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咋地》作者:常叁思   文案:   王醒长得还行,工作和家境也都不错。   所以他弟弟忽然自杀,并且没留下只言片语,他整个人都回不过神来。   正当此时,他又发现,厂里突然来了个保安。   年纪轻轻的,叫严耕云,整天也不务正业,不是在拼模型玩,就是到处聊天。   还聊的就是他弟弟:人怎么样,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真的,王醒想不注意他都难。   谁啊这是?人没了才来问东问西?怎么这么奇怪呢?   提示:对对对不起,我把设定改了。无法日更,随缘更新。   内容标签: 市井生活 轻松 日常   主角:严耕云,王醒 ┃ 配角:胡振,李霖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躺平当保安   立意:该吃吃,该喝喝 第1章 保安   “不是吧哥???”   胡振看着视频对面,那个食堂窗口上方“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的红色横幅,脑花都快被他炸熟了。   “您这行动力,是不是也太静若去世、动若诈尸了?”   严耕云搁家一窝就是三年,跟社会不知道脱了几节。胡振之前一直劝他,还给他介绍工作,他也不去,怎么这就?   胡振懵道:“我昨天过来,你还在人小杨面馆里挖辣椒油,咋今儿就已经上岗了?我靠!你也不跟我说一声,我白来了。”   对面的人不在镜头里,但拖汤碗的时候,左手从屏幕右下角过了一下,薄也细长,小指的第一指节到掌肚中间有一道弓形的长疤。   “没来得及。”对面说,声音轻柔懒散,尾音渐低,糊到背景声里去了。   因为纯粹是临时起意。   严耕云放开不锈钢的汤碗,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心情,他早上跑到这个厂外面,看见门口贴着招聘,找保安,两班倒,月薪三千三,鬼迷心窍一样就敲了门房。   但保安也不是谁来了就都要的。   胡振浸泡在职场的苦水里,比他还门儿清,闻言问道:“但你这样儿的去当保安,人家敢要?不怕你没两天就跑了啊?”   他这话严耕云就不爱听了:“我哪样儿啊?普通人样儿呗,为啥不要?”   胡振“啧”了一声,心想怎么说呢。   严耕云其实比他接地气多了,喜欢逛老菜场,跟环卫大姐也能唠上,但身上就是有种,好像是从更大的地方来的气质。   胡振不爱看书,那种感觉他说不清楚,只好胡扯:“那还不简单,咱这年纪,正是房贷车贷鸡娃的主力军,你当保安,家里人去喝西北风啊?”   严耕云说:“我是光棍不就行了?”   “狗屁,”他作风倒是真封闭,但外表还是很有想象空间的,胡振说,“你看着像那种二十一二岁一毕业,就被女同学骗着结婚的男的。”   严耕云:“……”   鬼扯蛋,明明春节在镇上的时候,他还在烧烤摊上骂骂咧咧,说没结婚的一看就出来了,显年轻靠!   但这里的保安队长,早上确实把自己详细盘问了一通。   那边,胡振跟保安队长隔着时空心有灵犀了,一叠声道:“怎么地?人保安队长没问你啊,结婚没?有娃没?是本地人不?”   全国的招聘都是一样的,严耕云说:“问了。”   保安队长还问了他,是不是来体验生活的?   胡振:“那你咋说的?”   严耕云:“我说我遇到了一个女的,是个骗子,多的,不想说了。”   “……”胡振卡了一下,“你牛。”   要不是他俩穿开裆裤起就认识了,这家伙说话,他会信的,因为这厮长了一张端庄的脸。   严耕云没理他。   这没什么好牛的,人到了年纪,就都会从陌生人问啥答啥的傻登,变成这种胡说八道的省事人。   胡振又居心叵测地说:“不过你还回不回来住了?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豌豆带走了。”   豌豆是严耕云养的虎皮鹦鹉,白底黑斑的头背,腹部是钴蓝色,他花100块钱在路边摊上随手买到的,语言天才。   胡振爱惨了它,每次来都要教它背《滕王阁序》,希望它能考上清华。   但可惜上梁不正下梁歪,严耕云没事就在家看偶像剧,把这小鸟宝儿也带坏了。   胡振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听见它在屋里炸霸总家的油田:   说爸,要多少钱,才能离开我儿志。   你放过沃奥,你放过我,哈不好?   看,那是支恩,为你,#*%的天下。   *%@#   胡振简直要疯了,他觉得严耕云摧毁了一个鸟中栋梁,并强烈地希望严耕云说不回。   可是对面说:“回的,我这儿离院子就5公里,你别惦记它了,它不喜欢去你家。”   胡振用力反驳:“狗屁它喜欢!”   “不喜欢,”严耕云无动于衷,“它上次从你家回来,说了两天‘气死了’、‘这个老6’。”   这个事实其实有聊天记录里的录屏为证,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是胡振不承认,他的爱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   胡振说:“不可能。”   严耕云也懒得跟他掰扯,喝了口没看见排骨的冬瓜排骨汤,松了口:“行了,它要是不骂你,你就带走吧。”   胡振乐翻了,“好嘞”一声就要挂,手指头戳到半道,忽然看见满院子的材料,各种竹木条、砖石块、风干花、雀梅根……又顿住了。   之前,他觉得严耕云在家干熬,没收入没成果,只有时间浪费了。但严耕云跑去当保安,胡振又感觉到了可惜。   他是希望兄弟能做下去的,不仅是因为严耕云喜欢做造景,另外一个原因是,严耕云是他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靠自己,走上一条新鲜道路的人。   他付出了多少,胡振都看在眼里,所以,如果这样量级的付出之下,最终的结果都是放弃,那普通人到底得多努力,才能改变人生啊?   这现实让胡振觉得无力,他舔了下嘴唇,有点欲言又止:“严啊,你咋忽然想起来,要去当保安了?你、你老本行不做了吗?”   视频里没有人,但镜头之后的右边,严耕云垂下眼皮,又犯难地挤了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事说起来挺中二的,不像他这种刚刚奔四的人该干的事,那就是,他是来找网友的。   一个认识了7年,但彼此却除了水陆缸、微缩景观以外,什么也不聊的网友。   他的网友叫[王日历],是个喜欢发“啊啊啊啊啊啊”的文字尖叫鸡,严耕云平时叫他小王。   5天之前,小王还给他发过微信,问他要一个新的造景,没别的要求,就阴森霸气酷一点。   严耕云完全没概念,没答应,叫他上别家去订个喜欢的。   小王照例回了个可爱小女孩撇嘴的动态表情,溜了。   然后没两天,17:59分,他又来了,但这次他没要造景了,他发来了一条讣告。   [敬告,王昱因病不幸于04月13日傍晚逝世,终年27岁。今定于4月16日14:00在莲花殡仪馆(L市雨花区庄岩路9号)福泽厅举行告别会,并遵父母心愿,一切从简。特此讣告。]   严耕云当时就楞那儿了,觉得这像个恶作剧。   但是语音、视频甚至电话,全都无人接听了。   严耕云忘不掉这个事,惦记了两天,终于搜了殡仪馆的位置,翌日去了告别会。   会上他第一次看见了小王,小王长得很帅,浓眉大眼的,笑容也大,眼神非常柔顺。   然后他在告别厅外的卫生间的走廊里,还听到了一些八卦。   比如小王不是生病,而是自杀了。   他爸那个厂子瑞达,快要破产了。   他那继哥也不是啥好东西,尸骨未寒,就回来争遗产了。   ……   她们嘀嘀咕咕的,还说了很多,可严耕云只注意到了自杀和瑞达。   小王怎么会自杀?通过文字和朋友圈,严耕云感觉他是个挺快乐的男青年。   另外就是瑞达,他总觉得耳熟。   于是回家之后,严耕云搜了一下,然后发现这个规模不小的五金加工厂,距离他囤货的小院,竟然才不过6公里。   7年,6公里,然而葬礼上才见第一面,除了遗憾,严耕云无话可说。   然后今天早上,半梦半醒之间,严耕云做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梦。   那个梦的前大半截都是真的,切实发生在那个殡仪馆里。   就是告别会结束之后,他还没走,等了两小时,看见火化室门口出来了个男人。   那男的穿一身黑色的运动服,左臂上拿别着别着块黑色的孝布,臂弯里夹着个骨灰盒。   他一边下台阶,右手指缝里还有根烟,面前烟雾特别缭绕,看不清脸,但整体乍一看挺酷,不像别人那么的悲伤不能自己。   但他下完台阶之后,却没有去找灵车,而是抱着盒子去了旁边的停车区。   然后他打开一辆车的后盖,在里面翻了一会儿,翻出了一个……   严耕云就是那一瞬间惊醒过来的。   因为在现实里,那男人翻出来的是一把卡通迷你小手办,但是在早上的梦里,严耕云看到的却是一个巴掌大的佛龛微缩摆件。   那个摆件,要不是这个梦,严耕云真的把它忘了。   但它再现之后,他就到这个工厂来了。   严耕云有种预感,他能在这里找到他一直在漫无目的捕捉的东西。   “做的,”这里不是细说的地方,胡振也不知道小王,严耕云懒得跟他从头再讲,就只说,“我出来松松脑子。”   胡振听完叫他好好松,又说:“我下午没事干,在你这儿翻个缸,啊?”   严耕云随他去了,但是要他还是用他上次打烂的那个25的缸。胡振说他抠,严耕云叫他V500,随他整,胡振不V,严耕云就把视频挂了。   挂之前他听见豌豆被激发了,在对面喊:V我500,卖屁股去啰。   严耕云心想:啥啊,他明明教的是买房子。 第2章 开门   刚出君悦的酒店大堂,一股闷热凝滞的热风就扑了李霖一身。   天际也乌压压的,预示着一场大雨将至。   但李霖心里却很轻快,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得意。   这种感觉,叫做飘。   快45岁的周文祥站他旁边,理智上觉得他不该这么嘚瑟,还是得低调一点,可情感上却也忍不住,拍他的时候,自己先笑出了声。   李霖转过头,先是狐疑地看了他2秒,接着也像是被传染了,伸手把他肩膀一搭,乱七八糟地笑开了。   “咋样老周?刚刚李总我这表现,”他说着拿左手往自个胸前拍了两拍,“没给咱公司丢人吧?”   随着他那两拍,他肋排上挂着的紫黑色嘉宾证跟着晃了晃。   周文祥的目光从“嘉宾证”3个大字上面的“2024年私募基金年会暨‘金排奖’颁奖典礼”上匆匆掠过,心里竟然有点感动。   这其实也不是一个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奖,特别是前几年疫情期间,只要平台够富,买狗屎都能得它。   但今年无论公募还是私募都在炸雷,炸了一堆,还有一大堆。   而且他们还是,如此草根的一个迷你私募。   套用下午典礼上男主持人的一句话,那就是:现在市场上还赚得到钱的,都是神仙。   这话多少有点夸张,但在周文祥心里,小王这两年以来的预测确实越来越准了,李霖说他是自己的golden goose(摇钱树),那真不是吹的。   然后托王醒的福,他也没干啥,跟着沾光了。   “没,”周文祥笑眯眯地说,“你是头牌,到哪儿都有门面,丢不了人。”   李霖这人骚包,天天早上在家穿啊搭的,净迟到,身上也喷得全公司最香,他的合伙人王醒叫他别来了,去洗脚店里当头牌。   他也是个能开玩笑的二代,头牌就是帅嘛,他认了。但特么的,为什么是洗脚店?   “滚蛋。”李霖笑意僵了1秒,但因为实在高兴,又化开了,不无感慨地说,“嗳,社会可真够现实的。”   周文祥没吭声,他比这小伙子大一轮多,心气更少、身体更坏、负担更重,所以曾经他连这句感慨都说累了。   但是去年年中呢,他遇到了人生中最不期而遇的一次援手,所以他又相信人间还是有点真情在的了。   李霖不知道他在旁边感恩,自个儿还在回味世态炎凉。   “前两年,咱想去参加个策略会、调研啥的,狗都不理你。好不容易熬死熬活,现在自己能挣5毛了,好家伙,一窝蜂地全来套近乎了。”   “还要加微信,请我吃饭,饭局上探讨探讨新质生产力产业的未来趋。真是笑得人都裂开,我特么懂屁的生产力啊,业务口纯粹是你跟王醒在管。”   他呢,以前负责在外面卖笑。结果苹果肌都笑颤抖了,也没笑到钱。后面他就不出去笑了,窝在公司里卖东西。   什么车啊表啊,还有他名下唯一的一套大平层,都卖了。   周文祥摆了下手:“我也没咋管,都是小王推啥,我就买啥。”   这是个本分人,不会抢功,也不屑于,是王醒那种技术派愿意善待的类型。但是这种人在社会关系里,竞争性确实略逊一筹。   因为蛋糕就是那么小,你不去切、不去抢,等着人给你端过来,你以为你是谁?   李霖在他背心里一拍,说:“哥,不用一味放大他的价值,咱俩识货,荣华富贵,这都是咱俩该得的!”   周文祥顺势把腰杆一挺,嘴里却没能说出豪言壮语,卡在了那里。   李霖还在等他捧哏,周文祥一卡,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李霖也跟着破功了,乐道:“靠!都怪王醒,丫的天天泼冷水,把我的企业文化都浇死了。”   周文祥也笑,但他进公司晚,因此有一丝不解,他说:“咱的企业文化,是啥啊?”   “是,”李霖把右手往身前一竖,捏成一个拳头,表情变得努力起来,“打鸡血啊,心态决定成败!”   “……”周文祥,“那小王是要说你的。”   他现在看问题基本没有情绪了,只剩解决路径,所以跟那种连问题在那里都不知道、唯有情绪在翻花样的人,说不到一起去。   “他是说了,”李霖敬谢不敏道,“老扎心了。”   他转发两句鸡汤,王醒说他鸡汤干尽,寸步不行。   他说希望,王醒又说希望有用的话?那你去信教吧。   他说悲观,人叫他先把钱赚了,再摇晃着高脚杯里的茅台哭。   真的,哥们儿这心境,要不是还有点半夜不睡觉,喜欢爬起来乱写乱画的毛病,基本就快赶上机器人了。   然而周文祥袒护机器人,安慰他说:“人嘛,心总是要硬的,他扎一扎,你加速硬化。完了该干嘛干嘛,没有情绪,全是努力,又专注成果翻倍,多好啊。”   李霖嘴上说:“老周,这么扭曲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但心里知道他是对的,自己是挺情绪化的,有时网上爆出一个谁谁谁自杀了,自己就能难受得上蹿下跳,好像死的是自己一样。   他总是会为很多的新闻或者热点难过,所以他挺羡慕王醒的,可以那么专注又冷酷。   周文祥说:“诶呀事实嘛。”   “事实事实,”李霖打着车说,“我这就打飞的回去了,叫你的小王继续扎我,使我进步。”   “他哪有空?”周文祥其实是有点担心的,因为王醒几乎不请假,但他有分寸,也没问,只说,“你忘了,他家里有事,请了一周的假。”   李霖没忘,这事儿挺大的,他想忘也忘不了。   王醒的弟弟没了,非常非常突然,而他跟王醒是高中同学,爹妈都是认识的。   不过王醒哪儿也没动态,李霖觉得他大概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也装得无事发生。   但是他有空,李霖知道,夜半三更的时候。   王醒在微博上有个账号,叫Qwer_ MacroEco,是个财经博主,主要发一些宏观金融和行业跟踪的想法和文章,粉丝还差一点到27万。   但他的粉丝都管他叫V总,因为更早的时候他混知乎,每次实在不知对方在说啥了,就会回一句:V我500,我想去北京买房子了。   他说A,对方非说B,那他就说C。   然后因为知乎上的财经懂王是微博的n倍,他叫这个V叫那个V,V着V着就成了个总。   不过那些不喜欢他的账号,就喊他是“网络乞丐”。   后面他嫌浪费时间,就把知乎注销了。至于微博,他平时用的也少,主要是存档和排解心情用。   所以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要找他其实很容易。   只要进他主页,在最新一条微博的评论区看有没有杠精。如果有,那他80%的几率都在下面,反驳别人。   李霖这几天得了空,就会去翻翻看。   然后他就发现,那一条的评论猛增了200多条,而且主要集中在最顶上那一条的楼中楼里。   一楼是一个叫[不再漂流的Robinhood]的id。   [不再漂流的Robinhood]:人民银行!人民银行!这年头当大V的门槛可真低啊。   而讣告当天的凌晨4点23分,王醒回了一条。   [Qwer_ MacroEco]:提醒一下评论区这位懂哥,是独立于财政,不是独立于人民。   谁料对面也是个阴间作息,没两分钟就回了。   [Robinhood]:谁是懂哥谁心里知道?在主权信用货币体系下,还讲得出央行要独立于财政这种鬼话,纯属逻辑混乱,啪啪打自己脸   再之后,他的几条回复,就全部都是凌晨2点啊4点出现的。   [Qwer_ 4月15日02:43]:去读一下Debelle and Fisher(1994)吧。   [Robinhood_ 4月15日04:20]:场论群对称性即独立性,没有对称轴立法均是空谈。   [Qwer_ 4月17日03:55]:。。。   [Robinhood_ 4月15日04:20]:所以说能不能买国债,和央行独立性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Qwer_ 4月17日03:55]:V我2000,你赢,我买房。   下面就是一堆哈哈哈,V总涨价了。   算算时间,今天也是他请假的最后一天了。   李霖琢磨了一会儿,跟周文祥说了句“我打个电话”,掉头又回了酒店里。   嘟过三声后,对面接了,但没人喂。   他就是这样,有点拽的,李霖也不计较,关心道:“喂?醒总啊,干嘛呢?”   对面回来一句:“等人开门。”   那声音听起来挺正常的,偏低沉的声线,尾音里还缀着一点磁性。   他竟然还有心思串门,那说明心情还可以了,李霖说:“哪个人?”   今晚的火烧云浓丽,铺得厂房前面那片天地都是金红的,很漂亮。   王醒把车刹在电动闸前面两米的地方,将视线从天上转向了门房,说:“保安。”   李霖对保安没兴趣,在问得他明天会正常回公司之后就挂了。   留下王醒在电动闸前面,等了快三分钟,也没人给他开门。   可门房的灯是亮的,看窗口的玻璃底下,也有一小截冒出来的黑顶,像是一个人趴在那里睡觉。   王醒的心情实在是不好,所以不管是开门还是睡觉,对他来说,都算雪上加霜。   窒息感在他肺腑里膨胀,他捏了下方向盘,用力得骨线都从手背上崩现了出来,但心里还是烦。   烦得他右手猛地松开,在方向盘中间锤了一拳。   喇叭声立刻响起来,短暂又尖锐。   严耕云抱着门房里那个,还翻着绿苔色的扁鱼缸跑回门房时,亭外头已经倚了个人。   穿一件黑色的衬开衫,肩平也宽,挺高大的感觉,头往厂里扭着,只能看见侧颊的边线,以及额前的头发自眼窝往上,又往前鼓出了一道弧线,看起来特别厚。   严耕云把缸往桌上一放,一声“您好”才到嘴边。   王醒却先听见动静,上身顺势拧了半圈,跟他对上了视线。   严耕云愣了非常细微地一瞬,感觉他眉眼那块儿有点眼熟,但嘴上照说不误:“您好。”   可是王醒现在不太好。   不是吹,他记性挺好的,而且这人脸上有三颗小痣。   右眼下方一个眼距、离内眼角2/5的位置一个,鼻头偏左的位置一个,还有一个在左边颧骨往后一点,都很小,社交距离上看,也就细尖笔头一点的那种深浅,并不干扰他的长相,但是看见了痣,会更容易认出他。   所以王醒记得他,这是告别会那天,唯一一个,全家都没有见过的人。而且会后,他也是唯一一个留着没走的朋友。   其他的朋友,要么是真人要么是照片,他或家里人都还对得上名号。   只有这个人,凭空冒出来,但被分在“超级好友”里。   这组里只有4个人,一个是他男发小,一个是他的女发小兼白月光女神,还有一个是他的游戏网友,认识很多年了,在外地,会上没来,剩下就是这个了。   他看着倒不像是坏人,只是浑身都带着问号。   谁啊他是?怎么又出现在这儿了?还穿着保安的衣服,但要是保安,爸又应该认识……   乱七八糟的,王醒一时也理不清了,只好转过来,看着他说:“现在归你值班吗?”   这人脸色够臭的,但严耕云觉得他有点过了。   自己不是一听见喇叭响就回来了吗?就这么两三分钟,就能给他急死了?   严耕云在心里说,小题大做。   不过面上,他还是把嘴角一扯,再拿手指头摁着登记簿一转,推到窗口外面说:“是的,麻烦您在这儿登个记。”   王醒睨了那本子一眼,也不登,只把眼皮一抬,不耐烦地说:“开门。” 第3章 投诉   开开开,他会开的,开门就是保安的工作,之一。   于是严耕云把头一点,说:“好的,马上……”   隔着这块、有开口小窗的这一列上、异常干净清晰的玻璃,王醒看见他头微略微向左歪着,嘴唇一抿,弯出一道向上的弧线,礼貌得像个金牌客服。   可他嘴里说的却是:“您贵姓哪?”   王醒:“……”   换了汤但没换药,还是要登记那一套,但他越坚持,王醒也就越不想登。   厂里他来得不多,但从来不用登记。   最近不顺,哪儿都不顺,连这个破厂的门都进不去了!他很想来吗?还要登记!   这一瞬间,王醒忽然理解了网上那些杠精,因为他现在就在那个状态里:拿着锤子找钉子。   而严耕云就是那个倒霉蛋,王醒眼帘一抬,锁定了他:“你叫什么?”   对面这是个超级浓颜,脸上的线条因为太明朗,包括眼型,以至于抬眼盯人的时候,眼神竟很锐利,透着一股藐视的劲儿。   严耕云有点警惕,但也不怕他,说:“怎么?要投诉我啊?”   王醒说:“差不多。”也有可能是开除。   严耕云嘴角一抽:“为什么?我干啥了?”   王醒:“你工作时间不在岗位上。”   他是不在,但摸个鱼也不行?打工人谁不摸鱼?严耕云无语了:“我上个厕所也不行?”   厕所挺远的,来不了这么快,而且他那鱼缸才刷了一半,还有他进来时还在身上擦手臂上的水。   他100%不是从厕所里来的,王醒问他:“你上厕所还要带个鱼缸?”   严耕云:“我就不能是上完厕所,从厕所里带回来的吗?”   王醒:“厕所里为什么会有鱼缸?”   因为……   这一段对话太快了,倒不是说语速,纯粹指衔接,无缝一样,快得严耕云简直都瞎编不上了。   只好去想:他为什么要跟一个陌生男的,一直在这里说厕所和鱼缸?   啥啊这是?乱七八糟。   严耕云闭上眼睛翻了个白眼,再睁开的时候,赶紧把这个无厘头的对话掐断了,他说:“这不重要,我们还是登记吧。”   他不在乎投诉,王醒看出来了,但他自己也不登,他说:“那你给李兴达打电话,叫他来给我登。”   李兴达就是中午面试自己的那个保安队长,一个中等身材,而挺爱搞形式主义的中老年男人。   而他把个年长自己一辈的保安队长这么呼来喝去,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一下就溢出来了。   严耕云悄悄把他观察了两眼。   他穿得挺朴素,黑开衫里头就是件圆领白T,下头是条宽松版的黑西裤,双手腕上啥也没有,没有机械表,也没有这木那木的大小串儿。   头发也有点长了,左后颈窝的头发从耳垂下后方龇出来,乍一看,像扎了个小辫。   但饶是这么的不够精致,他看着还是挺贵的。   可能是这个厂的什么要职人员吧。   看着那张生人勿近的冷脸,严耕云感觉自己还没正经上岗,就已经把他得罪了。   但得罪完了,严耕云也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不过这电话肯定是不能打的,至少在眼下,谁打谁就是在挑战领导的权威。   作为一个社会人,这种“男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的真空行为,严耕云还是干不出来的。   他心下迅速有了计较,不登记了,马上开门,等人走了,他再给老李打电话,把这位是谁给落实到位。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背后就说曹操曹操到似的,响起了一粗粝的大嗓门。   “呀,真是稀客啊。”   严耕云转过头,看见李兴达端着个带把的大玻璃茶杯,几大步跨过来,殷勤地说:“王总来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哈。”   王……   这姓像是一条无形的线索,在严耕云脑中蜻蜓点水地扯了一下,他连忙回过头,在对方眉眼上比较了一番。   他就说,这人到底是哪儿来的眼熟呢?感情是在王昱的脸上。   这人和小王,眉眼真挺像的,都是浓眉大眼外双,T区尤其优越。只是气质截然不同,一个明朗,一个冷峻。   照这个相似度,除了兄弟俩,很难有别的想象空间了。所以他八成就是八卦里头那个,来争遗产的坏东西继哥了。   但严耕云暂时没顾上对他进行印象审判,因为李兴达那话更耐人寻味。   如果这人是王昱的哥哥,王昱是这个厂的小老板,而他哥来厂里,保安却喊人家“稀客”。   这个字眼,可挺有点儿主人翁的意味了,正常无论怎么样,都轮不到一个保安,来对厂长的亲人说。   所以他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严耕云视线一转,正暗戳戳地要去观察李兴达。   王醒这边先开口了:“我回自家的厂子,不叫客,老李,下次说话注意一点。”   李兴达闻言,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严耕云将他俩各看了一眼,兀自也心领神会了:没什么无心,就是故意的,他们不合,已经到了一种不加掩饰的地步。   自己依稀是跳进了一个火坑,严耕云心里正做此想。   就听小王那个哥在外面印证道:“还有,你新招这个保安挺负责的,我来了半天,他愣是不让我进去。”   严耕云一听,有点傻了。   这位坏东西哥,有点扯淡了啊,哪儿有半天?哪有不让他进去?   但是外面的人已经抬手一敲窗台,留下一句“开门”,转身走了。   李兴达赶紧开了电闸,那辆黑色的大众进到厂里,直线往北,去了办公楼。   然后车前脚一走,后脚李兴达的脸就垮了下来。   严耕云本来以为,他是要训自己一通,没有眼力见什么的。   可谁知道李兴达说:“小严,没事啊,你不认识他,犯这个错误可以理解。我不会骂你的,你也别往心里去。”   严耕云根本也没走心,只管不动声色地打听:“队长,这谁啊?”   李兴达喝了口茶,嘬到两片茶叶,呸了两声,才说:“咱前总经理的哥,不过也不是亲的,不是咱厂里的人。”   严耕云说:“那他来干嘛?”   李兴达喝茶的动作一顿,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又不喝了,只把盖子一拧,吩咐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好好值你的班。”   说完他就走了,没两步,又拧回头来,交代道:“一会7点,跟着老刘去巡一圈厂子,完了你今天就下班,好吧?”   严耕云点完头,李兴达立刻出去了。   那个鱼缸腥得很,又脏,严耕云实在是受不了,把它提溜到离座位最远的角落里去了。   玻璃就得干净得像透明的一样,能让视线没有阻碍地穿过去。   明天带点玻璃清洁剂来吧,他在心里想道。   后面再就没有车,也没有人来了,只有一个中年模样的女员工拿着一张名片大小的硬纸卡片过来,说是不舒服,要出去输液。   严耕云收了她的请假卡,又在出入簿上记了她的姓名和电话,放她出去了。   到了7点15,门房里才来了一个大哥,一个大爷。   大爷就是李兴达说的老刘,而大哥是今晚值班的老罗。   严耕云于是站起来,跟着老刘沿着厂子外围转了大半圈。然后老刘说,他肚子有点急,就近去了组装楼,叫严耕云顺路绕到大门口,自个回家去。   严耕云顺路又绕了50来米,走到了仓库和办公楼之间的二层连廊下面。   那连廊,他曾经在小王的朋友圈里见过很多次,架在不高的半空上,钢架上爬满了紫藤萝。   这时节正在开花,瀑布一样悬在头顶,紫得华丽又浪漫。   严耕云看了一会,完了才要抬脚,就听见一声暴喝:   “王醒!你给老子站住!”   “你、你弟死了也没见你伤心,卖家产你倒是上心得很哪!” 第4章 风格   眨眼间,小王那个哥就出来了。   严耕云看见他出现在连廊上,然后那个叫他“站住”的声音又嚷了一句。   “但你哪来的资格啊!”   紧接着一沓文件从他背后的玻璃门里飞出来,“啪”一下打在他背上,接着被这过道里的穿堂风一吹,哗啦啦地散开飞了下来。   如果一个人,先把自己关在门外,现在又听到了自己的墙角,换做严耕云,他也不会觉得高兴。   所以那点倒霉的预感浮上心头的瞬间,他果然看见连廊上的小王他哥,顺着飞下来的文件纸看了过来。   两人一上一下,视线顷刻交汇上了。   严耕云看见小王那个哥果然冷着脸,一副谁也不待见的样子。   不过好在他后有追兵,一个中老年男人紧跟在文件后面出来了。   那看着是个父辈的人,两鬓花白、面相儒雅,身形高大也没发福,穿一身正装,很是体面。   只是神情和动作有点蛮横,伸手往小王他哥背心处一抓,质问道:“啊?”   王醒被扯得身形一滞,干脆停住了脚步,但眼睛还看着严耕云。   这个保安,又是他。   王宜民血压高,王醒不想跟他吵架,但他不该拿王昱说事。   伤心?人都死了,伤心给谁看?   王醒半垂着眼皮,眼仁轻轻往后一划:“爸,严格来说,那不叫家产,叫负债。”   这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可严耕云看得出来,他那副平静的表象下面,有种冰冷的挑衅。   然后果不其然,他背后那个长辈的强硬表情一下就破裂了,嘴唇抖了两下,“你”了两声,也没“你”出个下文来。只好把目光失落地一转,忽的也转到了自己这边。   下一秒,他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似的,嗓门重新一抬,训道:“看什么看,滚蛋!”   严耕云:“……”   吃瓜有风险,他是该走了。   只是他视线放平了,才转了半个身,又听见小王他哥说:“等一下,你别走,帮我把文件……”   他要自己帮他捡文件,但是严耕云假装没听见。   开玩笑,他都喊爸了,就是个猪,也该知道听厂长的。   不过路过离脚边最近的那页文件时,严耕云看到了封面上那行加粗的黑体字:厂房买卖合同协议书。   以及在他彻底走远之前,背后依稀还传来的争吵,不过只听得见厂长的声音。   “负债也负不到你小子头上!这厂子就是我的命,我死也不会卖的!”   “你说什么?你二伯和王子骞也在卖厂……不可能!!!”   “……你说王昱……他……借高利……”   那词实在敏感,严耕云心头一跳,连忙竖起了耳朵。可之后,背后再没传来任何说话的声音了。   高利……是指高利贷吗?王昱借了高利贷?   不过他在经营厂子,民间借贷也免不了,但是他爸都不知道,于是这情况又变微妙了。   事实如何,严耕云眼下搞不清楚,不过他感觉到了,小王真正生活的这个环境,比他傻呵呵在网上所展现出来的那些,要复杂和灰色得多。   转回门房之后,严耕云跟老罗打过招呼,骑着小电瓶回了院子。   院里,因为豌豆被胡振挟持走了,所以难得安静出了一种沉寂感。   严耕云冲完澡出来,莫名竟觉得有点累,以至于在三角梅树下面的躺椅上一沾,稀里糊涂就睡了过去。   不过他这人舍不得睡觉,没半小时自个又醒了,醒来发现有两人找他。   一个是胡振,他打了个视频,没人接,又甩过来一个视频。   视频里自然也没别的,照例是他在鸡鸟。他教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豌豆就学一句,落霞与孤鹜……嘁骑妻……气死我了。   胡振就夹着个嗓门继续教,那态度,比教他女儿胡周周的小学英语耐心10倍。   另一个出乎意料之外,居然是杨小霏。   这位女士,是他在CAA(造景师联盟)前两期的一个老师,还给他上过课。之后没过1年,她就在一堆狗屁倒灶的谣言里退组了。   上次聊天记录还是5年前,她退组之后,严耕云找的她,问她需不需要去处。杨小霏婉拒了,说她准备回老家继承父业,去卖茶叶了。   可今天杨小霏忽然闪现了。   [小霏姐]:[链接]分享@严格擦玻璃的个人主页(小红书)   [小霏姐]:小严,这是你吗?   严耕云一看,脑门上都是虚汗。   他开了小号,既没发任何以前的东西,风格也因为闭门造车,跑偏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但网上这些都是福尔摩斯,他们有着洞穿马甲的嗅觉。   其中小王就是第一个。   当时严耕云的id还叫[严格摸鱼],也才发到第3个视频,他就从私信里摸过来了。   [王日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师,你跟云岩大佬风格好像啊,你是不是他小号啊?   严耕云生平第一次掉马,被他说得心里发虚,当时就撒谎了,搁这边装道:云岩是谁?   他甚至没好意思加上“大佬”那两个字,因为他从心里否定自己。   [王日历]:CAA的云岩啊!ADA2017的第27名,2019年的铜奖得主啊!   [王日历]:你不认识?   严耕云再认识没有了,但CAA的人每年参加ADA的,起手都是铜奖,它的含金量其实远没有外行以为的那么高。   不过有人对他这么了解,还用着这么炫耀的口吻,这让严耕云觉得感动。   他回:不认识   [王日历]:那你有福了,他风格超级仙,CAA里灵气第一   可是严耕云小号发的,都是佛龛那种破旧颓败的风格,跟仙完全是对立面。   于是他问:?风格像在哪里?   [王日历]:你俩都喜欢擦玻璃   [王日历]:开缸也擦,搭骨架也擦,铺沙也擦,养水草也擦,哈哈哈啥时候都在擦   [王日历]:狂擦!   严耕云心想:就这?这也叫风格?   不过他也是从这天开始,才发现自己有狂擦玻璃有这个习惯,以前他都没注意。   后面视频发多了,评论区也都笑他爱擦,开玩笑喊他擦老师,他就干脆把id改成了擦玻璃。   擦玻璃当然不是他的风格,他仍然是那个迷路的人,只是没那么晕头转向了。   前面那些日子,他自弃得太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但发现擦玻璃这习惯之后,他开始愿意认可自己了。   自己擦得真挺干净的,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能干。   后面一来二去,他就跟小王混熟了,随后发现他俩其实认识得更早。   严耕云最早在水草网发一个开缸视频的时候,小王是他的第一个粉丝。后面他换了马甲,小王还是他的榜一大哥。   他比严耕云还盲目地相信着,严耕云能成为一个大佬。   这个憨直的小年轻,自己还欠他一个造景……   严耕云垂眼看向手机,打了一排字。   [YAN]:小霏姐,是我   对面在用手机,立刻回过来一串消息。   [小霏姐]:我就知道,你还在行里   [小霏姐]:真好,你现在这风格,谁的都不像了   [小霏姐]:来,支持一下姐的工作   [小霏姐]:   【第四届 CADC(中国水草缸造景大赛)2024】   2024.05.01—2024.06.31   主题:   水草造景、水陆景观   *海水造景不属于此次参赛报名对象。   *对于开放式鱼缸,只有水下部分作为评审对象。   报名费用:免费   报名链接:https://CADC.com/   ……   *   王醒傍晚去了趟厂里,贴到一张冷屁股,说完了该说话,立刻就走了。   他出厂的时候,门房里面换了个人,不是那个不给他捡文件的了。   他没回家,先去宠物店接了猫。   那猫不是他养的,是王昱的,一只蓝金异瞳狮子公猫,叫福瑞,毛长也胖,快20斤,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王醒很忙,其实也不想养它,但它不肯待在爸妈那边,送过去就从早嚎到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接完到家,就8点半了。   王醒给猫开了电视,挺离谱的,它喜欢趴在茶几前面,看《甄嬛传》。   然后它看它的,王醒吃了个饭。   最近因为事太多,他开始有了吃饭看手机的习惯。这会他点开手机,在一堆[99+]的红角标里,看到李霖那个清爽的个位数,先就点了进去。   李霖:视频.MP4   李霖:我去,现在的鱼缸真的不要太卷   李霖:有山有水还有鱼   李霖:这意境,够招财,咱办公室也整它一个   那是一个水缸的短视频,缸里有两座瘦长嶙峋的大山石,左边这颗前面有颗松树,大山下面错落地摆着小山石群。水淹没了大山的一半,下面有彩色的金鱼在游动,同时松树上还有水流往下滴。   挺苍翠,也挺动态的。   但王醒看了一眼,就回了一条:不好看。   这一看就是ai图,精致、美丽又高度同化。   他对鱼缸了解不多,但王昱是个水族爱好者,自称水平垫底,但眼光一流。   有几个名字是他经常念叨的,王醒想了一下:叫什么来着? 第5章 新景   有天野尚、乔什,还有一个是他在国内的新欢,叫什么擦玻璃的。   有时王昱还嘚嘚瑟瑟的,人家叫“我擦”。   王醒当时觉得什么偶像啊这么倒霉,能得到这么个骂他似的爱称。但难听归难听,它胜在好记,容易到根本不用想,它自个就从脑中冒出来了。   同时,跟着这个id一起来的,还有一些日常的碎片,关于王昱和他那些鱼缸的安利。   不过王醒也没工夫细想,因为他的否定挫伤了李霖的审美自信,对面瞬间连回3条。   李霖:鸡哔你.jpg   李霖:哪里不好看了?   李霖:你发个好看的我看看   王醒才没工夫理他,大拇指在屏上往右一抹,回到主页上补消息去了。   然而无独有偶,他有个买方的小群里,在讨论的市场最近的黑马品种之中,却又有这个水族概念。   当中有个公司,叫顽世文化,风头是最胜的。   王醒看了眼它近年的大事件截图,先是增资,后是并购,有挺明显的资金入局和炒作倾向。   不过看群里有几个人跟着讨论,说他们也进了造景坑云云,还有展会给他们送票,因为一个什么造景比赛,今年刚好就在本市。   当时王醒也没太留意,这是一个资讯传播异常高速的时代,尤其是那些吃喝玩乐的东西,而当身边的人都开始谈论一样东西,那侧面说明,它很快就会烂大街了。   然后他手机跟着就响了,是党丽萍打来的。   王醒接了,喊了声妈,听党丽萍在那边哭了一会。   她中年丧子,极度悲痛,正在歇斯底里地挖掘王昱去死的原因,好像没有那个原因,他就不能死一样。   但是谁在乎呢?王昱不在乎了,王醒也不太在乎。   王昱这么极端,王醒有点失眠,有时也会想他,但却很诡异的,并不觉得意外。   现在很流行原生家庭有罪论,王宜民也确实有控制病,但王昱这么多年了,也没学会反抗,王醒觉得他太软弱,也有病,奴才病。   但人是会变的,王醒是过来人,他以为王昱也会过来。   然而王昱过不去,王醒也没什么想说的,因为曾经说了不少,结果没有一句变成有用的,有心者不用教、无心者教不会。而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马后炮了。   不过面对党丽萍,他还是能耐住性子,陪她说上几句。   好在党丽萍话也不多,她问完厂里的情况,就识相地挂了电话。   之后,王醒把碗碟放进洗碗机,洗完澡后去了书房,市场杂谈他欠了几天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写了。   只是他在电脑前面坐了十几分钟,脑子里还是噪音一片,于是他拿起手机乱刷了一会,从星球刷到微博,一进去,就看见首页有两个热门。   [冯柳]:新鱼缸^_^造景好了,就等鱼了   [小鱼说水族]:ADA展厅啊,水草的殿堂   王醒当时就一个感觉,这些app偷感真重。   不过它们这么一偷,他就想起了王昱。   只是这小子把小红书账号注销了,王醒没地方找他,然后思绪就七拐八弯的,绕到了那个[擦玻璃]的号上。   这号也不难搜,粉丝在这几个关键字上排在前头,有1万3,简介里就一句话:两眼一睁,干到熄灯。   但这人主页里的视频,却不是王醒以为的那样,全是绿色的缸中森林模样。   他风格杂得多,有森林的,也有山水、亭台楼阁的,都做得无比繁复,那种复杂程度,没有耐心的人是做不来的。   他的东西也是好看的,但离王昱吹得那种灵,王醒觉得还是有距离。   他随便翻了翻,并没有特别感兴趣的,随手就退了出去。然而回到首页的瞬间,却赶上那个[擦玻璃]新发的视频通过审核,出现在了他的主页最左上边。   那是一个跟他主页里其他所有造景都不一样的,一个新东西。   封面里既没有缸,也没有森林,整个色系大片石灰中带点灯光黄,像个墓穴,有壁龛菩萨、锁链鼎炉。   王醒不好说这个东西一定是好看的,但它那个氛围有种穿破屏幕的强,诡秘感直线拉满,让人一看能恍惚有种“真”的错觉。   而这种“真”的质感,才是他那些山水亭台造景之中,所缺的那种点睛之笔。   这个造景,王醒才觉得有点灵气。   他点进去,看见博主在文案上写了一排“试个新景”,然后作品已经有了7个赞,以及两个评价。   [半塘水]:我超这个有点厉害   [hy花园]:这是鱼缸?能放家里?   王醒去看了下视频,感觉它比起鱼缸,更像是张起灵要下的墓,有点阴间,但是很酷,而且非常精致,风格有点像王昱玻璃柜里的那一排买回来的可动佛像手办。   于是王醒点开评论,留了条言。   [Qwer]:很特别,多少钱?   *   杨小霏的邀请函发来之后,严耕云没有立刻回,他起身去屋里录了个视频,随便发了。   然后回到躺椅上,把手机扣在肚子上,闭着眼睛假睡。   杨小霏说,他现在的风格谁也不像,这其实不是一句好话。   他从来没有抄袭过谁,最开始的风格就是他自己的,所以“谁”也不像的意思,就是他最初的风格也被磨灭了,变成了一种四不像。   不过这个事实,没有人能比他自己更清楚,所以这几年,他才这么一蹶不振。   好在东搞西搞的,他最近脑子里又开始有点想法了,然而这次又能持续多久,严耕云不敢说,他已经失败过太多次,连饼都不会给自己画了。   但邀请函一来,他还是心动了,他喜欢干这个,也还想继续干。   只是他新发的这个东西,会有人喜欢吗?还是他会挨骂?   严耕云心里没什么谱,但他也挺坐得住,他假睡了快半个小时,如果不是手机响了,他还可以继续养神。   电话还是杨小霏打来的,语音电话。   严耕云一接,就听见她在那边催:“小严,你新发的那个视频,我建议你赶紧删了。”   “啊?”严耕云睁开眼睛,有点懵,“为啥?”   他违规了?那也不该杨小霏来通知啊。   “不是,”杨小霏笑了一声,语气还算高兴,“没有,我是觉得它很新,你不应该现在就放出来的。”   严耕云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一放马上山寨遍地,但这有个绝对的前提,那就是这个东西得有被仿的价值。   严耕云还不至于自恋到以为自己随手一发,就能卷起什么潮流的地步,他很淡定地说:“诶没事,不用管它。”   “你确定?”杨小霏问他,“你可别后悔。”   严耕云看她问得那么笃定,有点奇怪,点开app瞅了一眼,然后他就吓了一小跳。   半个小时,318个赞、81个收藏和29条评论。   也不是他没见过世面,只是他这个小号,平均赞数也就百来个,但是这条这趋势,搞不好明天就上千了。   怎么回事?是现在的人,比较喜欢这种灵异风吗?   严耕云没搞懂,但这不妨碍他心里高兴,有人喜欢他的东西,他压根想不起什么后悔,眉开眼笑地把评论区的提问回了一遍。   *   王醒提完问,就忙别的去了。   第二天起来才又想起这个事,出门之前去看了一眼,但是评论已经变多了,有了152条,而且它不是按时间排的,导致王醒翻了几分钟,才找到自己那条。   [Qwer]:很特别,多少钱?   [擦玻璃]:这个不卖,不好意思[鲜花] 第6章 小严   不卖就不卖吧。   那是卖方的自由,王醒也没有那种非它不可的执念,他在物质方面向来比较随便,这个不行就那个。   于是他又回了一条。   [Qwer]:下一个呢?   回完他就去上班了,一星期没去,组里的人都在望眼欲穿,设在高级会所的午餐路演也都不去蹭了,全揣着报告在等他。   于是一个晨会,从8点半开到了11点。   下完会,王醒回到办公室,看见李霖翘着个二郎腿,正在他的椅子上划拉手机,见他进来,并起右手的食、中二指在额角一靠,耍了个帅:“嘿bro,回来啦。”   王醒“嗯”了下,问他有什么事。   “没事,扯会儿淡,”李霖说,“把门关上。”   王醒进到屋里,但没关门:“不扯,我还有会议要听,回你屋去。”   李霖看他挺正常的,人挺精神,也看不太出瘦了,就站起来晃了晃肩,用一种不识好歹的表情说:“不扯拉倒。”   拉倒完他就出去了。   王醒坐下开了电脑,他知道李霖是什么意思,想安慰他,但他没有那么多倾诉的欲望。   至少对着一个在等着安慰你的熟人,他倾诉不出来,他心里那点情绪,昨天都撒在那个保安身上了。   不过说到保安,王醒搭住鼠标,想起下午还得去一趟厂里,看看王昱那些账查得怎么样了。   *   保安严耕云头一天上班,被排了个中班,晚4到12,还是看大门。   所以白天他就在院里搞了半天设计,开了很久没开的电脑,先把成景的框架复制进去,然后一画就是半天。   他很久没有这种状态了,可以好久都不看手机,也不惦记,这种能连续做事的感觉就挺让他高兴。   1点出头他去吃了个快餐,回家本打算睡个午觉,免得晚上熬不住。   可躺下没20分钟,脑子里又全是那个图,该这么搭、该那么改,躁动得不像样。   于是很快他又爬起来了,回电脑前面折腾到3点半,这才囫囵收了昨天带回来洗的工作服、水杯和几样洗鱼缸的东西,骑上电动车去了工厂。   到了后他先去监控室打了个指纹卡,接着才去门房跟老刘交班。   然后这个门岗,除了登记几个人和车,也确实闲得发慌。   好在严耕云有个鱼缸可擦,还有老刘陪他聊天。   老刘平时也住在厂里,所以不值班的时候他也没事干,因此交了班他也没立刻走,还在门房里坐着,喝着茶等饭点。   严耕云其实巴不得老刘走,他喜欢沉浸式干活。   但这里不是他的院子,只能人家爱咋咋的,他出去提了桶水,回来又把那缸顺手一拎,搁到桌上,打湿过后喷了遍除藻剂,等了十分钟开始擦。   老刘在旁边看他忙活,先夸了他一句“小伙子真勤快”,接着又哟嚯一下,说他“这整的挺专业”,最后又不知怎么绕到玻璃上,说:“小严啊,窗口那玻璃,你擦的吧?”   王醒就是这会儿来的。   行政楼离大门其实不远,他今天把车停外面了,人刚走到门房靠外面的这个角上,就听见里面来了这么一句。   王醒闻言往门房里一瞟,看见里面有个大爷,面朝着窗口后面,那里坐了个人,头上戴着帽子,正低着头,抱着个鱼缸在那儿擦。   王醒这会儿斜对着座位,能看见对方一个下巴。那个脸型再加那个鱼缸,王醒一下认出了他,还是昨天那个保安。   他是真挺喜欢那个鱼缸,王醒心想昨天抱着,今天也抱着。   可别人在那儿抱的都是手机,王醒觉得他有点怪,不过人有点喜欢的东西很好,他会有事做,不会是一个空心的人。   王醒看了眼他那个鱼缸,意识里才冒出一种“干净”的印象,就听见他在里面“嗯”了一声。   然后那老头接过话说:“咋还擦成两样的嘞?显得旁边多脏啊。”   那意思就是让他擦成一样的。   王醒往前走了一步,看见他做了个抬头的动作,可实际上眼睛还在鱼缸上,但是嘴里却说:“没两样啊,不脏啊。”   “这,这,”那老头指着玻璃,匪夷所思地说,“还不脏?”   他这次假动作也没有了,往鱼缸上吹了口气,抹着说:“哪儿啊?”   那个眼睛都不睁就瞎说的样子,把他背后那老头惊得咧嘴,大概是在想他什么眼神,竟能比老头儿还差?但王醒觉得他这样还行。   太过逆来顺受的人,王醒不喜欢,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在那老头站起来想往这边走,结果忽然卡住的空挡里,像昨天一样敲了下窗台,说:“开门。”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严耕云抬起头,又看到了小王那个哥。   他今天照样没什么表情,一副拽样,但情绪看着比昨天要好点,没拧眉头,也没瞪自己。   严耕云跟他对了一眼,这次没让他登记,直接把门开了,但人进去之后,严耕云自己在登记薄上写了一条。   2024年4月18日-16:09-(车牌号)/-(姓名)王xing-(身份证号)王昱他哥   王醒这回过来,他爸不在。   财务说是出去找一家供货商的老板了,对方把厂给告了,因为拒不结款。   王醒不管这些,他过来只看王昱的资金动向。   然而财务今天态度变了,说不方便给他看。这要么是他爸,要么是股东,给财务施加了压力,要求对外人屏蔽信息。   王醒也没有为难她,亏空不亏空,最后总有法院把关,他不是个等不起的人。   离开之前,他去王昱之前的办公室转了转。   屋里的东西,电脑和文件那些被厂里收走了,剩下他的私人物品,全家福相框、仙人球、小套茶具,以及一箩筐星巴克的杯子,王醒昨天就带走了,只剩下一墙的成功学书籍,以及一个嵌在墙里的水景鱼缸。   这玩意又是王昱买的,但走的是公账,属于办公用品里类似招财猫的东西,所以不能带走。   它平时也都是王昱在打理,眼下一星期没人管,水质俨然泛了绿,那个鱼缸的颜色看起来,跟门口保安昨天抱的那个差不多了。   王醒在它前面站了一会,拿内线拨了监控室的电话。   对面有个粗嗓子的男人接了,说:“喂,你找哪位?”   王醒说:“找小严,叫他到总经理办公室来一趟。” 第7章 换水   严耕云接到电话的时候,有点茫然。   对此,保安队长李兴达更茫然:他们保安,跟总经理办公室八竿子打不着,更何况还专门点名,要找这么个新人。   咋的,他犯事了?李兴达琢磨着:还是跟领导沾点什么亲、带点什么故?   但茫然也得听总经理办公室的,于是他只能打电话做了调度,然后让严耕云赶紧去了快点回来。   严耕云才来第二次,连楼里都没进过,一头雾水地摸到地方,敲了门稍稍往里面一探,就见里面没什么总经理,只有小王那个哥。   他正拿屁股抵坐在办公桌上,腿斜支着,背没有挺得特别直,但姿态看起来挺松弛,在看墙,听见动静侧过头来,没吱声,只抬了下右手,手指往斜上方一勾。   严耕云见状,进去了,然后发现他看的不是墙,而是墙里面嵌的那个鱼缸。   那是个生态缸,里头的长绒藻全线爆发,长得遮天蔽日,水体也严重发绿,基本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个什么样了。   但是严耕云认得出来,因为这缸是他做的,在他离开CAA之前。古城风格,两边的山涧架一座木桥,里头只养一只泰国斗鱼,粉色的鱼身和糖果纸一样的半透明幻彩大尾巴,王昱一有空,就会发一堆图来炫耀。   