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Alpha的抚慰剂总不乖 本书作者:燕纾 文案: 当了十八年Beta的纪纶,一朝分化Omega,信息素高度匹配某顶级Alpha。 看戏的一干人等戏笑他,这泼天的富贵落你头上,可要接住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纪纶笑笑不说话。 在这个等级固化,人人腐朽堕落的废土世界,草根逆袭只是天方夜谭。 凭那一点信息素,哪里够? - 首都城的新阳高中,西院学生鱼龙混杂,东院权贵云集,个顶个尊贵的Alpha。  东院一堆高不可攀的世家贵族和王城继承人,顾容与是那位佼佼者。  凭着惊人美貌、强悍实力和头痛的隐疾,被广大师生评为全校“最想被拥抱的梦中情人”榜首。  无数Omega少女心炸裂,期望用自己的信息素治愈这位美强惨,顺便一步登天。 得知能抚慰顾容与的幸运儿,来自西院一年级吊车尾班级的班长,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平民。 不少人献上箴言,抚慰剂就让他是抚慰剂,千万不要着迷。 顾容与笑笑,一个Omega而已,怎么可能…… 话说没多久,有关纪纶种种叛逆之举的言论传来: #惊!平民班长英雄救美,竟和教官打起来!# #打响反王城制度枪声的第一人:顾君,你小情人要掀翻你的王城老家!# #提问:***新晋上校与帝国小皇子打架为哪般!?#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最年轻少将、萨洛克的救世主、帝国与罪犯的克星、梅兰王国客卿第一人、师从最智慧博士和各位大佬的革命军优秀统领代表、人称闪光的白龙、纪纶~# 顾容与:“……” 全世界最叛逆剽悍的Omega,独此一家。 #骂又不能骂,怪又舍不得怪,还能怎么办,惯着呗# - 多年以后,已经历经波澜,功成身退的纪纶回忆往事,一定会想起他遭遇人生命运转折的那一天。 如果可以,他要抓着顾容与说:“去、你、大爷的——!” 此处消音三个字。   cp:1v1he 超温和的、有心机平民班长受(纪纶)×贼绅士、西装暴徒君主攻(顾容与) 【一点阅读指南】   ①微群像,人物众多,有副cp。 ②背景纯属虚构,发生在外星球,带一点星际。 ③前期校园,中后期地图展开,世界观扩大,小人物奋斗成长史[dog]。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豪门世家 校园 ABO 轻松 主角:纪纶,顾容与 ┃ 配角:Z班同学,战友同志,导师友人…很多~ ┃ 其它:装甲,机甲,废土升级流 一句话简介:我要这腐朽世界,如我所愿改变。 立意:冲破荆棘,于逆境中向阳而生,活出精彩。 第1章 顾君   “跟我走。”   “不要!!”   新阳校园食堂外,一场纷争陡起。   当事人一方的Alpha眉目深邃,面容冷峻,有种桀骜的帅气。   加上身形高大,体格英武,裸露在外的小臂肌肉结实遒劲,杵在身形单薄的Omega面前,更显霸势威严。   “徐佳惜,不要撒娇。”   另一位当事人比平常Omega强劲英气,但同样五官漂亮。   一双猫瞳似的琉璃眼睛,瞪人也不见讨厌。   “谁撒娇了!!!元朗你有没有眼睛!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在撒娇了!我都说了我要跟我们班长在一起,你现在不仅眼瞎,连耳朵都听不懂人话了吗!?”   “……”   Alpha面不改色,“我们一个月没见,难道你就不……”   “别跟我说想不想你这种话啊啊啊——”当事人发出尖锐暴鸣声,“班长!你说句话呀班长!”   被波及的围攻学生:“……”   好家伙,原来还是场精彩三角恋!   “一看你就是这个学期新来的,”知情前辈贴心科普,“这明明是霸道大少强占倔强小白花甜O戏码,哪里有那个Beta班长的戏份,你看他平平无奇,这么普通,配吗?”   众人目光顺势望去,在高大英俊的Alpha和漂亮Omega之后,果然是一个黑发黑眼,相貌普通的Beta。   因着唇红齿白,眼眸明亮,也算容貌清秀。   一身西院制服,衬得人挺拔修长,很有精气神。   一众看热闹的心,顿时熄灭几分热情。   好没存在感的一个人啊。   没人指出,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平平无奇的Z班班长纪纶等了半晌,等到争执得剑拔弩张的俩人一个间隙插话。   “元学长,开学事务多,我们班主任刚刚还在叫我们去开会,佳惜现在还不饿,不如让他等会再来食堂?”   吵闹的局面,仿佛轻轻落下一只手按下静止键,突然平和。   Alpha凌厉的眼尾扫过他身上一眼,落在身前矮他一头的Omega身上时,目光明显有温度许多。   “你先去见你们老师。”   “哼!”   转身Z班一行人走在去教室路上。   徐佳惜步伐轻快围着纪纶身边走,一边倾诉。   “班长,要不是你刚才拉着我,我一定要再跟他好好说道说道,真没见过这么自以为是没礼貌的人,呵,王城人果然野蛮不讲理!”   纪纶步伐稳健,丝毫没有因为花蝴蝶一样穿梭在他周围的人而打断步调。   “班长,你怎么不说话?”   纪纶笑笑,“你没事就好。”   他们的目的地不是Z班教室,也没有班主任等着他们开会。   绕了一圈来到图书馆,等在大楼前的副班长红柚看看他带来的一队人,疑惑:“就我们几个人,够吗?”   Z班身为全年级生源最差班级,一个学期都在承担年级吃力不讨好的活。   这个学期开学分配书籍的任务,繁琐又累人,同样又指派到了他们头上。   纪纶让出身后的虎嘉,冲天刺猬头的男生活力满满冲向书山,撂下一句狠话,“全部都交给我吧副班!完全没有问题!”   活当然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干完,纪纶一向在班上号召同进退,共荣辱,致力打造团结班风。   除了Z班那几个素日都没集体意识的几人,余下十数人陆续都过来了帮忙。   忙了一会,徐佳惜受不住这种重复性的无聊工作,偷偷溜走。   他一走,班上几个他的追求者也跑了。   纪纶带着剩下的人干完,多余的书在场的人平分,踩着点赶到学生会。   大会差不多两个小时,开完会,这开学前第一天的半天就算过去了。   下午和晚上都没什么事,可以回家休息一会。   可惜这份愉悦,只持续到台上学生会秘书宣读表彰决定之前。   兜里手机振动,看到讯息,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怎么了怎么了?学生会着火了还是被入侵了?”身旁打瞌睡的Alpha惊醒。   纪纶:“……帮我请个假吧,部长,我出去处理点班务。”   #惊!东院小霸王食堂强抢西院学生为哪般!!#   “大事不妙急救啊豆豆!”来人冲向他展示这则校园新闻,被他揉着眼角按下手机。   “朝老师不在学校,没法请他出面去东院要人,红柚有没有过去东院交涉?佳惜被掳走时,我们Z班的人有没有谁在场?”   “你都知道了啊,哦副班,副班去找其他老师打申请进入东院的报告了,还没回来。虎嘉想帮忙拦来着,没成功。”   这会正气得跳脚呢。   纪纶略一思索,出门直奔东院。   元朗行事素无顾忌,但也不至于在今天强抢民男。   上个学期他干过,后来都证明对徐佳惜无效,还容易引起后者程度无限式增长爆发的激烈反抗、撕咬和尖锐暴鸣。   元朗今天会这么做,很大程度是因为徐佳惜来了发情期。   Omega发.情是件危险的事情。   他们每个月都有一到两次的发.情期,每次一般在三至五天内不定。   期间他们的体质会变得敏感,并产生一种特殊的荷尔蒙,影响到方圆若干里内所有的Alpha,甚至是一些敏感的Beta。   靠近的Alpha或Beta若是精.虫上脑,失去理智,就会容易引起大面积骚.动。   针对这种情况,学校内部有明文规定,Omega发.情期不能出现在学校,徐佳惜今天却抑制剂失灵,当众爆发信息素。   纪纶想想食堂那个场面,不想再想下去。   要回徐佳惜最要紧。   新阳东西两院,由一道高耸的门楼和一条护校河隔开。   双方各自有活动区域和宿舍楼,除了某些特定课程的教学,平时互不干扰。   两个值日的东院学生无精打采守在桥边,看到是他,懒洋洋收回目光。   罗锣一脸新奇尾随在他身后进来。   徐佳惜有错,不该发情期还来学校。   但元朗无视当事人意愿,强行带走人,同样应该追责。   只是没人管得了他。   包括他在内的那一批东院学生,一个比一个任性张狂,自由散漫。   他们也本有底气,因为他们是来自边境十大王城的王族和世家贵族。   共和国特殊的政.治制度,给予了他们不一般的特别待遇。   元朗作为元王城的继承人,未来的一方城主。   放到二十三省,也是省部级正职地位,只受中央首长领导。   西院一样有不少背景深厚的学生,可也不敢和东院争锋。   东院强的不只是他们的地位,还有他们从王城那种刀光剑影环境下孕育出来的彪悍实力。   这就像草原上厮杀成性的野兽和家养的宠物,没有可比性。   为了让千里迢迢来首都读书的王城学生们,享有宾至如归的体验感,中央斥巨资在东院修建了各大王城的特色建筑。   几大王城继承人单独在一栋。   远远看到修文馆门口,不少Alpha聚集,纪纶想了想,绕道从另一道门单独进去。   隔着栅栏,他对着阳光下修剪花枝的长发Alpha喊出一声“学长”。   宋如风一身宋王城的特色长袖服饰,翩翩姿态,卓然绝伦。   即使沐浴着初秋的明媚阳光,眉眼间依然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之色。   “小班长,赶着饭点过来,是要来蹭蹭我们修文馆的午饭吗?”   对方眼中有看出他来意的了然,还是故意出言逗弄。   “好吧好吧,进来说。”   碰上他这样一本正经不接招的人,再多闲情逸致也会化为无趣。   宋如风招呼他进来。   俩人进门动静,惊醒沙发上昏昏欲睡的Alpha。   后者一下蹦起来,大惊小怪道:“你们一个个的可都忙活什么,都不来吃饭!容与不下楼,你也在外面晒太阳,我唐济哪天饿死在这一定有你们的份!哦、这位是——”   纪纶自报家门,换来一个恍然大悟。   唐济生得俊朗,眉眼很容易招人喜欢的多情,做起这种夸张反应,也不见失礼,反而让人觉得平易近人,可亲可爱。   “打扰了。”   其实上学期他来过修文馆好几次,一个月暑假过去,这位多忘事的贵人又把他忘了。   忘了就忘了,纪纶倒是巴不得在这里减轻存在感。   “宋学长,我同学……”   “稍等。”宋如风忙着找花瓶放他新摘下来的鲜花,闻声给他一个无奈的回眸。   纪纶压下到口的话,一边极力克制自己看向通往楼上的楼梯间。   可他越不想在意,那里反而越吸引人。   直到一道修长身影现身,忽然如释重负。   “吵醒你了吗?”宋如风嗓音温柔,宛如春风。   楼上下来的Alpha黑发红眸,一身修身的西服三件套,懒懒从纪纶面前过去。   他喊了声“顾君”,并未有回应。   相较西院的学生会自治,会长权力最大,东院由王城继承人联合管理,有着自己的领头羊。   宋如风从来不是东院的话事人。   只是因为这位顾君病着不管事,他又是王城人中少见的温柔脾性,两院间有冲突,学生才都爱找上他。   “容与,你先坐会儿,小班长你找上我,是想让我怎么帮你呢?”   “元朗这回是过分了些,你也知道他的性格,这会找过去,闹大都不怕,只怕要把你牵连。”   Alpha天性凶暴,打起来不管不顾,很容易就伤害到周围的人。   纪纶没有犹豫,“能让我上去接人吗,我同学性格要强,如果发生更多违背他意愿的事,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嗯……”   纪纶余光瞥到沙发上独坐不置一词,仍然极具压迫感的红眸Alpha,就听沉吟的宋如风接道:“你可以试一试。”   纪纶道了声谢,立刻朝大门而去。   唐济端了一盘餐前小甜点过来,瞅瞅纪纶背影,怪道:“他还挺熟门熟路?”   宋如风修剪掉多余枝叶,将花插进花瓶,“他也是辛苦,那位徐同学一学期几次来了我们这,他就得几次跑过来收拾烂摊子,容与,这样摆好看吗?”   唐济不等人,率先指挥宋如风将花瓶从茶几移到餐桌,“你挺关注他嘛。”   宋如风觑他一眼,笑吟吟的目光不动声色睨到对面的人,“怎么会是我关注……”   几个字,成功勾起唐济好奇心,偏偏宋如风话说一半就停下。   他正要追问,屋外哗啦一阵声响,紧接着是人群的齐齐惊呼。   一道白光,凭空而起。 第2章 红酒信息素   “班长!豆豆!!!”   罗锣一张扭曲的惊恐呐喊脸,迎风跑来。   微光闪光,纪纶身上的银色装甲收起,怀里还抱着只裹了个毛毯的徐佳惜。   “别怕,没事了。”他只来得及紧了紧环抱的手臂,无声宽慰。   一口气跳下五楼,侥幸被他接住的徐佳惜,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惶然,也有发.情期的潮红。   好在信息素稳定许多,不至于再当场泄露,引发暴动。   但是引发暴动的人快成他了。   纪纶环顾一圈,只剩下麻木。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还在清晰提醒他,他刚刚干了一件多么大胆的事情。   他在东院启用了装甲。   原本杵在修文馆外围,还算老实的东院学生,手腕上的装甲启动手镯各自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紧贴人体设计的纳米金属铠甲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秒就要覆盖全身。   这个唤醒装甲的启动装置,由金属片和一种特殊的材料构成。   镶嵌在中间的椭圆形石头,摸着有着金属的质感,玉石的温润光泽,被称为上世纪来自外太空的赠礼,α石。   就是这种特殊的材料,能最大限度提高人体机能,并形成覆盖全身的铠甲抵御外界伤害。   在新阳高中这样一个为军队培养“尖兵”预备役的地方,人手不缺一个装甲。   但这不代表他可以随意使用。   现在,就算有人喊出“全员武装,驱逐敌寇”,纪纶也不意外。   他就好像不知好歹闯入狼窝的猎物,首先武装的行为挑衅了一群凶恶的野兽。   Alpha们的气息肆无顾忌,汹涌澎湃袭卷而来。   纪纶腿软。   这感觉,真特么酸爽。   “兄弟,打个商量好吗……”   罗锣试图硬气一把,换来一群不怀好意的注目。   元朗在纪纶接住人后,紧随其后落地。   但他迟迟没有接近。   无言的压抑弥漫开来,Alpha的气息沉沉如云,越发紊乱暴虐。   就在双方面色各异时,低沉醇厚的华丽声线响起。   台阶上方的Alpha,一句话镇压所有躁动。   “你们还在这做什么,元朗,让他们安静点。”   黎王城特有的优雅发音听起来别有韵味,听在东院学生耳朵里,却不那么美妙。   “走了走了,一个Omega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呼朋引伴走人。   “容与,我……”元朗抬头迎上上方的红眸,凌厉的眉眼压低,更显攻击性。   笼罩在逆光下的Alpha人影,气压低沉,抬步踱下台阶。   一张宛如混血儿的俊美脸庞,半露在日光下,半隐在暗影中,最终完全显出精致深刻的五官,走到了他们面前。   元朗选择后退一步。   一个未经允许的临时标记,就让徐佳惜发狠,当他面跳下五楼,他确实不敢这时候再靠近他。   少了他的压迫感,徐佳惜还是没有好受更多,不自觉往纪纶怀里钻。   头顶的面色凛寒如霜,是叫人能心跳加速的美色,也是能让人噤若寒蝉的威压。   更奇妙的,还有种禁欲气息与涩情并存的和谐感。   整个新阳,无论东院西院,都为顾君这种矛盾气质而疯狂。   可这时候,谁也不敢直视他。   纪纶也挺想躲。   然而收甲后能量还没平静,又被这么多Alpha的信息素一刺.激,整个人都难受起来。   手脚仿佛被压制得无力动弹,他只能保持着公主抱的姿势,半跪在地上,试图思考出挽回方法。   头顶的阴影蓦然消失,竟然是顾容与俯身蹲了下来。   “你知道在我们面前使用装甲代表了什么吗。”   喑哑中颇有磁性的音色响起时,他还在盯着看对方拖地的大衣衣角。   名贵的手工布料被Alpha随意披在肩上,此刻已经沾染不少尘埃。   在东院的地盘爆装甲,毫无疑问是宣战,且是不知死活的那种。   即便他落地后为了避免误会,立刻收起了装甲。   “请见谅……”如果就认定了他该死,不用这位东院人人敬称“顾君”的Alpha动手,大把的人可以给他教训。   再辩解也无用。   可出乎意料的,这位顾君语气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冷酷无情。   “你很大胆,还有……嗯,抬头。”   纪纶猛然撞入猩红的眼眸,岩浆鲜血般的炙热浓烈。   迫人的红酒信息素极速将他包围,攥取了所有呼吸的氧气。   危险。   他的雷达本能,好像在发出警告。 第3章 会长召见   “卧槽班长,你接佳惜那一下太秀了!”   西院医务室,罗锣几个同班同学簇拥着纪纶,倒也不是恭维,确实真心佩服。   每次都能从东院手中夺回人,全须全尾回来。   班长,永远滴神~   纪纶思绪还在东院那一刻。   霸道的元王城Alpha不肯放人,若不是有顾容与发话,想必他们走得不会那么容易。   可是为什么,说话归说话,他要被捏完下巴又捏脸啊?!!   他自认为毫无惹眼亮点的一个人,直接在全院面前丢脸。   “好了,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太吵了,你们先回去,里面有穆勒他们守着就够了,柚子……”纪纶强忍怨念,将副班长红柚叫到一旁。   “中午你在这守一会,等佳惜醒了,遵循他的意愿决定是否通知家长,还有……把他今天用过的抑制剂找来。”   “班长,你是要?”   右眼到额头部分有红色胎记的Beta女生是个优秀的好副手,上学期辅佐纪纶良多,哪怕不理解也会点点头照做,纪纶放心离开。   “小纪纶~”甜蜜的糖果信息素悠然入鼻。   走廊上肤白貌美,一头柔软蓬松卷毛的Alpha笑嘻嘻凑了过来,故意夸张地惊讶道:“咦,你真的不用跟徐佳惜一样看看医生吗?”   这个不太像Alpha的男生笑起来脸颊有两个甜甜的酒窝,端的是纯洁无瑕,人畜无害。   纪纶却深知这是个暗黑系。   “不了。”就算身体真的有点不舒服,纪纶也不会这个时候承认。   对这个班上成天谋算着怎么把他整进医务室的最大刺头,纪纶应付自如,甚至懒得纠正他的称呼:“有劳关心,我身体康健。”   “哦,是吗。”陈辰舔着棒棒糖,若有无意的暧昧视线扫过他后脖颈,脸色挺遗憾。   纪纶脖子一凉,眼角轻抽。   这家伙,成天不想他点好。   罗锣赶紧拉着他远离陈辰。   “这是什么?”下楼时,似乎从罗锣手机上瞄到一张自己的照片。   罗锣手忙脚乱掩饰:“嘿嘿,兄弟,好兄弟,行行好给我的新闻社增加点流量吧。”   百年难得一遇的名场面啊。   罗锣刚刚马不停蹄,将刚才捕捉到的照片上传至了学校铸剑人论坛。   #震惊,某知名Alpha当众求婚!#   帖子瞬间刷爆。   这学校,除了纪纶几个,谁都有点背景,为了维护自己吃瓜的权利,避免被删帖,很多年前,某位神通广大的校友建立了这个神奇的论坛。   什么新闻社,就是八卦社。   纪纶赶着去学生会,没空细看,手指在空中虚点罗锣几下威胁:“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我叫你爸爸!”罗锣秒折骨头。   纪纶已经几步越下台阶跑远,听不到他的声音。   学生会毗邻学校图书馆,占据校园中央区域一整栋大楼。   犹如东院由王族继承人联合管理,西院的新阳高中由学生会高度自治。   十三个部门各司其职,风纪委只是纪检部名下的一个小部门。   纪纶刚刚走的急,只来得及跟部长莫格打了招呼,现在还要回去看看怎么汇报。   三楼的风纪委办公室,主要干事十三人,下携各组成员一起向他敬礼:“委员长!”   新阳高中实行半军事化管理,纪纶必须立正回礼:“多谢各位对我的信任,日后还请继续指教,一起进步。”   他上学期进的纪检部,第二个学期就被推选为风纪委一把手,足以证明他在这里经营的人缘。   不必严肃,庆贺他的荣升后,就是嘻嘻哈哈的打闹。   干事们围过来,眼里闪烁着八卦的神采:“委员长,听说你刚上任就去东院一帮崽种面前爆甲了?”   纪纶:“……”   呵,说出来你们不信,他是得了顾容与准话才这么做的。   他不是说,如果你能阻止——   纪纶自觉很会顺竿往上爬。   “委员长,那是什么心情?”   “肯定很爽对不对?”   “哈哈哈咱也有他们东院不敢惹的人……”   “咳。”莫格端着茶杯装模作样走出来,满意看到一办公室的风纪委精英立刻息声作鸟兽散。   “纪纶,你过来一下。”   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位三年级的老部长就是假正经,平时骗骗小萌新的程度,风纪委的人不怵他,暗暗在背后给纪纶递眼色做手势。   纪纶微露无奈。   这帮人消息倒是来得快,果真应了坏事传千里的道理。   “会长要见我?”纪纶跟进部长办公室就收到这个命令。   作为新阳最大学生组织的会长宫璟,拥有堪比半个校理事会的权利,自然事务也繁忙,怎么会找他一个小小学干。   “是,只单独会见你一个,不过别担心,刚才你的离席会长知道,我们都知道你的难处,你管理Z班辛苦了。”   新阳的班级顺序都是按入校成绩排名,Z班就是差生和关系户刺头的发配地。   结果上学期出了纪纶这么个王者,带领Z班一个吊车尾班级,硬生生挺进了期末班级考核的前三名。   恐怖如斯。   莫格抱着茶杯,摇摇头咋舌。   “我知道了,部长,我现在就过去。”纪纶才坐下就要起身,不妨衣袖被人按住。   “不急。”   “部长?”纪纶回头,原本谈着正事一本正经的莫格眼里闪烁着他莫名熟悉的光芒:“不急啊纪纶,我听说你刚才……”   “部长!”   下属鲜少流露一次真性情爆发,Alpha的老实脸讪讪:“咳,我就关心一下,关心……”   纪纶泄气,轻巧的电梯直升学生会大楼顶层。   整个大平层的办公室都被格子间铺满,远远望去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   适逢开学,每个干事手头好似都有事务处理,忙得脚不沾地。   “让让,麻烦让让。”唯一没事干的人干站着,不时被人推搡着让道。   纪纶回神让到一边,门口不一会儿涌进一拨人。   领头的高瘦青年被人簇拥着,手里一叠文件,目不斜视地快速浏览。   整个人虽然行色匆匆,仍不失端庄优雅,深沉内敛,仿佛群狮的狮王踱步在他的领地。   “纪纶来了?快进来坐。”走出去几步的Alpha急匆匆倒回来招呼他。   同样清俊贵气的面容,却比东院那些王城人更具有亲和力。   人气亦不比东院那帮王族Alpha差。   周身浸透出现代社会才能教育出来的绅士教养,文雅风度。   墨香味的信息素也像他这个人一样令人心安。   对比某些东院蛮横傲慢,喜欢动手动脚的人……   呵,一切尽在不言中。   “纪纶,叫你来是为了两件事,”随身的助理秘书都出去后,偌大的会长办公室顿时空静。   刚被人在心里盛赞过的绅士会长匆匆浏览完一份文件,签下大名,边说边抬头,“哦,就是……我听说你在东院武装了?”   纪纶:“……”   Alpha好似求真的闪烁目光执着与他对视。   “……我可以解释,会长。”纪纶绝望了。   能不能跳过他这一茬!   八卦是人的天性吗。   消息传递得这么快!?   “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相信你做事一向有分寸,快坐,随意一点,不用敬礼。”办公桌后的人笑着起身离开座位,走到他身边。   这位全校学生职位最高的Alpha明明应该是严肃的人,笑起来却莫名有几分稚气,感染力十足。   办公室玻璃窗隔音效果不错,却是透明的。   外面的人看到他们敬爱的会长笑得如此模样,竟然都习以为常,甚至流露会心的微笑。   “来,你刚才没领到的胸章和证书,这下可以亲手交给你了。”   纪纶惊讶地看到宫璟手里的东西,随即退后一步,立正敬礼,双手接过:“谢谢会长。”   宫璟摇头失笑:“都说不用敬礼了,你还是这么认真……”   他亲自给纪纶别上胸章,甚至仔仔细细给他理整齐了制服皱褶,目光充满欣赏意味。   纪纶受宠若惊,突然在宫璟这个动作里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能做会长。   和他一样的普通出身,入校却迅速成为新生领头羊,竞选级长。   进入学生会后更是不到一年就拿下会长之位。   这位会长哪怕没有优越的家世,也能凭借出色的人格魅力一路平步青云。   这正是他渴望的东西。   清俊的Alpha别好胸章后并未坐回原位,他回了个礼,眼睛真诚与纪纶对视:“班长、部长、级长,纪纶,我等着你,超越我的那一天。”   纪纶猝然之际抬眸,难掩愕然。   一室寂静的落地窗前,午后日光下的Alpha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浅棕色的瞳孔周围好似环绕了一圈弧光,金光灿灿,炫丽夺目。   半息眸光敛去,宫璟走回了办公桌后,端然落座:“你们这一届人才济济,与他们相比,你的优势确实很少。”   “但你已经用上个学期的成绩证明了你的能力。我想,我应该能做到你成为下一任级长之前退休,对吗?”   新阳的传统如此,成为会长之前都要竞选级长,级长是值得整个年级拥戴的人。   宫璟现在二年级,他还有一年时间。   这话简直是赤.裸.裸的暗示了。   宫璟几乎是在直说,好好干,你的前程锦绣,我看好你哟~   有现任会长这句话,恐怕任何有志向的新阳学生都得热血上头,承蒙抬举,感激涕零。   班长、部长、级长,到会长……   他心里也确实有不甘人下的想法。   他还要击败更多的人。   对面的Alpha轻笑一声,很快转移话题。   “第二件事,有个人要麻烦你,这个人……”一张照片从桌面推到他座位前,宫璟启唇淡声道,“我希望你能接收他,将他吸纳到你部。”   “他是东院新来的转学生,黎王城那位顾君希望我能给他安排一个职位做事,这是校理事会那边也同意的事,我们没法拒绝。”   纪纶默然片刻,立正:“是,我接受安排。”   东院?   学生会历来可没有东院的人。 第4章 街头斗场   纪纶心里生起浓浓的危机意识。   学生会虽然名义上管着全校学生,东院那帮人却像游离在校纪法规之外。   从来不接受学生会的管理,更别提参与其中。   这次直接把人塞进他的风纪委,难道是顾容与那帮人不满足现状,要争权夺利了?   一切也可能是他多虑了。   顾容与那些人在王城内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何必来东院和他们玩过家家游戏。   若是真要玩,他亦拒绝不了。   磁悬浮列车飞速驶出新阳,向四环外而去。   行省制和领主制并行的局势下,让三环以外的首都城也沾染了几许古建筑风格的影子。   钢筋水泥的林立高楼间,不时有青瓦红墙点缀其中。   但那也是家大业大的人家才住得起的房子。   出了四环,贫穷的气息向外圈扩散,显见的破旧,纪纶家在其中一栋居民楼内。   “我回来了。”   “哥!”进门纪灵扑上来欢迎,难免被严厉的父亲训斥。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毛毛躁躁。”纪筠管教严厉,他一发话,两兄妹都不敢放肆。   有严父就有慈母,厨房里,方琴系着围裙出来:“豆豆灵灵,别理你爸,快来端菜出来吃饭,儿子今天刚升职,你也没句好话。”   没法反驳妻子话的纪筠默默翻着报纸,纪纶上前将学生会证书放在他面前。   纪筠看似随意瞄了眼,不动如山说了句:“嗯,做得不错,不要骄傲,继续努力。”   纪灵憋笑地凑过来,跟纪纶拆穿自家老父亲。   明明收到他消息后高兴着呢,一早就请了假回来,坐也坐不住,守在门口看纪纶有没有回来。   父子间总没有母女的相处自然,餐桌上纪灵不断盛赞今天的饭菜好吃。   夸完妈妈不忘爸爸和哥哥,一个不落下,哄得方琴心花怒放。   纪纶只能不时给他们夹菜,多余的话一句说不出口。   “吃完饭早点回学校吧。”饭后不用纪纶提,纪筠已经催他回去了。   新阳竞争大,一个没有显赫家世的普通人在里面立足难,出人头地更难。   纪纶想要得到更多,势必要付出比同学更大的努力。   为人父母,早已将他的野心看在眼里。   “明天才正式开学上课,下午到晚上都是自由活动时间,我会注意的。”正听着纪灵悄悄话的纪纶立即正襟危坐听训。   这方模样生分了些,但纪纶总感觉自己欠父母很多,越长大,心思越重。   纪筠和方琴两夫妻,一个仓库管理员,一个小超市收银员,在这座首都城实在平凡不起眼。   他们必须拼尽全力,才能在这个全国生活成本最高的首都城生存下去,养活一双儿女。   去年他考上了新阳高中,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却给家里笼罩了一层乌云。   纪筠为了给他凑齐学费去码头卸货,生生累断了腰。   至今还因为医疗费用太高,没再深入治疗。   方琴一边在家里照养儿女,操持家务,一边寻空做兼职,也早累出了一身病。   直到入学前,罗锣家开超市小有收入的父母帮了一把手,他们这个家才逐渐转晴。   “豆豆,你脸有点红,感冒了要去看医生。”走的时候方琴还不放心嘱咐。   他今天确实有点不舒服,身体有点发热的感觉。   大概是上午被那帮恶势力的信息素刺.激到了。   “没事的,妈,可能外面太热了。”这么大人了还被妈妈摸额头试温度,纪纶脸色有丝羞赧。   纪灵鬼鬼祟祟拿着手机挤过来:“哥,拜托你一件事呗。”   “嗯?你先说,我再决定答不答应。”   纪灵一脸“你好没义气”的表情:“放心,绝对不是难事,哥你只要有空帮我要个F4的签名,能得一大笔钱呢,如果有照片就更完美了。”   纪纶稍一思索:“卖给你同学的?”   纪灵在新阳隔壁的仕兰女中读书,针对贫民学生有福利补贴。   可其实这是一个贵族学校,专门培养合格的贵族小姐和贤惠持家的Omega。   纪纶不觉得纪灵上这种学校有什么意义,奈何当时为了支持他的学业,纪灵主动报了这个学校。   现在看来,果然是个错误,看他懂事的妹妹都被带坏了!   “难道你就不想要嗯……F4的照片?”纪纶状似无意问。   “这个嘛……”纪灵脸颊泛着少女羞涩的粉红。   手机上,东院四人顾容与、唐济、宋如风、元朗的全息投影图像赫然罗列,触屏一碰,人物还能全方位展示。   纪灵怕屋内父母听到,压低声音尖叫:“啊啊,好帅啊。”   纪纶一脸心如止水:“呵,是吗。”   “这都是为了我们家的挣钱大计啊,”注意到他神色的纪灵收敛道,“我们学校那些大小姐都喜欢他们呢,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怎么找机会跟F4认识,能嫁到王城做未来的城主夫人。”   “别想了。”纪纶毫不犹豫戳破她们的美梦。   王城人的傲慢由来已久,除去严重的地域歧视不说,很多人还是狭隘的血统论者,根本瞧不起城外的人。   他们又崇武风气盛行,封闭压抑的环境下,一不如意杀人都是常见的事情。   新阳也有很多喜欢他们的人,大概率只是出于神秘感加成的吸引力。   真要嫁去王城,缺少现代化的生活设施,没人能忍受那里的封闭落后。   “我不信。”纪灵怀疑他有故意夸大其词之嫌。   这些年十大王城有放松旅游政策,对外开放,去过的人也没说有这么糟糕啊。   纪灵眼珠子一转:“可是F4好帅啊,怎么办,我也快爱上他们了,这么多,我该选哪一个呢……嗯,元朗看起来好凶哦,不要,还是唐济大帅哥看着阳光帅气好相处,一定是个暖男。”   纪纶又呵了一声:“他滥交多情,交过不知多少个男女朋友。”   “那叫风流倜傥,潇洒不羁。”   纪灵摆摆手不在意的样子,对着宋如风的照片星星眼:“宋王城的大公子呢,温润如玉的翩翩贵公子,他总可以了吧?”   纪纶:“啧,他们宋王城的嫡庶之争一团龌龊,你搁那就是一集宅斗剧的戏份。”   “欸——好吧,”纪灵失望了,万万没想到王城是非如此多,“那我选黎王城的男神好了,顾容与男神是高冷禁欲款,肯定对恋人专情,他们黎王城也没听说还有第二个继承人。”   哼,无时无刻不在散发荷尔蒙的家伙,纪纶继续不遗余力拆台。   “商人……重利!”   无可挑剔之下,纪纶左思右想,硬是给顾容与找出了这么个不是缺点的缺点。   从来没听说黎王城历来的城主有过什么真爱。   对他们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们不做。   对他们没有好处的Omega,他们更不会娶。   黎王城的风气就是如此,才能这么多年独善其身,保持一家独大,实力远超其他王城。   ……   从居民楼出来,能看到首都最中心的中央城。   作为全国行政和文化军事中心,整个三环区域内科技发达,设施先进,不见一点破败的影子。   无数达官贵人汇聚那里,堪称风水宝地,令无数屁民仰望。   纪纶在楼下伫立凝望了会,才继续前进。   具有科技感的磁悬浮列车在光鲜亮丽的摩天大厦间穿梭如影。   一栋商贸大厦外墙显示屏正播放着最新的装甲广告,由时下最火的Omega偶像代言。   “第七代绯色樱花型号,专为Omega设计~”   “爱ta就送ta绯色樱花之恋,飘扬的樱花是我对你唯一的爱恋……”   大明星代言的产品售价也不菲,十八万八千八百八的吉利数字。   鉴于制作装甲的必需品,α石被集团组织垄断难得,这个定价不算太昂贵。   但铺天盖地的广告营销,全然不提装甲本该用于作战的各项性能如何,不禁让人反思时代是否变了。   装甲的使用不仅需要强悍的身体素质,更需要坚韧而强大的精神力。   在进入世纪中的22世纪,由世界三大国牵头签订的“梅兰国际合约”,全面禁止大型热武器的使用后,这种装甲形式的单兵作战方式就成了世界主流。   各国不遗余力发展装甲,培养人才,由此促成了“尖兵”这类职业。   而随着时代发展,装甲的改装换代也是必然的,只是他私心还是觉得,不该如此畸形。   纪纶没用过这款也知道,比起他现在使用的大众款四代明光铠,设计贴合人体,输出快,匹配率高。   这个所谓的“绯色樱花”大概只适合被人放在架子上欣赏,然后逐渐盛灰。   收回目光,纪纶慢慢走出了六环区域,步入眼帘的环境逐渐混乱,空气里好像散发着丝丝躁动的气息。   衣着暴露的年轻男女挤在街头隐蔽的角落,有人不善地看过来,下一刻却若无其事瞥开。   他一丝不苟的干净着装和这片区域显得格格不入。   纪纶旁若无人漫步着,一边脱下校服外套翻过面系在腰上,挽起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   衬衫扣随意解开几颗,圆环六芒星的金属质感项链大喇喇袒露。   这还不够,过于乖学生的发型也要弄乱。   纪纶手指作梳,将刘海全部梳到头顶,一面想着,等下周得到那笔钱,就给纪灵买一个装甲吧,她一直想要。   一个月的赌局也该收网了。   Beta的气势凛然一变,无人再异目。   好像每个光鲜亮丽的城市背后都有一方不堪的阴影。   眼前这些街头斗场,也被称为赌技场的地方就是首都城的灰色地带。   躁动的年轻男女既观赛下注,也下场对搏。   赢了就是全场喝彩,盆满钵满的收获。   输了也不会甘心,破口大骂后灰溜溜回家继续磨练武技。   明明全球的国家都有明文规定,国民不能利用装甲私下斗殴,尖兵的对战要在正规的演武馆和专业裁判员监督下进行。   但已无人在意。   游荡在此地的,是被社会普遍归类为失败者的一类人。   纪纶习惯性对比下自己。   这些人一般初中毕业就步入了社会——   因为支付不起高昂的教育费用,知识的垄断早已令学习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所有人生看到了尽头。   他们无所事事——   因为不是所谓的高素质人才,胜任不了高新技术的工作职位,只能这样缩在城市角落混吃等死。   而他至少还能靠成为尖兵获得翻身机会,出人头地。   或者被大公司的俱乐部签约,趁着年轻多打比赛挣奖金。   或者进入军队,真的拿命换钱——同样是吃青春饭,国家的铁饭碗肯定更有保障。   人比人,气死人。   这样一看,他好好棒。   纪纶走近一个斗场,场内红黄两副装甲在空中激烈碰撞。   伴随拳拳到肉的对抗,场边围观的人爆发阵阵欢呼与嘘声。   实力悬殊,胜负已定。   年轻的男女无论下注赌赢多少都在肆意呐喊,嬉笑怒骂,口哨声此起彼伏。   今日的斗场胜者,被包围在场地中央的Alpha才解除头部武装,露出较常人深的肤色。   一头浅色长发在脑后扎成小辫,毫无妩媚之气,俊朗的面孔肆意勃发着野性美。   性感的女孩们蜂拥上来投怀送抱,却被没眼色的Alpha视为普通的祝贺,只开心收下她们的送水,最终换得女孩们一声“土包子”的羞恼嗔骂。   男孩们轰堂大笑,有熟悉的人喊:“嘿,张立!你的伙伴来找你了!”   他一个暑假的出没,已经让这里的人熟悉了他的面孔。   他和一个Alpha搭档横扫街头斗场的组合,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Alpha闻声抬头,惊喜发现场边纪纶双手插兜俯瞰他的身影。   “纪纶!”   还未完全解除武装的Alpha体能充沛,趁势一跃而上七八米高的台阶。   拥抱袭来,覆甲彻底消退,蜜色的精悍肌肉几乎将纪纶淹没。   唔……还是热乎的。 第5章 相认信物   “张、立!你在gan什么,快放开我!”   偏柔和的声线凶起来也实无威慑力,好不容易从熊抱中挣脱出来的纪纶脸颊憋得通红。   战斗过的Alpha信息素正是浓郁之时。热辣浓烈的火红椒味莽莽撞撞冲入鼻腔。   可怜他今天接触的信息素含量爆炸!   “嘿嘿。”Alpha身后仿佛有大尾巴欢快地摇曳。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来自乡下的淳朴气息,健气满满。   他跟纪纶站一块就是白巧克力旁边站了块黑巧克力。   但这块巧克力比纪纶肌肉结实,还比他强壮。   纪纶重重揉了揉眉心,无奈吁出口气。   来自西北王城和行省交界边境的张立,不久前,像只懵懂的小兽突兀得踏入了这座灯红酒绿的危险大都市。   纪纶和他相遇在一个月前的街头斗场。   一个初来乍到需要立足,一个为学费急需用钱,随即一拍即合。   张立打比赛,纪纶操纵赌盘下注。   从小小的街头斗场,到更大的地下赌技场,两人配合无间,平分赢来的赌金。   “你这两天一直在这?”纪纶揉着后颈,倚靠到背后的围栏,余光睨到场下的某个瘦高个青年。   对方视线从刚才便若有若无盯着他,颇有敌意。   张立背对着斗场没有察觉:“是啊,因为石哥这几天缺人帮他打比赛,让我顶一下,我就……”   “那么地下赌技场的比赛呢,你不管了?”   对上那双沉静的淡色墨瞳,迟钝的Alpha才发觉纪纶并不是在跟他普通寒暄。   不用纪纶再说,张立已经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一个重重的鞠躬:“对不起,纪纶,我错了!”   明明是同龄人,他却怵着眼前这副严肃模样的纪纶。   说是怕,可打心底里,他还是觉得纪纶是他来首都后见过最好相处的人。   可能刚认识时,纪纶对人还会有几分疏离,熟了以后在人面前就会不自觉带出软糯腔调的傲娇意味,十分有反差萌。   张立也知道纪纶的变脸不是无缘无故。   地下赌技场不是他们这些小年轻玩得转的普通斗场。   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下世界,虽然纪纶总说自己碍于学生身份不能上场,多亏有他这个Alpha强悍的实力做保障,两人才能安然无恙行走。   可张立知道,他们之间,从始至终是纪纶掌握主导权。   无论是优越的头脑,还是成熟的行事做风,少年给人的感觉都是稳重可靠,令人心安的。   “纪纶,你罚我吧,奖金和下蹲跑圈都行!”淳朴的Alpha认起错来当真实诚。   这些惩罚措施都是张立自己提出来约束自己的,纪纶从来没这么命令过。   “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就好,这些……就不必了。”纪纶眼角抽了抽。   他又没有变态癖好。   何况他知道张立为人。   只因为初来首都时被街头小帮派的石哥收留了一晚,张立便视为大恩。   他不能要求涉猎不深的Alpha立刻撇去这些有情有义的特质。   张立也改变不了本性。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你想要报答他,我明白,但不是现在。”   “这周是地下赌技场最关键的时候,在这里消耗你的体力得不偿失,也容易暴露你的实力。”   “我们不能心存侥幸,为了达成我们各自的目标……”   张立老实听着。   在赌技场要想赢钱,除了实力也需要使用必要的赌博手段,他也是后来才知道。   否则别人凭什么把钱送到你口袋里?   纪纶这一个月摸清了其中窍门,在背后操纵他的赔率。   哪场比赛输,哪场该赢,他又该以什么姿态赢下多少比分,这都需要纪纶精确计算的赔率,也需要他严格照做,才能让他们两人的共同利益最大化。   两人属实穷得叮当响,一步都输不起。   “要记得,张立,绝对不能计较一场比赛的得失,我们的目标是比冠军更重要的东西…对了,你今晚还有场擂台赛吧?”   引着人远离斗场周围,纪纶几步越上斑驳的砖墙。   无人维修的围墙不过两米高,松松垮垮,好像暮年老者随时都会轰然倒下。   张立看他像猫儿似的在上面来回走动,一点不紧张,反而十分灵巧自在。   听到擂台赛三个字想起来:“是有,哦对了纪纶,昨天你没来,有个大叔找我,还想见你。”   “公司的猎头?”纪纶停下,立刻猜中,眉心轻蹙,“拒绝吧,除非你想做他们的打手。”   几十年来,装甲这种无污染无公害还能壮大国力,激励民心的作战方式,不仅运用在军事上,在民间也十分盛行。   各种尖兵竞赛和国际赛事层出不穷。   赢得比赛的尖兵无异于民族英雄。   但这可不包括他们这种地下打假赛的人。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当时就给他拒绝了。我可是要跟你一样进学校的人!”张立感觉自己终于做了一回让纪纶满意的事情。   “嗯,做得好。”纪纶神色柔和几分,“学校的话,以后至少不会沦为资本家的消耗品。”   虽然可能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他给自己的规划就是毕业后先成为一名普通的战场尖兵,减轻家里负担,再利用军队系统进修学习,提拔为更高一级的指挥官。   因为不出意外,正常渠道下考取指挥官所需要的大学费用他也支付不轻。   现在的局势如此,除非是确定以后要从事科研工作的人才会选择接受更高阶段的高校教育。   想到这,纪纶又嘱咐了几句,跳下高墙,解了腰上的外套搭在臂间:“行了,我部门还有事先回了,你有事再联系我。这周我都不能跟你过去,你一切小心。”   新阳管得严,正式开学后就不能随便出校了。   “这么急呐……”在张立不舍的嘟囔声中,前面的人倏然转身一笑。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张立,我通过班主任的特殊人才引进政策,申请渠道打通了,你的入学有眉目了。”   “真的!?”张立面露欣喜,纪纶简直小天使!   小天使背对着他,毫不居功自傲,清隽的身影挥着手走远:“好好拿下这周的比赛吧,期待你这个新同学。”   学校这个招生政策就是这点好,很多空子可钻。   哪怕张立从事非法打赛,学校也能以吸纳特别人才为由接收他入校,只要校方看到他的能力。   张立在外面打出来的名声就是他的底气——当然,肯定不是街头斗场这个级别。   “滴——”   张立低头看到他那个破手机收到一则邮件,是关于这周的赛事安排,附赠的还有入学申请相关文件。   张立下意识跳过前面的内容,目光紧紧锁定后者,心绪涌上胸膛。   他终于……可以更接近那个人了!   -   这都什么玩意??!   纪纶头回感到社死,在回学校的磁悬浮列车上,手忙脚乱将那玩意塞回包里。   乘客异样的眼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起因不过是方才张立追上来,想托他带句话给那个人,他问有什么相认的信物?   毕竟快十年没见,时间久远,人家都不一定还记得你。   张立老大一壮A,羞羞答答磨蹭好久,回住处给他取了这么件东西——   一件精心包裹在棉布里的……男人亵衣。   这玩意王城人穿的,好比贴身的私密内衣内裤,能想象他大大咧咧举着个内内在车上展览的画面吗?   上面还带着血迹那种——   他不过是想解开看看是什么东西……当众丢丑。   纪纶头痛扶额。   张立说是当年那人受伤后遗留在他家的。   纪纶迅速在脑子里把东院的人扒拉一圈。   眼睛好看,性情孤傲。   是东院的王族,又符合描述,当得上神仙似的人物美称,还能攻下张立的Alpha。   除了一个人,不做他想。   顾容与。   张立说是十年前就跟他认识。   纪纶想了想,十年前张立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啊!   靠,这个禽兽。   他都可以构想那个情节,草原旷野上的牧羊少年,淳朴不谙世事。   骤然遇到矜贵冷傲的受伤公子哥,却不知其整个道貌岸然的斯文败类。   在悉心照料的相处中,懵懂无知的少年逐渐在身心上都被驯服。   用罗锣他们的话说就是,美强女王攻,痴汉忠犬受   说不定还是个鬼畜攻!   啧。   加起来就是鬼畜帝王攻。   到学校还有几站,纪纶点开论坛平复心情。   首页一列热帖,挂在榜首的AO风云人物榜依旧是那几个。   花痴的Omega日常表白F4:   #顾君苏得人嗷嗷叫#   #我男神这华丽声线#   #元朗大总攻#   #宋如风学长yyds#   #唐济大帅哥好会撩人#   ……   #等等,有人吃瓜吗,东院那位大爷,开学前一天就信息素狂乱啊!#   #我知道,时间上午、地点食堂:小霸王将小甜O按在饭桌上标记,那叫一个活色生香,当场共赴巫山云雨~#   #现场目击证人证明——你们还没到学校,没赶上不知道,场面那叫一个激烈啊,不知道多少Omega提前进入发.情期,Alpha差点失控#   纪纶:“…………”   omega的发.情期信息素会诱导其他omega也进入发.情期,有alpha在场时更加危险。   造成上午这种失控局面的两人本该担责,只是他们一个出身元王城,一个家庭背景……   他相信徐佳惜也不想以这种方式惹人注目,但事情毕竟从他而起。   还有学校针对这方面的信息素防敏性抵御训练也不够。   纪纶托腮思考着,回去要不要向学校提下训练建议,顺手点开更多回帖,惊到了。   #操!!!为什么不是我!!!我也想被元朗这样***那样***哔——#   一堆露骨的淫言秽语,光天化日,无法无天,热情似火地跟帖回复,只为求……艹?   纪纶好不容易刷到寥寥几个理智的人站出来制止这帮骚包线上发.情,又有人回复:   #lsp就lsp吧,可是不得不承认,元朗真是A到爆炸!!我爱他!!#   #楼上的,要说A,肯定得是那位顾君啊#   #+1,无比赞同#   #瞧你们还争起来了,这两人明明是不一样风格的A,元朗是霸气,那肌肉,那胸肌,不由自主让人腿软。   顾君是sex~贼她妈绅士的性.感,像个衣冠禽兽的黑西装暴徒,明明衣冠楚楚,整个人却又涩又欲的性.感,整个行走的荷尔蒙!#   “……”   这么多废话,唯独衣冠禽兽这个词纪纶不能更赞同。   什么西装绅士,成天衣服都穿不整齐的顾容与不就是发.情流氓和色.情动物吗!   陡然纪纶心里的小恶魔蠢蠢欲动,想把顾容与的那点破事说出来,揭露他真面目。   顺便盖过徐佳惜那对的风头,挽救班级名声。   也就灵光一闪,念头熄灭,纪纶到了校。   宿舍楼下,眼见着罗锣在跟个安保机器人较劲,纪纶走近,抬起一脚,对准屁股踹了下去。   “干嘛呢?”   罗锣爬起来,正要发怒,一见是纪纶讪讪:“呵呵,这不放个假,这狗十三连我id卡都识别不了,把我挡外面,不让进。”   “T7-13不是狗。”微型型号的圆脑袋机器人用呆萌的机械音一本正经反驳。   “T7-13不是垃圾,T7-13不是封建余孽,T7-13只是在……”   “狗垃圾,狗十三!”   纪纶:“……”   “你确实够无聊的。”纪纶在机器人顶端刷了卡进去。   罗锣赶忙跟着溜进来:“哎哟兄弟,你皮肤这咋了,这么红,发烧了?”   大家同甘共苦这么多年的Beta,他也没往其他方面想。 第6章 查寝   “有吗?”都这么说,纪纶停在公寓楼大厅的仪容镜前左右照了照,难怪这么痒,确实脸上的皮肤有点红。   “等等,别试图模糊重点!”镜子里,纪纶挠脖子的手停住,眼神不善斜了一眼。   他还没忘记他做了什么好事呢。   罗锣一激灵,迅速扑过来,半跪半抱:“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媒体人的本能啊!”   罗锣沉痛脸:“上午看那个顾君那么对你,实在感觉是个很好的段子,就没管住我的手,岂可修!”   “你们媒体人的本能就是磕cp吃瓜吗!?”搁这玩拉郎配呢。   纪纶冷漠无情扯下腰上的手,狠狠拍掉。   罗锣也不嫌丢脸,拍拍膝盖站起来:“淡定淡定,好说,你要哪一个cp?”   他眼神分明是说“我都可以满足”,F4任君挑选。   “打住!”纪纶一只手隔开他,“相信我,你不会再想跟我讨论什么F4了。”   他都要对顾容与这个名字PDSD了。   习惯了默默无闻的低调,骤然成了大众嘴里吃瓜八卦的对象,一切拜某人所赐。   “不会是纪灵那小妮子在家里跟你花痴过他们吧?”罗锣下午没回家,他家跟纪纶家还挺近。   纪纶冷哼一声:“我现在怀疑是你带坏了她。”   隐藏妹控,或者说家人控,边走边抱怨:“随时随地发.情的家伙,有什么好喜欢的。”看他会这么肤浅看脸吗?   “人家那是信息素爆炸,唉……”罗锣对他的无可救药死心了。   “发个贴都没热度,无人问津,没人讨论,难道这就是Beta跟Alpha注定没有性张力的宿命吗?”   罗锣咂咂嘴琢磨,目光落在纪纶那张虽然堪称清秀干净,却缺少特色的少年气脸庞。   “难怪没性张力,你看看你这张断情绝欲,清心寡欲的脸,你大煞风景!”   特意收藏的帖子点开怼在纪纶眼前:   #前排——这谁啊?#   #希望这位委员长聪明点,别跟上一任的一样被我们赶下台了,哼哼#   #啊啊啊顾君,我的顾君!对面这是谁、谁!!#   诸如此类的阴阳怪气话,纪纶扫了眼,无动于衷。   作为未来政客的一员,定要有颗刀枪不入的强大心脏。   “谢谢,爱谁谁跟他般配,我可不想要这样的福气。”   他的名字跟顾容与放在一起,怕不是要他死。   对面一帮脑残粉。   他,孤家寡人。   “这事你玩玩就够了,我不想成为全校的公敌。”纪纶眼神双重警告。   罗锣忙不列颠讨好应下,身为发小的这点分寸感还是有的。   跟着纪纶进入电梯,忽然收到纪纶眼神咨询——为什么都这么诡异地看着我???   罗锣环视一圈电梯里的学生,想了想,凑过来纪纶耳边小声嘀咕:“毕竟大家也好奇,你为什么能被顾容与捏下巴又捏脸啊,难道你们有什么py交易?”   纪纶给了他个口型:   gun。   这气氛真心诡异。   电梯总共就这么点空间,真当他耳聋眼瞎,可以忽视得了吗?   交头接耳的嘀咕,若有若无的视线……   罗锣瞄到纪纶不妙的神色,默默拉开一步距离。   背后面色逐渐扭曲兴奋。   铸剑人论坛首页,刷新一下就有新的发帖,全是关于纪纶和顾容与的!   他发起的话题有热度了!!   #卧槽,顾君搁这单膝跪地求婚呢!#   #顾君苏断腿!这腰、这大长腿和气场色气指数,鼻血……#   #疑惑:每次都是这个Beta从东院抢人,东院不要面子的吗?#   #新委员长的颜好戳我xp哟,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可惜不是Omega~#   #啊,青春,真是美好的肉.体啊!#   ……   罗锣恍然大悟:“原来是很多学生晚上才到校!”   白天他发的帖子火了一下就沉了,却成就了晚上的井喷式发酵。   罗锣大喜迈出电梯,冲纪纶锤肩:“乐观点,兄dei,换个角度想,我这是给你积累人气拉票了!”   我真是谢谢你全家!   纪纶眼神阴恻恻:“我是想竞选级长,可也不需要这种人气!”   他开了寝室门,用力甩上门进去,罗锣差点吃个闭门羹,悻悻摸鼻。   “这就得亏我不是Omega,要不然我肯定上东院勾搭个Alpha去啊!”罗锣进门摇头叹气,叹息纪纶不会利用自己的资本。   舍不下面子,拉不下架子,纪纶还怎么统领部门,更上一层楼?   学校这些Alpha,尤其是东院那帮贵族子弟,都是纪纶免不了打交道的对象。   纪纶却心有傲气,既不媚上,也不会服软。   东院那位,明显是跟去年的那个富二代Alpha一样,对他有点意思。   现在他不求纪纶能利用一番,助自己平步青云,但凡纪纶不像去年一样把人气个半死,他就谢天谢地了。   罗锣小心翼翼偷瞄,纪纶早就不跟他置气了,杵在床边摸着下巴,略有沉思的模样。   “Omega……”都是欲.望的奴隶罢了。   任意一个Alpha都可以标记一个Omega,虽然也分匹配度高低。   可对于人,人类的自控和理智却越来越弱,仿佛只剩下原始兽性,都由欲.望驱使了。   深论下去,还有天生占据强势地位的Alpha强迫Omega的行为,更像动物的发.情配种了。   纪纶平时谨言慎行,很注意自己的形象,轻易不会说出冒犯任何一个群体的话。   罗锣颇为意外:“啧,你就是想太多,别人巴不得被标记,做个Omega还有二次投胎的机会,我们Beta就算注定平庸了。你别看徐佳惜那股子矜持劲,心里乐着有人哄他呢,谁还不是个恋爱脑,幻想着罗曼蒂克的美梦成z……”   话音未落,纪纶坐在床边,拿脚尖踢他小腿。   推门而进的徐佳惜明显听到罗锣后半截话,拿眼直剐他。   “班长。”徐佳惜来是为了申请明天复课。   复课倒简单,本来也没正式开学,不必手续。   “真的不需要回家休息吗?”按流程徐佳惜是应该回家隔离,度过发.情期的。   徐佳惜唔了声,不太自然道:“班长,我已经没事了。”   抑制剂不是一直有效,尤其是他这种经常使用抑制剂的Omega,对抑制剂有了抗敏性。   那就只有来自Alpha的标记了。   哪怕是临时标记,也比抑制剂效果好。   纪纶眉头轻皱,虽然不赞同徐佳惜这种不负责的做法,还是温言嘱咐:“如果身体还有任何不适,立刻告诉我好吗?”   “好的,班长。”徐佳惜听话应下,临走前还不忘再瞪眼罗锣:“哼!”   他柔美的Omega长相,凶起来也没威慑力,罗锣嘚瑟:“小样,那小眼神。”   纪纶不是很认同罗锣那番话,谁说Omega被Alpha纠缠就要高兴了。   不过谁同情徐佳惜,也轮不到他可怜,徐佳惜当初敢以O充A进这个学校,想必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只想尽量做好班长的职责。   纪纶瞥眼罗锣:“少作点妖,迟早你得翻车。”   “哪能啊,这不是有大佬你罩着我吗,嘿嘿。”   跟罗锣去食堂吃过晚饭,纪纶到部门处理公务。   门口,橘红色头发的妖冶Alpha端正敬礼:“报告,东院凯文报道!”   对这位空降的副手,无论是风纪委的部门成员,还是作为仗义好兄弟的罗锣,都为他感到有压力。   罗锣更是神经兮兮提醒他,这家伙肯定是来篡你权谋你位的。   纪纶回,平常心对待。   “你是黎王城的?”   凯文这个名字不像是王城人有的,除了黎王城出来的。   比起其他王城的封建落后,坚持自己的传统,与世隔绝,极为封闭,拒绝一切现代科技。   临海的黎王城开放程度较其他王城高,经济也更发达。   “是的,纪委员长,因为我是混血裔,原本按传统我这种人是不能入华龙国国籍,拥有黎王城身份的,多亏少城主仁慈,开放政策……”对面的Alpha讲得神采飞扬。   哦,又是个顾厨。   纪纶冷漠脸。   在新阳,掉下一块板砖砸中十个人,十个能有九个是顾厨粉,剩下一个是狂热信徒。   那个Alpha就是有这样奇怪的魅力。   细看凯文,确实有塔尼亚帝国雅利安人种的容貌特征。   “你准备一下,稍后跟我带队去查寝。”他再不打断,这个自来熟的混血裔能不带重复的,把他的少城主夸到天上去。   笑起来倒是帅气阳光的Alpha拍着胸膛应下,一会儿就跟风纪委众人打成一团,出发时指着罗锣不解问:“这位是?”   “哦,不用管,一个无聊的媒体人。”   “直播呢,班长,注意形象。”罗锣一脸我很仗义的神气,“没事,这段我给你掐了。”   “……”   纪纶:“你初来乍到,还不熟悉工作,我们先给你做个示范,十组跟我来。”   N九号公寓楼六层,这一层主要是Z班的学生,纪纶预备拿自己班开刀。   罗锣大为庆幸,还好纪纶事先提了醒,宿舍珍藏的小甜o画册差点保不住。   十组干事分别站到每个寝室门前,纪纶看着时间,凯文一眨不眨,目不错睛盯稳了他,看着好乖巧的样子。   秒针跳到整点时分,纪纶出声:“行动。”   干事们立刻砰砰敲响了门,不给人反应时间:“学生会例行检查,开门!”   各个房间内一阵鸡飞狗跳。   十组组长递来一个征询的眼神,纪纶微颔首,对方走到前面:高声道“所有人不得掩藏,门前列队,各寝室长,汇报人数!”   艹,还有他!   罗锣赶紧把摄影机交给新闻社同伴,跑到609门前笔直站好。   寝室都是两人间,从左边第一个宿舍依次报数:   “N九号601,徐佳惜、穆勒,到齐!”   徐佳惜身形笔直,他被发现Omega身份后,本该搬到单独的Omega公寓去。   新阳高中的男女生没有特殊待遇,都住集体宿舍,共用舆洗间,只有Omega单独在一栋宿舍楼。   “……604,靳恩,何故。”   “605,虎嘉,黄子昂!”   “606,陈辰~小纪纶,我这间只有我一个人哟。”   那你也是寝室长。   利用特权强行赶走舍友,将寝室变一人间的家伙。   纪纶嫌弃瞥过陈辰这个骚A,听着一路的汇报走到走廊尽头转身:“其他人回屋,寮长出列。”   罗锣举手:“班长,我们这层的寮长就是你啊。”   “哦,”纪纶掩饰性假咳,改口:“东寮长出列。”   寮长分管各宿舍。   六楼东边宿舍住的都是女生,东寮长是别班的一个Alpha女生,很快跑了过来。   让她签完字,纪纶扫了眼学生名单,指尖弹了下页脚,发话:“再去东院走一圈。”   “哈哈,少主原来也要被这样管着吗,太有意思了,我们快过去吧,东院我熟,我来给大家带路!”   不知道哪根筋没接对的Alpha兴高采烈走在前面带路,外加个兴冲冲追逐话题热度的罗锣。   与之相比,部门其他成员满脸瑟瑟。   虽然没说。   但是……   他们知道去东院只是走个过场吧? 第7章 修文馆   凯文带他们直奔他家少城主住的公寓楼,公寓有个高大上的名字叫修文馆。   十组的干事很紧张,紧脏……   哪怕他们一水的军装式制服,臂系红色袖章,齐齐站在纪纶身后一排,把他衬得像黑手党教父,也藏不住他们心里的战战兢兢。   Alpha天生有很强的领地意识,除了命定的伴侣,就算是血亲,未经过允许靠近也会被毫不留情撕碎。   他们风纪委只是纪律部一个小部门,责任简单清晰,往常也只是做个样子,连东院的公寓门都不会进。   现在却要他们检查每一个房间,还直奔那几个继承人的公寓!   大家总感觉没底气。   来时纪纶倒是把话跟他们说明白了。   顾容与作为东院的领头人,只要摸清了他的脾气就好办事,其他人不会不听他的话。   他想赌一把,凭顾容与的高傲,反而不在乎他们的检查,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计较。   相反,让其他人遵守了学校的制度,能令两院减少冲突,对他这个东院管理者是有利而无害的。   上几届的风纪委就是过于忌惮东院,不敢落实检查,生怕这是冒犯。   他们不知道,某种程度上,顾容与比起前几任东院君主,更好说话。   回想下午顾容与待他们的态度,纪纶满心踌躇。   但愿不要出差错。   这次查寝开好了头,往后学生会对东院的管理也会更方便。   这也算他新官上任三把火。   “各位朋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今晚让我带你们走近东院,揭秘那些不为人知的王族Alpha……”直播镜头前,罗锣故意弄得神神秘秘。   直播间一堆“啊啊啊啊”的不堪发疯式文学。   “你见过晚上八点的修文馆吗?你见过慵懒起夜,脱下了西装的顾容与,还有提着宫灯来迎接我们的宋如风吗?今晚……”   今晚,修文馆灯光明媚,晚风微凉,光源处,宋如风提着一盏精致的宫灯缓步而来。   他广袖长衫,一身青衣清雅出尘,一袭泼墨长发挽着名贵玉簪,就像古画上走出来的世家公子形象,贵气十足,又温润如玉,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风纪委包括直播间一堆俗人,只有沉浸美色流哈喇子的份。   纪纶目光却严肃起来。   作为宋王城的庶长子,下一代继承人之一的宋如风,总是一身传统的宋装,性格也像个古人。   平时作为辅佐君主的谦逊名士形象,出现在顾容与身边。   学校不少学生揣测他和顾容与的暧昧关系。   都是Alpha,可谁让顾容与更攻呢。   尤其他卓然绝伦的翩翩姿态,眉眼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之色,更是掳获了无数A与O的芳心。   宋如风脾气好,每次被人这样看,都要笑吟吟否认:“没有关系哦。”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纪班长的眼神很奇怪呢。”直播间的弹幕说。   “咳。”纪纶移开眼神。   “各位随我来吧,不过最好动静小一点,容与最近休息不好,不喜吵闹。”宋如风好像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   “自然,应该的。”纪纶扯扯嘴角。   还说没关系,亲老婆都没他体贴。   纪纶也不想跟王城这些人文绉绉地咬文嚼字,嘴上打机锋。   能相安无事最好。   他倒是理智,其他人的关注点却歪了,直播间飘过一堆心疼的弹幕:   “顾君是头疼病又犯了吗?”   “心疼心疼……”   “风纪委的某些家伙也太无情了吧?”   “怕不是易感期哦,老公贴贴~”   “……”   这个“某些家伙”指谁显而易见。   他果然是被内涵了吧?!   纪纶余光不动声色扫过直播镜头。   就像omega有发.情期,alpha也有易感期。   比起Omega每个月一到两次的频率,Alpha易感期出现的频率并不高,一年里也就一次到两次。   但是若处理不当,造成的影响却要更恶劣。   因为Alpha天生破坏性强,易感期时的Alpha破坏力更是翻了个倍。   他们的独占欲、侵略性,心情抑郁烦躁、信息素狂乱等等负面状态,反而促成了他们的恐怖破坏欲。   这时候,只有信息素匹配度高的Omega能尽力安抚他们。   顾容与的头疾在学校不是秘密。   去年纪纶还没入学,就听说东院的这位王,因为在处理王城那件大事件时过度使用装甲,造成病情更严重了。   那时候很多新生盼着在开学时一睹他风采,却含恨不见顾君出席。   纪纶不是Alpha,无法感同身受易感期的痛苦,不是Omega,更加不怜惜这个美强惨。   就是这么无情。   呵。   “明皓,清宁,过来见过学生会的同学。”   入目满室璀璨,扑面而来的高级感,让人不禁感叹一声腐败的统治阶级。   绫罗绸缎,毛绒地毯,凡是在二十三省售价极贵的纯天然面料,就这么随意地铺垫在修文馆各处。   几位俊美的Alpha身着自家王城的传统服饰,或坐或躺,姿势横七竖八,却更显雍容华贵,手里捏着新鲜瓜果品尝。   他们桌前摆着精美的糕点、鲜果,还有来自各个王城的特产美食。   外省难见的手工艺品在楼下大厅的各个角落随处可见,堆砌出富丽堂皇,奢侈绮靡的氛围。   生于富贵乡的元朗唐济等人,倒不见醉生梦死的败家子模样。   随着风纪委的人进来,凛冽的信息素如杀气凝聚成形。   似有若无的排斥感。   纪纶后颈一凉,听到罗锣小声嘀咕,黑恶势力,沆瀣一气。   无比赞同。   隔着屏幕的那些人就是没感同身受他们的压力,还能打出“芳心纵火犯”几字,一阵尖叫,直呼“老公我可以”!   “哼!”元朗还厌着上午纪纶带走徐佳惜的事,睨了他眼,直接走人。   修文馆后院不一会传来他练武打拳的声音。   纪纶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果然顾容与不在意学生会来查寝这种小事。   不如说,他们更在乎的是东院的荣誉,或者说,王城人的荣耀。   “闲来无事抚琴,聊做抚慰的东西,这具琴有什么问题吗?”   宋如风率先接受检查。   他让在房门口,抱琴而立,自然风华出尘,领队的组长不知道该不该收缴他手上的危险物品。   这古琴里面有机关。   “只是装饰罢了,纪委员长可否通融?”宋如风垂眸婉言,一派温顺。   唰,反手却从古琴里抽出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耍了个漂亮的剑花。   用开锋的剑做装饰……   嗯,果然王城人。   纪纶递给组长一个眼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宋如风看来也不是真的人畜无害。   纪纶返回一楼大厅。   西边沙发上端坐的旗装小女孩俏脸冷淡,怀里一直抱着一盏古朴油灯擦拭,从始至终木讷讷的一言不发。   是清王城的小格格清宁。   另一边,一身明制服饰,矜傲自持,嘟着嘴不乐意他们进自己房间的,是明王城的小世子明皓。   两人都不过十二三岁的稚嫩年纪,却都是贵气天成。   旁边着了宽松唐装,手持玉骨折扇的唐济一派风雅闲适,眨着一双多情桃花眼朝组里的女生道:“请便。”   姑且不论他乱散发荷尔蒙的问题。   要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通融好讲话就好了!   “操.他妈,谁允许你们这些猴子进来的!”正想着,二楼有人披着浴袍大踏步下来。   “二郎,不要无礼,这是学校风纪委的同学来查寝。”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时,宋如风出声。   “操,开什么玩笑,你说是就是啊!”   “宋礼!”唐济在灯光下的脸丰神俊逸,此刻开口,隐有威色,“这是顾君的意思,不要冲你哥哥发火。”   顾容与的话好像在这里非常有分量。   既不尊敬兄长,也不友爱唐济等人的宋礼气不过,却又忌惮着顾容与的存在,干脆踹门离去,落个眼不见为净。   宋如风习以为常,面色不变对纪纶等人道:“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一边嘱咐他们进宋礼房间时轻拿轻放,动作轻点。   宋如风还真是维护他弟弟啊……   “住手!这可是顾君最珍贵的东西啊!……啊,干得漂亮。”大厅又出了乱子。   “你们这是对我们东院的侮辱…混蛋重胤!你这是要造反,是要造反吧!别以为最后一句说的小声我就听不到了!”   常雍愤怒地从风纪委干事手里夺过一瓶红酒,一边怒瞪同伴。   在他眼里,他们风纪委都是毛手毛脚的胆大包天之徒,竟然差点砸了顾君最爱的珍藏红酒。   而重胤就是那个助纣为虐的惯犯!   重胤面瘫着脸吐舌头,毫无羞愧之意。   纪纶赶紧使眼色,让风纪委干事们继续闭一只眼。   都有违规冷兵器了,不差这瓶酒。   唉。   “哥哥,你、好漂亮啊……”猝不及防被人攥住了制服一角。   正要过去亲自跟常雍交涉的纪纶差点反手一个回击。   “清宁?”既然是半大的孩子,纪纶收起警惕,回头蹲下,“有事吗?”   确实有人夸他眉清目秀好看,不过出自这个小女孩之口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喜欢你,喜欢你……灵魂……好漂亮……”   “谢谢,我也喜……”   伴随虚无缥缈的女孩声,一股夜风从屋外窜进,恍然如阴风缠身。   纪纶一屁股跌坐在地,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竟然不能直视面前的女孩——   低低的声音喃喃,女孩脸上毫无表情,只有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盯着他。   眼前看似普通的小女孩,睁着一双无机质的淡白眼睛,骤然说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小哥哥,你……可以做我的玩具吗?”   那是一双没有瞳孔,没有高光的白眼,冰冷刺骨。   缓缓伸向他的手,明明他偏头就可以轻易可躲,却无法动弹,无处可逃。   “清宁!”一声轻喝,宋如风过来拦下了女孩的手。   “对不住,纪委员长,这孩子太想家了。”   想家怎么会对着他想。   宋如风也没解释,任女孩扑在他怀里,小声啜泣:“呜呜呜,我要他留下来,陪着我,永远……”   随行的新闻社同学想拍摄下这一幕,被唐济他们制止。   不过前面几秒的镜头也足够直播间的观众兴奋了。   “葛格只会心疼妹妹哟。”   “呜呜,我老婆真可爱。”   ……   玩梗的,口嗨的……   信不信裙子一掀,jj比你们还大!   纪纶无语爬起来。   平时一个个都diss王城的封建,把王城人贬得体无完肤,其实还不是一个个受虐狂。   王城人的暴力美学,因为他们的神秘反而更具有吸引力。   面对清宁这样一个神经质的小丫头,纪纶也不好计较什么,自己若无其事拍拍屁股装作没吓到。   “你们做什么!”远远男孩的声音大喝,罗锣那边又出了岔子。   他狗仗班长势,兴冲冲跑进去搜查明皓的房间。   结果发现,明皓一个堂堂Alpha,竟然要抱着兔子玩偶睡觉!   玩偶也不要紧,他顶多心里笑两句。   可这个玩偶也跟宋如风的琴一样自带机关,还是顾容与亲手所做,赠予明皓的。   罗锣起哄,撺掇风纪委的人缴掉。   可可爱爱的小兔子转瞬亮出武器,变成人间兵器。   长枪短炮对准了他们。   “你很大胆嘛。”   男孩青涩未发育完全的嗓音听得罗锣后背发寒,他回头就是明皓玩味的恶劣笑容。   如今全球都限制热武器的局势下,造出这样的东西,足见明皓和顾容与的无法无天。   大意了。   他敢让明皓在全校师生面前丢尽颜面,明皓就能让他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敢得罪东院小魔头的人,无异于在老虎头上蹦哒。   罗锣不仅蹦了,还躺下来滚了一圈,拔了撮毛。   “我错了。”罗锣颤抖着举起双手。   “呵呵。”明皓的表情分明是在说,迟了,你死定了。   “纪纶。”东院那两位护卫,常雍和重胤推搡着从楼上下来,最沉不住气的常雍一抬下巴。   “上来吧,顾君要见你。”   纪纶肩头莫名一沉。   艹,无言的重担。 第8章 匹配   厚重的雕花大门几经敲响,里面仍无人回应。   “既然顾君不方便,我还是下去吧。”纪纶淡定道,“我们也该收队离开了。”   “不行。”   他话里话外疯狂暗示,常雍不知道是没听懂他意思,还是怎么样,竟然固执道,“我们少主的吩咐,说了人要带到就要带到,不准走。”   这是什么破霸权主义要求。   还上赶着让他查寝了?   纪纶简直无力吐槽。   何况不是说顾容与头疾犯了要休息吗?   还见他干什么?   重胤:“嗯…我看还是你在这等一会,不如我们先……”   纪纶:“!”   心计最深的重胤作势要溜,纪纶连忙拦下:“不行。”   这家伙说话虽然比他的同伴客气,可这用心却怎么想怎么险恶。   还想他们先离开,留他一个人。   “你看里面这么大,弄丢了什么东西就不好了。”随便扣个偷窃的帽子在他头上,他就是有几张嘴也说不清。   “既然顾君已经休息,我们可以改天再来打扰,不差这一会……”   常雍好像想到什么,吓得一哆嗦:“不不不,你一个人就好了,顾君只要见你一个人。”   二对一都掰扯不清,常雍当场跟纪纶拉扯推搡起来。   纪纶的和颜悦色几乎破功。   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忽然,咯吱一声响,背后房门突兀打开一角。   纪纶下意识回头,再转身,那两人已瞬间窜没影。   纪纶:“……”   他好像懂了这两个人为什么不敢进!   隐隐的威压弥漫而出,昏暗的房门内仿佛修罗地狱。   浓厚的红酒味几乎辛烈成鲜血味。   立时整栋修文馆都震慑其中,首当其冲的纪纶顷刻滑跪。   双腿跌倒在厚重柔软的红地毯上,明明心底有傲气的人,此刻也顾不上羞辱之意。   从身心到意识,都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恐惧,臣服……   楼下,宋如风遽然抬眸,微声喃语:“又开始了。”   唐济方寸微乱:“喂,如风,真的没事吗,怎么感觉比平时发作的感觉还强烈。”   后院的元朗也走回来,跟清宁明皓站在一起,面色微凝。   “那个……那位的,头疼症发作会很恐怖吗?”看他们都紧张兮兮的样子,罗锣脸色瑟瑟。   “放心,不用担心。”宋如风回头微微一笑,“就是残几个人而已。”   罗锣一颗心顿时砰砰乱跳。   不是美色迷人。   是纪纶还在上面啊!!!   ……   如果人有灵魂,那么他的灵魂某一处一定还有对此刻情境的不堪与不甘。   驱使着他,挣扎着也要爬起来。   想着就算离开,也要堂堂正正地走。   可下一秒,不甘心如常雍他们一般狼狈逃窜的后果,就是如今被人狠抓着脖子,抵在墙上。   那力道紧得他窒息。   “放、放手……放开我,唔……”拼命求生的剧烈喘息下,他声音断断续续。   “我问过……能不能、能不能进来……”   偌大的房间里,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透露也无,房间寂静无比,只剩下两道交缠的呼吸。   他进门前确实不忘有此一问,虽然真心希望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身前人因他的话力道有丝毫松怔。   趁着那手臂松开了一点距离,他扑腾着在黑暗中摸索。   无意中按到一个开关,犹如久旱逢甘霖。   长期处于黑暗中的眼睛会因为骤亮而有毫秒失明。   而他却可以提前适应光线。   纪纶毫不犹豫踢出腿,命向Alpha的致命之处。   Alpha与Beta之间肯定有天堑般的体力差距,所以他不能心软。   知道自己不能命中才更要狠辣!   只要再让顾容与为躲避他的攻击松开半分手势,他就能挣脱!   可是……明知他们差距大,却没想到那么大。   顾容与稳若泰山,抬手便轻易挡下他的袭击。   砰。   反手愈发强悍的力量将他按在墙上。   纪纶脸紧紧贴在冰冷的墙面,无力感将他全身淹没。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他匆匆一瞥所见,不惧夺目强光,漠然无物,冰冷刺骨。   那是一双完全失去人性的冷酷眸子,在毫不留情紧盯他!   只一眼,整个大脑便像受到剧烈神经冲击。   他眼前再次失去光明。   灯在挣扎中被关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呼吸,在他身后野兽般嗅探。   莫名的热度涌上全身,由里而外燃烧着他的血肉,脑袋被撕裂似的疼痛,意识失去任何思考能力。   倔强的灵魂再次被击败。   他受不了了,要爆炸的感觉。   “求你……”   就像第一次使用战甲的那种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溢出来,充盈于四肢百骸膨胀。   由淡到浓,由轻至重,逐渐浓烈……   比起这种懦弱的求饶字眼,他更恨自己的无力。   啪。   桎梏他的力道同时脱手。   从把他抵在墙边,在他身上四处嗅探,追逐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幽气息,到完全将他抱在怀里,埋在他脖颈贪婪地闻不够。   他从头到尾无法反抗,就像个敞开的祭品,只能被迫屈辱地抬着下巴,方便顾容与动作。   失去的理智稍稍回笼,纪纶强撑了一口气,凝聚全身力量吐出几个字:“麻烦……请、离我远点!!”   话音未落,他挥出拳头,一只比他更有力而修长的手截住了他的攻击。   接着是踢腿,肘击……拼命挣扎的反抗,好像孱弱的婴儿,因为过于柔弱,顷刻被镇压。   他以一个更屈辱的姿势被人按在门后,衣襟大开,全身发烫。   一丝不苟的军装式校服突然染上了莫名情.欲。   Alpha的嗓音沙哑魅惑,忽的凑近他耳边低低出声,幽幽气息吐在耳边:“你知道你在经历什么吗,还敢跑到Alpha的地盘。”   他的脑子昏昏胀胀,忍无可忍,直到无法忍受咬牙呓语:“我、不想知道……”   “呵。”一声轻笑。   “你……”随着那种爆炸的感觉到达顶点,他忍无可忍,喘着粗气强制爆发一声呵骂:“给我——滚开啊!!”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强势的Alpha,霸道的王城,一切都那么讨厌。   凭什么他要被任人压迫。   即便知道自己还是在以卵击石,临死之前,他仍然要发出不屈的反抗声音。   “混蛋……”   随着两个没有发出的音节,纪纶眼前一黑,脱力的身体软软往前倾,再强撑不住晕过去。   一只手臂单手接住了他。   手臂横在平实的胸口,顾容与深呼吸口气,猩红的眸光遽然清明。   眼前的后脑勺看起来乖顺无比。   柔软的黑发下是一截白皙诱人的柔软脖颈。   他埋在纪纶后脖颈,唇齿若有若无试探,贴着那一处隐私部位几乎就要咬下去……   以卧室为中心蔓延出来的烈性信息素逐渐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在屋内迅速扩散。   修文馆的所有人仿佛置身于旷远冰雪原野上,眼见清冷晨间料峭的雾凇,草木凉风徐徐环绕,清新冷冽,淡雅幽香,闻之神清气爽,如有共鸣。   恍然如梦清醒。   罗锣嗅着那一点如沐松林的雪松味留香,面有遗憾。   这么好闻的气味怎么这么快就消失了。   它一点不像Alpha的信息素极具侵略性,连他这种Beta都感觉舒适怡人。   他眼瞅宋如风等人,他们也仿佛被迷醉似的。   半晌,他们表情渐渐变得奇怪。   都是Alpha的修文馆,哪里跑出来Omega的信息素?   而且,竟然能压住顾容与的信息素!?   假的吧,肯定不是真的,竟然有Omega的信息素能抚慰顾容与!   宋如风和唐济元朗眼神交汇。   这么多年,没有一个Omega的信息素能和顾容与匹配。   他们觉得不可能的事。   现在。   有人做到了。 第9章 第一课   “你是。”   “我不是。”   “你真的是!”   “我不——”纪纶梗了下,“我绝对不可能是Omega!”   一大早的宿舍里,罗锣跟他对上了。   昨晚他在修文馆一晕了之,什么都不知道。   罗锣却是全程的见证者。   罗锣眼睛一眯:“豆豆,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节操,可你不能否认现实!全校的人都知道昨晚有个Omega爆发的信息素拯救了濒临失控的君主,我们当场闻到的信息素也不会作假!”   纪纶泄气坐回床上。   罗锣平时不着调,关键时候对他这个兄弟是够义气的。   昨晚一嗅到上面气息不对,当机立断关了直播。   连他追求的大新闻、大热点都顾不上了。   “也就是说……我、很有可能是……是Omega的事……”   “放心,除了他们东院的人,当时没几个人知道楼上那个人是你。”自觉跟他心有灵犀的罗锣拍胸脯保证,“咱们带去的风纪委干部都是自家兄弟。”   保密性更有保障了。   “当然了,东院那边的范围还可以缩小在修文馆内部。”看纪纶脸色还是不对,罗锣特意解释。   “说起来你现在能坐在这里赶上今天的早课,没有因为夜不归宿遭受处分,还是多亏顾容与昨晚飞檐走壁把你抱回来的,连楼下的狗十三都没发现他,绝了!”   想起昨晚梦幻般的情形,罗锣就一脸神往,故事里的大侠,哦不,采花大盗一样啊。   畅想完,回头就见纪纶冷眼发直看着他,看得他心里毛毛的。   “那啥……我去收拾东西、上课了……”   罗锣卷了东西就跑,刚带上门,就听见门后桌面东西一扫而空的落地声。   艹,他从没见过纪纶发这么大火。   一向冷静理智的纪纶,迟迟不肯接受现实,接受自己是个Omega的现实。   但其实,当个Omega也不错啊,罗锣努力想。   国家补贴,有人哄着,婚姻市场上绝对的香饽饽。   Omega和普通Beta享受的国家福利天差地别。   哪怕不事生产,也能靠嫁人改变命运。   或许能借此跨越阶级也说不定。   这不真是纪纶渴望的事情?   呵呵。   这种活,罗锣只敢在心里想想,绝不敢拿到纪纶面前去说。   他清楚纪纶的自尊。   这个迟到而突然的分化,打乱了纪纶未来的一切计划。   他不肯接受现实也没办法。   直到来吃个早饭都能发现,连食堂的餐饮标准,都好像是为了迎接他的分化提高不少,多了上学期少见的昂贵水果和珍稀补品,还是免费的。   纪纶处于爆发的临界边缘:“!!!”   罗锣连忙给他扇风劝慰:“换个角度想啊,说不定是校董事会终于意识到咱们交了这么多学费,也该让我们吃好喝好,良心大发了呢!”   纪纶生生将那股火气压了下去。   霸道的红酒信息素气息似乎仍然阴魂不散,挨近了他身边便能嗅到。   “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呵呵。   罗锣悻悻讪笑。   纪纶说是不相信自己处于分化期,却又躲着学校那帮血气方刚的Alpha走。   就是生怕自己哪处不对,会像徐佳惜一样被迫招惹到某个Alpha。   罗锣看得心酸又好笑。   不过也奇怪,别的Omega分化都脆弱得一批,怎么纪纶还跟没事人一样?   吃完早餐,两人一起去上公开课。   每个学期都有的开学典礼,因为某个高级领导人临时决定出席,而推迟到明天。   今日课务正常,纪纶来上他的《世界古代史》。   这门公选课,比起《军事理论》《共和国政治》之类的热门课,以课时多而学分少的无用性,成功荣登无人问津课的榜首。   “要不是这个老师考试松又作业不多,”罗锣瞟眼旁边坐得端正的纪纶,叹气,“还有你这种怪胎在。”   谁会吃饱了撑的选修这门课呢。   也不知道纪纶哪根筋犯轴了,喜欢研究自己国家的历史就算了,还要知道全球的历史。   知道那种东西有什么用?   现在的风尚如此,所有人都好像在往前看,连考古学和历史研究专家都成了稀罕货。   纪纶并不跟罗锣争口舌之力,专心准备上课。   前排一个女生是Z班的同学,叫薛采青的,回头不悦道:“喂罗锣,你这家伙,不是把我和雪秋都骂进去了吗!”   她身边的女生相雪秋整个人好像自带滤镜,如梦似幻,雪风雾月般飘然若离,从里到外都透着清冷的疏离感,周边人的吵闹也并不理会。   转身淡然点点头,算是与纪纶打过招呼。   “你……”薛采青还待说,忽然见纪纶脸上变色,稀奇。   高马尾一甩,糊罗锣一脸,薛采青顺着纪纶的视线,回头看到前门刚进来的人,跟着吃惊:“东院的人,他们怎么来了?”   她跟罗锣咬耳朵。   罗锣颤颤巍巍,刚要张嘴,低头便是一个还不到他大腿高的小不点牵住了他衣角,眼不转地盯着他。   “你昨天查寝的时候不是很大胆吗。”率先来到他们面前的明皓笑得明眸灿烂。   罗锣一身冷汗。   艹,这小子个头不高,气势贼唬人!   薛采青一见局势不对,立刻不仗义地拉着相雪秋坐另一个角落去了。   那群举手投足间便是贵族范的优雅Alpha,说话间踱步即到。   所到之处,一阵激动的抽气声。   会出现在这个课堂的,不是纪纶这样的怪胎,便是埋头苦读的书呆子。   饶是不问世事,也要被他们的风仪震撼了去。   与此同时,莫名还有一种共处一室,蓬荜生辉的荣幸感。   纪纶倒没这种感觉,只是心里仍然直觉不对。   四目相对,他稳坐不动如山,顾容与云淡风轻,却分明深意十足,眼角一瞥道:“纪班长不欢迎我们东院的人来坐?”   呵呵。   “哪能。”甭管心里怎么diss东院的人,面上还要装作两院一家亲。   中央的领导都是这个态度,纪纶更是坦然。   “请。”他不喜欢顾容与他们那种高高在上俯视人的样子,干脆起身让座。   好歹视觉上的高度一致了。   罗锣见不是冲他来的,心里一喜就想丢下兄弟逃走。   这下换纪纶扯住了他的衣角。   罗锣挤眉弄眼,疯狂使眼色。   何必呢,两败俱伤!   他挣不开,旁边Alpha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强,针扎似的如芒在背,他都要难受的哭了。   “呵呵,顾……顾同学,要不我给您让个座?”   纪纶眼刀剐过去。   罗锣视若无睹,狐假虎威之下,他总算摆脱了纪纶。   就是立刻被明皓扯了过去。   罗锣要哭出来了。   唐济、宋如风和元朗清宁等人坐在顾容与前后排位置,原本坐在旁边的学生不自觉离席,生生隔离出一个真空区域。   纪·C位·纶:………   “2150年,被称为新世纪元年,那一年,笼罩在全球人类头上的战争阴云散去……”   讲台上,讲师的话题跨越度,从千年前覆灭的文明古国跳到第三次世界大战,就像纪纶心里各种打码的腹诽一样广阔。   不妨身侧一声轻笑,顾容与指节叩着桌面,竟然问起他:“今日的早餐如何?”   他那副悠然自恰的懒洋洋姿态,仿佛接见臣民汇报似的语气,愣是把阶梯教室坐成了王座模样。   这人是不懂课堂纪律吗。   “在分化期的Omega可要及时补充营养。”Alpha意有所指瞥了眼人,视线落回讲台。   讲台上的讲师仿佛受到会心一击,不禁反思自己是否哪处讲错了。   压力山大。   纪纶堂而皇之,佯装听不懂顾容与的话。   呵,有钱没处花。   食堂的伙食标准提高,果然跟这家伙有关。   注意力放回课堂,老师正讲到“人类的福祉是当年的三国之约”。   像他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又是高等学府讲师,随便在外面上个课都要收取高昂的课时费。   纪纶不喜欢他文不对题,谈论太多与古代史无关的东西,也不得不承认。   除了喜欢教育他们“忆苦思甜,珍惜当下福祉”之外,其它没毛病。   何况愿意研究解说古代史的人太少,纪纶必须珍惜这样的听课机会。   可他这样珍惜的课堂,身边这个人却弃如鄙履。   大概这个讲师的水平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吧。   “昨夜你突然昏厥,信息素也消失了,看起来是不需要我帮忙了。”优雅支着额头的手落下,顾容与倏然凑近他,语调轻悠,气息瘆人,“真是可惜……”   纪纶心跳陡然一滞,想叹气叹不出。   他想干什么?!   幸好他没干成。   触摸腺体约等于性.骚扰不知道吗!   等等……   他怎么会这么有Omega的自觉?!   纪纶骤然感觉心口会心一击。   体会到讲师相同的感受。   “缴获了我们那么多东西,自己却丢下了这个呢。”   身旁嗤的一声轻笑,一个金属坠子豁然从顾容与手心掉落,出现在纪纶眼前。   “还我!”   他脸色骤变,伸手就抢,一只手撑不到支点的侧身姿势,立刻重心不稳,一头栽下——   就摔在顾容与身上。   还是趴在大腿上的,糟糕姿势。   头顶的男人毫不客气笑出了声。   四周侧目,纪纶当场社死。 第10章 挑战   “噗,别回想了,”训练馆的换衣室内,罗锣极力憋笑安慰。   下一刻,他自己先双眼神采消失,秒变丧气,“反正一辈子很短,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呵呵,呵呵呵呵……”   纪纶:“……”   吃惊。   那个东院的小恶魔都对罗锣做了什么啊!   纪纶怜爱了。   当下顾不上自己方才的社死名场面,安慰似拍拍罗锣肩膀。   一班人换上全黑的练功服,系上白腰带,精神抖擞走上室内训练场。   “一个月不见,小纪纶的腰又细了哟。”   纪纶整理腰带的手生生止住。   肤白貌美的糖果味Alpha见状笑得更猖狂。   “陈辰!”徐佳惜双手叉腰,打抱不平,“你干嘛老调戏班长!”   陈辰是中央军区司令的小孙子,当之无愧的高级政要家庭,学校无人不知。   虽然知道他没恶意,徐佳惜能为自己说话也是难得的。   班上不知道多少同学只会以陈辰马首是瞻,无脑起哄。   可再糟心的同学,纪纶要管理这个班级,少不了要收服他们,要收服这些政要子弟,就少不了虚与委蛇,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就受着了。   “佳惜,你身体还没恢复,今天的训练能受住吗?”   徐佳惜最怕别人质疑他的能力,当即被转移话题,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   纪纶想说什么,到底未多言。   徐佳惜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倒是陈辰看徐佳惜的眼神很奇怪。   既不像平时看穿他心计的透然,也不像是一个Alpha欣赏Omega的眼神。   好像感应他的视线,陈辰抱着后脑勺,挑眉勾唇地冲他笑起来,还是那副邪性又纯真的气人模样。   “小兔崽子们!还不滚过来训练!拖拖拉拉的想造反吗!!”   纪纶正带着同学热身,上学期新来的教官上来就是一顿吼。   他来了新阳也有几个月,言语仍然粗俗不堪,听说是刚从前线退下来的尖兵。   也不知道他天天哪里来这么大火气。   “明明是自己迟到了。”罗锣不满地嘀咕。又是一身酒气来给他们上课。   纪纶刚想制止,魏衍已然耳尖听见。   “你、你们,很好!看来你们果然都不想好好上课,现在,所有人都有,给我跑圈100!”   Z班学生纷纷变色。   魏衍惯来对他们非打即骂,不是“垃圾”就是“废物”地挂在嘴上。   将荤素不忌的兵痞习性带至学校。   他们原本还老实受着,后来天长日久,是个人都觉得不能忍受。   自己知道自己的德性。   若非他们技不如人,也不会分进Z班这个吊车尾班级。   可期末他们已经在班长带领下,累死累活拿到了考核第三名的好成绩。   魏衍还如此不近人情,就着实可恨了。   还没热身就100圈,人干事?   碍于学校的高压政策,众人敢怒不敢言。   “凭…凭什么啊!”   “教官的话就是命令!”   人群中弱弱冒出一声抗议,转眼无情镇压。   “跑就跑,哼!”班上直性子的虎嘉第一个冲出去。   他跟纪纶都是普通市民家庭出身,但家境要好一点,武力值在班上是当仁不让的第一,放全年级也算可圈可点的。   他一动,跟他要好的黄子昂、上官有德、夏暑和靳恩四人也跟了上去。   这是班上第一批小集体。   第二批是陈辰为首的官N代富N代们。   “玩一玩咯。”陈辰无所谓。   他这么说,余下五人也没意见了。   第三批是徐佳惜和他的三个追求者。   徐佳惜咬咬牙,跑了出去。   副班长红柚看看纪纶眼色,带着薛采青和相雪秋两个女孩加入跑圈队伍。   总共班上二十人,全都对教官不满。   包括他。   “我……我不行了!”   救命——!!   罗锣率先忍不住叫苦,但喊归喊,脚下任强撑着不敢落队。   本也算他多嘴引出来的体罚,不能再有机会让魏衍得到攻讦他们的借口。   班里走文化成绩特招进来的相雪秋也撑不住了。   纪纶组织体力更好的薛采青他们,搀扶着她一起跑。   魏衍未教过他们有用的战斗技巧,只会借训练整他们。   如此过火的体罚不止一次。   但他总能把握好一个度,不让他们彻底抓到举报的把柄。   “还以为你们有厉害,不过一群废物!”肆意的嘲笑回荡在耳边。   徐佳惜全身香汗淋漓,面红耳赤,不知是被累的还是气的。   “Omega就回家生娃奶孩子去!来这里装什么蒜,以为谁都要哄着你吗!”   徐佳惜身上的攻击点最多,本身在学校除了跟元朗的绯闻,没听说过有什么雄厚背景。   何况他这样的Omega,在有恶意之人的眼里简直不要更适合凌.辱。   他既敢拒绝王城继承人的抬举,就是不想得到庇护了。   魏衍恶毒的话语肆无忌惮。   目光扫射到纪纶身上,顿了顿,暂未发现有效攻击点。   实在是这人表现完美,各方面都挑不出一个错来。   火力再次集中到徐佳惜身上。   徐佳惜气疯了,凭什么啊!就逮着他一个人奚落!   更何况……何况,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徐佳惜深呼吸口气,还是选择默默忍耐下。   当他决定走出家门,冒充Alpha时,就应该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穆勒绕过队伍来搀扶他。   “你、不要动!”徐佳惜声音虽虚弱,语气却决绝。   发.情期的身体正是虚弱时,实在撑不住这样高强度的运动量。   他感觉每呼吸一口气都是痛苦的。   明明前一刻还在信誓旦旦跟班长保证,他可以的……   “佳惜!”他虚脱的惨白模样触目惊心,惹得穆勒不住心疼。   “可恶!”他家境也算不俗,妥妥的首都中央城内环人家。   他打不过王城小霸王元朗,难道一个小小的教官,还从他手下维护不了自己的人吗!   还真不能。   在这个名门聚集地的精英学校,老师都要对学生忌惮三分。   但同时,这里的学生也轻易不能以权势压人。   军事化管理的政策下,大多时候都要靠成绩和实力说话。   碰上魏衍这样横的,他们不能反抗就得受着气。   想反抗也可以。   新阳素有打擂台的传统。   不满意自己的教官就将他击败,换新的。   听说东院那位顾君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成功让学校两年没有给他们东院指派教官。   穆勒在上一学年度的综合年级排名412名。   即便上学期靠纪纶组织的补课,文化分成绩排名进了三百名以内。   他在学校的权限,还是不如他们寝室楼下一个安保机器人T7-13的大。   狗十三至少还有夜巡校园,抓捕夜不归宿学生的权利。   穆勒突然发现,不走出这个学校,他什么都做不了。   徐佳惜眼里光彩渐渐消失。   还以为穆勒真的敢做出什么举措。   果然还是想多了。   纵有家世又如何,还不是如魏衍所说,都是废物罢了。   要是他能有Alpha的力量就好了,如果他不是Omega……   “魏教官。”一个清朗的声音猛然响起,挺拔身形从跑步队伍中越身而出。   “嗯?”魏衍盯向来人。   “魏教官,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干什么?”魏衍口气脸色都不耐烦。   纪纶声音仍然不卑不亢:“我申请中断所有人的罚跑。”   “凭什么。”魏衍嗤笑一声。他是教官,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   “不凭什么。”纪纶笑了下,“如果我击败了您,您就不是我们Z班的教官,这样,我们就不用听您的话了吧?”   “班……班长!”   徐佳惜吃吃凝望眼前不算高大的背影,干涸得似要冒烟的嗓子已然说不出一个字。   在场,不只他一个人惊讶。   也许只有离纪纶最近的罗锣发现,听到魏衍讥讽Omega回家奶孩子去时,纪纶眼神就变了。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只有纪纶坚定要做一件事,且一定会不惜代价完成那个目标时,他才会有的眼神。   罗锣默默让出主场,从纪纶身边退开。   “你?”魏衍面色暗沉。   哪怕纪纶跟他下战书,都是不愠不火,十分和气的。   端的是温润无害。   可……他不介意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挑战他。   但他竟敢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在纪纶眼里的他,魏衍,非师非长,非尊非贵,不值一提。   一个未出社会的毛孩子,也敢如此平视他!?   无形的火花在两人之间激射。   陈辰那波人拍着手为纪纶欢呼叫好。   他们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罗锣递上担忧的眼神。   纪纶怎么可能打得过教官呢,而且还是现在这种状态。   他没忘记,纪纶昨晚刚经历那样的事情! 第11章 厮杀   纪纶揉了揉脖子,转动关节时,右手摸上柔软的后脖颈,那块肉似乎犹有刺痛感。   但总体来说,已没有昨天的难受。   