?”   托尼突然一脸严肃,“……你被人骗了多少钱?是高利贷吗?”   “滚!”陆南扬这次没跟他客气,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托尼笑嘻嘻地躲开了。   “没被骗啊,没被骗就好。”托尼拍拍陆南扬的肩膀,“现在的年轻人防诈骗意识都很薄弱……”   “谁跟你说那些了。”陆南扬拍开他的手,“闻飞你还记得吗?我那个室友。”   “怎么不记得,上回来我这喝酒没买单,喝到一半就搂着个帅哥从后门溜了。”托尼啧了一声,“他后来跟那个帅哥成了吗?”   “成个屁,一晚上就换人了。然后没多久又喜欢上一个新帅哥了,现在一口一个男神地叫。”陆南扬喝了一口果汁,手指有些烦躁地在杯子上敲着,“问题是,他喜欢上的那个男神,我也认识。”   “嗯?”托尼停下擦拭酒杯的动作。   “他觉得他的男神英俊帅气,待人和善,浑身都是优点,而且学校里其他认识他的人也都这么觉得。”陆南扬说,“可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根本就和这些正面词汇截然相反,简而言之,就是个人渣。”   “还有这种事?”托尼有些吃惊,“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是个人渣的呢?”   “……”   这就是借他三百张脸也说不出口的部分了。   陆南扬又戴上了他的痛苦面具,“你别管了,反正事情就是这样的。”   “那你说的那个人渣,答应你室友的告白了吗?”托尼问。   “没。”   岂止没答应,还把情书撕成了碎片。   和谢泉打那一架受的伤到现在还在身上隐隐作痛。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烂的人?   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优雅随和的样子,背地里却是这么个恶心玩意。   这么精湛的演技不去拿个奥斯卡却在这里作妖,连他跟谢泉见第一面的时候都差点被那副纯良模样给骗了。   那时,苍白纤细的手朝他伸来,脸上写满了担忧,“没事吧?你好像喝多了。”   谁能想到看起来纤细瘦弱的人能爆发出那么强大的力量?   “既然这样,你也就不用担心了吧?”托尼的话打断了陆南扬的思绪,“反正他也没答应你室友,以后你们跟他撞见的概率应该微乎其微吧。”   这倒也是。   陆南扬心中的熊熊怒火被稍微浇灭了一些。   云城大学很大,医学院离他们法学院隔着半边校园,食堂也有好几个,像那天那样直接在公众场合撞见的概率其实很低。   何况,闻飞的性格他还不了解么?不出一个礼拜就会开始搜寻下个帅哥了。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么。   眼不见心不烦,他是一点都不想和这种人再有半分瓜葛。   至于那天晚上的事,就当是做了一场糟糕的梦,两杯酒下肚就能忘得干干净净了。   这样想着,陆南扬觉得胸口没那么发紧了。就在这时,背后传来喊声,“小陆!来了就知道跟马哥喝闷酒,一块儿打会球呗!”   “闷橙汁。”陆南扬举了举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站起来朝台球桌的方向走去。   球桌旁边站了三男一女,女的烫了一头小卷发,抹着颜色鲜艳的口红,在陆南扬走过来后肆无忌惮地揉乱了他的头发,“你小子,来了就一声不吭地在那坐着,都不知道来跟姐姐打声招呼。”   陆南扬低头笑了笑,“马哥让我帮他看看挂画有没有歪。”   托尼隔着半个酒吧扯着嗓子喊,“什么马哥!在这要叫我托尼,托尼知道吗?”   没人理他。   男的叼了一根还没点的烟,把球杆横空抛给陆南扬,后者稳稳接住了。   “花还是色?”问的时候,陆南扬已经在球桌边俯下身,把球杆架在虎口之间了。   “色吧,跟你丽姐一块打。”男的笑道,“你丽姐已经快被我们逼入死角了。”   “狗屁。”丽姐立刻反唇相讥,“看老娘怎么反杀你们。小陆,上!来一个大满贯!”   唯有这时候陆南扬觉得自己的名字被叫得特别像某种大型犬。   他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球杆瞄准了白球的右侧。   陆南扬的衣袖挽到了胳膊肘,小臂的肌肉在迷乱旋转的光点中微微隆起,修长的手指间,球杆快速出击,白球飞快地撞向左侧库边,弹开后又精准地撞上了一颗死角里的蓝球。   蓝球被击飞出去朝前滚动,不偏不倚地落进了球网。   男的吹了一声口哨,“漂亮。” 第5章 薄荷   只是事情通常不会像人们所希望的方向那么发展,不然“万事如意”也不会成为人们的头号祝福语了。   在那天之后接下来的一个多礼拜里,陆南扬确实没有再遇到过那个人渣。   看来自己的设想是正确的,上次在食堂偶遇只是小概率事件,说不定直到毕业他也不用跟这败类打照面了。   但是闻飞这次居然还没有放弃他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让陆南扬有点惊讶。   周四的下午没课,大泽和贾荣约他打球。   这种“充满了直男汗臭味”的活动,闻飞通常情况下是不参加的,但今天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非要跟着一起来。   “我觉得我现在的身材可能太干瘦了。”闻飞抱着篮球一脸严肃地说,“我可能应该适当增强一下肌肉。”   大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是谁?冒充闻大仙有什么目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贾荣啧啧道,“上周是谁说出一身臭汗会影响他发挥美貌来着。”   “上周是上周,这周是这周。”闻飞把篮球丢给贾荣,跃跃欲试地做出一个防守的姿势,“这周的我已经洗心革面了,要获得美人芳心不努力怎么能行呢?”   陆南扬的眼皮一跳,“你要获得谁的芳心?”   “还能有谁,他那个日思夜想的男神呗。”贾荣笑道,向后退了几步,把手里的篮球朝篮筐丢了过去。   闻飞叉着腿站在篮筐底下,张牙舞爪的动作活像一只刚上岸的螃蟹。   螃蟹攻击没能拦下贾荣的球,但贾荣也没能投进去。球在篮筐上砸了一下,落在了陆南扬手里。   “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和调查,谢男神不喜欢太瘦的。”闻飞竖起手指摇晃着,“我之前看到有姐妹发帖子了,说男神曾经说过,他喜欢肌肉匀称、骨骼分明的,说是好找血管。”   陆南扬:“……”   “行,那你多锻炼肌肉。”陆南扬面无表情地抬手投篮,“争取有一天能躺上男神的手术台。”   手中的篮球投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轻松地掠过闻飞螃蟹一样的防守,连篮筐的边都没挨到,直直落进网中。   大泽吹了声口哨,“牛逼。”   闻飞把篮球捡起来,拿在手里跃跃欲试,“我觉得我看会了,好像也没什么难的嘛。”   陆南扬笑了,朝闻飞勾勾手指,“那你试试。”   “那你准备好了啊,我来了啊!”   闻飞不会拍球,就这么抱着球直勾勾地往前冲,冲到篮板底下一跳,像扔排球似的直接用力把球甩了出去。   舍友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颗篮球斜着穿过篮架飞向了旁边的场地,直直地砸在了一个正打球的男生后背上。   闻飞惊叫一声捂住了嘴,那男生骂了句脏话回过头。   “对不起对不起。”闻飞赶紧说,“我不是故意的,那个……”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男生就爆出一连串问候用语,“我操你*的没长眼吗?死基佬!”   闻飞僵在原地脸色发青。他知道学校里有些人看他不顺眼,但一上来就攻击性这么强的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陆南扬的脸色阴沉下来,往前走了两步,闻飞见状赶紧拉住他,拼命用眼神示意不要起冲突。   但陆南扬没理他,一直走到了对方面前,“死基佬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着,是不是被死基佬爆过菊才叫得这么厉害?”   男生的脸被他这一句话激得涨红,直接抬起腿一脚踹在了陆南扬的腰上。   这一脚的力道不小,陆南扬猝不及防感到一阵剧痛。   大泽和贾荣见状立刻围了过来。   “干什么干什么?”   “想打架啊,谁怕谁!”   陆南扬咬着牙拽了最前面的大泽一把,后者还不乐意地甩了他一下,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老师的声音。   “干什么呢你们!”老师一路小跑过来,面色凝重,“大白天的在学校里就打起架了?你们哪个班的,怎么回事?”   好在大泽他们没来得及动手,情况一目了然,一番争论之后老师很快搞清楚了状况,拎着那个打人的男生往教务处走了。   “卧槽,陆哥的预判牛逼啊。”大泽心有余悸地说,“没想到老师就在旁边,我这一拳要是打出去这事的性质可就变了。”   云大对于校内打架斗殴的处置还是挺严格的,被抓住少说也要扣几个学分。   “只是眼神比你们更好点罢了。”陆南扬说。   陆南扬在有可能跟人爆发冲突的事情上一直很谨慎,态度也很冷静。虽然他并不怕事,但一惯能用别的方式解决就用别的方式解决。   尽可能和所有人保持友好是他的原则。   明明别的事上他都能做得这么好,怎么偏偏那时候遇上谢泉就那么不冷静呢?   疼痛感打断了他的思考,陆南扬“嘶”了一声,按着腰扶了一把篮球架,“等我缓缓。”   狗东西使的劲儿还挺大。   闻飞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陆哥对不起,这事是我不好,都怪我不小心……”   “你自责个der,是那个人傻逼。”贾荣马上说,“别因为你以前被欺负习惯了就觉得什么都是自己的错。”   “傻逼就是傻逼,你就算没砸到他他也有可能看你一个不顺眼就来找你的麻烦。”陆南扬平静地说,“不要用别人的错误去惩罚自己。”   这一点他深谙其道。   闻飞揉了揉眼睛点点头,走过去扶陆南扬,“我看他下手挺重的,你最好还是去医务室看看。”   “走,咱们哥几个都陪你去。”大泽马上说。   “用不着,没残废。”陆南扬说,“你们不如去食堂帮我打份饭回宿舍。”   “那也行。”大泽点点头,“你俩路上慢点啊。”   不走路还好,一走起路来陆南扬就觉得自己搞不好是哪里骨折了。   被踹到的地方是越动越疼,快到医务楼的时候他后背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闻飞一进门就开始大呼小叫,“医生!医生!我朋友被人踹了一脚疼得不得了,你快看看他还有救吗!?”   陆南扬:“……”   四周的目光齐刷刷扫向陆南扬,后者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往下钻。   而这种尴尬,在看到医务室里坐着的人是谢泉之后,变成了混杂着吃惊、愤怒和恨不得就地自尽的复杂情感。   谢泉坐在办公桌后面,镜片后细长的双眼露出惊讶的神色,手中的钢笔似乎本来在纸上写着什么,现在也停了下来。从陆南扬的角度看过去,可以隐约看见谢泉一双修长的腿在桌后交叠在一起,皮鞋的表面打理得很干净,鞋尖反射出一点亮光。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渣穿白大褂的样子,和那副虚伪的皮囊套在一起,把败类这个词演绎得简直淋漓尽致。   谢泉只是惊讶了那么一瞬,神色就迅速恢复了常态。反观陆南扬,还维持着用手捂腰的姿势,脸色像红绿灯一样来回过了一个遍。   气势对战,陆南扬选手完败。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闻飞,他发出一声惊喜的惊叫,“男……谢医生!今天不是周四吗?你怎么……”   “我和原来值班的学长换了个班,他今天要跟女朋友出去约会。”谢泉从善如流,朝两人笑了笑,“这是怎么了?”   陆南扬抓住闻飞转头就走,“没事,打扰了。”   闻飞踉跄了几步,把他往回一推,“哎哎,你干什么?不行不行,你看你刚疼的那样子,万一骨折了呢?赶紧让医生看看!”   陆南扬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这句话,“那也不用他看。”   闻飞把他拽到了一遍,表情不悦,“哎不是,陆南扬,我前几天就想说了,你是不是对我喜欢的人有什么意见啊?”   陆南扬一怔,“那当然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闻飞拧着眉头,掐腰看他,“我男神是哪里惹到过你了?你怎么对人家这么有偏见呢?”   “我……”陆南扬只觉得自己有口难辩,喉结滚动了两圈,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意见。”   “那就好。”闻飞拍了拍陆南扬的后背,“你不用担心,男神可是他们医学院的年级第一,可能比医院的医生还靠谱呢。”   “……”陆南扬只好沉着一张脸走了回来。   谢泉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靠在桌前温和地看着他们,但不知是不是陆南扬的错觉,他总觉得谢泉眼底的笑意浓重了几分。   “过来坐吧,伤到哪里了?”谢泉笑意盈盈地说。   “不了,我站在这就好。”陆南扬生硬地说。   谢泉抬起头看向陆南扬,灰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唇角上扬。   “也好。”谢泉笑眯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就让我来吧。”   陆南扬僵在原地,警铃大作,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谢泉绕过办公桌,走到自己面前。   近距离之下,谢泉的压迫感更强了。   毕竟在生活中,身高能跟陆南扬齐头并进的男性并不多,谢泉往他面前一站,刚好挡住头顶的灯光,一小片阴影压了下来。   而且,离得未免也太近了。   谢泉鼻腔间温热的吐息就隔着几厘米的空隙轻柔地喷洒在陆南扬耳畔,他的嘴唇很薄,上扬的唇角几乎给人一种可以将笑容割开的错觉。   观察病人需要这么近的距离吗?   陆南扬能轻易嗅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应该是沐浴液的清香,淡淡的,几乎要消散在这种暧昧的氛围中,但他还是能依稀分辨出来——薄荷。   和那天一样,是他最讨厌的味道。   忽然,后腰猛地一凉,陆南扬才意识到是谢泉伸手把他的衬衣下摆从裤子里扯了出来,然后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就在他被踹的地方用力往下一按。   “我C——”陆南扬疼得泪花都飙出来了,硬生生吞下了一个脏字。 第6章 滚烫   “很疼?”谢泉脸上笑意不减,指腹在陆南扬精瘦的腰部皮肤上摩挲着。   医学生的手大概都保养得很好,谢泉连指甲都修剪得很整齐。他的手蜻蜓点水般在敏感的肌肤上游走,激得陆南扬小腹涌起一股邪火,头皮发麻。   结果下一秒,谢泉的手又不知道按在了哪个地方,陆南扬顿时手臂上青筋暴起,额头也渗出冷汗。   “不疼。”陆南扬扯起左右两边的脸皮,堆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   谢泉也回敬了他一个温柔的假笑。   只有闻飞在旁边看得着急,“怎么样啊,难道真骨折了?”   “放心吧,没有。”谢泉这才收回了手,冲闻飞笑笑,“没有伤到骨头,只是需要静养几天。我这刚好有几瓶跌打损伤的药,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去一楼缴费吧。”   “好的好的,谢谢男——谢谢医生!”闻飞如同接过什么圣旨一般,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处方单,欢天喜地下楼去了。   花痴!叛徒!   陆南扬在内心深处唾弃着。   闻飞走之前还不忘替他男神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陆南扬和谢泉两个人。   明明是很宽敞的房间,此时却让人有些难以呼吸。   谢泉看上去倒是神色如常,他走到一旁打开柜子,动作娴熟地取出棉球、镊子和一瓶红花油。拆包装的时候他眼帘微垂,陆南扬直勾勾地盯着他,发现这人的睫毛很长,尾梢几乎能扫到镜片。   “怎么回事?”谢泉边动作边轻描淡写地问,“这好像不是上次我打的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陆南扬冷冷地说。   “我是医生,这是我的职责。”谢泉淡淡地说,“我不会因为一个不配合的病人就抛弃职责的。”   “还没毕业就好意思自称医生了?”陆南扬嘲讽。   谢泉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陆南扬,“你受伤,来这里看病。出了这间办公室你怎么喊我都行,但在这里,我就是你的医生。”   谢泉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公事公办的冰冷语气反而把陆南扬噎得说不出来话。   好像小心眼的人是他一样。   “有个大二的跟闻飞起冲突。”陆南扬说,“我跟他呛了两句,被踹了一脚。”   “这样。”谢泉的眉毛几不可见地轻挑了一下,“英雄救美啊。”   陆南扬轻笑了一声,“算了吧,也太抬举闻飞了。”   “我说的是你。”谢泉眸中带笑。   陆南扬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   他是美。   那英雄是谁?   谢泉却不再继续说了,他把药油拧开放在桌子上,朝对面的医疗床抬了抬下巴,“趴上去。”   陆南扬没有动。   谢泉也不着急,把蘸了药的棉球从瓶子里取出来,“或者我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站着,等你室友回来你再跟他解释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连药都没有上。”   陆南扬:“……”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几秒,最终还是陆南扬屈服了,他咬咬牙往床上一趴。   谢泉是个人渣,但闻飞是他的好朋友,他不想再节外生枝让闻飞误会自己对他有偏见。   陆南扬今天穿的是条修身的涤纶长裤,这个姿势下,臀部圆润的形状被布料撑了个饱满,后背的竖脊肌也在衬衫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在陆南扬看不见的位置,谢泉轻轻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   他对完美的事物有近乎执着的偏爱,眼前人的肉体绝对算得上其一。   陆南扬的后腰先是传来微凉的触感,接着棉球在皮肤上游走,把药油涂匀,没多久凉感就变成了热辣。   陆南扬松了口气,不是很舒服,但至少流程很正常。   但就在这时,他感到一双高热的手掌覆在了皮肤上,掌心顺着肌理的纹路,一点点将药油涂抹推开。   陆南扬的头皮几乎要在这瞬间炸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谢泉五指的形状,掌心的温度在药油的催发下变得滚烫,油液愈发滑腻,甚至随着身后人的动作响起隐约的水声。   一些碎片般的记忆电影似的一幕幕闪过陆南扬的脑海。   那天晚上,谢泉也是这样居高临下地压在他身上,膝盖制住他的大腿,把他的胳膊反剪在背后,凑在他耳畔。   干净好听的声音仿佛恶魔在低语,“你看,多美。你还是更适合这样,不是吗?”   这一瞬间,陆南扬连疼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愤怒和耻辱嗡的一声全涌进大脑,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对着谢泉抬起膝盖——   就在他马上要一脚踹出去的时候,闻飞的声音从走廊外传了进来。   “谢医生!谢医生!我把药开好了!”   陆南扬的动作生生停在了半空。   闻飞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谢泉俯身支在床边,而躺在床上的陆南扬正对着谢泉屈起膝盖,两腿岔开。   两个人齐刷刷地回头看着他,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固。   闻飞的目光茫然地在两个人身上扫视了一圈,“你们这是……”   陆南扬像是突然从梦中回过神,赶紧从床上跳下来,伤处被突然的动作一扯,疼得他呲牙咧嘴,“没事。药开好了我们就走。”   他一秒钟都不想继续在这个空间呆下去。   谢泉侧了侧身体让陆南扬过去,收敛了先前的情绪,只剩眼角还残留着一抹隐隐的笑意,“回去以后每天擦一次药,最好像我刚才那样用掌心揉匀。要注意休息,能少动就少动,养足了才好得快。”   陆南扬没有理他,这回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闻飞走过来扶着陆南扬,“听到了吧陆哥,这几天你都得好好休息,要不我明天替你请个假……”   “不至于,课还是要去上的。”陆南扬说,“你能帮我带份饭就行了。”   “好吧。”闻飞说,“那我每天帮你涂药……”   陆南扬的脑袋里情不自禁把刚才那一幕里谢泉的脸代换了一下闻飞,打了个寒颤,连忙说,“不用,不用,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哦。”闻飞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哎那下周大泽生日你还去得了吗?”   “我只是被踹了一脚,不是残废了。”陆南扬叹气,“再说等下周早好利索了。”   “但是要去马哥那酒吧吧?”闻飞担心道,“人多也乱,还要唱唱跳跳什么的。”   陆南扬很感激闻飞这么替自己着想,但他实在不想再在谢泉的地盘上多呆,更不想被他听到这些对话。   “真没问题,你别瞎操心了。”陆南扬拍拍闻飞的胳膊,带着他往外走,“先出去再聊。”   “哎,你急什么啊?大泽都给你带饭了……”   谢泉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在望向两个人背影的时候,心底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恶作剧的冲动。   他把水杯放回原处,忽然开口:“你们说马哥的酒吧,难道是那家‘星河’吗?”   陆南扬僵在了原地。   谢泉。   我操你大爷的,你要是敢——   果然,闻飞一听到眼睛就亮了起来,仿佛整个人都燃起了希望的光,“对对对,就咱们学校后面那条街上的那个,男神你也知道?”   “知道啊。”谢泉露出微笑,“我不忙的时候也经常去那里放松,他们家的鸡尾酒味道都很不错。”   闻飞,别——   然而在陆南扬来得及阻止之前,闻飞已经脱口而出了,“那你要不要下周来我们的趴啊?我们朋友过生日包一晚上,酒水钱都是他出!”   闻飞的手笔直地指着陆南扬。   陆南扬:“……”   “好啊。”谢泉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纤长的睫毛弯成好看的样子,“乐意之至。” 第7章 恶魔   陆南扬这几天肉眼可见的萎靡不振,与他状态相反的则是兴奋的闻飞,每天脸上都笑开了花,一天要念叨八百遍他的男神。   大泽过个生日,这人比寿星本人还期待。   “我就知道我还是有希望的!”闻飞碎碎念,“你看见那天男神那眼神了没?他绝对对我有意思,咱们聊酒吧的时候他就是故意接我话的……哎你说周末我穿哪套衣服去比较好啊?”   “你要不干脆光腚吧。”陆南扬没好气地说,“直接让我们给你打个包送到男神床上去得了。”   想不到闻飞居然还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虽然也是个办法,但他会不会觉得我太不检点了啊?”   陆南扬隔空踹了他凳子一脚。   “哎哎哎,你干嘛!”闻飞晃了两下赶紧稳住。   “你就没想过他有可能是骗你玩的吗?”陆南扬说,“他对你有意思为什么不加你微信?有没有可能他早就把你的情书撕了,现在就是吊着你看你舔他的样子觉得有意思?”   闻飞立刻不高兴了,“陆南扬,你又说这种话。你看见了吗,有证据吗?”   “我……”   “没证据就别老恶意揣测人家。”闻飞抱起双臂,“我看你就是嫉妒我马上要脱团了你还是只单身狗。”   陆南扬一阵无语,转头看向旁边的大泽,满脸写着“我是那种人吗”。   大泽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没事,你要相信自己,你的桃花很快就会来的。”   陆南扬:“……”   陆南扬烦躁地把自己蒙进被子里。   现在就算再给他五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偏偏还是大泽的生日,他作为朋友不可能不去。   他上辈子是欠这人渣的吗?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   大泽的生日趴约在晚上八点,陆南扬慢吞吞地洗漱收拾,又换了三次衣服,走出宿舍门的时候一看表,还是才七点四十。   陆南扬认命地伸手拦了辆出租。   他卡着点推开星河的门,其他人已经到了。托尼还是一眼发现了他,冲他招了招手,“这边!”   大泽和贾荣正趴在台球桌上打牌,听到喊声大泽抬起头,不满地冲陆南扬喊道:“怎么才来啊?”   “我可没迟到啊。”陆南扬把门在身后关上,“是你们来得太早了。”   音响里放着节奏感特别强的歌,鼓点一下下敲得人心烦。陆南扬快速在阴暗的环境里扫视了一周,结果正对上谢泉直勾勾投过来的目光。   谢泉坐在酒吧的角落里,发型像是打理过了,比上次在医务室见他时更精致了几分。他穿得干净得体,衣服上没有一丝皱褶,镜片后的漂亮眼睛露出温和的笑意,与陆南扬对上后,笑意更浓了几分。   谢泉的身边围了好几个女生,有他们班的也有隔壁班的,应该都是大泽认识叫来一起玩的。   还有闻飞,也混在那群女生中间,围在谢泉边上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南扬走过去,对话声渐渐清晰。   “……所以说下半年是我的桃花期?真的假的?”女生开心道,“我能遇到我的真命天子吗?他会是个帅哥吗?”   谢泉笑着从面前的桌上拿起一张卡面展示给女生,“正位女皇,说明你不仅会遇到桃花,还很有可能不止遇到一个。如果选择主动出击一定会成功,不过如何选择也是一件令人烦恼的事情啊。”   “哎呀,怎么会这样,这可真是讨厌……”女生的脸颊上泛着害羞的红晕,幸福地嘟囔着。   “那我呢那我呢?”闻飞挤到谢泉身旁,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我最近的桃花如何呢?”   谢泉笑着将手里的牌打乱,伸到闻飞面前,“抽一张。”   闻飞纠结地选了半天,最后抽出一张递给谢泉,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嗯——”谢泉故意拖了个长音,“该怎么说呢……”   “哎呀谢医生,你就别卖关子了!”闻飞急得原地跺脚,“到底怎么样?”   谢泉把牌面翻转过来,是一张正位的倒吊人,“这张牌告诉我,你与你喜欢的人之间可能有着很大的差距,比起直接展开猛烈的追求,或许先停下脚步观察一下,想清楚再决定是否行动比较好哦。”   “这样吗……”闻飞陷入了沉思。   “不过——”谢泉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将塔罗牌转了个圈,接着在一眨眼之间,他手上的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鲜红的玫瑰。   在女孩子们的惊呼中,谢泉笑着将玫瑰递给闻飞,“这张牌也有着‘坚持就是胜利’的牌意。只要坚持努力,就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闻飞满面通红地接过了玫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谢医生,谢谢,我……”   就在这时,暧昧的气氛突然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   “在帮人算命?”陆南扬说,“能给我也算算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气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谢泉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也只有那么一两秒,他又抬起头,脸上带着与方才无异的柔和微笑。   “准确的来说,这叫做占卜。”谢泉说,“不过当然可以,你想算什么?”   陆南扬盯着谢泉和他手上的牌,缓缓抱住双臂,“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人,他在人前方方面面都表现得很完美,所有人都觉得他温柔帅气又迷人。但是不巧,我却亲眼见过他做出很人渣的事情来,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掩饰得很好的社会败类。”   “……”谢泉没有说话,洗着牌的手指骨节分明,苍白的肤色上隐约能看到微微凸起的青筋。   “我想请你帮忙算一下。”陆南扬微抬下巴,俯视着谢泉,“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对他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呢?”   旁边一个女生好奇地开口,“陆哥你还认识这种人啊?”   “是啊。”陆南扬耸了耸肩,用脚踢了踢没人坐的椅子,“就在这里喝酒的时候认识的,那天——”   “啪”的一声,谢泉把洗完的塔罗牌往桌子上一扔,不偏不倚刚好砸在陆南扬面前的桌面上。   “抽吧。”谢泉微笑。   陆南扬勾起唇角没再说话,支着胳膊弹了一下最左边的牌。   谢泉抽出那张牌,笑容忽然凝固在了脸上。   “是什么牌啊?”女生好奇地问道。   谢泉的嘴唇动了动,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不远处大泽的喊声打断了。   “哎我说你们一群人跟那围着干什么呢!到底谁过生日啊?”   “哎呀你急什么啊,蛋糕不是还没上吗?”闻飞喊回去。   “这不马上了吗?”贾荣敲了敲桌子,“过来过来,好容易聚一聚各玩各的有什么意思啊。”   “哎哟真是,来了来了!”   谢泉也把抽到的那张牌又塞了回去,把牌摊在桌子上跟着闻飞和女生们往那边走。   陆南扬故意走在人群的最后,经过桌子时轻飘飘地摸出那张牌,翻开来看了一眼。   是逆位的“恶魔”。   陆南扬从鼻腔里嗤出一声轻笑。   -   不多时,工作人员推着一个小推车走了过来,几个男孩子嚷嚷着合力把蛋糕摆在了桌子正中央。   蛋糕做得很精致,上面全是巧克力和水果,一看就知道价格低不了。   “大泽!来来来把蜡烛点上!”   “许个愿!”   闻飞带头唱起了生日快乐歌,大泽在参差不齐的歌声里许了个愿,吹灭蜡烛。   贾荣在边上兢兢业业地搞气氛,晃了瓶啤酒“啪”地一下打开,雪白的泡沫溅出来,还颇有那么几分像香槟,“大泽,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谢了谢了。”大泽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谢谢你们愿意来给我过生日,尤其是陆哥,这场子是他给包的。”   陆南扬笑了笑,举了举手里的酒杯,“还欠你顿饭呢。生日快乐。”   “切蛋糕吧,切蛋糕。”闻飞拿着塑料小刀从人群那头挤过去,手往谢泉的方向抬了抬,“对了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   “知道,你男神。”贾荣插嘴。   不知道谁带头吹了两声口哨,闻飞红着脸胡乱摆了两下胳膊,“乱说什么呢,呃,谢泉,他是医学院的,我们在学校里认识了就……”   谢泉拿了个空杯子,笑着给自己倒了点酒,低头抿了一口,“小飞在一食堂给我递的情书。”   口哨声立刻更大了,还夹杂着各种起哄的声音。闻飞的脸涨得通红,胡乱解释了一通也没解释出什么来。   陆南扬拿着酒杯,冷着眼站在最偏的角落里,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谢泉的身上。   谢泉的小拇指轻轻搭在杯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杯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和闻飞间的距离越拉越近,一抬胳膊,手肘就能蹭到闻飞的腰。   闻飞此刻的表情就像被灌了迷魂汤似的飘飘然,显然谢泉刚才叫的那声“小飞”已经让他不知道姓啥了。   似乎是察觉了陆南扬的目光,谢泉从人群的那头抬起头,镜片反射着迷乱的灯光,他冲陆南扬露出一个肆意的微笑,轻轻抬起手,搭在了闻飞的肩膀上。   四目相对,视线胶着,火星在干燥的空气中四处飞溅。   陆南扬的拇指上用了一分力,昏暗的光线下没人发现玻璃杯上的裂痕。   很好。   本来想放你一马,你倒主动过来招惹是吧?   谢泉,你死定了。 第8章 打你的主意呢?   陆南扬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杯子跟桌面撞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走到谢泉身边,不客气地撞了他肩膀一下,后者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两步,也拉开了和闻飞之间的距离。   “今晚上就光喝酒吃蛋糕?”陆南扬说,“是不是无聊了点啊。”   “这还能唱歌。”贾荣马上说,“一会儿唱两首?”   “要唱你唱。”大泽说,“我可不去丢那人。”   有人笑起来。   在吧台后面一直擦桌子的托尼抬起头,“哎,你们要不要玩剧本杀啊?上次有个客户落了一盒在我这。”   这个提议得到了广泛赞同,贾荣跑过去拿来了盒子,“老板你这还真是百宝箱,什么东西都有!”   谢泉冷着一张脸整理衬衫上的皱褶,刚抬起头,就被某人的影子压住了。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给我离闻飞远点,听见了吗?”   谢泉笑了,神色玩味,“怎么,你喜欢闻飞?”   下一秒,谢泉的衣领就被整个揪了起来,“砰”的一声,小腿肚撞在了高脚凳上。   好在其他人都围在桌子旁研究那盒剧本杀,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小小插曲。   “闻飞是我朋友。”陆南扬压低了声音,鼻尖几乎能戳到谢泉的颧骨,“打他的主意,我会让你后悔的。”   谢泉仍然面不改色,甚至笑了一下。那对纤长的睫毛向上一挑,薄唇微启,吐出的热气轻浮地氤氲在两人之间,“那打你的主意呢?”   就在这时,闻飞的声音突然传来,“来吧来吧!哎,陆哥,谢医生,你们俩——”   陆南扬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松了手,和谢泉拉开距离。后者勾着嘴角低下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刚才被拽开的纽扣重新系好。   陆南扬走到桌子前坐下,蛋糕和啤酒已经被贾荣他们收拾好了,这会儿他正招呼着给大家发角色卡。   陆南扬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剧本杀的介绍,是个西幻推理向,看着就没什么意思。   他对这样的社交活动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大泽和贾荣他们都很热衷,那他也就当陪朋友了。   就在他低头看手里文字的时候,谢泉坐下了。   不偏不倚,正好坐在他对面。   陆南扬没抬头,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好,你们都看完了吗?”贾荣把小本子合上,“都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我先说啊,我是一个欺诈师——”   在场的人没忍住,全笑出了声。   贾荣还一头雾水,茫然地“啊?”了一声,“怎么了?”   “你这什么自爆卡车啊?”大泽边笑边喊。   贾荣这才醒悟过来,“不行不行!刚才的不算,我们再来一次!”   “行了还来什么来,就这么一个本,就这么着吧。”大泽笑着摆了摆手,在自己的本子上扫了一眼,“我是个国王,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是我邀请你们所有人来宫殿的。”   “我是皇帝的女儿,我是公主。”闻飞举手,“今天跟我爹一起来赴宴的。”   “哎。”大泽对于突然升级的辈分非常满意。   谢泉笑了笑,“我是应邀来参加宴会的公爵,是公主的仰慕者,准备借这次的机会对公主展开追求。”   “哎呀。”闻飞立刻露出一脸娇羞的表情,拿小本子挡住脸。   陆南扬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陆哥,”贾荣提醒道,“该你了。”   “啊。”陆南扬赶紧翻开剧本,看了几行后神色变幻莫测。   “怎么了?”贾荣催促道,“快说啊陆哥。”   “你这表情,该不会是抽到凶手了吧?”一个女生笑嘻嘻地试探。   “不是。”陆南扬麻木地开口,“我是一个……负责看守宫殿安全的侍卫,因为路过宴会现场的时候不小心在地上滑了一跤,所以被国王叫进来罚擦地板。”   闻飞没忍住,第一个笑出声来,被陆南扬投以冷漠的注视后,趴在胳膊里笑得更开心了。   陆南扬沉默地盯着自己那只有三行的剧本,陷入了一种我为什么坐在这里的深刻怀疑。   游戏开始,所有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线索。只有陆南扬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一边搅着面前的鸡尾酒,一边大脑神游。   谢泉还是保持着优雅的坐姿,一颦一笑都堪称完美。陆南扬注意到即使过了这么长时间,他手边的酒杯里还是那么多酒,手边切好的蛋糕也没动一口。   这个人好像从来到酒吧就没动过一口吃的喝的,但却显得好像很能融入其中。   那么一张漂亮斯文的脸,不管干什么都让人愿意相信。   桌前,公爵正在给国王解释他的行为动机,“陛下,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对您忠心不二,更重要的是,我对公主殿下的爱意矢志不渝,绝不可能做出这般有损皇室荣誉之事。”   公主殿下也替公爵说话,“咳咳……确实,谢医生是公爵哎,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大泽你别怀疑他。”   国王看起来也被说服了,“行,那我问问那个谁,那个贾荣——”   大泽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打断了。   陆南扬没抬头,眼睛在小本上随意扫着,漫不经心地说,“这位公爵阁下,不知道昨天晚上八点的时候,您在哪里干什么呢?”   谢泉面不改色,脸上仍挂着微笑,“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在自家后花园赏花。”   “可是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好像下雨了吧。”陆南扬尖锐地提出,“您难道是淋着雨,坐在满地污泥里赏的花吗?”   谢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不到一秒就恢复了常态,笑道,“这位——粗心的侍卫先生可能有所不知,我家后花园种的是莲花,就是在雨中观赏才最美妙。”   陆南扬:“……”   “好像是哈。”闻飞赶紧点头,“雨打莲花,有情调的!”   有情调个屁。你小子是被他灌迷魂药了吧!   陆南扬气不打一处来。   闻飞甚至还凑过来低声跟他说,“你别老难为谢医生好不好,人家是第一次玩都不怎么会呢。”   《第一次玩》。   《不怎么会》。   陆南扬气得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到了一边。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到小腿上传来一阵轻飘飘的触感,像是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腿。   起先他没在意,以为是谁不小心碰到,只是把腿换了个姿势。然而没过两秒钟,那种触感又顺着他的脚踝攀了上来。   陆南扬猛地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坐在他正对面的谢泉。   谢泉支着下巴,并没有看他,而是侧头和旁边的闻飞说话,时不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笑得闻飞双颊绯红,越聊越兴奋。   陆南扬皱起眉,脚底擦着地板往后躲了一下。   但对方很快又追上来,攀着小腿一路暧昧地向上磨蹭,在膝盖处点了两下,然后来到了大腿。   陆南扬的头皮一阵发麻,他能感觉到谢泉的脚趾柔软地覆盖在裤子的布料上,布料和袜子细密地摩擦,悄悄地往更上方摸索。   似乎是找到了满意的地方,谢泉终于舍得偏过头看陆南扬一眼了。   他轻轻抬起手,把大拇指放在唇边,牙齿轻轻咬了一下修剪平滑的指甲。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个称得上魅人的笑容。   ……   整场剧本杀的流程并不算长,没多久真凶就被抓了出来,竟然是国王本人。公爵和公主都是无辜的,欺诈师则是受雇于国王前来混淆视听。   陆南扬拧开水龙头,用手捧了一捧冷水往脸上泼,反复几次后,总算觉得冷静一点了。   他关上水龙头,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水珠打湿了刘海,顺着鬓角缓缓下滑,最后从下巴上滴落。陆南扬双手撑在洗脸池上,深呼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卫生间里间传来说话声。   “真、真的吗?你真的答应我了?”   这是闻飞的声音。   陆南扬猛地抬起头。   “当然了。”另一个声音笑着说,“我说到做到,从来不撒谎。”   “砰”的一声,卫生间的门被粗暴地撞开了,闻飞和谢泉同时转过头,惊讶地看着突然闯进门的陆南扬。   “他跟你说什么了?”陆南扬质问闻飞,“你别信他的鬼话,他对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不过把你当玩物罢了!指不定在外面还跟多少人——”   闻飞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推了一把陆南扬,“你说什么呢!谢医生刚才是答应帮我联系他认识的一个老中医,给我爸把把脉调理一下身体,你想到哪去了!”   ?   陆南扬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陆南扬你今天真过分了啊!”闻飞生气地说,“谢医生是我请来的,你就当着大泽贾荣他们的面这么刁难他?你还把不把我当朋友?”   “我不——”陆南扬有口难辩。   “不想当朋友就拉倒,你爱咋地咋地吧。”闻飞气呼呼地冲出了卫生间。   “哎!”就在陆南扬犹豫要不要追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声的嗤笑。   陆南扬当即改变了主意,伸手钳住谢泉的脖子,把他狠狠往墙上一甩。   谢泉笑着举起双手,神色无辜,任凭后背砸在冷硬的墙面上。   “谢泉,你他妈还有完没完?”陆南扬咬牙切齿,收紧了手掌,“我警告过你了,离我朋友远点!”   谢泉脸上不但没有一丝害怕,反而抬起膝盖,从陆南扬的腿间挤了进去,布料紧紧地贴在一起。   “那,离你近点?”谢泉哑着声音问。 第9章 这时候有反应好像不太合适   陆南扬像挨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把谢泉推开。   谢泉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了,刚才你不是挺有感觉的吗?”然后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耳鬓厮磨才能听清的音量低声说,“那天晚上也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胸口就被陆南扬一脚踹了上来,传来一阵剧痛。谢泉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撞上了身后“小心地滑”的牌子,塑料和瓷砖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手臂撑在洗脸池边缘才勉强没有滑倒。   “你少他妈在这装蒜。”陆南扬拎起谢泉的领子,一字一顿地说,“我这辈子,最烦别人骗我。”   谢泉被他揪着领子,眼镜歪歪斜斜勉强挂在脸上,反而笑出了声,“我发现你这个人很虚伪啊。酒是你自己喝的,炮是你答应约的,你在拉住我手的那一刻就应该承担这种选择的风险,不是吗?”   居然有人能如此理所当然地讲出这种歪理,陆南扬简直要被气笑了。   “好。”陆南扬点点头,“那你在招惹我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会有这种下场。”   说完他抡起一拳砸在谢泉的下巴上。后者来不及躲闪,腮帮子直接撞上牙齿,嘴里顿时尝到了铁锈味。   这一拳挨得谢泉眼冒金星,下意识抬起手臂想挡,没想到陆南扬眼疾手快地钳住了谢泉的脚腕,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一个过肩摔狠狠把对方抡在了地上,接着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迅速把他的胳膊反剪在了身后。   剧痛逼得谢泉一阵颤抖,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陆南扬冷冷地说,“我当过兵,你打不过的。”   谢泉只来得及露出一个诧异的眼神,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话,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陆哥,谢医生,你们在里面吗?”   说话的是贾荣,估计是在外面听到了他们俩的动静。   谢泉没说话,陆南扬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几秒,最后陆南扬开了口。   “没事,刚才滑了一跤。”   “哦……”贾荣半信半疑,“那你小心点啊,上完出来帮忙收拾下外边摊子,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嗯。”陆南扬应声。   一直等到再也听不见贾荣的脚步声,陆南扬才松开谢泉一只手,压低声音,“把闻飞电话删了。”   谢泉跪在卫生间的地面上,湿冷的瓷砖弄脏了他熨烫得体的裤子,他喘息着抬起头,先前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几缕凌乱地垂到前额,遮住眼睛。   上次打架的时候,陆南扬的身手还没有这么利索,现在谢泉才知道,之前不过是他故意放的水。   这个角度下,陆南扬高高在上地钳住他的胳膊,而他像个被征服的奴隶般跪在他面前,稍一抬头就能对上陆南扬近在咫尺的胯部。   他知道这时候有反应好像不太合适,但一股热流还是不受控制地滑向下腹。   谢泉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我没有——”   陆南扬使了点力道,谢泉顿时痛得眼泪直往外飙,一时间什么心思都没了。   “陆南扬我警告你!你这是人身威胁,现在是法治社会,你这样小心——”   “要么你自己删。”陆南扬抬了抬下巴,打断他的话,“要么把手机扔地上,我替你踩烂。”   谢泉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发出粗重的喘息。陆南扬松开他,谢泉踉跄了几步才从地上站起来,他的发型已经完全散乱,刘海乱七八糟地拂在前额,裤子上更糟糕,膝盖和裤脚的位置上都有一大片水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在卫生间里做了什么。   谢泉扶着洗脸池站直身体,一边盯着陆南扬,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当着陆南扬的面把刚存好的号码点出来删掉。   “行了吗?”谢泉把手机屏幕反转给他看。   “行了。”陆南扬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他,“从今天开始,别来招惹我,别让我再在任何地方看见你。从今往后,我就当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你这个人。”   谢泉冷笑了一声。   “滚。”陆南扬说。   -   此后的半个月里,陆南扬确实没再见过谢泉。   闻飞头一个礼拜还对他的男神心心念念,但在男神持续不回消息不回电话之后,没多久热情也就慢慢衰减了。   “你说他是不是把我的号码拉黑了啊?”闻飞怀疑地盯着手机,“难道他真是那种随便玩玩的人?”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不相信。”陆南扬边说边把书往后翻一页。   “不会吧,说不定只是最近太忙了……要不我等下次他在医务室值班的时候再去找找?”闻飞犹豫道。   “上回你不是找过了么?”陆南扬没抬头,“放弃吧,他就是不想见你。”   闻飞咂咂嘴,只好换了个话题,“这周你还是不回家么?”   “不回。”陆南扬边抄笔记边说,“学校宿舍我住得好好的,回什么家啊。”   “你又不像我们,你家离学校也就半小时。”闻飞说,“干嘛不回啊?自己家多舒服。”   “你们都不回,就我一个人天天往家跑,那不成搞特殊了么。”陆南扬随口说。   “你有病吧。”闻飞无语。   下课铃打响,陆南扬在课本上记下最后一句笔记,句号刚落下,就看到老师站在课桌前,敲了敲他的桌子。   教民法的老师姓孟,四十来岁就开始秃顶,于是努力把两边的头发留得很长,好盖住中间的平原,平常看着还挺是那么个样子的,但出门得戴帽子,否则一刮风就破功,吹得两鬓的头发像两颗摇摆的海草。   “小陆啊。”老孟背着手,笑眯眯地开口,“你上次考试的成绩还蛮不错的嘛,进步很大。”   陆南扬拿书的动作顿了一下,“还行吧,谢谢老师。”   “谦虚了陆同学,我问了其他科的老师,都说你进步非常大。”老孟还是笑眯眯的,伸手理了理陆南扬的衣领,“不过努力之余呢,也别忘记照顾好自己,最近天凉了,记得多添两件衣服。”   一边坐着的闻飞有点茫然。这大夏天的,最近也没冷到要添衣服的程度啊?   “谢谢老师,我会注意的。”陆南扬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朝后让了让。   “这周末回家吗?”老孟接着问,“这也快过节了,你要是回去的话——”   “老师。”陆南扬打断老孟的话,冲他笑了笑,“我这周不回家。”   “不回家?”老孟的脸上有几分尴尬,“你这都有多久没回家了啊?你爸妈就不担心你——”   “咱学校的宿舍挺好的。”陆南扬说,“我住校他们放心。”   这一句话把老孟给堵了回去,他的脸色变幻了几次,终于站直身体,摆了摆手,“好,好。”   老孟走出教室后,陆南扬继续把桌上的课本和笔记收起来,背上包。   教室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再不去食堂估计就没饭吃了。陆南扬招呼闻飞,“走啊,还愣着干嘛?”   “啊,好。”闻飞挠挠头,这才跟上来。   端着饭菜坐在桌前的时候,闻飞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陆哥,我说那个孟老师,他是不是,对你,对你家……”   “是不是又怎么样。”陆南扬挑了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反正我已经说了不回家,剩下的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但咱们一星期有八节民法课呢。”闻飞担忧地看向自己的朋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是不是多少给老师点面子比较好啊。”   “嗯,我给他面子,那要不要再给王老师面子,再给李老师面子?”陆南扬说,“那干脆让陆鸿振把学校买下来算了。”   闻飞被噎了一嘴,破罐破摔地说,“行行行,你说啥都有理,谁能管得着你陆大少爷啊。”   “吃饭。”陆南扬说。   云大食堂的饭菜很一般,就拉面做得还不错。陆南扬几分钟就风卷残云地吃完了,对面闻飞还剩了大半碗。   应该是军营里留下的习惯,陆南扬到现在吃饭都比大多数人快。   等闻飞的时间里,陆南扬支着下巴漫无目的地扫视着食堂四周。   食堂里的人很多,有怯生生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新生的,也有占据食堂一角奋笔疾书的考研人。   但是肯定没有谢泉,连其他医学生都很少看见。   医学院门口就有个二食堂,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们一般是不会绕这么远的路来吃一食堂的。   所以那天谢泉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   陆南扬拿出手机,点进云大的论坛里随便刷了刷。   这几天就连谢泉相关的帖子都变少了,刷来刷去就那么几个说他帅和发照片的旧帖。   哦,有个还算新的帖子是五天前发的,是一张谢泉蹲在地上喂流浪猫的照片,拍照的女孩子很激动地说谢医生果然很有爱心,对小猫小狗特别温柔。   陆南扬放大了那张照片,发现就是他常喂猫的后门附近。   谢泉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下蹲的姿势让裤子显得格外修身,在风衣的下摆里若隐若现。   不知怎么的,陆南扬的喉咙有点干渴,连带着大腿附近的皮肤泛起一种微妙的痒。   他用拇指指腹推着那张图,食指在手机壳上漫不经心地点了两下。   他,喜欢小动物?   真的假的。   “陆哥你看什么呢?”闻飞的声音把陆南扬吓了一跳,后者下意识飞速收起了手机。   “没啊。”陆南扬干咳一声,“随便刷刷咱们学校的论坛。”   “你还刷论坛呢?”闻飞新鲜道,“以前你不是最讨厌这些东西了吗?原来我举着手机给你看八卦你都不愿意看。”   闻飞说的没错。   他以前最讨厌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更不关心学校里乱七八糟的舆论。他是从谢泉出现之后,才头一回打开学校论坛的。   之前是为了查证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那现在呢?   陆南扬烦躁地啧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吃完没?吃完走人。”   “马上马上。”闻飞埋头嗦了一大口面。 第10章 有点辣到他了   陆南扬没想到,周五老孟又来找了他一次。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所有学生都在讲课声中昏昏欲睡,连老师讲课的声音都有点没精打采。下课铃刚一敲响,老师就踩着铃声出了教室,原本安静如鸡的教室立刻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赶紧过周末。   陆南扬被下午的太阳晒得有点迷瞪,听到铃声后支着脑袋还在犯困,就听见旁边的窗户被敲了敲。   “哎,醒醒。”闻飞拍了他一下,“老孟找你。”   陆南扬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见窗外的人堆着满脸褶子,脸上露出好像用蜡捏出来一样的笑。   “哎!”陆南扬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大白天的有种见了鬼的感觉。   孟和志背着手从后门走进来,笑呵呵地站在陆南扬旁边,“记笔记呢?”   “啊,记完了。”陆南扬把课本合上,有种不好的预感,“孟老师找我有事?”   “是有点事。”孟和志笑眯眯地说,随手拿起陆南扬桌上的水杯打量着,“小陆,你说你这周末不回家是吧。那愿不愿意帮我个忙呐?”   “您说。”陆南扬说。   “我之前接了个民事案子的委托,但是……哎呀,最近备课太紧张了,前段时间又忙着批卷子,实在是没时间。”孟和志叹气,把水杯转了个圈,“你就当积累社会实践经验了,怎么样?”   “……”陆南扬看了看他手上的水杯,“好。”   孟和志走了以后,闻飞立马凑了过来,“哎,老孟这是让你帮他接委托?”   陆南扬从口袋里抽了张餐巾纸,擦着水杯表面,“不止。他的意思是如果我搞得定委托,官司也让我去打。”   闻飞的眼睛亮了,“牛逼啊陆哥,没想到老孟这么看重你呢?哎你要打赢了官司,是不是可以加点学分什么的啊?”   陆南扬干笑了一声。   学分?   光从孟和志只言片语的叙述里他就知道,这个委托肯定很难搞。搞定了,是老孟的功劳;没搞定,是他的过错。   他一分钱的好处都拿不到。   闻飞还以为孟和志看重他,其实他看得出来,这不过是老孟在变着花样地报复。   -   云城今天的天气很好,湛蓝的天空只有几朵薄纱似的云随着风游走,晴朗的阳光穿过咖啡店的玻璃窗,映在谢泉的手背上。   女孩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笑着露出两颊的酒窝,“谢医生,你的手真好看。”   “是吗?”谢泉做出一副意外的样子,把水杯从唇角拿开,“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他的手背在水光的折射下显得很白,五指骨节分明,纤长好看。   这当然是撒谎,很多人都夸过谢泉的手,说这双手不像医生,倒像个钢琴师,他便笑着回自己没有那个天赋。   “真的啊?那太遗憾了,说明谢医生身边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女孩笃定地说。   谢泉笑道:“怎么会,是舒小姐太高看我了。”   这家咖啡店很有名,算是家网红店,等位置的人常常排上半条街,谢泉为了这次约会,专程提前了一个星期定的位置。   舒子怡,云城医科院副院长舒国的女儿,她不在云大上学,光是托人牵到她这条线就费了谢泉不少劲。   好在姑娘还算给他面子,也多亏了他天生的好皮囊,愿意答应他的邀约。   面前的甜点很精致,奶油和巧克力散发着浓郁的芳香,但谢泉没什么心思在食物上,脑子里飞速运转着如何跟舒子怡发展进一步的关系。   “谢医生不吃吗?”舒子怡咬着叉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他们家这个抹茶蛋糕做得好好吃哦,你也尝尝。”   “好。”谢泉微笑了一下,拿起叉子剜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   黏腻的奶油糊在口腔四壁,他缓缓地咀嚼着,尝不出任何味道。   “好吃吧?”舒子怡一脸期待。   “嗯,真的好吃。”谢泉把蛋糕咽下去,夸赞道,“这个比我之前吃过的好多家都好吃。”   “我也是,这个做得没那么甜,奶油也很香,怪不得有这么多人愿意来这家店。”舒子怡兴致勃勃地说,“谢谢你挑了这么家好地方。”   看来公主的情绪还不错。谢泉笑了笑,把她的那份蛋糕推过去,“那你多吃点,不够再点。你喜欢吃没那么甜的点心?”   “是啊。”舒子怡边吃边说,“可能是随我老爸吧,他从我小时候就不喜欢吃甜食,逢年过节亲戚送个巧克力都得被他退回去。不过应该也多亏了这点吧,现在一把年纪了也没有什么糖尿病脂肪肝之类的,就是烟到现在也戒不了,肺管子早晚得出毛病。”   所以舒副院长是个老烟枪。   谢泉在心里默默记下这条信息,然后朝舒子怡露出个笑容,“那你爸他——”   话刚开了个头,咖啡店的门被推开了。谢泉的目光朝门口扫了一眼,停住了。   先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包臀裙、涂着艳丽口红的女人,女人的脚步匆匆,径直往柜台走去。紧追在女人身后,一路小跑的像是个穿休闲服的大学生,谢泉眯起眼睛一看,居然正是那个陆南扬。   “刘姐,你就听我说两句行不行?不会耽误您很多时间的,就一两分钟——”   被叫做刘姐的女人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直接无视了陆南扬的存在,走到柜台前掏出手机,“一杯卡布奇诺。”   “好的。”   在女人拿手机付款前,陆南扬拦在了她前面对柜员说,“两杯,再来个黑森林,我结。”   女人拧着眉头打掉了陆南扬的手,“用不着!”   “刘姐,我就问两句。”陆南扬抓住女人的胳膊,“你说李鑫的土地房产是无偿赠予,那有没有相关的证明?录音、证人或者聊天记录之类的都可以,如果能证明——”   女人压根没有理他的意思,柜员此时已经装好了咖啡和蛋糕,她拎起来就往店外走。   “什么?”舒子怡问。   “嗯?”谢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然后才笑了笑,“哦,我是想说你爸他是不是——”   话说了一半,突然传来陆南扬拔高的喊声。   “要是证明不了,你就是侵占他人财产罪,板上钉钉的事!”   这句的音量不小,吸引了咖啡店里不少人朝他看去。然而最后一句话还没落下,女人就已经推开门大踏步地离开了。   陆南扬刚想追上去,却被身后的柜员叫住了,“哎先生,刚才的咖啡钱……”   陆南扬只好又折回来交钱,“不是,这么贵?”   “刚才那位女士把两杯咖啡都拎走了。”柜员友善地提醒。   陆南扬:“……”   谢泉的目光追逐着陆南扬,看着他着急忙慌地扫上了钱,推门就走。   这回舒子怡也看到了陆南扬,皱了皱眉头,“这人真不守公德,这么安静的店子里大喊大叫的。别管他了,咱们说咱们的。”   “嗯……”谢泉收回视线,手指在餐桌边缘摩挲了一下,冲舒子怡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我可能得去看看,咱们下次再约吧,好吗?”   舒子怡一愣,“但是……”   “真的很抱歉,下次我请你吃大餐。”谢泉做了个道歉的手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你有我微信,我们随时联系。”   “哎——”舒子怡的声音被抛在了身后。   -   陆南扬急匆匆地跑出咖啡店,左右看了一圈,也没发现刘秋烟那个女人的踪影。   他懊恼地啧了一声,一边掏出手机试着打电话,一边顺着小路往前找。   这么好的天气,他偏偏要牺牲周末帮孟和志搞这个又臭又硬的破案子。他没有立场拒绝,因为这关系到他的成绩、学位,乃至将来的毕业证,作为学生他除了低头别无选择。   电话那头的等待音响了半天也没人接电话,陆南扬皱着眉头加快脚步,却没发现自己顺着这条路走进了一条偏僻的暗巷。   等他察觉到自己被几个抄着家伙、看起来就不像善茬的社会青年围住的时候,已经晚了。   “孟律师对吧?”为首的那个拿着一截钢管搭在肩上。   陆南扬皱起眉头,“不是,我姓——”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钢管哥打断了,“打!”   谢泉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几个衣冠不整的小混混把陆南扬团团围住,手里拿着棍棒管子和其他一些不知道在哪捡来的临时武器,雨点似的往下落。   谢泉承认这一瞬间他的心脏确实提了一下。   但是下一秒,一个手拿木棍的混混直接从包围圈里飞了出去,惨叫着摔在了垃圾堆里,糊了一脸的烂菜叶。   这一下围着的混混全愣住了,接着不到一秒的功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陆南扬一脚踹在其中一个人的胸口上,生生把包围圈打开一个缺口。   谢泉看得有点呆。毕竟是和一群人打,陆南扬身上也挂了彩,嘴角沾了点血,不知怎么被抹成了一道,挂在脸上显得张扬又狂野,握成拳的手骨节分明,沾着艳丽的红色。   “我操你——”一个混混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陆南扬一脚踩住脑袋,整张脸都被按进了灰土里。   “还有谁?”陆南扬平静地说。   谢泉缓缓抬起手,把拇指放在唇畔,咬了一下指甲盖。   这是他的一个坏毛病,情绪一旦激动,他就习惯性地咬住指甲盖来抑制。   这样的陆南扬,有点辣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陆南扬接手的是民事案件的代理,不是刑事诉讼,所以不需要律师证或者其他证明。民事案件的代理人委托可以是任何被法庭承认的成年公民。陆南扬不能作为律师代理案件,但是是可以作为公民代理案件的。 第11章 溺   陆南扬被响个没完的手机铃声给吵醒了。   他连眼睛都没睁开,伸手在床头一阵瞎摸,全凭肢体记忆划通了电话,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喂,您好哪位?”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刘秋烟报警了你知不知道?她说你殴打她的员工,还说要上法庭去告我!你到底怎么搞的?”   陆南扬一下子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李姐,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是刘秋烟先带人——”   “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李鑫怒气冲冲地说,显然压根就不想听人说话,“他妈的个贱女人都骑在我脖子上拉屎拉尿了!要么你赶紧把事情摆平,要么让你老师过来处理!”   陆南扬的头疼起来,“李姐,你也知道孟律师他最近挺忙的……”   “我不管你们谁忙谁不忙!”李鑫再度打断他,“我可是交了钱的,不把这事解决好就等着我投诉你们吧!”   说完这句话,李鑫“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陆南扬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抬头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十八分。   他烦躁地把手指插进前额的发丝里。   从孟和志给他这个案子的时候他就知道会麻烦,但也没想到居然这么麻烦。   纠纷双方谁都不好惹,李鑫胡搅蛮缠满嘴歪理也就算了,刘秋烟居然还找了一群社会混混堵墙角揍人,揍不成还反咬一口。   他被堵的那条巷子很偏,既没有摄像头也鲜少有人路过,刘秋烟恐怕就是看准了这点才咬死是他动的手。   他必须要尽快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绝对不能让委托人把孟和志喊来。   要是就这么把案子还给孟和志,就真成他把一切搞砸的了。   想到这里陆南扬有点烦,他从床上坐起来,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今晚的夜空里阴沉沉,视线所及只有漆黑一团,安安静静,连藏在草丛里的夏虫到后半夜也没了动静。   洗完脸他连毛巾都懒得拿,直接用手抹掉了脸上的水,也不管有几滴甩在镜子上。   刚要从卫生间出来,忽然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呻吟声。   陆南扬脚步一顿,四肢有点僵硬。   他租的这间公寓便宜,墙壁也薄,尤其是现在这样安静的半夜,隔壁传来的声音简直一清二楚。   他甚至还能听到一个男声呼哧带喘的说话声,“大不大,爽不爽?”女人就以假到听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叫声做回应。   陆南扬皱着眉头伸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声音好歹是小了点。   这种一听就叫得假到不行的声音,也真亏这男的能这么有兴致。   不过他所认识的同性,对这方面要求似乎都不高。以前宿舍夜聊的时候聊起过这个话题,闻飞说他只看脸,脸好看什么都行;大泽说他就喜欢胸大好抱的,贾荣就喜欢清纯的……   问到他的时候他随便答了句不知道,还被全宿舍抓着笑了半天,到现在不是喊他处男就是说他性冷淡。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毛病太多。   要脸好看,声音好听,身材标准,至少不能低于他自己;除此之外,还要电波对得上,有氛围,有荷尔蒙,有身体的相性……   陆南扬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他发现浮现在脑海中的第一个人就是谢泉。   他自认并不是个轻浮的人,为什么那天晚上还是答应了谢泉呢?   因为谢泉实在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所有地方都完美贴合了陆南扬的醒脾。   长相精致又不阴柔,声音温和而有磁性,身材就更不用说了,陆南扬很少见过像谢泉这么匀称修长的身材,他刚来云大的时候有很多女生都夸他是衣架子,但要是谢泉跟他同班,估计就没他什么事了。   但他更喜欢谢泉那双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有混血,那对眸子天生是淡灰色的,使得谢泉在看人的时候,眼底的笑意总带着一种莫名的风情。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遇见谢泉的时候正在喝第三杯酒。   当天的调酒师不是托尼,是个留着寸头、膀子上纹了一串英文的大哥,也多亏酒吧里光线比较昏暗,不然能吓走一半的客人。   但大哥的酒调得不错,他第三杯见底的时候,面前忽然被推过来一杯蓝色渐变的鸡尾酒。   “我没……”陆南扬抬起头。   “那边的先生请您的。”纹身大哥说。   陆南扬转过头,就看到谢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他穿了件修身的黑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衣袖也挽至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干净、利索、养眼,与酒吧里那些花里胡哨的打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你一个人坐这儿喝半天了。”养眼的眼镜男笑道,“怎么,失恋了?”   陆南扬端起杯子,把杯底的酒液一饮而尽,末了舔了舔唇角,把溢出的一滴卷进嘴里,“我看着很像是为情所困的类型吗?”   谢泉怔了一下,然后才笑起来,“一个人来酒吧喝闷酒的,十有八九都是因为失恋。”   陆南扬拿起那杯蓝色渐变的鸡尾酒,透过半透明的液体及玻璃打量着他,“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谢泉抿唇微笑,“有的人是失恋,有的人是猎艳,你是哪种呢?”   谢泉说这句话的时候尾音上挑,配上他精致的脸蛋和波光流转的眸色,仿佛用羽毛轻轻撩着皮肤,让人一阵发痒。   “都不是。”陆南扬端着酒,懒洋洋地靠在椅子后背上,好整以暇地看向谢泉,“在等有没有哪个冤大头请我喝酒。”   那时候陆南扬还不知道他叫谢泉,更不知道他跟自己同所学校。   谢泉给他点的那杯酒有点烈,他自认是个酒量不差的人,但跟谢泉抱着摔进酒店房门的时候他还是有点醉了,竟然没能挣脱谢泉的力道,让他从身后把自己按在了墙上。   那时陆南扬晕晕乎乎的脑袋想,嚯,这小0还蛮主动的哈。   直到谢泉扒掉他裤子,手往屁股后面摸的时候,陆南扬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一把抓住谢泉的手,制住他的动作,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有哪里表现得让你觉得我是0吗?”   没想到谢泉嫣然一笑,一个用力反过来钳住他的手腕把他压在身下,形状好看的红唇贴在陆南扬耳畔低语:“没有误会,我就喜欢你这一卦的。”   陆南扬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进去。这个人在明知道撞号的情况下故意给他点了杯烈酒,故意装出自己是0的样子,就是为了把他骗过来操。   只不过谢泉的计划最后还是没有得逞,他忽略了陆南扬的体质比一般人要好,四杯酒仍然没有完全把他放倒。   这场炮最后约得不欢而散,临走前陆南扬还狠狠甩了他一拳。   他这辈子最讨厌这种虚伪、龌龊、满嘴谎话的人。   想到这里,陆南扬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用力搓了把脸,偏偏隔壁那对情侣还叫起来没完,让他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他拿起手机在好友列表里找到钟泽宇的名字,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   -大泽,帮个忙,帮我问问你表哥昨天下午六点十分左右,在华西路跟云山路交界的巷子附近是不是有人报案斗殴,报案的是什么人。谢谢了,周一请你吃海底捞。   大泽当然不会在大半夜回他。陆南扬发完这条消息,隔壁的声音还没结束,陆南扬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手指停在了好友列表的一个头像上。   他都快忘了,那天晚上他居然还加了谢泉的微信。   他的头像是一条鲸鱼,微信名是:溺。   朋友圈半年可见但只有一条内容,陆南扬猜测这可能是为了约炮专门开的小号。   他点开那条孤零零的朋友圈,是两个月前发的,是一张晚霞的风景照,似乎是在学校附近拍的。   配文是:夕阳好像无限近似于死亡,你觉得不过须臾一瞬,却永远钉在心里,变成定格。   ……奇怪的比喻。陆南扬心想。   他点开鲸鱼头像,把手指移到删除好友的按键上,停了半天,还是没有按下去。   陆南扬啧了一声,按灭手机屏幕,把手机扔在枕头边。   万幸的是,隔壁扯着嗓子喊了半天的情侣已经没动静了,于是他闭上眼,钻进被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在我一开始的剧情设计里,陆和泉第一次在酒吧约p的时候,是泉给陆下了药的,所以陆才会那么生气讨厌。但是后来忽然想到上本书就被警告了都市文主角不能做违法犯罪的事,所以还是把这里改成灌酒了。   终究是败给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 第12章 鱼上钩了   大泽还挺够意思,第二天早上直接给陆南扬回了个电话。   “陆啊,帮你问到了。”   “谢谢谢谢。”陆南扬把嘴里的牙膏泡沫吐掉,“帮大忙了兄弟。”   那边大泽的语气却有点怪,“哎陆,你问的这件事,是跟老孟交给你的那个案子有关?没牵扯什么别的事吧。”   “没。”陆南扬把手机换了个肩膀夹着,含了口水漱口,“我还能牵扯什么别的事,你也太高看我了。”   “那这事怎么还跟谢泉有关系呢?”   陆南扬一愣,“谁?”   “谢泉啊,上次闻飞带来的那个男神?是叫这个名吧。”大泽说,“就是他报的警。”   陆南扬把水从嘴里吐干净,把牙刷牙膏往洗脸台上一扔,把手机抓稳,“你等会,不是刘秋烟的人报的警?”   “不是,那个刘什么……那个女的,是报案以后被叫到派出所的,咬死了硬说是你先动手打了他们的人,警察拿她也没办法。”   陆南扬冷笑了一声,“她还说要上法院告我呢。”   “啊?”大泽吃了一惊,“那这事闹得有点大吧,你一个人不要紧吧?要不然还是——”   陆南扬抓了一把前额的发丝,缓缓舒出一口气,“没事,我能处理好。不用担心,明天请你吃饭啊。”然后挂断了电话。   对方之所以敢反咬他,拿这事当威胁,就是觉得那条街上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人为他作证。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昨天下午其实有一个目击证人,就是报警的谢泉。   谢泉。   “啊——”陆南扬绝望地哀嚎了一声,把自己摔进蓬松的被子里。   他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   为什么偏偏又是那个谢泉!?   -   周一一早,谢泉就注意到有个人影在自己周围晃来晃去。   上课的时候,那人尾随他走到教室附近,他一转头,人影又不见了;吃饭时,他总能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等他侧目去看时,那视线又消失了。   “怎么了?”坐在他对面的舍友问道。   “有条鱼上钩了。”谢泉笑盈盈地勾起唇角。   “什么?”舍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事,今天的炸鸡挺好吃的。”谢泉笑着说,“你尝尝。”   到了下午,鱼总算坐不住了。   谢泉接待完最后一个来开胃药的男生,起身清理桌上杂乱的纸屑,把没用完的处方纸重新钉回去。正在他弯腰从抽屉里找酒精的时候,视线的余光看到医务室门外站着一个人。   “怎么了,开药还是看病?”谢泉的动作没有停顿,从抽屉里拿出酒精瓶,往桌面上喷了两下,用纸巾擦拭干净。   门外的人没有回应。谢泉把脏纸巾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抬起头对门外的人说,“已经到我下班的时间了,你进还是不进?”   陆南扬终于有了动作,他沉着脸走了进来,在谢泉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谢泉也没说话,只是重新坐回椅子里,拿起桌上的钢笔,抬眉等着。   谢泉的手指又长又细,光是放在那里就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很适合拿笔,也很适合用来握住什么其他的东西。   陆南扬把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对上谢泉的视线,把手抽出来放在桌上,“手伤了。”   谢泉看向他的手背,骨节周围有一圈范围不小的擦伤,显然在受伤后没有及时处理,创面有感染的倾向。   “怎么,发脾气砸墙了?”谢泉笑盈盈地看他。   陆南扬盯了他一会,想看出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蒜。然而谢泉的神色如常,在他脸上找不出任何端倪。   “被打了。”陆南扬说。   谢泉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浑身上下就只有拳头被打了,是吧?”   “有什么问题?”   “没有,挺好。”谢泉莞尔,朝陆南扬伸出手,“我看看。”   手忽然被谢泉握住,肌肤相贴的触感让陆南扬不自在地皱眉瑟缩了一下,对方却没有给他逃离的机会,收紧了力道。   四指被谢泉紧紧握在掌心里,陆南扬发现他的手指很凉,和室内温暖的气温形成鲜明的对比。   “伤了以后没处理还见水了是吧?”谢泉松开陆南扬的手,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你这伤口有点感染,我给你消下毒再开点消炎药。别以为是小擦伤就不用注意,感染了一样很麻烦。”   说着谢泉站起来,从药柜里拿出碘伏和棉签,还没来得及关上柜门,就被陆南扬打断了。   “不用了,我回去自己消毒就行。”陆南扬说,又补充了一句,“碘伏和棉签,我那都有。”   谢泉停下动作,看了他几秒,把瓶子放了回去,“行。”   陆南扬看着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抽出笔撕下一张处方单,边写边说,“楼下药房拿药,一周之内不要让伤口碰水,忌烟酒辛辣油腻。”   写完后,谢泉抬起头,把处方单递给他,淡灰色的眼睛映着白光,“你应该不抽烟吧?”   “不抽。”陆南扬接过处方单,却发现对方没有松手。他们一人捏着纸条的一端,在微妙的空气里僵持着。   “我猜也是。”谢泉弯眉浅笑,“我没在你嘴里尝出过烟草味。”   陆南扬没说话,只是在指尖上又用了一份力。谢泉顺着他的力道松开了手,笑眯眯地合上了笔盖。   陆南扬盯着他看了半天,谢泉也从容地迎上去。   “这位同学,还有什么事吗?”   “……没。”   陆南扬把处方单拿在手里折了几折,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医务室。   谢泉笑眯眯地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把笔丢进笔筒里。   他倒要看看这个人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   今天晚上谢泉不用待在医务室值班,中医班一个女生跟他换了班。   六点半,他收拾好学习资料,从校门口走出来,抄近道从偏门往市场的方向走。   夕阳斜下后,暑气消散了些。菜市场的摊贩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五颜六色的遮阳伞横七竖八地摆着,谢泉背着包经过,能嗅到下水道里散发出的淡淡的腐烂味。   “……不行不行,没有你这么打价的,你去别人家问问嘛,我们进价都比这个高。”鱼摊上的卷发大婶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手,抬眼的时候看见了谢泉,立刻笑盈盈地迎上去,“小泉,来条鱼?”   打价的老太太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背着手迈着小碎步离开了。谢泉绕到鱼摊前面,眼睛在水池里游动的鱼群中扫视了一圈,指了其中的一条,“就这个吧。”   “好嘞,等阿姨帮你杀干净啊。”大婶网出那条鱼,在鱼拼命挣扎时动作利落地敲晕了它。   谢泉趁这个功夫走到隔壁菜摊,一抬头,正好和对面鬼鬼祟祟的陆南扬视线撞了个正着。   陆南扬这个人,连跟踪都不会跟踪,插着兜缩着脖子的样子比平时还引人瞩目。   他好像忘了自己半个月前放过的狠话,三番五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主动来招惹他。   陆南扬被他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把视线往回收,谢泉却扬声叫住了他,“陆南扬,这么巧?”   对方没了辙,只能硬着头皮走过来,“啊,巧啊,买吃的呢?”   “我家离得近,如果不值夜班一般都回家吃饭。”谢泉说完朝菜摊老板喊了句,“老板,来一斤小米椒。”   老板看了他一眼,伸手拆塑料袋,确认道:“一斤?”   “一斤。”   陆南扬看着老板往袋子里哗啦啦地捧辣椒,也有点诧异,“买这么多辣椒,吃得完吗?”   他记得这种辣椒还挺辣的。   “那送你点,你帮我吃?”谢泉笑盈盈地看他。   “……那还是不了。”   谢泉扫码付了钱,隔壁摊的鱼刚好也杀完了。谢泉从大婶那里接过黑色的塑料袋,拿在手上时里面的鱼还跳了一下。   “你呢?”谢泉问,“出来开伙不叫上你的那群朋友?”   “也没有,我就是……随便逛逛。”陆南扬含糊道。   “一逛就逛到三公里外了?”谢泉问。   “……嗯。”陆南扬硬着头皮回答。   谢泉轻笑。他的眼型很好看,笑起来时那对灰色眸子隐在双眼皮里,眼尾带着向上挑,有一股轻浮又深情的劲儿。   陆南扬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身上的寒毛都要炸起来,直接转头就走。   来找他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他凭什么非得来哄着这个畜生?   “哎。”谢泉带着笑意喊住陆南扬,拎了拎手里仍时不时抽搐一下的鱼,“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我爸妈今晚不在家。”   明明是个正常的问句,偏又因为最后的那句补充,显得仿佛是某种隐秘的邀约。 第13章 我遵医嘱   谢泉家就在菜市场旁边,走路过去用不了五分钟。   一路上陆南扬至少看到四五个中年女人笑着跟谢泉打招呼,后者也热情地回应,而且对每个人家里的事都如数家珍。   “张姨,喝茶回来了?”   “李婶,小丫的病好点了吗?”   “方太太,听说你先生升职了?恭喜恭喜。”   陆南扬想起之前在学校论坛里看过的帖子,无一例外都提到了谢医生很注重细节,一些患者自己都不记得的琐事,谢泉在相隔几个月后居然还能记得。   这确实是一项很加好感度的技能。但同样的,陆南扬想象不出谢泉要在这上面花费多大的精力。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把时间全花在怎么讨好奉承别人身上,陆南扬无法理解。   他们停在了一栋有些老旧的楼前,谢泉掏出钥匙打开了单元门,“老小区,没电梯,爬吧。”   陆南扬跟在他身后,用手撑了一下吱呀作响的铁门以免扇到自己的脸,“几楼?”   “六楼。”谢泉头也不回地说。   “……”陆南扬认命地关上单元门,跟着往上爬。   谢泉的家跟陆南扬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房子户型很小,还是又窄又挤的老式设计,墙上有很多地方都开裂起皮,挂在上面的画也黄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但是屋子里收拾得却很干净,所有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几乎是强迫症福音的程度。   谢泉拉开玄关鞋柜的门,换上拖鞋,拿起鞋柜上放着的小瓶对着自己的手喷了一下,“左边有一次性拖鞋,卫生间在走廊尽头右手边。”   “这是什么?”陆南扬看着谢泉手里的小瓶。   “酒精。”谢泉把小瓶放回去,“学了医以后碰什么都觉得脏。”   谢泉换完鞋后就径直走进厨房,从水声判断,应该是在洗那条鱼。   陆南扬慢吞吞地找出一次性拖鞋换上,也拿起那瓶酒精喷了手一下。刺鼻的味道在空气间弥漫开来,谢泉的办公室里也充满了这种味道。   冷淡、突兀,侵略感很强,一点也不适合出现在这种老旧温馨的房子里,但是放在谢泉身上却又合适得不得了。   他忽然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才养得出谢泉这样的小孩。   陆南扬拎着配菜走进厨房,谢泉家的厨房也很小,他琢磨着两个人要怎么走位才能在里面转得开,“要我帮忙吗?”   谢泉挽着袖口,正在清理没弄干净的鱼鳞和内脏。他手上的动作利落得令人诧异,修长的手指在鱼背和鱼腹间来回穿梭,让陆南扬忍不住联想到他是否在手术台上摆弄人的皮肉时也是如此。   “你会做饭吗,大少爷?”谢泉抬起半边眼,调笑着看他。   “确实不怎么会,我——”陆南扬说到一半顿了一下,意识到有哪里不对,皱起眉,“你调查我?”   谢泉笑了,“瞧你说的,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他关上水,把鱼拎起来控控水,放在案板上,“再说这种事也用不着调查吧,你比你想象中更出名,陆大少爷。”   陆南扬是个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人,谢泉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但是那天晚上在酒吧,我真不知道你是谁,也没想顺着你往上攀关系。”谢泉说,“只是看上了合眼缘的,就试试而已。”   “那你试试的方式可真够独特的。”陆南扬冷冷地说。   谢泉笑了笑,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小刀。厨房和客厅一样,目光所及之处都收拾得干净利落,这把刀也像新的一样,在他拿起的瞬间反射着银光,刀背上甚至能映得出人影。   但他只是低下头,按住那条死透了却还偶尔抽动的鱼,在两面各划了一个花刀,塞了些葱姜和调料进去。   “陆南扬,那天晚上是我不对,再说我也没得逞不是吗?”谢泉放轻了声音,语气温和,“人没吃到,还挨了顿揍。再怎么说这也该算扯平了,你就放过我吧。”   这种讨饶似的语气让陆南扬不太自在,他啧了一声,“我难道是因为这事揍你的吗?”   “不是,你是怕好朋友上了我这条贼船。”谢泉笑眯眯地说,“你这么为朋友着想,他却看不懂你的良苦用心,反而还当场冲你发脾气,要我说这样的朋友啊——”   “你闭嘴。”陆南扬威胁道。   谢泉耸了耸肩,食指在唇缝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不再说话。   陆南扬盯着谢泉看了会儿,觉得以他的熟练程度似乎不怎么需要自己帮忙。而且厨房实在太小了,他如果进去几乎就是跟谢泉背贴着背的状态,最终还是放弃了。   “觉得无聊就看会儿电视,遥控器在小圆桌上,等一会儿就好了。”谢泉说,“你有什么忌口吗?”   陆南扬刚想说没有,临到嘴边时又顿了顿,改了话,“辛辣油腻。”   谢泉笑着看他。   “我遵医嘱。”陆南扬说。   “可以,很乖。”谢泉笑眯眯地夸奖。   陆南扬懒得理他,替他把厨房的拉门关上了。   他不想真就在别人家大大方方地看起电视,于是靠在墙边盯着屋子里的摆设发呆。   眼前的状况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他从高中起就没再去过朋友家里做客了,而他跟谢泉根本连朋友都不是,甚至连炮友都算不上。   陆南扬一直认为让别人来家里做客是一种很私人的邀请,一个人家里的状态关系到他最隐私、最不想被人看到的一面。   他只是想找个契机问问谢泉报警的事,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直接邀请他来家里吃饭。   他们俩很熟吗?   约过半次炮,打过三次架,看过两次伤。   还是说谢泉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什么人都可以往家里带?他爸妈经常不在家?   想到这里陆南扬厌恶地皱起眉,连客厅的沙发都不敢坐了。   他靠在墙上玩了会儿手机,不一会儿就觉得脖子酸起来。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厨房,拉门还是关着的,里面排油烟机的声音轰隆隆地响,一时半会应该注意不到他。   陆南扬收起手机,往走廊探了探头。   房子很小,走廊也挤得只能同时通过一个人。除了卫生间以外,屋里就只有两间房,其中一间上了锁,另一间微掩着门。   他走到那扇虚掩的门前,用手轻轻一拨。光是站在门外这一眼,他就确定了这是谢泉的房间。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书桌、一张单人床和一个书柜。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桌子、书柜里和地面上堆得满满的全是书,各种各样的书。   陆南扬走近一看,全都是医学教科书和各种学习资料,连一本小说之类的都没有。书虽然多,但一点都不乱,每本书都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整齐,卷子和笔记则分门别类地放在最后。   陆南扬有些感慨,他以为法律专业要学的内容已经够多了,但跟医学生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越看越觉得谢泉有种非人类般的不可思议。   课业已经这么繁忙了,还要花时间精力去经营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来保持所谓的名声,不累么?   正打算离开的时候,陆南扬的目光突然扫到垃圾桶里有一个白色的药瓶,看上去已经空了。   陆南扬眯起眼睛,试图辨认出瓶子上写的字,“地西……”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他的身后,“你在干什么?”   陆南扬被吓了一跳,差点被地上的书堆绊倒,“你他妈走路怎么没有一点动静啊!”   谢泉身上还穿着围裙,挽上去的袖口在手肘间沾了些潮意,他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陆南扬,“我叫你两遍了,是你自己没听见。怎么,我房间里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你?”   “……”陆南扬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知识,知识的海洋席卷了我。”   谢泉点点头,“要不你就在这用知识填饱肚子吧。”   陆南扬干咳一声,“下次吧,下次。”   桌上一荤一素两道菜,一盆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的酸辣鱼,和一盘可怜巴巴挤在旁边,素得连一滴酱油都没有放的炒白菜。   陆南扬:“……”   他拿起筷子,试探性地问了句,“这鱼,辣的?”   “嗯,我喜欢吃辣。”谢泉说话的功夫已经往自己碗里淋了一勺浮着红油的鱼汤。   “但是我记得你说过,我现在伤口感染不能吃辣吧?”陆南扬问。   “是啊。”谢泉笑盈盈地说,把那盘炒白菜推到陆南扬面前,“所以这盘是你的,鱼呢,就只能我一个人吃了。”   “……”陆南扬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我说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是么?”谢泉用筷子指了指鱼,又指了指白菜,“鱼,是不是我买的?白菜,是不是你买的?你,是不是不会做饭?所以我替你代劳。有什么不对的吗?”   “照你的说法我还应该给你交劳务费呗?”陆南扬气笑了。   “太客气了,这部分我就给你免了。”谢泉笑眯眯。   “那真是谢谢啊。”陆南扬露出一个假笑,从桌前站了起来,“不劳烦您了,这两盘菜都是您的,您慢慢吃,我不配。”   他听到谢泉在他背后叹了口气,也放下了筷子。   “我就烦你们这种人。有事不好好说,支支吾吾非要绕一大圈。你不就是想让我跟警察证明那天下午在巷子里,先动手的人不是你吗?”   陆南扬的动作一僵,回过头。   谢泉不知道什么时候翘起了二郎腿,修长的大腿交叠在一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其实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也不介意跟有过节的人做交易。只要真心换真心,咱们各取所需不就好了吗?”   陆南扬听懂谢泉的意思了,他沉默着打量面前的人,“你想要什么?”   谢泉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朝陆南扬走过来。 第14章 商量一下   陆南扬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脚跟碰到椅子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这依旧没能阻止谢泉的靠近,一眨眼的功夫,陆南扬已经被困在了墙壁与谢泉的胸口之间。   今天的气温本来就高,潮湿的空气犹如实质般黏在两人呼吸的空隙。谢泉的鼻尖离他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陆南扬不得不向后仰头才能躲过。   但这样一来,从喉结到锁骨的弱点就轻易暴露给了敌方。   谢泉轻笑了一下,口鼻间的热气喷洒在陆南扬的脖颈,激得后者寒毛直竖。   “要不这样吧。”谢泉凑在陆南扬耳畔,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电流似的穿过耳蜗,“你跪下来,给我口。”   陆南扬一阵头皮发麻,一把推开了他,“你他妈精虫上脑了吧!”   谢泉被他这么一推,小腿肚撞上了桌子腿,矮小的餐桌发出一阵惨叫,鱼汤被撞得溅出些许。   但他像是预料到了似的丝毫不惊讶,只抬手整理了一下起皱的衬衫。   “交易嘛,你情我愿的事,用不着发这么大脾气。”谢泉说,“不乐意就算了,过时不候。”   陆南扬瞪了他一会,从椅子上抓起外套。   谢泉笑着靠在椅背上,看着陆南扬摔门而去的背影。   -   第二天上午,给陆南扬打电话的换成了孟和志。   “南扬啊,我听李小姐说,你把刘小姐的人给打了,这是怎么回事?”   “老师,这是个误会。”陆南扬从床上坐起来,脑袋一个变两个大,“您听我解释……不是,事情是这样的……”   闻飞打着哈欠含着牙刷从卫生间里出来就看到陆南扬举着手机在阳台上一圈圈地转,前额的刘海不知道被抓了多少下,被薅得像鸡窝一样。   “……是,我知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处理好。好的,谢谢老师。”   陆南扬挂了电话以后先是沉默了两秒,然后把手机往床上一扔,狠狠地搓了一把鼻梁。   闻飞被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李鑫这个杀千刀的,还是把打人的事跟孟和志说了。”   闻飞吓了一跳,“你打人了?还是你被打了?”   “这一部分要是能说得清楚,我就不用在这发愁了。”陆南扬幽幽地说。   闻飞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另一侧上铺的钟泽宇探出头来插了句嘴,“姓孟的这么欺负你,真亏你还能忍得下去,要是我早起来干他了。”   “怎么干,冲到他家里刺杀他啊?”陆南扬没好气地说。   “给你爸妈打电话啊!”钟泽宇一跃而起,脑袋差点撞上天花板,“我要有陆家这样的背景,我还能忍着一个小破老师这么欺负我?”   “不打。”陆南扬把被子往里面一推,坐在床上,“陆家又不是我家,有什么好打的。老孟又不能真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就是扣几个学分么,我还扣得起。”   “哎你这人……”钟泽宇一脸“我跟你真说不通”的表情,“早晚轴死你拉倒。”   陆南扬没理他,从被子里捞出手机滑开,点开微信的好友列表,手指在那个叫“溺”的名字上停留了一会儿。   他点进去,在输入框里敲字:   -我是陆南扬,你可能忘了,那天晚上其实我们交换了微信……   陆南扬皱着眉把这一行字删掉,又写道:   -我是陆南扬,你昨天说的那件事……   啪啪啪,陆南扬又全部删掉。   -你昨天说……   打到这里,陆南扬彻底放弃了,把文字删光后退出了微信。   闻飞刷完牙,刚好路过陆南扬身后,探头朝他看过来。   后者一抬头,差点没被吓出魂来,“靠,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陆哥,你怎么一脸悲壮,好像要献身就义似的。”闻飞问。   “……”陆南扬按灭屏幕假笑,“就你长嘴了是吧。”   -   工作日的酒吧客人不多,何况夜幕尚未降临,只有零星几个年轻男女坐在桌前聊天。   托尼给店里换上了舒缓的音乐,灯光也调成柔和浪漫的样子,他哼着小曲,直到谢泉进门时,门口响起的风铃声把他打断。   “哟,最近好久没见你了。”托尼冲谢泉招手,“喝点什么?”   “天蝎,麻烦了。”谢泉在吧台前坐下。   “就知道是这个,你每次来都点这杯。”托尼熟练地取杯调酒,“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天蝎座的吧?天蝎男好像蛮受现在的小女生欢迎的哦?”   谢泉笑了笑,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聊,而是说:“你知道杜甫有句诗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吗?”   托尼甚至还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然而他的语文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只好含糊道:“大概,听说过吧。”   “在中国古代天文学里,天蝎座身体部位的三颗星被称为商星,而猎户座腰带处的三颗星被称为参星。天蝎座夏天升起,冬天落下;猎户座冬天升起,夏天落下。因此商星和参星永远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天上,所以永不相见。”   “厉害,涨知识了。”托尼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把调好的酒给谢泉推过去,“这杯我请你。”   “不用,一点业余爱好罢了。”谢泉笑道,抬眼看向托尼身后挂着的画,“客人还喜欢吗?”   “你说这个啊?”托尼转过身,十分满意地望着画,“喜欢!小姑娘来了都说我这里有情调,我真是欠你个大人情,今天这杯说什么都得我请……”   正说着,酒吧的门又被推开了。   陆南扬走进来,径直在谢泉旁边坐下。   谢泉用余光打量对方,陆南扬身上还穿着昨天穿的那身衣服,只是多了些褶皱,头发也乱了不少,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疲惫。   “哟,小陆,也好久没见你了。”托尼洗干净一个酒杯,“还给你来杯猎户座?”   “随便。”陆南扬答得心不在焉。   托尼一边调酒一边说:“哎,你说巧不巧,你边上这位帅哥要的酒刚好是天蝎座。我刚才听他说啊,天蝎座跟猎户座一个在夏天一个在冬天,叫什么‘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永远不会出现在同一片天空。可是你看,缘分就是这么神奇,你们俩现在不就正坐在一块儿喝酒吗?”   托尼自以为讲了个很有趣的俏皮话,却没想到话音落下后,气氛反而比刚才更僵硬了。   陆南扬勉强从快要凝固的面部肌肉里挤了个笑容给他,“哈哈,真好笑。”   谢泉的唇角上扬了一点几不可见的弧度,为了掩饰这点弧度,他偏过头去啜饮了一口酒。   托尼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好在这时吧台另一端有客人来了,他赶紧逃离了现场,“那你们喝着啊——欢迎光临,要点什么?”   灯光的这一小片阴影下,只剩下陆南扬和谢泉两个人。   谢泉轻晃着酒杯,耐心地等着陆南扬先开口。   三、二……   果然,在谢泉数到一之前,陆南扬就开口了。   “昨天晚上你说的事,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再讨论一下。”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说话的同时还分神瞟了一眼四周,生怕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方向。   “我昨天晚上说的事多了,你是指哪一件?”谢泉笑吟吟的。   “……”陆南扬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耳朵根有点发红,“就是你说让我……”   后半句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谢泉倒像是看出了他的窘态,露出了然的神色,替他把话说完,“你是说,让你‘跪下来给我口’吧?”   “你小声一点!”陆南扬伸手去捂谢泉的嘴,紧张地用余光观察是否有人注意到这边。   谢泉把他带着些微潮意的手扒下去,“怎么,想通了?”   “商量一下。”陆南扬压低声音,“口*换手活,谁也不用跪,你也不是爽不到。跟警察说一声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别狮子大开口闹得谁都不愉快。”   陆南扬有着一双非常好看的剑眉,使得他的五官英俊立体,也使得他看过来的眼神很有压迫力,像一头年轻的野兽。   越是这样,越让谢泉有想要征服的欲望。   “不行。”谢泉笑眯眯地迎上野兽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说,“但你要想换个方式也可以,这样。”   谢泉伸手指了指前方的地面,柔声说:“你就在这里躺下打三个滚,转三圈然后汪一声,我就帮你。”   陆南扬噔地站了起来,这一刻,什么委托什么学分都不重要了,充斥在他大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他要现在立刻马上弄死这个狗东西。   正在氛围剑拔弩张,全酒吧看热闹的目光都齐刷刷集中过来的时候,陆南扬的手机响了。   谢泉不动声色地喝了口酒,香甜的辣度顺着神经末梢向上醺,“你要不要先接一下电话?”   陆南扬在僵硬中犹豫了半秒钟,还是选择了先走到一边接起电话,“喂?我是,您讲。”   两秒钟之后,陆南扬惊讶地皱起眉,“有人替我证明了?谁……报警的小哥?什么时候?……今天上午?……好,谢谢您特意打电话通知。”   挂断电话,陆南扬茫然地回过头,却发现这一会儿的功夫,谢泉居然已经不在吧台前了,只剩下一只空高脚杯,孤零零地立在桌面上。   托尼正站在吧台后面疑惑地看着他,“你们俩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陆南扬“啧”了一声,拿出手机准备结酒钱,却被托尼拦下了。   “他走之前都结过啦。” 第15章 户主   谢泉的手死死扒住马桶盖,手指用力到各个关节都泛着青白色,第三次朝马桶里呕。   胃里已经全空了,只能吐出一些胆汁和酸水,但内脏就像麻绳似的拧在一起,逼着他持续干呕。   好在今天酒吧里的人少,卫生间里空空荡荡,不会有人听到他丢脸的声音。   呕吐感好不容易停下,谢泉扒着马桶盖想要站直身体,却眼前一黑跪在了地上。   膝盖传来的生疼痛感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些,他喘息着挪动身体靠在隔间门板上,感觉胃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利爪来回撕扯,疼得他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但在这种撕裂般的剧痛里,他又变态地感受到一种自我折磨的快意。   不该没吃晚饭就来喝酒的,上次胃出血的时候医生已经警告过他了。   他伸手去掏口袋,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两次才找准位置,但口袋里只有手机和一包餐巾纸,没有他平常随身携带的药瓶。他找遍了浑身每一个角落,可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   难以形容的烦躁感顺着脊椎攀升,谢泉用力踹了一脚脆弱的门板,发出一声巨响。   这声音似乎引起了外面服务员的注意,谢泉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不一会儿隔间外响起敲门声,一个女声怯怯地开口,“先生,您不要紧吧?”   “没事。”谢泉开口时声音嘶哑得吓人。   “要是需要帮助的话……”服务员继续说。   “滚!”谢泉拔高了声音。   这一下吼得他头晕目眩,小服务生像是被他吓到了,连着道了好几声歉,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等谢泉回到家,已经是十二点以后了。   他连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都好几次插不进锁孔,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向放药的抽屉,抢出熟悉的药瓶,连水都没有倒,塞了几片进喉咙里,硬吞下去。   然后他干脆躺在地上,既不管门还没关上,也不管露出的一截腰肢就这么贴在冷冰冰的地板上。   直到熟悉的倦怠感像一眼温泉,缓缓地涌入四肢百骸,他抬了抬眼皮,发现自己的模样刚好倒映在卫生间的洗漱镜里。   头发凌乱,眼镜歪斜,浑身上下的衣服没有一处布料是平整的,小腹赤裸地暴露在空气里,甚至还有半截臀部滑出腰带外。   活像是被强歼了似的。   要是被陆南扬看到这一幕,大概能幸灾乐祸上很久吧。   谢泉在心里嗤笑一声,倦怠感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他的脑袋很沉,很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睡过去。   但是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硌得他难受。他眯起眼,抽出一分力气把手机拿出来,看向屏幕。   “向南阳”给他发送了一条微信消息,只有两个字:谢谢。   谢泉笑着翻了个身,就这么用脸颊贴着地面睡着了。   -   这天上午的温度高得吓人,柏油路面都像要被烫化了似的往上冒着热气儿。树上的蝉孜孜不倦地叫着,陆南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瓶冰水。   他仰起头,咕咚咚灌下去一整瓶,随着喉结的游移,一滴汗水顺着脖颈一直滑进领口深处。   卖饮料的大爷在旁边摇着蒲扇,“哟,慢点喝,小心呛着。”   陆南扬舒了口气,把饮料瓶子捏扁顺手扔进旁边的纸篓里,伸手指了个方向,“大爷,那栋楼上平时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大爷眯起眼来看了看,“哟,这可是老房子了。这是当年纺织厂刚建那会儿,给老厂工和厂工家属盖的房子。”   “纺织厂?”陆南扬问。   老大爷摆摆手,“现在都拆了。”   “那里面住的主要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工人?”   “也有人这两年把房子卖了,那我就不知道了。”   陆南扬点点头,还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喊声。   “陆南扬!”   陈子歌喊完了就站在路边撑着膝盖喘气,一副刚跑完百米的架势,边喘边说:“我靠你小子挺能藏的啊,我刚跑一圈都没看见你。”   “我不一直在这儿呢吗?”陆南扬扶了扶摊位的遮阳伞,“是你眼太瘸了。”   “滚!”陈子歌没好气,“我眼瘸你耳聋是吧?打一万个电话没人接。”   上课的时候手机是静音,他确实忘了调回来。   “不好意思,请你喝饮料。”陆南扬拍拍他的肩膀,“雪糕也行,你随便挑。”   “算你识相。”陈子歌兴致冲冲地打开大爷摊上的冰柜,“这多少钱?”   陆南扬拿出手机,上面虽然没有一万个电话,也确实有三个未接,都是陈子歌打的。   还有三条微信消息。   -我到了,你在哪呢?   -我怎么半天没看见你人影。   -陆南扬,我靠,接电话!   陆南扬顺手给陈子歌发了个小人滑跪的表情,退出聊天框时刚好看到“溺”的名字就在下面。   对话停留在昨天晚上他发送的那个“谢谢”,对方始终没有任何回复。   也可能他早就不用这个号了。   “十五。”大爷摇着蒲扇,不紧不慢地报了个数。   陆南扬举起手机扫码,付完钱才后知后觉地看向陈子歌,“十五?你买什么了?”   陈子歌得意洋洋地举了举手里钟x高的雪糕。   “……”陆南扬都没脾气了,“您是真不拿我当外人。”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不敲你一把竹杠怎么甘心呢。”陈子歌心满意足地剥开雪糕的包装纸,一边吃一边上下打量着陆南扬,感叹道,“你好像比以前瘦了。”   陆南扬说:“你脸好像比以前圆了。”   “滚蛋。”陈子歌笑着搡了他一把,“我夸你呢你就这么损我。”   陆南扬笑着往后躲了躲。以前陈子歌比他矮一大截,拿小短胳膊搡他,他一躲就躲过,现在不行了,结结实实挨了一推。   陈子歌两三口吃完了那根15块钱的雪糕,抹抹嘴冲陆南扬一招手,“8栋的3单元东户是吧?走,跟我来。”   陈子歌大踏步走在前面,活像只开屏的孔雀,“你啊真是运气好,碰上我在这边物业实习,要不然就李鑫那张嘴,再来十个你也撬不开。”   “你认识她?”陆南扬问。   “认识算不上,但这小区物业的基本上都跟她打过交道。”陈子歌说,“毛病多得很,人都不在这住,也不是户主,一天到晚就知道在群里嫌弃这嫌弃那。”   “你确定她不是户主?”陆南扬追问道。   “确定,这不就带你去看资料么。”陈子歌走到物业楼下,掏出钥匙开了门,“话说这事你怎么不找你爸帮忙?这周围一整片开发区都是他的。”   陆南扬幽幽地开口,“我要是找陆鸿振帮忙,从一开始就用不着替人东奔西跑地查案子了。”   陈子歌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也是。”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物业楼里一个人都没有,陈子歌熟门熟路地带他上了二楼,边走边说,“李鑫,就你那个委托人,她家里情况还挺复杂的。我没记错的话,8栋那房子的户主应该是她外甥,她顶多算是借住。”   “外甥?”陆南扬想了一下,李鑫看着也就不到五十的样子,那她的外甥年纪更不可能大,怎么会是这种老小区房子的户主?   “她外甥跟咱们差不多大,家里情况更复杂。”陈子歌说,“简单来说就是……当爹的有精神病,常年虐待殴打他跟他妈,后来终于把他妈给打死了,他爹就被关进精神病院了,这栋房子也就落户在唯一的儿子头上了。”   陈子歌打开一间办公室的门,拉开椅子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摞文件,开始挨个翻找,“但是他在他妈死后好像就没继续在那住了,政府也给他发了笔抚恤金,他自己上外面租了个房子。”   “那李鑫又怎么回事?”   “看这房子空着,一天到晚骚扰人家呗。”陈子歌露出不屑的表情,“要我说户主小哥也真大度,她这么闹居然也就给她住了。她倒好,把这房子当自己的了——你这案子是怎么回事来着?”   “李鑫有天晚上喝多了酒,就说要把这房子送给朋友刘秋烟。”陆南扬说,“结果第二天刘秋烟带人找她签过户协议,李鑫就炸了,这不就找了律师。一边说是送的,一边说是抢的,但谁都没个证据。”   陈子歌乐了,“这下倒好,谁也不用争了,得写在本上的户主说了才算。”   说着,陈子歌从那一沓资料里抽出一份,弹了弹,“喏,找着了,李鑫那房子的房产证复印件。”   陆南扬接过来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户主那一栏上写的确实不是李鑫的名字,而是另一个他也很熟悉的人名:   谢泉。 第16章 别在这里发癫   谢泉拉开办公室窗户,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进屋,白色的窗帘跟着抖动了几下。槐树枝头有几只麻雀被惊得飞起,掠过阳光正好的校园。   是个好天气,谢泉想。   这会儿正好是下课时间,三三两两的学生走出教学楼,有几个人在后门附近停下脚步蹲了下来。谢泉撩开窗帘仔细看过去,原来那里凑了几只流浪猫,在等着人喂食。   学校里的流浪猫大部分是被毕业的学生弃养的,有橘猫、三花这样的田园猫,也有渐层甚至布偶这样的品种猫。   也多亏学校里像陆南扬这样爱管闲事的人不少,否则这些品种猫不可能活得过冬天。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谢泉回过头,刚想说“请进”,就看见陆南扬斜倚在门口,上下打量着他。   陆南扬的气质跟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身上没了那股他喜欢看的攻击欲,懒懒散散的,像头吃饱的狮子,倒有几分他们初见面时的样子。   “谢医生,忙着呢?”他问。   这就明显是在讽刺了。   “不忙。”谢泉从窗边离开,拉开椅子坐下,淡淡地说,“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么?”陆南扬一边说一边走进来,随意地往谢泉的桌前一靠,捻了捻他花瓶里的花,“你这地方这么金贵?”   “这里是医务室,没病的人一般不来。”谢泉看见他手上动作,只抬了抬眼,“喜欢就拿走,别人送的。”   陆南扬看了看那束花,卡布奇诺玫瑰,在玫瑰里属于价格相当不俗的品种。   ……这个逼还真不是一般地受欢迎。   谢泉又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拿出好几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丢在陆南扬面前,“吃吗?都是前几天七夕的时候女生送的。”   “……”陆南扬也不跟他客气,拿起一块就开始拆包装。   不吃白不吃。   浓郁的香甜在口腔里弥漫,不愧是高级巧克力,口感就是不一样。   他一边把包装纸往下剥,一边用余光观察谢泉。   谢泉的状态似乎不太好,整个人透出一种掩不住的疲态,仔细看还能透过镜片边缘看到浓重的黑眼圈。   就在这时,谢泉抬起头,刚好和陆南扬的目光对上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朝陆南扬伸出手。   “干嘛?”陆南扬下意识往后躲。   “手给我。”谢泉说,“来都来了,让我看一眼伤口。”   可能是疲倦的原因,谢泉的话里都没了以往的那股虚伪感。陆南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原来缠在掌心的纱布已经被他拿掉了,谢泉托着他的手看了一会,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便松开了。   “恢复得挺好,已经结痂了。”   “我凝血功能好得很。”陆南扬展开手掌再握紧,“以前在部队里受了伤一般都是我最快恢复战斗力。”   “挺厉害的。”谢泉向后一靠,“只伤到拳头看来是亏了,身上不捅几个洞都发挥不出来你优秀的凝血功能。”   陆南扬笑了笑,忽然单手在桌面上一撑,直接坐上了谢泉的办公桌。   陆南扬的个子很高,腿很长,这样的高度差足够使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坐在桌子后面的谢泉。   “你早就知道我接了李鑫的委托,所以那天下午才会那么‘凑巧’地出现在巷子里报警。”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陆南扬向前倾身,“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个姿势,陆南扬的身体刚好遮住谢泉的视线,抬起眼就能看到一小截从衣服下摆里悄悄露出的腰肢。   谢泉忽然觉得喉咙里有些干渴,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茶多酚的香气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你也没有问。”   这回答让陆南扬顿时没脾气了,“合着我问了你就会说?”   “为什么不会?”谢泉反问,“我在你眼里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   陆南扬很想说是,但看着谢泉的脸到底没说出来。   “那我问你——”陆南扬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谢泉打断了。   “我都请你吃巧克力了,你是不是也请我吃点什么比较好?”谢泉放下水杯。   “你想吃什么?”陆南扬把手里的巧克力放下,还把锡纸完完整整地包回去,“满汉全席我可请不起。”   “我没那么高贵。”谢泉站起身,“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   话既然是他说的,陆南扬也就懒得再跟他互相客气,最后带着他来到了学校后门一家露天的烧烤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值班的缘故,谢泉穿得还挺板正,在一群闹哄哄的大学生里显得格格不入。但他一点没有脾气,反倒神态自若地拿起了菜单。   “你在这吃过?”陆南扬用茶水涮了涮两人的餐具。   “没有,我一般没什么能一起吃烧烤的朋友。”谢泉扫着菜单,“但这家烧烤摊的老板我认识,跟我住一个单元,经常在市场碰见。咱们这顿饭应该能打个折。”   话音刚落,就听见老板的大嗓门传过来,“哟嘿,看看,这是哪位稀客啊?”   谢泉抬头笑道:“胡老板,好久不见。”   “你小子最近忙什么呢!”胡老板笑着拍了拍谢泉的肩膀,“天天让你过来吃饭,你就是不来。”   “今天不就来了嘛。”   “来,想吃点什么,随便点,我请了。”胡老板拍了拍菜单。   “那不行。”谢泉笑道,指了指陆南扬,“今天我朋友要请我的,你不能抢人家风头啊。”   “那行,给你朋友打六折。”胡老板豪迈地比了个手势,“吃好喝好啊。”   “好,您忙去吧。”   谢泉过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嘴角仍然带笑,把菜单往陆南扬面前一推,“六折,你点吧。”   “……”陆南扬接过菜单,觉得谢泉笑得特别欠揍。   他平时跟闻飞他们来这家摊少说也吃过十几回了,也没见老板多给他一个眼色。   谢泉往那一坐,直接六折。   陆南扬圈了几个自己常点的,问道:“你吃点什么?”   “跟你一样就行。”谢泉说,“但是多放两倍的辣椒。”   “你一个学医的怎么这么喜欢吃辣?”陆南扬啧了一声,“不怕长口疮。”   谢泉笑了笑,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你知不知道,辣不是味觉,而是一种痛觉。”   “所以呢?”陆南扬边在菜单上写“双倍辣”一边说,“你想说你是个抖M?”   谢泉没接他的话,只是等他写完后朝他伸出手,“我去拿给老板。”   陆南扬把菜单递给他,看着谢泉走过去把单子放在老板身后的小桌上,又有说有笑地跟老板聊着什么。   老板穿着脏兮兮的皮衣和围裙,和谢泉干净利落的衣着形成鲜明的对比。但他们又聊得那么融洽,谢泉甚至散漫地倚靠在小桌边缘,丝毫不在意上面会不会有油污弄脏衣服。   看着他的背影,陆南扬感受到一种奇妙的违和。   他很难把面前这个笑着跟烧烤摊老板聊天的青年和校园里那个彬彬有礼的谢医生联系起来,更难和他在酒吧里遇见的那个毫无道德感、用暴力也要自己爽的人渣联系起来。   但有点像陈子歌口中那个命途多舛的房主。   同一个人居然会有这么多截然不同的面,陆南扬头一回觉得谢泉这个人的存在有些奇妙。   谢泉回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一把香菜牛肉卷了。   “你喜欢吃香菜?”谢泉拉开椅子坐下。   “是你说的我点什么你就吃什么的。”陆南扬拿起一串往嘴里送,“你也没跟我说你有什么忌口。”   “没有。”谢泉笑了笑,“只是想起来我妈也很喜欢吃香菜。”   陆南扬看着他。   “小时候家里经常吃香菜炒牛肉。牛肉鲜嫩,菜叶翠绿,我至今也不知道是怎么炒出那个味道的。”谢泉说,“其实我不怎么喜欢香菜,但她每次吃的时候都很开心。餐桌上有香菜牛肉的时候,是我为数不多能看见她脸上有笑容的时候。”   陆南扬沉默了一会儿,他本来想吃完饭再跟谢泉聊这个话题,但现在谢泉主动提起,他也不想绕弯子了。   “我上次来的时候,你说你爸妈不在家。”   “也不算撒谎啊。”谢泉云淡风轻地说,“一个在精神病院关着,一个不在人间。”   “……”陆南扬问,“所以你真是李鑫外甥?那栋房子的户主是你?”   “嗯。”谢泉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不过提前声明,我在撞见你打人之前,确实不知道这些送房子抢房子的事。”   谢泉聊起这些的时候表现得若无其事,不给他任何插嘴的机会。太若无其事了,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好像他从陈子歌那里听来的故事就只是故事一样,和面前这个人没有丝毫关系。   “你这次想要什么?”陆南扬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   “李鑫的案子,你帮我不可能没条件吧?”陆南扬问。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谢泉笑盈盈地双手交叠,撑住下巴,“我上次帮你要条件了吗?”   陆南扬:“……”   说得还真是理直气壮。   “放心吧,这次我什么都不要。”谢泉笑眯眯地说,“就当是朋友闲暇,聚在一起吃顿饭不行吗?”   陆南扬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我记得有人说过不跟炮友保持联络。”   “这不是没炮成吗?这么久了我连你根几巴毛都没摸到。”谢泉叹了口气,“放弃了。”   靠。   虽然谢泉说话的声音不高,陆南扬还是头皮发麻,下意识扫了眼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真想让送他卡布奇诺玫瑰的人看一看,这个衣冠禽兽神态自若张口就是男人生值器的样子。   “神经病。”陆南扬压低声音,“要发晴回家鲁管去,别在这里发癫。”   谢泉低头闷笑,咬了咬拇指的指甲盖。   他发现这样逗陆南扬就跟逗小狗似的,很有意思。   谢泉清清嗓子,带着笑意看向陆南扬,淡灰色的虹膜折射着路灯的光,“真的,我没想那么多,就是忽然很想和你一起吃顿饭。不能赏我这个光吗?”   这个人的眼睛太好看了,陆南扬想。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被这双眼睛骗过去。 第17章 “来,没事。”   一直到晚饭结束,谢泉还真的都没再说或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除了他面前那盘烤串撒了看着像致死量的辣椒之外,一切都很正常。他们在夏天的风里,在学校的后门吃了顿朴素的烧烤,周围坐着的都和他们一样是云大的学生,在这样的氛围里,陆南扬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他们好像真的只是在学校认识的两个普通朋友一样。   他们来的晚,吃完饭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摊上的其他食客走得一个都不剩。陆南扬结了账,跟谢泉一道往学校走。   云大的后门其实严格来说并不是个门,而是学生们为了抄近道,自己在围栏上掏出的一人来高的洞。门口附近连个像样的路灯都没有,脚下的小路一片漆黑,不远处的教学楼倒是灯火通明,坐满了自习的学生。   陆南扬把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打开,走在谢泉前面,“我觉得你也别费劲学什么医了,就你这铁胃,就去全世界各地参加那种变态辣比赛,回来能直接赢一栋别墅。”   谢泉笑了,“你这食量也可以考虑去参加大胃王,胡老板过来结账的时候满脸都写着幸好没请客。”   陆南扬咂了下舌,“说实话我都没敢往饱里吃,怕把老板吃亏本了。”   “……很强。”谢泉发自内心地说。   陆南扬闷笑了两声,“跟你说,我刚来云城的时候,上学第一天食堂发盒饭,我以为那个桌子上放的都是我的,结果把其他三个同学的饭都吃掉了。那三个人哭着告诉老师,第二天老师就给我家里打电话,让家里人要么把我领回去要么多交一份伙食费。陆太太当时气得拧着我耳朵骂我不准浪费粮食,我说我没浪费,全吃进肚子里了。”   谢泉没忍住轻笑了一声,“那你妈——陆太太还真不容易。”   脱口而出的话语又临时在中途改了口,这个小小的失误停顿在两人之间,让好不容易和谐的氛围重新变得凝滞起来。   幸好这份尴尬很快就被打破了。   “嘶,门被堵了。”陆南扬手里的光照在门洞上。   “堵了?”医学院离这个门很远,谢泉头一次走这里,诧异地看过来,“这门还能被堵?”   定睛一看,门洞还真的被一道铁板给钉上了。   “因为这里严格来说不是个门,只是学生抄近道方便。”陆南扬说,“学校一直想把这个洞堵上,堵了又拆,拆了又堵。看来咱们今天倒霉,正好被关在外面了。”   谢泉皱起眉。确实倒霉,离这里最近的校门也要绕着围栏走上几百米。   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的不给面子,谢泉只能认命,往后退了几步,准备绕路走。   “哎,你去哪儿?”陆南扬拿手电筒晃了谢泉两下。   谢泉皱着眉伸手挡光,“当然是走南门。”   “校园都近在眼前了,你还要绕那么远的路,不嫌麻烦吗?”陆南扬把手机往谢泉面前一伸,“拿着。”   “干嘛?”谢泉莫名其妙。   “替我照着点。”陆南扬丢下这句话,脚就往围栏上一踩,双手抓住栏顶的铁条,一翻身就飞了上去。   谢泉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机的光对准陆南扬。然而光刚照上去,陆南扬已经动作利落地落在地上了,还顺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   在手电微弱的光线里,陆南扬的衣角上下翻飞,唇角勾着一抹张扬的笑。   好幼稚。   但又莫名有点帅。   陆南扬的手伸出围栏跟谢泉要手机,谢泉把手机放在他掌心里,后者把手机靠在一个刚好能照亮四周的角度。   然后他踩在围栏下方的平台上,探着身子把手从上面伸出去,冲谢泉勾了勾手指。   谢泉的喉结在微光下摇摆不定地游移,“我还是绕路走南门……”   “来。”陆南扬坚持地伸着手,“我拉你,没事。”   谢泉毫不怀疑他今天要是不翻这个墙,陆南扬能一直在这趴下去。   没有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踩上了栏杆,并暗暗祈祷这一幕千万不要被认识的人看见。   所幸四周很黑,连一个路过的都没有。手机的光只能照亮脚下一小片地方,再往上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就在他伸手在一片黑暗里乱摸的时候,一只宽大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他,把他使劲往上一带。谢泉的脚有些跟不上这个力道,翻上来的时候不知被哪里的铁条绊了一下,当即失去平衡往前摔去。   谢泉心里顿时一凉,下意识伸手去护自己的脸。然而并没有预想中砸向冷硬地面的感觉,而是撞进一个结实温暖的胸口。   陆南扬向后踉跄了几步,还是站稳了身体,一抬头,就对上谢泉惊魂未定的眼睛。   陆南扬露出一个笑容,眼底映着手电那一点破碎的微光,“看,我说了没事吧?”   那一点光不知怎的刺痛了谢泉的眼睛,他一下把陆南扬推开,皱着眉掸了掸身上的土,“别再干这种事了,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陆南扬笑着后退了两步。   谢泉没再说话,一语不发地朝医学院的方向走去。过了十来秒陆南扬才意识到两人已经分道扬镳,没有任何信号,但就这么相行渐远了。   陆南扬从围栏下拿回手机,关上手电筒,站在原地又看了一会谢泉的背影,才把手插进口袋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回到宿舍,大泽他们正在打游戏,闻飞已经睡了,这人睡着的时候半分优雅都没有,呼噜声响得能盖过贾荣的骂声。   “这么晚,又上哪浪去了?”钟泽宇抽空回了个头,瞥了陆南扬一眼,笑道,“哟,看来是有艳遇。”   “瞎说什么呢。”陆南扬一屁股在自己的床位上坐下。   “装吧。”钟泽宇啧了两声,“瞅你笑的那个德行。”   陆南扬立马垮下嘴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真的在笑。   “我觉得陆哥也该交女朋友了。”贾荣在旁边插嘴,“前阵子天天魂不守舍的都寡成什么样了。”   “我那是被孟和志折磨的,谢谢。”陆南扬随口回怼。   好在这个案子也快要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只要抽时间去开个庭就大功告成了。   陆南扬在这时候才忽然想起吃饭的时候他应该留个谢泉的联系方式的。   正想着这件事,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陆南扬拿出手机,发现居然是那个鲸鱼头像的账号给他回了一条消息。   也很简单,只有三个字。   -不客气。   陆南扬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坐在边上打游戏的大泽余光正好瞥见了。   嘁,虚伪。大泽很是不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18章 成交   这天的天气不太好,天空一直阴沉着,天气预报说是有雨,但却迟迟没有下,空气中潮湿的雾气已经快凝结成水了。   谢泉从出租车里下来的时候,忍不住抖了抖外套,总觉得面料已经被浓重的水雾打透了。   这样的天气,打伞都没什么用。   刚走了没两步路,就看见陆南扬站在前面的方砖上,热情洋溢地朝他招了招手。   然后他注意到了陆南扬身后的建筑:云城区人民法院。   谢泉转身就走。   “哎!谢泉,谢泉!”陆南扬急忙追上来,他的腿够长,三步并作两步就拉住了谢泉的胳膊,“回来回来!”   谢泉甩开他的手,拧起眉头,“你说的是让我来奶茶店跟李鑫聊一聊。”   “没错啊,先聊聊,然后再顺便去对面的法庭开个庭嘛。”陆南扬再度拽住谢泉的胳膊,一本正经地胡扯,“反正也不远,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谢泉更用力地把陆南扬的手甩开,陆南扬能从那双凛冽的灰眸里看出他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陆南扬,你这是在骗人。”谢泉用手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说过你最讨厌别人骗你,那你骗别人就无所谓了是吗?”   这句话刺痛了陆南扬,陆南扬第三次抓住谢泉的胳膊,按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往下压,“我没骗你,李鑫现在就在对面奶茶店坐着等咱们。是,我确实希望一会开庭的时候你能出庭帮忙做个证,会让审理简单很多。但你如果不愿意,可以现在就离开,我绝对不会强迫你。”   说完这句,陆南扬压低了声音,“这就是我跟你之间的区别,懂了吗?”   谢泉的手腕被陆南扬钳得生疼,他挣扎了两下,陆南扬才总算松了手。   力气是真的大,谢泉抽回手时手腕上红了一圈。   “这案子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吗?”谢泉揉了揉手腕,压着怒火问,“不就是你们老师扔给你的一个烂摊子,你还要上赶着替他处理得漂漂亮亮的?”   陆南扬沉默了一会,就在谢泉以为他说不出话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让李鑫借住在那栋房子里?”   谢泉一怔,皱了皱眉,“跟你有关系吗?”   陆南扬没理他,继续说:“李鑫有一个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为了给她母亲治病,她还变卖了家里的房产。她说如果当时不是你及时伸出援手,他们娘俩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陆南扬对自己的计划有信心。   在问到这条信息的时候他就判断,或许谢泉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情。李鑫毕竟是他的亲人,既然在她最落魄的时候谢泉伸出了援手,那么这次他也很有可能愿意帮李鑫打赢这场官司——   一声冷笑打断了陆南扬的思绪,只见谢泉眯起眼,双手抱臂,眼里的嘲笑几乎要满溢出来,“李鑫告诉你她卖房子是为了给她妈治病?”   陆南扬愣了愣。   “她卖房子,是因为她欠了一大笔债要还。欠债是因为她借钱包养一个男大学生,她丈夫也是因为这个才跟她离的婚。”谢泉笑道,“我把房子借给她们住,是因为老太太在得病之前是云大附属医院的老专家,我们学院的很多老教授都认识她,而我能借这件事攀上很多关系。”   说完,谢泉冷冷地补了一句,“别把人想得太善良了,陆大律师。”   说完,谢泉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啧。   失算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对谢泉的人性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个人简直像某种变温动物,蜥蜴或者蛇,手触上去只能摸到冰冷的鳞片。   “谢泉!”陆南扬小跑两步追上去,拦在他前面,“你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出庭?这么简单的案子,耽误不了你几分钟,对你也没什么坏处。”   “对我也没什么好处。”谢泉反唇相讥。   “有。”陆南扬又一次拉住谢泉,重复道,“有好处。”   谢泉看着他。   陆南扬觉得喉咙有点干,要说的话堵在气管里不上不下。他舔舔嘴唇,清了清嗓子,“还记得你上次提的要求吗?”   这回蛇的眼睛眯了起来,目光变得饶有兴趣,“你要给我口?”   已经经历过几次突发社死的陆南扬这一次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口不行,换手可以。”陆南扬压低声音说,“好歹能摸得着几巴毛,不考虑一下吗?”   谢泉挑起眉毛。   有意思,陆南扬好像有点被他带坏了。   “成交。”谢泉低声说,转身的时候手掌不经意地在陆南扬的腰下方摸了一把。   -   审理这起案件的法庭不大,但也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旁听的人。刘秋烟走过大厅时,还抽空狠狠朝陆南扬瞪了一眼。   陆南扬心里发乐。心说你瞪我也没有用啊,有本事让户主改口。   户主就坐在陆南扬身边,和李鑫隔了一段距离,似乎刻意想避开她。书记员宣读法庭纪律的时候他始终抿着唇,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   陆南扬用膝盖轻轻碰了下谢泉的大腿,“不用那么紧张,该说什么说什么就行了。”   谢泉转头看他,“你倒是很放松,像在自家后花园溜达。”   陆南扬笑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庭了。”   谢泉上下打量他,“你应该比我还小一届吧。”   “那又怎么了,谁规定小你一届就不能出庭了?”陆南扬伸手在谢泉胳膊上点了两下,“我人缘好,懂不懂?”   谢泉低头轻笑了一下。   本来没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但陆南扬好像打开了话匣子,又悄悄往他的方向凑了凑,“你知道我代理过最奇葩的案子是什么吗?”   “什么?”谢泉觉得好笑,顺着他的话头接下来。   “是一起离婚诉讼案。”陆南扬说,“女方起诉离婚的理由是男方的那玩意太大受不了。”   谢泉诧异地看着他。   “但是法庭要讲究证据啊,法官就让法警带着男方到厕所去看。”陆南扬一本正经地说,“结果几个法警回来以后一致表示确实太大,没见过这么大的玩意,于是法官宣判离婚成功。”   谢泉瞪大眼睛,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在书记员宣读纪律的声音够大,没人注意到这里。   “真事啊。”陆南扬笑着说,“民事法庭上全是这些家长里短的破事,有意思的可多了。”   说完陆南扬用手支着下巴看他,膝盖碰了碰他的膝盖,“现在好点了没?”   谢泉这才意识到陆南扬打开话匣子聊这半天,居然是为了帮他缓解紧张感。   ……多此一举。   谢泉用膝盖把他的膝盖顶回原位,低声道:“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没人家大就多学点技术。”   陆南扬啧了一声,“你觉得我看着像——”   法官的声音打断了陆南扬的话,“……下面进行法庭调查,首先由原告向法庭陈述你的诉讼请求及事实理由。”   法官是个气质温柔和蔼的女性,但在这个法庭上,似乎稍微有些压不住混乱的局面。   几乎是开庭陈述一开始,李鑫和刘秋烟就相互破口大骂起来。十几分钟过去,整个法庭混乱得如同菜市场,法官的法槌敲了十几下,陆南扬同情地看着它,总觉得下一秒那根脆弱的木棒就会折断。   “……你不记得了是吧?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刘秋烟边拍桌子边喷唾沫,“我这里还有录音,你亲口说的把房子送给我,现在你又舍不得了,反悔也没用!我证据确凿!”   “什么狗屁证据,喝多了说的话哪有当真的!”李鑫气势不输,音量更大,“我说让你去跳楼你是不是也能直接去死啊?”   陆南扬真怕他们再这么吵下去会被法警直接逐出法庭,赶紧站起来打断了李鑫的话,“法官大人,我的委托人当晚是否表示了赠予这件事并不重要,因为她并不是这处房产的所有权人,也没有赠予或买卖该房产的权利。”   说着,陆南扬走上前把房产证复印件递给法官,继续说:“房屋的户主叫谢泉,且事前对李鑫私自做出赠予承诺一事毫不知情。”   李鑫拧起眉毛,“什么叫私自——”   法官打断了她的话,“户主对这件事的态度呢?”   陆南扬回过头,给了谢泉一个眼神。   谢泉知道该轮到自己发言了,他顿了顿,把桌前的麦克风移到自己面前。   陆南扬注意到谢泉的睫毛在轻轻颤抖,捏住麦克风的手指攥得很紧。   他好像确实有点紧张。   至于么?一个成天在校医室代班的人。上个法庭而已。陆南扬有些不解。   “我是8栋301房的户主谢泉。”谢泉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平静,磁性的嗓音听着很舒服,“我事前对李鑫与刘秋烟的纠纷并不知情,也不同意将房产赠予刘秋烟一事。”   法官点点头,“也就是说,原告误以为被告是房屋户主,做出了赠予决定。但实际上真正的户主对此都根本不知情,是这样吧?”   “对。”陆南扬说。   法官应了一声,合上了面前的资料。显然这件案子事实清楚,证据明确,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继续审理的必要了。   总算结束了,陆南扬想,刚好到了吃饭的点,一会去哪儿吃点什么呢?   就在他神游到学校前门拉面馆的时候,刘秋烟突然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气得浑身颤抖,整张脸通红,指着谢泉的鼻子骂了起来。   “你是户主?放他妈的狗屁,那栋房子就应该是我的!”刘秋烟的声音极尖,几乎要穿透整间法庭,“你算什么东西,连名字都没有的杂种!你连给他舔鞋都舔不会!狗杂种!”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陆南扬看到谢泉的脸唰一下失去了血色,捏着麦克风的手指泛出青白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它捏断。 第19章 还有一件事   法官皱着眉,用力敲了两下法槌,“上诉人请控制一下情绪,注意法庭纪律!”   旁听席的人齐刷刷地看向发飙的刘秋烟,好奇的目光在她与谢泉间来回扫视,时不时窃窃私语着。   “法官大人。”陆南扬转头看向法官,“上诉人情绪太激动了,我想申请十分钟的休庭。”   “可以。”法官敲了一下法槌,“休庭十分钟,11点08分继续开庭。”   陆南扬发现谢泉的脸色非常不好,法官宣布休庭后他第一时间快步走出了法庭,门板砰地砸上墙面,发出很大的声响。   “你给我站住!你什么意思?狗东西你现在还敢给我甩脸子了是不是?”刘秋烟还想追过去,被陆南扬拦了下来。   “刘女士,适可而止吧。”陆南扬冷着脸说,“在法庭上胡搅蛮缠很难看的。”   “你懂个屁!”刘秋烟恶狠狠地推了陆南扬一把,“当年要不是因为这个狗杂种,我就——”   “刘女士,至少我懂法。”陆南扬平静地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刘秋烟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得愤然离开。   陆南扬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转身朝谢泉离开的方向追去。   -   这周已经是谢泉第三次应激呕吐了,但这次格外剧烈,连酸水都被吐空了,却还是停不下来。   意识快被无尽的呕吐欲吞没,谢泉恍惚间觉得再吐下去,会连内脏都一并吐出来。   刘秋烟说的那些话,像诅咒一样不停地在他耳边回荡。   “你算什么东西,连名字都没有的杂种……”   “那栋房子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你连给他舔鞋都舔不会!”   他在无数个日夜里想要忘却的记忆像洪水一样汹涌袭来。   “小狗。”他翘起二郎腿,满屋烟味,“过来,给老子把鞋舔干净。”   皮鞋是臭的,灰土硌牙,笑声他可以假装听不见,但疼太难忍,会让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那些声音挤压在他的大脑里咆哮、尖叫,吵得他无法呼吸,耳鸣持续尖锐。   身后传来短促的敲门声,但谢泉分不出精神去应。   那人显然是着急了,敲门的力道加重了两分,“谢泉?你还好吗?”   谢泉跪在地上,浑身发软,好不容易才勉强止住一点呕吐欲,双腿软得几乎站不起来。   “滚。”谢泉的声音哑的厉害,喉咙里带着一口血痰。   陆南扬的动作顿了一下,又开始敲门,“你——”   “听不懂人话吗!”谢泉拔高声音吼道,“我出庭了!做完证了!还想怎么样!你还他妈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门外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我只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喝水?”   谢泉闭上眼,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在胸口爆炸,喉咙里像火烧一样干裂。   陆南扬等了一会,隔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然后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谢泉的脸色苍白,眼镜架滑落到鼻尖,眼眶也泛着红,胸膛止不住地上下起伏,却还强装镇定。   陆南扬把手里的保温杯递给他,“我跟保安室大爷要了点开水,没敢弄太烫,你要是觉得凉我可以再去——”   话没说完,谢泉已经抢过了他手里的杯子,咕咚咕咚喝下去了半杯。   陆南扬就站在原地等着,余光看向谢泉背后的厕所隔间,一些呕吐物不受控制地溅到了外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胆汁的酸臭味。   谢泉喝完水,准备把杯子还回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视野里忽然一片天旋地转,接着眼前一黑,往前倒去。   “哎!”幸好陆南扬眼疾手快,接住了谢泉的同时也没让自己的杯子掉在地上。   “谢泉,谢泉?”陆南扬吓了一跳,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颊。   好在谢泉并没有晕过去,只是长时间的呕吐和精神上的崩溃让他浑身上下使不上一丝力气。他想挣扎一下,却一用力就开始喘不上气,胸口疼得像心脏病发作,最后只勉强攥住了陆南扬胸口的衣料。   “什么?”谢泉说话的声音太小,陆南扬没有听清,只能把耳朵靠过去。   “药……”谢泉的手抖得厉害,嗓子也哑得不行,“在我外套右边的口袋里……”   “好。”   可是谢泉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如果放手他肯定会摔倒。陆南扬只能用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用力抱住他,另一只手往他的口袋里探。   这个姿势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谢泉的身体歪歪斜斜地靠在陆南扬的肩膀上,下巴无力地贴着他的脖颈,鼻腔里浅淡的呼吸喷在陆南扬的耳后,激得后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手上的动作也乱了,半天都没摸到口袋在哪,摸索的过程中不知道扫过了哪里,谢泉颤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这声音听得陆南扬一阵酥麻。   他从认识谢泉到现在,还是头一次听见谢泉发出这样柔软得像小猫一样的嘤咛,好似卸下了浑身的尖刺,露出甲壳里柔软的肉,任人采撷。   如果这时候有人进来,肯定会以为他们躲在厕所里卿卿我我。   不对,还是先干正事。   陆南扬费力地摸了半天,总算从谢泉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这次他看清了上面的字:地西泮片。   陆南扬不懂医,也不知道这药是治什么的。他拧开瓶盖,抬起头刚想问问谢泉要吃几片,后者就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药瓶,仰起头往嘴里倒。   药还可以这样吃?   陆南扬吓了一跳,把水杯塞在他怀里,“水。”   谢泉含糊不清地呜咽了一声,接过水杯,仰起头喝水。喉结随着吞咽上下起伏,来不及咽下的水从唇角流出,顺着脖颈一路滑落进领口。   好在吞完药以后没多久,谢泉就冷静了下来。他的呼吸渐渐平复,神情也从混乱崩溃逐渐变成一种慵懒的迷离,像是冬日午后晒太阳的猫,眉头舒展,灰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谢谢。”谢泉轻声说,嗓音仍然有点哑,但听得出比刚才好多了。   “不客气。”陆南扬松了口气,“一会开庭你别去了,我给你叫辆车,你回家休息一下。你的证词已经做完了,法官应该不需要你再出庭了。”   谢泉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忽然笑起来。   陆南扬体贴得仿佛是他多年的朋友一样,什么都没问。   可是谢泉清楚,他认识那么多人,走过那么多地方,也从来没有过一个朋友。   “笑什么。”陆南扬问。   “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善良。”谢泉笑道,“这样很容易被人骗的。”   自己刚刚帮了他,这人渣开口就说这种话?   陆南扬拧起眉头,张嘴刚想说什么,又被谢泉打断了。   谢泉眯着双眼,伸出一根食指,抵在陆南扬的嘴唇上,像一只慵懒的野猫。   “嘘,还有一件事。”谢泉的声音也轻飘飘的,沙哑里透着些迷离,“你应了。”   陆南扬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一点。用不着低头确认,他也知道谢泉说的是实话,并且他也能感觉到,从刚刚起,谢泉的东西也一直抵在他的大腿上。   谢泉放下手,摘掉自己的眼镜放进口袋里,对着陆南扬的唇吻了上去。 第20章 迷离   在酒吧遇见的那天晚上,他们应该是接过吻。但记忆太过混乱,陆南扬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如果有,也一定是伴随着撕咬、血腥和疼痛,和现在很不一样。   谢泉的嘴唇很软,很烫,有一点干涩。但是没关系,涎水很快从相接的唇缝里溢出,打湿了纠缠的唇瓣,在炙热的呼吸里变得暧昧。   陆南扬还没来得及绘出谢泉嘴唇的形状,就被后者用力往墙上一推,整个身体软似无骨地靠上来。破碎的闷哼被碾碎在唇齿之间,狭窄的空间里充斥着暧昧不明的声音。   陆南扬一把扣住谢泉的后脑勺,五指从发丝间穿过。谢泉的头发意外的很软,像只乖顺的猫咪。不知道这个动作戳到了他哪个点,他兴奋地浑身一颤,喉咙里发出不耐的呜咽,把腰往陆南扬的大腿上顶。   然后浅灰色的眸子半眯,像只吸多了猫薄荷的猫,沙哑的嗓音低声叫他的名字,“南扬。”   ……操。   陆南扬的喘息洒在谢泉的耳畔,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感觉浑身上下被谢泉碰过的地方都擦起了火,一阵电流穿过四肢百骸,在不可描述的地方汇聚。   就在这时,陆南扬忽然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他一个激灵按着谢泉的肩膀用力推开了他。   进门的是几个女生,她们有说有笑地走进了隔壁女厕,不一会儿声音就消失不见了。   陆南扬悬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重新看向谢泉。   谢泉把头靠在隔间门板上,胸口上下起伏,嘴唇被亲得红肿湿润,看上去鲜艳欲滴。半眯着的灰色眼睛没了眼镜的遮挡,显得更加漂亮迷离,和他清醒时判若两人,仿佛还陷在某个美梦里。   他也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由着谢泉发这种疯。   陆南扬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离开庭时间只有三分钟了。   “眼镜戴上,我给你找车,你先回去。”陆南扬从他口袋里摸出眼镜,架在他鼻梁上。谢泉全程都没什么反应,始终垂着眼帘,笑盈盈地看他。   陆南扬啧了一声,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逐渐消失。他粗暴地扯着谢泉的胳膊往外拽了一把,谢泉也不反抗,踉跄了两步就这么乖顺地任凭他拉着往前走。   陆南扬一手拉着谢泉,一手掏出手机叫车。法院的走廊上有几个路过的人,有的朝他们瞟来两眼,有的根本连头都没抬,忙着自己手上的事。   法院里多的是离奇的事和伤心欲绝的人,两个从厕所里出来手牵手的男人实在算不上什么。   没想到走到法院门外,刚好有一辆车停在他们面前。这下车也不用叫了,陆南扬把手机揣进兜里,回头看向谢泉。谢泉低着头,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眼镜歪歪斜斜,仿佛很困似的双眼要眯不眯。   陆南扬的胳膊在他腋下撑了一把,另一只手替他打开车门,然后把他往前一推,谢泉便踉踉跄跄在车后座坐下。   “去哪?”司机摇下车窗问。   陆南扬报了谢泉家的地址给司机,怕谢泉现在的状态等会没法付钱,又从包里抽了张一百块的现金塞给司机,“不用找了。”   正当陆南扬后退一步准备关上车门时,忽然感到衣服下摆被拽住了。   他低下头,看到谢泉正伸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角,漂亮的眼睛泛红,睫毛湿润。   “别走……”谢泉的声音里带着啜泣,“别离开我。”   陆南扬的大脑在那一刻停转了,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谢泉现在的状态,确实很不正常。   -   十二点钟,陈子歌的手在方向盘上换了第三十个动作之后,终于看到陆南扬从法院里走了出来。   他摇下车窗冲往这边走的人影喊,“陆南扬,这边!你他妈在里头拉屎呢?这么慢!”   操,个衰星。   陆南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陈子歌的车前,拿食指戳着他的车玻璃,“我以后要是接不着委托你他妈负全责。”   陈子歌笑得一脸发贱,“这能怪我吗?你以前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我还记得你小学的时候去跟着参加婚礼,结果上大号把礼堂的厕所堵了,哭着跑出来当着整个大堂的人面——”   “没完了是吧?”陆南扬抬起手。   陈子歌笑着假装躲了躲,伸手给陆南扬打开副驾车门,“我错了我错了,哥,上车。”   陆南扬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不得不说陈子歌这小子虽然平时总吊儿郎当的,但车里很干净,还有隐隐的熏香味。   陆南扬系好安全带的同时陈子歌发动了汽车,问道:“怎么样,当庭宣判了吗?”   “嗯,当庭宣判。”陆南扬说,“这又没什么悬念,户主不知情不同意,房子当然还是原样不动了。”   “挺好,这样你也好跟你们那老师交差了。”陈子歌说,忽然笑道,“不过听说那位户主官司打着打着忽然就消失了。”   陆南扬转头看向他,“官司刚打完你听谁说的?你无聊到去法庭门口扒门缝了?”   “没有!你怎么说得我那么猥琐呢!”陈子歌大声反驳,“我认识一个法警,刚就在你们法庭看戏,转头就给我发微信吐槽。”   “……”陆南扬语滞,“这种朋友还是删了吧,不值得交。”   “人家又不知道是你在开庭,你气性这么大干嘛。”陈子歌莫名其妙。   “有烟吗?”陆南扬坐直身体,目光在车里搜索。   “有,你面前的抽屉左边。”   陆南扬拉开面前的储物盒,摸到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   “你什么时候又抽起烟了?”陈子歌转头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从高三开始就戒了。”   “是戒了。”陆南扬叼起一根,心烦意乱地按下打火机,“只是今天特别想抽。”   跳动的火焰点燃了香烟,陈子歌替他摇下窗户,陆南扬望向窗外有序后退的景物,喷出一口烟雾,看着烟雾被高速流动的空气带走,迅速消失。   “我听说那位户主被原告骂了个狗血喷头,休庭的时候还跑去厕所哭了。”陈子歌还在喋喋不休,“说实话你真挺有本事的,我都没想到真能把人拉法庭上去作证。你知道那个谢泉跟刘秋烟是什么关系吗?他们俩其实——”   “不知道。”陆南扬打断了陈子歌,手搭在车窗边弹了下烟灰,“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陈子歌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你是不是认识那个谢泉啊?你们俩……是朋友?”   “算不上朋友吧。”陆南扬低垂眼帘,看着单调后退的柏油路。   陈子歌抽空转头看了陆南扬一眼,又把目光移回前方,啧声道:“看你这样可一点不像。行,我不说了,你抽空自己跟他聊吧。”   说完还嘟囔了一句,“我帮你这么多忙,最后倒成我多嘴了。”   -   话虽这么说,陆南扬却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一次也没有再见过谢泉。   当天回去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给谢泉发微信。   向南阳:到家了吗?   但一直等到晚上睡觉,对面都没有回复,陆南扬在睡前又发了一条过去。   向南阳:还很不舒服的话,记得去看医生。   发完后陆南扬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这家伙自己就是医生,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的。   然而到了第二天,他还是没收到任何回复。   陆南扬其实已经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那天在法庭,他这个“算不上朋友”的人不小心看到了太多不该看到的东西,以谢泉的脾气,说不定已经把他拉黑了。   陆南扬在搜索软件上打下“地西泮”三个字,浏览了几篇文章,几个关键词在他的大脑里来回跳动。   具有抗焦虑、抗癫痫、镇静、松弛骨骼肌及消除记忆的作用……常用于医治焦虑、失眠……副作用有嗜睡、疲劳、恶心呕吐、视物模糊……长期连续用药可导致依赖性及成瘾性……   是国家第二类精神药品,有着严格的管理和处方限制。   陆南扬下意识按了熄屏键,把手机远远地往床上一丢,五指狠狠插进发丝间。呼吸急促,喉咙仿佛被一块棉花堵住,不上不下。   炮友不该了解到这么深入的一面,何况他们连炮友都算不上。 第21章 男朋友,不可以吗?   “咦,他们说好像最近都没怎么在医务室看见谢泉了。”闻飞刷着刷着手机,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陆南扬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闻飞刷的那条帖子他也看见了,楼里很多女生都在抱怨最近在谢泉值班的时间段去医务室,却只见到一个姐姐在值班。   -可能是最近学业太忙了吧?谢医生都大三了,课程肯定紧了。   -虽然姐姐也很美,但我还是想看谢帅哥啊,呜呜呜呜。   “可能课程忙了,或者生病了在养身体。”陆南扬垂下眼帘,继续把宿舍小桌上的垃圾扫进垃圾桶里。   刚把垃圾袋拎出来系上,就对上闻飞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干嘛?”陆南扬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   “没想到啊,你居然还会说人话了。”闻飞感慨,“我还以为你肯定要说他玩忽职守、不守医德。”   “我哪有那么差劲。”陆南扬无语。   “怎么没有,你忘了你原来多讨厌他了?”闻飞边划手机边说,“不过无所谓,他现在怎么样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你又不喜欢他了?”   “温柔学长已经退环境了!”闻飞把手机屏幕翻过来举向陆南扬,“现在流行低调酷哥款!男人不坏,男人不爱,你看这个帅哥怎么样?是不是有种痞坏痞坏的性感?”   陆南扬:……   他就知道会这样。闻飞喜欢一个帅哥的时间就从来没有超过半个月的。   正说着,闻飞就感觉自己的床板被下铺踹了一脚。   “大早上聊点美女行不行啊,成天聊什么帅哥。”贾荣说。   闻飞立马反驳,“你能找着美女,我也陪你聊。”   一句话立马把贾荣噎住了。   寝室门这时候被打开了,钟泽宇拎着四人份的盒饭走进来,“儿子们吃饭了!”   贾荣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谢谢爹!”   “谢谢爸爸!”闻飞更加肆无忌惮,“儿子给爸爸香一个!”   钟泽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滚滚滚,再膈应我呼你。”   闻飞丝毫不怕,嬉皮笑脸地从床上跳下来拿筷子。   “我走的时候你们仨什么姿势回来还什么姿势。”钟泽宇说,“大周末的光躺在床上也不怕瘫痪了。吃完饭出去浪会儿啊?”   “哪儿?”贾荣边嗦面边问,“网吧还是酒吧?”   “一天到晚出门不是网吧就是酒吧。”闻飞嫌弃,“你们直男的夜生活真的很无聊。”   “那你想怎么有聊?”钟泽宇说,“要不咱四个组团上图书馆学习算了。”   贾荣没忍住笑出声。   陆南扬慢条斯理地挑起一筷子面,思考道:“其实,好像也不是不行。”   钟泽宇:?   “我记得贾荣要考四级吧。”陆南扬说,“大泽还得补考法制史。闻飞你上次说老徐让你买的参考书叫什么来着?”   这个话题一开,所有人的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了起来。   “《中国著作权案例精读》。”闻飞说,“我上回考试著作权的题的错了好多。”   “我也是,这类题出的真的刁。你再说一遍书名叫什么?”贾荣打开手机备忘录。   “行,那我也去刷刷卷子背下题吧。”钟泽宇叹了口气,看向陆南扬,“你呢?大学霸。你还用去图书馆?”   这话说的。   好像他的成绩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我也有东西想去图书馆查查。”陆南扬说。   “行,那咱们走起。”钟泽宇叹了口气,“402寝学习小分队特别出动。”   图书馆在校园里一个相对较偏的位置,走过去要花十分钟左右,还要爬一座小山坡。但是今天晚上的天空特别晴朗,走在路灯微弱的小径上,一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的星星。   云城不是什么大都市,海滨小城的好处就是环境清新,只要天气晴朗,就能看见繁星。   夜风吹在几个穿着随意的男孩子身上,掀起短袖的下摆,人字拖大喇喇地踩过留有余温的方砖路,惊起几只草里的蚂蚱。   “……我妈说,就那个学长,现在已经当上大法官的助理了,前途那叫他妈的一片光明。”钟泽宇说,“听说那个大法官家里有两套别墅一辆超跑,上下班都有专人车接车送的。”   贾荣听得眼睛都直了,“法官能有那么高的工资吗?他们不也就是公务员待遇……”   钟泽宇摆手,“那能一样吗?一大堆的津贴不说,还有专门的司法补贴,五险一金全是最高档,而且……”   钟泽宇摆了个手势,搓了搓四个手指头,挑起眉,“人家有这个啊。”   “哪个?”闻飞茫然。   “这个啊!”钟泽宇啧了一声,“动动脑子,人家是大法官,什么事不得从他这过。”   “真好。”贾荣叹了口气,“我也想当法官。”   “你就算了吧。”钟泽宇嘲笑,“没后门去了也是个小基层,什么家长里短都扔给你审。”   “我毕业了就找个公司当当法务混个饭吃就行了,没那么高要求。”闻飞伸了个懒腰,“陆哥呢?”   “嗯?”陆南扬漫不经心地应声。   “问他这干嘛。”贾荣不以为然,“就陆哥这家庭条件,将来想干什么干不了。”   闻飞有点尴尬地看了陆南扬一眼,后者却神色如常,甚至还认真想了想,“其实我觉得卖煎饼果子挺有意思的,工作时间自由,饿了随时有饭吃。”   钟泽宇笑了,“那你学法律有毛用啊。”   “有用的,起码能跟城管打上几个来回。”陆南扬表情还是很认真,“看你们毕业以后去哪家公司,我上你们公司楼底下摆摊去。招牌就写上:炒粉、炒面、煎饼果子;民事、商事、刑事诉讼。”   闻飞笑得差点背过气去,贾荣被弄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翻了个白眼。   几个男生就这么一路插科打诨着往图书馆的方向走,从考题聊到以后的就业方向。陆南扬没跟着他们一起畅想未来,他一向是个想到哪干到哪的人,实在找不到好工作,真去摆个煎饼果子也并不是不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在谢泉房间里看到的那些堆得满满的参考书。   谢泉又是为什么要学医的呢?   他将来又打算去哪里工作?   时间虽然已经不早了,但图书馆里还是灯火通明。钟泽宇把包扔在桌子上占了个位,“你们找书去吧,一会儿过来集合啊。”   陆南扬应了一声,拐进了角落的一排书架,一会儿就消失在其他人的视线里。   他先是在人文社科分类下转了一圈,然后来到了标着“心理学”分类的架子下方。   《焦虑症与恐惧症手册》。   陆南扬用食指扣住书脊,把它从架子上取了下来。   正一边翻着一边往回走的时候,他的余光瞥到不远处坐了个熟悉的人影。   他赶紧停下脚步,下意识屏住呼吸,向后退了两步,重新把身体隐藏在书架后面。   谢泉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前,桌面上堆了一摞高高的参考书,他的脸被那摞书挡住了一半,隐约能看到看书时微微皱起的眉头。   他脸上的神色还是很疲倦,依稀能看见浓重的黑眼圈,但比上次陆南扬见到他时的状态还是要好得多。   陆南扬悄悄松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李鑫的案子让他有些愧疚,也许是因为那天谢泉的状态实在太不正常,陆南扬始终有些心神不宁。现在看到谢泉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这颗心总算是落进了肚子里。   其实谢泉怎么样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李鑫的案子已经审完了,他们之间应该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他本来就不喜欢谢泉这种人,也没想过要跟他成为朋友。现在这样又是要干什么呢?   陆南扬皱起眉,看了一眼手里的书,转身想把它塞回原位。   就在他刚抬起手的时候,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哟哟哟,看看,这不是陆家少爷吗?三个月了,没时间回家,倒是有时间大晚上泡在这儿看闲书啊?”   “……”陆南扬转过头,这声音,他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来是谁。   即使在图书馆,展雷的声音也一点不降,大嗓门里带着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的敌意,很快就吸引了图书馆里所有人的目光。   陆南扬把手上的书封调转给他看,平静地说:“闲书,一般不叫这个名字。”   “行,你努力你刻苦。”展雷嘲讽道,“陆家就你他妈最牛逼。”   陆南扬不想理他,也不想在图书馆这种地方引起瞩目,拿起书转身就走。展雷却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拦在他面前,还故意探出脚。   “想去哪儿啊?”   “展雷,让开。”陆南扬说,“这里是图书馆。”   展雷压根没当回事,反而声音还更高了,“你叫我什么?有本事再叫一遍?”   陆南扬觉得这人有时候真的很幼稚,都二十来岁的人了,还喜欢在公众场合做一些小学生一样的示威行为。   偏偏在这样的场合,他想躲都没法躲。估计展雷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这么不依不饶地揪着他不放。   “你叫我什么?”展雷拽住陆南扬的胳膊,后者甩了两回都没甩开,“你他妈配这么叫吗?给老子滚回来重新叫!”   “闪开,我不想在这跟你动手。”陆南扬皱眉。   “好啊!有本事你试试啊!”   丢脸。   就在陆南扬准备用力甩开展雷的手直接走开时,身后传来了谢泉的声音。   他的嗓音依旧温和从容,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不好意思,这里是图书馆。要吵能不能出去吵?”   陆南扬和展雷同时转过头看向谢泉。展雷显然不能容许突然有个人冒出来质疑他的权威,扯住陆南扬的手又用了份力,“关你屁事?我今天不跟他把这事说明白了——”   展雷的话还没说完,谢泉已经钳住了他的手腕往后一拽,迫使他松开了陆南扬。   他好看的眉毛皱起,眼睛微眯,“说话就说话,别拉拉扯扯的,影响不好。”   展雷盯着谢泉上下打量了一番,笑了,“哟,不知道您是他什么人啊?管这么多。”   只见谢泉露出一个微笑,淡淡道:“男朋友,不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22章 天津四   这话一出,展雷顿时语塞,一时间周遭一片安静。   谢泉依旧不动声色,伸手挽住陆南扬的胳膊往后扯了一下,“麻烦你不要继续骚扰我男朋友了,可以吗?”   展雷瞪着谢泉看了一会儿,气笑了,伸出手指了指陆南扬,“行,陆南扬,你可真行。”   说完这句话,展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走之前还瞪了一眼图书馆里的其他人,“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被他瞪了的几个女生吓得虎躯一震,赶紧转过头。   展雷扬长而去,只留下陆南扬和谢泉还站在原地。   谢泉松开他的胳膊,余光扫到他手里拿着的书,顿了一下才移开目光,“打算继续在这里傻站着?”   “那去哪?”陆南扬不动声色地把书塞回架子上。   “楼上有个天台,去吗?”谢泉问。   陆南扬什么都没说,点了下头。   图书馆的天台是开放的,上面没有人,只有些烟头和垃圾凌乱地散落在楼梯口附近。楼顶没有光源,陆南扬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立在墙边充当照明。远处的教学楼倒是灯火通明,篮球场上几个男生喊着什么把球传来传去。   “你抽烟吗?”陆南扬低头用脚扒拉了一下地上的烟头,问。   “上天台就非得抽烟吗?”谢泉说,“不抽,烟灰很容易弄脏衣服,我也不喜欢烟味。”   也是。陆南扬心想,你有更带劲的东西。   “刚才谢谢你替我解围。”陆南扬找了块看着不太脏的地方坐下。   “不客气,还个人情罢了。”谢泉神情冷漠,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得笔直,估计是看天台哪里都脏,连靠都不愿意靠。   陆南扬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有意思,笑出了声,“你知道刚跟我吵架的那个人是谁吗?”   “不知道,也不关心。”谢泉说,“我只是还个人情,你别会错意了。”   陆南扬点点头,没压住笑意反而让嘴角扬得更高了,“他叫展雷,陆展雷,陆鸿振的亲生儿子。”   谢泉不说话了,灰色的眼睛慢慢睁大,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说,我刚刚得罪的人。”谢泉缓慢地一字一顿地问道,“是陆家真正的那位大少爷?”   “就是这个意思。”陆南扬说。   谢泉脸上的表情变换实在太有趣,陆南扬恨不得掏出手机录下来。   “哎我可没让你帮我啊。”陆南扬幸灾乐祸,“是你自己说要还我人情的,跟我可没关系。”   “现在是你倒欠我一个人情。”谢泉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实在没想到,为了帮陆南扬,反倒得罪了陆家的正牌少爷。   在云城,几乎所有重要的机构院校,陆家都有投资,当然也包括了这所大学和谢泉想去的中心医院。   假如能攀上陆家的关系,就算说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也不算夸张。   真是谢谢陆南扬,从源头上斩断了这一切的可能性。   “那真是不好意思啊。”陆南扬笑着说,“为了帮我这个假少爷,反倒把真少爷得罪了。”   谢泉看向他,没有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不对劲的表情。他笑得很坦然,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被当成一个“假少爷”。   “你跟陆展雷矛盾很深?”谢泉问。   “没有,是他单方面跟我闹矛盾。”陆南扬笑了笑,“跟被人抢了零食的小孩子似的。”   谢泉没有说话,镜片后的眼睛静静地观察着他。   陆南扬和他认识的很多人都不一样,甚至每次见面,都会让谢泉刷新一遍对他的印象。   有时他很情绪化,处理事情的方式像小孩子一样冲动,什么都不考虑。但有时他又心思缜密,不仅漂亮地打赢了李鑫的官司,还很有分寸地没有追问他关于上法庭那天的任何事情。   而现在,谢泉又看不透那双眼睛了。   陆南扬并没有顺着陆展雷的事情继续往下说,而是撑着膝盖站起来,看向远处。   头顶是黛蓝色的夜空,幕布似的铺在城市灯光的上方,如果竖起耳朵,还能隐隐听到校园里的学生嬉笑聊天的尾音。   “我小时候住的楼房,顶上也有一个天台。”陆南扬说,“我不想写作业的时候就会偷偷溜上来,躺在水泥板上看云彩,一看就看一整天,直到我爸气急败坏地上来把我揪下去。我爸——我是说,我亲爸,就拿一根这么老长的竹竿抽我屁股,偷多久的懒就抽几下。后来他找了好多木条把去天台的门给封上了,我呢就偷了把水果刀,一点点把那些木条凿出一个洞。不管他封多少次,我都能想办法再跑出去。”   陆南扬笑了笑,“后来我去了陆家,陆家的别墅前面有一整座私人花园,花园旁边还有个露天泳池。但是说来奇怪,我一次都没去过。”   谢泉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我爸不会。”   “嗯?”陆南扬看向他。   谢泉低垂眼帘,镜片反射着微光,似乎有意不让陆南扬看清他的眼神,“我爸不会管我去哪,有时候我消失一整天他都不会发现。上小学的时候,我有一回在体育课上扭了脚,老师给他打电话让家长来接人,结果我一直等到放学,也没有人来接我。后来是我自己一瘸一拐地回了家,回去一看,灯是黑着的,没有人在家,我被关在外面,就这么蹲在家门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陆南扬说不出话,垂在身体旁侧的手指神经质般地抽动了两下。   “那天晚上,天气特别晴朗,一朵云都没有,就跟今天一样。”谢泉抬起头,望向头顶的夜空,忽然伸手指了个方向,“北边最亮的那颗星星,你能看见吗?”   “什么?”陆南扬顺着谢泉的目光抬起头,有些茫然。   “把灯关上。”   陆南扬还没有反应过来,谢泉的胳膊就探过来直接拿走了立在旁边的手机,关闭了手电筒功能。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陆南扬的手下意识朝旁边摸了一下,刚好触及到另一个温热的源头。   衣料的摩擦声窸窸窣窣,在视觉被剥夺的环境里,对方的呼吸声忽然被放大了好几倍,清晰可闻。   “抬头。”陆南扬听见谢泉说。   于是在黑暗里,星辰像瀑布似的铺洒在夜色里,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正北方向,有一颗这周围最亮的星星。”谢泉伸手指向北边,“那是北极星,处在地球自转的轴心上,无论其他星星怎么斗转星移,它的位置都固定不变。”   陆南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还真找到了那颗星星。   “在北极星的左上方,就是我们头顶这一片。”谢泉的手换了个方向,指向头顶,“有三颗很亮的星星形成了一个三角形。这颗,这颗,和这颗,能看得到吗?”   “能。”陆南扬的目光跟着谢泉的手指移动。   “这是牛郎星、织女星和天津四。”谢泉说,“这三颗差不多是夏季夜空中最亮的三颗星星,就算在城市里,只要像这样避开灯光,也很容易就能看得见。如果空气再好一点,就能在牛郎星和织女星中间看到灿烂的银河。”   谢泉的手指移动到最上面的那颗星星,说:“在一些民间传说里,牛郎和织女相会时搭的那座鹊桥就叫天津,也有说法说天津是护送他们相见的一位仙女的名字。天津四看上去可能没有牛郎星和织女星亮,但其实是人类已知的最亮的恒星之一。它的直径大约是太阳的220倍,质量是太阳的20到25倍,只是距离我们太遥远了,足足有2615光年。”   陆南扬看着谢泉淡灰色的眼眸,移不开目光。   他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谢泉,却一下子全堵在了嗓子眼,“你——”   好不容易开了个头,手机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响了。   陆南扬皱起眉,接起电话,“喂?”   对面传来闻飞的声音,“还喂!你人呢?死哪去了?这么大个图书馆你跟我们玩躲猫猫呢?”   他居然完全把闻飞他们忘在脑后了。   “呃……我,出来上厕所了,马上就回去。”陆南扬一边解释一边站起来。   “赶紧的,再晚宿舍楼该关门了。”   陆南扬一边“好好好”地应着,一边挂断电话。   他看见谢泉也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朝楼梯口走去。他想起上一次谢泉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就那么沉默地走进夜里,没有任何预兆地离开,像随风路过的蒲公英,只要有一次抓不住,就会永远消失在空中。   “谢泉。”陆南扬喊道。   蒲公英倒是也回头了,挑了挑眉毛,朝他投来疑问的目光。   “把我从你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行么?”陆南扬说。 第23章 孤舟   陆南扬最后也不知道谢泉有没有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但是那晚之后,陆南扬偶尔会给那个叫溺的名字发一些无关痛痒的日常。   比如在食堂吃到一块硬得像石头似的油条,他就拍一张照片发过去,然后写:   -云城大学3376号新式武器,杀伤力评级S+   比如在后门喂猫的时候发现那只长毛橘猫大了肚子,他就拍一张照片发过去:   -失算了,又不知道被哪家的臭小子搞大了肚子。早知道上个礼拜就该把她抓去绝育的。   比如在雨后的校园里发现了一只蜗牛在落叶上缓慢爬行,他也拍下来:   -在马路中间发现的。差点就被踩死了,幸好我提前发现,把它放进路边花坛了。   如此往复了几回,终于有一天,对面的人回复了。   溺:幼稚。   向南阳:这叫有爱心,怎么就成幼稚了。   溺:把精力花在和自己利益无关的事情上,本身就是幼稚。   向南阳:照你这个说法,你也蛮幼稚的啊。   溺:?   向南阳:你还不是回了我的消息?   溺:……   谢泉发了六个点之后就没再说话,陆南扬嘴角上扬,轻轻划走对话框。   -   “谢医生,谢医生?”   直到面前的患者喊他,谢泉才回过神来,把手机放回抽屉里,重新挂上职业性的微笑,“不好意思,怎么了?”   面前的男生神态很局促,坐在凳子上仿佛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那个,就是最近几天又睡不着了,之前的药吃完了,所以……”   “你最近是在考研?”谢泉抬起头看向男生。   “嗯,是。”男生迅速把头低下,避开了跟谢泉的眼神交汇。   “考研期间压力大也很正常,但你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安眠药上。”谢泉柔声说道,“这东西对身体不好,而且时间一长就会产生耐药性和依赖性,到时候不吃药就睡不着,你也不希望变成那样吧?”   男生抿着嘴没说话。   “这样,我可以给你开点安神的中成药。”谢泉撕下一张处方,拔下笔帽,“你回去吃一段时间试试……”   “你上次给我开的安神的药我吃过了,没什么用。”男生打断了谢泉,苦恼地说,“谢医生,你就没有压力大到睡不着的时候吗?”   谢泉指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笑道:“当然有。”   男生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追问道:“那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啊。”谢泉用笔杆撑着下巴,仿佛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听听舒缓的音乐,去海边散散步,跟朋友聊聊天,再吃一顿丰盛的美食,心情很快就能好起来。”   男生的表情渐渐从期待变成了失望,他小声说:“这些我都试过,但是没有用……”   谢泉放下笔,看着男生的眼睛,而后忽然伸出手,握住了男生的手。   男生慌忙抬头,耳根立刻红了,“谢医生——”   “你还年轻,以后人生的路还长着,考研不过是人生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你为它付出这么多的情绪成本,更不值得你用药物去伤害身体。”谢泉认真地注视着男生的眼睛,“别着急,放轻松,人生是场马拉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男生的眼眶泛红,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谢泉还是给男生开了点安神的中成药,男生拿着处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得开心了不少。   在他快要走出医务室大门时,忽然又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犹豫地开口,“那个,谢医生。”   “怎么了?”谢泉抬头。   “有件事,就是……”男生看上去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终于开口,“你是不是,那个,有男朋友了啊?”   谢泉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毛,“你听谁说的?”   男生语无伦次,“就是,那个,学校的论坛上都在说……说陆家那个二少爷跟你在交往……”   谢泉低了下头,也很难掩饰唇角露出的一抹笑意,导致男生更局促了,捏着处方单都不知道往哪放。   “论坛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你也信?”谢泉眼含笑意,“那里面真真假假的什么都有。”   男生这才松了一口气,尴尬地跟谢泉道了谢,捏着处方单朝一楼跑去。   只不过当他在药房拿到药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泉好像也并没有否认。   还有十分钟下班。谢泉摘下眼镜,把脸埋进掌心里用力搓了一下。然而长时间工作学习带来的晕眩感并没有消失,太阳穴旁边的青筋失控地抽搐,尖锐的耳鸣毒虫似的钻他的脑袋。   谢泉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在办公桌上的药瓶里摸来摸去,找出那瓶熟悉的药,手指抖得几乎拧不开瓶盖。   苦涩的味道在齿舌尖弥漫开来,谢泉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白开水,费力地将嘴里的药片吞下。   等待药物起效的几分钟里,谢泉盯着窗边那棵槐树的枝头发呆。   槐树枝繁叶茂,叶片绿得发亮,在热腾腾的风里摇晃,耳鸣声和窗外的蝉鸣声压在一起,一时间分不清幻觉和现实。   其实他从来没去过海边,没有朋友,更无法品尝什么丰盛的美食。   谢泉觉得自己像一艘破烂的小船,在沼泽地里越陷越深,不知道哪一天会彻底破碎。   -   “我明天得想办法把小黑白和刘三姐抓去绝育。”陆南扬从地上站起来,蹲了半天的腿酸软得要命,他呲牙咧嘴了半天才站稳身体,“要不然这个夏天一过,学校里的猫得再多两倍。”   “你上周就念叨这话了。”闻飞捧了包薯片,一边说话一边咔嚓咔嚓地吃,“问题是你抓得着么?这群猫里就数它俩最灵活,一靠近就跑。保卫室大爷抓三年了都没抓着过,你还是放弃吧。”   陆南扬啧了一声,愁眉苦脸地扒拉了一下地上被吃剩的猫粮,“我觉得应该是战略军备出了问题,回头我准备点更好吃的冻干啊猫条什么的,肯定能勾引住它俩。”   闻飞一边咔嚓咔嚓,一边用“你没救了”的表情摇了摇头。   陆南扬拍了拍裤子上的猫毛,撩开后门门洞上那片虚掩的铁片走了出去。这处后门被封了也就半天,学生们就效率极高地拆了铁板上的钉子,现在这片铁皮挂在门洞上形同虚设,还可以以假乱真一下。   听说凿洞和拆钉子的都是离后门最近的31栋干的,那栋宿舍住的全是工程学院的学生。特别有建设精神。   走过后门垃圾桶的时候,闻飞终于吃完了那包薯片,把袋子往桶里一丢,伸手指了个方向,“是那家店吗?”   “对。”陆南扬顺着闻飞指的方向看去,是家装修特别粉嫩的蛋糕店,招牌上的花体字是让很多男性同胞望而却步的程度。   推门进去,香喷喷的烘培气息包裹了两人,柜台前的小姐姐微笑着打招呼,“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这个,这个和这个。”陆南扬指了指玻璃柜里的面包和蛋糕,“还有这个,帮我打包起来,谢谢。”   陆南扬最后拎着香喷喷的一大包走出了店门,闻飞在边上眼睛都直了,“陆哥大方啊,我能不能挑一个巧克力的?”   “啊。”陆南扬拎了拎手里的蛋糕,笑了,“下回请你们吃,我今天是要去找一个朋友。”   “找朋友?”闻飞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哪个朋友啊?”   “你不认识。”陆南扬敷衍道。   “嘿,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闻飞的眉头皱得更高了,“陈子歌?傅祈?再么就是隔壁班那个矮个子?”   “都不是。”陆南扬说。   “哎——陆南扬你小子不对劲啊?”闻飞提高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不会真叫大泽说对了吧?你丫真瞒着我们偷偷谈恋爱呢?”   陆南扬一阵莫名的心虚,从袋子里掏出个巧克力味的小蛋糕塞在闻飞手里,“行了别瞎猜了,赶紧回去吧,我走了。”   闻飞一副看透真相的表情眯起眼睛,啧啧道:“瞅你这副憨直男的样子,哪家的姑娘瞎了眼,居然能看上你?”   陆南扬:“……”   陆南扬都走出去好几米了,闻飞还在后门喊,“到底哪家的美女收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啊?哪天带过来让我们看看!”   一个蛋糕都堵不上闻飞这张破嘴。   陆南扬边走边抬起头,准备找一下哪里有共享单车。但就在这一抬头的刹那,他的余光瞥到前方的楼群远处有一缕烟正缓缓地飘向高空。   这片地方既没有工厂也没有烟囱,哪来的烟?   城市中心的炊烟?太怪了吧。   陆南扬一边乱想着一边往前走,没多久一对母子路过他身边,刚好被他听见了聊天的内容。   “……好像是着火了吧?哎哟,火势还蛮大的,我刚听见好几辆消防车跑过去了。”   陆南扬一愣。   没错,这么大的烟怎么可能是炊烟,当然是着火了。   着火……但是那个方向是……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忽然从陆南扬的胸口升起,他的脑袋嗡了一下,身体比大脑更快行动,拔腿就朝升起烟柱的方向跑去。 第24章 不要命了?   火灾现场一片混乱,十几种不同的声音直直地往耳朵里灌。   远处消防车的鸣叫声,火焰的噼啪声,四周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喊声,融成了一首混乱的交响乐。   陆南扬站在楼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六楼,601。   真是谢泉的家。   “谁他妈把车停在消防通道上的!”他听见人群里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怒吼,“消防车他妈的进不来!”   有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回应他,“不知道哇!哎哟我平时就跟他们说了别把车停那别把车停那!就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现在倒好!”   “黑色科鲁兹,车牌号云B390!谁家的车赶紧挪开!”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继续吼,“知道谁家的赶紧去叫人!这样跟杀人有什么两样!”   陆南扬旁边的两个中年妇女窃窃私语起来,“那户住的是谁啊?里面不会还有人吧?”   “好像是个学生。这可真说不好,早就过了他们放学的时间了。”   “哎哟……”   大妈还想再说点什么,余光却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砰”地扔下什么东西,头也不回径直朝火场里冲了进去。   “哎——!有人,有人进去了!”她急得尖叫起来。   嘈杂的交响乐被隔绝在了身后,陆南扬一步跨过两个台阶朝楼上跑去。   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喊“疯了”“想什么呢”之类的话,但他其实此刻什么都没想,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   越往上走,烟雾越浓,陆南扬一边咳嗽一边脱下上衣捂住口鼻,坚持来到了六楼。   谢泉家的门已经完全笼罩在浓烟里了,陆南扬根本睁不开眼,全凭身体感觉朝前摸索着。   但在摸到门把手的一刹那,他的手立刻弹开了。   金属把手已经烫得无法抓握了。   “操!”陆南扬吼了一声,后退两步,朝门锁的位置狠狠踹了一脚。   这次门应声而开,更多的浓烟扑面而来,呛得陆南扬涕泪横流,好不容易睁开眼,他看见屋子里蹿起了将近一人高的火苗。   “谢泉!”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吼了一嗓子,然后立刻剧烈咳嗽起来。窒息感一点点逼近了他,脑袋和四肢开始变得不听使唤。   他想起在军队里一次落水的经历,苦涩的河水从四面八方向朝口鼻涌去,呛上一口水整个肺部都疼得撕心裂肺,竟然和现在的感觉有九成相似。   但那时候他是等着人来救,现在是他来救人。   “谢——!”他又吼了一嗓子,但刚发出了一个音就剧烈咳嗽起来,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一个念头像针尖似的冒出大脑:这么大的火,谢泉会不会已经……   一阵战栗过电似的从足尖一直传遍四肢百骸,仿佛有一只手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这个念头本身,甚至比浓烟还要令他窒息。   就在他意识快要陷入朦胧之际,胳膊忽然被人从身后猛地拽了一把。   他被这力道拽得差点摔倒,刚扶着墙壁想站稳,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生疼。   “你疯了吧!”那人怒吼,“不要命了?”   陆南扬睁开眼,看到谢泉气急败坏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一瞬间,陆南扬的心脏猛地落回了肚子里。   他张开嘴,刚想说点什么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天昏地暗简直要把肺管子吐出来。   “走!”谢泉喊了一句,胳膊穿过陆南扬腋下撑起他的身体往楼下拽。   当他们两人踉踉跄跄从楼道门出来时,消防车也赶到了。几个消防员训练有素地接上了高压水管,吆喝着疏散周围的群众。   陆南扬撑着墙壁咳嗽了好一阵子,才渐渐缓过来,一抬头,就对上谢泉愤怒的脸。   “你他妈抽什么疯呢!想死自己找栋楼跳,别死我家门口!”   谢泉白皙的脸颊被浓烟熏得发黑,眼眶通红——大概,也是被熏的吧。   陆南扬又咳嗽了两声,然后才终于说得出话了,只是一开口声音哑得吓人,“我以为你还在里面……”   “那你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不知道问一下周围的人?脑子呢?”谢泉恨铁不成钢地推了陆南扬一把。   “我没多想。”陆南扬哑着嗓子说,“就想着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在里面没出来,我也得冲进去救你。”   谢泉瞪了他半天,最后用力推了他一下,脱力似的靠着墙慢慢蹲下。   陆南扬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谢泉身边,仰起头靠着墙壁,调整呼吸。   呼吸间,耳畔交杂着各种各样吵闹的声音:高压水枪冲击着着火的区域,有人在边上喊加油,还有人在边上跟消防员吵架。只有他们彼此间是静的,好长一段时间,谁也没先开口说第一句话。   陆南扬先有了动作,他余光看见了不远处被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蛋糕,纸袋已经被人踩上好几个脚印了。他往前蹭了蹭屁股,伸出脚在地面上一勾,把那堆惨不忍睹的袋子勾了过来。   “吃吗?”陆南扬问。   “……”谢泉明显地皱了下眉头,“这什么?”   “蛋糕。相信我,它们原来长的真是蛋糕的样子。”陆南扬在一堆纸袋里扒拉了半天,基本上所有的蛋糕都惨遭毒脚,七零八碎地黏在袋子里。   最后总算找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虽然也掉了一块巧克力,但好歹看上去还算是个立方体。   陆南扬小心翼翼地把立方体捧出来,递到谢泉面前,“纸袋里面没脏,干净的。”   谢泉嫌弃的眼神一点没有收敛,“我不喜欢吃甜食。”   “那你得喜欢一下。”陆南扬理直气壮,“一天到晚吃那么辣的东西,对胃很不好的。”   说着,又把那块蛋糕往谢泉的面前举了举。   谢泉没说话,盯着那块蛋糕看了半天,到底还是接了过来。陆南扬替他把塑料小叉子拆开,插在奶油上。   谢泉咬了一口,沉默地嚼着。陆南扬调整了一下坐姿,歪头看他,“好吃吗?他们说这家店用的奶油很好。”   谢泉没应声,继续嚼着嘴里的东西,半晌喉结一动,咽了下去。   陆南扬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谢泉抬起眼帘扫了他一眼,评价道:“不好吃,没味道。”   陆南扬立刻伸手去抢蛋糕,“那还给我。”   谢泉灵巧地侧身躲过,又咬了一口,“送给我的东西还想要回去?”   “靠。”陆南扬笑了,“你这人真的有毒。”   谢泉蹲在地上把这块蛋糕吃完了,最后把包装纸团成一团时嘴角还沾了一点奶油。陆南扬新奇地看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谢泉在清醒状态下这么不修边幅。   谢泉攥着包装纸站起来,走向几步外的垃圾桶。陆南扬也撑着腿站起来,后退几步,抬起头往楼上看。   六楼的烟雾明显没有一开始那么浓了,目光所及范围也已经看不到火苗。   像是已经扑灭了。   “下次别让我看见你再干这种蠢事。”谢泉把包装纸往垃圾桶里一丢,“我不会蠢到需要让别人来救。”   陆南扬立即反驳,“这次是你运气好,正好不在家里,如果万一……”   “没有那种万一。”谢泉打断他,“火是在我下楼买饭的时候着起来的,从我下楼到有人报火警,一共都没有十分钟的时间。你觉得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么?”   陆南扬皱起眉头,“你觉得是有人放火?”   “我不是觉得,我是肯定。”谢泉望向已经被烧得漆黑的六楼。   “是谁?”陆南扬脱口而出。   谢泉看了陆南扬一眼,路灯冷白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眼里露出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但陆南扬就是一下子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信息。   “是刘秋烟,对吗?”他问。   那边的消防车终于停止了喷水,领头的消防员抹了一把沾满黑灰的脸,宣布火势已经扑灭。   “不是我说的。”谢泉说完,径直朝楼下走去。   “哎!”陆南扬在他身后喊道。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他要走的时候喊住他了,谢泉有点恼怒,但还是回了头,“还干嘛?”   “你房子烧了,这段时间住哪?”陆南扬问,“闻飞跟我说你办的是走读,在宿舍没有床位。还是说打算跟李鑫一起住老房子?”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谢泉没打算回答。   陆南扬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谢泉懒得搭理他突发神经质似的关心,转身就走,但是刚迈开一只脚,就听到身后的人又开口了。   “谢泉。”陆南扬说,“要不你搬来跟我一起住?” 第25章 你还有生活吗?   