只是如今,炫耀的人没了,而那只仙女一样的斗鱼也不见了。   严耕云在水藻缝里找了找,还是没瞅见它,又看见那个水色,心里有点伤感。然后他挪开视线,才看见小王的哥没看鱼缸了,在看自己。   四目相对,王醒看见他脸上那阵失神一瞬间就不见了,扯了下嘴角,对自己客套道:“领导,你找我啊?”   王醒根本不是他的领导,但老神在在地“嗯”了一声,然后拿下巴往鱼缸的方向一点,问他:“你懂这个吗?”   懂了就要管,不然人家平白无故的,不会专门找他来问。   这要是换个缸,严耕云就不会“懂”了。   外行人不明白,这种大缸翻起来多耗功夫,没个三四百的工费,维护的人员都懒得接单,都是缸主人自己挖臭泥巴,然而缘分就是到这儿了。   严耕云谦虚了一下:“一点点。”   王醒闻言看了他一眼,又说:“缸里那些青苔,你能处理吗?”   “光处理青苔不行,”严耕云过去把左手伸进缸里,搓了下水体,触感已然滑腻,他说,“这水已经变质了,生态也坏了,得整个换掉。”   他穿着一身保安服,可在这个鱼缸前面,一举一动却完全不像个保安,有点专业的感觉。   王醒往他这边侧过来一点,方便正面看他:“你会换吗?”   严耕云说:“会。”   这个“会”答应得非常干脆,跟他在门房里装模作样,一点多余的事情都不肯干的咸鱼样子完全不一样,王醒微微抬了下眼帘,这次的目光不审视了,只是有一丁点诧异,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   不过王醒反应不慢,大概猜得到变量是王昱,毕竟这两人都是鱼缸爱好者,可能就是这方面的朋友。   “那你帮我换换,”王醒说,“我按市价向你付费。”   严耕云张了下嘴,但又闭上了。   王醒见他欲言又止的,等了一下,也没见他说话,就追了一句:“怎么了?市价低了?”   不是,严耕云本来想说的是不要钱,他的造景都是包维护的,包到80岁。   但不要钱,对于陌生人来说,又显得太无事献殷勤,严耕云不想惹麻烦,只好顺着他说:“没有,不低,就市价吧。”   于是换水就这么定下了,下一个问题就是时间,王醒问他什么时候方便开始。   严耕云这几天都不太方便,今天他要到12点,明天又是个大夜班,但这个鱼缸等不了了。严耕云空放着视线琢磨了片刻,但先没跟他敲时间,而是问他想要什么样的效果。   王醒说:“跟原来一样就行了。”   可原来是个什么样,他手里也没图片,只能凭印象跟严耕云讲。   严耕云嗯啊嗯的,心里其实比他清楚一万倍,但嘴上还是装,叫他尽量找一张照片给自己。   确定好要求之后,材料费什么的,严耕云就没跟他提了,边想边说:“那明天下午吧,2点开始,可能要弄到7、8点的样子。然后我会带个帮忙的过来,门房那边要提前打招呼,让人进来。顺便这里也操作不了,耽误领导工作,也不好冲洗,你得给我安排个地方。”   王醒看他垂着个眼皮,在对面嘀嘀咕咕的,那语速挺快,考虑得也挺周全,分明是管过事的样子,可他却在这里当保安。   他不像,真的,可是为什么呢?   机缘巧合?还是因为王昱?   王醒想不通,以至于有点好奇,他说会安排好,然后抬了下手机说:“留个电话吧,方便联系。”   严耕云接到手里,按了一圈,打到自己的手机开始震动了才挂,然后把手机还回去,自我介绍了一下。   “我姓严,”他说,“叫严耕云。”   “王醒,王五的王,睡醒的醒。”王醒说着打了3个字,严耕耘,然后翻过手机问他,“对吗?”   严耕云说是白云的云,王醒改完,看到5点过了,又说:“到饭点了,一起吃个饭吧。”   严耕云以为他是为了这个鱼缸,觉得没必要,推脱道:“下次吧,我还要回去上班呢。”   王醒估计那应该吃不上了,这世上的很多的下次都没有下次,不过他也没强求,因为他也不是想吃饭,而是想问几句话。   “那行,”王醒站起来说,“我送送你。”   昨天瞪他今天又送,这态度变得也太多了,严耕云有点招架不住,转头就要走:“别,不用了。”   “用,”王醒跟在他后面说,“谢谢你,那天去给王昱送行。”   他忽然提起王昱,严耕云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回头看他的时候心里忽然灵光一闪,然后嘴比脑子快,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王醒心里哑然失笑,这个人可真直接,他说:“嗯,我想问点王昱的事。”   严耕云心说,问他那不是一问三不知?他俩倒过来兴许还有点谈头,不过问就问吧,王醒问不出来没事,他还可以问对方,他对小王的事也挺好奇的,虽然他没有刻意去打听过。   “那一起吃饭吧,”严耕云光速而从容地反了个悔,但他头一天上班,不好离开太长时间,于是他说,“食堂?行吗?” 第8章 鱼   王醒吃饭不挑地方,他说行,然后跟上严耕云,两人并肩下了楼。   他俩对于彼此,唯一的联系就是王昱那场葬礼,其他连基本的背景都不清楚,哪里人?干什么的?跟王昱是什么关系?   这些都得靠问,但一直问别人,又像一种窥探,如果对方界限感强,很快就会感觉到冒犯。   而这个人,王醒侧眼看着严耕云,权衡了一瞬,先交了个底。   “我是王昱的哥哥,”他说,“大他3岁,同父异母,工作是做行业研究的,你要是有想问的,也可以问我。”   其实不用他说,严耕云也会问,但他如此直白,连同父异母都说,倒是把严耕云听得一楞。   一般人都会直接切入主题,问一些“你跟王昱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之类的来打开话题。   挺少见他这样的,跟那种去相亲的顶级老实人一样,严耕云被自己脑中这个忽如其来的诡异类比给逗乐了,一笑起来,陌生人之间那种距离感就淡了一点。   “好。”他投桃报李地说,“我呢,跟小王是在鱼友群里认识的,有六七年了,不过我俩没见过面,就是网友。”   纯线上的联系能维持7年,那挺不容易了,王醒说:“但他把你分在[超级好友]栏里了。”   严耕云睫毛一震,正常来说,他该觉得荣幸,然而此刻他能感觉到的却只有惘然,他看着王醒,摇了两下头:“我不知道这个。”   王醒说不要紧,又问他们平时都聊什么。严耕云说,聊鱼缸和鱼。王醒又问还有别的吗?比如心情啊,家庭之类的。   可他作为小王的亲人,却来问一个网友他的心情,严耕云觉得他不应该,随即又想起那些八卦,脸色控制不住地垮了一丝:“没有,从来不聊这些。”   这些也不聊,聊的也就是那些,话到这里,这天基本已经聊死了。   所以后面这顿食堂,再这么下去就很尴尬了,王醒看了他两秒,冷不丁道:“你好像对我有点意见?”   严耕云:“……”   他是有,但直接这么挑破了这么说,也是有点太不顾成年人之间的体面了。   但他俩之间,严耕云认真地想了想,没什么交集,好像也确实不需要那么体面,于是他抬起右手,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捏出一个缝隙说:“是有一点。”   王醒看了眼那个缝,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高,挺含蓄的,心里就有点好笑,说:“那我问快点,问完消失。”   严耕云一听也是啼笑皆非,这话接得挺诙谐,没恼,也给了态度,严耕云干不出伸手打人笑脸的事,只好抿了下嘴角,算做一个笑,笑完把那只代表“意见”的手放下来了。   很快,两人到了食堂,可进去之后却没去打饭的窗口,而是直接进了后厨,因为王醒说食堂里有点吵,要不打个包出去吃。   严耕云举双手赞成,他俩聊的话题有点沉和陌生,这么烟花气的地方,也确实不太合适。   今天后厨里的不锈钢长桌子上,摆了一排小灶:爆炒鳝丝、油爆小龙虾、梅干菜炖肉……   看得严耕云眉头一挑,觉得领导这伙食是相当好了。   王醒取了个打包盒,正往他跟前递,就见他对着菜盆做了个表情,一副开眼的样子,不过感觉不酸,神态挺淡的。   不酸的严耕云瞥见打包盒,转眼过来接到手里,舀得很随便,因为一会还有故人要聊,他心思不在吃饭上。   王醒的心思也不在,不过出后厨之前,他还是把门口摆的那个立式冰柜拉开了,问严耕云喝什么。严耕云说随便,他就抽了一板养乐多。   接着带严耕云进了行政楼,爬了一层楼梯,进了那个紫藤萝的连廊。   这个连廊站在上面,比在楼下看的时候宽一些,左边的后半截栏杆旁边,还摆了一个木色的户外折叠桌和两个月亮椅,些许花序落在上面,显得安静又悠闲。   王醒背着门坐了,把对面的位置给了严耕云,还拆了个养乐多给他。   严耕云也没客气,接到手里戳了管子,又揭了打包盒的盖子,他这会不吃,晚上肯定会饿。   然后他不扭捏,王醒也自在,先没说话,垫了几口肚子,才中场休息地搁下筷子,问严耕云:“你最后一次跟王昱联系,是什么时候?”   严耕云:“10天之前。”   王醒又说:“我能看看聊天记录吗?”   严耕云这会其实已经很想提问了,但他忍住了,调出王昱的对话框,把手机给他了。   王醒接到手里,看到了王昱顶着他那个猫猫头像在左边,问严耕云要一个景,酷炫一点的,严耕云说不行。   而上一条是3月21,他扔来一个链接,啊啊啊啊的,问绝不绝。再上一条,是3月5号,也是一个链接……   他俩联系得不勤,聊一次也就几句,也果然不是鱼缸就是鱼,这里没有王醒要的信息,他翻了几分钟,也说不上失望,抬眼去还手机的时候,却发现严耕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椅背上,手里捻着那瓶养乐多的瓶口,正在看自己。   那目光带着审视,也有点困惑,眉心浅浅地皱着。   王醒接住他的视线:“怎么了?”   “没有,”严耕云说,“我就是有点奇怪。”   王醒:“什么?”   严耕云:“一般一个人去世了,他的家人会像你这样,找他认识的人这样打听吗?”   王醒说不会,严耕云看他怪理直气壮的,心里反倒坐实了那个八卦,这念头让他卡了一下:“小王他……他不是病故的,是吗?”   王昱的死因,王醒说要瞒着,可实际当天就在亲戚之间泄露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王醒没什么好遮掩的,把头一点:“嗯。”   严耕云心里一恸,下意识想问他为什么,可刚要张嘴,又想起王醒这些行为,电光火石间忽然反应过来:小王的这些家里人,怕不也是懵的,所以他就是问了,也是白问。   可是不问,严耕云又觉得心里堵,于是他舔了下嘴唇,自己也有点不知所云:“那……那他走的时候,看着痛苦吗?”   这句话其实也不煽情,普普通通、磕磕巴巴,可王醒听完,却猝不及防地感觉到了伤心。   除了那天到湖边去认尸体,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种情绪了,无论是党丽萍哭到双腿失能,还是王宜民的猛锤胸口,亦或者亲戚那些轻蔑的言论。   自私啊。   心理承受能力差啊。   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叫白发人送黑发人。   死了爹妈可怎么办哪……   这些团结一致的老生常谈,把死了的人再往下踩一脚,替活着的人考虑再考虑。   他们委实是精神上的胜利者,完全有资格抨击王昱的懦弱,王醒也从不替他辩解。   适者生存,活不下去的人,就是不适的,这没什么好说的。   然而严耕云这句话很柔软,它的目标是王昱,而用意是关心,和其他的任何一切都没有关系。   王醒挪开视线,看向严耕云昨天在下面站的地方,心想王昱还可以,交了个挺通慧的朋友。   对面,严耕云问完那句之后,就见小王这个冷脸的哥眼帘往下垂了一点点,遮住了大概1/4的上眼球,嘴唇中间也微微地张开了一点缝,神色也有点愣怔。   这些变化很细微,放在脸上,五官基本一样没动,可他忽然把眼睛一眨,里头倒没有泪痕,但他立刻转开了脸。   那一瞬间,严耕云竟然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种破碎感。   他好像挺伤心的,严耕云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不知道哪个点上刺激到了他,迟疑了一下,伸手越过桌子,在他手腕上拍了两下。   “我……给你看条鱼吧?”严耕云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觉得它有点像你。”   手腕上有种绒毛似的触感,王醒垂下眼帘,看见他小拇指那边的手背边上,有一道像弓柄一样的疤,挺深的,好像也在哪里见过。   不过没等他空出脑子来想,他又听见严耕云说给他看鱼。   王醒抬眼去看他,四目相对,严耕云的脸上满是真诚,然而王醒的脑子里却只有抽象。   鱼?像他?意思是他长得像鱼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听人这么说过。 第9章   那是一条黑白色的,金鱼?   养在一个有圆镜子和鹿角装饰物的纯水鱼缸里,视频下方的文案行上写的是:哥特金属。   王醒不了解观赏鱼,但它一眼下去,好看得令人咂舌。   鱼身看图片是黑色的,流线像鲫鱼,扇尾大而蓬开,鱼尾根部前半截跟身体同色,到了尾部有一截白色,黑白之间有牡丹花瓣上那种丝状的渐变,尾部尽头也有类花瓣的不规则波状,鳍是两片类似的花瓣配色,只是比尾巴小很多。   然后静态里它就已经挺好看了,但一游起来,身上还会出现流动状的墨蓝金属色虹彩,再配上那个飘逸灵动的大尾巴,也难怪弹幕里到处是赞美:   哇塞!好贵气!   这鱼真漂亮一看我就买不起   它看起来比我有钱   cool炸   ……   如果是像这条鱼的话,那王醒不仅没法有意见,反倒是该觉得不配了。   不过别人说他像好看的,抬举王醒还是懂的,他看完这条好看的鱼,又听了一句好听的话,心情还真被哄好了一点。   他抬头的时候,严耕云正靠在对面的椅背上喝养乐多,见他抬脸,表情好像正常了,就说:“像吧?”   王醒说:“不像,高攀不起。”   他的外貌挺优越的,严耕云没想到他会面不改色地来这么一句,有点冷笑话的效果了,严耕云乐道:“你这个‘高攀’指的是什么?”   “颜值吧,”王醒实话道,“外行能看的也只有颜值了。”   严耕云说的其实是气质,就是那种很简单沉着,不张扬,但又挺高级的感觉,不过颜值?严耕云虽然在笑,但却没有开玩笑:“你的颜值跟它比,算它高攀你。”   王醒有点怀疑他在拍马屁,但他找不到严耕云这样做的动机,有点无言以对:“你是认真的吗?”   严耕云挺认真的:“你会这样,是因为你鱼看少了。半月这种斗鱼,普遍颜值就挺高的,10块钱随便买一只,都不会丑。”   原来这条鱼输在了这里,都好看等于都普通,属于结构性失败,王醒把手机还给他道:“那我有点懂了,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养鱼了。”   “好看嘛,入门级的消遣也不贵。”严耕云说着去接手机,刚捏到一个边,那边王醒还没放,它就忽然振起来了。   随即屏幕点亮,王醒瞥见那个来电人叫“卖鱼佬”。   严耕云见状,对王醒说了句“我接个电话”,然后偏过头,接起了电话。   而他去接电话,王醒抽空也看了下手机,群消息永远都是99+,也少不了李霖,他又发了一串。   [李霖]:我到卖方的厕所来了   [李霖]:见识见识   [李霖]: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   这个聊天的前提,是今天下午工作群里忽然传开的一张截图。   帖子的标题是:最近各个地方厕所的消息都挺准的。   至于内容,大意就是博主本人一周之前发帖,声称在某知名地产集团的厕所里,听到有人说据传,昨天开会,全市范围内放开限购,具体细则一周内出。   然后一周之内的今天,限购果然放开了。   下午大家就都在玩这个梗,李霖也不例外。   王醒点开键盘,才准备回他一句[有的,只要你在厕所蹲得够久],对面,严耕云却言简意赅地说了3句,咋了?今天不行,我不在家。晚点给你打过去。然后挂了。   王醒没想到他这么快,迟疑了一瞬,暂时没回李霖,把屏锁了。   两人各自清净下来,像鱼的话题已经聊完了,按理来说,应该拉回像鱼之前了。   可王醒先前那个表情,严耕云怕他再那样,正在心里盘算,要不自己不问了,把话题扯开算了。   于是他措了下辞,刚想顺势接一句:你说巧不巧,咱们刚看的这条鱼,就是这个卖鱼佬的。   可谁知王醒忽然说:“那就话说回去,还是说王昱吧。”   严耕云一愣,又看见他说:“他走的时候看着还行吧,挺平静的。”   这可是他自己要说的,严耕云乐见其成,然后听了答案他也挺平静的,“哦”了一下,说谢谢告知。   可他没有对王昱发表点评,别人都评了,便衬得他不合群,王醒说:“不批评他两句吗?糟践大好的生命什么的?”   严耕云一听:“批评啥啊,我又不了解他。”   王醒话挺难听,但眼神是温和的:“批评不需要了解,长了嘴就行。”   严耕云知道他在挖苦别人,并不是针对自己,安然地把肩膀一耸:“那不好意思了,我没长这种嘴。”   无效的批评彰显爹味,虚伪的批评打压别人,这世上很多老生常谈的批评,不过是集体潜意识和当地伦理共识的一种传承。至于有效的批评,严耕云心说他算哪根葱?活得是有多成功?还批评小王?   他没有那种资格,曾经他也是个无病呻吟的货色,所以他只觉得小王有点可怜。   可王醒喜欢没长那种嘴的,闻言忽然笑了一下,说:“巧了,我也没长。”   这是严耕云头一回见他笑,笑意很浅,卧蚕堆起来,嘴角也只向上提了一点点,但整个人的感觉忽然就柔和了很多。   其实他是那种冷脸比笑出众的长相,因为五官硬朗、线条也冷,笑起来会对冲掉那种冷峻的气质。   但要是能高兴一点,大可不必当好看的模版,严耕云胡扯道:“那完了,我俩都当不了懂王了。”   王醒无意当懂王,但他有点想笑:怎么就从嘴跳到懂王了?   不过王醒开始有点摸得准他的话风了,有点跳脱,喜欢忽然开点小玩笑,接触起来能让人笑,算是有趣且社交能量挺高的人了。   王醒于是也学着他,靠在椅背上,放松下来,陪了句瞎话:“没事,可以改个赛道,少说话,当酷哥。”   严耕云没想到他会接出这种话,瞪了下眼皮,笑出了好几声。   今晚的天不蓝,但过道里有点微风,挺凉爽,吹得人融融的。   王醒坐了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太舒服,以至于他忽然产生了一点倾诉欲,他说:“其实我也不了解王昱。”   严耕云跟他面面相觑,觉得他俩有点搞笑:“两个不了解的,还在这儿说得煞有介事的。”   王醒说:“有两种说法,高情商,叫追思;低情商,叫马后炮。你选吧。”   严耕云两眼一黑:“那还是追思吧。”   追着他觉得有点渴,这领导的小灶有点咸,手里的养乐多又喝空了,严耕云就把那个快空的搁在桌上,对他说:“喝的,再给我一个。”   王醒直接把剩下的都给他了。   但严耕云不吃独食,抠出一个放他那边,又拆了一个给自己,边忙活,边又问了些王昱的隐私。   这些事,王醒跟李霖都没聊过。   李霖把他想得太惨了,绞尽脑汁想安慰他,但那个度有点用力了,王醒有点不自在。   他其实没有李霖想象中的那么难过,而严耕云这个偏淡漠的反应,跟他反倒比较同频,所以王醒不抵触跟他说那些事实层面的东西。   比如王昱是服药走的。   “不是安眠药,”王醒说,“但具体药物名称,我不能告诉你。”   严耕云不追究这个,又问他们是怎么发现王昱出事的。   王醒简单说了说,大概就是王昱骗党丽萍,说他约了朋友去湿地公园露营,会过夜,叫她别担心。但直到周一下午,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家里报了警,再加上蓝天救援队,找了两天两夜,找到了他的遗体,穿戴整齐,财物齐全。然后方方面面的鉴定,都不是他杀。   严耕云听完,心里发闷,又问得王昱走前把所有东西都细心删光了,也没有失恋,暂时也没找到被诈骗的痕迹,就是在循环往复的生活里,他忽然选择了离开。   严耕云没东西猜了,只好绕到心理层面,问他王昱有没有抑郁症什么的。   “就诊记录上显示没有。”王醒说,但实际上,他觉得王昱应该是有的,毕竟家里那气氛,爹强势,妈爱乖宝,其实更适合婴儿生存。   不过这是家丑了,严耕云还没熟到能听这些的地步,王醒没说,问他还吃不吃。   严耕云说不吃了,回去值班,两人才收拾了桌子,结束了这场除了各加一点熟识分,但没什么有效信息的对谈。   路上一直到门房,两人还是一起走的,这次聊的话题轻松一点,是办公室那个鱼缸。   严耕云叫他找照片,王醒说好,又问他价钱。严耕云给他报了一个非常友情的价,300。   王醒说他明天不过来了,叫严耕云换完给他拍个照,完了自己走。   严耕云比了个ok,然后自己进门房,王醒则出去,开车走了。   严耕云回到门房之后,又还忙了一阵。   先是交班的老刘问他干嘛去了,是不是关系户?他陪着聊了一会,都是瞎说的。   接着他又给卖鱼佬方简回了个电话,叫方简明天来帮忙。再给父母打了个短的视频电话,然后才腾出空来,上小红书去看那个盗墓缸的数据动态。   它的点赞数还在上涨,破了3000,评论涨得慢些,马上400。   但两百多条新评论,加上网友那些鬼才建议,有让他加个q版张起灵进去的、也有说得放个3d仿真禁婆的,还有问他是不是戏美毕业的……   严耕云笑死了,在评论区瞎水,然后水到中间,忽然看见一条:   [顽世-刘心糖]:老师,这场景绝了!麻烦看下私信谢谢~   id打头那两个字眼,刺得严耕云眼皮一跳。   顽世文化啊——他半垂下眼皮,手指在消息里点点翻翻,找到了这个留言的。   [顽世-刘沁糖]:老师您好呀,请问你有意向签工作室吗? 我是顽世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景观设计师刘沁糖,我们公司的景观系列销量在国内独占鳌头 在帮助新手造景师从起步到辉煌方面有非常丰富的经验 目前已成功打造出1500+位的知名造景师 如果您想用最低效快速的方式提升成长,可以留下您的联系方式,我会在24小时之内联系您[爱心]   看得严耕云直皱眉。   这都好几年了,顽世居然还在玩这个套路…… 第10章 客气   离开工厂之后,王醒回了趟父母家。   那是一套跟文化公园隔河相望,藏在一个自然色千层石假山大门后面的平层。   小区不算特别新,但地段寸土寸金,配套得配得上那个价,住起来方方面面都舒服,然而党丽萍并不安逸。   王醒来的时候,门是保姆开的,党丽萍坐在轮椅里,正在露天的阳台上发呆,根本没察觉到他来了。   王醒喊了她一声:“妈。”   党丽萍像是吓一跳似的抖了一下,猛地回过头来,一下叫王醒看到了她满脸的泪水,和定睛之后,那种失望而痛苦的眼神。   她大概以为是王昱在喊她。   这是一个朴素的女性,方圆脸柳叶眉,留一头黑色短发,穿一套的米色的带花棉睡衣,从头到脚,没有任何医美和珠光宝气的痕迹。   她看到王醒,表情一下错愕又尴尬,连忙把头扭到另一边,伸手抹了两下脸,然后清了下嗓子,故作正常道:“诶唷……你要回来,也不说一声,我菜都没买呢。”   说完又一刻不停地冲客厅里喊:“张姐,你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没有?再加两个菜。”   王醒跟严耕云吃了来的,但她这么忙活,更多的是为了掩饰失态,他也就没阻止,在阳台上的根雕茶凳上坐下了。   党丽萍张罗完加菜,情绪已经收住了一点,她又转回来,但还是有点不自在,便用侧脸对着王醒,强颜欢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公司不忙啊?”   王醒每天都差不多,他们这一行,上下班的界限不明显,国内收市了,但晚上还有欧美市场,要跟和梳理的信息和数据不少,他回家了照样得对电脑。   不过他跟党丽萍说:“还行,过来看看,你腿怎么样了?”   党丽萍的双腿,在葬礼第二天早上起来,忽然就软无力,站不起来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冠状动脉供血不足,开了些药,叫多休息,避免情绪激动。   实际上还是那样,但党丽萍骗他说:“好点了。”   家里什么也没给他,出了事却是他在跑前跑后,党丽萍心里亏欠他,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然而王醒还是了解她的。   这是个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传统女性,苦了痛了,能忍下的,绝不会吭声。   自强是个好品质,王醒打心底里尊敬她,但是忍耐一切、时刻忍耐,对于本人,却不是一件好事。   人生在世,命运无常,还是得学着松弛一点,王醒说:“好了自然好,没好也就是没好,都不会怎么样,你不要撒谎。”   党丽萍本来都绷住了,结果被他一句“撒谎”,酸得眼泪又滚滚而下,人在伤心的时候,对于真心的安慰毫无抵抗力。   王醒不是她生的,党丽萍也没怎么带过他,但她俩有缘,关系不差,王醒被他爸赶出家门之后,党丽萍还偷偷找李霖,给他打过钱。   他是党丽萍能打到交道的圈子里,最好的那种孩子,省心、长得好、会读书、知道好歹,除了不喜欢女孩子,哪里都好。   而且他很灵敏,天生对气氛和表情有极强的分辨力,身边人的一个眼神、一次欲言又止,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会儿,党丽萍只要跟王宜民吵架了,无论怎么装无事发生,他永远都很快就能发现,然后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厨房或者楼梯间里冒出来,问她怎么了。   然后回屋里,给正在哈哈哈地看电视,或者在摆弄小兵人的王昱一脚,叫他去安慰自己。   而王昱是个迟钝的睁眼瞎,总是被踢了还在嘟囔:啊?妈哭啦?为啥?刚吃饭不还好好的吗?嗯不好?哪里不好了?我看着挺好啊,很正常……   王醒慧眼如炬,党丽萍在他面前伪装不住,索性眼泪流下来了,泪眼朦胧之间,她干脆伸手把嘴一捂,顺势崩溃了。   “……撒谎……”   王醒看她慢慢垮到右边的扶手上,闭着眼睛涕泪横流,声音哽咽又嘶哑。   “是……不是、我撒了太多的谎……把他害死了啊……”   “这两天我其实一直在想,想他为什么……结果我想起来好多,他说、哬!开厂太累了,他不想开厂了……他说他想去绿化带上开挖掘机,想去有钱人家当一条狗……”   “醒醒,你知道我都是怎么跟他说的吗?”   “我说他、不知足,别人想开厂还没有呢,他能累过打螺丝的?我、我叫他顺其自然,别想那么多……”   “但其实我心里,我知道他挺难的,要背那么多贷款,你爸还老骂他。”   “可、可我就是一次都没跟他说过,不想开,就算了……我为什么不说呢?”   这天党丽萍哭了很久,反反复复地自责,怪她自己不支持王昱。   王醒也不打断她,坐在旁边给她递抽纸,等到她眼泪流不出来了,才安慰了几句。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如果你不支持,他就活不下去,那他算什么?靠你的支持为生的寄生虫吗?另外,爸和我也没有支持他,我们是不是也害死了他?”   党丽萍怔怔地,说她不是这个意思。   王醒说:“我知道,我这么说,只是不希望你钻牛角尖,把他的选择和你划上等号。但是说了,估计也没什么用。”   生死关是人间最大的难题,谁能说不想就不想?   不过他还是啰嗦了两句,党丽萍需要安慰,而真正能够安慰人的,或许不是话语本身,而是发出它的那种心意,关心、怜悯、不带恶意。   党丽萍擦了下眼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有用,你回来我其实挺高兴的,可能,看着不太像哈。”   王醒说像,他看得出来。   阿姨张妈也看出来了,因为他没来之前,党丽萍根本不说话。张妈于是趁热打铁,张罗他俩吃饭。   王醒上桌,陪了几口,党丽萍吃的很少,他也不催,只找些话题,跟她说话。   恰好客厅里也有个玻璃缸,但它扁长一些,风格跟办公室的也不一样,是那种没有水草的,一层白沙上面摆一个树根桩子,里头养一大群白色的小鱼,尾巴下面统一有条黑色的斜线。   这个缸倒还是清澈的,就是鱼不游动了,全缩在左边靠里的那个角落里。   王醒看见它们,自然地想起找照片的事了。   党丽萍想了会儿:“办公室那个鱼缸啊,他是给我发过,但我没存。你等会儿,我去他房里那个照片墙上找看看。”   然后提起王昱的事,她比什么都上心,饭也不吃,放下筷子就转着轮椅去了。   留下王醒在餐桌上,他也不吃,对着那缸鱼看了几眼,感觉都半死不活的。可正常情况下,它们会从左到右、或者绕着树桩集体群游,而且速度还相当快。   但他问了下张妈,张妈说:“喂食了啊,每天都喂。”   但如果是超过喂食以上的问题,王醒还得从这个鱼叫什么开始搜起。所以奔着效率,他直接起来过去,拿手机拍了张鱼的近照,然后发给了严耕云。   [王醒]:严老师,麻烦你,这是什么鱼?   [王醒]:这样扎堆是什么原因?   发完还不等对面回,党丽萍先出来了,右手里捏着一张照片,问他:“是这个吗?”   王醒接过来看了一眼,说是,顺势退出微信,又把照片拍了一下。   拍完党丽萍说不吃了,王醒看了下时间,不算早了,于是下了桌就走了。   党丽萍把他送到玄关,那儿的灯为了氛围,有点幽暗,党丽萍看他站在那换鞋,形单影只的,心里一下就特别难受,她脱口而出道:“王醒,你现在……有朋友没有?”   王醒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抬了下眼皮,没说话。   党丽萍看他像是没有的,因为他看手机不频繁,而且看着也不笑,但她没有戳破他,只说:“有的话,我见见嘛。我,唉,我现在也想开了,多个儿子也没什么不好。”   王醒点了下头,她能想开,那很好,只是很可惜,那“儿子”现在还连根毛都没有一根。   *   严耕云水完评论出来,才看见王醒给他发了消息。   他给人家当保安,人家喊他“严老师”,这称呼一看全是乱的,怪叫人分裂的。   分裂的严耕云迅速把消息回了。   [YAN]:这么客气,会尴尬的   [YAN]:这是黑尾大勾   [YAN]:鱼紧张,水流调小,光线调暗,搁一天看看   王醒当时没回,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来消息。   [王醒]:那就不客气了,谢谢养鱼佬 第11章 再遇   “养鱼佬”一下给严耕云看乐了。   严格来说,他不配当养鱼佬,他是个造景佬,从水景玩到水陆,现在啥也不是。   但养鱼佬也比严老师要好多了,他给王醒回了个ok。   王醒又把鱼缸的照片发给了他,并说自己明天不会过去,叫严耕云换完了,给自己发个照片就可以了。   严耕云还是ok。   之后王醒就不见了,以他俩的交情,话到这里,结束正好。   余下严耕云在门房里,哈欠打得泪花直翻。   说来也怪,他在家里,天天都是逼着自己去睡的,可一上班,哪怕是只坐在这里,10点不到他已经困得想死了。   然后他开始感慨,保安虽闲,但把他的时间打得太碎,这一天下来,他这儿跑、那儿聊的,根本都没空想造景的事。   可要说收获,唯一相关的,大概就是接了王醒那个翻缸的委托。   想起这个,严耕云赶忙翻出了王醒发的那张照片,原本是想盘下藻类和材料,看有没有什么缺的。   可谁知道他把那张图局部一放大,尽管有点糊,但他还是瞬间看出了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   比如这个景的题材堆杂了,又是山水又是园林的,结果哪样的细节都没做好。还有各种组景的手法,藏没藏好、漏没漏好,韵味、层次都不够。   这些可改进的地方,让他恍惚意识到一件事:能对曾经满意的东西挑出错来,是不是说明,他进步了?   *   第二天一早,王醒没去公司。   他去了凯悦酒店,这里有个“大师对话”的路演,他来参会,顺便也见一下他读硕士时的室友梅兹。   梅兹就住在酒店,王醒开着他那辆大众上前厅的坡时,这老外已经杵在门口等他了。   这是个比利时男人,身高1米9,蓝眼睛高鼻梁,他说他们那儿的爷们都长这样,但到了这里,他无疑是个大帅哥。   大帅哥的眼睛也尖,隔着前窗就看见了王醒,然后大笑起来,挥起右手就开始很夸张地喊:“Oh my god Amon,My Oriental beauty man!”   他向来是个大嗓门,也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喊他中式美男。   王醒被他喊无语了,赶紧减了速,把头探出窗口,叫他“Stop it”。   但是梅兹不stop,他就是那种有点浮夸的性格,嬉皮笑脸地溜达到车边,激动得把车顶盖拍得砰砰响。   很快王醒停好车回来,两人把右手拍一下握住,再收起来撞了下肩膀,互相透了下近况。   梅兹说他是前年离开的新桥投资,现在不做股权融资了,进了Sornay当投顾,今天过来开会,下午就走,3点的飞机。   而王醒回国前也在新桥,他俩又是室友又是同事,无论是感情还是了解,一般的朋友都比不了。   于是聊着聊着,梅兹忽然用英语来了句:“哦对了,艾伦放弃绿卡,回祖国来了,你知道吗?”   王醒眼皮都没眨一下,说:“不知道。”   可实际上,他知道。   艾伦就是梁雨嘉,是他在哥大读研时处的对象,谈了4年,对外,是梁雨嘉把他甩了。   但是两个月前,梁雨嘉加过他的好友申请,他没说他是谁,但头像还是原来那个,一个马士基合金彩箱货轮的船模照片,申请框里就两个字:是我。   王醒当时愣了下神,因为梁雨嘉真的挺久没出现过了,好像有2年了。   王醒不知道他又想干嘛,也不想探究,点了拒绝。   之后梁雨嘉就没动态了,他的自尊心那样金贵,哪里受得了这种被拒绝的委屈?   然而梅兹不知道这些,他是那种和平分手后还可以做朋友的情侣,还在旁边说:“你们完全不联系了吗?太可惜了。”   王醒不觉得,他跟梁雨嘉不合适,哪怕是做朋友。   好在梅兹的话题跑得天马行空,很快到了红油火锅身上。   于是中午两人没吃路演餐,王醒打电话问了吃喝玩乐全城通李霖,开车带着梅兹去了最近的老破巷子区:水仙花鸟鱼市场。   市场东门的临街商铺里,有一家“香倒鱼火锅”,川式的,店内店外都有位子,王醒选了外面的,因为店里被锅气熏得热。   梅兹是真的爱吃火锅,一口牛蛙一口鱼,美得摇头晃脑。   王醒没他这么爱,早吃好了,偶尔给他捞块肥肠,大多数时候,就在看马路对面。   这里路不宽,人行道也窄,所以能看得挺清楚。   对面啥都卖,鱼、乌龟、鹦鹉、兔子、仓鼠……都是些小门面,不过打断小门面的入口很大,跨了3层,门洞顶上是市场的门牌。   再往上,就是一个巨大的蓝色广告牌,上面最大的字眼是:顽世水族景观-水仙桥店,盛大开业!   顽世这个公司,王醒多瞟了一眼。   他组里消费板块的研究员,最近很看好这个公司,强烈推荐。开会时他跟周文祥也通过了,叫研究员在收集资料了。   不过眼下来看,这公司的宣传经费是够的,就是不知道产品和粘性怎么……   王醒正在琢磨,但目光自然落到平视高度的时候,却忽然感觉正在出入口的那个人影有点眼熟。   他定睛看过去,见那人倒戴着黑色的棒球帽,上身套一件蓝黑白色的扎染T恤,手里抱着个中号的白色泡沫纸箱,出来的时候,还低头跳了一下,不是严耕云是谁?   那边挺多水的,他大概是在跳水坑。   但他今天穿得挺嘻哈,起跳的姿态也很轻,而且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看着有点像个跳舞的。   王醒看他走到路边,把那箱子放到了一个电动车踏板上,然后坐上去,超前面转了个不规则的半圆弯,转完离自己这桌,本来没有很近。   但赶上一辆外卖车快速逆行,他一个急刹车往路边贴,就刚好停在桌子前面一点。   不过王醒也没喊他,是他自己先猛低下头,瞅了眼踏板,然后一边抬头一边骂煞笔,骂完脸上还有怒气,然后自动跟王醒对上的。   两人干瞪了一秒,近乎同时开口。   王醒看见他右颊上,有块像青苔的东西,说:“嗨。”   严耕云却说:“我不是在骂你哈。”   然而王醒根本没往他这个方向想,被他扯偏一下,有点哑然失笑。   “我知道,”王醒指了下马路对面,“我看着你从市场里出来的。”   严耕云往他对桌瞥了一下,发现是个挺帅的老外,嘴上寒暄道:“啊这么巧,我过来拿点东西。”   王醒看了眼他的泡沫箱,说:“是下午要换鱼缸用的东西吗?”   严耕云“嗯”了下,有点想走了,人家在吃饭,他在旁边还聊上了,影响多不好。   可谁知王醒还挺感兴趣,又说:“是青苔吗?”   箱上严耕云盖盖子了,但他一下竟能问到点上,跟会透视一样,严耕云一意外,就忘记走了,笑了下说:“你咋知道?”   王醒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脸上有。”   严耕云这个小电瓶是脚踏式的,龙头上没有后视镜,他“啊”了一下,大概是自拍少,也没想起手机屏,抬手就在脸上抹了一圈。   那动作挺粗鲁,跟抹桌子一样,但是位置不对,把那苔藓完美闪避。   但是严耕云不知情,他一抹完,就用一种放了心的表情说:“没了吧?”   王醒看他一通操作,啥用没有,有点受不了,干脆一招手,说:“来。”   说着他自己又站起来,欠身出去,拿右手大拇指在蹬一脚地面过来了小半米的严耕云右颊上空捉了一下。   他捉的是那块苔藓,没怎么碰到严耕云的脸,拿完苔藓,他坐了回去,但把那快藓给严耕云亮了一下,然后就要丢掉。   但严耕云不舍得让他丢,眼神黏在拿苔藓上,还伸手做了一个捧的动作:“诶诶诶诶!别丢,这个很珍贵。”   王醒动作一顿,看了眼那块像草皮一样的东西,右眼皮和眉峰一起挑了下,他看不懂,但他可以尊重。于是他把那个草皮放到了严耕云右手心里,并试图涨知识:“这是什么?”   “是螳柄藓,”严耕云低下头去,把它放进了那个泡沫箱里,“很不好培育。”   他的举动,显示出这个东西真的稀少,王醒提醒他说:“王昱那个鱼缸,平时没什么人管的。”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慎用太金贵的东西。   严耕云懂他的意思,但还是笑了一声,并有点奇葩地看了他一眼:“客户本人,在教我节约成本呢,真好。”   好个什么,阴阳怪气的,王醒睨他一眼:“行了,走吧,注意安全。”   严耕云扭头跟老外做了个拜拜的手势,接着油门一拧,麻溜走了。   但跑了一点点,他忽然又刹住车说:“你下午真不来厂里啊?”   王醒真不去,他一没假,二要上班,三就是有假也不爱去那厂里,他问:“我去干什么?”   “看啊。”严耕云理直气壮地说。   他还是有一点希望王醒去看的,他想小改一点东西,但万一客户就想要一个原样的翻版呢?   但画图他绝对来不及了,所以王醒最好是去,方便沟通,而且他看起来审美挺好的感觉。 第12章 胡扯   王醒也没说不看,只说:“我下午要上班。”   严耕云这才想起来,今天星期五,他自己不坐班久了,把别人的朝九晚五也给忘了。   但改动的事不提前对好,后面都是雷,然而……   严耕云在路边摇摆了下,但很快还是做了选择,他脚一蹬地又退了回来,接着两小臂往龙头上一压,一副很松弛的样子:“我占用你两分钟时间,说下那个鱼缸,行吗?”   鱼缸算是他俩的正事,而且就两分钟,王醒看了梅兹一眼,回眼说行。   严耕云看见他那个眼神了,挺识相,又补了一句:“问下你朋友,人介意吗?”   王醒还没说他不会,对面的梅兹先插嘴了,他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他会看眼色。安蒙和这个骑车的小哥分明是认识的,而且他还摸人家脸。   当然,用“摸”是有点夸张了,但对于安蒙这种不搞暧昧的神来说,这种程度已经足够让人想吃瓜了。   可当梅兹八卦兮兮地把严耕云上下一打量,却很遗憾的,gay达没响!   倒不是说人长得丑,这小哥可不丑,人家瞎穿,不专门打扮,还能这么清爽,头肩腰腿比就已经赢了。更别提人家脸生得不错,那大眼睛,乌亮乌亮的。   但不错有什么用呢?他看起来直得像钢筋,不娇不撩,跟安蒙之间没有那种勾勾搭搭的味道。   不过安蒙是个奇葩,那种一看脸就开始撩他的人,他反倒不喜欢,他怀疑一切急剧升温的关系,包括爱与情.欲。所以要是取向对口,这小哥这种自然来往的,兴许更有戏。   带着一点观察、好奇和很多的热情,梅兹一见对方看过来,立刻招着手笑道:“Hi bro Come on,eat together。”   这老外热情得够呛,严耕云也笑,但摆了下手,用英语回了句:谢谢我吃过了,我借你朋友用几分钟。   他的口语有点中式,连留子味儿都没有,但王醒看他挺无所谓的,就是说。   梅兹也听得懂,闻言提着筷子把两手一翻,“哇噢”道:几分钟哪够?带走吧。   严耕云给他点了个赞,说:这次不行,下次一定。   梅兹闻言大笑,一边wink一边说ok。   等拽完洋腔,严耕云下来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又抱着那个箱子上来,从隔壁桌拖来一个板凳,在王醒左边的那个桌角上坐下了。   然后他前脚坐下,后脚服务员小妹端着就两杯酸梅汤上来了。   这汤算店里的一个秘方,好喝但是不给点单,只随位数附送,因此只有两杯。   但这桌上有3个人,小妹先给梅兹手边放了一杯,再转到这边来,有点不知道该给谁。   严耕云看她那表情,感觉自己像个蹭饮料的,连忙把大拇指一横,指了下王醒说:“给他,我闪送的,马上就走。”   小妹闻言,立刻把酸梅汤放王醒手边了。   王醒真是服了他这张嘴,忍了下,没忍住:“你怎么到处胡说八道?”   严耕云这次还真没胡说,只是闪送的对象是他自己而已,只是他嘴上说:“怎么了,不行吗?”   王醒说:“行啊。”   严耕云本以为他要当诚实标兵,谁知道他不仅说行,那语气还挺纵容,就没搞懂,好笑道:“行你还说?”   王醒就是一个冲动,现在过劲了,也觉得是没什么好说的。但说都说了,只好将错就错,于是他也笑道:“就是有点怕,你胡扯惯了,有天也蒙我。”   “不用等有天了,”严耕云从手机里翻出鱼缸的照片,说,“就现在吧。”   王醒也拿出手机,扫了下点餐码:“你喝什么?”   严耕云没心思喝,拿两手指头一摁,放大道:“不喝了,喝了肯定又喊我吃,两分钟我哪来得及?来,说正事。”   他不想凑这个局,言行举止都很明显,王醒也没想喊他,熟人饭局里中途加人是很看交情的。   所以严耕云这点俏皮话,正中王醒下怀,他笑了下说:“喝吧,不喊你吃。”   也没什么可吃的了,锅里都捞烂了。   严耕云瞟他一眼,看他好像是来真的,这才卸掉界限感,在他手机上点了个沙棘汁。   点完饮料,他就举着手机往王醒跟前一凑,开始说鱼缸:“是这样,对于这个鱼缸的景,我觉得有些地方可以改一改。”   王醒并没有让他改,现在他作为乙方,还自己主动改起来了,挺奇怪的,王醒不解道:“为什么要改?”   “因为技术上就是应该改的,而且要改的地方还挺多的,”严耕云说,“不过站在你的角度,我觉得你可能更愿意保持原样。”   王醒确实想要原样,因为对他来说,这鱼缸本来就是一个纪念品,他说:“所以呢?”   “所以我们做点微调,保留所有原先的元素,只把个别素材换动一点位置。比如,这桥上的两个木屋,哪有在木桥上搭房子的,对吧?所以,把它俩挪到后面的山上去。再说桥东头的这个木屋……”   严耕云说起细节来,简直滔滔不绝,他每说一个地方,就会拿手指在编辑状态的照片上画个圈,然后看自己一眼。   离得近了,那个眼皮又撩上耷下的,王醒发现他的眼睛有点像猫科动物,内眦圆眼,很灵活,也很有神。但他给人的感觉却不是可爱,他要深邃和笃定得多,尤其是当他说起鱼缸的时候。   那种专注和沉淀感,说明他真的很擅长这个东西。   而且他明显也是用了心的,改动细微合理,比原来的框架要好了太多。   可是等他说完了,抬眼来问自己行不行的时候,王醒还是没同意。   然而这已经是严耕云所能改动的最小范围了,这都不同意,那他真是铁石心肠了。   不过大家需求的方向不统一,这也不能怪谁,严耕云努力过了,也不强求,只叹了口气,把后背往椅背上一靠,妥协了:“好吧,那就原封原样地翻,我这边没问题了,你们吃好,我走了。”   说着他捞起那个泡沫盒就站起来了。   可他做了那么多准备,却又放弃的这么突然,王醒错愕之余,又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好像欠了他一点什么似的。   可能是把他的用心白费了,又或者是……   然后电光石火之间,王醒脑子里想起来的是“还欠他一瓶沙棘汁”,可嘴里说的却是:“等一下,其实我觉得你改得挺好的……”   严耕云回过头去,眼睛困惑得都快眯起来了:挺好你说不行?   王醒说到一半,总算反应过来,自己欠的可能是一个解释:“但是那个鱼缸,是王昱以前很喜欢的一个大佬做的,我觉得他可能不希望别人改动他的特订。”   严耕云听到“大佬”,有点愣,反应了一瞬,随即啼笑皆非。   “什么大佬啊,”年轻时的中二终会化成一种尴尬,严耕云现在就有点社死,“是我。”   对面王醒一听,也愣住了。   他随便一找,居然就找到了原创,这种刮刮乐中大奖的走向,王醒还是头一回碰到,以至于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严耕云看他不吭声,还以为他不信,自证道:“那鱼缸是我做的,真的,我家里还有当时出货之前的底片和记账联单子,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拿给你看。”   王醒回过神,说不用,接着又挺新奇地看了严耕云一眼,笑了下说:“原来你是个大佬啊?那300块钱我肯定给少了。”   严耕云20多的时候,对社会和自己的认识都太表面了,那会网友喊他大佬,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然也不反驳。   但现在他不敢了,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听得缩了下肩膀,皱起脸说:“你再这么说话,我就走了。”   王醒看他脸上写满拒绝,是真不爱听那种天夸,遂打住,换成了正事:“行,不说了,说鱼缸吧。”   因为他是原创,王醒口风松了一点,严耕云许下不行他就再翻一遍的承诺,才带着他的同意和一瓶冷冻过的沙棘汁走了。   等他走后,梅兹也吃不下了,摊在椅背上冲王醒挤眉弄眼。   他用英语问王醒:这是你的新欢吗?   王醒说:这是我爸厂里的保安。 第13章 顽世   保安严耕云离开市场后,没有立刻回厂里,因为要改,他回家准备素材去了。   1点50,他打包好东西,临出门前看了眼手机,发现方简来过消息。   [方简]:我到了   严耕云回了条:[行,你先开始]   昨晚看见照片之前,他的计划还是叫方简帮忙,方简要赚钱,而他要补觉,所以维护的钱给方简,方简负责前期清理,等清完了他再去开缸,这样他就能多点时间睡觉,方便晚上大夜班。   可谁知道看完照片,他自己根本不想睡了。   那个锈了的脑子像是忽然被上了油一样,一会冒出一个想法,严耕云本来都睡下了,又怕起来忘了,就一直在摸手机记,折腾到4点多才睡了会儿,结果6点才过,他又爬起来了,找了个空缸就开始打骨架。   他没怎么睡,但精神很亢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他似的。   然后他就开始忙活,打发泡剂、固化修型、再抹上泥巴、比放植物,比来比去又觉得不对,又骑上电瓶车跑到水仙桥,直到遇到王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在这儿东改西改,给自己倒是改嗨了,但人家客户本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这事干的,可真是太自作主张、自作多情了。   不过严耕云能够原谅自己,对于一个做东西的人来说,能对自己的作品有想法,还是主观上感觉更好的那种,是一件奢侈的事,他该偷着乐。   至于客户,也是可以乐的,王醒挺好说话,这几次交道打下来,严耕云已经忘了头一回见面他叫自己开门时的拽样了。   乐上加乐,严耕云出门的时候,心情还挺好,觉得一切都挺顺利。可一刻钟后他爬上行政楼2层,才上走廊,就见尽头那个总办门口围了一堆人,还时不时有叫嚷从里面传来。   “……找的你……找谁要钱去!我们凭啥……你钱!”   “……老板说了……不知道这、事儿!”   “胡姗……这事你经手……说!谁叫你这……办的!”   这阵仗,分明是起了争执。   严耕云心头一跳,不知道这跟方简有没有关系,他一边尽力往前看,一边竖起耳朵,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随着靠近,里边人的说话声开始变得清晰了。   “啊?不吭声?不吭声是什么意思?这事是你自己做主的,是吗?”这个咄咄逼人的中年男声,还是前边喊“胡姗”的那个。   而胡姗说没说什么,严耕云没听见,但紧接着他听见有人冷笑了一声。   “人家拿3000块钱工资,还要上赶着给你老板办公室的鱼缸做主?她有病呐?”   这声音一听就是方简的,有点沙哑、发音偏轻,像是中气不足,被打了似的。不过他平时不直播的时候就是这么说话的,省嗓子,属于正常。   严耕云放下心来,侧身拿箱子把门左边那个小哥后背轻轻一碰,然后一声“借过”,在对方茫然的目光里挤进去了。   屋里的人比外面还多,越靠近门这边的,看热闹的成分就越大,而王醒的爸在最后面,他坐在办公椅上,那椅子离桌沿拉开了半米远,他上身贴靠在椅背上,双肘搭着扶手,面沉如水,看起来气得很克制。   在他对面,桌子前面有两拨人,一拨是他厂里的员工,两男一女,呈半弧状站在左边。另一拨只有一个人,戴一顶鸭舌帽、一头卷毛留到下脖颈,坐在右边地上的一个工具箱上,正是方简。   两边剑拔弩张的,严耕云进来的时候,左边这堆里有个男的正在扯嗓子:“你……”   严耕云连忙也把嗓门一抬:“方简。”   下一瞬间,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包括王醒的爸。   这位长辈实在是有气场,盯过来的眼神如狼似虎,那目光锐利,还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审视和……嫌恶?   严耕云有点分辨不清,因为这个敌意明显超过陌生人之间的抵触了,可他俩又不认识,这是在瞪啥?   严耕云搞不懂,也有点不爽,但还是皮笑肉不笑地把头一点,招呼道:“王总,下午好。”   王宜民盯着他走了好几步,分明听见了他的招呼,但却并不搭理,只是冷冷地凝视。   这是一种冷落,或者说是下马威。同时也因为他是老板,根本不需要他发话,自然有人替他身先士卒。   