仿佛昨夜的痛苦只是假象……   一滴水激起千层浪。   有Z班学生挑战教官的消息,很快传遍学校。   好事者蜂拥而至。   这等挑战教官的场面,几年难得一见,不占到最佳观众席来欣赏都说不过去。   “小子,你的装甲啊,简直是移动的靶子!”   擂台中央,齐聚演武馆的西院学生惊讶看到,前一秒还在互相拱拳敬礼,退至两边的两人。   下一刻,随着机器人裁判的口令发出,战斗如火如荼打响。   教官的攻击不期而至,出拳之刁钻,令人猝不及防。   随着一阵抽气,在场的观战学生纷纷为纪纶捏一把汗。   魏衍的率先攻击只是个下马威,纪纶险而又险避开,下一波攻击又到面前。   他虽仗着速度都能避开,但他能避到几时?   装甲原理是α石的辐射激发人体生命能量,在体外形成铠甲保护自身和提高肌肉强度,输出能量,形成有效攻击。   纪纶周身泄露的能量好似彗星的光芒,耀眼夺目。   美丽,却是无用且过度浪费的。   “太可笑了,你这样的Beta,也能进新阳?”魏衍骤然爆发,“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连最普通的军校都读不起!”   纪纶这样一个废物,连能量都不能控制四溢的废物,竟然胆敢站在他面前,挑战他!?   “装甲匹配率:73%(入校合格率70)   精神力指数:7(10分制,平均指数4)   力量输出值:62(入校合格率60)   等级:D(D-S级)”   “这个输出值未免太低了。”场边最佳观众席的英俊Alpha面有不屑。   他确实有资格如此点评擂台上的纪纶,因为他是全年级最优秀班级的A班班长。   同时入校就凭不凡的家世和能力,顺利竞选成为一年级级长。   他旁边的眼镜男生手托电脑,推了推眼镜:“但是他仍然被招进来了,凌诺,而且在上学期的期末考核中险些带领Z班拿下冠军的宝座。”   本属于A班的第一名,很有可能,有一天会被Z班夺去。   他意指如此。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傅文博,我承认他有点能力,但你也太高估他了。”凌诺轻蔑哼声道。   他们A班才是精英,精英中的精英!   Z班不过侥幸而已。   “虽然不想承认,但……”傅文博的眼镜在阳光下凛凛反光,作为A班学委的他更清楚每个人的水平,“我们这一届新生的入学考试中,只有两个人文化课成绩满分——”   “除了那个白发女孩,他就是其中一个吧?”   身侧双手抱着后脑勺的Alpha懒洋洋接话,“班长,您与其在意这种过去的事情,还不如看看现在Z班那些人的眼神呢,那一个个的,眼睛都要瞪出火花来了。”   “毫无疑问,钟奇所观察到的是对的,”傅文博接话道,“初步估计,Z班凝聚力会因此上升三个百分点,纪纶这又是赌一把的一招,而且,他赌对了。”   无论他这场挑战是输是赢,他都赢下了人心。   “可笑之极。”凌诺冷笑一声,傲慢无物的眼神逡巡过Z班那一片地。   Z班这群人有的确实各有背景,有些是他都不敢冒犯的。   魏衍也就是新来的不知道,才敢如此刁难他们。   但这样一帮除了家世毫无所长的刺头,又岂是好相与的?   用这种卖惨手段得到的拥趸何其脆弱。   纪纶迟早要知道,在这个学校,这样的社会,没有足够的家世是走不下去的。   擂台上。   被凌诺鄙薄的对象,魏衍对面的废物,不仅胆敢挑战他,还试图击败他。   靠着点满的闪避技能,纪纶灵活有加,像条发光的小白龙游窜在空中,不仅一一避开了他的攻击,还能展开有效反击。   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拼尽全力,与在信心十足的魏衍面前的弱小。   但一个人如果展现了他的决心,又有谁会去嘲笑他的不堪一击呢?   更何况场边观众之一的罗锣,领着薛采青他们,不遗余力在解释这场挑战的来由。   纪纶可不是那种猖狂傲慢,对自己没有自知之明的不可一世之人。   我们敬爱的纪委员长,若不是有魏衍那等小人挑衅在前,他又怎么会站出来,替他们这些被欺压过的人反抗他呢!   a点,b点……   不管场外的人如何想法,纪纶的头脑风暴高速运转着,不断预测最佳攻击点。   两人交手近了,魏衍甚至能听到他铠甲覆盖下面,嘴巴嘟嘟囔囔发出的自语。   太可笑了。   他战斗可不是凭所谓的预测的。   只会躲,却不敢承接他正面的一击,哪怕装甲可以防御卸掉99%的力量,完美保护人体,他又有多少能量够他耗?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像魏衍这样的战场尖兵,一向秉持的战斗理念就是如此。   反正打在身上疼不了,更死不成,最多造成装甲能量运转停滞,延迟几分行动。   若是装甲能量不够防御了,则自动消退,得出胜败结果。   身为尖兵,最应该想的就是向前、向前!攻击、攻击、攻击!   谁不堪一击,谁就是败者!   哪里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来吧,小绵羊,今天不陪我玩个够,可别想这么轻易结束!”   纪纶完全无视他的狠话,对他轻易化解了自己的攻击也保持着冷静。   目前看来,他最明显的优势是速度,最大的劣势是输出值不够,能量泄露形成的白光造成靶子太明显。   针对能量泄露这个问题,他也做过全身检查,医生却说这是天生的基因缺陷,属于万中无一的几率。   α石激发的身体能量无法保持稳定,就不能完全有效控制。   他入学测试时的潜力等级,被评为最低的D级就是基于此。   换作旁人可能会一蹶不振,尤其是对某些Alpha世家,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但他依然满足而庆幸。   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能使用装甲,匹配率至少要达到50%才能启动α石。   而匹配率越高,证明此人越有天赋,输出值越高。   整个华龙国不过万分之一的人能达到这个匹配率。   比起那剩下的人,他已经算幸运。   纪纶从来珍惜自己拥有的,平静的面容下,心智不为外界所动。   他弱势明显。   魏衍的弱势也很明显,只是他自己可能都没发现。   他累月不锻炼的身体,还有此刻遗留宿醉痕迹的状态,被庸碌生活麻痹的大脑,处处皆是命门。   魏衍身法又是他近月来所熟悉的,他未免没有一战之力。   纪纶学习,喜欢从教授自己的人身上开始研究。   魏衍教了他几个月,纪纶便针对他研究了几个月,这样才能学得更深,学到更多。   把每一个对自己有用的人榨干,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你并非没有弱点,教官。”   擂台上着银甲的少年忽然扬起斗志,悠悠一笑,绽放的光芒仿佛又亮起几分。   那种光芒,比流星的尾光还要美丽,璀璨得叫人惊艳。   “朝老师,他是你们班的吗?”   演武馆二楼位置,清俊少年目不转睛看着擂台上的比赛,满眼都是惊艳与震撼。   “啊……是吧。”回话的男人整个人懒懒散散,提不起精神。   “他可真强大……”   明明弱小如纪纶,战得吃力无比,少年却着迷般惊叹赞美,仿佛下定决心,他开口道,“朝老师,我就要你们的班了,就是这里!”   ……   凝滞累赘的步伐会拖累战局。   魏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自己无论是宿醉无力的身体,还是松懈久了的头脑神经,已经追不上少年人的速度。   但是没关系,他依旧能把毛头小子打得节节败退。   直到纪纶不再躲避,敢向他反击,他才提起几分心思,认真对待。   侧劈,扫堂腿,空中飞踢,连续飞踢……   他发现自己打得越来越认真……   他吃力谈不上,毕竟他跟纪纶两人的实力差距摆在那。   纪纶许多的攻击也很稚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越来越不爽。   明明纪纶应付得他愈发应接不暇,好几次被他打中要害。   装甲消退近在眼前。   裁判会自动判输。   心里的憋屈感却尤甚从前。   那种步步为营的算计感,恍然似一个老练的政客……   步步为营!   魏衍回头心惊——   他到了场边!   就要离开擂台!   而纪纶连续的飞踢后是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判定胜负的另一种方式是……离开擂台者为输!!   魏衍心中大惊。   他一直以为纪纶的获胜方式是采取拖延战术,看谁先支撑不住维持装甲。   为此纪纶不惜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他,前半程不敢回手。   后半程则在精心预测的前提下,才能碰到他一点衣角。   他不痛不痒,又如何在意他的攻击?   万万没想到,纪纶的攻击是在一步步将他逼近擂台边缘!   “纪、纶!!!”   怒的一吼,魏衍全力回击,却似周身陷入流沙,无力回天。   每一步,每一次……   纪纶每一次的出手都是将他逼出擂台,没有一步浪费!   可笑他以为自己大局在握,是猎人戏耍猎物,却不知有人心计如此之深!   回忆过程,自己简直是一个傻子!   就像那时候一样!   突然的心态破防下,魏衍防御不及,身形一晃后倾。   本预测自己还要一波逼退攻势的纪纶,看着人向后倒,满心复杂。   难道他还有这运气?   他都做好认输的准备了……   滞留半空的纪纶已然撑不起装甲的运转,更遑论再发出攻击。   他几乎就要松一口气收甲,就等下面的人先跌出场外,魏衍阴狠的话语幽然钻入耳中。   “小子,让教官最后教你一招。”   战场上,只有你死我活。   什么点到即止,手下留情。   不厮杀到最后一刻,绝不停止! 第12章 贴贴   天台风呼啸刮过,头顶的天空是一成不变的湛蓝。   低头俯瞰校园,天真的熙熙攘攘依旧。   蹲在天台边沿的人噗呲笑出声,操着一成不变的调子,连并万年不变的面瘫脸道:“笑死,少主,你等的人根本不来啊。”   “混蛋重胤,你找死啊!”常雍吓得砸他一个爆栗,紧张地四处警惕。   虽然课上强邀人下课后天台见面,当事人完全忽视不来,是他们少主丢脸丢到家了。   但重胤怎么能这么大喇喇说出来呢!   可恶。   总暗搓搓内涵少主,没大没小,尊卑不分。   他们迟早要被送进训戒堂,打上八十大板丢回老家!   更可恶的是,外人总以为是他对少主无礼。   他只是看起来比重胤更开朗一点有错吗!   呼。   常雍心里发泄完,朝天台中央走去。   他们任性的Alpha少主沐浴阳光,枕着手臂在那假寐。   虽然状似悠闲,但他知道,这位外人看来光鲜亮丽无比的Alpha已许久不能安然入睡。   他和重胤不知道原因,也许是因为去年那件事,那件血案,让头疾加重了,也可能是更久远的因素导致。   他们都不懂,毕竟顾容与眼里看到的地方总是比他们更远……   常雍只悲伤地发现,他们亲爱的少主整夜整夜无眠。   这意味着,他也不能睡。   他果然还是进训戒堂去吧。   “少主,已经……”被放鸽子好久了。常雍还未接近半米,躺着的人忽然睁眼。   “怎、怎么了?”常雍心脏骤的一跳。   那双猩红凤眸的血色似乎比以往还要浓郁。   肃杀的气息环绕在翻身坐起的人四周。   无须再言,常雍已全身竖起寒毛,顺着顾容与的视线,望向校园一角。   身后,重胤走至顾容与身侧待命。   ……   一路穿过叽叽喳喳议论的人群,元朗龙行虎步,全身气势汹汹冲向学校演武馆。   迎面徐佳惜哭着跑来,不妨一头扎进他怀里。   元朗扶住他肩膀:“出什么事了!佳惜?跟我说,不用怕!”   “都是为了我呜呜哇……”徐佳惜哭得不顾形象,更把元朗急的,“到底怎么了?!”   “班长、班长他……”   魏衍跌出场外倒地前一刻,汇聚全身能量的一掌袭向了失去武装的纪纶。   纪纶算准了对手种种,却不知道,从战场上下来的尖兵,哪怕麻木了脑子,忘记了战斗,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尚存。   “别哭了,有什么事我给你扛着。”元朗顾不上听完,一把将他扛上肩头。   早上他们一群人陪着顾容与去西院上课,他没来得及看望徐佳惜。   刚刚想起来佳惜还有武术课,他怕他身体还没好撑不住,想来关照一下。   未想遇上这种事。   区区一个教官,竟敢刁难他的人。   若只是一个教官,他断他两条腿,教训回来也就是了,可他还偷袭那个班长!   他们刚发现的一个信息素能匹配容与的Omega!   若是这人出了事,他怕也没脸再见王城其他人了。   元朗扛着徐佳惜迅速赶到演武馆,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进门看到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西装背影,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你已经救下来了,容与。”   徐佳惜吃惊得瞪着顾容与,顾容与冷冷一眼,瞥过来的眼神要吃了他似的。   徐佳惜吓得一哆嗦。   元朗不动声色上前,将徐佳惜挡在身后。   几步之外长腿窄腰,宽肩厚背的Alpha怀里抱着一个人,他高大的身量衬得那人极为弱小可怜。   Alpha的大衣已然盖到那人身上。   红酒与伏特加的信息素在空中发生激烈碰撞,震得所有人头晕目眩。   ……   这场战后风暴纪纶完全不知。   他陷在一个沉沉的噩梦里,梦里他急切想赶回家,在一个磅礴雨夜狂奔。   明明感觉家就在不远处,却一直无法到达。   身体越来越沉重,直至呼吸不畅,感觉就要窒息而亡时,他蓦然惊醒。   一个身体结结实实压着他,一条手臂横在他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纪纶想当场谋杀。   脑海里试着演练遍这个场景,发现实在没有可操作性,纪纶很可惜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两人武力值差距太大。   无论此刻贴着他全身蹭的顾容与,模样多么眷恋慵懒,就像一只冬日依偎着主人取暖的大猫咪。   纪纶无比清醒地明白,硬邦邦的Alpha总归没有猫咪的可爱。   顾容与是一只猎豹。   是王城出产的天生的战士。   他稍有动作,就能在刹那间置他于死地。   “还不够……”顾容与搂着僵硬不动的他,在他脖子和脸颊处用力蹭了几下,嘴里嘟哝声,语调含糊。   纪纶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这声音足够sexy。   “太淡了。”   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   顾容与终于舍得放开他,起身披上衣服前,还饶有遗憾地拍拍他头。   纪纶:“……”   身体随之放松,纪纶长舒一口气,拳头暗中用力攥紧。   没人会喜欢被强迫的状态,哪怕有本能吸引。   但是很明显,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Alpha并没有养成尊重人的良好品行。   “我睡了多久了?”   闭眼前,他记得不知是常雍还是重胤先替他挡下了魏衍的那一击,他才被顾容与接住。   随后他才脱力,全身耗尽精力晕过去。   他视线不自禁跟随那个高大而挺拔的背影,直到顾容与在沙发落座,才移到落地窗旁边,数着窗帘漏透进来的日光,心里已有数。   “我还要多久?”   背靠沙发的Alpha优雅地握着只茶盏品茗,对他的话仿佛置若罔闻。   黑色衣襟下袒露着光滑有力的胸膛,性.感的锁骨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气息。   直到纪纶灼灼目光望过来,并且执着不懈盯着他。   他才眼皮微掀,按了桌上铃铛叫人送餐上楼,慢条斯理坐到他身旁。   “这取决于你的态度。”   他温热的手似乎极尽温柔在他脸庞勾勒。   纪纶却感到自己像一只初来乍到新地方的野猫,在被主人以一种轻佻的方式安抚。   “你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还有充足的营养。”   “那算了。”纪纶微微转开脸,避开他的手,撑着床坐起,“不用叫人,我自己下去吃。”   一觉醒来下午三点半,肚子确实叫嚣着饥饿。   但,即便已经欲盖弥彰,他也不想叫人轻视了去。   顾容与果然并不在这种小事上霸道,哪怕他知道纪纶即便未真的受伤,也需要更充分的时间躺在床上修养。   且随他而去。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各自换好衣服出门,下楼时遇到宋如风。   宋如风在楼梯口等候许久。   “纪班长,辛苦你了,”宋如风眼含暖意,又夹有恰到好处的抱歉道,“容与已经好久没睡过一个觉了,还好今天有你的信息素安抚他。”   纪纶摸摸脖子,没发现自己有任何异状。   更不觉得自己还有这安眠药一样的用处。   这感谢有点多余了。   “宋学长客气了,还有重胤学长,还没谢谢你上午救了我,多谢。”   重胤歪头,稀奇地盯着他。   他是顾容与的下属,更是半个仆从,正常人都知道应该感谢顾容与。   不是顾容与的吩咐,他怎么会救他。   纪纶从他那张面瘫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干脆点点头先下楼。   宋如风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回头面向顾容与,眼底的温柔尽敛,一双剪水般的秋瞳凉薄无光。   周身气息若风似雾,好像始终与人隔着一层淡淡的距离感。   “以往倒没看出,容与是这样重欲的人。”他随意走在顾容与身侧,亦是随意调侃。   纪纶在他嘴里,便好像成了一个可有可无谈论的物件。   “纪纶本性刚烈,他的信息素虽然常见,却是难得能匹配你的人,你若强逼于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脚步一顿,顾容与摩挲着下巴,晦暗不明的视线追随楼下进了客厅的人,轻轻扯起嘴角:“你没发现,他很能忍?”   宋如风哑然忪怔,半晌摇头失笑,为顾容与的恶趣味。   纪纶走下来时,大厅依旧有几个王族Alpha躺着。   小恶魔明皓默默瞥一眼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好久没睡过一个觉了,那容与哥怎么没猝死……   宋大哥真能扯。   唐济视线意味深长扫过他脖颈:“易感期,你多担待。”   纪纶:“……”   别欺负他见识少。   Alpha的易感期不是在遇到真爱后出现的吗!   “星苒,星苒呐?赶紧给咱们纪委员长看茶!”见他要恼了,唐济忙做好人,“你要吃什么喝什么,叫星苒给你准备,千万不要客气!”   纪纶心里忍不住白他一眼,被一个女Alpha带去西花厅。   ……   罗锣屁股底下好像长了钉子,动来动去。   “你能不能安静一分钟?”自他坐下后,纪纶见他移动了不下数十次。   “别嫌我磕碜啊豆豆,这不没坐过东院的椅子,坐垫都是手工的刺绣啊!”罗锣手捧着一盏茶杯,颤颤巍巍打量,“这可都是钱呐。”   不,是光有钱都难买到。   这山珍海味罗列的豪华午饭,这琳琅满目的精致甜点,这草原有机牛乳和高山稀有绿茶,加起来就是他没喝过的高端牛乳茶。   他一个小超市老板之子何德何能,有朝一日竟然能享受到高级官员的特供物资待遇。   啊——   “这盏雨前龙井是宋郎君家乡的特产,”叫星苒的女Alpha送上最后一份甜点,补充完毕鞠躬离开,“产自东湖龙江。”   纪纶端杯的手在空中微妙顿了顿:“属于平原丘陵地带。”   他提示罗锣匮乏的地理知识。   可惜罗锣并未接收到他同样的尴尬情绪。   “哇靠,他们连一个女佣都这么酷!”   少根筋的人是幸福的。   纪纶叹气表示不想说话。   顾容与竟然叫人把罗锣给他带来陪他吃饭,是他没想到的事情。   老实说,顾容与会出现在西院的演武馆救下他,已经很意外。   他才放了他鸽子!   不。   纪纶提醒自己,不应该对顾容与有过多正面情绪。   他本来也没答应那种无礼的见面要求。   一切都是那个自大狂的自说自话。   “其实你在分化期初.潮来时有个Alpha陪伴在身边也不错嘛。”吃饱喝足,罗锣背手打量着西花厅的布置。   何况这个Alpha还如此财大气粗,完全令人心动呢。   噗——   “初、初什么?!”纪纶一口水差点没呛死。   纪灵13岁来过的初潮他倒是知道。   身为哥哥,代为买过某些东西是基操。   “你该补充Omega的生理知识了,唉。”从来被压一头的罗锣终于从纪纶身上得到了优越感。   他可是今早就恶补了这方面的知识,上午听课都在做笔记!   “Omega的初.潮,它会在你的分化期来临,生理激素不稳,内分泌失调,信息素不时泄露,”罗锣拍板,“就是你现在这个状态啊!”   “如果你讲解时的人称代词能换一个,我会更开心。”纪纶咬牙捏碎了杯子。   罗锣一声急促的吸气:“五十万的青花瓷啊……”   纪纶凌厉的眼神一瞥,罗锣尴尬收声:“哈哈……你换个角度想嘛,这个迟来的分化还是很有好处的,说不定你以后吃不起饭了,国家给你分配一个Alpha,老公还是有钱人呢!”   duang——   纪纶新端起的茶杯滚落在地。   如遭雷击。   罗锣觉得纪纶更受打击了。   心如死灰简直是。   这份来自兄弟的关心属实沉重。   “啊啊啊啊,我错了豆豆!你振作一点!”   纪纶扶住头,整个人仿佛都被不明黑暗气息淹没。   “纪纶纪纶!班长!豆豆!”罗锣在身边叫魂。   “嘘。”纪纶脸色一变,食指比唇,示意他收声。   随后自己摸到靠大厅的门后,顺手将一只青花瓷釉茶杯倒扣过来,贴在墙壁,贴耳过去。 第13章 血统论   罗锣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纪纶这是要偷听顾容与他们的谈话!?   刺激啊。   隔着一扇门的一楼大厅。   围绕中间茶几摆放了一圈桌椅,形成平起平坐之势,隐隐又以北面朝南的顾容与为首。   从顾容与下手左起数是宋如风和唐济,右边是元朗。   两个年纪最小的Alpha,明皓和清宁依旧坐在一列。   宋礼照例不见人影。   “你不用说了,容与。”从昨天看着纪纶将徐佳惜带走,元朗脸色就没好过。   无论是宋如风还是唐济,都让他听从安排。   宋如风他们也就罢了,连顾容与也破天荒表态。   “你是护着那个小班长,还是怕他将这事捅到学校?”回忆顾容与刚才的态度,元朗大马金刀落座,抱胸的两臂都是精悍肌肉。   蒙地剽悍之气扑面而来。   “你觉得呢?”优雅的绅士Alpha手撑着额头,懒洋洋不在意的口吻。   他思绪全然不在这。   元朗噎了噎,笑了:“你之前让我和他隔离冷静段时间,我等了看了忍了一个月,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在昨天看到他那一刻土崩瓦解。”   “没人比他的信息素更让我发狂。”元朗眼底是Alpha浓浓的掠夺与占有欲。   顾容与五指遮脸下的红眸,却是和他截然相反的理性,哪怕他天生拥有让信徒痴迷疯狂的气息。   “我想容与的意思是,让你注意下政.治影响。”宋如风慢条斯理插话道。   “徐家一门三兄弟,均在政.府部门担任要职,这个家族在军政商界都有影响力,他的几个哥哥前程更是不容小觑。”   “元朗,”宋如风语气颇为调侃,惹得旁边的唐济多看了眼,“人家做兄长的,可不会坐视你这样欺负人家宠爱的弟弟。”   唐济拖着调子接话:“我们和中央的关系本来就紧张,去年更是因为那件事……现在的局势,和首都的人扯上关系可不明智。”   中央也不会坐视他们这样的两家结合。   元朗冷笑了声:“你不会是怕了吧?容与,你也是这个意思?”   唐济无奈两手一摊。   顾容与放下支额的手,身形坐直,红眸一瞥,透着与生俱来的倨傲,目无尘下:“如风的话对,也不对。”   “你想得到谁,怎么折腾,闹出花样来,翻上天,也没人管你,因为你是元朗。”以国为姓,便是他最大的资本。   元朗是元王城唯一认定的世子。   “前提,他是王城的人。”   轻飘飘的话语仿佛有千斤重量,惹得在场气氛凝滞。   肇事者却悠悠然起身,不顾身后的僵持。   未尽之言由唐济补上:“元朗,换句话说,城外的人,你们真看得上?”   元朗哑口无言。   元王城是十王城中最重视血统的,一向瞧不起城外的人。   他们素来认为,王城的人在核战前保留了最优良的基因,生活在都市的二十三省人深受现代科技污染,变得虚弱不堪。   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也有一定根据。   所有地方的居民中,王城的装甲普及率最高,几乎人手一个,真正的全民皆武。   王城的人相信,只有王城人之间的结合才能诞生最优质的Alpha。   Alpha的装甲匹配率几乎能达到百分之百。   平常人的匹配率也就在60左右,而这些Alpha接近百分之百是什么概念?   而王城人手一个装甲是什么概念?   “你们说的倒也没错,”片刻后,元朗幽幽摸着下巴承认,“不过我老家的老子也告诉过我一条祖训……”   他挑着眉头,飞扬的眉梢眼尾都是肆意妄为的狂傲:“遇到了天命之人就冲上去干…抢回家!畏畏缩缩可不是我们元王城的好汉!”   唐济:“……”   宋如风轻咳声,和他一起双双无语。   他们搁这讲道理,他在那狂野飙车。   能不能不要这么野蛮。   大家都是文明人了。   “朗哥呐……”唐济试图将话题掰回轨道。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秩序。   这里不是他们的王城,来了首都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再者,他们被送来首都可不是混日子的。   唐济看看面前的元朗,和他们深明大义的顾君。   明显这两人都没有身为人质的自觉。   他操心了个寂寞。   “Omega,不过一个Omega。”顾容与扶额上楼时的低语好像在嗤笑元朗的痴情。   为一个徐佳惜,丧失理智。   “喂,容与,就算是你……”   元朗刚要不满维护自己的Omega,宋如风忍笑道:“容与,我看你对那个小班长也挺不一般的。”   西装大衣的身形微滞,Alpha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极了暗夜里缓缓奏响的大提琴,寥寥低笑数语,每一个音节都是琴弦上盛开的玫瑰,散发致命诱惑:“Omega,怎么可能……”   ……   坐回原位,罗锣想看不敢看他的,欲言又止。   纪纶放下碗筷:“走吧。”   他们也该回西院了。   方才那帮Alpha的话不大听得清,他们言语间的轻视,他倒是切身感受到了。   AO自古有差距。   何况王族与平民。   恐怕连他觉得素来有好感的宋如风都是一等一的伪君子。   如释重负逃离东院地盘,纪纶原以为自己能松口气了,不想一头扎进一个更恐怖的领域。   “A…Alpha的信息素气场……”罗锣贴紧了他背后,脸上目瞪口呆。   几队尖兵出身的制服保镖一溜排开,团团包围了西院大门,眼神凶狠地盯着他们。   几辆防弹车停在广场,无言散发着肃穆的压迫。   “新阳一年级Z班学生,纪纶,你好。”如摩西分流般从两排尖兵中迎面走来的男人,优雅地向他伸出手。   “我是佳惜的二哥,徐济宁。接下来,我有必要针对我的弟弟,在你这个班上受到骚扰与伤害的事情向你展开询问。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必须记住,你的每一句话都会牵连你的家人。”   他身着很低调的西装,言语间的语气也似彬彬有礼。   纪纶却立刻如临大敌,有了被猎人盯上的威胁。   以至于甚至忽略了对方后半段一大串话。   这种如芒在背,全身皮肤密密麻麻被针刺的感觉……是Alpha的信息素攻击。   纪纶突然想起宋如风那句话。   徐家一门三兄弟,均在政.府部门担任要职,   ……   入夜,宿舍楼每层都有的练功房,虎嘉做完最后一组举铁训练,突然发现今天的训练好像和以往有什么不一样。   “喂,罗锣,班长呢,怎么没看到他?”   罗锣抱着换洗衣物经过:“哦,忙嘛,房间里坐着呢。你知道明天开学典礼有大领导出席,他们学生会总有很多事情要做,尤其是他这个负责保安工作的,吃力不讨好。”   虎嘉咋舌,难怪今天训练不得劲,原来是少了一起流汗练功的小伙伴:“那还好,还以为是班长今天被教官打伤了还没好呢。”   “怎么会。”   虎嘉转头继续投身满身大汗的锻炼中。   罗锣抱着衣服去洗衣房,嘴里嘀咕一声,那可能比被教官打伤更严重。   他几乎能想象身后寝室里,纪纶死死克制的低低细碎呻.吟如何溢散。   捏得发白的手指和皱褶床单,彰显着主人的痛楚。   如果从透露的一点门缝看去,只能看到一个被子底下满是被汗浸湿发根的脑袋,趴在床上的人影不住地蜷缩身子。   性别分化期有多痛苦,罗锣是无缘得知了。   但一个处于分化期的Omega要忍住所有生理异常,坚持完明天的开学典礼,无论如何看,都是变态级不正常的。   罗锣没办法阻止纪纶。   一个Alpha的才智,体能,社会资源,一向远超众人。   纪纶素来知道Alpha在体能方面尤其得天独厚,被徐佳惜二哥威胁那一刻,却从未如此鲜明地感受到泾渭分明,天上地下的差距如此之大。   还有上位者对他们这种虫子看似平视,却是从骨子里透出的不屑。   仿佛徐佳惜入学以来的遭遇是纪纶造成的。   被教官刁难,被元朗欺负。   言语与行为间处处无礼。   而这样一个要爱护弟弟的兄长。   眼里丝毫没有纪纶的存在,甚至用恶劣的态度威胁与刁难他,就和你看到自己重视的人受伤,而随意踹开了一条狗一样正常。   他又有什么错呢?   罗锣突然想到纪纶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不过一群凭本能行事的信息素动物。   可这样一群动物,偏偏拥有如此强大的能力。   更过分的是,他们还占据着高位。   抱着烘干的衣服返回,驻足门外片刻,罗锣最终还是决定到隔壁寝室借宿一晚。 第14章 夜话   “你竟然……真的起了杀气。”落地窗帘哗的被夜风卷起,明亮月光照亮屋内的人。   魏衍脸上青白交加。   丝毫没有了白日里那种混不吝的无赖嚣张气焰。   令他压迫得抬不起头的淡淡檀木香,一如它的主人,看似懒散随性,却半分不能轻视。   面前这个斜倚沙发的Alpha是纪纶的老师。   而他今天在一个老师面前伤害了他的学生!   “你对一个孩子下死手啊,魏长官,可真行。”被长发遮掩住的脸庞,抬头间依旧露出一点俊美而冷硬的下颌线条。   朝闻道懒洋洋的口吻里带出一丝显而易见的讥讽。   “我原以为你的自暴自弃和一蹶不振会让你变成一个只会拿学生出气和买醉的混蛋,但至少不会让你忘了自己军人的天职。”   “不,别这么说,上校!我担不起你的一声长官,我……是我该死!我混蛋!我他妈不是人!”他本来应该是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保护民众是他的使命!   魏衍痛苦的脸扭曲起来,“可是我那时一看到他就想到,就想到——”   “闭嘴,别说话!”朝闻道突然爆发的信息素和门外的闯入者一起出现。   两个少年一人一脚踹飞了大门,丝毫未顾忌它的市场价值。   朝闻道从沙发上弹跳起来。   这个时候谁看到都会惊讶,一个懒懒散散,醉生梦死的普通老师竟有这样迅捷的反应能力。   魏衍噗通跪了下去。   比刚才面对朝闻道的压迫感还要难受。   这个气息……白天他刚经历过!   “看来我没有走错地方。”随着门外的人走进,他已经彻底直不起腰。   “哦,我们亲爱的魏教官躲在这。”那身昂贵的西装大衣一角停留在魏衍几步之前。   魏衍闭上眼,不敢想象那双猩红的眼睛是如何从自己身上一寸寸剜过。   就像看待一堆垃圾,一只杂碎。   “慢着,他还轮不到旁人处置。”   濒临绝望之际,一个声音拯救了他。   朝闻道冷声道:“他是一个军人。”   军人有军人的处置方式。   顾容与漫不经心掀眸:“欺压学生的军人?”   朝闻道顿时语塞。   这方面,他确实找不出任何辩解之词。   魏衍进入新阳以来的所作所为,方方面面都印证了他为人师表的垃圾。   魏衍自己都没脸说他情有可原。   空气中原本激烈对抗的信息素,隐隐一方消融。   衣襟旋摆一圈,顾容与在他们面前的单人沙发落座。   魏衍刚松口气。   那两个少年中,一个较和气的迈出一步,手里亮出一份文件:“在什么地方就讲什么地方的规矩喽,我们做事一向很讲道理的。既然是法律社会,我们就让法庭判定你的罪名,前第五军区边境130军团的魏少尉阁下。”   “哦当然了,以你那寒碜的文化水平,永远都只可能是尉官军衔。鉴于你在新阳任职期间,多次不务正业,骚扰与伤害学生,并在比武期间,违反规定,非法攻击对手,我们已向法庭提起两个诉讼。这是状纸,也就是你们说的起诉书。”   魏衍脸色唰的煞白,羞的。   少年大喇喇毫不遮掩地指出他的军衔没有未来,既是侮辱,亦是惨淡的现实。   这与他白天那会,面对周围所有学生的窃窃私语与指指点点,竟分不出哪种感觉更难受。   常雍嘀嘀咕咕:“喂,接着吧,换在我们王城,你这种比武中不讲武德的人该挂城墙上,晒上个两天两夜,以儆效尤。”   没人规定他那一刻不能发出最后偷袭。   但一个明知道注定要跌出场外输掉比赛的人,还要下一把狠手置他的对手于死地,只因为不甘心。   这种人放到哪里都会被人瞧不起。   来之前,常雍已经跟重胤骂过很多次魏衍输不起。   重胤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到现在还是一脸幽怨。   魏衍脸色唰的变得更加难看,嘴唇和手一起抖得痉挛。   那份起诉书离他近在咫尺,只要一拿出去,站上法庭,他就会身败名裂。   他宁愿被他们打一顿。   那一刻,他怎么会将一个少年想成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政客。   他没有胆量站出来反抗上级的压迫,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战友,不敢为那位华城主仗义执言。   却只会迁怒一个学生!   “慢,请通融一下吧,顾同学。”拄着绅士杖匆匆赶来的校长,特意用了一个亲近的称呼。   “为什么不宽容一点呢,各位?让这个处理各方都满意如何?当然,那位纪同学想必也是一样的想法。”   顾容与的红眸冷眼睨过来时,校长连忙搬出纪纶。   他用力擦了擦汗。   “这样的事情说到外面去到底是不光彩的,无论对校方还是老师和学生,当然,我们聘请教官时也的确存在工作失误的地方,对此我们一定会给纪同学一个满意的赔偿,这是下午他也同意的事情。”   顾容与神色不似没有讲和的余地,校长揣摩着他的心思,“医药费,奖学金,高校保送名额,我们刚刚跟纪同学洽谈过……既然少城主也为他出面,校方愿意付出加倍诚意。”   他担任了这个学校十几年的校长,所幸还积累了一点和年轻人打交道的经验。   顾容与那副神色也好像在赞扬他这方面的能力,只要他不去深挖其中的嘲讽:“如果您能提前预防这种事情,想必您治理学校和息事宁人的水平一定一样英明。”   也就不必装作此刻的赔偿如此肉痛。   好像给纪纶的是感恩戴德的赏赐。   校长腆着脸呵呵讪笑:“少城主说笑了。”   转眼间,房内三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毕恭毕敬将人送走,校长抹了把汗坐下,朝闻道望过来:“老师,您最后怎么能答应让他来做Z班的教官。”   校长摇摇头:“既然他有兴趣,就让他去吧,也就有空过来指导一下你们班。闻道啊,往年的继承人可没他这么好说话,现在那帮小魔头也是他镇着……”   以顾容与的水平,指导Z班那群小兔崽子是绰绰有余。   朝闻道并不是担心这个。   “小鬼……”他皱眉自嘲似笑了下,最后唯有一声轻叹,“王城,就是被你们惯的啊。”   放眼望去,隐匿在黑暗台柜相框里,被月光照亮的,是年轻的故人们灿笑明艳。   此情此景,分外不合时宜。   魏衍局促不安的眼神追随着他的视线:“上校?”   “你先去避避风头,”校长也走了后,朝闻道斜斜倚在沙发,颓丧得毫无形象,“顾家的人素来睚眦必报,刻薄寡恩,他毕竟还算是王城的世家太子爷,要解决一个你还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话,简直显得尖酸刻薄了。   朝闻道,本也是大家族出来的。   淡淡的檀木香味,仿佛来自古老旷远的原始森林,永远那么淡泊宁静。   曾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止都方正严谨、规矩自持,就像矩尺比量出来的人。   亦是魏衍从小听到大的,他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我现在哪还有去处,连华城主那样的英雄都……”回忆往事,魏衍唯有自嘲一笑,悲怆不由从心底蔓延。   “也不是没有去处,”朝闻道不耐烦抓了把头发,粗鲁不堪,“有一支军团最近被人重新整编了,虽然只剩下巡逻和挖矿的工作,倒是多你一个也不嫌……”   “上校!”魏衍不敢置信。   他竟然还有一线生机,还有希望回归军队生活!   “我现在只是一个老师。”朝闻道不悦地强调。   “上校……”魏衍哭笑不得,透过眼前这张云淡风轻的脸,仿佛看到十多年前严肃端方的男人。   那是怎样一张鲜活灿烂的面容啊!   那样光辉灿烂的人生,仿佛高不可攀的雪岭之花,吸引着无数人前呼后拥追随他的背影。   他们分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他却是从小听着朝闻道的故事长大的。   可自从朝闻道自请剔名,放逐家族,一切都变了。   宁愿蜗居新阳,费尽心思教导一个不知名的Beta,也不愿再回战场,一复往日荣光。   “上校”,魏衍叹道,“要是那位长官看到您现在这样……”   “他?他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带孩子呢,还有胆量说我。”朝闻道冷哼一声。   魏衍觉得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   黎明送别在即。   校门口,魏衍眺望晨色中的新阳校园,心底复杂。   无处可去时被朝闻道引荐到新阳,一方面确实受他所托,暗中帮那个少年立威凝聚人心。   面对散乱的集体,再没有比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更有用的。   可另一方面,他也确实自私地将生活的不如意,发泄到了无辜的学生身上。   魏衍看着远处跑步的人影:“上校,有机会的话,代我向他道个歉吧。”   毕竟,他当时是真的想杀了他。   “您对他的用心,也许我能理解了,希望有一天,我更能看到。”   魏衍再无留恋离去。   朝闻道原地逗留了一会,等来身后的人问话。   “朝老师?他要走了吗?”   “嗯。”   “去哪?”   “让他那多余的血性,到应该去的地方发挥。”朝闻道把玩着魏衍临走时给他的烟,最后还是没有点燃,随手收起。   他不抽烟,也许某个家伙会喜欢。   纪纶不是很理解,如果魏衍能留在军队,当初为什么还会从前线退下来。   “你恨他吗?”漫步走在一起时,朝闻道突然问。   “不,”纪纶低头思虑一会道,“他确实教会了我一些东西。”   朝闻道停下来,看着他的眼睛。   他说的确是实话。   “很好,”朝闻道对他点点头,说道,“回去上课吧。”   纪纶:“……可是等会是开学典礼啊?”   朝闻道:“……”   他入学考试上大概看中的就是纪纶这点。   实诚。   ……   抬头仰望,新阳校园上方的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整个早上,所有学生会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纪纶更加团团转。   原本是每个学期都有的开学典礼,今年办得额外威严庄重。   尤其当他们内部得知,今天出席的神秘领导,是共和国的总理,政.府首脑的二把手,所有人沸腾。   工作难度+1,戒备等级+1111。   纪纶从学生会那领了任务,又到级长那去开班长会议。   安排好班级事宜,急忙到更衣室换军乐团的衣服。   “柚子,等会入场时我领军乐团先进,恐怕来不及回班上的队伍,你替我顶上去。”   “啊,我吗?”红柚抱着他的衣服,还没来得及表态,级长那边派了人过来通知。   班级方阵的入场顺序有变。   纪纶脸色瞬变。 第15章 开学典礼   “我们不是很理解,凌诺级长,”纪纶立刻找到这位背后负责人询问,“为什么要临时换成班级号的顺序入场?”   级长有下衔各班长,统筹本年级事务的极大权利。   这种领导面前露面的重要时刻,对方显见的没空搭理纪纶。   “你只需要听安排,纪班长,我们不可能让一个队伍都走不整齐的班级走在前面。”   入场仪式的顺序不仅仅只是一个数字先后。   每一个露头的学生都有更多机会得到首长青睐。   这个时候,谁走在前面,谁前程锦绣。   很可惜,纪纶也报有同样的想法。   且他鼓励Z班同学奋发学习的一大动力,就是这次典礼上出风头的机会。   按班级号,他们Z班就成了全校最后一个方阵。   他如果打肿脸充胖子接受了这个安排,回去都可以想象虎嘉他们何种失望的表情。   “按期末考核排名顺序入场,是所有班长投票通过的方案,您如果有异议,为何方才的班长会议上不提出?”   纪纶拦住人道:“如果班级号能代表一个班级的整体素质,那么期末考核的成绩为什么不能代表呢?”   “这是传统,新阳一直以来的传统!”凌诺显然被他怼得无话可说了,搬出这种陈词滥调。   更衣室外的走廊一时气氛凝滞。   两个当事人虽然都保持着可观的理智与教养,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在场所有人仍然大气都不敢发出。   自从前不久有谣言传出,纪纶得了会长的青眼……似乎全年级都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龃龉。   水火不相容,大概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吧。   红柚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叫道:“会长!”   “你们一年级的不要堵在这啊。”被几个高年级学长簇拥着过来的宫璟笑道。   他说话从来不是盛气凌人的架势。   即便是要指出一个人的不足与错误,也不是批评的口吻。   众人看着那张和蔼可亲的面容,犹如沐春风,一丝火药味都感受不到了。   “那么,还是按新的方案来吧。”听完双方陈词,宫璟总结道,“临时调整也来不及安排,易出岔子,凌诺学弟,一年级的事还要辛苦你了。”   “……是。”   看着硬着头皮应下的凌诺级长,众人目光交接,心里似乎明了。   看来会长属意的接班人果然是纪纶。   没见会长旁边那两位二三年级的级长都对纪纶和颜悦色?   ……   “柚子,你来领队吧。”   回到班上的队伍,纪纶再次提起这个安排。   “可、可是我的形象……”红柚直率的个性,绝不是会为了容貌而自卑的人,可如果因为自己扣了班级形象分,她会自责。   她小半张脸有红色胎记,于外人眼里,容貌总是不佳的。   “我觉得挺好看的。”身后一人蓦然出声。   捧着本书头也不抬的靳恩,丝毫没觉得他的话让周围的人多么诧异震惊。   平素根本不多搭理女孩子的高冷酷A,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惊人。   不过看他样子,他是真这么认为。   纪纶两手摊开:“你看,以靳恩的为人,他从不说假话。”   以靳恩银行家之子的出身而言,也没必要奉承旁人。   红柚脸颊悄然微红。   难以想象,素来冷淡寡言的少年会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   还有他率直可爱的副班长,竟然有一天会被一句话说得脸红。   纪纶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交托好班级事务,纪纶带领风纪委成员巡逻校园,辅助校安保维持秩序。   鉴于此次出席领导级别之高,他们风纪委只需警戒到开学典礼开始。   站岗也只负责场地部分。   “你们接着巡逻。”纪纶远远看到观众席那边有一个熟悉的人。   他本来不应该是更忙的人吗?   本来要去另一个方向的纪纶不禁走近那边。   此刻天光尚早,红日轰然,霞光璀璨。   空荡的观众席上,宫璟一人独处,眺望远方,双手搭在栏杆上,恣意随性的姿势,背后漫天云霞,将他衬得渺小无比。   “会长?”悄然的静谧里,他的出声都是种残忍打扰。   可如果他再不叫他一声,似乎宫璟马上就要离他们远去。   明明眼下所有热火朝天的筹备典礼,将每一个人都卷进一个高昂的氛围。   身为全校学生会的会长,宫璟更是该全身心投入的人。   此刻看到他来,宫璟却仍是悠然漫不经心的模样,静静欣赏朝阳。   似乎底下的所有喧闹都与他无关。   闻着淡淡的墨香,莫名令人心安。   纪纶从宫璟的角度低头看去,能看到台下紧张训练的仪仗队。   他目前还没有资格进入这个队伍。   仪仗队和学校的国旗护卫队一样,都由二三年级最优秀的学生组成。   他们平时接待外宾,军队检阅,重要场合充当门面。   看似简单的工作,却是毕业前重要的履历。   一旦得到赏识,平步青云不是梦想。   “会长,你以后也会参军吗?”   “是啊,我要进入前线军队。”   宫璟背靠栏杆,让纪纶看不清他表情:“是我问了废话。”   宫璟早就报名全国高校的尖兵联赛,将会带领队伍代表新阳出赛。   若能拿下成绩,一定是履历中如虎添翼的一笔。   从观众席下来,纪纶登上另一面的观众台。   居高望远,一眼发现罗锣操着两片铜锣在军乐团后面划水,不时跟漂亮学姐搭话。   这家伙……   “哼,果然是破铜锣。”背后没好气的声音。   “皓,你好像很针对那个男孩哦。”宋如风打趣完明皓,转过来给他擦脸,“辛苦了,纪委员长,这么热的天气,还要在这站着。”   “职责所在罢了。”纪纶不适应他这种亲昵,不露声色避开宋如风的手帕,却碍于站岗,不能更大幅度动弹。   宋如风也没在意他突然表露的距离感,笑笑收起了帕子。   “晚上来我房间。”顾容与睨了他眼,衣袖就擦着他身体从他身边经过。   “不……”他毫不犹豫想拒绝。   一个东西轻轻落入他制服口袋。   纪纶声音戛然而止,有把柄威胁他!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顾容与回身折返,修长手指轻轻抚平他的领口,唇角弯起的弧度像是微笑。   “我想你并不乐意让更多人知道,”顾容与手臂搭在他右肩膀,俯身脑袋亲昵地从左边靠过来,贴着他耳朵低道,“我们尊敬的风纪委委员长,是一个……Omega吧?”   短短几个音节,尾音上扬的语调,依旧像缱绻又轻佻的调笑。   明知是王城特有的古老发音方式,依旧能惹得所有人心脏窦性加速。   纪纶不合时宜想,以顾容与远超常人的身高要俯就他,还真是高难度动作。   “请自重,不要骚扰执勤人员。”纪纶义正辞严推开他。   宋如风手帕上荷香的气息已令他不适。   再来一个Alpha信息素靠近……   “你所谓的站岗,就是跟闲人聊天?”   “……你都看到了?”才不是闲人,纪纶誓死捍卫会长名誉。   顾容与意味不明瞥来一个眼神。   纪纶想到刚才跟会长一起看的朝霞,不禁低头检查自己的穿着。   就怕顾容与又逮到他一个把柄。   他今日一身白色军装礼服,十足十的亮眼。   挺拔俊俏的少年身形,皮带勒出一圈盈盈可握的细腰   连宋如风都多看了几眼,对顾容与道:“纪班长今天很性.感,对吗?”   顾容与眸光深望了眼,喉腔里不轻不重哼了声。   不知为何被那一眼看得燥热,纪纶闷闷回:“学长,如果你夸我帅,我会更高兴。”   宋如风笑出了声。 