谢泉足足有好几秒钟都没有说话,再回头时像是有些好笑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陆南扬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要不要搬来跟我一起住?”   这下谢泉真的笑出了声,他环抱双臂靠在墙边,上下打量着他,“陆南扬,你是不是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啊?”陆南扬压着火气问。   “让我跟你一起住——你算我什么人?”谢泉笑道,“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我男朋友了吧?别做梦了,清醒一点。”   “我不过是作为朋友的立场提出一个可行的选择而已。”陆南扬提高声音,“用得着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   “那你可能对朋友这个词有什么误解。”谢泉假笑着一步步逼近陆南扬,说出的话像淬了剧毒,“因为我从来,没有,把你这样的人当成过朋友。”   行,可以。   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改变不了谢泉本质就是个人渣的事实。   “我只是想帮忙。”陆南扬压着想往谢泉脸上揍一拳的怒意说,“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要你帮忙了吗?你同情谁呢?”谢泉的声音忽然拔高,“要不是你差点死在我家大门口,我都懒得去给你收尸!”   说完这句话,谢泉的表情忽然变得扭曲起来,弯下腰不住地咳嗽。接着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你没事吧?”陆南扬吓了一跳,伸手去搀谢泉的胳膊,却被后者用力甩开。   “别他妈碰我!”   陆南扬的指尖生生停在了空中,蜷缩了一下,然后缓缓收了回去。   谢泉跪在地上,努力地与胸腔里的呕吐欲对抗着。头晕目眩了大概那么十几秒,谢泉才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吐掉挂在唇边的涎水,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   不远处人声嘈杂,有人在喊谢泉的名字。幸而他们站的地方在背光的角落,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陆南扬,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谢泉说,“别来找我,别跟我说话,别掺和进我的生活里。”   陆南扬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   世界这样大,这样广阔,世间的人各自奔波,自顾不暇。但谢泉的时间却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停在某个漆黑的深渊里,缓缓下沉。   许多人匆匆路过,笑过、聊过、议论过,但没有人看见过他。   他像停在十字路口的一只蜻蜓,落在偌大的凡尘世间,翅膀却分崩破碎,仿佛只要再来一阵风,就会无声地消散。   “你觉得你还有生活吗?”陆南扬问,“看看你自己的样子,照这么下去你很快就会垮掉的。”   “管好你自己!不劳你操心。”谢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身朝前走去。他的脚还有些发软,一脚险些踏空,花了些时间才整理好自己,朝楼下的消防员走去。   -   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雨。   天空阴沉,灰暗的云笼罩在城市上空。   谢泉是被清早打扫卫生的阿姨拍醒的。阿姨推着一台带吸尘器的小车,里面丁零当啷放了一堆卫生工具。   “小伙子,哎,小伙子。”阿姨说,“别趴在这儿睡啊,会着凉的,要睡回宿舍睡去啊?瞧你缩缩的……”   谢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用鼻音“嗯”了一声,皱着眉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五点三十五分。   “没事的阿姨。”谢泉的声音有点哑,他清了清喉咙,从书桌上抬起头来,“我这就走了。”   不知道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胳膊下压着的书页被枕得有些皱了。谢泉撑着书面从椅子里站起来,感觉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   两小时以后,校园里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雨一直没有停,路面上很快就积起了一层雨水,女生们举着颜色各异的伞边避开水坑边说说笑笑地朝食堂走去。   舒子怡的眼睛很尖,一眼就从花花绿绿的伞中间看见了谢泉,伸手朝他招呼了一声,“谢医生!”   谢泉抬起头,露出惊讶的表情,竭力挤出一个笑容,“子怡?你怎么会在这里?”   “哎呀,你怎么不打伞呀?”舒子怡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谢泉身边,把自己的雨伞举过谢泉的头顶,“这样可是会冻感冒的。”   “出门的时候忘带伞了。”谢泉笑笑,“不要紧的,雨也不大。”   “那可不行。”舒子怡打趣道,“要是把谢医生淋坏了值不了班,云大不知道有多少女生的心要碎了。”   “没有的事,都是正常来看诊的患者……”谢泉无奈。   “你当我傻呀?”舒子怡吐了吐舌头,“我虽然不在这上学,可是我朋友多啊。她们聊起你的那个表情,哎哟,我都没脸看。”   谢泉十分勉强地笑了笑。   舒子怡凑近了观察着谢泉的脸,“谢医生,你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黑眼圈也好重。是不是最近工作学习太忙了?这样可不行,自己的身体还是要好好照顾的,你这个医生要是病倒了,谁来给患者们……”   “子怡。”谢泉打断了她,微笑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哦,我陪朋友一起来的,她们计算机专业今天要在云大考个试。”舒子怡指了个方向,跟她的朋友招招手,“哎谢医生,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可不可以去旁听一下你们专业的公开课呀?”   谢泉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但很快露出笑容,“医学专业的课程很无聊,你可能不会感兴趣。”   “不会啊。”舒子怡露出一个俏皮可爱的笑容,“我感觉跟你待在一起,听什么都会很有趣。”   “……好。”谢泉笑笑,“那就走吧。”   他们专业今天上午的第一节确实是个公开课,在一间很大的阶梯教室里上。   谢泉习惯坐在中间靠前的位置,舒子怡则大大方方地在他身边坐下,时不时好奇地环顾四周。   “这教室比我们学校的小多了。”她凑到谢泉耳畔说,“我们学校有一间特别大的阶梯教室,能坐几百个人……”   谢泉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一抽一抽地跳,脑袋深处仿佛被什么人拿锤头使劲砸。偏偏舒子怡还一直凑在他耳边说话,他只能竭力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事实上连一个字都没能往脑子里进。   就在这时,前排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教室也不是我们学校最大的教室啊。最大的教室在学思楼,能坐一千个人呢。”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刹那,谢泉猛地清醒了。他抬起头,看到陆南扬就坐在自己正前方的座位上,转过头来冲他们俩笑。   “你在这干什么?”谢泉脱口而出。   “来听医学院的公开课啊,跟你们一样。”陆南扬一脸坦然。   舒子怡的目光好奇地在两人中间转了一圈,碰了碰谢泉的胳膊,“是你朋友?”   谢泉刚想开口,就被陆南扬抢先了。   “没错,是朋友。”陆南扬笑眯眯地说,“我们俩关系可好了。”   谢泉:“……”   女孩一听就来了精神,“真的呀?我之前想让他介绍点朋友给我认识,结果他就是不肯,也不知道闹什么别扭。”   陆南扬饶有兴趣地看向舒子怡,“你是他女朋友吗?”   舒子怡立刻红了脸,急忙澄清,“没有,不是,呃……还不是呢。”   “这样啊。”陆南扬还是笑盈盈的,一手撑着下巴,“那你可得加把劲了,谢医生在我们学校可是抢手的很,男女通吃。”   “陆南扬!”谢泉压低了声音,发出警告。   陆南扬没理会谢泉,依旧笑眯眯地看向舒子怡,“当然啦,我说的是追求者,谢医生本人怎么可能那么浪荡呢?你可不要看到我们学校论坛上传什么谣言就信哦。”   舒子怡似乎小小地松了口气,嘿嘿地笑了两声,“我知道,我还是蛮了解他的。”   “哎,那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吗?”陆南扬往舒子怡的方向蹭了蹭,压低声音问。   舒子怡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往前靠靠,压低声音,“不知道。跟他一起吃饭不管吃什么他都说好吃,搞得我根本不清楚他喜欢什么。”   “那我告诉你啊。”陆南扬用手背掩着嘴角,十足一副密谋的架势,“他贼喜欢吃辣的,无辣不欢。上回跟我一块儿吃烤串,让店老板放了两倍的辣椒。”   “真的啊?”舒子怡吃惊道,“完全看不出来,跟他本人的形象差别太大了吧。”   “嗯呐。而且我跟你说,他这个人还——”   陆南扬说了一半,忽然猛地低下头,肩膀戴着整个身体抖起来。   舒子怡眨了眨眼,“怎么了?”   “子怡,差不多到上课的时间了。”谢泉从课桌底下收回了脚,眼睛笑眯眯地弯着,“下了课再聊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26章 “给我。”   谢泉的话音刚落,老师就走进了教室。原本吵吵闹闹的教室也渐渐安静了下来,老师试了试麦克风的音量,开始讲课。   医学院的课程氛围跟他们法学院的差距很大,陆南扬上专业课的时候,教室里经常闹哄哄的,要讨论案例和法条,老师还得应对学生们提出的各种各样离谱的方向。而医学院的课程就显得严肃多了,上起课来,整个大教室里鸦雀无声,连偶尔的咳嗽声都很难听见,只有唰唰记笔记和翻书的声音。   陆南扬只好放弃跟身后的两人交流,乖乖回过头,盯着黑板发呆。   但没过几秒钟,就感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溺”给他发来的消息。   溺:你到底有完没完?   溺:我是不是已经说了,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陆南扬看着手机屏,笑了。没想到谢泉都被他逼得发出感叹号来了,简直太有成就感了。   向南阳:那可真是有点难,要不你转学吧。咱俩毕竟就在一个学校里上学,总有能碰在一块的时候。   向南阳:再说了,你是那么说了,可我也没说我答应啊。[无辜.jpg]   溺:……   溺:你还想要什么?   溺:案子我帮你了,法庭我上过了。你还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别在这跟我磨磨唧唧的阴阳怪气。   向南阳:是不是在你的世界里,有人担心你,就一定是别有所求?   陆南扬等了十分钟,但这次谢泉连六个点都没有回他,直接消失了。   陆南扬只好收起手机,支着脑袋听听课,权当是给自己增长点课外知识。   他不知道昨天晚上谢泉住在了哪,只听说昨晚那栋房子的灾后处理、责任认证一直忙到后半夜都没有忙完。   平静的日子里难得有意外发生,社区群里聊这事就聊到了一两点。有人说自己家前几年也着过一次火,三个人忙了好几天才把乱七八糟的后续处理完,这小伙子就一个人住,忙了一整夜也没见着有父母和亲戚来帮忙,看着都心疼。   陆南扬只是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谢泉竟然真的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照常来上课了。   他趁讲台上老师转身的时间,回头瞟了一眼谢泉。这人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斯文样子,垂着眼帘往书上做笔记。   旁边的舒子怡显然不是来听课的,她一边玩着手里的笔,一边凑到谢泉跟前不知道说着什么。   这姑娘的眼力见真不是一般的差。他不过短暂一瞥,就能发现谢泉拿笔的手在克制不住地颤抖,脸比先前还要苍白了好几个色号。   陆南扬甚至怀疑,如果现在让谢泉站起来,他会马上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所以这一部分的知识点,很多同学都容易搞混。”老师在台上讲道,“交感缩血管纤维和交感和副交感神经节前纤维释放的递质是不一样的。我批的卷子里十张有九张都错在这里了,但是要着重表扬一下谢泉同学,这部分知识点从来没有搞混过。”   说着,老师点了谢泉的名字,“谢泉,你上来跟大家讲解一下各交感系统神经纤维的区别。”   “好的。”谢泉反射似的抬起头应道。   他是全院著名的优等生,上课被老师点名乃至叫上来讲一会儿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大型公开课就更是如此,谢泉讲的清楚,老师省了力,底下的学生也都被谢泉这张脸吸引过来注意力,属实是何乐而不为的事情。   然而就在谢泉要站起来的一瞬间,手腕忽的被人抓住了。   “放手。”谢泉压低声音警告。   陆南扬反而收紧了力道,五指有力地按住谢泉的手,滚烫的体温从干燥的掌心贴着手背传递过去。   就在这一刻,陆南扬都能感觉到掌心下谢泉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你现在的身体撑不住的。”陆南扬低声说。   谢泉没有说话,用力甩开了陆南扬的手,从座位上站起来。   光是站起来这一个动作就让他眼前发黑了好一阵,视觉才慢慢恢复原样。   但他应该掩饰得还算好,因为旁边的舒子怡并没有察觉不对劲,还开心地跟其他人一起鼓掌,“谢医生,加油哦。”   谢泉冲她笑了笑,其实只是浅浅动了下嘴角,然后往讲台方向走去。   他的腿软得几乎不听使唤,嗓子里总有一股血腥味怎么也压不下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在酸疼,更要命的是,明明是炎热的夏天,他却觉得冷,好像封闭的大教室里四面八方都在朝他灌风。   用不着回头,他也能感受到陆南扬的目光犹如实质般黏在他身上,让他觉得恶心。   此时此刻,他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同情?怜悯?嘲笑?还是幸灾乐祸?   在这种目光里,谢泉蓦地就有了好胜心,他不能输,他不会输,至少不能在陆南扬的面前让他看见他输。   老师笑眯眯地给谢泉让开位置,自己走到一边去拿保温杯喝水。谢泉走上讲台,微笑着翻开课本,“好的,那我就耽误大家一点时间。这一部分知识点其实并不复杂……”   然而说到一半,喉咙不受控制地发痒,从咽喉到肺管都像是有蚂蚁在爬,胸腔里像针扎一样布满了细密的疼痛。   谢泉清了清嗓子,“人体的神经系统按分布的对象不同,可以分为躯体神经系统和自主神经系统,而自主神经系统也叫植物神经系统……”   嗓音还是太哑了。这样不行。   这是浮现在谢泉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下一刻,他忽然控制不住地向前倒去,紧接着眼前一黑,在讲台前晕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谢泉先嗅到的是熟悉的次氯酸液和酒精的味道。   这种味道谢泉很熟悉,无论是在医务室还是在他自己家,随时都充满着这种刺鼻且疏离的味道,这种味道让他觉得安全,觉得自己能稍微干净一点。   他想睁开眼,但实在是太累了,眼睑似乎有千斤重,只能就这样半睡半醒地听见附近有人在说话。   “肺和心脏都检查过了,没有太大的问题。就是身体透支太严重了,不仅低血糖,肝肾功能也有点问题。”   “那胃呢?”那人问,“我看他总是呕吐或者干呕。”   “是有点轻度的胃溃疡,但应该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有翻动纸页的声音,“他有什么其他病史,或者服药史吗?”   那人顿了顿,“病史我不太清楚,但他之前确实一直在吃一种叫……”   这段又有些听不清了。   意识朦朦胧胧,漏听了几句,又接上。   “……那多半就是了。地西泮的副作用有很多,其中就包括呕吐和头晕,他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么大量长期地服用,可真是……”   听到这里,谢泉的意识又朦胧起来直至消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再醒来时,投在眼睑上的亮光已经消失了。   谢泉睁开眼,病房里一片漆黑,天花板隐没在阴影里。窗帘没有拉上,窗外一片灰暗的天空清晰可见,但雨似乎已经停了,只有水滴还悬而欲泣地挂在窗框上,慢慢汇聚在一起。   “醒了?感觉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谢泉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才发现自己的床边还趴着一个陆南扬,后者身上披着外套,直起身时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   “你装神弄鬼的干什么呢?”谢泉瞪着他,“灯也不开想把人吓死?”   陆南扬于是站起身,探手“啪”一声把灯打开,伸了个懒腰,“这不是看你睡得正香,怕开了灯吵到你睡觉。”   已经被陆南扬像狗皮膏药似的贴了一天,谢泉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在自己眼前,“用不着!你给我——”   “滚”字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谢泉想用手撑住床板,手腕却不听使唤,在半空中撑了个空。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谢泉的心里居然在想:这床要是再高点就好了,怎么不直接让他一头撞死算了。   然而床并不高,他也没能撞在地上。陆南扬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似的,在合适的位置伸出手,接住了谢泉。   谢泉的脑袋撞在他的胸口,撞过来的那下还真挺疼的,足可见谢泉现在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全凭着万有引力往下砸。   谢泉的呼吸急促,脑门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脑袋枕在陆南扬的怀里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冷吗?”陆南扬立刻把床上的被子拽过来,包饺子似的给谢泉围上。然而谢泉用力一推,陆南扬没想到谢泉还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道,猝不及防连人带被子被他推了个踉跄。   “你——”陆南扬刚想发作,就看到谢泉焦虑地在身上四处摸找。但他现在已经换了病号服,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药呢?”谢泉拔高了声音,对陆南扬怒目而视,“我药呢?”   他今天只在早上出门前吃过一次,然后就在上课的时候昏迷,一直到了现在。   陆南扬皱起眉,“医生说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就是因为你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   “我就是医生!”谢泉愤怒地打断他,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在里面胡乱翻找。   然而没有,哪个里面都没有,所有抽屉里都没有。   “谢泉!你冷静点!”陆南扬抓住谢泉的胳膊,用了力道把他制住,“你想死吗?”   “你现在不给我药我才会死!”谢泉吼道。   陆南扬拧起眉毛,钳着谢泉的手忽然一用力,猛地将他整个人都压在了病床上。   激烈的挣扎中,不知道是谁碰到了开关,轻轻的一声,病房里又重新陷入黑暗。不管是谢泉痛苦的喘息,还是他皮肤的颤抖,还是肌肤与掌心紧扣产生的温度,都格外清楚。   “给我,快一点。”谢泉发出濒死的兽类般痛苦的呜咽。   “药不行。”陆南扬说,“但我还欠你点别的,你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叫谢泉,是云城大学的校草,现遭到恶人迫害公寓被烧,身无分文走投无路。此时一个姓陆的弱智拦在我的面前,胁迫我以身相许!请各位发发善心救人一命,v我50,星期四看《医生,我还有救吗》后续。   【本文周四(后天)入v,当日双更,感谢各位的资瓷】 第27章 腥甜   其实并没有证据表明,杏爱能缓解药物上瘾。   陆南扬提出的建议,既荒谬,又粗暴,而且非常的不合时宜。   但是陆南扬的手探进松垮的病号服,并贴着他的腰部向下游走时,谢泉闭上了眼睛,没有挣扎。   陆南扬的掌心热而干燥,和他冷而潮湿、不住发抖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滴汗从谢泉的额头缓缓滑落至眉角,呼吸逐渐加快,和水声交织,把房间里的空气纠缠成一体。   他庆幸灯被关上了,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只有泛着热气的呼吸,和暧昧到极致的触感。   谢泉的意识像是在云端飘荡,又像是在海里沉浮。尽兴的时候,他一把抓住陆南扬的胳膊,指甲陷入皮肉里,又慢慢地松了劲,无意识地分开五指,顺着皮肤的血管纹路轻轻抚摸。   他嗅到海鲜似的腥甜味——滑腻的、水生的、麻木的,像液体在鼻腔里流淌。除了窗外残存的雨水,他什么也看不见,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窗帘在微微晃动,陆南扬的阴影自上而下地压下来,前额的发丝不小心扫到了他的脸颊。   安静极了,可是又太吵。谢泉闷哼一声,手臂盲目地在床上抓着,摸到被褥的一角。   医院的被褥质量不怎么好,捏着被罩像捏着一片枯叶,簌簌地响。   一只手忽然罩住了他的五指,头顶的声音低沉沙哑,“抓着我。”   谢泉像被电了一下似的,立刻把手抽回来。   “操。”陆南扬骂了一句。   然后不再有说话声,谢泉只在最后发出一声呜咽,屋子里便陷入绵长的安静。   陆南扬翻个身,一屁股坐在谢泉身边,抽了张纸巾擦手,然后啪地一声把灯打开了。   突如其来的光线像是打破了一场幻境,又像是击碎了一场噩梦。   还行,幸好没弄到病床上。   陆南扬甩了甩手。这人看着病恹恹半死不活的样子,结果持久得吓人,手腕酸得快麻木了。   他看向旁边,谢泉皱着眉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像是不愿适应突然的光线。他的呼吸还没完全平复,胸口上下起伏着,皮肤上一片细腻的薄汗。   一时间谁也没先开口说话,刺目的明亮里有一种类似尴尬的氛围在流转。   陆南扬把指缝的角落里擦干,把纸巾丢进垃圾桶,清了清嗓子,“你感觉怎么样?”   谢泉侧过头,隐在手臂阴影里的眼睛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再慢点,我就该软了。”   陆南扬愤怒地瞪着他,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哪天要是死了就是活活贱死的。”他粗暴地拉过被子,给谢泉盖在身上。   “不一定。”谢泉悠悠地说,“也有可能是被你急死的。”   “……”陆南扬有时候真的很想问问上帝,是不是造人的时候喝大了,才有了谢泉这么个混球。   干脆把被子蒙上去闷死他算了。   陆南扬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抽出手,然后不经意间碰到了谢泉垂在被子里的手指。   冷得像块冰一样,掌心全是冷汗。   陆南扬立刻反手握了上去,皱起眉,“你手怎么还是这么冷?”   “但凡你有一点点医学常识,就应该知道。”谢泉目光涣散地看着天花板,“药物成瘾的戒断不能硬性停药,只能酌量递减,不然会对身体造成更大的负担。”   谢泉很清楚,他对药物的依赖并不是撸一把就可以解决的。现在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依然叫嚣着渴望,但内心深处的焦躁感奇异地平复了一些,让他起码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跟陆南扬说话。   陆南扬叹了口气,“你平时一次吃几片?”   他查了地西泮的说明书,成人的正常用量在一片到两片。   “不知道。”谢泉疲惫地说,“可能六七片吧。”   陆南扬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小瓶,从里面数了五片出来,往谢泉的掌心里放。   谢泉没有接,只是动了动指节,疲倦地说:“我抬不起手。”   这倒没有撒谎,他现在连撒谎的力气也不剩了。   如果非要有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感觉,那就是屈辱。   被迫将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跟他最不对付的陆南扬,就像喉咙被野兽的利齿叼住,动弹不得,无法进退。   但最屈辱的还是,在这样绝对受控的环境里,他竟然感到一丝微妙的安心。   陆南扬没说话,把那几片药含在自己嘴里,俯身贴上谢泉的嘴唇,把药片渡了过去。   这人说是抬不起手,舌头倒灵活得很。陆南扬的嘴唇刚贴上去,谢泉的舌头就迫不及待地钻进来,卷走了他嘴里的药片。   陆南扬直起身,正想着用什么办法让谢泉喝点水,就看见床上的人喉结一动,就这么干巴巴地把药片吞下去了。   “……”陆南扬拿起水杯自己喝了一口,“你也真不嫌苦。”   但谢泉已经不回应他了,他闭上眼,把头转向另一侧。纤长的睫毛盖着眼睑,要是忽视他欠揍的态度,漂亮得简直像个睡美人。   陆南扬把水杯放回床头柜,皱着眉说,“那我走了,有什么事你按铃叫医生。要关灯吗?”   谢泉雕塑似的一声没吭。   ……随便吧。   陆南扬转身走出病房,没再管他。   -   谢泉没听医生的意思,只在医院住了一天就出院了。   微信上积攒了一大堆来自老师同学还有病患发来的问候,他花了点时间一一回复过去,抬起头时手都酸了。   说辞也很统一:低血糖、睡眠不足,谢谢关心,会好好休息。   其中舒子怡的反应特别大惊小怪,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还打了三个视频电话,谢泉都以不方便为由拒接了,然后反复安慰她才最终让她相信自己只是普通的低血糖。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正是大晴天。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医院门前的柏油路,知了在四面八方没完没了地叫,气温高得能把人晒化。   地面上干燥得冒烟,找不到一丝下过雨的痕迹。   谢泉皱着眉抬手遮挡阳光,然后在手掌跟路口的夹角处看到了陆南扬。   陆南扬穿了件浅色的T恤,戴了副很装逼的墨镜,靠在一辆白色的轿车屁股那里。看见他出来就直起身体冲他招了招手。   “你来干嘛?”谢泉的眉毛一皱,抗拒全写在脸上。   “这里太阳好,我专程开着车跑到这里来晒太阳,不晒成古铜色我不回去。”陆南扬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来接你的。”   “不需要,我自己有腿。”谢泉转身就走。   “也行,但是容我提醒你一下啊。”陆南扬上半身往前一倾,手肘支在车后盖上,摘了墨镜,“最近的公交车站在一公里外,最近的共享单车站点在两条街外。你要想打车也不太容易,大中午的很多师傅都午休了。”   ……   这医院是开在荒郊野地里吗?   谢泉瞪了他一会儿,折回来,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他这个人向来不吃眼前亏。   陆南扬笑了笑,也站直身体,拉开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发动了汽车。   谢泉扫了一眼车内,简单干净,没有多余的布置,只在前窗下放了一只淡蓝色的鲸鱼摆件。随着车的启动,小鲸鱼摇头摆尾地晃动起来。   “你大小也是个少爷,平时出门就开这种车?”谢泉问。   “这不是我的车,是我朋友的。”陆南扬看了谢泉一眼,“再说这车怎么了,性能齐全还抗造省油,哪儿不好了。”   “丑。”谢泉简单直白地说,“不过你朋友挑摆件的审美还不错,鲸鱼挺好看的。”   “好看啊?”陆南扬似笑非笑,“我买的。”   谢泉:“……”   他实在有种想打开车门直接走人的冲动。   陆南扬倒是见好就收,“先请你吃顿饭吧,想吃什么?”   谢泉刚张嘴,就被打断了。   “辣的不行,医生说了,你胃得养养。”   谢泉啧了一声,“怎么管这么宽呢?”   “知道当医生的有多烦人了吧?”陆南扬乐道。   谢泉把头靠在座椅靠垫上,斜着眼睛看窗外。医院的门诊楼像是从杂草地里拔地而起的一般,四周除了茂密的草丛和长相肆意的榕树之外,就再没有其他高楼。只有几处农家院散落在四周,旁边用篱笆围出养鸡和种菜的地方。   他想起来了,这里是市第六医院,位置确实很偏。   跟中心医院或者他们大学的附属医院比起来,六院就是所普通二甲。但它最出名的是精神科和心理科,在全省都排得上名。   现在他知道了,送他来的和接他回去的,都是陆南扬。   看着六院附近一人多高的野草飞快地向后退去,谢泉垂下眼帘,“那就随便了。不辣的话,我吃什么都一样。” 第28章 猫缘   陆南扬应了一声,车内一阵短暂的沉默。   谢泉一直支着下巴看向窗外,摆明了拒绝与陆南扬有眼神交流。   陆南扬的目光在前方和谢泉之间来回游移了几次,两分钟后,还是先开了口。   “你房子的事,警察查得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谢泉说,“没定性,只让我回去等消息,如果他们查出有人为的可能性就通知我。”   陆南扬的食指在方向盘上敲打了两下,“警察也不是吃干饭的,如果真是刘秋烟放的火,肯定能查出来的。”   “算了吧。”谢泉嗤笑了一声,“她也找人揍你了,你看进派出所的人是她么?”   陆南扬扭头看了谢泉一眼,他发现谢泉考虑问题的时候永远有一种冷静的悲观,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事都不会向好发展,并且这是理所当然的。   又或者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常态。   先是家里着了火,又是晕倒住院,接连发生这么多大事,却没有一个亲戚朋友来帮衬,所有事都是他自己在处理。   他认识那么多人,就没想过找谁来帮一下忙吗?非要像个蹩脚的独居动物,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车子很快驶离了六院附近的荒郊野地,顺着大路回到城市中心。今天是周末,大学城里很热闹,陆南扬不得不把车速降下来,让过好几对恩恩爱爱的小情侣,最后在学校后门旁停了下来。   谢泉终于回了头,用疑问的眼神望着他。   “我有点事,顺路处理一下。”陆南扬从车里下来,谢泉看着他绕到后备箱一通翻找,叹了口气,也跟着下来了。   然后他看见陆南扬费力地从后备箱里拖出了两个笼子、一支捕捞网还有一个麻袋。   谢泉看他,“私人捕捉野生动物是犯法的。”   “我学法,比你懂得多。”陆南扬哭笑不得,“不是,是后门有两只流浪猫,再不把它们抓去绝育,今年又要生一窝了。”   陆南扬说着,扛起他丁零当啷一大堆的“专业设备”往后门走,“前一阵我已经抓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剩下两只,今天再试一回。猫条猫罐头都换了最好的,我还就不信了。”   “给猫绝育的钱也是你出?”谢泉问。   “那不然呢,宠物医院也不做白工啊。”陆南扬笑道。   谢泉实在不理解,这样的行为在他眼里看来只有蠢一个字能形容。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花自己的钱,给一群和自己根本没关系的猫买罐头、做绝育。   谢泉小的时候,房子附近的胡同里,经常能看见死去的猫。   有的是吃耗子的时候被耗子药毒死的,有的是跟别的猫打架、受伤后慢慢饿死的,也有的是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坏小孩活活折磨死的。   时间一久,那些猫的尸体会随着腐烂慢慢和墙砖粘在一起,变得很难清理。   对于谢泉来说,那就是流浪猫跟他唯一的关联了。最多最多,他会看着那些尸体,心想自己一定不能死成这副德行。   “哎,运气不错,就在那晒太阳呢。”陆南扬的语调轻快,伸手指了个方向。   谢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和一只狸花猫趴在草坪上,舒服地闭着眼。   “这是小黑白,那是刘三姐。”陆南扬说,“咱们学校的猫里面,就数它们俩最警惕。我都喂这么久了,一次都没近过我的身,所以特别难抓。”   谢泉一愣,“叫什么?”   “小黑白和刘三姐。”陆南扬朝狸花猫的方向比划了一下,语气里还很骄傲,“你看它背上的纹路,是不是特别像个‘三’?”   谢泉:“……”   就这起名审美,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骄傲。   说完陆南扬开始撸袖子,一副准备大干特干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先把罐头放过去,然后找棵灌木躲在旁边,看准时机一网扣住。很简单的,陆南扬,你没问题。”   然而就在陆南扬念叨完计划,拿出罐头准备开的时候,不远处的猫忽然有了动静,从草坪上站了起来。   他还以为这两只猫察觉到了危险准备开溜,却没想到它们却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   小黑白绕着谢泉的脚边走了一圈,开始扒拉他的裤腿。刘三姐更过分,直接用脑袋拱了拱谢泉的脚背,然后大喇喇地往上面一躺。   谢泉浑身都僵住了,只听见陆南扬在边上兴奋地喊,“快快快,快把它俩抱起来!”   “怎么抱?”谢泉瞪着眼睛,他从来没有过抱任何动物的经验,眼前的猫又瘦又长,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陆南扬笑得蹲在了地上,谢泉现在的表情实在罕见,他真的很想掏出手机录一段视频。   但惹毛谢泉不是什么好决定,还是算了。   “你两只手托着它的腋下就行,跟抱小孩一样。”陆南扬做了个动作,“慢一点,轻一点,别吓着它。”   我他妈也没抱过小孩啊!   但是情况既然已经摆在这里,谢泉也只好硬着头皮弯下腰。   两只猫见他弯腰依旧没有要躲的意思,小黑白甚至还蹭了蹭他的鞋。   谢泉小心地伸出手,指尖刚触及柔软的毛发就像触电一样弹了回来,紧张地看向陆南扬,“它会不会咬我?”   “有可能啊。”陆南扬幸灾乐祸,慢悠悠地说,“毕竟我从来没抱过它俩。”   “你——”谢泉对陆南扬怒目而视,一看就知道心里憋了不知道多少句脏话。   算了,早死早超生。   谢泉硬着头皮按陆南扬说的那样摸到小黑白的腋下,用力把它提了起来。   小黑白甚至没什么挣扎,就乖乖被谢泉抱了起来。   ……猫原来是可以拉这么长的生物吗?谢泉有些震惊。   毛茸茸的触感缠绕在掌心,细毛下的软肉温度颇高,一收一缩的触感随时提醒着他,手中抱着的是一个活着的、有呼吸的生灵。   陆南扬的眼睛亮了起来,隔空拼命指挥:“快快快,另一只!”   谢泉只好用左手抱住小黑白,右手去捞刘三姐。最后左拥右抱,一手一只,只是姿势极为别扭,像被迫凹姿势的木偶。   “好!抱稳了抱稳了!千万别撒手!”陆南扬拎着两只笼子冲过来,伸手去接谢泉怀里的猫。   陆南扬的手刚一伸过去,谢泉怀里的猫就突然猛烈挣扎起来,吓了他一跳。   “抓好!”陆南扬吼了一句,接着眼疾手快地拎起两只猫的脖子,动作十分利索地塞进了笼子里。   两只猫在笼子里愤怒地挣扎着,无济于事地朝陆南扬哈气。   陆南扬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笼子,“怎么样,还能耐不?最后还不是落我手里了。”   谢泉绷紧的神经这才缓缓放松下来,赶紧检查了一下自己,幸好除了衣服上沾了些猫毛,没有伤口。   “想不到啊,你这种人竟然这么有猫缘。”陆南扬笑着看向谢泉,“我头一回见它们俩跟人这么亲,平时只要有人接近早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谢泉皱起眉头,嫌弃地拍打着身上的猫毛,“我宁可它们离我远一点。”   “怎么,你不喜欢猫?”陆南扬问。   “我讨厌莫名其妙主动接近我的生物。”谢泉直白地说。   陆南扬笑了笑,把手里开了的罐头从笼子缝里塞了点进去,“你觉得,猫会介意你讨不讨厌它么?”   这什么鬼问题?谢泉皱眉。   “它不会的。”陆南扬笑着说,“猫就是这样的动物,不管你多喜欢它,只要它不喜欢你,无论你对它多好都没用。反过来,就算你不喜欢它,只要它喜欢你,就会理所当然地跟你亲近。”   他把罐头里剩下的碎肉刮了刮,然后把空罐头扔进垃圾桶,看向谢泉,“你看我都喂它们这么长时间了,照样跟我呲牙咧嘴的。猫亲近你不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只是因为它喜欢你、想靠近你,就这么去做了,没什么别的原因。”   “……”谢泉没说话,喉结滑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灰色眼瞳打量着陆南扬,试图找出任何不自然的反应。   但陆南扬只是把他那些装备挨个拿起,最后拎上猫笼,走回车旁打开后备箱,“我先去宠物医院送一趟猫,然后咱们去吃饭。米粉行吗?医院旁边有家老店,我高中老跑去吃,最近去的少了,也不知道老板还认不认识我……”   “嗯,都行。”谢泉最后说,然后拉开车门上了车。   -   和谢泉吃完这顿饭后,再见面时是两天后的晚上。   这天没有晚自习,也没有作业要完成。陆南扬背着单肩包,在校门口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往公寓的方向骑。   他的腿很长,踩在脚踏板上曲成一个帅气的弧度,飞蛾绕着路灯,映出他身体的一侧,将另一侧隐在安静的夜色里。   轮胎轧过最后一段水泥地,陆南扬在公寓楼下刹了车。四下除了虫鸣什么声音都没有,就显得橡胶轧过路面的摩擦声格外清晰。   站在不远处,手里拖着只拉杆箱的谢泉回过头,平静地看着他,在他说话前先开了口,“第一,我会交房租,咱们两不相欠。第二,我只住到保险金发下来,一找到新房子,我马上就搬走。第三,我跟你之间的私人区域、公共空间必须严格区分,且不得干扰对方的正常生活。”   陆南扬笑了,“合租愉快,室友。” 第29章 我对得很准的   “客厅、餐厅、厨房——这我基本上没进去过。”陆南扬把包往沙发上随手一搁,给谢泉一一指着方向,“南边是我的卧室,北边那间卧室是你的,卫生间在右手边,浴室……”   谢泉打断了陆南扬的话,“北边的卧室你睡过吗?”   陆南扬一愣,“睡过那么一两回吧,很少。”   “那床单、被罩、枕套全都要换,桌椅床板都要消一下毒。”谢泉说,拉着他的行李箱往北边走,“不过你不用操心,我自己来就行。”   一股无名火直从陆南扬胸口往外冒,“你——”   不过回答他的只有砰的一声关门,以及喷洒酒精和消毒液的动静。   到了第二天,陆南扬已经开始后悔邀请谢泉过来住了。   整整一晚上,北边房间的动静就没停过。所有的家具都被喷了一个遍,床单被罩甚至靠垫套子全被扯下来扔进了洗衣机,等陆南扬再去看的时候,房间里根本看不出一丝原本的样子了。   他放在书桌上的摆件被谢泉一个个拿下来装进袋子里,桌布、靠枕全换成了新的,就连窗帘都被扯下来,换成了带遮光的黑帘子。   风格顿时从阳光青春变成了阴郁单调,再加上满屋子的消毒水味,整个房间透着一股司马般的气息。   “不是,你换床单被罩就算了,窗帘也有必要换?”陆南扬难以置信地指着窗户,“大哥这屋也不向阳吧?”   “我交没交房租?”谢泉抱臂看他。   “……交了。”   “那你管我?”谢泉笑盈盈地说。   这还不算完。谢泉各方面的生活方式简直能把人逼疯。   上厕所前要里里外外把马桶座圈消一遍毒,洗手前要把洗脸池消一遍毒,吃饭前要把餐具都消一遍毒……   OK,这些他也不是不可以忍,他尊重每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何况这个建议是他提出的,如果不是房子遭了火灾,人家也用不着搬过来住。   但他能忍耐的部分,绝对不包括凌晨一点钟被破门而入的谢泉叫醒,然后颐指气使地要求他以后必须坐着尿尿。   “你他妈的脑子有毛病吧!”陆南扬抄起枕头砸向谢泉。   “是我有毛病还是你有毛病?”谢泉拧起眉头,“你知道站着上厕所会飞溅出多少尿液吗?”   “狗屁!”陆南扬愤怒道,“我每次都对得很准的!”   而且在谢泉住进来以后,他还特意注意了马桶卫生。   “来。”谢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硬是把他从床上拽起来拉到卫生间,指着马桶说,“对得准是吧。你现在尿一个我看着。”   陆南扬一把甩开他的手,“你有病吧?”   谢泉忽然“啪”地把灯一关,反手掏出了一盏紫外线灯,指着马桶周遭星星点点的荧光,朝陆南扬冷笑,“看见了吗?”   陆南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谁他妈没事干在家里拿个紫外线灯照来照去的啊!   “只要是站着,对多准都没有用,一定会有肉眼看不见的尿渍溅出来。”谢泉把灯往四周一扫,“这里,这里,还有瓷砖上,全都有,以后你让我怎么上厕所?”   “那你就没考虑过我的习惯吗?”陆南扬愤怒地瞪着谢泉,“我坐马桶上前面就该碰壁了,不恶心吗?”   “那是你自己的坐姿问题,跟我没有关系。”谢泉冷冷地说。   陆南扬气笑了,“行,那要不我搬走,你一个人住这算了?”   没想到谢泉把手臂一抱,一脸理所当然,“如果能那样当然就更好了。”   气得陆南扬当场摔了门,当天晚上就住回了宿舍。   至少他的舍友们,哪怕是毛病最多的闻飞,都赶不上谢泉一半烦人。   但毕竟是他先开口让谢泉住进来的,他也说不出把人再赶出去的话,干脆住回了宿舍,只在周末或者需要用电脑的时候回去。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谢泉不管是课程还是医务室的值班,时间都安排得很满,每天早上很早就起床离开。陆南扬则专挑宽裕的时间回去,基本上进门的时候谢泉的卧室已经关了灯,第二天醒来后谢泉又早就出门了。   于是接连两周,两人总算基本平安无事。   但房子里有另一个人在生活,依旧会留下一些不容忽视的痕迹。   比如有时陆南扬早上起来,会发现餐桌上摆着一碗面条,旁边有谢泉留下的字条:煮多了,想吃就吃,倒掉也行。   谢泉的字迹干净娟秀,跟处方单上龙飞凤舞的鬼画符很不一样。   这不还是能好好写字的么?还是说他们当医生的,平时写处方有一套只有业内人士才能看得懂的密码?   陆南扬挺感动的,当即取消了外卖订单,端起那碗面。结果吃下第一口就觉得还不如倒了——嘴里嗓子里全是火辣辣的。   比如有时陆南扬心血来潮,也想自己做点什么吃的,结果打开冰箱门发现里面横七竖八地摆满了满目疮痍的生猪肉:上面被划出各种各样惨不忍睹的伤口,又被仔仔细细地用棉线缝好。数量一多,简直像什么变态怪医的人体实验室。   比如有一天晚上陆南扬回来,一开灯就看见凌乱的书本资料堆了满地,不知道是草稿纸还是处方雪花似的铺在地面上,几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餐桌上有只杯子被打碎了,陶瓷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陆南扬皱起眉,把碎片扫进簸箕里,正要倒进垃圾桶里时,发现里面扔着一个地西泮的空瓶。   谢泉房间的灯已经熄了,卫生间的灯却还亮着,陆南扬走进去,不出意料地发现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酸味。   陆南扬站在谢泉房间外,能依稀听到里面传来翻身和咳嗽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敲门,只是在第二天早上给谢泉发了一条信息。   向南阳:你昨天是不是又吐了?   谢泉过了一会才回来消息。   溺:……你怎么管那么宽呢?   向南阳:你胃不好就别一天到晚吃那么辣了。   向南阳:而且吃药也对胃有刺激,这东西三分治七分养,老这么糟蹋迟早恶化,到时候你除了流食什么都吃不了,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谢泉才慢吞吞地回了消息。   溺:你这几天都没开过冰箱吗?   向南阳:?开过。   溺:冰箱里有什么?   向南阳:黄瓜、莴苣,还有你那堆像恐怖片道具一样的缝合猪肉。   溺:有辣椒吗?   向南阳:……   向南阳:没有。   溺:我已经好几天没吃辣了,这都注意不到只能说你眼瞎。   陆南扬颇为无语地看着屏幕上的消息,觉得谢泉这个人总有办法把一句本来能好好说的话变得极为尖酸刻薄。   -   这天的天气很好,天空很蓝,大朵大朵的云彩棉花糖似的游过头顶,不时遮住烈日。   刚从宿舍走出来,就听见学校的大喇叭在喜气洋洋的音乐声中播报:“恭喜我校医学院谢泉同学,在全市医学临床技能大赛中荣获一等奖,为我校争取了荣誉……”   “谢泉?这名听着好像有点耳熟啊。”贾荣看向闻飞,“是不是原来大泽过生日的时候你叫过来的帅哥?”   “嗯?”闻飞摘掉一只耳机,漫不经心地问,“哪个?是小警察还是程序员还是纹身师?”   “……”贾荣瞪着他,“你搁这三百六十五行集邮呢?”   “大泽生日那天,当公爵的那个医生。”陆南扬随口说道。   “哦,他啊。”贾荣笑了,拿肩膀搡了陆南扬一下,“你那男朋友啊?”   陆南扬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什么?”   “前阵子学校论坛上都传疯了,说什么陆二少爷包养医学院院草,什么图书馆当众宣誓主权……”   “你真是什么狗屁都信。”闻飞把那只耳机也摘掉,不屑地说,“不说陆哥是个钢铁直男了,就先前他对谢泉的态度……他俩要是能搞在一块我当众吃屎。”   “……”陆南扬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也不用对自己那么狠……”   如果闻飞知道谢泉现在就跟他住在一起,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还是,别让他知道为好。   “这什么临床技能大赛,很厉害吗?”大泽问,“从早上一直播报到现在了。”   “再怎么说也是市级比赛的一等奖,当然厉害了。”贾荣说,“而且听我表姐说,这比赛正常情况下要培训好几个月,那个姓谢的好像直接裸考上战场,还拿了个第一。”   “牛逼。”大泽感叹,“这就是天才和菜逼的差距吧。”   陆南扬没说话,但好像忽然明白了这阵子时常出现在冰箱里的生猪肉,以及半夜散乱在地板上的书本资料是怎么回事。   在旁人眼里或许一句轻飘飘的天才就可以解释一切,但陆南扬知道,就算这世界上真有天才,也不是躺在床上张着嘴就能得到一切的。   谢泉很善于隐藏自己脆弱、狼狈和努力的一面,出现在人前时,永远假装得那么游刃有余,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眨眨眼就能做到的一样。   人们愿意相信这世界上有天才,有上帝的宠儿,有完美男友。好像只要有了这么个存在,哪怕不是自己,都能证明这世界还没那么残酷无理,还有“万事顺意”的完美幸福。   但陆南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些,所以他能一眼看穿谢泉的面具,也同样知道,要想维持这样的面具需要付出怎样称得上可怖的牺牲。   闻飞和大泽他们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陆南扬低着头走在后面,掏出手机给谢泉发消息。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打了一堆字,最终还是一点点删掉了。   最终只发了一条简单的信息过去。   向南阳:你今晚回去吗?   谢泉回的挺快。   溺:?   溺:不然我睡大街?   陆南扬没理他的尖酸刻薄。   向南阳:好,我也回。 第30章 “跪好。”   谢泉搞不懂陆南扬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这一天累得半死,要应付老师的夸赞、同学带着羡慕嫉妒的恭维,以及女生偷偷摸摸送的一大堆小礼物。   鲜花和装饰品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全扔掉了,只留了一个泰迪熊和几盒巧克力。   以前这些他也都会扔,但是今天想了想,觉得某个爱好捡垃圾的同居人可能会想要,到底还是顺手拿回来了。   一进门,就听见厨房的排油烟机在响,拉门关着,有人影在里面忙来忙去。   ……这大少爷今天又抽的是哪阵风?   谢泉把熊扔到沙发上,巧克力往餐桌上一甩,也不管里面是不是碎成了几块。   大概是听见了声音,厨房拉门开了一条缝,陆南扬钻了个脑袋出来,“怎么这么早?”   谢泉指了指餐桌,一个字也没多说,“巧克力。”   陆南扬从厨房里出来,还神秘兮兮地把拉门在身后关上,“又是女生送你的?”   谢泉看着他,“不是,是我自己花钱特意买来犒劳你的。”   陆南扬愣了两秒钟,才意识到这个逼在说反话。   “你早晚有一天死了就是……”陆南扬拆开一盒巧克力。   “贱死的。”谢泉接话,“吃你的吧。”   陆南扬清脆地咬下一块,仰起头送进嘴里,一边说,“听说你拿了市里比赛的一等奖,恭喜。”   谢泉抱起双臂,打量着他,评价道:“黄鼠狼给鸡拜年。”   陆南扬举着手里的巧克力,“有意思么?我都没怕你给我下毒。”   谢泉笑了。   “今天你就坐那等着吃现成的。”陆南扬指了指沙发,“看本少爷给你露一手!”   谢泉故作惊讶,“你还有手呢?”   “滚。”陆南扬钻进厨房关上了门。   谢泉笑着靠在沙发上,脑袋挨着那只泛着香水味的泰迪熊。   陆南扬的公寓比他被烧掉的那间大一点,客厅的窗户更宽阔,还多了一个飘窗。   飘窗上像模像样地放了几本书,但仔细一看,不是小说就是漫画,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纸页卷得飞起,一点都不美观。书旁还放了一只丑模丑样的陶土花瓶,瓶里插的却不是花,而是两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松塔。   明明每样都丑得不忍直视,放在一起却有种放肆的蓬勃生机。   他跟陆南扬,真的很合不来。   如果这些东西出现在他的房间里,他肯定会在一秒之内全部当垃圾丢出去。   但也正是这种合不来,让谢泉没必要在陆南扬面前遮掩,可以肆无忌惮地展露真实的一面,形成了某种微妙而独特的关系。   谢泉偶尔会觉得有趣,会好奇,会想要看看这种关系会朝何种方向发展,以怎样的形态破碎。   厨房的拉门拉开,谢泉闻到油烟味和焦糊味混合的微妙味道传来。   但厨师本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喜气洋洋地端着盘子出来,“吃饭了!”   谢泉走过来,看见餐桌上摆着一盘边缘有些焦糊的炒青菜、一盘黑得难以辨认的红烧茄子和看起来就蒸得很干的米饭。   “怎么样?”陆南扬拿着锅铲,一脸自豪。   谢泉缓慢地鼓了几下掌,“很好,至少没有炸掉厨房。”   某大少爷连反讽都没听出来,表情更得意了,殷勤地替谢泉拉开椅子,在他面前摆好碗筷,“等着,还有最后一道重量级的呢。”   谢泉无奈又好笑,看着陆南扬像在看一条小狗。   小狗的快乐永远这么简单,且让人无法理解。   “锵锵!”陆南扬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菜,摆在餐桌最中心的位置。   谢泉的目光扫过那道菜,笑容凝固在了嘴角,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却,像被极低的温度速冻的冰雕。   香菜炒牛肉。   “怎么样?这道菜没有炒坏吧?”陆南扬满意地敲了一下盘子边缘,“我可是炒了三遍,一步步严格按照菜谱来的。你看这个叶子,是不是很绿?牛肉我尝过了,火候也恰到好处……”   “谁让你做这个的?”谢泉打断了陆南扬的话,声音发抖。   陆南扬愣了愣,不知道谢泉怎么了,“你说过你妈妈以前经常做这道菜,我就想着能不能试试……”   “谁让你做这个的!”谢泉从椅子上站起来,怒吼道。   “你——”陆南扬被他突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话还没说完,只听哗啦一声,那盘香菜牛肉连带旁边的那盘青菜全被扫下了桌。陶瓷碎片砸得满地都是,菜汤飞溅了陆南扬一身。   “你他妈有病吧!”陆南扬难以置信地瞪着谢泉。   “你才他妈有病!爱心泛滥没处使就到乡下支教去!”谢泉声线不稳地吼着,“别一天到晚在这——”   谢泉吼了一半没说下去,脸色变得很难看,弯下腰干呕了一声。陆南扬发现他的脸苍白得可怕,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怎么呼吸都无法吸入氧气,而且他的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碎陶片划破了,暗红色的血顺着手腕向下流,他却没意识到,依然用那只手撑着餐桌。   样子明显不太正常。   “谢泉……”陆南扬抬起手,试图安抚他,“你手受伤了。”   “不用你管!”谢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随即快步冲进了卫生间。即使隔着一道门,陆南扬也能听到干呕的声音传来。   太阳沉下了地平线,屋子里的灯却没来得及开。雾一样的昏沉里满地狼藉,打翻的菜淌得满地都是,脚步一移,就踢到破碎的瓷片,发出刺耳的声音。   陆南扬垂着眼帘,沉默地盯着地板,然后他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用手捧了一捧冷水往脸上泼。   水打湿了前额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让水顺着下颌骨的线条往下滴落。   朦胧中,他想起以前好像也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   在他还没来云城,还不姓陆的时候,学校附近的草丛里,总徘徊着一只流浪狗。记得好像是只泰迪还是什么,总之一看就是被弃养的品种狗,长得挺好看的,只是一身卷毛脏得要命还缠成了一团。   陆南扬和当时的几个小伙伴会在放学以后偷偷喂它,喂了几天之后,那狗也逐渐对他们放下了戒心,吃东西的时候靠得越来越近。   有一回,狗甚至直接凑到他手边来吃火腿肠。陆南扬很兴奋,喂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离狗狗这么近,于是就趁狗狗埋头吃肠的时候,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它的头。   但和他预想中的不同,那狗被吓了一跳,一口咬上了他的手,尖利的犬牙把骨头都咬断了几根。   幸好那时候还小,骨骼发育不完全,也软。换成现在,他的左手非废了不可。   当时他的手在医院缝了十几针,还打了好几个月的钢板。他父母气得发疯,说如果再看见那只狗,一定要把它打死。   不知道是不是大人的威慑起了作用,那只流浪狗再也没有出现过。   其实陆南扬从来都没有怪过它,他很清楚,咬人并不是它的错,那只狗仅仅只是太害怕了而已。   陆南扬拿来扫帚和拖把,把地上的狼藉清理干净,又把摔碎的瓷片一一捡起来,包好了扔进垃圾桶,最后把桌面也擦干净。   然后把溅了菜汤的脏衣服脱掉,丢进洗衣机里,看着它转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走到卫生间前敲了敲门。   里面已经听不到干呕声了,但依然有急促压抑的呼吸声。   “谢泉。”陆南扬放缓语速,一字一顿清晰地说,“我知道你最近准备那个竞赛挺辛苦的,所以只是想试试给你做顿饭。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你要是愿意说,我会认真听的。”   门的那边没有回应。   “对了,之前厕所的事,我想了想,是我不好。”陆南扬靠在门框上,慢慢地说,“你也知道,我以前当兵的,生活上很粗线条,也没跟人合租过,现在跟你道个歉。这件事我以后会想办法改。”   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声音,陆南扬仿佛也不在意,继续说下去。   “还有,你手上的伤口挺大的,就算不去医院也应该包扎一下,要不然会……”陆南扬笑了一声,“差点忘了,你就是医生,不好好处理就会感染这件事还是你教我的。”   终于,卫生间的门被猛地拉开。谢泉像一只愤怒的猎豹,一把扯住陆南扬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南扬的神色很平静,“对所有人都有这么大的敌意不累吗?我只是想帮你。”   谢泉笑了,一种冷酷而残忍的神色在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接着他揪起陆南扬的头发狠狠往后一拽。   陆南扬猝不及防,脚下一滑,就这么被谢泉半拖着拽进卫生间,然后狠狠往地上一摔。   他的膝盖一下子跪在冷硬的瓷砖上,痛得他差点爆出粗口。   刚想抬起头,又被谢泉狠狠按着脑袋,动弹不得。   “好啊,想帮我是吧?”谢泉冷笑着单手解开皮带,“跪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捏 第31章 雨落不停   阴冷的卫生间里狭窄逼戾,挣扎间花洒被撞开了一次,短暂的水雾打湿了陆南扬身上的布料,冰冷地紧贴在皮肤上。   谢泉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只用蛮力狠狠地拽着他的头发,似乎也完全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牙齿刮到,只是粗暴而机械地动。他手掌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止住血就又被扯开,暗红的血迹顺着掌根,缓慢地滴落在地,又被积水晕染开。   陆南扬起先还反抗了两下,但很快就放弃了,顺着谢泉的力道抬起头,任由他随意摆弄。   这种顺从激起了谢泉更大的暴虐欲,最好把这个烂好人废物给撕碎、给破坏,堵住他的喉咙,捏死他的气管,让他今后再也说不出一句多管闲事的话。   在他身上留下伤痕,留下痛苦,留下恐惧,让他知道谁才是上位者,谁才是不可忤逆的存在。   就像……   就像那个人曾经对他做过的那样。   “咳咳咳……咳咳咳咳!”陆南扬像是被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谢泉没让他咽,只是拉开距离,看着他咳了一会后侧头吐掉。   逼戾的空间里充溢着沉重的呼吸声,陆南扬伸手抹了一下嘴,但没擦到位,唇角仍残留着星点的白色。   谢泉边喘边看过去,有那么一瞬间,他期待陆南扬一拳揍上来、一脚踹上来,或者至少会用畜生人渣之类的词辱骂他。   但是没有,陆南扬脸上甚至连愤怒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松散地往后一靠,把湿漉漉的脑袋枕在同样湿漉漉的瓷砖墙壁上。   陆南扬的眼型是很标准的荔枝眼,下睫毛又浓又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在他抬头看人的时候,眼底的水光总是很明显,湿漉漉的,像某种犬科动物。   “这样,你就满意了?”陆南扬问。   陆南扬的眼神一下子刺痛了他,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洞感吞噬了谢泉的胸口,一度被压制下去的呕吐欲重新从胃深处升起。   为什么会这样?   一点意思都没有。   陆南扬闭上眼,没多久就听见北边传来砰的一声门响,再睁眼时,谢泉已经不见了,卫生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陆南扬苦笑了一下,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不仅腮帮子酸痛得快没知觉了,身上估计也有好几块淤青。   他是真没想到,谢泉这混蛋玩意发起疯来,比狗疯多了。   陆南扬拉开卧室抽屉,找出一包瘪下去的香烟,晃了晃,里面还剩下最后一根。   他抽出那根烟,又摸了半天打火机,打开窗户,翻身坐上阳台。   天已经全黑了,月亮挂在窗框的正中央,在对面那户人家的头顶亮着。打火机已经有阵子没用,陆南扬按了两下才把烟点着,一星点的火星在夜幕里亮着,陆南扬抬起手指,拿着这一点火星把月亮烧了个洞。   看来遇到谢泉以后,戒了几年的烟要彻底宣告失败了。   烟雾里,陆南扬笑了笑。   好像上瘾这回事,还会互相传染啊……   -   晚上,谢泉做了一个怪梦。   他梦见自己在一片广阔的草原里,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知道自己必须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绝对不能停下来。   “谢泉!”忽然,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只好回过头,但脚下的步伐仍旧不停。   他看见一只长了陆南扬脸的小狗跟在他身后跑,一边跑一边喊:“谢泉!你要上哪儿去啊?”   这小狗连陆南扬的北方口音都有,真是惟妙惟肖。   谢泉没理他,继续快步往前走。   没多久,小狗就追上了他,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你老这么走,不累吗?”小狗又问,“要不要停下来歇歇?”   累啊,谢泉心里想。但是他不能停,万一停下来的话……   会怎么样呢?   对啊,为什么不能停下来来着?   谢泉放慢了脚步,逐渐停下思索这个问题。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惊得谢泉猛地回过头。   一个山一般高的瘦长黑影,乌云似的笼罩了整片草原,凡是黑影掠过的地方,都变成了冒着黑烟的沙漠,一切美好的、有灵的都被惨无人道的屠戮。   谢泉认得那张脸,恐惧使他双腿发软,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要跑,他要拼尽所有力气逃离这里。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中途停过了,双脚的速度再也跑不过可怖的恶魔,就连刚才还在身边的小狗也消失不见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恶魔的魔爪追上了他,黑暗刺破皮肉,一切都已经太晚。   谢泉猛地从这个噩梦中惊醒过来,在清晨透过遮光帘的一缕阳光里喘息了好久,才发现枕头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蜷缩在被子里的身体还残留着昨夜的记忆,绷带下的左手掌隐隐作痛,谢泉吃了比平时还多一倍的药,才勉强把胸口横冲直撞的那股情绪压下去。   万幸的是,陆南扬不在家,似乎已经出门了。   地西泮是个好东西。它不仅可以缓解焦虑、放松躯体,还可以抹杀人的情绪,让人变得麻木、迟钝,像行尸走肉,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件该完成的事。   他按部就班地把被褥叠整齐,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云城并不是个常有晴天的城市,更不用说现在就是降水量最多的雨季。   天空阴沉,细雨如丝,静静地洗刷着楼前窄窄的石板。   他按部就班地看了眼时间,然后打开冰箱,拿出一个青椒,放在水龙头下洗。室内的水声跟室外的水声混在一起,含糊暧昧,不分彼此。   他按部就班地把青椒切丝,煮了一锅面,打个鸡蛋进去。水烧开的时候,面汤翻涌着搅开鸡蛋,冒起热腾腾的白沫。   最后就和他按部就班的设想一样,煮好面,距出发刚好还有五分钟的空余时间。   但在把面送入嘴里的那一刻,心底里那个声音还是抓住了机会,冒出来说话。   有意思吗?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闭嘴。”谢泉掐死了那个声音,继续麻木而迟钝地做着所有按部就班的事。   雨不大,但始终下个不停。   谢泉后来想,如果他不是被过量的药物控制了神智,应该能更早察觉出不对劲的。   从来学校后没有人找他搭话开始。   从坐在教室后,没有人坐在他身边开始。   从老师游离的目光扫过他又迅速移走开始。   从后排几个女生盯着他边偷笑边议论纷纷,在他走近时又戛然而止开始。   但是这一切他全都没发现,直到学委忽然跑来找他,通知他临医的齐教授找他去办公室。   “现在?”谢泉愣了愣,“马上就上课了。”   “现在。”学委说。   “齐教授有说是什么事吗?”谢泉从座位上站起来。   学委的眼神忽然变得闪烁不定,一边避开谢泉的目光,一边挠了挠脸,“呃,就是,好像是跟技能竞赛的事有关。”   “……好,谢谢。”谢泉点了点头。   学委说了句不客气,匆忙离开了。   那种从早上开始就隐约弥漫在四周的不安感,在谢泉走向齐教授办公室的路上终于爆发了。   齐教授是个退休返聘的老教授,布满皱纹的脸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平常看上去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现在更是吓人,整间办公室都充满了低气压。   谢泉的喉咙里像塞了一块棉花,半晌才开口,“齐教授,您找我。”   齐教授一言不发,“啪”地把一沓纸质材料往桌子上一扔,纸页往前滑行了一段,刚好停在谢泉面前。   谢泉的目光扫过上面的字,呼吸一滞。但长年的欺骗习惯几乎让他形成了条件反射,他微笑着抬起头看向齐教授,“教授,这是什么?”   “是什么你不会自己看吗?”齐教授拔高了声音,“学校医务室的药品流向表!光是这个月,就有15瓶地西泮片到了你办公室里。要不要解释一下?” 第32章 引信   “陆哥,我叫你声哥,求求你以后别再一大清早跑回宿舍了行不行?”闻飞一边抱怨,一边打了个打哈欠,“熬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你哐一声开门进来了。”   “谁让你们熬一晚上的,今天上午又不是没课。”陆南扬无奈道,“还怪起我来了。”   “也就是今天上午有课。”闻飞说,“要是上午没课你哐一声进来,看大泽他们不把你打死。”   “好好好,我下次注意。”陆南扬投降似的举了举手。   他们来得晚,食堂里已经排了长长的队,幸好轮到他们的时候,荤菜还剩了一点。   闻飞在他对面坐下,还在念叨,“你那不是个长租房吗?在自己家多睡两个小时直接来学校上课多爽啊,干嘛还老回宿舍啊?”   “想你们啊,不行吗?”陆南扬把包子送进嘴里。   “少胡扯了。”闻飞不屑道,“你编也编个可信度高点的。”   “好吧,这个事情怎么说呢……比较复杂。”陆南扬把筷子放下,忖度着,“简单来说就是,我多了个合租的室友。”   “你,室友?”闻飞有点诧异,“你还缺那点房租钱?”   “不是钱的问题,是……”在闻飞面前讨论谢泉的事总是让陆南扬有点心虚,“总之事情很复杂。”   闻飞露出了然的神色,贵妇似的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我看没什么复杂的,你又同情心泛滥,一冲动就接济了哪个学弟吧?”   ……虽然不是学弟,但总的来说确实是这样。   “结果那个学弟的性格跟你合不来,生活习惯也相差甚远。”闻飞继续说,“半夜闹了矛盾,你就只好一大早跑回来躲他。”   实际情况应该比这要更复杂一些。   陆南扬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还有点发肿的嘴唇。   “我还不知道你?这种事也不是发生过一两次了。”闻飞说,“大一的时候,你替一个被霸凌的女生撑腰,自己被老师训了一节课,结果那女生后来反而跟霸凌者成朋友。还有上学期,你借了丁磊五千块钱,结果这小子三天后就退学了,丫就是捏准这个时候坑你一笔钱接着就跑路……”   陆南扬皱起眉,“那按你这么说,人做好事都得有回报,没有回报就不能帮人?”   “问题是没有回报也就算了,你不能被蛇反咬一口吧?”闻飞反驳,“你看你帮的这些人,真值得你这么尽心尽力地付出吗?有没有可能,这里面有一些人本来就不值得你帮,他们之所以落到这副田地完全是咎由自取。你去帮忙,还会反过来被利用,值得么?”   谢泉的脸在陆南扬的脑海中浮现了一瞬。他低头喝完牛奶,把塑料杯子捏扁,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并不是所有的蛇都会咬人的。而且,蛇咬了农夫,并不是蛇的错,而是农夫的错。”   “哈?”闻飞莫名其妙。   “从决定救蛇的那一瞬间,他就应该意识到这是一条毒蛇,而做好应对蛇类的一切防范措施。”陆南扬说,“而不是自欺欺人地把毒蛇当成同类,还指望它像人一样给出回报。”   闻飞摇摇头,“什么歪理邪说……我看你是真没救了。”   “闭上嘴赶紧吃吧,一会儿上课迟到了。”陆南扬指了指闻飞面前的餐盘。   闻飞瞪着眼睛看他,“擦,你怎么就都吃完了,你这速度是人吗?”然后赶紧埋头苦吃。   陆南扬掏出手机,看到微信里有一条备注是“六院刘医生”回复的消息。   -不是简单的难或不难的问题,主要得看患者本人愿不愿意配合戒断,以及戒断的意志有多强烈。一般来讲有成瘾问题的患者,根源还是在他自身的心结或者创伤没有解开,否则也不需要依赖药物来麻痹自己。不解决那个根源,光是盲目戒断,可能会使患者更加痛苦,从而更容易复吸。这种情况我们在临床上见过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陆南扬盯着这段文字反复看了好几遍,才认真回复过去。   -刘医生,谢谢您。您真的是一位认真负责的好医生。   陆南扬刚敲完最后一个字,两个女生刚好端着餐盘经过他身边,“……就是那个谢泉啦,拿了实操赛一等奖的那个。”   她旁边的女生惊讶道:“那个‘医务室男神’?不会吧他不是优等生吗?”   陆南扬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听到有人讨论谢泉的次数并不少,但是“那个”谢泉?   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语气提到谢泉的名字。   陆南扬从椅子上站起来,叫住刚才的女生,礼貌地询问,“不好意思,你们刚刚是提到谢泉了吗?医学院的谢泉?”   女生被陆南扬突兀的提问吓了一跳。短发的女生把长发女生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陆南扬,“怎么了?”   “没事,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谢泉怎么了吗?”陆南扬赶紧解释。   两个女生互相看了一眼,短发女生说,“你不知道吗?昨天晚上学校论坛里有人发了个帖子,现在都传遍了,事闹得特别大。”   说完这话,长发女生拽了拽短发女生的袖子,两人没再说什么,就端着午餐离开了。   闻飞回过头,“怎么了?”   “没事,吃你的。”陆南扬眉头紧锁,低头点开校园论坛。   他已经有一阵子没看过论坛了,昨天他甚至还考虑要不要把app卸了省内存。   点开论坛,映入眼帘的第一条,显然就是女生们说到的那个帖子。   标题实在是太具有冲击力,存在感鲜明得不容忽视:临医实操竞赛一等奖的那个谢泉,就是个嗑药上瘾的垃圾!   帖子是匿名发表的,言语用词通篇都非常难听。   “……他接医务室值班的工作就是为了有渠道拿到超过安全剂量外的地西泮。给不学医的科普一下,地西泮是国家二级精神类药品,因为这玩意具有很高的成瘾性,开药是有严格管控的!而这个谢泉,上个月从医务室的渠道拿了10瓶地西泮,这个月拿了15瓶。咱们学校就派这种玩意去参加市级比赛,还用大喇叭到处广播,不觉得耻辱吗?医学院优秀的学生那么多,这种嗑药的垃圾凭什么拿奖?”   陆南扬点开帖子的时候,底下的评论已经超过了五百条,并且还有不断上涨的趋势。   一开始,大部分人都是反驳楼主,为谢泉说话。   -???怎么现在都是随便匿名发个帖子就能空口诬陷了吗?造谣成本也未免太低了点吧。   -楼主敢不敢把匿名关了,你有证据吗就在这里胡说?   楼主回复:我只是把事实说出来,你们爱信不信。至于有没有证据,很快你们就知道了。妹子们快醒醒吧,别沉溺在男神美梦里了,他就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渣。   陆南扬快速往后翻,发现过了几页后,舆论渐渐有了反转的趋势。   -谢泉这人口碑太好了导致我一直不敢说……其实我曾经见过他有一次把女生送的礼物都扔进垃圾桶了,那里面还有我折了好几天的纸鹤。我送给他的时候他笑得可温柔了,还跟我说谢谢,没想到转头就把东西扔了。我当时真的好伤心,把这事跟我姐妹说了她居然还不相信,说是我看错了……   -我也觉得谢泉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好啊,前段时间不是还有人看见他跟陆家那个二少爷在图书馆腻腻歪歪吗?看着就像个Gay,还收女生的礼物,不要脸。   -不是,前面几层都歪楼了吧?就算他是个渣男,跟他磕没嗑药有关系吗?渣男就一定得嗑药吗?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   ……   然而没过多久,楼主发了一张照片。   看时间,就是在他们进食堂后刚刚发的。   拍的是谢泉站在某个教授的办公室里,接受训斥的画面。   这一下子,话题的讨论就像引信被点燃,一下子炸了。   -怎么回事?楼主说的难道是真的?都闹到齐教授那里去了?   -卧槽……不会吧,我相信他不会干这种事情的啊!   -如果是真的,那他得的奖会被取消吗?   -要是真的,得不得奖已经不重要了好吧,这妥妥会被开除啊!   ……   “吃完了,走吧走吧。”闻飞把餐盘收拾好,站起身,奇怪地看着一动不动的陆南扬,“哎,发什么愣呢?别看了,你刚说的上课别迟到了。”   陆南扬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收起手机,也站起来,“不好意思闻飞,我不去上课了。你替我点个名,不行就跟老师请个假,就说我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33章 柠檬   陆南扬还是头一次来到医学院的地盘。   他们专业离医学院很远,在这之前陆南扬只知道医学院在校园比较偏的地方,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偏。   光是找到他们的教学楼,就得翻过一座陡坡。要找宿舍楼,再翻一座陡坡。   现在陆南扬总算知道学校为什么要在北边再建一座食堂了,并且真心地敬佩谢泉每周都要走这么远的路去医务楼值班。   现在还没上课,远远就能看到许多医学生抱着课本打着伞,神色匆匆地走来走去。   走到教学楼下,陆南扬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谢泉是哪个班的。   发给谢泉的消息他一条都没回,语音电话拨过去也杳无音信。陆南扬皱了皱眉,干脆直接上前拦人。   “不好意思,同学,你知道谢泉在哪个班吗?”   “同学,你认识谢泉吗?”   好在谢泉的知名度确实高,第二个人就给他指了个方向,只是走的时候神色古怪地看了陆南扬一眼。   陆南扬顾不上这些,匆忙道了声谢就往楼上跑去。   他来的太急,连伞都没带,雨下得虽然不大,但一上午始终没停过,雨水到底把陆南扬淋得透湿,发丝上挂满了细碎的水珠。   但谢泉的教室里没见到人,即便离上课只有一分钟了。   陆南扬又跑了一趟那位齐教授的办公室,以及宿舍楼,但很遗憾,都一无所获。   上课铃打响以后,校园里就陷入了安静,除了鸟鸣和偶尔路过的流浪猫外,只有雨敲打在建筑物上发出的单调声响。   陆南扬抬起头,头顶的天空被厚重的乌云笼罩,雨丝像银针似的往下落。现在没有星星,也看不着太阳,但不知道为什么,陆南扬就是觉得谢泉应该在那个地方。   不知是因为下雨还是什么原因,图书馆天台的铁门锈得更厉害了。陆南扬用肩膀抵着门的一端,用胳膊用力撑开。   铁门发出刺耳的一声响,总算被拉开了。天台上视野一片开阔,蒙蒙的烟雨里真的站着一个人影。   就站在离天台边缘处不远的地方。   陆南扬心里咯噔一声,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谢泉!”   天台上满是积水,陆南扬跑过时溅起了一连串的水花。就在这时谢泉回过了头,手上平举着一台手机,正处在拍照页面。   陆南扬狂奔的步伐生生在半路刹了车,手臂处在一个要伸不伸的诡异姿势,与谢泉在几步外的距离对望。   “……拍照呢?”陆南扬尴尬地清了清喉咙。   “啊。”谢泉好笑地打量着他,“有两只海鸥飞过去了。”   陆南扬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空中真的有两只白色的鸟在上空盘旋着,绕了一圈又掠过谢泉的镜头。   “海鸥啊,运气好的时候确实能看见。”陆南扬望着那两只鸟,“毕竟学校离海边也不算远,有时候偶尔会有迷路的海鸥飞到这边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谢泉说,“而且我也没去过海边。”   “你是本地人吧,居然没去过海边?”陆南扬吃惊道,“坐9路车半个小时就能到啊。”   “本地人没去过本地景点不是很正常吗?”谢泉放下手机,“小时候没有人带我去,上学后又没有时间。”   “那现在呢?”陆南扬问。   “现在?”谢泉轻笑一声,“现在觉得没有意义。”   雨丝悄无声息地落在两人身上,陆南扬垂眼看着谢泉的手,那只手上包着的绷带已经被雨打透了,骨节分明的指间握着沾满了细密水珠的手机,不一会儿,水珠汇聚在一起,顺着指缝下滑,像无声的眼泪。   陆南扬在自己口袋里摸了一圈,但是并没有摸到纸巾。于是他干脆把外套整个脱了下来,抖抖外面的水,把里侧充当毛巾,往谢泉的头上一盖,“别站在这淋雨了,走,先下去再说。”   “你干什——”   “走走走,先下去,先下去……”   谢泉挣扎起来,但陆南扬按着他的肩膀控制着他,一边用另一只手粗鲁地擦着他的头发和脖颈。他的皮肤冷得吓人,像从冰水里捞出来的,鬼知道这人跟弱智似的站在雨里淋了多久。   但谢泉忽然抗拒得十分激烈,猛地一把推出去,“陆南扬!”   地面上全是积水,陆南扬脚下一滑,向后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我要是想死的话,二十年前就死了!”谢泉用力把外套朝陆南扬的胸口扔出去,“你用不着表现得一副这么关心我死活的样子!”   陆南扬一把捞回自己的外套,扶着膝盖站直身体,看着谢泉,“行,我不关心你。但能恳请您关心一下我的死活吗?我从我们院跑到你们院,又从你们院跑回来,连把伞都没拿,快冻死我了。”   谢泉喘着气看向陆南扬,后者也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谁都没说话。终于,还是谢泉认了输,率先走向那道铁门。   楼梯间比天台温暖许多,虽然地上有些灰土,但大约是抱着反正都得洗的念头,谢泉毫无顾忌地坐下了。   陆南扬把外套重新搭在谢泉身上,这一次,他没有反抗。   谢泉只穿了一件短袖衬衫,浅色的布料被洇湿了大半,紧贴在胸前,透出隐隐的肌肉纹理。大概是太冷了,一颗红樱挺拔地立在那里,让人想不看到都很难,陆南扬只能强迫自己把视线往谢泉的脸上移。   他低垂着眼,纤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对浅灰色的漂亮眼瞳,眼镜不知何时顺着鼻梁滑到了鼻尖,要掉不掉的,镜片上满是水雾。   陆南扬把外套当成毛巾,在谢泉的脑袋上用力擦拭着,后者一动不动,乖得像只闹累了的猫。   最后他替谢泉理理头发,用外套盖住他裸露的胳膊,收回手在自己口袋里摸着,“谢泉,我可能要抽根烟。”   “这还要特意跟我汇报?”谢泉说。   “你不是不喜欢烟味吗?”陆南扬摸出一支烟。   “那我说别抽,你就不抽了吗?”谢泉反问。   陆南扬顿了顿,“不会。”   谢泉冷冷地看他,“那你问个屁。”   陆南扬笑了,咬住香烟的过滤嘴,把它点燃。淡淡的烟草味很快在空气中弥漫,谢泉发现陆南扬抽的烟味道很淡,还有一股隐隐的清香。   像是柠檬的味道。   和他曾经在老房子里闻过的烟熏火燎的味道很不一样。   “事情没有论坛上那些人想象的那么严重。”谢泉垂着眼帘,看着烟雾在面前散去,“虽然有医务室药品流向表,但是只能证明是我买了这些药,并不能证明是我自己吃了。”   “那你怎么说的?”   “慈善捐献给校外的精神医疗机构。”谢泉说,“我已经找朋友搞了15瓶一样包装的药送过去了,流程、表格、证明信都有。”   陆南扬瞪大眼睛说不出话,谢泉轻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在没找好后路的情况下,就冒险干这种事吗?”   陆南扬想说一般情况下,瘾君子是不可能有余力考虑什么后路的。   如果一个人有这样的理智,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成瘾的,正是因为没有理智,人才会沉浮和堕落。   可是谢泉不一样,他更像是睁着眼睛步入黑暗,堕落得无比清醒。 第34章 晨光   “举报我的人,我也已经知道是谁了。”谢泉说,“在医务系统负责帮忙管理货源的一个学长,他跟我一起参加的竞赛,在比赛开始前曾经跑来找我,求我给他放水。可惜,我没答应。”   说着,谢泉嘲讽地眯起眼,“自己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还想靠别人高抬贵手来拿名次,难看。以为搞这点小动作就能把我搞下去,未免太天真了。只是从今往后,买药的途径要麻烦点了。”   “你还打算这么一直吃下去吗?”陆南扬看着他,“就算你现在还撑得住,以后呢?等你对地西泮有了耐药性,等它满足不了你膨胀的需求以后呢?你还会碰什么?”   谢泉的手指明显颤抖了一下,他很快用另一只手握上去,发狠地攥了下拳,被雨浸透的绷带狠狠在伤口处勒了一下,看得人发疼。   “陆南扬,你不了解我。我不吃药的时候,是很吓人的。”谢泉平静地说,“如果我没吃药,昨天晚上就不会只是逼着你给我口那么简单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南扬把烟掐灭,活动了一下现在还有些酸痛的腮帮子,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看向谢泉,“首先,谢谢你还能承认昨天晚上干的不是人事。其次,你打不过我。”   谢泉挑了挑右侧的眉毛。   “如果我想反抗,我可以单手把你拎起来反剪胳膊再按在地上。”陆南扬说,“所以这里面没有‘逼着’一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是可以逼着我的。”   谢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陆南扬,你知道吗?你说话就像个小学生。”   “但你还是在听啊。”陆南扬无所谓地耸耸肩。   陆南扬说得没错。   他不止在听,而且真的相信。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任何事能绑得住他,绑得住面前这个张扬自由的灵魂。那颗无所畏惧的心脏有时让谢泉嫉妒得发狠,恨不得把它拽下来,把它摘掉。   关进自己的笼子里。   谢泉力道发狠地咬了一下左手拇指的指甲盖。   然后一只手掌覆了上来,阻止了他的动作。   陆南扬低着头把他的手指拉开、展平,把裹在他手掌上那层已经湿透的纱布解开,“昨天晚上你看见那盘香菜牛肉就发飙,是有原因的吧。”   谢泉盯着他的手,看着他一层一层将缠好的纱布剥开,没有回答。   “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等有一天你想说了我再问。”陆南扬把湿掉的绷带往角落里一扔,看了看谢泉的手掌,“还行,不是很深。”   谢泉不自在地抽回了手。   “你说得对,我不了解你。”陆南扬拍拍屁股上的土,从楼梯上站起来,看向谢泉,“但我觉得你应该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昨天晚上你那表情,笑得比我哭的还难看,跟被强了的是你一样。”   “……”谢泉抬起头,“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讲话方式很欠草?”   陆南扬笑起来,朝谢泉伸出一只手,“走了,还坐这受冻?回去了。”   “下午课不上了?”谢泉问。   “逃了。”陆南扬说。   谢泉低头轻笑了一下,把手搭在陆南扬手上。   干燥温暖,甚至能摸到指节上轻微的薄茧,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道。   -   当晚回去以后,谢泉就发了一整夜的高烧,睡了醒,醒了睡,一直在各种光怪陆离的梦里穿梭。   还梦见陆南扬煮了一碗全是糊味的稀饭逼着他吃,吃完了还要笑话他“就你这身体,在我们部队里连盒饭都抢不上。”   等第二天早上醒来以后,谢泉才意识到那不是做梦。   床头柜上放着装过稀饭的空碗,一杯水,一袋感冒冲剂,还有一小瓶尚未开封的、崭新的地西泮片。   他盯着那个小瓶上陌生的包装看了很久,才慢吞吞地把它拧开。   一开始倒了六粒在掌心里,犹豫了一下,又推出两粒倒回了瓶子。   就着感冒冲剂一起把药咽下去,谢泉靠在床头,松散地阖上眼。   整间公寓里安安静静,能听到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和孩童的欢笑。   谢泉忽然觉得,他换上的窗帘有些太暗了。   -   那个帖子最后到底没能掀起太大的风浪,在大家正讨论得最激烈的时候,发帖人自己把帖子删了。   同时,听说学校也把医务系统里安排的好几个帮忙的学生都撤了出去,只留了谢泉和一个马上要毕业留校的中医系学生。   谢泉既没被开除,也没有受到处分,事情就这么没头没尾地过去了,只是在这之后,关于谢泉这个人的讨论多了不少负面内容和恶毒的揣测。   谢泉偶尔会发现抽屉里的巧克力被人恶意掰碎、撒的到处都是;花瓶里的玫瑰被人撕烂;甚至笔筒里的笔都有那么几只不翼而飞。   但谢泉并不在意。第二天,在他办公室搞恶作剧的学生就都被叫到教务处训了话,偷东西的那位还被记了过。   无所谓,监控会出手。   而且很快,云大的学生们就顾不上闲聊八卦了,因为期末火葬场降临了。   这是整个学期中校园里学习氛围最浓厚的时间,不仅图书馆和自习室里挤满了人,连食堂都被临时抱佛脚的学生们占领,一切八卦或恋爱话题都被“今天老师到底圈不圈重点”所取代。   在云城最热的一天里,期末考试结束了。   闻飞刚从考场里走出来就伸展双臂冲着天空大吼一声,“终于——结束了!老娘总算可以回家了!高跟鞋女王靴小裙子们我来了!”   陆南扬拧开水瓶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水,任凭闻飞像个猴子似的扒拉着他在一边又唱又跳。   “妈的,再给我三分钟我最后一道大题肯定解得出来!”贾荣一出来就懊恼地锤树,“三分钟!”   “得了吧,甭吹牛了。”钟泽宇冷嘲热讽,“再给你三十分钟你也考不出什么花来。”   “你就能考出花了?”贾荣嘲笑回去,“还想入党呢,我看到大四也轮不上你。”   “那是我爹想让我入,我又没兴趣。”钟泽宇嘟囔,“这次回去肯定又得被老头念叨这事了。”   “害,有人念叨你就知足吧。”贾荣说,“我妈都不问我学校里的事,考多少分也不关心。去年我回家她还问我是不是要升大二了,你说离不离谱。”   “这个暑假你打算怎么办?”闻飞撞了撞陆南扬的胳膊,“你难道一个暑假都躲着不回家吗?”   陆南扬漫不经心地说:“能不回就不回,实在不行回去住一天再找借口回来。反正我租了房子,又不是没地方去。”   闻飞小声问,“你那个室友呢?你不是跟他也挺处不来的吗?一个暑假的时间可不短啊。”   “他……应该不会一个暑假都住在这。”陆南扬顿了顿,“应该,不会吧。”   火灾的灾后装修得花多长时间?不,就算修好了就谢泉那个洁癖也不一定愿意回去住了。   如果另找新房,大学城附近的房源好的差不多都被挑光了,剩下的都是既破又贵的……想找到合适的,得碰运气。   但是这段时间谢泉真的有在找房子吗?还是说只是他没发现?   “陆南扬。”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叫道。几个人齐刷刷地回过头,看到谢泉身上穿着白大褂,微笑着往这边走来。   “谢医生,好巧啊!”闻飞虽然说着不爱了,但看见帅哥还是兴奋地拼命招手。   “喏。”谢泉朝陆南扬扔过去什么东西,后者下意识伸手一接,是一块包着粉嫩包装纸的巧克力。   “‘喏’个屁,你喂狗呢?”陆南扬恼道。   “狗不能吃巧克力,我以为你知道。”谢泉笑眯眯地说。   陆南扬:“……”   几个舍友显然被这两人流畅熟稔的对话给惊讶到了,几双眼睛从谢泉身上移到陆南扬身上,又从陆南扬身上移到谢泉身上。   谢泉冲他们笑了笑,笑得温文尔雅、如沐春风、人畜无害。   只有陆南扬斜着瞟了他一眼。   这个逼只有揣着一肚子坏水的时候才会笑得这么灿烂。   “已经考完了吗?”谢泉问,一边笑着把手搭在陆南扬的肩膀上,“那就一起回吧。”   “一起……啊?”闻飞瞪大眼睛,“等会,你们俩,什么情况?”   他就知道。   陆南扬冷笑一声,咬下一块巧克力,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他没跟你们说过吗?”谢泉笑眯眯的,“我们两个是合租室友啊,关系可好了。”   在三个人震耳欲聋的大呼小叫声里,陆南扬舔了一下沾上巧克力的手指,一边望向渐行渐近的校门,忽然有了一种怪异的实感。   一种,他居然真的要跟谢泉一起共度这两个月假期的实感。   【作者有话要说】   谢泉:(记仇ing)   明天继续 第35章 饮鸩止渴   假期第一天,陆南扬是被拉窗帘的声音和刺目的阳光给叫醒的。   神智还没有回笼,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就看见谢泉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陆南扬差点一脚踹出去。   “靠!你干什么呢!”陆南扬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跳坐起。   “自己看看表,都十二点了。”谢泉边说边直起身体,把另外那半边窗帘也拉开,“再睡下去该休克了。”   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进室内,直射进陆南扬的眼睛里。他不得不眯着眼睛抬起手挡光,又在阳光的沐浴下顶着一头鸟窝愣了好久的神,才成功重启语言系统。   “不是我睡到十二点跟你有什么关系啊?”陆南扬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我是盖你家被子还是枕你家枕头了啊?”   “科学研究表明,晚起不仅会打乱人类的生物钟规律,还会影响消化系统和肌肉兴奋。”谢泉淡淡地说,“这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谢泉望向窗外,陆南扬的卧室朝阳,正午的阳光将房间照得透亮。小区绿化带里种着一些三角梅,粉白的颜色铺满了整个花坛,在夏日的暖风中轻轻摇曳。旁边的一棵榕树下坐着个穿白背心的大爷,拿着把蒲扇悠悠地摇。   “拜托,让我多睡一会儿才对我身体更好吧!”陆南扬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把头上的乱毛抓得更乱了,“你考完试都不觉得累吗?一天到晚通宵达旦,起得倒比公鸡还早……”   陆南扬一边抱怨一边掀开被子,正要穿裤子的时候动作忽然一顿。   然后发现谢泉正似笑非笑地朝这边投来目光,清冷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要我帮忙吗?”   “用不着!”陆南扬抄起枕头朝谢泉扔过去,“你给我出去!”   话说凭什么他不能进谢泉的房间,谢泉却可以随便出入他的房间?!   谢泉边笑边退出去,并贴心地替陆南扬把门关上,给他留了一点最后的隐私。   大约过了十分钟,陆南扬才从房间里出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到洗脸池前洗漱。谢泉装作不经意地朝他的腰下瞥了一眼,那里已经平平整整没有任何褶皱了。   刚才的那十分钟里,他是倒头又睡了一会,还是……   之前陆南扬帮过他两次,但都没展示过军火。一次是在黑暗的病房里,一次由于姿势原因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所以刚才谢泉还是头一次看到陆南扬升旗。   谢泉轻咬了一下拇指的指甲盖,身体不受控制地有点发热。   形状很好看,而且……看上去不小。   那天他跪在浴室里,用湿漉漉的眼睛向上望的时候,会不会也起来了呢?   谢泉闭上眼,强迫自己把乱飘的冲动往下压。   他没有把开始减药的事情告诉陆南扬,药效的缺失让他开始整夜地失眠,焦虑像荆棘一样紧紧缠绕着他,暗刺穿皮入骨,难以呼吸。   最要命的是,每当他强压下去拿药瓶的冲动,这渴望就会化作另一种形式重新冒出来。   黑暗的病房里,陆南扬满是细汗的脸就会浮现在他眼前。   被褥的窸窣声、喘息声、他掌心的温度,以及手臂上偾张的青筋,好像都成了他上瘾的一部分,又或者像某种饮鸩止渴的解药。   “谢泉?”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谢泉一惊,差点咬破手指。   陆南扬的头发湿漉漉的,搭了条毛巾在肩膀上,发丝末端还在往下滴水,正奇怪地看着他,“站客厅中间发什么呆呢,昨天晚上没睡好?哎,还有你这个吃手的习惯真的很不好啊,那个指甲缝里面全是——”   “我的指甲缝也比你的手指头干净。”谢泉打断了他,走进厨房,把炒好的菜盛进盘子里,“吃饭。”   “你什么时候做的饭?”陆南扬意外道。   “在你关着门睡成猪的时候。”谢泉把碗筷放在陆南扬面前,同时用余光飞快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下半身。   很好,家居服的裤子很宽松,什么也看不出来。   陆南扬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你做饭了早说嘛,我就不磨蹭了。”   “我说了,在你房间外面敲了半天的门。”谢泉说,“你打呼噜的声音都快盖过我的说话声了。”   陆南扬的笑容尴尬地凝固在脸上,只好闭上嘴,埋头吃饭。   谢泉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半碗就放下筷子。对面的陆南扬正在专心致志地跟一只鸡腿搏斗,这人不管吃什么都能吃出很香的感觉,谢泉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他泛着油光的嘴唇和舌尖上停留了一会,又移到他的脖颈上。   陆南扬的喉结是很突出明显的类型,随着他吞咽的动作,那块小小的软骨上下游移。   谢泉忽然觉得上次没让他咽下去,有点可惜。   不然画面一定很好看。   这时陆南扬吃了一口蒸鱼,动作忽然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微妙。   “咸了吗?”谢泉收回目光,也夹了一口鱼肉放进嘴里,“盐放的有点多。”   “没,挺好的,我有的吃就不错了。”陆南扬笑道,“假期我一般都是几点起来就几点叫外卖。”   “那种东西我能不吃就不吃。”谢泉说,“都不知道用的是哪里的地沟油。”   陆南扬“啧”了一声,“说你挑剔吧,你又不挑食;说你随便吧,又讲究这么多。这个世界上除了辣椒还有能博得你欢心的食物吗?”   “有。”谢泉漫不经心地说,“胡椒。”   “……”陆南扬选择放弃这个话题,“你这个假期有什么安排?”   “写一篇心外科ICU患者护理的论文,刷题,准备下学期的课程和明年的考研,可能还要去云大附医跟教授实习一下。”谢泉抬眸,“怎么了?”   “……就这些?”   陆南扬想说我问的不是学习上的安排。   “就这些。”谢泉淡淡道,“你以为我们学医的很闲么?”   “再忙也得留点时间娱乐吧。”陆南扬说,“比如那个叫舒子怡的妹子,你就不抽出点时间跟她约个会之类的?”   谢泉闻言立即皱起眉头,“提她干什么?”   “她不是你的预备役女友吗?”陆南扬咬着一根鸡腿骨,“不多花点时间培养一下感情?”   “我的感情生活用不着你操心。”谢泉冷着一张脸站起来,“吃完了吗?吃完我收了。”   “还——”陆南扬的话还没说完,嘴里的骨头就被谢泉无情地抽走了。一眨眼的功夫,饭菜都被端走收进了冰箱。   “这个假期,随便你爱去哪去哪,爱跟谁跟谁。但是不许打扰我,不许进我房间,不许深更半夜不戴耳机打游戏。”谢泉把冰箱门一关,冷冷地说,“记得把碗洗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几秒钟后传来北面卧室上锁的声音。   啧……明明是他的预备女友,怎么说两句还生气了呢?   小心眼。   陆南扬摇着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热水洗碗,顺便收拾一下厨房台面。   在他擦炉灶的时候,发现蒸鱼的蒸锅旁边放了一个调料盒,陆南扬打开盒子尝了一点,确定了是糖而不是盐。   他就觉得奇怪,那盘蒸鱼吃起来是甜的,应该是谢泉不小心把盐放成了糖。   陆南扬皱起眉。   可谢泉尝过以后,怎么还说是盐放多了? 第36章 雷鸣   一连几天,谢泉真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没有出过门。   相比之下,陆南扬就忙多了。今天这个朋友找他吃饭,明天那个朋友找他打球,后天又来了个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加上他微信的大妈,声泪俱下地要他帮忙调查自己的女婿有没有出轨找小三。   陆南扬跟她费了半天劲才解释清楚自己是学法律的,不是当侦探的。   上午九点钟,陆南扬出门,谢泉的房门是关着的。晚上十点钟,陆南扬回家,谢泉的房门还是关着的。   如果不是偶尔能听见房间里传出咳嗽声,陆南扬真的会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终于一个人嗑药把自己嗑死了。   这天晚上天公不作美,在他们去KTV的路上忽然下起了很大的雨。陈子歌他们本来是想叫上几个妹子玩个通宵的,然而走在半路全被淋成了落汤鸡,不一会儿天空中还打起了响雷,一个雷就落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一个女孩吓得当场惊叫起来。   这下玩是玩不成了,大家各自蹲在马路边上叫车,纷纷铩羽而归。   “这夏天的雨真是说下就下。”陈子歌扫兴地拂了拂头发,“好不容易出来聚一次,这又玩不成了。”   “以后又不是没机会了,有时间再聚呗。”陆南扬低头划着手机,看附近有没有能顺路去的饭店。   他晚饭那会给谢泉发了条“吃了吗”的消息,谢泉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复。他合理怀疑这几天里谢泉的饮食作息根本就乱了套。   “有时间?您哪有时间啊,大少爷的时间可金贵着呢。”陈子歌不屑地从鼻腔里喷了下气。   陆南扬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啊?”   “你还‘啊’,一放假我就喊你出来,你每次都说没空!”陈子歌用胳膊肘怼了陆南扬一下,“好不容易来了还把妹子晾在一边,自己坐在那玩手机。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陆南扬有点想笑。   陈子歌思考了一下,“不说体贴入微绅士大方吧,也得是阳光开朗热情奔放的。”   这个形容不由得让陆南扬想到一首最近很火的歌,抽了抽嘴角,“阳光开朗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词吧。”   陈子歌忽然压低了声音,“我看你小子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   “扯什么呢。”陆南扬不自在地皱了皱眉。   “男的还是女的?”陈子歌压低声音,“你这么藏着掖着的,该不会是个男的吧?”   陆南扬一肘子怼过去,“再乱说我抽你。”   刚好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路边,朝他按了声喇叭。   陆南扬收起手机,“我车来了,先走了,有时间再聚。”   陈子歌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陆南扬的话,并评价道:“见色忘义。”   陆南扬才懒得理他,在暴雨中关上了车门。   一路上雨非但没有停,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当陆南扬掏出钥匙开门时,雨已经变成了倾盆大雨,时不时有闪电划破天空,雷声更是震耳欲聋,震得小区里好几辆车都开始鸣警报。   关上门,陆南扬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了。   没有通宵,胜似通宵。   公寓里一片漆黑,所有的灯都关着。陆南扬叹了口气,把盒饭放进冰箱里。   没想到暴雨天气让他在路上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这会不管谢泉有没有吃饭,肯定都已经睡了。   陆南扬没有开灯,借着手机的微光轻手轻脚地洗了漱。但当他吐出最后一口水时,一道明亮无比的闪电在窗外很近的地方劈了下来,照得整间公寓亮如白昼,紧接着就是一声巨雷。   几乎是雷响的同时,陆南扬听到北边卧室的方向传来一声清晰的“啪啦”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陆南扬快步走到房门前,敲了敲门,“谢泉?”   里面没有回音。   陆南扬皱起眉,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两秒,向左一拧。   谢泉今天竟然没有锁门,门很轻易地咔哒一声转开了。   “……谢泉?”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陆南扬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通,打开灯。   他看见谢泉穿着淡紫色的睡袍坐在床边,衣襟半散不散,露出大半个胸膛。陆南扬能看到他的额头上渗满了细密的汗水,胸口大开大合地起伏着,赤裸的足踝边,一堆看不出原貌的陶瓷碎片散落一地。   陆南扬刚想说点什么,天空中又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随即雷声紧跟着响起。这一刹那,陆南扬看到谢泉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从陆南扬心底冒出来:谢泉,怕打雷?   雷声的尾音渐渐弱下去,陆南扬放慢脚步朝床边走去。没想到谢泉忽然发现了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从床上蹦起来往后退。   然而他光着脚,往后一步就是那堆锋利的陶瓷碎片。   “小心!”陆南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谢泉的手腕,把他往前一拽。   谢泉重心不稳地扑倒在床上,条件反射般猛烈地挣扎起来,膝盖冲陆南扬的腹部狠狠给了一下。   这一下简直使了吃奶的劲,陆南扬痛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但他在军队里的那两年可不是白待的,他一边压住谢泉的一条腿,钳住他的手腕狠狠往下一压,没用两秒钟就把谢泉彻底控制在身下。   然后他就看见谢泉那双漂亮的浅灰色眸子慌乱地游移,里面的恐惧快要满溢崩溃。   “谢泉!”陆南扬用空着的那只手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是我,陆南扬。”   谢泉大口喘息着,裸露的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茫然而没有聚焦。   “陆南扬。”谢泉重复了一遍,眼睛渐渐有了焦点,“你——”   就在他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闪电从窗外劈下,谢泉的脸色顿时再度变得苍白,连嘴唇都唰一下失了血色。   应该是乌云压得低的缘故,今晚的雷都打得很近,雷声跟得也紧。   “你可别再踹我了啊。”陆南扬叹了口气。   在谢泉混沌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前,陆南扬就松开了对他的桎梏,然后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整个人按进自己的怀里。   谢泉的脑袋一片空白。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陆南扬的体温传递过来,他们的呼吸声叠在一起,填满了整个房间。谢泉能嗅到他发间潮湿的气息,灰尘和雨水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缕淡淡的烟草味夹杂其中,是他曾经闻过的那种,带着柠檬的清香。   一声巨雷炸响,谢泉猛地浑身一抖,陆南扬立刻收紧了怀抱,掌心在他的后背上下摩擦着,“没事,只是打雷而已,劈不到你的,别害怕,一会儿就结束了。”   但在雷声过去后,谢泉的身体依旧在抖个不停。陆南扬发现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潮湿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濒临窒息边缘。   “谢泉?”陆南扬伸手撩开他潮湿的刘海,掌心覆在谢泉的额头上试了一下。   热得烫手。   胸闷、窒息、出汗、发抖、手脚发麻和濒死感……前阵子从书里看到的一个概念忽然在陆南扬的脑海里浮现:这不是简单的被吓到了,而是惊恐发作。   他需要的不是安慰,是药。   陆南扬迅速回头,发现那一小瓶地西泮就放在书桌上,便伸手去够。   就在这时,谢泉忽然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陆南扬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谢泉冲他摇摇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却执拗地透着一股倔强,“不。”   陆南扬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道:“不吃药?”   谢泉还是摇头,手在身侧死死攥起床单的一角,哑声说:“今天已经吃过了。”   陆南扬的大脑转了半天,才逐渐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你是在减药?”   谢泉没有应声,表情痛苦地喘息着,前额的汗水顺着颚骨的曲线一路下滑,滴落在身下的床单里晕开。   “你出去。”谢泉沙哑地说。   “那怎么行?”陆南扬稍稍提高了声音,“怎么做才能让你好一点?要不你先躺下,我去倒杯热水,或者、或者我打个120,让医生看看你的情况应该怎么——”   陆南扬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谢泉拽住他的头发往下一拉,堵住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37章 别怕   谢泉确实害怕打雷,但不是从小就怕,而是从10岁那年的夏天。   谢泉10岁那年,云城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暴雨。那时道路的排水系统也不甚完善,老旧的城区很快就被淹成了一片汪洋,路上的积水一直高到成年人的膝盖。   谢泉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个星期五。谢远强带着一身的潮湿腥臭进了屋,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然后就盯着餐厅的一角看个不停。   徐倩战战兢兢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双手紧捏在胸口,抖个不停,面上却还要努力挤出个笑脸,“你回来了,稍等一下,饭已经好了,我马上就盛出来。”   谢远强指了指餐厅的垃圾桶,语气平常地问:“桶里的垃圾怎么没倒?”   徐倩吓得双腿发软,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硬着头皮解释,“今天下雨了,你看,外面全是积水,还在打雷……”   然后,在房间里写作业的谢泉就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和哀嚎。   他冲出房间,就看到谢远强拽着徐倩的头发,把她的脑袋用力往墙上砸去。徐倩拼命地挣扎着,两条腿在地上无助地乱蹬,谢远强见状一脚踩在徐倩的脚踝上,后者大声哭泣起来。   谢泉扑过去抱住了谢远强的腿,使出浑身的力气试图阻止,“别打了,爸爸你别打了!我去倒,我去倒垃圾好不好?”   但发起病来的谢远强根本无法沟通,他一脚把谢泉踹开,谢泉就再扑过去。反复几次后,谢远强终于烦了,放开徐倩,拎起了他。   “你去倒是吧?好,你去。”   谢远强打开玄关的大门,倾盆的雨水和狂风立刻倒灌进来。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徐倩顿时发了疯似的朝谢远强扑过来,想把他拦住,然而谢远强朝她胸口踹了一脚,让她丧失了最后一点行动力。   徐倩那双浮肿的眼睛里透出绝望,拼命地喊,“你别管,阿泉,别管,快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谢远强拽着谢泉的头发,就像拎起一只小鸡,然后在徐倩的尖叫声里,谢远强把谢泉和垃圾桶一块扔出了门外。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然后上了锁。   谢泉被扔进了路边的积水里,呛了好几口水才挣扎着爬起来。天色越来越暗,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谢泉一边敲门一边大喊着求救,可是这样的大暴雨里,根本就没有人路过。   水,到处都是水,他被四面八方的冷水彻底包围,只能坐在门口,竭力蜷缩起四肢。   那一晚,惊雷一个接一个地劈下,有的距离近到都有震感。谢泉不知道哭了多久,又害怕了多久,有时害怕到极点,又希望闪电能劈到自己身上,最好劈中他家的房子,把谢远强一并劈死。   他是在后半夜被一位环卫工人发现后送去医院的。后来谢远强赶去,病房里的医生护士都夸他把儿子养得坚强懂事,真是一位好父亲。   从那之后谢泉开始害怕打雷。每当雷声轰炸在耳旁,都会把他带回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被浸透在冷水里,发着高烧、呼吸困难,然而始终没有人开门,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喊。   -   这个吻有些过于绵密了。   谢泉好像一个缺氧的人拼命汲取着氧气,又像一个溺水者死死抓住唯一的稻草,陆南扬想把头抬起来一点都被一把扣住后颈往下压。   像是要确认他口腔的轮廓一般,谢泉的唇舌仔仔细细地扫过每一处领域,让陆南扬想起菜市场上宰杀鸡鸭的屠户,要先拎着它们的脖子,一寸寸地确认羽毛下的肥瘦。   而他不喜欢这样被赤裸裸当成猎物的感觉。   谢泉进攻的节奏忽然被打乱了,一直被他抵着的那条舌头翻身压住他,撬开他的唇齿。还没等他有机会重整旗鼓,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陆南扬已经反过来压在了他的上方。   蟒蛇缠住了猎豹的脖颈,而猎豹的利齿也同时瞄准了蟒蛇的七寸。   汗水黏腻地沾在皮肤上,耳畔只剩下滚烫的呼吸和错乱的亲昵。谢泉力道发狠地咬了陆南扬的唇角一下,舌尖上立刻尝到了铁锈味。陆南扬吃痛地向后一退,膝盖却正好撞上某个硬物。   谢泉拉着他的手腕向下拽,同时俯身贴上他的腰,随后动作一顿。   除了牛仔裤的皱褶外,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陆南扬仰起头,在谢泉的唇角啃了一口,手掌顺着他的力道往下摸,声音低哑,“要帮忙吗?”   谢泉皱起眉,忽然觉得很没意思,钳着他的手往外一甩,松开陆南扬,翻身坐在床边。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单调的雨声给尚未平复的喘息做背景。   陆南扬没硬。   那上次呢?上上次呢?   第一次他们在酒吧见面那回呢?   他总不会一直都没硬过吧?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谢泉烦躁地掐断了——他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过床伴的反应了?   大约过了两分钟,陆南扬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后背靠在床板上,肩膀挨着谢泉。沉默成了今晚的良药,苦涩而漫长,却缓缓地起效。   “好像不打雷了。”最后还是陆南扬先打破了沉默。   谢泉看向窗外,雨下得还是很密,但确实听不到雷声了。乌云还是黑压压地盖着,玻璃被洗刷得很干净。   这种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显得很多余。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没有要好到足够去要个解释或讨个说法。   说到底这样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开始的?陆南扬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他的发病和胡作非为?莫名其妙地付出,却不讨要任何回报。   这让他不安,让他无法理解,让他想逃离的同时又难以克制地上瘾。   “你感觉好点了吗?”陆南扬伸手贴上谢泉的额头,温度还是烫手,但似乎不出冷汗了,呼吸也已经平复。   “有退烧药吗?”陆南扬问。   “你租的房子你问我?”谢泉连眼皮都懒得抬。   “那我不是还得出去么?”陆南扬说,“万一我走的时候又打雷了怎么办?”   “……”   有病。   从小到大这里下过这么多次暴雨,也没见哪次打雷把他吓死。   “书桌右边抽屉里,有个医药箱。”谢泉烦躁地伸手一指。   陆南扬翻身找了一阵,拿出退烧药,又找到保温壶。谢泉眼帘微垂看着他忙活,昏暗的顶灯下,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陆南扬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又把药片塞到他手里,看着他吞下去。   “今天的雷打得是挺吓人的。”陆南扬在他身边坐下,“陈子歌本来想带我们玩一通宵,因为这破天气也取消了。有个妹子是学气象的,她说今天的乌云压得特别低,明天早上说不定都能看到被劈坏的树。”   谢泉皱起眉,他就不喜欢陆南扬这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礼貌得让人莫名不爽。   “下次别管我了。”谢泉把水杯粗鲁地塞回陆南扬怀里。   陆南扬赶紧拿稳杯子放回原位,“说什么呢?你这样子要不是我正好回来了——”   “云城年年都下雨,年年都打雷,我也活得好好的!”谢泉提高声音。   “那不一样。”陆南扬抓住谢泉的手腕,表情严肃起来,“泥巴里的蚯蚓也是活着,你乐意活得跟它们一样吗?”   谢泉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半晌才甩开陆南扬的手,“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南扬调整了一下姿势,盘腿坐在床上,肩膀跟谢泉的肩膀贴在一起,热度悄悄地传递过去。   “我小的时候其实也特别怕打雷。”陆南扬望着窗外说,“我以前生活的那座城市,不像这里这么经常下雨,所以偶尔打一次雷,还是挺吓人的。有一天我在公园玩到很晚,忽然就下起了暴雨。没多久,那个雷打的,跟有人在我耳边炸二踢脚一样,吓得我躲在亭子里瑟瑟发抖。”   陆南扬摸摸鼻子,“因为雨下的太大了,我到现在都分不清当时有没有尿裤子。”   “……”谢泉忍不住投去了嫌弃的目光。   “我当时才五岁,胆子都吓破了好吧。”陆南扬埋怨道,“我就哭啊,叫啊,也没人理我,但是后来你猜怎么着?”   “不猜。”谢泉兴致缺缺。   陆南扬无视了谢泉的回答,继续往下讲,“我在那个破亭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小奶猫,也就一个月大。猫妈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丢下它一只,躲在草丛里害怕地直叫唤。我就把衣服脱下来,把小猫裹进去。我当时就想,因为没人陪着我,我已经很害怕了,但至少我可以陪着小猫,让它不那么害怕。”   “……”谢泉侧头看他,“这只能说明你从小就是个无药可救的超级烂好人。”   “可惜我就是这么一个烂好人。”陆南扬笑了,“你只要在这住,就得忍受这样的我。要不然,你找间别的房子搬出去?”   “……”   谢泉对此的反应是背对着陆南扬躺下,扯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长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泉听到背后传来窸窣声,陆南扬伸手关上了灯,然后在谢泉的身边躺下。   身上的被子传来拉扯感,谢泉松了松手,还是让了半边被子过去。   朦胧中他听见窗外又响起雷声,但困意神奇的更胜一筹,让他睁不开眼睛。意识迷蒙之际,他听到陆南扬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睡吧,别怕,我一直在。”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更啦 第38章 犯个贱   第二天早上谢泉是在一片令人惬意的温暖包裹下转醒的,以至于瞌睡虫还缠着他,让他不愿意睁开眼睛。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想赖床的感觉了,干脆放任意识继续下沉,直到他的手无意识搭在某个温热的物体上,才忽然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发现那个物体是陆南扬的胳膊,后者正从身后环抱着他,胳膊搭在他的腰间,呼呼大睡。   谢泉拿开他的胳膊,翻了个身,饶是这样陆南扬都没有醒。   谢泉眯起眼睛,目光停留在他脸上。陆南扬的睡相有点蠢,张着嘴巴,头发被枕头压得乱七八糟,四肢没有一条在它该在的地方。但就算这么丑的睡相,还是盖不住他五官的挺拔。   鼻梁高挺,唇形饱满,显得他的眼窝比普通人更深邃,配上那双水汪汪的圆眼睛,就导致谢泉每次和他对视,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心虚。   但现在陆南扬睡着了,谢泉可以肆无忌惮地随意打量他。   他伸出手,食指的指腹在陆南扬的嘴唇上轻轻压过,描绘着下唇的形状。在唇线的下半段有一道裂口,是昨天晚上被他咬出来的,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抚过那里时陆南扬还是微微蹙了一下眉。   和陆南扬接吻的感觉很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他的唇形很饱满,也许是因为只有他会在接吻的时候积极地回馈、甚至反守为攻。光是抚摸他的嘴唇,就让谢泉想起昨晚的那个亲吻:潮湿、滚烫、触感浓稠,不像接吻,倒像是在用唇舌作爱。   谢泉用指甲轻掐了一下那处伤口,血珠从裂缝里渗出。陆南扬不耐烦地拍掉谢泉的手,脑袋一歪,居然又睡过去了。   ……他是猪吗?   谢泉撑起身体,拉开距离居高临下地扫视着陆南扬,目光停在了他腰部以下的部位,然后一脚踹了过去。   随后整个公寓里都回荡着足以扰民的陆南扬的惨叫。   -   雨已经停了,清晨的天空像玻璃一样晴朗,几滴雨水挂在窗沿上,打湿了一只麻雀的羽毛。   陆南扬用毛巾擦掉脸上沾着的水珠,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麻雀立刻被惊飞了,扑打着翅膀消失在墙壁边缘。   “三角梅死得好惨烈啊。”陆南扬说,“满地都是。”   谢泉朝窗外瞥了一眼,绿化带旁的地面上铺满了三角梅的花瓣,像一张粉白色的地毯,风一吹就跟着摇曳。一部分花瓣已经成了花泥,再过不久应该就会彻底沉进土里。   “本来就到季节了。”谢泉说,“就算没这场雨也很快会凋谢的。”   “慢慢凋谢和一夜之间全被雨打落感觉还是不一样的。”陆南扬说。   “你是林黛玉吗?这么伤春悲秋的。”谢泉无语。   “小瞧我啊?我高中写的散文也是拿过全校一等奖的。”陆南扬把窗户关上,“今天降温降得厉害,你多穿点衣服。”   “我没那么脆弱。”谢泉皱了皱眉。   “医生说,减药的时候身体会比以前更差,躯体反应也会增多,你最好还是多注意。可以多吃点维B维C之类的补充一下体力。”   说着,陆南扬走到谢泉跟前,伸手试他的额头。   谢泉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一下,但陆南扬坚持把手探了过去,掌心贴在他的前额上,一会才松开,“嗯,好在已经不烧了。”   “有病。”谢泉低声抱怨,“我自己就是医生。”   -   今天的早餐是陆南扬亲自下的厨,说什么不能让病号累着,最后端出两盘不成型的面疙瘩。   “……这是什么?”谢泉问。   “它曾经,本来,应该是个面饼。”陆南扬坚持道,“只是发生了一点小事故,但你还是可以把它想象成面饼。”   谢泉叹了口气,用筷子扒拉两下,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算了,无所谓,对他来讲食物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够了。   陆南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谢泉的动作,一直盯着他咽下去,“味道怎么样?”   对上那双小狗一样的眼睛,谢泉实在说不出什么恶评,“还行。”   “真的?”陆南扬追问,“我可能放多了点盐,你吃着咸不咸?”   “是有一点,在接受范围内。”谢泉只好说。   陆南扬这才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   陆南扬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面疙瘩放进嘴里,酸味顿时充满了整个口腔。他面不改色地把泡过白醋的面团咽下去,看着谢泉垂着眼帘若无其事地又吃了一块。   有些事,如果发生一次还能说是偶然,第二次就只能是必然了。   谢泉吃不出甜咸和酸的区别。   他很可能……尝不出食物的味道。   这一瞬间陆南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各种各样的情绪五味杂陈,许多以前被他忽视了的细节重新浮出水面。   谢泉对辣味的钟爱,在食物选择上过于无所谓的态度,还有他家着火的那天晚上,对他买来的价格不菲的小蛋糕,谢泉的评价居然是“没味道”。   那天吃烧烤的时候,谢泉就说过,辣是一种痛觉。   换句话来说,所有的味道里,只有辣味算是他勉强能尝到的。   陆南扬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没有味觉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尝不出酸甜苦辣,没有食物的芳香,陆南扬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难以忍受。   他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变成这样的?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多久了?   越是接近谢泉,越觉得他像一个无底的黑洞。那些露出水面的疮痍仅仅是轻轻一瞥就已经触目惊心,可天知道藏在底下的还有什么。   他就打算一直这样,谁也不告诉,自己一个人默默忍受着一切吗?   陆南扬垂下眼,桌子底下的手扣着椅子上的一根木刺,“啪”的一声掰断了它。   “你手机响了。”谢泉忽然说。   陆南扬这才回过神,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是一条微信消息。   闻飞:陆哥!晚上出来撸串吗?后门那条街上新开了家串儿店,试营业期间还送饮料!   陆南扬放下筷子回复。   向南阳:你不是刚一放假就蹦跶着要回家拥抱小裙子么?怎么这会儿还没走。   闻飞:还不是因为抢票软件出了问题!算了这不重要,你来吗?我明天就走了。   陆南扬抬头看了谢泉一眼,有点犹豫。   虽然谢泉现在看上去挺正常的,但昨天晚上的样子说真的有点吓到他了。   他不太想把谢泉一个人留在公寓里。   “怎么了?”谢泉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   “你最近是不是很久没出门了?”陆南扬放下手机,端详着谢泉,“我觉得你肤色都变白了。”   “怎么,你要给我推销美黑产品?”谢泉似笑非笑地看他。   “……”陆南扬无语道,“我是说,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就当是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闻飞请客。”   他擅自替闻飞做下了决定。   谢泉眯起眼,露出陆南扬熟悉的那副狡黠表情,“我记得当初有的人可是把我按在地上,明令禁止我跟他的小舍友有任何联系来着?”   陆南扬一脸不情愿,“他那个人眼光一天一变,现在早看上别的帅哥了。”   说完,陆南扬顿了顿,警告道:“但是你还是不能加他微信,不能坐他身边,也不能加我其他朋友的微信。”   谢泉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这样啊,那你让我考虑一下……”   嘶。   这人是不是任何时候不犯个贱心里就不舒服?   陆南扬刚想发作,谢泉就笑眯眯地支起下巴,桃花眼笑盈盈地朝他望去,“好,我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谢泉:就喜欢你看我不爽又不能打我的样子   后天更哦 第39章 恶意   陆南扬总是会惊叹于闻飞这个人在感情方面的底线之宽,明明上个月还在对谢泉展开狂热追求,现在就能肆无忌惮地在饭桌上谈论他相中的新帅哥。   “跟你们说我真的是捡到宝了,浓眉大眼体育生哎,就这居然没有人追。”闻飞敲着桌面,振振有词,“就这个,我一出马肯定拿下,都不劳姐妹们操心的!”   “谁是你姐妹。”陆南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一盘烤韭菜往他面前塞,“吃你的吧,还堵不住你的嘴。”   谢泉坐在旁边,笑盈盈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始终没有说话。   闻飞的嘴是堵不住的,吃了口韭菜又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他的体育生。陆南扬叹了口气,凑近谢泉低声说:“他这人就这样,你别介意。”   “挺好的。”谢泉笑眯眯地说,“什么情感纠葛在他这里都会变得很简单,我不讨厌这样的人。”   确实。如果世上的事情都能像闻飞换男朋友一样简单就好了,那该有多轻松。   这顿饭总的来说氛围还不错。闻飞在过了最开始那个大惊小怪的阶段后,很快就接受了谢泉是陆南扬室友的事实。尤其是听说谢泉原来的公寓被烧毁之后,立刻就理解了。   以他对陆南扬的了解,这位菩萨做出什么普度众生的事都不奇怪。   “我昨天还跟他说呢。”闻飞指指陆南扬,“你早说借住你家的室友是谢医生啊,我肯定举双手双脚支持。我真不懂他当初为什么对你那么大意见,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谢医生多好的人啊,又帅又体贴,跟他合租还不满意,我真不知道啥样的你才能满意了。”   陆南扬咂了下舌,心说要不你也来试试半夜被他吵醒,拿盏紫外线灯拽到马桶前找尿点子。   “没关系,以前的那些都是误会。”谢泉笑眯眯地说,“现在他已经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不会再产生误会了。是吧?”   “是啊。”陆南扬回了他一个假笑,“我已经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并充分意识到,我不可能再找到比谢医生更合适的合租室友了。”   “哎,你这样想就对了!”闻飞兴高采烈地拍了下手。   谢泉在一旁没忍住,低下头轻笑了一声。   陆南扬看向谢泉,心情变得松弛了些。看来带谢泉出来走走是正确的,他已经有一阵子没看到谢泉笑了。   虽然这个笑容大概率只是他社交面具的一部分,是为了在闻飞面前保持那种风度翩翩、儒雅随和的人设。但他还是觉得,至少谢泉笑起来比板着脸的样子好看多了。   “说起来,谢医生,之前在论坛上抹黑你的那个人是谁啊,最后查到了吗?”   吃完饭,闻飞从椅子站起来的时候忽然换了个话题。   “嗯,算是吧,学校也已经处理过他了。”谢泉说着,很自然地扶了一把闻飞,免得他被脚边的碎砖块绊倒,“怎么了?”   “那个造谣的混蛋,有没有把他开除啊?”闻飞问。   陆南扬也跟着站起来,走在闻飞的另一侧,毫不留情地把谢泉搭在闻飞胳膊上的手拍下去,“那个帖子不是已经删掉了吗?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突然又提起来?”   “谣言的影响要是真有那么好消除就好了。”闻飞说,“那个帖子虽然被删了,但论坛上还是有好多人在说谢医生的坏话。”   谢泉被拍下去的手又搭在闻飞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一下,“那些无聊人说的无聊话,不用理会。”   陆南扬又把谢泉的手拍下去,后者刚想再抬手,就直接被陆南扬捏住手指,制在原地。   浅灰色的眸子里盛满了狡黠的笑意,被黑色的眸子一瞪,只好收敛了几分。   “主要是,其实我今天本来还叫了个朋友一起的。”闻飞叹了口气,表情很是郁闷,“结果……他听说还有谢医生,就说什么都不肯来了,还让我少跟这种人来往。”   就在这一刹那,陆南扬感到掌心里的手指很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看向谢泉,后者的脸上依旧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相信谢医生的人品。”闻飞说,“他肯定没干过那些龌龊事,什么把女生送的礼物扔掉、在酒吧约P之类的,更别说他们讲的嗑药了。他本身就是医生哎,怎么可能干这种对自己身体有伤害的事呢?”   说着闻飞把头转向谢泉,“对吧,谢医生?”   谢泉的嘴唇微动,刚想说点什么,就感到手指被捏紧了。   热度随着力道在指尖传递,他甚至能在脑海里描绘出陆南扬的拇指按在他中指指腹上,微微变形的状态。   随即陆南扬松开了他的手,大喇喇地把手肘搭在闻飞肩膀上,手掌推了一把他的后脑勺,“想什么呢,谢泉要是这样的人,学校怎么可能让他当医学院的门面啊。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妹子喜欢他,你当人家妹子都傻的啊?浪费情感在一个人渣身上。”   “对哈。”闻飞的心情顿时变好了,“我就说,都是那个帖子闹的,勾出一群有红眼病的人。看人家有成绩就不爽,到处造谣抹黑!自己不努力还嫉妒别人,这种人最阴险了,呸!”   “……”谢泉没有说话,把刚才被陆南扬捏过的手指攥进掌心,有种无名的不爽感。   放了暑假以后,大学城附近就显得冷清了很多,大部分学生都回了家,很多店子虽然还在营业,但老板都很清闲,不是坐在店里刷短视频就是三五个聚在一起抽烟打牌。   月亮在他们吃到一半的时候就升起来了,一弯小小的月牙藏在墨色的云朵后面,被路灯的光晕映得几乎看不见。几栋老楼横在路两旁,稍有一点空隙就挤进来一辆车,导致这条本来就不宽的路更加狭窄。   前面不远就是谢泉以前的住处,陆南扬现在算是知道当初为什么消防车进不去了。   “也不知道那房子修得怎么样了。”陆南扬往旧小区的方向看了一眼。   “既然走到附近了就去看一眼呗。”闻飞提议,“反正我也不着急。”   “你说呢?”陆南扬侧头,却发现谢泉不在身边,回过头才发现,谢泉没有跟上来,正站在落了他们几步远的墙边,盯着墙上的东西看。   “怎么了?”陆南扬走过去,诧异地发现那里贴着一张印着谢泉大头的广告纸。   纸上用夸张的颜色印着几个大字:杂种人渣!烧房骗钱!恶劣下贱!恶心想吐!   在谢泉的照片上,还用红笔狠狠地画了一个大叉。空白的位置还填满了“恶心”“骗子”“杂种”等字样。   陆南扬惊愕地看着那张广告纸,想也不想就一把从墙上撕了下来,“这他妈是谁贴的?”   但他很快就发现,附近的墙上、电线杆上、居民楼上,贴的全是这玩意,离谢泉的旧住处越近就贴的越多。   他一路走一路撕,连着撕了十几张,一直撕到了旧公寓前。   公寓前围了不少人议论纷纷,一眼看过去有许多熟面孔,都是当初和谢泉熟悉的邻居。   “这是怎么回事?谁在周围贴的这些东西?”陆南扬高声问道,同时扬了扬手里的广告纸。   “谢泉!”一个中年女人看见了谢泉,立刻高声喊道,“这上面说你是故意烧了房子骗我赔偿费的,是不是真的?”   “你要是真做了就赶紧去警局自首吧。”一个大叔劝道,“那女人天天来闹,左邻右舍也受不了啊!”   一群人立刻都挤到谢泉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谢泉完全没预料到这样的状况,被推的向后踉跄了好几步,“等一下,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别装了!你现在就跟我去一趟派出所,要不你就想办法让那个女人把嘴闭上!”   闻飞完全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直到一声巨响让他回过神来。   陆南扬一脚踹在了路边的铁管上,成功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说话要讲证据的,没有证据就是诽谤,可以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陆南扬平静地说,“有什么问题,最好把话讲清楚。这广告纸是谁贴的?那个女人又是谁?凭什么说他是故意烧房子的?”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众人现在安静得一声不吭,只有旁边草丛里蟋蟀的叫声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麦声,有人用力拍打了一下电喇叭的扩音器,然后举到嘴边。   “小杂种谢泉!分我财产抢我房子!烧人公寓骗人赔款!”喇叭里的声音立刻以最大分贝传遍了四周,“贱人!杂种!呸,恶心玩意儿!”   而喇叭后的那张脸,陆南扬十分熟悉。   那浓妆艳抹、吐沫横飞的女人,正是前段时间刚吃了败诉官司的刘秋烟。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40章 “这就对了。”   在看见刘秋烟脸的一瞬间,谢泉生理性地想吐。   要是没吃东西还好,偏偏刚吃过烧烤,酸水一个劲地往上反。他咬紧牙关按住腹部,扶着墙的手指骨节发白,熟悉的窒息感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刘秋烟,这女人还有完没完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过他?   “分我财产抢我房子!烧人公寓骗人赔款!”喇叭里的声音还在以噪音级的分贝输出,“杂种谢泉——”   “刘秋烟!”陆南扬上前一步夺过了她手里的喇叭,“你想干什么?官司还没吃够吗!”   刘秋烟不依不饶还想把喇叭抢回来,发现抢不过后就开始扯着嗓子大喊,“小杂种烧别人的公寓骗房东赔款!他就是个骗子!贱人!”   “你有证据吗?”陆南扬拔高声音,“现在这里这么多人听着,讲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知不知道?”   “我用不着!”刘秋烟喊道,“我还不了解这小逼崽子什么德行吗?他就是能干得出来这种事!表面上装得人模狗样的,私底下干的全是畜生的事!”   “你——”   这女人讲话之难听简直超出陆南扬的理解范围,而且根本就不讲理,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反应的谢泉忽然有了动作。他粗暴地把闻飞还有所有挡路的人推到一边,直接走到刘秋烟面前拽住了她的衣领。   陆南扬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在他的印象里,还是第一次看到谢泉在外人面前露出如此进攻性的一面。   “刘秋烟你醒醒吧!”谢泉恶狠狠地说,“他是个精神病,是个疯子!你就算拿了他的房子,他也不会爱你!他从来就没爱过你!”   这句话仿佛一把利刃,不知道刺到了刘秋烟的什么地方,这个女人突然开始发了疯似的尖叫挣扎,嘴里大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谢泉一开始还能拽住她,但她接着张开嘴对着谢泉的手臂就是狠狠一口。   闻飞好像到现在才勉强跟上事件的发展,大喊着朝这边跑,“拉开呀!快拉开他们呀!”   围观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冲上去拉刘秋烟。   好不容易把刘秋烟拉开,谢泉的胳膊上已经被咬出了个血洞,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皮肤往下滑。   刘秋烟推开拉架的人,在混乱中重新抢回了她的喇叭。她眼眶通红,面目狰狞,头发随着她的挣扎散乱不堪,她指着谢泉破了音地大吼,“我操你妈的你个狗杂种!我刘秋烟今天就告诉所有人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着,刘秋烟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顶,对着喇叭大声说:“他,这个小杂种谢泉!跟他的亲生父亲私通!跟他的亲生父亲谢远强——”   刘秋烟的话没能说完,谢泉已经扯着她胳膊把她从车顶上拽了下来。   然后就是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挤在一起,有的想帮忙,有的只是在看热闹,还有的甚至掏出手机想拍照。   “把手机都他妈收起来!”陆南扬怒吼一声,“你们所有人的脸我都记得,敢拍照就等着上法庭吧!”   面前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气势太足,把外围几个看热闹的都给震住了。   陆南扬又回头朝闻飞吼了一声“报警”,就拔开围着的人朝中心挤过去。   视线里满满的全是胳膊和腿,陆南扬用力推开几条碍事的四肢,从人堆里抓住了谢泉,把他往外面一拽。   刘秋烟的口红全花了,胸前的布料被撕坏了一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谢泉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最明显的位置有两道被指甲抓出的血痕,胳膊上也伤痕累累,不是牙印就是抓痕。   “我操你妈的,你打女人,你个不知好歹的狗杂种!”刘秋烟哭得山崩地裂的,还抓着谢泉不肯放手,“你把他的东西还给我,还给我!”   谢泉的脑袋一阵晕眩,同时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这一刻他只想让刘秋烟去死,让所有人都去死。   “谢泉!”陆南扬抓住了谢泉的手腕,“行了!”   就在这时,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有人喊着“警察来了”让开一条路。谢泉看着陆南扬,然后突然俯下身子一阵猛烈的咳嗽。   他咳的昏天黑地,喉咙里火烧火燎,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就要窒息在这缺水的空气里。   -   “行,那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年轻的民警合上笔记本,在面前的桌面上磕打了一下,目光在几个人之间扫视了一下,“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别老想着自己解决,第一时间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你们里面不是还有个学法的吗?他们不懂,你还不懂吗?”   “是,不好意思,下次一定注意。”陆南扬真诚地说。   民警点点头,“这次是念在你们初犯,批评教育一下就算了。再有下次,我们就按聚众斗殴处理了,要进看守所留案底的,知道了吗?”   “是,知道了。”陆南扬赶紧应声,“给你们添麻烦了。”   “好,没事了。”民警扬了扬手,“你们走吧。”   陆南扬第一个从椅子上站起来,但另外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刘秋烟把头靠在椅子冰冷的靠背上,仰头盯着天花板,任凭破碎的布料垂下来露出里面的文胸。谢泉则低着头,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眼镜岌岌可危地悬挂在鼻尖上。   陆南扬抓住谢泉的手把他拉起来,后者踉跄了一下,挣扎未果。   刘秋烟的眼睛一直黏在谢泉身上,看着他站起来、被陆南扬拉走,就在他们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刘秋烟忽然了开了口,轻蔑地说:“你跟你妈一样恶心,有几个男人在你身上插过吊?”   谢泉几乎是一瞬间青筋暴起,但被陆南扬强行按了下来,剪着他的胳膊往门外推。   这次谢泉挣扎得格外激烈,陆南扬差点就制不住他。一直走到派出所外面的空地上,还是被他挣脱了。   “放开!”谢泉吼道。   “你想干什么?想回去再把她打一顿是不是?”陆南扬气不打一处来,猛推了谢泉一把,“好啊你去吧,你去!什么破大学也别上了,破医生也别当了!打伤了不亏打死了稳赚!你去啊!”   “就算这样又关你屁事!”谢泉怒吼道,反推回去,“别他妈一天到晚装得跟个菩萨似的到处普度众生!你的狗屁同情屁用都没有!”   陆南扬一个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两步,谢泉就紧紧往前逼,“别他妈装得好像你真在乎我似的,你不就把我当成一只落魄的流浪猫了吗?拯救流浪小动物真是好牛逼好有成就感啊!是你这个大救世主把我从黑暗里捞出来的!多伟大!多慈悲!虽然父母和养父母都抛弃了陆少爷,可是陆少爷有一颗感恩慈悲的心啊!只要他还能庇护世界上的小猫小狗,就还能假装自己有个家!”   陆南扬想都没想,就一拳朝谢泉的脸上砸了过去。   他鼻梁上的眼镜顿时被打飞,鼻血飞溅出来。谢泉一下子坐在地上,捂着脸咳嗽了两声,往旁边吐出一口血痰,笑着仰头看他。   “我说对了,是吧?”   陆南扬的眼里快要喷出火焰来,然而又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我真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心的人。”他说。   谢泉先是一怔,而后忽然神经质似的笑得浑身发抖。他屈起双腿,胳膊松弛地搭在膝盖上,指了指他,“这就对了,陆南扬。你讨厌我的。”   陆南扬没再理他,转身走进了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被侵犯,但是有被猥亵。   本书的排雷已经在评论区置顶写得很清楚了,不要不看再被雷到哦。 第41章 昏沉   后来,陆南扬一连很多天都没有见到谢泉。   当天晚上他没回公寓,随便找了家网吧过夜。   这家店又小又挤,窗户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地上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而且总有烟头夹在地板间的缝隙里。屋子里充满了烟臭味和汗臭味,坐在陆南扬左边的大哥一手放在鼠标上,一手撑着下巴睡着了,鼾声震天响。   陆南扬靠在又硬又脆的椅子上,盯着窗户看了一会,但除了肮脏的灰尘和路灯蒙蒙的光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他看了一会还是放弃了,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烟雾在浑浊的空气里散开,陆南扬把过滤嘴咬在齿间,点开菜单栏,在网吧里扫了一晚上的雷。   第二天直到中午他才回到公寓,拿钥匙开门的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手抖。   然而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公寓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不仅如此,他发现谢泉已经带走了所有的行李。   北边的卧室里空荡荡的,连那面遮光窗帘都被带走了,窗户光秃秃地镶嵌在墙上。   床单、被褥都换了回来,连柜子里那些陆南扬觉得一车都拉不动的教科书参考书也不见了。   卧室里的陈设和谢泉来之前别无两样。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名为谢泉的人莫名其妙地插进他的生活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到了下午,闻飞在微信上给他发消息。   闻飞:我到家了,刚下车。   闻飞:昨天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啊?   陆南扬把手机丢到一边,不想回复,但没多久手机又震了一下。   闻飞:谢医生没事吧?那女的被抓了没?   陆南扬烦躁地把手机拿起来,回了三个字。   向南阳:不知道。   这一下子把闻飞弄懵了,接连回了好几条。   闻飞:啊?什么叫不知道啊?   闻飞:你昨晚上不是跟他们一块去派出所了吗?   闻飞:到底怎么回事啊?   陆南扬忽然觉得他这个朋友真的很聒噪。   问问问,有那么多事好问?一天到晚就知道八卦。   向南阳:没怎么回事。   向南阳:谢泉从我这搬走了。   发完这条,陆南扬就按灭了手机屏幕,不再管闻飞是否还追问了什么东西。   本来就没怎么回事。   谢泉这个人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们是两条相反的线,现在这样只是恢复了原貌。   没有谢泉的生活,才应该是他本来的生活。   -   陆南扬埋头睡了一下午,再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山很久了。   整间卧室里一点光都没有,昏沉得像暴雨前夕的天空。陆南扬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充满了懒惰细胞,一点也不愿意动。   躺了大概十分钟,他终于坐起来,走过去拉开窗帘。赤着脚,就着面前这点黑夜点了根烟。   对面的楼栋稀稀落落地亮着灯,附近大约有大妈在跳广场舞,音响里放着洗脑的口水歌。远处有一座灯塔,在黑夜里闪烁着亮光。   走过那座灯塔,就是海了。   海就在这么近的地方,谢泉居然从来没有去过。   脑海里蹦出这个名字的瞬间,陆南扬狠狠咬了一下香烟的过滤嘴,浓重的烟雾被挤压出来,缭绕四散在空气里。   他认识谢泉以后抽的烟简直比他高三一年都多。   可能得抽时间去买个烟灰缸了。   陆南扬把烟蒂在一碗水里碾灭,从床上拿过衣服穿上,转身出了门。   走过一条小吃街的时候,陆南扬接到了陆太太的电话。   按下接听键的时候,陆南扬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屏住呼吸。   算上他退伍回来的那天,这四年里陆太太一共也只给他打过两次电话,这次是第三次。   电话接通以后,先是一阵沉默,谁也没有说话。几秒后,陆芸姚先开了口。   陆芸姚年轻的时候曾经是国家级的歌剧演员,就算现在已经隐退多年,声音也依旧温婉动听。   “小扬,最近还好吗?”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陆南扬顿时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他赶紧快步离开人流,往偏僻的小路上走。   “挺好的。”陆南扬压下胸口突然碰撞的情绪,用轻松的语调回应。   “学校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   “挺好的,你不用担心。”陆南扬靠在一棵树干上,笑了笑,“学校老师都教得不错,舍友也很好,我们食堂还挺好吃的,每天都有荤菜,不怎么用抢。期末考试最后一天还特意给我们做了咕咾肉,我们都说食堂师傅的手艺比外面饭店还好……”   大概是他话太多了,陆芸姚没有听完就打断了他。   “那,最近课程很紧吗?”她问。   陆南扬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上沾着的一块污渍。他用脚在草叶上蹭了两下,没能蹭掉。   “还行,不算很紧。”他轻声说。   他听到陆芸姚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很紧的话,放了假,就回来看看吧。鸿振跟我,我们都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陆南扬的眼眶猛地一酸,好像这一刹那所有的感情都攒到了一起,找准这个缝隙拼命地往外涌。   他靠着树干慢慢往下滑,直到坐在潮湿柔软的土壤上。   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情绪,让声音基本保持平稳,“我在这边挺好的,离学校近,有什么事来回都很方便,也有朋友在附近住,不寂寞。”   “但是——”   陆南扬打断了她,“我回去的话,对展雷来说是不公平的。”   陆芸姚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陆南扬就这么静静地等了一会,四周的蝉鸣渐渐压过了听筒里的呼吸声,就在陆南扬打算就这样挂断电话的时候,陆芸姚说话了。   她的声音好像带了点哭腔,不是太稳。   “小扬,我们对不起你,当初收养你的时候,我们是真心把你当做亲儿子看待的。就算是现在,陆家的门也永远为开着,只要你愿意回来……”   “没事的,没关系。”陆南扬轻声说,“这不是你们的错。”   -   云大的学生放假了以后,周边的店面都跟着清闲了不少。   以往夜夜笙歌的星河酒吧,最近也闲的要命。托尼干脆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关了,音乐换成舒缓的轻音乐,台面上放了几瓶花,伪装成一个清吧。   从外面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但星河的常客可不管这一套,进来以后照样该闹闹,该吵吵,要不就自带BGM,没两分钟就重新把吧里搞得乱七八糟。   陆南扬推门进来的时候,丽姐他们正在跳一支四肢乱飞的舞。托尼坐在吧台后面支着脑袋连连叹气。   “来杯酒。”陆南扬在吧台前坐下。   “哟,这不小陆子吗?”托尼来了兴趣,“好久没见你了啊,还以为你回家了呢。要杯什么?”   “不要猎户,不要天蝎,别的随便。”陆南扬说。   托尼好奇的目光在陆南扬身上转了一圈,到底也没探究出什么来,只好拍了下他的肩膀,“马上啊。”   酒杯放在陆南扬的面前,他连看都没看就端起来一饮而尽了。   热辣的酒精顺着喉管一路下滑,落进胃里,有一种酸痛的快感。   “嘿,亏得我没给你调个度数高的。”托尼被陆南扬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没。”陆南扬擦了擦嘴,冲托尼笑道,“今天天太热了,实在是渴。”   “你小子真是,渴了也不能拿酒当水喝啊……”   “小陆!”跳着劲舞的丽姐发现了他,边蹦跶边冲他招手,“好久没见你了!上哪儿发达去了啊?”   陆南扬把杯子往前一推,笑着回应,“发达个屁,被我们老师追在屁股后面要论文呢!”   “哎哟,不说我都忘了,我们小陆可是高材生呢。”丽姐捂着嘴笑。   “别理她,你丽姐又犯病。”在她旁边,一个穿白背心的大哥嘲讽道。   “犯什么病,你才犯病呢。”丽姐搡了他一胳膊肘,朝陆南扬招手,“高材生快过来,陪姐姐跳一首来!”   “好!”陆南扬很快站起来,笑着加入了他们。   时间在欢笑里总是过得很快,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又唱又跳,开着没大没小的玩笑。   最后丽姐的整个身子都滩到陆南扬身上,一边摸着他的脑袋一边咯咯地笑,“小陆,你要是我的儿子就好了。长得又帅、又能喝酒,还……嗝,还这么会说话!”   陆南扬笑着把她的手拉下去,“你这是滤镜,看别人家的总比自己家的好。”   “哎,你说的对。”丽姐就像是没骨头似的往前一倒,脑袋枕在了陆南扬的膝盖上,喃喃地说:“我儿子要是还在,也该有你这么大了。说、说不定,也是一个小帅哥。”   陆南扬一怔,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他思考的这会儿功夫里,丽姐已经鼾声四起地睡着了。   酒吧里的音乐依旧震耳欲聋,几个还没喝倒的人继续在舞池里蹦跶,用吼着的音量互相交流。陆南扬在炫目的彩灯里闭上眼,把头轻轻靠在沙发靠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更,下一章就和好啦。 第42章 聊聊吗   谢泉搬出去的第三天,陆南扬在楼下的蛋糕店找了份工。   店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叫莹姐,听说结婚以后就辞了工作在家照顾孩子,孩子长大后就开了家店子补贴家用,生意一直蛮红火。   一听说陆南扬要来帮工,莹姐乐成了花,“我记得你,去年暑假在对面那家面包店干的小伙子,对不对?”   陆南扬不好意思地笑笑,“嗯,是我。”   “我记得可清楚啦,去年你在他们家干的时候,那一个暑假他家的营业额蹭蹭地往上涨。”莹姐一边收拾操作台一边说,“当时我们这几家都羡慕得不得了,恨不得抓过来问问他从哪招来的小帅哥!”   陆南扬笑了笑。   “不过他那人性格有点问题,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关门了。”莹姐絮絮叨叨地说,“听说他克扣员工工资,还跟一个女员工出轨。结果没两天被他老婆发现了,哎哟,拿着个扫把追了两条街,你是不知道啊,当时可太壮观了。”   陆南扬笑出声来,“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了。当时我们街里街坊的全看见了,真丢脸!”莹姐说。   “哎,我也在我也在!”店里的小妹听到八卦话题立刻凑了过来,绘声绘色地给陆南扬描述当时的场景。陆南扬笑得前仰后合,店里的氛围欢快极了。   是的,他的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尽可能多做点事把自己的日程塞满,除了打工之外,还多接了好几个民事诉讼的代理,忙得几乎没有停下来思考的时间。   没有谢泉之前,他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现在只不过是修正了一段错误的关系,恢复了原本的节奏而已。   有那么几个瞬间,陆南扬几乎要相信这样的自我安慰了。   但是不管他把日程塞得多满,夜晚还是会照常降临。   夕阳烧光了半边天空,把整个世界染得通红。随后月亮慢慢爬起,一切颜色都消失在了唯一的夜幕之下,只有星辰藏在淡淡的云雾背后,一如始终地闪烁。   陆南扬看向窗外的星空时,已经能一眼认出哪一颗是北极星、哪一颗是天津四了。   谢泉描述那些星星时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   他抬着头,侧脸的线条在微光的映衬下精致流畅,镜片后的双眸深邃而干净,透着某种兴奋的水光。   同样也是这一双眼睛,边咳边笑,嘲讽地望着他说:“这就对了,陆南扬,你讨厌我的。”   谢泉好像变成了某种带弯钩的利器,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心脏就像被勾起、穿透,疼得在肋骨间打颤。   偏偏回忆不受他的控制,夜深人静的夜晚,大脑总会自虐似的想起更多片段。   比如那双迷离而柔软的眼。比如他沙哑而轻佻的声音。   比如他把手按在他的后脑上时,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悬而欲泣的表情,像被打碎过一次的玻璃制品,即使粗糙地修补好了放回原位,也不再受人爱护。   陆南扬蜷起身体,被褥在摩擦中发出簌簌的声响,枕头被脑袋挤压得变形。   辗转反侧了几个来回,一些悄然升起的欲望不但没有被压下去,反而更汹涌地反扑上来。   他闭上眼,自暴自弃地把手往下探。   然后夜深人静,只剩下呼吸混乱。   -   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店里一忙起来,空调就像压根没开一样,浑身都是汗。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总算清闲了些,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   “刚才来买蛋糕的那个孩子,好像每次都沉着个脸,特别不高兴的样子。”莹姐边洗餐具边说,“我每次见他都觉得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那孩子啊,我认识。”店小妹接话说,“他们家是重组家庭,他爸爸找小三出轨了,他妈妈是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离婚了才知道房产本上压根没写她的名字。为了供他上学就只好找人再嫁,不过再嫁的那男的我也见过,偷过对面小超市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人。”   “哎哟,那这孩子可怜了。”莹姐叹息道。   “是啊,听他同学说他好像有什么抑郁症还是什么病的。”小妹说,“还自杀过一次,幸好给救下来了。”   “你别说,现在有这病那病的年轻人蛮多的。”莹姐说,“前几天我还看到一条新闻,说有几个大学生结伴跳崖,就一个活下来了。你说说,多可惜啊,人这一辈子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想不开了,一点苦都吃不得……”   “莹姐,心理疾病是病,跟吃不吃苦没什么关系。”陆南扬打断了莹姐的话,“就算吃了很多苦,该治不好的病还是治不好的。”   “我觉得陆南扬说的对。”店小妹接话道,“现在社会不一样啦,年轻人压力都很大的。哎,就我刚刚过来的时候,还看到有个学生晕倒在路边了呢。”   “学生?”莹姐问,“中学生吗?”   “不是,我看他还抱着电脑和一大堆教课书,应该是云大的学生。”店小妹说,“不知道是低血糖还是疲劳过度,直挺挺就倒在那个绿化带边上了。”   云大的学生?   陆南扬猛地抬起头,“男的女的?长什么样?”   店小妹被他吓了一跳,“呃,男的,个子挺高的,好像、好像还戴着眼镜。”   陆南扬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什么地方?你没打120吗?”   店小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看见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了,我就没管嘛……”   “在什么地方?”陆南扬没了耐心,拔高声音问道。   “哎呀,就在后面那条路上嘛!”店小妹伸手一指,“你突然莫名其妙地发什么神经……”   没等她说完,陆南扬就冲出了店门,直奔她指的那条路。   正如店小妹所说,后面那条路上停着一辆救护车,四周还围了不少的人。   “不好意思,让一下,让一下!”陆南扬试图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过去,然而根本就挤不动。   救护车上下来了两个护士,在人群的围观中似乎把什么人抬上了担架。然而人群围得太密,陆南扬什么也看不见。   “让一下!我是他朋友!”陆南扬吼道。   周围的人被吓了一跳,这才纷纷让出一条路。陆南扬冲到担架面前,只见担架上躺着一个又高又胖的男生,一副黑框厚底眼镜歪歪斜斜地架在脸上,少说也得有八百度。   那男生在搬运过程中已经醒了,被突然冲过来的陆南扬吓了一跳,意识不清地露出茫然的表情,“我、我认识你吗?”   陆南扬怔住,庆幸、尴尬和失落的情绪同时混杂着涌上胸口。   他站在原地喘息了好一阵子,才在护士们谴责的目光里摇了摇头,拍了下那哥们的肩膀,“不好意思,认错人了。你多休息,多喝热水。”   男生被送上了救护车,随着救护车的远去,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   陆南扬的手还有点止不住地发抖,就在他伸进口袋里想摸根烟出来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视线,猛地抬起头。   然后,他就与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谢泉对上了视线。   谢泉穿了件白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凸起的锁骨。晚风拂动他的发丝,掠过那双神情复杂的灰色眸子。   谢泉的脸色不怎么健康,肤色依旧苍白到几乎病态,稍一观察就能发现他眼睑下浓重的黑眼圈。但他确实好好地站在那里,平安无事。   看热闹的人很快就散干净了,路上只剩下他们俩还站在原地。   谢泉没有看热闹的兴趣,他只是结束实习后刚好路过,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留下观察了一会儿。陆南扬刚一出现他就发现了,毕竟有这么大嗓门和气势的人,附近很难找到第二个。   他全程离陆南扬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只是因为人群太密,对方始终没有发现他。   在那个男生被抬上救护车以后,谢泉本来想要立刻转身就走的。   热闹没什么好看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他还有一大堆实习作业以及论文的准备。   但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拦着他,他的脚一步都移不开。   那好吧,再等两秒,如果陆南扬没有发现他他就回去。   再等三秒。   再等五秒。   再等……   然后陆南扬的视线就直直地撞了过来,他猝不及防,也没时间把头转开,只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明明只有几天没见,陆南扬却好像变瘦了。那件开襟衫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像挂在衣架子上,露出一大截结实削瘦的腰肢。   衣架子半天没说话,谢泉觉得自己身上都要被他盯出两个窟窿了,于是清了清嗓子,“你——”   话才刚出了一个音节,就看到陆南扬快速朝自己走来,然后加速,最后小跑起来。   谢泉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结结实实地拥入了怀中。对方的力气不小,抱过来的一瞬间压得谢泉肋骨生疼。   但同时,熟悉的干燥温暖携着柠檬香气包裹了他,让他舍不得推开。   陆南扬把下巴靠在谢泉的肩膀上,过了一会才低声道,“你没事就好。”   谢泉抬了抬头,今晚的星星不错,隐约能看见银河。   “聊聊吗?”他声音沙哑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后天哦(逃) 第43章 分享&丑陋   “一杯百香芒芒。”柜台前的服务员抬起头,“还要点别的吗?”   “你——”陆南扬下意识地回头想询问谢泉的意见,又中途放弃,对服务员说,“两杯,他的那杯跟我一样。”   奶茶店里人很少,他们并没等太长时间。走出店门时,陆南扬把其中一杯塞给谢泉,把自己那杯的吸管包装纸剥开,插进杯底。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并肩走在夜色下。   小吃街附近很热闹,顾客大多是精力十足的年轻女孩,或者甜腻的小情侣,也有父母带着孩子的——几个活泼的小男孩左手拿着塑料小风车、右手拿着烤肠,大呼小叫地从陆南扬身边跑过。   有太多想说的、以及该说的话,此时此刻却全堵在嗓子眼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现在住在哪?”斟酌再三,陆南扬挑了这句。   “李鑫出差,我就回老房子住了几天。”谢泉说。   “哦。”陆南扬盯着杯子里的吸管,“那这几天睡的怎么样?”   谢泉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不是特别好。我睡在我妈以前的房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陆南扬的犬齿咬了一下嘴唇,“刘秋烟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她被拘留了。”谢泉说,“不知道是不是这次闹事,警察怀疑她跟房子失火有关系,现在在取证调查。”   “哦。”陆南扬松了口气,点点头,“好事啊。”   谢泉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上扬的情绪,他没接话,只是低着头把那杯果茶拿起来晃了晃,拿出吸管。   陆南扬看着他拆掉吸管上的包装纸,把吸管插进杯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学外科的手都需要保养的缘故,谢泉的手指白皙纤长、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很平整,就连插个吸管的动作都很好看。   “其实你不用请我喝饮料的,买瓶水就够了。”谢泉垂着眼帘说,“我尝不出味道的。”   陆南扬一怔。他想过或许有一天谢泉会主动告诉他这件事,但没想到是今天,没想到是现在。   “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吧。”谢泉说,“不然刚才在店里也不会不问我想喝什么。”   “嗯。”陆南扬只好说。   “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放假那天,你午饭做了蒸鱼。”陆南扬说,“你把盐和糖弄混了,自己却没有吃出来。”   “这样。”谢泉回忆了一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早知道给你这种人叫外卖就行了。”   “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陆南扬问。   “要是天生的,我还能把饭做成这样?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谢泉讽刺道。   陆南扬没理会他的讽刺。   那就是后天的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陆南扬投来的询问视线,谢泉忽然觉得身体很累很疲乏,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找个地方坐下聊吧。”他说。   “那边行吗?”陆南扬伸手指了个方向,是小吃街对面的街心花园。   这个小花园里的人很少,一座小喷泉在昏暗的路灯映照下静静地喷涌着。谢泉和陆南扬并肩在长椅上坐下,空气里弥漫着带有青草香气的细雾。   谢泉靠在长椅的靠背上,“我们家的事,你听说了多少?”   “也没有多少。”   “别装蒜。”谢泉眯起眼,“你接李鑫委托的时候,肯定做过背调,不然也不会找到我。”   陆南扬叹了口气,“真没多少,只是听朋友说起过一点。说……你爸爸是个精神病患者,经常家暴,后来你妈妈就被……他就被关进精神病院了。”   谢泉“嗯”了一声,抬起头,望着夜幕中的星空,“我妈叫徐倩,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我很小的时候起,就跟着我妈一起做饭、做家务,家里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们来,谢远强却从来不需要干任何活,还能对我们挑三拣四。有时候他只要稍微有一点不顺心,就会突如其来地大发雷霆,会拽着我妈的头发在地上拖来拖去,会骂她婊子然后扇她的耳光。”   陆南扬的胸口再度升起那种被弯钩刺中的感觉,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抠住长椅上的一根木条,指甲深深陷入。   “但他也并不都是这样。正常的时候,他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会笑,会逗我玩,会下班的时候给我买好吃的东西。在外人面前,他一直都很正常。”谢泉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起来,“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妈很喜欢吃香菜。”   “说过。”陆南扬低声说。   “应该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吧,有一阵子,很长一阵子,大概有一个多月,他都没有发过疯。那阵子正好是香菜上市的季节,我妈就总是做香菜。”谢泉低声说,“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妈做了香菜牛肉,谢远强忽然就发飙了。”   “‘香菜香菜,你个婊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炒香菜。’他说。”谢泉的声音开始不稳,身体也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把吃进去的菜全吐在了地上,掐着我妈的脖子往地上抡。那天他下手实在太重了,我吓得冲过去抱住他的胳膊,结果被他按在了地上。”   谢泉的呼吸开始杂乱,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前额渗出细汗,手指紧紧攥住长椅的扶手,“然后……”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次,忽然用手捂住了嘴,脸色愈发苍白。   陆南扬一把握住了谢泉的手,加重音节说道:“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   然而谢泉摇了摇头,用了很大力气压制住反胃的感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逼我吃了地上的呕吐物。”   陆南扬的瞳孔一瞬间放大,愤怒、恶心、夹杂着巨大的荒唐感像炸弹一样在他的胸口爆炸开来。   现在他总算知道,为什么那天他炒了一盘香菜牛肉,谢泉的反应会那么大了。   这算什么事?   这居然是会在21世纪里发生的事?   这样的情节,他就算在小说里看到都会觉得荒诞可笑。   谢泉把手肘撑在膝盖上,低头喘息了很久。   哭声、吼声,挣扎声在耳边回荡,谢远强的脸像个鬼影萦绕在他的记忆里,赶也赶不走。   但在说出来的一瞬间,他反倒觉得浑身一轻。许多事,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也从未跟任何人提起。   当他在谢远强的房子里一晚又一晚地做噩梦的时候,谢泉忽然意识到:   对他来说,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分享光鲜的人有很多。   但可以分享丑陋的,却好像只有陆南扬一个。   只有陆南扬知道他有多么肮脏、多么恶心、多么虚伪和神经质,只有陆南扬了解他表皮之下竭力掩盖的腐烂。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丧失味觉的。”谢泉吐掉嘴里的一口涎水,慢慢地靠上椅背,“也去医院检查过,味觉系统没有任何问题,是心因性的。我以为只要时间久,就会慢慢恢复,没想到十几年了,还是这样。”   陆南扬只觉得肺里像被堵了一团棉花,难以呼吸。   “他还对你做过什么?”陆南扬这句话轻得几乎是气音。   “很多。”谢泉低声说,“该说的,不该说的,刘秋烟都说过了。你肯定也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陆南扬闭上眼睛,那天晚上刘秋烟泼妇似的疯狂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陆南扬简直不敢往更深处想。   “刘秋烟和你,”他低声问,“到底是……”   “她是谢远强的出轨对象。”谢泉喝了口果茶,压下嘴里上涌的反胃感,情绪平静了些,“在我妈出事前后,他们俩谈得如火如荼,成天成双入对,以至于街坊邻居都以为她才是谢远强的正妻。谢远强被捕以后,她一直觉得那栋房产应该由她来继承。大概是谢远强给过她什么甜言蜜语的承诺吧,让她坚定不移地相信他是爱她的,而且以后总有一天会娶她。”   说着,谢泉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但是我太了解他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虚伪、卖弄,在人前表现得光鲜亮丽、花言巧语,实际上掀开那层皮,里面早就烂透了。”   “他就是个人渣,是个让人恶心的败类。”谢泉笑着侧头看向陆南扬,“我跟他其实很像,对不对?”   昏暗的灯光下,谢泉纤长的睫毛往灰色的瞳孔处投去阴影,笑容里满是自嘲。   陆南扬没有说话,忽然俯身前倾,毫无预兆地吻上了谢泉的唇。   谢泉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陆南扬的胳膊。   他本应该在这时候就把他推开,然而五指在温热的皮肤上徒劳地抓了一圈,最终还是放松力道,顺着肌肉的纹理,慢慢攀上他的肩膀。   于是陆南扬把他圈进怀里,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吻得更深,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攻击姿态。   一切理性都在告诉谢泉,现在应该把他推开。   这里不是个适合接吻的时间,也不是适合接吻的场合。这处公园离大学城很近,在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就是马路,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哪个留校的学生路过。   可是一切都乱了套,而他头一次想要沉溺在这场乱了套的迷醉里,拒绝醒来。   陆南扬扣住他无处安放的手,往前一压。谢泉的后背被长椅冰冷的扶手硌得发疼,神经却像磕了药一样愈发兴奋。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谢泉的嘴唇疼到发麻、快要窒息的时候,陆南扬总算放开了他。一条银线暧昧地挂在唇齿之间,随着呼吸的节奏兀的断裂。   陆南扬喘息着问:“恶心吗?”   “什么?”谢泉大脑宕机。   “照你的逻辑,我这个人也很恶心。”陆南扬低声说,“因为我帮你,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也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善良,是因为我只有在被人需要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意义。照你的说法,我也不过是在利用你。被这样的一个人亲,你会觉得恶心吗?”   谢泉低头笑了,笑得眼角都渗出泪花。   然后他搂住陆南扬的脖子,在他的锁骨旁边狠狠地啃了一口,“不,我他妈爱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报:他超爱。   明天继续 第44章 无所遁形   走到房门前的时候,陆南扬根本腾不出来手,是用肩膀撞开的门。   防盗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怀疑邻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甚至差点没腾出脚来把门带上,因为谢泉几乎是立刻缠了上来,不由分说地占据了他全部的五感。   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拥吻在一起一点也不灵活,陆南扬在玄关随手一抓,就不小心碰掉了鞋柜上的摆件。   但是没有人在意,他们像两只不同种类的野兽扭打在一起,没多久舌尖就尝到了血腥。   谢泉把陆南扬的上衣撕拽着拉扯掉,丢在地上。陆南扬摘掉谢泉的眼镜,拽出他的衬衫下摆,手指在劲瘦的腰腹上游走。   谢泉真的太瘦了,往上甚至摸得到突出的肋骨。   “你屋还是我屋?”亲吻的间隙里,陆南扬喘息着问。   “我不睡没洗的床单。”谢泉边咬着他的耳垂边说。   “操。”陆南扬恼怒地把谢泉往北边推了一把,“早晚给你毛病死。”   北边的卧室床上铺的已经不是谢泉自带的床单了,但确实才刚洗过,布料里还泛着一股洗衣粉的味道。   陆南扬把谢泉往床上一按,轻巧地解开了他裤子上的纽扣。黑暗里,呼吸缠绕交错,皮肤亲密滚烫,欲望在缝隙里萌了芽,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谢泉忽然抓住了陆南扬的手腕,“把灯开开。”   陆南扬一怔,没想到谢泉会提出这种要求,“你认真的?”   “你就不想看着我?”谢泉哑声问。   这句话简直如同美杜莎的诱惑,让陆南扬浑身一热。他稍稍直起身子,打开了卧室的灯。   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谢泉凌乱的发丝、额角的汗水以及露出的每一寸皮肤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松弛地躺在柔软的被褥上,眯起眼睛,大概是没戴眼镜的缘故,浅灰色的眸子里露出无焦距的茫乱,荞麦皮枕头在后脑的摩挲下发出窸窣的响声,像一只慵懒的猫。   尽管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还是第一次把对方的脸看得如此清楚。   在倾泻的白炽灯光下,一切都无所遁形。他们像是透明的,又像是在水中,变成视网膜上的一个小点,什么都藏不住。   谢泉扣着陆南扬的后颈往下一按,手朝下面抓了一把,跟自己的并在一起。   “干嘛?”陆南扬闷笑,“多大的人了,还比大小?”   “谁跟你比大小了?”谢泉眯起眼睛,手上捏了一下,“只是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羊尾。”   “你他妈才羊尾。”陆南扬打掉谢泉的手,没好气地说,“上回你被吓成那个样子,我担心你都来不及,哪有心思硬。”   “说得跟真的似的。”谢泉轻笑一声,低头跟他接吻。   陆南扬被谢泉制住,只能顺着他的力道仰起头。他们的唇舌杂乱无章地叠压在一起,纠缠深入着。   谢泉稍稍起身,本意是给陆南扬一点喘息的时间,却没想到对方忽然按住他的肩膀一个翻身,把他反压在了身下。   “我说的就是真的。”陆南扬按住谢泉想要挣扎的手腕,认真地说,“谢泉,不管我们之前有多少误会,我一直都是把你当成朋友的。担心朋友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借口。”   谢泉叹了口气,“陆南扬,一般人是不会在床上讨论把不把人当朋友的话题的。”   “凡事总有第一例。”陆南扬低声说,伸手在谢泉的腰下一握,徐徐动作着。   薄汗从谢泉的额头渗出,呼吸声渐渐占据了整个房间,他下意识咬住唇角的破口,但疼痛不但没能使他的头脑清醒,反而陷落得更深。   通明的灯光有些过于刺眼了,从这个角度能将陆南扬精壮的上半身尽收眼底,包括隐约可见的腹肌和挂在肌肉纹理间的汗水,简直像一尊艺术品。   如果这个艺术品能不开口说话,简直就是完美的。   但显然世间没有完美的事,这尊艺术品一边收紧手指,模拟出更有压力的环境,一边执着地凑到他的耳边询问,“那你呢,谢泉?我现在配当你朋友了吗?”   谢泉很想抬起一脚直接把他踹下床,奈何弱点被他掌控着,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一句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算朋友了吗?”陆南扬用拇指封住顶端,坚持地问。   谢泉觉得自己像只被架在火上烤的鸽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眼眶被激的通红,睫毛也湿漉漉的,最后终于受不住地往陆南扬身上踹了一脚,“谁他妈说你不是了吗?傻逼!”   陆南扬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加速动作几下后松开了手。   谢泉的指甲死死抓住陆南扬的后背,在浓郁的腥甜味里尖叫出声,陆南扬大汗淋漓地平复着呼吸。   然后意想不到的状况忽然发生了。   “谢泉,谢泉?”陆南扬拍着谢泉的脸颊,整个人都懵了,“醒醒,谢泉?”   -   好在这个时间,六院急诊的患者并不算太多,陆南扬没有排太久的队就挂上了号。   拿着号码正打算转身的时候,就看见大厅里好几个大人拼命拉扯着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看上去最多上高中,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撕心裂肺地尖叫,“你们放开我!我要杀了那个畜生!敢他妈的强歼老子,老子阉了他的臭吊!”   陆南扬震撼得愣在原地,刚回过神来想问问是怎么回事时,就有一群穿白大褂的男护工冲了过来,强硬地把尖叫的女孩按住、剪着她的手臂往电梯里带。女孩挣扎未果,提高了音量更大声地尖叫起来,魔音灌耳般在整间大厅里回响。   护工们强行将女孩按进电梯,随着电梯门的关闭,女孩的尖叫声也消失了。只剩下一脸疲惫的家长四处道歉,“不好意思,她有精神分裂。突然发病了,我们也没办法,不好意思……”   只是被道歉的人大多也都一脸冷漠。来六院看病的谁又不是精神上有点毛病呢?早已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了。   只有陆南扬还站在原地,直到前台护士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反应过来。   “你挂完号了是吧?”护士催促,“那就去找医生,别站在这里影响后面的患者。”   “抱歉。”陆南扬才反应过来,捏着手里的号码纸上了楼。   幸运的是,这次负责接诊的大夫还是上次接诊过谢泉的刘医生,老医生头发花白,眼镜旁堆着好几条皱纹,一看到陆南扬,皱纹变得更深了。   “他怎么样?”陆南扬小心地询问。   “推到病房打葡萄糖了,他这个情况得住院啊。”刘医生说,抬头看向他,“你是他朋友吧?他家里人呢?”   “他……一个人。”陆南只好说,“家里人不在。”   “那这几天没人在他身边照看?”刘医生皱起眉,“我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像他这样的情况,必须时刻有人照应着,以防发生意外!当初既然是你送他来的,你就得负起责任来对不对?这好几天过去了,你连他的近况一点都不清楚,这应该吗?”   “不应该,这是我的问题。”陆南扬低头叹气,接受批评,“医生,他到底怎么了?”   刘医生扶了扶眼镜,从办公桌上拿来刚才的那一大堆检查单给陆南扬看,“血糖低于安全值,胃溃疡复发,说明他这几天压根就没怎么吃东西,还反复呕吐。心脏和内分泌也有问题,黑眼圈那么重,睡眠肯定也不好。而且,你看他的血检了吗?”   刘医生指着其中一项指标给陆南扬看,“上次来的时候,他血液里的药物含量还只有这个数一半的量。照这么下去他就不止是药物依赖那么简单了,过量服用地西泮是会中毒的,会抑制呼吸和心跳,是有生命危险的!”   陆南扬吃惊地瞪大眼睛,语无伦次,“但、但是上次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还自己减了量……”   “患者有减药的意识确实是好事。”刘医生叹了口气,“但戒瘾没有那么简单,单靠患者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的。戒除过程中有反复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患者很容易自暴自弃、丧失信心,反而造成严重的反弹。”   “……”陆南扬没说话,他能想象到以谢泉的性格,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把自己逼到极点,稍有一点做得不好就会把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直强调,像他这样的情况,一定要留一个人在身边照应。”刘医生说,“而他这个样子,你不但没让他休息,还带他做了运动,是不是?那他不昏过去才怪呢。”   陆南扬一直以为自己的脸皮挺厚的,直到听见刘医生义正言辞地说出这句话,他整张脸红到了耳朵根,恨不得就地直接化成一滩水钻进地板缝里。   刘医生又嘱咐了他一些有的没的,十分钟之后才总算放陆南扬离开。   住院部就在门诊楼对面,陆南扬推开病房门进去的时候,谢泉已经醒了。他在看见陆南扬的一瞬间就叹息着抬起胳膊遮住眼睛。   “喝点粥吧。”陆南扬随手关上门,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医生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别过来,我暂时不想看见你。”谢泉无力地说。   陆南扬“啧”了一声,“怎么穿上裤子就不认人啊?”   “不是。”谢泉心如死灰地放下手臂,“鲁管把自己撸进医院实在是太丢人了,我不想承认。”   陆南扬没忍住,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继续 第45章 只要你想   面对陆南扬肆无忌惮的笑声,谢泉很想把床头的杯子扔过去砸他一脸水,但这会他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南扬笑到笑不动为止。   “笑够了没?够了就出去。”谢泉没好气地说。   陆南扬咳嗽了两声,压下笑意,“那不行,你先把这碗粥喝了。”   谢泉兴致缺缺地别过头,“不喝。”   “不行。”陆南扬坐到床边,强硬地说,“现在知道丢人了,早干嘛去了?真以为自己是药罐子,光吃药就能活命?”   “……”   谢泉自知理亏,抿了抿薄唇,不再说话。   但要求一个味觉丧失的人独居的时候认真吃饭,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谢泉有时候很羡慕那些能够暴饮暴食的人,因为他们至少能吃得出食物的美味,能把美食当做解压的方式。而他在这么多年里,几乎已经忘记了食物的种种味道。   起初他挣扎过,看过医生,也努力做过各种训练,但全都没有用。   于是渐渐的,他妥协了,开始接受吃下去的食物本来就是没有味道的。   进食成了一种折磨,他必须每天定好闹钟提醒自己吃饭,否则就会忘记。吃不出食物的美味,也吃不出食物的腐败,因为这一点产生过的肠胃问题也数不胜数。   对别人来说享受美食是一种解压,而对他来说反倒是加倍的压力。   陆南扬端起塑料碗,掀开上面的包装盖,米粥的香味立刻飘逸出来。陆南扬用勺子舀起一勺米粥,自己尝了尝,满意地眯起眼。   “这家粥铺我经常买,味道很不错。米很香,熬的也够稠。”陆南扬搅了搅说,“我给你买的皮蛋瘦肉粥,补充一点蛋白质。别家的皮蛋瘦肉粥都很容易做咸,他家就正刚好,不咸但是很鲜。可能是因为放了香油或者蚝油?反正我很喜欢。”   或许是因为陆南扬的描述太生动了,谢泉竟然久违地感到有些饿。   陆南扬舀起一勺,吹凉后送到谢泉嘴边。后者虽然有些嫌弃他喂小孩一样的动作,但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入口的粥除了温热的口感并没有其他味道,但不知不觉中,他还是把一整碗粥都吃完了。   “真棒。”陆南扬满意地收起了塑料碗。   谢泉叹了口气。   床上当朋友,床下当妈妈,他可真是找了个绝世好炮友。   但是一碗粥下肚以后,一直拧着抽疼的胃渐渐好受了许多,谢泉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医生问我要不要给你办住院,我没答应。”陆南扬把桌面收拾了一下,又调整了一下谢泉的正在打的点滴,“不好意思,没问你的意见,就这么擅自决定了。”   谢泉也确实没有住院的打算,他还有一大堆要忙的事,还有实习要跑。但他有些好奇陆南扬的理由,“为什么?”   “我来的时候,在一楼大厅看见一个女孩子,也就上高中的样子,哭着喊着骂有人强歼她。”陆南扬垂目,“没人理她,三四个护工就那么把她拖走了。”   谢泉看了他一会才开口,“我觉得你不应该学法律,你该去学婚庆礼仪,每天只管见证人生幸福就行了。”   “哈?”陆南扬恼怒。   “这里是专攻精神科的六院,换个说法也就是精神病医院,每天都要接纳成千上百这样的病人,你要医生和护工挨个人文关怀么?”谢泉淡淡地说,“而且你就肯定那个女孩不是在撒谎或者说胡话吗?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随便指了个无辜的人就开始撒泼?”   “……”陆南扬没说话。   谢泉指了指窗外,“门诊楼后面就有个院子,你看到了吗?”   陆南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路灯的光芒下,能看到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有几栋又破又旧的楼,楼外有一层高高的铁网,铁门上挂着一把锁,此时是锁上的。   “那边,美其名曰特殊患者住院部,实际上就是真正的精神病院,用来关押症状严重或者对社会有威胁的患者。”谢泉抿了抿唇,说,“比如谢远强。”   陆南扬一愣,“他,在这里?”   “法律文件上是这么写的,我从来没亲自确认过。”谢泉的表情淡淡的,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但既然没有人通知我转院,那他应该就还在这里吧。”   他不愿意想起关于谢远强的更多细节。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谢远强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然而世间的事情总是离谱又巧妙,几年时间过去,他和谢远强住进了同一家医院。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都在逃避:他本来就跟谢远强一样,都是无药可救的神经病。   “谢泉。”陆南扬出声打断了谢泉的思绪,“我们明天早上就走。如果你不想待在这,打完这瓶葡萄糖我们就走。”   谢泉皱了皱眉,“用不着……”   “用得着的。”陆南扬的表情很认真,“你又不是精神病,只是太累了。只要你想,随时都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说着,陆南扬看了眼表,“反正现在时间也不算晚,打完这瓶点滴最多九点。我去朋友那借辆车,去把你的行李拉回来,一来一回也就一小时。要是他动作快点也就五十分钟……”   陆南扬还在絮絮叨叨地计算时间和路程,谢泉的心脏却猛地悸动了一下,五指攥紧了被单。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里,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只要你想”。   没有人说,“只要你想,就可以不用干家务。”   没有人说,“只要你想,也可以当个坏学生,不用学得那么卖力。”   没有人说,“只要你想,就可以摆脱谢远强,离开这个鬼地方。”   没有人对他这么说,连他自己都认为,他的想法在做事规划中是最无关紧要的一项。   社会不会因为他有想法就改变规则,试卷不会因为他有想法就变得简单。渐渐的,他开始觉得,情绪、想法,这些东西除了会让人不断在期望-失望中反复折磨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   假如一切期望最终要面临的结局都是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期望。   只要不对任何人、任何事抱有期望,他就永远都不用承受失望的痛苦。   可是陆南扬出现了,给了他太多预期之外的温暖。这个极端利他主义的弱智,做任何事之前都从不为自己考虑,哪怕再累再麻烦,都要露出那个弱智一样的笑容。   一次又一次,让他忍不住产生更多的期待。   “……要不还是这样。”思考了半天,陆南扬总算得出了最优解,“你先在这睡一会,我去找陈子歌借车,等下我直接开车过来接你回老房子拿行李,这样应该是最快的。没问题的话我就先——”   谢泉一把拉住了陆南扬的胳膊,把他扯回来,“回来,我说要走了吗?”   陆南扬一怔,“我以为你不愿意待在这里。”   “所以呢?我让你现在从窗户上跳下去你是不是也要照做?”谢泉反问,“大晚上先是把我送来医院,又跑上跑下地去挂号交费,现在又要跟朋友借车把我送回去。你当你是超人吗?做事之前就不知道稍微考虑一下自己?”   陆南扬的脸上露出了明显不安的表情,“但是……”   “我没对这家医院有那么大的不满,谢远强在这又怎么样?他又没睡在我对床。”谢泉拉着陆南扬的手往下一拽,“坐下,陪我待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回。”   陆南扬的表情这才松弛下来,依言在谢泉的床边坐下。   谢泉用余光观察着陆南扬的侧脸,有点想笑。   陆南扬的心思真的很好懂,在听到需要他留下来陪伴的时候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情绪都上扬了不少。   简直像一只围着主人打转的大型犬,只要被人需要就能开心。   谢泉平躺下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这间病房的床还挺大的,旁边刚好能再躺下一个成年人。   他侧头拍了拍身侧,“要上来吗?还有地方。”   或许是真累了,陆南扬只犹豫了一会儿,就翻身躺上来。床旁凹陷下去一块,同时一阵温暖贴近了谢泉发冷的手臂。   一片苍白的病房里,穿着暖色衬衫的陆南扬成了房间里唯一的色彩。   窗外偶尔能听见虫鸣,屋内一片安静,只有点滴滴落时会发出轻微的水声。   过了一会儿,谢泉轻声开口,“讲点什么吧,我睡不着。”   “你想听什么?”陆南扬侧头看他。   “你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谢泉问,“你来云城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父母啊。”陆南扬看向天花板,“普通人,我妈是小学老师,我爸是钢铁厂的电焊工。我以前待的那个城市没意思,不南不北的,冬天很冷却下不了几场雪,夏天干热干热的,也没云城这么多种类的植被。但是我家附近有座山,里面有座寺庙,据说很灵,我妈妈很信,每年都要找时间带我去上香,求佛祖保佑我以后能大富大贵。”   陆南扬笑了笑,“某种程度上来讲,确实灵验了。可惜她去上香的时候,忘了给自己和我爸也拜一拜。我那时候小,只会跟在她屁股后面,什么都不懂。要是那时候我能替他们拜一拜就好了,或许以后就不会……”   陆南扬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停下来看了眼谢泉,发现后者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呼吸声平稳。   陆南扬轻轻替他掖好被子,拿起他搭在外面的手准备放回被子里。   这时他忽然发现,谢泉的左手腕上有几道不是很明显的长疤,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渐渐淡去,但每一道疤的位置都精准地落在脉搏之上。   陆南扬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掌心覆盖在那片疤痕之上,轻轻放回被子里面。手就这样一直握着,没有再松开。 第46章 “我轻一点。”   云城的夏天来得快,去的也快。   天气预报说近期会有一阵寒潮南下的时候,气温还直逼40度,第二天晚上下了场雨,清晨直接降到了18度。   夏日正盛的时候,总有种夏天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感觉。