果然,左边那个刚刚被严耕云打断的眼镜男立刻上前一步,质问道:“你谁啊?”   严耕云看他一眼,见他40来岁的样子,五官中其他都端正,就是眼睛有点对,穿得也挺讲究,手上又是串又是表的,应该是个什么领导。   不过领导严耕云也不理,故意转头去问方简:“他谁啊?”   方简仰着张颓废苍白的脸看他,毫不掩饰地发出了一声嘲笑:“那谁知道。”   “好吧,”严耕云在方简周围看了一圈,“这什么情况?”   只见地上有点狼藉,除了方简带来并散开的工具,还有两个脸盆,一个盆里装着王昱那条斗鱼,状况非常不好,尾巴几乎烂完了,只剩下鱼鳍那么小的一圈边。另一个盆里装的是老脏水,鱼缸里还有一半。   看起来像是干到一半,被打断了。   方简捡起个长镊子,往工具箱里一丢,“砰”的一响后,他说:“一个叫咱来干活,干到一半,他又说他们没有叫过的烂几巴毛情况。”   严耕云眉心细微地一扬,心下霎时有了点谱。   王醒让他来换水,但是他爸不同意,两个人的意志在这儿较劲,结果就是把办公室的小妹、自己和方简都变成了炮灰。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严耕云心里“啧”了一声,忽然感觉王醒有点坑。   期间,那个眼镜男觉得方简嘴巴脏,警告他放干净点。   方简懒洋洋地给他比了个中指,眼镜男看着又要破口大骂,严耕云觉得他实在太跳了,便往前一步,把怀里的箱子边往桌上一搁,突然说:“老哥,你戏真多。”   眼镜男正要骂方简素质低,却忽然被他称兄道弟,一下被带偏了,怒道:“你啥意思?!”   严耕云拿肋排将箱子又往桌上推了推,愈发轻装上阵道:“意思就是,你每一句话都要抢,导致你老板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插上。”   那是他老板插不上吗?分明是他不想插!只要他想,打个手势,自己就……   眼镜男正在逻辑自洽,暗自嘲笑他不懂,却不料后面的人群里,忽然此起彼伏地“噗嗤”了好几下。   那几声闷笑就像无形的巴掌,啪啪把眼镜男的脸色打沉了,他目露凶光,正要回头去记账,余光里却见椅子上的人左手一挥。   王宜民打完手势,顺势坐起来一点,并翘了个二郎腿。   搞了半天,这个新进来的小子,才是王醒找的那个。   他长得嘛,好像是有点眼熟,王子骞说他是厂里新来的保安,王宜民把硕大的眼袋一眯,在心里评头论足道:倒是比那个长毛要正经一些,但还不是个小白脸样?反正他看不惯。   带着偏见,王宜民板着脸,指着那个还剩半缸水的鱼缸,对严耕云说:“这个活,你接的是吧?”   这尊金口终于开了,严耕云“嗯”了一声,又听他问:“谁让你接的?”   严耕云说:“王醒啊。”   “你们很熟吗?”王宜民的声音里隐含着一丝不悦。   “不熟。”严耕云说的是实话。   然而王宜民不太信,王子骞跟他说,王醒跟这小伙在办公室里聊天,还一起去食堂打饭,还跑到连廊上去吃。   可他王醒是什么人?是他老子弟弟去食堂他都不陪的人,他还能陪个男的去跑连廊?真是闲得他!   王宜民提起他和男的,心头就鬼火冒,语气不由得变重了:“不熟他为什么找你?”   严耕云被他连着问,还要面对着他那些微妙的态度,感觉挺莫名其妙,不过严耕云心里坦荡,他说:“可能是因为我和王昱是朋友。”   这话一出,王宜民眼神明显震荡了一下,连带着那种审犯人的架势都淡去了,他上身往前探道:“你、你认识王昱啊?”   “认识,我俩老鱼友了,”严耕云一指那个鱼缸,浅笑了下,“他这个鱼缸我做的。”   *   吃完火锅,王醒把梅兹送回了酒店,他在梅兹房间坐了一会,等到时间差不多,把这老朋友送上了机场专线的出租,随后才回公司。   公司里下午有访客,出乎意料,居然是顽世文化,CEO亲自驾到。   然后人也不在会议室,竟然在李霖的办公室里,而这屋挨着王醒的,以至于他还没进自己办公室,就被李霖薅走了。   “醒啊,来,给你介绍一下。”李霖把他拉进去,屋里除了周文祥,还有两个陌生男人。   一个高点,穿一身运动装,戴一副上黑边框的眼镜,模样相当周正,年纪跟他们差不多,看着像是领导,李霖拿手比了下他,说:“这是顽世的CEO,孙舒毅孙总。”   另一个圆脸,穿正装,李霖说:“他助理,小陈。”   “然后孙总,这个呢,”李霖从后面环着王醒的肩膀,拍了下,很骄傲地说,“就是我的压舱石了,我们王醒。”   王醒伸手的时候,那个孙舒毅比他还快,一把抄住他的手,状似激动地摇了两下:“王总,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见到真容了,幸会幸会。”   王醒扭头看了李霖一眼,那意思是:我啥时候这么有名了?   名气竟穿透了产业壁,从金融直达水族产业链?这可不好久仰。   李霖跟他还是有点默契,过了会偷偷跟他说:“他有个朋友是搞金融的,人家说你水平不错。”   王醒勉强接受了,可坐了几分钟,他才发现孙舒毅根本不是来做商务洽谈的,他是来给李霖送鱼缸的,因为他俩在昨天的策略会上是同桌。   彼时,孙舒毅想找私募做点投资,而李霖想搞一个鱼缸,两人一拍即合,昨天才聊完,人家今天就上门了,诚意满满,免费赠送一套。   而鱼缸,又是鱼缸,王醒感觉自己最近有点命犯鱼缸。   不过一提这个,他就想起严耕云来了,不知道那边弄得怎么样了?   这边他正想,李霖又挤过来,塞来一本铜版纸册子,叫他看:“这事关咱公司的风水,你给我看!快看,咱选哪个?这咋样?哟这个也不错……”   那本册子在眼底像菜谱一样翻过,有好看的,也有一般的,每一张照片底部中央的灰色边框里,都有作者主题和作者。   当李霖又翻过一页的时候,忽然映入眼帘的那张照片,让他眼皮忽然一跳。   “欸,这个也不错,就是主题不够富贵,空山新雨,啧,我还是喜欢金玉满堂这种的……”李霖一边嘀咕,一边作势欲翻。   可谁知道王醒却忽然把手往那页上一压,中指尖不偏不倚,正好指到了作者。   云岩——   王醒完全不认识什么云岩,但是这个叫空山新雨的图,却跟王昱那个马上就要翻新的老鱼缸,长得一模一样。   云、岩…岩、云……王醒眉眼细微地一挑,心想:这马甲,是不是有点敷衍了。 第14章 有一腿   王醒一直兴致缺缺的模样,忽然这样,李霖打住翻页,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喜欢这个?”   实际上王醒是因为意外,但他没解释,“嗯”了一声,抬眼去看孙舒毅,随兴准备问两句。   可谁知却看见孙舒毅也在看他搭住的这张纸,表情明显还有点愣怔,像是和这幅图有种自己都遗忘了的渊源。   不过王醒假装没看见,拿指尖在纸上轻轻一敲,打断了他:“孙总,这一款,您这儿卖的怎么样?”   孙舒毅神走得有点深,听见声音了目光还呆着,跟着看过来了才反应过来,尾音上扬地“哦”完一声,才恢复了之前的长袖善舞,他说:“还可以。”   王醒又问:“我方便问下价格吗?”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有句话我要说在前面,这一套说好了,是我送给李总的,”孙舒毅坚持道,“你们可不能给钱。”   天上不会掉馅饼,人家送了礼,多少图点别的。   王醒坐回去,轻描淡写地把这个人情拨开了:“给不给钱是李霖的事,你俩说好了,怎么都行。我就是好奇,瞎问。”   那人都这么说了,孙舒毅再强调钱和送就太故意了,只好笑笑:“好,那王总也不是外人,我就交成本价了。”   可他这话一出,还是在套近乎,在他诚恳的笑容里,王醒明显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双标之处。   同样是套近乎,严耕云也说过“这么客气,会尴尬的”,但王醒就不觉得他殷勤,还愿意捧哏,叫他养鱼佬。   然而轮到孙舒毅,那感觉就是强行熟悉。   所以说到底,不是外人、不客气这类话,还得是由被贴的那个来说,距离才能真的被打破。   孙舒毅说价格要看大小和配件,王醒照着王昱那个,又想起严耕云那个珍贵的苔藓,说:“假设是1米2长,顶格配置。”   “嘿。”李霖忽然插了句嘴。   王醒天天除了上班、写文章复盘,就是跟他那些星球、扑克里来的男读者聊什么太平洋战争、熙宁变法啥的,知识渊博但没什么生活。   这使得李霖听见他在这儿“顶格”,就很稀奇:“你这整得还挺懂,你啥时候研究起鱼缸了?我怎么不知道。”   王醒昨天研究的,从发现缸里水绿了,到打电话找严耕云,一共研究了3分钟。   但王昱的鱼缸是他的私事,他不想在孙舒毅面前说,便撅了他一句:“我还能什么都被你知道了不成?你别打孙总的岔了。”   但他那语气太平,一点攻击力都没有,李霖“切”他一声,打趣道:“来孙总,他嫌我话多,你们继续说,说1米2的顶配。”   孙舒毅笑着点了下头,心下颇有斟酌。   这种玩的东西,顶格还真是没法儿顶,就跟人家LV一个塑料袋包都能卖1万2一样。但要是报得太贵,在收礼的人面前也不合适,孙舒毅权衡片刻,报了个中产大众价。   “1万5,”他说,“差不多。”   王醒对鱼缸的价格没什么概念,无法判断贵还是便宜,但严耕云维护只收了300,王醒想知道他大概少收了多少,于是在孙舒毅这儿咨询道:“了解了,谢谢孙总,顺便我还想问一下售后的收费。”   孙舒毅说这个要看维护的深度,王醒想了下严耕云那个词,说翻缸,孙舒毅倒也坦白:“这个也分,一般的不贵,也就……”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下,很快又流畅道:“二三四百来块钱。但要是指定原作去维护,这种就是对效果有想法的,基本都是大翻,跟重新做一个区别不太大了,我们就按次收,收定价的20%。”   1万5的20%是3000,严耕云收了1/10,这个叫友情价都嫌过分,他就是在玩。   一个保安,挣外快又不积极,王醒有一瞬间都在替他思考,他要怎么赚钱了。   瞎搞。   这边,王醒正在替严耕云的钱包操心,对面孙舒毅看他没说话,开玩笑地打了个圆场:“王总不吭声,是觉得贵吗?”   王醒扯回神,笑了下说:“那不会,要贵也是李霖觉得贵。”   “对!”李霖的控诉挺敷衍的,“他就是甩手大掌柜。”   这话孙舒毅接不了,只好一笑而过,接着又问王醒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想了解的。   王醒还有一个,他瞥了眼铜版纸上的作者,确认道:“这个云岩,是不是姓严?”   他就是随便问问,可谁知孙舒毅眼皮猛地一抬,大吃了一惊似的说:“王总认识云……耕云吗?”   “认识,”王醒说着,看孙舒毅这么大反应,也有点好奇了,“孙总也认识?”   李霖看他俩认识来认识去的,孙舒毅表情还不太对劲,经验丰富地嗅到了瓜味。   但没等他问出一个标点符号,孙舒毅不愧是当老板的,反应快,面子功夫也了得。   他作势转头去跟他的助理交流眼神,转开了头,可实际他根本没看任何人,只是脸再转回来时,之前那些惊诧就几乎不见了,只剩下一张像他进门时的那种笑脸。   “那肯定认识,他以前是我们公司的造景师。”   王醒直觉没这么简单,因为他叫的是耕云,而不是什么小严,但是也没追着问。   反倒是孙舒毅自己要说:“后面他辞职了,不在一起工作,慢慢就失去联系了。嗨,时间过得真快啊。”   王醒不太信,李霖也是人精,但他俩都点头,人家是访客,还一张热脸贴过来,他俩要是只知道八卦,这公司也该倒闭了。   后面孙舒毅问王醒,他是不是想要“空山新雨”这款,王醒说不是,叫李霖来挑。   李霖东挑西挑,中间周文祥在门外面敲门,说是贵金属板块异动得厉害,把王醒叫走了。   而同一时间,工厂这边。   方简抱着胳膊倚在门边,看着眼前这间桌子刚过擦过的空办公室,脸上除了无语就是费解。   “就,”他两手一摊,尾音也上扬,“这样?”   严耕云开了灯,正感觉不够亮,闻言回头看他:“哪样啊?”   这会没别人了,方简素质也不低了,还会用成语了:“就是对咱们挥之则来、呼之则去那种不讲道理的烂样。”   自从说了是小王的朋友,王醒他爸态度忽然就好了,后面还专门给了他们一间挨着厕所的空办公室,当工作间。   所以严耕云待遇不差,而气都让方简受了。   严耕云感觉挺对不住他,过去把他一搂,哄道:“诶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先来的,不过你们到底怎么吵起来的?”   方简斜他一眼,言简意赅又语出惊人:“简单一点来说,就是那老头以为我是你,然后你跟那个王醒有一腿,他觉得恶心,要你滚蛋……”   严耕云:“……”   不是,他怎么就跟王醒有一腿了?等会儿,有什么一腿?王醒?跟男的?有一……   严耕云的脑筋还在拧麻花,方简又说:“滚就滚呗,我问他要出工费和违约金,他说我要讹他钱。后面就是瞎争,他为了不给钱,说没找过你,那不给钱,我能走?做梦呢!所以就得有个背锅的,那个扎头发的女的就是。”   大概脉络严耕云清楚了,就目前的信息来看,还是王醒做不了这主,其次就是,这个编造他跟王醒有一腿的人。   谁啊?这么有意思。他俩就在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里,说了几分钟的话,就有一腿了?   严耕云叹为观止地想道:真逗。   不过王醒居然喜欢男的……严耕云对着这信息消化了一下,唯一的反应就是:看不出来。   至于恶心,现在的同志们多高调,严耕云也不是没接触过。   他以前认识一个,看着一本正经的,装得又直又暖,谁知道私底下那么,骚?欲.求不满?   严耕云皱了下脸,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一个字:嘶!   不过他转念一想:王醒私底下也那样吗?   他又觉得无法想象,王醒看着像……青龙石。   这是他造景时最喜欢用的石头,青黑色、带线状白纹,自然大气,苍劲沉毅。   有了这间工作室,离厕所近,也没门槛,他俩弄起来方便多了。   方简帮他洗涮到快5点,边洗边问,他跟那个王醒是怎么回事。   严耕云一五一十给他说了,方简听了倒没说王醒什么。   才认识几天,拢共面对面没俩小时,这他妈要是不约炮,能有个毛?   方简只训了他:“你脑子有坑,谁让你来当什么保安的?你还不如去给我卖鱼。”   严耕云那会脑子是有点坑,不过他现在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卖不来,不会喊宝宝,”严耕云笑道,“不过我记得跟你说过,我以前在顽世的时候,接了别人的特订,承诺只此一件。但后面因为公司的关系,还是批量复制了很多,那个客户,就挺难受的,但人家不想让我为难,还跟我说没事。你有印象不?”   方简是个反应快的,扭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敲了下手里刚洗完的鱼缸:“所以,这就是那个客户?”   严耕云点了下头。   方简觉得他傻得很,人家跟他一起创业的,都可以在资本市场上套现了,他还在这里不知道在干啥。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性格和选择就是这样,也没谁逼他,严耕云白干,他也白干,他俩都是穷比的命。   “那你好好干,”方简擦了下手说,“没我什么事了,我回去做饭了,你,你就自己点个外卖吧。”   严耕云说好,方简连背带推,带着一堆工具走了,出去之后又折回来一趟,叫他别忘了。   严耕云说好好好,结果一动工,忘了个底朝天。   *   孙舒毅是5点出头走的。   当时王醒在开电话会议,孙舒毅进来,往他桌上放了几张票,又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退出去走了。   王醒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又瞥那票面一眼,看见上面写着:   第四届 CADC(中国水草缸造景大赛)2024—特邀嘉宾入场券   开到7点出头,他才挂了会议,关掉电脑,开始收拾桌面,准备回家。   然后李霖像是在他屋装了监控,立刻用一个正在打游戏的姿势出现在门口,并往门上一抵,右腿往左腿后面一绞,轻浮地说:“帅哥,椒兰酒庄,约不约?”   椒兰酒庄是个坐落在市中心的一家红白葡萄酒的文化空间,里面没有唱歌的,比酒吧安静,进去也要会员卡,但顾客的主题还是小酌和约。   “不约。”王醒喝不太来葡萄酒,也没有约的需求,他手上收到那几张门票,看见水草缸,倒是忽然把严耕云记起来了,便一边扬了下说:“这票干什么用的?”   一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可严耕云毫无消息,应该是还没弄完。   李霖闻言说:“是孙总他们行业里的一个比赛,他们公司是主要的赞助商之一,希望咱们能给个面子,去参个展。”   王醒对这些兴趣不大,把门票收进了抽屉里:“到时候你去嘛。”   “去,我去,”李霖拖着调子说,“所以你今晚也得给我去,酒庄老板那小妹夫,可惦记着你呢,我的娘,一见钟情。”   王醒对那个小妹夫有点印象,脸是好看的,打扮也精致得很,就是娇滴滴的,也有点笨,10分钟能卖20个萌。   这种不是王醒的菜,他喜欢正常一点的,男人。   他说不去,李霖问他有什么事。   王醒刚要说回家吸猫毛,手机忽然响了,来电的是厂里行政主管赵姐,鱼缸方面的事,王醒都委托给赵姐了。   然后他一接通,就听见赵姐在那边说:“小王总,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请假,手机卡松了没发现,刚才知道小胡没把事情安排好,叫你朋友受了委屈,真的不好……”   王醒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一听朋友和委屈,就猜到跟他爸脱不了关系。   随后一问也果然如此,无语之中又对严耕云有点歉意,然后他给严耕云打电话,可谁知道打了3个,都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这是,王醒对着手机心想:生气了? 第15章 耍   但生气了,找不到人也不行。   王醒又给赵姐打了回去,赵姐说她不清楚,说她去问问胡姗,叫王醒稍等。   王醒挂了电话,还什么都没空想,李霖先像个八卦雷达一样过来了。   “严……耕耘?”这名儿,今天在他嘴里出现的频率可不低了,下午说,现在又说,李霖心里全是好奇的种子,“谁啊?你下午跟孙舒毅说的时候,我就想问了。”   王醒在等电话,对他有点敷衍:“王昱的朋友。”   李霖却瞥他一眼,脸上飘起狐疑。   要说王昱的朋友他认识,那也没什么稀奇,但问题是,他下午找孙舒毅问那么半天,最后根本不是对鱼缸感兴趣。   所以他想问的,开始就是那个人。   这可有点意思了,他王醒,对身边的别人,起了好奇心?   李霖o了下嘴,有点来劲了:“你弟的朋友,有你什么事?”   王醒一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他正在想象中给自己和严耕云拉皮条,可事实上,王醒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他跟严耕云,是实打实地从事情上开始接触的,先是葬礼,后是鱼缸。   现在鱼缸都还没处理完呢,李霖这个表情,属实是给错人了,不过严耕云……王醒想了想,发现自己还真不抵触这个人。   因为严耕云是那种做事的人,他在事上较真,对人没什么功利心,所以身上有一股子潇洒的劲儿。   王醒对他挺有好感,但这种好感还在初相识的朋友层面,还没有发展的迹象和基础。   他看着李霖说:“麻烦,把你那个黄色的视线收一下。”   李霖“噗”的乐了一声,但仍然有点贼心不死:“真的不黄啊?”   “不黄,”王醒挺坦荡的,“正经事。”   他对亲友比较直白,说什么基本就是什么,李霖“嗨”了一声,有点失望,过去把他左臂一挽:“不黄就跟我去酒庄。”   王醒可没跟他欲拒还迎,刚要叫他放手,手机先响了。   来电的还是赵姐,她在对面说:“姗姗说,严工还在厂里,但她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王醒眼色一沉,又听赵姐在那边补了一句:“不过你也别担心,他有可能是去卫生间洗东西了,没带手机。”   现在的手机约等于钱包,在陌生的地方不可能随便离身的,这说法王醒没太信,不过人还在厂里,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电话对面,赵姐还在说:“要不,我叫姗姗喊保安去楼里看看?”   可她一提看,王醒忽然想起严耕云中午那句“看啊”来了。   当时他坐在一块香樟树缝里透下来的光斑下面,那些光影像是一种雕琢过的镂空花纹,随着风的节奏,在他脸上晃动。   王醒惊讶于自己竟还能记得这种眨眼间的细枝末节,但他就是记得,有几个瞬间,当光斑代替树荫,在严耕云眉目之间切换的时候,他那双眼睛神采飞扬的。   那是一双挺干净的眼睛,但是严耕云不显得天真,他到处胡说八道,还能让顽世的老板陡然失态。   王醒将今天的见闻在心里捋了捋,得出一个关于严耕云的结论:还挺神秘。   然后他临时起意,决定去厂里看一看,这个神秘的人到底干什么去了。   毕竟中午严耕云邀请他来着,当时王醒说要上班,但是现在,他下班了,又不想去酒庄。   *   工厂其实不算太偏,但夜里竟能听见蛐蛐叫。   严耕云注意到这种叫声的时候,眼睛已经快瞎了。   大片铺完植物之后,为了光影效果,他把办公室的灯关了,然后就一直在景灯下补角落、绑鱼线和调整细节。   所以加完云竹根部的最后一块小石头,他瞄了几眼,感觉总算和谐了,刚准备往后面的椅子上一栽,闭眼歇会,就暼见门口杵着道黑影。   这楼里早都没有人了,严耕云眼睛又在强光里用了太久,以至于乍一往暗处看,除了黑布隆冬的一条,什么也没看清。   严耕云心里一突,瞬间就把眼睛眯起来了,同时喊了一声:“谁?!”   “是我。”门口的黑影先应了一声,接着才伸手摸了下门口内墙上的开关,“王醒。”   咔的一下,屋里应声亮起来。   严耕云心里本来有点火,被吓的,但王醒那一声“是我”很软乎,起调特别低,尾音也拖了一截,像是怕吓到人,但语气又挺无奈,有种奇异的安抚感。   严耕云一下没火起来,只好气笑了:“你怎么不吭声呢,吓我一跳。”   王醒看他还在笑,不像生气的样子,带着一点费解进来了:“我以为你看见我了。”   严耕云“啊”了下,有点诧异:“什么时候?”   王醒走进来说:“就刚刚。”   但是刚刚他把严耕云吓了一跳,王醒只好又拿目光往鱼缸上一扫,补充道:“你在这个鱼缸口上往外瞧的时候。”   当时屋里是黑的,只有这鱼缸上面有个光源,而严耕云在高于鱼缸上沿的地方歪着头,上方的灯框和下方的鱼缸背面都是黑的,光线浓重地勾勒出他的脸,又在眼窝和鼻翼等处留下阴影,王醒从墙外面走出来时,正好撞见他抬眼。   他垂眼的时候,上眼皮会变成一道两头向上微勾的下弧线,上抬时带着睫毛悠悠地往上扬,露出来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里还带两点漆亮的水光。   王醒看他“望过来”,嘴角还隐约往上提了下,王醒以为他是在对自己笑,那一瞬间,那种扑面而来的、含蓄又自然的灵秀,晃得王醒竟愣了一下。   可谁知严耕云看的根本不是他,因为如果是,就不会被吓一跳了。   严耕云是瞧了,但瞧的不是他,而是鱼缸里他那个方位上的一棵矮化云竹,之前有点歪,他拿石头别了别。   不过人家这么大个人,还看不见?未免有点装心流了,于是严耕云毅然把锅扣在了灯的头上:“不好意思我没看到你,这个灯吧,太刺眼了。对了,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不来的吗?   王醒回过神,再看他,目光就不自觉而又微妙地变细了。   他看见严耕云在眨眼睛,一眨眉心皱出两小道褶,有点用力的样子,还想打哈欠,但自己又憋回去了,有点困了的样子。   王醒停在桌子前面,目光落在他脸上,心里觉得他应该去睡觉,嘴上说:“你电话打不通。”   “怎么……”严耕云说到一半,目光在桌子上没扫见到手机,自己卡住了。   然后就王醒就见他折腰歪到桌子下面,从左边翻到右边,翻了两三分钟,才找到手机坐起来,随后对着通话栏里那几个红色的来电,表情越看越心虚。   手机上一共7个未接电话,有4个就是王醒打的。   严耕云一个头两个大,坐都不好意思坐了,站起来把手机合在手心里,作道歉状:“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机不小心搁海绵箱子里了,振动没听到,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王醒其实没什么事,但他这个不接电话的理由太马虎了,让人白担心一场。王醒有心整他,唬他说:“你人在我爸厂里失踪了,算事吗?”   他五官生得就冷,再叠上一层面无表情,一看简直是双倍的生气。   严耕云乍一看他那样儿,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心里立刻开始唱反调。   瞎说,他在心里反驳:哪里失踪了?自己明明一直都在这……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了外面的天色,漆黑的一片,然后他又看了王醒一眼,忽然笑了一下,狐疑地说:“你是不是,耍我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王醒也绷不住冷脸了,但还在逗他:“我耍你干什么?”   严耕云一耸肩:“那我不知道。”   王醒扬了下右眉角:“那你知道什么?”   “就,”严耕云往桌上一靠,指了下他的脸笑道,“你进来的时候,表情不是这样的。然后失踪那个话,也挺站不住脚的。你随便喊个保安上来看一眼,就知道我在这儿了,没必要自己跑这一趟的。”   王醒迎着他的目光,点了两下头,点着点着眼神软了,然后笑了下说:“你还挺精,不好骗呢。”   严耕云一听,脑子里就开始叫嚣:天呢,他跟这儿分秒必争地干了快一天,还骗他?能叫个人?   可等王醒笑完了,严耕云忽然又原谅了他。   小王的哥,长得真的太周正了,好看嘛,人民群众的容忍度就高。   人民群众严耕云叹了口气,不跟他计较了,换了个话题:“所以你到底来这儿干嘛来了?”   “你中午不是叫我来看鱼缸么,”王醒拿下巴示意了一下鱼缸,“我来看看。”   中午喊他,他不来,现在忽然跑来,严耕云也不嫌他晚,还是挺高兴,手一招说:“来!”   可话音刚落,五脏庙就来捣乱,忽然“咕噜”叫了一声。   那一声别说还挺响,严耕云自己听到了,都被尴尬笑了。   但是王醒没笑,严耕云看见他用一种有点无奈的表情说:“笑什么笑,吃饭去。” 第16章 和气   现在去吃了饭,待会还要回来,严耕云不想跑来跑去,说:“我点个外卖就行了。”   说着他就拿起手机,一边单手进了美团,一边准备收拾下地上,好给王醒腾个位子。   谁知道王醒忽然笑了下:“我也吃外卖吗?”   严耕云:“……”   他压根没打算给王醒点,但人家意思也挺明显:人也没吃,还要跟他一起吃。   眨眼之间,严耕云把他打不通电话跟没吃饭那么一连,瞬间就变脸了:“不,你不吃,你吃……你想吃什么?”   王醒看他一眼:“你请我啊?”   严耕云话都说了,把头一点:“请!”   人家慷慨,那是值得结交,但人占便宜要有数,尤其是刚认识,还没有人情往来,老是欠别人的,别人就跑了。   王醒提醒他:“你又亏工费,又请我吃饭,小心破产啊。”   但在严耕云这边,工费的出口在小王那,跟他没关系,闻言乐道:“破不了,吃便宜的。”   王醒明显断片了一瞬,接着叹了口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是不是我这种人?”   严耕云本来想说是,谁知道一开口,却成了哈哈哈。   小王的哥,长得这么冷,怎么这么逗?   就冲这个,严耕云就乐意请他,他问王醒火锅、烧烤、家常菜,或者别的也行,中意哪个?   既然他坚持,东北大姨给红包那套王醒来不了,就随他去,选了个家常菜。   正好附近不远,就有个小炒老店,严耕云都不用拿手机找餐馆,关了景灯就说:“走吧。”   很快两人出了门,路上总要说点什么。   如果需要,严耕云是个能聊的,随便牵出个话头:“你怎么弄到这个点还没吃饭,加班啊?”   “嗯,”王醒说,“下午公司来了访客。”   说着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话题流动到这儿了,他补了一句:“就是你们这行的,占了点时间。”   “我们这行?”严耕云偏过头问,“水族公司啊?”   王醒又“嗯”一声。   他说他是做行业研究的,但这个概念太模糊,严耕云还是不知道他是干嘛的,瞎问:“水族公司去你们公司干嘛?”   王醒也不知道孙舒毅想干嘛,但他也不关心。   揣测别人的心思,尤其是陌生人的,是个准确度极低的事,而且也容易养成被别人牵动的习惯,因为你老是在琢磨别人。   除却极其相关的人,王醒一般只应对,他要关注的东西太多,没什么余地给闲杂人等。   孙舒毅说是来委托投资的,那就是吧,王醒说:“来委托理财。”   又研究又理财,严耕云猜了下:“你们不会是信托公司吧?”   那个牌照太贵了,王醒说:“不是,我们是私募公司。”   严耕云因为自身经历,在金融的门口滚过一圈,有一点概念,问他:“做股权的啊?”   王醒说:“做证券的。”   那就完全是二级市场的从业者了,比股权的难挣钱,要靠更多的水准,严耕云扭头看他:“那你们很牛啊。”   王醒有点好笑:“你连我公司叫什么都不知道,就牛?”   “透过现象看本质嘛,”严耕云说,“现在基金什么样,你们还能有客户主动上门,那还不是实力玩家?”   要在存量市场里存活,实力怎么也得有一点,王醒笑了笑:“一般般,混口饭吃。”   他挺谦虚的,严耕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瞎拍马屁,言归正传道:“水族公司不卖鱼缸,跑去买基金,谁啊,这么不务正业?水景方?鱼趣?还是自然世界?”   王醒看他如数家珍,但唯独避开了龙头老大,这个回避,因为孙舒毅的出现,在王醒眼里看起来变微妙了,他留意着严耕云的脸色说:“都不是,是顽世。”   然而严耕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挺自然地说:“顽世不是上市了吗?他们干嘛不自己做资本运作?”   王醒其实也有点疑惑,不过他还是照搬孙舒毅那套说辞:“孙总说,他觉得代投公司的收益率达不到他们董事会的预期。”   “孙总?”严耕云好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愣了下,尾音往上一扬,“孙舒毅?”   “嗯,”王醒明知故问,“你认识?”   认识,但这是一个连承认相互认识,严耕云都要迟疑的人,所以他一下没吭声。   王醒正在等他回答,本以为他会露出一个孙舒毅那类的同款表情,可谁知道他居然半耷起上眼皮,然后把嘴角往下一撇,那是一个……   有点神似李霖最爱的表情包之一,“无语佛”的样子。   王醒没想到他会这样,乍一看没忍住,笑出了一点气音:“你这什么表情?”   严耕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他就是往事不堪回首,表里如一了一下。   可看王醒乐成那样,他居然笑出了声,这多稀奇。   严耕云头一回见他笑得这么开,但他是个挺安静的人,那个开法便也是含蓄的,五官只做很小幅度的变化,看上去腼腆又文气,一副很好揉搓的样子,堪称赏心悦目。   而反观自己,十有八.九是个丑脸,严耕云赶紧把表情一空,正色起来:“没什么,孙舒毅是吧?我认识,我以前在顽世待过一阵。”   王醒说这么巧,严耕云也觉得挺巧,然后往事翻涌,他心里揣着事,就没有再看人,显得有点走神。   路灯的光有点暗,再打到他那张安静下来的脸上,蓦然竟把他变深沉了。   王醒觉得他不适合这样,尽管他不了解这个人,但严耕云的气质就该是散漫又明亮的,就像他在火锅店外面冲自己发出邀请时的那样。   “怎么了?”王醒把语气放轻了一点,“顽世是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吗?”   别看严耕云吊儿郎当的,但他实际挺注意隐私,是交浅不言深的那类。然而王醒这个人,就挺奇妙的,他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安全感,很稳定,又很安静。   严耕云对他不太设防,目光往他眼里一扫,鬼使神差地叹了口气:“嗯。”   “有多不愉快?”王醒一副打听的样子,“我听听?”   听什么听?严耕云表情张扬起来,又要笑,又还不满:“你吃瓜呢?”   “嗯,”王醒说,“闲着也是闲着嘛。”   严耕云忍不住给他点了个赞:“真有你的。”   王醒头微微歪着往右边一点:“谢谢。”   严耕云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但人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越接触,越丰富——   聊着两人到了门口,门房里值班的是老罗,但李兴达也在里面吹牛。   他看见严耕云,又跟王醒走在一起,也不知道怎么就惹到他了,嗓门一抬,就把严耕云叫住了。   “小严,上哪儿去啊?你一会还要值班呢。”   严耕云这一天一宿基本没怎么睡,现在东拉西扯的,精神上还凑合,但身上有点酸沉了,这个夜班他值不动了。   不过也是他的问题,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活,把保安的工作给,忘记了。   严耕云憋住一个呼之欲出的哈欠,感觉到了自己的不靠谱。   王醒才知道他还要值班。   一个夜里要值班,白天却还为了几片苔藓到处跑,然后饭也不吃的人……   王醒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但人家乐意,旁人也没什么资格说,王醒只对李兴达说:“厂长委托他的事还没弄完,他今天不值班,你调一下。”   李兴达想也没想就说:“不行!”   严耕云是不想值班,但他还没开始琢磨这个事,王醒就一脚横插了进来。   严耕云愣了下,心里一暖,闪念间又听见李兴达的驳斥,一下就联想到了下午的冲突。   当时他只是擅作主张,给鱼缸换个水,就闹得方简受了顿气。现在来指挥厂里的人,那不得闹翻天?   不过闹就闹吧,严耕云不好斗,从小到大潜移默化的教育都在告诉他,人要和气生财。   但当他进入社会,栽了跟头,他才真正明白过来,人得和气,但也不能缺乏斗争性,因为总有一些冲突是避无可避的,当它爆发开来,而你毫无斗争的经验,结果唯有任人宰割。   被宰割多了,生存意愿就低了。   所以严耕云平时刻意地有在训练,对于那些真正恶意的挑衅,他不和气,也不和稀泥。   而旁观李兴达这个斗鸡一样的态度,他纵使不是那个造谣的,也是一丘之貉。   严耕云也不太喜欢他,刺儿刺儿的,闲闲地插嘴说:“为什么不行?国家大事都能商量,咱这个排班不行?”   李兴达一脸的傲慢,眼睛意有所指地瞥着王醒:“不是不行,是不相干的人说了不行。”   严耕云刚刚在想,真不知道王醒是怎么混的,竟然能被个保安队长藐视成这样,就听见他在旁边说:“相不相干的,你去问你的表外甥吧,反正你今天不调……”   严耕云转过头,看见他的脸板回了自己第一眼见他那个模样,面沉如水,距离和压迫感散发出来。   王醒却没注意他,还盯着李兴达,语气平淡,但有点冷:“明天我就把你调了。”   李兴达眉毛瞬间倒成八字:“你有什么资格?!”   王醒并不立刻答话,等了下才说:“你离职的时候就知道了。”   李兴达气得吸了口大气,脸色瞬间翻红,可气势从来比的不是谁动静大。   严耕云只见短短一瞬之间,王醒静成了一块冰雕,而李兴达从怒目圆瞪到闪烁游移,紧接着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低头抓起茶杯,自顾自地拧开,给自己加起了水。   严耕云:“……”   就这?   这使得他在被王醒捉着右边手肘拉走的时候,心里还在感慨:这么菜,还敢那么拽,真是一个耀武扬威的人才。   然而这个人才带着冲突而来,虽然他是被镇住了,但王醒真正的冲突对象根本不是李兴达。   这个事情因他而起,跟下午那个又还不一样,严耕云虽说要直面冲突,但也没法无动于衷,于是坐进车里之后,他跟王醒说:“你刚这事儿干的,回头你爸不会又生气了吧?”   王醒正在卡安全带的扣,身体扭向他这边,闻言把头抬起来,想起赵姐那个电话来了。   “我什么都不干,他照样生气,”王宜民气不气,王醒挺无所谓,但严耕云和他的朋友受了夹板气,他对此是抱歉的,他说,“不过下午的事,对不起。”   可严耕云根本没受什么委屈,注意力都在前半句上。   王醒的爸为什么生气,他已经知道了,这老头儿恐同呢。   但是严耕云不恐……也不对,王醒他就不恐,孙舒毅他就恐,严耕云还挺会举一反三,心说:就跟交朋友也没两样,有的行,有的不行。 第17章 吃饭   “别跟我说啊,”他这么郑重,严耕云有点受不起,推道,“我又没怎么样。”   “你朋友呢?”王醒说。   他的情报是赵姐给的,但赵姐又是听胡姗说的,几经周转,信息量基本就剩个“厂长跟洗鱼缸的吵起来”的框架了。   严耕云却不想当着他的面,戳穿他的性取向,一语带过道:“也没怎么,就嚷嚷了两句。”   但王醒知道他爸有多气人,顿了下说:“那你把他电话给我吧,我给他打个电话。”   严耕云觉得他较真得有点可爱,不过也不替方简做主,大方道:“好,一会儿给你。”   好完又想起李兴达那个态度,很是不解:“对了,你跟李兴达,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   王醒觉得算不上,因为李兴达不跳到他眼前,他就不记得这个人。   “以前他弄了个妹夫来厂里干活,那人喜欢骚扰女员工,王昱抱怨好几回,也没能把人开掉。有回我过来碰上了,就叫他走了。”   “可你要是说叫谁走,谁就得走,那他应该对你挺客气才对,可我看他那个样子,”分明没把王醒当盘菜,不过严耕云措了下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副厂长呢。”   “他可能觉得他已经是了吧。”王醒开着车,神色似笑非笑的。   严耕云“啊”了下,是个二声:“什么意思?”   考虑他还在李兴达手底……想到这里,王醒沉吟一瞬。   事已至此,严耕云会被李兴达针对,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自己把他拉下了水,王醒有点对不住他,给他捋了下人际关系。   然后严耕云才知道,李兴达是王子骞的表舅,而王子骞就是下午办公室里那个戏精兄。   戏精兄现在的职务是副总经理,王昱一走,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去填那个缺了。谁知道王醒天天往厂里跑,戏精兄和他的表舅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他们的态度才反常的敌视。   王醒说事情挺清楚,三言两语也不添油加醋,有种事不关己的平静感。   可严耕云听完,却只觉得无语凝噎:“……不是,为啥他们会觉得造几个谣和甩几个冷脸,就能当上厂长啊?”   王醒说:“因为我爸喜欢画这种饼。”   严耕云想起小王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顿时一阵糟心:“那你爸和这俩亲戚,属于是双向奔赴了这是。啧,你夹在中间,也是够难受的。”   王醒看他这个时候了,还有闲心感慨别人,吓唬他说:“我不难受,我平时跟他们零来往,现在是你夹在李兴达和我中间了,你可能会挺难受了。”   严耕云记性好得很:“我难受什么?他明天不就离职了吗?”   王醒逗他:“我吹牛的,你也信?”   “信,”严耕云拖了下调子,“不信我得多惶恐?保安队长都要整我了,好大的一个官呢。”   他挺喜欢用语气词,一用一个阴阳怪气,王醒闷了两声笑在嗓子眼里,说:“你惶恐个鬼。”   严耕云是不惶恐,他不是刚入社会的大学生了,战战兢兢、谁都怕得罪,而且他也不靠保安的工资吃饭,所以李兴达对他的加害权十分微弱。   但李兴达对王醒那个态度他看不惯,所以严耕云歪在车门上,拿手撑着侧脸拱火:“瞎说,我惶恐得很,你给我削他。”   他一说话王醒就想笑,顺着他说:“削。”   削着削着,两人到了目的地,兄弟餐馆。   馆子的名字普普通通,可门面装得颇有古意,用竹篾的栏杆围出个院子的模样,再弄个搭了棕毛树皮的草庐状门头,左右各挂一只暖黄调的竹篾灯笼,乍看像个农家乐。   严耕云没什么正形,进了草庐就说:“好兄弟,坐里面还是坐外面?”   王醒进了个馆子就成了他的“好兄弟”,也不反驳:“外面吧。”   外面有风,王醒喜欢自然的东西,风、风景,或者人。   两人在靠近店面的地方找了张桌子,之后就都是严耕云做主,唰唰点了菜和饮料,因为王醒还要开车。   这馆子多半是快炒菜,没坐几分钟就上来一盘爆炒清笋片,也省了他俩没话找话。   只是严耕云把筷子上面的塑料袋一抽开,忽然又顿住,把筷子放下了,起来要走。   对面,王醒在等他动筷子,忽然又见他要起来,就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去洗个手。”严耕云说。   王醒目光还在他脸上:“你刚不是洗过吗?”   然后在厂里下楼之前,他也去洗过一遍,王醒睫毛动了下,心想怎么的,洗手还有瘾了?   “是洗了,不过,”严耕云先笑了起来,然后才把左手背往他眼皮底下一伸,“我下午拿手揣泥巴了,指甲缝里都是土,我怕我待会一伸筷子,给你整得没胃口了,那多不好。”   他给王醒看的是指甲的黑边,可谁知王醒一垂眼,先注意到的,却是他的整只手背。   严耕云的手像他的人,手指明显比掌背长不少,骨节细,甲床大也圆润,皮肤也挺细腻,看不见汗毛,挺修长秀气的样子。   而且他不留指甲,泥巴印子其实只有很薄的一条弧线,看是看得见,不过王醒因为知道他洗几遍了,并不觉得他邋遢,赶在他彻底站起来之前把他手腕一捉,加了个往下拉的力度。   “刚不是洗过吗”王醒说,“别折腾了,这个光拿水冲也洗不掉,回头空了回家搓衣服去吧,现在吃饭。”   他不介意,严耕云乐得不去,也忘了他是给,偷乖躲懒地坐下了,因为真饿了。   王醒吃饭挺安静,不怎么说话,严耕云便也埋头吃,只在上菜后问一句味道怎么样。   王醒对吃的不太讲究,觉得挺好,严耕云却是个怕咸的,一瓶又一瓶地加沙棘汁。   王醒多看了一眼,因为有两回了,严耕云每次都喝这个,爱的十分专注。   严耕云却油然误会了,以为他想喝,拿起手机偷偷给他点了一个,以至于等那瓶饮料送上来,王醒不想喝也得喝了。   两人隔着桌子,提着俩一样的瓶子,严耕云干脆伸过去,在他的瓶子上装模作样地一磕,说:“来,喝!”   王醒礼节性地抿了一小口,立刻被酸了个龇牙咧嘴。   严耕云看着他难得丰富的表情,差点笑死了。   他笑起来没什么表情管理,哈哈哈的,五官特别飞扬,但是看起来够乐呵,以至于王醒看着他笑,也觉得自己变高兴了。   严耕云笑到中途,眼皮一抬,也看见他在对面笑。   人往后靠在椅背上,右手肘撑着右边的扶手,捏着玻璃瓶的手指挡着鼻尖以下,刀刻般清晰的眉眼向下弯着,看起特别……   严耕云脑中“特别”了好几下,然后鬼使神差地冒来一个:好骗。   真是见了鬼,严耕云自己都觉得离谱:人家那脑袋,金融市场里都捞到钱,自己居然敢觉得他好骗……   可当“骗”这个字眼在脑中重复几遍之后,严耕云忽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自己在意的是什么了。   他在意的,是孙舒毅的出现。   也许王醒根本不需要,但严耕云心里已经把他当朋友了,所以略一迟疑,还是提着瓶子,又过去磕了一下,说:“王醒。”   王醒喝不来这个酸东西,但看他来碰,还是迎过去,“叮”了一声:“嗯?”   严耕云把目光扫进他眼眶里,气质一下正经了不少:“你们公司跟孙舒毅的生意,我多句嘴,行吗?”   王醒平白多个信息,求之不得,坐起来说:“行,你说。”   “如果你们决定合作,要签合同了,那他们那边,除了现金,”严耕云郑重地说,“其他什么样的资产,你们最好都不要接受。”   王醒就是干这个的,一点就通,看他的眼神一瞬转深,又敛去道:“好,我知道了,如果有合作,我会拒绝他们所有现金以外的资产出资行为,还有吗?”   还有就是,孙舒毅这个人,有点两面三刀。   不过这也是严耕云个人的感受,王醒也是社会人士,自有自己的判断,严耕云没在个人品行上多嘴,摇了下头说:“没了。”   “好。”王醒这回没说谢谢,只提了下瓶子,随酒似的喝了一口,喝完问他,“怎么,顽世拿合同坑过你啊?”   那些事都过去了,严耕云也消化完了,现在并不避讳这些,注意力都在王醒被酸得像是迷了沙子似的眼睛上,觉得他那样子有点柔弱:“嗯。”   “柔弱”的王醒换回了他的北冰洋,过来敲了他一下:“怎么坑的?”   “拿期权和股权抵工资,但实际这些东西,价格很难说,也很容易被稀释,”严耕云喝了口饮料,“不像现金,5毛就是5毛。”   又是期权又是股权的,王醒忽然反应过来:“你拿的是顽世的原始股吗?”   严耕云平淡地“嗯”了一下,应完看他有点意外,往后一靠,肩膀打开,后颈挺起来,拿了个腔调说:“怎么了,我不像吗,原始股东?”   王醒隔着桌子看他,那架势还是挺有的,就是续航时间太短,自己开始憋笑了。   不过考虑到顽世的市值,哪怕只持有5‰,那资产也是不可小觑的了。   王醒忽然就理解了他那种无所谓的态度,无论是对老刘、李兴达,甚至是自己的爸,原来那可能并不是因为天生的散漫,而是一种更深厚的阅历所带来的淡然。   此时此刻,王醒给他套上了一层高管的模版,再把他打量了一遍,结果打量完了,对他的印象还是没有变化。   严耕云就是那个样,擦玻璃、骑电瓶、找苔藓,胡说八道。   王醒说:“不像。”   不像就不像,严耕云也不需要非像哪个群体,但王醒那个语气太笃定了,他有点不服:“为什么?”   王醒逗他:“因为你身上没有暴发户的味道。”   严耕云确实暴发失败了,但他也不稀罕那个味道,笑着说:“滚蛋——” 第18章 邻居   不多时,天上飘来一阵急雨,两人一起滚蛋了。   一上车严耕云就犯了饱困,可睡意才漫上头,方简就一个电话过来,把他打醒了。   王醒开着车,没看他,只是听见他手机震了两下,应声瞟过来一眼,正好撞见他表情从迷瞪一下绷起来,然后蹙起眉头静了两秒,说了句“我马上过去,你别急”。   那表情有点凝重,王醒问他怎么了。   严耕云看向他,眼里浮起愧疚:“朋友的妹妹发了急症,我现在要去趟医院,没法跟你回厂里了,对不起哈。”   回厂里那都是小事,跟生病比不了,王醒说“没事”,又看他垂下眼皮去打车,面上有层愁容,就又多了句嘴:“哪个医院?我送你。”   严耕云真挺急的,眼仁斜向他的时候,脑中就拿了个主意。   “特殊情况,”严耕云说,“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不过这会不早了,你也别跑冤枉路,顺路捎我到个好打车的地方撂下就行。”   这样对彼此反倒是最方便的,王醒也不推拉:“也行。”   严耕云扬了下手机:“你去哪块儿?我搜下路线。”   王醒说:“春溪集。”   严耕云听得一愣:“你、住春溪集啊?月溪公园附近那个?”   “嗯,”王醒听他的语气,像是有点惊讶,便抽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怎么了?你去过?”   严耕云一口否定:“没有。”   王醒没太明白:“那你在惊讶什么?”   “因为我,”严耕云摇了两下头,蓦的又笑出一声,“住香榭华府。”   王醒闻言眉梢一动,瞬间有种世界很小的错觉:“好吧,这下我也感觉到惊讶了。”   为什么呢?因为香榭华府,就在春溪集的北门对面,而且是市区最顶级的大平层住宅。   他俩忽然就成了小区邻居,严耕云却一点实感也没有,积极发展道:“别光惊讶,改天一起下馆子。”   王醒也被巧服了,纵容道:“下。”   路上,王醒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些朋友妹妹病情的事。严耕云以为他只是八卦,但也还是问什么说什么。   然后王醒才知道,他那个朋友,感情就是跟王宜民吵架那个方简。   严耕云也护短,一见他把方简和吵架挂上钩,立刻帮方简打了不少同情牌,什么软癌难治啊、花钱如流水啊。   反正宗旨就是,方简人好得要死,那天吵架,纯粹是缺钱闹的。   王醒看他那个维护的劲儿,就感觉给他当亲朋好友挺幸福的。   四十分钟后,严耕云在二环立交下面的天桥口下了车。   这会雨势愈发的大了,水帘一样往下泼,王醒右拐后停了车,等他打的滴滴来了,才从驾驶席的车门侧面摸了把伞给他。   严耕云没有立刻去接:“那你呢?还有伞吗?”   没了,不过王醒也用不上,伸手往他面前送了下:“我从地下车库上楼。”   严耕云这才接住,扭身撑开出去了:“谢了邻居,明天还你。”   *   由于北边下得更大,方简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   他一上四楼,就看见严耕云坐在病房外面的排椅上玩手机,不过走近半截之后,方简又才察觉到,他只是举着手机,在打瞌睡。   这样大意,手机被偷走了怕是都不晓得。   方简于是猫步过去,一下把他手机抽走了。   然而严耕云没睡着,手机一滑他就惊醒了,瞬间手指一紧攥住手机,抬眼扬眉就要骂人。但目光又触及到方简,从头到脚,都淋得像个落汤鸡,狼狈但不改一肚子坏水样,不由得给他气笑了。   “你做个人吧,真的是。”严耕云骂完他,又躺回了椅背上。   方简不在乎做不做人,眼睛还在看他的屏幕。   严耕云正在发朋友圈,还没发完,界面上是两张图:一张是吃得差不多了的剩菜盘子图,三个菜盘,一对碗和垫碟,还有几个饮料瓶子。另一张是一把卷好的伞,黑白格子的,还在滴水。   然后他给图配的文案是,方简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念道:“跟王总,喝两……”   后面就没了,很明显没写完。   “喝两啥?口啊?”方简说着,去病房门口的长条玻璃那里望了一眼,见病床上的人已经睡安稳了,又折回来,一屁股在严耕云旁边坐下了。   