第16章 谈心   “首长已经到了,请交接执勤工作。”   “收到。”   “Z班整队,重申队形口号!”   “班长,班长!我们还少了一个人!”   红柚挤过来气喘吁吁道:“是佳惜,他刚刚说他身体不舒服。”   纪纶眼下没空管他,组织好班级队伍后,还要指挥军乐团再次排练:“把他叫过来,他没那么脆弱。”   红柚听命去了,徐佳惜躲躲闪闪找过来:“我…我不想上场了,班长……”   他不想对纪纶撒谎。   可他支支吾吾,不说利索缘由的模样反倒拖沓。   纪纶忙得一头薄汗,眉眼间不可遏制迅速闪过一丝不耐,转眼仍抽空打起精神宽慰他。   “不要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佳惜,坚定你自己的想法。”   “你能做到的,对吗?”   徐佳惜犹豫地点点头,到底应下。   纪纶眼下实在没空管他什么想法,方阵入场在即,连忙安排所有人互相检查仪表。   入口处,他一个人理了理衣领与袖扣,突然摸到兜里的硬物。   抑制剂???   顾容与刚刚塞进他兜里的东西,竟然是这种昂贵的东西。   那种傲慢的家伙也有这么贴心的时候,会为他准备这个?   虽然他未分化完全,但有这东西在,总能应付不时之需。   想到等会场上信息素爆发的可能盛况,他贴身收好,拔腿要走。   徐佳惜在身后犹犹豫豫叫住他:“班长,一直以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待纪纶回答,他自顾自地开口,“我知道我Omega的身份,不应该进这个学校,入校以来,不是跟不上你们的进度,就是拖累你们的后腿,被发现冒充Alpha后,还给你添了更多麻烦,害你不断往东院跑……”   他的声音听着像是要哭出来。   这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   可是纪纶怀疑自己。   他看着很适合谈心吗???   徐佳惜的二哥牵扯到他家人时,他甚至放不出一句狠话,维护自己的家人。   “今天大哥也来了,就坐在主席台上,就是怕他看到我,我才不敢出去。不过二哥昨天找过我,他肯定也知道了,我藏在这个学校。”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班长,所有人都说我应该回家去,待在这里发挥不了任何能力,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抛开徐家人的身份后,我只是个累赘,废物……”   “班长,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也是这么以为的吗?”   望着眼前挺拔的背影,徐佳惜迟迟等不到一个回复。   他低头自嘲一笑,转身融入大部队。   军乐团激昂的进行曲奏响。   身着军装礼服的少男少女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进间演奏,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领头的总指挥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白色金边礼服下的细腰长腿更是禁欲得惹眼。   他手持长达一米三的指挥令,顶部的五角星像是划开战场序幕的利刃,唰的划开典礼帷幕,震撼全场。   作为队列指挥,他毫无疑问做到了整个乐队的核心,既能掌控好节奏、速度,指挥千军万马前进。   亦能玩的一手好活,迅速玩转抛接手里的指挥杖。   花里胡哨的视觉效果顿时拉满。   观众席和主席台不时爆发阵阵喝彩。   纪纶眼里专心致志,只有那一颗五角星,直到耳朵听到变奏,指挥乐团变队,在指定位置站列。   交响乐慢慢降奏,变得恢宏庄严。   他眼前有了国旗队和仪仗队的身影。   顺便余光瞟到队尾罗锣敲打的小军鼓。   半空中,蓝底金龙的旗帜在日光下猎猎鼓舞。   没有看到剩下的身影。   他奇怪宫璟为什么不是今年的执旗手,抬头便看到坐在主席台,首长后排,一个更好位置的人,正是宫璟。   他为他感到高兴。   但是首长旁边就是顾容与。   顾容与甚至看到他,朝他笑了笑。   军乐团全程奏乐,他不得不顶着这道霸道的目光在下面暴晒。   幸好列队后他只需要当好一个安静的木桩子。   二三年级方阵入场后,很快轮到一年级,A班、Z班……接着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队伍。   宋王城的华裾鹤氅,缓带轻裘。   唐王城的衣袂飘飘,裙裾飞扬。   还有元明王城的锦衣戎装……   无论制式如何各异,无一不戎装加身,英气逼人。   众人似乎嗅到了烽火狼烟的硝烟味。   被齐齐震撼现场时,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东院的所有学生都爆发了信息素。   全身被劲装包裹的元朗大踏步向前,面向主席台后立定后转:“全员、敬礼!”   他像一个王,带领东院所有人觐见他们的另一个王。   所有人因他的话而震动:“华龙国万岁!!王城万岁!!”   声音响彻云霄。   所有人已发不出一个声来。   那群不甘人下的年轻Alpha们单膝下跪,向主席台上的领导人低头弯腰,低下了他们高傲的头颅,只为献上最隆重的礼节。   王城听调不听宣。   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盛况。   自百年前王城成立以来,新世纪建国以来,东院成立以来,历任领导人未有的待遇。   “这真是让我没想到,”主席台中央,墨绿色军装的男人用浑厚的声音道,“这是你们的礼物吗,少城主。”   在全场静默时,只有这个男人说话。   他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威严的中年男人,永远板正的军装,不苟言笑的冷硬面容。   而且还上了年纪。   下颌线条虽锐利,却也昭显着岁月的痕迹。   顾容与就坐在他身旁,到此刻才起身,淡淡的含笑,微微朝场下颔首致意。   到此刻,无言胜却有声。   没有人能在共和国的第二领导人面前仍保持缄默。   可是没人会怪罪顾容与的失礼。   总理先生甚至先请他落座,再走到话筒面前发表讲话。   当然,所有人为表示尊敬都起立听着他讲话。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抑扬顿挫,不像一个中年人的声线。   纪纶甚至想,以他前武装部长职位,从军队提干,火速上位,仍不到半百的经历,这简直称得上年轻了。   若不是第一号首长实在德高望重,哪怕垂垂老矣的年龄也坐稳着那把交椅,他甚至有希望成为全球最年轻的顶级政治家。   比起前几任前辈,这是个锐意进取的总理。   他演讲期间扬手三次,全场师生为他振臂高呼三次。   尤其是三年级的学生,他们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决定着他们的未来。   想到这,激动的呐喊几乎冲出天灵盖。   纪纶环顾四周,操场上狂热弥漫,躁气涌动。   少年人的热血轻而易举被调动。   演讲结束,男人回位。   一干校领导与理事会成员陪坐,观看台下表演,他独独问顾容与:“少城主,你看今年贵校的标兵应该是谁?”   他随意的语气,听着像是无意的闲聊,甚至和旁边的人一起点评了几个学生的表现。   指到一个学生时,顾容与不咸不淡的口吻:“行军列阵,毫无敬畏。左顾右盼,心有旁骛。”   后排座位上的宫璟诧异看了眼。   一句话,凌诺的出头指望就绝了。   浅棕色瞳仁目光闪烁,很快止于平静。   操场上队伍行进,纪纶走了一半,察觉背后有一道充满敌意的视线。   那是A班级长的位置。 第17章 大闹   嘶。   纪纶疼得龇牙咧嘴,躲到没人的地方才敢脱下磨脚的长筒靴。   怕被人看到形象有损,检查了一下情况立刻又穿上靴子。   “你在此地不要动,我去去就回。”看他疼得走不动道,罗锣煞有其事指挥,一溜烟跑走,说是去医务室替他拿医药箱。   去时快,回来慢。   “我说……你再晚会都可以给我收尸了,瘸腿的尸体。”纪纶半晌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为是墨迹的罗锣终于回来了。   一只手揪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提到高达两米的台阶上。   这臂力,恐怖如斯……   纪纶震惊无以复加:“顾…!怎么是你?!”   他坐在台阶上,鲜少见的傻愣愣模样忒可笑。   “来慰问我们辛劳的纪委员长啊,小瘸子。”顾容与双臂撑在他身体两侧,眉眼慵懒低垂。   哪怕站在低处,他高大的身形挤在他两腿之间也不显得矮小。   纪纶反而被他的气势唬住,要后仰开看他。   你才瘸子,你全家都瘸。   “用不着,您在主席台上才辛苦了。”全程坐主席台上有什么辛苦,纪纶不无含酸带刺。   就因为顾容与的出身,就能坐在他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人家还不稀罕,从头到尾百无聊赖的神情。   顾容与鸦羽般的眼睫一掀,暗沉气息逼近:“你在讽刺我?”   纪纶被他箍在手臂间,只差把白眼翻上天灵盖。   东院弄出个挺像模像样的排场,其实真心无几,说起来也不过是喊了两句话。   他们学生会累死累活准备这么久,也没见得夸。   仗着坐在高处,顾容与看不到他的眼球,纪纶白眼翻得百无禁忌。   突然下巴一凉,顾容与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   纪纶:??!   他在干什么!   他震惊在皮肤的瘙痒感中还未消化,顾容与已在他身前屈膝蹲下去。   纪纶:“……????”   惊愕彻底失语。   肇事者却毫无所动,坦然捏住他一条腿,脱下了他右脚的军靴。   “看起来,你对我的坐享其成很有意见,不愧是学生会忠心耿耿的优秀代表。”   “不过……”顾容与抬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讥诮之意溢于言表。   “如果你真的那么忠诚的话,今天站在最前排激情呐喊的人就应该是你。”   “你疯了!”纪纶被捏住脚踝的腿差点反射性蹬出去。   顾容与这家伙。   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场上明明上千号人,竟然注意到了他。   就像独属于主角的关注,令人意外,又滋生一丝莫名的隐晦情绪。   他当时的呐喊,确实不那么上心……   仿佛群狼中的一个异类,本该随大流一起咆哮,却偏偏萌发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错觉。   顾容与眼疾手快,握住了那只胆敢踹向他鼻梁的脚。   他漫不经心抬起的红眸里面,是对他心思的完全洞察。   “我只是……”被这双眼睛这样看着,纪纶突然生起了倾诉的欲望。   他只是不喜欢那种被首长轻易煽动的氛围,好似全员都变得盲目热血上头。   他没有想到是某个人的问题。   他更愿意归结为对战争的厌恶。   战争,不是看起来那么热血的东西。   战争一旦爆发,他的父母,妹妹,即使再无关的人也会被卷入战争。   纵观华龙国近五十年的历史,和平安定来之不易。   至今国外许多地方还陷在战乱的水深火热之中。   当今三大国中,塔尼亚帝国一直致力于扩张领土,殖民地遍布全球。   iu联邦隔岸观火,勉强算中立。   如果华龙共和国也陷入军.国主义狂热,三足鼎立的稳定局势就会打破,重陷三战泥淖。   而那个男人,野心勃勃……   纪纶心里不无对时局变化的担忧。   而他从领导人的一个讲话就察觉出政局动态,不失优秀政客的敏锐。   顾容与揉着他的脚脖,笑了:“善良的小男孩不喜欢流血和死亡,却忘了,男人的军功只有在战场上获取。”   他的笑声低沉舒缓,又仿佛诗人吟咏,自有一番美酒般的醇厚美感。   纪纶盯着他,观察他的每一根面部神经变化,实在看不出他是真心话还是故意讽刺回来。   但有一点他是明确的。   他很想再给顾容与一记窝心脚。   他难得对人说心里话,这人就是这副轻浮的态度。   对于尖兵,畏战简直是笑话。   脑子一热,窜起小火苗,他立刻反唇相讥:“放心,如果总理先生要收回王城,我一定第一个做前锋。”   再没比这个更好激怒王城人的。   民间不时有王城是国中国,分裂国家的论调,强烈希望摈弃王城独立制度,加强中央集权。   王城人自然不认,认为他们只是推崇不一样的生活方式而已。   谁敢在他们面前挑泼离间,定要大发雷霆一般才能证明他们的忠心。   但顾容与的表现让他失望了。   顾容与全然不在意的神色,甚至用哄小孩的调调说:“哦,那么未来的将军大人,能不能抬抬您的贵足,免得以后落下残疾变成一个瘸子将军呢。”   纪纶瞪着他,简直气呼呼了。   他只是不喜欢战争,不是畏战。   挣扎了几番想收回右脚,都被掌控在顾容与的掌心里纹丝不动。   纪纶心里逐渐变成羞耻。   任谁的半个私密.部位被人拿在手上观摩,都会如此。   他还多了一份羞恼。   但其实他的脚并不是难看到不能见人,从圆润的趾头到脚心与后跟,饱满秀气,白皙晶莹。   微微弓起的足背血管清晰,独有一份脆弱美的性感。   顾容与低头好似全程专心给他消毒擦拭,抹上药膏,贴上创可贴,穿好靴袜,擦擦手深藏功与名走人。   路过的学生吃惊得砰一声撞上栏杆。   徒留纪纶一张脸憋得青红交加,十分好看。   罗锣一蹦一跳,嘚瑟跑回来,乍一眼看到还坐在高高台阶上的他脸色难看,惊讶:“咋,谁招我兄弟了,兄弟给你帮场子去!”   “东院,顾容与,敢吗?”   “……当我没说。”罗锣立刻蔫了。   呵,兄弟!   “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豆豆啊……啊,差点忘了,朝老师刚才找你,要你过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   纪纶过来时,朝闻道一脸得救了的表情,立刻指着他对办公桌前的男人说:“他是班长,有什么事问他!”   纪纶:……他是班长,可他又不是管家婆,还能什么事都管管?   对朝闻道日常不务正业偷懒的做风,纪纶也算习惯了。   “您好,我是Z班班长纪纶。”   靠背椅转过来,英俊的Alpha男人目光锐利扫射他全身:“徐睿钦,徐佳惜的大哥,你好。”   纪纶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一个自嘲的念头迅速闪过。   哦嚯,又来了一个兴师问罪的。   想到佳惜那个排场摆得很大的二哥,纪纶神态自若缩回手。   替朝闻道跟学生家长打交道惯了,常把自己当成年人跟人交涉。   比起昨天那位姑且还算斯文的徐二哥,这位徐大哥不算凶神恶煞,也没有那么气势汹汹,来者不善要找他问罪的架势。   他只是端着面无表情的冰山脸,严谨得询问弟弟的在校情况。   不时理理身上一丝不苟的着装,他态度客气得谢过他的配合。   这是个年轻,却又位高权重的男人。   不发一言就能让人噤若寒蝉。   方才的典礼上,徐睿钦就坐在总理身侧第二个位置,和顾容与一左一右,足以证明他简在帝心的地位。   纪纶稀里糊涂被他的秘书送出门。   与此同时的东院,一个不速之客拜访修文馆。   如果纪纶在场,一定会感叹这个佳惜三哥才叫凶神恶煞呢。   “素闻你们王城作风不拘一格,我徐若暄来领教一番。”   年轻俊朗的Alpha眉头一挑,全身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身上特制型号的装甲恍若地狱的黑暗修罗,冲天戾气卷起巨大能量。   恐怖的能量攻击直冲修文馆。   ……   纪纶得知东院的战斗时,铸剑人论坛已经吵翻了这个话题。   他还是从论坛帖子得知的最新战况。   #急报:小霸王元朗和国内年轻一辈的顶尖高手徐若暄打起来了!疑似徐佳惜三哥!#   #救命!他们从修文馆打到教学楼,毁掉一栋楼后又打向了西院!#   #我现在逃到外星球还来得及吗?#   #妈妈,这个世界好可怕!#   最后一条肯定是罗锣发的。   他就缩在公寓六楼最安全的公共演播会议厅。   一旁,虎嘉、陈辰为首的两拨人划拉着校园地图的投影,议论那两人又打到了哪个地界。   最重要的是——下注!   压哪方的赌注,关系着他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   纪纶不合时宜想到还在地下赌技场打擂台赛的张立。   这两天忙得没空关注他的赔率。   不过他每步都安排好了,张立只要按他的计划书照做就没问题。   应该……没问题吧?   轰——!   整栋宿舍楼都感觉在晃动,天旋地转。   “战况、战况!”有人崩溃地抱头大喊,“他们打过这里来了啊!”   “哇——靠!”虎嘉摇着脑袋感叹,“这就是顶级尖兵的实力吗?元朗学长竟然能跟这种人有一搏之力!”   “阿弥陀佛,感谢当年建校时没有贪污腐败的那批人。”罗锣已经放弃思考,魔怔似的感谢四方诸罗神仙。   多衰的运气能被误伤。   纪纶扶住桌沿,镇定地拍拍身上的灰尘爬起,揉揉被砸中的右臂。   脸上不动声色,心里狂奔过千万匹草泥马。   安保都是死的吗!   死的吗!!   让这帮二世祖在学校打起来!   脑袋一涨一涨的疼。   体内似乎有某种能量冲出来,叫嚣着宣泄。   等张立打完比赛,拿到赌金,一定要……一定要买到阻止分化的药剂!   ——如果有的话。   他脑子已经疼得开始胡思乱想。   要是一开始就知道徐佳惜的背景,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为难。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把徐佳惜当自己人。   哪怕徐佳惜被爆出Omega的身份,他还怜惜他的倔强,共情他的不易。   处处帮他安慰他,鼓励他战胜性别歧视要自强。   可是现在想来,他这样一个娇滴滴的豪门大少爷,千宠万宠,自有所有人疼爱。   这么多人兴师动众,一个两个为他大动干戈。   他有什么资格怜惜他的遭遇?   瞬息,纪纶指挥人整理会议厅,疏散人群,最后深呼吸口气,做出决定。   “柚子,跟我来。”   离开的队尾中,靳恩投来一个眼神。   纪纶无奈:“只是一点小忙,不会波及到的,我保证。”   淡漠的Alpha瞥开眼,又恢复成了那种万事漠不关己的冷淡。 第18章 徐大哥   纪纶赶到论坛更新的最新交战点,东西两院的隔离区一带。   战况正值焦灼激烈时,路边不少建筑和树木都被波及。   除了东院那帮人,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悠闲看戏的姿态,纷纷占到最佳地理位置观战,门楼、树梢、路灯……   一切情况姑且还算正常。   “艹,元朗,你tm打谁呢!能不能有点准头!!”高耸的门楼上,宋礼爆吼。   坠落物砸到门楼时,坐在上面的唐济明皓等人躲得飞快。   唐济甚至抽空提醒,语气闲适:“看清楚点啊朗朗,不要误伤友军~”   护城河的浮桥上,元朗听到都气笑了。   徐佳惜在岸上要急哭了。   他的二哥徐济宁箍着他,不准他再往前一步:“让你三哥出口气。”   这个徐家二哥看着文质彬彬,表面和气,从昨日的交谈看来,实则本性腹黑,任何惹到他的人必然睚眦必报。   元朗这个几次三番强迫徐佳惜,欺负他弟弟的人,他怎么能轻易放过。   纪纶知道该找谁主事了。   比起一个坚信零和博弈,用钱砸人的商人,和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顶级尖兵。   徐家大哥这样的政治家,应该会更愿意追求共赢,注意舆论影响。   “徐先生,我想知道,您是真心为佳惜考虑的吗?”   徐睿钦眼里终于有了他微薄如草芥的身影,淡漠投来一眼。   作为正厅级官职的他被警卫层层包围,旁人等闲靠不近一步。   纪纶还需要更多理由打动他。   “佳惜一直对家里隐瞒他学校的事情,你们原本甚至对他报名了新阳都一无所知。可是昨天徐二哥却突然到访找到了我……”   “我能猜到是谁向你们通报的学校事情,可一个……”他顿了下,“在佳惜使用的抑制剂里动手脚之人的话,真的可信吗?”   徐睿钦不苟言笑的严肃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抬抬下巴出声,警卫让开,纪纶终于能向他靠近一步。   “穆勒,是他动了佳惜的抑制剂,害得佳惜开学当日抑制剂失灵,在全校面前差点……”   男人抬手示意他这句话不必说。   “柚子。”纪纶从善如流,转头叫红柚拿过她刚取到的东西,“后来,东院的元朗及时赶到,把佳惜带回修文馆临时标记,才制止了那种情况发生。而这,就是佳惜当天用过的抑制剂。”   刚刚赶来的穆勒:“……???!”   他脸色煞白吓一跳。   徐睿钦带来的警卫迅速将他控制住,极有效率地将门楼附近的区域清场。   除去徐佳惜所用抑制剂上面残存的指纹验证,也只有穆勒这个朝夕相处的舍友有机会在里面动手脚。   佳惜如此信任他,他却因为求而不得和对元朗的嫉妒,如此伤害他。   徐睿钦看过手里的抑制剂残骸,转头叫徐若暄回来。   他这个大哥的份量确实很重。   徐若暄多暴烈的脾气,和元朗战在劲头上,他一发话也得听话停手。   未有胜负的战斗停止,不管多少人失望,多少人庆幸,徐佳惜激动而泣。   “三哥!!”他扑上去在徐若暄身上四处检查,生怕哥哥受伤。   刚收甲便向他展开臂膀做出拥抱姿势的元朗:“……”   “感谢你的举报,佳惜有你这个班长很开心。”徐睿钦视若无睹弟弟的举动,反而对纪纶说话。   纪纶颇受宠若惊:“应该的,徐先生。”   “你可以叫我徐大哥。”   “……”纪纶:“?”   他真惊了,不是演的了。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们不再追究佳惜在新阳受伤的事情。”   徐睿钦锋芒毕露的锐利视线,逡巡过元朗那边的东院一众人等,当然只换来一群百般无所谓的挑衅   “但是,我们还是要带走他。”徐睿钦看着穆勒道。   纪纶不意外。   徐睿钦这种人拿惯了主意,说出来的话就是通知。   他做出来的决定素来强势,谁敢违逆。   “你可以跟你的同学好好道个别。”徐睿钦带走了穆勒,临走前对徐佳惜这么说。   徐佳惜张目四望,四周围观上来的人既有Z班的同学,也有其他认识的朋友,没有人对上他的眼神。   连素来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元朗都不再看他。   他刚刚第一时间冲上去关心的是他三哥。   元朗……失望了吗?   可是他一直都是这么强大的形象,学校没有人是他对手,他怕三哥被他打伤有错吗?   “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他深深朝那些神色各异的同学鞠躬,抹了抹眼角泪光,抬脚迈出去。   “佳惜,”身后忽然有一道声音叫住他,“典礼前我不回答你,不是默认你的话。”   纪纶走至他身边,目光直视:“你比任何人都强,佳惜,在我心里,你的乐观、正义、坚强,一直是我羡慕不来的东西。”   “真的。”   纪纶回忆一个多学期的相处时光,饶是他心里阴暗,嫉妒徐佳惜的家世,也不得不承认。   徐佳惜是娇滴滴的小少爷,也是讨人喜欢的小少爷。   徐佳惜在学校从未仗势欺人,娇纵任性。   他没逃过一次课,偷过一次懒。   无论多苦的体能训练,他都咬牙坚持下来。   有时候他组织的课后辅导,别人都因为白天训练辛苦而抱怨还要补课,他也没说过他一次坏话。   思绪万千,纪纶本可以说出更多漂亮话,这次却词穷了。   “留下来吧,佳惜。”   “我们需要你。”   徐佳惜嗫嚅说不出话,慢慢眼睛通红,小声哽咽的声音,迅速变成大声而无所顾忌的抽泣与嚎啕。   ……   黄昏的阳光簌簌洒落一地,草地上躺着的男人仿佛被镀上一层金粉,愈发贵不可言。   纪纶想起徐佳惜刚才又哭又笑的感动模样,心里也是好笑之极。   真是个小孩子一样的人。   三言两语就能哄得他回心转意。   徐佳惜已经下决心跟哥哥们好好交流一番,劝服他们让自己留在新阳。   纪纶少不得帮他多叫几声“徐大哥”。   “笑得真傻。”草坪上的男人支起身子,侧眸含笑。   纪纶被抓个现行,嘴角弧度立刻抿紧。   哼。   关你什么事。   任外面打得翻天覆地,顾容与躲在这独享静谧。   不可谓不招人恨。   顾容与还招他:“纪班长不是决计不管他的事了吗。”   他满眼戏谑:“我们纪班长果然心地善良。”   纪纶嗫得没话说。   又被他看穿。   他也不想管徐佳惜,可是他叫他班长诶!   手里的包裹仿佛有千斤重,还烫手。   纪纶迅速窜到高大的Alpha面前,举起手,硬生生憋出一个字:“给!”   饶是顾容与定力再强,也惊了一惊。   他屈膝坐起,一手轻扣膝盖,从包裹缝隙辨出里面白色衣物模样。   顾容与舌尖顶了顶后槽牙,笑了:“想和我上床就直说,我不介意当场永久标记你,不必用这种委婉的手段试探我。”   纪纶惊呆了,下一秒像被捉住了尾巴的猫,全身炸毛:“你都想到哪里去了!你脑子里装的都是黄色废料吗!”   人中龙凤的Alpha还没被人这么骂过,倒也不介意,看纪纶炸毛的样子还挺有意思。   “哦,那就可惜了。”他脸色顿时兴致缺缺。   可惜什么啊这个混蛋,臭流氓!   纪纶举着的手都累了,脸色通红:“这是给你的,快接!”   顾容与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语气:“我不可能在外面遗失这种东西。”   长臂揽起大衣,美丽不可方物的Alpha踩着满地斑驳的碎光离开。   纪纶犹豫地追上来:“不是你的,那你能认得这个布料是谁的吗?应该都是你们王城的特产。”   顾容与脚步一停。   身后的人顿时撞上来。   纪纶围前围后,还真想从他身上得到答案的架势。   纪纶一头磕在他后背,不及作痛,下一秒就被Alpha抵在墙边,高大的身形遮挡了所有光线,情况危急。   顾容与语气森危,属于Alpha的特有气息瞬间覆盖了他全身,红酒的醇厚信息素无孔不入钻进身体。   那种刺痛又酥痒的感觉又来了。   “你拿着别的男人亵衣在我面前晃悠,知不知道像什么?”   “什么?”   顾容与磨牙的声音,冷飕飕的目光瞟来:“像、欠、操。”   男人的胖次,女人的胸.罩,就是王城人的亵衣。   纪纶大喇喇捧着这种东西,追在他后面意味着什么?   纪纶不敢想下去。   Alpha连说着这种粗鲁话,姿态语气还是优雅之极的。   良久意识回笼,失去的思考能力逐渐恢复,只是腿还软着,不断贴着墙壁滑下去。   顾容与好似绅士地扶了他腰一把,下一刻他怀里的包裹就消失了。   纪纶:“……”   “哎,别!别扔!那是朋友托我转交给别人的东西,转交懂吗!”   纪纶追到湖畔栏杆边,试图抢回来,够不着。   高高在上的Alpha面无表情俯视着他的模样着实生厌,纪纶气得口不择言:“顾容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莫名其妙!”   都说是误会了,还要跟他计较。   呵。   ……   修文馆的一地碎迹残骸间,除了叫星苒的女Alpha领着人打扫的动静,就是元朗弯弓搭箭的箭羽铮铮声。   门后的沙发上,唐济跟宋如风正打赌他能射中几百个靶心。   不妨顾容与从外面进来,他们挡了路,连忙让开又招呼:“容与,快来跟元朗比比,再没人阻止他,他能一个人射到天荒地老。”   顾容与撇眼院子里,随手将手里东西掷向宋如风:“你的东西。”   冷酷无情的背影径直上楼。   唐济:“哇哦,好重的酸气。”   咻,一支箭射来,直冲他的眉心。   唐济仍是笑嘻嘻的模样,单手轻易握住箭矢,反手原路掷回。   院子里元朗赤着胳膊,满身是汗不悦道:“你说谁呢,死老唐!”   抬手搭弓,击落箭矢。   “明显,两个人喽。”唐济努努嘴,故意欠揍的模样。   星苒带人刚修缮好的修文馆,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明皓无奈喊:“元朗哥,你身上还有伤呢!”   清宁眼神小心投向宋如风。   宋如风接到顾君扔来的包裹后就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满眼心不在焉。 第19章 地下赌技场   脏乱小巷光线昏暗,刚穿过灯红酒绿街道的纪纶,踏上遍地垃圾,视线和心理上的双重感官都还未适应。   掀开头上的连帽衫,眯眼望去,酒吧后门冒出一丝火星,是纹身小年轻点燃的烟头。   他打了招呼推门进去,一节阶梯好似通向无尽的深幽。   走到尽头,豁然开朗,绚丽的霓虹灯照射得满室光亮,一个巨大地下王国般的赌技场赫然出现在眼前,奢靡喧嚣,人声鼎沸,刺眼又刺耳。   打他身边经过的女人无不衣香鬓影,巧笑媚兮。   男人多不怀好意的打量,发现他无甚价值后,视线又放回身侧的女伴,专注台上的比赛。   台上野兽争斗,台下莺歌燕舞。   充斥的都是肆意发泄的欲望与荷尔蒙,各异信息素交揉混杂。   纪纶边回着张立的消息,边加快脚步找以前惯坐的位置。   [我来了,你在哪?]   他以“被教官打伤的伤复发了”这种理由,向学校申请请假一周。   也算工伤住院休息了。   他的分化不能待在学校完成,真正能阻止性别分化的药还没人做出来,他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顺便期望隐瞒住Omega的身份。   瞒不住就只能努力让自己分化好受一点。   而在那之前,他需要解决赌技场的事情,才能安心回家等待分化。   [A号场,快来!]   他来之前跟张立通过消息,张立兴冲冲邀请他来看他打比赛。   今天张立应该还有最后两场赛事他知道,可是张立那势如破竹的获胜架势……???   他有教他这样打吗?   他的计划书上是这样安排的吗?   适当的有输有赢才能获得出其不意的效果,保证他们投注的赔率最高。   为此他甚至详细到连张立在台上露出哪种表情都规定了!   可是他在干什么!?   “借用!”纪纶到前台翻出张立的赛程表,电脑上清楚地标识出一条红色曲线。   张立的比赛积分。   他再抬头,擂台上方的光屏上“ko”两字一闪而过,几个数字随之鲜明亮起。   他这场赢了,而且赢得漂亮,得到许多观众打赏,纪纶却高兴不起来。   数字是张立的下场下注赔率。   那代表着有更多人看好他的回报。   可他本该输掉,不只这场,还有上上场,前一天的……   他不仅赢了,还暴露了最终实力。   为每场比赛提前下好的赌注,几乎像是打了水漂。   ……   擂台上张立环顾四周,无数掌声与鲜花,独独没看到纪纶的笑脸。   逡巡一圈,他看到纪纶站在以前他最喜欢的那个位置,埋头在电脑前,十指如飞敲打键盘。   他很想立刻冲到纪纶面前,拥抱他,与他分享他胜利的喜悦!   可惜选手比赛期间不能私自出去。   他不得不从专用通道下去,返回选手休息室。   下去前,他突然瞟到那个找过他的大叔端了酒杯跟纪纶说话。   他视力好,足以观察到纪纶脸色变得更不善。   片刻,一直不理会身旁人的纪纶抬眼看向他的方向。   望进那双波光涌动的淡墨色眸子,他才发觉少年并不似他神色那般淡然。   他感觉自己又做错了事。   他没来得及告诉纪纶的是,那个自称某个公司经理的猎头大叔,私下又找过他两次。   他本来听纪纶话,不想见他的。   可对方有钱有势,买通负责人,他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几句话就被他打动了。   纪纶安排好的赛事,他一不小心就多用了几分力,接着就跟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他总想着,就多赢一分,再一分,在这个可怕的地下世界,他总要展现出应有的实力,让人知道他们不是好欺负的。   看到自己的获胜积分越来越大,就像看到奖金的金额越来越大。   那是他答应过纪纶,一定要挣到的钱。   张立心神不定进入后场,短暂地休息过后,半决赛场的铃声响起。   观众席为今夜最强的选手欢呼。   他的对手三十上下,十分专业,无论是技术和经验都甩他一大截。   换作以前,他绝不会怕,草原上的汉子就不会畏惧任何强敌。   可是他会想到一个人。   只要一想到纪纶那个眼神,他的气息就开始紊乱。   对手很快发现他这个“破绽”。   张立狼狈地招架,无心左右,以至于他没发现,纪纶一直坚持在操作后台,不曾放弃。   直到判定他败北的电子音发出广播,纪纶才仿佛全身泄了口气,合上电脑。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输了。   无论怎样竭尽全力抛出资金,不过挽回杯水车薪的损失。   张立今天赢也好,输也好,他们都被套牢了。   “我以前还说你不能心存侥幸,是我打脸了。”   他甚至试图利用黑客技术,冻结以往储存的资金。   张立自知失言,有愧于他的信任,迟迟不敢来见他。   可是,他还是也被“邀请”来这间包厢了。   “哈哈哈哈,两位贵客啊贵客!”秃顶的中年男人叼着雪茄,挽着女人进来。   他肥圆的肚子就像他油腻的脸一样恶心。   纪纶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想看。   嫌恶的撇开脸。   “刘先生!你怎么能、怎么能把他也叫来!”   张立挡在前面,努力说话:“有什么事冲我来就好了!”   “张先生太大惊小怪啦,呵呵,”刘经理摸着身边女人浑圆的胸脯,“我一开始就是冲着大家共赢来的,又怎么会害你们呢,瞧瞧,把她们都吓坏了。”   女人们装模作样附和他的话。   纪纶连她们都不想多看一眼。   刘经理对着张立开口,余光却是睨着他:“小张先生方才对战的时候不够专注呐,可惜了,这可是尖兵大忌!不过我还是知道你的能力的,如果你——”   张立刚想接话,纪纶截断他:“刘经理是何用意,我们已经清楚,我们会好好想想,认真考虑。”   “不愧是新阳出来的学生啊!”对方喜道,“虽然只是个Beta,也不是没人感兴趣。纪同学是更聪明的人,从你进入这个赌技场以来展露的智慧就让我们喜欢……我想有捷径可走,你不会再不把握住这个机会吧?”   什么机会?   一个跨越阶级的机会。   刘经理的话半哄半诱,同时暗藏威胁。   言语间不仅透露他背后的人很早就关注到了他,还有势在必得的自信。   若他违逆,后果可想而知。   纪纶心里冷笑一声。   他倒是廉价。   又或者还算有点价值?   值得他们这般兴师动众下套。   “好好想想吧,年轻人。”刘经理从他平淡的脸上看不出更多愤恨或憋屈的神色,不禁失望。   弹落一地烟灰,痕迹延至门口。   等他一走,纪纶客气地请剩下的女人也离开,关上包厢门。   张立被这些热情的女人折磨得坐立不安。   “纪纶……”   “……算了。”纪纶深深呼吸出一口气道,“也是我思虑不够周全。这两天没顾上你,是我不对。”   “纪纶!”张立急了,“你别这么说!”   泥人还三分气,从没见过像纪纶这么能忍耐的。   他宁愿纪纶骂他一顿,打他也好啊!   看他焦急的模样,纪纶轻叹一声:“你是有错,不听我安排,肆意妄为,耳根子软!可……我也不是没错,如果一昧对你发火,就是在掩饰自己的无能。”   看着账户上的金额一笔一笔流失时,他心里自然有许多怒火。   对张立的气恼,对自己的。   可是随后他立刻就想到,他们俩人的目标本来就不同。   他想要的是更多钱,张立想的是展示自己能力,得到冠军进入新阳,若是彼此团结一心,没人分裂还可能双赢,   可是有人利用了。   不能侥幸。   他得到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面对眼下这个战况,除了认栽,打碎牙齿往里咽下,他们毫无办法。   刘经理对付他们,跟踩死一只小小的蚂蚁一样简单。   这件事情上他犯的最致命错误就是天真,对这个社会的认知太过于天真。   这是他生气时同时醒悟过来的道理。   就像他对阵魏衍时认识不够,自恃年轻人的聪明,小看一切。   “走吧,跟我出去。”   纪纶整整衣服,叫上垂头丧气的张立。   他已做好跟人谈判的准备。   “纪纶,你要……”触及他澄澈清明的黑眸,张立目光也变得坚定。   “纪纶,我一定带你安全出去!”   哪怕是他死在这!   伴随一声怒吼,张立一脚踹开包厢门,装甲覆体下爆发惊人能量。   纪纶:???   “我——!”   张立一把将他扛起冲了出去,纪纶哭笑不得。   这家伙脑回路怎么长的,以为他真要答应刘经理的卖.身交易换他们平安离开吗!   “混蛋!谁在大吵大闹!!”   “啊!有人用装甲!”   “快拦住他们!拦住!”   “别让他们跑了!”   门外一阵混乱。   张立一路横冲直撞,成功吸引了赌技场的保安注意。   刘经理那方的保镖反倒被人群淹没了。   不过纪纶猜是,他们可能也不想为了区区一个他,在这里闹事。   担不起责任。   前方一个走廊岔路口,两个方向。   张立扯着他,闪身迅速躲到右边,留身后的保安跟左边走来的人撞上。   “我去,谁tm走路不长眼!”   “二爷二爷,您没撞散架吧!?”   “说什么呢!”宋礼一巴掌照眼前的脑袋拍过去。   却不是冲那个没盼自己一点好说话的同伴。   保安挨了一巴掌,一声不敢吭。   看到面前这几个人的特殊服饰,他们就知道根本惹不起。   虽然宋礼等人一副吊儿郎当的小混混模样,可谁不知道王城的人都是恶种。   基因里便传承了嗜血残暴的因子。   他们政.治身份又特殊。   哪怕这个地下赌技场的背后股东出面,遇到这帮活阎王爷也得谨小慎微对待。   纪纶未想自己还有这运气,有人替他们挡下了追击的人,下刻就听到身后宋礼懒懒的口吻喊:“慢着。” 第20章 解救   啧。   发现跑走的人根本不搭理,还有加速趋势,宋礼破音:“小爷叫你们站住没听见吗!”   他就看着一个背影挺眼熟的。   艹,两个聋子。   走就走呗,宋礼无聊之极的模样,这地方玩的东西这么多,不差那两个人。   宋礼转身要走,脑海里忽的灵光一闪记起:“抓住他们!尤其是那个矮个的!”   你才矮,你全家都矮。   同伴磨肩擦掌,莫名兴奋:“好嘞二爷,咱们终于要上演回不良恶少强抢良家妇女的戏码了吗!”   “滚!”   宋礼气得赏那人后脑勺一个爆栗。   一人一脚,踹出去追人。   堂堂学生会部门的优秀学生干部,出入这等违禁的三无酒色场所——   他不逮到人抓个正着才怪!   ……   纪纶心里已经骂过宋礼数千次。   没有他阻挠,他跟张立早逃出去了!   两人被追得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一路不知道掀翻多少酒杯人马。   到最后连那些VIP席和贵宾室也惨遭殃。   总感觉越闹越大……   被宋礼抓到要丢脸和接受学校处分另说。   他们把好好的赌技场大闹一场,背后的老板岂能善了?   这遭瘟的宋礼,害死他了。   “张立,分开跑。”   “纪纶!”   纪纶的当机立断,让张立这个逃跑好手都猝不及防。   明明是他准备牺牲自己救纪纶啊!   分开跑的后果就是把风险吸引到纪纶一个人身上。   但也增加了逃脱概率。   没必要两个人锁死在一起。   纪纶迅速摘下兜帽换装,伪装成服务生融入人群。   楼上都是VIP宾客,宋礼那帮人也不好太胡来,这为他争取了一点时间。   “喂,你,站住给我看一下!”   “不是……”   他们一个个抓着相似身形的人检查过来。   纪纶心里不禁哀叹一声晦气,还没完没了了。   以前怎么不知道宋礼是这么个牛皮糖似的人,粘住就不放了。   只知道他跟自己亲哥哥不对付,怎么突然就对他感兴趣了。   穷追不舍的人越来越近,纪纶却碍于自己的伪装不能露馅,一步不敢加快速度。   他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简直要祈祷,哪尊大神再给他一点时间,马上就能走出这里了!   一只手忽的从旁伸出揽过他。   厚重大衣从天而降,紧紧将他包裹,从头到脚,全身遮掩实。   纪纶眼前一暗,全身僵住。   祈祷太过灵验,又或者这个人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而突然,他震惊得不能呼吸。   直到另一只手隔着布料轻轻按了按他的后脑勺。   脑袋靠在那人怀里,脸颊碰触到的是结实宽厚的胸膛。   鼻翼间呼吸到的,更是全然淡淡舒服的气息。   有一瞬间,他竟然萌发了别样的安全感,不想反抗。   “顾……容与?”   “嘘,”头顶的低音炮男声懒懒道,“小心,我们来玩个捉迷藏。”   这tm谁能玩下去啊!   “顾、顾君??”   “顾君怎么也在……”   东院追上来的几人看着不远处倚墙而立的男人,面面相觑。   “我们还要过去找吗?”有人问。   同伴递给他个“你傻不,这不废话”的眼神。   他立刻视死如归:“呜——那我上了!”   “喂!!别——”众人吓一跳,急哄哄拉回来,不要命了!   想缺胳膊少腿就直说,上一个妄图靠近顾君的人还没下轮椅呢!   顾君的兜帽斗篷下鼓鼓囊囊,明显藏了人。   但谁还能说他不是。   顾君本来就体温常年偏低,大热的天比别人多裹了几件衣服又怎么了,怎么了?!   众人争做小聋瞎,看天花板看地毯,就是不看明目张胆裹着人从他们面前走过的顾容与。   纪纶竟然也有了一叶障目,自欺欺人的错觉。   忽然身侧的脚步一顿,揽着他的人停下。   竟然真的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赌技场保镖越过东院人,对顾容与叫嚣!   宋王城的几人眼前一花,未及震惊流露,那个领头的已离地三尺,被顾容与单臂拎起!   众人呆呆傻看着,那截脖颈牢牢被扣在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长手指中,仿佛猎人手里被割脖放血,慢慢失去生机的猎物……   唯有顾容与气定神闲,嗜血屠戮与他无关,斗篷下的另一只手仍亲昵揽着怀里人,常雍重胤侍奉两侧,端的是优雅从容。   直到半死不活的领头人悬空的腿脚几近无力挣扎,被随手一抛。   男人居高睥睨的淡漠,冷冷俯视宋家几人:“帮我带句话给宋礼。”   众人才恢复正常的心脏一跳,再度揪起,宋王城几人忙不列颠应声:“您说,您说。”   纷纷抱紧了彼此。   “告诉他,我祝他玩得开心,还有……”Alpha所经之处再无人敢拦,他眼角和嘴角都带着温柔笑容,却看得人毛骨悚然,“不要关心,他不该关注的人。”   悠哉哉刚追过来的宋礼:“嗯?!!!”   他听到了什么!   ……   包厢自动门打开,纪纶眼前刚重获光明,身体往前一个趔趄,毫不客气被人扔到沙发上。   “!”   “你干什么!?”气呼呼的质问,但是毫无威慑力。   甚至因为才从沙发上爬起来,面红耳赤,听起来简直跟撒娇一样。   眼前近在咫尺的Alpha倒下来,重重压在他身上,魁梧的身躯完全覆盖他。   再次陷回沙发里的纪纶:???这叫什么情况?   这男人是有信息素依赖症吗!   手臂紧箍着他的人埋首他颈间,灼.热的呼吸不断吞吐在他皮肤上。   纪纶咽了咽唾沫,努力想避开。   身上的人大概被他不自觉滚动的喉结吸引了,略转了头贴过来。   致命部位的喉结暴露,纪纶几乎立时僵住,呼吸也跟着紊乱起来。   一只手按住了他后颈,嗅着那若有若无的气息,顾容与半晌起身丢开他:“难闻。”   嘶。   纪纶深吸口气。   想打人。 第21章 教训   要不是打不过,顾容与一定挨了他好几拳。   这个把他当宠物在手里蹂.躏一通,又随手丢开的男人,一无所觉揉着疲惫的额角。   靠着沙发背的姿态十分没形象。   那简直是瘫在沙发上。   也不怪顾容与嫌弃他难闻,他进来这个地下赌技场待了这么久,形形色.色的人不知碰撞多少,难免沾染到其他味道。   纪纶到包厢里的洗手间擦了把脸,扔掉弄脏了酒水的服务生外套。   出来后,沙发上好像终于恢复如常的顾容与支着额头看他。   知道他肯定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纪纶抢在他前面:“今天谢谢您,非常感谢!”   所以可闭嘴吧您!   恩人就有点恩人的样子,别自毁在他心里的形象。   “大恩不言谢,改天再说,顾君,我先行告辞了。”   “急什么。”看着急于逃窜的人,顾容与敛眸笑了声,“你就这样回去?”   不然?   纪纶看着他的眼神,有点没底气。   顾容与好似全身懒得不愿动弹,只是轻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做什么。   纪纶迟疑一瞬,还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面前,拉开自动窗帘。   窗帘后还有一个宽敞的阳台,顿时满室光亮,开阔心胸。   这个包厢不愧是贵宾中的VIP席,坐在阳台沙发上观看比赛视野绝佳,整个内场一览无余。   纪纶甚至看到了他喜欢站的那个位置。   本来他以为那个位置极好,人少安静,视野开阔,也没人偷窥。   “想押哪个?”   室内的Alpha不出来,纪纶折回,看到顾容与面前茶几上的电子屏幕,展示着各个参赛选手的代码与名字。   顾容与手上捏着一个西洋棋子,垂落的眼眸满是漫不经心的轻慢。   纪纶恍然看到,好似帝王挥手间翻云覆雨,天崩地陷,众生毁灭的幻像。   他垂下眼,随手指了一个:“就这个吧。”   顾容与落下棋子,浓密的眼睫淡淡抬眸:“是要他生呢,还是死?”   他斜勾来的眼角余光,满是恶魔的诱惑。   “随便。”纪纶待不下去,走到阳台上看比赛。   台上的选手之一,是张立的那场比赛对手,正跟人争夺下一场冠军决赛的名额。   这个人这场的对手,纪纶有点印象。   因为一身墨蓝色装甲,没有平常装甲型号的笨拙累赘,尽见流畅线条,优美身形。   装甲下的人一度被叫成优雅贵公子。   很多女性观众和Omega都是他的忠实粉丝。   每逢他的比赛,观众席都是一片尖叫。   不过明显这人来这只是玩玩,明明有实力,却胜负欲不强。   这次擂台赛的积分算是中下游水平。   原本纪纶还庆幸张立少了个强敌,怎么转眼这人就杀入了冠军的决赛?   看到那人三两下轻易击败张立觉得棘手的对手,纪纶心里疑惑。   等那人下台后,冲着他们包厢的方向而来,疑惑达到了顶峰。   包厢直达电梯叮的一声打开。   醉人荷花清香首先飘入。   入目广袖飘飘,长腿高挑的身姿好似走路带风,轻盈步入。   经过他身边,一只秀手轻佻地挑了挑他下巴:“小班长。”   长发拂过他脸颊,留下一串润玉清泉似的轻笑声。   纪纶吃惊:“宋学长?”   此学长非彼宋学长。   饶是宋如风在他这的印象分已经下降,也比他那个混蛋弟弟宋礼强上一百倍不止。   “纪班长很意外?我跟容与可是早对你向往已久了。”宋如风接过旁边人递来的毛巾擦拭额汗,笑眯眯道。   比起相信汗水是战斗时流的,被室内暖气烘出来的更可信。   纪纶神色不自然低头。   宋如风不愧是王城出身的人,哪怕外表看着如何斯文脆弱,这战斗力也是爆表级别。   反观他一个无权无势,战斗力平平的人,连宋礼的追捕都摆脱不了,还妄想从赌技场大赚一笔。   宋如风跟顾容与,既然在这个地下场所混迹已久,想必听闻的也是他不知死活,愚不可及的名声。   自动门叮的从外打开。   来人被宋如风一眼刀钉在原地。   “你瞧,我随口一说,纪班长又多想了,”宋如风转回眸,如玉的面庞一派伤心模样,“我们同在此地进进出出,合该互相帮助,互相照顾的。”   “无论是我还是容与,若是让我们老家的父亲知道,我们在首都不好好读书,反而来这里玩,唉,一顿打是少不了了。你说是吧,容与?”   顾容与遥遥举杯,懒懒嗯了声,像是回应。   他这个时候倒是注意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了。   纪纶忍不住嘴角一扬。   就这两人,还挨打?   “哎,纪班长终于笑了,”宋如风眼疾手快,捏住他嘴角,眨眨眼,“要让小纪纶高兴可真难,就这样还有人不长眼呢。”   几乎是同时,他话音一落地,门口的人连滚带爬冲过来,跌在顾容与脚边。   “是我不长眼,是我不长眼,顾先生您息怒!不知道您大驾光临也来了此地!您要玩什么我们献上一点小小诚意,求您高抬贵手!”   纪纶目瞪口呆的表情,愣是没将脸从宋如风手底下拯救回来。   半小时前还趾高气昂的刘经理,竟然如此卑微跪在顾容与面前,还叫人送上一大盘现金,求着他笑纳。   可问题是,他有什么好求顾容与的?   同是在这赌技场寻欢作乐,谁也不碍着谁,何必如此?   顾容与眸光瞟过一无所知杵立的人,落在光屏的虚影上,抬了抬下巴:“那是你们的人?”   “是,鄙公司参赛的一个代表,这人要有不敬之处,请顾先生大人有大量,但是等会的比赛求您——”   “一路在他身上下注布局,可谓大费周章。”不等他说完,顾容与捻起的那颗西洋棋随手一抛。   凤眼红眸,无尽睥睨。   “不过今晚决定这场胜局的人不是我,喏,那呢。”   宋如风随手接住棋子,在纪纶心底的震惊中,亲昵地揽住他肩膀:“胡说,这明明应该是看我们纪班长的意思。”   纪纶诡异地生起一股,徐佳惜版有哥哥撑腰的感觉。   “纪少爷!”认出人,恍若抓住救命稻草的刘经理立刻改了称呼想爬过来。   常雍一剑挡在他前面,“嘿,干嘛呢,给我老实待着!”   看着刘经理不复嚣张,谄媚讨好的笑,纪纶忍不住撇嘴移开目光。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怪他咯?   他算是明白眼下的状况了。   不过都是资本家弱肉强食的食物链。   他刚刚看似随手指的一个选手,确实是他看准了是刘经理所属公司的。   就跟他与张立联合起来打假赛的关系那样。   只是这个公司更成体系,资本也比他雄厚。   双方联合,可以操纵比赛,坐拥财富。   他不知天高地厚时被黑了一手,如今也轮到他们了。   而且看刘经理这样子,还是动了他们的血本。   纪纶心中一沉,大仇得报,却没有多少轻快。   “既如此,你还不明白意思?”睨眼地上的人,宋如风不顾纪纶意愿,揉揉他头起身。   “顾先生!宋公子!”刘经理连连叫宋如风,扒着地毯不肯离开,常雍重胤两人拖着他,一时竟还扔不出去。   宋如风毫不为所动,接过披风就要重新下场。   最后一场冠军决赛,就是他和那位倒霉选手。   刘经理在后者身上下了血本的注,布局良久,只待这场决赛获胜便能挣得盆满钵满。   转眼杀出个宋如风和顾容与,一切化为泡影。   “既然要赌,何不赌笔大的。”在刘经理满眼惶恐的注视中,顾容与站起身,眸光宛若大发慈悲般落到刘经理身上一眼。   “你们这么喜欢玩游戏,你说,以我顾公馆名下所有的财力,可有与贵公司打擂台的资本?”不过一眼,顾容与轻飘飘移开,走至纪纶身侧。   刘经理一屁股坐下,彻底失语。   那只会让他,和他的公司输得更惨,赔得倾家荡产。   纪纶不妨被拉到手腕,踉跄一下跟着来到窗前。   楼下,满场呐喊与狂欢,尽显赌徒狂热,人□□.望。   唯独身旁的王族Alpha眼角全似漠然,被他举手间搅乱的局势好似浑然与他无关。   擂台上,决赛看似热闹正进行,风向却一边倒清晰。   咣——   象征胜出的铜锣敲响,冠军花落谁家已揭晓。   宋如风再次衣摆带香风回来。   顾容与面前,屏幕上的账户赌金成百上千地疯涨,数字已达到纪纶一个可望不可及,遥不可及的地步。   他甚至刚刚查到,那家公司的上市股票已彻底跌停。   不过玩个游戏,竟然玩到伤筋动骨。   命都没了。   “顾君,人带到了。”   “稍等。”示意常雍等会开门,宋如风戴上风帽从另一个门离开。   张立挂着鼻青脸肿,明显是跟人恶斗过的痕迹进来,一眼看到桌上摞高的现金,星星眼:“哇,好多钱!”   这房间,总算有个普通人。   纪纶心累。 第22章 转学生   眼前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好像都戴上了诡异的面具。   无数人盯着他,面具下窃窃私语。   他好像耳朵也出了问题,听不见任何声音,世界都是无声的,唯独知道所有人都在对着他指指点点。   他像过街老鼠,狼狈地穿梭于人群。   进门砸下黑板擦,教室里爆发一阵欢快的笑声。   在位置上坐下,椅子腿被人锯断。   抽屉里的书早不知被人丟到哪个喷泉池里。   空荡荡的桌面用油彩笔画上各种嘲弄的图案和字迹。   一行大字分外显眼——   华英雄、华狗熊!   砰——   教学楼的田径场,好像一个物体重重砸下。   从四楼。   他在地上瘫成大字形,满目晕眩,好像看到太阳光晕在眼前转悠。   一个个黑子蹦哒着,像一个个可爱的小人。   他伸出手想拉住他们,就像跟以前的朋友们一样,无忧无虑在城主府的庭院里玩闹。   可他们还是一个个离他远去了。   呼……视力逐渐恢复清明。   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   甜美可人的Alpha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嘿,抓住你了。”   “谢、谢……”第一次有人向他伸出手。   但是转瞬,一声谢谢还未完全说出口,那人骤然变脸。   “我又改主意了。”那人道,“从现在开始,你跑我追,不会有其他人参与进来,但是……不要让我再次抓到你哦。”   这哪里天使,分明是灾星。   除了东院的明皓,他们西院也要冉冉升起一只小恶魔了吗!?   纪纶额角直抽抽:“陈辰,他、想、干吗!”玩猫捉老鼠也不是逮着一只老鼠戏弄吧!   他怎么就能逮着一个新同学欺负!   “息怒息怒。”床边罗锣拼命给他扇凉,“你还在修养期,别为了个外人气坏你尊贵的Omega身体。”   纪纶拿抱枕糊他一脸。   视频是他拍摄的,也是他从学校带过来的,气也是他气的自己。   “你怎么不早说!”纪纶怎么也想不到,霸凌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班上。   想到这他就躺不住了,想赶紧返校。   罗锣连忙给他按回去:“你从请假一周,变成两周三周,到现在都快半个月,谁敢来烦你啊。”   别人都以为是教官下手太恨,让他病假休这么久,纷纷同情了一把。   他这个知情人当然知道他是回家度过分化期,可也不敢拿外面的事打扰纪纶。   “你说你分化个新性别,怎么还虚弱了呢。”罗锣打量床上好像整个白了几个度的人,不仅分化比别人来得晚,分化期也久。   原本纯粹的黑发黑瞳好像洗了一遍脱色,虽然还是黑色,却比以前的淡了不少,罗锣看着很想端盆墨水给他上回色去。   “反正学校的事你别急,我看那新同学皮挺厚,还坚强,整不死的,你还是在家再多休息……”   “滚。”纪纶伸出被子底下的脚踹他,什么叫整不死,罗锣说的什么话。   “别人我管不着,咱们班这次新来的学生,一个张立是我搭档,另一个衡弥生……”   罗锣:“也是你罩着的?”   纪纶给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罗锣赶紧点头哈腰表示明白,“哦~这么仗义,可是why?”   罗锣头顶竖起问号。   品德高尚也不像是纪纶人设啊。   “那钱,我要了。”停顿片刻,纪纶窝进被子里,仰望天花板淡淡出声。   赌技场那游戏只有权贵玩得起。   一场比赛打完,一个公司没了,背地里还不知道搭进去几条人命。   赌技场的庄家坐看顾容与揽钱,吭都不吭一声。   事后顾容与要把赢来的钱转给他,扬言本来就是因为他才有的这场比赛。   纪纶才不接受这个高帽。   还有他那条项链,还得想办法从顾容与那弄回来。   “可你还是接受了转账?”   “是啊,”想起那天顾容与在他耳边调侃的话,纪纶咬牙,“要了一部分,留着给我买抑、制、剂!”   还有,替顾容与照顾Z班新来的转学生。   一个故人。   转学生是他推断出来的。   原本还奇怪顾容与的故人有什么需要他照顾的,从罗锣带来的视频来看就不奇怪了。   两个转学生中,张立安安分分,没有存在感,那就只有是衡弥生了。   “故人?什么故人?”   “谁知道什么故人,管它呢,”纪纶分化后好像情绪化很多,很不爽地哼了声,罗锣怀疑他在吃醋,“但是我要知道,陈辰,他为什么要欺负衡弥生?”   如果陈辰不带头,班上其他人肯定不会乱来,尤其是以陈辰马首是瞻的那帮二世祖。   几个小团体的领头羊中,虎嘉跟徐佳惜都是好性子的人,红柚那几个女孩也不是会欺负人的。   一般来说,一个群体中,总有一个人被欺负、被嘲笑。   因为他很弱,因为欺负他成本最低,风险最小。   所以他总被边缘化,被打压,被嘲笑与孤立。   可为什么是衡弥生?   “看看朝老师怎么回复。”纪纶行动派,立刻发送消息给朝闻道询问。   他还挺好奇衡弥生的背景。   听罗锣说是朝闻道亲自领到班上的。   十天半个月不来班上一趟的人,还特意领个学生过来,也没见张立有这待遇。   朝闻道这次消息回复很快,他直接发了一份邮件过来——是一张学籍表。   看到衡弥生名字后面的籍贯,罗锣呆滞半晌,跟他一起吃惊。   “战国城!”双城之案!   “这样就不奇怪了吧,呵呵,”罗锣笑得艰难,“你说我们现在转学逃离这个城市还来得及吗,刚好你得了笔巨款!”   罗锣赶紧回忆这半个月自己有没有参与欺负新同学。   虽然……虽然他只是旁观,可也是纵容霸凌的凶杀啊!   会被记仇的,一定会被记仇的!   “王城的人…为什么来我们班啊!!”那不是该去东院就读的吗!   纪纶听着他的哀嚎,斜眼睨来一眼:“来不及了,那笔钱分张立一半,剩下给灵灵买最新型号的装甲,我上医院检查,吃药,买抑制剂,就剩了一点零钱给我妈家用。”   罗锣一头磕在他床上。   纪纶又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衡弥生……你还记得战国城的城主华雄有一个儿子,他叫什么吗?”   罗锣抬头,嘴巴越张越大。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纪纶慢慢抽丝剥茧。   一年前边境发生动乱,虽然官方没有对外公布,还是有不少风声传出来。   是战国城和汉王城的两个城主通敌卖国,出卖了国家机密,联合塔尼亚帝国发动叛乱。   同为西北三城之一的秦王城果断出兵镇压,由此造成了双城之案。   据说那一晚,两个王城血流成河。   其余七城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私下也调动军队,出了不少乱子。   有传闻说,顾容与的头疾加重,夜不能寐,就是因为身为少城主的他在那一天杀了太多人,罪孽深重。   “东院的人对这件事三缄其口,他们在王城外的名声仍然受到不少影响,作为受害者不能接受叛贼之子跟自己一个学院,也不是说不过去……”   可是中央却把华城主的儿子安排到首都,分明是保护之举。   如若衡弥生继续留在王城,那种刀光剑影,斩草要除根的环境,各种追杀刺杀一定逃脱不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另一个汉王城城主蓝兰的女儿,近期应该也到了首都吧?   “打住!您老可别猜了!”罗锣痛苦脸。   这都什么容易触及审核机制的政治话题,纪纶也敢揣测。   任何涉及到王城制度的事,都是敏感性话题。   纪纶能体谅罗锣的心情:“那么问题还是出在陈辰身上。”   “不是因为衡弥生的出身,陈辰才带人欺负他?”   “不,绝不是。”纪纶肯定。   罗锣绝望脸。   他刚刚怎么会有纪纶情绪化很多的错觉。   这脑子,分明还很理性。   “陈辰不至于如此。”说起来陈辰家世好,心气高,性子乖僻,是声名狼藉的纨绔恶少。   可实际上,欺负弱小什么的坏事他倒没干过。   主要他不屑于此。   衡弥生的身份应该是隐秘的,外城的人没什么人知道。   撇去他华城主之子的身份,他就是一个没甚存在感的隐形人,怯懦卑微,是陈辰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   会被欺负,就说明得到了他关注,衡弥生身上有让他感兴趣的地方。   客厅传来得意的蹦跳,纪灵敲响房门:“哥,我放学回来了,臭铜锣,你也在啊。”   “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吗?”因为他分化成Omega的事,家里这几天气氛都没好过。   纪筠和方琴自然不会因为他变了性别就不爱他,或者别的父母还会因为自家出了一个Omega,有机会攀上高枝而欣喜若狂。   正是因为了解自己孩子的性格,他们才为他难受。   何况只有Omega才能生出Omega和Alpha,他们两个都是Beta普通人,纪纶怎么会突然变成Omega?   方琴不放心,前几天还带纪纶跑了很多医院检查。   不过医生问起他们祖上有没有Omega的长辈时,得知没有,也就跟诊断他装甲发光问题时一样,判断都属于小概率的基因变异事件。   方琴没办法,只能到处打听什么东西对身体好,学着照顾Omega的孩子。   Omega是娇弱的。   纪灵惊讶过,从开始的别扭也能逐渐接受,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变成了一个Omega。   唯有纪筠始终忧心忡忡。   “看,这是我新朋友送的手链!漂亮吗?!”   纪灵在外面有什么事都不忘记跟家里人说,纪纶早知道她新交了一个好朋友,是仕兰女中新来的转学生。   原以为手链只是女孩子之间的普通小饰品,纪纶随意一瞟发现:“汉元素?”   手链的花纹与缀落的玉石,是典型的汉王城设计风格的出产物。   十大王城中,每个王城的主力产业不同。   黎王城是商贸,尤其海上贸易是大头,他们占据东南沿海的出海口。   西北三城中,战国城是铁矿,秦王城是粮食,汉王城的鲜果与花卉很出名。   但汉王城出产的宝石也是一大稀有产业。   “是啊,哥,原来你也关注我们女孩子的东西。”纪灵不禁怀疑纪纶性别变了,性格也不一样了。   难道她要拥有一个好姐妹了吗!   纪纶跟罗锣对视一眼:“你朋友是不是姓蓝?”   “不是啊,她叫季姝,季节的季,仙姝的姝,跟我们的姓氏听起来一样,好巧哦。”   “是吗。”罗锣松了口气,突然灵光一闪,难得反应快一回:“那她妈呢?”   “唔……不知道。”   “有时间邀请到家里坐坐。”纪纶出声。   “好啊。”纪灵满口答应。   不过让她烦恼的是,若是朋友只是普通有钱还好,可是季姝爸爸是国内知名集团,四季财团的执行总裁。   听说国家制作装甲的α石都要通过这个公司进口。   她帮着季姝融入新集体的情分,不知道够不够她邀请来家里做客。   要不是季姝是新来的转学生,因为刚从乡下回首都,被其他人排斥,也轮不到她跟她做朋友。   到底两人阶层有别,纪灵心里也藏着距离。   “她妈呢?她妈呢???她妈妈姓什么你还没说呢!”   “啰嗦!”交个朋友而已,还要知根知底多少。   嫌弃罗锣问得这么无聊,纪灵甩门出去。   “喂……”罗锣伸出拦人的手愣在那。   纪纶觎他眼:“别想了,十多年前,凭完美无缺的美貌和强悍实力享誉全球的蓝兰城主,既没选择其他城主联姻,也没嫁给任何一个青年才俊。她选择了一个姓季的外城普通男人。”   当然,从目前的信息来看,这个普通的级别必须因人而异。 第23章 衡弥生   旭日清晨,从校门口进来的少年清秀面容,跟纪纶个子差不多高,身形也相似。   只是他揣着兜佝偻着背,明显没有纪纶的挺拔自信。   罗锣跟着纪纶在不远处观察,发现衡弥生都已经是躲着人靠边走,还要小心被砸臭鸡蛋的地步。   霸凌从Z班蔓延到全年级乃至全校。   热心肠的虎嘉实在看不下去:“那是他爸的事,干嘛这样对他。”   前些日他还帮衡弥生挡过不少过分的欺凌行径。   罗锣想也不想反驳:“老话说的是罪不及子孙,可他衡弥生不是受利者?”   他享受了父亲带来的惠利,也该想到今天树倒猢狲散的地步。   罗锣对衡弥生没意见,只是难得口齿伶俐,逻辑清晰一回,纪纶都侧目了。   这一眼看得他心胸膨胀:“双城叛乱时,要不是秦王城的赢城主及时发现,带兵平叛,边境还不知道闹出多大乱子呢,我们这些二十三省的人日子又怎么会好过?虎嘉你也忒大度了一点。”   “emm……”虎嘉缺少政治素养和敏感性的单细胞生物脑子,分不清政治是非,只是自觉不该如此。   “华城主那样的英雄,怎么会做出卖国贼的小人行径!”虎嘉交朋友做事,一向听从的是自己内心想法。   他认定华雄城主绝不是那样的人,就不会被其他人的流言蜚语动摇。   “二十年前,我们国家在国际尖兵大赛中毫无建树,王城人有能力却作壁上观,是华城主和蓝城主他们横空出世,一举拿下团体和个人大赛冠军,替我们国家一雪前耻。”   “华城主他,是当之无愧的全球顶尖高手!曾经多少国家想挖他,他却坚持回国,为祖国争得荣誉,他又怎么会被塔国收买,背叛自己的祖国?!”   虎嘉越说越激动,还想得到更多人认可他:“靳恩,你说是吧?”   “不知全貌,不予置评。”专心捧着书看的少年声音淡淡回他。   纪纶瞅眼靳恩。   本该是天壤之别,毫无交集的两个阶级,靳恩却跟虎嘉这批人走的近。   但除了缺少有钱人的架子,和对红柚比较特殊外,靳恩的思维是典型的上流人想法。   他不会发表立场明显的观点,永远是模棱两可的话。   不过想想靳恩性格,其实靳恩是对不感兴趣的事情,懒得多言吧?   张立从头到尾呆呆听着,掺和不进话。   感觉大家都好厉害啊,不愧是读书人!   “是啊,然后华英雄回国,反手就把当年出资出力支持他的老城主拉下城主之位,自己当上了万人之上的城主。”罗锣今天就跟虎嘉杠上了。   虎嘉淡淡一笑,深得靳恩不动声色气人的精髓:“弱肉强食,本来就是尖兵的宿命,王城本来就是强者为尊,何况一个城主之位?就算是狮群中老去的狮王也要接受下一代的挑战,最终退出舞台!”   重要的位置一直被昏庸无能的人占据才可悲吧?   “这点我同意,”纪纶顺势接话道,“无论如何,在当年血统论根深蒂固的王城,华雄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击败的老城主。以白身跻身城主之位,这是一个创举。”   也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华雄等人作为城主中的异类,才有了现在的祸端。   在那之前,城主之位一直是世袭制,被那些世家贵族垄断。   横空出世的华雄和他的同伴打破了这个局面。   华雄、赢肆、蓝兰、林风吟分别坐上战国、秦汉宋四城的王位。   古老而如僵死之虫的王城逐渐获得活力。   华雄等人在位期间也一直大力推动王城的开放,不断加深和首都二十三省的交流联系。   他们能去某些王城旅游还要谢谢华雄呢。   但是很明显,有些人不感激他。   双城之案发生后,其他王城纷纷三缄其口,讳莫如深,无一人为华城主发声。   很明显,在他们眼里,真相已然不重要,能把华雄这个异端剔除才是正事。   华雄旧友林风吟,也是宋礼和宋如风父亲的宋城主作壁上观,好像成了局外人。   而以雷霆手腕制造血案,镇压战国城与汉王城的秦城主赢肆,也是他们昔日的好友。   其中蹊跷又有多少?   当年的屠龙者,终成了恶龙。   ……   纪纶领着罗锣他们迎上去:“衡弥生,我是Z班班长纪纶,我来晚了,你好。”   衡弥生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睛亮晶晶:“我知道你!”   纪纶不知道他挑战魏衍时,衡弥生就跟着朝闻道在楼上看他。   也就不理解衡弥生对他为什么如此热烈,幸好身边还有罗锣在,他一个人顶十个人的话,绝对不会冷场。   “你们那真的没有一点电子产品吗!?”   “那你们想打游戏的时候怎么办?”   “哎,你们真的人手一个装甲,全民皆兵吗?!”   “……”   别看罗锣刚刚跟虎嘉辩得这么激烈,他就是满嘴跑火车,过过嘴瘾。   真的面对衡弥生了,他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想法。   也就衡弥生脾气好,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   可满足了罗锣的好奇心。   但更深的八卦他就不敢问了。   “弥生你过来,”纪纶及时把人叫走,“我看你校服还没领全,帮你拿过来了。”   “嗯!”衡弥生雄赳赳盯着他,眼里有光。   纪纶顿了下,把东西递给他:“蓝色这套是重要场合穿的礼服,白色是我们西院的制服,还有一套平时的常服。黑色那套是训练服,另有一套红色作战服还没下来。”   纪纶指导他放进专属衣柜。   来了这么久,衡弥生什么学校发的东西都没有,也是惨。   朝闻道肯定是把人往班上一丢就万事大吉,什么都不管了。   想想罗锣说红柚管不住其他人,也难怪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回来了。   “你看看还有什么少的东西,像课本、生活用品什么的,缺的都可以跟我说。”   衡弥生乖乖看着他,好像看出他是诚心诚意想帮忙,才说了少哪些东西,纪纶一样样帮着解决了。   衡弥生看他眼神愈发热枕。   “还有件事,班长,”他挠着头不好意思道,“他们好像都以为我是Omega,把我安排到Omega寝室了。”   这……还真没看出来!   纪纶嗅到股草莓味信息素。   也没闻出来像Alpha的样子。   身为Alpha,外表和性格都如此有欺骗性,简直珍惜物种。   “要不……你先住着?”Omega那边的Z班寝室目前只有一个佳惜。   他脾气好,还能帮着关照一下衡弥生和。   这边的宿舍也要看有没有舍友能接纳。   目前看来,依衡弥生的人缘是比较难了。   ……   一上午,纪纶都带着这个小可怜Alpha上课,连去食堂吃饭都形影不离。   有他在,那些人至少能收敛点,不敢欺负到明面上来。   虽然各种异样眼光和议论没少。   “抬头。”埋首餐盘,好像在大口吃什么美味佳肴的衡弥生,实在凄惨到没眼看。   “抬头,看那边,我们过去打个招呼。”他特意带衡弥生来这个昂贵的三食堂,不是吃饭的。   要让他在学校少受点排挤,还需要另一个人出力。   没有谁比顾容与这样的风云人物,一个全民男神更合适。   如今顾容与几人就在二楼的王城专属餐厅用餐,只要他们稍微流露出一个态度,衡弥生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楼上全被东院的人包了,奢华座椅上的Alpha一个个转头看过来,仿佛黑云压城,颇有压力。   罗锣有点后悔凑热闹跟过来,但看到纪纶仍旧抬头挺胸,大踏步自然过去,自己也不敢落后。   “顾君,宋学长,还有各位学长学姐好。”   迎着顾容与睨来的目光,纪纶嘴角轻轻扯动。   既然要照顾故人,他这个正主怎么能光吃饭不做事呢?   “纪班长一起坐,”宋如风在外面很给纪纶面子,“难得在这个食堂遇到你,一定要和我们吃个饭呀。”   纪纶谢过他,拉过身后的衡弥生当真坐下了:“那天在学校外面的事情,还没谢谢宋学长。”   话一出他就看到不远处宋礼的脸黑了。   本想让纪纶丢个脸看戏,转头却被顾容与威胁,宋礼这几天可谓有气无处发。   纪纶现在还故意提起话茬招他。   纪纶微微一笑,心里舒畅:“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衡弥生,学长,可以让他跟我一起吗?”   宋如风笑看着他。   那意味简直值得纪纶细细品味。   不过还没等他说话,顾容与先出声了。   那种把他看得身体发热的眼神终于移开了。   “弥生,在这里还适应吗。”   “顾、顾家哥哥,”衡弥生诚惶诚恐,“都很好,我很喜欢这里。”   纪纶诧异瞥了眼。   他们原来熟悉?   顾容与老神在在,支着额头慵懒的模样:“没看到蓝家的?”   “姝姝她……她听从她父亲安排,去另一个学校了,”衡弥生答得很快,“对、对不起,顾家哥哥,还有大家,来了这么久没跟你们见礼……”   说着衡弥生已经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宋如风和唐济、元朗,乃至明皓个小孩,听到都神色各异。   除了清宁依旧面无表情的出神表情。   纪纶不禁怀疑自己拉衡弥生过来是多此一举。   十王城的继承人们自然应该从小认识。   只是那份情分,值不值得他们站出来为衡弥生说话且另说。   还有衡弥生身份能这么快就在学校传播开了,谁知道是哪个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你一个人在西院确实无聊。”顾容与眸光扫过思考的纪纶,纪纶下意识后背一紧。   这人支着下颌,仍然是那份慢条斯理的慵懒语气道。   “幸好最近你的另一个好朋友也来了,我正犹豫安排他去哪个学院,也许,可以让他去跟你做个伴?”   衡弥生脸上的神情,随着顾容与的话变得生动。   转瞬却听见楼梯口一个冷冷的少年声音道:“谁要跟这种废物在一个学院!”   从楼下被人簇拥着上来的男生,神情冷酷而倨傲,模样是罗锣嫉妒也得承认的帅。   他的帅还比旁人多了种更有魅力的酷。   几个同样英气潇洒的少男少女在身后跟随着他,恍然如众星捧月般光彩摄人。   好像他只要站在那里,哪怕万千人群,他也会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不容忽视。   罗锣甚至暗戳戳瞄靳恩对比。   现在登场的男主角,都流行高冷无敌的冷酷帅气流吗?   咳。   纪纶提醒罗锣收敛。   别的不说,靳恩对外人冷漠归冷漠,教养这方面还是做得挺好的。   至少不会像这个人,用下巴看人。   “赢翼……小翼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啊!?”   听着衡弥生喜出望外扑上去的声音,纪纶忍不住扶额。   终究是错付了。   人家冷嘲热讽,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还能当作没听到一样,围着人前前后后关心。   纪纶把人拉走,他还恋恋不舍:“小翼,我先走了,有空……有空的话,姝姝也很想你。”   高冷酷A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   纪纶确定,是因为衡弥生提到的那个名字,而不是因为他本身。 第24章 双子星   关于东院转学生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走到哪都有人讨论。   身为秦王城的继承人,家世显赫,容貌出众,能力优秀。   最重要的是性格还很酷。   这个世界大概总是不缺衡弥生这样的受虐狂。   喜欢赢翼的人很快组建了一个学校粉丝团。   赢翼这个名字,简直有望争夺学校第一男神的宝座。   而在他将顾容与拉下宝座前,他还跟宫璟有竞争。   十月份的全国高校尖兵大赛,代表新阳的出赛名额只有一个。   原本早就定好了是宫璟带领的“奇迹”小队。   赢翼一来,不仅吸引了全校师生的目光,还毫不客气声称,他要代表东院跟宫璟争夺这个名额。   他一个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人,到底懂不懂先来后到?   支持会长的人怨言极大。   罗锣虎嘉等人对这种半路加进来,横插一脚的家伙也没多大好感。   “所以他为什么不留在他的国外当香蕉人啊?”罗锣不解。   考虑到嬴翼的身份与能力,宫璟原本选择让一步,让他加入自己的队伍,一起参赛。   谁料这个眼睛长在头顶的赢翼不屑一顾。   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宫璟会长说:“我不会跟废物一个队伍。”   态度要多叼有多叼。   奇迹小队的人要多气有多气。   会长的粉丝都要炸了。   这直接引爆了学校论坛,掀起一片口诛笔伐的声讨。   这下还能继续喜欢嬴翼的人,绝对受虐狂无误了。   在嬴翼大少爷眼里,配得上跟他组队的人,都是跟随他一起从国外回来的那几个少年。   听凯文介绍说,有的是嬴翼父亲选拔出来,从小配来陪他长大训练的亲卫兵。   有几个面生的,应该是嬴翼在国外认识的。   能不远千里跟随嬴翼来到异国他乡,倒也能证明他的魅力。   同时也侧面证明了嬴翼对他们实力的认可。   罗锣跟虎嘉他们有点担心,如果打一架决出参赛名额,会长他们能打得过吗?   “小翼……小翼应该是有苦衷的,”衡弥生小声说,“他不是那样的人的。”   “呵。”陈辰冷冷笑着,把玩在手中的匕.首瞬间穿透桌面草稿纸,戳进桌底。   纪纶眼尖看到,草纸上画着的酷酷发型头像。   赢翼无误了。   “陈辰不要破坏公物,罗锣虎嘉,如果等会的发言你们也能这么能说就好了,专心听首长讲话!”   被点名的两人忙作揖做讨好状跟他求饶。   这是每天都有的晚训内容,他们要在听完一节思政课后,各自说出感想。   也就是每人都要发表不下三分钟的观后感。   何其折磨。   六楼的会议厅,Z班全员围坐长桌,正襟危坐观看视频内容。   电视机今天播放的是一号首长前几天在记者会谈上的讲话。   他是一位和蔼的长者。   在共和国公民心里有着不一样的地位。   但这也不能磨灭他发言的无趣。   尤其是那一套套政.治术语,听得他们脑壳大,还要他们理解体会,发表感言。   “虎嘉,从你开始。”纪纶随手打开录音机,右手执笔。   这是规定,每节思政课的内容都要做好记录。   “老爷子讲得对,讲得好!总之,我们要坚定跟随他老人家,拥护国家政策,爱党爱国!结束!”   纪纶拿笔的手微颤,嘴角一抽:“C。”   声音洪亮,气势凛然,爱国之心日月可鉴,姑且可取。   “等等,等等班长!”B以上的打分才及格啊!   班长好狠!   虎嘉绞尽脑汁:“有了!一号首长的讲话充分证明了我国和政.府全心全意为公民服务,一切以国民利益为先的宗旨。此次出台的政策……”   纪纶听着他磕磕绊绊的声音,努力假装没看到旁边女孩递来的小纸条:“B-,时间到。”   虎嘉大松口气坐下。   B-就B-吧,能合格就行。   “上官,轮到你了。”   虎嘉身侧的女生慌慌张张站起来。   这简直是把“做贼心虚”四个字写在了脑门上。   纪纶没眼看,勉强给她打了个A。   上官有德人是比较内向,但以她书香门第的出身,父母都是高知分子和科研大佬,这种小场合的发言简直小意思。   要不是为了帮虎嘉作弊……   真是近墨者黑啊近墨者黑。   纪纶轻摇头:“最后一个,哦,弥生,你才来不用发言。”   衡弥生才站起来,跟着失望坐回去。   他打好了腹稿的。   晚训结束,众人各自回寝室休息。   纪纶被衡弥生拉住:“还有事吗?”   “班长,”衡弥生犹豫不决,但还是说出了心里话,“你不用特地带我去东院的,我娘……我妈不许我靠近他们一步。”   “也不用费心让大家接受我,这是我应得的,我不介意,真的。班长你……还有罗锣他们愿意接受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真诚的眼神完全不似假话。   纪纶从来没见过这种人。   如衡弥生一般品性的人。   他好像从来不会生气,从来不会有憎恶的负面情绪。   纪纶听说他在战国城颇受宠爱,他出生便是带着所有人的祝福,在万众期待中来到这个世界的。   是不是像这样活在光明中的人,心也是如此光明?   “你、你啊……”他一时简直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对待衡弥生。   他的任何一份怜悯与同情,在他面前都是多余的。   “我知道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最终他的手只是轻轻拍了拍衡弥生肩膀。   衡弥生毫不犹豫给了他一个大拥抱。   本来要安慰人的人被怔怔留下,想起衡弥生寝室还没换,自己也要去跟朝闻道说一声分化期的事。   刚好手头还有一份社团文件,要带过去给他签名,纪纶便准备出去一趟。   转头瞥到转角处,全程目不转睛偷听了他们谈话的卷毛Alpha。   纪纶脑壳子不禁一痛。   朝闻道还真给Z班领了个宝回来。   偷听还偷得光明正大了。   陈辰这家伙。   他,衡弥生,还有赢翼,这是何等复杂的三角恋关系。   纪纶再异想天开一把,这三人加上那个没露面的季姝,都可以凑成四角恋了。   陈辰是喜欢你就要欺负你,引起你注意的的变态,还好理解。   可是嬴翼家跟衡弥生他们可是隔着血海深仇欸?   这样还能心无芥蒂,互相问候。   也是搞不懂他们关系了。   ……   面对让他头痛的始作俑者,造成这一切根源的朝闻道,纪纶仍然要摆出十二分耐心,简直是哄着人给他签字。   “朝老师,这是崇明书社下个月申请活动场地和经费的文件,麻烦您——”   “嗯,放这吧,明天看完过来拿。”   纪纶:“……”   知道的是他懒癌症又发作了,但甩手掌柜当的很心安理得,还越来越放肆偷懒是不是过分了?   纪纶揉揉额角。   朝闻道还在敲着桌子,哼一个不知名的曲调。   大爷一样悠闲。   算了,明天就明天再来一趟吧。   就算原封不动拿回来,也算过了明路。   “还有件我私人的事,朝老师……”   他分化了Omega的事肯定要告诉朝闻道。   有朝闻道在,还能顶住学校方面不少压力。   新阳对Omega学生的录取及其严格,他没有什么背景就很难搞了。   “哦,知道了。”   “朝老师你……?”   他这么凝重的心情说完,他就这一句知道了?   忒淡定了。   转椅上,朝闻道转过身掀眸:“还有事?”   纪纶一噎,想想还是问出来:“朝老师,我想请问,您是怎么想的?   他对情绪的敏感,让他隐隐能察觉到,一直以来,朝闻道对他是有某种期待的,可又在某些时候对他失望。   就如魏衍那件事,他的回答明明迎合了大部分人的宽容想法,朝闻道却不满意他的答案。   朝闻道毫无形象躺在办公椅里,修长的双指尖把玩着一支香烟。   也不知道谁给他的,他明明不抽烟。   办公桌上倒是开了几瓶酒,朝闻道爱喝酒。   他给纪纶倒了一杯看瓶身就觉得很贵的红酒。   “纪纶,这不是什么大事。”他慢慢说着,“我曾经见过许多优异于常人的Omega,也见过许多懦弱无能的Alpha。”   “Omega、Beta,不管性别如何,那些优秀的人,哪怕体质不如常人,他们的精神世界无一不强于众人。”朝闻道的目光好像穿透遥远的时空,渐渐凝聚一种耀眼夺目的光彩。   “很久以前,没有什么更强大更弱小的Alpha与Omega之分,但世界仍然有大国战胜小国,强者欺凌弱小的不公事情发生。”   “那次异变后,一位科学家,一位伟大的科学家认为,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源于个体力量的不平等,他研制出装甲,让弱小的人也有能力保护自己,反抗强权。”   “你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环,纪纶。”他说这话的时候仍然是个全身写着落魄二字的中年大叔,衣冠不整,懒懒散散。   除了生了张冷俊斯文的漂亮面孔,看起来像是走下t台的模特过来度假。   这人平时要么忙得根本不见人影,要么一露面,满脸都好像叫嚣着“老子很烦,不要找我,自闭颓丧中”。   虽然纪纶觉得他忙也是假象,躲起来偷懒是真。   正当纪纶以为他要说,你要好好利用自己的装甲,强大自己之类的话。   朝闻道点燃了那支烟,浸在那杯酒里:“到底是力量造就的不平等,还是……阶级的不平等,你清楚吗?”   纪纶霎时无言,看着那支烟在猩红的高脚杯里迅速熄灭了火星,感觉自己还没喝就已经上头。   他想到首都外圈那些游荡街头,无所事事的年轻人。   他们没有改变命运的途径。   没有未来。   朝闻道没有等待他思考的结果:“后来,也是这位伟大的科学家认为,欲.望是一切罪恶的源泉,为此创造了一个更可怕的东西……”   第二次说出伟大,他明显带出嘲意。   但是他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什么东西?”纪纶满眼好像都装满了好奇。   朝闻道迎着他的求知目光,唇角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躺回靠椅,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累了,要休息。   纪纶转身松了呼吸。   师生两个见面,不见坦诚相待,心心相印,反而每次都是隐隐在互相试探较量的感觉。   他知道朝闻道要说的是什么。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有些东西,是全球都藏在黑暗中,不能言说的秘密。   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本来应该没有任何途径得知。   如果他知道,定是他心思不纯良。   “对了朝老师,还有新同学的事……”他回身想起来问。   “去吧。”朝闻道在身后懒懒摆摆手,并未给他个准话。   纪纶却好像明白,朝闻道是知他所想,懂他所虑的。   怎么安排衡弥生,他已经知道了。   带上门安静出去,纪纶拿出手机,翻到收藏的照片。   年轻的俊美男人满面肃然,军装挺拔,一丝不苟,白手套和金属扣禁欲神秘,处处彰显出军人的严谨与雷厉风行作风。   光是看照片,就能感受到强大Alpha的侵略气息与压迫感扑面而来。   全然不似如今的颓废,不修边幅。   “共和国的双子星啊。”   背后的男人,曾经是共和国最优秀的尖兵,年轻有为,家世显赫,一度和另一个男人被誉为共和国冉冉升起的双子星。   朝闻道如今虽然低调,奈何当年的双子星名声无限,网络上还能找到蛛丝马迹。   他查到他的信息时,就差给他播一首独孤求败。   不了解的人,大概就像两代人追星会存在的代沟,还是马里亚纳海沟。   年轻人永远不能体会老子当年粉的偶像有多叼。   “班长!朝老师还在里面吗!”虎嘉兴冲冲跑过来打断他的沉思。   纪纶掀掀眼皮:“在。”   虎嘉立刻推门进去:“朝老师!我终于找到你了,不要再躲了,快来指导我们参加明年的全国尖兵大赛!校园明日之星就是我和靳恩他们了呀!”   大晚上的,被迫逮到来工作,办公室传来朝闻道一声无可奈何的怒吼:“你、好、烦!”   纪纶在门外跟着叹气。   他是不可能像虎嘉一样,跟朝闻道坦诚相待了。   不要脸太难了。 第25章 暴露倒计时   “顾教官不来了吗?”   “不会永远不来了吧!”   第二天Z班体能课,全班哀叹。   能打能看,还贼tm养眼的顾教官今天有事来不了,虽然Z班同学终于不用忍受他的无情折磨,得到解放,可也总感觉少了什么。   这节体能课分外无趣。   唯一因请假没享受过顾教官厚爱的纪纶在旁做自主训练,狠狠翻了个白眼。   一群自虐狂。   前阵子天天在他耳边哀嚎顾容与训他们好狠的是谁?   转头不见人就分外想念。   “班长,你不知道顾学长的厉害之处!”虎嘉觉得他的白眼分明透着对顾教官的轻视。   在旁做单手俯卧撑也要爬起来说。   “经过这几天顾学长对我的指点,我分明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洪荒之力即将爆发,我的体术有着肉眼可见的进步。等过两天月末体测时一定闪瞎你们的眼!”   “我也觉得诶!”   “顾君的指导超有效!”   一拨人跟着附和。   正做仰卧起坐的纪纶默默斜去一眼。   所以你才膨胀到敢报名全国尖兵大赛的吗。   他对虎嘉膨胀的自信心和肱二头肌都不感兴趣。   绝不羡慕他的肌肉。   “让让,不练边上去。”他换个坐垫做拉伸运动。   到下课时间,按时结束训练,他挥挥手冲场边的人道:“走了,上课去。”   衡弥生看虎嘉那边的打打闹,看得闹意犹未尽。   大概是对二傻子的羡慕吧。   衡弥生不参与学校的尖兵训练,连装甲手环也没有,应该是跟学校说好了的。   但纪纶觉得他还是羡慕他们的,否则不会站在边上看这么久。   罗锣说,这是宠物要跟在主人身边的自觉。   自从他回校,他去哪衡弥生去哪,最爱跟在他后头听课。   罗锣都萌发危机感了。   另一个形影不离跟着纪纶的是张立,不过张立不爱跟他去上文化课。   张立野路子出身的体术倒是让虎嘉等人惊艳一把。   罗锣笑称他是收了一文一武的两个得力跟班,走哪带哪。   纪纶没听出他话里的捏酸劲儿。   张立亲近他,是因为他是他在学校唯一的熟人。   但张立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的小神仙,成天做梦怎么摸去修文馆偷窥宋如风。   整个一痴汉。   纪纶返校那天一顿严刑逼供,终于明白那个跟张立结下不解之缘的男人是宋如风。   呵,还真是震惊。   衡弥生非常亲近他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不过他也挺喜欢跟衡弥生一起上课,两人很有话聊。   衡弥生知道很多王城的风土人情,人文地理典故。   纪纶也会给他介绍些外省不知道的事情,他们算是交谈甚欢。   得知他有在收集整理一些民间故事,衡弥生更努力地把他知道的东西告诉他。   有一次衡弥生还讲过一个和尚带着三个徒弟取经的故事。   纪纶好奇是什么信念值得他们千里迢迢做成这件事。   后来想想,没有衡弥生所说的所谓佛教义理,也会有其他宗教流派成为那一个动力。   只是现在全球因为某些历史,不太流行宗教信仰,外人不能理解。   但无论在何时,律法、宗教和暴力都是统治人心的最有效手段。   衡弥生还讲过一个葫芦娃救爷爷的皮影戏故事。   虽是小孩子爱听的童话故事,可就像前一个取经的故事一样,如此经典的人物形象,故事结构,为何没有流传千古,家喻户晓?   衡弥生说这就是古时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他是听王城的老人们讲的。   没有传播到外省,可能是因为没有印刷成册,宣传开来。   不对。   纪纶还是觉得根结不在这。   优秀的作品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熠熠闪光。   定是有什么人为现象阻止或者中断了他们的传播。   刚好最近学校有文化传播之类的一些主题讲座,他带衡弥生来听一听,拓展思维。   这种讲座一般在新阳不受欢迎。   有着相同爱好兴趣的新阳学生大都来自崇明书社。   这是在新阳一个很没人气的社团。   朝闻道是指导老师,入学那天就把他拉来充数。   想着方便他用指导老师的权限在学校图书馆看书,纪纶顺势留了下来,还成了社长。   罗锣说他是身兼多职,比首长还日理万机。   纪纶反手把衡弥生也拉进了崇明书社。   反正社团平时就是一些阅读分享活动,还有助于衡弥生开阔交际。   绝不是充数。   今天主持讲座的教授思想开放,不会自己一个人滔滔不绝讲述,偶尔还会组织一个小型辩论赛,方便学生发表见解。   但学生也精明,大都迎合他在学术上发表过的观点。   衡弥生看着朴实无华,却是让纪纶真心佩服的学识渊博,见多识广。   不时能在他鼓励下说出不俗观点。   教授在台上说着,华龙国是唯一承袭了几千年文化历史的国家,尤其是王城制度的建立,有效保护了文化果实时。   衡弥生就突然提到那个取经的故事,他说:“像这样的故事,我只需要在王城花上一杯茶钱,或者撒…耍个赖就能听到很多,可为什么你们都不知道呢?”   纪纶猜他省略说的应该是撒个娇。   “我还注意到,在外省的大家想要查阅某些资料时,必须付出很多的金钱,班长想找一本书时必须到图书馆,动用指导老师权限才能找到一份电子稿,那为什么不向所有人开放资源呢?”   台上教授张了张嘴,没有及时回答。   纪纶猜他想说的应该是,这就是上层知识阶级的垄断啊。   衡弥生小天真。   虽然看书多,从小的生活环境却单纯,家里人保护好,让他养成了通透纯净的性子。   他不知道,除了像他们王城盛产的城主似军阀,根深蒂固的世家,还有财阀、学阀这种东西。   那些人一面垄断知识,一边搞学术腐败。   利益大行其道,只有经典被束之高阁。   “但这……就是对创作者的版权保护啊,”教授道,“如果民众不付出一点代价获取知识,就不会尊重他的创作者,文艺和科学的源泉也不会涌流。我们国家之所以能传承历史,没有像其他国家一样造成文化割裂断层,正是因为我们国家对文化保护的重视……”   教授还讲了很多,让衡弥生一知半解,却也心悦诚服坐下。   但单针对教授认为华龙国文化没有断层的说法,纪纶提出了不一样的观点。   “文化的闭塞导致阶级不再流动……当民众获取一个知识的代价变得昂贵,这就是一个最大的文化断层。”   除了衡弥生给他讲述过的故事,还有多少文化经典作品遗失在历史长河中?   他甚至及其不理解,那些如此优秀的作品会无人问津,无人知晓。   纪纶不是不赞成版权保护,只是仅听首歌就需要高额版权费的年代,对囊中羞涩的人而言,未免太不友好。   文化娱乐对这个社会的大多数底层民众而言,都是奢侈的。   文娱产品的创作者一面讨好上流社会,一面配合着资本压榨中下层,说不清谁对谁错。   纪纶的发言,成功让讲座滑向另一个局面。   众人围绕他的观点又展开了场辩论。   支持教授的,抨击他的……台上的教授紧皱的眉头渐渐放松,好像对这场思想的碰撞乐见其成。   会后,教授特意找到他和衡弥生:“这是个很好的观点,我很乐意看到你们能将它整理成篇,发表出来。这些年,有多久没听到这种新鲜而真实的声音,上个世纪的金发贵族……不,没什么,你们把论文写好,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   除了大力赞扬王城制度之外,这个教授有个比纪纶以前见过的所有专家好很多的地方。   那就是他没有高知分子那种眼高于顶的优越感。   还比较重视底层人民的文化教育。   也许知识垄断就是妨碍经典没有传播开来的罪魁祸首。   但其中肯定还混杂了什么其他因素,否则不至于此,纪纶很想找到造成它的根源。   “班长,金发贵族是什么啊?”教授走后,衡弥生问出疑惑。   “这是个很忌讳的话题,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当权者而言。”   纪纶的说法神神秘秘的。   衡弥生一边敬佩一边感叹。   看来王城外面的世界,果然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   “那是上个世纪,统治世界半个世纪之久的一个阶级,全球政府现在已经极力消除他们在全世界的影响,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衡弥生听着皱眉。   能统治全球半个世纪的阶级,即便是一个个体的人,也不该一点知名度都没有。   世界上一定会留下他的痕迹。   哪怕他们活在封闭的王城,也会知晓一二。   他犹犹豫豫质疑:“班长……这真的是真的吗?”怎么听起来这么不……真实?   纪纶露出一个笑容:“对,因为我是编的。”   “啊……”衡弥生风中凌乱了。   这么正经的班长都会瞎编骗人?   不,这应该是班长跟他开的玩笑,呵呵。   班长真是幽默风趣啊。   “你先去体测的信息中心,我见个人,马上过来找你。”   “好。”衡弥生很听他的话走了。   纪纶把书包都给了他,自己揣着兜走到走廊转角处。   “大少爷很喜欢当跟踪狂还是偷窥狂?”   “小纪纶,谁让你多管闲事的。”卷毛Alpha拽拽抱着后脑勺,用下巴看人。   他肯定是跟赢翼学的。   “陈辰,别这么凶残。你想让他怕你敬你,又不敢让他太躲着你,你们以前认识?”   陈辰哼了声:“小纪纶还是这么聪明,可聪明的人多管闲事一、点、都不可爱!”   “我们是一个班的同学。”纪纶喟叹道。   陈辰以为他又要说同学情谊,守望相助的大道理,正要不耐烦发作。   纪纶一把抓住他肩膀,沉痛道:“陈辰啊,既是同学,我们在弥生眼里天然是一体,别的班的人可以欺负他,我们不行,相反,我们还要帮助他,关心他,让他感受到你的爱,他自然会更亲近我们啊。”   陈辰目光闪烁,纪纶加了把火:“这些日子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弥生,他根本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还要用以前的方式对待他,只会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那要怎样?”   “问得好,陈辰,弥生就像一头刚从森林里走出来的小麋鹿,初到新环境交好的最好时机已经被你浪费了,你现在需要花更多的耐心,慢慢引诱他……”   啧。   陈辰想起刚来Z班时,纪纶驯化他们的手段。   不愧是跟他一类的人。   ……   学校图书馆的六楼信息中心有一套最先进的智能神经传导设备,使用全息影像模拟擂台,让人体验沉浸式虚拟赛场。   学生可以在脑海中构建战术,锻炼武技,提升精神抗压力。   尖兵考核指标中就有一项精神力指数。   为了迎接月末体测,很多人都想在考前努把力,大家都想临时抱佛脚的结果就是挤满了楼上的游戏仓。   衡弥生先来排队,等纪纶过来刚好有几个学生骂骂咧咧出来,空出位置。   “mdzz,要不要下手这么狠!”   “这帮王城狗崽子!”   衡弥生惊悚的眼神。   “没事,不疼。”纪纶的宽慰,让他更害怕了。   鉴于他没玩过,纪纶特意多花了点时间解释。   这个“火线精英”游戏不是真的去跟NPC玩游戏过家家。   它最重要的一个功能是提供虚拟对战服务。   演武馆的尖兵比赛要经过申请审核,裁判认定。   这里只要带上一个头盔躺进游戏仓。   躺进去后,建立角色,绑定身份,选择背景,就能在脑海里跟人来一场真实又虚拟的尖兵比赛。   衡弥生选择了真实的形象,绑定学生卡ID。   纪纶躺下去前看到他这操作噎了下:“鉴于你还不熟悉操作,真诚建议你不要立刻进行擂台赛。”   他戴上金属头盔,闭上眼,立刻实景式进入游戏世界。   站在校大门广场,密密麻麻人群,他犹豫了一下选择哪个背景,身边一声尖叫:“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都是——!”   小可怜Alpha,不熟悉操作又太过紧张,手一抖还是选择了立马开始擂台赛。   罗锣在旁边已经笑疯了:“豆豆,你没跟他说背景都是十大王城吗哈哈哈哈!”   倒霉孩子匹配的对手还是赢翼。   就赢翼看衡弥生哪哪都不爽的样子,还不把人虐死。   纪纶听他这么一说,都可以想象衡弥生出来后眼泪汪汪的模样。   衡弥生每次在学校遭受赢翼无视或冷脸时都是这副可怜样子。   “这次去哪溜一圈呢,嚯嚯嚯果然还是秦王城吧!”罗锣先他们过来,已经逛了一个王城。   纪纶觉得他现在去秦王城就是想看衡弥生被虐的。   他不一样,他有追求。   跟真人对打才能有效提高招式和格斗技能。   匹配的对手如果是东院的人就是中大奖了。   背景立刻跳转到明王城。   ……   东院,讲武堂。   精密仪器遍布的安静房间,明皓兴冲冲准备戴上头盔,转眼看到门口的来人。   “容与哥,你也要来玩吗?”   很多人不知道东院的这几个人在游戏里也有特权。   他们是内定的擂主,可以自由进入任何一个赛场,挑选挑战者,看到每个昵称下的真实身份。   明皓喜欢玩这个游戏,现实不能轻易见血动手,在游戏里胖揍那些平时因为他年纪轻视他的弱鸡,简直不要太爽。   不过顾容与明显没有他这种世俗之欲,平时连这层楼都不太进。   明皓把位置让出来,兴冲冲道:“去吧容与哥,锤爆他们!”   他宣布今天的最终boss就是他了!   身后唐济狠揉了把他头。   还是个孩子。 第26章 对练逗弄   脚下站的土地,立刻变成古朴大气的明王城背景。   纪纶来到城门口,这里有一个常驻擂台。   明王城的那个小孩经常会在这客串擂主。   他年纪虽小,武力却不可小觑,入学以来不知道在这击败过多少人。   为了他而来的西院学生密密麻麻挤满了擂台四周。   按理说,一个孩子都能血虐他们,怎么也该羞愧欲死,不会再来自讨苦吃。   但虐多了,诸位手下败将都以挑战明皓为荣。   铸剑人论坛更是发起排队帖子。   纪纶领到一个号码。   分化后他也想试试自己的实力。   “怎么回事?”   “怎么还没来?”   面前的公共对话框飞快刷过几行字。   进入游戏后,每个人都有单独的脑电波线路,只有匹配对手成功以后才算处于一个共同的精神世界,能像现实世界一样进行正常对话。   现在大家都奇怪明皓怎么没按时出现。   焦等几分钟后,擂台中央光线波动,终于出现一个身影。   众人呆滞片刻,紧接着欢呼起来。   和明皓喜好给自己捏一个高大威武的装甲战士形象不同,擂台上的人简直是全素颜出镜。   黑发红眸,惯常的西装大衣。   东院的顾君顾容与……他来了!!   不管为何此前一直不玩这个游戏的男人,为何今天出现在这,所有人只有一个想法——   那可是顾君!   千载难逢的亲密接触机会啊!!   选我选我快选我!   其他人都是妖艳贱货,不要看他们一眼!   游戏一般都是系统匹配对手,纪纶回想一下自己平日的运气,啧。   自觉转身离开。   咣——   写着大大红字的光屏弹出在眼前。   “顾容与VS【豆本豆本豆本豆】”   他的虚拟昵称,豆本豆本豆本豆。   回过身,台上Alpha含笑垂眸望着他的方向,慵懒自适。   纪纶梗塞了下,抬头挺胸上去。   有金尊玉贵的少城主帮忙磨练武技,何乐不为?   四周顿时一片嘘声的字幕。   Z班的人怎么这么好运,早前就听说顾君担任了他们的教官,现在连摇个号都没放过。   纪纶游戏里的号不少人都知道。   纪纶想想他今天也算另类出名了。   改明要被顾容与的粉丝打死。   “为什么是我?”   看着四周背景突然变化,脚下的城门擂台变成了耸立青云中的宽大高台,好像世界只有他们,再无一人存在,他打量着开口。   他毫不怀疑游戏系统抽中他有内幕,但若顾容与今天想在游戏里揍他一次,他也不会有意见。   学校那边见顾容与能帮着训练学生,恐怕感激都来不及。   “不用装甲,就这样试一次。”顾容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纪纶没有意见:“好,来吧。”   他也想试试没有装甲护体时的战斗状态。   现实里总是很难避开生理自我保护机制,条件反射就避开了攻击。   但其实如果没有致命性,或者影响装甲运行,是应该顺势承受下来作出最快反击的。   顾容与抓住了他这个心理,重复对一个点攻击。   他的攻势迅猛有力,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侵略感十足,给纪纶带来极大压迫。   他连连闪避,顾容与轻而易举打掉他的劈掌踢腿,鬼魅一般就绕到了他身后,他反手侧肘击,顾容与又是轻易截住,从背后箍住了他脖子。   挣脱不开,纪纶也做不出咬他手臂,踩他脚背的事。   轻呼口气,他道:“我认输。”   说是认输,脸色却不像是心服口服的样子。   胜负欲还挺强。   顾容与眼色暗了暗,放开他。   呼。   纪纶听到背后的喘气,转身就看到顾容与神色好像不太好看地退后几步,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了?”   这个全息游戏需要消耗极大精神力,纪纶想到顾容与的头疾,就顾容与那种糟糕的头部情况,能承受得了?   “要不你还是——”   咔,刚刚还面有异样的男人反手扭住他手臂,从胸前绕过箍了他脖颈,又是从背后的姿势制住了他。   哪里有半分不适。   反而纪纶感觉自己臂关节错位了。   “你、唬、我!”纪纶语气起伏不强烈,甚至算平静,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他生气了。   “真不经逗。”头顶男人口吻轻佻,空出来的一只手揉了揉他头。   一逗就炸毛。   纪纶没被抓住的左手狠狠握拳肘击。   顾容与迅速放开他,从容不迫格挡着他接连不断的攻击。   纪纶再这么冷静地思考都无法碰到他一个衣角,反而被顾容与游刃有余似的戏弄激起一身火气。   该死。   他知道顾容与这番慵懒姿态,也许并非为捉弄,那完全是因为两个人的实力差距。   顾容与强到,或者说纪纶弱到,顾容与轻轻移动如闲庭信步就能轻易制服他,而他拼尽全力还不能碰到他一下。   “好了,先休息一会。”纪纶不要命似的发狠打法终究有力竭的时候。   标识着精神力消耗指数的红条已经降到只剩下一点点。   顾容与瞥了眼,手下收力,一个平举接住拳击,纪纶一头扎进他怀里,下一秒又被丢出去。   纪纶呆站在一旁,闷不吭声生了会气,一屁股坐下,等待恢复精神。   耳边忽然一声破碎的呻.吟,他抬头,不远处背对着他的顾容与五指插入发间,力道几乎揪断发根。   又想骗他过去。   纪纶撇开头不看。   稍息,仿佛先前的呻.吟只是幻觉,纪纶眼角偷瞄,余光扫到那张俊美无俦的侧脸脸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起,覆满薄汗。   他从没见过顾容与这种失态样子。   上次在修文馆的失控,顾容与也只是状若失智,气势摄人可怖,令人胆寒。   现在他神色却多了一丝平日没有的脆弱。   血色的眸子睫翼轻颤,隐隐流露动摇、迷茫……   “你……”   “你先出去。”   那张脸彻底背过去,顾容与声音漠然无情。   纪纶迟疑一瞬。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犹豫了不到几秒!   就这么几秒,他眼睁睁看着顾容与头顶的血条极速降低,过山车一样落到底端。   接着,飙升,爆表。   任何反应都来不及。   好像一颗炸.弹,轰的一声在他脑子里炸开!   游戏外,游戏仓内罗锣身体猛地打颤一下,好像一股细密的电流迅速蹿过头颅。   太tm酸爽了。   罗锣心有余悸。   他连忙强行摘下头盔,五官中先是鼻子嗅到一股美妙的清香信息素,萦绕于鼻尖,无处不在,溢满全室,久久不散。   脑子搜索一下记忆,他闻过的。   好像只有纪纶独有的信息素味道!   接着睁开的眼睛就看到对面仓位,一个人影翻身跌在游戏仓下的地上,疼得全身打滚呻.吟。   脑子一懵,尖叫脱口而出,“啊啊啊啊啊啊啊!纪纶!你是被强.暴了吗!!!!” 第27章 失控[三合一章]   铸剑人论坛每秒都能滑出好几个帖子,都在好奇: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设备都漏电了啊!游戏也不能进去了!全部被自愿退出登录!】   【还有信息中心泄露的信息素到底是谁的????!】   【答案也许我能解释,据不知名知情人士透露,东院那位不可说顶流,和学生会某新秀在游戏中匹配成功(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那一刻,脑电波神奇交汇,发生激烈碰撞,但是某人释放的精神力太过于强大,导致新秀受到了不小的刺……刺激?】   【楼上跟直接点名道姓有什么区别啊,淦!】   【胡说!!我们委员长才不是那样的人!】   【……】   那一刻,纪纶不仅看到了满天烟花,还有全身火烧火燎的疼,脑子里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痛。   信息素爆发伴随强大精神压力。   顾容与失控那一瞬,纪纶承受了今生无与伦比之痛。   神经中枢仿佛都不会运作了,除了剧烈无比到不堪忍受的疼痛,纪纶失去了所有感官和思考能力。   “别嚎了别嚎了,不知道的外面还以为我们这生孩子呢!”   不知道他承受了什么的罗锣手足无措。   在冲他竖中指前,他耳朵听到,纪纶嘴里骂出了他有史以来最臭的脏话:   “顾容与!!你个杀千刀的,混蛋王八蛋!!!”   他感觉纪纶抱头在地上打滚不太好,回头纪纶风纪委的形象都没了,可想制止又无从下手。   百般无奈只能打了学校医务室的电话,然后干看着,努力活跃气氛。   实在是他无从下手啊!   清幽的雪后青松气息飘满图书馆的信息中心大楼,闻之淡淡的,却又好似浓郁到迟迟不散。   那是因为纪纶身上不断泄露着信息素。   再这样下去,对纪纶有致命威胁。   四周躁动的Alpha虽然已经被衡弥生努力凶巴巴隔开,可被纪纶的信息素吸引着,他们仍然一直慢慢聚拢着,不肯离去。   各式各样的信息素味道混杂一堂,罗锣焦急如焚,一种更霸道的气息忽然袭卷所有人,盖过所有信息素。   侵略、攻击,捍卫……   红酒信息素在宣示他的主权!   Alpha高大颀长的身影风一般越过罗锣,抱起地上的人,揽在怀里。   肉眼可见的,两种信息素亲密纠缠在一起后,纪纶面上的痛楚有所缓和。   这…这是脑交吗?!   罗锣震惊。   卧槽,真的长见识了!   ……   医务室病房。   罗锣跟着一起送纪纶过来。   只是……总感觉还不如不来。   一路上,纪纶清醒了一点意识,就没停止过骂顾容与混蛋王八蛋。   顾容与将他抱孩子一样抱在怀里,一边低哄着,一边代替被抗拒不能接近的护士给纪纶打针:“好,我是混蛋王八蛋。”   那语气口吻,简直不敢相信那是顾容与。   跟他一起杵门口守着的衡弥生也是一脸傻愣愣。   “普通药剂还是没有效果的话……”医生已经给纪纶做了一切能做的治疗措施,包括抑制剂都不能降低纪纶的痛苦,只是稍稍对纪纶收敛信息素有帮助。   “不!”   纪纶知道医生想说的是什么,他绝不能接受。   “不要标记,不要靠近!”谁都不行!纪纶牙关打颤也要坚持把话说出来。   Omega的标记,代表着永远被占有,永远属于另一个人。   是身心的双重臣服与投降。   一室的人,满面动容。   当一个人如此坚定,哪怕谁都知道他这样顽抗很傻,也会为他的精神触动。   所有人等在原地,等待他的精神溃败,再也坚持不住,最终还是要那么做,违背他个人意愿的标记。   医生和学校有义务保证他的个人生命安全。   可是久久,顾容与哑声说:“好。”   纪纶眩晕的目光里好像看到,他额头与太阳穴的青筋直跳。   顾容与有头疾。   信息素失控爆发,只怕也不好受。   他抓着那只手臂的手慢慢松开。   属于灵魂的那种颤栗至今在脑海里荡漾,无法平息余韵。   一旁跟来的常雍担忧地唤了声:“顾君。”   他不赞成顾容与的心软,但顾容与的命令不可违逆。   所有人鱼贯而出,给他们留出空间。   衡弥生等在外面走廊,从玻璃窗望进去,能看到昏迷的纪纶身体因剧烈痛楚生理性抽搐。   顾容与手指置于他唇齿间,防止他咬伤自己舌头。   纪纶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顾君……”   衡弥生满面怔怔。   他打小跟各个王城的继承人认识,也见过小时候的顾容与,却从来没见过这副模样的顾容与。   好像只有这一刻,他离他们这么近,是一个真正的人。   印象里,这个比他们大两岁的邻家哥哥冷冷酷酷,总是不屑跟他们玩孩子的游戏。   哪怕经常被父亲当大人严格要求对待的赢翼,自小少年老成,也会有孩子气,渴望跟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时候。   可是顾容与的成熟,是无论哪位城主伯伯、阿姨都要平等目视,不敢小觑的。   回忆王城的那些日子,衡弥生还是觉得,顾容与看似在他们这个王城圈子里,却又游离在他们所有人之外,比他们所有人都要优秀,却又要看得远。   他的眼睛,总是看在比他们更远的远方。   衡弥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那一定是他不敢探知,畏而远之的地方。   衡弥生身体忽然猛的打颤。   隔着玻璃窗的医护室里,血瞳瞥来一眼,浓烈的雄性侵略气息提示他,退出领地。   罗锣赶忙拉走他。   严严实实关上门,拉紧窗帘,拍着胸膛连连顺气。   阿弥陀佛,兄弟,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无能为力啊!   出去转完一圈,估摸着这边的情况,罗锣回来探望。   那个可怕的东院Alpha已不在,弥漫着血腥气息的病房,纪纶面容安详躺在病床上。   安详这个词好像不对。   罗锣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反正好像已经不会痛了,纪纶睡得香甜,呼吸浅浅安稳……   “你的手!!”   与此同时,他放心了,修文馆众人坐不住了。   他们的顾君受伤了!   “怎么会这样?”元朗神色不善。   谁能,或者说谁敢,让顾容与受伤?   手心血淋淋的一条狰狞口子。   鲜血滴落,顾容与就这么一路虚握着流血的左手走回来。   “谁做的!”   唐济拉住明皓和清宁,给拿医药箱的星苒让出位置。   明皓脸色还不肯,直想往顾容与身边凑。   “路上处理过,不碍事。”顾容与右手按着太阳穴,神色冷淡。   唐济还想追问,忽而顾容与唇角一扬,恍若冰雪初霁,雨过天晴:“一只牙尖嘴利的小猫管不住嘴,怎么,你还要计较?”   唐济:……他怎么就不懂了呢?   星苒等人还是不放心,拆了重胤包扎的绷带,仔细再检查一遍他手心的伤口。   他们这里常备各类药膏,立刻就能使用,效果极好。   这边众星捧月,全围着一人,门外还有关心的众多东院学生涌来。   大厅另一边沙发上,宋礼无聊盘腿吃坚果:“就算你受伤……”   啪,一颗松仁进嘴   “我们的对战也不能取消。”   宋礼的日常大概除了给他哥抬杠,就是挑战顾容与,妄图取而代之。   “喂……”看顾容与不搭理他,宋礼还想说什么。   “宋礼,”最好脾气的唐济温声叫道,“滚。”   宋礼表情顿时精彩。   最坑的是,其他人表情也跟唐济一个意思。   “切。”无聊,不就是一点小伤吗,搞得这么兴师动众。   宋礼觉得自己不该跟这样一帮人一般见识,甚至他们都不配跟他待在一个空间。   他气鼓鼓抬腿走人,身后顾容与漫不经心道:“中央批准的文件已经下来了,宋礼,你们宋王城的继承人选拔还是依照传统。”   这话一出,整个大厅的氛围都变了。   方才还和谐友爱的场景,好像渗进一丝残酷的血腥。   好巧不巧宋如风这时从楼上下来,两兄弟对上目光,风云诡谲。   自古王位竞争便如野兽厮杀残,忍无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何况在封建古板的宋王城,这样一对连貌合神离都不能维持的同父异母兄弟。   “我肯定会赢,”宋礼嘴角轻扯,“击败你,简直小菜一碟。”   无论母家出身和能力,宋礼有无比的自信。   宋如风神色淡淡,没放任何狠话。   宋礼昂首挺胸,得意地转身离开。   右脚迈出门槛,一个踉跄。   脑海里掀起疯狂头脑风暴。   顾君的脑子是被那个小班长的信息素糊了吗!糊了吗!!   这么重要的事!才说!!   客厅里众人散去,只留下宋如风陪坐。   “你竟然弄伤自己。”宋如风怔怔看着顾容与的手背绷带。   他自从前阵子的亵衣事件就总是这副安静模样,愈发显得忧郁了。   “我以为,他会是你的解药。”   纪纶那样的人,就算他的信息素匹配得上顾容与,也该是他全身心要为顾容与奉献,付出一切。   绝不是如今这样,为了缓解他的精神疼痛,顾容与放自己的血。   “你该操心的,是过几日的继承人之战,”顾容与翻转着那只被星苒包扎得漂漂亮亮的手观摩,好像想到什么牵动了唇角弧度,握了握手心,“这次的事,我不能再给你提供任何帮助。”   和宋礼相比,宋如风实在没什么优势。   他只是一个庶长子,一个没有任何娘家背景相助的庶子。   不像宋礼的母家,是宋王城具有百年传承历史的世家大族,连他们身为城主的父亲林风吟都要避让三分。   在最重礼法嫡子的宋王城,他真像一个异类。   “我并不在意那种事情,”宋如风轻叹一声,片刻微笑道,“这样说,是假的。”   在顾容与毫不意外侧眸睇来的注视中,他垂眸含笑,眼底闪过纷乱思绪:“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啦,我那位父亲,有很多的儿子啊。”   只是目前看起来,宋礼的对手只有他一个。   反之,亦然。   ……   罗锣推门而进,宿舍里,下铺的纪纶陷在柔软如云的枕头里,薄被单整齐盖在胸口以下,双手置于身侧,目视前方。   整个一安静美好。   似乎闻声侧眸,微翘眼睫下微微瞟来一眼,罗锣顿时感觉心脏疯狂加速跳动。   造孽啊,他竟然被自己的兄弟魅惑了。   不得不说那一个侧目,让他get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可惜这个舍友马上就是别人家的了。   “兄弟,很不幸,你要搬去Omega公寓了。”刚好和误入那的衡弥生交换过来。   纪纶休息了几天已好转,两人换好体测的练功服,一路走去体测的信息中心,难免得到无数侧目。   他Omega的身份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了,朝闻道那边总要做出个表示。   纪纶一向遵纪守法,肯定也会按规章制度办事,听从安排,尽量降低恶劣影响。   罗锣真为自己失去一个好舍友而伤心。   “没事的班长,就算你是Omega,我也——”   大咧咧冲过来的虎嘉话未说完,已被他的好友黄子昂和夏暑合力拉走。   太尴尬了,虎嘉能不能有点控制音量的自觉。   上官有德羞得直跟他鞠躬道歉,忙不列颠跟着躲了。   跟他们擦肩而过的靳恩若有所思望来一眼,竟是神色如常。   一看他眼神,纪纶觉得这两天闭门不出的思虑简直多余。   就靳恩那种冷漠性子,怎么会对他是A还是O有意见?   虎嘉那帮二货不算。   那剩下的不就是陈辰那边的表态了?   红柚肯定无条件支持他。   她和薛采青、相雪秋,这几天总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盯他。   让他莫名看到了母亲方琴的影子。   “班长!”一个人影远远跑过来,“等会体测我能不能跟你一组,我什么流程都不知道。”   衡弥生不好意思挠头。   学校这么多人中,估计也就他真正对纪纶始终如一的态度。   那是一种无关任何性别、身份、家世的平等,从他骨子里散发出来。   “嗯……”也不是不行,纪纶刚想点头。   “你现在是我的舍友,小弥生要跟我一队哦~”一道饱含威慑的甜腻声音。   唯独衡弥生毫无所感:“可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陈辰同学……”   陈辰“哼哼”笑了声:“不麻烦,我们是好朋友嘛。”   “这样啊,你真的太好了!”衡弥生典型的记好不记仇。   不仅不觉得陈辰突然转变的友好态度很渗人,还觉得自己很幸运,能遇到除纪纶之外的这么多好心人。   陈辰参考了纪纶的建议后,非常享受这份依赖。   完美地从一个不加掩饰的鬼畜,变成了一个会伪装的鬼畜。   罗锣接收到了他背后传来的死亡动感光波威胁,一把抱住纪纶:“我们还是一个寝室吧班长!我真的舍不得你,呜——”   陈辰刚刚肯定听到了他跟纪纶说要交换舍友的话!   陈辰那该死的独占欲肯定不乐意!   要死,谁知道这家伙下手这么快!   罗锣哭得梨花带雨,充分显示了自己的兄弟深情。   纪纶嫌弃地扒拉开他。   好不容易摆脱掉罗锣,进入体测室,背后又总有另一道视线黏着自己。   3、2、1!纪纶迅速回头:“凌诺级长?”   A班队伍里,猝不及防被抓包的英俊Alpha悄然脸红,让出队伍:“你…你们先吧。”   “……”   他的两个同伴在旁一脸无语。   凌诺有没有想过他们A班排了多久的队了,就这么让出去。   算了,他是班长他说了算。   可惜对他们的好意,纪纶完全没觉得受宠若惊。   往常跟他们Z班势同水火的凌诺,不仅脸色不正常,连说话都结巴了。   不仅不什么都争第一了,还会谦让他们!?   见鬼的信息素!   这只是个月末的常规体测啊!   仿佛被无形怨气淹没的纪纶气冲冲迈进体测室,若有若无的信息素由此散发更多出来。   好似置身旷远冰原,清晨料峭的雾凇,草木凉风气息,争先扑入鼻中。   清新冷冽,幽香淡雅。   凌诺满脸沉醉。   “你……”体委钟奇一脸不可说表情,“你悠着点,他已经是东院的人。”   “你赢东院那位的概率是百分之零。”身为学委,傅文博不遗余力插上一刀。   “哼。”转瞬凌诺已经神色如常。   ……   数字器显示,握力两百公斤。   没增加,也没减少。纪纶勉强满意。   测完常规体能项目出来,碰到门口不知道系了多久鞋带的张立。   纪纶踢踢他鞋边:“一起进去吧?”   满脸写着失魂落魄的张立才直起腰:“哦好。”   进入消毒室,任由紫外线扫射全身,纪纶撇眼身侧精壮的黑皮浅发Alpha:“话说,你的小神仙呢?”   这几天张立没精打采到都不像他了。   是终于意识到他离那朵高岭之花太遥远了,认清惨淡的现实了?   “他不肯见你吗?”扫描完,两人在机器旁边等待报告出来。   “没有!”张立很急切地否认,半晌也很沮丧地承认,“是他太忙了。”   纪纶看他这样子,没说在地下赌技场时,宋如风明显就是想躲着他的事。   本来他还以为在张立眼里,那个受伤了也孤傲似独狼的大哥哥是顾容与。   谁想到,会是那个笑着也是忧郁的宋如风啊。   两人戴上测试精神力的仪器躺下,纪纶看到属于张立的那片电子屏幕,显示出一片荒芜之地。   遮天蔽日的黄沙,狂风,沙尘暴,低矮的土楼,陡峭戈壁上,还有春风一样飘渺的淡淡的微笑。   原来他们真的拥有过一段美好得与世隔绝的记忆。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他回来了。”   张立眼神变得迷离:“梦里,他像那时候一样笑着停下来等我,对我伸出手,我也急切地将手伸向他,却怎么也抓不住,好像……好像有一堵墙阻碍着我们……”   “爷爷说,天山上的雪莲永远只会端坐群山之巅,春神永远不会眷顾这片贫瘠的土地,我们是边民。”活在王城和二十三省之外的人。   “我惊醒了,才发现这只是个梦,那天早上,他没有回来,或者说再也不可能回来。”   我的日与月——   张立又想起那颗星星坠落的晚上,流星划破夜空,长发男人在一堆飞机残骸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仰望天空。   他把他捡了回来,带回家,爷爷说,这不是春神赐给他的礼物,这个男人在火与灾祸中出现,无论是王城还是二十三省的人,都不是他们边民的孩子。   张立不信邪,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日子,直到宋如风说他要走了。   他走得那天,张立很难过,此后的日子他无数次梦到他们相遇的那一场大火。   虽然是梦,但是那天的梦给了他许久未能体验的温暖,如果只是梦,他宁愿永远也不要醒来 。   张立荒芜的精神世界忽然盛开一大片一大片彩虹似的花。   “我从未见过那样美好的人,他是草原上最美的格桑花,是照亮夜空的群星,他是我的日与月,是春神赐予我的礼物……”   “只有如此……”那张野性的脸上恍然闪过一丝坚定。   那天早上,少年辞别亲人,踏上一条追寻未知之梦的旅途。   没有人认为他能成功。   换衣间,纪纶批上外套双手抱臂,慢慢背靠上墙壁。   他真没有做知心大哥哥的天赋。   但若张立这副魔怔的样子影响到班级考核,他作为班长有责任解决问题。   “张立,你知道宋如风要参加继承战了吧?”   按张立不刷论坛,也不常玩通讯器,最近深受打击自闭中,也不跟人聊天的作风。   纪纶料想他什么风声都没听过。   “这是王城一种古老的传统,以命相搏,生死不论。”   风声传到纪纶这,他还以为宋如风终于忍无可忍,要下决心暴揍一顿他愚蠢的欧豆豆了。   可是面对宋礼的挑衅,宋如风仍然如往常般全盘接受。   这就很没意思了。   “还有,我给你申请的入学渠道没有通过,但我在教务处看到……那个人,他也在那。”   ……   翌日,罗锣瞠目结舌,看着被塞得琳琅满目的偌大房间,缓缓比出一个大拇指。   “原来级长还有这待遇。”   足足一间教室大的厨房,附带全天候24小时保鲜的食物,现在全部归属纪纶。   里面的东西夸张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就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雪蛤人参,鲍鱼牛排鱼子酱,罗锣见过的、没见过的东西,都能在这个厨房找到。   一向知道王城的人壕无人性,今天罗锣算是见识到了。   在这个自然物资稀缺的年代,账户上顶破天的数字金额和满堆金银珠宝都比不过这一冰箱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   罗锣心满意足抱着一大碗西瓜草莓葡萄狂炫。   他家超市都卖不起这么多水果!   “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事……一定要……再、再叫上窝……”   也就只有黎王城的物流运输链能布置得起这么大一间厨房。   很多热带水果、牛乳和高级鱼子酱之类的食品只有24小时保鲜期。   纪纶转完整个房间,愁眉不展。   体测完他收到顾容与一条消息,顾容与再次表达上次游戏里无意中伤害了他的歉意,并承诺给予他应有的补偿。   他以为就是一些礼物,意思意思罢了。   没想到修文馆的那个女仆星苒却立刻出现在信息中心,领他到了这里。   现在他拿着这把厨房的钥匙进退两难。   特权他享有过,譬如班长有专门的浴室泡澡,罗锣还跟着蹭过用。   级长是听说有特供的厨房使用,但凌诺的那个厨房绝对没有这个大而丰富。   他能心安理得接受这份馈赠吗?   纪纶来回踱步,显见的心烦意乱。   “你别想这么多!”罗锣生怕他蹭吃蹭喝的福利飞了,跟着劝,“本来就是他欠你的,你就想着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要对得起你那天受的痛苦。”   “这不一样。”纪纶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分析什么。   换作别人他肯定就来者不拒了。   他相信自己能把控别人的想法。   给予他的,一定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可是对于顾容与,他一无所知。   他的价值能值得这一切?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应该知道的。”纪纶被顾容与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导致人都焦躁了。   他就是典型的想得多。   想不明白就更烦躁了。   罗锣扁扁嘴,为自己叫屈:“那你想着吧,我要继续吃了。”   “纪纶先生,顾君要见您,请上车。”   还是那个星苒,再次出现在西院。   纪纶上了几节课已经调整好心情,看不出中午那会的失态:“好,稍等下,我收拾东西。”   他坦然告别罗锣等同学,来到门口接送他的车子旁边。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完美无瑕的Alpha面孔,纪纶微微诧异。   大帅哥有金钱权力加持,越发贵气天成,魅力四射。   就这么短短一会的露面,已引起无数尖叫。   “这是……从厨房打包的?”委屈曲起的大长腿勉强在车厢里容下,他上车后,顾容与合上膝上的文件。   似乎确实诧异,他挑了挑眉。   纪纶先把东西塞座位下,人才落座,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带回家,给家人补身体,不行吗?”   要是厨房的东西不能顺走就早说。   他不干这么没品的事。   顾容与笑了笑,不置可否拍拍他头。   他打包的金华火腿大喇喇扔在绣花的红地毯上。   也不知道谁比谁贵。   “那个厨房的所有权已经属于你。”顾容与抬眸示意司机开车,“需要补充什么就跟星苒说,她会为你办到一切。”   这么大方?   纪纶扯扯嘴角,没说什么。   有特权了不起。   顾容与没得到回应,反而侧眸睇来一眼。   他的试探没得到他想要的反应,纪班长不高兴了。   对于车子的行程,纪纶也没有多问。   这样聪明的人,有时候相处起来也挺无趣的。   顾容与垂眸翻开一份新文件。   车子在安静中很快驶出三环,入目的现代化建筑中不时点缀着几抹古朴的屋檐一角。   “到了。”纪纶提醒。   顾容与闭目养神迟迟没动静,前面的司机也不开口,只能他出声。   眼前一座两进出的小四合院,古色古香,院门很大,却没挂牌匾。   纪纶正观察着,顾容与拉着他下了车:“这里住的是给你看病的衡医师,一会见了人不要急着认人,她是衡弥生的母亲,但不会想听你说衡弥生学校的事。”   “什么?”纪纶还没反应过来,顾容与的人已经上前敲响了门。   顾容与捏着他后颈往前推了一把。   “我没病!”纪纶被迫进去,已经迈进别人家门槛,不好叫嚷,只能凶巴巴小声反抗。   那天都是顾容与该死的信息素伴随失控的精神力刺激到了他。   顾容与的“是是是”应得很敷衍。   “衡夫人,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四合院的前院里晒满了药材,一个布裙荆钗的女人弯腰在晾晒架前收拾簸箕里的草药。   她干的活很细,一点点捡出渣滓,择出成色最好的,放进一旁的篓子。   不知道为什么,纪纶单看着一个背影就开始肃然起敬。   这是一个严肃认真的女人。   是连顾容与打招呼她都能明晃晃忽视这么久的人。   不仅仅碍于她城主夫人的身份,却打扮素简,更由于她身上一种洗尽铅华的沉静气质。   纪纶心里的肃静油然而生。   佩服。   半晌,女人终于挑完她的药材,好像才有心思搭理他们,转过身。   她眉眼弯弯,一张柔静的面庞,神色却冰冰凉凉,好像天生不会笑似的。   她冷酷如霜的眼神首先落在纪纶身上,毫不掩饰的打量后转向顾容与:“出去。”   纪纶差点笑出声。   顾容与也有今天!   “他可以留下,你出去。”   女人再次强调的你,毫不客气表明了对顾容与的不欢迎。   纪纶估计顾容与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不客气的人对他。   就是考虑到女人对王城人的排斥,他的人把礼物放院子里就出去了,就这样他还能被赶。   “那么,他就麻烦您了,夫人。”顾容与神色如常,磁冷的声线,依旧风度翩翩。   “你帮我们来首都,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人情,两清。”   女人完全不留情面,不讲客套的态度,顾容与脸色明显僵了一下。   纪纶看着他,心里已经快笑疯了。   看来对付老油条还是打直拳最快。   片刻顾容与微露无奈,纪纶额头一痛,怒瞪那只弹了他脑瓜崩的手。   敢怒不敢言。   “伸手,坐。”女人直奔主题,就要给他把了脉应付交差。   纪纶有点怀疑这样能看出什么名堂,忽然从那张沉闷的脸上看出几分衡弥生的影子。   衡弥生长得很像他妈妈,五官都那么柔美如画。   “您是……那位鉴湖医仙衡如霜先生,弥生的母亲吗?”   “不要说话,聒噪。”面前因表情严肃而显得少了几分动人姿色的女人淡淡掀眸。   “弥生长得很像您。”纪纶并不怕她。   他装作才知道对方的身份,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心里掀起惊天波澜。   顾容与竟然给他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这比什么琳琅满目的厨房食物都靠谱。   “衡阿姨,我冒昧揣测一下,您是跟顾容与做了交易的话才答应给我治病,那么,可以把我的名额让给别人吗?”   女人脸上一瞬间染上更多冰霜:“聒噪,谁让你多话的。”   纪纶收回自己的手腕,只盯着她坚持道:“我爸是加班卸货时受的腰伤,一直看不好,当然也是因为我们没钱去大医院,但是……可以吗?真的,不用给我看,我身体根本没事。”   衡如霜看着他,脸色逐渐如冰雪消融,半晌,纪纶听到如愿以偿的两个字:“可以。”   纪纶松一口气,脸上迅速染上更多欢喜。   太棒了,这一行还有意外之喜。   “那能不能顺便给我妈妈……”   “得寸进尺。”衡如霜瞪他。   纪纶摸摸鼻子不好意思。   没办法,他父母身体都不好。   神医可遇不可求,他哪个都不想放弃,优先把机会让给父亲,也是因为纪筠腰伤痛得厉害。   门外顾容与的车子已经不在,看来是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早早就回去了。   纪纶立刻打电话给纪筠和方琴,告知他们情况,没有特意解释别的,只说自己学校的同学家有一个亲戚医术很厉害。   现在有一个免费治疗的机会,让他们赶快过来。   纪筠和方琴起初不信,怕是什么骗人的江湖郎中。   还是纪灵得了他指示,在网上搜出一些衡如霜的资料,让他们不能不信。   那些医学上的成就普通人虽然看不懂,但一个个闪瞎眼的头衔明眼人都知道很厉害。   等他们按地址找到这,纪筠和方琴已经在互相退让治疗的机会。   夫妻俩都不想让对方错过这个机遇。   “要不还是让豆豆给神医看看吧,总要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迟还能分化……”两人一合计,干脆彼此都不要这个机会了。   罗锣都替纪纶感到累。   他一定废了不少口舌才争取到给自己父母。   这怎么还要还给他。   “叔叔阿姨,我看你们都不要谦让了,纪纶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考虑,我们听他的安排就行了。”   纪纶很有心机地让他把方琴纪灵也一起送过来,就是为了让衡如霜这样一个表面冰冷,实则温柔之极的女人看着不落忍。   她一心软,说不定连他们一家人都安排上了呢。   有一分希望也是好的。   “灵灵?”四合院门口,站在衡如霜身侧的汉制襦裙女孩拉着她的手臂亲昵不已道,“干娘,你看,她就是我说的在学校交的新朋友,那位是她的哥哥。”   “没想到这么巧,干娘也认识灵灵的家人。”   “既然如此,顺道给他们父母一起看看吧,姝儿请他们进来。”面对这个叫季姝的女孩,衡如霜神色温柔得跟刚才不像同一个人。   女孩回头俏皮冲纪灵眨眨眼,纪灵立刻亲亲热热抱上去:“姝姝!”   纪纶叹为观止。   早知道纪灵一句话比顾容与还好使,他还理他干什么!   ……   衡如霜只允许方琴和纪筠进室内,留纪纶和罗锣纪灵在外厅等候,完全不管他们是否坐立难安。   幸好还有个季姝待客礼仪十分周到,特意泡了茶送来给他们喝。   “谢谢姝姝!”纪灵笑得甜甜的。   看得出来两个女孩关系确实不错,纪纶正忖度她们关系,罗锣在背后八卦起来:“你说她……为什么这么不像呢?”   季姝她不是丑,也不是难看,她就是平庸。   比起她母亲,那位大名鼎鼎的蓝兰城主惊天动地的美貌,她姑且算清秀可人的容貌简直太普通了。   她还是个Beta。   王城竟然出平庸的Beta!   罗锣一直嘀咕到季姝送茶过来,异样的眼光还在不断往人身上瞟。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像我的母亲?”季姝姿态十分柔美地给他们倒了茶,退后几步,放了茶具,盈盈而笑。   罗锣这个时候作缩头乌龟不敢承认了。   一身古味的女孩确实让人心动,可是迎着那样温静的目光,他竟然可耻的不敢直视了。   刚刚踩了他几脚的纪纶虽然恨不得再给他几脚,此刻少不得站出来为他圆场一二。   “实在对不住,他冒犯了你。”   眼见季姝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纪纶话锋一转:“我想,一个母亲是世界上最完美女人的人,总是会让人期待,她一定也是最出色的。这是很多人的认知。”   “就像一个天底下所有男人都爱的女人,和一个天底下所有女人都爱的男人,不正是天底下最般配的吗?”   “确实绝配。”季姝转身在他们对面落座,“可是一个天底下所有男人都爱的女人,和一个天底下所有女人都爱的男人,谁说他们就一定会爱彼此?”   “因为……”纪纶故意道,“一个天下第一的大英雄,若没有天下第一的美人在陪,岂不是失色许多?”   这话比起罗锣来,更加冒犯。   他甚至学着王城人那样的腔调说话。   纪灵明知纪纶不会乱来,可还是捏一把汗。   此情此景,这种气氛,非常奇怪。   就像纪纶和季姝两个人的磁场合在了一起,而她和罗锣一点也插不进去。   “许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我也不怪你,可你……也要做这样的俗人吗?”   对面的Beta女孩,眼睛里有一种很淡然又很骄傲的感觉 。   纪纶一笑:“当然不。”   季姝也笑了起来:“那天在新阳的演武馆就见到了你,弥生还是因为你才愿意去新阳读书的呢,谢谢你。”   说着她屈膝行礼,纪纶本来想伸手,赶紧避开。   季姝说的是他挑战教官那天吧?   这种文绉绉俗称装逼的感觉,还真不是普通人能hold住的。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和弥生的身份,不过还是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正式做个自我介绍。”   “我随母姓,姓蓝,知行合一的知行才是我真正的名字,姝只是我的小名。”   “知行……”果然,他就说为什么原来名字的那种违和感这么强烈。   季姝这个名字哪里都没问题,就是放在蓝知行身上不合适。   它太女性化了。   很多女性取名都倾向于突出美丽、柔顺的特征,用词也是千篇一律的花、鸟、月、娇之类。   普通人取这类名字不会特意意识到什么,但影响潜移默化。   可像蓝兰城主那样伟大的人而言,又怎么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出一个如此落入窠臼的名字?   “不过我还在流亡中,不方便用原来的名字,你们还是继续叫我季姝吧!”季姝真的一点不像王城人。   暴力,血腥,似乎都与她无关。   可又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坚韧的力量。   还有阶级,权威,王城人根深蒂固的东西,也好像没在她身上留下一丝影响。   她是如此的文静美好,热情开朗,活生生一个普通的邻家女孩。   衡弥生身上有的一些美好品质,她有,衡弥生没有的,独属于女性的那种力量感与智慧,她也有。   眼看两人相视一笑,罗锣终于从那种诡异的感觉中后知后觉:“他们这是……”互相试探?   一个明明宽宏大量却装作得理不饶人,一个明明情商很高却故意冒犯。   互相在试探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正说着,衡弥生回来了。   就在衡弥生惊喜于他们的到来,出声那一刻,季姝巧妙地失去了她的存在感。   纪纶注意到了这一点。   “弥生,你也有原来的名字吗?”进到衡弥生卧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纪纶问出来。   衡弥生沉默一瞬,继而笑起来:“我给你看看我父亲吧!”   他翻箱倒柜找出来一本相册:“我们没有几张照片,王城里不能使用电子产品,为数不多拍的照片也烧毁在那一晚。”   纪纶翻到一张熏黑一角的照片,上面的男人露着很傻的笑容,比着很傻的“耶”。   即便以前看过几次网上的真人相,可还是不敢置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战国城城主,拥有这样的稚子笑容。   就像少年历尽千帆归来,仍是赤子之心。   “这是那一天,父亲用手机发给我的。”看他目光一直停留在这张,衡弥生解释的声音有点低落。   “王城能用手机?”   “父亲他……一向喜欢打破规矩。”衡弥生低头有点不好意思道,“不过他也喜欢给自己定一个规矩。”   “母亲说,每天都要走遍王城就是他当上城主后给自己定的规矩,哪怕我出生那天也没有打破。”   “王城的领地很大,还有很多荒无人烟的地方,他骑快马一天能走完。但有的时候他回来得早,有时候很晚,因为很多人会拉住他说话……经常,我早上起来看不到他,晚上睡觉前也看不到他。”   “父亲说他以前没当过城主,也没读过什么书,很笨,他只能用这种笨方法,带着那些叔叔伯伯们亲眼看看他们管辖的地方。”   “等我大一点,就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但我还很小,如果我走不动道了,父亲就会把我扛在肩上,他不许我半途而废。”   “他还会指着王城的每一个人说,这些,都是我们的家人,我们要让他们幸福快乐,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也会让我们幸福。”   “是吗……”衡弥生垂眸回忆,低低叙述的模样,让纪纶看到几分华城主的影子。   “我信他的。”衡弥生坚定道,“以前的老人总说王城就是一个腥风血雨的江湖,一代代恩恩怨怨,永无止境。可是在父亲的管理下,刀光剑影的王城也能变成一个世外桃源似的乐土,大家在这片土地上都能和睦相处。”   “直到那一天……”衡弥生声音开始变得低落,“他像往常一样巡逻王城的领地,但那一次他没叫上我,他让我在家里好好照顾母亲,因为母亲生病了。”   一个即将发动叛乱的父亲,自然不会带上他的儿子出门。   但,他还会有心情拍照吗?   纪纶思绪已经不再被衡弥生带着走,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照片,分出一半心神倾听。   “母亲病得有点重,我很担心,想让他早点回来,父亲没办法才偷偷用手机拍了照片给我,让我知道他很忙。这部手机只有我们俩有,是父亲偷偷从黑市买来的。但王城信号很差,经常发不了多少消息,我好久才收到这一张照片……”   “不好意思,”纪纶忍不住出声,“很抱歉打断你的思路,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父亲…据说你父亲叛乱的地点在哪,是什么时间?”   “这很重要吗?”   迎着衡弥生疑惑的眼神,纪纶攥紧了那本相册:“一张照片可以提供很多信息。”   只是看人能不能解出来,解出来又怎么使用。   “是洛阳关。”衡弥生说。   有关双城之案的文件都是机密的,纪纶没那个条件得知具体信息。   但参与者家属就在身边,还有谁比衡弥生更清楚那天发生的事情呢?   “你把那天发生的事情都跟我说一遍,一丝细节都不要漏下!”他突然紧张起来,目光严肃。   “那天……”衡弥生是参与者家属,但同时也是血案的受害者,让受害者回忆一丝细节都是痛苦的。   衡弥生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显见的不愿意回忆,换以前纪纶绝不会做这种不留人情的事,但此刻他分外激动抓住衡弥生肩膀:   “这很重要,弥生,这关系着,你的父亲,他不是卖国贼!”   叛军的地点,很有可能不一致!   “我一直坚信如此。”   “不,你不懂,你还没明白吗,你可以为你的父亲翻案!查清双城之案的真相!”   衡弥生陡然沉默许久。   纪纶从那副美好无害的外表下,就像春日融融的和光里,窥探到一丝阴暗。   “你是说……”还他父亲清白,让娘亲不再每夜拭泪的真相?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   此刻心胸仿佛被澎湃的海浪击打,纪纶顾不上衡弥生的那丝异样。   他心里生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虽可怕,也未成型,却能让他利用起来,获得巨大利处。   当然,也需要完备的计划运作一番才能实现它! 第28章 着迷[三合一章]   纪纶火速跟季姝辞别,留下纪灵等候父母,拉着衡弥生返回学校。   N九号公寓楼六层的公共自习室,此刻因为是课外活动时间,静悄悄没有多少人在,但有个人是经常能看到的。   “采青,相雪秋在不在?”   “啊?她在里头帮大叔整理案件呢,班长你找她什么事?”   “我已经整理好了。”里间相雪秋推门出来,将怀里的文件袋交给薛采青,轻声嘱咐她送到警视厅。   这个外表看着过分静如止水,喜怒不形于色的女生,实际上却是首都颇有名气的大侦探,前后帮助做警探的叔叔侦破过很多案件。   纪纶一时还真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帮忙。   首先智商够用,其次嘴够严,绝不会多问和外传。   