等它结束时才发现,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夏天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已经临近尾声了。   陆南扬的朋友圈里充斥着各个妹子们的哀嚎:   ——说好了今年夏天减肥的,为什么夏天都要过去了我还没开始减!!   ——去年秋天办的健身卡想着冬天就去,冬天到了就想着春天去,现在夏天都要过完了,我还是没有去,啊啊啊!   陆南扬也挺想哀嚎的,但不是因为身材管理,而是假期都快结束了,他堆积如山的假期实践报告还一个字都没有动。   他们的专业特殊,几乎每年假期都有社会实践报告的要求——只要是法律相关的社会活动,无论是普法宣传还是民事委托、或是在律师事务所实习都可以。   往年陆南扬的社会实践总是最丰富的那个,实践报告洋洋洒洒,随便写写就能比同班人多好几千字。   然而今年,他不仅报告没有写,连一次活动都没有完整地参加下来。   要问原因,当然是托某位祖宗的福。   谢泉出院以后,重新搬回了陆南扬的公寓。出院时刘医生站在病房门口皱着眉看他俩收拾东西,眼睛里写满了不赞同,再三和陆南扬强调,谢泉目前的状况更适合住院观察。   陆南扬则再三跟医生保证,这次他会跟谢泉住在一起,一定能尽到监护人的职责,这才让人家最终放过他们。   一方面他是觉得在这种地方住院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另一方面是他不觉得谢泉的症状有刘医生描述的那么严重。   他认识谢泉的时间也不短了,谢泉虽然有药物依赖的情况,但他头脑清醒、理智自持,先前还主动减过药量,跟刘医生口中那个“需要有人随时照看”的情况根本不符。   陆南扬乐观地认为,谢泉只是压力太大了,只要让他休息休息,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可是当时的陆南扬没有意识到,这样想的他,就和那个认为抑郁症只是想太多了的老板娘莹姐没有什么两样。   -   “谢泉,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谢泉头都没回,全神贯注在房间清洁上。好像他走的这不到一周的功夫里,就能从墙缝里长出蟑螂一样。   “你过来,坐在这。”陆南扬不满地拍了拍面前的椅子,一脸的严肃认真,“这是很重要的事,坐下来好好说。”   啧。   他这位好室友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迷之认真。   谢泉把打扫工具放在一边,坐在陆南扬面前的椅子上,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抱着的双臂和眼底深处露出的情绪还是透露出了他此刻的不耐烦。   “说吧。”   陆南扬一脸严肃地问,“谢泉,咱们两个现在是朋友了,对吧?”   谢泉:“……?”   这弱智又犯什么抽呢?   床上那番让他差点萎掉的交友讨论还不算完吗?   陆南扬也没指望谢泉接他的话茬,继续往下说了,“既然咱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我觉得应该好好讨论一下那种小药片对你身体的危害性了。”   “有话直说。”谢泉不想跟他弯弯绕绕。   于是陆南扬朝他伸出一只手,“我觉得,你那些地西泮片,应该由我来保管。”   陆南扬做好了谢泉会用各种理由拒绝的准备。   凭他的了解,谢泉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无论什么资源都要牢牢捏在自己手里,人际关系也一定要占主导地位。他连屋子里的床单被褥都要换成自己的,还想让他把长期依赖的药物交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陆南扬认为这件事很重要,如果因为过量服药再进一次医院,很可能就没这么好出来了。   哪怕花再多时间尝试,他也要替谢泉解决掉药物依赖的问题。他味觉丧失的毛病,也说不准跟长期过量服药有关。   但是没想到,谢泉的反应很平静,“我以为什么事呢。”   说着,他站起来,走到卧室里打开柜门,拿出了五瓶药片放在陆南扬面前,“都在这里了,四瓶没开封,一瓶吃了一半。确实是你替我保管比较好。”   陆南扬有点懵,抬头看向谢泉,“这……没问题吗?”   “你提出来的,现在问我有没有问题?”谢泉挑起眉毛,“我也是医生,当然清楚这事应该怎么办。”   陆南扬拿过药瓶,“那从今天起,你服药的量不能再超过说明书上的规定用量,一天最多只能吃三片。”   “好。”谢泉的表情依旧平静,“你说了算。”   陆南扬对谢泉的态度有些诧异,但也很高兴。这不仅说明谢泉自己也重视起药物成瘾问题,而且说明谢泉终于开始信任他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经历了这么多起伏波折,谢泉总算能把他当个朋友了。   被人需要的感觉总是好的。   -   事实证明,谢泉也真的能够说到做到。   陆南扬每天早上给他三片地西泮,谢泉也就拿那三片,一直持续了一周多的时间。   没有发生意外,没有突然暴走,刘医生说的那些减药时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没有在谢泉身上发生。   唯一有差别的地方,大概就是在从事某项娱乐活动时,谢泉表现得比平时更暴躁。   这周,陆南扬报名了一个普法宣传活动,快到场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带的材料漏了一页,于是又急匆匆地往回返。   然而刚拿钥匙打开门,他就被谢泉一把按在了墙上,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已经被急躁地封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泉的皮肤总是偏冷的,钳住他的手掌温度还没有他的手腕高。但是口腔内部却烫得吓人,唇舌纠缠间几乎像是能擦出火焰。   陆南扬从谢泉的唇齿间尝到了一点苦涩的味道,还没来得及想那是什么,谢泉就按着他直接往沙发上一甩。   “操,你发什么神经?”陆南扬不可思议道,“我只是回来拿东西,拿完还得回去呢!”   “那就别去了。”谢泉言简意赅,长腿跨上沙发,抵在陆南扬的身体一侧,动作娴熟地伸手解他的裤子。   “你有病吧!”陆南扬挣扎起来,“我都跟人约好了的——”   谢泉蛮不讲理地按住陆南扬的双手手腕,压在他的头顶,声音发哑,“你提的方案,你要负责。”   有什么研究文献表明人戒瘾的时候,会杏欲增强吗?   陆南扬盯着谢泉腰下已然肿成一包的部位有些茫然。   他从刘医生那里拿过的小册子上写的明明是,患者容易烦躁不安、萎靡不振、杏欲降低……   都是骗人的。   这一个礼拜里,谢泉跟他互帮互助的次数已经超过五次了。   起初还是规规矩矩的在卧室里,后来战场逐渐转移到了床边、窗前、浴室,现在终于演变成一进门就被扑倒在沙发上了。   “你tm精虫上脑了?”陆南扬奋起挣扎,“今天早上刚做过一回!”   谢泉依旧扣着他的手,但稍稍抬高上半身,眯起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有没有按量减药?”   “……有。”陆南扬说。   “你说把药交给你保管的时候,我有没有反对?”谢泉又问。   “……没有。”陆南扬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谢泉俯下身,灰色的眸子里露出狡黠的神色,笑眯眯地凑近,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莫名的蛊惑,“南扬,我不乖么?”   陆南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伸手想把他推开时反倒被往下一压,然后是一片令人发疯的混乱。   当大腿根接触到冰冷的空气时,陆南扬心想,完了,又栽在这逼的手里一次。   可是谢泉给出的理由他无法拒绝,明明他做的是正确的事,却总是在对上谢泉那双眼睛时产生莫名的愧疚和歉意,总觉得欠他点什么。   此时的陆南扬还并没有意识到,谢泉是一条老辣的毒蛇,善于发现别人的弱点并快速转化为能为自己所用的把柄,牢牢握在手中。   比如善良和道德感,既是陆南扬的优点,也是他容易被利用的劣势。   亲昵的快乐疯狂地缠绕,陆南扬放弃了挣扎,专心享受能享受的一切。   谢泉收紧五指,把陆南扬禁锢在快乐的漩涡里,同时用空着的那只手往他后面摸去。   陆南扬顿时清醒了,条件反射地握住他的手腕,喘着粗气,“你想干什么?”   谢泉的指腹摩挲过附近的皮肤,企图让他放松下来,“我轻一点,不会弄疼你的。”   陆南扬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不行。”   谢泉的手被捏的发疼,但还是继续循循劝诱,“你就不好奇是什么感觉么?这个圈子里0比1多,难道他们都是傻子不成?”   但陆南扬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钳住他手腕的力道更重,重复道:“跟那个没有关系。不行就是不行。”   谢泉“啧”了一声,松开手。他是个不吃眼前亏的人,懂得适时放弃,来日方长。   他当然预料过陆南扬会拒绝,但他竟然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还是让谢泉本来就烦躁的胸口窜出一股怒火。   凭什么?   他哪点让他看不上了?不够熟练、不够大、还是不够体贴温柔?   就在这时,陆南扬被甩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后者吓了一跳,才想到自己已经迟到十几分钟了。   陆南扬伸手去够手机,想挂断电话,手腕却忽然被谢泉钳住了。   后者居高临下地露出一个冷笑,抬了抬下巴,“接电话吧。接了,我就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更新捏。   给自己打个广告:最近在做一个和朋友一起的coc跑团replay视频(克苏鲁神话题材的一种桌游),模组是我自己写的,感兴趣的可以去我微博看看(@切尔722),或者直接去我的b站主页(切切切切尔),大概周更。 第47章 “你tm吃药了吧!”   “喂,南扬啊,你到了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热情的声音,“我们这地方有点不好找,你快到了的话给我发个定位吧。”   谢泉扣住他想挂断电话的手,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加重力度。   热度在空气里上升、膨胀,蛮横地扩张着,吞噬掉为数不多的理智。   陆南扬的前额渗出汗水,徒劳地去握谢泉的手,却换来一下更暧昧的抚摸,激得他咬紧牙关把差点漏出去的声音吞回去。   “喂,南扬?”   “王姐。”陆南扬艰难地开口,“不好意思,我突然临时有点事,今天——”   箭在弦上的时候,谢泉的食指忽然在头部弹了一下,酥麻的感觉过电似的穿过神经,陆南扬的手差点扯破抱枕套。   谢泉俯身凑在陆南扬耳畔,轻声说:“今天怎么了,说啊。”   是他的错觉吗?谢泉今天简直比平时还要恶劣。   “今天先不去了,可以吗?”陆南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实在抱歉。”   对面显然有点惊讶,但也很快表示理解,“没事没事,下次有机会再来!”   陆南扬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谢泉忽然用整个手掌把他圈住,毫不吝啬地快速运动起来。   陆南扬只觉得这一刹那爽得万事万物都不存在了,等眼前的白光消失,他才猛地一惊,后知后觉地捞起手机。   电话已经被挂断了,但他无从得知电话对面的人有没有听见他最后发出的声音。   尴尬和羞耻的后劲前赴后继地涌上来,陆南扬整张脸变得通红,连耳根都滚烫。   他抄起抱枕用力砸在谢泉身上,“你他妈吃药了吧!”   谢泉把抱枕扔回去,慢条斯理地从沙发上下来,擦了擦手上沾着的显眼液体,“你不是也很爽么?都听不见我说话了。”   “滚。”陆南扬又踹了他一脚。   谢泉没再说话,整理好衣服后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陆南扬裤链大开地躺在沙发上平复了半天,转头看向谢泉消失的方向,莫名其妙。   这人生气了?   不是,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   从那之后,谢泉对他的态度就变得很冷淡。   陆南扬问他要不要喝水,他说随便;问他喝热的还是凉的,也说随便。   早上六点钟,陆南扬刚醒,谢泉就已经收拾好东西出了门,晚上十点以后才回来,并第一时间把自己关进房间,除了上厕所之外几乎不出门。   陆南扬几次想跟他搭话,总是被谢泉以各种借口拒绝:“再说吧”“明天的”。   两个人同住一件屋檐下,一天下来说过的话却连三句都凑不齐。   但陆南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忍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谢泉这样三番五次地闹,导致他的忍耐线已经快到了极点。   这天晚上谢泉比平常回来得还要晚,走进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   他在一片黑暗里照常先换了鞋,再拿酒精喷雾,然后才去开灯。   这一开不要紧,陆南扬就坐在正对着玄关的沙发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谢泉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把酒精瓶摔在地上。   “你大晚上不开灯坐那装鬼吓人呢?”谢泉瞪着陆南扬。   “等你啊,大忙人。”陆南扬从沙发上站起来。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谢泉重新恢复了冷淡的表情,“今天太晚了。”   说着谢泉就要往屋里走。   陆南扬直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五指收紧用上了力。   谢泉挣了两下,但陆南扬认真起来的力道完全不是他能挣脱的。   “我说你有什么不满的地方,能不能直接说?”陆南扬看着他。   谢泉清澈的眸子在镜片后鹰一般扫视着他,“我没有。”   “那为什么躲着我?”陆南扬问。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躲着你了?”谢泉冷笑。   “两只都看见了。”陆南扬强调,“一天24小时你20个小时都在外面,要么就是把自己关在屋里。现在我想找你说句话都需要预约了是不是?”   “你以为医院的实习很轻松吗?”谢泉讽刺道,“最近我们医院来了好几个重病患,全科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   “每天连十分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陆南扬反问,“连我问你句话也要敷衍?”   “都说了我没有——”   陆南扬忽然笑了,黑瞳里转着玩味,“哎,我们院草不会是从来没被人拒绝过吧?这点小事就把你打击成这样了?”   谢泉猛地回过头,显然被他的这句话激怒了。   “我觉得有件事你应该清楚。”谢泉指着他,“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是围着你陆南扬转的!我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来,是待在屋里还是外面,都是我的自由,都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听明白了吗?”   扔下这句话,谢泉就回了房间。屋门关闭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陆南扬耳朵发麻。   ……行。   你清高,你了不起。   全天下就你谢泉最高贵最猛1,绝世狂攻没有皮眼!   陆南扬恼怒地抓起外套回了房间,回敬了谢泉一声更响的关门声。   像是赌气一般,他把民法案例、刑法习题和社会实践报告表一股脑都从书包里拿了出来,准备挑灯夜战一晚上。然而只写了半小时他就写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是谢泉的脸。   他把笔往桌子上一扔,五指烦躁地插进头发,直到情绪在时钟轻微的滴答声里慢慢冷静下来。   他开始复盘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谢泉想上他,这当然不是第一次了,他们最早就是因为这个才认识的。   那时候他的抵触心很强,是因为谢泉故意装0骗他,而且根本毫不在意他的感受。   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在乎自己在床上的位置。   他不像有些人对性方面的主导权那么执着,也没什么控制欲或占有欲,他之所以是1只是因为他体格比较健壮,看起来更像直男,所以被默认成了1。   1也好0也好,只要能享受到性的快乐,都是一样的。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抗拒谢泉的要求,不是为了争个高低,也不是多么讨厌下位。   他就是觉得哪里别扭,不该就这么做下去。   陆南扬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其实他早就已经不反感谢泉了,而且现在的谢泉跟当初也不一样,当他再三表达抗拒的时候,谢泉没有坚持,而是松开了手。   陆南扬忽然有点懊恼,或许该让他继续做下去的。   谢泉信任他,愿意把药交给他保管,而且这些天里一直在坚持减量。   药物依赖的戒断过程肯定并不轻松,谢泉连味觉都没有,甚至不能用美食来转移注意力。   他们俩本来就是炮友,这种关系就应该让两个人都享受到快乐才是。   或许……这件事真的是他的不对?   陆南扬叹了口气,签字笔在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讨厌谢泉对待什么问题都冷处理,但他也不愿意看到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生闷气、或者跟戒断反应较劲。   走廊里黑着灯,轻易就能看见谢泉的门缝还亮着。陆南扬在谢泉的房间门口徘徊了很久,到底还是没能鼓足勇气敲门。   门敲开了怎么说?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现在改主意了,让我当0也不是不可以,要不你现在来上我吧”?   这话光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让陆南扬耻得耳根都红了。   不行不行不行,打死他也说不出口。   陆南扬放弃挣扎,直接右转拐进了洗手间,准备先放个水冷静一下。   冲水的时候,陆南扬抬头看了一眼卫生间上方的窗口,有灯光从里面透进来。   这间公寓的格局,卫生间就在北边卧室的隔壁,这个小窗口也是和谢泉的房间连起来的。陆南扬个子高,如果站在马桶边缘上,就能透过窗口看到谢泉房间里的情况。   陆南扬原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踩上了马桶。   万一谢泉已经睡了呢?万一他只是忘了关灯呢?   要是他已经睡了,就只能明天再找他聊这件事了,是不是?   就看一眼,看看谢泉有没有可能睡觉了。   抱着这样的自我安慰,陆南扬往小窗口瞥去。   透过窗口,刚好能俯瞰谢泉的整个房间。   遗憾的是,谢泉并没有睡,他正坐在书桌前低头认真地写着什么。   让人意外的是,谢泉的上半身竟然什么都没有穿,下身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睡裤。   谢泉的腰很细,肩膀却宽,上半身即使没有太多肌肉,也看上去一点都不柴。流畅的小腹线条一直延伸进质地丝滑的睡裤里,绸缎布料甚至能清晰地勾勒出大腿以及两腿中间的形状。   陆南扬的眼睛就像被黏住了一样,生生盯着这样的谢泉看了好几分钟。   这种偷窥的视角让陆南扬心里莫名有些发热,平时哪怕是再热的天,谢泉也总是把自己裹在长袖长裤里,甚至连互帮互助的时候都几乎不脱上衣。   他还是头一次有机会看见谢泉这样坦诚而直白地展示他身体的美丽。   不能再看了。   你是偷窥狂吗?   陆南扬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准备从马桶上下来。   然而就在他一只脚快要踩到地面的时候,余光忽然看见谢泉的书桌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瓶。   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小瓶,瓶身上写着“地西泮片”四个大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第48章 归于静谧   谢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偷窥。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写累了,他放下笔活动了一下肩膀,揉了揉眉心,习惯性地直接往书桌的角落里摸去。   他连看都不用看,就单手娴熟地拧开盖子,从里面随便倒了一小把出来,连数都不数就像吃糖豆一样全扔进嘴里,一口水咽下去。   陆南扬浑身都在抖,差点扶不稳墙面,是被气的。   他以为谢泉已经变了,他以为在互换过那么多秘密之后谢泉开始信任他了。   结果是他太天真了,从头到尾都被当成傻子耍。   卧室的门忽然发出“砰”的声响,谢泉吓了一跳,才想起来今晚忘了锁门。   陆南扬阴沉着脸,在谢泉反应过来之前就径直冲向书桌前,拿起了那瓶药,问道:“还有吗?”   “你干什么!”谢泉拔高声音,“谁让你随便进我房间的?”   “我问你还有多少!”陆南扬吼的声音比他更大,把药瓶往桌子上一摔,“这就是你说的减药是吧?这就是你的乖?还有多少瓶藏起来了?”   说着,陆南扬开始拉开书桌的抽屉挨个检查,又打开旁边的衣柜毫不留情地翻弄。   谢泉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地说:“陆南扬你偷窥我?”   陆南扬把从衣柜里翻出来的一件衬衫狠狠摔在地上,看向谢泉,“我要是今天没看见,你还打算撒谎到什么时候?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好骗的人是吧!”   陆南扬抓起那瓶药拧开,不出意料,里面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你知不知道你再这么吃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陆南扬声音发抖,“等你下次把自己吃进医院,就没这么容易出来了!”   “那又关你什么事!我的身体是我自己说了算!”谢泉提高声音,朝他伸手,“还给我,快点!”   陆南扬气得整个人都在抖。   他以为谢泉多少会表现出一点歉意,哪怕是心虚也好。   可是没有,不仅没有,还仿佛自己丝毫没错似的盛气凌人。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地冷下去。   就算他再傻,再天真,此时此刻也已经意识到了:谢泉在利用他的善意和愧疚心,像吸血虫一样,从中汲取着利益。   如果他刚刚没有看到这一幕会怎样?   他还会愧疚自己拒绝了谢泉,心疼谢泉戒药期的身体,最后很可能会来找他道歉,然后同意他上自己的要求。   他现在光是想象一下那种可能性,就觉得反胃。   闻飞说的是对的,谢泉是一条养不熟的蛇。   不管他们再如何交心,交换了多少秘密,看上去有多像朋友,谢泉也始终会算计着如何欺骗和利用他。   而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   陆南扬打开卧室窗户,把那瓶药用力扔了出去。   陆南扬的公寓在四楼,再加上他出色的投掷能力,药瓶一瞬间就消失在了远方的黑暗里不见了。   谢泉的脸色“唰”一下变得苍白,又转向铁青。他一把揪住陆南扬的衣领,一拳揍在了他的鼻子上。   鼻血缓缓从陆南扬那高挺的鼻子里流出。他伸手抹了一把,手背上满是鲜红。   下一秒,卧室里的桌椅发出被掀翻的巨响,两个一米八的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正常情况下,陆南扬是不可能在打架上输给谢泉的。他身体素质比谢泉这个病秧子强了不止一点,又在军队里训练了两年。   但凡事都有例外。比如再横的人也怕不要命的。   陆南扬压根没想过谢泉体弱多病的身体里还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和尚且捏着分寸的他不同,谢泉每下都使出了吃奶的劲。   他的眼镜在混战中不知道被打飞到了哪里,一双灰眸眼眶通红,眼白里布满了血丝。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谢泉揪住他的衣领,“你就是个高高在上的小少爷,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少在那装出一副救世菩萨的样子了!”   他哪只眼睛看见他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了?!   陆南扬青筋暴起,挣扎了几下竟然没能挣开。   他没敢用太大的力气,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他如果也用全力,他们俩至少有一个会受伤。   陆南扬厌恶用暴力解决问题,不管是冷的还是热的。   可是自从他认识谢泉,就没有一天不被各种各样的暴力包围。   他放弃了强行突破谢泉的桎梏,而是抬头看着他,“谢泉,放手。”   谢泉没有放手,反而逼近了陆南扬,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陆南扬,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在偷窥?你最开始想看什么?”   “你疯了吗?放手!”陆南扬的心底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谢泉把他往床上一按,用膝盖压住他的小腿,手上的动作目的明确。   几秒钟后,陆南扬的大腿一凉。   他挣扎了两下,手腕很快被谢泉扣住,强行按在床板上。   “嘴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其实也是个会偷窥别人房间的变态。”谢泉冷笑道,“别装了,陆南扬,你就是个活该挨艹的裱子。”   陆南扬闭上眼。这一刻,先前堆积在胸口的怒火也好、被欺骗的失望也好,通通都像烟一样消散了,剩下的只有荒谬感,和无尽的冷。   “谢泉。”陆南扬说,“你再继续做下去,咱们就完了。”   谢泉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用上了力,甚至比先前还大,在陆南扬的皮肤上生生钳出了红痕。   “我以为在你冲进来的那一瞬间,我们就已经完了呢。”谢泉冷笑道。   蛇的毒牙刺进狼的身体,鳞片冰冷滑腻,散发着令人生厌的腥味。不再是甜蜜亲昵的暧昧,而是压抑无情的缠绕,一圈又一圈,直至将猎物勒死、整个吞吃入腹。   ……   结束以后,陆南扬浑身上下都布满了红肿和淤青,最严重的一处在下巴上,和从嘴唇破口里溢出的血混在一起。   时间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连夏虫都停止了鸣叫,公寓四周一片死一样的安静。   陆南扬从自己被撕烂的、一塌糊涂得不成样子的上衣口袋里摸了一下,没找到烟。然后才想起烟盒被他扔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了。   陆南扬把衣服扔在地上,没看谢泉,“你走吧。”   谢泉站在床边,没动也没说话。   陆南扬的反应跟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他以为陆南扬会大发雷霆,会露出恶心厌恶的表情,会揍他一顿,会把他骂他的话如数奉还甚至再过分一点。   但是他并没有。谢泉在他身上泄愤留下各种痕迹的时候,陆南扬甚至没怎么反抗,像砧板上的一条鱼,任由他摆弄。   而现在,陆南扬说出这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谈论天气,没有情绪,也没有起伏,反而让谢泉不知所措。   如果陆南扬骂他,揍他,他会有一种报复般的快感。   他想扒下陆南扬那层道貌岸然的皮,撕下他伪善的外衣,看看他内心深处真实的样子。   你不是喜欢当善人么?   你不是喜欢普度众生么?   你的善良还能被利用多少次?被这样对待以后还能绷得住你那套大圣人理论么?   但是他没能从陆南扬那里找到他想要的反应。   陆南扬根本……就没什么反应。   就好像他身上的青紫红肿,只是出门在外被狗咬了一下似的,根本不值得在意。   这远比他大发雷霆要更让谢泉慌乱。   “要是太晚了,明天再搬也行。”陆南扬又接着说,“这个月租金你不用给了,就当我多管闲事的补偿。”   说完这话,陆南扬没有给谢泉更多的反应时间,径直站起来走了出去。   嗓子里像冒烟一样干疼。   他从客厅里拿了瓶冰水,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仰头把一整瓶水都灌进肚子里。   喉咙里舒服了很多,但身上有很多地方依然痛得发麻。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门外传来声响,是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滑动的声音。   声音最后停在了他的房间门口,十几秒后,谢泉低沉而清冷的声音响起,“……陆南扬。”   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叫了他的名字。   陆南扬把后脑倚在转椅靠背上,盯着天花板,有种从未有过的想笑的感觉。   挺荒唐的。   他才让谢泉搬回来没多久,就又让他滚蛋了。   当初他真的以为从此以后,他们俩就能好好相处,不管再有什么矛盾都可以商量着来。   他这个人包容度其实挺高的,基本上不论跟什么性格的人都能成为朋友。而且谢泉骂得对,他确实有点伪善,有点讨好型人格,总是会为别人无条件降低要求。   他确实因为得知了谢泉的遭遇而心疼,确实想伸出援手,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   但是现在,他终于觉得累了。   在悬崖边拉一个活人容易,同样的重量拉一块石头却很难。   因为人会主动握住你的手,用力向上爬,石头却不会。有时还会因为惯性的摇摆,有相反的斥力。   他想拉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块石头。   那样太累了。   不知道谢泉在门外站了多久,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再度响起,然后渐渐变远,玄关响起了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深夜重新归于静谧。 第49章 祸不单行   凌晨两点钟,谢泉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站在城区的十字路口边发呆。   夏天已经快结束了,深夜的风裹挟着凉意,打在身上已经有点冷了。   他就这样直直地站在路边站了十几分钟,直到皮肤上的血色都褪去,手指关节变得苍白,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摸口袋,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药瓶了。   他藏在屋里的那瓶药是最后一瓶,陆南扬把它从四楼扔下去了。   他其实并不是有意要骗陆南扬的,只是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药瘾发作的样子。   迄今为止陆南扬见过的他所有的样子,都没有触及过最真实、最狼狈的一面,就算是那个雷声大作的夜晚,他也有三分余力来伪装自己,以博取陆南扬的同情。   但他不能把最真实的那面给陆南扬看。一次又一次血泪的教训告诉谢泉,永远不要向任何人展示你的弱点,你不会被同情,只会被抛弃。   那样丑陋、狼狈又懦弱的样子,谢泉光是回想起来就觉得想吐。   他宁可比别人早死十年,也不愿意再来一次。   谢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抓着行李箱的拉杆慢慢蹲下身,咬紧牙关忍受着胸口的沉闷和腹部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他自认为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不论做任何事情都会提前思考、缜密地计划,每一件事都不会让结果超出他的掌控范围。   可这条他赖以生存的准则,似乎总会在陆南扬面前失灵。   做出这样冲动鲁莽,又不计后果的事,一点也不像他。   但是在陆南扬毫不留情地拒绝他的那一瞬,谢泉从来没有那么愤怒过。这股愤怒一直压了一整晚,终于在陆南扬扔掉那瓶药的瞬间爆发了。   诚然,谢泉作为院草级别的帅哥,又有一套玩弄人心的话术,无论是谈恋爱还是一锤子买卖,从来没有被拒绝过。   但他愤怒的主要原因既不是被拒绝,也不是丢了什么1的面子。   而是陆南扬那句“和那个没有关系”。   和那个没有关系,就是说他就不是因为型号而抗拒。   那跟哪个有关系?   谢泉不傻,他看得出来,陆南扬是那种感情观比较传统的类型,跟他在酒吧里约的那次很可能只是个意外。   他想把真正作爱的机会留给未来某个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恋人,而不是他。   凭什么?   他哪里不够好?哪里配不上他?   他难道就没有资格当陆南扬的男朋友吗?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不可能的。谢泉几乎是立刻就把这个念头掐灭。   他没想过、也不可能跟陆南扬这样的人成为恋人。   他们太不同了,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   说到底,他会接近陆南扬,从一开始就只是垂涎他的肉体罢了。现在,他想得到的东西其实已经得到了。   但是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满足,丝毫没有狩猎成功的快乐?   又一阵腹痛汹涌着袭来,谢泉咬着牙把前额抵在行李箱的拉杆上,闭上眼安慰自己。   他今天做的确实过分了点,陆南扬会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明天早上还是给他道个歉吧,像他这样的烂好人,说不定过一晚上气就消了。   -   谢泉就近先找了家连锁酒店住下,连行李箱都没有打开,简单地眯了几个小时。   第二天早上,谢泉叫了陆南扬上次给他买的那家粥铺的粥,喝下去以后胃痛总算有所缓和。   算着陆南扬差不多该起床的时间,谢泉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在列表里找那个看起来就蠢蠢的向日葵头像。   说实话,自从谢远强进了精神病院以后,他还从来没跟任何人道过歉。   首先他的成绩和社交能力都是趋近完美的,根本不会做需要给人道歉的事。其次就算他做了,也不可能道歉。   陆南扬,你也算是开先例了。   脑子里一边想着这些,谢泉一边点开陆南扬的头像,忖度再三,发了条消息过去。   溺:昨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再补充点什么显得更诚恳一些时,他发现发送出去的消息旁边有一个红色感叹号。   谢泉愣了一下。   陆南扬把他删了。   陆南扬把他删了?   怒火逐渐从胸口升起,熊熊燃烧起来。   他上次从陆南扬家搬走的时候都没删过他微信!他凭什么?   不就是被*了一顿吗?至于把联系方式都断了?   其实他还有陆南扬的手机号码,但在他这样明确表态的情况下,谢泉不可能再去贴冷屁股了。   他烦躁地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手机在床垫上弹了几下,掉进了床板和窗户之间的缝隙里。   谢泉:……   看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是说说而已。   谢泉本来想叫前台服务员找人上来取,偏偏他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单调的铃声在床缝里立体声环绕个不停。   他只好单膝跪在床上,费力地伸手去掏。   手机是掏出来了,但沾了一手的灰,害得他连打了三个喷嚏。   不是陆南扬,是他认识的在医院药房工作的学长,他的新“供货商”。   “喂?”谢泉一边用酒精擦着手机和自己的手,一边把电话接通按了免提。   “谢泉啊,我这个月要请假陪我女朋友去西双版纳玩,到月底之前都不在医院,得到下个月才能帮你开药。就跟你说一声。”   “下个月?”谢泉重复。   “嗯对。不过我算了下时间,你应该也不着急吧?上回一口气帮你开出来六瓶呢。”学长说,“等我回来再给你打电话。记得请我吃饭啊!”   说完学长就把电话挂断了。谢泉瞪着手机屏幕瞪了半天,到底没敢再扔,把它放在一边,手掌泄愤似的在脸上狠狠搓了一把。   -   可是无论怎样,该做的实习照样跑不了。   八点半,谢泉还是准时出现在云大附属医院的心脏外科,用友善的笑容掩盖眼睑下的黑眼圈。   今天的心脏外科格外忙碌,有两台大手术要做,所有的医生都忙得脚不沾地,他自然也不例外。   昨天晚上的药效勉强还能帮他维持住理智,但一夜糟糕的睡眠和落入低谷的情绪还是让他有些力不从心。十几个小时的手术跟下来,光是站着就有些眼冒金星。   “辛苦了,手术结束,大家都去休息一下吧。”主刀医生摘下手套。   谢泉松了一口气,率先走出手术室,此刻他只想赶紧找张床躺下,昏睡个三天三夜。   几个小护士从谢泉的身边聊着天路过。   “你看见刚才大厅门口站着的那个帅哥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都站在那好半天了,不知道是不是来找人的。”   “在哪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就那个,个子高高的,穿黄衬衫的那个。”   谢泉愣了一下,等脑子反应过来时,脚已经不受控制地朝大厅的方向走去了。   他是弱智吗?   要来找他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   既然又来找他了,为什么还要删了他的微信?   小护士们指的那个身影就在不远处,谢泉咬了下大拇指的指甲盖,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距离只有几米的时候,他猛地刹住了车。   那个穿黄色衬衫的男生回过了头。确实很帅,五官端正英俊,耳朵上戴了颗蓝宝石耳钉,透着一股酷哥的风范,但不是陆南扬。   这男的甚至还留的长发。   导医台的护士不知道是不是终于看不下去了,朝他走过去,礼貌地询问,“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需要。”那酷哥开了口,指着就医一体机的屏幕说道,“这上面把我的名字打错了。江莲霄,不是江连霄。”   “是莲花的莲吗?”   “对。”   “好的您稍等一下,我现在就联系系统工作人员帮您修改一下。”   两人后面的对话谢泉没再听下去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一种莫名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是魔怔了吗?陆南扬是给他下蛊了吗?   怎么满脑子里都是他那张蠢脸?   他想结束是吧,好,那就干脆让它结束。   没关系。   反正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交点,这段关系本来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是荒谬的。   谢泉的手在身侧握成拳头,再缓缓松开。正打算绕过那个长发酷哥离开医院时,一个甜美的声音叫住了他。   “谢医生!好巧啊,你怎么在这里?”   谢泉回过头,发现舒子怡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正活泼地朝她招手。   他并不想笑,但长年形成的身体记忆已经让他第一时间就露出温和的假笑。   于是他也只好顺着这个笑意把话接下去,“好巧,我在这里实习。你呢?来看病?”   “是啊,最近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流泪,就来医院看看。”   “可能是倒睫。”谢泉下意识说,“你下睫毛长,往上卷一点就容易进眼睛。”   “你跟眼科大夫说的一模一样哎!”舒子怡惊诧道,“早知道我就不用来医院了,直接找你看就好了。”   谢泉只好笑笑,“我不是专业的,还是找对口的医生看看的好。”   “哎,谢医生,你现在有空吗?”舒子怡揽住了他的胳膊,俏皮地笑了笑,“要是没什么事,我请你吃顿饭吧?一放假,好久都没见你了。”   他现在又累又困,身心状态都很糟糕。   换成平时,他或许会随便找个借口拒绝。   但今天他忽然改主意了,笑着挽住舒子怡的手臂,“好啊,你想吃什么?”   舒子怡很好。不管是外貌、性格,还是家庭背景上能给他提供的便利,都是适宜结婚的不二之选。   他当初托了那么多关系才牵到这条线,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陆南扬只是一颗随时会毁掉他的定时炸弹,没有他,他也照样能过得很好。   不,是会过得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莲哥客串一下子~   谢医生,你就等着被打脸吧。 第50章 动摇   舒子怡挑了一家附近蛮有名的西餐厅。   店内装潢很文艺,桌与桌之间是用书架隔断的,头顶的吊灯散发着略带昏黄的光,脚边还摆着常青藤作为装饰。   “这家店是我表妹推荐给我的。”舒子怡羞涩一笑,不太自在地摆弄了一下裙摆,“听说他们家的咖啡很好喝。”   “嗯。”谢泉笑笑。   “谢医生,你要吃点什么?”舒子怡举起菜单。   “和你一样就好。”谢泉说。   “和我一样?那你能吃得饱吗?”舒子怡捂嘴笑道。   “可以。”谢泉还是笑笑。   舒子怡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只好埋头看着菜单。   其实舒子怡说了些什么,谢泉根本没有认真听,只是礼貌地顺着她的话回应。   他一直在努力将注意力拉回面前这场饭局上来,但手上玩弄桌布的小动作暴露了他的心不在焉。   舒子怡还在努力地试图活跃气氛,可是聊的内容没有一句是谢泉感兴趣的。   什么学校里发生的事啦,亲戚朋友家的熊孩子……   说起来,陆南扬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都聊些什么来着?   说学校后门的那群野猫有多不让人省心,说朋友家的小狗一天能吃两斤粮。   同样是没什么营养的话题,谢泉却觉得陆南扬在说这些的时候,眉飞色舞的样子又蠢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逗弄。   还有那么一丝他不愿承认的温柔帅气。   不,不对,他为什么又想起陆南扬来了?谢泉皱起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面前舒子怡的脸上。   “……这些亲戚是真的很烦人,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也好意思说小时候抱过我。”女孩叹了口气,“但是我妈说人家大老远的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能不接待……”   昨晚上只睡了几个小时又跟了一天手术的后果就是,面对不感兴趣的东西倦意就愈发上升。   谢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店门口,却突然停了下来。   在西餐店的门口不远处,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同于刚才在医院里,这次他确定无疑,真真切切地看见了那人的脸。   就是陆南扬。   陆南扬还穿着昨天他穿过的那身衣服,在店门附近跟另一个谢泉不认识的男生有说有笑。两人似乎是在逛街,陆南扬在谢泉的视线里消失了几秒,不一会儿手上拿着两杯奶茶重新出现,递给了那个男生一杯。   谢泉不认识的那个男生个子也很高,但比陆南扬刚好矮上半个头。他戴了一顶棒球帽,鼻梁高挺,圆圆的眼睛,帅气里透着一丝可爱,和陆南扬并肩站在一起时竟然显得很般配。   两人并没有在附近待多长时间,买完奶茶后就说笑着离开了,但谢泉的目光还始终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收不回来,心思已经全然被搅乱。   跟陆南扬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大晚上的他不在家写他的实践报告跑出来逛什么街?   他们俩很熟吗?是朋友、同学、同事,还是……   怒火在谢泉的胸腔里逐渐爬升。   他就寂寞到这种程度吗?   他才搬出去一天,就迫不及待地找别人陪他了?   既然这样,怎么不干脆早点把他赶出去算了?   “……所以当天,能不能请谢医生帮忙假装一下我的男朋友呀?”   舒子怡的一句话,忽然把谢泉拉回了现实。   “你说什么?”他愣了一下,看向舒子怡。   “我妈生日那天有好多亲戚要来。我这几年每年回家都要被催问什么时候找男朋友,我实在是不愿意再被念叨了。”舒子怡叹了口气,双手合十,“所以谢医生,你能不能帮忙假扮一下我男朋友?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就吃一顿饭而已。”   谢泉的笑容在嘴角僵了一下,“你还上着大学呢,家里人就催得这么紧?”   “没办法呀,这事又不是我说了算。”舒子怡用小勺搅了搅面前的咖啡,“我妈妈老是操心我的终身大事,觉得我太傻了,以后会嫁不出去。”   “怎么会。”谢泉失笑,“想追你的人应该都排到太平洋了吧。”   舒子怡低着头,盯着手上的动作,“但是那些人我都不喜欢呀。”   谢泉没有说话。   把话说成这样,要是再听不懂舒子怡的暗示,傻的人就是他了。   如果换成几个月前,他应该会很开心。   舒子怡是他千辛万苦托关系才牵到的线,现在女孩居然向他主动表白心迹,可以说没有比这更顺利的结果了。   但是谢泉却笑不出来。   无论他再怎么劝自己说舒子怡才是他最佳的未来选择,内心的感觉也无法说谎。人可以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根本上开始动摇。   以往的他不会在乎“感受”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喜不喜欢面前的女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孩和她的家庭能够为他带来多少利益。   但是现在,他却第一次被他认为根本不重要的“感受”牵绊住了手脚。   简直可笑。   舒子怡始终低着头没有看他,谢泉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抱歉,这件事,你找别人帮忙吧。”   舒子怡抬起头,女孩晶莹漂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谢泉眼帘微垂,这几秒钟的时间里如芒在背。   但是下一秒,舒子怡忽然笑出声,整个人像是舒了口气,放松下来,向后倚靠在柔软的椅背上。   “太好了,谢医生。你愿意跟我说清楚,我也就放心了。”   舒子怡的表情看着并不很惊讶,反倒让谢泉有些意外。   “我又不傻。只是总还不甘心,所以想了这么一出来试探你,不好意思啊。”舒子怡用掌心包住咖啡杯,五指收紧,笑了笑。   “试探我?”谢泉愣了愣。   他这一路上心思都没往舒子怡身上放,竟然没能察觉到。   “谢医生应该是有喜欢的人了吧。”舒子怡低声说,“我看得出来的。”   “没有。”谢泉几乎是下意识飞快回答,“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是上次在阶梯教室里遇到的那个男生吗?”舒子怡问。   谢泉说了一半的话顿住了,犬齿咬在唇角处发狠地咬了一下。   那里还残留着陆南扬昨晚留下的伤口,像熟透的果实,一挤就冲破薄膜,渗出红色的汁水。   他讨厌这种浑身上下都被看透的感觉,让他烦躁,让他不安,仿佛赤身裸体暴露在他人的视线里。   他在人前经营了多年的坚固面具,不知道从何时起,裂出了细碎的长缝。   他讨厌这样。   谢泉的脸上聚起冰霜,灰色的眸子凛冽冷漠,与舒子怡熟悉的那个温柔学长判若两人。   “不是。”谢泉冷漠地否认。   舒子怡一怔,显然有些尴尬,“这样啊,我也只是随便瞎猜的……”   谢泉垂下眼帘,“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我今晚想早点休息。”   说完这句话,谢泉从椅子上站起来,全然不顾服务生正把他们这桌点的餐送上来,径直朝店门外走去。   “谢医生!”   他听到舒子怡的喊声在背后响起。   谢泉回过头,看到打扮得精致漂亮的女孩哭得梨花带雨,“谢医生,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希望以后不管是谁在你身边,都能好好照顾你,至少不要让你再这么累……”   谢泉加快了脚步径直走出了店子,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   夜晚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三五结伴有说有笑,只有谢泉独自站在路边,没有目标,没有计划,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谢泉,没有计划。   可笑得就像太阳没有引力,土星没有冰环。   他的胸口闷痛得像被压了一块石头,难以呼吸,头脑中一团乱麻。   谢泉抬头看向天空,夜幕早已降临,但浓重的阴云遮住了所有的发光体,别说星星了,连月亮都不知所踪。只有城市单调的人工光麻木地亮着,射入空气中,映出满束的尘埃。   谢泉忽然很想找人喝个酒,疯闹一番,暂时把一切都忘掉。然而当他打开手机,将联系人列表下滑了一个遍之后,才发现他竟然找不出一个能邀请出来喝酒的人。   和陆南扬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了。 第51章 “醉成这样。”   “你们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陆南扬问。   “看他的意思吧,可能几天,也可能几周。”傅祈边吸了一口奶茶边说,“反正我请了年薪假,就当是陪他出来散心了。他最近这阵子实在太忙,都没有好好放松过,回来住上几天,也算是度假了。”   “钱姨最近身体还好吗?”陆南扬问。   “挺好的,就是之前开店的时候太忙,腰腿落下些老毛病。”傅祈说,“江莲霄这不跑去给她开药了。”   “挺好的。”陆南扬把胳膊撑在栏杆上,点了点头。   傅祈是他上大一时认识的英语系的学长,是为数不多对他性取向知情的朋友。   因为他们俩某种程度上算是同类,都是从外表不容易看出取向的类型。   但傅祈跟他不同,入学的时候就自带家属,还因为在音乐节上跟男朋友一起合演节目而一举出名,在那两年里也算是云大的风云人物。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这对风云情侣都已经毕业两年了。   最让陆南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两年后再见面,他们之间依旧像两年前一样亲密无间。   听傅祈说,他们俩是从高二开始一直谈到现在的,算算时间也有七八年了。在陆南扬认识的朋友里,即使是异性恋也没有谈了这么多年还能把关系经营得这么好的。   这件事充分说明,这个世界上是有真爱存在的。   只是不会发生在他身上而已。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兴致这么不高呢?”傅祈上下打量着陆南扬,“这么久没见了,出来聚一下不开心?”   “没啊。”陆南扬笑笑,“挺开心的。”   “现在还是一个人?”傅祈问。   “我也变不成一条狗啊。”陆南扬开玩笑道。   “那不一定。”傅祈啧声说,“你看着特别像一条忧郁万分、心事重重的狗。”   陆南扬笑了,“有那么夸张么?”   “还挺夸张的。”傅祈真诚地说。   陆南扬叹了口气,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摸根烟,但突然想到傅祈不抽烟,又停下了动作。   曾几何时他也不抽烟来着。   “你觉得,如果有人做了触及你底线的事。”陆南扬问,“你还有可能原谅他吗?”   傅祈想了想,刚想回答,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他靠在栏杆上接起电话,姿态随意放松。   “死哪去了?你是不是打算在医院过夜了,再蹭一顿病号饭是怎么着?”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傅祈一下子笑了,“滚蛋,我边上有人呢。”   又过了几秒,傅祈换了个姿势拿手机,“对,就是出轨对象,大三的小鲜肉……哎哟,可以啊,长本事了,还学会威胁人了?”   傅祈稍稍侧身避了下陆南扬,但还是看得出,他笑得大半个肩膀都在颤。   “行,等你回来再说,回家让你听个够。”   说完这句,傅祈挂了电话,朝陆南扬歉意地笑了笑,“来了,要不今天就到这吧,我得回去了。”   “快回吧,免得莲哥误会我给他戴绿帽子。”陆南扬啧了一声。   “他这人就这样,喜欢到处胡说八道。”傅祈笑着,随手把喝空的奶茶杯扔进垃圾桶里。正要离开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陆南扬。   “至于你刚才那个问题,我觉得。”傅祈说,“当你问出来的那一刻,心里就应该有答案了,不是吗?”   陆南扬靠在栏杆上,目送着傅祈离开自己的视线。   四周又变得安静下来,飞蛾绕着路灯的灯罩一圈圈盘旋,商业街很热闹,有很多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出门过夜生活,但这些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从他的亲生父母出车祸离开人世的那一刻起,陆南扬就知道,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断开了。   从那天起,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无条件地对他好,再也没有哪里能让他像别的孩子一样肆无忌惮的撒娇、任性。   从那天起,所有的美好都在橱柜上标好了价格。他要乖巧听话,才能得到陆太太的认可;要热情善良,才能换来同学的友谊;要细心观察身边所有人的需求,才能配得上“陆家少爷”这句调侃。   他有很多朋友,热闹喧哗的场子一个接着一个,但结束后,一切都不再跟他有任何关系。   没有人会问他玩得尽不尽兴,没有人在乎他几点到家。有的人喝上了头,跟他勾肩搭背地强调下次一定要再聚,却从此音信全无,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这些都没关系,他可以跟任何人成为朋友、跟任何一个陌生人一起嗨到天亮。   他们不了解他,但至少性格温和、落落大方,不会跟他吵架,也不会故意找茬。   他一直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他也乐意过这样的生活。   他甚至很清楚,自己是在遇到谢泉以后,才经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糟心事,痛苦、悲伤、以及撕心裂肺的被背叛的感觉。   或许没有他,他反倒能过得更好。   但……真的是这样吗?   没有谢泉,那些永远无法向其他人宣之于口的秘密,那些被藏起的丑陋而溃烂的伤口,又该跟谁去说?   孤独会像一只黑狗,在无月的夜晚里悄悄地尾随着他。它的毛色那样纯正,可以隐在任何影子里,以至于久而久之甚至会把它忘记。   而它永远会在你以为它已远去离开的时候,在你最无助的时候,从黑暗里猛地反扑上来,死死地咬住你不放。   傅祈说他已经有答案了。   他有答案了么?   陆南扬把手里空空的奶茶杯子压成一个扁圆,朝垃圾桶的方向丢过去,结果正好砸在了中间的隔板上,朝相反的方向弹去。   ……   怎么傅祈刚才就能扔得那么准?   一股莫名其妙且毫无意义的好胜心涌上来,陆南扬朝垃圾桶走去,把地上的塑料杯捡起来,正想拉开距离再扔一次,余光忽然瞥到不远处的一家酒吧。   现在是晚上十点,酒吧附近经常有喝醉的人在门口躺得东倒西歪,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余光里的那个人有点眼熟,陆南扬难以置信地多看了两眼。   不可能吧?   不对,真的是他。   谢泉衣衫凌乱,歪斜地靠在酒吧门口,修长的双腿委屈地蜷缩着,双颊泛着红晕,眼镜一直下滑到鼻尖。不知道是嫌热还是什么,衬衣的扣子被他解开了一排,开口几乎到快要露点的地步。   陆南扬震惊得在原地愣了好几秒。   他在干什么呢?   一个人在外面喝醉成这样?   他不知道这样会很危险吗?!   脑子里的念头才刚冒出来,就有几个身材高大、花臂纹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大哥从酒吧里勾肩搭背地走出来,一眼就注意到了门口的谢泉。   几个男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不怀好意地将谢泉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个蹲下身,拍了拍谢泉的脸颊,猥琐地开口,“小哥,在这种地方睡觉,不怕着凉吗?”   谢泉皱起眉,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滚。”   他虽然不是那种看上去就很能打的类型,但是身材高挑,气场逼人,换作平时这种地痞混混根本不敢随便惹他的麻烦。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醉得浑身上下没有力气,胃还因为酒精的作祟隐隐作痛,就连那句“滚”也显得软绵无力,甚至更像是欲拒还迎。   这种软绵绵的拒绝当然没有一点威胁性,男人笑着钳住谢泉的下巴,泛着汗臭的拇指指腹在他嘴唇上摩挲着,“小哥,你这就没意思了。都是出来找乐子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你说是吧。”   汗臭味传进鼻腔里,让人作呕,谢泉想也没想就一脚朝男人的裆部踹过去。然而这一脚的力道同样软绵绵的,轻而易举就被半路拦截了。   “哟,这小猫还会抓人呢。”男人嘲笑了一句,他身后的小弟们立刻跟着笑起来。   此起彼伏的笑声包围了谢泉,四周偶尔有人路过,但最多只是朝这边看上一眼,就匆匆离去。   好恶心,想吐。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被提起,粗暴地往墙上一按。   生理性的反胃感压得谢泉喘不上气,脑中一个模糊的念头升起——他可能要在这里,被这群狗崽种强歼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泉反而放弃了挣扎。   算了。   反抗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他又不是多么干净的人。   就在他放弃挣扎,闭上眼的下一刻,耳边忽然传来了关节扭曲的咔哒声,以及接踵而来的惨叫。   接着他感觉手腕被钳住的力道松开了,失去了支撑的身体顺着墙壁无力地下滑。   谢泉费力地睁开双眼,就看见刚才带头拍他脸的那个男的双手被反剪在了背后,一边惨叫一边高声怒骂,“我草你大爷的,哪来的王八羔子!我日你祖宗——”   随后陆南扬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你再动他一下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傅祈和江莲霄的故事在上一本书《野莲》,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明天继续。 第52章 “他能做的,我都会做。”   谢泉见过陆南扬认真起来的样子,和他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判若两人,眼神冰冷,透着一股狠劲。   那张平时总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嘴巴也变得少言寡语,因为此时此刻,他只靠拳头说话就够了。   那群不知道哪里来的混混被陆南扬给吓到了,外加在这附近闹事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混混老大没有犹豫太久就认了输,带着小弟们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陆南扬恨铁不成钢地拽住谢泉的衣领,把大敞着的领口狠狠地捂上,“大晚上不待在家里跑出来发什么疯!”   谢泉伸手握住陆南扬的手,掌心覆在他手背上,忽的收紧。   掌心传来的温度干燥而温暖。明明也就过了一天,谢泉却觉得他所贪恋的这种温度,好像已经很久不曾触碰过了。   “我没疯,陆南扬。”谢泉声音沙哑,把脸颊贴上陆南扬的手背,“我没家可回了,你把我赶出来了。”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陆南扬冷笑道,“你家房子又他妈不是我烧的,给我起来!”   谢泉被拽着胳膊踉跄地站起来,双腿却还发软,一个没稳住就往陆南扬的怀里倒去。   一个一米八几成年男性的体重可不是闹着玩的,陆南扬被他这么一扑,要不是身后就有一堵墙,绝对会摔倒在地。   “谢泉!”陆南扬看见他这副烂醉如泥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他直接往地上一扔。   他是觉得深更半夜一个人买醉很酷吗?   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还有个人样吗?   就在这时谢泉脸色突然一变,头往旁边一歪,呕地吐了起来。   “哎!”陆南扬赶紧避开,但架不住还是有一些呕吐物溅到了他的鞋子上。   谢泉扶着墙呕了好几下,吐得昏天黑地,直到再也吐不出东西来,才勉强止住了呕吐。   此刻他总算明白什么叫自作自受了,呕吐结束后,剧烈的胃疼又席卷了他,疼得他连呼吸都没有力气,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就在他脱力快要摔倒的前一秒,陆南扬抱住了他。   熟悉的温暖包裹了他,在一片混沌当中,他总算觉得好受了一点。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陆南扬眉头紧锁。   “不知道……”谢泉艰难地嚅动着嘴唇,“看见你以后,就一直喝,到刚才。”   看见他?   在他看见谢泉之前,谢泉就看见他了?   他今天出来的时间是挺长的,七点钟跟傅祈约出来吃饭,在商业街逛了一会儿后在游戏城玩了两个多小时,然后才出来的。   那谢泉是什么时候看见他的?又一个人喝了多久的酒?   陆南扬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一个离谱的答案逐渐浮上心头。   谢泉该不会是看见了他跟傅祈在一起,然后才跑去喝闷酒吧?   陆南扬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替谢泉擦干净嘴唇,在被刚才那个混混用手摸过的地方格外用力地擦拭了一下。   软肉在指腹间挤压再弹出,变得比平时更加肿胀,红艳欲滴。   “你看见什么了?”陆南扬低声询问。   谢泉的脑子在酒精的催化下已经烂成一滩浆糊,没了正常的思考,也失去了撒谎的能力。陆南扬问他什么,他就顺着回答什么。   “我看见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你给他买奶茶喝。”谢泉喃喃低语,眼里的委屈快要溢出来了,“他是你什么人?陆南扬,你就寂寞成这样吗?我才走了一天,你就跟别的男人约炮!”   陆南扬觉得好笑,一种报复的快意从胸口升起。   他俯下身,贴近谢泉的耳畔,“是。他比你温柔,比你体贴,还比你技术好。最重要的是,他会在床上尊重我。”   谢泉的眼睛几乎是刹那间变得通红。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陆南扬,充血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   陆南扬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谢泉压着肩膀推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肩膀在冷硬的墙壁上撞得生疼,他们旁边几米远的地方就是繁华热闹的商业街。   巷道外灯火通明,巷子里一片漆黑。   狭窄而逼戾的环境里同时盛下两个成年男性实在很艰难,他们几乎是胸口贴着胸口,稍一移动,布料就会在墙壁上摩擦。   “谢泉!你他妈把脑子喝没了?”陆南扬吼道,“这里是市区!”   然而谢泉对他的话根本不管不问,自顾自地在陆南扬面前蹲了下来。   陆南扬一愣。   巷子狭窄,谢泉的腿又很长,使得下蹲的动作极为别扭,牛仔裤上的布料被墙壁磨得满是灰土。   酒精熏得他有点神志不清,那双好看的双眼迷醉地眯起,在人工光的映衬下泛着水光。   他解开裤链的动作熟稔得令人吃惊,然后隔着一层棉质布料,他轻轻将脸颊贴上去,声音喑哑得需要陆南扬竖起耳朵才能听得清。   “他能做的,我都会做,我做得比他更好……”谢泉低语,后面的话轻到几乎难以捕捉,“所以,别扔下我。”   陆南扬的心脏被狠狠地敲击了一下,钝痛从胸口一直辐射到四肢百骸,难以呼吸。   谢泉闭上眼张开嘴,红润的唇舌间淌着晶莹的涎水。   他的身体本能地知道如何讨好男人,在清醒时被他避之不及的肮脏记忆如今自然地在血液里流淌,仿佛刻在血脉里一般。   然而想象中的巨物并没有侵袭,只有一只温暖的手抚过他的唇瓣,然后轻轻合上他的嘴。   “谢泉,你喝醉了。”陆南扬低声说。   “我没有。”谢泉呢喃。   陆南扬没理会他的嘴硬,手臂绕过腋下撑起谢泉的身体,扶着他往外面走,在路边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直到撞上计程车司机怪异的眼神,陆南扬才意识到他没拉上裤链。   ……他上辈子到底欠这混蛋多少,这辈子才要受这样的折磨?   “你现在住哪?”陆南扬拍了拍谢泉的脸颊。   谢泉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眼型的缘故,那双灰色的眸子看上去依旧清澈,给人一种他依旧很清醒的错觉。   然而一开口就知道,这人离清醒二字已经完全不着边际了。   “你心里。”谢泉定定地说。   陆南扬:“……”   陆南扬告诉自己,不要跟醉鬼讲道理。   “我是问,你现在晚上在哪睡觉?”陆南扬极有耐心地换了个问法。   好在这次谢泉歪着头想了想,报出了一家酒店的名字。   陆南扬在司机异样的目光中付了钱,再一点点把谢泉搬回他的房间。   此时的谢泉变得很安静,不说话也不吵闹,只是蜷缩在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一团。   陆南扬一开始以为他睡着了,撩开被子一看,才发现他眉头紧锁,额头上也渗出汗珠。   他把手贴在谢泉额头上试了一下,冷得像冰,倒是没有发烧。   “你哪里不舒服?”陆南扬在他面前蹲下身,“胃疼?”   谢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陆南扬忽然意识到,这人该不会是空腹喝的酒吧?   怪不得这么容易醉……胃不疼才怪。   “胃疼怎么不早说?”陆南扬提高声音,他有点生气。   谢泉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更痛苦地皱起了眉,低声呢喃,“不能说……会被打。”   陆南扬刚刚升起的怒火又如被扎破的气球般泄了下去。   他能拿这样的谢泉怎么办呢?   陆南扬走到床边,把被子替谢泉盖好,转身拿起手机。   这时,他的袖口忽然被拽住。   “我不走。”陆南扬反握住谢泉冰冷的手,轻轻放回床上,“十分钟就回来。”   但谢泉像是不相信一般,固执地反握上去。   陆南扬叹了口气,“真的。我不像你,不会撒谎的。”   听到这句话,谢泉恍惚的意识里放下了心,松开陆南扬的手。   对的,他是陆南扬。   他不会撒谎。   之后谢泉又朦朦胧胧地睡过去几次,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的门再度被打开,陆南扬拎着袋子走进来。   米粥的芳香,锡箔纸被顶开的声响,倒水的声音。   谢泉恍惚地顺着对方的动作喝了粥,又吃下胃药,痛到快麻木的胃部终于慢慢有所缓解,然后困意紧跟着袭来。   他感到自己被托着放回了床上,还顺带盖好了被子。   “睡吧。”陆南扬收拾好桌面上的垃圾,低声说。   “你这次真的要走了,是不是?”谢泉沙哑的嗓音在陆南扬身后响起。   “……”   陆南扬回过头,看着那双湿润的眼睛,轻声说:“你如果不想我走,一开始就别当混蛋。” 第53章 高度依赖   第二天早上谢泉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一颗随时要爆炸的定时炸弹,来自四面八方的疼痛差点没让他背过气去。   酒店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如果不是床头柜上还放着一盒拆开的胃药,昨晚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谢泉靠在床头,等着最初那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过去。   昨晚他实在喝得太多了,虽然还留有模糊的记忆,但细节已经都记不清了。   他只能隐约记得自己在酒吧门口被一群混混缠住,然后遇到了陆南扬,之后陆南扬把他送回了酒店,还买了胃药给他。   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细节,他们都说了什么话,他一概忘得干干净净。   谢泉用手指按着太阳穴企图缓解一下疼痛。   这么多年,谢泉从来没有过喝醉的经验。因此他喝醉后会有什么反应、酒品怎么样,完全就是未知数。   他不会在陆南扬面前乱撒酒疯了吧?……话说回来,陆南扬又是怎么找到他的?他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想到这里,谢泉的头不禁更疼了。   好像自从遇见陆南扬,事情就一件一件不断地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但是陆南扬还肯送他回酒店,这是不是说明……?   谢泉咬牙忍着头疼,在枕边摸到了手机,打开微信看了一眼,和“向南阳”的对话框里,依旧是那个鲜红的感叹号。   谢泉把手机扔到一边,重新躺回了床上。   什么都没发生。   真好笑,他以为该发生什么?   这不过是一个意外罢了,陆南扬恰好撞见了喝醉的他,然后出于他那该死的圣人情结解救了他。   就这么简单,没有别的了。   不会再有别的了。   谢泉闭上眼,感到心脏难以抑制地疼痛起来,胸口闷得难受,无论怎么呼吸都始终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药物高度依赖的他,已经有整整24小时没碰过一片地西泮了。   -   明知道像这样被列为二级精神药品的处方药不会在药店里卖,谢泉还是徒劳地跑了好几家,最后店员都无一例外地告诉他没有。   “这种药管制很严的,现在只能去医院才开得出来。”店员关切地问,“您是睡眠不好吗?辅助睡眠的药我们这有很多呀,益气安神片、酸枣仁口服液……褪黑素我们也有,要不要看一下?”   “不用了,我是……”谢泉顿了顿,收回后面的话,“谢谢,我再看看。”   谢泉快要走出药店的时候,店员还关心地探出头,“如果是心理疾病,一定要及时去医院就医啊!”   谢泉加快了脚步离开。   烦躁的情绪像蟒蛇一样紧紧缠绕着他的胸口,心脏不知疲倦地快速跳动,即便如此,手脚还是冷得像冰一样。   ……去医院就医,如果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因为他的专业原因,云城各个医院的医生很少有不认识他的,要是他去医院开精神类药物,不出三天整个云大都知道他有神经病了。   先前已经被压下去的药物上瘾的传言也很有可能因此死灰复燃。   如果不是被逼到极点,他实在不愿意选这个选项。   算了,谢泉闭上眼。离开学校还有好几天,这几天的时间应该足够他再找到一个人帮忙。   不就是撑几天不吃药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作为医学生,他很清楚精神类药物对人体的危害,就算没有陆南扬,他早晚也会把药物戒掉。   没有陆南扬也一样。   -   但事情往往不能像人希望的那样顺利。   周一在任何医院里都是最忙的一天,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手术也从早排到晚。   人手不够的时候,他们这些大学实习生就像块砖,哪里缺人就往哪里搬。谢泉先是被派去手术室帮忙,一连站了好几个小时,刚出手术室大门又被一名护士叫住了。   “谢医生!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内科那边吵起来啦!”   其实他只是个来实习的大学生,按理是没有资格被称之为“医生”的。但这些天的工作下来,谢泉无论在手术中还是其他工作上都熟练专注,从未出过任何岔子,甚至还有余裕指导其他实习生的工作,把一切都梳理得井井有条。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连医院里的在职护士都恭恭敬敬管他叫一声“谢医生”了。   “内科?怎么回事?”谢泉连口罩都来不及摘下换口气,一边洗手一边问。   “刚刚起就有个人一直在闹,门诊的邱大夫上病房去了,代班的是小陈他根本搞不定!你快去看看吧!”   小陈是跟谢泉同一届的实习生,是个做事认真但性格内向的男孩。医闹这种事交给他,确实不太能处理。   谢泉擦干净手掌就匆匆朝内科的方向走去,还没等看见内科的门牌,就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喊。   “我发烧了你们听不懂吗?你们这儿是不是医院啊?是医院不给人看病?”   内科诊室的外面围了很多人,都探着脑袋往里看热闹。   谢泉眉头紧蹙,穿过这些看热闹的患者挤进门诊室。   只见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的秃顶男人站在办公桌前,一边喊一边拍桌子。小陈站在办公桌后面,手里还拿着一支钢笔,脸都被憋红了。   “我已经跟您解释过了,发烧不到38度是不需要打退烧针的……”   “那我有没有发烧?”男人的声音更大了,“37度5是不是发烧?发烧了不给治你们是什么医院!我要去投诉你们!”   小陈显然也压着极大的火气,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不发火,“你投诉也没有用,这是医院规定,是药三分毒,我们用药打针是有严格规定的……”   “狗屁规定!我以前每次看病就这么看的!怎么到你们这就不行了?”男人越说越生气,“你们医院管事的人是谁?你们院长是谁?我给你们院长打电话!我告诉你,我哥是市里医政科的,就专管你们这些不负责任的庸医!”   小陈的脸被气得青一阵紫一阵,能看出已经濒临爆发边缘。   周一正是最忙的时候,现在这场无厘头的争吵还完全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后面已经有好几个患者等得不耐烦了。   “还有完没完了?”   “上午还能看上吗?”   谢泉赶紧推开一个挡在自己身前的患者,朝那个男人走过去,“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您是发烧了吗?”   男人立即把矛头转向谢泉,“我发烧了想打退烧针,这有什么问题吗?你们这的小医生到底怎么回事,懂不懂救死扶伤啊?”   谢泉不但没生气,反而露出温和的笑容,“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打针的话,这边往注射室走。”   “谢泉!”小陈急得喊出声,“医院有规定不能乱用——”   谢泉皱起眉,朝他做了一个“把嘴巴闭上”的手势。   这位姓谢的前辈气质本来就很清冷,不笑的时候镜片后那双狭长的灰色眼瞳就显得格外凛冽,小陈几乎是下意识照做了。   只见谢泉带着男人走出了内科诊室,低声跟一旁的护士耳语了些什么,护士点点头,就带着刚才的男人往注射室的方向走去。   围在附近看热闹的人还在不断探头,但没过多久,谢泉回来了,一边温和有礼地跟内科诊室外面的患者一一道歉,一边解释现在已经可以叫号看诊,没一分钟的时间就将门口的人全部疏散开了。   恰逢此时,内科的负责医生也从病房回来了,跟小陈顺利地完成了交接,一次不大不小的闹剧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但小陈还是很着急,找机会拉住了谢泉的袖子,“你怎么带他去打针了?这不行的啊,要是被李医生他们知道了……”   谢泉不动声色地把小陈的手拉下去,“我让护士给他打了一针生理盐水。”   小陈一愣。   “这种患者跟他讲道理没有用,如果道理能说得通,医院就不会有这么多医闹了。”谢泉说,“最好的办法是学会变通,哄他开心的同时也不能破坏规矩。反正他的需求是打针,那我们给他针打就行了,里面是什么并不重要。”   谢泉刚说完,后面就有一个患者拿着报告单找他问东问西,谢泉立刻换上职业性的微笑详细地给她解答。   小陈在一旁看着谢泉有条不紊地向患者解释,不禁有点愣神。   都说谢泉是云大医学院的希望,但他还是头一回这样直观地感受到。   原来这就是完美优等生,不仅学习成绩优异,处事能力也这么优秀,根本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谢医生,我能不能跟你——”就在小陈鼓起勇气跟谢泉开口的时候,上一秒还在笑着跟患者说话的谢泉忽然身体一歪,朝旁边倒去。   小陈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然而谢泉避开了他,自己扶住了墙面,低着头大口喘息着。   “谢医生,你没事吧?”   “没事,坐一会就好。”谢泉低声说。   “是不是太累了啊?”小陈关切地问,“要不然还是请假休息一下……”   “你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会儿?”谢泉猛地拔高了音量,把小陈吓了一跳,四周也有几个患者投来好奇的目光。   意识到语气不对,谢泉又强行把烦躁感压下去,冲小陈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就可以了,你去忙吧,好吗?”   “好、好的……”小陈不敢多停留,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没有地西泮的前三天,谢泉勉强还可以忍受。   他强迫自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实习和课业上,一天十几个小时地忙碌。但从第四天开始,戒断反应就像荆棘藤条一样死死缠住了他。   他先是整夜地失眠、心悸,胸口像被棉花堵住一样呼吸困难,然后全身提不起力气,稍微吃一点东西就会想吐。   但他还必须在医院里、在人前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完美模样,实际上不间断的负面情绪和各种疼痛已经让他快要窒息了。   只有几天了,再熬几天就好了,谢泉这样安慰自己。   在嘈杂的患者说话声里,谢泉的手机响了,甚至一直响到第三声他才听见。   他费力地睁开眼,摸出手机,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时顿时愣住了。 第54章 万一   “我说了噻,她不是妇女噻,就是十四五岁的那么一个女孩子噻!”   大叔操着一口方言味十足的普通话坚持地强调着,搞得陆南扬头都大了。   “大叔,我刚已经跟您解释过了,法律意义上的妇女跟我们平常说的妇女不是一个概念。”陆南扬耐着性子解释,“法律意义上的妇女,是指年满14周岁以上的女性,都可以叫妇女……”   “可她就不是妇女嘛!”大叔也急了,连胳膊带手地比划起来,“她才那么小一个女娃娃……”   陆南扬叹了口气,放弃了。   跟这样完全没有任何法律常识的人解释这些,是根本解释不通的。   为了那份他尚未完成的实践报告,陆南扬又来做了一次社会普法。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多不少,一问才知道今天城中村附近赶集,有事没事的大爷大妈全跑来凑热闹了。   来问什么的都有,而且话题往往在中途就开始跑偏,变成了“哎哟这大小伙子真帅”“多大了?在哪上学呢?有女朋友了没有?”   搞得他焦头烂额,每每都要费劲把话题再拉回到法律方面。   但是也有例外,也有人是真的来咨询法律问题的,比如面前这个坚持说自己的小侄女不是妇女的大叔。   陆南扬决定避开这个问题,继续往下问,“然后呢?您要问的到底是什么事?”   只见大叔忽然面露难色,粗犷的眉毛皱起又松开,反复了好几次,然后问道:“我说那个……疯子,就是精神病,犯了罪是不是不用坐牢的噻?”   陆南扬一愣,重复道:“精神病?”   “对噻,就是我们那个村头头有个癫子,脑子有毛病,一天到黑地傻笑乱叫,人家都说是精神病噻。”大叔压低了声音,却能听得出怒意越来越强,“个龟孙儿,大晚上的趁路上没有人,冲女娃娃下手,断子绝孙哩!”   陆南扬一愣,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严肃的事情,“那当时报警了吗?”   “咋个能报警噻。”大叔低声说,“女娃娃不要脸的嘛。”   就大叔说的这些情况,恐怕就算报了警,也很难有什么结果。   强歼案对证据的要求很苛刻,往往需要受害者第一时间报警并检查,而绝大多数的受害者在报警的时候已经洗过了澡,留不下什么有效证据。   更何况如大叔所说的那样,强歼犯还是村里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这种情况下往往警察连立案都不会给立,最多找疯子的家属协调一下就算完事。   “我就是抱不平噻,所以想问问疯子犯了法,是真的不用坐牢吗?”大叔问。   陆南扬的心莫名一揪,忽然就想起了谢泉的父亲。   不仅杀了人,还给尚且是孩子的谢泉造成了那么大的心理创伤,然而却不用接受审判,仅仅是被关进精神病院就完了,他明明应该接受更重的处罚……   陆南扬放在桌下的手指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指腹。   不,谢泉的事已经跟他没关系了。   他有没有创伤,父亲是不是个疯子都跟他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对面前的大叔说,是,疯子就是不用负责,可以逍遥法外,因为这世界就是这么蛮不讲理。但他还是把这份不理智的冲动强压下来。   “不一定的。”陆南扬朝面前的大叔笑了笑,“首先要证明他是精神病,需要专门机构出具专业的证明,不是大家都说他是疯子他就是疯子的。其次,即使他真的是精神病,也要看他犯罪时的具体情况。如果他当时没有发病,也就是精神状况正常的时候犯的罪,照样会跟普通人一样接受法律的审判。”   大叔听了似乎很开心,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就这样背着手离开了。   陆南扬垂着眼帘收拾了一下桌上堆积的传单和资料,负责组织活动的王姐脸上笑开了花,一个劲儿地夸他,“有我们小陆在就是不一样,讲事情又清晰又有条理,长得还帅。以前我们办活动可从没来过这么多人!”   陆南扬想说那是因为附近有集,但实在懒得说话,就冲她笑了笑。   边上有几个大婶听到了先前的谈话,在旁边自顾自地聊起了村里那个疯子。   “不就是憨驴吗?他怎么还在村里晃荡嘞?不把他关起来噻?”   “关到哪里去嘛,憨驴又没爹没娘。”   “那个六院不是专关精神病的吗?咋不把他关到那里去噻。”   “那也不靠谱,那六院今天都有精神病跑出去了,不行的。”   陆南扬的动作一停,抬起头,“有精神病跑出去了?”   大婶一看小帅哥接了她的话,立刻兴奋地回应,“是啊,你不知道?今天有个神经病从六院跑出来了,现在他们整个医院的人都在找呢,还打电话报警了。”   “跑出来的病人叫什么?”陆南扬下意识地问。   “那就不晓得了,这哪能通知我们。”   ……也是。   陆南扬低下头,有些烦躁地把资料摞成一摞。   另一个大婶还在喋喋不休地跟陆南扬搭话。   “哎哟,难道你有认识的人在那边住院?那不要紧的,跑出去的是那边大铁门里的病人,不会影响住院的人的。”   陆南扬从桌上抽了两张传单,给这两个大婶一人怀里塞了一张,简洁地说,“今天的普法活动结束了,都回去吧。”   大婶猝不及防,“哎?怎么说结束就结束了?”   “结束了,走吧。”陆南扬摆摆手。   一旁的王姐不大乐意的样子,“小陆,这还有这么多人呢……”   “到时间了。”陆南扬举起手机给她看时间,“我不拿钱的。”   王姐被他这句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摆摆手让他走了。   陆南扬也不磨蹭,背起包就离开了活动场地扬长而去。   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忽然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他发现自己刚刚说话的方式,未免太像谢泉了一点。   六院逃出去的精神病很可能跟谢泉一点关系都没有,那边关着那么多精神病,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但其实要想知道跑出来的究竟是谁也很简单,打电话问问他就行了。   如果真的是他那个丧尽天良的爹,医院应该会通知他这个唯一的家属。   陆南扬的拇指在口袋里摩挲了一下手机的屏幕。   ……或者他可以问问大泽,让他问问那个在警局里做事的表哥。   不是说六院已经报警了吗,警察肯定知道这事。   好,不错,是个好办法,就这么办。   陆南扬拨通了电话。   “靠!大晚上的让我去找我表哥问六院跑出来的神经病叫什么?你tm才是神经病吧。”钟泽宇骂道,“人家还没闲到这个份上好吧!”   “我请你吃大餐。”陆南扬很诚恳。   “满汉全席也没用!”钟泽宇没好气地说,“挂了。”   陆南扬冲着手机叹了口气,指尖在通讯录列表上一点点地划着。   “谢泉”的名字排得靠后,跟他爸爸妈妈的名字挨在一起,每次看到时,都会不轻不重地刺一下他的心脏。   那是两个再也拨不通的电话,像两座迷你的墓碑,永远停留在那里。   陆南扬的拇指在“谢泉”两个字上停了半天,烦躁地划走又划回来。   他知道这件事跟谢泉有关的可能性很低很低。本来就是他先断的联系,连微信都删了,就因为这么一件虚无缥缈的事就打电话过去,实在是显得有点可笑。   上次把喝醉的他送回酒店,就已经是越界了。   可是万一呢?   万一从六院跑出去的那个人,真的是谢远强呢?   明知道概率很低,这种可能性却像爪子一样一直在陆南扬的心口抓挠。   如果真的是谢远强……谢泉会怎么样?   陆南扬简直无法想象。   他根本无法放着这种可能性不去理会。   最终,他咬了咬牙,还是拨通了谢泉的电话。   他只是要确定一下跑出去的是不是谢远强,这是在为社会排除危险因素,这是他一个学法律的学生不容置疑的义务。   电话里响起了不疾不徐的等待音。   一声,两声,三声……   然而,一直响到电话被自动挂断,那头也没有人接听。   陆南扬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揪心了。   或许只是在忙,或许是手术室里把手机静音了。   陆南扬把手机装回口袋,往小区的方向走,心神不宁地走到一半,才忽然想起家里已经一点吃的都没有了。   只好又折回来,往最近的商场走去。   他一般不会在商场里买饭,这里的东西又贵又不好吃,但如果去他平时常去的那几家店,都得再往回走好长一段路。   烦躁感愈发上升。   就连商场里的电梯都仿佛要跟他作对一般,上去了就不肯下来,数字跳动慢得像蜗牛爬。   就在他不耐烦地想要不要直接走楼梯时,有人走到了旁边。   陆南扬抬起眼用余光扫了一下,这一扫不要紧,身旁的人熟悉至极,正是连白大褂都还没来得及脱下的谢泉。 第55章 动心   谢泉低着头,神色疲倦,起初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直到陆南扬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才像一只被惊到的猫一般,迅速抬起头。   淡灰色的眸子撞进了直直投来的视线,漆黑的瞳孔像深渊一样抓住他、令他无法逃离。   在看到谢泉的一瞬间,陆南扬那颗揪着的心总算放松了一些。然而四目相对的这瞬间,他又猛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谢泉后退了一步,转身就想走。   只是时机太迟了,电梯大门恰巧在两人面前徐徐打开。   “我也要上楼。”陆南扬抢在谢泉前面说。   “……我下楼。”谢泉说。   “那你先下去我再上。”不等谢泉反对,陆南扬已经先一步走进了电梯里,“再等一部太久了。”   “……”谢泉只得认命地走进电梯,随便按了个负二层的按钮,然后硬着头皮等电梯启动。   他太疲倦了,又累又折磨。如果他不是这么濒临崩溃边缘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谎言有多么经不起推敲。   负一和负二两层只有停车场,而他是不开车的,这一点陆南扬非常清楚。   随着电梯门缓缓闭合,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并肩而立,甚至能清晰地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谢泉没有幽闭恐惧,但此时竟然有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   他能嗅到从陆南扬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烟草味,伴随着那人一贯的体温,在窄小的空间内徐徐扩散。   陆南扬用余光看向谢泉,如果说打电话的时候只是怀疑,那谢泉现在如此明显的逃避态度就让他确信了,谢泉就是在躲着他。   刚刚的那通电话,恐怕也是故意不接的。   尴尬或许是会传染的,偏偏这部电梯相当老旧,关门和启动都花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向下爬动。   谢泉醉酒那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脑海,他泛起红晕的脸颊、潮湿的双眼、红肿的双唇和带着热度的吐息如在眼前。   就是身旁这个冷着一张脸刻意忽视他的人,那晚眯起迷蒙的长眼,带着媚人的笑意看着他说,“你心里”。   ……要命。   陆南扬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即便是在这么不恰当的场合,他还是感觉有一股邪火往下腹流窜。   电梯下行的瞬间轻微震动了一下,谢泉的手背向前一晃,恰巧在陆南扬的小臂上擦过。   这样轻微的接触在日常生活中几乎每天都有,放在平时几乎不会有任何感觉。   然而谢泉显然处于一种高度敏感的状态下,他几乎是在皮肤触及陆南扬的瞬间就向后一躲。   但是陆南扬反应很快,在谢泉躲开前就迅速反手抓住了他。   后者的五指骨节分明,掌心有微微的细汗。   这个动作一出,两个人均是一愣。   “我有话跟你说。”陆南扬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六院——”   陆南扬的话音未落,就感觉脚下的地面猛烈一震,接着未曾预料的失重感忽然出现。   电梯出事了?!   陆南扬的第一反应就是握紧谢泉的手把他往自己这边带,谢泉踉跄了一下撞进他的怀里。   好在这种失重感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很快就停了下来。   谢泉反应很快,迅速伸手按下所有楼层的按钮,但电梯依旧没什么反应。   从感觉上判断,它应该是停在了负一和负二中间的某个位置。   谢泉立刻拿起电梯内的电话放在耳边,然而遗憾的是,听筒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你手机有信号吗?”谢泉猛地回头。   陆南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摸出手机,“……没有。”   谢泉打开自己的手机,信号格也是全灭的。并且由于已经忙了一整天,电量也早就见底了。   即便如此,谢泉还是把报警电话、消防电话和告示板上的维修电话拨了一个遍,但没有一个能拨通。   正在他打算再来一遍时,手机电量告罄,自动关机了。   “操!”谢泉骂了一声,把手机往地上一扔,屏幕顿时碎出一条裂缝。   “你冷静一点——”陆南扬弯腰捡起他的手机。   “我怎么冷静!”谢泉猛地回头,冲陆南扬吼了回来,“我本来还有十分钟就可以回家了,现在却要被关在这个随时可能会掉下去的破电梯里,还是跟你一起!你要我怎么冷静!”   陆南扬一时没有说话,电梯里安静极了,只有谢泉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现在就这么讨厌我?”陆南扬问,“电话不接,连跟我一起坐电梯都不愿意?”   “是!”谢泉吼道,“你怎么就不能从世界上消失呢?是你把我赶出去的,你先删了我微信!现在又给我打哪门子的电话?”   陆南扬顿了顿,“我听说六院跑出来一个病人,我担心万一……”   “你担心是谢远强?”谢泉问。   “嗯。”   谢泉冷笑了一声,“所以呢?就算是他又怎么样?你是打算帮着警察抓人还是打算来安慰哭哭啼啼的我?”   “我只是担心你!”陆南扬皱眉,烦躁地说,“我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低,但低不等于没有,我一想到万一真的是他……”   “担心我?”谢泉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笑出声来,“事到如今你说担心我?那你把我赶出去,删我微信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担心呢?”   “你那时候干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陆南扬的脸色阴沉下来。   “我干什么了?”谢泉猛地提高音量,“不就把你给操了吗?你皮眼是tm金子做的吗碰都碰不得!”   大概是声音提得太猛,谢泉刚说完这句话就弯下腰猛烈地咳嗽起来。   陆南扬刚想伸手扶他,就被谢泉一把拍开了。   “你别碰我!”谢泉红了眼睛,“陆南扬,你要是给不起我想要的,就别用这套来回折磨我行不行?”   陆南扬一愣。   谢泉闭上眼,靠着电梯门缓缓下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胳膊里。   电梯内昏暗狭窄,安静极了,只有一枚表示故障的指示灯发出一闪一闪的红光。   谢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真说出了这么弱智的话。   想要什么?   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基于身体关系的交易,他还想要什么?   能要什么?   陆南扬一定会嘲笑死他的。   但是无所谓了。   事到如今,谢泉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在这场没头没尾的博弈中,他已经输得彻彻底底了。   他比陆南扬更先动了心。   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陆南扬轻声开口。   “你想要什么?”   谢泉没有应声。   “谢泉,你不觉得你太幼稚了吗?”陆南扬说。   “什么?”谢泉恼怒地抬起头。   陆南扬一只手撑在电梯壁上,刚好将谢泉圈在其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不说你想要什么,也不问我是不是想给,就自顾自地认为我给不起,再自顾自地怨恨。这样难道不幼稚吗?”   谢泉定定地看着他,灰色的眸子里波光流转,“陆南扬,你真的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陆南扬反问,“你从头到尾有问过我的想法吗?”   “难道我问了你就会同意吗?”   “你不问怎么知道?”陆南扬反问,“你是三岁小孩还需要人教你怎么张嘴说话吗?”   谢泉一下子噎住了。他这人牙尖口利,还是第一次被人堵到说不出话。   “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那自顾自地解读,自顾自地推断我的想法又替我否定掉一切。”陆南扬收紧手臂,小臂上肌肉隆起,“你觉得我生气,把你赶出去、删你微信是因为我被艹了吗?是因为你从头到尾,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的想法!”   “我怎么没问过?”谢泉的怒火腾地燃烧起来,他一把打掉陆南扬的手,“我问你的时候你拒绝了!”   “然后呢?”陆南扬一把抓住谢泉的手腕,眼睛像鹰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你问过我为什么吗?你跟我说过你的想法吗?”   谢泉喘息着,定定地看向陆南扬,“我问了你就会说么?”   陆南扬看着他,“你要问了才能知道。”   谢泉闭上眼睛,急促的呼吸随着时间慢慢平复成正常的频率。   “你当时为什么拒绝?”   “因为我不习惯跟炮友发展这么深入的肉体关系。”陆南扬回答,“可能是我观念太陈旧了吧,总觉得只有跟相爱的人做这种事,才能称得上作爱。”   谢泉的心脏往下一沉。   这不是和他猜测的一样么?