严耕云往屏幕上输了个“口”,嘴上却说:“吨,两吨。”   “吨屁,就你那个小鸡胃,”方简鄙视完了他,又闭着眼睛瞎打听,“哪儿来的王总?谁啊?”   严耕云点了“发送”:“就维护鱼缸送的那个,王醒。”   方简直觉就是这个“有一腿”,因为严耕云没有别的朋友姓王,又说:“那伞也是人家的吧?”   严耕云确实不会专门给自己的雨伞拍个照,再为它发个朋友圈,他拍它纯粹是怕自己忘了还,闻言乐道:“嗯。”   “听起来人还可以,”方简“啧”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不过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万一人家误会了,会很尴尬的。”   严耕云这下想起王醒是给了,但本能地还是不愿意疏远他,不假思索道:“不至于,哪儿就那么容易走近了?”   “那谁知道?”方简习惯了阴谋利益论,而严耕云说实话,也还是有几分资产可图的,虽然他自己不太把那些当回事,方简提醒他说,“反正你长点心吧。”   然后他自己让严耕云长心,但严耕云第二天一起来,却发现这货自己倒戈了,不仅给自己发了消息,盛赞王总人帅心善、值得信赖,还在“喝两口”那个朋友圈下面艾特王醒,说他也要跟王总喝两口。   严耕云:……   不是,这头掉得也太彻底了,说是马屁精也不为过。   然后王醒还给他俩,一人点了个赞。   严耕云被这走向整得晕头转向,但他发消息问方简在搞什么鬼,方简却又没回,电话也没人接。严耕云实在好奇,只好给另一个当事人王醒截了个“人帅心善”的图。   [YAN]:你跟方简咋的了   [YAN]:他把马屁拍成这样   王醒过了十几分钟才回。   [王醒]:没咋啊   [王醒]:就是给他推了个公益基金联系人的微信名片   他说得轻巧,但严耕云看方简那个反应,这个联系人绝对有那么几分靠谱。   社会上的公益基金或许如恒河沙数,但有些普通人难窥其踪,它存在,但你不知道。   眼下王醒给了线索,那么方简就算凭空多了个机会,严耕云很难不替他高兴,但又担心高兴早了,后面失望。   同时,王醒这悄没声的,送来一个巨大的爱心,严耕云纵使不是受助人,也仍然被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泛泛之交,人家没义务帮这个忙,只能是本来就心善了。   但是不说也不行,人家帮了大忙,可不能让好人冷场。   严耕云灵机一动,抄了方简的作业。   [YAN]:王总人帅心善   [YAN]:王总人帅心善   ……   然后他粘到第7条,正要发,王醒给他回了一条。   [王醒]:马屁精,拉黑了   严耕云笑死了。   [YAN]:别别别   [YAN]:下午给你发鱼缸录像   [YAN]:很好看的,我向小王保证   然而王醒过了好一会,才回了个ok的手势表情。   成人间的礼仪告诉严耕云,他不宜再发了,于是他吃了口馄饨,退出来去刷小红书了。   他最近为了王昱那个鱼缸,忙得跟什么似的,以至于网都没空上。   这会一上去,赫然看见那个盗墓的造景视频下面,昨天被人贴了一张完全一模一样的造景截图,但发帖的id叫[玲珑三川]。   [阿翔]:截图.jpg   [阿翔]:谁是原创啊   严耕云见怪不怪地回了个[我],回完觉得自己面对盗版的这个心如死水的心态,也不是特别健康,于是又吃了一口,切回微信上,准备去找杨小霏的那个报名链接。   可一点开微信,严耕云才看见王醒给他发了消息,就在那个ok的后面。   [王醒]:家里漏水了,刚到楼上去了   [王醒]:好啊,你发嘛   那这就跟什么礼仪没关系了,而是意外,严耕云哭笑不得,点了又开始回。   [YAN]:漏成啥样了   [YAN]:找到漏水点了吗   过了半分钟,王醒给他打了个电话,严耕云接起来一问,才知道他厨房吊顶缝里滴水,但物业带着他,到楼上厨房浴室转了一圈,啥也没转明白。   漏水就是麻烦,不过严耕云在这边住挺久了,有些认识的老师傅,说:“你要找师傅看看吗?我这儿有电话。”   住处有熟人的好处一下就显露出来了,王醒心情不错地说:“行,你发给我。” 第19章 大师   严耕云发完号码,又把伞放到春溪集的门卫那里,随后去了地铁站,他要先回院里拿相机,再去厂里把鱼缸收拾完。   路上,他把杨小霏那个报名链接翻出来,填到倒数第二项的邮编栏时,方简的电话进来了。   严耕云接起来,听他在那边兴奋地说:“严耕云!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严耕云哪儿知道:“医院?”   “nonono,”方简看来是真高兴了,还有心情拽英文,“我在爱幼基金的办公室。”   “爱幼?”严耕云脑筋一转,“王醒给你介绍的那个?”   方简“嗯”了一声。   严耕云倒不是质疑王醒,只是他对情况一无所知,免不了要打听,他说:“靠谱吗?”   “挺靠谱的,接待人员跟我说了,王总的公司是他们的合作伙伴,我已经把材料交了,他们也说会尽快安排人去调查典典的情况,卧槽!”方简用一种自己都觉得在做梦的语气感慨道,“你俩真是我的贵人。”   严耕云被这个浓重的字眼逗笑了:“拉倒吧,有我什么事?贵的是人家王总。”   但要是没有严耕云,方简跟王醒接触不上,他谄媚地说:“王总贵,你也贵。”   严耕云自动忽略了后面那句,揶揄道:“那我还要离他远点不?”   “不用了,”方简见利忘义地说,“你好好跟他来往,再认识几个张总李总的回来,介绍给我谢谢。”   严耕云说:“给你一锤子。”   方简才不管他锤不锤,有点发愁:“我想请王总吃顿饭,表示一下谢意,但是人家拒绝了。你俩熟一些,要不你帮我攒个饭局,你请客,我买单?”   严耕云在心里说:拉倒吧,我跟他也不熟。   不过他是那种舍得为朋友付出的人,方简需要,他去做就是了。   于是严耕云说:“我试试吧,不过你也别抱太大期望。”   方简说行,等他,说完对面有人喊,就把电话挂了。   地铁这边,严耕云捏着手机,在手心里翻了两转,还是给潘师傅打了个电话。   潘师傅就是他给王醒找的水电工,水平没话说,像王醒那种领着师傅进门,然后没辙到把漏水问题搁在一旁的情况绝不会发生。   就是有个问题,潘师傅退休了,又是个孙宝爷,要不是熟人,他接活儿完全看心情,以及他的宝贝孙女在不在家。   可是王醒帮了方简这么大的忙,严耕云在力所能及之处,也会想帮他做点什么,哪怕是维修这么小的事。   *   严耕云给找的这个师傅,人有点古怪。   王醒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说今天没空,改天再说。   可过了不久,他又忽然打过来,问王醒在不在家?说他马上过来。   对于他这个反复无常,王醒本来还没往严耕云身上想,潘师傅也什么都没说。   这是个话极少的大爷,黑黄皮、头发花白,斜挎一个军绿色的工具包。   他来得很快,十来分钟就到了,一来招呼也没打,就问了一句“哪儿漏了”,接着直奔厨房,开始楼上楼下地检查。   然后王醒才发现,这个漏水,比他预料的还要麻烦得多。   中间,李霖来给他送土特产,左手一兜子有机蔬菜,右手一泡沫箱子的荔枝,还气得跟楼上吵了一架。   不过吵也没吵出什么结果,最后还是潘师傅给想了个辙,暂时处理了一下,弄完老人家背上包,钱也没要就走了。   王醒还得追在他后面问,多少钱。   潘师傅却头也没回地说:“等弄完了一起算。”   等人匆匆出了门,李霖横着往沙发上一趟,由衷地羡慕道:“你哪儿找的师傅?这么好,钱都不要。哪儿像我找的,给俩空调加点氟,收了老子880,艹!”   王醒这才回过味来,潘师傅对他的信任,完全不像是装修工人对第一次见面的客户,所以唯一的解释,只剩严耕云在中间干过点什么。   他干了什么呢?   王醒不清楚,不过潘师傅是阵及时雨,挽救了他未来几天到一周内的心情。   “别人帮忙找的。”王醒说着,摸出手机,给严耕云发了条消息。   工厂二楼的办公室,严耕云正靠在进门口的长木椅上吃鸡蛋灌饼,顺便玩手机,因此屏幕顶上消息一闪,他立刻就点开了。   [王醒]:雷锋同志,潘师傅刚来修完走了,跟你说一声   严耕云没想到他还会给自己汇报,有点受宠若惊,输入道:[什么鬼?瞎喊什么]   王醒这边,李霖追着在问:“别人是谁?”   王醒忙着发消息,很敷衍地回了一句:“严耕云。”   说着同时又发了条消息:[潘师傅是你喊来的吧?]   严耕云深藏功与名:[不是啊]   [王醒]:他没收我钱   严耕云愣了下,他可没有给王醒垫钱,只是交代了下,这是他的熟人,麻烦潘师傅上心一点。   至于钱,他可以请王醒吃饭,但还不至于替他付维修费,而且潘师傅顶多收他个材料费,没多少,用不着他献这种鸡毛蒜皮的殷勤。   [YAN]:那就是问题很小,不值得收钱   [王醒]:不小,挺麻烦的   那他家都出了不小的麻烦,严耕云嫌打字太慢,干脆给他打了个语音电话。   这边,由于这个名字,最近出现的频率太高了,李霖八卦得躺不住,一个骨碌翻起来,不仅眼神像X光,脑子里还有一串疑问。   众所周知,装修师傅只有在离住所近的前提下,才有介绍的意义。所以这个严耕云要不是装修平台的,就是住在这附近。   李霖正在头脑风暴,视频的前奏音却忽然从王醒的手机里响了起来。   李霖以为是视频,本着想看看严耕云是何许人也的动机,目光灼灼地催道:“接啊!”   王醒斜了他一眼,又在屏幕上一点,随即把手机贴到了耳朵上。下一瞬,严耕云困惑的声音传了过来。   “什么情况啊?潘师傅都没办法吗?”严耕云嘀咕道,“不应该啊。”   为了满足李霖的窥探欲,王醒把靠着走道的餐椅一拖,侧对着李霖坐下来说:“不是潘师傅没办法,是楼上不让他修。”   严耕云:“为什么?”   这一早上,折腾地王醒也挺心累,他捏了下眼角窝说:“潘师傅说漏水点在楼上洗菜池下面的进水口里,这个地方在墙壁里面,得砸开墙才能修,楼上不愿意砸墙。”   严耕云的屁股在他这边,没有办法客观,立刻觉得楼上不讲道理:“那我家……不是,你家也不能一直漏着啊?你出钱,负责给他还原也不行吗?”   王醒:“不行,新房子,不能砸。”   严耕云不屑地“切”了一声:“谁家还不是个新房子了?”   王醒听他那个语气,还挺同仇敌忾的样子,有点好笑:“你又知道了?我家新的旧的?”   严耕云:“猪都知道,你跟楼上一栋的,都是新盘,还能他家是新的你家是旧的了?”   王醒笑了下:“也是。”   “不过说这些酸也没用,”严耕云心里挺清楚,“水又不漏在人家家里,人家管你新的旧的。”   所以说实话,还真不好办,楼上不同意,你总不能砸了人家的门再进去砸墙吧?也不现实。   不过严耕云对潘师傅有信心,他说:“潘师傅最后怎么给你处理的?”   提起这个,王醒还真的得谢谢他帮忙找的这个师傅。   潘师傅别看外表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儿,但他跟严耕云一样,有那么点深藏不露的意思,不仅三下五除二,给他暂时处理了漏水问题,还给他想了倒逼漏水不管楼下死活的辙。   漏水的问题潘师傅会负责到底,王醒不用操多余的心,心情倒也不错,娓娓道来:“他说漏水点不堵住,怎么处理都不长久,暂时只做了道披水,让水先从管道里流下去。然后他帮我在楼上的存水弯里,塞了一个装了点水的气球。”   “不是,”严耕云不懂给排水,没什么概念,“怎么还放上气球了?”   王醒说:“放了楼上的厨房下水,就没那么顺畅了,懂了吗?”   严耕云反应了片刻,大概明白了,这个楼上的存水弯,应该是在楼下厨房的吊顶上面。   照这么说,要是王醒做绝一点,甚至可以完全给他堵死,不让他的洗菜池下水了,这样楼上瞬间比楼下难受n倍。   不过现在民风紧张,楼上楼下的,做事还是留一线的好。   严耕云说了半天,顾不上吃饼,干脆放下了:“懂了,就是以毒攻毒、互相伤害,看谁先扛不住。”   “对,”王醒问他,“损吧?”   严耕云没什么感觉:“别问我了,我也不是啥好人。”   可在王醒的主观里,他挺好的,闻言笑道:“那坏人吃饭了吗?我请你下馆子吧,谢谢你帮我找潘师傅,不过我这边还有个朋友,可以吗?”   李霖一直在听墙角,闻言在心里念咒:可以可以可以……   王醒打电话时那个没完没了的德行,让他对严耕云的好奇又上了一层楼,他现在是真想见见这个什么样的人了。   顽世的前造景师……李霖脑中不由得跑出了一个偏航十万八千里的印象:挺艺术范儿的那种男的?   然而现实如此令李霖失望。   严耕云一听到下馆子就想笑,他跟王醒,基本就围着馆子在打转了,就是不吃,也要在馆子旁边碰到。   这会王醒又喊他,然后他这里,还屯着方简那尚未出世的一顿,真是绝了。   不过有个处着舒服的饭搭子也是美事一桩,严耕云笑道:“有朋友可以,但我中午下不了,我在厂里。”   王醒想起录像的事,问他:“那行吧,鱼缸你收拾得怎么样了?”   “收拾好了,现在在给水加温,再等个半小时吧,我给你发视频。”   王醒说好,把电话挂了,挂完李霖大失所望,空洞地躺倒了:“视频?什么视频?我也要看。”   可等严耕云发过来,王醒给他一看,又看出问题来了。   “我靠!”李霖对着他手机上正在播放的视频说,“这是鱼缸?不是实景拍摄?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王醒跟他感觉差不多。   以前王昱那个旧鱼缸,他觉得也不丑,但是挺木的,不真。   然而这个翻新的,隔着一层干净到仿若不存在的透亮玻璃,王醒发现它看起来跟旧的已经截然不同了。   严耕云开始是局部怼着在拍,从鱼缸底部的一处沟谷里的植物上开始,再慢慢把镜头往上和远了挪,山上的阶梯露出来,草木幽深,植被的比例和大小都自然到极致,仿佛镜头里的是一期人与自然的纪实底片。   可等他拉远到最后,看客才会发现,镜头里的,只是一个鱼缸的微缩造景。   那种真真假假、咫尺山林的切换感,高阶到王醒连这种外行,看完都感觉到了一种的震撼。   如此小的空间里,却做到了如此步移景异的效果。   如果鱼缸都长这样,那王醒忽然也能理解,李霖为什么会上头了,只要拿个相机,再拉个远景坐在鱼缸前面,就跟进山了似的,谁会不喜欢呢?   李霖反正喜欢,他把时间条拖到开头,又欣赏了起来,边看边说:“醒啊,我完了,我看不上顽世那些长得差不多的东西了,你叫这个严、啊不是,大师,给我也弄个这样的。”   王醒:“……” 第20章 辞职   李霖买东西都是一拍脑门,王醒问他再买一个,孙舒毅送的那个怎么办。   李霖笑嘻嘻地说:“搁你办公室。”   王醒才不要,他才不会在他的常驻空间里添置一些他不喜欢又不会用的东西。   “那我不管,”李霖依依不舍地看着手机,“我就要这个,这个一看风水就好绝了,肯定巨招财。”   王醒本来是想白他一眼的。   李霖这几年越来越迷信了,爱上了大富靠命学说,沉迷于改造办公室的风水。可在看到李霖之前,手机的屏幕离得更近,先撞进了他的视线。   一瞬间,那个人造的小山野,不知道怎么就黏住了王醒的目光。   他觉得李霖说得对,它看起来风水真的不错,袖珍雅趣、赏心悦目,王醒心想,平时电脑看久了,歇下来看会儿鱼也不错。   再有,反正李霖兜里装不住钱,与其让他花在某位不知名的大师开过光的福禄桐上,还不如让严耕云赚一笔。   王醒目光流连在屏幕上,说:“那就订吧。”   李霖这下舒服了,又见他还在看视频,登时反应过来,他挺喜欢这个鱼缸,李霖眼底精光一闪,把手机塞回他手里说:“订就开整。”   *   [王醒]:我朋友看到视频,很喜欢你做的鱼缸,你有空帮他接一单吗?   严耕云看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监控室里看李兴达变脸。   这位保安队长,今天可太不对劲了,严耕云弄好鱼缸后过来辞工,本以为按他昨晚那个态度,今天一定会更拽。   可谁知李兴达只是脸色不太好看,但语气竟挺客气,还主动跟严耕云打了招呼,问他来干嘛。严耕云是搞不懂他了,不过也懒得琢磨,只说自己来辞工。   然而李兴达一听,竟然脸色大变,急眼了似的问了半天为什么,接着又跑出去打电话了。   严耕云被他弄得满头雾水,呆了几秒之后摸出手机,然后开屏就是一个单子,那运势顺的,简直跟催他跑路一样。   严耕云心情愉快地回了个[有空,可以],王醒很快推了个名片给他:[我发小,李霖]   严耕云回了他一个ok的手势,加上李霖之后,换过号码,给李霖打了个电话。   李霖看那个鱼缸仙气飘飘的,还以为作者也是个阳春白雪,语气十分恭敬:“大师,你好。”   严耕云一下被他喊笑了,叫李霖别折煞他了,李霖听他声音挺年轻的,边说还笑,不像什么端着的人,慢慢才正常了。   严耕云问他想要什么样的,李霖说视频里那样的。严耕云说那是客户特订的,不能复制,李霖一听他走的是高定路线,自己也想订,便三两句跟他约好了,周一上午10点半,办公室见了面谈。   约好之后,李霖就该挂了,不过挂掉之前,他听见严耕云在那边说:“对了李总,麻烦你跟王醒说一声,雨伞我给他放在东门保安亭了,你叫他路过的时候带走。”   李霖说好,好完传声筒又没当够似的,看着王醒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   王醒本来没有,但被他一问,还真想起件事来,勾了下手。   李霖会意,把电话给他了,王醒贴到耳朵上,也学着李霖说:“大师,是我。”   严耕云刚跟李霖谦虚了半天,这会已经累了,干脆拽上天算了:“找大师干嘛?”   王醒一听他说话就想笑:“你去厂里,李兴达没有为难你吧?”   “别闹了,”严耕云装比地说,“我一个大师,还能被他一个保安队长为难住?”   王醒:“……不喊你大师了,正常一点。”   严耕云笑了一声,这才收起装腔作势,提起了李兴达的异状。   王醒不太在乎李兴达的异状,但却注意到了严耕云要辞职,立刻挑明了问道:“你辞职这个事,跟李兴达有关系吗?”   “还真没有,”严耕云的语气十分敞亮,“我过阵子有个比赛,这不你又给介绍了生意吗?还当保安,我忙不过来。”   他向来东一出西一出的,王醒有点习惯了,跟着变了话题:“什么比赛?”   严耕云说:“今年的水草缸造景比赛。”   王醒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孙舒毅送的票,好像就是这个,但他当时没留心,也不太确定。不过不确定的东西,他也不提,只说:“那你按着计划忙去吧,厂里要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严耕云“好”了一声,挂了电话。   但厂里之后就没什么事了,离职手续异乎寻常地顺利,不止李兴达再无二话,连胡珊珊都立刻被派过来了,当场就给严耕云结了现金。   严耕云思来想去,也不觉得自己该有这种待遇,路上偷偷跟胡珊珊打听,才知道是王醒在背后搞鬼。   原来,他手里有个《框架协议》,只要他想,他就立刻能拥有这个厂房一半的用地产权。   但这个东西,年代太久远,他不提,时间长了他爸也忘了,亲戚们就更不知情了。   那是他还没成年的时候,他姥爷用他妈留给他的遗产,在工厂资金链断裂之际,跟他爸置换的。只是当年签完合同不久,工业用地分割的窗口就迅速关闭了,但是这几年经济不好,通道早打开了,但工厂之前是王昱在经营,他基本不来,也不管。   直到今天早上,他给王宜民发了这个协议的照片,叫王宜民准备转让,说他要当股东,他准备把手脚不干净的李兴达开除了,再把这半块地卖了。   这些都是胡珊珊扒门缝听来的,她说起来有点心虚,不自觉缩着点脖子,但眼底闪着幸灾乐祸的光:“早上厂长发了好大的火,王副总进办公室,也不知道嘀咕了啥,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嘿嘿。”   严耕云看着她那个忍不住笑出声的嘚瑟模样,挑破道:“你讨厌王副总啊?”   胡珊珊僵了一下,但很快还是把目光投过来,着重地“嗯”了一声。   “讨厌,我们都挺讨厌他的,他经常弄得小王……”她说着顿了下,解释道,“小王就是醒总的弟弟,叫王昱,我们之前的老板,哈哈想不到吧?我们居然管老板叫小王。”   胡珊珊哈着哈着,眼圈热得猝不及防。   小王是全世界最好的老板,会叫他们早点下班,会给他们买蛋糕奶茶,还会在群里被他们调戏得体无完肤……   严耕云为王昱而来,临走之前,没曾想还能听到人提起他。   “想得到,”他看着那一廊跃入眼帘的紫藤萝架子,心里还是有点难过,“我也叫他小王。”   半小时后,他回到院里,胡振像是来给他的保安生活画上闭环似的,竟然又在。   他上班摸鱼,过来还鹦鹉,还一副料事如神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干不了几天。”   “你懂什么?”严耕云拿右手托着豌豆,看它亲昵地在他手心里蹭脸毛,“这叫经历。”   还是一段不可或缺的经历,他还了个旧债,又接了个新单,还认识了一个住在小区对面的朋友。   “经历个毛,”胡振嗤之以鼻,“我不想经历,我只想享福。”   严耕云叫他去做梦,他又不去,非要给严耕云介绍对象。   “这次这个,还真不是我妈逼的,”胡振指天发誓,“是我自己觉得可以给你介绍的。”   胡振虽然有点妈宝,但对严耕云够意思了,他妈热衷于做媒,给严耕云寻摸了没有八十个,也有个十八个相亲对象,胡振直接给拦去了十五个。   不过,并不是说这些胡振都瞧不上,配不上他的兄弟,只是严耕云大前年回家窝着之后,就不肯再出来相亲了,挺自闭的。   胡振也是看他这几天出门上班去了,这才打算过来试试。   “我这妹儿是从新加坡回来的,之前是个卷王加班狗,可挣了不少钱,模样长得也不错,个儿高、白哇哇的,也瘦。学历和资产你好一点,但我妹子家境比你好点儿,相貌你俩……”   胡振本来想说“当然是我妹子更胜一筹”,但女娃好看的本来就多,男的30了又爱发福,纯粹是基本盘太烂,把严耕云衬稀缺了。   但稀缺就是稀缺,不管什么原因。   胡振卡了一下,良心还是没好意思昧过去,只好说:“打个平手,我这儿还有照片呢,喏,你看!”   那照片他早就准备好了,都不用找,手机一解锁就是。   于是刹那之间,一个站在绿荫下面、穿一身白底黑色背带长裙的窈窕女姓,顷刻撞入了严耕云的视线,她戴着一顶黑色的大檐帽,中长卷发、鹅蛋小脸,五官立体但不苟言笑。   那些衣服的颜色,以及冷脸的感觉,不知怎么的,竟一下让严耕云想起了王醒。   可他出现得如此不合适,也没道理,因为他俩长得一点都不像。   然而眨眼之间,严耕云也来不及细思慢捋,只能任由本能,把自己的心吓得细细地抖了一下。   瞎搞——他心想。   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和莫名,他也不再看胡振妹妹的照片,转开对胡振说:“你让我想想。”   他最近生出了挺多的渴望,想去参赛、想接单子、想把“云岩”那个账号再更新起来等等,可唯独没有找对象。   他对爱情一直看得挺淡,他以前交过女朋友,是女方追的他,追就追了两年半,还说毕业就跟他结婚,然而谈到最后,却比谁都恨他,不爱她。   严耕云也没办法,他就是没有强烈而迅速崛起的爱意。   作者有话说:   王醒:爱我吧,我不急。 第21章 唠嗑   胡振的策略和老一辈不一样,他没逼着严耕云立刻加微信,然后尬聊,只说下次他组个饭局或者活动,严耕云得去。   这种局人多,最不尴尬,严耕云再拒绝,就太不给胡振面子了。   胡振拿到了他的相亲合约,也心满意足,哼着“一座山翻过一条河”走了。   他走之后,严耕云冲了个澡,又把以前的东西整理成一个图册,拿出门打印了,然后临出门之前,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上午王醒一打岔,严耕云竟然给忘了,问李霖他的公司在哪,这可真是没有做生意的样子,严耕云也不好意思找李霖,只能给王醒发消息。   王醒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回,但因为他每次都会解释,所以严耕云不觉得他敷衍。   王醒说刚去锻炼了,给他发了地址,又说:[你要是在这边,后天早上我可以捎你过去]   严耕云明天不用当保安了,在哪都行,想了想,还是懒惰,回道:[在,你几点出门?]   王醒说8点,严耕云一般7点也起来了,给他发了个ok。   ok完,严耕云本来以为就不会聊了,谁知道王醒又发来一句。   [王醒]:吃荔枝吗?我这儿很多   严耕云能吃,但不是很爱,有点太甜了,不过王醒给他送荔枝,那种感觉就像隔壁大妈端汤碗给他送豆腐圆子一样,有种诡异的亲切感。   这使得严耕云不爱吃,也还在多嘴:[很多是多少]   [王醒]:十六七八斤吧   [YAN]:……   严耕云简直服了他了:[你买这么多干嘛]   [王醒]:不是我买的,李霖拿来的   严耕云一下就感觉到了李霖的出手阔绰,他叫王醒分给亲戚朋友,谁知道对面来了一句:[这不是在分吗]   严耕云也不是没朋友,但嘴角当时就翘起来了,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邻居嘛,不来往还算什么邻居?   [YAN]:那你给我装一点吧,不要多,吃不了,我晚上回来找你拿   王醒也给他发了个ok,这次严耕云没再回了,他打完图册,又回院里收拾了电脑,接着开车回了小区。   路上有点堵,他快7点了才到小区,又不想上去后再下来,于是坐在车里就开始给王醒发消息。   [YAN]:我回来了,你啥时候方便下来,给我打电话哈   发完他也没等,因为已经有点谱了,王醒不是那种手机不离手的人,个把小时不回消息都正常,便直接从地下车库走上去,进刀削面馆吃拉条子去了。   可谁知这回,王醒刚好才接完电话。   楼上下水慢,才一天就感觉到了莫大的不方便,下来敲了两趟门,刚又给他打了电话,说想下来检查一下维修口。   但王醒凭什么让他们检查呢?他说自己不在家,挂完电话就看见了消息,提着东西就出来了。   这使得严耕云才挑起第一筷子面条,面馆的推拉门就忽然向内转开,露出他的新邻居来。   王醒今天没出门,穿得非常不见外,宽松的圆领烟灰T恤和黑色运动裤下面,竟然是一双灰色的塑料拖鞋。   但是这么垮的一身,他看起来也还是出众的,严耕云对门坐着,余光自动被吸过去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感慨了一下:小王这哥,身板可真是太直溜了。   羡慕完他把面条放回碗里,抬手对王醒招了一下:“这儿。”   王醒右手里提着个美团的黄色无纺布袋,本来准备过来给他了就走的。   可谁知道他还没走到桌子跟前,严耕云就抽了张纸,把对面的桌沿抹了一遍又一遍,还仰着头说:“坐,你吃了没?吃点不?”   王醒盛情难却,也不是那么想回去被楼上骚扰,半推半就地坐下来了:“吃了,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严耕云嘴上说好,但吃了一口,又问他喝点什么。   王醒看他那个吃不踏实的样子,回过味来了:“我在这儿干看着,你是不是不自在?”   严耕云:“有一点点。”   王醒伸手去拿手机:“那我回……”   “不行,”严耕云拿指尖把他的手机一压,脸上含着点笑,无赖道,“你不能走。”   王醒瞥了眼他的手,又去看他的脸:“为什么?”   “你来给我送吃的,送完我立刻把你赶走了,”严耕云说,“这种事我可干不出来。”   “不是你赶的,”王醒给他找了个台阶,“我自己走的也不行?”   “谁信哪,”严耕云说着举了下手,坐投降状,“好了我不问你吃什么喝什么了,你坐会儿吧,咱唠唠嗑。”   邻居还真是要唠嗑的,王醒听得好笑:“唠什么?”   “就,”严耕云把他左手边的袋子一瞟,也跟着笑起来,“从这个唠起。”   那个袋子本来就大,又被装得挺鼓,严耕云一问果然全是荔枝,都是给他的。   严耕云真是谢谢他了,但这目测有五六斤,他自己没辙,可要说分给亲戚朋友,又不够分成几份。   严耕云感激又为难了片刻,忽然灵机一动,问他道:“太多了我吃不了,你要是不介意,我一会儿就拿点给潘师傅,他孙女爱吃。”   王醒跟潘师傅不熟,倒是忘了,说:“你吃吧,我再给潘师傅拿就是了。”   他给潘师傅送点吃的也应该,只是不熟,他想不起这茬,人家也不会收,严耕云在中间搭桥正好。   严耕云却是怕了他了,好说歹说,连自己不太吃荔枝,只是不想拂了他的好意这种底都揭了,王醒才作罢了。   中间,他怕严耕云吃独食心虚,就从袋里摸了几个荔枝出来,放在桌上装样子,最后也一个没吃,全被严耕云拿去清口了。   两人在桌上东拉西扯,从隔壁的现捞好不好吃,说到了李霖喜欢的风格。   “他喜欢钱。”王醒直击本质,“那种金灿灿的,或者是能招财的,他都喜欢。”   严耕云这顿饭吃的,说的话比吃的拉条子还多,现在说到正事上,干脆都不吃了,拿左手撑着下巴在那儿琢磨。   “其实这个需求,买点摆件什么的更合适,因为水藻苔藓这些,即便是有黄色系的,但但也都带黄带绿,做不出那种金灿灿的效果。至于招财,”严耕云撇了下嘴角,一脸的不置可否,“我要是会招,就不便宜别人了。”   王醒刚想说,不会也没事,反正骗李霖买貔貅的那些大师也不会,可谁知话到嘴边,他脑中忽然划过了严耕云那个盗墓的微缩。   这使得他陡然改了口,沉吟道:“金色的效果,你不能用人造的材料代替吗?”   严耕云没这么做过:“什么人造的材料?”   王醒:“就像你在那个盗墓的鱼缸里,用的那个铜像,它身上那种金粉,不就是金色的吗?”   严耕云看着他,直觉哪里不对劲,但却一下没想起来,只好先接过话说。   “是倒是,但人造的材料,尺寸相对于苔藓来说太大了,只能当大框架,而且金色搭在……”   又提到金色的瞬间,严耕云才终于反应过来,他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那个盗墓的鱼缸,他发在[擦玻璃]那个账号上了,可自从进厂当保安之后,他连账号都没空刷了,王醒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王醒指了下他右手背边上的疤,“我先关注了你的那个账号,然后那天在连廊上吃饭,看到你这个疤的时候发现的。”   严耕云露出一种“这也行”的表情,随后又费解地笑道:“你又不喜欢鱼缸,怎么会关注我?”   王醒说:“我那个时候,有点想王昱。”   严耕云明白了,摸出手机进了账号,准备互关他。   王醒说算了,他平时基本不用这个,而且主页里什么也没有,关注他还不如去关注空气。   但是严耕云不管这个,非要关注,王醒没办法,拿过他的手机,自己输账号把自己找了出来。   严耕云看了那几个字母几眼,越看越眼熟,一边在消息里面乱翻,一边不太确定地说:“你是不是,给我发过私信?”   “嗯,”王醒往后一靠,好整以暇道,“你没理我。”   严耕云:“……”   天地良心,鬼知道网友的背后是谁啊。 第22章 喝茶   不过等严耕云把他那个账号的消息翻出来之后,忽然又发现他说的也不对。   “我哪儿没理你了?”严耕云狡辩,“我理了的。”只是没理完。   王醒做了个“行吧,你说的都对”的表情。   严耕云瞥了眼手机,本来准备继续理他,可谁料目光划过那个id,忽然就被粘住似的,停了一下。   当时因为消息太多,他扫私信都是囫囵一眼,以至于现在才注意到,王醒的id叫[Qwer]……   严耕云目光一动,心里才涌起一股怀念来,王醒搁在桌上的手机就振了起来。   严耕云看他接起来,一共只说了三句话。   “没有。”   “你想多了。”   “还是会回去的。”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那态度依稀有点冷漠。   严耕云的注意力立刻被扯开了,他听那几句的意思,迟疑了下,揣测道:“是你家里,有人催你回去吗?”   要是有,他就不留王醒坐了,虽然他心里挺希望,王醒能留在这里给他当话搭子。   王醒没想到他的理解能力能跑这么偏,看了他一眼,笑得有点无语:“不是,是楼上的邻居。”   一般的邻居可聊不成这样,还管他回不回去,不过严耕云知道前情,瞳仁微微浮动,就幸灾乐祸地说:“他家下水道不好用了,急了吧?”   王醒眨了下眼皮,表示附和。   严耕云看他这个安静的样子,真是想象不了,他要是碰到个怒吼派可怎么办。   “那你咋办?”严耕云多少有点操心的命,“回啊?”   “嗯。”王醒说实话,他不回在外头也没事干。   “那多糟心,”严耕云看不惯不讲理的顺意,不太想让他回去,“你一回去,楼上立刻下来烦你,你不烦啊?”   “烦啊,”王醒跟他说了两句,表情慢慢又恢复如常了,“可我总不能不回去吧?”   “你可以晚一点回去,”严耕云呵呵一笑,“比如什么11点59分这种。”   后面这句让这个主意听起来一下就馊了,王醒忍俊不禁:“那我之前干什么?”   他就出门送个荔枝,脚上是拖鞋,手里除了手机,其他也什么都没带,他说:“蹲大马路上熬时间啊?”   “不是,”严耕云说,“你就不能去散个步吗?”   王醒斜了他一眼:“你去散个半夜12点的步给我看看?”   而且他为什么要为了躲楼上,专门去散个根本不在他预期里的步?没必要,早点碰撞完了拉倒。   “我又没让你散到半夜去。”严耕云莫名被戳中了笑点,边笑边想,他说的也没毛病,散不了多会儿还是得回去,还是憋屈。   严耕云自己受不了委屈,也见不得他的朋友受气,于是想也没想,心血来潮道:“要不你去我家喝茶吧?”   迎着他坦荡直白的目光,王醒下意识是想答应的。   严耕云不爱抱怨,也不打探别人,他活得不太主流,但却挺自得其乐,可见是个已经有了自己生存轴心的人。至于别人,从王醒遇到他以来,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给予。   虽然都是一些小事,可在这个人人自危、自顾不暇的时代里,他身上有种温暖又舒适的磁场,王醒乐意跟他呆在一块儿。   然而那声“好啊”到了嘴边,他却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天色已然见黑,即将从傍晚进入夜晚,而严耕云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同龄男性。   这个迟钝而、迟来而又暧昧的闪念,激得王醒心里一激灵,他几乎是瞬间就移开了相交的视线。   严耕云身上挺明显的,并不具备同类的气质,所以如果,自己不能把他当成李霖那种朋友,那王醒最好的选择就是避嫌。   爱来爱去的固然令人向往,可掰弯直男,还是缺德。   可是一避,有时能够升温的关系,却一定会瞬间冷却一大截,比如眼下就是。   只见严耕云那边往上翘的嘴角,隐隐开始往下掉了。   那种变化丝滑而细微,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来,然而王醒擅长捕捉这些,他盯着严耕云眼角消失的笑纹,心里竟忽然摇摆起来。   自己泼了他的冷水吧?   他可能不会再请自己去他家了,毕竟自己这么打他的脸。   可是硬把严耕云往外推,王醒发现自己……有点舍不得,因为能让他接触几回之后还觉得舒服的人,真的没几个。   于是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王醒说:“好。”   严耕云:“你要是不想去就……啊?”   “啊什么,”王醒一扫之前那种迟疑,带一点戏谑的笑意说,“我去的。”   严耕云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变脸了,但在他之前的那点沉默里,严耕云也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位置。   人家不想来,说明他不该请,他拎不清,自作多情了。   说不失落吧,也有点假,但也只是一点失落,问题不大,他以后不请就是了。   可谁知道王醒又要去了。   严耕云没弯过,压根想不到王醒那层过于风险前瞻的顾虑,他把眼皮一吊,大方道:“不想去就不去,下次再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不吃。”   王醒真是被他无语笑了:谁是瓜啊,他真的清楚吗?还在这儿嘚瑟。   “那是你的事,”王醒说,“反正我要去喝茶。”   严耕云“切”了一声:“现在这么积极,刚干什么去了?”   王醒看着他,心里直想叹气:叫他怎么说呢?因为自己喜欢男的,所以晚上不便于和孤男共处?   那样不把严耕云吓懵,也得把他气死了。   可这不是王醒想要的结果,所以他只好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我刚在想,我的猫还没喂。”   他微信的头像就是一只猫,严耕云这次没太怀疑,叫他回去喂,王醒又说待会儿,不想回去看到楼上的人。   严耕云一想他就是为这个出来的,也不催他回去喂猫了,三两下吃完面,又问老板要了个塑料袋,自己抓了两把荔枝出来,然后一道提起,领着王醒回了家。   *   严耕云住在22层,但进了电梯之后,他先按了个21。   然后王醒才知道,潘师傅就住在他楼下,只是在两梯两户的另一边。王醒没有跟着他去,只是提着严耕云自留的那一小兜荔枝,在电梯门口等他。   两三分钟后,严耕云空手回来了,然而电梯被人按到楼顶去了,两人对视一眼,干脆进了楼梯间。   作为主人,严耕云得在前面引路,他现在手里空了,看王醒还提着东西,下意识就想接过来,他伸了下手说:“给我吧。”   王醒却在他背心里一撑,让他上楼梯:“就这样吧,看上去我就不是空手来的了,你别看我,看台阶。”   他空没空手,严耕云最清楚不过,不过王醒明显是在开玩笑,严耕云也配合,乐道:“拉倒吧谁看你啊,我家连狗都没有一……”   然而“只”还没出口,他却看见王醒忽然仰起脸,目光向上,就那么定住了。   严耕云觉得奇怪,跟着往上一看,先入眼的是一团氤氲开的烟气,随后才是那张叼着烟的脸。   那是一张让严耕云一看就讨厌的脸,周正精明、目光幽深,鼻梁上还有副黑框眼镜,不是孙舒毅又是谁!   然而自从严耕云离开顽世,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严耕云猝不及防,愣了个结实。   这一愣,他抬起来的左脚就没了分寸,一下踢到台阶角上,绊得直往台阶上扑。   严耕云心里一惊,左手下意识去抓栏杆,然而情急之间,他没什么准头,使得栏杆没抓住,无名指尖倒是狠狠地砸到了铁条上。   一瞬间,清晰又热辣的痛感钻入指尖,严耕云“嘶”了一声,但也顾不上去看,因为他马上就要扑街了。   槽!严耕云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孙舒毅这个煞笔,他真是看一眼都会倒……   然而就在这时,腰上却忽然一紧,严耕云垂眼一看,又瞥见另一只手从自己左咯吱窝下面穿出来,那只手的中指根部,甚至还挂着一个塑料袋的提手。   那手横过来箍住他了胸口,再用力一收,下一秒,在塑料袋窸窸窣窣的蹭响之中,严耕云得以直起身体,近乎被整个搂在一个怀抱里。   两人前胸贴后背,一搂那体温就沁过来了。   有一说一,这是严耕云生平第二次,被一个男的从背后环抱了。   上一次还是孙舒毅,这狗日的喝多了,忽然发疯从背后把他搂了,还想摸,给严耕云膈应出一身鸡皮疙瘩,扭头就照着他鼻梁来了一拳。   但是王醒差不多地搂着他,严耕云除了觉得有点热,就别无异念了,因为王醒的手脚够干净,他一站稳,人家立刻就松开了。   只是他一动,右手都还好,左手下面的塑料袋却摇摇晃晃,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严耕云的腰。   可严耕云怕痒,但刚差点摔倒的教训历历在目,楼梯间里危险,他不敢做大动作,只敢把浑身的肌肉一绷,“噗”的笑了一声。   王醒白了他的背一眼,刚要说一句:还笑,你手都流血了。   头顶却先传来重而做作地一声:“咳咳!——” 第23章 帮忙   咳个屁啊。   严耕云不知道他来这儿干嘛,也不想知道,但是王醒在后面,严耕云不想让王醒看笑话,只好抬眼一扫孙舒毅,不待见道:“你谁啊?在这儿干嘛?”   迎着他嫌弃的目光,孙舒毅眼底也是一片暗流涌动。   他确实伤害了严耕云,所以严耕云没好脸色,孙舒毅心里也有准备。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需要准备的,竟然是目睹严耕云跟另一个男人搂搂抱抱,并且他还在笑。   笑?他笑得可真是刺耳!   孙舒毅不平衡的要命,他心想:严耕云凭什么笑?又怎么笑得出来?自己抱他,他不说恶心吗?怎么换成这个姓王的,就能笑得那么轻快了?!   孙舒毅不平衡得要命,他讥讽地冷笑了一下:“耕云,别开玩笑了,不好笑。”   “……”严耕云真是服了他这个厚脸皮。   然而孙舒毅没给他鄙视的机会,视线一转,皮笑肉不笑地说:“王总,这么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王醒看着他,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古怪。   一般来说,作为朋友,他曾为利益背叛过严耕云,所以他看严耕云的眼神复杂和纠结一点,没有问题,但是问题在于,他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也有点,敌意?   自己可没有惹他,而且还算是他未来的商业伙伴,他这么看自己,可不友善。   王醒不懂他的思路,但孙舒毅不客气,他也挺冷淡:“我在这里很正常啊。”他就住街对面,“倒是孙总怎么到这儿来了?”   正常?怎么会正常?   孙舒毅眼皮一跳,又看到他脚上穿的拖鞋,手里提的东西,脑中忽如晴天霹雳,闪出一个念头来。   他俩这是,在一起了吗?   严耕云这个、这个看人下菜的假正经!当年还在自己面前装高贵,呵——   孙舒毅眼神扭曲地变换着,他没心情再理王醒,只阴郁地盯着严耕云。   而严耕云看他一副又要发神金的样子,也懒得理他,转头跟王醒说:“走吧,楼道里有脏东西,不宜久留。”   孙舒毅一听,脸色瞬间又黑了几分:他是脏东西,那严耕云这种又当又立的,又是什么?   沉默之中,压抑和别扭在昏暗的楼梯间里膨胀。   王醒跟着严耕云往上走,眼见着孙舒毅脸上那些变幻莫测的神情,渐渐凝成了一种如有实质的愤恨。   可他一个加害者,有什么可恨的?   王醒信息有限,实在费解,但那个表情有点吓人了,透着一股极端的气息。现在的人精神都绷得紧,不受气固然重要,但碰上极端的,稳妥起见还是避着点吧。   王醒不想再让严耕云刺激他,开口打了个圆场:“别扯淡了。”他从后面搭住严耕云的左肩膀,轻轻用力,将他往墙壁那边推道,“管管你的手吧先。”   “我手怎……”严耕云垂眼一看,才“啧”了一下,就感觉到他在推自己,有点奇怪,扭头看了他一眼。   但看归看,他心里信任王醒,右脚抬起来之后,却已经本能地往台阶右边踩了一尺。   然后他往右一挪,王醒一步上了两坎,就跟他并肩挤在了一个台阶上。   王醒其实是想把他跟孙舒毅隔开,面上却不露行迹,做出了一种上来看严耕云的手的样子:“啧啥?我看看。”   严耕云左手中指的指甲裂了,然而有血,这里又不够亮堂,他也没看清楚,自己拿右手指头捏住了,但是感觉问题不大。   结果王醒还专门跑来看,严耕云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但心里还是柔软,毕竟谁不喜欢被嘘寒问暖呢?他连忙把右手松开了,翘着个左中指给王醒看:“没啥,指甲劈了。”   然而他说的轻巧,悬在半空中的指尖却一直在微微发颤。   “疼啊?”王醒问他。   “还行,”严耕云说真的,当时那一下有点疼,之后忙着应付孙舒毅,忘了,可能也砸麻了,他说,“不疼。”   王醒却不信,一抻下巴:“那你别抖啊。”   严耕云笑出一声,刚想说这是条件反射,就见他伸手托住了自己的手指,牵到眼皮子底下看了看,紧接着立刻皱了下眉头。   王醒凑近了,基本看清了,严耕云的指甲确实劈了,裂到了甲床的1/3,靠无名指那边的翻翘起来,隐约能够看到血肉。   但这其实还是个小伤口,可王醒莫名有点扎心,看不下去,于是他立刻捋着严耕云的手指停到指尖处,再拿大拇指往上一盖,把那块翘起来的指甲压了回去。   可是那个动作,乍一看,特别像牵手。   严耕云手上有点钝痛,但那点动静却比不上心里的,天知道他的心脏刚刚多凶地跳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但王醒一定是纯洁的,那不纯洁的是谁呢?   严耕云没空也不愿意想,只好混乱到结巴:“我、我自己来。”   王醒觉得那也行,冲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接手,然而这时,两人却已经走到了孙舒毅身边。   孙舒毅盯着他俩走上来,嘀嘀咕咕的、旁若无人,手还摸来又摸去,那个亲昵的模样,实在让他目眦欲裂。   他看不下去,猛地移过去往墙那边一堵,拦在严耕云面前说:“耕云,我来找你,是真的有事。”   王醒见状,松开的手顺势一横,将他和严耕云隔了一道。   严耕云被堵住路,上不去了,只能自己捏着手指,停下来骂他:“关我屁事,滚蛋!”   孙舒毅扫了下王醒那只手臂,觉得万分碍眼,但又不敢拿王醒怎么样,只好还跟严耕云说:“今年的CADC比赛,也不关你的事吗?”   顽世是比赛的行业赞助商之一,这个共识,老玩家基本都知道。   严耕云干瞪了他两秒,忽然笑出了声:“你在威胁我吗?”   孙舒毅意味深长地摇了下头:“没有,我只是想帮你。”   天地可鉴,他来的时候,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好的灯具可以花钱买,但特别的石头、水藻和木料,严耕云一个人上哪儿去弄?而顽世有仓库,自己可以赞助他的,同时组委会那边,他也可以帮严耕云打点招呼。   谁知道王醒会在这里,使得结果离题万里。   严耕云一听,却立刻说:“不用!我不用你帮,麻烦你从我面前消失,并且再也不出现,谢谢。”   说完他把王醒的胳膊一推,示意他走,完了自己辍到王醒后面,打算绕过孙舒毅。可孙舒毅不想让他走,猛地伸手拉住了他。   “怎么可能呢?”孙舒毅本来还想说:只要你去参加比赛,就不可能避得开我。   可谁知严耕云实在烦他,被他一碰,立刻就用力一甩。   孙舒毅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抓得不牢,一下脱了手。只是严耕云也没讨到好,他动作太大了,没刹住,手一直甩到王醒身上才停下来。   王醒猝不及防,被他打到了右肩外侧,那块有肌肉,他倒是不疼,但严耕云手上有血,没干的那些,都蹭他衣服上了。   严耕云看着那一溜血痕,自己都被气笑了。   他心想:王醒大概从没做过这么奇葩的客吧,门都还没进,就推推嚷嚷地吃了一个烂瓜,还折了一件衣服,这要是自己,以后都怕来了。   只是眼下也管不了以后了,严耕云跟他咬了个耳朵,说待会再跟他说他的衣服,然后警告孙舒毅,再不走就叫保安来叉他。   除了比赛的事,孙舒毅其实还有点顽世股票上的事要跟他说,然而严耕云立刻摸出手机,拨了物业的电话。   孙舒毅一个对两,强迫又强迫不了,又怕保安来了看笑话,只好铁青着一张脸,留下一句话走了:“你不要意气用气,比赛的事,你真的,好好考虑考虑,我回头再联系你。”   严耕云露出一个“无语菩萨”的表情:“……”他有时真的怀疑,这货是不是听不懂中文。   不过懂不懂的,他总算走了,严耕云拉着王醒就往家里冲。   王醒还以为他是怕孙舒毅杀回马枪,所以要赶紧躲起来,谁知道一进玄关,严耕云前脚把门一关,翻出双拖鞋给他,后脚就把他的T恤一拉,来了句:“来,赶紧脱了。”   王醒:“……” 第24章 登堂   哪怕是为了洗衣服,但第一次进别人家门,就在玄关里脱衣服,感觉也挺奇怪的。   王醒干不出这种事来,边换拖鞋边说:“我不脱。”   “为啥?”严耕云问完才想起他的性取向来,正有点凌乱:自己这样,会不会让人误会?   王醒就说:“有辱斯文。”   但那个语调是松弛的,一听就是在扯淡,严耕云心态一下就端正了,跟着笑道:“斯文个毛,我是叫你脱下来洗,一会儿干了洗不掉了。”   “我知道。”王醒换完拖鞋,“待会儿吧,你先给我找个褂子。”   他一个同志,到了自己家里,还怕光膀子,严耕云真是被他笑死。   然后人就是双标,孙舒毅越巴着他,他越避如蛇蝎,而王醒越矜持,他反倒越想看别人出糗。   “找什么褂子啊,”严耕云恶趣味地说,“都是男的,你光膀子得了。”   谁知王醒一点不囧,斜了他一眼,老神在在道:“那我俩换,我穿衣服,你光着。”   严耕云一想那个画面,就感觉自己像个大流氓,他说:“我不、哈哈哈。”   王醒可不想一直跟他挤在玄关里哈哈哈,刚想把他往屋里推一下,客厅里却忽然传来了一串没什么感情的怪笑声。   “哈哈、哈哈哈,”那个不太像人的声音捧读道,“好high,好high哟。”   严耕云当时就服了:“……”   high屁呀,胡振!到底给他的宠物都教了些啥呀!   王醒乍一听也是一愣,还以为严耕云屋里有个人,但一细听就不像了,等到客厅的戏精消停了,他才收回视线,饶有兴致地说:“什么东西?鹦鹉吗?”   “嗯,”严耕云本来满头黑线,但看他似乎挺感兴趣,又说,“虎皮鹦鹉,叫豌豆,嘴特别碎,你一会要是受不了它,就喊我把它拎到书房里去。”   王醒心里就在想:那嘴得是有多碎,才能让人受不了。   不过很快他就见识到了。   因为在严耕云把他往客厅里领的路上,那个鸟语一直在碎碎念:“小、小龙虾大闸蟹、麻辣烫串串香、火锅烧烤……诶嘿?我没钱辣……支付宝到账、500万!……”   那个500万,一下把王醒逗笑了。   严耕云的资金往来这么大吗?王醒心想:那他真的是失敬了。   严耕云听见他笑,登时感觉哪怕他俩不说话,王醒今晚应该不会无聊了,他可以去教鸟背唐诗。   进了客厅,严耕云叫他去沙发上坐了,自己则跑到茶几另一边的抽屉里去翻酒精和创口贴。   王醒坐在沙发上,看见茶几上有个铁艺的白色鸟笼子,那只聒噪的鹦鹉就在里面。   这会儿他们进来了,它倒是不多嘴了,只缩着脖子,蹲在里面的树杈子上面。   王醒觉得它反差有点大,打量着它说:“它是不是怕陌生人?”   茶几对面,严耕云已经翻出了酒精喷雾,对着指甲就是两下:“不是,它装……嘶!”   王醒被他的吸气声牵走视线,一看眉头就挑了下,无语道:“你真是,不怕疼。”   严耕云被蛰得龇牙咧嘴,不过那一阵劲过了就好了,他说:“瞎说,我又不是机器人,不过,这么蛰人也是没想到。”   “酒精当然蛰人了,”还用在指甲里面,王醒说,“你应该用碘伏。”   严耕云的理由很硬核:“家里没有碘伏了。”   王醒:“……”   不过他没有马后炮,说可以买,只是又问严耕云有没有百多邦。   