第二点毫无疑问,纪纶就没见过比相雪秋更冷淡的人,她好像天生少了正常人的七情六欲,没有人味。   至于第一点,他们这届入学文化成绩满分的人,除了他就是相雪秋。   但他除了一点天赋,完全是靠私下的刻苦用功才能取得这样的成绩。   相雪秋是纯靠脑子。   她的智商不能碾压全校的人,就没有谁能了。   “我想你帮我,通过张照片推算出这个人的所在地和时间,可以吗?”   相雪秋果然没有多问,一言不发接了照片就端坐在桌前仔细审视,思考片刻,提笔计算。   比起照片里的人物身份,她明显更在意如何解答纪纶给她提供的问题。   那句“可以吗”,很多余。   自习室为数不多的人围了过来,都是Z班的,被纪纶阻拦在身后,全部屏气凝神,被严肃紧张的气氛感染。   刚刚他太心急,忘了让相雪秋回去自己房间再算。   从身高影子、日射角度,相雪秋用一个复杂的公式推算出一个时间,稿纸上留下一串数字。   凭相雪秋的脑力心算力,这明显是写给他们看的。   但是看看他们懵逼的表情,这更加多余。   只有时间不行。   很快相雪秋问他要了电脑,输入了一个加密的网址打开界面,开始搜寻全球各地的植被。   这个做法工作量大,很快围观的人都觉得无趣,渐渐散开,何况相雪秋本人。   纪纶看着她揉了揉眼睛,显出疲态,正觉得这工作难为人,都做好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时,相雪秋用通讯工具跟人发了几条消息,神色一凝——   有戏。   “这几个网友什么都不知道。”十分钟后,相雪秋递给他一张纸条。   衡弥生视线紧紧黏在纸条上,紧张地不知道怎么呼吸。   纪纶原本也提心吊胆,看完反而露出一个笑容。   一时自习室刚刚还看得紧张的所有人都跟着一起欢呼。   也不知道他们在高兴什么。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代表的意义。   ……   纪纶将衡弥生拉到自己寝室,连罗锣都不能进。   “照片上的时间地点都和叛乱的地点不一致。最重要的是,你父亲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内移动这么长的距离。”   相雪秋给了他们一个明确的时间和地点。   也就是从云荡山到洛阳关,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一点。   依王城的交通条件,华雄怎么做到横跨万里去完成一场叛乱的?   “所以,你清楚了吗?你可以借此机会为你的父亲,甚至是蓝兰城主翻案!”   不大的宿舍,纪纶来回踱步平复自己拼命压制的心情。   俗话总说时势造英雄,可也要有那个机遇才行。   如今,这个对他而言天大的机遇来了!   “在王城,要为父亲翻案的唯一方法就是我变强,”衡弥生坐在床边,平淡的语气过于冷静,冷静到不像他平素表现出来的温和性格,“强到……能打进秦王城,砍掉小翼父亲的脑袋。”   “倒也不用这么血腥。”纪纶暗道,都什么年代了,报仇的方法也得与时俱进。   “我们可以用一个更简单的方法,揭露真相,让大家都知道你父亲和蓝城主都是被陷害的。”   “当然,这个方法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去落实还是有点难度,但总归是可行的。”   衡弥生面色迟疑良久:“那我……把这张照片交上去?”   纪纶脸色简直怜爱了,深深叹口气:“弥生,你明知道,首长们是知道你父亲是清白的。”   衡弥生脸色唰的变得惨白。   纪纶不管他,有些事只是看有没有人愿意去较真。   而有些事摆在台面上,都有人因为各种利益关系,选择性忽略。   “我猜,你父亲应该是和中央合谋在做一项伟大的事业。”   “但是他失败了……”   失败就是原罪。   成王败寇,各执一词。   正是因为华雄失败了,中央也不能保他,否则无法向其余王城交代。   保下衡弥生季姝这些家属,已经是他们付出的最大努力。   “其他王城也是知晓的,你父亲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你说过你父亲是个喜欢打破规矩的人,但以前还算是小打小闹,他们可以容忍。”   “这一次,他做的事情侵害到了他们的根本利益。”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蛋糕被人分走,何况华雄不是整盘端走,他是要整个给他们砸地上了。   所以赢肆屠戮双城时,他们坐视不理。   衡弥生季姝等家属颠沛流离逃亡一年,他们袖手旁观。   “食利者,为利益而亡。”   “华城主,是想一己之力撼动整个制度。”   如蜉蝣撼树,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可敬……   纪纶早就在思考,为什么刚巧是他发现了这张照片,其他人就没发现过双城之案的疑惑之处吗?   很快,他就决定不再去想——   机会落在头上不去抓住是傻子。   晚饭前,一年级所有班长开会。   这个班长集会每半个月一次,主题好比是家长没事凑一起,互相炫耀自家孩子的优秀。   纪纶就是那个在班上抬不起头来的差生家长。   罗锣还来上赶着问他:“班长大会开得怎么样?”   纪纶微笑:“罗叔叔和罗阿姨是怎么在你面前夸耀别人家孩子的,我就是什么感受。”   罗锣悻悻缩头,旋即探出头来:“不对,我爸妈嘴里的别人家孩子不就是你吗!”   纪纶挑挑眉梢,正要问衡弥生有没有出来吃晚饭,寝室楼下大厅涌进一大波人,晚饭都顾不上吃了,纷纷登录铸剑人论坛讨论。   “开始了!宋如风和宋礼,这次是真的!”   “什么真的?”罗锣不明所以。   “宋王城的继承人角斗啊!”有同学搭话,“就在他们东院的玄武馆,已经打起来了!”   “艹,我给忘了!”   可惜现在整个东院都戒严了,不让看。   西院的人都被勾得心痒痒的。   王城的事本来就对他们有莫大吸引力,传闻中的继承人之战还就在隔壁举行,偏偏不让他们看到一个衣角。   实属人干事?   “张立!”闹哄哄的大厅,罗锣跑去押注赌宋如风和宋礼谁会赢,纪纶一眼看到张立冲了出去。   原本想叫住他,想想东院那边都全院戒严了,张立能做得了什么,还是上楼找衡弥生去了。   ……   日落昏黄的余晖照进恢宏的玄武馆,投落两个萧条的人影。   那一刻,偌大的东院悄然无声。   所有人肃穆而立,看着那个蹒跚走出来的人影。   他是如此从容而优雅,自信而恬淡,聪慧而博学,友爱而温柔,坚韧而可靠。   可是这个人不是他。   落日收走最后一丝光辉,幽暗孤寂笼罩玄武馆。   宋如风还记得锣声敲响前,宋礼说,“赌上我的名字——”   宋礼。   礼,至高无上。   礼……不可废。   他说话时那丝腔调,恍惚和宋王城恢宏宫殿前那个女人重合,深深刺痛着他的眼睛。   “他叫宋礼,礼法的礼。”   “记住,你不配与他为兄。”   一声声训戒回荡在巍峨的宫殿前,女人高傲地合上宫门,身旁风流俊逸的男人唯有悻悻苦笑。   正午日光兜头直射,晒得头晕眼花的少年伸手向前,踉跄站起……   他伸手想抓住什么。   “宋大哥!”   黑暗中,一个身影就像他的声音一样莽撞冲向他。   张立从攀援的屋顶一跃而下,焦急的眼神好像照亮了整座比武场。   室内残留的信息素宣示着方才激烈的角斗,浓郁荷香交织淡淡的异香,同时夹杂一丝奇妙的气息。   Alpha的本能,令他下意识释放自己的信息素抵挡。   一步之遥的男人忽的踉跄。   张立被那个眼神吓住了:“宋大哥!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这样的宋如风让他害怕。   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望过来的眼神。   无所谓了。   混杂着雷雨轰鸣的声音,好像一支磅礴的交响乐奏鸣曲在黑暗中隆重奏响,宋如风低低笑起来:“来,让我……抱抱你……”   仿佛千斤坠重,张立僵立原地,再不能动弹。   他心心念念,千思万想的小神仙在向他走来。   所有的东西好像都可以不在乎。   “不要……”他忍不住吐出一声声呻.吟,胆战的躯体升腾出热气。   心魔让他上前,本能驱使他后退,直到被扑倒在地。   一具修长而优美的躯体覆盖了他,清冽的荷香像母亲温暖的怀抱,紧紧包裹住他全身。   一丝一毫,不松懈一分。   他的手脚,被看似温柔却威慑的眼神牢牢桎梏,他一面臣服,一面挣扎。   这样不对。   不对……   他拼命想从宋如风身下爬出来,可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却以排山倒海的迅猛之势侵袭了他。   他的身体,他的灵魂,变得炙热而奇怪,令他无法掌控。   他心里不断喊出那个名字。   宋如风、宋如风!……   冒着瓢泼大雨,纪纶紧急敲响修文馆大门。   大抵是他来的次数多了,唐济他们竟然习以为常,不需多言,往后指指玄武馆方向。   “……”纪纶转身带上门,背后一只大手当机立断按住他。   “慢着!”元朗气势汹汹,直冲而来。   纪纶一怔,就听元朗目光不自在瞥着别处说道:“你是怎么做到跟他们搞、嗯建设好关系的?就、徐家的那个……”   “你说徐睿钦?”纪纶道,“大概是……多叫几声徐大哥?”   “……”元朗眼神明显在说你诓我呢。   这种感觉就对了。   这个东院总算还有个他认识的正常人,24小时痴汉徐佳惜,对外人都不假辞色的元朗才正常啊!   天知道他一迈进东院被这里的气氛折磨得窒息。   所有人都一副如丧考妣,世界毁灭的沮丧样。   要不是为了找迟迟未归的张立,他绝不会这个时候登门。   往常热闹的东院被笼罩在雨幕里,见不到一个人。   一堆形制相仿的建筑林立如森,纪纶想找人具体问个路都不行,只凭着一个大概方向找寻东院的演武馆。   “这是……”玄武馆没看到,他想抄近路穿过去的楼阁震惊了他。   门口的牌匾写的是宋王城的宿舍楼没错,可室内的装潢却完全是个教堂模样!   如今全球都明里暗里打压宗教发展,更别提华龙国,信教的都没几个。   要不是他一贯可称为“叛逆”,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特意了解过,也不可能一眼认出眼前被无数鲜花与香烛拱围的雕像,悲悯的圣母,高洁的圣父,受难的圣子……   门窗吹开,神像前摇曳的烛火顷刻被风雨熄灭,纪纶神色复杂护住最后一缕烛焰,握在手中。   他好像看到了宋如风的另一面。   这座宿舍楼是专供给宋王城的,宋礼跟宋如风水火不容,自然不会住在这。   那就只有宋如风有可能布置下这些东西。   一个王城的贵族,竟然信奉这种东西。   头顶金色十字架上雕刻的神像双臂沉默地伸展着,沉沉的压迫感。   纪纶仰头无惧地与祂对视,耳边忽的一声响。   “你……信神吗。”回响在空旷大厅的声线愈发低醇,恍然更带有一丝恶魔的诱惑。   隐匿在黑暗中的高大身影不知在那看了他多久。   纪纶懊恼自己的大意,没早发现他,也惊叹顾容与悄无声息的本事。   他俯身放下那盏蜡烛,极力忽视那个方向的强烈存在感,“如果从唯心角度来谈,神是所有信仰的综合,祂是超出所有意志的存在,祂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但从唯物角度来看,它也可以被认为是超自然体中的最高者,一个所谓的高维生命。”   纪纶转身扬起下巴:“你想听我哪种看法呢?”   一声看穿他敷衍的轻笑,从暗处走至月光下的顾容与垂下眼帘,一双晦暗难懂的血眸静静注视着他,看得令人心惊。   纪纶轻哼一声,却是毫不避讳地与他直视。   顺势他看到顾容与手里攥着的精美线装书,非常少见而昂贵的东西。   纪纶依稀能辨出封面的字迹——神教的圣经。   他曾经通过非法途经阅读过,但绝不敢如顾容与一样肆无忌惮拿在手上,更别提显露人前。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是个无神论者。”他唇角轻轻翘起一个弧度,睨着那本圣经,好像故意的挑衅,半晌一声轻喃。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曾经偶然听朝闻道哼过的一首歌,平常只有一个曲调的歌,那天难得见朝闻道写下一行字,虽然很快就进了碎纸机。   那句歌词就是如此。   一眼令他恍然震撼。   “是吗。”顾容与略过他身侧,带起一丝微风。   他神色平淡,看不出对他的回答满意与否,只有眼尾往下压了压,好像在笑。   纪纶分不清那笑的意味,所幸他今天也无心跟顾容与来一番关于宗教的真知灼见大辩论。   “弥赛亚……”大厅倏然亮起一束光,纪纶回身望去,伫立在神像下的顾容与一声吟诵,仿佛在呼唤他的神明对话。   他手心托着信徒的圣经,仰头合眸,沐浴在主的光辉下,却像神在反叛他的世界。   那种震撼,纪纶永远无法忘记。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大抵就是如此——他脑海里忽然蹦出这个荒唐的念头。   ……   “急——报!狗十三说我们班还有人没回来,要扣分!”   纪纶拿毛巾擦着头发,罗锣飞速跑过来提醒。   纪纶皱了皱眉,外面走廊虎嘉等人惊乍作声:“张立!”   张立跌跌撞撞淋雨回来,衣衫凌乱,信息素失控,一身令人浮想联翩的红印青痕。   那样子,好像被人蹂.躏了千百遍。   “这……Alpha也能失身?”   “别胡说!”纪纶凶罗锣,一边把人扶进去,“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往外说!”   他下了死命令,班上的人自然照做。   遭受了什么巨大打击似的张立一连几天都昏昏噩噩,闭门不出。   纪纶等他信息素稳定下来,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张立还是闭口不言。   换以前,他什么事都会跟纪纶说。   既然如此,纪纶也不好再多问:“那天我本来想去接你回来,一直没找到你。”   那天他出来在玄武馆也没找到人,东院的人都说没看到宋如风和张立,他就打道回来了。   谁想就出了意外。   张立动了动嘴,随即沉寂。   他既不想说,纪纶也顾不上他,他必须尽快拟订一个方案,让双城之案的事发挥最大效用。   所以这几天他都跟衡弥生和季姝泡在一起。   衡弥生的什么事季姝都知道,这事必然绕不开她,衡弥生特意将她引荐给了纪纶。   季姝听完他的计划,几乎是立刻肯定了他的想法。   王城血亲复仇与同态复仇的案例,现代大陆法系与海洋法系,还有各种法律条文,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女孩逐一将他需要的东西整理给他。   比起犹豫不决的衡弥生,这个合作伙伴显得更令人愉快。   两人凑在一起,几乎敲定所有事宜,反而衡弥生逐渐被边缘化。   Z班上训练课时,衡弥生没出现。   纪纶留在最后离开,正要去换下一身汗的练功服,衡弥生眼神游移出现在门口。   “纪纶,那件事,就算了吧……”   纪纶心骤得剧烈跳一下,一个眼神递给罗锣,罗锣迅速关好训练室门窗,守在门口望风。   昨天季姝说的话居然真的应验了。   衡弥生会犹疑,会退缩。   “为什么?”   因为……“你想让我对秦王城做的事,根本是不可能的。”   “是吗。”纪纶觉得他没必要再跟衡弥生重申,事情要做了才知道可不可能的道理,语气平淡。   “还有……”他不笑时显得整个人气质内敛,衡弥生就觉得他是生气了,呐呐支吾,“王城……不能再起事端。”   “我们的证据也不充分。”   就算证明了他父亲那个时间不在洛阳关,其他人也会说是他一手指示主导的。   “冒然得罪秦王城……”何况纪纶要他做的事不仅是针对秦王城一个,“只会招来更多攻讦,班长,我不想你出事。”   衡弥生头越来越低。   纪纶冷眼听着他的借口。   这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所代表的意义,他明明早就解释得清清楚楚。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纪纶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咬牙切齿问出这句话的,这种愤怒,比之初中那次还要强烈。   一个人有退路和后路,才能说出这种话。   他趋之若鹜的,衡弥生弃之如履。   但他越生气,外表反而越沉静。   衡弥生禁不住为他的气息所摄,怔了会,迟疑着开口:“对不起,纪纶,顾家哥哥说得对,我没有能力担起这个责任,一旦开头,后果会蔓延到更多人身上。”   “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还众城一个太平,不再有流血牺牲……”他梗涩了一下,“这才是最重要的。”   穿过玻璃窗的一束聚光照着那个颀长而孤寂的背影。   衡弥生抬眸,纪纶无言的目光逼得他节节败退。   他张了张嘴:“抱歉……”以为纪纶对他心灰意冷,他狠狠心转身,背后遽然一阵凌厉的腿风。   “衡弥生!”   衡弥生条件反射般格挡,谁料那条腿不是来踢他的,白衣黑腰带的身影凌空翻转,长腿带动衣襟,唰的横跨在他身前。   纪纶挺拔峭俊的身姿赫然盛开他满眼。   “那么,你是想凭自己的实力,有朝一日打进秦王城,洗刷父辈的耻辱吗?”   “不!”被长腿阻碍去路的衡弥生下意识回,“但也只有这条路……”   然而衡如霜失去丈夫之后爱子心切,根本不许他碰装甲一下。   “也就是说,你还是什么都不肯做?”   “不是——”衡弥生焦急想辩驳,后背咣的一声撞到墙壁。   脚蹬墙壁的纪纶放下腿,揪紧了他的衣领逼近:“你就是什么都不肯做!”   往常温和的声调骤然拔高:“你宽恕,你仁慈,你宅心仁厚,你将这些多余的情感付诸给那些无谓的人身上,难道那些陷害你父亲的人会感激你?还是你的一片仁心只是针对外人的吗?!”   “你就坐视自己的父亲和蓝阿姨他们被诬陷,还有这么多牵连到的无辜之人枉死的鲜血,谁又来为他们的冤魂鸣冤?”   衡弥生眼一红,纪纶却没有给他松懈的时间:“你到底是听从我的建议,还是信任顾容与,你只能选一个!”   “我——!”   越是犹豫不决的人,越是只能给他非此即彼的选择,干脆利落。   “我相信你!”   映照着那双黑亮的眼睛,衡弥生无地自容。   纪纶拥有他没有的决心与勇气。   从头到尾不敢发出一声响的罗锣:……靠,纪纶A爆了!   “我保证你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纪纶语气和缓下来,松开他,好像又恢复成了原来那个温和有礼的班长。   “你要知道,一个人如果连自己合理的诉求都无法申诉,难道不应该使用一些手段,哪怕是过激的方式来捍卫自己的权益吗?”   “这个过激,不过取决于各人的立场。”   罗锣惊呆地看着好像将训练室当成演讲台一样散发气势的纪纶。   这姿态,这腔调,铿锵有力,极具魅力与感染性,好像话剧表演似的高超水平……   等等,这似曾相识的台词,好像就是初中话剧社改编而来的!   “如果我们得不到任何一个合理的回复,只会听着当政者车轱辘的托辞,而不是奋力抗争,我们永远只会被剥削。”   “而他们却只会凭借自己的年纪与资历,嘲笑我们的天真与年轻。”   “他们的年纪又厉害在哪?不过一帮侵蚀国家的蠹虫!   纪纶半假半真的一番剖心话将衡弥生感动得眼泪汪汪。   “班长我……对不起!”他不该听信顾容与的话,背叛纪纶的信任!   罗锣抬起手,惨不忍睹捂住眼睛。   太惨了,衡弥生完全被纪纶带着走,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纪纶打电话叫季姝把人领回去。   其余话不用多说,剩下的就看季姝如何安抚住衡弥生了。   “纪纶,你是对他生气了吗?”罗锣小心翼翼凑过来。   “没有,”纪纶整整练功服衣襟,“我没有生气。”   罗锣:呵呵,他怎么就不信。   纪纶:“真的。”   他不怀疑顾容与的洗脑功力,那家伙总是有那样奇异的魔力,使所有人信服。   单纯的衡弥生在顾容与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当然,在他面前也一样。   所以他没有资格对衡弥生愤怒。   一切都是演的,他终究亏欠衡弥生。   不管衡弥生的选择如何,他的初衷是好的,他的心胸与仁爱,是常人无法理解,也是他不及的。   他只是一个卑鄙的政客。   无耻地利用一个少年的仁心,为了谋得一个出头的政治资历。   这份卑鄙放在衡弥生面前显得更加丑陋。   因为衡弥生是一个真正善良的人。   也正是他的这份善良,让他一直处于纠结痛苦之中。   衡弥生不像他的父亲,华雄是一个大侠似的英雄,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人,为了惩恶扬善,他的利刃会毫不犹豫出鞘。   如华雄这样的大侠,既要有仁心,也要有杀戮之心。   可正如季姝少了母亲的美貌,衡弥生也少了后者。   “那……”罗锣犹豫道,“你还要做下去吗?”   “当然。”纪纶毫不犹豫。   愧疚归愧疚,谁都不能阻碍他爬上去的路。   罗锣:……所以纪纶还是那个面善心黑的纪纶?   他白担心了!   ……   东院,古色古香的训练馆。   常雍和重胤如常守卫在门口,忽然室内爆发一阵畅意大笑,在空荡而偌大的训练馆内显得格外瘆人。   “少主是疯了吗?!”常雍脸色一变。   那个矜贵优雅的顾君,何尝有过这样的大笑。   “你才知道……”重胤嘀嘀咕咕,顾容与不正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还未说完自家上司坏话,身子突然往后一倒。   常雍从后面一把揪住他领子怒吼:“就算少主神经病失心疯也不是你偷窥的理由!”   这个没大没小大逆不道的死面瘫!   咯吱,朱门一动。   馆内倏然沉寂一瞬。   常雍默默放下重胤,捂脸蹲到墙边。   完了,又要被误会了——   “事情就是如此。”馆场中央,橘红头发的妖冶Alpha单膝跪地,起身前特意将Z班训练课上的情况重点陈述。   尤其是衡弥生被纪纶说服的场景。   谁料他的用心并未收到预料中的反应。   红木椅上端坐的Alpha突然一阵大笑,好像那是多么好笑的事。   “纪、纶……”   一声舌尖滚烫的轻吟。   混血Alpha微微抬头。   王座上,俊美无双的Alpha脸上似乎残留一丝大笑后的快意,垂眸含笑。   难道目标人物会被策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   凯文不明白:“您让我入学去西院,静候衡弥生的到来,监视那里的一举一动,可是现在他正被纪纶挑唆,做出危害我们王城的事,这也不阻止吗?”   纪纶和衡弥生等人做了什么事,他不仅探听得一清二楚,纪纶是什么打算,他更是明白。   犹如平淡的波澜下,漩涡暗生。   纪纶做的事,是试图搅动风云。   这很可怕,因为他不知道,他以为自己随意丢弃的一枚石子,会激起怎样可怕的浪涛。   “哼,起来吧。”随着一声闷笑,方才的肆意不羁消失不见,顾容与双腿交叠,扶额而坐,仍旧一派端肃矜雅模样。   “你以为我派你过去就是为了看守两个小孩吗。”   凯文一眼撞进那指间缝隙下诡谲的红眸,恍然看到那个幽暗之夜的一瞥。   “不甘吗。”   “想抗争吗。”   在那宏伟殿宇的连廊中,Alpha云淡风轻的声音不紧不慢道来。   “只有痛苦可是不够的。”   庭院花团锦簇,宫殿金碧辉煌,他躲在阴暗的角落,活像生活在地沟里见不得天日的老鼠。   在那个全球最尊贵的地方,身为受邀客人的顾容与都比他更有地位。   俊美无俦,如神如袛的Alpha只是随意停下他的脚步。   也许那只是无意的一瞥,顾容与偶然弯腰,随性捡起的一只宠物,他却紧紧抓住那一刻,企图挣扎出那个牢笼。   一只彩蝶悠然飞进,闪着光儿,停在白皙指节。   “听说一只蝴蝶的振翅便能诱导产生飓风,”顾容与垂眸细细打量指上蝴蝶,暖柔的夕阳余晖在他身上浸染出一层神圣的光辉,如梦似幻,“这不是很有趣吗?”   风掀起的方向,会是什么呢。   暧昧的语音消散在晚风。   凯文怔怔失神。   从他的角度看,顾容与好像在亲吻那只蝴蝶。   吻那个眼睫像蝴蝶振翅一样的男孩。   “如果这是您的意思话……”他垂眸叩首。   是他误解了,这双眼睛,从未变过。   它的眼底,有着掀起更大波澜也无所谓的恶劣。   片刻,空旷的馆室响起醇厚磁性的声音:“以后他的事,不必汇报。”   “是。”   “偶尔也试试普通的学生生活吧,也许你能收获不一样的乐趣,这不是你以前享受不到的吗。”   那道悦耳的声线又变回懒洋洋的慵懒,仿佛什么事都提不起他兴致。   “是的,”凯文无波无动的声音,好似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外人事情,“在那个地方,有的只是连血脉亲情都无法包容的残酷。”   他是如此幸运,遇见了这个男人。   ……   新阳的热点话题随时在变。   十一月份代替继承者之战,成为新阳学生关注焦点的是全球国际联赛大决赛。   原本尖兵赛事备受关注很正常,热爱装甲的新世纪人民像追逐偶像一样支持自己喜爱的尖兵。   何况这种全球性赛事是各国弘扬武力,助涨国威的最好途径。   各国都将自己最杰出的尖兵派了出去,从比赛一开始就收获了无数关注。   但这次,有不一样的意义。   这是既二十年前华雄、蓝兰等人夺得联赛个人与团体赛双项冠军后,华龙国第一次有望拿下个人赛冠军!   此前联赛冠军杯一直被塔尼亚帝国收入囊中,华龙人谁不遗憾?   虽然团体赛由于各种不可说因素,只止步八强,但个人赛冠军能得到也能稍稍弥补遗憾啊!   大决赛当天,新阳组织了各年级集体观看直播。   众人聚集在演播室,年轻的胸腔无法抑制激动与自豪,一会是欢呼,一会是雷鸣般的掌声。   而在新阳之外,首都、二十三省,偌大的华龙国,所有能收看直播的地方都在观看这场决赛!   哪怕是十大王城也不例外!   王城禁用科技,但在王城的首府和一些主城中央广场仍然设立了显示屏,方便官府人员讲话。   二十年来,这是王城第二次破例打开屏幕,只为了收看一场比赛。   而那个为国争光的男人,正是出自他们王城!出自战国城的杨威少校!   战国城境内。   这里土地贫瘠,黄沙漫天,千里平原,只能见到寥寥几抹绿色。   原始的质朴与野性之风扑面而来。   镐京首府,城主府前的广场,披着防风斗篷的男女老少齐聚在这里。   沉默,肃穆…   兜帽底下,被风沙吹刮得皲裂的皮肤紧紧用布巾缠裹,唯一暴露在外的双眼,是像这片大地一样的默然无言。   黑色装甲的尖兵不时穿梭在他们之间,他们是接管这里的秦王城黑甲军。   秦王城最骁勇善战的军队。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军队,在面对那一张张阴沉肃杀的面孔,心底也会发怵。   一个人,还可欺。   如果是千万个匹夫呢?   黑甲军原本粗暴的动作不知不觉收敛。   无需他们的维持秩序,战国城的子民安静地找好了自己的位置伫立。   仰头,城主府墙上的屏幕播放着最新的决赛战况。   城主府对面,一堆人占据了最佳的看台位置,领头的是一个尖嗓子,白皮肤的男人,正怪模怪样评点底下的人。   “你们瞧瞧这群土老冒,荒野之地就是蛮子多,野性难驯,一个个都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杨威少校在为国争光呢,他们也不见得露出一个笑脸!”   “欸,杨威少校这样的青年才俊,怎么是他们战国城的人呐?”   “赵总管说得太对了!这样的粗野之城,不配拥有杨威少校那样的人物。幸好咱们赢城主知人善用,广纳贤才,想必杨威一定愿意投奔贤主!”   一群人笑起来,看台上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唯有最边上,身着战国城传统服饰的老者没有附和,屏幕里杨威战斗的英姿,恍然令他得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华雄,他们曾经的城主。   如果见过狮王的雄风,又怎会为鬣狗的骁勇而动容?   杨威在战国城,不过是华雄的一个手下败将。   曾经无数次见证城主奇迹的战国城子民,自然不会再像外人一样少见多怪,大呼小叫。   可他们也没有如老者一般的惋惜怅惘。   他们似是局外人一般,沉默地看着一场闹剧。   就像黑甲军带来的压迫,他们也沉默地接受。   一直默默俯视着底下的老者,幽幽一声叹息。   华雄,你为他们做的事情,真的值得吗?   ……   决赛获胜那一刻,整个新阳都在为杨威少校庆贺。   当然,夺得冠军的杨威少校已经自动晋升为上校。   在国际赛场上英勇奋战本就是尖兵的无上荣誉。   新阳是培养尖兵的军校。   杨威上校的经历对新阳学子有莫大吸引力。   这一晚,整个首都都没有新阳反应激烈。   学校直接放假三天以示祝贺,校内过年一样锣鼓喧天,烟花爆竹不要钱一样燃放。   游行的学生队伍举着横幅走遍学校每一个角落。   追星的人也都不追星了,连罗锣寝室里张贴的挚爱Omega偶像的海报,都换成了杨威上校的照片。   杨威上校真的给我们国家扬威了啊!   “纪纶纪纶!快走,去吃饭!学校食堂加餐不知道吗!”   罗锣拼命拍门,他真搞不懂纪纶整晚回看杨威上校的比赛视频干什么,不累吗?   纪纶的回看视频已经到结尾,画面里只剩下国外主持人不甘的声音。   主持人极尽口舌之能挽尊,说今天如果是他们帝国双璧中的任何一块璧在,冠军都不会花落他华龙国。   也就是这届联赛他们塔尼亚帝国没有派出最强战力,两位帝国双璧都公务繁忙,白让华龙国占了便宜。   当时纪纶听到这,心里就想笑。   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他还想假设如果华雄等人在,哪怕是当年的华龙国双子星还在就好了。   华龙国也不会二十年无胜绩。   胜就是胜,赢就是赢。   就像这一届的团体赛为何失利?   杨威少校一开始的队伍,明明都是来自各个王城的少年英雄,一路战果斐然。   走出国门后,他的队伍里就多了首都世家大族的青年才俊。   人心不齐,如何能一致对外?   二十年前倒是有团结合作的正面例子,可惜二十多年后还是掰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不只纪纶一个。   刚跟罗锣来到食堂吃饭,纪纶就听见宋礼那波人在抱怨。   如果不是首都的人横插一脚,说不定他们团体赛也能夺冠。   他们音量很大,说到激动之处,更是骂骂咧咧,毫无顾忌什么敏感的政治话题,会不会被请去喝茶。   这一刻,纪纶难得觉得宋礼可爱。   因为他骂的,就是他想说的。   上到二楼,顾容与带领的那帮人就比较文雅了。   元朗跟唐济正兴致勃勃复盘昨晚的比赛。   杨威上校的战斗风格,包括他的对手都有很多可学习的地方。   宋如风笑眯眯听着他们的讨论,一边插两句话,手边还不忘照顾两个小的,给明皓和清宁夹菜递水杯。   顾容与就比较闲,支着头一句话也没应声,垂落的眼睑似乎隐有怠色。   纪纶看他眼底黑眼圈不重,确认不是易感期躁动或是头疾的毛病导致。   大概率是昨晚学校太热闹,吵得他没休息好。   这还挺奇怪。   不说他们这些普通市民,连赢翼那群秦王城人,也有种杨威夺冠,与有荣焉的国家自豪感。   毕竟是件振奋人心的好事。   王城之间的龃龉,至少在这一刻,不值一提。   何况他们这样年纪的少年,心境纯粹而热烈。   顾容与却完全不为所动,游离在他们的热闹之外。   “我去那边的窗口打羊排,你要吗?”   “不用了。”纪纶顿了顿,回罗锣,“你自己吃,我先回去了。”   “欸!???”   今天食堂放开伙食,不仅免费加餐,还有王城特供食物,听说是东院那边为了表示杨威上校夺冠而赞助的庆贺之礼。   不少像罗锣的这种平民学生,都趁机在今天来大吃一顿,改善伙食。   不过纪纶有那个比级长厨房还要丰盛的大厨房,倒是不眼馋食堂的羊排。   隔三差五,他还能倒腾一波带回家吃。   厨房的物资总会很快补齐。   甚至是每次衡如霜开给他父母的药方里需要的药材,不用几天就能在厨房看到。   眼见父母身体越来越好,要说纪纶心里不动容是假的。   他最大的愿望是给家人带去好生活,原本现在他还做不到,顾容与却帮他实现了。   这份补偿比任何东西都有效。   游戏里被顾容与失控的能量刺激,带来的疼痛逐渐淡去,取而待之的,是另一种隐秘感觉。   纪纶低头看了看表,他站在顾容与回东院的必经之路,如果遇见,也是偶遇。   等了会,小路尽头出现熟悉的身影,灰色马甲白衬衫,还有不离身的黑西装外套。   顾容与独特的慢悠悠说话声随风飘到耳边。   可同时,也夹杂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纪纶顿时一激灵。   他在干什么?   因为顾容与送他去衡如霜那后,两人再未私下见面,所以主动来见他?   怕他头疾再犯睡不好,所以主动送上门让他蹭?   他还真觉得自己的信息素有什么了不起了吗?   纪纶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顾容与就是朵罂粟花,令人着迷令人痴。   有毒。   “怎么了,容与?”宋如风总是能敏锐感知到旁人的情绪,顾容与步伐一乱,他就察觉不对。   小径旁,顾容与轻轻转眸,瞥眼花丛盛开的方向,淡淡收回视线:“无事。”   宋如风目露惊异,顾容与心情似乎颇为愉悦,唇角微翘。   ……   宿舍公共休息区,纪纶一脚迈进去,迎面就是罗锣的质问。   “好啊,你个负心汉!午饭也不吃就跑出去,说,你去见谁了!”   纪纶压根不好意思提刚才的事:“没什么,刚想岔了一下,差点犯蠢。”   罗锣震惊脸:“你还会犯蠢!?”   他就没见过比纪纶还精明的。   纪纶:“……”   怀疑罗锣在内涵他!   没想追根究底的罗锣搞完事,回去人群中继续八卦。   “听说杨威上校一行人过两天就要回国了,不知道学校会不会请他们来开个讲座。”   “讲什么?讲讲我在国外装逼打脸的日子?他们这么受欢迎,别说来我们学校了,能让我远远看一眼我就满足了。”   “唉,好想拥有一张杨威上校的签名照啊,花多少钱都可以!”   “别提了,市场上杨威上校用的装甲型号都卖光了,哪轮得着咱们!”   “签名照?我可以给你们要到啊,你们很想要吗?”   话音一落,一群人,齐刷刷转头看衡弥生。   纪纶:“你能弄到杨威上校的签名照?”   衡弥生羞涩地掏出一张照片。   嗯,怎么说。   因为他平时表现太过平易近人,他们都忘了衡弥生一点不普通的身份。   “真是、让人眼红啊!”虎嘉仰天长叹。   他们崇拜都来不及的偶像,只是衡弥生的合照上,连C位都不配站的小角色。   可怜兮兮跟人挤在照片角落,比出一个憨憨的二。   “班长,你要吗?”记完所有人的“订单”,衡弥生不忘来问纪纶。   因为上次差点被顾容与三言两语说动的愧疚,他这几天总是不自觉讨好他。   纪纶掩唇若有所思:“签名照就不必了,冠军回来那天,首长一定会接见的吧?”   “你是说……”衡弥生反应过来,面露羞赧。   他们的计划里确实有见一号首长这一步,纪纶不说他都忘了。   他可以拜托杨叔叔带他去见首长。   “嗯,”纪纶点头肯定他,突然神色真诚道,“顾容与那事,不怪你,真的。”   顾容与蛊惑人心的本事,他算是明白了。   这个人的信息素怕不是属罂粟花味的,专勾人失去理智。   衡弥生:……他怎么就不懂了? 第29章 雨花台[三合一章]   两天后,首都机场。   听说出征的代表团特意隐瞒了航班时间,不想让国内的粉丝过来迎接,以免造成不良影响。   但纪纶等人抵达机场时,这里仍然人满为患。   纪纶艰难穿梭在人群中,一个错眼,就跟衡弥生挤散了。   周遭兴奋的尖叫,完全盖过了他叫人的声音。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来迎接代表团归国的粉丝,手里挥舞着各色旗帜和横幅。   杨威上校的名字和头像出现率无疑最高,偶尔才夹杂几个代表团的其他人物。   “欢迎世界冠军回家——怎么样,我这个横幅瞩目吗!”罗锣兴冲冲找过来,展示他的作品。   纪纶瞥眼,不甚感兴趣:“你在这举着吧,我去外面等着。”   看这阵仗,这种场面,衡弥生只怕不能如愿见到他杨叔叔了,他还是不凑这个热闹,在这人挤人了。   罗锣不想走,他好不容易挤进来,肯定要亲眼见到一面他的新晋偶像才肯罢休。   虎嘉等人自然也不会这个时候离开,兴冲冲谋划怎么在人群之中脱颖而出,让杨威上校记住他们。   纪纶逆着人流,尽量往机场外围走去。   机场是有商铺,原本他想找家咖啡店先坐着,没想到店里早被人包下了。   看看其他地方,也是类似的情况。   心里感叹一声首都有钱人多,他只能继续挤出去。   忽然头顶一声喊,有人叫他的名字。   纪纶抬头看到一张笑眯眯的漂亮脸蛋,很快楼上有人下来接他上去。   “小纪纶,你不是跟我的好朋友在一起吗,怎么,这就抛弃他啦?”重音故意落在“我”字。   “没有,挤散了而已。”   “哼。”陈辰明显不信,站在几台抓娃娃机前,奋力摇动操纵杆。   旁边一大盆的游戏币,已经被用了一半。   纪纶暂时不想探究,vip候机室为何会有这么多娃娃机。   陈辰追来机场就是为了衡弥生,让他莫名有种自己被捉奸的既视感。   他先离开也是没办法,代表团的航班时间是季姝提供的,她父亲是四季集团执行总裁,自然有能力打探这种事情。   可同样的,季姝能打听到的,首都自然有的是人掌握第一手消息。   估计是一些好事的媒体走漏风声,故意把消息放出去,这才有了现在的人山人海。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觉得杨威上校会乐意跟衡弥生来一场感人肺腑的叔侄相认。   如果季姝也在这,她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可惜她今天家里有事,来不了。   而有空来的衡弥生呢,尚存天真。   “你还要在这等吗?我们本来是要打道回府的,只是你也知道弥生那个性子,”纪纶摇摇头,“他是一定要见到人才肯回去的。”   楼下猛的一阵欢呼声,是代表团乘坐的客机到了。   陈辰似笑非笑睨他:“就是知道是他决定的事,我才没做什么呢,小纪纶。”   纪纶沉默一瞬,知道话尽于此,起身跟陈辰一起走到窗边,用望远镜看楼下的情况。   陈辰对衡弥生有种诡异的占有欲。   他可以欺负的人,旁人不能沾染半分。   只是此刻眼下的状况,他陈辰也帮不上衡弥生半分。   不知被谁推了把,原本挤在人群中喊人的衡弥生,狼狈地跌倒在代表团面前。   保安着急过来扯他:“不好意思,我们马上赶走他!”   “慢!”照片上面容还有几分稚嫩的男人,如今一脸刚毅,展现出已能独当一面的气势。   他大步流星迈步过来。   衡弥生刚爬起来,一眼看见心心念念的故人,欣喜不已:“杨叔——”   话还未说完,他就被钢钳一样的手掌箍住双肩压制:“你先回去,我会来找你。”   “杨叔……”衡弥生在后面下意识追上几步,被保安赶走。   这跟他想到不一样。   他们话都没说两句,杨叔叔就丢下他走了。   刚刚在边上喊杨叔叔,他还能当现场人太多,杨叔叔没听到他的声音。   ……   陈辰的保镖把衡弥生带上来时,娃娃机的操纵杆都快被陈辰掰断。   剩下半盆的游戏币用光了,陈辰也没抓到一个娃娃。   纪纶眼睁睁看着他脸色越来越变态。   倒是衡弥生,脸颊除了被人群挤出来的燥热,并未有何异样。   “弥生……”他才开口,衡弥生已经善解人意地安慰起他,“没事的班长,我还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见到首长先生。”   答应了纪纶的事,他一定会做到。   “我又不是担心这个……”纪纶小声嘟囔,他明明关心的是衡弥生有没有受打击。   “哼!”陈辰又在阴阳怪气。   纪纶只当他是想引人注意,继续安慰衡弥生。   参加世界联赛的选手都要提前一年选拔,进行封闭式训练。   也许人在海外的杨威上校并不知国内情况。   衡弥生脸上转阴为晴,整个人都灿烂了:“班长你说得对!”   陈辰脸色更阴晴不定了。   罗锣寻过来,刚巧听到他命令保镖,将娃娃机的所有娃娃买下来,登时震惊了。   “他这是……脑子有坑?”豪橫啊,抓不到就干脆全买下来,还有这么任性的。   纪纶递给他个眼神。   管他呢。   人家一个月零花钱,抵他们几年家庭收入还不止的家世,哪需要他们操心。   陈辰转头就将一堆打包好的娃娃扔到他们这边。   三人瞬间被娃娃淹没。   纪纶和罗锣纯粹是无妄之灾。   陈辰的娃娃明显是给衡弥生的!   衡弥生挠挠头:“可是我不需要娃娃啊?你都要给我吗?”   “我说你要你就要。”陈辰眼神阴恻恻,一边笑容甜美,“难道你要拒绝我的礼物吗,小弥生?”   “哦……”衡弥生想起来,他今天的失约,终于懂了陈辰礼物的用意,“对不起啊陈辰,本来答应了要来陪你逛街的,这个……等会咱们去逛商场还来得及吗?”   好像也不行。   衡弥生满脸歉意:“我下午还有事。”   “没关系,”陈辰笑着伸手拉起他,“小弥生道歉这么真诚,我怎么会生你气呢?”   哦嚯。   刚从娃娃堆里钻出来的纪纶:……   不生衡弥生气,就是生他们的气了呗?   陈辰笑得人畜无害,纪纶和罗锣脊背发寒。   “你失约就是为了陪他们来这里啊?”陈辰状若才知晓衡弥生的动态。   衡弥生立刻贴心解释缘由。   只有涉及到见首长的原因,才含糊其辞。   陈辰立刻说:“不就是进雨花台吗,早说嘛小弥生,对你们来说千难万难的事,对有的人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的小事。”   “真的吗,陈辰!那你能帮我吗?”   “当然。”   “太好了,谢谢你陈辰,你真是大好人!”   “他们——”罗锣才张嘴,纪纶一个娃娃塞过来,示意他闭嘴。   这么些天的相处,衡弥生不是没有意识到陈辰不同寻常的独占欲和控制欲,但他还能认为陈辰的表现是出于对他的喜欢,所以并不反感。   某种程度上说,衡弥生也是个变态。   现在两个小变态其乐融融,他们掺和什么。   ……   陈辰的办事效率很高,他的车出了机场就直奔首都中央城。   等他打完电话,防弹车抵达,那边也安排好了见面。   一号首长所在的雨花台隐匿在一栋栋高楼大厦之间,附近都是行政区域,众星拱月般将雨花台簇拥在中心位置。   和这些政府大楼崭新的现代化风格不同的是,作为整个华龙国行政枢纽的雨花台显得过于陈旧、朴实。   它拢共只有三层,尖顶红瓦,在附近大厦衬托下低矮得可怜。   但无人敢轻视。   无论是和周围一圈建筑隔开的几十米距离,还是这空旷地带上仿佛空气都冷肃的氛围。   这座朴实的红房子,硬生生在寸土寸金的首都划出一片无人禁区。   要过去,必须穿过三步一站岗,五步一换防的广场,还有一座重兵把守的青铜大门。   纪纶坐在车里就在想,想见首长一面就这么难,后面的艰难困阻还不知道有多少。   尽管如此,依旧要去做。   “去吧,我会在首都博物馆等你出来。”   纪纶坐在车里目送衡弥生和陈辰进去,他还没资格踏上这片区域,所幸他也没急着冒头露脸。   衡弥生眉宇间隐约有一丝忐忑不安,回头望他眼才跟上陈辰。   陈辰中央军区司令孙子的身份确实好用,一路两人几乎畅通无阻。   到了青铜大门前,警卫员检查过陈辰的证件,示意他们过去。   衡弥生却突然止了步。   阳光刺眼,陈辰眯了眯眼。   身旁,衡弥生周身流露出来的,不是被这气氛所摄的害怕不安,更像是一种内心的挣扎。   他在抉择。   衡弥生本不该在这时候还拥有这种脆弱的情绪。   他生来应该如他的父亲一样,心性坚定,用自己的意志领导别人,而不是被人所影响。   可他还是怯懦了。   他知道自己的懦弱,这一年多里,无论是曾经的追随者,还是现在的敌人,都这么说过他。   他们总是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好像他犯了一个顶大的错误,又或者是他的无能与废物有多么罪大恶极,令他们不能容忍。   他心里其实不为所动。   他们只是想要第二个“华雄”,得不到,遗憾与愤恨的也是他们。   而他只是迷茫。   仰头张望头顶偌大的青铜门,天旋地转,四周高楼仿佛将他圈禁其中。   在战国城,亦是如此。   他明明长在一个野蛮而封闭的地方,周围的人却为他营造了一个理想而完美的圈子。   从小到大,入目所及,都是善意与友好,所有人都包容他、爱着他。   他们说,他是华雄的儿子,是他们的希望与未来。   彼时他对战国城的记忆,俱是欢声笑语。   幼时他鲜衣怒马,领着同龄人驰骋王城领土,何等风光,又何其意气风发。   那是他第一次学会骑马,勒马举刀向父亲炫耀:“阿爹!阿爹!你看我!”   “好!不愧是我的儿子!”男人站在城墙上扬眉大笑,爽朗的笑声回荡城主府。   母亲虽不言,却含笑在侧,为他自豪。   “城主后继有人!战国城必将更上一层楼!”   听着众人的赞美,他的马儿跑得更快了,身后的小伙伴们紧紧跟随上他。   训练场的气氛愈发和美,一片欢言畅笑。   他听到母亲嘱咐“不要跑太快”的唠叨,不知天高地厚答:“娘亲不怕!阿爹会接住我的!”   他有阿爹在,那是他们顶天立地的城主,也是他和母亲的父亲与丈夫。   他知道,是因为父亲,他才能无忧无虑长大。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了。   本该内心世界光明无垢的他,照进一丝阴霾。   此前还能掩饰的内心,直到双城案降临,彻底爆发。   那一天早上,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相同的离别场景。   父亲疾步匆匆说:“弥生,爹爹走了。”   他求他:“您先去看看娘亲吧,不要走!”   父亲大掌抚他头顶,让他懂事:“弥生要听话,做一个懂事的孩子,这样我才能放心把家里交给你。”   每一次,为了战国城,为了其他人,父亲义无反顾丢下他和母亲,奔赴他的战场。   目送父亲头也不回,大步离去,他头一次感受到温暖背后的凄凉。   他试图挑起担子,可是那一天,整个城主府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他的抵抗,在训练有素的黑甲军面前,不堪一击。   “小少主,夫人,我送你们离开!”   他绝望了:“阿爹呢!阿爹为什么不回来保护娘亲?”   所有人都以一种你为什么不懂事的眼神看他。   伟大的华雄城主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父亲,不只是衡如霜一个人的丈夫。   衡弥生闭目,掩去眼底翻涌的暗色。   “你在想什么?”陈辰不待他摇头敷衍,笑眯眯威胁:“小弥生不老实。”   不老实?   他确实不老实。   那些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便是大逆不道。   陈辰身为千娇万宠的司令孙子,也有顽劣不堪的不老实一面。   当然,至今也没想过改正。   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哪里不好。   他一直都很坦诚地过活,不加掩饰自己的本性,却总有人觉得他阴晴不定,心思难测。   曾经因为他的过于直言不讳,他还遭遇到一些报复。   那是他七岁时,家里的佣人跟外面的人里应外合,将他绑走,随后几经波折,他流落到了战国城。   战国城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盛会,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游行的城主府马车经过他所在的街道,城主,城主夫人,还有他们的孩子亲切地跟所有人打招呼。   他一眼看到其中的衡弥生。   彼时,他几经颠沛流离,落魄不堪,花车上的衡弥生却像置于世界的中央,被鲜花和掌声包围,是被所有人赞美祝福的孩子。   他就像头顶的太阳一样,光辉灿烂,耀眼夺目,是人世间所有美好与希望的化身。   那时候的衡弥生也如所有人愿,他聪颖优秀,美好温暖,自信又坦荡。   