陆南扬想把本垒留给将来的恋人,而不是他。   谢泉缓缓站起,别着头推开他的胳膊,不打算再将这段可笑的对话进行下去。   然而陆南扬却拉住了他的手腕,这一次力道极大,谢泉怎么挣都没有挣脱。   “你应该还有想问的事吧?”陆南扬说。   “没有!”谢泉愤怒地瞪着他,“你给我把手放开!”   陆南扬的手收紧了一些。   “谢泉,要我放手可以。”他缓缓地说,“但以后都不会再抓住了,这样可以吗?”   从指尖开始,陆南扬的五指缓缓松开,指腹像布料拂过皮肤一样轻轻地掠过谢泉的手背。   就在他的手即将离开的时候,谢泉忽然猛地反握了回去。   陆南扬看向谢泉,后者薄唇紧抿,死死地低着头,竭力想要隐藏脸上狼狈的表情。   陆南扬轻轻露出一个微笑。   -   真是够了。   还有完没完?   能不能别再露出那副蠢狗一样的笑?   能不能别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再给他希望?   能不能别笑,别碰他,别说话,别呼吸。   别让他已经坚持这么多年的面具破碎得这样狼狈。   别让他想要靠近这份温暖,别让他重新燃起想要相信某事的念头,别让他早就冰冷的那颗心重新跳动。   他会变成飞蛾,变成干燥的柴火,变得疯狂而失去神智,义无反顾地扑向那团烈火。   -   陆南扬温暖的手掌反握上去,坚定地用力,勒得他骨节生疼。   狭窄封闭的电梯间里,他们鼻尖的距离近到有一人抬头或低头,就可以接吻。   “说出来。”陆南扬的声音里带着呼吸的暖意,“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才能明白。这不是比赛,也不是博弈,没有赢家和输家,只有头破血流和两败俱伤。”   谢泉抬头看着他,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期待,有真诚,有执着,有不安,唯独没有嘲笑。   四周太过安静,他不仅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还能听到陆南扬的心跳。   热烈有力,铿锵坚定,和他胸口的体温一起传递到他的四肢百骸。   谢泉闭上眼。   ……就相信一回。   就相信这一回。   他的声音发涩,“我就不能,当你的恋人吗?”   陆南扬笑了,浑身的肌肉都随之放松下来。   “当然可以。”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钓得一手好鱼。   明天到下周二都是日更。 第56章 男朋友   谢泉定定地看着陆南扬,看了足足有好几秒钟,然后捧住他的脸颊,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电梯间被他们踉跄的四肢碰撞出刺耳的声响,陆南扬有那么一瞬间担心电梯会不会就这么被他们给晃下去。   好在电梯依旧很稳,而他们的吻缠绵不清。   谢泉像只气急了的猫,尖利的爪牙叫嚣着要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一切可以留下的痕迹。   陆南扬的嘴唇是最先被咬破的,痛得他嘶了一声下意识往后躲,但谢泉逼得更紧,在他的下巴、脖颈和锁骨附近都留下了咬痕,用的力气毫不留情,几乎处处见血。   陆南扬刚想躲开,嘴唇又被封住,唇舌纠缠暧昧。   来不及吞咽的涎水顺着唇角滴落,刚有所沉迷又被尖锐的疼痛咬得清醒。   ……简直有种要被吃掉的感觉。   当谢泉最后一下咬在陆南扬的舌头上时,他终于受不了地把谢泉推开了。   “你是想让我明天口腔溃疡吃不了饭吗?”   谢泉抬着下巴斜睨着他,“我吃不好饭,你也别想吃好。”   陆南扬哭笑不得地推了他一把,“有病,别闹了。”   谢泉抬起头凶狠地瞪着他,可惜眼眶依旧泛红,显得那双浅色的眸子水光淋漓,没什么威胁性,“是谁闹?你闹还是我闹?陆南扬你他妈根本就是故意的!折腾我就这么好玩?”   陆南扬低头浅笑了一下,“你要听实话吗?”   谢泉看着他。   “……其实是挺好玩的。”   谢泉低头就往陆南扬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今天算是看出陆南扬的本质了。   什么阳光男孩温暖小狗,都是骗人的,切开肚子里面装的全是黑水。   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纠结来纠结去,陆南扬倒好,早就看透了一切,作壁上观等着他掉进套里。   一想到这里谢泉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给他身上每个地方都啃出血印子来。   “哎,疼,疼!”陆南扬哀嚎起来,“我开玩笑的!不是,你能不能别老把人想得那么坏啊?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提前预知到你的想法啊?”   谢泉停下动作看着他。   “你什么都不肯说,有什么想法也都藏着掖着,我能怎么办?”陆南扬无奈道,“我只能赌一把,赌你在意我,赌你愿意抓我的手。”   谢泉静静地看着他,“我从来没谈过恋爱,也没考虑过跟任何人发展亲密关系。”   陆南扬“嗯”了一声。   “你要是赌输了怎么办?”   陆南扬抬头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我没想过。”   “没想过?”谢泉觉得这个回答简直荒唐。   “我不像你,凡事都缜密地列好计划、计算好得失再行动。”陆南扬靠坐在谢泉身边,“我只是想做,就去做了。觉得值得,就去赌了。”   陆南扬偏头看向谢泉,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觉得你值得。”   漏了一拍的心跳声清清楚楚地回荡在安静的空间里,谢泉难堪地别过头,用胳膊挡住染了一丝红晕的脸颊,半晌,声音闷闷的,“你会后悔的。”   他最了解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自私自利、虚伪做作,会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不值得任何人的爱,更不值得陆南扬这样去赌。   总有一天陆南扬会发现的。   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后悔。   “那就等到后悔了再说。”陆南扬朝谢泉伸出手,“我又不傻,真到实在受不了你的那天,我自己会说分手的。”   这句话把谢泉逗笑了。   “人是为当下而活的,不是为了某种虚无缥缈的可能性。”陆南扬说,“你说对吧,男朋友。”   陆南扬晃了晃空中的手掌。   谢泉抬起头,朝上望向陆南扬的眼睛。不算亮的环境里,他的眼睛像一颗未经打磨过的黑曜石原石,倒映着着纯粹而干净的眸光。   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在这一刹那,谢泉毫无理由地忽然意识到,陆南扬喜欢他。   这个念头如潮水般涌上来的瞬间,谢泉几乎控制不住眼眶的酸涩。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喜欢了多久?   他们明明早就互相喜欢了,为什么还这样互相折磨了这么多次?   一贯理性自持的他在这个瞬间忽然很想落泪,很想揪住陆南扬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么久的痛苦才罢休。   但同时,他又比谁都清楚,这是他应得的惩罚,是他活该。   陆南扬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时,谢泉迅速低下头眨了两下眼,把眼眶里的水光眨掉,又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四散溃逃的情绪收拢回来。   然后他抬起头,一把抓住那只手,叹了口气,“是,你说得都对,男朋友。”   陆南扬控制不住地低头傻笑起来,半天都停不下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上一秒他还觉得他们可能要在电梯间里打个你死我活,下一秒面前的这个人就已经变成了他的男朋友。   就这么几次呼吸的时间,他已经从一个单身狗变成有男朋友的人了。   “弱智。”谢泉评价道。   谢泉拽着陆南扬的手从地上站起来,然而就是这一瞬间,他的脑袋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控制不住地往前倒去。   “哎!”陆南扬赶紧上前一步,把谢泉捞进了怀里。   后者脸色难看,紧紧抓着陆南扬的胳膊,干呕了好几次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的身体其实已经撑到极限了,情绪爆发的时候感觉不出来,现在就像反噬一般,所有的痛苦成倍叠加回来。   “谢泉,谢泉?喂,你怎么了……”   陆南扬呼唤他的声音逐渐远去,意识越发朦胧不清。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瞬,谢泉心想:他怎么这么倒霉,刚捞到一个男朋友,就要一起在电梯里殉情了。   -   在朦胧的黑暗里,谢泉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先是梦到有很多陌生人在追他们,陆南扬抱起他就往前跑,接着那些人又掏出某种只有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高科技武器,一路闪着红光响着噪音疯狂扫射。   然后陆南扬带着他钻进一座面包做的房子里躲起来,没多久,这栋房子竟然自己长腿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后终于带着他们逃离了带着武器的那群人。   谢泉匪夷所思,问陆南扬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南扬一脸严肃地握住他的手,郑重其事地说:“要有爱情,也要有面包。是爱情帮助我们的面包逃出了生天。”   好在听完这句荒谬的发言之后,谢泉就醒了过来。   眼前没有科幻武器,也没有面包房子。并不是医院那惨白冰冷的天花板,而是熟悉的房间。   陆南扬公寓的房间。   灿烂的朝阳从窗帘缝隙射入屋内,洒在床头的一角,映得屋子里所有的物体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黄。   他侧头看向床边,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陆南扬无奈的脸。   他疲倦地笑了笑,第一句话就说:“我想了一晚上,真不敢相信我那天居然被这么弱不禁风的你给操了。”   谢泉抄起旁边的枕头,正中陆南扬的眉心。   “哎哎,怎么一声不吭就打人呢!”陆南扬笑着往后躲,夺过谢泉手里的“凶器”放回床上。   “你欠揍。”谢泉言简意赅。   “行,等你身体好了,爱怎么揍怎么揍。”陆南扬替谢泉盖好被子,又在他皱着眉在床单上四处乱摸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把眼镜递过去,看着他戴上。   随后他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面包,“要不要吃点东西?”   淡淡的烘培香味弥漫在空气里,谢泉明白了,面包房子原来在这。   “不想吃。”他低声说,“没胃口。”   胃里被颠得七上八下的,还残留着恶心感。   陆南扬也没有强迫他,只是点了点头,把面包放在一边。   “现在几点了?”谢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慢慢靠着床板坐起来。   陆南扬看了眼表,“六点半,你要不要再睡一会?”   他还记得他们被困在电梯里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左右,他们吵了架、差点打起来,最后接了吻,还确认了关系……   确认了关系?   谢泉猛地转过头,盯着陆南扬的脸看。   陆南扬的五官也被洒上了一抹清晨的朝阳,金黄色的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微弯的双眼露出柔和的笑意。神色里的一丝疲倦也盖不住他内里透出的明媚帅气。   “陆南扬。”他叫道。   “哎。”陆南扬应声。   “陆南扬。”谢泉又叫了一遍。   “我在这呢。”陆南扬说,用手肘撑着身体往前靠了靠,露出一个笑容,“有事么?男朋友。”   谢泉觉得自己要完。   他根本克制不住嘴角想要上扬的欲望。   一定是被弱智陆南扬传染了弱智病毒,一定是。 第57章 你了解你自己吗?   为了掩饰嘴角扬起的傻笑,谢泉拼命咳嗽了两声,赶紧转移了话题。   “昨天晚上……后来怎么样了?”   陆南扬叹了口气,“你晕过去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困在电梯里,电话又不通,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干着急。好在没多久就通电了,一群维修师傅拎着五花八门的工具过来维修,闹闹哄哄地要把你送医院去。我试了试你呼吸挺稳的,也没有发烧,大概只是疲劳过度,最后还是把你带回家了。”   ……哦。   他好像也知道梦里那群拿高科技武器的人是怎么回事了。   “你的判断是对的,没必要去医院。”谢泉捏了捏鼻梁,疲倦地说,“我身体没问题,只是一些讨厌的戒断反应罢了。”   “戒断反应?”陆南扬意识到什么,欲言又止,“你……”   “托你的福,这几天我彻底断药了。”谢泉眯起眼睛,“六院就该给你立个牌坊,写个‘禁药大使,戒断一绝’。”   陆南扬的脸上露出不安的表情,“我扔掉的那瓶药……”   “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底裤。”谢泉嘲讽地说,“现在倒好,你这人,把什么都扒干净了。”   “我说你讲不讲道理啊?被扒干净的人是我好不好。”陆南扬抱怨道,“都好几天了,我还不敢坐硬板凳。”   谢泉因为这句荤话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连忙弯下腰,干呕了好几回。   陆南扬赶紧拿起盆递到他面前,一手轻拍他的后背。   谢泉吐掉一口苦胆汁,把他的手扒拉开,“……你别管,过去就好了。”   陆南扬皱起眉,“那怎么能好呢?你这段时间是完全没吃药吗?我听说药物戒断期间,应该开点非成瘾类的替代药物来缓解症状才行……”   “我知道。”谢泉简洁地说,“懒得弄。”   他作为医学生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开点盐酸帕罗西汀、氟伏沙明,甚至安定的中成药都能对他的症状有所缓解。   但他就是觉得没意思。   这么多年来,不管吃什么药,都只能改善一时的症状,断药以后又会飞速反噬,甚至退回到比吃药前更糟的状态。   说到底,他不认为自己那烂到底的身心有必要付出这么大的金钱和精力去维护,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笔赔钱买卖。   他最后选择长期大量地服用地西泮,也是因为它的药效简单粗暴,能够即时解决问题。   至于上不上瘾,会不会让身体变得更糟,他懒得去考虑。   陆南扬从桌面上抽了张纸巾,抬起谢泉的下巴,替他把嘴角的秽物擦拭干净。谢泉不适应地往旁边一躲,却被陆南扬钳住下巴,阻止他动作。   陆南扬鲜少表现得这么强势,这往往说明他现在非常认真。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很好奇。”陆南扬问,“你为什么要选择学医呢?计算机、金融、设计,这些都比医学好赚钱,学医很辛苦又要学历,又累又不讨好,很不像是你这样的人会选的专业。”   谢泉浅笑了一下,想了想说:“因为掌控感吧。”   “掌控感?”   “学了医以后,你就会了解人的身体是怎样运作的。”谢泉说,“血液怎样流淌,神经怎样传递,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器官都是怎样工作的。一个人躺在我面前时,我大脑里储备的知识既懂得如何能治好他,也了解如何能杀死他。”   谢泉淡淡一笑,“一切恐惧都是来源于未知。只要足够了解,就能掌控,就不会再害怕。”   这确实是很符合谢泉性格的一个回答。   怪不得谢泉看上去弱不禁风,但爆发肢体冲突的时候也总是不落下风。他很知道往哪里使劲可以更好地制住对方。   陆南扬垂目看着他,后者大概是不习惯被这样注视,不自在地皱起眉,但也没再闪躲。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害怕的很多东西,其实只是因为不够了解,了解以后就发现,很多事也没那么可怕了。”   陆南扬低下头,额头和谢泉的额头轻轻靠在一起。他的眼镜随着这个动作往下滑了一小截,露出略显迷蒙的灰色眼眸。   “谢泉,你了解你自己吗?”陆南扬轻声问。   谢泉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反驳,“我不——”   “你怕的。”陆南扬说,“你怕藏不住自己狼狈的一面,你怕控制不了涌出的负面情绪,你怕伤口被人看见。你很怕你自己。”   谢泉抿住了薄唇。   “怕,是因为你不了解。”陆南扬低声说,“你为什么不想多了解自己一点呢?”   谢泉打掉陆南扬的手,“少在那装出一副多懂我的样子了。我怎么可能不了解我自己,我比你更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世界讲究等价交换,利益换利益,真心换真心。   虚伪可能会换来利益,但换不来真心,这是社会的规则,他非常清楚。   所以他比谁都清楚他是不配被爱的,他并不值得被任何人认真对待。   人们喜欢谢泉,喜欢的是那个温和优雅、优秀完美的谢泉,而不是狼狈落魄、要靠超剂量的药物才能勉强维持正常生活的谢泉。   “不,我不觉得你对自己足够了解。”陆南扬靠得离他更近一些,表情非常认真。   陆南扬的动作并不带任何欲望,只是为了强调话里的重要性,不自觉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这距离太近了,谢泉能清楚地看见陆南扬的每一根睫毛,以及睫毛下黑色眸子中专注的注视。   这男人认真起来的神情也太他妈性感了。   谢泉情不自禁地抬手想咬指甲,“为什么?”   陆南扬抓住他蠢蠢欲动的手指,压着按在床上,“你要是足够了解自己,就应该知道,没有任何一种特质是只有缺陷没有优点的。也没有任何一种人,是只会被讨厌,不会被喜欢的。”   谢泉看着他,没说出话来。这瞬间,他的心脏酥酥麻麻,像是被电流穿过,但同时又莫名有一种被看透的恼怒。   “所以你这样对自己,对喜欢你的人来说是不公平的。”陆南扬轻声说,“就当是为了他,给自己一个机会,多了解一点自己,不好吗?”   呼吸的热气在咫尺间传递,谢泉感到被他碰触的皮肤在不断升温。   混蛋陆南扬。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在字里行间透着暧昧的暗示。   简直让人分不清他是在讲大道理,还是在深情告白。   谢泉受不了地将他一把推开,“行了,我知道了。”   陆南扬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往后拉开距离,“我去药店开点药给你,你应该知道该开什么吧?”   谢泉斜着眼睛盯着陆南扬看了半天,才“嗯”了一声,“你记一下。”   陆南扬点开手机备忘录,把谢泉说的几个复杂的药名都记下来。写完最后一个的时候,谢泉忽然不说话了,他抬起头看向对方,“就这些?”   “还有一个。”谢泉靠在软垫上懒洋洋地冲他勾勾手,“你靠过来我跟你说。”   陆南扬莫名其妙,依言照做。   就在他弯下腰的时候,谢泉忽然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向下一按,吻了上去。   发烫的唇瓣覆在他的唇上,舌尖像一尾灵巧的小鱼,撬开他的口腔肆意游走,走到哪里都像是带着火,迅速点燃每一寸引线。   陆南扬踉跄一下,手撑在谢泉耳旁,身下的人反倒变本加厉,一边加深这个吻,一边伸出一只手,轻佻地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游走。   那只手轻易地拨开了陆南扬前襟的一颗纽扣,若即若离地碰触着锁骨附近的皮肤。   谢泉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腹的触感细腻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然后那只手顺着胸膛的曲线慢慢下滑,蜻蜓点水一般俏皮地在陆南扬的小腹上弹跳。   每扫过一个地方,都在皮肤上带起一连串火星。而他就像一捆干燥的木柴,只需要一点点火苗,就足以引燃整个世界。   然而谢泉现在的身体状况,很显然并不能允许陆南扬烧起这么一把大火。   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谢泉四处作乱的手,忍着不断往下腹蹿去的邪火瞪着他,“谢泉,你故意的吧?”   “那不然呢?”谢泉笑眯眯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耳语,“我就喜欢看你一脸恨不得马上把我艹哭又不得不压枪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陆南扬:是谁tm欠艹?? 第58章 汪   陆南扬低下头,在谢泉的唇角处狠狠地咬了一口。   嫩肉立刻破了皮,一小滴血珠从伤口处缓缓渗出。   谢泉吃痛地向后躲,推了一把陆南扬,“你属狗的啊!”   真行。   电梯里都不知道咬他多少口了,换他就得被骂。   “咬的就是你,没良心的坏东西。”陆南扬抬着下巴俯视着他,“汪。”   谢泉没忍住笑出声,又被扯到嘴角的伤口,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   陆南扬撑起身体,准备从谢泉身上下来。就在马上要坐直的时候,谢泉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修长白净的五指跳舞似的向上攀爬。   他低头看去,谢泉眯着眼睛,额前的发丝散乱,眼镜要歪不歪地挂在鼻梁上,含着精明狡黠的笑意。   谢泉屈起小腿,膝盖慢慢攀上陆南扬的大腿,从外侧绕进内侧,抬起脚,灵活的脚趾轻轻抓了一下某处炙热的硬物。   “等我身体养好以后,你想怎么艹我就怎么艹我。”谢泉声音沙哑,带着股勾人的劲儿,“我那天怎么对你的,你如数奉还……加倍奉还也没关系。我等着。”   陆南扬倒吸一口冷气,猛地从谢泉身上弹起来,“你故意的吧!”   谢泉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眼睛笑弯成月牙,满脸写着“那不然呢。”   ……这个逼。   陆南扬粗鲁地把被子往谢泉脑袋上一蒙,“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躺着,别以为我真不敢对你干什么。”   谢泉闷闷地笑,“哎呀,那我真的好怕哦。”   过了一会儿,谢泉没听到回话,从被子里露出眼睛,看到陆南扬正在穿外套。   “你要出门?”谢泉问。   “给你买药去。”陆南扬说。   “这么早?”谢泉皱起眉。   他看得出陆南扬昨天晚上肯定没怎么睡,不仅黑眼圈明显,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这才刚七点,他不准备再睡一会了?   “不早了,药店已经开门了。”陆南扬动作利索地把外套拉链拉好,“吃药的事不能拖,还是越快越好。”   “但是……”谢泉依旧一脸不赞同的表情,但还没等再说什么,就被陆南扬打断了。   他无比自然地弯下腰,在谢泉脸颊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你躺下好好休息,在这等我回来就好,乖。”   谢泉愣在原地,感觉一瞬间大脑整个宕机,直到陆南扬走出卧室,玄关传来关门声以后他才渐渐回过神,脸颊一层层染上红晕。   ……操。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傻狗有这么会啊?   谢泉把脸压进掌心里,感觉被碰触过的皮肤滚烫,心脏跳得厉害。   -   夏末的早晨透出几分凉意,冷风从树枝缝隙间穿过,刮得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陆南扬刚走下楼,就接连打了三个喷嚏,一个比一个响。   同小区的阿姨牵着一只卷毛小泰迪路过,小泰迪被吓得几个哆嗦,冲陆南扬狂吠起来。   “哎哟,是不是昨晚上着凉了啊?”阿姨投来了关切的目光,“这几天降温可厉害了,可得多注意。”   陆南扬摸了摸酸痒的鼻子,“可能是吧。”   “现在你们年轻人啊,各个都体弱多病得跟林黛玉似的。”阿姨责备道,“就是缺乏锻炼,想当初我们那会儿,刮风下雨都得出门干活。”   “是,得多锻炼。”陆南扬冲阿姨笑了笑,“走了啊。”   被甩在后面的小泰迪过了一会儿就不叫了,陆南扬裹紧了外套衣襟,快步朝药店方向走去。   大约是时间还早,路上的行人不多,大部分都是要赶早自习的中学生,神色匆匆目不斜视,有的手里还捧着早饭边吃边走。   时间过得可真快,不知不觉中,已经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了。   这个假期里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他都快要想不起遇到谢泉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了。   开学、回学校、交报告、上课,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泉现在是他的男朋友了。   说这是出现在他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也不为过。   三个月前如果有人告诉他,谢泉会变成他的男朋友,他肯定会把那人的鼻梁骨打断。   但一切又都那样自然。   谢泉和他是那么的不同,但又那样相似。陆南扬甚至觉得,整个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像谢泉这样与他迥然不同,却能理解他每一个念头的人。   像是互为彼此的镜子,照出最真实的一面。   而谢泉在怕的东西,他又何尝不怕呢?   陆南扬闭上眼,摇了摇发沉的脑袋,把这些凌乱的念头晃出大脑。   现在不是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候,他只是昨晚上太累了。   清晨的风并没能吹得他清醒,没走几步路,口袋里就震了起来。   他像有预感似的停下了脚步,顿了两秒才拿出手机,屏幕上的来显写着“陆展雷”三个大字。   “喂?”   “喂你妈了个逼。”电话那头的人上来就是一句脏到极致的粗话。   陆南扬闭上眼,控制着自己把情绪往下压。   “你真可以啊陆南扬,到底你是大少爷我是大少爷?”陆展雷冷嘲热讽,“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呗?是不是得让陆家人亲自上你门前给你跪下你才舍得回来看一眼啊?”   陆南扬深呼吸了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展雷,我之前就说过了,这个暑假我们要做社会实践,挺忙的……”   “我可去你的吧,你这套骗骗妈就算了,我又不是没在云大上学。”陆展雷冷笑一声,“前段时间妈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陆南扬没说话。   “陆南扬你个狗逼玩意儿,是不是真得八抬大轿才能把你抬回来啊?”陆展雷拔高声音,“你他妈有没有良心啊!这么长时间了她给你打过电话吗?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陆南扬皱起眉,“她怎么了?”   “她住院了!心脏病!都他妈俩礼拜了!”陆展雷骂道。   陆南扬心里咯噔一声,同时感到呼吸困难起来。   “……她还好吗?”   “好着呢,死不了,你再不回就能直接出院了。”陆展雷嘲讽道。   陆南扬这才松了口气,握紧手机。   “展雷,你也知道明天就开学了。”他低声说,“开学以后我们课程紧,又有考试,不一定能抽得出时间……”   电话这头的陆展雷笑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等妈死了火化的时候吗?”   “陆展雷!”陆南扬皱起眉,“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你他妈现在倒是知道拿出当哥的架势来了是吧!”陆展雷吼道,“该用你的时候你他妈跑哪去了?啊?”   又变成这样了。   陆南扬感觉自己缺乏睡眠的脑袋在太阳穴附近突突地疼。   这么多年来,他跟陆展雷每一次说话无一例外都会变成这样。   陆展雷就不觉得累么?他反正已经累到不想再争了。   陆南扬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开口,“展雷,你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我不是。陆太太住院的时候更希望你陪在他身边,而不是我。”   陆展雷听完后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笑出了声。   “你想说你不是陆家人是吧。”陆展雷笑着说,“那行,你把爸妈养你养到这么大的钱全还给他们,把他们对你这十几年付出的心血付出的爱,都他妈切下来还给陆家!”   最后一句话陆展雷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还带上了一丝哭腔。   “我被拐走的时候他们养了你十三年!把你当陆家的独子,陆家的继承人培养了十三年!有本事你就把这些都还给我,把爸妈对你的念想都还回来!你他妈还得回来吗,啊?”   那种熟悉的沉闷感排山倒海似的朝陆南扬涌来,让他难以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肺泡上扎出密密麻麻的伤口,痛得他不知所措。   回过神时,电话已经被他挂断了。耳畔一片寂静,然后渐渐的,清晨的鸟鸣和道路上的车流声才传进他的耳朵。   陆展雷一定要被他气死了。   他深呼吸两次,拍拍脸颊,强迫自己把嘴角扬上去,露出一个微笑。   不想这些了,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谢泉还在家里等着他买药回去,他必须振作起来。 第59章 “来帮帮我。”   陆南扬离开以后,这栋公寓房间就显得格外空旷。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谢泉发现自己却从来没好好看过这里的布置。大概是因为他大多数时间都只埋头做手里的事,或是呆在房间里准备课题,从来没有抬起头好好观察过。   谢泉缓缓从床上坐起,披上外套走出卧室。   在这个价位的公寓里,这里算是比较大的。有客厅、有厨房,还有两间房。但相对的,看墙壁就知道,房子已经比较老了,裂缝四处可见,之前在卫生间天花板上他还发现过隐隐的渗水。   但是所有地方的生活气息都很浓重,沙发上横七竖八地斜着两个靠垫,茶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些薯片碎屑。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一直斜射到厨房的地板上。餐桌上还放着一只留有食物残渣的外卖盒,筷子斜斜地搭在上面,应该是他昨天草草吃过的晚饭。   明明是陆家的大少爷,却租了这么一间便宜公寓一直住着。他明明见过陆南扬请朋友吃饭的时候钱得那叫一个大手大脚,却在这么重要的事上如此委屈自己。   他用来请朋友客的钱多半也不是从陆家拿的,而是他自己辛辛苦苦赚的打工钱吧。   这个利他主义笨蛋,简直无法理解。   谢泉从厨房拿了块抹布,先把茶几上的薯片碎屑扫干净,又把外卖盒扔进垃圾桶,把筷子拿进碗池,又把里面堆积的碗洗刷干净。   清凉的水流倾泄而下,打湿他的双手,又顺着流进碗里。谢泉熟练地洗好每一只碗,透白的瓷器一个个摞在阳光下,反射着透亮的光。   他好像还是头一次在陆南扬家洗碗。平日里他们很少做饭,一般各吃各的,或者谢泉做饭,陆南扬洗碗。   谢泉很讨厌洗碗,因为这是在谢远强还是一家之主的时候他最常做的家务。自己做饭的时候没办法,但让他在别人家洗碗,想都不要想。   但今天他几乎没有任何念头,就这样无比自然地替陆南扬洗完了碗。   去卫生间洗抹布的时候,谢泉才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洗手池旁摆了两只牙刷杯,一只是陆南扬的,还有一只是新的。   那是个水蓝色的塑料杯,杯柄是一只弯弯的小鲸鱼。还有一支崭新尚未拆封的牙刷,静静地竖在里面。   这么说来,他的行李还放在酒店房间里没有拿过来。陆南扬竟然细心到了这个份上,他是什么时候去买的?昨天晚上他昏过去的时候吗?   还是说……其实更早?   陆南扬的牙刷是红色的,而给他买的这支是和水杯搭配的蓝色。谢泉忍不住伸手推了一下那支牙刷,于是两支牙刷的刷头轻轻地靠在了一起。   一左一右,看上去像一对正在接吻的情侣。   也是在这一个瞬间,谢泉意识到,一切都变得和以前不再一样。   这间公寓不再是陆南扬的公寓了,而是他们两个人的公寓。   是他们今后一起生活的地方。   看向镜子的时候,谢泉才发现自己嘴角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微笑,一直挂了很久。   正当他想把抹布洗干净,再擦擦洗漱台的时候,喉咙里忽然一阵发痒,不得不弯下腰猛烈咳嗽起来。   一种熟悉的、逼戾的窒息感从胸口一直延伸到咽喉,像是有一窝蚂蚁钻进身体,那股令人抓狂的刺痛和瘙痒迅速传遍四肢百骸。   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转,谢泉踉跄了几下撞在门框上,干呕了好几次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觉得胃袋在不停抽搐,几乎想把内脏呕出去。   戒断反应来临得毫无征兆,像突发的洪水一样瞬间就冲垮了岸堤。谢泉双眼发黑,抓着门框的手指关节苍白用力。   他答应过陆南扬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任下去。   没事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经历过那么多龌龊糟糕的事都没被击垮,不可能败给这些小小的药片。   但是……陆南扬现在不在。   之前他上交了四瓶药,陆南扬总不可能等他一走就把药全扔了吧?   那些药肯定还放在这间公寓的某个地方……   谢泉几乎是立刻看向餐厅里那个放药的柜子。   如果他没记错,陆南扬之前就是把那些药放在这里面了。   有一瓶开封的、他吃了一半的药。   如果现在拿几片,不会有人知道的。   “啪”的一声,谢泉用左手狠狠按住了自己的右手腕。   回房间,去睡觉。那里没有药,不会再有药了。   陆南扬很快就会回来,他已经去开别的药了。   连谢泉本人都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忍耐有多么不符合他的处世原则:在没有人会知道的地方拼命忍耐自己的需求,这如果放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甚至会被他自己嘲笑的事。   陆南扬什么都没有,却像个傻子一样每次都对他掏付真心。   他不愿意再辜负那颗炙热跳动的心脏了。   “咔哒”一声,谢泉把自己关回房间里,反手给门落了锁,随后无力地顺着门板一点点下滑,坐在地上。   冷汗密密麻麻地从前额渗出,甚至打湿了谢泉额角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呼吸急促而炙热,胸口发闷发痛,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含着火焰。   不知道为什么,陆南扬临走前的那个轻吻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清楚地记得那对双唇的柔软触感,滚烫的呼吸落在他耳畔的节奏,还有他抬起膝盖时轻易就能碰到的硬物。   两种截然不同的欲望莫名其妙地混杂在了一起,困在谢泉的胸口嘶吼咆哮。   当陆南扬问他还有什么药的时候,他把他拉下来接吻。   那一瞬间,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还有一种行之有效、快捷免费的解药……   谢泉艰难地挪动自己的身体靠在床边,把大汗淋漓的脑袋枕在床边。   但这是他自己的房间,床单上残留着的是那股冰冷的酒精与薄荷混合的味道,没有陆南扬的气味。   谢泉力道发狠地咬了一下床单,发出难耐的呜咽。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爬去陆南扬的房间了。   他需要陆南扬的味道。   现在,立刻,马上就要。   他急切地环顾了房间一周,终于在一旁的椅子上发现了一件陆南扬的外套。   是昨天晚上在电梯里看见他穿过的那件,不知道是不是沾了汗,被换下来随意地搭在这里,忘了取走。   谢泉扯过那件外套抱在怀里,脑袋埋进布料中,深吸了一口气。   淡淡的、熟悉的味道进入鼻腔,一股热流像蛇一样往下腹处钻去。   但是还不够,还需要更多。   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渴求,隐秘的渴求把他撕扯成碎片,搅成一团。   谢泉把额头抵在外套内衬上,情不自禁地蹭了一下。“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外套口袋里掉了出来。   是一盒香烟,里面零零散散地大约有五六支。   大概是味觉缺失的原因,很多时候谢泉都觉得自己的嗅觉比常人更敏锐一些。比如现在,只是盒子里淡淡的烟草香气就足够他确认,这就是陆南扬常抽的那个牌子的烟。   那款会让他身上萦绕着淡淡柠檬香气的烟。   谢泉只觉得裤子更紧了,稍微动一下,布料就紧紧地绷在皮肤上,卡得他发疼。   他翻了个身,抱着那件外套滚上床,用牙齿从烟盒里叼出一根,再从同一个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了齿间的烟草。   谢泉并不会抽烟,所以他只是叼着,然后眯起双眼,迷蒙地看着那缕烟雾飘向上空,慢慢消失在物与物模糊的边界中。   不习惯闻烟草味道的他轻咳了几声,又低下头用脸颊磨蹭着陆南扬的外套,伸手向下,去解裤子的纽扣。   明明开始于对药物的克制,现在又变成了另一种放纵。   -   陆南扬回来得稍晚了些,一是接了陆展雷的电话,二是附近的几家药店都没有谢泉写给他的其中一样药,他只好扫了辆单车去了稍远点的药店,这才买到。   回来时他干脆买了份馄饨一起拎回来,想着换换口味说不定更容易让谢泉吃下去。   ……虽然他尝不出味道,但万一仪式感也有效呢?   用脚打开门,陆南扬随手将钥匙扔进鞋柜抽屉里,“谢泉,我回来了。”   然而室内一片安静,没有人回话。   陆南扬的心里提了一下,赶紧把东西放在桌上,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换上拖鞋,一边往里面走,“谢泉?”   还是没有人应声,但北边卧室的门是开着的。   “谢泉?你在吗?谢——”   后半句话被悄无声息地咽进了嘴里,陆南扬推开卧室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谢泉蜷缩在床上,身下垫着他换下来的外套,前额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像小动物似的用脸颊磨蹭着布料。他的齿间咬着一根他常抽的香烟,房间里烟雾缭绕,迷乱得教人看不清细节。   他修长的手指隐在腰部以下,有节奏地动作着,灰色的眸子里泛着水光,明眼人看一眼就知道是在干什么。   他的反应似乎也比平时慢了好几拍,几秒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陆南扬,抬起手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拇指的指甲盖。   也就是这个动作,让陆南扬看见他的小臂上有一道刺目的咬伤,正缓缓向外溢出鲜血。   “愣着干什么?”谢泉的声音沙哑诱惑,“南扬,过来帮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往后三天日更 第60章 瘾   陆南扬走过去,一把抓住了谢泉的手腕。   他小臂上的果然是咬伤,用的力气不小,鲜血从伤口顺着胳膊一直流到胳膊肘。   “你——”陆南扬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脖颈就被谢泉圈住了,热情似火的嘴唇贴上来,像在沙漠中渴了几天的人见到水源那样,贪婪地汲取着他的唾液。   陆南扬被带得扑倒在床,差点整个人压在谢泉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乱七八糟的味道,有烟味,有铁锈味,还有淡淡的隐秘的腥气。   陆南扬夺过他手指间夹着的一小截快要燃尽的香烟,顺手在床头柜的水杯里熄灭,喘息着打量身下的人,以及他腰下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器官。   陆南扬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痒,像有什么东西在来回拨撩。   “你在点我抽的烟,用我的衣服紫薇?”陆南扬扣住他的手腕。   简直像一只发晴的母猫。   谢泉发出一声难耐的音调,情不自禁地抬高腰部,灰色的眸子里满是迷离,似乎已经不能分辨陆南扬话里的意思了,“南扬……”   陆南扬的手指收紧了几分,就有暗红的血从伤口处缓缓渗出,“这是怎么回事?”   刺痛让谢泉吃痛地躲避了一下,但并没让他恢复神智,反倒攀着陆南扬的腰,缠得更紧。   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陆南扬的手腕,往自己箭在弦上的部位上放,低声哀求,“南扬,碰碰我,快点……”   陆南扬的脑袋里轰地炸开了一道烟花。   谢泉不太对劲。   这不像是他清醒时会说出来的话。   但……   陆南扬顺着他的力道握了上去,谢泉随即发出一声变了调的绵长声音。即使是最熟识谢泉的同学,也难以想象会从他的嘴巴里发出这样的声音。   妩媚的,放纵的,像引诱水手落海的塞壬。   “南扬……”   被以这样的声音叫名字,简直是一种折磨。   陆南扬干脆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用抱小孩似的姿势将谢泉圈在自己的怀抱里,这样的姿势刚好方便动作,又可以吻到他的后颈。   手中的东西热情坚硬,和怀里虚弱冒汗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泉没支撑多久就发出一声高亢的音调,在陆南扬的怀里闭上眼睛。   陆南扬从旁边抽过纸巾擦手,同时注意到谢泉的神情不但没有放松,还变得愈发痛苦起来,像一尾缺水的鱼,靠在他的肩头急促地喘息着。   他想起来了,上一次看到谢泉这样,是在那个突然下起雷雨的深夜。   那谢泉的一系列行为也就有了解释。   他想靠疼痛和杏欲来缓解痛苦的戒断反应。   可这样并不能解决根源的问题,无异于饮鸩止渴。   “等着。”陆南扬安抚地摸了一下谢泉的后颈,起身离开房间。   再回来时,手上多了医药箱。   但他进门后没看到谢泉,只看到一团鼓胀的被子。   谢泉把自己整个裹进了被子里,背对着陆南扬蜷缩着身体,连脸和受伤的手臂都一并隐藏起来。   一扫眼过去,可能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团被子在轻轻地颤抖。   “谢泉,出来,你的伤口要包扎。”陆南扬叹气。   “不用。”谢泉的声音发涩,喉咙嘶哑,“我困了,让我睡会,你出去吧。”   语气毫不留情,一点方才的香艳气息都没残留。   谢泉仿佛以这床被子为界限,给自己圈出了一片保护壳,隔绝开所有的外物,仿佛这样就能维护他早就片甲不留的自尊。   “谢泉……”陆南扬皱眉。   “我自己能解决!”谢泉提高了声音,嗓音沙哑得吓人,“你让我一个人待会,我一个人就够了。”   “不行。”陆南扬坚决回绝了这个提议,但他没有再向前走,而是把医药箱放在桌子上,坐在床边,“你手上的伤口挺深,必须包扎一下。或者你觉得你现在的状态能好好给自己包扎?”   被子里没有说话。   陆南扬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说,“谢泉,我只是给你包扎一下。我不会问任何事,不会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你可以不从里面出来,只需要把手伸给我,这样可以吗?”   半晌没有人应声,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的风声和鸟鸣。   陆南扬没有动,只是耐心地等着。不一会,谢泉的手从被子的缝隙里探出,那只手骨节苍白,手腕上端的伤口还未完全止住血,血迹在被褥上留下了一串触目惊心的斑驳痕迹。   陆南扬松了口气,拿着医药箱走到床对侧蹲下,从里面找出绷带和伤药,一点点仔细地给伤口消毒。   看着凸出的皮肉及咬痕,陆南扬的心脏猛地一揪。   这人对自己未免也太狠了,这么深的伤口,很难想象他下嘴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消好毒,陆南扬用绷带把伤口一圈圈缠住。他不会太多技巧,好在力气够大,就算绑得丑一点,也不至于松。   缠绷带的过程中,谢泉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干涩发闷,“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的脸……”   “嘘。”陆南扬说,“别说话,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   陆南扬说不问,就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谢泉躺在被子里,呼出去的热气又返回来包裹住自己,视线被剥夺,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   一切都安静得过分,尽管四周还悬浮着香艳的气息,空气却已经冷了下来。   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小臂上传来的刺痛、绷带的缠绕和偶尔传来的、陆南扬指腹掠过的触感。   不多时他听到剪刀剪断绷带的声音,然后陆南扬轻轻地将他的手臂放下,“好了。缠得不怎么好看,但止血是够了。你要是嫌弃,等休息好以后再自己调整下。”   谢泉没说话,但在陆南扬低沉柔和的声音里,他能感觉到自己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   “你之前给我的地西泮我没有扔,就收在餐厅饮水机旁边的那个柜子——”   “别告诉我!”谢泉拔高声音打断了他,声线有点抖,“我不需要知道,别告诉我。”   陆南扬沉默了一会儿,“你有几天没吃药了?”   从他离开这栋公寓开始,就一片药都没吃过,连谢泉自己都算不清有几天了。   五天……七天,反正每一天都像末日一样漫长。   他听见陆南扬叹了口气,然后感到那只受伤的手被握住了。   那只手和他记忆中还是一样,修长、干燥,在掌心的某些地方有些微的薄茧,或许是军营生活留下的痕迹,但无论何时都很温暖,令他这样的冷血动物不由自主地贪恋。   “谢泉,让我看看你,行吗?”   他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的音节,但不知怎么的陆南扬就是明白了。耳旁传来一阵窸窣的布料摩擦声,然后罩在他身上的被子被轻柔地掀开了。   被汗水浸湿的刘海遮挡住了一部分视线,陆南扬弯下腰,用食指轻轻地将那缕头发拨到谢泉的耳后去。   他们很少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对视,谢泉的目光像被黏住了一般,情不自禁地追随着陆南扬的眼睛。   他的眼神认真而专注,没有谢泉设想中的玩味、嘲笑、怜惜或是同情,而是某种他读不懂的东西。   片刻后谢泉明白了,因为他迄今为止的人生,还从来没有任何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他。   热烈的,滚烫的,但又无比专注和自持,深邃漆黑的瞳孔里除了他的倒影什么都没有,仿佛看着他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   “谢泉,你就算不把每件事都做得很完美也可以。”陆南扬把话说得很慢,以保证对方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清,“不一次性戒断也可以,失败了再尝试也可以,露出脆弱的一面也可以,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需要用那些完美去置换什么,至少在我这里不需要。”   说着,陆南扬露出一个微笑,低声道:“不管你是什么样子,都是我的男朋友。”   谢泉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自己的戒断一点也不成功。   他的瘾,好像不知不觉中从药物转移到了陆南扬身上。 第61章 不熟   谢泉最终还是没有吃地西泮。   尽管陆南扬不太忍心看他这么折磨自己,但他还是选择尊重谢泉的决定。   谢泉就像某种金刚石制成的工艺品,晶莹剔透、看上去仿佛脆弱易碎,但实际却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高贵而骄傲地伫立着,不易察觉的尖刺在内里野蛮生长。   绝不服输,也绝不轻易低头。   “至少把我刚买的药吃了吧?”陆南扬把药袋子连着馄饨一起拎过来。   谢泉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但他浑身酸痛得不行,连一根手指都不想抬,更别说吃药了。   然后他听到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多时,陆南扬扶着他坐起来,然后一低头,吻上他的嘴唇。   药片被舌尖推着抵入他的口腔,谢泉意乱情迷地搅动舌头,贪恋着每一寸温暖。   陆南扬短暂地离开,含了一口温水,又重新贴上来,把水慢慢地渡过去。   谢泉的喉头一动,把药片吞下去,却不肯放开对方的唇,舌尖像蛇一样缠绕上去,直到两人口腔里所有的苦涩都化进涎水里,只剩下甜腻的亲吻才作罢。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分开,呼吸中都带了几分粗重。   “你是有什么嘴对嘴吃药就兴奋的癖好么?”陆南扬低声说,眼神往谢泉的下半身瞟了一眼。   “正常戒断反应。”谢泉舔了一下嘴唇。   鬼才相信。   陆南扬翻了个白眼。   谢泉闷笑了两声,靠在靠垫上,神情放松了许多,“谁叫你买个药去那么长时间,留我一个人独守空闺。”   听到谢泉这样的语气,陆南扬多少放下一些心。   愿意开这样的玩笑,说明谢泉现在确实恢复了常态。   “你吃点饭,垫垫肚子,再好好睡一觉。”陆南扬打开外卖盒,馄饨的香味飘散出来,“明天一早还要回学校报道,可别再在课堂上晕倒了。”   这次谢泉没有什么异议,陆南扬舀起一勺馄饨的时候,他乖乖地张开嘴,把食物吃下去。   陆南扬就这么把一整盒馄饨喂进谢泉的肚子里,恍惚中有种养了一只大猫的错觉。   “真乖。”陆南扬收好包装盒,在谢泉头顶揉了一把,“盖上被子,好好睡一觉。”   就在陆南扬拿着垃圾准备走出谢泉房间的时候,谢泉从身后喊住了他。   “陆南扬。”他问,“你去买药的时候……没什么事吧。”   陆南扬一愣,“没有啊。有一样药附近的药店都没有,就跑远了点,又接了通电话,就耽误了点时间。下次我会注意的。”   “……”谢泉没再说什么,于是陆南扬冲他露出个微笑,走出卧室顺手带上了门。   -   第二天早上,谢泉起床的时候,陆南扬已经走了。   令人惊讶的是,餐桌上摆着一盘尚有余温的蛋炒饭,从那略带焦糊的颜色看来就知道肯定不是外卖。   炒饭旁边还放了一张纸条,上面的字体龙飞凤舞。   ——闻飞要抄报告,我提早一点先回宿舍。试着做了点早饭,不嫌弃就吃点再走吧。(PS:盐放多了,记得多喝水)   谢泉看着那张纸条笑出了声。   仗着他没味觉,拿他试毒呢?   即便如此,他还是拉开椅子坐下来,把炒饭一勺勺送进嘴里。有没有放多盐他尝不出来,但炒饭的香味闻上去一点不差。   明明吃上去和所有食物没有任何区别,但他就是觉得有胃口了很多。   一边吃饭,谢泉一边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滑动两下。   开学第一天,朋友圈里相当热闹。大部分都是昨晚上发的,哀嚎得非常统一:不想开学、没写完报告、补考差点没过、寝室钥匙到底丢哪去了……但还有一条朋友圈,在很靠上的位置,是今天早上刚发的。   是陆南扬。一张清晨上学路上拍摄的风景照,朝阳在道路尽头冉冉爬升,阳光穿过茂盛的枝叶镂空成光斑洒下。   配字很简短:朝阳无限接近于新生,当它洒在你的侧脸,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同。   谢泉轻笑了一下,牙齿轻轻咬了咬指甲盖。   他当然记得,自己朋友圈里的最后一条,就是几个月前关于夕阳的那番感叹。实际上,那条朋友圈后来很快被他删掉了,也只有陆南扬会把文案的内容记得那么清楚。   谢泉的指腹下移,在右下角轻轻点了一下。“不同”两个字的下方,就多了一颗小爱心。   想了想,谢泉也举起手机,对着面前这盘炒得微焦的蛋炒饭拍了张照,发出去。   配字:炒得不错,下次别炒了。   刚发出去还没有一分钟,陆南扬就点了个赞。   两秒后,还多出了一条评论。   向南阳:一回生二回熟,一顿炒不好,多炒几顿就好了。   谢泉:?   是他心太脏了还是陆南扬在这跟他开黄腔呢?   没多久,又多出一条评论。   向南阳:下次不炒米饭了,炒你。   一会儿工夫,他的这条朋友圈已经有好几个人点赞评论,大多是当初软磨硬泡非要加上他的小姑娘,评论的内容无非是“这是你做的吗”“我都不知道谢医生还会做饭耶”。   陆南扬开的黄腔混在这些十分正常的评论中,显得尤为其心可诛。   仗着他们两个没有共同好友,肆无忌惮地在评论里发晴。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谢泉还是一瞬间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新成瘾的渴求在小腹附近蹿起源源不断的热焰。   只是天不遂人愿,谢泉没想到他刚一开学,就被选为了医研小组的组长。顿时,铺天盖地的研究工作像潮水一样朝他袭来。   好消息,他明年的保研基本上是没跑了。   坏消息,从开学到现在,他已经三天没见过陆南扬了。   这个医研小组的情况很复杂,原本是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但就在暑假期间,小组的原组长承受不住压力,突如其来地中途退出,打乱了之前所有的研究节奏。   而小组的要交的论文死线却丝毫未动,结果就是整个小组群龙无首,乱成一团。导师没有办法,只能找他认为有能力有才华的人来接盘,而谢泉自然是导师心目中的那个最优选。   中途接手一个全新的研究项目简直要多麻烦有多麻烦,他要从零开始读资料、查资料、跟团队内的所有人沟通协调,还要负责和导师之间的交接。   一连三天,他连晚上都要待在实验室里随时待命,只有不忙的时候才能抽空眯上一会儿。吃睡全都在实验室,根本连校门都没出过,更别说回家了。   而且,他忙得脚不沾地也就算了,陆南扬居然也不知道抽空给他发条消息打个电话什么的。   资料查了一天,论文写了半宿,拿起手机一看,一条消息和未接电话都没有,搞得谢泉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火。   他就应该在陆南扬告白的时候拿手机录下来,然后怼在他耳边循环播放上七八遍叫他好好听听。   一条消息不发,一个电话不打,这就是你的喜欢?   他恨不得直接冲到政法学院给他一拳,或者一个吻。   但是不行,他不仅离不开实验室,还要在小组成员面前装成游刃有余的完美组长。   实际上,戒断反应加上连日的熬夜,他的身体状况称不上健康。   更要命的是,每当身体出现痛苦反应,他就条件反射般想起陆南扬那张傻脸。   他温和的笑容、柔软饱满的嘴唇、喷洒在他耳畔的呼吸。   他微微下垂的发丝、掌心的热度、动情时的喘息,还有凝视他时那双专注的眼睛。   谢泉觉得自己像一尾在滩涂挣扎的鱼,处在艰难苟活和窒息而死的间隙里挣扎,哪边都不肯给个痛快。偏偏医研小组里还有两个学弟是认识陆南扬的,在某天吃饭时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聊起了他。   “我这个水杯,还是政法学院的陆南扬学长送的呢。”   另一个闻言抬起头,“南北的南,张扬的扬吗?”   “对对,你认识他?”   “去年我不是参加过元旦晚会么?陆学长在后台帮忙来着,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学弟说,“当时帮了我挺多的呢,感觉好热心的一个人。”   “他人真的好,感觉学校里什么活动都能看见他。”另一位感叹道,“人长得又帅性格又好,我要是个女的肯定追他。”   两个人聊得不亦乐乎,谁也没察觉到谢泉逐渐阴沉的脸色。   “你那个水杯,是怎么回事?”谢泉抬了抬下巴。   “这个啊?”那学弟把水杯拿起来在手里晃了晃,“之前在活动上,陆学长不小心把我的旧水杯碰翻了,沾了一地的土。我说我再买个瓶装水就行了,学长非要去超市给我买了个新的,我给他钱他死活不收,人真好啊。”   说着学弟把头转向谢泉这边,“哎,话说谢泉前辈也认识陆学长?”   谢泉冷漠的“嗯”了一声,把头转过去,“认识,不熟。”   学弟眨了眨眼,还想再追问两句,就被旁边的人拽住了胳膊,用眼神暗示了一下。   哦,他懂了。   他们应该是关系不好,还是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为妙。   学弟清了清嗓子,正打算换个话题的时候,实验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我去开吧。”   谢泉心不在焉地把食物机械地往嘴里送,却听到开门的学弟惊讶地说了声“陆学长?”   一抬眼,“认识,不熟”的陆南扬正站在实验室门口,手上拎着一袋东西,朝他露出个微笑,“齐老师说你们还差几份08年的表格资料,我路过,就顺便帮忙送来了。” 第62章 “自己来拿。”   谢泉的目光越过几个学弟,直勾勾地朝陆南扬看去。后者也正朝这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人群中撞在了一起。   “陆学长,赶紧进来坐会儿吧。”一个学弟赶紧替陆南扬拉开椅子,把刚收起来的水果又摆出来,“大热天的跑这么远真是辛苦了,我去倒点水。”   “不用。”谢泉冷不丁地打断学弟,用冷漠的眼神扫过陆南扬,“东西放你右手边的桌子上就可以走了。”   正在准备给陆南扬倒水的学弟尴尬地停下动作,看看谢泉,又看看陆南扬,有些不知所措。   虽说他猜到这两人应该关系不好了,但,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不好啊?   平日里总是温文尔雅、极有耐心的谢泉学长,竟然会水都不让陆学长喝一口,直接让他走人?   但被这样对待的陆南扬不但没生气,脸上却还依旧挂着笑容,径直走进实验室,“我大老远来一趟,你对我就这么个态度?太过分了吧。”   “大老远?”谢泉嘲讽地看着他,“你不是顺路过来的么?”   “那也是大老远的顺路啊。”   “那你们政法学院可真是闲出鸟来了。”谢泉双手抱臂,讽刺的话语像蛇的毒牙一样锐利,“还有闲功夫绕半个学校‘顺路’来送东西。”   “我人缘好嘛,没有办法。能帮上学弟学妹们的忙,当然就尽力去帮咯。”   话说到这一步了,陆南扬依旧不生气,甚至脸上还笑眯眯的。可这场硝烟味十足的对话看得几个学弟冷汗直下,有人赶紧过来劝架。   “那个,陆学长你先喝点水……谢泉学长,你也别生气了,陆学长也是辛苦跑这一趟……”   陆南扬也不跟学弟客气,端起桌子上一杯水一饮而尽,“好,谢谢。”   学弟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完蛋了,他刚刚喝的……好像是谢泉杯子里的水啊?!   “不辛苦,都说了只是顺路。”陆南扬把杯子放回原位,依旧笑眯眯的,“行,既然你们谢泉学长不愿意我在这待,那我就先走了。你们继续忙吧,加油。”   “站住。”谢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想去哪?”   完了完了。   那个学弟眼前一黑。   谢泉学长的脸色果然变得更难看了,陆学长啊,你说你惹他干嘛!   陆南扬耸了耸肩,“当然是回政法学院了。”   “是么。”谢泉露出假笑,“那我跟你一起走,刚好我也‘顺路’。”   说完谢泉回过头,“我出去一趟,你们待在实验室继续整理刚才的资料。”   几个学弟惊恐万分地看着谢泉跟在陆南扬身后走出了实验室,消失在视野尽头。   “我说……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啊?”一个小心翼翼地说道,“总觉得他们两个会打起来啊。”   “可是谢泉学长让我们留在实验室里。”另一个忧心忡忡,“那就应该,没事吧?”   “没想到他们两个关系居然这么差,明明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啊。”这个学弟露出费解的神情。   -   走进公共卫生间的一刹那,陆南扬就被谢泉狠狠往隔间里一推,然后反手落了锁。   这一套动作的流畅度简直让陆南扬怀疑谢泉究竟在脑海里演练了多少遍。   但这个念头也仅止于想想而已,因为在他有机会开口说话之前,脖颈已经被谢泉的双臂环绕,嘴唇也被热情似火地堵住了。   谢泉像渴了很久的人终于找到水源一般,撬开陆南扬的唇齿,舌尖挤入他的口腔,在所能触及的每一处黏膜攻城略地,竭力汲取着水分。   陆南扬被他推得后背靠上了隔间挡板,一个重心不稳,坐在了马桶盖上。谢泉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顺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夏末的热度还未完全散去,两人间的阻隔不过一条薄薄的单裤。从谢泉身上传来的热度,以及大腿上过分亲密的坚硬触感,都直截了当地暗示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谢泉的攻势又急又猛,亲完了他的嘴唇,又往他的脖子上啃去。陆南扬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按着他的锁骨才勉强跟他拉开距离。   “你喝椿药了?”陆南扬喘息着,“硬得这么快。”   “我从看见你第一眼就硬了。”谢泉呼吸粗重,又埋下头亲吻陆南扬的侧颈,带着火苗的热气喷洒在能触及到的每一寸皮肤上,“三天了,这三天我连你一根毛都没摸到!你个混蛋东西,把我扔在这里连消息都不发一个……”   剩下的话语被陆南扬吞进了嘴巴里,于是又是一场混乱的唇舌战争。   那熟悉的像蚂蚁爬一样的痒从谢泉的后颈升起,不受控制地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上瘾般对肌肤相亲的强烈渴望让他几乎丧失理智,退化成某种不会思考、只会遵循本能的野蛮动物。   大脑一片混沌,全着本能行动,谢泉修长的五指在陆南扬的胸口处毫无规律地乱摸,好不容易摸到衣襟的位置就用力往下扯,生生崩坏了最上面的一颗纽扣。   陆南扬一把钳住他作乱的手,反剪在背后,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你是想把衣服全撕坏,让我光着上课去么?”   谢泉知道他现在脑子不太正常。   不然他怎么会因为一句玩笑就控制不住地开始在脑内幻想那个场景呢?   陆南扬,衣服被他撕坏,单薄的布料再也遮不住任何重点部位,就穿着面目全非、让人一看就知道刚刚发生过什么的衣服,坐在教室里接受同学和老师们目光的洗礼。   他简直要死了。   再拖一秒,他绝对要死于名为陆南扬的瘾里。   偏偏这时他的两只胳膊都被陆南扬反剪在了背后,脊背挺得笔直却一动都不能动,像被无形的锁链绑住,空有一只干到龟裂的容器,想要的甘泉水却迟迟不肯往里灌。   陆南扬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你有多久没吃药了?”   谢泉迟钝的大脑花费了一番力气才理解陆南扬话语的意思,“一周了……不知道,一周多了。”   “没有背着我偷吃?”陆南扬轻声询问。   “没有……”   “一粒都没有吃?”   “没有,真的没有……”谢泉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哀鸣,情不自禁地扭动身体。   “你骗过我一次,这次我要怎么相信你?”   陆南扬是故意的。   他绝对是故意的。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烫的热气拂在他耳畔,声音又离得这么近,近到恨不得让人回过头把他整个人一口囫囵吞进肚子里。   但他做不到,他浑身软得像滩烂泥,如果不是有陆南扬替他撑着,可能已经像液体一样流进下水道了。   “因为我答应你了。”谢泉仰起头看他,颈间的喉结像牡蛎中的珍珠,时不时上下滚动,“而且我已经有了……”   “什么?”   “解药。”谢泉声音沙哑,灰色的眸子热切地注视着陆南扬,像一只撒娇的野猫。   ……真是要命。   陆南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松开谢泉的双臂,然后将五指插入他的头发,柔和地摩挲着,“想要什么,自己来拿吧。”   不过谢泉下一步的行动还是远超出陆南扬的预料。   得到了准许的谢泉向后倒退了一步,然后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地上。   公共卫生间的地面并不算干净,而谢泉今天穿的是一条纯白色的长裤。裤子膝盖的位置很快就被弄脏,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正午的卫生间里没有一个人,整个空间都显得十分空旷,金属拉链被拉动的声音甚至能在隔间里发出回响。   水声就更明显了,像生怕有人听不见似的,在整个空间里不断回荡着。   谢泉浅灰色的眼睛里涟着水光,先是受不住地眯起,尽可能张大嘴巴,然后抬起头,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陆南扬。   谢泉变得像是某种水生生物,皮肤柔软,神情放纵,口腔像他的触手,软绵绵的黏膜延伸到遥远的海底。   陆南扬呼吸急促,手指穿过他的发丝在头顶缓慢地抚摸。对方似乎很享受这种安抚,低下头更卖力地动作。   陆南扬没有在他的脑后施加力道,但谢泉却像尝到糖的小孩子,等不及糖块在嘴里慢慢化开,一定要用上腮帮子和舌头全部的力气去品尝那来之不易的甜味。   于是连空气都化成了糖浆,在滚烫的吐息间粘稠地拉扯成丝,最终在高亢的乐声中化成一汪带咸味的盐水。   谢泉趴在陆南扬的大腿上,几分钟都没能平复过快的呼吸。陆南扬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把脚从他的大腿间移开。   谢泉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及某刺目液体的混合物,额前的发丝被打湿成了一缕,紧贴在眼睛旁侧。   陆南扬定定地看着谢泉双眸短暂失神的样子,伸出手替他把那缕发丝轻轻拨到耳后。   就在这时,卫生间外忽然传来了某个学弟的喊声:“陆学长,谢泉学长!你们在里面吗?”   谢泉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哆嗦,随即才回到现实。   只听那学弟继续喊,“那、那个,你们有话好好说啊,千万不要打架。就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啊!”   陆南扬在谢泉头顶闷笑了一声。   “不许笑。”谢泉瞪了他一眼,发现自己的喉咙有点嘶哑,于是清了清嗓子才再度冲门外的学弟开口,“什么事都没有,回实验室去,我马上就来。”   学弟的声音还是小心翼翼的,“噢噢。学长你没事吧?你们不会真打起来了吧?”   谢泉用眼角瞥了还在闷笑的陆南扬一眼。   “打了。”谢泉勾起唇角,又补了一句,“是我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天更 第63章 喂饱你   到了下周,医研小组的项目临近死线,每当谢泉以为他不可能更忙了的时候,现实就会给予他沉重的打击,教他做人。   实验室已经快成小组成员们的集体宿舍了,一边是合并在一起的书桌,上面堆满杂乱无章的资料和专业书,一边则是横七竖八的折叠床、睡袋,颇有一种战地学者的风范。   这一周的生活对于谢泉而言,简直是堪比地狱的折磨。   跟这些学弟一起吃睡,根本毫无隐私可言,像他这样边界感分明的人,不但要忍受他人一再越过他的安全距离,还要忍受夜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而他作为小组的组长,还不能随意发作,免得让已经支离破碎过一次的团队再惹出不愉快,最后交不上论文。   但幸好,在这样痛苦的日子里,谢泉还有每天最大的期盼,那就是早中晚三次,陆南扬会准时出现在实验室门口给他送饭。   陆南扬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把实验室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有个学弟甚至以为陆南扬是专程来报复的,跑去卫生间里找了半天,抄了个拖把杆英勇地跑出来一看,陆南扬正打开放在桌上的饭盒,香喷喷的味道立刻弥漫在空气里。   是学校后门的那家小笼蒸包,鲜美的汤汁被裹在晶莹的水晶皮里,透出隐隐的肉馅颜色,要多诱人有多诱人。   几个学弟“哇”了一声,顿时忘记了新仇旧怨,全像饿狼一样扑了上来,其中一个伸手就想去抓,被陆南扬一巴掌给拍了下来。   “想吃自己买去,这是给你们谢泉学长的。”陆南扬把饭盒推到谢泉面前。   谢泉正垂眸扫着手中一份论文资料,纤长的睫毛映着清晨的朝阳,显得他的五官格外精致,“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一点。”陆南扬连语气都柔和了几分,坚持把饭盒推到他面前,“要不然身体会吃不消的。”   谢泉放下手中的资料,灰色眼眸眯起,凭空多了一分媚意,“我说,你靠几个小笼包就想喂饱我么?”   “只有小笼包。”陆南扬加重了音节强调道,将饭盒又往前推了一下,“不准嫌弃。”   谢泉盯着他看了一会,顿觉无趣,把资料放到一边,掰开一次性筷子。   站在一旁手握拖把杆的学弟陷入了茫然,忽然感到自己二十几年的母语水平有些无法理解这两人的对话了。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谢泉学长怎么刚说不饿,又说吃不饱?为什么这么难以理解的表述,陆学长却好像理解得毫无阻碍?   他们俩不是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剑拔弩张的吗?为什么这次陆学长又专程给谢泉带饭?   谢泉把小笼包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去。   没有味道,但是薄薄的水晶皮咬开,汤汁立刻喷出,和肉馅软韧的口感混合在一起,十分奇妙。   谢泉能想象出它的味道应该很不错,不是所有的小笼包都能做出这种水平的口感的,至少谢泉还是头一次尝到。   “哇,陆南扬你好偏心啊!”有个学弟叫了起来,“这不是周记的小笼包么?我昨天起个大早去买都排上那么长的队了,你居然专门买给谢泉学长吃!”   “闭上嘴。”陆南扬敲了一下他的脑壳,理所当然地说,“你们这里最辛苦的人是谁?不是你们谢泉学长么?他吃点好的有什么问题吗?”   大约也想到最近的辛苦,对方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没有,没有。”   陆南扬满意地点点头,视线的余光扫到身后还有个举着拖把杆的,“你是……”   那学弟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拖地,拖地。”然后举着拖把杆无实物表演了一番空气拖地。   谢泉的余光扫过两个人,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   从那之后,陆南扬每到吃饭的点都会十分准时地来到医研小组的实验室给谢泉送饭。   每次饭盒里的内容都不一样,有的是饭店里买的,有的是陆南扬自己做的,但无论是什么饭,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追求不同的口感。   第一次带的是周记的灌汤小笼包,第二次带的是口感滑腻的日本豆腐,第三次是酥脆可口的小酥肉,第四次是软绵细腻的奶酪烩饭……   每一次进到嘴里的食物都有不同的新鲜感,吃饭,好像对于谢泉而言,终于有了维持基本生理体征之外的意义。   不仅如此,连整个研究小组都开始跟着陆南扬的食谱买饭,并对他的美食规划赞不绝口。光是听着学弟们对食物的赞扬,谢泉就能回忆起自己尚有味觉的时候享受到的那些快乐。   某一天陆南扬来送饭的时候,在他们实验室上了个厕所,手机就放在餐桌上,没来得及锁屏。   谢泉一眼就看到了网页上的历史搜索记录:   “口感好的食物有哪些?”   “味觉障碍患者适合吃的食物。”   “口感爽脆的食物排行。”   “口感酥脆的菜系排行。”   “如何让味觉障碍患者更好进食?”   ……   谢泉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收紧,在手机屏幕上留下了一个软印。   不远处传来冲水的声音,不多时陆南扬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视线在桌子上扫视了一周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在谢泉的手里拿着。   他冲谢泉笑笑,“我走了。”   没想到谢泉站起来,二话不说拽住陆南扬的胳膊,“去个厕所。”   陆南扬被他拽得一踉跄,“我刚从厕所出来……”   “再去一趟。”谢泉言简意赅。   那趟厕所他们上了一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陆南扬怀疑自己的脑浆都要跟着一并射出来了。   谢泉像一朵开得正艳的罂粟,肆无忌惮地绽放着上天赐予的美丽。   渴毒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剧毒,又或者他们很早就已经中了彼此的毒,像飞鸟天然渴望天空,游鱼天然渴望海水。   -   在这个星期的尾巴上,医研小组的项目终于结束了。   结束的当天是个周五,下午下课比平时更早一些。陆南扬早退了两分钟回到宿舍拿东西,刚好碰上逃了一节课的闻飞在床上打游戏。   “没去上课?”陆南扬随口问。   “老钱的课有什么意思,又不画重点又不按课本讲,听了也听不懂,怎么样都得挂。”闻飞兴致缺缺地回。   陆南扬耸了耸肩,拿完东西就准备离开寝室。   “哎你等等。”闻飞把游戏暂停,叫住陆南扬,“我说你最近这一趟趟的都干嘛呢?一天到晚都见不着你人,晚上也不回宿舍,你床上都叫他们把东西堆满了。”   陆南扬看了一眼自己的铺位,上面确实乱七八糟放着很多东西,已经连个放屁股的地方都没有了。   “放吧,没事,我回来睡的时候再说。”陆南扬说。   “哎,你这人。好朋友关心你呢,你就对好朋友这个态度。”闻飞露出不满的神色,“你也不照照镜子,瞅你现在一天天的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陆南扬一愣,走到穿衣镜面前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脸,啧了一声,“你就唬人吧,哪有那么夸张,明明什么都看不出来。”   “能,你看你那脸色,比原来黄好几个色号了都。”闻飞从床上跳下来,坚持地说,然后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放低了声音,“哎你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   陆南扬怔了一下,镜子里的人跟着停下动作,安静地注视着他。   闻飞感到气氛愈发不对,正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对方主动开口了。   “不是家里的事。”陆南扬转过头,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是我谈恋爱了。”   闻飞:???   -   周五的下午,校园里很热闹。   大部分学生都在这时候出来散步、运动,小情侣也在这时候出校开房,时不时有三五个男生勾肩搭背,背景音充满了欢笑跟脏话。   陆南扬往前走了两步,很快就看到了前方树荫下站着的谢泉。   他身边围了不少女生,有手捧礼物的,也有单纯围观的,乍一看简直像什么被粉丝围堵的明星。   对了,今天确实是七夕来着。   一个梳着长马尾、长相很甜美的妹子手上捧着一束玫瑰,似乎对自己很有自信,抬着下巴将那捧花递给谢泉,“谢医生,情人节快乐,这是送给你的。”   却没想到谢泉只是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谢谢,但是我不能收。”   妹子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露出不加掩饰的吃惊表情。   每年不是都有很多妹子送他礼物吗?   她没听说过有谁的礼物被拒绝啊?   漂亮妹子的花被拒绝后,周围其他女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几乎是同时往谢泉面前凑,纷纷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   “谢医生,这是我自己做的巧克力……”   “谢医生,我妈妈教了我一点编花……”   但谢泉只是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不是你们的原因,而是我现在确实不能收你们的礼物了。”   “为什么啊?”有个女孩大胆问了出来。   “因为……”谢泉朝那女孩笑了笑,说出的话十分坦然,“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以谢泉为中心的包围圈就像一串鞭炮一样接连炸开,而谢泉不紧不慢地离开了爆炸中心,全然不顾由自己带来的身后的余震。   陆南扬一直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向谢泉的方向,直到谢泉大步流星地走到他身旁,才压低声音开口,“院草有男朋友了啊,到底是哪位幸运儿能拥有如此殊荣呢?”   谢泉斜着眼看他,视线穿透反光的镜片扫在他身上,“是个笑得合不拢嘴,一脸痴相的弱智。” 第64章 甜味   七夕当天谢泉宣布的消息,让学校论坛里爆炸了好几天。   院草脱单了其实并不算什么新闻,长得又帅人又好,名草有主是迟早的事,但院草的对象居然是个男的,这就足够炸裂了。   谢泉的追求者很多,百分之九十都是女性,有的女孩甚至像追星一样追他,狂热程度一点都不亚于偶像粉丝。   如今天降霹雳似的来了这么一出,觉得像是偶像塌房了一般直接崩溃的妹子大有人在。   论坛首页二十条帖子,三分之二全是关于谢泉的讨论。   ——我真的崩溃了啊啊啊啊,我喜欢了好几年的人为什么会是Gay啊?!这不是耍人玩吗??   ——我每年情人节都给他送礼物的!他是Gay的话为什么不说啊!还每次都把礼物收下!天哪我真是看透了我当初怎么会瞎了眼喜欢这么龌龊的人!   ——我真是服了这种人以后就是那种万恶的骗婚Gay,一边跟女孩子调情一边在外面做0.   ——楼上的你们没事吧?人家单身的时候想不想收花是人家的自由,脱单以后不是第一时间就拒绝了吗?这也能被diss?而且这就戴上骗婚的帽子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是Gay还是双,笑死,你们跳脚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其实我觉得谢泉还蛮有勇气的哎……比起他是Gay是双,我更好奇他男朋友是谁啊?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好奇这个吗?   ——我也好好奇,到底哪个帅逼摘下了我们院的高岭之花啊?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谢泉跟院里哪个男生走得近啊?   ——会不会是外校的?表面上看着斯斯文文,其实背地里玩很大?   ——嘘,再说就不礼貌了,万一正主也冲浪呢……   然而事实上,正主根本没受到这些言论一丝一毫的影响,七夕当天,他终于结束了一连两周的医研地狱,项目成果已经成功上交,这个临时组合在一起的团队也在下午的时候确定解散了。   从导师办公室往实验室走的路上,谢泉觉得自己的身体浑身上下都和散了架一样,从肌肉到骨头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疼,但心情却与身体的疲惫截然相反,轻盈得几乎可以立刻飞到天上去。   接下来只要回实验室把东西收拾好,就可以和陆南扬一起回家了。   回家。   这个词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从谢泉脑袋里钻出来的,他后知后觉地回味这个词,一股淡淡的暖意像冬日里的一抹朝阳,慢慢地从胸口溢出,扩散在四肢百骸。   从小到大,他的脑海里都很少有“家”的概念。谢远强发疯的地方不是家,徐倩尖叫的地方不是家,李鑫带着她那老年痴呆的妈住进去的地方更不是家。   在他活了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一会让他产生归属感的地方,竟然是陆南扬的身边。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恍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与陆南扬,可能会在彼此的生命中,陪伴对方度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会在清晨醒来的第一眼看到陆南扬的脸庞,会在洗漱的时候跟他抢一间厕所,会一起坐在同一张餐桌前用餐。   他们或许会在家里的任何一处地方作爱。   在餐桌上、沙发上、浴室里,在客厅那个摆了个奇丑无比的陶土花瓶的飘窗上。   他们会在阳光下接吻,也会在月光下吵架,他会透过湿濡的发丝看见陆南扬藏着欲火的眼睛,然后用嘴唇拭去清澈的液体。   谢泉深吸了一口气,仅仅是想象一下,他就觉得一股邪火往小腹下蹿,恨不得干脆把东西扔在实验室算了,直接转头打车回家。   这两周里,每次都是浅尝辄止的碰触,像隔靴搔痒,根本满足不了他日益膨胀的欲望。   放在几个月前,谢泉走在校园里看到一对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还会在心里嘲笑和唾弃,想不到只过了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就变得比他们还夸张。一天三次的见面根本就不够,最好能一天24小时地跟陆南扬粘在一起,一晚上做七次,直到榨干他或者被他榨干为止。   很难想象医学院的院草一脸严肃地走在路上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有色废料。   推开实验室的门时,谢泉听到有聊天声从里面传出来。   “……好像是吵架了吧,闹得还挺凶的。我弟昨天在医院里陪床,就在他们隔壁,大半夜的就听见那边咣咣的砸东西,护士劝了好几回都没劝住。”   “真的假的,这种富豪人家还会在医院里吵架?我要是那么有钱我保管一天到晚都笑呵呵的。”   “说不定就是因为钱呢,他们富家子弟不是经常会为了争夺财产还有继承权什么的打得鸡飞狗跳么?小说里都这么写的。”   学弟们似乎聊得很热闹,但在谢泉推门进屋的那一刹那,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都闭上了嘴。   “怎么了?”谢泉没在意他们聊天的内容,反倒是这一刻整齐划一的安静让他有点莫名其妙。   “没事,没事,瞎聊。”一个学弟赶紧打圆场,笑嘻嘻地把一摞专业书抱到谢泉面前,“我们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谢谢学长这阵子对我们的关照。”   谢泉也笑了笑,“没事,以后学业上继续加油,祝你们将来都能拿到自己心仪的offer。”   实际上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学弟怎么样,满脑子只想快点收拾完东西,赶紧跟陆南扬一起回家。   他收拾东西的速度倒是很快,但约好了马上就开车来接他的陆南扬却罕见地迟到了。   谢泉拎着行李箱站在校门口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才看到那辆丑绝人寰的车出现在视线里。   饶是再怎么脾气好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忍不住发火,更何况谢泉绝对算不上脾气好的那种。   陆南扬摇下窗玻璃的那一刻,谢泉感到自己压着的欲火全转化成了怒火。   “陆南扬,我们约的时间是几点?”   陆南扬从车窗探出头来,那张脸一闪而过地露出疲惫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以至于让谢泉怀疑自己只是看错了。   “呃,五点半?”陆南扬小心翼翼地发问。   “是五点。”谢泉沉着脸说。   “哦——”陆南扬捏了捏鼻梁,“对不起,我记错了,你们今天下午不上课,收拾完出来就行了——”   谢泉没等陆南扬把话说完,已经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然后捧起陆南扬的脸就是一个深入的吻。   陆南扬迟钝的大脑在这刹那停摆了一瞬间,只能来得及按下摇上车窗的按键,然后就被谢泉推着,后脑撞上了玻璃窗。   陆南扬觉得,在他们谈起恋爱以后,谢泉真的有点疯。   比如现在,他就把车停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尽管有深色玻璃做遮挡,或许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任何路过的人都能发现,车内的两个人正在热烈地接吻。   谢泉的口中有股淡淡的茶水味道,唇舌肆意地在他的口腔里搅动,热情而富有技巧的动作让陆南扬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嘴巴被当成了某种特殊器官,被他以各种奇妙的方式深入侵犯着。   车身内狭窄的空间里,气温急速上升,裸露的皮肤碰触在一起,像引燃了火星,一路滚烫沸腾。   在谢泉低头顺着他的下颚线来到颈侧,并在上面恶狠狠地留下一颗草莓时,陆南扬浑身一个激灵,警铃大作地推开了他。   “谢泉——!”   谢泉抬起头,下巴尖微微仰着,露出形状姣好的脖子和锁骨,配上他眯起的灰眸和反光的镜片,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斯文反派。   尽管陆南扬承认这样的谢泉辣得无以复加,但他真的不想在全校出名。   被谢泉吮吸过的脖颈烫得发痛,谢泉的指腹抚摸过那里,又用指甲轻点一下,像是在确认自己留下的印记。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往下涌,陆南扬深吸一口气,抓住谢泉的手往他身后一背,然后粗暴地替他拉上了安全带。   谢泉的表情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靠在座椅软垫上笑得很开心。   陆南扬翻了个白眼,发动汽车,“神经病。”   谢泉笑了一会儿,感到站在门口等了半天的糟糕情绪都跟着一扫而空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一见到陆南扬,心情就很容易变得轻松起来,哪怕是连续受到戒断反应的折磨、哪怕身体再疲惫,只需要一个吻,就能让他快速恢复精神。   谢泉眯起眼,支着下巴看向陆南扬的侧脸,伸出舌尖回味地舔了舔唇,然后他沉寂许久的味蕾忽然在此刻有了奇异的跳动。   “陆南扬。”谢泉惊讶地挑起一侧的眉毛,“你的舌头是甜味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日更~(到下周四) 第65章 灯塔   陆南扬惊讶得差点忘了在人行道前面减速,赶紧踩了一脚刹车,看向谢泉,“这是个比喻还是现实表达?”   谢泉“啧”了一声,“我又不是青春期的小姑娘,会用这么肉麻的比喻。你刚才是不是吃糖了?”   “没有,我刚就喝了水,应该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才对。”陆南扬还确认地动了动舌头。   “是么?但是……”谢泉抿了抿唇,那股淡淡的甜味仍然存在感极强地留在舌尖,像是他小时候吃过的一种糖果,化开后有淡淡的果香。   “你真的尝到味道了?”陆南扬频频回头确认,“可是我嘴里也不甜啊……但尝到味道总应该是好事吧?”   陆南扬脸上担忧和欣喜交叠出现,看得谢泉有些好笑,按了一把他的胳膊,“开车看路。”   陆南扬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视线重新移到前方。   “嗯,是好事情。心因性味觉丧失的恢复往往是从味觉紊乱开始的。”谢泉松弛地靠在座椅上,露出一个笑容。   “真的?你不是随便找个说法唬我的吧?”陆南扬回头看他,“要不要抽时间去医院看看,万一有什么特殊的病变……”   谢泉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推回去,强调道:“我就是学医的,不要质疑我的判断,开、车、看、路。”   陆南扬低头笑了一下,然后就像是停不下来了似的,胸口一直在微微震动。   “弱智。”谢泉评价。   “没有,我只是挺开心的。”陆南扬笑着把头枕在座椅上,“一直尝不到味道的感觉太痛苦了,我没体会过都不能想象。现在你终于有好转的迹象了,真的,太好了。”   谢泉没有说话。   联想到他这些天来为了让他好好吃饭所做出的努力、那些手机里的搜索历史,心底里好像有一块地方冷不防地被融化了。   就像那天他拍下的清晨的太阳,散发着柔和而不蛮横的暖意。   就在这时,陆南扬突然一声不吭地踩下了油门提高了车速。他们的车很快超越了旁道的行车,速度直逼限速极限,而司机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陆南扬就在这个车速下直接穿过了一个绿灯路口,谢泉诧异地回了下头,“你开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就该拐弯了。”   “没开过,就是走这边。”陆南扬非但没减速,反而还在继续踩油门,车速很快就飙到了令人心惊的数字。   谢泉下意识抓紧安全带,冲陆南扬吼道:“陆南扬你发什么神经?掉头!”   陆南扬却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甚至还踩了一脚油门往前冲了出去。   他今天脑子出什么毛病了?!   就在谢泉忍不住想去抢陆南扬的方向盘时,下一秒,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两侧的楼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坦的农田和荒地,湛蓝的天空被马路分割成两半,云朵平稳地悬浮在上方,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   谢泉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竟然忘记了刚才想做什么。   这条路他从没来过,眼前的风景动人而陌生,平坦的柏油路上除了他们以外再无别的车辆,就连这么快的车速在广阔的风景中,也像一只渺小的甲壳虫在爬。   “看到前面的灯塔了么?”陆南扬问,“右边白色的那个!”   “什么?”谢泉没反应过来。   陆南扬伸手给他指了个方向,谢泉顺着他的手看去,确实有一座石质的灯塔在远处隐隐可见。   他知道那座灯塔,坐落在海边的高地,给海面上来往的船只指明方向。   这座灯塔是云城的标志性建筑,几乎从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得到,也是外地人来游玩要看的重点景点,但谢泉一次都没有来过。   离灯塔最近的一次,是高中时的春游,他们班原计划是去灯塔下野餐,结果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下起了暴雨,计划不得不临时取消,大巴车又拉着一个班的人回教室去上自习。   当时在全班同学的怨声载道中,谢泉望了那座灯塔一眼就离开了。那时的他心里没有任何感觉,没有期望也没有遗憾,只是想,衣服别被打湿了,不然洗起来真的很麻烦。   陆南扬侧过头,朝谢泉露出一个笑容,“你不是说你一直都没有去过海边么?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去看海!”   “你发什么神经?”谢泉觉得不可思议,“我一堆行李还在后备箱呢!”   “又没扔在荒郊野外,放在那又怎么了!”   说着,陆南扬竟然又踩了一脚油门,车速已经和跑在高速路上差不多了。   尽管这条路上确实没什么车,但谢泉的心脏还是瞬间拎到了嗓子眼,他更没想到的是,接下来,陆南扬把两侧的窗户都摇了下来。   猛烈的风立刻从两边直直灌入,一瞬间就将两人的发型吹得凌乱。   “你——”谢泉发出的一个音节,也瞬间被淹没在狂风里。   只见陆南扬深吸了一口气,中气十足地朝呼啸的风中吼道:“去——看——海——咯!”   他的声音被狂风吹散,最后只有“海咯”两个字,还隐隐留在谢泉的鼓膜里。   谢泉诧异地看着他,后者很快回眸,满眼笑意,大声说:“你也试试!很解压的!”   谢泉的眸光阴晴不定地闪烁了几下,就在陆南扬以为他要说“幼稚”“无聊”或者“神经病”之类的评价时,只见谢泉转过头,对着窗外的狂风怒吼了一句,“医研论文——!去死吧——!”   陆南扬顿时笑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眼睛里都渗出了泪花,笑声顺着风向后飘了很远,陆南扬才把窗户摇回去,笑着平复胸口的起伏。   狭窄的车内空间忽然又变得很安静,风声被隔绝在外,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呼吸的节奏。   陆南扬把速度往下降了些,偏过头看向谢泉。后者还在喘息,脸上的表情颇有种“我居然跟着发了这种疯”的荒谬。   “谢泉。”陆南扬叫了他一声。   谢泉回过头,浅灰色的眸子被风吹得带上了一丝湿润。   “你说小时候没人带你去,上学后又没有时间,再之后觉得去了没有意义。”陆南扬低声说,“那现在呢?跟男朋友一起去海边,算不算得上有意义?”   谢泉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想起这是那个雨天里,他曾经在天台上说过的话。   时间过去这么久,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陆南扬却一直放在心上。   夕阳斜斜地照映在陆南扬的侧脸上,将他额前的发丝和卫衣的领口映得通红,他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方向盘上敲打,朝谢泉投来的眼神里带着慵懒的笑意。   他刻意避开陆南扬的视线,手肘撑在玻璃窗上,牙齿轻轻咬了下指甲,“意义都是人定的。”   海边、灯塔、天空、农田,对他而言原本都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有了陆南扬,一切都可以变得很有意义。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场激动人心说走就走的旅行,以半路被施工人员拦下告终。   “怎么了?”陆南扬摇下车窗。   “这边过不去。”工人不耐烦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没看施工呢吗?”   “那还有别的路能去海边吗?”陆南扬追问。   “没有了,海堤要建改造工程,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工人说,“下礼拜再来吧,现在过不去。”   “但是……”陆南扬望着那座已经近在咫尺的灯塔,一脸的不甘心。   然而工人已经懒得跟他再说什么了,挥了挥手,走到了一边。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这条路上开到最后一辆车都没有了。   陆南扬愤怒地在方向盘上锤了一拳。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最后一抹夕阳也消失在地平线之下,路灯陆陆续续地亮起,照在孤零零的这一辆车上,显得更加凄惨了。   “天都黑成这样了,就算去了海边也看不见什么了。”谢泉说,“走吧。”   陆南扬的嘴角紧抿,手上握紧了方向盘,不情愿地僵持着,半晌才开口,声音很低,“你项目好不容易结束了,而且今天还是七夕……”   谢泉定定地盯着陆南扬看了一会,后者虽然还是很郁闷,但无可奈何地伸手去按手刹。   就在这时候,谢泉握住了他的手,掌心刚刚好覆在他的手背上。   陆南扬一愣,回过头,“嗯?”   “把车停在这吧,我们下车。”谢泉说完,就率先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啊?”陆南扬莫名其妙,但还是跟在谢泉身后下了车,把车锁上。   锁好车以后一抬眼,谢泉已经径直朝不远处的草丛里走去了。   “哎!去哪儿啊!”陆南扬喊了一嗓子,但谢泉并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来等着他。   陆南扬无奈,只好追了上去,跟在谢泉身后。   四周没有路灯,幸好今晚的月亮很亮,在银辉一样的月光里,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将近一人高的荒草。   草叶扎得陆南扬的脖子有点痒,脚下的地面也不平整,就在他一个没看准险些摔倒的时候,谢泉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就这样牵着他继续往前。   就在他觉得这片荒地简直没有尽头的时候,野草忽然被分成了两片,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小片平静的湖面。