百多邦严耕云就更没有了,他都不知道是个什么,王醒见状,就知道他是个马大哈了,下意识把手机摸了起来,准备给他用饿了么点个百多邦,但拿起来后又想起来,自己不知道他的楼栋。   下楼的时候再看吧,打定主意,王醒又默默把手机放下了。   他这边一摸一放,对面严耕云吃了痛,不乐意再喷酒精了,撕开创口贴就准备把手指包起来。   但这么弄不行,王醒有经验,打断他说:“这么热你包着,小心捂烂了。”   严耕云登时被他问在那儿了:“那不包也不行啊。”   指甲壳那么翘着,干什么都会碰到,万一挂到被拽掉了,那感觉跟被拔掉似的,多少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王醒看他是懵的,只好拿手指对他一招:“你过来,剪刀、创口贴和酒精也一起拿过来,还有棉签,有吗?”   “有。”严耕云看他好像有什么高招的样子,带着东西和一种长见识的表情,麻利地过去坐下了。   但过去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大概应该也许不该过来。   因为要给他处理伤口,王醒就得捏住他的左手,那个姿势跟楼梯间里的疑似牵手半斤八两,并且这回还升级了。   王醒的头就在眼前,眉眼低垂、纤毫毕现,那个侧脸真的优越,优越到近乎有了一种冲击力,以至于严耕云越看,就越不敢看。   他连忙撇开了视线,然而眼睛可以不看,但嗅觉却无法阻断,旁边那阵淡淡的茶花气味,又一直若有似无地往他鼻腔里扑。   扑得严耕云简直无所适从,他坐立难安想道:我、我是不是坐得太近了?要不往后面去一点?   然而他屁股才一抬起来,肌肉就牵一发动全身,将那个“后退”的信息传到王醒的手指上去了。   王醒停下动作,眼帘立刻掀了过来。   那个眼波扫过来,带着一种关心的意味,严耕云被他拢在视线里,脸皮莫名其妙的,“唰”一下热了。   “不、不疼。”他磕巴了一下,一边悄悄蜷起右手,感觉到手心里热得发黏,但他也不敢乱动了。   擦掉他指缘里的血竭之后,王醒用剪刀从创口贴上剪下来一个长方形小块,面积小到还不够完全覆盖严耕云那个劈裂的指甲,但前端留了一点点,折到指甲内侧,把裂口的断面全部包了起来。   “这样就行了。”王醒放下剪刀说,“要是打湿了你就自己剪个新的换上。”   “嗯,”严耕云抻了下手指,觉得既不紧绷又还透气,被孙舒毅骚扰的那点阴霾一扫而空,连忙夸他,“可以啊你,实用舒适专家!”   这种专家有什么用,王醒忍俊不禁:“虚的就算了,来点实际的吧。”   “实际的也有的,”严耕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我泡茶给你喝。”   他起来去电视柜左边开了烧水键,又说去给王醒找个褂子,很快自顾自去了卧室那边。   他一离开,客厅一下清净起来,王醒也才得空看一下他的客厅。   格局、装修和布置跟自己家都差不多,就是更大一点,电视柜右边有个10寸的相框,里面是老中小的三代人,应该是他的家人。   王醒坐在沙发上,看不太清脸,也没专门起来去看,视线继续往左边扫,看见电视柜左边有个鱼缸,不大,里头有一团旋风似的水草,和一条五光十色的大尾巴鱼。   那鱼长得十分梦幻,鱼身素白但尾巴有一缕一缕的彩锻,色系像敦煌的九色鹿,它轻柔地在水里款摆,十分优雅婀娜。   王醒正在看鱼,严耕云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却忽然响了,屏幕正面朝上,王醒看了一眼,发现来电人是方简,便朝屋里喊了一声:“严耕云,电话。”   “诶。”严耕云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右手里还抓着件衣服。   他一边把衣服递给王醒,一边为了少走路,去拿茶几另一边的手机,干脆腿挤腿地挨着王醒,俯下上身伸手去够。   可这么一够,他的T恤被动作带上去,腰一下就露出了一截。   王醒只觉眼皮一跳,这可不是他要偷窥,实在是这截腰身就在他的眼皮子前面。   严耕云的腰挺细的,他之前在楼梯间里搂……不是,扶过了,然后靠他这边,腰侧还有一块小叶片状的浅褐色胎记。   那块胎记在他眼前晃动,像一蓬挠在心里的小绒毛,王醒仓皇地转开视线,不自觉把自己贴在了靠背上。   严耕云是个马大哈,他的行为都是中性的,王醒眼观鼻鼻观心地想道:你可别想些有的没的。   不过撇开这些有的没的,这还是一个轻松愉快的夜晚。   心如止水的王醒换了严耕云的T恤,严耕云则拿着他那件要去洗,王醒跟过去,看他光着手就要去冲水,实在看不过去,从他手里抽掉衣服,自己在洗脸台那儿搓了搓。   严耕云杵在旁边,一边尴尬,一边又觉得王醒挺会也挺爱照顾人的。   洗完衣服,两人回到客厅里,严耕云泡了一小撮老白茶,两人喝到一半,东拉西扯地从严耕云家里那条鱼,说到了比赛身上。   话头还是王醒提的,他想起孙舒毅离开前的表情,问道:“你那个比赛,会不会有什么困难?”   可能有,可能也没有,全看孙舒毅是不是闲得发慌了。   不过这是严耕云的问题,他不想让王醒跟着糟心,就说:“没有。”   但行业的潜规则其实是触类旁通的,哪怕他不说,王醒也有数,提起茶壶碰了下他的杯子,“噌”的一声,然后给他倒了杯茶。   “有事就说,忙不一定帮得上了,但提供一点情绪价值,应该还是可以的。” 第25章 帅哥   情绪价值这种东西,严耕云现在不太需要别人来提供了。   他现在情绪挺稳定了,哪怕有时有点烦躁,默默也就消化掉了,用不着倒垃圾似的倒向谁。别人也有别人的烦恼,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情和能量来负担你。   但是王醒这么说,他听了还是不自觉地发笑,有种锦上添花的感觉,嘴边越翘越弯,说好。   原本两个大男人,就是有话,也不可能一直坐在沙发上干说。   好在豌豆过了装乖时间,又回归成了一个话痨,睁着一双迷你黑葡萄似的小眼睛问王醒:“帅哥,你是谁呀?”   王醒才觉得它像人一样,有点神奇,严耕云却已经吃醋了,用手指把它接出来,点着它的脑袋训它:“你怎么不喊我帅哥?”   结果豌豆来了句:“你是大坏蛋。”   “叛徒,”严耕云直接气笑了,拢着它的肚子,把它扔到王醒的手指头上去了,“滚蛋,跟你的帅哥玩去。”   而王醒都被喊帅哥了,自然也不会亏待它,把手搁在腿上,任由它在身上跳来跳去。   豌豆在外人面前也是出了名的谄媚,不然也不会把胡振迷得神魂颠倒,它在王醒左脸边上蹭嘴,还给他背“床前明月光”。   严耕云看不惯它那个狗腿样,一口一个“你的帅哥”,而豌豆作为清华预备役,学这个也不在话下,几遍下来它也会了。   严耕云指挥它:“给你的帅哥唱歌,门前大桥下,预备起。”   豌豆不唱,在王醒肩膀上叽里咕噜地当复读机:“你的帅哥。”   严耕云纠正:“是你的。”   豌豆立刻用实际行动表示,它是鹦鹉,不是人:“#@%¥是你的!是你的帅哥是你的……”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严耕云一听就扭捏,拿余光一溜王醒的脸色,闪电般捏住了它那个破嘴。   什么他的啊,不是他的!   “干什么?”王醒正在看乐子,见他忽然搞独裁,表情说怪不怪的,但他也看不明白,只好屈指把严耕云的手弹开了。   严耕云没法跟他说实话,只好污蔑豌豆:“它太笨了,受不了。”   “它不笨。”王醒一脸的不赞成,他摸了把豌豆的背毛,是客观地觉得它聪明。   严耕云看看鹦鹉再看看他,往沙发上一歪,随即发出感慨:“你完了,你已经被它的马屁拍晕了。”   王醒挠了下豌豆的下颌,没理他。   到了8点40,方简又打了个电话过来,严耕云接了,没两分钟站起来,跟王醒说:“我去开下电脑,你坐一下。”   王醒以为他有事,看时间也来了快一小时了,就站起来,打算走了。   严耕云可还没有送客的意思,赶紧给他解释:“是王昱那个鱼缸的视频,我叫方简给我做个后期,先他给我打电话,也是在说这个。你、不能走,你跟我一起去,给我提提意见。”   王醒满脸都是含蓄的问号:“什么意见?”   那严耕云哪里知道?他自己都提不出什么意见,这么说只是不想让王醒走而已。   “就视频的意见呗,”严耕云推着他就往书房那边走,“流不流畅、长不长、吵不吵什么的。”   书房就在王醒之前搓衣服的洗脸池后面,对着门是一面通高的整墙书架,非常气派,但没塞满。   一进门,严耕云就去开电脑了,王醒闲着没事,问过之后,浏览起了他的书架。   严耕云的大部分书主要还是跟鱼缸有关,植物和美学居多,后者又以中式园林为主。也有些杂书,经济类的也有,《通胀螺旋》、《大衰退》、《渐行渐近的金融周期》这些。   还有一小摞那种装订的打印纸,被他摆在一起,中间有点厚度的那一本上能看见文件名字,叫《写在房价暴涨前》。   王醒的回忆一下就被它勾起来了,他将它抽出来,翻了翻,看见上面做的笔记,登时笑了,说:“好学生,看天涯神贴还做笔记呢。”   严耕云正在邮箱里下压缩包,闻言头从电脑后面冒出来。但王醒平拿着书纸,他看不见王醒在看什么,茫然道:“什么笔记?”   王醒把封面竖了一下,又斜起来念道:“划线内容是,‘自住最好买政府公务员小区,无论是商业配套’,一直划到,‘那都是zf包干到底的’。然后你的笔记是,‘牛比,根本不知道这些讲究’。”   严耕云一听也跟着笑:“本来就不知道嘛。”   王醒纵容地“嗯”了一声,又翻了一下,看见了另一条笔记,他心血来潮,抬起眼帘说:“这个借我看看,行吗?”   “行啊,”严耕云主要是纳闷,“但这个你居然没看过吗?网上今年到处都是卖pdf的,天涯神贴合集啥的。”   “pdf我不知道,但这个帖子我看过,有些年前了,当时它还在连载,然后正好有个游客也是咱们市的,他问这个作者,章南新区的新房怎么样?作者给他分析了,还选了一个社区,我当时还让我爸去买来着。”   严耕云屏了口气:“然后呢,买了吗?”   “没买,”王醒往书架上一靠,耸了下肩说,“他嫌那儿周边都是农村,觉得偏僻,狗都不要,把钱都拿去跟人合伙买了煤矿。没两年一直查环保,资金链断了,牌照和本息全部打水漂了。”   严耕云:“……”   章南新区啊,现在L市的核心CBD啊,他爸可真是该听他的。   “好可惜啊,”严耕云说,“不过人的认知配不上财富,钱就是来了,也会消耗到跟认知平齐的。你不能怪你爸,那是他的钱,他有权决定用途。”   这要是换个人,说了这些大话,可能涉嫌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严耕云是过来人,他真正“错失”过财富,这是他平静的心得和客观的立场。   王醒也能认可,他笑了笑,目光和煦而柔软:“嗯,我知道。”   严耕云跟他四目相对,揣着脑子里那些不请自来的泡泡,一瞬间很认真地反省了起来。   自己,是一个不分性别的颜狗吗?怎么动不动觉得一个男的好看啊,真的要命!   可是视频下好了,严耕云就是不要命,也只能把王醒喊到跟前,过来看。   视频还是之前王醒跟李霖看到过的那个,但比那个要长很多,也剪辑过,加了滤镜、快慢、配音、字母和bgm等等,是一个成熟到可供观看的长视频了。   严耕云只给王醒看了前几分钟,就敲了空白键停住了,问他:“怎么样?能看吗?”   王醒忽然发现他对自己要求挺高,说:“挺好的,看起来像是花了大价钱做的。”   严耕云笑死:“一毛钱没花,全是白嫖。”   王醒夸他:“当你的朋友真有福气。”   严耕云只听词,不听意思:“你也是我的朋友,幸福吧?”   “幸福,”王醒拖了下调子,“我幸福的很。”   严耕云本来想说,幸福就好,结果一张嘴,“噗”的笑了一声。   他勾着腰在屋里唯一的办公椅后面站着,那口气像涟漪一样荡过来,喷到了王醒的右耳后面。有点痒,王醒忍不住扭了下头,结果在那个视线高度上,他没看见侧脸,先看见了严耕云的嘴唇。   它在笑,翘起来的角度略有点偏薄,唇色健康,也挺润泽,看起来很好……   王醒脑子里“嗡”的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断了,又或者是一阵警钟,理智告诉他,他该走了,但他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后面是什么?我不能看吗?”   “怎么可能?”对于旁边人刚刚的旖念,严耕云毫无所觉,大大咧咧地把胸口压在别人肩膀上,拖着鼠标说,“我是怕你觉得枯燥。后面没什么好看的,就是翻缸的过程,一些注意事项。”   王醒担着他的一点重量,看他又拖又点的,却是不太认同他的话,因为那些没什么好看的注意事项,对于同行来说,是一种绝对意义上的技巧。   它是严耕云自己琢磨出来的技巧,可能用了一年半载,可他不太当回事,就这么打算教给别人了。   在这个连别人的pdf都可以拿来卖钱的时代,他有点天真和大度了,好像不太会保护自己。但或许也是因为他有这种开源的肚量和真诚,所以才能一直进步吧。   王醒真的挺佩服他的,可以这么肆意又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个晚上,王醒待到了10点还差几分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严耕云家干了什么,一晃两个小时没了。   走前,严耕云给他找了个袋子,借1送n,装了一大沓天涯神贴,好叫王醒回去看个够。然后两人约好了,周一早上准时碰头。   翌日王醒也休息,李霖一早就开始给他发消息抱怨了,说家族聚餐,他又要被三姑六婆包围起来催婚了,王醒叫他坚强一点。   [李霖]:毛!坚强不了一点   [李霖]:还是你好,没有聚餐就没有逼迫   这话不假,可清净也有它的副作用,那就是少数时候,生活也确实太安静了。   其实之前王醒也这么过,但最近大量的空闲时间,他都跟严耕云待在一起,以至于有点习惯了旁边有人。   到了10点,他书和电视都不想看,正准备给严耕云发个消息,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那边就心有灵犀似的,猛的蹦出来两条消息。   [YAN]:王醒,快,给我打电话   [YAN]:说你家漏水了,找我过去帮忙   王醒给他回了他一个问号。   严耕云又火烧屁股似的,秒回一条:快打!我害怕! 第26章 蛇   二十分钟后,严耕云站在了王醒家门口。   他本来是没想来的,只需要一个外出的借口,只是出门之后,他给王醒发消息。   [YAN]:3Q大好人,感谢命运让你住在对面   王醒哭笑不得:[你在搞什么鬼?]   [YAN]:什么都没搞,是有人在迫害我   [王醒]:谁迫害你?   [YAN]:我侄儿   [王醒]:你侄儿迫害你干嘛?   [YAN]:叹气.jpg   [YAN]:他非要我承认他喜欢的东西是世界上最可爱的   [王醒]:什么东西?   [YAN]:图片.jpg   那是一条宠物蛇,晾衣杆粗细,粉色的、红眼睛,折扭着躺在一个斜着根木棍的盒子里。   王醒不是异宠的受众,不至于觉得蛇可爱,但他有大哥风范,让着小的让习惯了。   [王醒]:承认呗,反正也就是出个嘴   [YAN]:光出嘴不行,你得爱不释手   [王醒]:……   [YAN]:而且我这个嘴也出不来   王醒脑子转得也快:[你怕蛇啊?]   [YAN]:这不是蛇,这是异端   透过异端和这番操作,王醒算是看出来了,他侄儿来了,带着这条蛇,而他怕得要死,不惜找自己串供,从家里逃出去了。   这可真是有点无助了,可是这蛇这么粉,王醒共情不了他,只好给他发了个门牌号码:[春溪集11栋1单元1801]   严耕云看到地址的时候,愣了一下,有点拿不准王醒是什么意思,犹豫两秒,回过去一句:[你叫我去你家啊?]   王醒回他:[是,叫你,不然你不成街溜子了]   严耕云被“街溜子”戳中了笑点,一边笑,一边下意识在对话框里打字:[会不会耽误你休……]   然而打到这里,他又把字删光了。   这是王醒叫他去的,耽不耽误,那不是严耕云该操心的事,他只管想不想去就行了。然后他想了一秒,发过去两个字。   [来了]   他还没去过王醒家呢,他俩邻居,串门是迟早的事。还有王醒家里那个厨房,他都过去“帮忙”了,也该知道它是个什么样。再有,他衣服还在王醒家呢,去一下还省得王醒回头送。而且有人陪着,时间多好混……   反正,该去的理由,严耕云随便一找就是一大堆。   门铃响了一声,王醒拉开门,看见严耕云站在外面。   他“仓皇出逃”,但看起来不算狼狈,白T恤下面是条军绿色的休闲裤,不知道是什么料子,轻薄无褶,人看起来清爽又高挑。只有鞋慌张一点,跟自己昨晚一样,是双深蓝色的塑料凉拖。   但他左手里又挺有闲心,还提了一袋削了皮的甘蔗。   王醒看了眼那袋甘蔗,让开门说:“这么讲究,避难还带礼物。”   “没有讲究人带这个的,”他的词汇量挺好玩,严耕云经常感觉到,此刻也乐道,“而且避难嘛,我带点干粮。”   王醒听他鬼扯:“我这儿还不至于弹尽粮绝吧。”   “那我哪儿知道?又没来过,”严耕云笑了几下,才正经起来,“我过马路的时候,你们小区门口刚好有个卖甘蔗的货车,老板非要我尝,我就买了一根。怎么,你不会不吃吧?”   王醒问他:“我要说不吃,你不是很尴尬?”   严耕云说:“会有一点,但问题不大,我可以盒马再叫个西瓜,西瓜你总吃吧?”   王醒有点怕了他了:“放过我的冰箱吧,我吃。”只是吃得少,他舌头容易起泡。   王昱母子倒是爱吃,两人一下午能整一根,严耕云看来也是同道中人。   很快,同道中人进了客厅,一眼就看见了地上那只白猫。   它白白的一大坨,四肢平趴在电视前面的地上,脑袋揪起来对着电视,人物从哪边出场,它就扭向哪边。   那个样子太认真了,萌得很,一下就治愈了严耕云被冷血动物吓凉的心。   宠物就应该有毛!   他跑去摸,福瑞惦记着看电视,哈了他两下。但它不高兴的样子也好玩儿,下巴收着,还往上翻出一点白眼边,看着气鼓鼓的。   严耕云也不是没见过猫,但这只实在是明艳,又干净,眼角连一点泪沟都没有,他立刻打了个冠冕堂皇的旗号,把人家掳上了沙发。   “孩子不能离得这么近了看电视,会近视的。”   王醒:“……”   他在欺负自己的猫,但是王醒也没管,福瑞性格温和,基本不会炸毛,只会躲起来。他去给严耕云拿了瓶矿泉水,说:“家里没有其他饮料了,你喝茶吗?”   严耕云搂着猫,摆了下手:“现在不喝,我吃甘蔗。”   王醒给他把湿巾推了过去,严耕云擦了手,先拿了一根给王醒。   说实话,他买的时候没多想,直到眼下甘蔗对着王醒,严耕云才忽然意识到,这个画面有点搞笑。   王醒这边才接住甘蔗,那边就见严耕云还没松手,但莫名其妙笑了起来,还越笑越欢,王醒满头雾水,抽了下甘蔗,纳闷地笑道:“你笑什么?无缘无故的。”   严耕云笑得肩膀都在抖,但没松手,两人的手被一截甘蔗连着,他说:“我觉得这个水果的气质不适合你。”   王醒匪夷所思地扬了下眉梢:“为什么?”   严耕云:“这一边啃还要一边吐渣子,多土啊。”   “你不也吃?”王醒说,都土就是不土。   严耕云终于松手了,但还在笑:“不一样,我村里来的,本来就土。”   王醒一下就顾不上土不土了,因为他的注意力被村里吸引走了。   严耕云拿过原始股,住在华府,也不去上稳定的班,但他居然是农民子弟。   王醒没有瞧不起农民的意思,一个人如果知道八次危机,那就一定明白,底层人民的不富裕,核心因素从来不是懒惰和愚蠢,而是资源分配的不均所致。   所以在最稀缺的资源之中,还能向上流动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厉害角色。   王醒心里挺佩服他的,他家里比严耕云应该要好一些,然而混到今天,他可能跟严耕云差不多,或者资产还不如人家。   严耕云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他付出了什么?辛苦吗?家里又是什么情况?   那些看一下脸就能说喜欢他的人,王醒没兴趣,但是这一刻,他对严耕云的过去产生了兴趣。   “你是哪里人?”他问严耕云。   半小时后,严耕云的手机来了个视频,而王醒已经把他的基本情况摸清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摸的,他是个简单的人,家庭也简单,父母是原配夫妻,老爸在镇上卖摩托车,母亲忙时务农闲时做小工。家里还有个哥,大他3岁,开货车的,已婚有一子。   至于他自己,上学、毕业、进顽世,一切都稀里糊涂的,但也顺利,直到在股权这里栽了个大的,一蹶不振就是3年。   虽然人生的低谷不可避免,严耕云也明白各种道理,但他仍然会觉得惋惜,3年,人生又能有多少个3年呢?   他刚想问王醒:我抗压能力是不是挺菜的?   然后视频就响了,严耕云接起来,王醒听见对面是个男孩的声音,还没变声,有些雌雄莫辨。   “嘿,你还真是在别人家里呢。”   这会王醒已经知道了他家里的人口,是以不用猜都知道了,这就是他那个满脑子装的都是爬虫的侄儿严潼。   孩子的语气带着怀疑,严耕云对他也挺不客气:“有屁快放。”   “文明一点严耕云,”男孩没大没小地说,“奶奶问你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严耕云说:“把你那心肝弄走,我就回。”   孩子“诶呀”一声:“弄哪去呀?放外面别人给我偷走了怎么办?”   严耕云用一脸“救命谁偷啊”的表情把视频挂了:“那我不回。”   王醒看他这么决绝,好奇道:“你是有忌讳还是什么,怎么这么怕蛇?”   “不是忌讳,”时隔多年了,严耕云一提起来,脊背还是发凉,“是我小时候房里有个蛇洞,我看见两回了,半夜屋里有条黑影子在游,但我爸妈没找到,说我是做梦看错了。”   “然后有一天我睡到半夜,听到枕头旁边“嘶嘶”的在响,我开了灯把枕头一掀,底下一条黑的蛇盘在那里……”   王醒:“……”   这要是换个心脏不好的,可能人直接就没了,王醒看他一脸的阴影,赶紧给他打住了:“好了好了,别说了。”   不过严耕云虽然嘴上说着不回,但看快11点了,还是起来告辞了,他来的时候没人提吃饭的事,那默认就只是串个门。   但是王醒不忍心让他回去受惊吓,留他说:“陪一下我吧,我一个人吃饭。” 第27章 男的   严耕云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邀请,会这样的难以拒绝。   胡振以前也叫他陪,说落单了,无聊死了,严耕云有什么不方便,直接就是一句不行,从不拖泥带水。   然而当眼前的脸换成这张,端正英气,没有一丝孤独寂寞的乞怜,严耕云却张不开拒绝的嘴了。   因为他自己不想拒绝,待在这里,他觉得舒适。   不过严耕云总算还有点理智,拧着那种恨不得点头的冲动说:“陪,从明天开始,哪天都可以陪,就是今天不太行。”   王醒求了个空气,倒也不见尴尬,回了句:“没事。”   可他越好说话,严耕云心里就越惭愧,王醒缺人陪他吃饭吗?   人家真的不至于,就严耕云在沙发上啃甘蔗那会,王醒就接了2个电话。严耕云虽然听不见对面说了什么,但一个王醒说的是家里有客人,一个他说的是今天有约了,都给婉拒了。   当时严耕云还明知故问:“哪有客人?你跟谁有约?”   王醒低头在查手机里的消息,闻言没有抬头,但语气里的心情是不错的,他说:“你呗。”   严耕云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王醒利用他,当社交盾牌。   王醒说:“怎么,不行吗?”   严耕云笑得不行,说行,行行行。   他不缺,但哪都不去,喊他做陪,大概也是因为他说了蛇不拿走、他就不回,结果自己就是这么驳人的面子。   严耕云自己觉得自己缺德,忙不迭地解释道:“那个,因为我妈难得过来,我一年能陪她吃饭的次数太有限了,我得回去吃。”   王醒点了下头:“那你是该回。”   严耕云看了他一眼,通情达理的,就是越看越冷清,这让严耕云于心不忍,他操心道:“那你呢?你中午怎么吃?我看你也没个买过菜的样子。”   王醒还真没买,但严耕云怎么知道的?他有透视眼吗?还是说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会做饭的人?   这可真是冤枉,王醒试图挽救自己的形象:“为什么没有?我就不能早上6点起来,去买过了吗?”   “哥,”严耕云给了他一个“你买个蛋”的眼神,“买了菜你现在该准备了,摘啊洗的,但你看看你现在在干嘛?”   王醒接住他那个无语的眼神,觉得特别鲜活,于是也悠闲地说:“我?我在陪你扯闲淡。”   陪,又是陪,这一会儿严耕云听他说了两遍了,但他需要王醒陪吗?   应该……不对,应该去掉应该。   论心的时候,严耕云还是挺诚实的,他心想:如果王醒愿意陪他,那他就是需要的,不然他要怎么解释,自己发出的这个笑声呢?他自己在家玩手机可笑不成这样。   王醒确实没买菜,但他说阿姨一会儿就过来了,会带菜的,有饭吃。说完他又问严耕云,下午还来不来避难了。   “我倒是想呢,”严耕云歪在沙发上可惜,“但我没那个条件了,我下午要送他们去医院,我哥在省三医院看脊椎。”   王醒已经可以跟他比较随意地聊家人了:“你哥怎么了?”   “没怎么,他来正骨,车开久了腰疼,只有三院那个老骨科大夫有辙。”   王醒接道:“是卢玉沛,卢教授吧?”   严耕云眨了下眼睛,有一丝诧异:“你知道?”   王醒说知道:“上次我妈腿失能了,就是挂的这个专家号。”   先前他俩已经交过家底了,王醒的亲妈在他2岁时就去世了,因为生病,所以他现在口头这个妈,是王昱的母亲。   但严耕云听他喊得挺自然的,想来是跟这个妈关系不错。   严耕云关怀了一下党丽萍的腿,王醒说好多了,两人交流了会儿挂号心得,然后说着说着,王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你下午开车去医院,车上有条蛇,你靠谱吗?”   严耕云在他这儿缓了半天,临时的心里阴影已经散了,但他就是嘴快,调侃道:“不靠谱还能咋地?你送我啊?”   四目相对,王醒脸上一点异色都没有,他说:“可以啊。”   那一瞬间,严耕云看着他,心里没来由的竟一阵慌乱。   他凭什么让人家送?王醒又为什么要送他?   啊对,他俩是朋友。   朋友是可以提要求的,王醒送他也没问题,但问题是他在开玩笑啊,但王醒当真了,他那样认真,认真得严耕云居然产生了一种压力,以至于不敢看他的脸。   但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严耕云心里觉得异样,它绝不对劲,但因为领域过于陌生,他一时不敢也没空去梳理那种头绪。   但他这人有个优点,那就是不爱犯重复的错误。   它又来了,而他又想躲。但是人家对他好,他也要躲吗?尊重人吗?   严耕云眸光闪烁了两下,然后他心一横,硬着头皮将挪到王醒眼尾的视线胶着了回去。   他倒要看看,他就是看了!会怎么样?   然后……然后也没怎么样,王醒目光清正,表情之中除了包容,再没别的。   受他感染,严耕云那颗等着踩地.雷的心也安定下来,他正常起来说:“别别别,我跟你开玩笑的,靠谱靠谱,我送的了。”   可王醒看他眼神刚刚有点挣扎,俨然意会错了,尾音微扬,表示怀疑:“真的?”   “真的,”严耕云悲壮的原因根本不是怕蛇,“而且实在不行我可以打车,打两个就行了,放心吧。”   王醒一想也是,严耕云又待了会儿,他走之前,王醒叫他把甘蔗提走。   严耕云站在沙发前面推拒:“下次吧,啊?我头一回来,还是要装一下文明礼貌的。”   “装给谁看?”王醒说,“给我看的就算了。真的,带走,别浪费了,我吃不了。”   “为啥?”他能吃这个,严耕云刚看见他吃了,一节。   王醒说:“我舌头起泡了。”   严耕云有点不信,他才吃了多少?可嘴唇才一动,王醒又跟会猜心似的,问了句:“你要看吗?”   严耕云瞥了眼他的嘴唇,心眼一起落荒而逃了:“不用了不用了。”   他看个脸,脑瓜子都嗡嗡的了,还看舌头?他看个屁啊他看——   但是那袋甘蔗,他到底是忘了带走,因为严耕云刚要走,王醒请的阿姨来了。   这阿姨姓王,个子不高、打扮朴素,性格也腼腆,跟严耕云的妈有点像,他觉得挺亲切,打完招呼又唠了两句。   王阿姨是L市郊区的拆迁农户,喜欢他这种接地气的,没一会他要走,还专门给他装了几个橘子。   那橘子是她拿给王醒的,自己在城郊开荒种的,个儿不大,表皮上还有斑纹,但一切开香气就出来了,酸甜气浓得惊人。   这种气息的水果,如今在城市里得高价区寻觅了,严耕云知道是好东西,拎了橘子,说把甘蔗留给阿姨吃。   王阿姨被他哄得眉开眼笑,王醒旁观了一场相识,才算是旁观者清地发现,严耕云爱笑,亲和力强,而且话题很广,横跨城乡和男女老少,和人熟起来那个速度,挺惊人的。   包括他自己,也中了招了。   十分钟后,严耕云回到家,开了门但不进去,像个贼似的在门口窥探。   “严小潼!”他朝屋里喊道,“你那心肝盒子,拿绳子捆上了没?”   “诶唷我天,捆了捆了!还要问几遍啊?”玄关里应声晃出个细长的小学生来,板寸圆脸、戴副眼镜,表情还挺无语。   严耕云这才进了门:“问你就答,不抽你都不错了,要不你弄个蛇在枕头旁边吓我,还有那破盒子的盖子,有跟没有一样,我犯得着问你吗?”   他这样逃到王醒家里,王醒大概会以为他胆子很小了,真是醉了。   严潼自知理亏,没有犟嘴,只敢在心里嘀嘀咕咕。   他叔也是点子背,嘟嘟生平头一回“越狱”,就越在他家了,对此严潼只能觉得,是命。   严耕云听不见这一通命运论,这才气顺了一点,路过侄子旁边的时候,把橘子给他了。   严潼喜欢吃柑橘,摸出一个,闻着说:“哪来的啊?”   严耕云摸进客厅,先环视一圈,没找见蛇和盒子,这才看见他妈朱雁女士正在茶几南边,拿小刀给他剥蒜子。   严耕云说:“邻居给的。”说着就要去茶几那儿帮忙。   然后他前脚一抬,后脚就听见他那个不省心的侄儿说:“就你刚逃啊不是,去帮忙的那个邻居哈,男的女的啊?”   对于他这个八卦劲,严耕云也是无语了:“男的女的,有你啥事?”   “嗯哼哼。”严潼怪腔怪调地发着声,眼珠子刻意无比地扫向了朱女士。   严耕云顺势看过去,见他妈在那儿做沉浸式地撕蒜皮状,好像不关心男的女的,登时心软了,老实道:“男的。”   严潼虽小,但也知道,男的没戏,“哦”了一声,兴趣缺缺地进厨房切橘子去了。   客厅里,严耕云用脚从电视柜底下勾出个小马扎,拖到他妈旁边坐下了,但心里却没法像孩子那样清净。   是男的,但也是个好得他晕头转向的……帅哥。 第28章 混乱   严潼实在是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严耕云人是坐在小马扎上了,但他不干活,因为没心思了,脑筋全部都在“男的”那儿打转,悠都悠不住。   他30了,谈过恋爱,也被男同纠缠过,所以他在王醒面前的那几个德行,自己稍微想想,也就有谱了。   他对王醒,不太纯洁——   但问题是怎么会啊?!他不是直男吗?!!   严耕云觉得自己是,但他又解释不了自己那种疑似情怯的形状。他是不是中邪了?还是说最近跟王醒在一块儿待多了,磁场被带偏……   想到这里,严耕云忽然又意识到另一件事,那就是人家王醒一个同志,都还一切正常,结果他一个直男先偏了,谁带他了?根本没有!   对此,严耕云震撼之余,也因为荒谬而觉得想笑。   只是没等他笑起来,旁边先响起了他妈的嫌弃。   “我说,你要是没心思帮我干活,就玩手机去。”   朱雁今年53了,小个子、不胖不瘦,方圆脸、杏仁眼,音量低而语气和蔼,看起来挺温柔。   但她年轻的时候其实挺强势,遇到事了着急忙慌的,性格之所以变化,严耕云看着她爬上皱纹的脸,心里明白,也有自己这一份磋磨的功劳。   他不结婚,叫她操心了。   但他不再为此愧疚了,他曾经愧疚过,非常愧疚。但这三年的沉寂之中,他抛弃了一些多余的感性,他想找一个喜欢的人,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至于让父母操心这件事,严耕云现在也挺理直气壮了,父母替子女操心,那是应该的,他也替父母操了心的。   养老储蓄、陪伴看病,力所能及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了。   有人说话,严耕云想七想八的毛病好了一点,他言不由衷地说:“有心思,哪儿没心思了?”   朱雁根本不信:“有心思你一颗蒜半天扒不明白?”   严耕云手里还拿着物证,无话可说,只好加快动作,亡羊补牢。   朱雁看着他勤快的样子,眼底闪过忧虑和怜爱。她削了个蒜头递给儿子,说:“我们问你的情况,你不高兴啊?”   严耕云没有不高兴,他是心虚,他说:“妈,我还不至于敏感成那样吧?”   朱雁怪他:“谁叫潼潼问完你男的女的,你就不说话了呢?”   严耕云:“……”他怎么说啊?那能说吗?他这都还是混乱的,说不了。   所以他只能扯点善意的谎言:“没有不说话,刚在想事情。”   朱雁问他在想什么,严耕云经验丰富,拿工作来挡枪,说:“我刚接了个单子,明天要上客户那儿去……”   然而客户是李霖,跟王醒也没什么区别,严耕云哽了一下,又才说:“额,所以,我在想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不过朱雁不懂他的工作,挺好忽悠,不疑有他道:“好吧,那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严耕云其实根本不用紧张,但他杯弓蛇影,没办法,还煞有介事地产生了一种混过去的错觉。   只是他才松了那口气,说:“差不多了。”   严潼却一溜烟小跑过来,整个人歪着飞起来,往沙发上一砸,接着爬到朱雁旁边,伸出手说:“奶奶,啊。”   他手里捏着个橘子瓣,朱雁扭头吃了,同时想起了橘子的来源。   她平时在小城市跟大儿子一家生活,看不着这个小的,他吃得怎么样、遇到了什么事,绝大多数时间在她那儿都是空白,所以难得看到人,她什么都爱问。   “味儿挺正呢这橘子,”她嚼完了看向严耕云,开始打听,“我刚听你说邻居给的,你几时有的邻居?我怎么不知道呢。”   严耕云真想给严潼一下,什么话题都是他小子带来的,烦人。   但这小子不厚此薄彼,投喂完他奶奶,又往前爬了一步,给他喂了一瓣。   严耕云觑他一眼,还是吃了。   挺甜的。   *   那袋甘蔗,王阿姨最后也没带走,她下午要和老姐妹去逛街,提着不方便。   不过也没浪费,因为李霖受不了催婚的包围,逃也似的躲过来了。   他到的时候是2点半,王醒睡过午觉起来了,正在打语音电话。   李霖听话筒那边那个声音和那一箩筐的问题,算是听出来了,是公司衍生品那边的研究员孙琰,主攻方向是金铜和矿业公司。   这小子是个高学历的金汤匙哥,之前在大卖方,看人都是拿鼻孔看的。   李霖记得自己跟王醒第一次去蹭他家的白名单,人都混进去了,愣是被这货叫起来,当场轰出去了。可谁知道转过两年,他竟然跳进他们这小门户,以王醒的徒弟自居了起来。   他挺识货的,和自己差不多,但王醒的时间是有限的,现在该听他吐槽了。   于是等王醒讲完了那个什么DCF模型的分子分母,李霖赶紧插进去说:“你可真行啊琰,周末还白嫖我的首席给你开小灶。”   对面的男声嘿嘿笑:“嗨老板,你跟首席在一块儿啊?我学习嘛,这么努力,你应该高兴。”   “高兴,”李霖说,“你们越卷我就离劳斯莱斯幻影越近,怎么样?你学明白了没有?”   孙琰说:“还差1%,我最后一个问题,再占用首席1分钟,老板你等会儿。”   没有人会讨厌聪明又好学的年轻人,李霖叫他不急,自己踱步进了客厅。   他是个会享受的,沙发基本都只坐妃位,但这位子在开门之前是王醒在坐,因此李霖一躺下,就见左边的坐垫上放了两沓资料,一沓薄些一沓厚点,还有一份翻开的放在旁边。   他俩是一个公司的,涉及不了什么商业机密,李霖欠起上身一瞅,又拿手指一拨,眼眶登时瞪大了。   两分钟后,王醒挂掉语音回到客厅,看见李霖呈斜L型在妃位上翘着腿,对着手里的文件,边说边读:“醒啊,我知道你的阅读面不一般,但这是啥呀?天涯神贴—如何破解寒门再难出贵子的恶性循环……”   李霖念着念着自己都笑了,看向他说:“这老古董,你哪儿找来的?”   王醒说:“别人的。”   可这不像王醒现在会看的东西,而且别人的东西出现在他家,也实在不多见。   李霖在八卦上挺有嗅觉,眼皮一下就撩了起来:“哪个别人?”   王醒觉得他挺像那个发现瓜的猹,但也没瞒他,说:“严耕云的。”   李霖果不其然,一下就来劲了,身体扭向王醒那边,满脸都是促狭:“严耕云哦,又是严耕云,严耕云的存在感怎么这么强哦~”   王醒看不惯他那个神经样,没理他。   但李霖独角戏也唱得起劲,挤眉弄眼地说:“诶,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王醒还是没理他,但心里却被他勾动了。   他看上严耕云了吗?他看过严耕云的嘴……   李霖等了片刻,见他没回答,煽风点火道:“是不是男人?看没看上?一句话!”   王醒还真不至于怕他,他的迟疑只是因为自己没想清楚,但自己没否认,那也算一种变相的承认了。   于是他说:“有点吧,看上了。”   “看上就看上,还有一点,”李霖笑他不干不脆,笑完忽然反应过来,“你有顾虑啊?”   王醒听得出他语气变了,才跟他说:“他是直男。”   李霖皱了下眉,觉得这真的是个问题,因为一般的直男内在都是有点崆峒的,他倒还好,但还好前提也是因为王醒只拿他当兄弟。要是王醒惦记他的屁股,李霖也会觉得怪怪的。   “那你咋办?”李霖说,“放弃?还是掰?”   再早两天,王醒会说不掰,他还能讲大道理。但是今天,他对严耕云的生理产生了兴趣,那个东西像一个黑洞,正在蚕食他的理智。   于是他的答案迅速从不会,变成了含糊其辞的:“不知道,再看看吧。”   可他这么理智的人,都宁可知难不退,李霖挺好奇的,说:“大师是不是长得很帅?”   王醒觉得怎么说呢,严耕云不好用帅或者美来形容,他是灵动,很洒脱,那种气质胜过其他。   但李霖不一定听得明白,王醒只好说:“还可以,跟你差不多。”   可是李霖多自恋啊,立刻发出感慨:“那得多帅呀,有照片吗?我看看。”   王醒:“……没有,明天看真人吧。” 第29章 包子   早上7点50,王醒开车出小区道闸的时候,严耕云正在马路对面恍恍惚惚。   他30年的人生观,在昨天夜里风云变幻,幻得他大脑都快发烧了。   有一瞬间,他甚至在想:我要不自己打个车去吧?   好在理智一息尚存,告诉他别搞。打车有什么用?一会还不是会碰到?总不能再跑吧?那还干不干活、当不当朋友了?   可“朋友”这两个字,现在也变成了刺激,严耕云真有点匪夷所思了:他都快自我分裂了,还想跟王醒当朋友,他可真……   然后“逗”字没出脑海,路边忽的“滴”了一声。   严耕云悚然回神,看见大众滑停过来,些许晨曦印在车前玻璃上,而王醒恰坐在那些金光后面,这层光影使得他的视线竟有种慧眼如炬的错觉。   严耕云撞过去的目光一下就飘开了,像个在照妖镜前无所遁形的牛鬼蛇神。   不过下一刻,他过去按住车门,拉开之前悄悄在玻璃上照了下脸色,并自我警告了八遍:你,可别奇形怪状的,弄得王醒不舒服,你得……得平常心!   随即车门一开,王醒看他面有菜色地爬了上来。   他今天倒是收拾了一下,在T恤外头罩了件浅蓝色的衬衫,但神气却没有以往精神。   王醒视线往他脸上一瞟,看他眼泡似肿非肿的,问了一句:“没睡好啊?”   严耕云下意识就去看他,可看到了又有点不习惯,因为心里的视角很模糊,搞不清是兄弟还是crush,眼神登时又想撇开,但是平常心让他又忍住了。   于是他的眼神飘忽之余,又有点僵硬,但他不自觉,“嗯”了一声。   王醒感觉他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只好发动了车,顺便问他:“有心事?还是玩手机了?”   这两样严耕云都干了。   他前半夜在怀疑人生,自己真的不是那么直吗?啊?!还有他那个不能迅速崛起的爱意呢?哪儿去了?   后半夜则在搜索词条:直男会变弯吗?还能变直吗?直男变弯的征兆都有哪些?   然后他越干心里越凉,因为自我怀疑尚可否认,但网上的拉郎对却是如此的一面倒。   [没关系啦,就是很正常的男同]   [挚友,是男同的借口]   [垃圾,基佬装直男]   [迟早变室友]   ……   严耕云一阵眩晕,矢口否认:“没有,就是没睡着。”   王醒看他有点萎靡:“你眯会儿吧。”   严耕云巴不得,闭上眼睛,不看不说话,就不容易露馅了,但他手里还提着早餐,他自己不吃,还有王醒呢。   于是他掂了下食品袋说:“嗯,一会儿的,你吃早饭了吗?我买了两份。”   王醒看着路:“有我的是吧?那我没吃。”   严耕云饶是别扭,也还是笑了:“吃了就吃了,开车吧你。”   “真没吃,”王醒哑然失笑,“我一般都在公司那边买。你先吃吧,我到了再吃。”   严耕云闻言如释重负,赶紧往车窗那边一歪:“那我也到了吃,我打个瞌睡啊。”   王醒回了句“打吧”,严耕云闭着眼睛开始假睡,可等车开过两个路口,在若有似无的颠簸中,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二十多分钟后,王醒将车停在了财富中心的地下3层,严耕云还在睡,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扭过来了,半颗头都悬在座椅外,脸朝上仰着,离王醒实在很近,而且毫无防备。   而这地下3层幽深也空旷,半里地内放眼望去除了车,看不到一个人影。   那一瞬间王醒很清楚,如果自己想亲他,只要解开安全带,再往旁边欠个身就行了。   但最终他也只是靠在椅背上,偏着头,看了严耕云两分钟。   他今天是可以一亲芳泽,但师出无名,他上不了台面,跟小偷也没区别。所以如果找不到那种疑似两情相悦的、暧昧的、来电的瞬间,那王醒不会对他做出格的举动。   “严耕云,”他惩罚似的捏了下某人的脸,随即将他的头推正了,“醒醒。”   六分钟后,严耕云跟着他走进梯厢,觉得自己真是个缺心眼。   他在家里琢磨别人,一宿睡不着,结果坐到人家车里,睡了个昏天暗地。   真有你的,严耕云。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闲心自夸自嘲了,因为电梯到了一层之后,人忽然一窝蜂地挤了进来。   王醒经验丰富,立刻将他拉到电梯角上,自己背对着站在他前面。   之后门口一直有人挤进来,王醒也没有借机往后退,故意贴到严耕云身上,但他前面有个高个子女生,烫着卷发,还夹了一个带蝴蝶结的鲨鱼夹,那些东西大概是扫到了王醒的脸,以至于他将头颈往后仰了仰。   然后这一仰,他的后脑勺就贴到了严耕云脸上。   刹那之间,茶树油的气息扑进鼻腔,混合着发丝在脸上留下的搔痒,让严耕云猛地想起了一个广为流传的金句。   兄弟,你好香……好香……香……   但香到震撼,他也没动,只悄悄收了收下巴,免得嘴贴在王醒的后脑勺上,但还是用额头抵着他。   可只有天知道,他的那点紧张和尴尬,为了驱散那些异状,严耕云没话找话地说:“你一个霸总,天天就这么上班啊?”   他声音不大,但两人抵着头,王醒听得见他在鬼扯,说:“什么霸总?我这个姓配吗?”   霸总一般都姓顾,严耕云在后面抽抽地乐:“姓是差了点,人来凑嘛,还是配的。”   王醒感觉得到他笑出来的那点震颤,也不为什么,心情也挺愉快,拿后脑勺轻轻砸了下他的额头:“我谢谢你。”   但他平时是不用挤电梯的,他要么7点半就出门,要么9点之后才来,今天纯粹是为了同时将就周文祥和严耕云两个人的时间。   电梯升到18层之后,人一下去了4/5,王醒挪了个位置,一转头,看见严耕云脸有点红,他说:“闷到了?”   严耕云大言不惭地说:“嗯。”   王醒的公司在29层,门厅宽敞气派,不太差钱的样子。   前台的美女也很漂亮,见严耕云进来,礼貌客气地拿出了访客薄,作势要请他登记。   王醒却一摆手,说自己待会来替他登,随即领着严耕云进了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在办公区深处,需要穿过整个办公区,于是严耕云一路过去,听见了一连串的称呼,王总、首席、总监和一声王儿。   那么叫他的是个中年人模样的大哥,体型高大微胖,头顶微微有点秃,手里还端着个雀巢家的红瓷杯,他从墙角后面晃出来,喊了人就开始说:“马上开会了,等着……”   然后他顿了下,才看见了王醒背后的严耕云,继续说:“你呢。这位是?”   “这是严耕云,”王醒侧过身,给他俩做介绍,“是李霖请来的造景师。耕云,这是周文祥周哥,是我们交易部的负责人。”   周文祥闻言满头雾水:鱼缸不是订好了吗?咋又请了个造景师?   不过这些闲事他不太管,乐呵呵地过来握了个手:“严设计,你好你好,欢迎欢迎。”   严耕云握住他的,寒暄了几句之后,周文祥急着去开会,蹭蹭的走了,走前还没忘记催王醒。   王醒嘴里说知道了,但还是把严耕云领进办公室,当起了老妈子。   “我最多半个小时就出来了,李霖估计也要过了9点才来,那边是茶水间,里面有微波炉,你把早餐热一下了吃。”   现在天气不凉,严耕云隔袋摸了下早饭,说:“不用热,还是温的,能吃,你别管我了,开会去吧。”   王醒一边“嗯”,一边拿起笔记本,又从文件夹里翻出两沓文件,拿起就要走。   期间,严耕云却已经啃了一口紫薯包子,又给他递了杯豆浆:“带着喝吧。”   可谁知道王醒伸手接了,接着眼底精光一闪,来了一句:“我不能空腹喝豆浆,来,包子,我垫一口。”   说完他就欠身过来,在严耕云手里那个豁口的包子上咬了一口,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出去了。   只留下严耕云在原地石化。   桌上不是还有个奶黄包子吗?为什么要啃他吃过的?啊对了,他赶时间…… 第30章 别想   8点43分,李霖在王醒的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的时候,严耕云已经沉住气,定好了针对王醒的策略。   吃口包子而已,又不是亲了他的嘴,别想!等真亲到嘴上了再说。   可是人家为什么要亲他的……   严耕云感觉自己的大脑变成了一头站在山顶的熊,正要发出崩溃的呐喊:啊!!!   可门板先被敲响了,挺轻柔的三声。   严耕云扭过头,看见门口站了个精英男,跟他年纪相当,梳二八油背头,深灰色的西装配腕表,戴半框眼镜,有一双挺大的招风耳。   这是李霖,直觉告诉严耕云,于是他转过椅子站起来,点头打了个招呼:“李总?”   而在李霖这边,他甚至都不需要什么直觉,一看就知道,屋里这是王醒的菜。但李霖指的不是脸,而是整体。   王醒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人事物,这人就挺素,隽秀的脸,冲击力并不特别强,穿搭发型也都是瞎搞,但他还是出挑的,因为他的条件,头肩、腰线,比例是那种天然去雕饰的优越。   他站直的瞬间,李霖甚至怀疑,他也偷偷垫增高鞋垫了。   李霖一边偷偷地雄竞,一边进门握了个手:“是我,李霖。大师,久仰大名、欢迎光临啊!”   严耕云过来握手之前,将右手里的东西丢进了垃圾桶。   那是一个被折成小长条的塑料袋,半透明的袋身,绿色的商标。   李霖当时就在想:王醒啊,你不打光棍谁打?自己跑去开会,把意中人扔一边玩塑料袋,电影都特么不给开一个。   真没法评,只能说牛比了。   可王醒开会是为了谁?李霖像个欠了ab贷的老妈子,毅然陪严耕云聊起了天。   他一口一个大师,喊得严耕云浑身不对劲,吃不消道:“别,李总,你跟王醒一样,喊我严耕云就行了。”   李霖一听,登时觉得王醒很不上道:“王醒他还连名带姓地喊你啊?”   “啊,”严耕云对此接受很良好,“不然他该怎么喊我?”   李霖心说他肯定巴不得喊你宝宝,嘴上却说:“起码也去掉姓,喊你耕云噻。”   严耕云说:“也喊。”   可他的反应那么平淡,一点火星都没有的样子。   李霖替王醒心凉,眼神左右逡巡,抽了抽鼻子,没话找话道:“什么味儿啊这是?”   严耕云也闻了下:“蒸饺吧?”   李霖看见办公桌上的饺子,放在一个深灰色的背包旁边,以为他没吃饭。严耕云说吃了,那是王醒的。   李霖登时又计上心头,故意说:“他的啊那没事了,我吃了算了,我正好也还没吃早饭。”   结果严耕云落落大方地说:“行啊,但你估计要打一下,凉了。”   李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那王醒吃什么?你犹都不犹豫一下吗?   但他也没问,只是借着去加热的空挡,躲在茶水间里给王醒发微信。   [李霖]:鉴定完毕   [李霖]:你这个桃花是铁板做的   [李霖]:你的早饭我吃了啊   [李霖]:反正你爱的人不爱你,你也吃不下去   过了一分半,王醒回了个问号。   李霖便把他横刀夺早饭,但严耕云面不改色的经过添油加醋地提了,然后劝他真的,别惹直男了。   王醒没理他,可须臾李霖回到办公室门口,却碰上他在里面装大尾巴狼。   之前为了聊天,严耕云从办公桌前的客座上,换到沙发上去了,侧对门坐着。   王醒看样子也刚回来,背对着门,正弯腰往人跟前放纸杯。   他把严耕云挡住了,李霖只听见了严耕云压低的声音。   “……没吃早饭,所以我把你那份给他了。”   王醒站起来,“啊”了一声,语气虽轻,但似乎包含着无限的错愕。   李霖瞬间就把眉毛皱了起来,觉得这家伙没眼看。   装啥不知道啊装,我才跟你丫说完!   但他是个情场高手,知道此时此刻当电灯泡有罪,连忙做贼一样往回撤了两步,躲到了墙后面。   屋里,严耕云不知道隔墙有耳,正试图以平常心面对王醒。   可等王醒弯腰过来,只是放一杯咖啡而已,但他还是想往后仰,不过他这次长出息了,忍住了没动。   王醒看他挺正常的,心里倒也不像李霖那样失望,他的思维要更灵活一点。   他想:既然吃他嘴里的包子,严耕云无所谓,那可能肢体上的接触,他也能接受。   至于早饭,王醒其实无所谓,但他就是要逗严耕云,他说:“那我呢?”   严耕云撇了撇嘴角:“你再买嘛。”   “我不买,”王醒说,“我开完车我又开会,我低血糖。”   严耕云赶紧举手投降:“我买我买,我已经买了,您老坐会儿,马上就到。”   王醒就知道他是这个套路,看了看他,接着伸手搓了下他的头发:“买什么买?什么都你买,笨得很,叫李霖报销。”   李霖在门外:“……”   很快,711的快递送上来了,王醒吃了个三鲜包,有研究员进来找他,严耕云就提起背包,到隔壁李霖的办公室去了。   他出去之前,王醒叫住他说:“你要走之前跟我说一声。”   严耕云问他:“干嘛?”   王醒当着他的员工说:“我好趁机摸鱼啊。”   严耕云服了,拿手挥了他一下,意思是闭嘴吧。   *   李霖的审美确实就像王醒说的,富丽堂皇。   严耕云把历年ADA和IAPIC的金银铜奖作品截在一个文件夹里,给李霖过了一遍,他觉得好看的,都是那种水草配色丰富、鱼却很素的类型。   严耕云将那些标记了,准备回去了单独拖个文件夹,又跟李霖敲了日程,约定一周后过来交概念图,之后的每一个流程,都以周为单位。   他的工作流程有点像做建筑的,有个体系的感觉。   但孙舒毅就是过来坐坐,吹吹牛笔,然后李霖选个成品,生意就算做完了。   这俩挣钱的模式天差地别,李霖忽然对他离开顽世的原因产生了兴趣。   因为他是王醒的好基友,严耕云也不避讳,坦诚自己是股权倾轧下的池鱼。   这一上午,两人在这边讲故事,王醒在隔壁当牛做马。等到找他的人终于意满而归,一墙之外,李霖已经对严耕云相见恨晚,顺带着把王醒的老底,也揭了个七七八八。   中午,李霖非要一起吃饭,他在附近的茶餐厅订了个小包厢。   吃的是肠粉煲仔饭,但他倒掉大麦茶,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瓶鸭溪窖。   然后他也不劝酒,君请自便,只一边夸严耕云厉害,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   这状态,连严耕云都看出失常来了。   他跟王醒坐在一边,看李霖实在喝得很急,就拿腿撞了下王醒的,侧头给他甩眼色,示意他劝劝,让李霖别喝了。   王醒却将悄悄右手拿下桌面,在他大腿中间按了下,然后拿起一点,摆了下手。   严耕云一半又顾不上李霖了,因为王醒的手心贴到他腿上,有点热,熏得他口干舌燥。   这顿饭吃得不太踏实,没等下席,李霖就上头了,他舌头已然大了,但还是很亢奋,拉着严耕云喊他回去聊天。   王醒不让他拉,把他拽在自己身上,拖进附近的亚朵国际,翻出身份证,给他开了个4小时的钟点房,然后把人往床上一扔,脱了鞋摆正,被子一盖空调一开,带着严耕云走了。   出了酒店,严耕云才终于得空,打听李霖怎么了。   王醒说:“没事,他失恋了。”   严耕云满头都是雾水:“可我俩没聊感情的事啊。”   半句都没有,而且一多半还是在聊……严耕云悄悄瞥了他一眼。   王醒靠在路那边,落后他半步,没看见他这个小眼神,自顾自地说:“不用聊,他一看见你这种人,当天一般就要喝一瓶。”   在他嘴里,自己跟个祸水似的,严耕云抽了下嘴角:“我哪种人了?”   路边的玉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气味被淹在粉尘和尾气里,只有花瓣簌簌地飘落。   有一瓣就是那么巧,落在了严耕云的左耳廓外边。   王醒抬起手,本来是想给他拿掉,可严耕云忽然转过头来,王醒的手指还保持着一个捏的姿势,就那么猝不及防地从他脸颊上蹭了过去。   那触感干燥柔软,令王醒心生向往。   严耕云不知道花瓣的事,一转头,以为他要摸自己,眼皮差点抽筋。   但他这次没躲,连想都没想,因为李霖跟他说,王醒小时候过得挺凄凉,叫严耕云对他好一点。   可是对王醒好一点,他愿意啊,他不需要报销,他乐意给王醒买早饭。   于是严耕云朝那只还僵在眼侧的手指吹了口气,再把目光往王醒眼里一锁,说:“这啥意思?你不会是想打我吧?”   那口气息其实挺撩的,吹得人心里飘飘然,但王醒还没浪漫起来,又被他的话给打败了。   “我打你干嘛?”王醒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手指一动,捉住他脑袋旁边那片花瓣的梗,真在他鼻梁上扇了一下。   严耕云有点痒,挥手弹了他一下:“我怎么知道?别跑题了,问你呢,我哪种人?”   “就是那种,”王醒看着他,眼底有种轻快的笑意,“有本事,不抱怨,讨人喜欢的人。” 第31章 梦   又来了又来了,严耕云头都被他整大了。   王醒的言行说实话,有点含糊,可玩笑可暧昧,他怎么解释都行。但恰恰是那种游刃有余,让严耕云选择了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因为他自己的爱慕惊慌失措的。   于是片刻之后,严耕云还是打定主意,点他一下,免得他一天到晚不自觉地瞎撩,那严耕云可吃不消。他30了,当不了怀春的少女,演技呢,更垃圾。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严耕云破罐子破摔地说:“我讨人喜欢啊,讨谁的喜欢?”   王醒看着他的眼睛,迟疑了一瞬,还是说:“我的。”   兴许是他正在渐渐变成情人,以至于声音仿佛都变好听了,严耕云心跳一错,目光跟他的胶着在一起。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他心想:玩笑开得跟真的似的。   不过有一瞬间,严耕云也不是没幻想过:王醒说的就是真的。   但是可能吗?双向奔赴,因为他以前没遇到过,而王醒给他的信号也少,因为也才开始行动,所以严耕云不相信,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后依旧选择了贫嘴。   “你?你谁都喜欢。”他说。   王醒闻言,虽然有点失落,但他另有收获,在刚刚的那个对视之中,他隐约嗅到了某种信号。   海德格尔说:要是彼此间有着一样的感情,必然会通过眼神表达出来。   那是一样的感情吗?王醒不敢断定,但刚刚那种感觉不错,他喜欢,所以他还算愉快地说:“怎么可能?我喜欢的人很少。”   喜欢长喜欢短的,严耕云这下也不敢点他了,只剩嘴硬:“真的吗?我不信。”   王醒悠哉地说:“要我一个一个给你捋吗?”   那么多,又没有他,严耕云不感兴趣,走起来说:“不了不了,不用不用。”   王醒并肩跟着他:“真不听?不后悔?”   严耕云犹豫了一下,鸡贼地发言:“那听吧,你给我讲讲你的前任。”   王醒服了他了,开窍一窍不通,煞风景第一名:“……不讲,你给我讲。”   “不是,”严耕云没懂,“有我什么事?”   王醒斜了他一眼:“你说呢?”   严耕云心说,我说什么啊我说,实际上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撞上了王醒的目光,和方才说“我的”那会一样,是一种柔默的、和煦的、专注的眼神,仿佛眼里只有你。   严耕云一下怔在了当场。   如果说第一次是错觉,那第二次了,还是吗?   *   从李霖那儿回家之后,严耕云渐渐进入了工作状态,白天他开始频频外出,到花鸟市场水族店取材、接触新材料、跟老板和客人们聊天,还在线上被杨小霏狂催。   距离CADC的截止交图时间也就月余了,而严耕云还连概念图都没打好。   杨小霏一听,连发了3个吐血的表情。   [小霏姐]:这么久了你图都没打,您一天天的,你在忙什么呀你?   严耕云无言以对:是啊,他在忙什么呢?   然后除了王昱那个鱼缸,他能想起来最多的事,居然是在跟王醒吃饭,像个职业饭桶。   虽然,他为自己这种懈怠感觉到惭愧,但惭愧也不耽误他去王醒家混晚饭。   自从那天下午在路边若有所悟之后,他开始偷偷观察王醒了,而观察需要面对面。   一个周内呼啸而过,严耕云就在王醒家吃了3顿晚饭,隔桌而坐,吃完再转到沙发上扯会儿淡。严耕云总是还不想走,就必须得回去了,因为他得画图,所以他订了个9点半的闹钟。   莫名的对视也越来越多,有时他看王醒,王醒像是浑身长着眼睛,总是很快就会看回来,问他在看什么。   严耕云不知怎么的,也不慌了,有时就笑,有时干脆就耍赖,说明明是你先看的我。   王醒偶尔挑挑眉梢,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但也不会缠问他。   周四傍晚,市里下了场大雨,严耕云滞留在了院子这边,但他家里窗户没关,高层的风雨狂暴,于是他理直气壮地给王醒打电话,叫人去给他关窗户。   对面二话没说,拿起钥匙就出门了。过了会又打来电话,要他给个临时密码。   严耕云报了一个,但那不是临时密码。   窸窸窣窣的按键音过后,门锁响了一声,电子音播报:欢迎您回家。   王醒在那边笑了一声,那气音低沉,隔着信号吹过来,严耕云竟有点不好意思。   *   下午休市之后,李霖就变成了全公司最闲的人,他去冲了杯美式,娴熟地拐进王醒的办公室,然后不出意外,看见他的兄弟,又在发消息。   他这个星期,手机捧得可不少,有时还会突然发笑。   这猪都知道,是在撩骚,可李霖死缠烂打过了,他和他那邻居,其实还没什么关系。   李霖皇帝不急太监急,说:“哥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搞纯爱啊?”   王醒嫌他啰嗦,叫他别管。   他对现状挺满意的,严耕云最近往他那儿跑得挺勤,对于自己的一些差遣,叫他夹菜、给自己按背、取快递什么的,对于肢体上的接触,他有时会卡那么一下,但结果无一不做。   可能是日子还短的缘故,王醒也没有很迫切地想要更多,严耕云在向他靠近,这是一个积累的时期,积累时间也积累感情,而且平淡又有什么不好呢?他挺喜欢这种过日子的感觉。   这时,李霖喝了口咖啡,坐下开始八卦:“周末你有啥安排?”   王醒人隐在电脑后面:“在家加班,算吗?”   李霖赶紧撇清自己:“……我可没有叫你加班啊。”说完才反应过来,他丫的自己也是老板。   王醒“嗯”了一声,手在键盘上跟严耕云聊天,抽空回了李霖一句:“严耕云要赶图,这周末不出门。”   而赶图的这位下午去了家水族店,被老板相见恨晚,拉着快了聊死,眼下正躲在厕所里,向自己倒苦水。   [YAN]:诶唷我天,这哥也太能聊了   [YAN]:拉着我叨叨3小时,水都没有喝一口   [王醒]:大师就是受人追捧   [YAN]:滚   [王醒]:喝水吗?   [王醒]:给你点   [YAN]:别,喝过了   [王醒]:然后呢?还聊吗   [YAN]:聊啊   [YAN]:这热情,你好意思辜负?   [王醒]:聊去吧,你已经在厕所里辜负了挺久了   [YAN]:哈哈哈   [王醒]:晚上吃大盘鸡,早点回,不然面条吃不了了   [YAN]:我晕   [YAN]:早说吃大盘鸡啊,我就不出门了   [王醒]:懂了,有人请大师吃饭   [YAN]:你好烦   可前脚说烦,后脚严耕云又要解释,吃人的嘴短,他已经习惯了,如果不能共进晚餐,就跟王醒报备去处。   [YAN]:大哥非要带我去喝驴肉汤,说太正宗了,错过遗憾一辈子   [王醒]:你有口福,去吧   严耕云回了个ok,又见他发来一条。   [王醒]:不过要是真的正宗,你也别喝太多   严耕云给他发了个问号。   王醒回道:[挺补的]   严耕云当时还没当回事:一个汤而已,90%都是水,又能补到哪里去?   结果他晚上就喝了一碗,那种汤碗,在店里还算个小份,配了一份饼丝,在大哥的强烈建议下,额外加了份驴血豆腐,晚上回去沾上枕头,就做了一夜的梦。   他梦见自己面对面地跨坐在一个人腿上,捧着别人的脑袋,也被别人捧着,亲了一夜的嘴。   时下虽然入夏了,但春.梦一年四季都做得,只是这梦有点小众了,他没看见对方的脸,但那肩膀和体格,分明是个男的。   严耕云两眼发直地躺了半晌,爬起来洗完脸后又变成了一条好汉。   没什么,他男的都看上了,亲嘴也是迟早的事。   淡定,小场面。 第32章 帮忙   严耕云天天在王醒家蹭饭,到了周末,也该他行使下待客之道了。   可是撇开那个梦不说,李霖那个方案他总觉得中不溜秋的,不出彩,所以他给王醒打了个电话。   结果那边正在通话,严耕云立刻挂了,还没放下手机,又看见屏幕顶上弹出条消息。   [王醒]:在接电话,等下给你打   严耕云回了个ok的表情,到书房去开了PS。   软件一开就是李霖草图的全局,他撑住右下颌滚起鼠标,划拉着看了几分钟,手机响了。   打电话的是王醒,他问严耕云是不是有事,严耕云臊眉耷眼的,说自己有心家宴、但没时间,接着给王醒画了个大饼。   “下个星期吧,”他说,“你下个周末的饭我包了,咋样?”   王醒被他那个“我一定会还你钱”似的语气逗乐了,觉得还不错,说:“可以,成交。”   都成交了,严耕云其实该拜拜了,但他又不想挂,便没话找话地拉扯了半天。   他说:“你今天干嘛,休息吗?”   王醒说:“本来是休息的,但刚刚有个买方打电话来,喊我去开会。”   严耕云紧了下眉心:“今天开会,刚刚才喊啊?”   王醒:“不是,前天邀过了,我当时说小孙会去,刚又换了个认识的人给我打电话。”   小孙就是孙琰,他公司那个特别爱跑他办公室的娃娃脸,严耕云猛然意识到其实有挺多人围着他打转的,揶揄他说:“三催四请,你面子很大嘛。”   “友情提示,”王醒说,“你跟我才是一伙的。”   严耕云一下被他提示笑了,开始端正立场:“好吧,买方真过分。”   可对于他这个变脸的技术,王醒还不满意:“你的语气应该更激愤一点。”   严耕云笑得够呛:“差不多得了啊。”   王醒这才打住,两人正经对了下周末的安排,王醒去国贸参加资产研判沙龙,而严耕云在家画图。   提起图,王醒倒是想起来了,问他:“李霖那个方案,你出得怎么样了?”   严耕云对他没什么遮掩,实话实说:“交差的草案倒是有了个,但是感觉,不咋地。”   感觉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王醒不懂艺术或者设计,很难真正言之有物,但他带着一种分忧的初衷,陪聊道:“要不,给我看看?”   严耕云说:“好,你看微信。”   王醒先开了外放,拿下手机看了看。   那是一张很简单的草图,寥寥几笔,跟建筑大师的概念图一样抽象,王醒没看出是个什么。   对面一片安静,严耕云自己都说了它不咋地,也不忐忑,直说:“怎么样?”   王醒也不装比,坦然露怯道:“看不明白,只看到你这上面偏左有块空白,应该是个,湖吧?”   “看不明白就对了,我自己都还稀里糊涂的,”严耕云笑着说,“是湖,它前面是一条小路,两边就是树啊草的,看出来了吗?”   王醒忽然就有概念了,“嗯”了下。   严耕云问他:“平平无奇吧?”   王醒实在道:“听你说的,是有一点。”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严耕云要笑不笑地喊了一声:“喂!”   王醒说:“不爱听啊,我顺着你说的。”   “不爱听,”严耕云抿着个嘴角,“深受打击,自信毁灭。”   王醒问他:“那你能不能别笑了,我听见了。”   严耕云没说出话,回了一串哈哈哈。   接着王醒又问他:“李霖这个鱼缸,叫什么名字?”   严耕云说:“叫‘流金之地’。”   他说起这个主题的时候,语气很稳静,没有一丝迟疑,王醒轻笑道:“听起来有种金光灿灿的感觉,李霖会喜欢的,他最喜欢的就是金子,你抓住了他的核心需求。”   严耕云快被他笑死了:“我信你个屁,你才说完平平无奇没一分钟。”   “那是你说的,我又看不见你脑子里的细节,”王醒鼓励道,“你画吧,画了给我看看。”   其实他的语气语调都没什么变化,但那一瞬间,严耕云确实有了种被鼓舞的感觉,他感觉自己有点矫情,但还是问道:“你真的想看?”   “真的,”王醒认真地说,“想看。”   说是爱屋及乌,现在大概还有点过,但人就是会对喜欢的人所喜欢的东西产生兴趣,王醒这次是真的期待,这个一穷二白的草图,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严耕云压住一点笑意说:“行,那我去画了,挂了啊。   王醒说“挂吧”,然后等他挂了。   很难说鼓励是否真的有用,但严耕云笑了半天,换了个脑子,再看图的感觉变轻松了一点。   他在家里改啊画的,找了很多参考图,看了两集高清的自然风光纪录片,又用家里仅有的材料试图摆骨架,可沉木的轮廓不是专门找的,家里工具又不够,骨架搭得南辕北辙。   到了下午3点半,严耕云终于受不了这个凑合的效果,干脆背上电脑,跑去了院子那边。   然后他地铁坐到半道上,车厢里进来个外国人,严耕云觉得有点眼熟,看来看去后偷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王醒。   [YAN]:图片.jpg   [YAN]:像不像梅兹?   王醒回得挺快,一看就是在会场摸鱼,他说有点像,又问严耕云怎么在地铁上。   严耕云说他去院子那边,王醒回了个ok,又问他今天回不回来,严耕云说不晓得,王醒叫他回来说一声,严耕云说好,那边就没信了。   等了会儿才说,会上突然空降来一个教授,是他喜欢的老师。   他喜欢的人事物,严耕云同样有兴趣,发过去一条:[哪个老师?给我看一眼]   王醒回过来一张演讲台的照片,台上的老人花白头发,个子不高,但面相很有学者的味道。   严耕云汗颜,不认识这位老先生,但他暂时没有多问,只说:[看到了,你好好听老师讲,回头跟我讲]   王醒说好,之后严耕云收起手机,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   4点16,他从地铁口出来,照例骑了辆共享单车,骑到岔往王醒他爸那个工厂的路口的时候,碰上3辆警车拉着警笛呼啸而过。   严耕云要等红灯,就停在路边等了会儿。   那路口常年有个贩水果的小货车主,他今天卖的是苹果,有几个路人正在车边挑选,边选边在唠嗑。   离严耕云最近的那个盘头大妈说:“诶唷,那片儿这阵子怎么老是有警车来?不会是哪个厂子又起火了吧?”   “那不是,”旁边灰白头发的大爷说,“有人讨钱,好像是。”   “您知道呀?”   “诶呀也不太清楚,我刚骑车从那边过来,看见有个工厂门口堵了一溜车,大的小的,两帮子人可吵翻天了。”   “哦哦哦,不是起火就好。”   “那不是,您放心。”   这时,行人路灯由红转绿,严耕云蹬一脚踏板,车刚滑出去,又听见那大妈在背后闲扯。   “是哪家工厂欠人钱啊?”   大爷说:“就这条路边上的,那五金厂子,瑞达。”   严耕云闻言眼皮一跳,手指下意识勾住了刹车,期间他扭头往右看去,只见去工厂的那条路上警笛声渐远,尘土飞扬。   *   赵姐电话打来的时候,王醒人正在讲台上,跟特邀嘉宾讲小话。   嘉宾姓路,是个智库级别的宏观经济专家,也是王醒很尊敬的著名学者。   然而今天在这个会上意外相逢,路教授是中途空降的,主办邀请的时候,压根没宣传有这大佬。   王醒来得巧,难得拍了张演讲台的照片,又在提问环节提了个问题:逆全球化的锐意转型方向。   然后就被这说话慢悠悠的可爱老头给揪上了台。   这会主持人正在关照另一个嘉宾,路教授歪着身体,窃窃私语:“小王,你干嘛不读博士啊?我看你这宏观的功底,很扎实嘛。”   王醒也歪着头,凑在老头耳边说:“本来是想读的,毕业季家里出了点事,就搁置了。”   “诶唷可惜,不过你还年轻,有心提升,机会多得是。”   王醒正要说“我知道了,谢谢路老”,揣在右边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那动静贴着肉,在现场几乎没有声响,王醒拿右手伸进口袋里摁了下锁屏键,继续跟路老说话。   可安静了一个拨号的时长,手机又震了起来。   王醒这次没挂,因为打的频率太紧密,他以为是李霖或者周文祥,悄悄把手机摸出一截,拿余光扫了一眼,才发现是赵姐。   而赵姐以前,只会在王昱被厂长训得狗血淋头的的时候,偷偷给他打小报告。如今没有王昱了,王醒一晃神,心里没来由地冒出一丝不安来。   两分钟后,他托着帮路老拿资料的东风下了台,一下台他贴着墙根,立刻接了电话,紧接着,赵姐焦头烂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王总,不好了!供货商到厂里来闹事,你爸刚气得栽地上了,现在醒了,他又要往门口冲,我根本拦不住。但我瞧着他血压很不稳当了,脸嚓白嚓白的,你和你妈,能不能赶紧来一个?”   王醒脸色一沉,期间心念电转。   党丽萍现在腿还是软的,要过去也慢。只能是他去,他也会去。只是就算是他去,他过去也得个把小时,而王宜民血压很高,心脏还搭过桥,不能气,也不能摔,浑身除了嘴硬,其实哪儿都很脆弱。   王醒掉头就走,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严耕云下午去了院子那边。他又往前走了两米,接着拨通了严耕云的电话。   线路接通得很快,那边闹哄哄的,王醒快步出了会议厅,取道电梯,边走边问:“严耕云,你现在在院子那边吗?”   “不在,”严耕云说,“我在你爸的厂里。”   王醒实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但严耕云实在有点神出鬼没,王醒觉得神奇,又获得了一点安心,他说:“那更好,你帮我个忙。”   严耕云什么都没问,就是一句:“好。” 第33章 拥抱   王醒的请求简单粗暴,他说他打个120,车到了之后,叫严耕云把他爸弄上去。   严耕云人在现场,看见场面确实乱得很。   只见厂门口被人用小轿和翻斗车堵了个严实,而厂里来了十几个成年男人,他们拉着定制的白底黑字横幅,上面写着:赖皮瑞达,还我货款!!!   地上还有一个滋啦滋啦冒着故障音的破损扩音器。   工厂这边,王子骞的左眼镜片碎成了蜘蛛网状,李兴达挡在他前面,正被拿食指着来人当中那个戴黑色棒球帽的中等个子男人,目眦欲裂地放狠话。   对方也不遑多让,满口你他妈、他他妈的,作势要冲上来。   两人都被自己拦着,民警也夹在当中调解,可碍于双方的情绪都大,人也多,你一句他一句的,民警的劝和直接被淹没了。   但王醒的爸不在这里,严耕云一听吓了一跳:“你爸怎么了?”   那是一个紧张的语气,王醒心下一暖,给他解释:“暂时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赵姐说他刚刚晕过一次,他身体基础不好,不能太激动,我以防万一而已。”   但王醒一直是个挺稳的人,准备做到这份上,足以说明王宜民的身体担不起风险。   严耕云嗯了下,安慰他说:“警察已经来了,在调解了,你爸也不在这里,我这就去找,你别着急。”   王醒叫他去行政楼找,严耕云说好,至于再多的要求,王醒提不出口了。   于是通话安静了两秒,只有呼吸在听筒间传递。   也许自己该说点什么,没事的,或者别担心。   可到了这个年纪,体会到了安慰的苍白,严耕云干脆直接行动,他说:“那我去了,有任何事都会给你打电话的,没有电话就是没事,挂了啊?”   要不是情况紧急,王醒舍不得挂这个电话,被人关心的感觉温暖而美妙,而当困难或问题有人可言说时,它其实就已经落了地,不再是一团不断被想象放大的不确定性。   “你去吧,”王醒说,“保护好自己,我爸要是实在不听你的,你就等我过来。”   严耕云应完声,又喊了他一声:“王醒。”   那边回道:“嗯?”   严耕云叮嘱他:“你过来不要闯红灯哈,违法的。”   王醒终于笑了下:“不会的,我是良民。”   “那就行,挂了良民。”   “好。”   四分钟后,严耕云拐上紫藤花连廊东边的水泥路,看见百米开外,有个穿白色套裙的女生在前面跑。   严耕云往前跑了片刻,感觉那好像是胡珊珊,他扯起嗓子喊了一声,然后不出意外,那人果然停下来转过了身。   胡珊珊看见他十分惊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严工,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附近,”严耕云一语带过,“王醒说他爸晕倒了,叫我过来看看。”   “哦哦哦,”胡珊珊露出庆幸的表情,“太好了。”   王宜民一头栽倒,王子骞又特能拱火,门口那三十来号男人呼呼号号的,她实在是有点害怕。而严耕云既敢硬刚王宜民,又是王醒的朋友,她心理上觉得他可靠,问什么就答什么。   严耕云问她:“你这是要去哪?”   胡珊珊说王子骞叫他去办公室找东西,出库单、运输合同和运费单据等等。   严耕云叫她往前走,边走边问,得知那些单据是一批钢板返还的证据。   原来,这批来闹事的人,是他们厂里上游的一个材料合作商。按照合同,瑞达有一批钢板要退还给他们,但是货退过去了,他们却硬是说没收到,之前打了不少电话来扯皮,今天干脆上门来闹了。   “厂长晕倒了,王经理也被打了,”胡珊珊忧心忡忡地说,“今天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严耕云嘴唇一动,刚想安慰她不会,余光里就见王宜民从行政楼门口冒了出来。   他明显是不太舒服,出来的时候还拿右手在门框上扶了一把,但他走得还是飞快。   刘姐从楼里追出来,两手伸在半空中,一副想拉又不敢拉的样子。   严耕云连忙迎上去,到了近处,看见王宜民脸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却很白,面色相当违和。   怪不得王醒要打120了,严耕云一边感慨,一边试图拦住他。   “王总,你还好吗?”他颇为殷勤地拦着人说。   王宜民却是满腔怒火,他开了大半辈子厂了,被人拉横幅羞辱还是头一次。他赶着去门口发威,伸手把严耕云往旁边一拨,吼道:“滚开!”   然而那只手却没什么力量,严耕云几乎没被推动,但他还是往旁边让了一步,因为人不顺意的时候,只会更生气。   “好好好,让让让。”严耕云双手竖起做妥协状。   王宜民的脸色还是黑如锅底,但对面是个退让的姿态,不至于火上浇油。而且他心系厂前广场上的冲突,也没心思跟严耕云纠缠,便只凌厉地横了他一眼,然后抬脚就走。   严耕云却不想让他到前面去,那边太乱了,而王宜民脆得像个肥皂泡,但硬拦他也要激动。   怎么办呢?   眼见着王宜民即将擦身而过,严耕云灵机一动,忽然伸手将他拦住了。   紧接着胡珊珊看见他说:“王总留步,您别往门口去了……”   从眼神到脚步,王宜民都没鸟他,似乎笃定他一定会让步。   严耕云确实也让了,但他倒退着走,死缠烂打道:“王经理跟谢老板还有民警马上就过来了,咱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王宜民皱出三道抬头纹,刚想训他:谁跟你是咱?!   严耕云却已经看向了胡珊珊,颇有风范地把手一挥:“对了姗姗,王经理不是叫你去找那批钢板的出货合同和运输单据吗?你赶紧的,去。”   胡珊珊愣了下,她是回来找单据的不假,可王子骞跟宏兴的老板还在撕逼,并没有要说过来啊?   但严耕云微微侧过脸,对她连眨了几下眼睛。   胡珊珊见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懵里懵圈地说:“呃,哦对!找证据!那我去了啊厂长刘姐。”   说完她心虚地把眼皮一垂,一溜烟跑了。   这一系列操作都在转眼之间,王宜民还没反应过来,严耕云已经把他的员工使唤得团团转了,简直比王子骞还像个经理。   真是荒谬。   王宜民气极反笑,阴沉道:“你在干什么?有你什么事?”   严耕云好声好气地说:“王醒担心您,叫我来看看。”   王宜民怔了下,继而大为不满:“放屁!他要是真的担心我,现在在这里处理事务的就不该是我,而是他了!”   不肯接厂=不担心老爹,多么不相关又绑架式的逻辑——   严耕云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哄他:“他担心的,您怎么说都是他爸,他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王宜民压根不信,也懒得跟他说这些,依旧抬脚就走。   严耕云这次没再拦他,只悄声叫刘姐照看他,接着转身跑进了楼里。   胡珊珊前脚才上转过楼梯,后脚就听见严耕云在喊她,她往栏杆底下一看,看见严耕云在一楼的楼梯口上,仰着头说:“我拜托你个事。”   *   王醒到厂里的时候,闹剧已经平息了,但是严耕云不在。   因为做生意的就是有这种厚脸皮,下午都打起来了,晚上冷静了,又可以一起喝酒修复感情了。   然后宏兴的老板不待见王子骞,非要严耕云一起去。   一刻钟之前,严耕云发语音过来抱怨:“我去,你爸真是个资本家,发钱的时候没我的份,陪酒的时候就有了。”   王醒回他:“你别理他,他就是得寸进尺,你回家画图去吧,我去厂里看一眼,完了就去给你送饭,你给我发个院子的地址。”   过了会儿,严耕云又发来个位置,说完了,没走脱。之后就没信了。   王醒开车回了厂里,先去了趟王宜民的办公室。   这会儿刚刚下班,但是胡珊珊还在,王醒一上二楼,就见她搬了个椅子坐在老板的办公室门口玩手机,看他出现,立刻站了起来,想要打招呼。   王醒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到门口往里面探了一眼。   里头,王宜民正在打电话,背对着门,诶诶呀呀的,说他晚上不回去吃饭,同时左手边的撑衣架上,还挂着包还剩一半的点滴袋。   他气有点虚,但声音还算洪亮,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王醒没打扰他,转身压低声音问胡珊珊:“严耕云他们到哪儿吃饭去了?”   胡珊珊说:“得月楼。”   王醒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走开两米忽然又停下来,回头对胡珊珊招了下手。   胡珊珊跟过去,听见他问道:“下午都发生了什么,跟我说说吧。”   *   当人境遇不好的时候,国窖1573也是苦酒。   谢老板借酒浇愁,喝得很凶,但严耕云没喝多少,因为王子骞老想灌他,谢老板看不惯,又跟王子骞拼上了。   严耕云就在桌上打酱油,想走谢老板又不让,拉着他的胳膊直倒苦水,说今年真他娘的难,他只好一直吃花生米。   直到王醒推门进来,叫服务员上来两瓶清源,才将他换走了。   出了包间,王醒问他喝了多少,严耕云还气定神闲地吹牛说:“就一两,没事。”   谁知一出饭店,被晚风一吹,他人就迅速晕了,摸了两遍,都没摸到安全带。   王醒看他一直抓瞎,再细看眼神也迷离了,分明是酒劲上头了。   “你酒量这么浅吗?”他看着严耕云,目光柔软而无奈,一边倾过身来,打算给他系安全带。   严耕云本来想说,不好不坏的,但今天是个例外,1573他以前也喝过,但今天这个特别醉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王醒的脸一凑过来,那种经由酒精放大过的视觉冲击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他不敢直视,他下意识躲了下,可被酒精麻痹过的小脑不辨东西,一下竟躲反了。   这使得王醒右颈窝忽然一重,被一张微微发着热的侧脸贴住了皮肤。   严耕云大囧,像个钟摆一样准备摆到车窗那边去   王醒却已经心里一动,去拉安全带的手倏然往回一勾,环着搂住严耕云的背,将他轻轻压拧过来,并不那么紧贴地单边抱住了。   “严耕云,”他将下巴也放在严耕云肩上,搂着人不放道,“我是不是还没有跟你说过谢谢。” 第34章 调戏   酒有时真是个好东西。   平时严耕云靠近他,心里都慌得像个纯情男高,可眼下他猛地被王醒捂进颈窝,嘴皮都贴到了人皮肤上,整个人却呈现出了一种懒洋洋的淡定。   他心跳不加速,脑子里也不炸烟花了,只注意到了这瞬间真正贴实的感觉,暖融融的、踏实又舒服,让人不想分开。   于是他假装醉懵了,片刻之间,什么也没有做。   可他纹丝不动,又挺反常,王醒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准备把他推起来看看:“怎么了?不舒服?”   严耕云贪图了下安逸,这下解释不了了,只能脑筋一歪,装了下柔弱,他压低声音说:“有点晕。”   王醒当即不推了,目光垂落到他头顶上,有点心疼和怜爱,可嘴上却说:“活该,我叫你别去。”   话是个马后炮,但好在语气绵软,严耕云并不恼火,叽叽歪歪道:“我不去,你爸就要去了。”   “他不会去的,”王醒笃定的跟什么似的,“装模作样,拿捏你罢了。”   这父子俩关系真差,背地里相互说坏话,严耕云两边听,揣了一肚子秘密。   他其实真的挺好奇,王宜民嘴里那个身为富二代,都能被王醒无情抛弃的梁雨嘉,到底是何许人也。   不过眼下四舍五入,勉强能算个二人世界,严耕云不想被别人煞风景,只好暂舍好奇,装傻充愣地说:“我又不了解你爸。”   王醒一想也是,说:“追根究底,还是怪我,你是被我坑了。”   “坑毛,”严耕云不爱听这种害来害去的话,语气一扬,“你就说,我这个场救得怎么样?”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王醒忽然跩起文言,“据说不知道的,都以为你才是厂长。”   严耕云“噗”的笑出一声,伸手往他肚子上一捣:“神经,据谁……”   可他看不见,话没说完,一拳杵在了刹车片上。   车里当即“嘭”的一下,动静倒是不大,但王醒斜眼一瞥,感觉不安全,便想也没想,捉住了那只手。   两人头还抵在一起,这下又把手牵上了,暧昧的浓度骤然翻倍。   严耕云一下忘了要说的话,有点不自在,他抽了下手指,嘴里还卡壳:“你、干嘛。”   王醒从没想过今天就戳破,但这个狭小的空间、幽暗的氛围,以及严耕云这些并不抵抗的行为,都无一不在怂恿他的贪婪。   除了这个到手的拥抱,他的身心还在渴望更多。   所以在严耕云缩手的一瞬间,他遵从本心,抓住了这个机会。   严耕云手上一热,正愣怔,就听见他有商有量地问道:“我跟你说个事吧,你要是不爱听,也别打我,行吗?”   换在平时,严耕云这会八成已经在瞎扯了,比如:你干什么了我打你,你不会偷了我屋里的金条吧?   但也许是那截被握住的指尖,又或许是自己也想靠近对方的冲动,在这个傍晚的车厢里,严耕云终于开了一丝恋爱脑的窍,没有胡说八道,他心口发紧,也像被什么捏住了似的说:“行,你说。”   王醒感觉他有点紧张,揉了一下他被自己捏住的指关节,说:“我爸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一个变态?”   严耕云才感觉那动作有点太过亲密,下一刻就抬起头来骂道:“狗屁!你不是。”   肩上忽的一轻,王醒下意识垂眼来看,两人的目光在这瞬间倏然交错。   严耕云的头还没抬直,但因为对视,脸不自觉转了过去,渐渐变成了面对面。彼时,王醒的脸离他就一乍远,这么近的距离上,呼吸交缠,视野窄得只剩眉眼。   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严耕云认识那种湿漉漉的、如胶似漆的眼神,那是喜欢和青睐目光。   可是,王醒喜欢他?那自己不是……不是……   强烈的兴奋席卷而来,卷得严耕云大脑过载,一时之间,连自己不是什么也忘了。   天老爷,他心里砰砰乱跳地想道:自己该不会是碰到了,那个什么,双向奔赴吧?但这种好事,轮得到他吗?   严耕云正在怀疑自己喝多了,出现了幻觉,他的“双向奔赴”却忽然用左手扶住了他的后脑勺。   王醒没有直接摸他的脸,但却稳住了他的头,免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这个距离就刚刚好,也暧昧、也安全。   然后他盯着严耕云的眼睛说:“那就是有了,所以你知道,我喜欢男的,对不对?”   严耕云睫毛颤了颤,感觉有点害羞,同时紧张又想笑,但他30了,得稳重一点,于是他抿住嘴角说:“知道。”   知道就好办,王醒眼底迸出笑意:“那我故意撩你,你也知道了?”   严耕云露出个苦瓜脸,有点汗颜:“不知道。”他以为自己在自作多情来着。   王醒无奈地说:“你怎么这么笨。”   “毛线,”严耕云不服气,振振有词地说,“以前又没男的撩我,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样的?”   “那现在有了,就像这样。”王醒说着俯身凑近,并轻轻地往他嘴上吹了口气。   严耕云看他人模人样的,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他一逼近,慌慌地就想后仰。可后脑勺的手挡住了他,让他只能定在原地,一下被吹傻了。   卧槽!严耕云震惊得一波三折:   这啥?调戏?   哦不对,人家说了,是撩。   可是,但是,王醒这丫的,怎么这么熟练?   想到熟练,他终于察觉到自己表现得像个呆瓜了,连忙清了下莫须有的嗓子,绞尽脑汁地说:“就这?”   王醒明显呆了一下:“……这还不够吗?”   严耕云跟他大眼瞪小眼,看着淡定,像个情场老手,实际心里只想给自己一锤子。   够!怎么不够?够得他大脑都死机了,不然怎么说得出这种屁话?   可事已至此,严耕云挤出一丝尴尬的笑纹,正要给自己找个台阶滚下,说一句:呵呵,我开玩笑的……   然而话还没到嘴边,王醒率先回过神来,不无遗憾地打断了他:“那就没辙了。”   没辙最好,严耕云紧提的心刚要下落,眼前又一花,听见他说:“只能这样了。”   下一瞬,严耕云嘴上一软,被人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 第35章 好感   饶是那个吻轻如错觉,严耕云还是被他亲了个激灵,第一次亲密接触,他有点激动。   然而抵唇相交,落在王醒的感官里,他就像是被吓了一跳。   这是害怕?还是抵触?   王醒唯恐用力过猛,一下把他吓跑了,当即也顾不上流连忘返,连忙往后一退。   下一瞬,严耕云的眼睛对上了他的,只一眼,王醒就蓦然松了口气,因为那双追着他看的眼神虽然有些愣愣的,但是并不恼怒。   这也就是说,他不排斥这个吻,四舍五入……王醒才有种胜利在望的感觉,对面严耕云就拧了下眉毛,紧接着王醒胸口一紧,却是被他揪住了衬衣,脸被迫定在了亲下去之前的距离上。   时间仿佛倒退了到了刚刚,气氛依旧暧昧,可无形中那种试探上的迟疑在消退。   严耕云看着他,心头轻飘飘的,就刚刚这些举动,他要是还没点眼力见,那真的是个猪了。但王醒连个交代都没有,就把他给突袭了,稍稍还是有点冒昧。   严耕云眉头一扬,看着他说:“干嘛?耍流氓啊。”   王醒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   严耕云才发现他还挺不要脸,有点想笑,又忍住了,绷着个脸说:“耍流氓,就报警把你抓起来。”   王醒有恃无恐:“你报吧。”   严耕云卡了下:“……你不怕丢人啊?”   “怕,”王醒缺德地说,“但是一起丢,感觉就还能承受。”   承受个屁啊,为什么他要一起承受?   严耕云哭笑不得,正要翻他一个白眼,又见王醒忽然说:“而且警察不管感情的事。”   “什么感情?”严耕云刨根问底。   王醒牵了下他的手,拜车里浓稠的氛围所蛊惑,挺想拉起来亲一下的,但事还没说明白,他便没行动,只攥了攥,开门见山道:“我的感情,我对你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线低沉带笑,严耕云瞬间感受到了荷尔蒙的力量,审美仿佛被劫持了一样,感觉他长得也好,声音也好听,哪哪都是自己的菜。   恋爱脑,真恐怖,严耕云心里这样在想,可视线却止不住地沉迷,嘴角也逐渐失控,直往上翘。   “对我的什么?”他憋也没憋住,干脆笑开了,“展开说说。”   这实在是个敞亮的人,心里高兴,脸上就写满了,让人一看也觉得快乐。   王醒忍不住也笑起来,同时指尖插进他头发里,温情地搓了搓,在“我”上强调了一下。   “我,”他说,“对你有好感,有意思,有点喜欢你,你没感觉到吗?”   他说喜欢只是“有点”,但是严耕云没意见,因为他自诩对王醒的感觉,也就是个“有点”的程度,毕竟时间才这么短。   可是感觉,严耕云忽然就有点汗颜:“……之前真没感觉到。”   王醒其实也没有,但他双标,只问别人:“那现在呢?”   虽然他平时脸皮不薄,但把爱来爱去的挂在嘴边,还是有点羞耻,严耕云往旁边飘了下眼神,嘟囔道:“感觉到了。”   王醒却不让他躲避,歪过头,追着他的视野纠缠:“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严耕云看了他两秒,千万言语又不知从何说起,干脆将脸往前一凑,还了他一个吻。   不过说是一个,又不太准确,因为严耕云在他嘴上一共啄了2下。   起先他只准备礼尚往来,浅碰一下。只是亲完他看见王醒怔了怔,像是有点震惊。   可之前,一直都是他从容不迫地捉弄自己,这实在是个少见的断片时刻,严耕云觉得好玩,鬼使神差的,又亲了他一下。   然后赶巧,王醒刚刚回过神,张了下嘴,正要说话,结果严耕云闷头凑过来,上唇便忽的卡到了他微张的唇缝里。   因为意外,实际的感受被心理放大了。   当那点柔软挤入唇缝,很多情绪在王醒心里流动起来,惊喜、感动、甜美、眷恋……它们糅合成一团,变成了一种欲罢不能。   于是他闭上眼睛,加深了这个吻。   晚风悠悠地穿过车窗,车里光线幽暗,回荡着若有似无的低喘。   时间在这会儿失去了流速,替代的等价物是肺活量,等到严耕云憋不住气,终于往右边错开脸,脸上已热得不像样了。   王醒的气息也乱了,拿额头抵着严耕云的,跟他窃窃私语。   王醒:“你偷亲我。”   严耕云没说话,翻了他一个白眼。   王醒看见但无视了,闷声笑道:“你为什么要偷亲我?”   严耕云能理解他那种想要对方剖明心迹的心情,垂眼想了想,接着伸手捧住他的脸:“因为我也对你有点意思。”   王醒回手盖住他的,盯着他盈润的眼睛说:“那要在一起吗?”   说来也神奇,严耕云心里有迟疑,因为这段感情来得太顺利了,让他心里没底。但他并不打算掩饰,因为这个人和氛围,对他来说是安全的。   于是他顺着本心说:“王醒,不知道为什么,我拒绝不了你,真的。但我今天喝了酒,然后人喝了酒会瞎搞,我……”   他不能保证他明天清醒了,考虑家人考虑社会之后,还能这么冲动。   严耕云留了点余地,认真道:“我明天再答复你,你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   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展了,王醒没什么不满意的:“可以,不用明天,给你一个月。”   严耕云松了口气,想说谢谢,又觉得多余,干脆拍马屁:“你真大方,是个好人。”   王醒无语了,刚要笑他,胡扯什么,可转念一想,又改了口,给自己脸上贴金道:“是吧?所以你可得抓点紧,小心别人来跟你抢。”   严耕云一下乐了,刚想说“谁抢啊”,可大脑的数据库忽然给他推送了“酒庄老板的妹夫”,把他噎得没词儿了。   王醒见他不吭声,眉头灵动地蠕上蠕下,像是真纠结上了,不由得有点好笑:“真担心起来了啊?”   “扯淡。”严耕云感觉其实还好,只是忽然想起了他要不是个家里蹲,桃花怕是一箩筐。   王醒选择性聋了,继续给他挖坑:“这样吧,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跟我签个期权恋爱协议,先把我对象这个合约锁定。”   谈个恋爱还炒期权,严耕云真是被他笑死,但感觉又挺有趣,乐道:“怎么签?成本是啥?收益又是什么?”   “成本,”王醒一本正经地瞎编,“成本就是,你这个单身的资格。签了之后,你就不是单身人士了,别人要给你介绍对象,你不能同意。至于收益,就是签了之后,我也对你一心一意,不招惹别人,然后在你行权之前,我不会要求你行使恋人之间的亲密接触行为。当然,接吻可能除外。”   严耕云现在看上他了,本来也不可能去招惹别人,听起来也没什么损失,便哈哈哈地说:“行,签,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王醒言笑晏晏道:“那就盖个章,立即生效了。”   严耕云眼帘一抬,才在纳闷:什么章?   就被他捧着脸,又亲了一口。 第36章 腻歪   严耕云租的院子有点老旧,但很清静,王醒一进门就觉得喜欢,转了一圈之后,就在躺椅上躺下了。   严耕云笑他不见外,他还说:“没办法,我入戏就是这么快。”   虽然他看着不像戏精,但严耕云还是夸他牛笔。   “马马虎虎了,”王醒谦虚完,对他招了下手,“过来。”   严耕云说:“干嘛?”   王醒拍了拍扶手右边,示意他到这里来:“培养感情。”   “怎么培养?”严耕云还以为他有什么高招。   结果王醒清纯地来了一句:“先聊天,聊个一万两句的。”   严耕云差点被他笑死,很快拖了个板凳过去,跟他嘀咕起了他晚上吃什么。   其实他俩没少一起吃饭,但眼下这种感觉跟那些都不一样,仿佛突然就多了一种关联和主权,有了种两人三餐四季的感觉。   严耕云感觉还可以,挺沉浸,嫌这个远、那个一般般,最后到家门口给他端了碗沙河粉。   那粉是个清汤,严耕云是不稀罕的,但是王醒挺喜欢,只是他才提起筷子吃了一口,手机就响了。   来电的人是他爸,严耕云看他接起电话,没过一分钟,脸色就隐隐变沉了,接着爱答不理地说了两句:   “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你可以打车。”   接着就把电话挂了。   那个冷漠的交流氛围,看得严耕云简直牙疼,他问:“怎么了?”   王醒说:“王厂长叫我去给他当司机。”   他这会连爸都不叫了,足以说明王宜民气人,严耕云可能是偏心王醒的原因,感觉自己跟那老头也合不来,他说:“王厂长态度好吗?”   王醒说实话:“不怎么样。”   严耕云一挥手,霸道地说:“那就不去。”   一般人都会劝去,因为家和万事兴,但王醒十分讨厌这套,因为他跟王宜民就没有和过。所以严耕云唱反调,他觉得挺舒适,心里明明想笑,嘴上又说:“不去挨骂怎么办?”   严耕云向来受不了各种宝,下意识就是一句:“你都多大了还怕……”   只是“你爸骂你”还没出口,他忽然感觉哪里不对,顿住盯了王醒一眼。   对面,只见这位从神情到气质,哪哪儿都跟楚楚可怜不沾边,他甚至还有些似笑非笑。   严耕云骤然反应过来他在装可怜,立刻在他小臂上抽了一把:“你妹的,欺骗我感情。”   王醒顿时笑开了,拿左手捉住他即将从自己小臂上滑开的手指,并慢慢搓磨成了十指相扣的形状。   “有感情才骗得到。”他说。   王醒嘴上说不去,但最后还是去了,不过他去的不是工厂,而是党丽萍那儿,因为党丽萍给他打电话,说膝盖有点疼。   王醒其实很难判断,她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这只是王宜民的诡计。但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去了。   一个人心里还有在乎的家人,那其实是一种幸运。   严耕云支持他去,但也给他打了预防针:“有一半的可能,你回家会被你老头炮轰。”   王醒心知肚明:“不止一半,百分之九十九。”   严耕云拍了下他的肩膀,给他灌鸡汤:“那你坚强点,速战速决。”   王醒根本不用坚强,早习惯了,但他还是笑起来说:“别整那些没用的,实在一点。”   严耕云:“怎么个实在法?”   说话间,两人出了院门,到了王醒的车旁边,他张开双手说:“抱一下吧,吸点能量。”   严耕云嘴上啼笑皆非:“你怎么这么腻歪。”   手上却不含糊,两个膀子一张,照着人就搂。   走前两人约好了,严耕云好好赶图,王醒明晚来接他,一起吃了晚饭再回小区。   只是等人走了,严耕云心里却没了从前的清净,一会儿就摸手机,想给他发个消息,又担心他跟老王吵架,心情会不好……反正就是挺操心。   这边,王醒回到市中心的平层,发现党丽萍确实坐在轮椅上,但王宜民也在家。   他像个被溅了火星的油桶,怒气腾腾燃烧着,单方面跟王醒吵了一架。   “谁准你去搅我的酒局的?”   “我跟你说话呢?你什么态度?!”   “你跟那个姓严的,是不是已经搅合在一起了?真恶心!”   “那就是个保安,油嘴滑舌的,这样的你也看得上?你可是真是越混越不行了……”   诸如此类的挑衅或者鄙视,他说了不少,但是王醒懒得理他,推着党丽萍就出门了。   到了小区里,党丽萍才开始叹气,她说:“对不起,你爸晚上回来说,想跟你好好谈谈,让我帮忙搭建个机会,我……我以为他是真的看开了,就……”   王醒说:“我知道会变成这样,但我还是来了。”   党丽萍沮丧非常:“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向你保证。”   王醒“嗯”了一声,推着她在小区绕了一圈。党丽萍对严耕云挺好奇,问了一堆关于他的问题,比如他多大?长得怎么样?性格好不好?怎么认识的?   至于是不是保安,她倒也没问,因为王醒提起他的时候挺高兴的样子,那就可以了。   到了快十点,严耕云才收到王醒的微信,说他到家了。   彼时,严耕云正在电脑跟前灵魂出窍,见状秒回:[咋样,你和你妈,都还好吗?]   王醒说三言两语概况了下情况,绝口没提王宜民对严耕云的贬责,说完问他图画得怎么样了。   严耕云回道:[跟屎一样]   [王醒]:我看看   [YAN]:图片.jpg   [YAN]:你又看不懂   [王醒]:不影响装比   [YAN]:哈哈哈.jpg   [YAN]:来吧,开始,装   王醒引用了[跟屎一样]:就是这样   严耕云发来一条语音:哈哈哈给你一锤子   之后王醒给他发了个语音,也不知道都在扯什么,一晃神就十点半了。   王醒赶紧叫他去画,严耕云没什么思路,心里有十万个抵触:“不想画。”   “不想画算了,”王醒假公济私地说,“我叫李霖给你推迟两天。”   严耕云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李霖这边,四舍五入也是个霸总,连忙乐道:“嗨,我在你们公司,也能算半个关系户了。”   王醒说:“自信一点,是一个。”   严耕云得寸进尺道:“那你叫李霖给我推迟两个月。”   王醒:“要不我叫李霖直接给你打钱吧,然后你呢,爱画不画。”   严耕云脸皮也厚:“要是你们可以,那我当然没问……噗——”   这个夜晚,严耕云虽然不务正业,但胜在情场得意,所以时间并不难熬。   只是翌日下午,就在王醒开车来接他的路上,他忽然接到了一个杨小霏打来的电话。   她在那边火急火燎地说:“严耕云,这个月底的造景比赛,你还没有提交报名申请吗?”   严耕云满头雾水地说:“我提交了啊。”   “可是我在后台,没找到你的申请表啊。” 第37章 鱼缸   对于这个突发状况,严耕云的第一反应就是孙舒毅在作妖。   但杨小霏受视角所限,有她的一套正常人的逻辑,她以为是程序员的报名代码出了问题,然后严耕云这样的不是个例。   既然不是个例,主办方自然会重视,杨小霏自以为了解了情况,风风火火地挂掉了,叫严耕云后续等她的消息。   而没有证据,又有人处理,严耕云也就忍住了,没再往孙舒毅身上发散。可说是不想,这人这事又像是一个放在空气里的屁,屁放完了,但异味还在。   严耕云有点烦,图看不进心里,干脆跑到到院子里摆弄石头去了,因为简单机械的劳动可以集中注意力。   一刻钟后,王醒出现在院子门口,看见他坐在墙角玩石头,就敲了下门,提醒他有人,然后说:“严大师,忙完了没?”   严大师回过头,笑了下,理直气壮地说没有。   王醒是个开玩笑的语气:“那你都在干嘛?”   