湖水清澈光滑,如同镜子一般倒映着夜幕中的明月和星辰,微风拂过岸边的芦苇,发出簌簌的轻响。   陆南扬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看不到海也没关系。”谢泉低声说,“跟你一起,就算看湖也很美。” 第66章 繁星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陆南扬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忽然说。   “什么?”   “我在想你真的是个混蛋。”陆南扬说,“莫名其妙闯进我的生活里,人生观、价值观都跟我截然相反,还给我带来了一大堆的麻烦……”   “但是,”他忽然笑出声,神情变得温柔起来,“现在想想,当初能在酒吧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谢泉看向陆南扬,“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陆南扬侧头,谢泉的眼睛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   “我在想。”谢泉说,“我现在特别特别想,跟你在这里作爱。”   陆南扬觉得这一刹那,自己的灵魂被狠狠地刺穿了。他想也不想地捧起谢泉的脸颊吻了下去,两双急躁的嘴唇紧贴在一起,迅速融化。   谢泉在陆南扬的口中又尝到了水果糖的味道,他们像两只焦急的野兽,致力于不管三七二十一竭力触碰到对方口腔里的每一处地方。   欲望在清冷的月光下悄然燃起,谢泉率先去扯陆南扬身上的卫衣,然后是腰带。喘息声夹杂着几个短促的音节,分不清是从谁嘴里发出来的。   肌肤相贴的亲昵令人发疯,陆南扬赤裸的后背被带着露水的野草扎到,仿佛在刻意提醒他身处野外的开阔地带,蒸腾的羞耻感反而愈发让人兴奋。   谢泉居高临下地坐在他腰上,某个胀得发疼的部位就这样紧贴在一起,肆无忌惮地摩擦着。   微凉的夜风把他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眼镜在鼻梁上歪斜到一边。谢泉眯起眼睛,张开嘴巴,含住了自己的两根手指,舌尖暧昧地舔吮过去,在指腹上留下一层晶莹的唾液。   “南扬,来艹我。”谢泉低声说。   陆南扬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把谢泉压在了身下。压倒草丛发出的簌簌声惊飞了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地仿佛都在评论他们的不要脸。   然而就在箭在弦上的时候,陆南扬装在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而且响得异常持续执着。   他把电话挂断,没两秒钟又响了起来。再挂断,又响起。   谢泉皱起眉,按着陆南扬的肩膀把他推开,用下巴示意一下,“如果是重要的电话你就接一下。”   “不重要。”陆南扬想也没想就说,但手机已经第三遍响起了铃声。   “不重要的电话能打这么多遍?”谢泉皱起眉,推了他一把,“接。”   他可不想当耽误别人正事的罪魁祸首。   陆南扬叹了口气,从谢泉身上爬起来。让谢泉有些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直接接起电话,而是拿着手机走出了这片湖水的范围,一直到马路上才接起电话。   谢泉从草地上坐起来,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太凉了。   本以为陆南扬很快就会回来,但没想到这个“不重要的电话”一打就是十几分钟。   谢泉在湖水边的石头上坐了一会儿,刚被点燃的欲望没过多久就被夜风给吹得差不多了。今晚的星星倒是很亮,天空万里无云,很适合星象爱好者的观察记录。   但直到他把所有的星星都默念了一遍名字,陆南扬还是没有回来。   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   谢泉皱起眉,从石头上站起来,往马路走去。   陆南扬就站在车旁,路灯昏暗的灯光从他的头顶洒下,映出一个短短的影子。谢泉刚想叫他一声,就听见陆南扬忽然拔高了声音,冲电话那头吼。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不想回到以前那样吗?”   谢泉的脚步一顿。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陆南扬靠在车身上,忽然就泄了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是我不对,我是说……”   话语冷不丁在此处截断了,似乎是对方挂断了电话。陆南扬盯着手机屏幕发了好一会的呆,然后转身用手肘撑在车前盖上,把脑袋埋进了胳膊里。   谢泉在他身后清了清嗓子。   陆南扬像被吓到了似的猛地转过身,看到是谢泉之后才松了口气,同时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   谢泉没说话,径直朝陆南扬走去。后者顺理成章地牵住他的手,“你还要不要……”   谢泉把他的手扯到一边,用另一只手贴上了他的脑门,“你就没觉得你的脑袋很烫吗?你发烧了。”   “什么?”陆南扬一愣。   “你发烧了。”谢泉强调。   刚才在湖边亲热的时候谢泉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只是那时可能是情热导致的体温上升,再加上陆南扬的体温一直偏高,导致谢泉并不是很确定。   现在过去了这么长时间,陆南扬的体温不但没降低反而比刚才还烫。   “没有吧?”陆南扬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我觉得还挺正常的……”   “正常个屁。”谢泉把他推到路灯下,“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   “我挺好的,可能只是有点着凉吧。”陆南扬捏了捏鼻梁,坚持道,“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你上车吧。”   说着就要去拉驾驶室的车门。   谢泉拽住他的手腕,“别开车了,叫代驾吧。”   “没必要,就半个来小时的车程……”   “叫代驾。”谢泉一字一顿地说,一分都不肯退让。   事实证明,谢泉的判断是正确的。   代驾把车开出去还没有五分钟,陆南扬的额头已经滚烫到几乎放不下手的地步了。   谢泉没有更好的办法,幸好口袋里还装着几片酒精湿巾。他往侧边挪了挪位置,让陆南扬有空间可以枕着他的肩头。   “我真的没事,你不用管我……”   “把嘴闭上,不然我就把湿巾塞你嘴里。”谢泉毫不客气地说。   陆南扬被噎了一下,只好乖乖闭上嘴,被谢泉揽着靠在他的肩膀上。   谢泉的衣服上没有过多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闻上去有种干净的感觉。随后滚烫的额头上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冰得他难受地抖了一下。   “别动。”   谢泉的语气很不耐烦,但手上的动作却与之相反,轻柔地将湿巾往上调整了一下位置。   回到公寓以后,陆南扬的体温已经直线飙到了38.7度。   谢泉很快找来退烧药喂陆南扬吃下,又用毛巾蘸着冰水替他擦拭额头。   “再过两个小时如果没有退烧,我们就去医院。”谢泉站起来,准备把毛巾上的水再弄冰一些。   “谢泉。”陆南扬皱着眉抓住了谢泉的手腕,冲他摇摇头,喉咙因发烧而有些干哑,“不用这么麻烦,我睡一觉就好了,真的。”   谢泉转过身,把毛巾放回盆里,看过来的视线透着冰霜一样的冷意,“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陆南扬的脑子本来就被烧得有点懵了,现在更是反应不过来谢泉的话。   “人不会刚一感冒就发这么高的烧,现在也不是流感季节。”谢泉压着怒意看向陆南扬,“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体不舒服的?去海边的路上?去学校接我的时候?还是更早,一天三趟跑着给我送饭的时候?”   谢泉以为,这段时间里如果有一个人要病倒,也应该是他。   开学到现在的这一个多礼拜里,他顶着戒断反应和糟糕的睡眠每天忙于医研小组的项目,即使这样,最后结束的时候也只是想痛骂一下中途把他扯进这件麻烦事里的导师。   但他没有想过,之所以他能保持这样的状态,是因为陆南扬每天三次要从政法学院一路赶来给他送饭。   谢泉是个很纯粹的利己主义者,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会先把自己的利益放在最前面,有余裕以后再去考虑他人的事情。   但他忘了陆南扬是个极端的利他主义白痴,甚至可以为了让别人笑一下,就牺牲自己的时间、精力和金钱。   而现在终于到了,连身体健康也要为之牺牲的地步。   “我没有……真的。”陆南扬拉起谢泉的手,在这个视角下,那双水汪汪的狗狗眼显得更无辜了,甚至带了几分撒娇的意思,“我前几天一直都挺好的,可能是今天下午吹风的时候有点着凉了,没事的。”   谢泉就讨厌陆南扬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纯粹、坦诚,毫无恶意,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又莫名从胸口里蹿出一股怒火。   他甩开了陆南扬的手,看向他的眼睛里有一丝受伤,“陆南扬,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有事瞒我。你就这么双标吗?谁都不能骗你,但你就可以随便骗我,是这样吗?” 第67章 中和一下   听到谢泉的话,陆南扬愣住了,“我没有骗——”   身体两侧的被褥忽然一沉,谢泉毫无预警地压在陆南扬身前,单手撑在他身体一侧,灰眸在极近的距离下紧盯着他。   在他们交往之后,谢泉已经很少像这样毫不掩饰地展露他冰冷而锐利的锋芒了。   “别对我撒谎,陆南扬。”谢泉说。   他生气了,陆南扬想。   虽然他们从认识起就有各种大大小小的争执,但谢泉大多时候都是用讽刺或冷漠的态度回击,而很少表露出如此外显的怒意。   锐利的眼神压迫感极强,就连陆南扬想要稍微避开他的视线,也被钳住下巴迫使他不能动弹。   “我……”   谢泉在他面前抬起胳膊,衣袖的布料从腕间滑落,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清晰可见。   是那道咬伤,不规则的创面在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形成了丑陋的凸起。   “像这样的伤口,我身上还有很多。被打的、被抽的、还有我自己弄出来的。我不会让别人知道,更不会让人看见,我可以把所有的这些都藏得很好。”谢泉平静地看着他,“但是陆南扬,如果是你,我愿意把所有的伤口都给你看。”   陆南扬怔怔地看着他。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我愿意用全身心去信任你。”谢泉低下头,额头几乎和陆南扬的额头碰在一起,前额的发丝扫过后者的脸颊,弄得他痒痒的,“所以,别对我撒谎。”   陆南扬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难以抑制地上下起伏着,有那么一瞬间,谢泉甚至以为他会就这样落下泪来。   但是并没有,陆南扬低着头,半晌才轻声开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前段时间已经够忙的了,我不想再拿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去牵扯你的精力。”   无关紧要?   把他自己折腾到在半路发高烧,却说无关紧要?   怒意登时从谢泉的胸口往上窜,但又被他及时压制下来。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些刻在骨髓深处的东西有多么难以改变。   就像他曾经习惯性地伪装自己,将伤口层层包裹到溃烂,哪怕濒临绝境也要独自撑下去。   直到有个人对他说“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离开”,有个人说“就算不把每件事都做得很完美也可以”。   那陆南扬呢?   他拼命向所有人展示的善意、无端升起的愧疚,以及称得上极端的利他主义倾向,根源又可以追溯到多深呢?   被他藏起的伤口,甚至难以觉察,很容易被那抹温和的笑容轻描淡写地带过,在无人经过的雪地里静静地熄灭。   谢泉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他,“是家里的事吗?”   陆南扬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陆家的情况在云城算不上什么新闻,对这座城市稍微了解点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   谢泉在这里出生长大,当然和所有市民一样,都听过一些传闻。   陆鸿振是云城有名的企业家,听说最早是做餐饮生意发家的,后来转入了房地产领域,资金就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到陆家名下。他的妻子也是有名的大美女,原名赵芸姚,曾经是国家级歌剧演员,嫁给陆鸿振后就改了姓,专心致志地做全职妈妈。   谢泉还记得,这对夫妻新婚的时候,全城的广告牌上都是他们的结婚照,陆家名下的各大商场还搞了一整天的半价活动,看得出他们是真的很恩爱。   但是厄运来得毫无征兆,几年后,他们四岁的小儿子就失踪了。陆家夫妇当时想尽了各种办法,报警、发悬赏、派人去周边城市地毯式搜索,最终都没有任何结果。   陆太太在悲痛中度过了好几年,后来听说是陆鸿振陪她去北方城市散心,路过一座孤儿院,领养了一个看上去很乖很懂事的男孩回来。   此后很多年,陆家人一直对领养的那个男孩很好。不仅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会带着他,而且陆鸿振对外一直强调这就是他的儿子、未来的继承人。   谢泉曾经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刷到过那时陆南扬的照片。   他穿着一身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高定西装,露出一个十分温暖的笑容,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尽管面庞还稍显稚嫩,却已经透出一股迷人的帅气了。   但那张照片在当时其实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只是被他简单地划了过去。   因为对那时的谢泉而言,一个富商家的富二代小孩,过着人上人的富裕生活,根本就不会与他产生任何可能的交集。   但世间的一切就是这么的富有戏剧性。   谢泉记得大约是四年前的事,本地新闻忽然全被一条内容给占领了——陆家失踪多年的亲生儿子,被找回来了。   陆家人很高兴,被找回来的陆展雷也很高兴,全城铺天盖地的都是这条喜讯,陆家还捐钱修建了一座寺庙,专门用以给被拐卖的孩子们祈福。   每个人都很高兴,但大家很久没再见过那个被收养的男孩。   谢泉很久没有说话,垂着眼看他。   陆南扬明明发着烧,脸上却一点血色也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投来时,还硬要挤出一个笑容来,表示自己没事。   “我知道了。”谢泉最后说。   陆南扬有些诧异地看他,他本以为谢泉还会追问很多,比如今天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类的。   但谢泉什么都没问,只是将盆里的水端走换掉,盛了盆更冷的水,把毛巾在水里投洗一遍,拧得半干后重新把毛巾贴在陆南扬的额头上。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陆南扬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呻吟,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谢泉没给他躲闪的机会,用两只手捧着他的脑袋摆正了姿势。   谢泉的手指很凉,又没那么冰,贴在他的脸颊上倒是很舒服,陆南扬不由自主地向上蹭了蹭。   然后那只手的动作停了下来,顺着他的力道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我不是想打探你的私事,有的事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谢泉说,“但你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不仅对自己不负责,而且对爱你的人也很不公平。”   愧疚感几乎是顿时从陆南扬的胸口涌了出来,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哑,“对不……”   谢泉用食指及时抵住了他的嘴唇,没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完,灰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强调,“别道歉,你没做错什么。陆南扬,你从来就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   陆南扬一烧就烧了整整一天。   谢泉从他的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了闻飞的电话,让他替陆南扬带了个假,然后留在公寓里照顾病号。   事到如今,谢泉已经很少做家务了,但上起手来却发现身体记忆依然娴熟得可怕。   徐倩的身体其实很差,而且在谢远强常年的虐待中每况愈下。谢远强每毒打她一次,她就要在床上躺一个多礼拜没法动弹。   这期间,家务不能没有人做,母亲也不能没有人照顾。谢泉从很小的时候就要一边照顾徐倩,一边揽下徐倩受伤期间家里所有的家务,还不能出半点差池,否则稍不注意,也可能落得和徐倩一样的下场。   在谢远强被关起来以后,谢泉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非常厌恶做任何家务,他宁愿花钱雇人来做,也不愿意再碰半个脏碗。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是自愿的,他想照顾好陆南扬,想让他尽可能地舒适,想让这个人的病快一点好起来。   屋子里乱得不忍直视,地上也脏得不成样子。看来在他没回来的这段时间里,陆南扬根本没有时间打扫。   真不知道他这阵子都是怎么过来的。   谢泉煮了小米粥,扫了地又拖了一遍,再把所有被陆南扬随手乱放的东西物归原位。做完这些的时候,米粥也已经煮好了。   谢泉先自己尝了一口,结果苦得他差点吐出来。   把粥端去陆南扬的房间时,应该是退烧药起了作用,他看着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喝点吧,小心烫。”谢泉坐在床边,舀起一勺粥喂给陆南扬。   陆南扬乖巧地张开嘴巴,喝下去一半的时候他问,“好香,你要不要也喝点?”   “我刚才尝了一口。”谢泉皱起眉,“苦死我了。”   想起谢泉的味觉紊乱,陆南扬忍不住笑起来,他抬起头看向谢泉,眼角被烧得染上一抹红晕,看起来比平时柔软了许多。   “那你要不亲亲我。”陆南扬弯着眼说,“中和一下。”   谢泉定定地看着他,把粥碗放在一边,压着他吻了上去。 第68章 熄灭   好在陆南扬的身体素质还算优异,高烧退下去以后身体恢复得很快,到了第二天除了还有点咳嗽,其他症状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刚做完项目,学校那边现在没什么事。”谢泉说,“你要是还觉得不舒服就再请一天假。”   “你也把你老公的身体想得太差了。”陆南扬边穿衣服边说,“想当初我当兵的时候,淋雨烧到39度照样跟着出操,中午吃点药下午就没事了。”   谢泉挑起一侧的眉毛,抱起双臂,“我什么?”   陆南扬闷笑了一阵,转过身来,双手环上谢泉的脖颈,撒娇似的捏起嗓子,“老公~”   谢泉冷不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偏偏陆南扬还来劲了,靠在穿衣镜上摆了个妩媚的pose,冲他眨眼,“老公,我穿这身帅么?”   “……帅。”谢泉不想理他。   “你是说我衣服帅还是人帅?”陆南扬不依不饶,“你是不是觉得我换下衣服就不够帅了?”   “……”   “你是不是觉得我人老色衰了,比不上其他人了?”陆南扬泫然欲泣,“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门在那边,赶紧麻溜滚蛋!”谢泉忍无可忍地说。   陆南扬笑了半天差点直不起腰,穿好鞋后停在门口又有些恋恋不舍,“那我走了啊?”   “嗯。”   陆南扬顿了顿,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又回过头,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我们下午没有课,你们呢?”   谢泉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   “不用等下午,中午我过去给你送饭。”谢泉说。   小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你想吃什么?”谢泉问。   “别。别告诉我。”陆南扬一边说一边打开门往外走,连音调都是往上扬着的,“我喜欢保留惊喜。”   目送着陆南扬出门,谢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唇边一直带着笑意。   谢泉曾经不喜欢惊喜,他不喜欢一切超出自己可控范围的事。   但是现在,在遇到陆南扬以后,他觉得或许生活中偶尔安排些惊喜也不错。   上午最后一节课谢泉特意提早申请了早退,从医学院一路走到政法学院。   这段路的距离并不算近,如果不提前早退很难在饭点之前赶到,联想到之前陆南扬给他送过的那么多次饭,几乎每次都很准时,谢泉简直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做到的。   走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已经下课有一阵了,教学楼前有不少学生闲散地站着聊天,谢泉一眼就看到其中最帅的那个站在一棵树前,双手插在口袋里,笑得比六月天里的艳阳还灿烂。   谢泉走过去,“你知道你看起来像什么吗?”   “什么?”陆南扬的笑容不减。   “像我老家院里那条癞皮狗。”谢泉评论道,“一有人给它丢骨头它就咧嘴笑,跟你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太过分了。”陆南扬严重抗议,“我怎么能是癞皮狗呢?起码也是个帅气金毛,毛发贼顺贼飘逸的那种。”   “行,飘逸金毛。”谢泉把饭盒塞进他怀里,“先吃饭。”   陆南扬打开盒子盖,香味立刻飘散了出来,然后惊呼了一声,“排骨!这是你做的还是买的?”   但是排骨肉炖得很烂,四溢的肉香里没有多少油腻的味道,调料也放得很正。   他怎么有时间做这些的?   “昨天晚上把肉腌好,今天早上开小火炖着,下第一节课后回去装好带来就行了。”谢泉说,“不麻烦。”   这还不麻烦?   对于陆南扬这个根本不会做饭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地狱级别的麻烦了。   一想到这是那个当初连他睡过的床单都要嫌弃的谢泉,花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做出来的,陆南扬的心脏就像被泡在了暖流里,暖意顺着血管被汩动到全身各处。   就在陆南扬往台阶上一坐,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   “陆南扬,好像有人找你。”   “谁?”这声是谢泉应的,他皱起眉看向那个女生。   “他从那个门进来的,这会儿可能已经……喏。”女生伸手指了指,“来了,就那个。”   谢泉顺着女生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头戴棒球帽的男生,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人。   男生的样貌很眼熟,但谢泉一下子没想起是在哪里见过。   那男生的视线在四周扫视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他们这边,然后就改变方向,目不斜视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准确地来说,是朝陆南扬走了过来。   在这一刹那,谢泉忽然想了起来,这个人就是陆展雷,陆南扬的弟弟,陆家亲生的那个大少爷。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过快了。   陆南扬从台阶上站起来,同时陆展雷也走到了陆南扬面前。谢泉看得出对方来势汹汹,但以常识性的理解,他以为两个人至少也要先进行一些言语上的交流。   但是没有,陆展雷走过来以后,照着陆南扬的面门就狠狠地挥了一拳出去,陆南扬连后退都没来得及,登时鼻血如注。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直到陆展雷揪起陆南扬的衣领还想再来一拳的时候,谢泉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手拽住陆南扬一手把陆展雷狠狠推开。   “愣着干什么!拉开啊!”谢泉朝四周的人群吼道。   其他人这时才反应过来,男生过来拉架,女生跑去找老师,教学楼前一时间炸了锅。   但是陆展雷带着他的人来势汹汹、目标明确,即便有谢泉和周围人帮忙,陆南扬也还是被围在包围圈里结结实实地挨了两下狠的。   “你他妈现在牛逼了是吧!”陆展雷狠狠朝陆南扬踹了一脚,“装他妈什么好人!”   “陆展雷!”谢泉吼道。   他虽然没有陆南扬那么擅长打架,但制服成年男性、能不留下永久性伤害却让人痛不欲生的一两个小窍门他还是知道的。   然而就在想要行动的一瞬间,手腕被陆南扬抓住了。   后者朝他摇头,手指握得很紧。   谢泉见识过陆南扬打架的样子,陆展雷和他带来的这几个虾兵蟹将就算再翻三倍也不是他的对手。但陆南扬始终都没有还过手,任由陆展雷在他的同学面前向他施暴。   就在谢泉愣神的这一刻,陆展雷竟然不知道从哪搬了个木头凳子,举起来就要往陆南扬身上砸。   他眼里挂着血丝,整双眼睛通红,表情狰狞得根本不像个有理智的正常人。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但没有人敢上前阻拦。大家都知道陆家两个少爷不对付,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宁可对不住二少爷,也不能惹了真正的大少爷。   只有谢泉高声怒吼,“陆展雷你疯了吗?他是你哥!”   陆展雷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谢泉身上,“你他妈又算哪根葱!你也配管陆家的事情!”   说完陆展雷把凳子往谢泉身上狠狠地砸了过去。   硬木头结实地撞在谢泉的肩膀上,疼得他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耳朵也连带跟着嗡鸣。   场面变得无比混乱,有人尖叫有人大吼,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看热闹,也有人面带恐惧地拉着同伴离开。   “别打了别打了——”   “快走快走,老师来了!”   不知道哪个学生叫来了老师,先前围观看热闹的“呼啦”一下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陆家兄弟和谢泉几个还留在原地。   “怎么回事?怎么在教学楼门口打起来了?”   来的人应该是政法学院的系主任,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头顶已经光得差不多了,戴着一副学究气质溢出的厚眼镜,衬衫整整齐齐地塞进裤子里。   “因为有他妈傻逼在我眼前晃!”陆展雷骂道。   谢泉一瞬间有些震惊于有人竟然敢这么跟系主任说话,就不怕直接被学校劝退吗?   然而系主任直接把目光投向了陆南扬,厉声问道:“说吧,怎么一回事?”   看来所有人都在陆家兄弟的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作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谢泉能理解这些人做出的选择。   但是他认同不了。   “不好意思,老师,如果您眼神稍微好一点,应该就能看清楚刚才先动手的是哪一方吧?”谢泉压着怒火说道,“陆南扬从头到尾,一直就没有还过一次手。”   系主任的矛头立刻对准了谢泉,“你是哪个学院的?不是我们政法学院的吧?你一个别院的学生管这些闲事干什么?”   谢泉目光锐利,刚打算开口再辩论两句,却被陆南扬打断了。   他头发凌乱,衣领被陆展雷拽得扯开了一大截,嘴角有一块显眼的淤青,那双不久前还露出笑容的双眸里已经没了光亮,只是平淡地说:“没事的,老师,是我的问题。”   谢泉没再说话,紧盯着陆南扬,只觉得胸口的情绪复杂地搅混在一起,快要炸开了。   系主任的目光在他们三个的身上扫视了一遍,最终落在陆南扬身上,沉声道:“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第69章 细雨   九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阴冷了,尤其是站在高处,携着水气的风不间断地穿透浑身各处毛孔,让人止不住寒噤。   谢泉用手肘撑在天台栏杆上,抱住双臂漫无目的地朝下望。   楼下的人变得很小,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这里到地面虽然已经有一段高度,但如果跳下去多半还是摔不死。   要是能把陆展雷从这里扔下去就好了。   就算摔不死,也能摔个半残疾,最好能让他后半辈子都在床上度过。   直到身后传来声响,谢泉才回过头。陆南扬一脸疲惫地朝他笑了笑,径直走到他身旁。   “怎么说的?”谢泉问。   “没怎么,我没事。”陆南扬笑笑,“教育了几句就放我走了,没记过也没扣分。”   “教育了你几句,那陆展雷呢?”谢泉压着火问道,“他连几句教育都没有是不是?”   陆南扬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这件事不怪他……”   谢泉打断了他,“陆南扬你疯了吧!他带着一群人二话不说下手揍你,还想拿凳子砸你的头!这都叫不怪他那什么才叫怪啊?”   “我说过这是我自己家的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   “跟我没关系?”谢泉气笑了,“你自己家的家事都闹到在教学楼门口大打出手了!你意思是我就活该眼睁睁看着自己男朋友被别人揍得满地找牙都不能还手吗?”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陆南扬忽然提高了音量吼道,拳头在栏杆上重重地砸了一下,看向谢泉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我能怎么办?我能像你一样说还手就还手吗?我能这么对他们的亲生儿子吗?展雷被拐走的时候还不到四岁,他这些年经历了多少才找回自己的家,却让一个陌生人夺走了这个家、夺走了他的爸妈!你让我能对他做什么?”   “你不欠他们的,陆南扬!”谢泉也以同样的音量回了过去,“你没求着他们收养你!弄成现在这副局面是他们咎由自取跟你没有关系!”   “我欠的!”陆南扬吼道,眼眶泛红起来,“假如没有我,陆家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假如当初我不要那个玩具,我爸妈可能也不会出车祸,假如……”   陆南扬说不下去了,泪水接连从眼眶里滑落,他低下头,把脑袋埋在手臂里面,肩膀颤抖起来。   谢泉喘息着,看着陆南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南扬的额头压在手腕上,压抑地把眼泪全部按进衣袖的布料里,他在双臂的掩盖下竭力张大嘴巴,像山林间的野兽,又像快要窒息的鱼,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地嘶吼着,好像全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有水滴突兀地落在了谢泉的脸颊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阴沉的天空续满的水雾终于渐渐溢出,细雨丝丝点点地落下,打在天台的水泥地面上敲出一朵朵深色的水痕。   “谢泉,我不能那么对他,我不能……”陆南扬哽咽着,最后半句话消失在喉咙的深处。   谢泉的心脏好像被什么狠狠地拧住,几乎无法呼吸,刚升起的怒火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迅速浇灭,只剩下隐隐的疼痛。   “没事了,陆南扬。”谢泉拉住陆南扬的胳膊,用了点力将他拽到自己的怀里,“南扬,你看着我,没事了。”   谢泉第一次在上床之外的场合直接叫他的名字,陆南扬因为这一声柔软的呼唤而差点哭出声来。   雨下得渐渐密了些,稀稀拉拉地打湿两人身上的布料。谢泉把陆南扬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持续不断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和发丝。   陆南扬的头发渐渐被雨点打湿,垂下来贴在额头和鬓角上,看上去特别像一只无家可归的落汤小狗。   谢泉把额头贴在小狗的额头上,陆南扬的体温平时总是偏热,今天却很冷得冰人。于是谢泉伸出手,掌心顺着他的脸颊一路缓缓地抚摸到耳朵。   这样的安抚似乎起了作用,陆南扬的肩膀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只是头还死死地埋在谢泉的胸口,没有要抬起来的意思。   “给你讲个故事吧。”谢泉低声说,“从前有一只小狗,出门的时候下起了雨,很快就被淋湿了。这时候出现了一只小鸡,把自己的伞借给了小狗。”   陆南扬没有说话,沉默地听着。   “小鸡把伞给了小狗以后,转身就走了。小狗追上去问,那你怎么办呀?小鸡说,没关系,我不会被淋到的。”谢泉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开口,“因为鸡不可湿。”   “操。”陆南扬没忍住笑出了声,朝谢泉胸口砸了一拳,“有病啊!”   谢泉笑起来,安抚地拍打着陆南扬的后背,“好点了吗?”   陆南扬点点头,头顶的发丝在谢泉的胸口前擦过,鼻音还是很重,但状态已经好了很多,说话声还是闷闷的,“我没事。”   谢泉用手托起陆南扬的脸,让他抬起头来,“那好,陆南扬,我要吻你了。”   心脏的鼓动好像变成了全世界唯一的声响,唇舌纠缠深入,但不带一点欲望的味道,他好像只是被人珍惜地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擦拭。   这样的温柔几乎像他遥远的一个梦,因为太过遥远,他几乎都要记不起梦的内容。   只记得梦里有爸爸,有妈妈。爸爸会在下班后给他带好吃的回家,妈妈会在炎热的夏夜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醒来以后他哭了很久,那种感觉太过痛苦,几乎要把他的心脏扯裂,于是他发誓再也不要做这样的梦,再也不要有这样的期待。   于是他就真的忘了,许多年后,就算他拼命回忆,也再想不起那个梦里的内容。   他的鼻尖好像不小心碰到了谢泉的镜框,于是谢泉拉开距离,把他前额被打湿的一缕发丝撩了上去。   “我跟你不一样。”谢泉垂眸说道,“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值得我愧疚。谢远强和徐倩把我生下来,却负不起半分责任。谢远强把我当畜生一样对待,徐倩懦弱无能无力阻止,我不欠他们任何人的。从我成为房子户主的那一刻起,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是为了我自己。如果踩着别人能让我爬得更高,我一点愧疚心都不会有。”   “陆南扬,我很自私,我的爱只够分给你一个人。”他把语速放慢,以确保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陆家怎么样,陆展雷怎么样,跟我没有关系,我只在乎你。你开不开心,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为了别人而勉强自己,然后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还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陆南扬怔怔地看着他,雨水打在谢泉的头顶,顺着他的发丝向下流,镜片后的灰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认真。   他张了张嘴,开口就说:“我没——”   “我劝你想清楚了再开口。”谢泉威胁道。   “我……”陆南扬没忍住笑了,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眶,把眼里的湿润眨去,“好吧,我有点事,但已经好很多了。其实我也觉得陆展雷这次有点过分,我以为他至少愿意跟我聊聊,没想到带着人直接动手,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这就对了。”谢泉看着他,“下次你再顶着这么一张脸跟我说你没事,我不保证不动手揍你。”   陆南扬“啧”了一声,“你打得过我吗?”   “那要试试才知道。”   陆南扬靠在栏杆上笑起来,想起谢泉打架其实也算有两把刷子,要是有一天他们俩真刀实枪地干一架,也说不准谁输谁赢。   但很可能在那之前,他就先被谢泉的那双漂亮的眼睛攻陷了。   陆南扬撑着栏杆,深呼吸了两下,才转过身朝男朋友露出一个笑容,“下去吧,别站在这淋雨了。”   他们在下着细雨的午后并肩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谢泉从口袋里掏了张纸巾出来给陆南扬擦头发,这一幕或多或少地有些似曾相识。   几个月前,陆南扬也是这样从雨里把他拉进楼梯间,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他的肩头,然后点了支烟,让淡淡的柠檬味萦绕在周遭的空气里。   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允许一个人走进自己的生活,走进他圈起的领地,走进那些他从来没想过要让任何人知道的创伤。   陆南扬塑成了他。   他现在要馈予回去。   楼梯间还像上次来的时候一样脏乱,谢泉皱着眉用卫生纸把地上的烟头一个个拨下去,再拿出一张干净的给陆南扬擦头发和脸,“真行,发烧刚好又淋半天雨,真不怕明天再烧起来。”   “我身体没那么差。”陆南扬把下巴轻轻放在谢泉的肩膀上,“又不是你。”   可以,装逼还要再拉踩他一脚。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谢泉把纸巾折成两折。   陆南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泉说的是谁。   “你说陆展雷?”他苦笑了一下,“算是吧。我不知道是他本来的性格就如此,还是因为小时候就被拐卖了。四岁的孩子其实已经记事了,他可能既怨恨我抢了他爸妈,也怨恨陆先生和陆太太当初为什么没有看好他,平时在家里也是一言不合到处撒气。”   谢泉皱起眉,“没有人管他?”   “陆先生和陆太太一直觉得亏欠他,基本上能顺着就顺着。在他刚回来的那段时间里,家里的矛盾比现在更深,我基本上没法在家里待。”陆南扬仰起头,方便谢泉擦拭他前额的雨水,“所以我干脆出去当了两年兵,然后才回来上的大学。”   原来是因为这个。   “有时候我不知道陆展雷是想让我回去,还是不想。”陆南扬的后脑轻轻靠在谢泉的肩头,发丝之间的摩挲发出轻微的声响,“我在家的时候他一天能阴阳怪气我八百遍,我搬出来以后他又讽刺我没良心、白眼狼。我觉得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家里突然多出来的陌生‘哥哥’吧。”   “你在那个家里住了十几年,陆南扬。”谢泉强调道,“你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这是你的自由,而不是别人谁说了算的,懂吗?”   “住得再久也不是我家,陆展雷有没有回来都一样。”陆南扬低笑了一下,“我能跟我妈撒娇,但是不能跟陆太太撒娇。我能跟我爸闹脾气、使性子,甚至吵得离家出走,但跟陆先生能行吗?”   “……”谢泉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生活,只是听陆南扬诉说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有时候我想起小时候,会觉得那时候我真的太任性、太不懂得珍惜了。”陆南扬闭上眼,睫毛安静地搭在下眼睑上,“我那时候居然会和他们吵架,会故意说谎不写作业,在外面调皮捣蛋惹他们生气……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可能就是因为我太不乖、太不懂事了,老天惩罚我,才会早早地把他们给带走。”   谢泉皱着眉打断他,“天灾人祸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也该有个限度吧。”   “嗯,你说得对。”陆南扬笑着弯起眼睛,抓住谢泉的手在掌心里玩着他的手指,眼睛里忽然露出奇妙的笑意,“我来陆家以前,其实是不姓陆的。你知道我以前姓什么吗?”   谢泉由着他拨弄,另一只手上擦拭的动作顿了顿,“什么?”   “姓谢。”陆南扬说这话时,嗓音和眸光都变得很温和,“我以前叫谢南扬。” 第70章 CPU干烧了   陆南扬以前……姓谢?   这个信息得知得太过突然,让谢泉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他不知道在这一刹那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谢这个姓氏,随的是谢远强,一个只要他想起来就会感到恶心的人。谢泉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姓,对名字也没有任何感情,觉得这不过是一个称呼,一个别人用来指代自己的符号。   但现在,有什么好像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谢这个姓氏,除了那个发疯打死自己老婆的神经病之外,还有了别的意义。   是陆南扬,是他男朋友以前的姓氏。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高低起落的喊声。   “陆南扬!陆南扬——”   “你在不在上边啊,陆南扬?”   这几个声音听上去还挺耳熟,谢泉转头看向陆南扬,“你室友?”   “好像是。”陆南扬从台阶上站起来,搓了搓脸,问,“能看出来什么吗?”   谢泉看了看他的眼睛,“有点红,但不明显,你可以说是被陆展雷揍的。”   “靠。”陆南扬笑了,“怎么揍能揍出这效果。”   说着陆南扬朝下面喊了一声,“我在呢!”   然后就是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贾荣最先从下面的楼梯口冒出头来,看到陆南扬时松了一口气,“哎卧槽你真是让我们好找,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搁这犄角旮旯里躲着……”   贾荣的话说到一半,冷不丁看到旁边还站了个谢泉,吓了一跳,这时候钟泽宇和闻飞也从后面爬了上来,“听说你被陆展雷找麻烦了?到底怎么回事——”   然后他们几乎同时看到了陆南扬身边的谢泉,一时间全都噤了声。   “谢、谢医生好啊。”闻飞讪笑了两下,跟谢泉打了个招呼,“想不到你也在。”   谢泉神态自若地点了点头,“你们好。”   三个人的目光在两人间扫了一圈又扫回来,在短短的时间里眼神进行了数次复杂的交流。   陆南扬实在看不过去了,主动开口,“你们有话就说,不用管他。”   钟泽宇只好开口,“你下午课都没去上,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人,要不是闻飞说你以前来过这个天台,我们就算找到晚上也找不着你。”   “听说你那个弟弟跑咱们教学楼来找你麻烦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紧吧?”   “不好意思啊,让你们这么担心。其实就是一点小摩擦,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陆南扬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什么一点小摩擦,你看你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成什么样子了!”闻飞不满道。   “真的,现在事闹得可大了。”贾荣说,“教学楼前面好多人都看见了,说陆大少爷一言不合上去就揍人。”   “我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啊?发癫都发到我们眼皮子底下了!聚众斗殴是不是得记大过啊?不,应该直接开除他!”   “行了行了,哪那么多气,有点小误会而已,之后我会跟他说清楚的。”陆南扬按着闻飞的肩膀,转移了话题,“你们晚上打算吃什么?要不我请你们——”   谢泉皱起眉头。不管过多少次,他还是看不惯陆南扬这副随随便便就压着自己的委屈让别人高兴的态度。   “我来请。”谢泉打断他的话,淡淡说道,“后门新开的那家烤肉店可以吗?”   这话一出,四个人都愣了愣,一种奇妙的僵硬感在空气中停留了半秒,还是陆南扬最先反应过来。   “好啊,好,可以啊。那家店好像口碑不错,生意挺好的。”陆南扬清了清嗓子,“你们说呢?”   显然,对于寝室里的三个人来说,谁也没想着谢泉会以这种方式突然加入他们的聚餐计划。   这跟闻飞先前对谢泉花痴、非要把他拉进来玩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那个医学院的高岭之花、超级优等生、完美男神,居然主动提出要请他们吃饭?   怎么回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除了以前一起玩过一局剧本杀,他们跟这位医学院大佬好像也没有太多交情吧?   哦对,现在陆南扬好像跟他是一起合租的室友了。   那这两个人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还是依旧不对付?   几个人走在路上,百思不得其解,CPU都快给干烧了。   陆南扬和谢泉两个人一直走在前面,肩膀和肩膀之间保持着一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闻飞、钟泽宇和贾荣则跟在后面,目光来回在前面两人的身上扫视着。   “你们说……”最终还是钟泽宇先开的口,他摸着下巴眯起眼,表情像在思考物理卷最后一道大题,“他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还能有什么关系,室友兼死对头呗。”闻飞不以为然地抱起双臂,“他们俩从刚一见面的时候就不对付,我看现在也没好到哪去,我都习惯了。”   “不应该吧。”贾荣插嘴,“陆南扬不是跟谢泉当室友了吗?哪有愿意跟死对头当室友的。”   “他那烂好人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谢泉的房子被烧了,找不到地方落脚,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呗。”闻飞说,“合租而已,人家又不是不付房租。”   “只是拔刀相助吗?我怎么觉得不像啊。”贾荣望着不远处两个人的背影陷入沉思,“陆南扬最近压根都不回宿舍住,下了课就往北边跑,而且我记得最近好像有传闻,说谢泉七夕的时候当众出柜了说自己有男朋友吧?”   “有男朋友又怎么了,他那长相有女朋友男朋友不是都很正——”钟泽宇的话说了一半,卡在了嗓子眼里。   然后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闻飞露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把头晃得像拨浪鼓,“我拒绝思考这种可能性!太可怕了,绝对不可能!”   “我倒觉得你是不是有点迟钝过头了啊?”贾荣分析道,“你看,前段时间陆南扬也说了他在谈恋爱,然后谢泉也在那时候出柜,然后他们俩又是合租的室友……这怎么看怎么都有问题吧?”   “不可能。”闻飞斩钉截铁地说道,“陆南扬肯定是直男,怎么可能跟谢医生……你没看见刚才谢泉一声不吭就打断了陆南扬的话吗?陆南扬尴尬的表情都快溢出来了,你管这叫谈恋爱?”   “那是尴尬吗?我怎么觉得只是比较意外。”贾荣说,“陆南扬被他弟弟找了茬,结果课都没上跑来天台跟谢泉待在一起,这难道不说明问题吗?”   闻飞据理力争,“待在一起也不见得就是关系好啊?我听说陆展雷来找茬的时候谢泉也在,说不定他俩在天台上是打起来了呢,陆南扬脸上的伤搞不好其实是谢泉弄出来的。”   剩下的两人都陷入了沉思,尽管这个猜测很大胆,但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就在这时,陆南扬冷不丁地回头询问,“那家店是在这边不?”   几个人被吓了一跳,贾荣赶紧应声,“是,前面右拐一下就到了。”   谢泉用余光瞟了眼身后鬼鬼祟祟的三个人,不由得有些好笑,“我们好像被盯上了。”   “什么?”粗神经的陆南扬茫然地抬起头,完全不知道谢泉在说什么。   “没什么,想好一会儿要吃什么了吗?”谢泉问,“我一个学弟说这家的秘制五花是必点的,肥而不腻。”   “无所谓,一会儿再看菜单吧。”陆南扬皱眉,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你干嘛突然请我们寝室吃饭,那家店不便宜,你又吃不好……”   谢泉打断他的话,比了个嘘的手势,强调,“我是请你吃饭,你们寝室的人是顺便的。我就是看不惯你那随随便便请客的习惯,你手上有多少钱够这么挥霍的。”   陆南扬挑起眉毛,“我可是陆家的——”   “得了吧,我都懒得戳穿你。你现在花的这些钱,有一分是从陆家要的吗?”谢泉都懒得理他。   陆南扬笑了起来,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唉,还是我老公知道疼人。”   谢泉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提高了声音,“滚!”   殊不知这一句话让身后的三个人均是虎躯一震。   闻飞一脸惊恐,“看吧,看吧,我就说他们俩关系很差,走在路上都能吵起来!”   钟泽宇担心道:“那他俩一会上桌吃饭的时候不会打起来吧?”   “放宽心,可能只是打情骂俏而已。”贾荣说。   钟泽宇&闻飞:“……”   那好像,更糟糕了吧。 第71章 楼顶   客是谢泉请的,单是陆南扬点的。   一群人没有要跟医学院院草客气的意思,呼啦一下围过来七嘴八舌地点菜,要不是有陆南扬把着,这群人能把菜单上的名目一扫而空。   肉烤起来,热油顺着瘦肉的纹路在铁板上滋滋作响,浓郁的香味变成白烟直往上冒,几个半大小子馋得眼睛都直了,很快已经没人记得刚才纠结的话题了。   桌上热热闹闹,闻飞和贾荣在聊下个月要上映的电影,钟泽宇则是滔滔不绝地跟陆南扬讲他毕业后的宏图志愿。   陆南扬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隔两分钟应一声,然而这也没能阻止他高谈阔论的激情。   谢泉一直没怎么说话,慢条斯理地用筷子一点点把烤肉分成小块往嘴里放。   陆南扬不动声色地压低身体重心,往谢泉的方向靠了靠,肩膀刚好碰上他的肩膀,但也不会显得过分亲密。   “怎么样,有味道吗?”陆南扬低声问。   谢泉停下咀嚼的动作,“有。”   “什么味道?”陆南扬期待地问,“是不是很香、很美味的那种?”   谢泉慢慢地把嘴里的那一小口肉咽下去,“是酸的。”   “不会吧……”陆南扬沮丧道。   谢泉被他这副反应给逗笑了,“很遗憾,还没那么快,这种味觉紊乱应该还会再持续一段时间。”   酸味的烤肉确实算不上好吃,但总比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要好。   但陆南扬却皱起眉,抬手叫来了服务员,“你们有辣一点的肉么?”   服务员点点头,“有的,牛腩和肥羊都有麻辣口味。”   “那再要一份牛腩。”陆南扬说,“辣椒多放,越多越好,最好是变态辣的那种。”   包括服务员在内,一桌上四个人都朝陆南扬投去诧异的目光,后者指了指吃得斯斯文文的谢泉说道:“他吃。”   “好、好的……”服务员赶紧在机子上记下,悻悻地离开了。   于是那个暂时被烤肉封存了的话题又重新浮上了402寝男生们的脑海。   只见麻辣牛腩端上来,在烤盘上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升起的烟里夹杂着恐怖的辣味,呛得一桌人都忍不住咳嗽。   然而谢泉面不改色地将肉烤好了全部盛出来,甚至还贴心地嘱咐服务员给其他人换个烤盘再继续烤。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谢泉,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将闻着就辣得不行的肉撕成小块放进嘴里,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直到连迟钝的陆南扬都开始对室友投来的明显的探究目光感到不耐烦,用筷子敲了一下烤盘为止。   “看什么呢你们,都吃饱了?”   一群人这才赶紧动起筷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继续烤肉。   吃完的时候,谢泉起身结账,陆南扬说了句“我一起去”,理所当然地跟在谢泉身后离开了。   这两人一走,剩下的三个立刻呼啦一下围成一圈,压低声音仿佛在探讨什么学术课题。   闻飞:“我怎么说的来着,我怎么说的?这俩人就是死对头!不过是从明着对变成暗着对了而已!突然点了份那么辣的肉给谢泉,不是阴他是什么?”   钟泽宇:“但是谢泉不但把肉吃了,还吃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啊。”   “所以更说明他们俩就是在暗中较劲啊!”闻飞说,“这时候先变脸的人就输了,所以就算吃到明早菊花爆炸也得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   贾荣无语。   你就这么说你昔日的男神,真没问题吗?   “有没有可能你们都想复杂了?”贾荣说,“有没有可能谢泉就是个喜欢吃辣的人,然后陆南扬替他点个单而已?”   “不会吧……”钟泽宇瞪着眼睛,有点难以想象那副画面。   别的小情侣吃西餐喝红酒,在烛光下告白,他们俩吃烤肉加变态辣,把嘴唇吃成大红肠再打啵,最后深情对望着说——“你好辣啊。”   钟泽宇为这副想象画面打了个寒噤,现在他果然还是更倾向于相信闻飞的判断。   柜台这边,谢泉垂眸等着柜员替他们算好账目打出单子,陆南扬就垂手站在他身边,肩膀和他的靠在一起,手臂绕过他身后扶在一旁的桌沿上,虚虚地拢着,看着好像就是个无心的动作,但又很像是一个隐秘的拥抱。   “你真的要请客?”陆南扬伸手想去拿他的手机,被谢泉灵巧地躲开了。   “说了我请就我请,哪那么多废话。”   “他们点的东西可不少,还有好几瓶啤酒……”   “你要是有心,就把你那些钱多攒点下来留着,以后用钱的地方有的是,房租、水电气暖、电器、日用品……”谢泉说,“别老没事干瞎请客。”   陆南扬闷笑了一声,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谢泉说这话时的语气,真的好像一个勤俭持家的模范妻子哦……   谢泉仿佛也看出了陆南扬的想法,拿眼角瞪了他一眼,用手机扫码付了款。   被瞪了的小狗在背后偷偷地勾了勾谢泉的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在他的小指指腹轻轻滑过,水汪汪的圆眼可怜巴巴地看他,声音放得很低,“一会儿就回家?”   指腹被扫过的感觉酥酥麻麻的,带着一丝痒,像在他的心尖上拨撩了一下。   这样的话配上这样的动作,很难不让人多想。   “……你感冒没事了?”谢泉也放低声音。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谢泉低沉的声音就像是在陆南扬耳朵里直接响起的一样,引得头皮跟着一阵微麻。   明明确认关系已经是半个来月以前的事了,但这一阵子的事实在太多,谢泉刚摆脱论文地狱,就轮到他发高烧,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连一次都没有正儿八经地做过。   陆南扬自认不是个欲望很强的人,但在谢泉面前他的自制力永远在边缘线上徘徊。   他的一句话、一个笑容、一个小小的眯眼都能轻而易举地勾起他的冲动,忍耐到现在,已经快要突破他的极限了。   如果不是闻飞他们突然出现在天台楼梯间里,他早就拉着谢泉飞奔回家,把他狠狠按进床上了。   想拥抱,想接吻,想让每一寸皮肤都跟他紧贴在一起,想在令人窒息的亲密里把所有事都抛在脑后,想让时间暂停,辰星停摆,永远留在某一刻的疯狂里。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陆南扬捏着谢泉的手指,掐了一下,“你老公身强体壮,精神饱满,阳气充足,一晚上能操翻……”   陆南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骚乱打断了。   店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聚起了一波人,乱糟糟地说着些什么。刚才还在桌上安静烤肉的客人现在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露出好奇的目光。   谢泉把单据装进口袋里,往骚乱的方向看去,“怎么了?”   “不知道。”陆南扬眯起眼睛,但只能看得到越聚越密的人群。   但说实话他现在对周围有什么热闹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想赶紧把闻飞他们几个人打发走,好带着谢泉赶紧回家。   “闻飞!”陆南扬朝他们桌的方向喊了一声,“你们吃完没?吃完撤了!”   然而那几个人也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店外,只有闻飞回了个头,“陆哥,对面那栋楼好像有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个大嗓门的人喊了一声,“卧槽,有人想跳楼!”   陆南扬和谢泉同时一愣。   这话一出,立刻有更多人围了过去。   谢泉条件反射地就想去抓陆南扬的手,然而后者的动作更快,毫不犹豫地就往前方的人群里挤。   ……他就知道。   以陆南扬的性格,听到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管。   “让一让,让一让!”陆南扬推开几个蹦跳着要看热闹的小孩,喊道,“你们报警了没?”   “报了。”有人说,“警察在路上了。”   听到这话陆南扬稍微松了口气,然后才抬眼朝对面的大楼上看。   他们吃的这家烤肉店,对面是一栋有些年头的写字楼,天台一直开放着没有人管。   抬头望去,能看见楼顶上确实站着个人,而且不像一般的自杀者会犹豫不决地站在一角或者坐在边缘,那个人不仅在楼顶来回地走,甚至还伸平双臂在空中挥舞,仿佛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一样。   而且……从这个角度看去,那人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十分眼熟。   凑热闹聚在楼下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从旁边的百货店里拿了个望远镜往上看,然后惊呼一声,“我的妈,这不是那谁吗?陆鸿振家的那个小少爷!”   ……什么?   陆南扬只觉得脑袋里嗡了一声,抓起那人手里的望远镜往楼顶看去。   陆展雷一脚踩在楼顶边缘的栏杆上,一边高举双手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这边,然后扯开嗓门就喊:“老子他妈今天不活了!我宁可去死,也不要跟个傻逼一块姓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是持续日更到结局 第72章 要求   陆展雷的嗓门极大,楼顶的风一吹,他的声音立刻就被楼下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能撞见有个人想跳楼已经是难得的热闹,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还是陆家那个有名的小少爷,简直是天大的八卦。   没多久人们纷纷掏出手机和相机,开始对着楼顶疯狂录像。   谢泉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只觉得全世界的笑话加起来都没有眼前的画面荒诞。   陆展雷?要跳楼?   那个刚才还带了一群小弟看见陆南扬就揍的陆展雷,要跳楼?   他要是会自杀,全世界的抑郁症患者都能就地康复了!   这里是市中心,又在大学附近,警察和消防赶来的很快,迅速地把写字楼围住,一部分人上楼劝阻,一部分在下面疏散群众。   “都围在这干什么?”一个穿警服的民警不客气地把人往后推,“不许拍照!不许录像!都给我把手机放下!”   人群向后退去,陆南扬和谢泉也被夹在中间。就在前者站在原地发愣,差点被前面的男人踩到脚的时候,谢泉及时一把拉住了他。   楼顶的陆展雷还在大喊,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陆南扬你听见没有?把你的姓改回去!把你名字从我们家户口本里迁出去!要不然我就在这、当着云城所有人的面,从楼顶上跳下去!”   围观的人群中一片哗然,这下连警察都差点拦不住。   陆南扬始终低着头,胸口上下起伏着,氧气却只出不进,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谢泉一把抓住陆南扬的手腕,强硬地把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别看了,我们走,回家。”   但陆南扬的脚就像钉在地面上一样纹丝不动,不管谢泉怎么拽都不肯挪动一步。   “陆南扬!”谢泉提高了声音。   “陆展雷是因为我……”陆南扬声音有点哑,“我不能走,我得想办法劝他下来……”   “你傻了吗!”谢泉用力一拽,“你觉得他那副德行是真想跳楼吗?他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关注他,就是想把事情闹大!”   “那也是因为我!”陆南扬的神情很痛苦,“这件事是因为我才闹成这样的,我不能不管他……”   谢泉把他的手甩开,灰色的眸子里是压制的怒意,“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你和陆展雷之前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事情会忽然闹成这副地步?”   陆南扬闭了闭眼睛,人声、快门声、警察的喊声在他耳边杂乱成无意义的噪音,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陆展雷和他爸妈吵架了。”   “什么?”谢泉觉得莫名其妙。   陆展雷和陆家夫妇吵架,关陆南扬屁事?   他都多久没回过陆家了?这锅也能甩到他身上?   “一开始,是因为陆太太住院了,她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好像是想让我回去看看,我没有回。”陆南扬眼帘微垂,“陆展雷就在他们身边,其实不怎么用得到我。但是陆展雷好像认为我这样是大逆不道,不配做陆家人。”   楼顶的陆展雷还在大喊大叫,核心思想不外乎一件事:让陆南扬改姓、迁户口,离开陆家。   很快有警察和消防员到了楼顶,隔着一段距离劝陆展雷不要冲动。   “你让陆南扬过来!”陆展雷提高音量,“或者把陆鸿振叫过来!让他过来!他不是就稀罕捡来的小孩吗?让那个捡来的当他儿子吧!还要我干什么?”   民警在努力地安抚他的情绪,“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你别冲动,先下来——”   “别过来!”陆展雷狠狠踹了一脚天台边缘低矮的围栏,冲民警吼道,“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你们把人叫过来,叫过来我就下去!”   “好好好……你别着急啊,你站在那里别动,我们这就去联系,好不好?”   ……   陆南扬转身就要往写字楼楼下走,谢泉一把拽住了他。   “陆南扬!”   “你别拦我,我必须得去!”陆南扬提高了音量说,“这事闹成这样要是被陆鸿振看见会变成什么样!”   “南扬,我没说要拦你。”谢泉的语气平静坚定,也没有要放开他手的意思,“我是说,我跟你一起去。”   陆南扬喘息着看向谢泉,一时间只有呼吸声和他胸口回响的心跳格外明显。   “好。”陆南扬反握住谢泉的手,带着他往写字楼楼下走。   到门口的时候,果不其然被民警拦了下来。   “哎哎,停一下停一下。”民警挥手驱赶,“没看到楼上什么情况吗?别靠近这边。”   “我就是陆南扬。”陆南扬平静地说,“让我上去,跟我弟弟聊几句。”   民警一愣,随即露出为难的表情,摇了摇头,把他往外推,“你别管了,交给我们警察就好,万一你上去了再刺激到他的情绪……”   “他什么情绪?”谢泉平静但尖锐地问道,“警察同志,你们做这行都做这么多年了,想自杀的和想闹事的还分不出来吗?你觉得陆展雷真想跳楼吗?他跳了楼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民警明显露出了动摇的神情,但还是坚持地摇头,“不行,话不能这么说,哪怕有一丝可能我们也不能放任不管,那是一条人命。”   “正因为是这样,你才更应该放我们上去。”谢泉冷静地说,“退一万步,就算陆展雷真的想自杀,你们这样跟他沟通,他见不到他的诉求对象,只会越来越暴躁,精神更容易不稳定。我们就跟在你们后面,如果他看见陆南扬真有任何不对劲的反应,你们可以马上把我们带下去,对不对?”   民警的表情动摇得更厉害了,显然是在犹豫。这时,先前没说话的陆南扬抬起头,声音很低很轻,像是从喉咙里飘出来的,“您就让我过去吧,陆展雷……对我,对陆家,都太重要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戳到了民警的心里,他叹了一口气,拿出对讲机,“我跟上面通报一声,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谢泉点头,看着那名警察背过身去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看了看他们,伸手拉开了拉门,“上去吧。”   写字楼的楼梯间里意外的黑,几扇开得高高的小窗户并不能透进来多少阳光,一股隐隐潮湿的霉味和灰尘一起飘进鼻腔,天台上的喊声随着距离的接近而越发清晰。   “……说了多少遍了,见不到人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你以为我是吓唬你们的是吧?有本事就试试,今天不把陆鸿振找来我就——”   陆南扬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冷风吹过整片楼顶,太阳正好躲在张牙舞爪的陆展雷身后。   “我来可以吗?展雷。”陆南扬平静地说。   陆展雷就像被按了静音键,一下子不出声了,弄得正在劝抚的民警也愣了一下,刚才还争执不休的天台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   然后陆展雷冷笑了一声,打破这份沉默。   “来得这么快,我刚说的要求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陆南扬说,“要我改姓,把户口迁出去,别留在陆家。”   谢泉眉头紧锁,抓着陆南扬手腕的指间用上了几分力,但后者仿佛毫无感觉般无动于衷。   陆展雷笑着评价,“行,耳朵不错。那你怎么说?”   陆南扬抿起唇,目光冷峻而锋利,视线平静地与陆展雷对视,反倒让后者感到一阵压力和心虚。   “不行。”陆南扬一字一顿地说。   陆展雷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点燃的炮仗一瞬间就炸开了,“你说什么?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吗?我说了今天之内看不见你从陆家滚出去,老子就从这里跳下去!到时候你们一个个谁都别想好过!”   在一旁劝阻的民警也慌了神,伸手就去推陆南扬,“哎你——”   “让他把话说完!”谢泉强硬地按住民警的胳膊。   “陆展雷,想让我离开陆家可以,但从今往后你就是陆家唯一的儿子了。”陆南扬往前迈了两步,说道,“你要是还像现在这样跟他们吵架,闹矛盾,甚至拿自杀相威胁,我是不可能放心离开的。”   “放你妈的狗屁!”陆展雷大吼道,“就你还有脸跟我扯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这几年来你回过几次家?看过几次爸妈?你比我做得好到哪里去?”   趁着陆展雷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陆南扬吸引了过去,现场的消防员朝陆南扬使了个眼色,暗示他继续和陆展雷保持对话,同时慢慢从陆展雷身后靠近。   “我不是陆家亲生的孩子,但你是。”陆南扬坚持道,“你本来就应该做得比我好,陆家本来就更需要你。你只要答应我以后不再跟家里吵架闹别扭,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你放屁!”陆展雷的眼圈突然红了,情绪也变得无比激动,“我算个屁的亲生!你陆南扬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在家里一天到晚就知道说陆南扬怎么还不回来,要是陆南扬在就好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赶得上你哥哥陆南扬……陆南扬陆南扬,他们眼里从来都没有我这个亲儿子,只有你陆南扬!” 第73章 等你好久了   陆展雷吼完这一长段话,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陆南扬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紧接着,消防员从他身后向前一扑,用力抱着他,强硬地将他带离天台边缘最危险的地方。   这一幕被楼下许多举着手机的群众或者自媒体拍了下来,大家纷纷惊呼叫好。   然而陆展雷挣扎得非常厉害,对身后的消防员拳打脚踢,下手根本没有轻重,一肘不知道击到哪里,消防员脸色扭曲地松了力气,让陆展雷逃脱了束缚。   看得出来,消防员顾及陆展雷的身份,不敢用太大力气怕伤到他,反而给了他反抗的空隙。   陆展雷仿佛觉得自己重新占据了有利地势,立刻伸开双臂朝陆南扬怒吼。   “我艹你妈的陆南扬!你跟他们一块儿骗我!信不信我现在死给你看,你就是杀了陆家唯一继承人的凶手!”   就在这时,一直没动也没说话的谢泉忽然径直朝陆展雷走去,伸手拽住他的衣领,给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个耳光。   这个耳光扇得又重又响,清脆的声音在天台上回荡,陆展雷的嘴角直接被扇出血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尤其是陆展雷。   他在原地愣了好长时间都没回过神,眼睛朝谢泉看去,瞪得像铜铃一样,仿佛难以置信这个跟陆家没关系的外人刚刚当着所有人的面甩了他一巴掌。   “少把一条人命的事说得这么轻松。”谢泉冰冷的目光像钉子一样生生将陆展雷钉在原地,“你以为你的命只是你自己的吗?你想过你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会有什么后果吗?”   陆展雷张大的嘴半天都没有合拢,半晌才用手捂住被扇的那半边脸,气得面部表情都扭曲了,“你TM谁啊!陆南扬的一个姘头也敢教训我!你现在惹我信不信我——”   谢泉连想都没想,伸手把陆展雷往前狠狠一推。   楼下的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天台上的消防员也被吓了一跳。   “哎!”   陆展雷向后踉跄了两步,脚跟撞在边缘的栏杆上,吓得他腿立刻一软,手忙脚乱地扶住栏杆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来,跳。”谢泉的语气很平静,“这么想跳楼,现在就往下跳。底下这么多人看着呢,不跳一个怎么维护你陆家大少爷的尊严?不敢跳我帮你也行,来。”   谢泉的眼底冷得像北极千年不化的寒冰,从里面投射出的不加掩饰的敌意甚至是杀意,让任何一个对上目光的人都会感到恐惧。   “我来告诉你,你跳下去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谢泉云淡风轻地说,“首先在你第一只脚悬空以后,你的整个身体会立刻失去平衡,在这一刹那,求生的本能会让你产生极为强烈的恐惧。你会以每秒十五米的速度快速坠落,你的膀胱会不受控制,会在下落的过程中大小便失丶禁不能自已。”   陆展雷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抓紧了手边的围栏,手指关节攥得发白。   谢泉一步步逼近陆展雷,语气依旧平稳得像在宣读教科书上的内容,“下落的时间很快,你不会来得及后悔。落地之后,肝脏、肾脏、肠胃……你胸腔里,所有内脏都会被重力冲击成一滩烂泥,所有着地的骨头都会被砸得粉碎。骨片会扎进你的肺里、肚皮里——”   “别说了!”陆展雷发出一声惨叫,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却脚下一滑,膝盖一下子磕在地上。   消防员看准时机赶紧围了上去,而这时的陆展雷已经丧失了所有反抗能力。   谢泉冷漠地看着他,目送陆展雷被消防员架着离开了天台的范围。   看着事情渐渐结束,围观的人也一边讨论着一边散开,民警也一边教育陆展雷,一边冲谢泉两个人摆手,“还站着干什么呢?走走走走先下去再说!”   在民警细碎的埋怨声里,谢泉看向陆南扬,后者从刚才起就一直怔怔地盯着前方陆展雷站过的地方,但现在那里早就已经没有人了。   “陆南扬。”谢泉碰了碰他的手臂,后者才回过神来,反应很慢地把视线移过来。   “走了。”谢泉没再多说什么,拉着他的手下楼。   走出写字楼的时候,闻飞几个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我说刚才你们俩跑哪去了,竟然是上楼顶了。”   “陆展雷疯了吧?老家敦煌的吧壁画这么多。”   “我刚看见谢医生甩他巴掌了,卧槽,真的帅。你们俩没事吧?”   “没事。”谢泉简洁地说,“救下来了,在警察那边。感兴趣去问他本人。”   几个人下意识转头朝那边看去,谢泉则拉起陆南扬径直走向马路边,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等那三个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拉着陆南扬上了车。   车门关闭,车内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室外的嘈杂,像一个独立的世界,只有前座的司机回过头,问他们要去哪里。   报好目的地,出租车平稳地驶离了这片是非之地,两旁的建筑不断朝后退却,路边的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对就在不远处发生的事毫无知觉。   陆南扬只虚虚地坐着,大半个屁股都没有放到座椅上来,手肘撑在膝盖上朝前倾着,眼睛藏在下垂的发丝深处。   忽然有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握住了他的手。   “南扬,别想了,看着我。”谢泉低声说。   陆南扬下意识地抬头,还没来得及有任何想法,嘴唇就被忽然地封住了。   他被推着向后靠去,脑袋撞在车玻璃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谢泉毫不客气地撬开他的齿关,先是扫过每一寸领地,然后咬住舌头,半邀请、半强迫地与之共舞。   温暖缠绕着他,他像一片薄冰,被慢慢地融化了。陆南扬的手掌无意识地抓了一把,指尖掠过谢泉后脑的碎发,一点点向下,顺着他的后颈抚摸。   他们还在一辆行进中的出租车上。   司机能通过后视镜把他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陆南扬混沌的大脑里冒出这个念头,但他却不想停下。   这一瞬间,他忽然不想在乎别人会怎么想,不想再牺牲自己去让某个无关的陌生人舒服,不想再当谁家的儿子或者谁家的哥哥。   只顺着本能,做最想做的事,吻最喜欢的人。   陆南扬甚至不知道最后是谁付的钱、怎么到的家,只知道公寓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刹那,世界的万物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的谢泉。   一切都让人发狂。   呼吸声,鞋底撞击地面的闷响,衣料摩擦时的簌簌,还有接吻时发出的水声。   谢泉的眼镜在混乱中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但他甚至来不及看一眼镜片有没有被摔坏,就被陆南扬按着推倒在沙发上。   平时温顺乖巧的狗狗像变成了一只狼崽,像要确认自己猎物的味道般,从他的侧颈一路向下吻。   谢泉上衣的一整排纽扣没有一颗幸免于难。然后狼崽就像找到了什么目标似的,埋下头,毛茸茸的头顶扫过谢泉的下巴。   谢泉没能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像有蚂蚁一路顺着脊椎爬到大脑皮层,多巴胺在隐秘的角落里愉快地分泌着。   机体的本能不懂得何为羞耻,只诚实地给予反应。陆南扬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便伸手去探。   然后他的动作一顿。   在粗糙的牛仔布里面,他的手居然没有摸到任何布料。   谢泉的面颊染上了一抹红晕,胸口的起伏更快,平白给这一抹红添上些许魅人的味道。   “你没穿……”陆南扬的声音喑哑。   谢泉仰头看他,白皙的脖颈弯起一个天鹅般的弧度,灰色的眸子慵懒地眯起,“我本来以为我们今天会很快回家的……磨得稍微有点痛。”   陆南扬的呼吸几乎停滞,谢泉眼带笑意地捧起他的脸吻了一下,然后转身扶着沙发的靠背缓缓跪下。   他后背的肌肉匀称,蝴蝶骨像要飞起般向前伸展着,之后是流畅的腰部和大腿曲线。   谢泉懒洋洋地用手肘撑着沙发靠垫。   手指张开,又合拢。   “我等你好久了,陆南扬。”谢泉的声音透着一股媚哑,“快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自小红书“刑侦知识百科”-跳楼的真实感受 第74章 救猫咪   陆南扬支起身体去够电灯开关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以后的事了。   他们居然真的从天还没黑的时候一直战斗到现在,让陆南扬多少有点非现实的恍惚感。   床单被搞得惨不忍睹,已经不是洗一下就能拯救的程度了。陆南扬有点心疼地看着这床原本还很新的床单,琢磨着明天去哪里再买一条。   谢泉懒洋洋地躺在一侧,两条大长腿随意地搭在一起,手上把最后一条保险套扭了个结,扔进垃圾桶里。   这动作明明没有半分刻意,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挑逗,但就是让陆南扬看直了眼,移不开目光。   一般人不会用“美”来形容一个成年男性的身体,但此刻陆南扬的脑海里除了这个词,什么都想不出来。   谢泉的身体其实并不完美,常年独居和过度用药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病态苍白,在那些被衣物布料遮蔽的地方,能发现不止一种虐待造成的旧伤。那些伤疤蜿蜒着爬过皮肤,有的已经变淡,有的才刚刚长出新肉。   但即便如此,陆南扬还是觉得,他贫乏的语言功底只能用“美”这一个词来形容谢泉。   亲密的时候他几乎吻过了谢泉身上的每一道伤疤,每次当他的唇触及到那些新生的皮肤时,谢泉就颤抖得厉害,像被一点点剥开硬壳的软体动物。   每碰到一次,他的壳就张开得更大一些。   “都看那么久了,还没看够?”注意到陆南扬的目光,谢泉朝他挑了挑眉。   “没,怎么可能看得够。”陆南扬低声说。   谢泉笑了,按下陆南扬的后颈和他接吻。   空气里弥漫着欲望的味道,热度在一小间屋子里蒸腾,谢泉的手指像弹钢琴那样在陆南扬的脊椎上一路弹跳,又勾起一阵邪火。   就在这时,不知道谁的肚子忽然叫发出一声拖着长音的“咕”,一下子把旖旎的氛围消灭得干干净净。   谢泉没忍住笑出了声,陆南扬露出尴尬的表情,放开了谢泉。   “一晚上没吃东西了,还不许我饿一下吗?”陆南扬嘟囔。   “许。”谢泉笑着从床上坐起来,“今天做不动饭了,叫外卖吧。”   他把床上那条不堪直视的床单扯下来团成一团,就这样光溜溜地走进卫生间。   直到花洒冲水的声音响起,陆南扬才反应过来,“哎!我还没上厕所!”   谢泉的声音隔着门板飘过来,“等着吧。”   ……靠。   陆南扬笑着重新躺回床上。   拿到外卖的时候,谢泉也刚好从浴室里出来,只穿了那件胸口露得很大的睡衣,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   不知道是不是水太热了,蒸得他整片胸口都泛出粉色,眼尾勾着一抹红晕。   陆南扬在餐桌边挨个把饭盒打开,“锅包肉、麻婆豆腐、蒜香茄子、黄花鱼……”   谢泉笑了,“你这是叫外卖还是开饭店呢?点这么多。”   “吃不了剩下。”陆南扬替他把椅子拉开,再坐到他对面,“人生偶尔也是需要放纵一把的。”   谢泉笑着坐下,“这倒是才像陆家少爷会说出的话了。”   陆南扬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露出一个浅笑,“但我可能很快就不是了。”   “……”   方才还甜蜜的氛围被这句话搅得丝毫不剩,谢泉沉默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送进自己嘴里。   这一次入口的味道,竟然是正常的酸甜味,带着肉类特有的香味。   “……很好吃。”谢泉说。   陆南扬猛地抬起头,“你尝出正常的味道了?”   但谢泉不想让他就这样把话题转回到自己身上。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平静地抬头,“陆南扬,我们聊聊。”   “……”陆南扬移开目光,低声道,“就不能明天再聊吗?”   “等到了明天,你是不是又要说等后天再聊?”谢泉不客气地说,“看着我,我们现在就聊。”   陆南扬沉默了很久,半晌才微微点了下头。   谢泉吐出一口气,看向他,“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不留在陆家,陆鸿振夫妇的爱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在陆展雷身上了?”   陆南扬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的想法成立,陆展雷今天就不会跑来找你麻烦,还当着全城人的面闹自杀?”   “那是另一回事……”陆南扬皱眉。   “不,是一回事。”谢泉打断他,说道,“我在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都不理解你为什么那么不愿意回陆家。我以为你要么是被陆家夫妇赶出来,要么是陆家夫妇找回亲生儿子以后就对你太冷淡、让你当陆展雷的垫脚石。但是我错了,我现在才知道,实际情况应该和我的猜测截然相反。”   谢泉用手肘撑住桌面,上半身前倾,靠得离陆南扬更近一些。   “陆家夫妇不但没有不要你,而且在他们的心目中……你比陆展雷更好、更优秀,或许更甚,陆鸿振或许认为你更适合做陆家未来的接班人。”谢泉继续说,“对不对?”   陆南扬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不是,陆鸿振说过,手心手背都是肉,他——”   “那种话也就骗骗小孩子罢了。”谢泉打断了他,“真实情况到底怎么样,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陆南扬没有说话,低着头把五指插入发丝,狠狠地往后捋了一把。   谢泉没有再继续逼迫他,而是重新拿起筷子,垂眸吃饭,给他一点自我消化的时间。   一时间,周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过了好几分钟,陆南扬才开口。   “但这样对陆展雷来说……真的很不公平,他才是陆家的亲生儿子,我只是个捡来的孤儿。”陆南扬低声说,“我真的很开心养父母能对我这么好、这么爱我,但如果这份爱要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我做不到。”   “……”谢泉没说话,夹了一块豆腐。   “展雷其实本性不坏,他只是太害怕被抛弃了。”陆南扬说,“他被拐走以后经历了很多,最后还是那家人不想要他了,他一个人去警局报的案,一个人攥着那点钱、坐火车一路找到云城来的。陆鸿振找到他的时候,他真的非常开心,当着所有人的面哭了好长时间。对我有敌意也并不是他的错,是我侵占了原本属于他的爱,他有资格恨我。”   “那这些就是你的错了吗?”谢泉反问。   “……”   “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愧疚感。”谢泉平视着陆南扬的眼睛,吐字清晰地说,“你是个很善良的人,连流浪猫都见不得挨饿,更别说目睹他人的痛苦了。可问题是,世界上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你离开陆家就能解决陆展雷跟家里的矛盾,我不会阻止你。但行得通吗?如果行得通,在你不回家的这几年里他们早就变成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了,还用得着拿自杀当威胁让你改姓吗?”   陆南扬紧紧地抿起唇,没有说话。   “给你讲一件事吧。”谢泉垂眸,用筷子把菜里的葱叶挑到一边,“上学期刚认识你的时候,我扔过一只猫。”   陆南扬诧异地看着他,一半是因为他说的内容本身,一半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跳转的话题。   “我的办公室里,原来有一只猫,叫棉花糖,是一只白色的长毛猫狮子猫。”谢泉说,“那只猫是原本跟我共用一间办公室的学长养的,明明快毕业了,却一时兴起就捡了只猫养,还把猫粮猫砂盆猫窝全都搬到办公室里来。上学期他离校实习去,把猫随便往我这里一塞,说‘送给你了’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陆南扬皱起眉头。   “如果换成是你,多半会留下这只猫吧。”谢泉说,“因为你见不得一个小生命被抛弃,见不得有人在你眼前痛苦,哪怕这份责任根本就不属于你,是别人往你身上强加的,你也会自顾自地揽过来。但我不会,我很清楚照顾这只猫不是我的责任,抛弃了它的人也不是我,反之,如果我留下它,还会给来看病拿药的患者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不想——也没有那个能力,把所有人都照顾周全。”   陆南扬闭上眼睛,觉得胸口发闷,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   谢泉的话如同一把锐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将他的胸口剖开,隔着那团棉花,隐隐的钝痛慢动作似的辐射到四肢百骸。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时,桌面上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他吓了一跳。   “……”   他有些无奈地拿起手机,上面的来显写着闻飞的名字。   “喂,有事吗?”   闻飞的声音比平时拔高了一个八度,“陆南扬你在干什么啊!怎么这时候还悠哉悠哉的!”   陆南扬愣了愣,“怎么了?”   “看微博!陆展雷被扇耳光的视频都上热搜了!” 第75章 走吧   陆展雷如他所愿,真的把事情闹大了。   第二天一早,他在市中心闹自杀的事情已经不仅上了本地新闻的头条,还直接发酵到冲上了微博的热搜。   标题五花八门,写什么的都有。   “首富儿子市中心跳楼未遂!”   “首富儿子与养子争夺继承权!”   “陆家养子在外花天酒地,竟逼弟弟以自杀威胁?”   “楼顶被甩一耳光,打人者是养子包养的小男友?”   ……   当天的视频、照片,以及在场者“栩栩如生”的描述,媒体们一个像素块都不放过,通通添油加醋后捧上去换流量和钱,事实到底怎样没有人关心,只要足够吸引人眼球,让人有兴趣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可以。   除了“首富”“跳楼”和“争夺财产”之外,大家最关心的就是陆家的亲儿子被养子的男朋友扇了一耳光这件事。   有人说怪不得养子这几年几乎没回过家,原来是在外面花天酒地搞同性恋,弟弟好心劝他回家居然还被一个外人给扇了耳光。   有人说陆展雷肯定是被这个哥哥逼到没法了才会想出这种下策,不是自己的亲骨肉果然是养不熟,养了这么多年养成了一个白眼狼。   更有人跑去将养子男朋友的信息扒了个干干净净,包括他的名字、学校、专业、班级,平时的成绩、在校的人际关系等等等等。   于是评论区大肆感慨: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么干净利索成绩又好的一个小哥,居然背地里被富二代包养。   又有人说,有这种机会谁不想上啊,这小哥是长得帅运气好,换我我也想被富二代看上。   评论区里又歪楼到了如何才能被富二代看中包养,以及自己如何才能一夜暴富包养个长成这样的小哥。   这些乱七八糟的舆论发酵的时间并不算长,没几天这些新闻和讨论的声音就渐渐被压下去了。   很显然是因为有人出手。陆南扬知道,事情闹大以后,陆鸿振亲自下场了。   陆展雷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出现过,陆南扬问过辅导员,只说是家里有事,请假了。   说这话的时候辅导员还朝陆南扬投来一个谴责的目光,好像在说“你干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陆南扬一直在等陆鸿振或者陆展雷来找自己,然而跳楼事件发生之后,陆家人就好像凭空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没留下一丝痕迹。   他有好几次拿出手机,想点开那几个熟悉的陆姓,却每每鼓不起勇气,最后还是作罢。   陆南扬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这几天时间里,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以往下课时间总有人来找他约球、约饭、问题,但这几天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甚至当他走进教室,前一秒还热闹的聊天会突然中止,几颗凑在一起聊得正嗨的脑袋会突然若无其事地分开,各自做各自的事去。   “刚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陆南扬问。   “没,在聊下个月要发售的游戏呢。”一个人随口说。   “什么游戏?”陆南扬平静地问。   那人被这一句追问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在一旁低头看手机的女同桌忽然来了一句,“跟他说这个干嘛,反正他又不是买不起。”   旁边也有人也笑着跟了一句,“对,这世界上应该没有陆家少爷买不起的东西。”   那女生笑着推了他一把,还没等说什么,就被闻飞的阴阳怪气给打断了。   “有啊,怎么没有。”闻飞捏着嗓子学那个女生说话,“可买不起某些人喷粪的臭嘴。哎呀,跟你说这个干嘛,反正你们也不懂干净的嘴巴长什么样。”   那几人的脸色阴晴不定,最后都直接站起来离开了座位。   闻飞从鼻腔里喷了下气,不屑道,“只敢背地里阴人的菜逼。”   陆南扬无奈地笑笑,“谢了,其实你没必要——”   “这有什么好谢的,这种时候还不挺哥们我还是人吗?”闻飞愤愤地说,“虽然我知道你们俩的事以后也很震惊……但那只是震惊好吧,我早就换目标了。你俩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只是谈个恋爱凭什么就要被这么对待?”   “我觉得可能是人人都有点仇富的心理吧。”贾荣说,“我刚认识陆南扬的时候,也觉得他一挥手就能把咱们学校买下来,包养十几个大美女都不成问题,了解以后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钟泽宇转了个身严肃地看向陆南扬,“扬,你跟哥说实话,你没真包养谢医生吧?”   陆南扬都懒得多费口水,“滚。”   -   算算日子,今天的医务室轮到谢泉值班,陆南扬在午休时间抽空跑过去了一趟。   办公室里的谢泉一直伏在桌前写着什么,连有人靠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陆南扬靠在门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长时间。   他的男朋友怎么能这么好看?   而且是从每个角度、全方位无死角的好看。   就算像这样只留给他一个伏案的背影,他的目光也忍不住顺着后背一路向上攀,停留在他留有碎发的后颈和浅浅能看到一点的喉结。   好不容易敛下发散的心神,陆南扬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谢泉说完了这句才抬起头,看到陆南扬的瞬间愣了愣,然后才露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   “怎么了,不准亲属探望么?”陆南扬背着手,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他办公桌前,然后忽然抽出手,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他跟前,“这个送给你。”   “什么?”谢泉一愣,拿起那罐东西端详,“茶叶?”   “嗯。”陆南扬随手抓了把椅子在谢泉面前反坐着,手肘撑在椅子后背上,“以前从家里拿的,信阳毛尖,一直没喝过,刚收拾宿舍的时候忽然翻出来了,就想着干脆给你拿过来算了。我之前就看你办公室里连点像样茶叶都没有,只有白开水。”   谢泉盯着那罐茶叶看了好半天,轻笑了一声,推了回去,“你当这里真是我私人的办公室呢,还拿茶叶。”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嘛。”陆南扬理直气壮,“反正这间办公室基本都是你在用,别人来的时候,你就把茶叶收起来不让他们看见。”   “真不用了。”谢泉叹了口气,“真想喝就拿回家里去,我没事泡点。这间办公室……很快就不是我的了。”   “什么?”陆南扬愣了一下。   “我不能继续值医务室的班了。老师们认为这样……有损学校的声誉。”谢泉平静地说,“今天这次来,主要是收拾东西的。”   陆南扬愣了愣,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这间办公室里确实比以前要更冷清了。   柜子里的书一扫而空,办公桌上之前放着的成堆的资料也不见了,甚至连谢泉的水杯、笔筒都消失了,往下一看陆南扬才发现,谢泉的所有个人物品都堆放在他脚边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   “为什么?”陆南扬的怒火直直地往上窜,“什么叫‘有损学校声誉’?你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了?是偷了还是抢了?”   “你冷静一点,说得好像我被企业开除了一样。”谢泉觉得有些好笑,“我在这里值班又不拿钱,不值班了刚好还能空出多余的时间做别的,这样不好吗?”   “……”陆南扬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没等他说出什么话来,谢泉就从桌前站了起来,把他之前写的那张纸随意往书里一夹,“去吃饭吗?走吧。”   那张纸上的文字在陆南扬眼前一扫而过,只有几个字眼印在了脑海里。   “关于”……“引发”……“检讨”。   还想再看清楚一点的时候,谢泉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把塑料袋往陆南扬怀里一塞,笑意盈盈地打开门,“走吧。帮我拿好了,男朋友。”   “……”陆南扬猝不及防地接过袋子,跟在谢泉身后走出门,心情复杂得像一锅沸腾的汤,各种情绪从胸口翻涌而出,又被一声亲昵的“男朋友”给堵住了出口。   正值晌午,医务楼里很冷清,偶尔有三三两两来拿药的学生,看到他们以后投来的目光简直不加掩饰,陆南扬想瞪回去的时候,那几个学生又憋着笑快步离去了。   谢泉皱着眉拽住陆南扬的胳膊,“别管他们。”   “但是……”   谢泉摇摇头,“这样的人,越理他们他们只会越来劲。东西帮我拿好,我还有最后一点没收拾。”   最后要收拾的是医务室门外那个尘封已久的意见箱,学校按标准在每个公务楼办公室门口都安装了一个,但从来没有人用,也几乎没人打开。   所以里面经常会长期性堆积一些垃圾,比如烟头、纸屑或者食品包装袋一类的东西。   