严耕云说:“摸鱼啊。”   王醒:“那摸了别浪费,晚上吃鱼好了。”   严耕云一笑起来,就把孙舒毅给忘到了脑后。   两人真出门吃了个金汤鱼片,席间杨小霏发来消息,说报名失败的事已经反映上去了,她也重新给严耕云打了张申请。   严耕云回了个万分感谢的表情,又说回头请她吃饭,杨小霏说他客气。   吃完鱼片,王醒就把严耕云押回来干活了。   严耕云干得不顺,有点抵触,骤然来了个管他的,还有点不平衡:“我去干活,那你干嘛?”   但他现在不干,夜里又要搞到两三点,挺伤身体,王醒说:“我监督你。”   严耕云一身反骨:“越监督我越干不出来。”   王醒无奈道:“那我也干活,同甘共苦,总行了吧?”   严耕云还试图挣扎:“你干什么干?你电脑都没带。”   王醒没说话,直接出去了,很快外头响起汽车解锁的叫声,等他再回来,手里就拎着个笔记本。   严耕云没辙了,人家能休息都还干活,如此热爱事业,怪不得会成功,很快老老实实回工作室去了。   王醒没跟他在一块,搬了他屋里的折叠桌子,坐在院子里,用平板写下半年大宗商品的走势展望。   但是严耕云一转头,就能从窗框里看到他。   依照屋主的审美,那窗框是个仿古的风格,而王醒仪态不错,坐有坐相的,因此坐在那个窗框里,头顶是花树,再高处是月亮,居然有种相得益彰的美感。   那画面让严耕云心里和脑子齐齐一动,吉光片羽地捕捉到了一丝灵感,但它却跟李霖那个鱼缸无关。   院里,王醒微妙感应到视线,一抬头,见他趴到窗框上,笑吟吟地冲自己说:“王醒。”   王醒等了下,见他没往下接,就应了一声:“嗯?”   “我送你一个鱼缸吧,”严耕云脑中充斥着一种模糊又美好的感觉,但他一时又说不出来,只好比划道,“我把它做特别,做浪漫一点,给你当生日礼物,好不好?”   王醒心里轻轻一动,盯着他说:“包售后吗?”   严耕云说:“包。”   王醒又问:“包多久呢?”   因为人会变,严耕云其实不相信什么永远,但王醒那个期待的模样有点深情,让他说不出煞风景的话,便郑重地说:“终生维护。”   “那就说好了。”笑意从王醒心底漫出眼眶,让他礼尚往来地起身过去,隔着窗户,给了严耕云一个悠长的吻。   也许是干什么都需要有点氛围,这天有王醒在院里当搭子,严耕云受到感染,竟也沉浸地画了两个比较完整的一小时。   等到10点,他其实也还差点儿,但两人还是收拾好东西,连夜回市里去了。   这一个晚上,都再没孙舒毅什么事,严耕云一心惦记着王醒那个鱼缸,把他忘了个精光。但严耕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上午,他竟然会在王醒的公司,再次碰到这个人。   而且孙舒毅还不是独自去的,他还带着另外一个,王醒认识的人。   *   万恶的周一上午,前台小徐却一点都不疲惫,因为她忙着在姐妹小群里当尖叫鸡。   微信群[十年打工一场空]:   [徐徐啊]:图片.jpg   [徐徐啊]:注意,今天的访客质量杠杠的   [徐徐啊]:除了王总带来的严工,又来俩帅哥   [洋洋]:背影啊,切   [金元宝]:右边那个高的感觉更帅   [三海]:+1   [徐徐啊]:有眼光!   [徐徐啊]:矮点那个是上次来过的,顽世那个老板   [徐徐啊]:高的这个是生面孔   [徐徐啊]:虽然有点装逼,到屋里来了还戴墨镜   [徐徐啊]:但看在脸的份上,我原谅了……   “他”还在输入中,头顶忽然传来一声。   “你原谅了谁?”   小徐吓了个激灵,抬头一看是李霖,登时又把心放回去半个。   李霖脾气好,只要不给公司闯大祸,就是磕他跟王醒的cp被他看见了,他都无所谓。   但小徐还是退出了微信,装模作样地按住鼠标说:“就孙总带来的访客啊。”   “哪个孙总?”   “顽世的孙舒毅总。”   李霖不记得他约过孙舒毅,但要是王醒约的,他感觉也不太可能,因为王醒都懒得搭理顽世这一单,所以孙舒毅不请自来的可能性更大。   但是他来干什么?   李霖不清楚,但也不是特别感兴趣,还在那儿八卦:“他带的不是上次那个圆脸助理吗?”   小徐:“不是,这个脸不圆,也不是助理。”   李霖纳闷了:“那是啥?”   小徐想了想:“看起来像是孙总的贵客。”   李霖更懵了,孙舒毅的贵客拉他这儿来干嘛?他说:“这什么贵客,留名片了没?”   “留了,”小徐捻起名片盒最上面那张,递给他说,“这个。”   李霖捏住不经意地一扫,下一秒眼球就凸了出来,因为名片上印着两排:   中桓国际控股   总经理梁雨嘉   好家伙!   李霖震惊、担心又八卦地瞥向王醒的办公室,感觉那儿大概已经变成了一个由四角关系组成的火葬场。 第38章 室友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的时候,王醒刚低下头去,准备给严耕云点眼药水。   这货昨晚4点才睡,早上8点又起来了,王醒在路边接到他,要不是看他左边眼白外边有一小块充血了,拷问了两句,根本不知道他熬夜了,因为他精神挺好的。   王醒当时就让他下车:“李霖不到10点不会去的,你回去睡会儿,9点40了再打车过去。”   但是严耕云是个懒货,回家的回头路他也不爱走,粘在副驾上说:“嗨,就1个多小时,折腾啥呀,我去你办公室睡好了。”   但到了办公室,他又不睡,他是那种白天没什么觉的人。   因此王醒开完晨会回来,一进门就见他举着手机,在那看一只柯基被人抱着转圈后放到地上扑街的短视频,笑得东倒西歪,不过声音是收着的,外面听不见。   王醒挺佩服他这个精力的:“你眼睛不疼吗?”   严耕云不仅不疼,他还很有分享精神,歪过来把那视频重新点开,说:“是不是很搞笑?”   那狗确实挺憨态可掬,但他那眼睛很难不让人在意,王醒一边说“是”,一边抽走了他的手机:“消停会儿吧,我看看你眼睛。”   严耕云自知理亏,眼巴巴地面对着他。可王醒要看的是他的左边外眼角,因此伸手端了下他的下巴。   然而这动作太亲昵了,严耕云下意识去瞅门口,怕有人会忽然进来。   王醒看他一副心虚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玩,因此去办公桌抽屉里翻完托百士回来,刻意拍了下大腿,故意逗他:“来,点眼药水。”   “别搞,”严耕云立刻飞了他一眼,深谋远虑地说,“小心你同事突然进来,八卦不死你。”   “死不了,”王醒淡定得很,“八卦的,全部开除。”   “靠,资本家,拽什么拽。”严耕云笑归笑,在外面还是有点放不开,没躺到他腿上去,只往沙发背上一靠,仰起头说,“就这么点拉倒。”   王醒也没意见,凑过去,手指刚碰到他的眼皮,还没撑开,背后的门就忽然被推开了。   紧接着,两种动静同时响了起来。   一道是个女声,她说:“老师,那边才是会……呃,议室。”   另一道则是一记敲门声,闷沉而用力,说是锤也不为过。   严耕云不像王醒还要转身,循声把头一偏,就见门口参差不齐地站了3个人。   左后边那个是孙舒毅,右后边那个是王醒公司的一个女员工,剩下那个男的站C位,将将在门框中间。   他挺年轻,穿白T恤黑西裤,外套是一件浅驼色的中长风衣,身板儿挺高,皮肤也白,鼻梁上架一副黑色的墨镜,一眼望过去洋气得像个明星。   就是嘴角向下撇着,抿得很紧,看起来很不高兴。   由于他实在太抢镜,使得严耕云一瞬间连孙舒毅都忽视了,正在想:这是哪个?就见那“明星”右边嘴角一勾,直接进来了   王醒回过头,因为怎么都想没到站在门口的会是梁雨嘉,刹那间还怔了下。   几年不见,梁雨嘉还是很瘦,但比起他瘦到脱骨那阵子,现在的状态算是不错的。   不错就行了,王醒没在他身上多逗留,目光扫过他旁边的孙舒毅,之前一直没想通的,有关孙舒毅这么殷勤地跑到他们公司来社交的原因,忽然就通顺了。   是因为他背后有梁雨嘉。   隔着墨镜,梁雨嘉看见他在打量自己,眼里露出欢喜和痛苦来,他说:“安蒙,好久不见了,我……没有打扰到你们什么吧?”   那语气带着某种暗示性,听得严耕云眉心一紧,心想:什么叫打扰你们什么?说得他俩好像在干什么似的。   本能的,严耕云对他的印象就不太好了。   然而下一秒,王醒却说:“应该有吧。”   梁雨嘉的欢喜轰然破碎,心口针扎似的,泛起一阵令自己都厌恶的恐惧。   他说有,自己有打扰到他,跟这个男人——   梁雨嘉转眼去看严耕云,镜片后的眼神不乏审视和怨恨。   按理来说,带着敌意的目光是有分量的,然而严耕云完全没顾上,因为王醒直白过头,把他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在王醒腰上擂了一下:喂。   王醒挨了一下,回过身来,抬了下眉梢,拿眼神表示疑问。   严耕云挪了挪,用他挡住自己,然后蛐蛐道:“瞎说什么,想原地出柜啊。”   王醒其实没这个意思,因为有时面对调侃,顺着对方可能效果更好,但他故意说:“嗯,你怕啊?”   “我怕毛,在这儿上班的又不是我。”   “那就是担心我了。”   严耕云说不过他,敷衍道:“担心担心,低调一点。”   王醒笑了下,说好。   严耕云又去瞟梁雨嘉,小声地问他:“谁啊?”   王醒想了一瞬,刚要说,“是梁雨嘉”,外头看着他俩旁若无人的孙舒毅却忽然出声,截走了话题。   “耕云,这是中桓的梁雨嘉梁总,也是我们顽世的战投顾问。梁总跟王总是老同学,说起来交情,”他一副好像严耕云问得是他的语气,说,“也是深得很哪。”   严耕云这会儿看见他了,但听他话里有话似的,嫌他烦,心说:谁问你了。   但是梁雨嘉这个大名,严耕云之前听李霖八卦过,他知道是谁了。   很快,他看见王醒这位前任来到沙发前面,姿态潇洒地将墨镜一取,说了句:“老同学,不请我坐坐吗?”   他问的人是王醒,可看的人却是严耕云。   严耕云终于看到了他的全脸,有一说一,这是个真正的美青年,先天优越,后天也精致。   但因为他的目光太不友善了,傲慢之中又带着敌视,因此严耕云也懒得对他客气,坐在原地,跟他干瞪眼。   四五秒过后,梁雨嘉先沉不住气了,皱了皱眉。   严耕云平时虽然是个马大哈,但关键时刻还是挺灵的,瞬间在他这个表情里嗅到了一种外强中干的气息。   而敌弱他就强,严耕云眼神松弛下来,对他礼节性地一笑,接着拿手背推了下王醒,说:“干嘛呢,请你老同学坐啊。”   王醒本来是打算把他俩请到会议室去坐的,闻言这才比了个手势,说:“请坐吧,梁总,孙总也请坐。”   梁雨嘉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感觉他像个耙耳朵,可明明从前,他才是拿主意的那个。   很快,两人分别在两个独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门口那个女员工,也去给他俩冲咖啡了。   期间,王醒还是雷打不动地给严耕云点了眼药水。   梁雨嘉原本是奔着王醒来的,现在注意力却偏航到了严耕云身上,因为他压根没想过,今天会直接碰到王醒这个邻居,然后王醒一副围着他打转的样子。   “我是梁雨嘉,”他给严耕云递了张名片,然后说,“是安蒙以前的,室友。”   “室友”那个字眼被他咬得挺微妙,说着他还看了王醒一眼,一副很有故事的样子。   李霖就是这当口来的。   说起来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一方面,梁雨嘉茶里茶气的,他觉得王醒惨了;另一方面,他又不进去解围,因为想看严耕云的反应。   不过好在,严耕云的反应十分有趣。   他也没什么伤心失望的样子,只是先牙疼似的抽了下嘴角,接着转头跟王醒咬了会儿耳朵。   然后王醒给了他一张名片,严耕云接到手里,拿笔唰唰写了一通,再将名片递给了梁雨嘉。   “不好意思,我没带名片,草写一张,梁总将就看吧,我是严耕云,”他撒谎不用打草稿地说,“是王醒现在的室友。”   李霖在门框外面,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说正宫牛笔,还是倍感震惊。   不是,他俩就已经是室友了吗?什么时候的事?王醒这犊子,成功起来也太快了吧! 第39章 买单   朋友的脱单令人心寒,李霖决定继续在外面吃瓜。   办公室里,梁雨嘉明显被噎了一下,他本来是想秀秀过去,谁知道被严耕云更擅此道。   梁雨嘉目光落在名片上,看见严耕云的名字和电话也跟“王醒宏观首席”排得双宿双栖,心里登时认定,严耕云只是看上去清爽,实际是个心机挺深的家伙。   然而天可怜见,严耕云之所以把名字和电话写在那里,完全只是因为那儿的空白最大。   孙舒毅倒是知道他耿直,但此刻也看不惯他跟王醒,接了梁雨嘉的班,过来打岔,他说:“耕云,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耕云不想理他,但又不想让梁雨嘉看笑话,就随口说:“来玩儿。”   可敷衍的感觉扑面而来,孙舒毅皱了皱眉,追问道:“玩儿什么?”   严耕云瞥他一眼,心说关你屁事。   孙舒毅颐指气使惯了,对方越不配合,他越要强迫,闻言脸色一沉,正要来一句:怎么不说话?   王醒却捕捉到他的神色,忽然问了一句:“这个很重要吗?”   孙舒毅没防备他会插嘴,分了下心,等目光错到他身上,一时竟有点无话可说。   说重要吧,除了他的针对欲,根本不值一提;但要说不重要,他还追着问,又显得神经兮兮。   沉默之中,孙舒毅还是没忘记注意他的形象,本能地先挤出了一个笑,同时心里连忙措辞。   只是没等他想好,梁雨嘉看见王醒护着严耕云,也是如鲠在喉,当即也搅合进来,对严耕云说:“今天周一,严……严总还有时间来玩儿,是不用工作吗?”   他脸上在笑,但眼神冷寂,分明不是来说笑的。   这使得他哪怕把自己捧成了一个“总”,严耕云也没感觉到舒服,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概就是这样,严耕云没解释,只“啊”了一声。   梁雨嘉目光一震,打量他两眼,感觉不像,但还是说:“那严总家里应该有矿吧?”   王醒不喜欢他那个语气,警告道:“梁雨嘉!”   “怎么了?”梁雨嘉矜骄地挑起眼皮,“我跟严总一见如故,聊聊天也不行?”   王醒说:“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   梁雨嘉冷笑一声:“我不想问你,我就想问严总。”   无形的火药味飘在空气里,严耕云看着他,心想一见如故要是长这样,那也太不下饭了,不过面上还是耸了下肩,无所谓道:“行,问嘛,有点遗憾哈,我家里没矿。”   工作也没有,矿也没有,讥诮蹭地钻出脸皮,梁雨嘉心里太酸了,忍不住口不择言起来。   “那可真是稀奇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安蒙向来瞧不起无业游民,只欣赏那种职业规划清晰、事业蒸蒸日上的……”   严耕云还在消化他的信息:王醒?瞧不起无业游民?可他们认识的时候,自己就是个无业……呃,不对,他那会保安上岸了,第三个小时……   王醒就打断了梁雨嘉:“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的?”   四目相对,那个眼神有点严厉,梁雨嘉看着他,心里一片委屈和凄凉。   他想说:这个严耕云什么都没有,你还是跟他在一起了。那当年为什么那么双标,一直为不工作跟自己吵架呢?又凭什么,你就可以重新开始,而我走不出来呢?   于是他带着一种报复的心理,挑衅地说:“我来找你啊。”   诶呀我去!   李霖扒在门框上,良心终于觉醒了,感觉再不进去,屋里要打起来了。   于是小朱端着咖啡回来,就见她那个偷听的老板忽然站好,对着办公室抹了一下他早上抓的头发,然后油腔滑调地说:“诶唷梁总,孙总,今天是什么东风把你们两位给吹来了。真的是,也不知会我一声,搞得我这么怠慢。”   在他们这四个人里,李霖是个外人,所以他一进来,梁雨嘉和孙舒毅的体面感都回来了。   三人互相吹捧,梁雨嘉跟李霖本来就认识,又套了会儿近乎。很快,李霖富有技巧地将他俩请走了,走前还嘚瑟地给王醒抛了个媚眼:看,哥对你多好。   然而王醒看见了,他之前在门外“冷眼旁观”,懒得说他而已。   等人走了,剩下两人在沙发上面面相觑。   看了几秒,王醒忽然说:“这个梁雨嘉,是我以前读硕士时处的对象,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严耕云愣了下,没想到他会突然交代起来,有点错愕,又挺高兴,笑了下说:“有,晚上回去问你。”办公室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王醒说“好”,好完看见他往靠背上一躺,一副表情古怪、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由纳闷:“你这怪模怪样的,干嘛呢?”   “我去,”严耕云维持着那种表情说,“好狗血啊,前任找上门来,我头一回遇到这种状况。”   王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捧他:“刺激吧?”   严耕云笑了两声:“还行。”   “这么回味,”王醒不是很懂他的脑回路,“你不介意吗?”   “介意啊,”严耕云脸上和嘴上根本不是一套,但他还是把手一伸,“给我200块,消消气。”   王醒气笑了,抽了下他的手心,但没用力:“拿去。”   严耕云拿了个空气,也挺知足,稍微真情流露了一下。   “现在还好了,有一点点吧,但不是特别介意,可能是因为我知道的还太少了,想吃醋都没碟子。又或者说,是因为我目前还是觉得你不是那种牵扯不清的人,然后我呢,也会为我对你的认识买单。”   这就是严耕云,爽快简单、干脆利落,感情都能谈出潇洒的姿态。   王醒说起来有点佩服他,另一边又觉得动容,为那种不由分说的信任。有股情潮在他心里澎湃,但鉴于办公室的门还没关,王醒最后只捏了下他的左手,温柔地说:“不用你买单,我很确定,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   严耕云回应地搓了下他的小鱼际,发出了浪漫过敏的感慨:“诶,有点肉麻。”   王醒说:“闭嘴吧。”   梁雨嘉和孙舒毅是拿着顽世的业务来的,因此过了会儿,还是以官方的名义,来把王醒叫走了。   李霖还算个好兄弟,陪在会议室里,这样不可避免,严耕云就得等他。不过严耕云也没闲着,因为李霖的微信就没消停过,一直发来,问他跟王醒什么时候暗度的陈仓。   严耕云觉得他八卦死了,后面就骗他说来了个电话,自己躲在屋里画图。然后十一点出头,去上了个厕所。   这大楼里的厕所为了防臭,门上都装了闭门器,严耕云上完准备出来,门一拉开,看见孙舒毅站在外面。严耕云不想跟他打交道,错开一步,准备穿出去,孙舒毅却亦步亦趋,将他拦住了。   严耕云冷眼注视他片刻:“什么意思?”   孙舒毅面无表情道:“有两句忠告,想跟你说而已。”   他的忠告都有毒,严耕云一脸漠然:“不用了谢谢你,麻烦让开。”   孙舒毅仿若未闻,阴阳怪气地输出起来:“你才跟那个姓王的在一起,大概是以为他很爱你吧,但我告诉你,这都只是你的错觉。”   严耕云脑瓜子嗡嗡的:“关你啥事啊。”   孙舒毅看着他,心里恼怒又挫败,他曾经真的喜欢过这人,但是严耕云不稀罕,他说他是直男。可现在因为王醒,他又可以不直了,真是太可笑,也太打脸了。   孙舒毅求而不得,又叠加着还得为了公司来向王醒低声下气的屈辱,讥讽道:“他这人喜欢攀高枝,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所以梁雨嘉才问你有没有工作。你看着吧,你没有正职,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甩了。”   谁更不能同甘共苦啊,严耕云真是佩服他的厚脸皮,猛地伸手把他一推,出去了。   孙舒毅一个踉跄,扶住洗手台的同时,又说:“你那个造景大赛,报名还顺利吗?”   严耕云因为有过猜测,所以并不惊讶,头也没回地说:“我就知道是你在捣鬼。”   “知道了,”孙舒毅站起来,掸了掸西装说,“然后呢?”   “然后你赶紧破产吧,一天天的,正事是一点也不干。”严耕云说完,径直回李霖的公司去了。   孙舒毅洗完手也走了,没注意到在他后边,一个娃娃脸的卷毛青年拉开厕所门,脸上是一种蛋疼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狗血淋头。   卷毛是王醒组里的孙琰哈,之前更新太烂了,令人失忆,提醒一下~ 第40章 祝贺   到了11点45,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人是李霖。   “对不起对不起,叫你等了一上午,”他搓着手说,“我请你吃饭赔罪。”   严耕云正在王醒的办公位上,画准备给他的那个鱼缸,闻言把头一抬,却没看见王醒,但还是说:“行,我要吃广式煲仔饭。”   “瞧你那点出息。”李霖看见他找人的小眼神了,歪嘴坏笑道,“看什么呢?我后面没人了。”   “哦,人呢?”   “跟梁总共赴午餐去了。”   如果王醒真去了,自己应该会得到通知,严耕云表示怀疑,说:“在哪?我也要去。”   “服了你,”李霖失笑,“没得去,没有那种午餐。”   又没有午餐,他又没陪着,王醒也不像是个愿意陪孙舒毅的,严耕云问他:“梁总他俩呢?”   李霖说走了,严耕云感觉不太对劲:“你们认识,你怎么着不也得接待一顿吗?”   “我接待了,”李霖说,“是你们王总不接待人家。”   王醒不太像会这么干的人,他顶多编点借口,严耕云给了李霖一个“你就扯淡吧”的表情。   “真的,”李霖一本正经地说,“王总为了留下来接待你,用意念把日元汇率都搞崩了,十一点就被拉进交易室镇场子去了。”   严耕云:“……”   他说得离谱,不过严耕云听懂他的暗示了:王醒很早就离会了,没跟梁雨嘉有多少接触。   李霖其实挺细腻的,不过严耕云也不是那种,几句话都容不下对象跟前任说的。但是李霖偏向他,他心里感激,笑了下说:“你真是个好朋友。”   “那是。”李霖在心里叹了口气,梁雨嘉其实不是什么坏人,挺善良的,对朋友非常慷慨,他只是从小家境相貌都是天之骄子,被人捧惯了,有点任性和恋爱脑。   可他早上针尖对麦芒的,李霖今天也没法给他刷好人卡,便没多嘴,只说:“走了,好朋友请你吃煲仔饭去。”   严耕云锁上电脑就跟他走了。   这个操作十分独狼,把李霖整得有点困惑了,他说:“你、不等王醒啊?”   很多人一恋爱了,就自动跟他对象连体了。   可严耕云说:“你不等,我也不等。”   “靠,”李霖笑死了,坦白道,“他不晓得啥时候出来,叫我带你先去吃。”   然后那个汇率的影响大概有点严重,1点了王醒还没出来。   严耕云没等他,吃完饭回来,跟李霖在他的茶几上聊完了那个鱼缸的方案。   方案的核心概念就是一个聚宝盆,灵感还是王醒提供的,他说李霖喜欢钱,往那方向上猛靠就是了。   然后严耕云东搜西看,最后被一张财税博物馆藏的铜胎掐丝珐琅聚宝盆的照片给触动了。聚宝盆聚财,他涂涂改改,将它衍化成了一方掩映在夕阳余晖中流光溢彩的湖泊,名字叫做“流金之地”。   但用的景深、焦点都没什么新意,严耕云本来还有点没底,怕李霖觉得普通,不喜欢。可很快事实证明,王醒实在是很了解他的发小。   只见李霖一听见“聚宝盆”,眼睛就已经亮了,再一听名字,就差放光了。   “可以可以可以,”他爱不释手地看着那张效果图,“聚宝盆、 流金,哈哈哈留住金钱,我喜欢!”   严耕云:“……”   不是,你的钱也太好骗了吧。   像极了那种一听见“养生”,就花3万块钱买不上火电热毯的老头。   然而客户的喜欢就是王道,严耕云受他感染,对这个设计的观感也变好了,问他:“你喜欢就好。你再看看,有没有哪里,是你觉得想改一改的?”   都聚宝盆了,还改什么改!李霖一锤定音:“没有,就它了!你赶紧给我做,做完了我要放在公司吸财。”   严耕云万万没想到,这个单子的设计就这么一下做完了。但这样最好,他能腾出心思专心倒腾王醒那个,顺便还有时间给李霖养养鱼缸。   为了回报这位伯乐,他甚至把电脑扔给李霖,自己当即跑到水仙桥找材料去了。   下午2点13,王醒才从交易室出来,他从存件柜里取了手机,先回办公室扑了个空,然后才看见严耕云中午发的消息。   [YAN]:我去水仙市场了   [YAN]:饭在茶水间,李霖打的   [YAN]:你下了班给我把电脑带回去哈   王醒去了趟茶水间,发现交易室的小孩正在用微波炉,转头又回了办公室,准备给严耕云打个电话。   可半路上他碰到了孙琰,这小子又给自己点了奶茶,刚拿完过来的样子,看自己的眼神有点纠结。   王醒问他怎么了,孙琰刨了刨自己那一头乱七八糟的卷发,有点拿不准该不该多嘴。   *   下午太阳打西边出来,严耕云居然闪现了。   方简看见他从手机屏幕里一闪而过,手里还提着俩外卖打包盒,连忙喊了几声“家人们”,说有点事,离开一会,说完关了话筒,又糊了个虚拟背景,把椅子转过来说:“忙什么呢你最近在?视频视频不更新了,消息消息也没有。”   严耕云不好意思说,自己跑去谈了个对象,期权版的。因为方简八成会骂他,谈就是谈,没谈就是没谈,期权是在扮什么家家酒?   所以他只说:“瞎忙,接了个单子,过来找材料。”   方简听说他在干活,立刻信了,还叫他翻出图来,看了几眼。只是过了一会儿,他接了个电话,那话风方简越听越不对。   “在方简这里。”   “不知道,你自己吃吧。”   “嗯,挂了。”   虽然只有寥寥几语,但却透着一股有家有口的味道,方简看他的眼神渐渐就变了。   于是等严耕云一抬眼,迎面就是犀利的一句:“我说,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严耕云放手机的动作一僵,有点隐瞒失败的尴尬,却又想笑:“我感觉你在这儿卖鱼实在是屈才了,狗仔队才像是你的归宿。”   “少扯淡,”方简一蹬他的板凳腿,“老实交代。”   这天晚上,天黑透了严耕云才回来,整个人嘚嘚瑟瑟的。   王醒提着电脑在门口等他,见他大包小包地出现在夜幕里,连忙过去接手。   严耕云让了下,没把那一大摞看起来庞大,其实很轻的水草打包盒给他,只把右手里那个黑色的塑料袋递给了他。   “拿这个,”他说,“方简送你的。”   王醒接住了,感觉不算重,但那袋子又鼓得厉害。   他撑开一看,发现里头是一个空的鱼缸,二三十厘米见方,底部铺着几片枯叶子。叶子上面是一个圆柱形的瓶子,矿泉水瓶粗细,立在鱼缸中,里头装着一条悬浮在半空的鱼,黑白色、蓬松的尾巴像花瓣一样。   记忆一瞬间被拉回了刚认识那会的紫藤花架下,王醒看着这条“像自己”的鱼,表情有点惊奇:“方简怎么会忽然送我这个?”   “他说,”严耕云一本正经地宣布,“祝贺你脱单。”   王醒眉梢微扬,一秒会意,心里十分感激,但更多的还是问题,他失笑道:“你这,就露馅了?方简没说你吗?”   “说了,怎么没说?叨叨一下午,”严耕嘴上抱怨,但眼神轻快,“不过我俩聊了聊,他可能觉得我已经没救了,就摆烂了。”   不过总算他没有碰壁,这是个珍贵的第一步,王醒搭住他的肩膀,提着那个鱼缸碰了碰他:“那他还是向着你。对了,为什么被祝贺的只有我,们呢?”   严耕云哈哈哈的,拗了个东北方言:“搁这儿呢。”   因为提着那个鱼缸,很难不想起下午孙琰说的事,于是回去的路上,王醒直接问了他:“你那个造景比赛,是不是遇到问题了?”   严耕云猛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谁跟你说的?”   “公司里的小年轻,你从电梯厅口过去的时候,他从电梯里出来,听见孙舒毅问你了。”   可孙舒毅不止为了这个,严耕云真想打他一顿:“你的小年轻,不会还听到别的什么了吧?”   王醒说:“应该听到了吧,不过他没跟我说。”   严耕云感觉有点牙疼,自己跟他说了。   王醒听了,也挺无所谓:“别操心了,现在的小孩聪明得很,没那么八卦的,房贷车贷相亲降薪哪个不够他们头大?哪有空去瞧不起这个那个。”   严耕云一想也是,时代和风气确实变了。   王醒又把话题拉到比赛上,严耕云说报名的问题,杨小霏已经帮忙处理了。王醒却觉得这个bug既然出过,怎么都得留点证据。   严耕云觉得有道理,回家就给CADC的公众号留了言,阐述了一下报名失败的问题。然后截图发了个微博。王醒截了一张他那个微博内容的图,给他转发了一道。   然而过了两天,严耕云却接到了杨小霏被调岗的电话。 第41章 利益   杨小霏这一行,平时混混朝九晚六,可一旦会展进入筹办期,加班就是家常便饭。   因此她电话打来的时候,严耕云刚在王醒家里吃过晚饭,正在给垃圾桶换袋子。   隔着茶几,王醒正在另一边拖地,见他接起电话脸色就变沉了,然后问了句“什么情况”。   王醒见状,也不拖了。而严耕云从余光里瞥见他不动了,边听电话边看了他一眼。王醒本来就在看他,见状视线一接,对他做了个口型:怎么了?   严耕云迟疑一瞬,想着待会还得给他转述,干脆开了免提。紧接着,杨小霏干脆的声音就在屋里响了起来。   “不晓得,领导说,”电话那边,杨小霏自己都被逗乐了似的,“我这人比较仔细,叫我到你们市里去跟展,负责赞助跟品牌方的跟进工作。”   这样一来,她就会来L市出差,严耕云或许能跟她见上一面。但相对的,她也被从单位的中心边缘化了。   严耕云心里有点堵,跟她提了下遇到过孙舒毅的事。   杨小霏一听,登时气笑了:“我就说无缘无故的,领导怎么会跑来夸我,搞了半天是这孙子在后面作妖。”   “对不起啊,小霏姐,”严耕云感觉自己连累了她,“我是没想到他会折腾到你头上去。”   “我还好了,又不降薪又不降工资的,只是出个差而已。倒是你,我觉得你后面怕是还得出状况。”   “出就出吧,管它的,”严耕云反正也不靠那2-5千的奖金吃饭,“碰上个神经病,谁能有办法?”   可谁知杨小霏说:“不是神经病,他这人心眼虽然小,但更重视利益。我今天开完会回来,感觉他想把你踢出局,并不是单纯闲得想整你。”   孙舒毅还不闲?严耕云纳闷道:“什么会?”   杨小霏:“就是你们造景产业的精品化和经典化的培训会,会上说现在旅游热乎,地方都在向文旅产业发力,你们那边就批了个新业态产业园。”   他俩说话期间,王醒已经又拖了起来,但人还在茶几这块盘旋。此刻闻言眼帘一动,倒是对这个产业园有点印象。   大概4个月之前吧,这个产业园挂牌之后,L市的城投类公司大涨了一通。当时孙琰还去打过板,小赚了一笔出来了。   王醒瞬间有了种联想,顽世怕是想入驻这个产业园,拿产业补贴。   然后果不其然,下一秒,杨小霏就说:“然后培训的老师说,顽世已经申报了,在筹措打造一个造景体验中心,以传统建筑美学,融合造景新业态那种。”   “所以他们势必、一定,是必须抓住这个题材上,今年国内国外所有的前排奖项的,不然到时奖牌挂在产业园的入口墙上,一二三名都不全,那很难看的。”   严耕云无语了:“……那这意思,他倒是还挺看好我会得奖的了,真是一个抽象的黑粉。”   “粉什么啊,人家跟你有利益冲突好吧?”杨小霏被“黑粉”戳中了笑点,“因为很大一部分参赛的选手,本身就是顽世的签约设计师,他们这几年,吸收了很多从业者,人海战术加上顽世那个关系,怎么都会捞到一把奖项。”   “另外我想,就是你上次发的那个翻缸视频,跟他们那个建筑美学的新业态正好撞上概念了,他以前也是干技术的,你以为他会看不出高低来吗?”   她这么一说,严耕云忽然想起件事来:那就是孙舒毅的出现,还真是在那个视频更新之后。   那天在楼梯间里,他说想帮自己,结果帮成了这个鬼样……不过有切实的利益冲突,严耕云感觉,比之前那种莫名其妙的癫公样还是能接受一点。   他心里有了点谱,正色起来说:“好,我知道了,谢谢了小霏姐,给你添麻烦了。你来出差嘛,来了给我打电话,我管饭管导游。”   杨小霏说好,随即挂了。   严耕云放下手机,动作到中途又一顿,很想把孙舒毅拖出黑名单,骂他神经有病,但是骂完之后,这个状况,该怎么处理呢?   这边,他蹲在垃圾桶前面出神。   茶几对面,王醒渐渐拖远了,但是面向换了一边,偶尔会抬头看他一眼,直到严耕云自己琢磨完了,抬眼才发现他在关注自己。   那眼神令人如沐春风,严耕云心境晴朗起来,非要明知故问:“看什么呢,担心我啊。”   “嗯,”王醒轻轻地应了一声,“碰到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气死了吧?”   严耕云一听,登时有点乐:“孙舒毅要是听见你说他拿着鸡毛,他得吐血,他觉得自己可牛笔死了。”   “谁管他,”王醒拖着拖着,又过来了,“你不吐血就行了。”   “我才不吐,”严耕云一脸不屑,“我还被他气得吐血,这么多年我白活了。不过憋屈肯定是有点的,看着煞笔在你面前耀武耀威,又没法当时就把他的脸打烂,诶烦人。”   “不过之前呢,我真是来打酱油的,参不参加都无所谓。但现在知道能让孙舒毅吃瘪,那我可来劲了,还非要参加完不可了。”   王醒看他嘀嘀咕咕的,就把自己又劝得干劲满满了,心里反倒有点不是滋味。   严耕云心态好,那是他的修为,但是作为人,一个男人,看着别人欺负到自己在乎的人头上,也不是王醒能忍的界限。   但是安慰有点苍白,所以这天他没有给严耕云灌鸡汤,说什么“会有办法的”。   他只是过去捏了下严耕云的脸,垂眼问他:“你拿去参赛的那个鱼缸,是不是准备送给我的?”   严耕云登时吃了一惊:“你……怎么又知道了?”   他是说过要送一个鱼缸,但却没说过就是这个。   王醒说:“因为你会拿着手机里那个草稿图,对着方简送的那条鱼在那儿瞅啊。”   “我什么时候瞅了?”严耕云一点印象都没有。   王醒就看着他,不说话。   严耕云沉默两秒,接着挫败地笑了:“以后不跟你搞什么惊喜了,没用,那底子掉得是一干二净。”   “有用,”王醒感觉他脸上肉挺软腻,又捏了一把,“你去给我得个奖回来,我要一等奖。”   严耕云看着他说:“那我想当市长。”   “当市长要先考公务员,很卷的,”王醒人拖着地走了,但又把话题绕回来了,“你就去得个奖算了。”   还算了,一副瞧不上CADC的样子,严耕云觉得他挺好笑的。   不过王醒说的也没错,孙舒毅是有点小权力,能搞点小动作,但要说他在行业里就能只手遮天,那根本不可能。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他顽世不是行业龙头吗?那第二第三也不是空气。孙舒毅之所以敢暗箱操作他,是因为他是个单打独斗的,但他就不能去挂靠一个靠山吗?临时那种。   严耕云琢磨了一晚上,还跟王醒商量了一下,为了商量,他快12点还没回家,然后王醒顺理成章的把他扣下了。   严耕云原本还有点忐忑,这就同居了?那不得……他心里有点打鼓,因为确实还没太准备好。   王醒就用一种看透了他那满脑子废料的戏谑眼神说:“你要是想跟我一起睡,我也很欢迎。”   严耕云现在还不敢,光速认怂:“我睡客房。”   考虑到他最近满头官司,王醒也没只考虑自己跟他你侬我侬,两人洗漱完了,就倚在一起,靠着客房的床头认真推敲严耕云的想法。   翌日上午,严耕云直接去了行业第二的水景坊的公司前台,找他们老板。   几乎同一时间,王醒回到公司,叫孙琰将他之前分析整理的,有关顽世的所有资料,全都发给了自己。 第42章 协议   10点出头,王醒开完会回来,给严耕云发了几条消息。   [王醒]:你见到他们老板了吗?   [王醒]:谈得如何?   严耕云明显没人接待,回得飞快。   [YAN]:没   [YAN]:前台说他们薛总不在,叫我预约了再来   但水景坊的地址在西四环外面,从他们家跑一趟还有点远。   [王醒]:其他的领导呢   [王醒]:去都去了,高低见一个再走   [YAN]:见啰   [YAN]:见到个办公室主任   [YAN]:我话都还没说完   [YAN]:他就说他们公司不需要我这样的人才   王醒心里明镜似的,他大概还是光环不够,没个顽世副总裁、协会副主席之类业界通晓的名头,所以没人理他,不过社会就是这样。   [王醒]:这个不是谈事的人   [王醒]:你回来吧,我需要   [YAN]:油嘴滑舌.jpg   [王醒]:不行改天我陪你去   [王醒]:我去尽调,他们高管应该就会出现了   [YAN]:王总,神!   [YAN]:不过我先跑跑,没辙了再找你   [王醒]:嗯,回吧   [YAN]:等会儿的,他们这里有个产品展示基地   [YAN]:来都来了,我去瞅一眼   王醒回了个ok,严耕云就不见了。但到了中午,他又发来一张食堂餐盘的照片,餐具边上印的都是“水景坊”。   王醒一看就笑了:[你怎么从人家的基地打入到食堂去了]   严耕云给他回过来一个电话:“谁打了?这是别人员工请我来的。”   王醒说:“什么员工?”   严耕云:“就他们基地里的,一个大爷。”   两小时不到,他又认识了一个大爷,王醒有点新奇:“你们怎么认识的?”   “就,我逛到那个基地的楼顶上去,他们顶上是露天的水培池,然后那池子里头有好几个品种的水草,品相跟外边卖的不一样,红的很红、黄的发金,特别适合李霖那个鱼缸,我就很想要,但我又不敢偷,我就在那儿等。”   王醒“嗯”了一声,问他:“然后呢?”   “然后楼梯间那儿就上来个大爷,他一看见我就大吼一声,你干什么的?怎么上来的?完了我才知道,他们这栋楼是不对外开放的,我今天能进来,是因为碰上他们请同行来交流了。”   王醒又问他:“那大爷都吼你了,后面没把你赶出去吗?”   “赶啊,”严耕云呵呵呵地说,“但我还是很想要那个红菊和尖叶红蝴蝶,我就问他讨。结果他一听好家伙,我把他这儿几个新品种差不多挑干净了,就知道我是个行家了。”   “怎么就成行家了?”王醒轻笑一声,“按照正常的逻辑,人家不应该觉得你是个商业间谍吗?”   严耕云明显没想到这里来,卡了片刻,说:“扯淡,哪儿有我这么非礼勿动的间谍?”   “行吧,你最高风亮节。”王醒夸完了又问他,“这大爷是什么职务,能帮你引荐下他们高管吗?”   严耕云说大爷是个退休后返聘的养殖技术人员,至于引荐,他有点不好意思:“我走之前再问吧,不然感觉有点太功利了,而且我俩还没聊完,不好忽然换话题。”   王醒听他兴致勃勃的:“聊什么呢?这么多要聊的。”   “还不就是那些水草,”严耕云说,“他们还没有报专利,不能给我,所以我在问他呢,有哪些是可以找来替代的,我先用着。”   王醒说“那你去聊吧”,又瞥见李霖在门口探头探脑,还对自己哼了口气。   李霖午饭缺一口,刚下楼买了盒蛋挞,回来准备跟他分享,结果一进门看见他在打电话,声线压得挺低,嗯啊好的,笑得跟个什么似的。   那是在跟谁打可太明显了,李霖轻轻一哂,转身就要出去。可赶上王醒刚挂电话,又把他给揪回来了。   “哼个什么,”王醒放下手机说,“我又没有惹你。”   李霖又转回来:“你谈恋爱的酸臭味熏到我了。”   王醒惯得他:“你别来我办公室不就行了。”   那不行,李霖一身反骨,又哼一声,过去把屁股往沙发上一砸,翘起个右腿说:“你刚是不是在跟严耕云打电话,在笑什么?我也要笑。”   王醒叫他滚蛋。   李霖聋了一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快点。”   王醒平时是不会理他的,但可能人谈了恋爱,向朋友展示对象的意愿会变高。   很快李霖看见他一本正经地说:“他去水景坊,看到一些水草很适合你的鱼缸,就想给你弄点儿回来,然后就被人家抓起来了。”   李霖:“……”   有一瞬间,他不否认,他差点就被严耕云感动了:大师待他,也太精益求……   但好险千钧一刻之际,李霖想起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瞬间气笑了:“艹,我现在想叫人把你抓起来。”   而王醒不用他抓,自觉地变成一个壮丁,很快带上孙琰,上券商听窗口指导去了。   下午有事忙活,时间飞跃而过。   严耕云到家要早一些,王阿姨刚走不久,茶几上有她削成块的凉薯。   这日子实在是有点舒服,到家就能吃现成的。带着一丝感恩的心,严耕云去卫生间冲了个澡,不知不觉间,他在王醒这边都留上了生活用品。   洗完他出来捞了块凉薯,在沙发上看自己下午记的备忘录,啃到一半,他妈朱雁女士打了个视频过来。   她也没什么事,就是这会儿得了点空闲,来拉点家常,看看这小子。   但她一派如常,严耕云却有点心虚,他尽量将镜头越过沙发、对着白墙,希望他老娘不会发现,他不在自己家里。   朱雁也确实没发现,聊了五六分钟就挂了。但不巧的是她临挂之前,王醒回来了。   他家的智能锁不像严耕云那个,有个开门提示音,因此他进来之后,严耕云和朱雁都没发现。   然而福瑞听见了,严耕云瞥见它从电视柜左边的窝里一跃而起,嘚嘚地就冲到玄关去了,心里就咯噔一下,下意识开始找借口。   比如他是来串门,蹭晚饭的。又比如这是朋友家,他俩都是客人……   可这些心思都没派上用场,因为王醒走到客厅入口,看见他在打视频,就站在那里,根本没进来。福特被他抱在怀里,嘴上还贴着他的手指。   严耕云一转头,看见他那样,心里忽然针扎似的,有点难受又有些愧疚,为自己那些只顾着自己的潜意识。   于是他把手臂一张,说:“王醒,来。”   王醒以为他是看见他妈妈,心里愧对,放下猫过去了。   谁知道严耕云单手把他一搂,又不说话,过了片刻还把头扭到右边,咔嚓咔嚓地啃起了凉薯。   王醒杵在那里,又没话说又没东西吃,颇为寂寞,只好拿指节推了下他的头:“喂,你这个同志,怎么还吃起独食……”   话没说完,严耕云忽然把他那块瓜往上一举,来了一句:“你端午节有事没?没事的话,跟我回老家吧?”   王醒目光一震,有点难言形容这瞬间心里的感受。   “回去干嘛?”他接过那块瓜,咬了一口,被甜得直想笑,“震惊你全家啊。”   严耕云却没笑,一本正经地出谋划策:“先不震惊,熟悉一下。然后你自己想办法,征服一下我妈的心,我爸那儿她管钱,说话好使。我哥嫂呢耳根子都软,问题不大。但我侄儿有点鸡贼,你得请他吃点肯德基,完了最好是还能表现出一副,他那个蛇宝天下第一好看的样子……”   王醒听他在跟前絮叨,心脏莫名舒展,像是干苔藓碰到了雨滴。   这天严耕云还是没见到水景坊的老板,但他也不算白跑,在大爷那儿取了些实用真经。   王醒也没跟他说,自己在调查顽世的漏洞。   两人各忙各的,在这个周五结束之前,严耕云跑了3趟,终于见到了水景坊的话事人。   薛总是个矮个子老头,未语三分笑,人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办起事来只认规矩。   所以严耕云提议的,水景坊向他提供名义上的赞助,事后他此次在CADC的奖项,可以无偿反哺给水景坊做商业宣传,但是那个设计的所有权限他都必须保留。   可薛总醉心于水草,其他的东西,他不太感兴趣。但好在他那一对那时刚好也在办公室的女儿女婿有意思。   这两人都是留学回来的高材生,目前回国接班来了,这会正一起在市场部当小喽啰,主攻的方向就是自媒体带货渠道。   2人研究了一下严耕云履历,年轻人没那么在意时间成本,感觉投个黑马也挺好玩儿。而要是严耕云寂寂无名,他们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于是翌日下午,双方各带着一名法务,在位置更靠薛总家附近的希尔顿酒店大堂,签了个合作协议。   严耕云没律师,他那个法务是王醒赞助的,是他朋友,也是爱幼基金的援助律师,人叫赵鸣。   然后协议签得顺利,半小时不到就各自散了。   赵律也没空吃严耕云的饭,事一办完,人就不见了。他就住这块,靠11路来去匆匆。   严耕云跟着也回了家,他出电梯的时候,迎面进来个顺丰的快递小哥,手里有个文件袋。   办公发快递很正常,严耕云没心里去,进屋去了。   接下来的两周,日子都挺平静温馨,严耕云在两个鱼缸之间忙忙叨叨,饭有人管,也有人陪,脸皮养得挺透亮。   杨小霏过来驻展,看他油光水滑的,打趣他说:“是不是有对象了?”   严耕云点着头就是“嗯”,可再多的他也不说,但只要打听的,都知道他脱单了,包括胡振。   作为一个佛系媒人,胡振做媒特别讲机缘。   前阵子,他虽然说了要给严耕云介绍他妹子,但他那个妹妹也是个没什么结婚动力的。胡振问了她一嘴,她说忙,胡振就秒懂了,之后再没问她。   还是昨天聚餐,他姑妈偷偷叫他撮一撮,他才跑来问严耕云。   结果一问晴天霹……啊呸,这个词也不对,胡振总归有点震惊,毕竟这位是棵万年铁树,谁能叫他开花呀?   “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吊系姐姐、美艳富婆,”胡振自力更生道,“你这对象是哪一种嘛?”   严耕云忙着李霖那个鱼缸,根本不太理他。   但胡振实在太想知道了,一直围着他打转。   严耕云被他念得嗡嗡的,终于开始胡说八道了,他说:“是霸道总裁。”   胡振:“……”   不是,这个类型,有点超越他对妹子的想象力了。 第43章 见面礼   严耕云本来想铺垫铺垫再说,但碍不住胡振非要问。   他就像那隔壁竹林里的麻雀群,严耕云不说,他就在旁边叽叽喳喳。   “咋的你女朋友是吸血鬼,见不得光啊?”   “你还把不把我当兄弟了?啊?!!”   “严耕云,你这样不行我跟你说,这么见色忘义,我要怀疑你的人品了,是不是被人带坏了!”   “……”   挖不到隐私,誓不罢休也是一种病。   不过谁没点小毛病呢?严耕云接受了他这个癖好,胡振也不会出去宣传,顶多就翻来覆去地跟他媳妇儿哔哔。然后他家那俩性格是反的,胡振喜欢当话痨娇夫,他媳妇吕心蕾是顶梁柱。   严耕云被他念烦了,扭过头,给他打预防针:“这可是你非要逼我说的,接受不了你可别后悔。”   胡振一愣:自己一个门外汉,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但为了避免道德问题,胡振想了想,还是上了个保险:“……你只要不破坏别人的家庭,我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严耕云手明明还在缸里,嘴上却说:“你说的,我录音了啊。”   胡振鄙视地说:“切,瞧你那个小人样。”   不过事实证明,严耕云防着他也不是没道理。   胡振还是传统,身边没见过男同,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严耕云都说出“霸道总裁”了,他愣是还在结婚生子的思想框架里,没反应过来。   严耕云心里门儿清,自己找了王醒,他大概要起十几层鸡皮疙瘩。但起不起,自己都这样了,严耕云不屑于在自己真正的亲友圈里做戏。   他就是自信,不管他怎么样,这些人生气或者冷战,但最后都不会离开他。因为在对方人生中那些艰难的时刻,他也是一路陪过来的。   严耕云说:“多个人陪我,不好吗?”   胡振也是真的被他问住了,带着一脸打翻染缸的复杂表情走了。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胡振都渺无音讯,严耕云也不去烦他。他自己也忙,急着把李霖的鱼缸弄出雏形了,专心去准备王醒那个,没什么空纠结胡振的消失。   王醒这边每天也到处都是事,孙舒毅暂时消停了,他也就以不变应万变,因为没有后续,也就还没跟严耕云提。   到了周六,王醒接党丽萍去医院复查膝盖,严耕云跟着去了。   他纯属是临时起意,觉得王醒的长辈不舒服,他该去看看,而且也没有跟着上楼,但王醒想给党丽萍一个惊喜,就也没说。   因此党丽萍从单元门里出来,看见王醒车头上倚着个青年,挺瘦长、侧脸挺俊,见自己出来,一抬头就笑,站起来喊了声“阿姨”,那笑容礼貌又灿烂,党丽萍当时就被他笑局促了。   于是借着遮挡,她抽了王醒一下:“你怎么不跟我说啊?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多寒碜。”   王醒好笑道:“看个病要什么准备,快走。”   党丽萍的注意力却已经从检查变成了见孩子的对象,心里还是忐忑,觉得第一次见面没给东西,怕人家觉得怠慢。   但严耕云立刻打消了她的顾虑,他过来说:“阿姨,我是严耕云,我来得急,两手空空的,不好意思失礼了哈。”   党丽萍就坡下驴,跟他对着道歉。   王醒站在旁边,看他俩在那儿干客气,感觉也挺有意思。   之后,他就被排挤了,因为严耕云是那种会挽着朱雁女生逛街的儿子。党丽萍膝盖不好,他上哪也都挽着她,还陪她聊王昱在网上干的那些事。   一个检查做下来,党丽萍已经很中意他了,小严前小严后的,连他侄子长什么样都看过了,还喊他回家喝口茶。   严耕云也不是扭捏的人,人家喊他就去,但等党丽萍去卫生间,他又跟王醒咬耳朵:“你爸在家不?不会给我打出来吧?”   王醒也悄悄地跟他说:“你怕他啊?”   严耕云:“不是,我是怕打起来了,你妈尴尬。”   王醒:“没事,他出去打牌了。”   党丽萍从厕所出来,看见他俩在那儿蛐蛐蝈蝈,那个讲小话的架势还挺像两口子的。   下午三人回了党丽萍那儿,喝了两泡普洱,张阿姨又给烤了小蛋糕。因为不想碰上王宜民,两人没吃晚饭,党丽萍也怕闹,没留他们。   但等稍后回到家里,王醒给了严耕云一个小的红丝绒袋子,说:“妈给你的,见面礼。”   严耕云看他的时候,眼里还写着“是啥”,但等手提起那个绑口线,被那个重量一坠,心里大概就有数了。   “你家见面礼给金条啊。”掂起来好像有100克,严耕云忽然就觉得沉重了。   “也不是,”王醒说,“一般都是包红包,但她今天没取钱。另外只有手镯,也不适合你,这个挺好的,是你的生肖。”   严耕云打开看了看,还真是:“好是好,就是贵,你妈真是一掷千金了,让我压力有点大啊。”   “你又不跟我分开,有什么压力?不贵,”王醒将袋子盖进他手里,“这是你的买断费。”   严耕云“哼”了一声,拽起来了:“就这就想买断我?你可真是想的美。想哥当年刚大学刚毕业,就有大款出200万,喊我去他家当上门女婿,我都不去的。”   王醒露出了一种有点受不了他的表情,但还是惯着他,说:“行了行了,你贵,我便宜,这是我的嫁妆,行了吧?”   隔了个周末,在文件被王醒寄出去的第5天,孙舒毅终于出现了。   他周前出差去了,周末顺便在外地度了个假,人才回来,本来心情挺不错,但一拆开那个快递,脸上很快阴沉下来。   接到电话的时候,严耕云人在水仙桥。他过来补点黄金柳和新叶底红,碰上老林他们在组织野采,方简已经进坑了,因为他妹妹想去山里玩儿。   然后方简想偷懒,找个人帮他看孩子,就又来发展严耕云。   “去,”他煽动道,“闭门造车是创作者的大忌!”   谁不想玩啊?但严耕云还是有点底线的,他说:“在赶进度谢谢。”   方简说:“白天出去玩,晚上回家干。”   这种事他是干得出来的,严耕云:“……”   方简见他迟疑了,继续怂恿:“而且你可以叫上王总一起啊,你俩还没有一起出去玩过吧?”   严耕云迅速动心了,但理智还在挣扎,然后他的手机就响了。   那是一个陌生号码,这种严耕云基本都不会接,但这个被挂断后马上又打来了。   