谢泉找了一会儿才从一串钥匙上找到意见箱的小钥匙,却没想到打开以后,箱子里堆积的满满的纸条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   不知道是谁塞进去的,都用十分醒目的水彩笔写着大字:   “表子”“属鸭的”“陆南扬包你一晚上多少钱”“云大耻辱”……   写着侮辱性极强的字眼的纸片像雪花一样纷飞落下,洒得满地都是,陆南扬难以置信地望向谢泉,指着地上那堆纸片发问,“这也是你说的别管吗?越管越来劲?”   谢泉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进办公室,拿了扫帚和簸箕过来,将地上的纸片扫干净。   “你——”就在陆南扬想发作的时候,谢泉弯下腰,从那堆纸片里捡出了几张纸片,撕开又粘在一起,然后“啪”的一声,贴在了“意见箱”三个字的前面。   几个字拆开又重组,拼成了一句话。   “陆南扬”“专属”“表子”“的”意见箱。   谢泉心平气和地抱起双臂,望向不远处躲着偷笑的几个人。那几人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相互推搡着连忙离开了。   “走吧。”谢泉挑了挑一侧的眉毛。 第76章 信阳毛尖   然后,在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末,陆南扬冷不防地忽然接到了陆鸿振的电话。   电话打来的时候,陆南扬正在外面的商场里挑床单,正想着要不要顺便把床上用品都再买一套换洗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陆南扬以为是谢泉的电话,连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快了快了,再有个十分钟就回去了。”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男音,“哦?你要回哪去?”   陆南扬的脚步一下子顿在原地,试了几次都没能好好开口,“陆先生……”   “叫我什么?”   陆鸿振的声音平稳有力,既没有提高音量,也没有变化音调,但就是给人以十足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   “爸……”陆南扬妥协了。   陆鸿振对他的这声称呼既没有表示满意,也没有表示不满,只是平静地继续往下说,“南扬,今天有空吗?”   陆南扬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有的。”   陆鸿振都把电话打到他跟前了,即使他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那从商场出来吧。”陆鸿振说,“我的车就停在门口。”   说完这句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陆南扬垂眸看着手机。   很有陆鸿振一贯的风格,他总是这样,要么从头到尾不管不问,要么一插手就强硬地让人每一步都必须遵从着他的节奏,没有半分商量余地。   把陆南扬屏幕按灭,把手机装进兜里朝外走。身后还传来商场营业员的追问,“哎,那你床单不要了吗?”   “下次吧。”陆南扬冲他抱歉地笑了笑。   陆鸿振的车很显眼,是一辆黑色的加长商务。尽管家里有很多辆更名贵的跑车、越野,他每次出门还是偏好这辆。   陆南扬没说话,在周围人目光的洗礼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很快发动,平稳地向前行驶,而陆鸿振坐在前排的副驾上,始终没有回头,只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他许久没见的养子。   陆南扬注意到,陆鸿振鬓角的白发,已经十分明显了。   在他的印象里,陆鸿振一直都是那个威严、干练、精神有力的样子,然而不过才几年时间,他的鬓角就添了白发、眼尾也多了几道皱纹。   有那么一瞬间,陆南扬觉得比起公司的总裁,陆鸿振变得更像一位“父亲”了。   “水榭楼阁,行吗?”陆鸿振在前排开口。   他说的是饭店的名字。   “嗯,都可以,我不挑的。”陆南扬说。   “你是不挑。”陆鸿振说,“米其林三星你也行,街边的地沟油小吃你也行,从小就这样,什么都不挑,好养活得很。”   陆南扬听出了陆鸿振的弦外之音,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   加长商务把他们送到了全市最高级的那家水榭楼阁前,司机下车替陆鸿振和陆南扬打开门。   一辆豪华的商务车,副驾坐着一位衣着精致、一看就是社会上流人士的总裁,后座却钻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穿拼夕夕二十块衬衫的大学生。   用不着舆论讨论,连陆南扬自己都觉得他与整个陆家早就格格不入了。   他没有朝着陆鸿振期待的方向去活,反而完全生长成了另一幅样子。   陆鸿振走在前面,就有五六个服务生恭恭敬敬地上前迎他,对陆南扬自然也是恭敬的,只是在恭敬客气之间,还带了那么一丝微妙的疏离。   陆南扬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上陆鸿振,在接受一路的目光洗礼后,总算坐在了包间里。   陆鸿振起初什么都没说,只是神色如常地点单,嘱咐服务生空调不要开太低,用他自带的茶叶泡茶之类的。   陆南扬只能坐在他对面,沉默地用手指抠着身前的桌布,在无形的压力中忍耐着等待。   陆鸿振喜欢用游刃有余的沉默来彰显自己的权势与地位,陆南扬看过很多次他用这种方式给桌子对面的人施压,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桌子对面的人变成了自己。   最先送上来的是茶水,陆鸿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然后才细细啜饮一口,“信阳毛尖,好茶,你也尝尝。”   陆南扬勉强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哎,你前年回家那趟,芸姚好像给你拿了点回学校,是不是?”陆鸿振说,“你是自己喝了,还是送人了?”   “……都没有。”陆南扬说,“还在宿舍里放着。”   陆鸿振慢条斯理地喝完杯子里的茶水,又端起茶壶给杯中满上,然后才开口,“没有给你那个小男朋友拿点过去?”   “……”   这只老狐狸绕来绕去,才总算说到了正题上。   陆南扬偶尔会觉得,像陆鸿振这么个说话法,真不觉得累么?   “没有。”陆南扬实话实说,“他不再在校医室值班了,说是用不上,还给我了。”   陆鸿振点了点头,脸上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陆南扬猜测,以他养父手眼通天的本领,就算网上没有人去查,他也一定早就把谢泉的祖宗三代信息一点不落地翻出来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陆鸿振一点也急着往下讲,接着又倒一杯茶,态度摆得很明白,是要陆南扬主动开口交代。   手机在陆南扬的口袋里震动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他猜测可能是谢泉发来的消息,但他现在根本没条件去确认。   “陆展雷……”陆南扬听得出自己的嗓音带点哑,“他怎么样了?”   “在家里闭门思过呢,好得很。”陆鸿振轻飘飘地说,“没短吃没短喝,我说多少得饿上几顿让他长长记性,他妈妈心疼,说什么都不让。昨天晚上还非得做顿辣子鸡给房间里偷偷送去,我一进门那个味道啊,生怕人猜不出来。”   陆南扬浅笑了一下。   “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我看他就是这几年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得让他好好反省反省。”陆鸿振说,“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大少爷了,拿着陆家的名声当令牌到处耍横,就知道给人添麻烦。”   “这事不能全怪展雷。”陆南扬垂眸,“我也有很大的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带人上学校找你茬的人是他,跑到楼顶去闹事的人也是他。要我说,挨一巴掌都不够他长记性的,怎么也得来上两三巴掌,再把你、你男朋友从他那挨的,都还回去。”陆鸿振扬了扬手,“有古话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自己惹出来的乱子,还指望别人替他收拾不成?”   “……”陆南扬觉得好像有一块大石头狠狠压在了他肩上,让他喘不过气。   陆鸿振说得情真意切,好像他真是这样想的,而不是借着陆展雷的事指桑骂槐,给他施压似的。   “……我有责任的。”陆南扬低声道,“展雷是因为陆——因为妈住院了,我一直没回去看,才来找我的。”   “哦?这么说,陆展雷还是好心咯?”   “……”陆南扬低下头,“这几天,我会回去看看妈妈的。”   陆鸿振既没肯定,也没否定他的话。   点的菜陆陆续续地端上来,陆鸿振只是按着圆玻璃把菜转到陆南扬面前,“这是他家的招牌菜,从来没带你来吃过,尝尝。”   陆南扬沉默着把菜夹进嘴里,直到咽下去也没尝出是什么味道。   “你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毕业以后,想好要干什么没?”陆鸿振问。   “……还没有。”   “这可不行啊,年轻人要有自己的职业规划,这就在眼跟前的事了,怎么还没考虑过?”陆鸿振往陆南扬碗里夹了一只龙虾,继续说,“咱们公司的法务部还缺一个管事的人,你有没有兴趣?”   “离毕业还有一年呢。”陆南扬垂眸,“到时候再说吧。”   “哦?看来咱们陆家的企业,还被你嫌弃咯?”陆鸿振笑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   陆鸿振叹了口气,把筷子放下,语调平缓,“南扬啊,我这几年工作忙,总顾不上你的事情,我们父子俩也好几年没见过面了,就权当是你我之间说点知心话,行不行?”   陆南扬除了点头并没有其他选择。   “十几年前,我跟芸姚跑遍了全国各地的孤儿院,从南到北,几乎没有一家被我们落下,但最后还是选择了你,知道为什么吗?”陆鸿振语重心长地说,“因为我们找遍了那么多地方,只有你,最聪明、乖巧、懂事。我从那个时候起就觉得,你是最适合做陆家将来继承人的孩子,这一点,我即使到现在也没有动摇,你明白吗?”   “我……”陆南扬有点喘不上气,“我没有那么优秀,也没有那么高的能力……”   “能力是可以培养的,习惯也是可以养成的。”陆鸿振注视着陆南扬,“没有人生来就是天才,好的幼苗是需要培育的。陆家一共就只有你们两个孩子,我作为父亲,希望你们两个都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再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做出一番事业来,而不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闹得满城风雨,知道吗?”   “我知道。”陆南扬深呼吸了一下,“抱歉,这种事不会再有下次了。”   陆鸿振点了点头,依旧看不出他对这样的回答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就在陆南扬松了口气,以为自己躲过一劫的时候,陆鸿振忽然又开口了。   “我当然相信我自己的儿子。但就怕有时候,有些事你说了也不算啊。”   陆南扬心里咯噔了一声。   陆鸿振点了根烟,挥挥手,把刚点燃的那缕杂烟扇走,于是立刻就有服务员走过去开窗,楼下车水马龙的声音也从窗子透了进来,“我们来聊聊你那个小男朋友吧,南扬。” 第77章 多几个人看到,也无所谓吧。   陆南扬见到陆鸿振抽烟的次数很少。   他知道他这位养父是抽烟的,因为家里和车上一直有准备着烟灰缸,但陆鸿振很少当着家人的面抽烟,在陆南扬的记忆里,他似乎永远都能保持最体面的样子。   缭绕的烟雾里,看不清陆鸿振的表情,陆南扬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这件事跟谢泉没有关系,都是我的错才让展雷闹成这个样子……谢泉他不了解陆家的情况,只是纯粹想帮我,没有别的。”   “嗯,我相信。”陆鸿振弹了一下烟灰,看向陆南扬,“但其他人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陆南扬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事情发生后的这几天里,你应该也感受到周围人对你们的态度了。”陆鸿振的目光在陆南扬身上扫了一下,“我可以相信他没有恶意,你的朋友也可以相信,但其他人呢?你的同学、老师,还有看到过那条新闻的人,他们会怎么想?”   “……那些人的想法不重要。”陆南扬低声回应了一句。   “哦?不重要。”陆鸿振轻笑了一声,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按灭,然后看向陆南扬,“我问你,你有想过你们两个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吗?”   陆南扬知道,如果换成别的话题,他或许就会顺着陆鸿振的意思沉默下去。   可是今天不一样,这个话题不一样。   陆南扬有一股前所未有地想要对抗陆鸿振的冲动。   “想过。”陆南扬抬起头看向养父,“他比我先毕业,会一边实习一边读研。我毕业以后会先在周边公司找一份法务的工作,这样如果他有经济上的困难,我还可以支援他。”   陆鸿振笑了,“你找到的那份工作要给你多少的薪水,才够你养活一个全日制研究生?”   陆南扬咬了咬牙,眼神倔强,“我还可以再打别的工,可能会辛苦一点,但不会过不去的。”   陆鸿振点点头,“好,那么我来告诉你,在你身边的人会怎么评价你们之间的关系。无论你打多少份工、有多么辛苦,在别人的眼里看到的只有一个:陆少爷出钱包养小情人。你的那位男朋友——叫谢泉是吧,原本是你们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优秀的医学栋梁,但现在,无论他什么学历、做出什么成绩,都会被打上你陆少爷的情人这个标签,无论这些成果是他付出了多少辛苦汗水,在别人口中,都会变成是你陆少爷出钱买下的。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陆南扬一怔,小拇指猛地抽搐了一下,又被他立刻用另一只手按住。   “我知道你不愿意待在陆家,也不愿意被我这样的老头子把将来的出路都一条条安排好。”陆鸿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但即便你再怎么不喜欢这个身份,哪怕你把名字重新改回谢南扬,也抹消不了你是陆家人的事实。别人不会用看待普通人的眼光去看你,你永远都会是陆家的少爷。还是说,你真就打算一辈子不见我、不见芸姚,要和我们像仇人似的老死不相往来吗?”   “……不是的。”陆南扬声音发哑。   他能感觉到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两下,有一瞬间他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地掏出手机转身就走,但他还是克制住了,保持着刚才的坐姿,一动不动地坐在陆鸿振面前。   陆鸿振长长地叹了口气,“南扬,你已经不是孤儿了,你现在有家,有父母。怪我,这几年公司的事情太忙,一直没能顾得上你,但你要知道陆家到底才是你的家,别人终究是外人。我不是要拆散你们,只是希望你能慎重地重新考虑一下你们的将来。就算我可以接受你在外面有个小男朋友,芸姚能接受吗?你外公外婆,陆家的其他人,他们能接受吗?你要为了一个外人,从此跟陆家断绝交往,再也不见面了吗?”   说完,陆鸿振把茶杯放下,清了清桌子上飞溅的烟灰,把烟灰缸交给了服务员,叹了口气,似乎只是将这件事通知到位,并不需要陆南扬给他怎样的反应。   他重新拿起筷子,转着桌上的玻璃,把一条红烧鱼转到陆南扬面前,“吃吧,吃吧,不说了,先吃饭。”   一大桌子菜,陆南扬连一口都没尝出味道来。   直到看着那辆黑色商务车驶离,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两只手,掌心全是冷汗。   陆南扬靠在一颗石墩子上缓缓蹲下,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手机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来。   刚才震动了好几次的消息确实都是谢泉的。   溺:你买完了吗?   溺:家里的醋没有了,你顺便买一瓶回来。要香醋不要陈醋。   溺:?人呢?   溺:算了,我现在也出门,你在那里等我跟你汇合。   陆南扬吃了一惊,赶紧把电话拨回去。   他刚才买床单的商场离这家饭店有一定的距离,至少也是十分钟的车程,谢泉发消息的时间是二十分钟之前……他该不会在那栋商场里等了十几分钟吧?   刚拨通电话,陆南扬就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在自己的身后响起。他诧异地回过头,发现谢泉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朝这边看来。   陆南扬挂了电话,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去商场的路上忽然想起手上还有张奶茶店的券在这边,就顺路过来买了杯奶茶。”谢泉向他展示手上拎着的两杯奶茶,神色如常,“要喝吗?”   ……顺路?   这附近和那家商场一点都不顺路,而且距离不近,用脚走至少也要半个小时。   但陆南扬说不出话,连捅破谢泉谎言的勇气都没有,最后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接过了谢泉手上的奶茶。   谢泉什么都没有问,也把自己手上的那杯插上吸管,吸了一口后闭上眼睛,回味品尝到的味道,“我小的时候还没有这种东西。”   “什么?”陆南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小的时候,还有味觉的时候,没有喝过奶茶。”谢泉说,“奶茶大量上市以后,我又因为没有味觉,从来没能喝出味道过……现在这杯,是我第一次喝到奶茶的味道。”   陆南扬一愣,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的,还蛮好喝的。”谢泉笑了。   “你想喝,以后天天都可以买。”陆南扬脱口而出,“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可以。”   谢泉笑了,“你想把我肠胃彻底整垮是吧,再说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钱”这个字让陆南扬心头敏感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澄清,“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你买什么都要我出钱……”   “嘘。”谢泉按住陆南扬的手,蹙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你什么意思都没有关系,我仅仅是想跟你分享这份快乐而已,可以吗?”   什么可以吗?   陆南扬的脑袋有点发昏,谢泉忽然离得他这么近,灰色的眸子里盛满了专注,热气吐在他鬓角,在已然泛起凉意的秋日里格外分明。在他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然擅自行动,点了下头。   于是谢泉握住陆南扬的手,把他手上的奶茶拿远一点,然后凑过去,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陆南扬的大脑一瞬间有点宕机,在意识空白之际轻而易举地就被对方撬开了齿关,舌尖探入其中,同时带来了一小股奶茶的香甜。   陆南扬简直难以置信,谢泉就这样站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门口,通过亲吻,把一小口奶茶渡到了他的嘴里。   香甜的味道在味蕾上跳跃,扩散到唇舌之间,谢泉的舌在陆南扬口腔两侧的软肉上来回扫过,甚至轻轻含住陆南扬的舌尖吮了一下,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他。   陆南扬被这突如其来的侵略激得双腿发软,不得不靠在后面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刚才还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颊此时已经全被染上红色,呼吸急促而发烫。   “大白天的……在这种地方,你……”陆南扬简直说不出话,看向他的神情里除了发臊还有难以置信的震惊。   “反正已经没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了,不是吗?”谢泉垂眸看他,由于动作和姿势的缘故,这个眼神有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那就算多来几个人看到,也无所谓吧。”   陆南扬觉得在他对上谢泉那样的目光时,心中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动摇了。   他拽住谢泉的衣领,抬头吻回去。   奶茶的香甜在他们的口腔里相互扩散,陆南扬知道,此时的谢泉尝到的是和他一样的味道。   只是吻得正激烈的时候,谢泉用了点力推开了陆南扬。后者微微睁开水光潋滟的双眼,“怎么了?”   “……”谢泉抓住他的手腕就往马路边走。   “哎,你突然干嘛啊?”   “打车,回家。”谢泉简洁地说,“作爱。” 第78章 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陆南扬必须得承认,在听到那两个字从谢泉那双总是平直的薄唇唇线中吐出的那一刻,他就应了。   谢泉今天异常的强势,从房门在身后关上的一刻起,就始终把控着主导权,先用深入的吻把陆南扬的脑袋烧晕,又趁机将他推倒在床上,倾身压上。   软床垫弹起了一下,稳稳地承住了两个大男人的重量。陆南扬被亲得差点喘不过气,下意识按着谢泉的肩膀想把他向外推。   谢泉却反过来钳住了他的手腕,把那双手慢慢推到他头顶然后按住。   “陆南扬,你信任我吗?”谢泉缓慢地开口。   “嗯?”陆南扬脑袋发胀,只发出了一个疑问的单音。   谢泉慢慢俯身,压着他双手的同时拉近彼此的距离,将鼻尖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厘米之内,“我强迫过你,这次说不定也会那样。你信任我,对你做这种事吗?”   陆南扬笑了,手臂被制住,他没法像往常一样起身,只能向上挺起胸膛,吻上了谢泉的唇。   被长时间接吻所蹂躏的唇珠饱满红肿,呈现出鲜艳的颜色,似乎只要轻咬一下就能涌出汁水来。   陆南扬很快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吻,抬起头坦然地看向他的恋人。   “谢泉,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信任你,我也会信任你的。就算是那一次,从头到尾,我也始终都是信任你的。”   这句话让谢泉的胸口深处狠狠地一颤。   他低下头,伸手捂住陆南扬的眼睛,哑声道:“那好,把眼睛闭上。”   “?”陆南扬莫名其妙,但还是顺着谢泉的意思照做了。   眼睛闭上以后,听觉和触觉就变得格外清晰。他能感觉到谢泉的手从他的眼睑上离开,接着有什么布料窸窣的声响在他耳畔响起,正当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想要眯起眼偷偷看一眼的时候,一条微凉的布料忽然蒙在他眼睛上,从脑后系紧。   陆南扬的心脏一下子跳得飞快。   “好,接下来……”谢泉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   陆南扬呼吸的节奏骤然加快。   怪不得谢泉忽然那么问,信任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很乖。”谢泉轻笑一声。   陆南扬能感觉到谢泉的五指抚过他的脸颊,大拇指的指腹在下唇上着重按压了一下,然后下移,勾起他上衣的领口,用点巧力就轻松脱了下来。   陆南扬的胸膛一阵发凉,鸡皮疙瘩爬上皮肤。   只是脱掉一件上衣而已,换成以往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但现在不同,他的双眼被蒙住,偏偏在一片黑暗中,他又能清晰地感受到谢泉向他投来的视线。   他能想象到那双灰眸里盛着的神色,一定是直白的、毫不掩饰的,贪婪而欣赏的。那样的目光正在扫过他的脸颊、扫过他的胸膛,像立起的蟒蛇欣赏他的猎物,从头到脚地打量着。   他听见谢泉轻笑出声,“我还什么都没干呢,南扬。”   羞耻、窘迫和难堪一下子涌了上来,陆南扬能想象自己现在耳朵有多红,他恨不得一把摘掉碍事的布料立刻从房间里逃走。   但与羞耻一起涌上的,还有一种隐秘的亢奋,诉说着他其实在灵魂深处期待着被谢泉如此对待。   他对谢泉无条件地信任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在渴望。   渴望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到谢泉的手里,任他品鉴、任他把玩,然后接纳他可能会有的一切反馈。   因为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蛇的毒牙终究会有永远不会伤到的人。   陆南扬则像个合格的猎物那样,皮肤绷紧,泪水打湿眼睑上的布料,扬起脖颈,将最脆弱的大动脉暴露在对方面前。   “……可以吗?”恶魔凑在他耳畔,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耳廓上。   又是那句该死的反问,陆南扬听得头皮发麻、浑身战栗,但谢泉偏偏不许他逃跑,掰过他的脸,迫使他朝向自己,然后又问了一遍。   “可以吗,南扬?”   那平日里清冷的声音,此时却温柔得像能滴出水来,带着足以诱惑亚当和夏娃的力量,在他的耳畔低语。   陆南扬简直败得一塌糊涂。   “可以。”陆南扬声音沙哑地说。   -   意料之中的,这一场战斗又持续到了后半夜。   陆南扬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皮肤和关节就没有一处地方不在疼,有好几处皮肤都留下了谢泉指甲的擦伤和咬痕。   但他也必须承认,他爽得像来回坐了八趟直通天堂的过山车。   “让我看看。”谢泉掰过陆南扬的肩膀。   陆南扬“嘶”了一声,没做过多反应。   在他的后颈有一处细小的咬痕,腿上有几道指甲掐出的擦伤。算不上很严重,反倒有一种凌虐的美感。   即便如此,谢泉还是仔细查看了每道伤口的情况,最后起身下床去拿医药箱。   “没事。”陆南扬的嗓子还有点哑,声音透着一股慵懒,“我好歹也是当过兵的人,训练受的伤可比这要严重多了。”   “训练的时候不会在你这种地方留下伤口的。”谢泉从医药箱里取出棉球和碘伏,“这次是我的过失,弄出伤口了,下次会注意的。抬腿。”   陆南扬感觉自己的脸又涨红了,一边照做,一边难为情地别过头,“……怎么还有下次。”   “不想有下次么?我发现你还挺喜欢的。”谢泉勾起一抹微笑,“要是实在不服,以后可以在我身上咬回来。”   陆南扬几乎是瞬间就被后面那句话勾起了无限遐想,害得他赶紧叫停,“停!够了啊,你再勾我咱们俩今天晚上一宿别睡了。”   谢泉笑了,“别冤枉人啊,我陈述事实都成勾你了。”   岂止。   陆南扬现在觉得谢泉就算什么话都不说,坐在那里给他上药都是一种勾。   冰凉的棉球擦过他大腿的擦伤,带来一种刺痛又发痒的微妙触感,陆南扬闭着眼背了很久的圆周率才没让中间的东西再精神起来。   “过来一点。”上完大腿的药,还有后颈的没上,谢泉冲他勾了勾手指,“我够不着。”   陆南扬干脆往下一躺,脑袋就枕在了谢泉的腿上。   谢泉失笑,在他的脸颊上弹了一下,“你是小孩子吗?”   陆南扬往侧面一翻身,就抱住了谢泉的腰,声音闷闷的,“你上你的药,我就是想抱你一会儿。”   谢泉的动作放轻,另一只手轻轻在他的后背上拍了几下,“怎么了?突然这么黏人。”   陆南扬没有说话,脑袋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陆鸿振的脸,以及他在餐桌上说的那一番话。   心脏像被什么攫住,紧得难以跳动。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东西从脑袋里赶出去,把谢泉抱得更紧,脸颊亲昵地埋在他的小腹上蹭了蹭,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谢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垂着眼帘看了他好一会才出声,“嗯,这几天你是够累的,累了就休息一会,天不会塌下来的。”   陆南扬笑了笑,在谢泉的怀里闭上眼。   有好一阵子,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能听得到谢泉换棉球和拧开瓶盖的声音。处理剩下的伤口没有花太长时间,谢泉轻手轻脚地收起医药箱,正考虑着怎么挪动姿势才不会吵醒怀里的人,就看到陆南扬睁开了眼睛。   “谢泉,别走。”陆南扬的声音还有点含糊不清的懒散,却准确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攀上去与他十指相扣。   谢泉轻笑了一声,收紧五指,轻声道:“我不会走的。闭上眼好好睡一觉,明天你睡醒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会是我的脸,好吗?”   陆南扬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应声,然后才闭上眼,在谢泉的注视下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是我不想开车,是佩的界限摆在这里,真开是要禁榜的,拜托各位看官理解一下,给大家鞠躬致歉了。(土下座) 第79章 多腻一会儿   第二天是周末,陆南扬原以为自己可以一觉睡到大中午,没想到在八点多的时候就被一阵手机铃声给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摸了两下,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的铃声。   谢泉在他旁边接起了电话,低沉清冷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怎么了?……现在吗?……嗯,好吧,我现在就过去。”   听到后面那句话,陆南扬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睁开眼睛,“……怎么了?”   “医院里人手不够,喊我过去帮忙。”谢泉按灭手机屏幕,“你继续睡吧。”   他现在还睡得着就有鬼了。   陆南扬强迫自己把眼睁开,顶着一头鸟窝从床上坐起来。昨晚谢泉应该是跟他挤在一张床上睡的,这张床是张只有一米二的单人床,也不知道他昨晚是怎么睡的,床的右侧空了一大片,左侧又把谢泉挤得快要掉下床。   坐起来的动作牵到了几处擦伤,陆南扬混沌的大脑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的事,脸上有一丝发烫。   谢泉倒是神态自若地从床上起身,按部就班地穿衣服,“中午我不回来了,冰箱里还有点剩菜,你吃之前记得热透。”   “不回来了?”陆南扬一愣,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本以为趁着周末可以跟他多腻一会,结果现在忽然一整天都见不着人了?   小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了脸,想也没想就伸手搂住了谢泉的腰。   谢泉忍不住在陆南扬的发顶揉了一把,“大早上起来就这么撒娇,可真不像你。”   谢泉说得对,这真的很不像他。   但把他变得不像他的罪魁祸首就在面前,让他贪恋着,根本舍不得松手。   “好了,真的是急事,我也没办法。”谢泉轻轻拍了下陆南扬的脑袋,“再不松手,要来不及了。”   陆南扬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非得找你吗?就不能找别的人吗?”   “他们要是能找到人,也不用叫我了。”谢泉轻笑一声,系好上衣的最后一颗扣子。   陆南扬总觉得这句话里好像有什么言外之意,但还没来得及深思,就被谢泉打断了。   “这么舍不得,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他问,“云大附属医院也不远。”   陆南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   “嗯,但你只能在大厅或走廊里坐着,我可能会很忙,顾不上你。”谢泉边挽起衬衫的袖口边说,“你大概也就是过一会能见到我出来一趟的程度。”   “没问题。”陆南扬毫不犹豫地说,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开始穿衣服,“等我五分钟……不,三分钟收拾好!”   -   云大附属医院对云大的学生来说并不陌生,位置就在大学城附近,学校的校医室、医学院的器材设备,挂靠的单位都是它。   陆南扬在大一的时候来这里处理过外伤,但由于他异常优越的身体素质,也就只来过那么一次。   医院是三甲,里面很大,如果不是跟着谢泉走,他估计没两步路就要开始晕头转向。   谢泉熟门熟路地从各个偏门穿过走廊,绕来绕去,居然一路就绕到了外科诊室的门口,然后领着陆南扬,把他按在走廊的座椅上,还顺手将一个一次性纸杯塞进他手里。   “坐在这等我,没事去那边饮水器接点水喝。”谢泉嘱咐道,“你早上起来都没怎么喝水,昨晚上消耗大,今天要多注意补充水分。还有坐好了别乱动,小心蹭到伤口加剧感染风险……”   “好了好了!”陆南扬赶紧打断他,总觉得要是放任谢泉这么说下去,他能把昨晚上的细节一字不漏地交代个清楚,“我知道了,你赶紧去忙吧,不用管我。”   谢泉直起身又打量了陆南扬一遍,这才点点头,在他大腿上轻轻拧了一把,低声道:“等我。”   这一声听得陆南扬耳朵里酥酥麻麻的,然后就目送谢泉走向走廊深处,和门口几个人打了招呼,走进了办公室。   不一会儿,陆南扬看到谢泉换上了白大褂从里面走出来,言行举止丝毫不像个尚未毕业的大学生,倒像是一直在这里工作的医生。   陆南扬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谢泉穿白大褂的样子了,那身白色的外套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一些身体线条,又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全身的气质,衬得谢泉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温和、斯文,透着一股干净利索的感觉。   他男朋友可真好看。   虽说怎么样都好看,可人果然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最能散发出耀眼光芒。   陆南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上午他真的就坐在外科诊室的走廊里,一边喝着白开水,一边看着他的男朋友时不时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而且一点都没觉得无聊。   谢泉闲下来的时候会来找他说几句话,忙的时候也会至少分给他一个眼神,那个眼神可能是“等很久了吗?不然下楼活动活动”,也可能是“这个同事好笨,我好心累”,也可能是“看见了吗?我刚刚那成熟稳重的沟通技巧。”   看得陆南扬心里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恨不得现在立刻就从病人手里把他的男朋友抢回来。   他盘算着过一会到了午饭时间能带谢泉去吃什么,在手机上刷了一遍附近的美食之后又忽然想起以谢泉的工作量,很可能根本来不及出去吃午饭。   那要不要一会儿下楼买份饭给他带上来?   正想着这个问题时,陆南扬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一阵嘈杂的骚动,他赶紧从手机里抬起头,发现外科的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大群人,互相挤在一起,根本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陆南扬诧异道。   “不知道。”旁边有个大妈一边说,一边伸着脖子探头往前看,“好像有个患者在闹事啊。”   陆南扬瞪大眼睛,“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就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有个人猛地被从包围圈里推了出来,摔倒在地。   围观的人惊叫了一声,但没人想替他当肉垫,纷纷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一片空地,就这么任由那人摔倒在地上。   摔倒的人是谢泉。   他的白大褂在地上蹭了一身的灰,眼镜歪斜到一边,眼角有一块明显的淤青,嘴角还沾了一点鲜红。   打人者也紧接着从房间里走出来,是个四十来岁、留着胡茬,看上去就很不是善茬的男人。   陆南扬的脑袋里嗡了一声,“谢泉”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还没等喷涌而出,就被这个男人的怒吼声打断了。   “你们是不是让他参与手术了!你们就说是不是吧!”   一个小护士连忙冲上去阻拦,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我们主任刚才也跟您说过好几次了,实习生不会参与手术的,只是跟在旁边观察学习而已不会上手……而且手术的风险书您也已经签过字了,就代表您对可能失败的风险知情的呀……”   “老子签风险书是同意手术的风险,不是同意像他这样的败类参与手术!”那男人伸手就把小护士往旁边推,情绪激动地指着摔倒在地的谢泉,“你们不知道他是谁吗?还大学实习生?我可去你妈的!他就是个搞同性恋,给阔少爷卖屁股的贱货!你们没看前几天的新闻吗?”   被男人这样一说,许多人都朝谢泉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尽管谢泉低着头,阴影挡住了他脸的一部分,但许多人还是认出了他,一边议论着,一边指指点点。   “他参与我儿子的手术了!你们给评评理,你们评评理!”男人吼道,“让这种人给我儿子做手术,不失败才怪!居然还他妈是什么大学生,学校怎么还没把他开除!”   谢泉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血,就这样坐在地上,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陆南扬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拧住,难以呼吸。他再也不能忍耐,冲进人群里,费力扒开所有人,“谢泉!”   人们的目光立刻被吸引到陆南扬身上,他的脸比谢泉更有辨识度,很快被不少人认了出来,也包括那名大吼大叫的男人。   陆南扬蹲下身扶起谢泉的肩膀,抬头朝那男人怒目而视,“你没长耳朵吗?没听见刚才护士跟你说的什么话吗?你——”   然而他愤怒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手心被谢泉狠狠地掐了一下,传来过载的刺痛。 第80章 我们   “陆南扬是吧!”那男人立刻将矛头对准了陆南扬,大声嚷嚷,“你不就是陆家那个小少爷吗!我看你在那坐好久了,你以为我怕你们这些有钱人是吧!我告诉你,我刘老四这辈子还从来没怕过谁呢!医院不是你陆家的后院,别想在这搞你那套风流事!”   陆南扬瞪大了眼睛,“你——”   男人的这番话,居然得到了围观者的大量支持,人们纷纷点头,小声地交头接耳,明面上虽然不说什么,但显然觉得说到了自己心坎里。   “我儿子要是死了,就叫你们陆家全家偿命!”那男人眼睛发红,狠狠地推了陆南扬一把。   陆南扬没想到男人竟然会直接冲他动手,一个猝不及防,脑袋直直地撞在了身后的椅子角上,顿时眼前一黑,同时伴随着剧烈疼痛和强烈的耳鸣。   操你大爷的……   陆南扬连骂都骂不出来,只能按住受伤的后脑,拼命维持着神志清醒。   他从不甚清晰的听觉中能分辨出来,因为这一下,人群立刻炸了锅,有帮着阻拦的,也有跟着一起骂的,还有跑走了去叫人的。   小护士哭得特别委屈,震得他耳膜不适。好在最剧烈的痛感持续了十几秒就缓和下来,陆南扬按着后脑从地上坐起来,掌心里一片红色。   他在一片混乱中努力朝前看,谢泉的背影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拦在他和那个男人中间,说话的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顺从。   “……手术的事情我保证会给您一个结果的,只要病人尚有一线生机我们都一定不会放弃抢救。”   “滚开!别他妈堵在这脏老子的眼!”   谢泉依旧执着地挡住他的去路,“参与手术的人是我,该负责的也是我,跟陆家和陆南扬都没有关系……”   “让你滚远点听不见吗!”   “我们可以走程序协调您的诉求,索赔也好想处分我也罢,有关部门都会采取措施,您这样闹下去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在这一瞬间,陆南扬的胸口忽然痛得无法呼吸,每吸一口气都像有千万把小刀在他的肺泡里划。   他的男朋友,他的谢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是一个多么骄傲而自尊的人。   从他认识谢泉以来,从来没有一次听到过他用如此低三下四的语气和任何人说话。   都是因为他。   这个念头如溃堤的洪水般从脑海中涌出,迅速覆盖了所有想法。   都是因为他的缘故,谢泉才不得不这样跟那个人渣说话。   如果不是他……   -   好在,在那人真的把事情闹大之前,警察就赶到了,分开了男人和谢泉,平息了附近的骚乱。   闹了这么一出之后,外科的工作大受影响,谢泉即使身上还带着伤,也不得不立刻跟着投入紧张的工作。   陆南扬和闹事的男人被带走问话,问清楚情况以后,警察采取的也是和稀泥式的解决办法,各打五十大板批评一下,然后就让各回各家了。   男人闹事打人是事实,可他陆南扬跑到谢泉工作的地方“引发不好的舆论讨论”也是事实。   下午的天色是阴沉的,太阳被云遮住,刮起了西北风。   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卷起地上的垃圾在路中央打转。陆南扬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才想起自己的外套落在外科诊室的走廊里了。   但他不敢再上去,只坐在医院后门外的一排椅子上抱着胳膊,每有行人路过时他都有些神经质地抬头看一眼。   当那人出手碰了谢泉的时候,当警察不解决问题而是和稀泥的时候,好几次,陆南扬都想直接冲他们吼,“知道我是谁吗?”“用不用我打个电话直接叫陆鸿振来处理?”   但他不能那样。   如果他那样说了,才会真的坐实那些谣言,坐实谢泉真的是靠有钱人的关系才走到这一步的。   陆南扬把脸埋进掌心里。   陆鸿振在饭桌上说过的那些话,此刻就像一颗颗钉子,刺进他的心口里留下血窟窿,再也拔不出来。   陆鸿振早就想到了吗?   这种事是不是不止会发生一次?是不是以后,将来,会出现在谢泉每一个人生阶段的关键节点?   这个念头如同刺骨的冰锥,让陆南扬从头皮一直冷到脚底。   就在这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忽然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陆南扬顺着那份暖意抬起头,看到谢泉正拎着两杯热奶茶站在他面前,手上还拿着他落在楼上的外套。   他额角的淤青还是很明显,眼镜也看得出有略微变形,但疲惫的眉宇间还是露出一个微笑,替他把外套搭在肩膀上。   “楼上就看见你一直在这傻坐着了。”谢泉说,“这里正好是楼跟楼之间的风口,真不怕吹冻感冒了。”   “是么?没注意。”陆南扬摸了摸鼻子,闷声说。   谢泉把手里的奶茶塞到陆南扬怀里,“趁热喝,这是那家店的秋季限定款,第二杯半价。”   “这才几天时间,你就已经变成奶茶大师了?”陆南扬笑笑。   “不放过眼前任何一丝享受的机会。”谢泉把吸管插入自己的那杯里,“是我的处世原则。”   陆南扬没有搭话,垂着眼也将吸管插入,热乎乎的奶茶涌入胃袋,稍微温暖了些冰冷的身体。   “警察和稀泥,批评了两句就把那人放走了。”陆南扬低声说。   “很正常,大多数医闹的结局都是这样。”谢泉平静地说,“更何况这次只是推了人,受的伤不严重……你的头怎么样了,处理过了吗?”   “没事,一点小伤。”陆南扬含糊其辞,“也不流血了……”   “让我看看。”   谢泉坚持地掰过陆南扬的下巴,手指顺着他后颈的骨节一节节向上抚摸,最终停在肿起的伤口附近。   凝固的血跟短发的发丝粘在了一起,看起来十分凄惨。   “我就知道。”谢泉轻叹了口气,“别动。”   陆南扬的手抓住椅背,有点紧张地保持住坐姿,然后就听见谢泉在他身后拿出了什么,接着冰冷的液体就喷在了患处,有点疼,但更多的是冰冰凉凉的舒适。   谢泉简直是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奶茶、外套,还有给他的药。   “那你呢?”陆南扬低着头,闷声询问。   “什么?”谢泉全神贯注地给陆南扬处理伤口,随口问道。   “你的伤呢,谢泉?”陆南扬说。   “我?我只有额头上被揍了一拳而已,没你这么严重。”谢泉上完药以后,用手指顺着陆南扬的脑后梳理着头发,将那些粘在发丝上的血渣一点点顺下来,“这次是我的错,早知道让你在家里乖乖地等着我回去就行了……”   陆南扬猛地回过头,提高了声音,“然后呢?然后你要到什么时候才告诉我这些?你被人闹事、被人打、还要委屈自己跟那种人说软话……出了这种事以后,你的实习单位是不是也要换了?传到你导师的耳朵里,是不是毕业跟保研都要受影响?”   谢泉皱起眉,“你想的也太多了点,一场医闹而已,哪个医院没有……你把头转过去,我还没弄完呢。”   “而已?”陆南扬一下子拍掉了谢泉的手,眼睛泛红,“我从来没见过你那样跟任何人说话!你根本就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就因为我,要跟人那样低三下四……”   “我在医院里只是一个实习生!遇到这种事主任都不敢横,难道要我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张嘴骂他吗?”谢泉也拔高了声音,“我已经强调过了,这只是一次医闹,放在任何医院里都有,做我们这行的就要承受这种事!跟有没有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听明白了没?”   谢泉在骗他。   明明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根本不是一次“普通的医闹”,而是有源头、有针对性的迫害。   如果没有那些谣言传出去,这次医闹压根就不会发生。   谢泉会安心地继续在学校代班,顺利地保研,认真地实习,他在老师和同学中的口碑会随着努力越来越好,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谢泉。”陆南扬感到自己张开唇的这一刻异常艰难,每吐出一个字都要耗费大量的气力。即便如此,胸口里阵阵的刺痛还是促使他要说出后面的话,“谢泉,我们……”   “啪”的一下,陆南扬感到自己的双颊被用力地拍打了一下,生疼感震得他脑袋有些发懵。   谢泉用力地捧起陆南扬的脸颊,灰色的瞳直勾勾地望进他的眼睛里,一字一顿地说,“陆南扬,你要是敢说出后面那半句话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第81章 没有你的前程,什么都不是。   脸颊上这清脆的一下,让陆南扬有种忽然从梦里醒来的感觉,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什……我没有,我没想说什么。”陆南扬拽住谢泉的手腕试图拉下来,“你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你有。”谢泉扳过陆南扬的下巴,“真没有的话,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   谢泉说对了,陆南扬不敢。   他怕那双眸子里射出冷漠绝情的光,怕那双眸子看透他的心思。   “陆南扬,你瞒不过我的。我太了解你了。”谢泉说,“你想说分手。”   谢泉在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任何起伏,声音冷静而自持,却刺痛了陆南扬的心脏。   “我……”   “你觉得继续跟我在一起会影响我的前途,会让我被别人瞧不起,是吗?”谢泉钳住陆南扬的下巴,不让他避开自己的视线,“你觉得如果没有你,我的生活会过得比现在更好,你反而拖累了我,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陆南扬拽下谢泉的手腕,眼神很悲伤,“你少来那套‘只是医闹’的说法了,我们明明都很清楚他闹起来是因为什么!”   “好,那请问,陆南扬先生。”谢泉干脆用手撑在陆南扬身体两侧的椅背上,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壁咚般的姿势,“你有没有想过,你提分手以后,我只会从‘富二代包养的小情人’变成‘被富二代甩了的小情人’而已。现在别人还会顾及我背后有个陆家,等你走了以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陆南扬一怔。   谢泉的这番话,就像拎着一桶冰水给他冲动的脑袋上狠狠地浇了一下,让他从头冷到脚的同时也回笼了理智。   “陆南扬,你知道么。”谢泉垂着眼帘看他,“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跟我挺像的。”   “什么?”陆南扬抬起头,露出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   有很多词汇可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冷静与热情。   理性与感性。   利己与利他。   在旁人看来,这些都是贴切的形容,他们就像一条线的两端,迥然不同,倒也还算互补。   但恐怕不会有人觉得他们像。他们之间的差异是那么明显,只是共处一室就能带来两种截然不同的空气。   但陆南扬此刻却觉得,谢泉说的话,像一滴小小的温水,滴在了他干涸的心口上。   “你和我一样,在内心深处很深很深的地方,都有一种自我放逐感,一种微妙的自毁倾向。”谢泉放慢语速,低声说着,“你永远只在意给别人带来了什么麻烦、对别人有什么影响,却从来不肯多看一眼你自己。”   “我……”陆南扬声音发涩。   “被陆展雷找茬的是你,被陆鸿振叫去喝茶的是你,这次事件里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漩涡中心的也是你。我不过是顺带着被拉出来遛遛罢了,承受最多恶意最多指责的人是你,不是我。”谢泉看着陆南扬的眼睛说,“然而你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像你就活该承受这些一样。你难道就没想过我看着你这个样子,心里是什么感觉吗?”   陆南扬怔了怔。   他好像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明白谢泉的意思。   谢泉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太阳正挂在院里最西边的一棵树梢上,随着时间推移缓缓下沉,给天际留下一片鲜艳的红色。   谢泉在陆南扬身边坐下,把奶茶重新塞回到他手里,缓慢地说:“陆南扬,我现在所有的感情、所付出的也好、承受的也好,所指向的都是你,都是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被当成被大少爷包养的情人,愿意被人在背地里阴阳怪气,愿意承受和你在一起后一切可能的后果。因为你对我来说,是一无所有的世界里唯一的珍宝,是我最珍惜的人。”   陆南扬怔怔地听着,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捏响了奶茶杯子。   他惊讶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这个夕阳西下的傍晚,谢泉就这么坐在医院后楼的长椅上,捧着一杯奶茶,平静地说出震撼人心的告白来,好像只是在谈论明日的天气。   晚风拂过他鬓角的发丝,掠过那双漂亮得令人惊心的灰眸。   “因为有你,我才是现在的我,只有你在我身边,一切才是有意义的。”谢泉说,“所以,陆南扬,你不珍惜你自己,就等于是在我面前把我最珍贵的东西往地上踩,你明白吗?这对我而言,是不公平的。”   在这样一幅几乎能入画的景色里,陆南扬感到内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对不起。”陆南扬抱住谢泉,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手臂收得很紧,“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原谅我好吗?”   谢泉叹了口气,用没拿着奶茶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陆南扬的肩膀,“你没说呢,没说的话不能算数,对吧。”   陆南扬的肩膀抖动起来,无声地靠在谢泉的怀里,直到后者感到胸口的布料被打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又在医院这条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夕阳完全落山,周围的路灯都亮了,才拎着喝空的奶茶杯从长椅上站起来。   “给我。”陆南扬跟谢泉要那个空杯子。   “干什么?”谢泉莫名其妙,但还是递给了他。   陆南扬眯起眼,瞄准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一个后掏,杯子就精准地落进了桶里。   “哎,进了!”陆南扬兴奋道。   谢泉被他这幼稚的举动逗笑了,但还是很给面子地拍拍手,“呱唧呱唧。”   “你敷衍我。”陆南扬不满道。   “啊,陆南扬选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抛出了球。”谢泉说,“他的动作如同一道晴空霹雳,迅猛得宛如一只矫健的黑豹,他……”   “靠。”陆南扬没忍住,笑出声来。   谢泉也跟着弯起唇角。   “哎我刚就应该给你录下来。”陆南扬一边笑一边抹眼角,“让医院那些成天看你一张扑克脸的同事们看看……”   “第一,那些不能叫同事,是带我实习的老师。第二,我上班的时候也不是扑克脸。”谢泉说着,握住陆南扬的手腕,轻轻拉下来,“我看看。”   陆南扬哭过以后眼角本来就红的厉害,现在又被手揉了一通,简直堪比兔子眼睛。   “不许拿手揉了。”谢泉把他的手拍掉,皱起眉,“小心感染。”   “感染感染……怎么在你那什么都能感染啊?”陆南扬小声嘀咕。   “我是医生,你敢不遵医嘱?”谢泉挑起眉毛。   “这时候倒是拿出当医生的架子来了。”陆南扬继续嘀咕,“当初把地西泮当糖吃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嗯?”谢泉抱起双臂,提高声音。   “没没没,我是说。”陆南扬顿了顿,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马路对面好像有夜市,要去逛逛吗?”   谢泉顺着陆南扬指的方向看去。   医院的对面是一处街心公园,平时挺冷清的没什么人,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周末的原因,广场上竟然有一场小型演出,聚集了不少人。商贩也就近摆出一条街的摊位,远远看去灯火阑珊,还挺热闹的样子。   “好啊,为什么不。”   说完这话,谢泉自然地捞起陆南扬的手,握在掌心里朝对面走去。   陆南扬只愣了一下,就快速迈开步子跟上,手掌反握而上,五指用力相扣。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穿过熙攘车流,直到走进人流中也没舍得分开。   “其实陆鸿振找你吃饭的那天,我就在你们的房间门外。”默默无声地走了几步之后,谢泉毫无征兆地开口。   “什么?”陆南扬被吓了一跳。   “我去商场找你的时候,正好看见你坐上陆鸿振的车。”谢泉说,“我就打了个的跟上去,一直追到你们包间门口。陆鸿振跟你说的话,我基本上都听见了。”   陆南扬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谢泉,“你……居然没被保安踢出去?”   “保安看见我了,没有赶。”谢泉说,“所以我觉得陆鸿振应该是知道我在那的。有些话,他恐怕本来就是在说给我听。”   “……”陆南扬惊得说不出话,不知道是谢泉一直跟踪他到包间这件事,还是陆鸿振早就知道谢泉在门外这件事更震撼一点。   “说白了,他就是在吓唬我。”谢泉说,“警告我如果继续跟你在一起,就要把前程都搭进去,他应该提前查了我的资料,知道我最看重什么,以此来威胁我。同时也利用了你的善良,让你对我萌生愧疚,促成我们分手。”   陆南扬抿了抿唇,“但是……他说的并没有错。”   谢泉很看重自己的前程,他在这上面花费了无数精力和心血,陆南扬看得出来。   “不,陆老狐狸还是有一点算错了。”谢泉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像夜风一样潇洒的笑意,“没有你的前程,什么都不是。” 第82章 勇敢   夜市上很热闹,各种各样的小吃摊、游戏摊排成一排。谢泉的兴趣比陆南扬还大,从南到北在每个小摊上都买了一个。   看着刚从医院下班、整整齐齐穿着笔挺衬衫的谢泉左手拿着淀粉肠和薯塔,右手捧着油豆腐和章鱼小丸子,陆南扬在旁边一个劲儿只想笑。   “怎么?”谢泉眯起眼睛。   “我跟你说,你这一趟不知道要吃多少地沟油下去。”陆南扬边笑边说。   “人生在世要学会享受,全世界最不能委屈的就是自己。”谢泉用淀粉肠指了指陆南扬,“像你这样的,就该多学学我的人生哲学。”   “学习怎么吃地沟油吗?”陆南扬就着谢泉的手咬了一口肠下去。   香味在唇齿间爆开,炸得外脆里软的淀粉肠给味蕾带来一种廉价的满足感。   “好了,就一口。”谢泉赶紧收回手,警告地瞪着陆南扬,“想吃自己去买。”   自从恢复味觉以后,谢泉的食量大涨,买的一大堆零碎小吃竟然没多久都被他慢条斯理地解决了。   不远处的摊位是个射击摊,老板看样子花了血本,摆在一边的奖品都价值不菲,吸引了不少小孩去玩,然而一圈下来,还没有一个人能拿到。   老板显然很得意,大声吆喝起来,“射气球了啊,射气球了!中一半得拼图,中八个拿台灯了啊!”   注意到谢泉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陆南扬问,“感兴趣?”   “来都来了,为什么不玩?”谢泉拉起陆南扬的手就往摊前走,“老板,来一次。”   陆南扬猝不及防被往前一拽,路灯柔暗的光刚好洒在谢泉的脸上,映出他兴致勃勃的表情和上扬的嘴角。   陆南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今天的谢泉有种罕见的孩子气,第一次让他意识到,谢泉也和他一样,只是个尚未毕业的大学生而已。   平时的他过于成熟、对社会规则的拿捏过于老练,总让人忘记他原本的年龄。   他在上大学前当过两年兵,谢泉甚至比他还小上一岁。   一个人究竟要在肩上背负多少东西,才会变得那样不像自己?   又要对他有多么的信任,才能像这样,在他面前展露出不为外人所知的一面?   陆南扬情不自禁地扣住他的手指,感受在指缝里渗透的体温。   谢泉已经拿到了他的枪,有些无奈地侧头,“你这样,我怎么端枪?”   于是陆南扬松开他的手,手臂悄悄地从他的外套钻进去,隐秘地圈住了他的腰,“这样能端了吧?”   这个动作从外面不仔细看或许注意不到,但要是多看两眼,性质可比牵手要恶劣多了。   即便如此,谢泉依旧没有阻止,只低低地说了声,“腻歪。”   于是陆南扬闷笑,像只得了便宜的犬科动物,在谢泉的腰间轻轻捏了一把。   射击摊的老板忙着招呼别的小朋友,完全没注意到这边两人的小动作,直到谢泉开始射击,才把老板的注意力拉回了这边。   气球高频破碎。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谢泉很快就吸引了周围所有小朋友的目光,小孩们纷纷围了过来,每爆掉一个气球都要发出一声惊呼。   “厉害厉害!”老板在一旁鼓掌,“第一次玩就拿到了拼图。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把?”   谢泉接过拼图放在脚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好啊。”   短枪,瞄准,射击。   一、二、三、四……   小朋友们的惊呼此起彼伏,老板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谢泉甩了甩有些酸的手。   五、六、七、八。   一旁围观的小朋友兴奋得像自己打中了一样大呼小叫,还有人一路小跑到老板跟前大声汇报:“打中了八个!八个!”   “八个的奖品是什么!”   “台灯!台灯!”   老板只好从架子上拿起了台灯。   “不好意思,请问台灯有别的颜色吗?”谢泉十分有礼貌地说,“白色不太耐脏,我比较喜欢蓝的。”   “……”老板铁青着脸给谢泉换了个颜色,然后挤出一个笑容对他说,“我这枪挺沉的,打两轮应该累了吧。要不小哥你休息休息,让你朋友玩两把试试?”   谢泉看向像只大型犬一样始终黏着他的陆南扬,笑着看向店老板,“你确定?”   店老板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点点头,“是啊是啊,都是一块来玩儿的,让你朋友也打两把呗!”   谢泉低头浅笑,把枪推给一旁的陆南扬,“行,那我就休息一下。”   陆南扬接过枪,放在手里掂了掂,又在瞄准镜里看了两眼,然后懒洋洋地眯起眼睛,看向老板,“十个全中有什么奖品?”   店老板连忙拍了拍身后那个一人高的大抱熊,胸有成竹地说,“要是十发全中,就可以拿走我的这个镇店之宝!我告诉你们啊,从我开业到今天,还从来没有人拿走过呢!”   ……   陆南扬扛着那个几乎和他身高差不多的大抱熊走在街上,从南到北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甚至有几个人认出了他和谢泉的脸,惊讶地议论起来。   谢泉唇角的笑容就没放下来过,“刚刚那个老板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直勾勾地瞪着你,整个人都傻了。”   “这种小摊,也就是往枪里塞点重物,子弹做得轻一点,气球吹得小一点。”陆南扬说,“能唬的住一般人,唬不了专业的。我看你打的那两轮就看出来了,换我的时候稍微调整下角度就行。”   谢泉眼尾上挑,唇角勾起的弧度很柔和,“陆南扬,你怎么这么帅。”   陆南扬猝不及防地被男朋友的一个直球说得红了脸,干咳一声,局促地移开了目光。   谢泉伸出手,悄悄勾起陆南扬的一个小指。在巨大抱熊的掩饰下,没人能发现黑暗里这一点点的小动作。   陆南扬的心脏漏跳一拍,然后毫不犹豫地缠上去。   他想了很多词来形容今晚的谢泉。   纯粹、坦诚、直率、孩子气……但都觉得不是最恰当的那个。   只是这些并不能解释陆南扬现在为何会如此触动,像奶酪在烤箱里缓慢地融化,融化在名为谢泉的温暖里。   现在他想到了,谢泉眼里的纯粹,那份坦诚的、毫无躲闪的表达,在悬崖边毫不犹豫紧紧拽住他的手。   有一个恰如其分的词可以形容,那就是——勇敢。   他的爱人,他的男朋友,他的谢泉,像一朵在淤泥中生长的花,带着遍体鳞伤的创口,勇敢地向他盛开着。   直到这一刻陆南扬才意识到,为了这朵花的绽放,他什么都愿意付出。   快要走到夜市尽头的时候,陆南扬的思绪被一个小女孩的哭声打断了。   有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姑娘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应该是她母亲的人无奈地牵着她的手,“别哭了别哭了,回去妈妈给你买小熊行不行?就上次你在窗子里看到的那个……”   女孩哭得更厉害了,使劲甩着她妈妈的手,“不嘛……我就要那个,我就要那个嘛!”   母亲的神色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那最大的那个已经被哥哥拿走了啊,我有什么办法?快别哭了丢死人了!”   女孩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撒泼似的甩手跺脚,哭得十分伤心,“我就要大抱熊!大抱熊!呜呜呜呜呜……”   陆南扬的脚步顿了顿,改变主意,朝女孩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的脸藏在大抱熊后面,女孩愣愣地看着大抱熊朝她走来,一时间忘记了要哭。   陆南扬在女孩面前蹲下身,从大抱熊后探出头来,笑着对她说,“哥哥把大抱熊送给你,你就不要哭了,乖乖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女孩的母亲显然认出了陆南扬,露出惊讶的表情,捂住嘴才没叫出声来。她看上去很想拉着自己的女儿离这个传闻中的花花公子远一点,却又犹豫不决,因为面前的男生看上去干净整洁,笑容亲和,和那个被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形象一点也不沾边。   或许只是她认错人了呢?   女孩先是愣愣地看了看大抱熊,又看了看陆南扬,然后一下子破涕为笑了,“真的吗?”   “真的呀。”陆南扬举着抱熊在他眼前晃了晃,“但是你要答应哥哥,以后不能再在大街上哭哭啼啼不听妈妈的话了。你的妈妈每天照顾你都很辛苦,回去以后要好好跟妈妈说谢谢,知道吗?”   女孩用手背擦掉了眼泪,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声说:“我知道了,谢谢哥哥!”   陆南扬笑着站起身,把抱熊递给站在一旁的母亲,“给您。有点重,您抱稳了。”   女孩的母亲惊讶极了,“你真要送给我们?”   “嗯,我拿着本来也没有什么用。”陆南扬微笑道,“您女儿能这么喜欢,不是更值吗?”   那对母子抱着大抱熊离开了,临走前道了许多遍谢,女孩牵着妈妈的手,直到走出去很远还拼命回头冲陆南扬挥手。   谢泉靠在路灯上,一直看完了全程,直到陆南扬回过头朝他抱歉地笑笑,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能把这么值得炫耀的战利品拱手让出去,也就只有你这个笨蛋了。”   “不能送你熊了,抱歉。”陆南扬抱住他,下巴在对方的颈窝里快速地蹭了一下,“但是我有别的东西要送你。”   “嗯?”谢泉低下头。   陆南扬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枚护身符。   “还记得我说过,小的时候我妈经常带我去家附近的寺庙参拜吗?”陆南扬说,“这是那时候求来的,上面写的是当时我家的姓。”   谢泉震惊地看着那枚小小的布符,上面用红线绣着一个小小的“谢”字。   “不行,这太珍贵了,你不能把这种东西……”谢泉有些语无伦次。   “它保佑了我很长时间,现在,我希望它也能一直保佑你。”陆南扬把护身符放进谢泉的掌心里,拢上他的五指,“谢泉,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说那种话了。从今往后,我跟你,我们两个,都要一直好好地在一起。” 第83章 煎饼果子   这天晚上,预料之中又在床上折腾到后半夜。   做到最后,谢泉忍不住趴着打了个哈欠。   陆南扬不满地在他后颈上咬了一口,“我就这么让你犯困吗?”   谢泉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慵懒地眯起眼,在枕头上蹭着,“太舒服了,又不用动,躺着就很容易困……不然换我来吧,我艹你就不犯困了。”   “想得美。”陆南扬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用力往前挺了下腰。   但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点,谢泉困过了劲,人反而精神了。   今天晚上的天气不错,天空很晴朗,从窗户向外望去,明亮的月亮旁边稀稀落落地缀着几点繁星。   陆南扬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回来点了根烟坐在床头。   谢泉从身后攀着他的肩膀抱上去,掰过他的头和他接了个短暂的吻。   烟雾在两人的唇齿间轮转了一个遍,分开后,谢泉把嘴里的烟雾喷洒在陆南扬脸上,后者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下。   “把烟戒了吧。”谢泉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枕在陆南扬的肩膀上。   “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我身上的烟味了呢。”陆南扬往烟灰缸里弹了下灰。   “不止习惯,而且特别喜欢。”谢泉在他耳畔低声道,“我怕你再不戒烟,我就要跟着你一块抽了。”   陆南扬笑出了声,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按灭,“那可不行,那我还是戒了吧。”   谢泉笑着搂住陆南扬的腰,熄灭的烟蒂向上飘出最后一缕烟,消失在空气中。   “我说,”陆南扬侧了侧头看向谢泉,后者的发梢扫在他的后颈,弄得他痒痒的,“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怎么对付陆鸿振的那套了?”   谢泉像一只犯困的猫,眯起眼睛,“是么?谁知道呢。”   “别装傻。”陆南扬在谢泉的耳朵上啃了一口,“我了解你,你要是没有计划,一开始就不会说那些话。”   谢泉笑着将陆南扬扑倒,眼睛里透出狡黠的光,膝盖刚刚好压在后者的腰两侧,“你猜猜看?”   猜不猜得出来陆南扬不知道。   但当谢泉压上来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今天晚上他们俩肯定是别想睡了。   --   云城的各路媒体人及自媒体运营者怎么也没有想到,已经被压下去、沉寂了好几天的陆家养子的新闻,会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晌午,忽然曝出惊人的后续。   陆家养子陆南扬开了个微博账号,发了一张与眼镜帅哥牵手的照片,并配文“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谢泉。”   照片上的两个人都露出了清晰的正脸,尽管风格不同,却都是令人惊叹的帅脸。   这番相当于官宣的言论立刻让刚刚沉寂下去一点的话题重新爆炸,一时间所有账号都在疯狂讨论,恶意的猜测立刻像潮水一样涌出。   是为了报复自杀未遂的弟弟?还是报复不赞成这种关系的陆鸿振?   难道是这个小男友盯上了陆家的财产?要通过这种方式向老陆和陆展雷示威?   陆家的血雨腥风似乎才刚刚开始,究竟谁才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就在大家的阴谋论已经上升到研究陆氏名下企业的股票波动的时候,陆家的养少爷又发了一条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猝不及防的微博。   居然是,一个煎饼果子摊的宣传广告。   照片上的煎饼果子推车朴实无华,上面各种小吃工具和调料琳琅满目、一应俱全,正儿八经是个在市区里到处都能见到的美食摊。   只不过在推车的两边,挂着两条十分显眼的招牌,上面还缠着霓虹灯,炫目得走过路过就绝对不会错过。   左边是:【炒粉、炒面、煎饼果子】   右边是:【民事、商事、刑事咨询】   微博的配文也十分的简单粗暴:我在云山路美食街摆摊!不管你是肚子饿还是需要法律咨询都可以来找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问我,法律咨询免费!民事诉讼可接代理!   右下角则是一个清晰的定位位置,显示出发博人的位置信息。   这一出把所有人都搞懵了,没人知道这位少爷到底在搞什么飞机,但这总归也是个新闻,因此在这条微博发出去之后不久,自媒体们就将微博的内容铺天盖地地发了出去。   在家禁足的陆展雷惊呆了,陆芸姚笑了半天也没止住,陆鸿振则气疯了,连着给陆南扬拨去了五六个电话,一个也没打通。   其实这还真不是陆南扬故意不接电话,而是那时他在摊位上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丝毫分不出空闲来看一眼手机。   源源不断地有人抱着好奇心找来,本以为这可能只是大少爷的一个什么玩笑,却没想到照片上的那个摊位真的就立在那里,陆大少爷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正在摊位后热火朝天地摊着煎饼。   他摊煎饼的技术显然还有点欠缺,要么是还没摊完整就熟了,要么就是厚薄不均,随着好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陆少爷的技术显然不太能应付数量如此膨胀的顾客。   于是那位穿着板正衬衫、戴眼镜的青年从一旁的凳子上站起来,系上围裙,把陆少爷从摊位前赶走,“行了,你去炒面吧,这么下去人家等到天黑也等不来你一个煎饼。”   陆南扬放弃地叹了口气,乖乖服从谢泉的安排,走到一边去。   只见眼镜青年垂眸将衬衫衣袖弯到手肘,手上熟练的动作和他的气质给人的印象产生巨大的反差,将煎饼摊得薄而完整,又熟练地加上薄脆与各种配菜配料,没多久就装好了袋。   好奇的人们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立刻对摊位后的两人进行了连珠炮一样的轰炸式提问。   “你真是陆家少爷,微博热搜上那个陆南扬?”   “你和陆家闹的那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是你包养的男朋友吗?”   “你搞这些是为了把陆展雷挤下去,好继承陆家的财产吗?”   “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摆摊?”   “是,我是陆南扬。他是我男朋友,不是包养的,我没打算继承陆家遗产。”陆南扬用铁铲铲掉锅里的碎渣,伸手指了指身后,“不着急,一个个地问,我都会回答的。饿了可以先点吃的,那边有座位,可以坐着等一会,我保证都会回答的。”   “还有谁要煎饼果子?”一会儿工夫,谢泉已经又包好一张,抬起头看向人群。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我,我来一张。”   接着所有人就开始七嘴八舌地点单。   “一张煎饼果子加个火腿,不要辣。”   “给我来份炒面。”   “我煎饼果子加个鸡柳!”   ……   整个上午,陆南扬的小吃摊成了整条街最亮丽的风景线,人们源源不断地涌过来,点单,再问问题,大家最感兴趣的那几个问题一一被回答解释,渐渐的,恶意的提问也越来越少。   “陆少爷,你跟我想象中差别太大了。”有个女记者捧着她的煎饼果子感叹道,“我以为你是那种花天酒地满地烂桃花的公子哥,没想到竟然就像个随处可见的大学生。”   “我本来就是随处可见的大学生好吧。”陆南扬一边炒面一边笑了,“出这个摊不也是勤工俭学挣点钱么?”   “那你和陆家难道要断绝关系了吗?”   “谁说不从家里拿钱就非得断绝关系?”谢泉接话,“陆先生是一位优秀的企业家,也是好父亲。他从来不会惯自己的孩子,陆南扬也经常自己打工赚生活费,这对于他们那个阶层的人来说,是很难得的。”   “那你们恋爱的事他难道不反对吗?”有人好奇地问。   谢泉歪了歪脑袋,朝那人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没有反对啊。陆先生是什么人?他可是从底层一步步做上来的,有眼界有胸怀,还参加过美国LGBT的平权游行,怎么可能心眼小到反对儿子自由恋爱呢。你问这个问题,可太小瞧陆家的家教了。”   一群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纷纷赞扬陆鸿振的开明,那名记者甚至还感动得眼眶都湿了,说回去一定要写一篇讲述陆家父子情的文章,再痛斥一番那些以讹传讹的垃圾营销号。   小摊上的气氛逐渐轻松起来,顾客和陆南扬笑闹成一片,也有人看着小摊的招牌正经地找陆南扬咨询法律上的问题。   “法律问题可以问我,医学上的事可以问他。”陆南扬指了指谢泉,“他可是我们学校医学院的高材生,第一名的成绩直升保研的。”   “那、那我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有个女孩红着脸问陆南扬,“就是以后再有什么法律问题的话,可以直接咨询你。”   “可以啊。”陆南扬笑得很灿烂,“不过你最好也加一下他的,要不然这货保准跟我吃醋。”   不知道谁先“噫”了一声,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谢泉“啧”了一声,拿起刮板警告地指了指陆南扬,“得意忘形,小心我削你。”   一整天的摆摊就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氛围里结束了,没多久,互联网上就涌出了一大批自发声援陆南扬的内容。   ——都是谣言,陆少爷根本不是网上说的那种人,人特别好,他男朋友人也特别好。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恋爱关系,网上营销号非说什么包养,一天到晚就知道眼红仇富,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真阴暗。   ——再说一遍没有包养!!不是包养!!陆南扬这几年根本没从家里拿过钱,连上学的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也不知道哪来的谣言说他想霸占陆家财产的,简直太可笑了,人家要是贪财早几年就拿钱花天酒地去了好不好?   ——“而且陆鸿振根本就没反对过他俩的恋情!都是网上营销号胡乱揣测的!老陆参加过LGBT平权运动呢,特别开明,人家家里人其乐融融的,就营销号一天到晚恶意造谣,嘴怎么就那么碎呢。”   几天之内,陆南扬微博账号的粉丝就涨到了十几万,而他们几天摆摊赚的钱,也已经够买一套大型电子设备的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安静地落下帷幕,陆南扬也多了一个分享日常生活的途经。   他会把许多谢泉以为他早就忘记的细节收集起来,照片、谈话、或是挂在客厅里的一枚风铃,在微博上记录下来:   ——高中的谢泉。   ——他做的三明治。   ——风铃。逛商场的时候他看了至少三眼,我问要不要买,他说不用了。结账的时候他从袋子里发现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手抖,不小心放进去了,他笑了我十分钟。   谢泉刷到这条微博的时候瞪了他一眼,转头还是将风铃挂在了玄关附近。门一开,玻璃制的小鲸鱼就会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第84章 帅哥,上车吗?   在这个稍显漫长的秋季里,陆南扬拨出了这两年来第一个打给陆芸姚的电话。   电话拨通的那天,是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谢泉刚洗完澡,用新买的吸尘器清洁客厅的地板。陆南扬推开卧室的窗户,让阳光和清晨的凉风从外面吹进来,一只麻雀落在附近的空调外机上,歪着头叫了一声。   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接通的,听筒里传来陆芸姚温柔好听的声音,“喂?”   这一刻,陆南扬忽然觉得先前的紧张都像雾气一样散去了,浑身都放松下来。   “喂,妈。”他低声开口,“是我,南扬。”   陆芸姚笑了,“知道是你呀。怎么大周末的还起这么早?”   “谢泉非要今天大扫除,一大早就鼓捣那个吸尘器。”陆南扬说,“吵得人睡不着了。”   “瞅你这说法。”陆芸姚笑道,“人家一大早起来做家务,你倒还埋怨上了,可不能这样。”   “没。”陆南扬笑了笑,“我等会就帮他一起干。”   “就是,这还差不多。”   陆南扬低下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快到中秋了,我想……带着谢泉一起回家看看,可以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陆南扬的心脏几乎悬到了嗓子眼,然后听到陆芸姚清脆的笑声传来。   “傻孩子,别理你爹那个执拗鬼。陆家就是你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带什么人回来都可以。他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   ……   谢泉推门进来时,就看到这样的一幕:陆南扬靠在窗台前,笑着跟电话对面说着什么,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映得他五官更加挺拔立体。   “嗯,好,好。我知道了,那到时候见吧。”陆南扬挂断电话,低着头深呼吸了一下,再抬起头看向谢泉的时候,绽开一个笑容。   谢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拥入了怀中。   “谢谢。”陆南扬低声说,“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有这份勇气。”   “……弱智。”谢泉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   陆家的别墅坐落在云城靠海的郊区,陆南扬望向车窗外,一路上的风景都很熟悉,又有些陌生。   以前上学时,他曾经无数次走过这条路,无数次这样看过窗外的风景。上初中时,每逢有大考试,陆芸姚都会亲自来学校接他一趟,在回去的这条路上,她会问他成绩怎么样、老师教的好不好,在学校有没有不开心。   有时候他考差了,也会在这条路上挨陆芸姚的训,他就假装无辜地望向窗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后来,接陆展雷回家的时候,汽车走的还是这条路。   那时全家人的目光集中在少年身上,少年兴高采烈地说了一路的话,而他插不进嘴,只能在风声里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但现在不同了。   曾经熟悉而现在稍显陌生的景色,因为有了谢泉的存在而变得不同起来。   “你们家附近的风景真是不错啊。”谢泉摇下车窗向外眺望,风拂动他额角的发丝,扫在纤长的睫毛上。   “别墅区啊,风景当然好了。”陆南扬弯着眼睛露出笑意,伸手指了指窗外,“谢泉,看!大海!”   谢泉一怔,将视线投向远处。山峦缓慢地后退着,先是露出了蓝色的一角,然后整片视野豁然开朗,宽阔的海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地闪烁着,海风拂面带来一丝腥咸的味道,海鸥在附近的上空盘旋鸣叫着,时不时向水面俯冲,掀起几朵不大不小的浪花。   陆芸姚穿了一件青绿色的裙子,在别墅门口站着。当车缓缓停下时,她笑着朝车窗内招了招手。   陆南扬盯着陆芸姚的脸看了好长时间,觉得她似乎比以前变了很多,又好像从来没有变过,一直都是自己记忆里的样子。   看着看着,陆南扬眼眶有点湿,走过去抱住了陆芸姚。   陆芸姚拍拍他的后背,又摸了摸他的发顶,露出一个微笑,“行了,赶快进屋吃饭吧。再不吃该凉了。”   陆南扬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   家里的阿姨忙不迭地上前替他们把门打开,眼睛看不够似的黏在陆南扬身上,笑眯眯地完成一条缝,“几年没见,少爷长高了,也变帅了。”   “岂止呢。现在还会给他亲老爹戴高帽了。”陆鸿振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他穿了套挺正式的西装,头发也用发胶定出发型,看着颇有些老上海绅士的味道,从楼梯上不紧不慢地走下来。   谢泉第一次在照片和视频以外的地方见到这位云城知名企业家,他比照片上看着显得年龄更大一些,鬓角有几缕白发十分显眼,五官倒是跟照片上一样锐利,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是我的主意,跟陆南扬没关系。”谢泉眨了眨眼,“您本来就有眼界有心胸,是本市知名的优秀企业家,我只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陆鸿振的目光在谢泉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陆南扬的心脏几乎要提到嗓子眼,正犹豫要不要拦在两人之间的时候,陆鸿振却突然笑起来,点了点头。   “行,不愧是我儿子挑的人,厉害得很啊。”陆鸿振把头转向陆芸姚,告状似的埋怨,“你说说,这小子人精似的,将来搞不好真能把咱们家产业抢过去呢。”   “哎呀,行了吧你,还没个完了。”陆芸姚走过去按着陆鸿振的肩膀把他往餐桌方向推,“就你那点破产业,好像谁稀罕似的。赶紧坐下来吃饭。”   陆鸿振笑着说“好好好”,然后落了座。   餐桌上摆满了一桌子丰盛的美食,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陆芸姚热情地招呼两个年轻人,时不时把菜往谢泉的碗里夹。   谢泉本以为这顿饭会吃得很尴尬,但实际上气氛却很温馨,就像陆南扬从未从这个家离开过一样。   陆芸姚有一种天然的亲和气质,只要她一笑,就仿佛所有的隔阂都凭空消失了。   陆展雷并没有出现在今晚的饭桌上,陆南扬忍不住问了一句,却被陆芸姚温柔地打断了。   “给他一点时间吧。”陆芸姚说,“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理解你,理解我们的。”   陆鸿振全程避开了可能会引发矛盾的话题,一直在讲自己早年的创业经历和陆南扬小时候的糗事,讲的不亦乐乎。谢泉很给面子的该笑就笑,该惊呼就惊呼,惹得陆南扬耳朵都红了,差点站起来愤然离席。   谢泉以为陆鸿振会在饭后找他单独谈谈,但始终也没有等来。找阿姨一打听,才知道陆先生吃完饭后就直接去了公司,连声招呼也没有打。   这位身居高位的企业家父亲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带着模棱两可的模糊态度就这样消失了。   笑了一晚上的脸有点僵,谢泉拉开窗帘,站在窗前向外眺望。   陆家的别墅很大,给他的这间房比出租屋里的主卧还要大一倍,床单被罩都是全新的,谢泉却不怎么能睡得着。   尽管刚认识的时候他就知道陆南扬是陆家的少爷,但这么长时间以来,谢泉还是头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他与陆南扬身世的差距。   恐怕陆家一个马桶花的钱,就能买下谢远强留下的一整栋房子了。   而他刚才就是和这样一家人吃了晚饭,还是以他们儿子男朋友的身份。   有些恍惚,有些不真实,但唇角止不住想往上扬。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鸣笛,谢泉下意识朝下望去,看见正下方的花园里停着一辆无比拉风的红色敞篷超跑。   谢泉拉开窗户,那辆超跑又按了一下喇叭,驾驶座的陆南扬冲他扬了扬胳膊,喊道:“谢泉!下来!”   花园里的喷泉折射着庭院里的灯光,映在陆南扬侧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水雾将光晕染成了背景,在朦胧一片的暧昧中,只有车上人的面庞无比清晰。   有点帅,有点浪漫,还有很多点傻。   看来不管是陆大少爷还是陆南扬,不管住出租屋还是别墅,他永远是他,带着一脸傻样却又很帅气的笑。   谢泉关上窗户,抓起外套匆匆下楼。   时间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陆芸姚已经睡下,别墅里只有几个阿姨还在打扫卫生。   谢泉走出别墅大门,就看到陆南扬坐在车里,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的手肘搭在车窗上。甚至他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副墨镜戴上,很流氓地吹了声口哨。   “帅哥,上车吗?”陆南扬把墨镜往下拉了一截。   “大晚上戴墨镜开车,我赌你开不出前院就撞树上。”谢泉毫不留情地吐槽。   “谢泉!”陆南扬受伤地摘下墨镜,“我好不容易装一次逼,你就这么打击我,太过分了。”   谢泉笑了,用手捧起陆南扬的脸。   “用不着。我男朋友就算不装逼,也是全世界最帅的。” 第85章 往前走,别回头(大结局)   云城郊区的后半夜,路上几乎没有任何车辆。草丛里的虫微弱地叫着,海浪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一波又一波地传进耳朵。   谢泉才刚系好安全带,不装逼也很帅的陆南扬就发动汽车,一脚油门就从陆家别墅的大门冲了出去。   超跑的引擎发出一声巨响,呼啸着冲上马路。离心力把谢泉甩得后背紧贴向座椅,不得不抓紧车窗边缘才能勉强维持重心。   “陆南扬!”他高声喊道,“你开车不要命啊!”   然而狂风就在他们耳旁呼啸,谢泉的话几乎是立刻就被吹散了,只剩下不断退却的风景和猎猎的风声。   “你说什么?听不见!”陆南扬一边喊道,一边把油门往下踩,车速几乎是在瞬间就飙上了180。   谢泉只觉得耳内鼓膜受气压影响而嗡鸣了一声,整个身体猛地向后倾去,肾上腺素猛向上飙升,心跳在危机中不受控制地加速。   视野中的景物全部模糊成一片,路灯的光化作橘黄的长线飞速向后退却。谢泉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忽然在此刻有了种奇异的感觉。   大半夜,他们开着一辆跑车在海边狂飙,好像在追赶沉落的太阳,又好像在逃开身后的追兵,完成一桩史无前例的盛大私奔。   他们好像能这样一直飙到世界的尽头,逃去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或者沉入海底,将一切停止在最绚丽的那一秒。   大约飙了有五分钟,陆南扬把车速降了下来,关上车顶,狭小的空间立刻安静了许多,甚至能听得清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他们的视线就那样自然地黏在一起,陆南扬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   谢泉觉得以后要给陆南扬定个规矩,帅完以后三分钟之内不能笑,一笑就破功,从万千少女幻想的豪门富少变成了阳光开朗大男孩。   “谢泉,你耳朵好红。”   “被风吹的。”谢泉没好气地说,伸手揉了揉耳朵。   这耳朵不揉还好,一揉反而更明显了。   陆南扬边笑边说,“我总感觉这一幕在爱情小说里出现过。”   “什么?”谢泉有些好笑。   陆南扬用食指在方向盘上弹了弹,“总裁开着豪车带心仪的女孩子飙车,等车速最快的时候女孩会心跳加速、分泌肾上腺素,就会误以为自己爱上了总裁。这在心理学上好像是一种什么什么效应……”   “吊桥效应。”谢泉挑起一侧的眉毛,“你觉得我要靠这个才能爱得上你?”   陆南扬侧过头,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谢泉忽然支起身体朝前倾去,吻上了陆南扬的唇。   陆南扬睁大了眼,却没有拒绝。柔软的嘴唇温热湿润,不由分说地撬开他的唇齿,炙热的舌尖挤入其中,肆无忌惮地扫过敏感的上颚。   呼啸的超跑在沿海的公路上缓缓减速,最后歪七扭八地停在路边熄了火。   陆南扬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根,谢泉还勾住他的舌尖打了个转,才意犹未尽地松开。   “你现在心脏跳得比飙车的时候快多了。”谢泉眼带笑意地看着他,舔了舔唇角,“这是什么效应?”   陆南扬定定地看着谢泉,然后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反压在座椅上,声音沙哑,“想艹你效应。”   谢泉眯起眼睛,右手摸到放下座椅靠背的按钮,仰起头望进陆南扬的眼睛,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好啊,欢迎来艹。”   这一句话听得陆南扬血气上涌,低头就吻了下去。   陆南扬原以为自己是个还算传统的人,可遇到谢泉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变得越来越开放了。   比如现在,在深夜的马路边,昏暗的灯光下,在跑车的副驾上作爱。   深夜的海边很安静,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停在路边。尽管车窗上有反光膜,看不清车内的具体情况,可但凡有其他车辆经过,看一眼跑车的晃动立刻就能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谢泉一点也不吝惜声音,扬起的脖颈像天鹅似的弯曲,细密的汗水顺着耻骨的缝隙向下滚动,在变了调的声音里滴入坐垫的布料,洇成一小片深色。   光是看着这一幕,陆南扬就觉得心脏快要从胸口里跳出来,浑身的血液都朝下涌去。   这不能怪他。   要怪就怪他的男朋友实在太涩了,而且随时随地都在勾引他。   陆南扬强压下想要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的冲动,握住谢泉的脚腕。   ……   结束以后,谢泉慵懒地抬了抬头,发现有一只海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车窗外,一边梳理羽毛,一边好奇地朝车内张望。   “去,去。”陆南扬敲打了一下玻璃,试图赶走海鸥,没想到反而激怒了对方,对着车玻璃哐哐一顿啄。   “嘿——”陆南扬摇下车窗伸出手臂挥舞了一下,海鸥这才不满地鸣叫一声,展翅飞走了。   谢泉懒洋洋地用脚尖推了推陆南扬的胳膊,“赶它干嘛?又没碍着你事。”   “碍着了。”陆南扬低声说,“它在偷窥我的东西。”   谢泉笑了,“好强的占有欲啊,连海鸥的醋都吃。”   说着,谢泉直起身,在陆南扬的眉心上吻了一下,低声说:“陆南扬,不管在哪里,不管以什么形式,我永远都是你的。”   他是落入海中的雨点。   他是热切扑火的飞蛾。   当他在电梯里做出决定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把后半生都交给了这个傻笑着拥抱他的男人。   他曾经一直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在暗无天日的混沌里度过,那些黑暗的过去会像荆棘一样将他紧紧缠绕,刺入血肉骨髓,直至窒息。   他会溺死在无光的海底,在重力的作用下缓慢下沉,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尸体。   他会像他来时那样无人问津,无人在意,什么都无法留下,也什么都无法带走。   但……陆南扬偏偏出现了。   像一缕阳光映照在他冰冷的身体上,驱散了黑暗和寒冷,绿意在海底蔓延,四处开满了鲜花。   谢泉扣上牛仔裤扣子,懒得再穿外衣,就这么赤着上半身披着外套走下了车。   陆南扬站在海堤上吹着海风,余光看见谢泉跟下来,伸手指着天空的某个位置,“那颗是天津四,对不对?”   谢泉顺着他的目光朝上望去,清澈的夜空中星幕清晰可见,一道银河划过天际,一颗仔细观察才能找得到的恒星就在其中闪烁。   “对。”谢泉露出微笑。   星幕与海水交相呼应着,在月色和星光的映衬下,海面泛着波光,安静而广阔,仿佛比天空更宽,比宇宙更大。   “陆南扬,你知道鲸落吗?”谢泉突兀地开口。   “什么?”陆南扬没有反应过来。   “一条鲸鱼死去以后,会慢慢沉入最深处的海底。”谢泉说,“它的尸体会在海底腐烂,供养数以万计的深海生命,形成全新的生命群落,就像深海的一座绿洲。”   陆南扬“啊”了一声,“一鲸落,万物生。”   谢泉侧过头,笑了笑。   海风拂动他鬓角的发丝和外套的下摆,露出若隐若现的肌肤及上面残留的吻痕,透着一股慵懒的暧昧。   在恰到好处的角度下,那双灰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反射了一点月光,显得比平时更亮。   “我曾经死过一次,陆南扬。”谢泉说,“像鲸鱼沉入海底,无人问津。但是你出现了,你让我的骸骨上开满了鲜花,让我在我的尸体上获得新生。像鲸落一样,死去的东西不会被浪费,而是诞生了全新的通路,让我有幸,能爱上你。”   陆南扬怔怔地望着谢泉,眼眶忽然就红了。他连忙别过头想掩饰,却被谢泉半途捧住了脸。   “怎么哭了?”谢泉低声道。   “谁哭了……”陆南扬抽抽搭搭地说,“我只是觉得,你那个描述,有点吓人了……”   谢泉笑得半天没直起腰,然后抱住陆南扬,吻住了他的唇。   他们在月色和星空下接吻,海浪是夜幕的伴奏,一切都那样浪漫,又那样平凡。   “不要怕,陆南扬。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谢泉低声说,“抬起头,往前走,不要回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正文就全部完结了,感谢大家能陪小陆小谢一直走到这里。这本书对我的意义很重大,是我写作以来第一本过万收藏的书,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喜欢他们两个的故事,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厚爱!   番外大家就不要等着了,不一定会有。因为这本书的正文内容也已经超出我的预计字数很多了,暂时想不到什么想写的番外梗,如果之后想到什么合适的梗就会写,没有的话可能就是这样了。   下一本书会开《恶劣搭档》,我会尽快开始筹备大纲和存稿,期待在下一个故事里继续和大家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