严耕云以为是谁找自己,可谁料接通之后,迎面却是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是你叫王醒调查我的吧?”   严耕云第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孙舒毅,因为早把他拉黑了。等怔了下回过神来,更是满头雾水。   王醒?调查他?调查什么?   严耕云虽然不清楚,但能让孙舒毅生气的,那一定是让他开心的。秉着这个朴素判断观,严耕云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   孙舒毅傲慢道:“你以为编造这种假资料来威胁我,会有用吗?”   严耕云说:“没用你偷着乐去呗,给我打什么电话?”   孙舒毅明显吸了口气:“你在背后阴我,还这个态度?我本来还想跟你好……”   严耕云听不下去了:“谁阴谁啊孙总?你是不是失忆了?”   “呵哈,严耕云啊严耕云,”孙舒毅忽然怪笑一声,“我跟你把事做绝的程度,那可不在一个维度。当年我就是让你转股,价格也给的比所有人高,你呢?你为了报复我,宁肯低价转给别人。现在也是,是你说你不在乎这个比赛的?既然不在乎,现在为什么又弄这出?”   严耕云听他还委屈上了,心里只觉得他搞笑。   高?高几毛啊?   然后自己不在乎,他就可以随便剥夺别人的参赛权吗?什么逻辑强盗。   他就要弄,虽然他还不知道王醒弄了什么。   严耕云耐心告罄道:“我跟你说不通,拉黑了……”   “哈”没出口,孙舒毅先冰冷地说:“那就不说了。”   说完他就挂了。   按理来说,这通电话自己还是占了上风,但不知道为什么,严耕云心里却有点不安。 第44章 采风   严耕云给王醒打了个电话,王醒当时没接,过了会儿才回过来。   工作时间,严耕云很少给他打电话,王醒拨回去,听见他在那边喘气,立刻问道:“怎么喘成这样了,有急事?”   “没有,”严耕云喘归喘,语调还是轻松的,“我在帮方简搬鱼苗。”   王醒“嗯”了一声:“搬完了吗?我刚在交易室,没听见电话。”   他上班的时候话是能少尽少,但过起日子来,居然是个会交代的性格,就像梁雨嘉说的,这是一个有点“耙”的属性,但是严耕云喜欢,在他看来这是一种特殊对待。   于是他也“嗯”,说:“还没。”   王醒问他:“那你是先搬,还是先跟我打电话?”   “打电话,”严耕云说,“有事问你。”   王醒叫他问,严耕云省掉了孙舒毅那一堆废话:“刚孙舒毅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在调查他,真的假的?”   王醒眉眼一凝,有点困惑,“嗯”了声说:“真的,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严耕云本来想说“你”,临到嘴边感觉不妥,烫嘴似的换了个,“……咱用那些假资料威胁他没用。”   王醒很难不注意到他这个停顿,越琢磨越有趣,逗他说:“哪有咱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严耕云理直气壮地说:“那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没说。”   这倒也是,王醒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失笑道:“首先声明,我可没有瞒你的意思,只是我以为东西发过去了,孙舒毅会先联系我。我本来准备先等等他的反应,再跟你说的。”   严耕云还是挺了解孙舒毅的尿性的,立刻说:“他不会找你的,他这个人喜欢挑软柿子捏。”   王醒都听笑了:“你还软柿子啊?”   严耕云说:“昂,不然他哪里敢惹我?”   王醒顿了顿,有些难以苟同:“可我看他也没少吃瘪。”   严耕云嘴角一翘,感觉他的嘴是充过钱的,说什么都好听,遂偷着乐道:“反正他就是神金。不说这个了,来我问你,你给他发了什么啊?给他急成这样。”   王醒说:“就是一个怀疑顽世偷税漏税的分析报告。”   严耕云于是忽然想起,他最近一有空,就抱着个平板在那儿看,就是在看那些东西吗?   “哪儿来的分析报告,”严耕云已经有点感动了,明知故问道,“你写的啊?”   王醒就“嗯”,严耕云等了等,见他没多的赘述,自己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上市公司的财报就像密不透风的墙,漏洞连专业的审计都难找。他绝对费了不少功夫,然而表现如此轻描淡写。   严耕云心口一热,浮起了一种陌生的酸涩。   成年之后,他就很少有被人保护的体验了,时至今日,有人依旧在刁难他,而有人开始偏爱他了。   那种支撑让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然后语气很轻地说:“你怎么这么笨,连邀功都不会。”   说不清是埋怨还是撒娇,但亲昵毋庸置疑,王醒受用地笑了笑:“本来准备成了再邀的。”   干大事的人就是闷不吭声,严耕云说:“可以,稳重,成了重重有赏!”   王醒问他:“赏什么?”   严耕云说:“赏你以身相许。”   王醒:“我是没问题,你行吗?”   严耕云张口就来:“行,男人不能说不行。”   王醒笑了一声:“净吹牛。”   严耕云嗫嚅了一下,又没发出声音。   昨天王醒在被窝里摸他了,他感觉还是有点别扭,因为背后裹着他的男性特征太明显了,但舒服也不是假的。如果他是个西瓜,那大概有八成熟了。   不过孙舒毅还是像一根扎进皮里的毛刺,严耕云又碎碎念道:“不过真的能成吗?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哈,孙舒毅急成那样,就说明你的报告有杀伤力。只是这货喜欢搞小动作,我、嗯……我有点担心他会报复你。”   王醒说自己会注意的,叫他不要担心。   然而这天之后,孙舒毅居然沉得住气,一直没再出现。   到了星期六,严耕云好逸恶劳,带着王醒跟队出去采风了。   其实车和司机都有人出,但严耕云没想在山里留宿,他俩就开的王醒的大众。   一伙人从水仙桥北边的高速路口碰头出发,方简原先在老林车上,到路口逃到他俩这边来了,原因是妹妹和老林的闺女在激情讨论什么再见爱人,吵得像八百只鸭子。   方简十分听不下去:真逗,俩豆芽菜,还爱人爱鬼的。   但他也不敢怼方典,这丫头片子最近叛逆期,攻击性强得很。不过上车之前,他问严耕云了:“方不方便?你俩要是想有个二人空间什么的,我就去英姿她们那一车。”   但人家那一车都是女士,严耕云无语了:“开个车要什么二人空间啊,上来吧你。”   方简人是坐进来了,但嘴还是贱,在后面撩闲:“真的吗?”   那语气带点暗示性,严耕云这才反应过来,他开的那种黄色的车。   然而这是什么过时的老黄腔,严耕云不屑一顾道:“闲得蛋疼是吧?你来开车。”   王醒把着方向盘,也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   方简捉弄不到人,昨晚熬夜直播累,又不想开车,干脆往座上一横,睡觉去了。   到了十里坪,车不能再开了,所有人集体落地爬坡。   起先那帮美女们,还聚成一堆走在前面,但个把小时之后,严耕云开始感受到王醒的外形威力了。   最先过来的是方简嘴里那个英姿,她就算了,是个没什么别的心思,一心只想多看帅哥两眼的女人。严耕云跟方简第一次见她,也是这个待遇。   但到中午开席之前,厕所外面一个,眼下桌上又一个,并且这个还是同行,是银行理财口的经理,一直问他股债资产联动方面的问题。   严耕云听不懂,也插不上话,撑着下巴在旁边喝可乐。   方简又挨着他,凑过来嘀咕:“王总,怪招人的。”   “是。”严耕云承认,心说连他这种男的都栽了,“现在他们这种金融男好像挺吃香的。”   “工资高嘛,打扮也普遍比互联网的洋气。”方简没少刷到过那种跟相亲金融男的吐槽视频。   严耕云又说:“不过他在公司的时候,感觉还没有这么明显。”   “你在说什么屁话,”方简说,“打工人不想砍领导都是好的了,还招个登er啊招。”   严耕云太久没上班了,忘了领导的可恨,闻言给他比了个赞,夸他机智。   然而方简不稀罕,又往王醒那边瞥了一眼说:“这,你就看着,不管啊?”   严耕云嘬了口可乐:“先不管。”   这个度不好把握,说两句就管,显得自己不信任。但一直说,自己看着也尴尬。所以他在等王醒给信号,那种不想聊了的信号。   不过信号还没等到,王醒先偷听到一句不管,登时拿桌面下的大腿蒯了他的一下。   这种大度大可不必,赶紧给我来吃醋。   严耕云一扭过头,就看见他瞪了自己一眼。 第45章 云   干嘛?   他这么通情达理的对象还要挨瞪?   严耕云压根没领会到他的精神,但还是迅速在桌子底下偷摸手机,先减音量,再给他打电话。   振动很快响起来,王醒借口接电话,中断了那个问答。   很快他站起来离席了,走前轻轻地喊了个什么老师,问怎么了,那语气温柔亲昵,像是掺了狗粮。   桌子对面,理财经理的脸色明显地变了变,看出形势了,不过她没掩饰,甚至还把手一摊,转头跟左边的女伴嘟囔:“好嘛,又是一个不在市场上流通的。”   她女伴豪气地把手一挥:“不存在,世间男人千千万,这个不行下一个。”   经理说:“下一个在哪儿?”   “这儿,”女伴说着举起手机,边点边说,“看看,这欧美神颜……”   随后两人嘻嘻哈哈地笑开了。   严耕云看在眼里,感觉她们性格挺好,也挺识货,不过王醒现在是他的了。   他滤过闲聊声,单手在桌面下给王醒发消息:[差不多可以回来了,在上凉菜了]   很快王醒回过来一条:[不回]   [YAN]:那我吃了啊,不管你了啊   [王醒]:多吃点,长点良心   严耕云笑死了,正要继续回,方简拿肘子杵了他一下。   “别玩了,也别笑了,已经有人注意到你了。”   严耕云闻言一抬眼帘,就见英姿坐在斜对面,正在往牙缝里塞瓜子,看他的眼神里像是装了一台挖掘机。   这货也是个八卦教主,严耕云不敢顶风作案,立刻不聊天了,发了一条[赶紧回],就息屏开始等饭。   三四分钟后王醒回来了,在桌下往严耕云腿上放了个东西。   严耕云垂眼一看,是一颗樱桃,红粉色还不深,他喜欢吃这个,眼睛登时一亮,小声说:“哪儿来的?”   老林喜欢比较原始、游客少的山头,这回野采便又是个新地方,大伙谁也不熟。   王醒也压低声音:“农庄后面院子里种的。”   怪不得说不回呢,严耕云心里翻甜,把樱桃攥进手里,可惜地说:“就是还没熟,咱们来早了点儿。”   王醒在他背上拍了下:“有早品种,我问了,回去的路上去买,吃饭。”   吃饭中途,严耕云把那颗樱桃给方典了,叫她拿着玩儿,不要吃,一看就还酸。   方典就带着老林的闺女去找樱桃树,然后大家都知道了,不远处有个村镇是种植区,商量着返程去采购一波。   知道王醒当不了什么crush了,下午的行程就清净多了。   严耕云带了俩小铲子,但却很少挖,他不像老林会培育,干脆都是买,今天就是带王醒出来凑热闹。   王醒原本爬山,看这满地的绿色就一个概念:野花和野草。   但严耕云给了他一把小铲子,他没办法,只好蹲到地上去涨知识。然后东扒西扒,他终于看到了一个疑似认识的,很小一株,长在山间的石头缝里,被一类似侧柏叶片的迷你伞状挡着。   王醒拨开那片伞叶说:“这里居然有个蝴蝶兰。”   “蝴蝶兰?”严耕云纳闷地凑过来,“山里哪有什么蝴蝶兰?”   然后他垂眼一瞅,自己也不认识:“这应该是个什么兰,但好像不是蝴蝶兰,蝴蝶兰的叶子头上是尖的我记得,然后斑点是黄的。”   两人拿手机识了下图,发现那个识图的水平比他俩还菜,识出来连个兰都不是。   严耕云发出一声鄙视的气音。   王醒收了手机,明显挺中意它,拿指尖在它的叶片上轻拨,说:“这个能挖吗?”   “别别别,”严耕云连忙去抓他的手指,“山里的兰花挖不得,到处都是二级以上,弄回去又种不活,还容易去踩缝纫机。”   王醒对动植物了解都少,哪里晓得有这么夸张,闻言笑着又拨了一下:“那这个要踩几年?”   “我给你问问。”严耕云说着给老林拍了张照片。   五分钟后,老林带着另外一个哥们飞奔而来,还扛着他那个大炮筒。   “我靠真是萌新打麻将,啥啥不懂,憨火一堆,这可不是什么蝴蝶兰啊兄弟,这是巨瓣!”   老林不知道在激动什么:“一级的,巨瓣兜兰!很少见的。不得了,这咔咔裹裹肯定是个风水宝地,你俩闪开,给我照照,吸收一下天地灵气。”   然后严耕云和王醒就看着他俩一左一右地蹲跪到那里,找着角度地撅屁股,不由面面相觑。他俩外行,人家的宝藏,他俩的野草。   严耕云甚至还在后面煞风景:“这个挖了要判几年?”   “三到七年,还要罚钱,”老林反手必出一个大拇指,“很刑的。”   王醒:“……”   严耕云也看了他一眼,感觉他那个审美似乎有点昂贵,稳妥起见,把他的铲子没收了,但却既要又要,又说:“你再找个一级的给我看看。”   王醒端起架子:“没好处,不想找。”   严耕云笑着就抽了下他的小臂:“找谁要好处呢,想搞内部分裂啊?”   王醒不理会他的危言耸听,依旧说:“好处。”   严耕云白嫖失败,开始利诱:“给你五毛。”   王醒瞧不上:“不缺这个。”   严耕云想了想:“一会下山你要是走不动了,我背你。”   王醒瞥了眼他那个细身板:“你背得动?”   “笑话!”严耕云一拍胸口,“猛男。”   可他脸长得挺清纯的,王醒实在是没绷住,笑起来,换了个位置给他去找了。   不过离开之前,严耕云叫王醒去找了片比较大的枯叶子,把这个一级稍微挡了挡。   可后面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王醒找了一小时,二级倒是有几样,但一级的没有再碰到。他说今天缘尽于此,也不找了,拿着手机给严耕云抓拍了些照片。   严耕云最不爱照相,他有点镜头僵硬症,摆拍都不怎么样,但他适合抓拍,很自然鲜活,就是姿势乱七八糟的,蹲的、扭的还有闭着眼睛大笑的,还有残影。   严耕云被丑得龇牙咧嘴的,觉得自己跟猴子一样。   但是王醒喜欢,他垂着眼睛在屏幕上缩放的样子很柔软,像是在看那种美好的回忆,让严耕云眼睛一闭,随他去了。   黑历史就黑历史吧。   两人在山里转悠到4点半,开始往回走。   典典累了,也不玩了,方简腰椎有问题,严耕云和王醒轮换着把她背回了农庄。方简兄妹要在这儿过夜,看星星。   走到停车场的下坡路上,那路内侧是山石岩壁,另一边空旷,连着绵延的天地和树海。   严耕云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的承诺,又前看后看,都没看见人影,就问王醒要不要他背。   王醒已然忘了这茬,被他提起来时,都有点服气:“走了4万步,不累啊?”   严耕云实事求是:“脚底板有点,手还好。”   王醒本来想说算了,但看他一副言出必行的样子,迟疑一瞬,还是给面子地搭住了他的肩膀,说:“那就意思意思,背一秒吧。”   “一秒是个什么背法?”严耕云笑着拉开步子,弯下腰和膝盖。   王醒就伏下贴到他背上,给了他一点点自身的重量。   严耕云伸手去勾他的大腿,准备将他背起来,却不料原本搭在他脖子两侧的手臂滑下去,错落到胸前和腰间,将他环紧并拉了起来。   紧接着,一点温热落在了右耳尖上,严耕云站起来,听他低沉潮热的声音吹进了耳朵里。   “可以了,转过来,亲一下收工了。”   就这?   严耕云其实很想笑他放水,但又拒绝不了那个仿佛有磁性的邀请。   他转头的时候,悬崖那边霞光满天,天上有一块巨大的、明显的、鱼形的云,它遨游在群山之上、斑斓之间,让严耕云脑海中猛地出现了一组词语。   一个王醒那个鱼缸,正在寻找的名字。   回家之后,严耕云下定决心,离比赛交电子档还有半个月,他周内必须收完李霖的鱼缸,剩下专心忙比赛。   也没人管他,他自己天天加班加点,三餐一下就混乱了,晚上基本也不回来。   搞创作的大抵都有点这样,王醒也不想唠叨他,能过来就陪,不能就给他按时点外卖。   严耕云昼夜颠倒,总算赶在周日晚饭后完工了。   但因为种上去的水草还需要养一养,发一下色,所以他跟李霖说,过半个月给他送过去。   不过不送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缸里有块模拟湖泊用的水镜,它在水里时间长了,会落上泥和菌丝,没有最初那么明亮,因此严耕云先把李霖喊来看了一遍。   而李霖这边,顽世赠送的鱼缸也已经到位了,成了李霖办公室的一景。   但定制的还是不一样,李霖过来院子这边一看,就说要把顽世的那个,挪到他爸的办公室去。   严耕云看他喜欢,自己也高兴,端着盒饭在旁边扒。   这一晚,他回小区睡了一夜又半天,下午被杨小霏的电话吵醒催进度,但还是在家把这天休息完了。   两人有几天没空腻歪了,严耕云忙完了,人也在眼前,但找补似的,还是有点想他。   于是王醒洗到一半,看见他把门拧开一道缝,在外面“偷窥”。   王醒被占了便宜,礼尚往来就欺过来,一下把他抓住了:进来吧你——   翌日一早,严耕云又回了院子那边,不过这次规律了些,他每天来回跑。   鱼缸一点一点搭建起来,严耕云调了很多遍细节,又请方简来给他拍了照片,赶在截止日期的前三天,向官方邮箱里发了参赛的电子照片。   之后他开始清闲下来,然而不巧,王醒又接到了出差的通知,周四晚上去,下周二下午回。   不过这还是赶得上现场比赛的时间,它在星期四。 第46章 失踪   王醒一出差成了大忙人,不是在开会,就是在陪监管领导。   而前两天,严耕云的哥过来复诊,在他家里过了两夜,两人有两天没见到脸了,只能发发消息。   因此王醒今天忙里偷闲,给他打了个视频。   严耕云人在院子这边。   那个参赛的鱼缸,按照流程,电子照片的排名揭示之后,前几名是需要提供高清视频的,一个是预防ai造假,另外就是给观众欣赏,所以他得勤快一点,盯着藻类附着和水质这些。   视频来的时候,他拿着个糯玉米在三角梅下面啃,嘴巴忙眼睛也忙,正在往镜头外飞眼刀。   “福瑞,别搞啊跟你说!”   王醒原本是想问他哪儿来的玉米的,结果一听他吆五喝六的,给忘了,说:“你把猫也带过来了?”   严耕云嚼完那口,空出嘴巴:“那不然呢?我关门的时候它在里头刨叫,跟要被抛弃了一样,就你家这大美人,我忍心?”   好吧,王醒知道情况,根据严耕云的胡说八道,他这几天不在家,福瑞思念成疾,很没精神,不是在门口cos拖鞋,就是不分昼夜地刨大门。   自从把它接到家里,王醒还是没离开过这么久,闻言牵挂道:“它呢?我看看。”   严耕云瞥了眼墙角,目光登时有点抽筋,又看回来说:“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它在这里,不像家里那么干净的,你的眼睛要入乡随俗,懂?”   王醒说随,但等镜头转过去,他的眼睛也抽筋了,因为福瑞变成了哈士奇,正在右边墙角下面的水泥花圃里刨泥巴,那俩爪子扑腾地飞快,碎泥朝两侧飙飞。   严耕云听他没声音了,把手机半翻过来探头看了一眼,见他眯着眼睛,一副有点隐忍的表情,瞬间悄悄地恢复原状,连镜头带他自己。   但是王醒看见他了,说:“躲什么躲,做贼心虚啊。”   “不心虚,”严耕云还是拿镜头对着猫,“你看看孩子,玩点泥巴,多高兴啊。”   王醒无语了,但反正不归他洗,他也无所谓,说:“……我看到了,把摄像头转到前面谢谢。”   严耕云笑了一声,还没说话,镜头外贱兮兮地传来一声:“转到前面干嘛呀~”   那是李霖的声音,王醒觉得他可真是个电灯泡,隔空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说话间,严耕云把镜头对向了李霖。   王醒李霖站在院子西边,身上穿得一如既往,有点骚包,此刻围着个格子围裙,手里抱着几枝雀梅根,那架势一看,就是在严耕云这里祸害鱼缸。   李霖看着屏幕说:“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不说了,忙着呢。你俩聊骚去,不用管我,我的心不在这里。”   说完他一溜烟跑进屋里,仿佛那边有个什么惊世大作在等他。   院里顷刻又空了,严耕云把镜头转向自己,两人的目光在屏幕上相遇,互看一眼,严耕云莫名笑道:“聊骚嘛,聊啊。”   王醒也笑:“你先请。”   聊就聊,严耕云问他这是在哪?怎么像是在景区玩儿。王醒说这是本地一个老牌白酒总部,严耕云大搞阴谋论:“你们开会咋开到酒厂去了?不会是在搞公费腐败吧?”   “腐败你个头。”王醒跟他解释,这叫绿色环保酿酒新路线,双碳助力,“碳”以寻“绿”。   他们金融的一堆高大上的屁话,说白了就是不想用锅炉来煮酒了,想用电的。   严耕云东拉西扯,问完王醒那个稳中向好的会,王醒又问他比赛的近况。   两人一扯十分钟就没了,严耕云站着嫌累,中途摊到躺椅上去了,嘀嘀咕咕地跟他讲。   “会场已经在布置了,在会议中心D馆,小霏姐昨天喊我过去玩,熟悉一下场地,我没去,省得给她添麻烦。”   说到麻烦,他才猛然想起来,孙舒毅最近消失了,安分得简直诡异。   “他最近找过你吗?”他问王醒。   “没有,”王醒说,“你别担心这个,他找我我会跟你说的,你好好准备比赛,我过两天就回来。”   严耕云说好,王醒又说看看猫,严耕云把镜头又翻过去,还没等照到猫,先在门框里看到了在那探头探脑的胡振。   严耕云于是把目光投远:“你在搞什么鬼?”   门口,胡振露出尴尬的表情:“……”   他?他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胡振有半个月没过来了,他心里还是别扭,也默默产生过很多的烦恼。   大爷的,可严耕云也不是墨,胡振心想:他以前就是同志吗?可他谈过女朋友啊,那他不是骗了人家,那人品不是有问……还有他找的那个男的,得是啥样的?   胡振没法想象他跟男的卿卿我我的样子,简直烦死了。   但他有个鱼友群,群里也有参加CADC的,那小年轻昨天已经到L市了,早上还在群里发特种兵旅行照片。   胡振知道他要比赛了,心里还是关心他,开着车在附近游来游去,最后还是过来了。只是他没想到,严耕云院门口停了辆奔驰GLC。   这是他那个男对象的车吗?有点钱啊尾号1818。   但再有钱也是个男的,胡振心里正在想:要是个富婆就好了。   然后他就听见严耕云在一个男的说话,胡振有点尴尬,当时就想走的,但又有点好奇,就来扒了下门框。   谁料院子根本没有男的,只有一只颜值逆天的白猫。胡振家里也养猫,他多看了两眼,就被严耕云逮住了。   他还举着个手机……   胡振反应过来,搞了半天他是在打视频,那门口那辆车是谁的?   严耕云说是王醒他发小的,胡振实在有点茫然:“他都不在,他发小在你这儿干啥?”   严耕云说:“他到附近来谈合作,谈完了过来看看他的鱼缸,他在我这儿订了一个。”   至于现在,李霖已经接了胡振的班,自己热火朝天搞设计去了。   胡振“哦”了一声,然后就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严耕云看他一眼,戳破道:“这么尴尬,你来干嘛的?”   胡振一听气到了:“艹,谁尴尬了?我来玩的,不行啊?”   严耕云说行,叫他自己玩去,胡振又不去,跑去椅子上躺下了。   然后严耕云才知道他的烦恼,他觉得胡振有点傻,但只有善良的人才会默默地纠结这些。   “我以前不是,”他拍了拍胡振的肩膀说,“我发誓,我没有骗过任何人。王醒也不会,他因为不肯找人结婚,读书的时候就被他爸赶出家门了。但你想的这些也有道理,如果我碰到谢新雅了,她估计也会感觉我骗了她吧。”   胡振听不得他叹气,锤了下他说:“她会相信你的。”   就跟他一样,然而胡振还是补了一句:“不过还是不要碰到比较好。”   严耕云觉得也是。   之后,胡振在院里逗留了一个多小时,主要是逗猫。哪怕它是王醒的猫,长得也还是太好看了些。   期间李霖出来找零碎,看见他,风度翩翩地来了个自我介绍。   胡振握上他的手,看他热情洋溢的,又开大G,对他印象就还不错。然后人以群分嘛,胡振琢磨着:那个王醒应该也不会太差。   走前他跟严耕云说,比赛那天自己会去看。   李霖嘴巴快,插嘴说:“我们也去,老胡,要不散场了一起去吃柴火鸡?”   那个“们”是谁不言而喻,胡振还没准备跟他们打成一团,咋听有点猝不及防,但一想自己都去,那个更没道理不去了,就一咬牙说:“要得。”   然而他要得了,临到周二,王醒这边却出了变故。   他原本是下午5点半的机票,可快2点时候,严耕云却忽然接到电话,听见他在那边说:“耕云,我这边的会还没开完,临时加了流程,要延迟一天,去一个军工企业考察,李霖也接到通知了的。所以今天或者明天,可能都回不去了,不过后天我会赶回去的,你在家里等下我,行吗?”   严耕云以为他晚上回来,把接机的时间都调好了,但工作就是工作,他说:“这有什么不行的,行。”   王醒笑了下,问他:“这么爽快,不想我吗?”   严耕云平时没觉得,他一问才忽然犯了那个瘾,感觉很想看到碰到这个人。于是他难得没抖机灵,老实地说:“有点想诶,赶紧回呗。”   王醒说好,又跟他交代,那个企业比较偏僻,周围也有屏蔽器,所以信号不好。   “你电话要是打不通,不要多想,”王醒说,“实在有事找我,你就找李霖,他会找到联系人的。”   严耕云“嗯”了一声,随后叫他去忙了。   翌日,王醒还给他发过跑山路的照片,问他吃饭了没有这种闲话,还说已经买了机票。   这让严耕云不疑有他,他明天也就回来了。   然而翌日,王醒的飞机本该是早上11点半落地,但直到超过了1小时,电话也还是打不通。   杨小霏那边一直催,让严耕云早点到会场去,然而联系不到人,一查飞机又已经落地了,客服还安慰他:是不是手机没电了?或者丢了?   但没电了他也是有办法传消息回来的,严耕云直觉出事了,可谁知他去找李霖,结果李霖比他更懵。   王醒是不会用这种神秘失踪的蠢事来开玩笑的人,严耕云急中生智,忽然想起了孙舒毅,可他给孙舒毅打电话,那孙子居然,把他拉黑了!   严耕云又让李霖打,可李霖打过去,也没人接。 第47章 id   这就诡异了,孙舒毅也联系不上,什么情况?   李霖迅速去前台,叫小徐翻出了孙舒毅那个助理小陈的电话,然而今天他的手机却像是被诅咒了一样,打到哪里都不顺利。   严耕云听他转述道:“日啊,那个小陈离职都快半个月了,不过我问他要了他们行政总监的电话,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说他们孙总,从上周五起就休假去了。”   但严耕云沉默了片刻后,忽然说:“不对劲,顽世不是想进驻城南那个新业态的产业园吗?”   “嗯?”他这话起得没头没尾的,李霖懵道,“怎么的?”   “我听这次办展的一个朋友说,”其实就是杨小霏,严耕云说,“这次比赛,贵宾里还有市局那块负责产业园开发的几个领导,是顽世请来的。人家领导都来了,他还想不想做生意了,不去接待,还跑去玩?”   李霖一挑眉梢,立刻说:“明白,我去打听打听。”   严耕云应了声,说他也去。   然后两人开始各找门路,李霖那边托上一辈扎根本市半辈子的福,到处都能找到点线人。   严耕云则不一样,他是城市新移民,人脉还寥寥,只能去借别人的关系。平时他干不出这种钻营的事,但特殊情况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先找了胡振,胡振家里有人在公安系统,严耕云叫他去问问,人忽然不见了,一般都是什么情况,要怎么找。   胡振还没问,就语焉不详地说:“就我知道的,这种90%,都是那个什么……”   他顿在这里,把语气悄悄放轻了些:“□□。”   可王醒上哪嫖啊?飞机上吗?而且他挑得像个鬼……不对,想远了。   严耕云扪心自问,摇了下头说:“他不会。”   很多结婚十年以上的妻子,也是这么相信的,然而现实之冰冷,令信任破碎。   胡振掀了下嘴皮子,又咽下了那口冷水,只说:“嗯,我找我姐给你到看守所探探去。”   “谢了,我等你电话。”   挂了他的,严耕云又给党丽萍打。   对面,党丽萍接起来就是一声震惊的“啊?”,她在人情世故上拎得清,但却容易慌,遇不得急事,一慌就得去找老王。   然后王宜民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在家,得知这事,立刻就是一句:“哼,我就说叫他别干这行,金融就是个骗子行业,拿投资人的钱去接盘垃圾,早晚要出……”   严耕云登时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   正常人应该都是有恻隐之心的,但惊悚的是,有些家长偏偏对子女没有。仿佛那是一个什么仇人,就等着为他的凄惨拍手叫好。   严耕云刚要骂这老登,脑中忽然又灵犀一闪,想起了某天,在王醒手机上瞟到的公众号标题。   好像是个什么,金融反腐-“80”后老总被带走啥的。   这念头方起,他那个乱麻似的脑筋登时扭做一团,忽然又想起了上次挂断孙舒毅电话的时候,他那个冷冰冰的语气。   是不是跟他有关系?   如果是,他又能干什么?   王醒给他寄了举报材料,那他会不会也去举报……   严耕云脑筋转得飞快,连王宜民在对面说什么都没听清,直接说了声 “阿姨我挂了啊”,转头又去找李霖。   李霖接到电话,也才反应过来。   因为他们是不碰不合规的东西的,哪怕知道它能暴富,王醒不让,他说人承载财富的容量是有限的,太贪了只能适得其反。   所以李霖还真是没往金融违法这点上想过,但有了方向就好办了,他说:“你等着,我找人问问。”   他去问了,严耕云没事干,又给王醒打了一个,还是忙音。   严耕云在家里转了转,上网搜了下经济犯罪被抓的话,是哪个单位负责抓、本市的机构在哪等等,记下来之后,感觉干坐着心里还是煎熬,干脆抄上车钥匙,去了王醒的公司。   办公室这边,李霖打电话打得嘴巴冒烟。   但经侦这边,还真是不像派出所那么好过问,保密性太高了,事小的根本进不去,而出不去的都去提篮桥了。   李霖扯了扯领口,看见小徐从办公室门口经过,正在喊:“小徐,帮我倒杯……”   话没说完,严耕云步履匆匆的,忽然出现在了门外。   “倒杯啥?”严耕云刹住脚步,一副要去给他倒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进来,”李霖说着一挥手,“小徐,不倒了哈,来两瓶矿泉水。”   小徐说好,很快走了,严耕云进去说:“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李霖摇了摇头,说暂时还没有。严耕云叫他继续忙,自己就在旁边听。   然后时间变得迷离起来,有时严耕云觉得过了很久,一看才过几分钟。但又好像没过多久,1点就匆匆来临了。   但其实他也没看时间,是杨小霏打了电话过来。   背景里闹哄哄的,她不明就里,在对面无语:“你到哪儿了啊?都1点了!好多选手都签完到了,你动作快点啊。”   严耕云已然够闹心了,可对上她,硬生生又多出一抹愧疚,他有点难以开口,但还是说:“小霏姐,那个,我家里出了点急事,我……我赶不过去了,对不住,麻烦你跑前跑后的。”   “什么?!”杨小霏大吃一惊。   离开奖就差一个现身了,现场造景只是一个活跃气氛,顺便营销的环节,对排名的影响权重很低。但要是不来,就是赛程只参加了一半,等于弃权了。   这可真是临门一脚,杨小霏凌乱道:“怎么了?是很严重的事吗?”   严耕云没吭声,他现在还不知道严不严重。   杨小霏心里一沉,觉得他实在是倒霉,但沉默过后,她还是说:“太可惜了,真的。你要是得奖了,来了就能到手。但是不来,比赛就没参加完,你这个设计也就报废了,什么比赛都不能再用,只能自己看看,或者被人抄袭了。”   严耕云心里当然清楚,赛事的规则是这样,而这个是他送给王醒的鱼缸,对他的意义跟别的也不太一样。   但人都不见了,意义暂时也失去意义了。   “我知道。”严耕云道完谢,挂了电话。   不过挂断之前,杨小霏给他发了一个直播链接,严耕云点进去瞟了两眼,镜头里的人叽叽喳喳,看着都挺开心的,跟他的心境截然不同,于是他又退出来了。   但在一定程度上,他还是想起了“比赛”这件事,严耕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感觉与其在这里无所事事,他还不如……   五分钟后,李霖还在打电话,“诶张科您好”、“哈哈廖总这会儿空吗”,不过地点从办公室变成了出租车,他还戴上了一只蓝牙耳机,另一只在严耕云耳朵上。   这辆车行驶的终点是会议中心,但要是有情况,就立刻去其他地方。   李霖觉得没必要,说:“你就去会场,我去找就行了,他只要人身安全没问题,其他都好说。”   理智上来讲,这样对严耕云才算利益最大化。   但换个立场,要是王醒现在孤立无援,需要帮忙呢?他纵使不能比李霖做得更多,但走开绝对是最得不偿失的选择。   毕竟态度也是一种精神货币,如果对方需要,那它就非常重要。   而两相比较,那个明年还会举办的比赛,他还是舍得起的。   “先找到人,”严耕云摇了下头,“找到人了再说别的。”   李霖看见他的表情和语气,是一种含蓄的坚决,坚决到李霖不合时宜的,居然替王醒感觉到了庆幸。严耕云把他看得挺重,胜过一些名誉和地位。   路上,党丽萍来过一个电话,说王宜民去打听了一圈,了无音讯,她问严耕云有没有。   严耕云自己也急,还要安慰她:“快了,李霖在找了,您稍微等等,有了我给您打电话。”   等他挂了,李霖那边又打,此起彼伏的,整得跟俩销冠一样。   又一刻钟后,李霖总算转过n道弯,摸到了经侦那边一个副局那里。   然后拜互联网闪电般的沟通效率所赐,七、八分钟后,李霖终于找到了一点眉目:王醒人在经侦城南分局,因为有人举报,他涉嫌在任职期间做不合规的调仓行为。   而举报他的人,严耕云只能想到孙舒毅。但孙舒毅也不见了,很大概率也在里面。   两人交头接耳片刻,李霖嘴甜地问副局打听,对方直接把他骂了一顿:“问问问,这么爱问,要不我把这位子让你得了。”   李霖嘻嘻哈哈的,赶紧挂了。   只是在他俩改道之后的第七分钟,胡振打来了一个电话。   他在那边急吼吼地说:“我给你发了张截图,你赶紧看看,然后进比赛直播间。”   严耕云满头雾水地打开微信,一眼就看见CADC直播间的评论区里,有一个很长的id在刷屏。   [福瑞对豌豆说它正在看CADC直播]:[鲜花][鲜花][鲜花]   [道乐]:哇,坤神[花痴]   [福瑞对豌豆说它正在看CADC直播]:[鲜花][鲜花][鲜花]   [黄-不了]:好好好   [福瑞对豌豆说它正在看CADC直播]:[鲜花][鲜花][鲜花]   …… 第48章 颁奖   这大概率是王醒。   严耕云真是谢天谢地、谢谢胡振,上周日去了他院里一趟,知道了福瑞叫福瑞。不然自己根本没有看直播,就会错过这点信息。   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心想好气又好笑。   得,还有条件蹲直播,那人应该没什么事。   但他却不接,或者给自己等人打电话,又说明他不能用手机,这什么情况?严耕云想不通,但有信号就是好事,于是他赶紧也改了个id进去刷。   [豌豆对福瑞说正在找它]:[晕]   [豌豆对福瑞说正在找它]:[惊吓]   那个长id没有立刻出现,严耕云就每隔几分钟进去刷一次,刷到第三遍,那个号出现了。   [豌豆对福瑞说正在找它]:[晕]   [福瑞对豌豆说它正在看CADC直播]:[鲜花][鲜花][鲜花]   ……   [Vsb]:不是,你俩是有什么大病?   [油物33]:[呕吐]   [在野A]:秀恩爱去死   ……   [豌豆对福瑞说正在找它]:[惊吓]   [福瑞对豌豆说它正在看CADC直播]:[鲜花][鲜花][鲜花]   ……   严耕云又试着随便发了两个表情,也打过几句话,他说没事?那id就回鲜花,他说我去找你,那id就不出现。他又发,那我去CADC?鲜花才又出现了。   严耕云于是明白了,王醒叫他去比赛。   于是这天的1点58分,他狂奔进了会场,连手机都是杨小霏帮忙去寄存的,比赛要求选手寄存手机,怕场外作弊。   路上,严耕云知会过党丽萍,叫她不要提心吊胆了。可等坐到他自己的比赛台位上,严耕云才看见,孙舒毅居然坐在右边嘉宾席的第一个位子上。   严耕云倏地一愣:他居然在,那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正想着,孙舒毅的视线忽然撞过来,嘴角微微一扯,笑意浅而阴沉。   要是严耕云早来20分钟,或者有空跟杨小霏沟通片刻,就会知道,孙舒毅也是不久前才匆匆出现的。   但他没这个时间,因为他才从人群里找到胡振、方简和水景坊的薛总,主持人已经在致开幕词了。   “尊敬的各位来宾、亲爱的各位鱼友,欢迎大家来到我们CADC2024年的比赛现场和颁奖典礼……”   这一届的赛场比去年要豪华不少,用鲜花台代替了伸缩隔离带,东面竖着一面巨大的海报架,上面是今年比赛的海报和loge。   评委席挨着展览台,朝外,嘉宾坐在左右,中间则是呈“回”字型布置的选手台位,而“回”字的内圈里,则摆放着各种缸体材料,水草、沉木和工具等等。   观众这边,带专业设备直播的人也不少。   严耕云的台位在第三排的左三,号牌是13,不靠前、也不靠边,也不晓得王醒看不看得到他。   好在官方有直播投屏,他看得到[福瑞]和它的三朵鲜花,隔一阵就会出现一下。   在一串掌声和感谢文学后面,主持人特别提了几个有名的参赛选手,有顽世的新黑马石坤、老设计何硕、自由玩家曲飞昂……都是近年赛事里经常出现的名字。   当然,没有严耕云。   接着,女主持接过话,宣布60cm大缸组电子档的名次,会在自由赛后一起揭晓,现在开始30cm小缸的自由赛,没有主题,材料全部由举办方提供。   这对严耕云来说挺简单,正好他今天还自带主题。只是这玩意儿耗时,哪怕只是个小缸,只追求速成和效果,造一个也得两小时。   2点一刻,自由赛开始了,前15分钟是构思时间,选手可以离席去挑选材料。   严耕云在沉木区碰到了何硕,准确的来说,是何硕主动凑过来的。   “耕云,”严耕云被他忽然喊住,回过头,看见他站在背后笑道,“好久不见了。”   严耕云看着他,何硕中等身材,留寸头、戴眼镜,有张敦厚老实的面相,几年不见,他胖了些,神态也比以前要威严。   他俩是同一批进CAA的会员,后面又一起被孙舒毅挖进顽世,在离开顽世之前,严耕云喊他硕哥,现在他说:“何总,你好啊。”   何硕“诶”了一声:“你这,也太见外了吧。”   严耕云笑了笑,没说话。   这不是见外,是本来就是外人,人也许会说谎,但行为永远直指内心。   当年孙舒毅逼他转股的时候,何硕拉着他去吃烧烤,说孙总真是狡兔死走狗烹。结果转头新的创投一进,何硕的干股就多出了7.5?。   他也是既得利益者,该跟孙舒毅一个画风才对。   何硕话落在地上,也不尴尬,笑呵呵地给自己打圆场:“不过我也能理解,你忙吧,加油。”   严耕云客客气气的,说你也是。   何硕转身要走,但又侧身定住,似笑非笑道:“对了,孙总叫我转告你,你那个朋友,进去喝……”   严耕云心里一沉,怒气正要上脸,旁边忽然哂笑一声。   “老何,你好闲哦。”   老何视线往左偏,脸色一瞬间有点垮,这次真的转身走了。   严耕云跟着也扭过头,看见自己右边蹲了个很重金属风的年轻小哥。   他单眼皮、大眼睛,头戴皮粉鸭舌帽,身穿一件死亡金属的宽长黑T,脖子上挂了一堆吊坠项链,手上还有一堆戒指,浑身都是个性。   严耕云认识他,这是顽世现在力捧的头牌设计石坤,严耕云在网上刷到过他,石坤挺火的,长得挺帅,又有实力,粉丝很多。当然,顽世肯定也买了营销。   但他跟老何,却好像不太对付。   严耕云不理解,但还是跟他点了个头,算打招呼,打完准备去挑材料。   谁知道石坤又来了一句:“老何这人,挺假的,是不是?”   这点上严耕云跟他倒是惺惺相惜,点了下头说:“是有点。”   石坤登时笑起来,伸出手说:“我石坤,听说过你,认识一下。”   “大概都不是什么好话,”严耕云耸了下肩,又去握他的手,“我严耕云,我看过你的直播。”   石坤直播的时候喜欢怼人,有点像王醒用微博的德行,难以容忍笨蛋。但真人没有网上那么暴躁,还有一点点自来熟。   自来熟的石坤问他:“关注我了吗?”   严耕云老实道:“还没有。”   “那回去了关注一下,”石坤直白地说,“我想当大v。”   严耕云直接笑了:“好,你已经是了。”   “还不够大,”石坤跟个地推一样,“叫你的亲戚朋友也关注一下哈。”   严耕云算了算,郑重承诺:“行,至少给你加5个关注。”   “可以,”石坤捡了块松皮石粒,起身的瞬间忽然低语,“你大缸的排名有点靠后,想想吧,怎么办?”   可名次还没开,他就知道了,说明公平已经局部失效了。   不过严耕云并不意外,顽世在这行业里是个庞然大物,不左右一点规则,那才是乌托邦居民的幻想。   所以他才去找水景坊,但从石坤给的结果来看,顽世的能量还是大。   另外何硕是什么意思?进去喝?喝茶吗?王醒不见了,果然跟孙舒毅有关系吗?   严耕云感觉心口发闷,好在他受过更大的挫折,知道眼下的重点。   世事无常,结果也是,它要受太多的影响,个人永远无法左右,但只有过程完全属于自己。所以不能沉湎,得去做事,做正确的事,尽量让事情变正确。   他是来参加比赛的,参加就参加,干完再说——   打定主意,严耕云开始认真挑松皮石块。   几分钟后,直播屏上[福瑞]的评论,从三朵鲜花变成了:[13号严老师,我来看你比赛了]   *   下午2点57分,外三环的高架路上。   “我特么真是服了你了,”李霖屁股在快车后座上,但脑袋卡在前面的座椅中间,在那儿叨叨,“人在经侦办公室,还能往外发弹幕的,您也算是少有来者的了。”   王醒坐在副驾上,发完弹幕,又发微信,不知道在忙什么,但却还记得维护警察的名义:“别瞎说,不是我发的。”   确实不是他,是那个分局的副支队长代他发的。   他今天真是运气不好,又还挺好。   从经侦□□室的小刘警官那里,李霖已经知道了,他今天纯属有小人作祟。   原来,王醒原先工作的那家机构,领导进去了,背后勾连着一个落马的老虎,是中管级别的重量人物。   而前天又有一个快递抵达经侦接待室,是他一个前同事,实名举报他配合领导违规,谋取巨额利益。完了刑警想传唤他,却碰上军区信号不好,两天都没打通电话,整得以为他潜逃了,直接上机场蹲他去了。   但是王醒挺配合的,他工作那会儿,也留过拒绝违规的证据。证据倒是好取,他邮箱里就有,但查流水需要时间,所以结束之前,他不能跟外界联系。倒也用不了多久,只是撞到严耕云的比赛时间了。   王醒不愿意影响他,在领导的办公室里游蹿,他先去了支队长办公室,想让领导通融通融,帮他跟家里转达一声,因为普通刑警肯定不愿意惹这种麻烦。   支队长说不行,他又换到副队那屋,意外赶上对方在看比赛直播。   两人从鱼缸聊到他的工作学历,也是有点缘分在,副队的小儿子是他哥大的校友,专业是人工智能。他俩不算熟,但都是热门专业的前几名,在留子群里自然就认识了,王醒还有他儿子的q.q。   副队一听,他也算沾亲带故了,于是那个长得不正常的id,以及模版的三朵鲜花,就是副队通融的极限,再多的也不能发了。   李霖瞥见他在跟“郭总”发微信,问他委托的事情,准备好了没?就挺好奇,问他:“郭总?哪个郭总?同方资本那个郭天瑞啊?”   对面说一切ok,王醒回了个“好的,麻烦您”,说:“不是,是另一个造景平台的推广人。”   李霖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你找造景平台的推广干嘛?”   *   严耕云是先看见方简打的手势,然后才看见弹幕的。   到这里他心里才彻底踏实了,选完材料,回台位上先例行把玻璃擦了一遍,然后闷头搭骨架去了。   过了会儿,摄像机位和解说从他跟前路过,解说先介绍了一下他,名字和过往荣誉,又凭经验猜测他是个山水造景,最后举着话筒问他:“这位选手,能告诉大家,你这个作品的名字是什么吗?”   严耕云扶了下话筒,目光从观众瞥到弹幕,他说:“它叫‘海阔天空’。”   后面就是一阵忙叨,期间,严耕云抬过3次头。   前两次都是在找弹幕,[福瑞]还是在那儿加油,到了第三次,它变成了:[看你朋友]   然后严耕云扭过头,就见他和李霖站在方简旁边,右手还托着手机,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挑了挑眉梢,举起左手握了个拳头。   那意思是加油,严耕云也笑,比了个ok给他。   4点准,硬景的搭建时间结束了,解说带着摄像机和评委,下来打了一遍硬景的分。打完又开始上水草、注水。   等到4点半,主持人宣布比赛时间到,所有选手离开台位,到评委席前面的座位上就坐,评委再次进场打分。   严耕云在最边上找了个位置,过去之前,他单手撑着嘉宾的桌子,往花栏外面伸了下手,冲王醒喊道:“没事吧?”   王醒拍了下他的手心,又捏了捏他的手指,说:“好得很,去领奖吧。”   严耕云乐了一声,心里还是有点苦涩。   奖不知道在哪里,但潜规则估计是有一个的。   很快,他坐到了最边上,王醒也从人群里挪过来,在他平行的两三个身位前面,严耕云一眼就能看到他。   坐下之后,严耕云心情本来好转了一些,因为石坤坐在他前面,他俩挺投缘,有点话讲,从景深讲到焦点,再共享喜欢的大神。   直到一点阴影进入眼角,严耕云抬起头,看见孙舒毅不知几时过来了,正嘉宾席外头,隔着栏杆跟王醒说话。   严耕云竖起耳朵,听见他阴阳怪气地说:“王总手腕真是厉害,这么快就出来了。”   王醒语气冷淡:“托你的福。”   “不敢,”孙舒毅说着,忽然回头瞥了下严耕云,又转回去说,“耕云看着挺开心呢,不晓得一会儿能得几等奖?”   王醒没看他,偏过头,对严耕云笑了下:“该是几等就是几等。”   孙舒毅笑哼一气,大概是觉得他挺大言不惭。   5点20分,主持人和解说一起上了台,海报上方的电子大屏上,也开始出现颁奖特有的bgm和动态字幕:CADC 2024。   主持人刚要致辞,两侧的观众区,却忽然先传来了激动的欢呼声。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观众区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直播大屏,屏幕分成了两半,上面是CADC的现场,下面是视频连线。   上线的3张脸,赫然都是国内外那几个顶级造景大神,日本的佐藤敬、新西兰的乔什.布洛林、台湾的林鸿,还有一个位置上暂时空着。   但是主播捏着麦说:“还有一位,就是我们的华人里造诣最深的,盘天逸老师!”   话音刚落,连严耕云跟石坤都想出去看直播了。   盘天逸啊,4届世界冠军,跟日本的佐藤老师一样都是真神,是国内这些各个行业里出来的协会专家比不了的。   主播又说:“天逸老师呢还没准备好,但是马上也会来跟大家见面的,然后跟我们一起欣赏,本次CADC的参赛佳作。我们平台呢,还请了大神们做点评,他们眼中哪些作品最好。你们就说,期不期待?”   观众嗷嗷地起哄:“期待!”   然而那哄闹声越大,孙舒毅的脸色就越黑,他猛地站起来,目光如箭地射向王醒。   肯定是王醒在搞鬼,这家伙想把他加起来烤。   孙舒毅觉得自己留过情面了,好歹严耕云一个第6名,不在前三,但也有个奖牌,优秀奖。   但要是国外那些大师,跟王醒有点交易,都给严耕云评个第一……   然而王醒根本没看他,他甚至离那个直播屏挺远,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孙舒毅瞪不着他,评委席又有个老头开始坐立不安,起身要往他这边来。孙舒毅深吸了一口气,朝对面打了个手势,迅速起身离席了。   很快,有保安过来驱赶这些主播,理由是他们太吵,影响比赛了。   但观众已经进了直播间,主播带着大屏是出去了,但还有连线的手机留在场内。并且过了会儿,他们换了两个人,又回来了,明显训练有素。   到了这会儿,严耕云终于也咂摸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但他很少把自己当世界的中心,这是流量的时代,他以为是平台争流。   渐渐的,直播间的人数越来越多,大屏上的名次也越来越靠前。   造景的赛事,习惯从最后一名开始展示起,随着主持人的宣读,一个又一个作品飘过。然后一直倒数到第六,何硕的作品出现了,《溺境》,是个大的洞穴造景。   石坤呆了一秒,随即转头跟严耕云说:“你可能是第二。”   严耕云够灵光,凑过去说:“意思是原来我是第六?”   石坤嘀咕道:“我看到的是。”   严耕云感慨:“啧,说换就换,真是黑暗。”   “知足吧哥,”石坤清醒地说,“没把你往后换,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严耕云说了句“也是”,说完又觉得评分的都是这种鸟人,也是这个他和行业的悲哀。   然后石坤一语成谶,他果然是第二,石坤第一,孙舒毅调换了他跟何硕的名次。   按照惯例,前八名都要上去领奖,前三还要发表些创作感想,再挨个和自己的作品合影。   严耕云上去的时候,本来没什么想说的,这奖得的像个儿戏,不过是孙舒毅随意的筹码,很难让他产生实至名归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跟他的鱼缸无关。   所以当解说问他:“你这个作品,就我个人的审美来说,是这一届里观赏性最高的,非常神秘,也很浪漫,我觉得很美。所以我想问问,你这个作品的灵感来源于什么?”   严耕云举起那块亚军的奖牌,朝人群里的王醒一送,并看着他说:“来源于一个人,我爱的人。他一定程度上,改变我了人生的方向。”   “而改变嘛,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我最开始还是有点害怕的,但是我现在不怕了,能遇到他,我觉得很高兴。变化与希望、浪漫和美好,就是我想表达的,谢谢大家。”   说完他低头鞠了一躬,身后屏幕上的作品忽然铺开。   葱郁的植被、美丽的花海、炫技式的层次结构,足以令人眼前一亮。   隔着半个会场,王醒的目光和他在起身中相遇,没由来的相视一笑。   同一时间,由碎光特效凝聚而成的作品名出现在了左下角:   鲸落花海——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跟大家唠点嗑吧:   这本我开始写的时候,有点痛苦,甚至还不是这一本,嗨。   我开始也只想写个3万的小甜文,所以没有仔细想过人设剧情这些,对不起原谅我,导致中间根本推进不动,他俩本无缘,全靠我瞎编。   不过我还是编完了,感谢包容,我那么垃圾的更新,你们也还在,你们真是美好的存在。   我休息几天,再回来更番外。   手头没有那么卡了,下次开文不会那么久了,我这次会存稿!(如果没做到,就当我没说)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