天生的亲和力和领导力,落落大方接受臣民的朝拜,身上看不见一丝阴霾瑕疵。   陈辰着魔一般追上他的花车。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可以看到所有人的阴暗面。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世间的恶意,在他面前是不加掩饰的。   他便如王城话本里,那只猴子拥有的火眼金睛,总能看穿那些光鲜亮丽的皮囊之下,一个个丑陋不堪的灵魂。   照顾他的保姆白天温柔哄他,夜里露出扭曲的面孔,责骂他的乖僻。   白天跟在他后头讨好他的朋友,晚上回去就跟父母流露怨愤。   还有那些日日来的客人,彬彬有礼的皮囊下,是掩饰不住的丑恶人性。   所以他们会害怕他。   谁会想自己伪装好的光鲜亮丽,轻易被人看出丑陋不堪?   他只是没有替他们遮掩,直白地点了出来,他们便毫不犹豫撕破嘴脸,将他绑架。   最后连血脉亲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止不住的惊惧。   在他的世界里,几乎都是衣冠禽兽。   他都要习惯了,这种世界,世界却突然照进一丝亮光——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又怎会忍受黑暗?   “喂。”陈辰粗暴地拉过衡弥生,笑嘻嘻用温柔的语气,说着威胁的话,“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衡弥生垂眸,眼神暗了一下。   “不过无论小弥生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很喜欢你哟。”   衡弥生抬眸,眼底波光涌动。   陈辰经常性的口无遮拦,什么恶心肉麻的话都能随意道出,是个花言巧语的惯犯。   衡弥生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和羞怯,到无可奈何,却纵容的习以为常,只经历过一段很短的时间。   “真的吗……”   甚至陈辰本人看似都不当一回事的话,他却眼红了。   陈辰眼睫微垂,神色如常,唯有眼底一丝难以言喻的晦暗:“真伤心,难道小弥生一直以为我的表白都是假的吗?”   “你这家伙……”衡弥生破涕为笑,果然还是不适应陈辰的随口撩骚不要脸。   每当他觉得自己可以了时,陈辰的不要脸总能再上一个台阶。   “好了,进去吧。”陈辰压着他的手,一起推开那道青铜门,随后留在原地目送他进去。   他没有说,他们曾经见过的一面。   衡弥生那时不仅将他接上花车,一起参加游行,还拜托父亲给他联系家人,送他回家。   身为天之骄子的少年,就是这样默默散发善意,给所有人带去温暖的光芒,他却没有将他记住。   这只是衡弥生众多善举中的一件,微不足道。   衡弥生跟在带路人身后,回头与陈辰眼神相撞。   那个眼神里,他能感受到,但可能永远无法理解的,某种阴暗而深沉的,无法言喻的感情。   心里陡生一股鼓噪,他暗吸口气,迅速将躁动压了下去。   这只是开始。   ……   一号首长在雨花台接见大赛的冠军们。   为此,雨花台特意筹备了规格盛大的宴会。   在宴会开始前,一号首长临时决定见见一个小客人。   首长行程有变,各部门立刻行动起来,最后任务层分下去,分派到了秘书处的连理秘书。   连秘书引着衡弥生,抵达二楼一处花厅。   这里不算正式接待宾客的招待室,充其量算是首长休闲小憩的场所。   站在阳台边,能看到庭院里种植的睡莲,鼻尖嗅到淡淡清香。   这让衡弥生放松很多,以前他家里就种了很多莲花。   “请稍候,首长马上就到。”   连秘书十分年轻,人长得斯文俊秀,还戴副金丝框眼镜,更显文质彬彬,儒雅温和。   这也让衡弥生更加放松。   他乖乖坐下,捧着送来的茶水慢慢品尝。   没有让首长等他的道理,自然是他等首长百忙中抽空来接见他。   衡弥生等得很耐心,直到喝尽一杯茶,他再要给自己续上一杯,连秘书走了进来,侧身让出后面的人。   这是衡弥生第一次,亲眼见到一国首长,华龙国的领袖。   紧张,倒也没多少。   他毕竟是华雄的儿子,自小见过不少大场面。   十王城聚会,他还曾骑坐过在华城主的头上,将高高在上的城主当马儿来撒野。   衡弥生倒完茶,放好茶杯,才想起来要起立迎接。   这不能怪他不礼貌,反应不快。   实在是,他以前长在穷乡僻野,没见过一号首长真容。   就算到了首都,思政课隔着屏幕看到的首长也是经过打扮的。   他没有想过,堂堂华龙国的一把手领导,竟然是这副模样——   他很老。   光从外表上看,会让他想起城主府后院阁楼上供养的那些长老。   长而发白的胡须。   眼皮耷拉着,好像永远睁不开的眼睛。   皮肤似树皮苍老。   但,谁都不能轻视这样的老人。   即便已是耄耋之年,他依旧拥有常人无可比拟的生命力,如松柏长青,长河奔腾,他的根系深深扎根于华龙国的广袤土地。   他滋养这片土地,也从中汲取无比丰厚的养分。   如果谁,因为他的年纪而小瞧他,会吃大亏的。   近年横空出世的政坛新星,总理先生,应该最有体会。   三年前,谁都以为,以他火一般燃烧的意志力,和大刀阔斧的作风,一定能夺得总统之位,改变华龙国长达四十多年未变的政坛局面。   未想,如水滴入河,泥牛入海。   没掀起一丝波澜。   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老人,依旧稳坐那把交椅。   “爷爷,”衡弥生犹豫了一下,“我可以这样叫您吗,总统爷爷?”   “呵呵,你当然可以。”老人声音温和,还笑呵呵的。   他抚捋着长至胸口的胡须,在衡弥生对面的沙发坐下,“以前爷爷我啊,也有你这么大的孩子啊……”   以前?   衡弥生想起来,首长爷爷育有四子二女,多年前全部为国牺牲。   时下好多子多福,儿孙多,也证明个体与家族的生命力强盛。   来之前,纪纶提醒过他。   一号首长对外营销的形象,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把华龙国每一个公民当成自己的孩子去爱护。   身为华龙国一员的他,是否也在这个爱护范畴呢?   衡弥生心里忐忑,面上还算冷静,也许是纪纶给了他底气。   他紧了紧神,正襟危坐,“爷爷,请您看一看这个,拜托了,这对我很重要。”   随身携带的信封里,是他亲手写的陈情信,信尾暂时只有他的署名。   季姝没有加进去,以防万一。   信纸内容很短,但字字泣血,喊冤述屈。   再不时夹杂收集到的一些证据,条条指向秦王城城主的陷害。   双城之案,他们是冤枉的。   怎么说,证据虽有,可信度也有,但说服力不够。   不够在不足以,拿出去就能将如今势力在王城中一家独大的“凶手”拉下马。   首长很快浏览完,抚须忖思。   证据如何,本身就不重要。   而城主之子遇事投靠他,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这是一份投名状。   “你想怎么做呢?”   面前的老人,看似和蔼可亲,像一个普天下最普通的爷爷,关切地询问征求他的意见与想法。   衡弥生心里不知闪过什么情绪。   他一个孩子,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能做!   双城之案是多方利益周旋,促成的结果。   说他想为父亲,为战国城和汉王城无数冤死的亡灵求一个公道?   纪纶猜的果然不错,当权者都是惯于打太极的,他一旦交出信,对方就会把问题抛回给他自己。   看似宽宏大量,其实最不合情合理。   “我一去,先把你制定的方案给他看吗?”   “这样你会彻底失去话语权。”纪纶那时在两人商谈的咖啡馆提醒他,你缺少政.治敏感性。   “那……按你说的,先把陈情信交给他,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等他问你——”   “如果他这样回问我,我该怎么回答?”他当时迫不及待问,“是不是他其实不想处理?不想给我们主持公道?”   “不,他想,他只是在等,一个你值得让他帮助你的更大好处。”   纪纶的话犹在耳边,“公道是要自己求来的。”   不是等着旁人施舍。   “也许他不会想插手此事……”更久以前,他抱着更悲观的态度。   这不能怪他消极,任何人一夜之间,不仅在血光中失去父亲,还失去了昔日的纯粹信仰,就好像打破了一个美好的保护罩,陡然经历昔日不曾见过的人情人暖,踩高捧低。   在一年多的流亡追杀中战战兢兢,到了首都,原以为能得来一个迟到的公正制裁,却只有自己“叛贼之子”的名声深入人心。   “没关系,我知道没那么简单,但是,只要有他的认可就够了。”纪纶劝解他。   “我们还有下一个方案……”   一号首长不可能明确表态,支持他们的行为。   直接让官方裁判赢肆的过与错是不可能的,哪怕有直接证据。   既然如此,那就给这座沉寂已久的国家首都,一场更光明正大的盛大宴会——   他要公审一城之主!   ……   距离衡弥生开始思考已过去几分钟之久。   再抬头,他眼神瑟瑟,似是无措地左顾右盼了一下。   他这个年纪会表现成这样也是正常的。   虎父生了个犬子罢了。   只是难免会想起当年的华雄,也是这个年纪,表现却天差地别。   “我不知道,”衡弥生沉默良久,终于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是知道,我要为我父亲申冤。”   “申冤?哦,当然,这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你的权利,不是吗?”这个回答,是意料之中,无可厚非的事。   一号首长面目慈祥,身后伫立的连理似是不存在一样。   “但……我不想用那种暴力的方式。”衡弥生揪紧着胸口的衣领,看似紧张,实则心潮彭拜。   原来,他也是有不甘的!   过去一年,所有人都告诉他,你应该忍辱负重变强,迟早有一天杀回王城,将双城之案的惨剧还给他们秦王城。   王城有王城的规矩。   他们是奉行以牙还牙,血债血偿准则的十大王城。   为血亲复仇天经地义!   如此,复仇的达摩克利斯剑一直高悬于他头顶。   哪怕他们已经躲到首都,这份期望仍然压迫得他透不过气。   他知道自己应该担起这副责任,他不该这样怯懦和软弱。   王城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你杀我,我杀他,血海深仇,十世犹可报也。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心底深处,总有个声音冒出来问,为什么?   他真的要这样做吗?   他看到赢翼,会想到他的父亲赢肆,想到夜里偷偷以泪洗面的娘亲。   可是,他也会想到昔日和赢翼一起玩闹的日子。   为什么,大家不能一直像以前一样,幸福地相处下去?   世界如此,他就应该如此吗?   那天顾容与约见他,面对顾容与的蛊惑,他顺从地接受了顾容与的劝说。   在首都当个一无所知的废物,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安然无事地生活下去。   顾容与的意思他明白。   王城的那摊浑水,他既不想淌,就不要跟着纪纶调皮。   那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顾容与说,交给他,他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仅是答案,不是结果。   他应承了,心里却一直忘不了纪纶给他带来的震撼。   “公审。”   “用法律审判一城之主。”   “哪怕不能真的绳之以法,我们要的是程序正义,不是结果正义。”   纪纶的话,犹如振聋发聩的一道闪电,给了他一种可能。   原来还能这样——   在法庭上,在一个现代法律社会的法庭上起诉一个城主,他们甚至不需要起诉成功,只要这件事传出去,他们就成功了一半。   “你先别急着把这个方案给出去,我想,会有人提示你怎么做的……”   如果他只是乞求雨花台调查真相,重启双城之案的审判,没有人会搭理他。   世人总是关注他们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只能以一换一,抛出一个足够大的噱头。   “我要用——”   他要用,一种文明的方式,代替野蛮、血腥而落后的复仇。   无关结果,只是给所有人一个答案。   他没有把剩下的话说下去,衡弥生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极力凭本能想表达什么,却无法给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   他抬头,突然说起别的。   “总统爷爷,您会想念您的孩子们吗?”   本就肃静的房间,忽然凝滞了一般,一片死寂。   老人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衡弥生见过,最恐怖的眼神。   他瞬间头皮发麻,胸口止不住心悸。   那种威慑和恐怖,甚至让他觉得,一年前他经历的血流成河好像也不过如此。   王城的刀光剑影,那些明争暗斗,仅仅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孩子,我当然会想。”   那声孩子不知是在称呼谁。   在他后背不知不觉被汗水浸透之际,老人终于开口。   身后的连秘书似乎也松了口气。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爷爷的孩子,为了华龙国牺牲的孩子,都让我这个老头子心痛。”   衡弥生摇摇头:“不,我说的是您亲生的孩子。”   西花厅瞬时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身后一直不动声色的连理,眼皮骤然不受控制跳动,心里已倒吸一口凉气。   衡弥生,还真是勇。   “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会不想念呢。”   衡弥生看着对面幽幽叹了声气,好像少了分.身为华龙国一号首长的深不可测,多了丝迟暮的人气。   老人掠过他的目光悠远,缓缓望向了天际,“那时候,他们也是像你这样大的。”   “我还记得他们从小到大的模样啊,从我第一个孩子,到第六个,都是我手把手亲自教养长大的。”   “我的几个孩子中,老大最懂事,从小就立志要帮我分忧解难。老二总爱跟在他哥哥后头,连上战场都是去的同一个地方……   “老三……老三是女儿,可她一点不比她两个哥哥差,她性子最刚烈,只听她妈的话,连我这个父亲都敢呛声。”   “老四最乖巧啦,喜欢照顾人,家里的衣食住行都是他跟他妹妹负责。而我的老五最贴心了,有一次凑在我耳边说,要送一个我最喜欢的礼物给我,呵呵。”   “还有小六,那是我最聪明的孩子,他喜欢看书,看很多书。可是看多书来也不好,不好……”   连理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副爷孙享受天伦之乐,其乐融融的画面,足足几秒钟反应不过来。   首长乐呵呵讲述起他几个孩子的奇闻趣事。   絮絮叨叨,像每一个普通人家的唠叨老父亲。   衡弥生乖巧地听着,不时应声,发出惊叹。   连秘书觉得,明明他才是那个要惊叹的。   “我那个小儿子啊,原本是我最宠爱的……还有我收养的那些孩子,都是很好的孩子啊……”   眼神交接,连理冲同事点点头,悄无声息退出房间。   送茶水的佣人正等候在门口,他拦下嘱咐稍候再进去,自己先行离开。   首长先生日理万机。   他需要抓紧时间,为首长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务,同时将自己的个人需求解决。   比如午饭。   雨花台的一丝一毫他已经很熟悉,这里比起说是政.府部门,更像是首长先生的家。   家里为首长服务的人员齐全,连理熟练地跟厨师长要了一份营养餐,抬头,目光触及走廊尽头屹立的清俊身影。   他停住脚步,微微欠身:“您回来了。”   “用过餐了吗?”   “还没有,”连理放下餐盘,接着道,“首长正和您班上一位同学聊得开心,我们不好打扰。”   “知道了,等他们结束,告诉我,今天我陪爷爷吃晚饭。”   “是。”   连理恭敬地躬身行礼,让到一侧,目送那个少年身影走向雨花台的中枢区域。   一路,无人阻挡,习以为常。 第30章 刺杀![加更]   下午二点十五分钟,这个重要时刻,衡弥生走出雨花台,神情难掩激动。   他想告诉纪纶,告诉他,班长,我做到了!   共和国的历史会记载,他似多米诺骨牌引起的这一场轩然大波。   虽然衡弥生不在乎,也没有这个清醒的意识。   他此刻只有能回应他人期望的兴奋。   一年来,接受的都是别人失望的目光,过分的,还有讥讽的冷言冷语,他都要忘了这种感觉——   他曾经也是被所有人肯定着的人。   “杨叔!”迎面的男人龙行虎步走来,衡弥生眼前一亮。   照片上面容尚有几分稚嫩的杨威,如今一脸刚毅,展现出独当一面的气势,然而他开口就是一句质问。   “我们不在的一年里,你武技练得如何?”   衡弥生好似兜头被浇下一盆凉水,整个人都蔫了:“我……”   “你怎就如此不知上进!”   “杨叔……”   未想杨威如此大动肝火,衡弥生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明明几分钟前,他还在首长面前谈笑风生。   “你还跑来这里?你怎么能来这!”   身为王城人,他本该提高政.治站位,和中央首脑划清界限。   他却跑来这里!   尚在雨花台,杨威不能多说,只有看向衡弥生的眼神越发恨铁不成钢。   他这个侄子,哪里都好。   天赋,能力,性情,样样都顶尖。   若是好好培养,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不输他大哥当年的少年英雄。   可偏偏,他有颗不合时宜的不争之心!   不争?   他怎能不争!   身为王城人,争赢,争名,争利,哪样不得争?   当年大哥笑呵呵说,我儿子这模样,那是仁爱君子的料。   他回头瞅眼趾高气昂的赢肆,一口气噎不出来。   衡弥生不忍杀生,导致围猎赛一样猎物都未狩猎得到,竟输给那赢家小儿,这像话吗!   而他那大哥,不狠心教子的后果就是如今身死道消,亲身儿子连为他报仇雪恨,以命相博的野性都没有。   现在还跑来这,跟那当官的套什么近乎!   “我知你的性子,你从小就不喜欢打打杀杀,便平时跟我们去打猎也不肯杀生。可你不想着再复父辈的荣光,却只想着息事宁人……”   杨威越想越气,“果然不该将你养在你母亲身边,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慈母多败儿,不是没有道理!   “杨叔!”   衡弥生如坠冰窖。   杨叔怎么能扯到他母亲身上。   女性的慈爱与柔美,沐浴他的灵魂,引领他的成长。   那是父亲都代替不了的角色。   “杨叔,不是这样的……”   长久以来,迫于不能回应他人期望的压力,他习惯性失声。   杨威瞧着他低眸顺眉的怯懦样,心口顿时生起无名火。   他宁愿他梗着脖子跟他杠起来!   “不是这样是哪样!够了,你回去吧,不要再来这里了!我会用这个冠军,换取你们的平安!”   杨威气势腾腾迈向衡弥生刚走出来的房间。   得知双城之案发生之际,他人尚在国外,纵有满腔怒火,也不能飞奔回去解救大哥。   唯有全力备战世界联赛。   那时他就决定,拼死也要拿下这个世界冠军,护住大哥的妻儿!   自由?   换作刚才,衡弥生还会感动,如今掀不起一丝涟漪。   王城间不成文的规矩。   他和季姝只要不踏出首都,就是安全的,其他王城再不能追杀他们。   可同时,他也失去了自由。   以放弃复仇的选择为代价。   ……   首都的中央博物馆平时是个冷清的地方。   最近因为秦王城送来不少古董做展览,才逐渐热闹起来。   秦王城送来的展品中,最受关注的,无疑是价值过亿的一件名为“海洋之心”项链的珠宝。   纪纶对珠宝不感兴趣,隔着人群远远看了眼,朝博物馆楼上的字画区走去。   越往里人是越少,但藏品也越来越少,不少展览柜位置是空着的。   这除了是因为博物馆采取会员制,大多数展品被藏着掖着,他没有资格免费欣赏。   还有就是,那些位置空在那的展品,已经被人买走了。   他亲眼见过一个有权有势的富豪,将三楼展厅的一幅当世画作带回家,只因为他钟爱它,爱得如痴如狂。   画家如果知道,想必一定会很“感动”。   可惜他在世时无人问津。   明明卖出时只收到了微薄费用,死了自己的作品反而成了高价艺术品。   而这些高价的艺术品只供特定圈子欣赏,满足那些人的收藏癖和炫耀欲。   平民想一窥究竟,毫无办法。   高雅的上流人士们吝啬于给他们这些粗鲁无知的平民欣赏。   纪纶伸手摸摸空旷的画框,眼底怅惘。   可惜了。   如果是被懂它的人买走还好,哪怕是束之高阁,也能保管好它。   可惜注定要成为资金交易的工具。   他还挺喜欢那幅画的。   丢开繁杂无用的情绪,纪纶继续参观博物馆,放松心情。   穿过三楼的连廊,博物馆后面还有一栋展厅。   这里人更少了,寥寥无几。   上楼梯时,只有一个女人从楼上下来。   环顾偌大的楼上展览馆,纪纶有种自己承包了一整个博物馆的感觉,心底满足。   虽然这栋展厅的藏品不多,他仍然看得心情愉悦。   一个个展馆逛过去,慢慢到了顶楼。   这里一般是锁着的,他没权利进去。   纪纶转身正要离开,眼角余光扫到门锁位置。   居然是开着的?   心里顿时左右动摇,进?还是不进?   可恶,好大的诱惑。   吱呀——纪纶小心推开门一角。   他决定就偷偷进来看一眼。   今天不进去的话,以后恐怕没机会看到那些被藏起来的艺术品。   如果里面有人的话,他就说是个误会,立刻离开。   反正博物馆到处有监控,出不了什么事。   “咳。”   他故意发出点动静,抬眼,入目是满室华丽璀璨,摄魂夺魄。   他心神俱震,连呼吸都屏住了。   并非他以为的,一室琳琅满目的珍贵展品,而是无数奇怪的琉璃壁画。   穹顶绘出的无数神秘典雅的神袛,仿佛在俯瞰他这只小小蝼蚁,高高在上,漠然无情,压迫得他透不过气来。   而那繁复图案的中央,有一个人,就坐在那中心的台阶上,在这满室神明之下,竟无丝毫违和感。   四面八方流彩的壁画,反而诸多光彩汇于他一身。   “顾容与!”   他咬破舌尖,强行从这种震撼的眩晕中清醒。   他是第一次这样叫他,往常都跟其他人一样喊顾君的尊称。   可嘴上喊着“顾君”,心底却没多少尊敬。   唯有这一次,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是天上地下,两个隔绝世界的人一样。   顾容与席地而坐也像端坐于他的王位,无损他的矜贵优雅,冷傲的神情中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压迫与疏离感。   就像这满室壁画一样,炫丽华美,神圣不可侵犯,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不敢直视。   纪纶一瞬间,感觉顾容与已经和壁画融为一体,不禁再度开口叫人:“顾容与!”   那人转头,一种奇特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   纪纶心下一凛,拧疼手腕内侧皮肉,醒了醒神。   “你也在这?”   顾容与:“嗯。”   “你为什么在这?”   顾容与神色淡淡:“你又是为什么?”   纪纶呼吸一滞。   他好像沉迷深陷在一个血色的漩涡里,顾容与那双眼睛有无比引力将他吸入。   甚至引得人好奇起来,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吗?   视线无法从顾容与身上移开,纪纶直直对上他的双眸。   那种神明般的,奇妙的感觉——   他曾经通过一些隐秘渠道了解到一种人,他们崇尚完美,奉行无欲.望主义,厌恶无知与蠢笨,自称机械派。   然而,人类的存在因欲望而显得真实,权利、名望、性、知识,或是憎恨……人类不沉醉于某一事物,如何活着?   顾容与,他沉醉的事物是什么呢?   是如他父辈一般的工于心计,醉心利益,经营利用,还是像元朗那样的恋爱脑?   不。   他连Alpha的本能生理欲.望都能抵抗,漠视信息素的诱惑,不曾标记他。   除了开始几次蹭过他信息素,他再未看出顾容与有任何不适。   这样的人,还真是可怕……   目光轻轻移动。   顾容与一丝戏谑的余光,落在他抓握的手臂。   纪纶手心顿时发烫。   原来他喊第二声时,就冲过来抓住了顾容与。   刚刚的感觉果然都是错觉。   他怎么会那样认为!   纪纶揉了揉有点刺痛的脑袋。   在这里还真容易走神,想东想西。   这种恶劣性子,动不动就爱逗弄他的人,和那些壁画能有什么关系!   “咳,”他若无其事移开手,不管顾容与眼神里有多少想调侃他的意味,率先转移话题,“我们能不能先离开这里,这里不是禁室吗?”   这个藏室实在奇怪,就跟顾容与一样,有种神奇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顾容与没有反对他的话,从善如流起身。   可他越顺从,纪纶越不舒服想怼他:“你怎么进去的?”   同样站在禁室门外,顾容与神色有种理直气壮将禁地当家回,毫无羞愧之意的感觉。   他就心虚不已。   “就这么进去的。”顾容与转身就要推门示范,纪纶赶紧把他拉回来。   果不其然,顾容与一点没想隐瞒自己闯入博物馆禁地的行为。   可他不怕触响警报被抓,他怕啊,胆大妄为的家伙……   纪纶眼珠转了转:“看起来你很熟悉这里嘛,来过不止一两次吧?”   顾容与倚墙揉头,好似难耐似哼哼两声,不置可否。   纪纶:“……”   真是让人火大。   缓吸两秒,纪纶找回理智:“我是第一次来,不过也是最后一次。”   顾容与“嗯”了声,姑且算是给他的附和。   “我不喜欢这里,”纪纶没在意他的敷衍,反而没头没脑提起自己,“任何让人思考的东西都是迷惑人心的,那些装点上瑰丽与华美外表的东西,故意让人迷失心智,沉沦着魔,然而最重要的,只是活在当下。”   他在提醒他。   不要沉迷禁室的东西。   扑哧,顾容与掩唇失笑。   “我们亲爱的纪委员长对同学的爱心和好管闲事的责任心,终于分到了一点在我身上。”   他优雅的嗓音从容不迫,充满挑逗意味俯身挨近,“不过与其操心我,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   纪纶没被挑衅,瞅着他,欲言又止。   顾容与这张脸是真好看,得天独厚的赏心悦目,还有那把子嗓音,听在耳朵里,脸上就能烧起来。   可惜人无完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是真讨他的厌。   他就知道顾容与不会承认。   可他刚刚亲眼所见的也不会作假。   顾容与……是真的被那些壁画迷惑了。   啪,顾容与伸手弹在他额头:“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你!……”   顾容与提醒似的警告,好似看穿一切的眼神,他一瞬间有了全身被看穿,无所遁形的羞耻感。   那简直比在顾容与面前脱光了还要难受。   “你都知道些——”   “那不重要。”   纪纶被迫被打断话,又不好再说什么。   在不知道顾容与对他的事掌握了多少的情况下,言多必失。   他盯着顾容与下楼的背影,心里止不住的忿忿。   衡弥生的事情,果然这人全程关注。   他倒想知道他身边有哪个间谍,及时跟顾容与汇报进度的。   “纪班长还舍不得我?”   隔着几步之遥的身影,纪纶一顿,愤而转身。   这次记得选择跟顾容与相反方向的楼梯口。   脚步声渐远,片刻,空旷的楼梯间一声轻笑。   无趣的纪班长,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趣了。   ……   就因为选择了另一条路,纪纶绕了圈才返回博物馆前栋展厅。   结果发现楼下大厅挤的水泄不通。   “出什么事了?”   “有人死了!”   耳边议论嗡嗡的人声解释了这里这么多人的原因。   因为刚刚死了人,所有人必须留下做笔录,接受调查。   隔着隔离带,纪纶匆匆一瞥死亡现场,收回视线。   死去的人尸体上盖着白布,不知是谁,但尸体旁边,他看到了两个熟人。   不想打搅他们做事,没准备上前打招呼,干脆离开好了。   一只粗粝手掌忽的从背后伸过来。   “喂,小子,想去哪?”   “班长!”混在一起警员中的女孩起身跑过来。   “大叔,这是我们班长纪纶,你不要动手动脚的这么粗鲁啊!”   “就算是你们同学,也得给我老实去做笔录!哼,我可不是那种徇私枉法的人。”   “我也没那个意思啊混蛋大叔!”薛采青忍无可忍,“拜托你也不要这么一副自恋骄傲的样子啊!”   她和雪秋的面子都要在纪纶面前丢光了!   “乌……乌师偃?”纪纶回首看到身侧的男人。   这就是曾经跟朝闻道齐名的共和国双子星,乌师偃?   他满脸胡子拉碴,颓废不修边幅,脏兮兮的白体恤下,右臂不自然蜷缩,另一只手夹着点燃的香烟。   连信息素都是烟草味的。   这副模样,完全看不出昔日的共和国双子星一点影子!   朝闻道再颓丧,姑且还能看出点落魄贵族的样子。   这个男人看起来就是个混吃等死,而且还是那种非常油腻的沧桑社畜大叔啊!   纪纶望向隔离带中心,蹲在尸体旁边的相雪秋屏息凝神,正要查验尸体。   察觉他的视线,又或者是被薛采青和乌师偃吵闹的声音吸引到,目光淡淡望向他。   她的眼睛,像一潭永远泛不起波澜的湖水,沉静平和。   纪纶莫名跟着变得心平气和。   “你认识我?”乌师偃推了他把,到做登记的警员那。   怎么说,不愧是公正无私的乌警官,还知道给他插个队。   “是的,乌先生,很高兴见到您,因为朝闻道老师是我们班的班主任,所以……”   “套什么近乎,要叫我警官!”乌师偃一拍他后脑勺,指指自己的警员证,“公职人员正办案知道吗?什么先生不先生的,真是,就算你们是师生也不用这么像吧?这副装腔作势的语气,那种装模作样的姿态,简直跟那家伙一模一样啊有没有!”   “呃……”纪纶难得哑口无言,“也许朝老师跟您提起过我,警官?”   否则他完全不能理解乌师偃对他这个态度啊!   朝老师你到底对你战友说我什么了!   乌师偃嗤的一笑:“反正他绝对不会跟你提起我。”   方才还正经严厉的气势,瞬间消弭无形。   “您跟朝老师关系真好。”纪纶衷心道。   就朝老师那种清冷性情的人,居然能容忍乌师偃这种跳脱性格。   绝对是真爱。   “什么好不好,”乌师偃看着对他的恭维油盐不进,幽幽吐出一口白烟,“也就只剩下我们两个能说说话罢了。”   不知为何,这话里让纪纶感觉到一丝细微的怅然。   可是再抬头看,男人脸上又是大咧咧不耐烦的表情,一边发牢骚,一边疯狂抽烟:“最近的命案怎么越来越多,真是,现在的小年轻压力有这么大吗,啊?没的增加老子工作量,天天出警,天天出警,补贴能不能多给一点啊喂!”   纪纶:……   真不想提前感受到社畜的压力。   “大叔,你又在那摆什么警官架子吓唬人啊?”薛采青习以为常的神色走过来。   “班长,不好意思啊,他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吓到你吧?”   “没有,挺有意思的。”   有乌师偃在这念念叨叨,严肃的现场气氛顿时扫荡一空。   应付了下中年大叔的牢骚,纪纶告辞离开。   衡弥生刚给他发了信息,他得过去见他了。   “班长慢走!”薛采青兴冲冲跟他告别,回头准备回去继续帮好姐妹的忙,结果就发现,她的小姐妹急匆匆跑出去了。   那可是相雪秋欸!永远淡定面瘫脸的相雪秋!   竟然会追着纪纶跑!   “啊,果然女大留不住啊!”   薛采青:“……”   “你又在感叹什么啊!不要说的你跟个老父亲一样好吗!”   乌师偃心痛的神情:“难道你们不是吃我的住我的,被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工作挣钱养大的吗?”   旁听群众:好像在看叛逆的女儿。   薛采青:“……”好大一口锅。   “拜托!我们两个花季少女也不想跟你个中年大叔住一起啊!你看看你哪里有一份靠谱负责的成熟大人样,救命——”薛采青烦躁地直抓头发。   不管她怎么辩解,叛逆女儿痛伤老父心的锅是牢牢扣她头上了。   薛采青心痛不已。   明明这么多案子都是雪秋帮忙破的,没有她们两个照顾他,他那个狗窝都要成为垃圾场了好吗!   ……   “雪秋?”纪纶转身停下,“你找我有事?”   博物馆广场外,相雪秋静静注视他。   纪纶后知后觉:“你是在……害怕?”   这个宠辱不惊,好像永远都那么从容淡定的女孩,竟然会害怕。   他一直以为相雪秋是天生缺少感情色彩的人。   她那份极致的理性与冷静思维,有时候都让他羡慕。   “她不是自杀,”相雪秋好似抛出一个平地惊雷,语调却无起伏平静,“是他杀。”   “为什么?”他知道相雪秋有特殊的能力,曾经天南地北做过一阵时间的侦探。   媒体还给她冠以“通灵神探”的名号。   那些见过她现场办案的人也有这种感觉。   不需要逻辑缜密的推理,看一眼尸体就能立刻得出死亡讯息,发现凶手。   仿佛她是直接跟亡灵对话,一个无所不知的远古圣巫。   纪纶倒没那种迷信。   相雪秋可能是接收和发现外界信息的能力太强,才会有通灵一般的感受。   “也许你需要休息一阵。”相雪秋这种能力毕竟消耗精力,身体和精神上都是负担。   “不,不用……”相雪秋双手抱臂,这是她惯常的姿势。   以前是代表内心的封闭,对外界的疏离,此刻多了一层可怜意味。   所以,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让她这么没有安全感?   还有,刚才警方的侦查结果已经证实,死者是失足从博物馆六楼摔落。   相雪秋却认为是他杀。   问题又来了,相雪秋为什么要跟他说?   如果她有不同意见,无论是合作的警视厅,还是照养她的乌师偃,都是她更好的倾诉对象。   纪纶等了一会,相雪秋收拾好了失控的心境,气息重新变得冷淡平静:“我们调取的博物馆监控发现,死者今天上午十点左右进入博物馆,全程一个人独处,不和其他人交流的状态——”   吸了口气,她嗓子不再干涩,“只有两个人……”   “她进入博物馆后一直躲避跟人接触,生前只跟两个人有过接触,”   纪纶:“一个就是我。”   “是的。”相雪秋看了他一眼。   她方才检查尸体时,纪纶看到了死者的衣服。   他记性不错,其实认出了是那个在后栋展厅跟他相撞过的女人。   当时冷清无人,只有她一个人匆匆从楼上下来。   方才做笔录不如实回答,只是不想多事……   “另一个呢。”他直觉相雪秋想说的是第二个人。   相雪秋今天已经说了很多话,听得出来她声音疲惫,她本身也不像他,是个擅长表达的人。   但她仍旧努力想表达什么。   “人都要死亡,无非自杀和他杀,杀死自己和别人都一样……杀人,存在教唆他者杀人,自己主观行动杀人,都是一样的性质。”   “但是,我不认为,迫于外界的压力、挑唆、洗脑的杀人行为是自杀——”相雪秋语音终于连贯,“那个女人,她是自愿献身的。”   那个女人是主动的?主动求死?   纪纶眼里眸光闪了闪。   难怪她的姿势这么奇怪。   女人睁大的眼睛,好像在看向哪里,双手更是放在胸口祈祷的样子。   还有那个表情,似满足,又似憧憬,就好像……她要用死亡想证明什么。   可是,有人会这么傻吗?   明明家境优渥,生活美满。   还有什么值得她付出生命?   纪纶无言半晌,苦笑一下:“按你的说法,那这个社会的侩子手可不少啊。”   古往今来,这么多迫于生存压力而丢失的性命。   而那些凶手,不需要手染鲜血便杀人于无形。   相雪秋眸光淡淡,直逼他内心:“他们不觉得自己是在杀人,但也有人乐此不彼。有些人,总会以谋杀为乐,因为掌控生命的感觉令人着迷。”   “第二个人,是顾容与。”   一击重磅,相雪秋丝毫未有顾忌的砸下来。   不需明言,纪纶懂了她的意思。   这是她的善意提醒。   提醒他,远离那个可能的杀人凶手顾容于!   “他活着的欲.望……”是这样吗?   相雪秋:“?”   少年淡墨色的双眸在凝视她。   透过她,好像想看到什么。   纪纶一直以为,相雪秋是个有神性的女孩,就像那个人一样。   她以一种冷漠而有距离感的态度,冷眼看着身边的人。   就像她说的,在她多年的侦探生涯里,有人自寻死路,有人掌控他人,一切都是自由选择。   她不在乎。   正是这种冷漠的神性,让她能做到置身事外,不被罪犯乃至各种死者的情绪牵绊影响。   方才,她竟然愿意关心他的生命,已经足够令人惊讶。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她有了常人的畏惧——   她在害怕。   她到底在畏惧什么?   又是谁,给了她这样的恐惧?   ……   纪纶赶到冷气充足的冷饮店,衡弥生正坐在窗边等他。   陈辰没有跟来,好像是被叫回家去了。   “按你的意思,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你。”衡弥生忧心忡忡。   纪纶脸上也毫无喜悦之色。   只有罗锣一头雾水,“你不高兴吗?”   纪纶捏着下巴皱眉:“太顺利了。”   “顺利还不好?”罗锣不清楚他们具体在做的事情,但衡弥生刚刚不是说见到一号首长了吗?   事情都按纪纶预想的发展,他还担心这担心那。   衡弥生也是。   真是个怪人。   “我们先各自回家,这几天除了待在学校就不要出门了。”这个安排,既是基于当下形势的评估,也是一种直觉。   纪纶的直觉经常能帮上大忙,只是他预料不到的是,变故会这么快到来。   他们刚走出店门,一道微不可查的呼啸声破空而来。   他察觉正欲回头,身后衡弥生一声轻喝:“班长,走!”   背后重重一股推力拍来,他跟罗锣往前一扑摔出几米远。   回眸就看到,衡弥生挡在他身前,手攥箭矢,装甲悄然覆体,手心斑斑鲜血滴落。   那血是混着不自然的黑的。   纪纶呆滞一瞬,迅速反应过来。   毒箭,刺杀。   为了拦下袭击他的毒箭,衡弥生甚至顾不上优先用装甲保护自己! 第31章 赢肆   该死。   他虽然是军校出身,到底不像衡弥生这一年来被各种暗杀偷袭,习惯成家常便饭。   等他产生“这是刺杀”这种概念,启动装甲就比衡弥生慢了半拍。   且箭矢之后,如影随形的是更多恐怖而迅猛的暗器从四面八方袭来。   好像瞬间,他们就被包围了。   铛——   装甲启动腕表和某个带尖锐铁刺的暗器相碰的声音。   纪纶来不及心疼自己的装甲,立刻往前一扑。   人比人,有差距。   他反应跟衡弥生比差一截。   罗锣就更差了,人直接傻了,连躲都不会,僵在地上。   纪纶拉上他,冲回冷饮店,不顾店员客人大惊小怪的疾呼,翻身跳上后窗。   店面后街,纪纶出来就往罗锣屁股上一踹:“跑!”   别傻在这了!   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杀手很有可能是冲他跟衡弥生来的,分开罗锣还有可能替他们报警,如果来得及的话——   “豆豆我们□□的友情呢!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为自己被抛弃的罗锣,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顺着在草地上滚动的身影一起远去。   纪纶折身跑向相反方向的路口。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比此时的肾上腺素飙升还快,但同时,他也没有哪一刻更冷静过。   他必须想尽办法自救。   实力悬殊,没有装甲傍身,刺客却有备而来,而且大庭广众之下都敢如此行事,没有丝毫顾忌。   衡弥生还不知道能帮他争取多少时间,又或者他已经出事了……   “顾容与!!”   他赌对了!   纪纶好似看到救星狂喜,顾容与还在博物馆附近!   他就坐在路边的太阳伞下,悠哉地品着下午茶,隔着距离远,并未听到他的呼唤,却似若有所感抬眸,瞬时扬眉。   纪纶毫不犹豫冲向他。   背后紧追不舍的刺客看到顾容与,微微一顿,却并未停下脚步。   无数对纪纶而言,神秘又威力无穷的暗器从四面八方破声而来。   纪纶再度出声,喊着“顾容与”,人已经说着往前一扑。   太阳伞下,那只精致而厚重的咖啡桌被一脚掀起,踢向他身后。   纪纶重重扑倒在地,头顶一暗,太阳伞轰然倒塌,等他奋力从下面爬出来,后领就是一紧,被人拎起。   顾容与垂眸挑挑眉,看他一眼。   那意思明显是看穿了他打的主意。   他要找个救兵,丝毫不在意会不会给对方也带来危险。   对这种念头,纪纶毫无羞愧之心提醒:“危险!”   说着毫不犹豫躲到顾容与身后。   装甲毁坏,刺客又凶残,他现在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妥妥的待宰羔羊。   至于顾容与是不是同样的处境,他已经顾不上了。   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紧攥顾容与腰身衣服,他一米七八的身形,在顾容与一米九几的身材背后,被挡得严严实实。   只听前方几声熟悉的破空声,瞬间被更大的声响盖过。   纪纶震惊抬头:“你竟然有——!”   顾容与竟然有枪!   不及说完话,纪纶移动到顾容与右后方,方便顾容与左手掏口袋换弹匣。   顾容与双目微沉,满身肃杀,自带碾压气场,纪纶只有满面肃静。   就靠他了!   等等——   “你的装甲呢!!!”   为什么顾容与从始至终没有启动装甲,连常雍和重胤那两个万年不离身的家伙也不在!   顾容与边射击边退,到一栋大楼的基柱后,才轻飘飘睨他眼,嘴里吐出两个字,好似无辜地摊手:“没有。”   纪纶:……   这个时候是卖萌的时候吗?   他完了!他完了!!   这一条街比较偏僻冷清,隔着几条马路的商业街倒是人声鼎沸。   然而时下安稳太久,路人都没这是枪声的觉悟,更别说听到动静过来一探究竟,顺便帮他们叫个巡警。   而且他很怀疑,就算有路人,这些刺客也会无差别解决。   “会开枪吗。”他躲在柱子后面懊恼时,顾容与忽然攥着他的手,抬起半空。   纪纶微微心动。   全球严禁热武器的局势下,他能看到枪械确实眼热。   可问题是——   眼下这场面是教他开枪的时候吗!!   纪纶要疯了。   刚发现自己被盯上,被追杀都没疯!   顾容与好像完全没有死亡的恐惧。   是他觉得自己不会死吗?   觉得那些人不敢伤害他这种身份的人?   不,纪纶能察觉到,他就是不会畏惧!   顾容与不仅未有丝毫怯意,身上还隐隐散发某种狂热。   就像从那种游离世俗,拒人千里的冷漠状态,瞬间切换成充满煞气,没有感情的死神,子弹一颗颗收割生命,毫不留情瞄准、射击……   “啧。”一声不雅的语气词从顾容与嘴里发出。   是他随身携带的弹夹不够了。   本来还想教他用枪来着,真人练习加实地检测,绝对独一份的体验。   纪纶一点不可惜,发觉顾容与没有了更大用处,立刻丢下他就跑。   顾容与很快追上来,大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大抵是嫌他跑得慢,顾容与长臂一伸,揽住他腰身就往腋下一夹。   打死纪纶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异想天开时,他甚至做过利用信息素成为城主夫人,然后踹开顾容与,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美梦。   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跟顾容与奔跑在夕阳西下的美丽街道。   哪怕尊贵的顾君,连逃跑的姿势都优雅无比也没用。   掩盖不了一个惨痛的现实——   纪纶喉咙一涩,心头万千心绪浮起。   “那是什么!”跑出几条马路后,纪纶一眼看到街道尽头白金军服的队伍。   整条街的人都被搅得兵荒马乱,四处逃散,那支队伍反而朝他们迎面而来。   看制服,又不像是首都的正规军队,这些人的制式要更古朴而华丽。   纪纶以为是另一波刺客时,领头的黑发男人身形一闪,越至面前。   “少城主恕罪,属下来迟!”   纪纶重重呼一口气,全身顿时一松。   得救了。   不需指令,那一队白金军服的尖兵已经四散镇压刺客。   顾容与疲惫似揉揉额角,扬手让地上的男人起来。   “这是少主的堂哥顾清冕哦。”   “……”纪纶沉默地盯住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常雍,“所以刚才需要你们的时候,你去哪了?”   常雍顿时一脸哀怨。   街角,躲在那的重胤探头探脑。   从常雍口中,纪纶得知,领羽林营,保卫顾家人的顾清冕,是顾容与的一个远方堂兄。   羽林营也是黎王城最英勇无畏的禁卫军。   不过这些暂时跟他没什么关系,都离他太遥远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喘口气,感受活着的滋味。   常雍满眼看不争气废物点心的样子。   换旁人拥有Omega的身份,还是信息素能跟顾容与匹配的Omega,早上赶着巴上他们少主了,结果纪纶比他们少主还傲慢!   傲慢本傲纪纶,躺在路边的草地上撬二郎腿。   眼见着顾容与本人亲自走到了贩卖机那,常雍这个没眼力见的还搁这跟他叽叽歪歪,不禁叹气。   到底谁傲?   纪纶闭上眼睛,后脑勺枕着手臂,忽然脸上一冰。   一瓶矿泉水贴着他脸颊,瓶身捏在素白的指节里。   “您还能刷脸呐?”他都看到了,顾容与在贩卖机那刷脸支付。   头顶俊美到窒息的脸庞倏然凑近,红眸幽深,睫毛轻眨:“你要试试吗?”   “……你在我这可不好使。”纪纶看似嫌弃地扭开脸,随手夺过水瓶,平复剧烈的心跳。   一定是他方才被追杀的余悸未消。   “少主,”去追捕刺客的顾清冕返回汇报,“那些刺客都已逃散,要不要……”   顾清冕单膝跪地,贴服的碎发刘海遮了半张脸,随风飘动时,右眼隐约可见一抹殷红。   纪纶目光忍不住追随。   还以为顾容与的眼睛是畸形变异出来的血色,没想到是家族遗传。   不,这样看更变态了。   从顾清冕的左眼可以看出,顾家人的眼睛应该是深幽的漆黑色。   “不急,”顾容与原本坐在他旁边,偏头睨他一眼,才慢吞吞起身,“想必今天就会见真章,用不着着急。”   纪纶心里顿时一咯噔,不是因为顾容与的眼神。   见真章,见谁?   十字路口,黑压压的车队驶来,一辆辆全都是当下最先进昂贵的车型。   它们保持着统一速度,整齐划一停在纪纶眼前,乌泱泱一圈,好似将他包围。   窒息感油然而生。   顾容与他们没有说话,连话最多的常雍都没开口。   纪纶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从车上下来的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秦王城的城主赢肆?   他的特征很明显,秦王城城主的特殊服饰和专有装甲,昭然若揭说明着他的身份。   而且纪纶不是没看过他的影像资料,甚至可以说,他对别的城主都没对赢肆更熟悉。   毕竟,他对赢肆不安好心。   知己知彼,才能更好利用他的每一分价值。   现在,这个传闻中的男人站在了纪纶面前,不禁让人屏息凝视紧张起来。   二十年能跟华雄等人一起推翻前任城主,单枪匹马夺得一座王城的男人。   二十年后依旧能引发动乱,力压曾经齐名的“四杰”,雄据西北三城,一家独大,再次用实力证明了自己。   当年他的名望就不下华雄,如今,他似乎更上一层楼!   暗沉阴鸷的眼神扫过来时,所有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约而同感受到同一种压力。   空气似乎凝滞了,方才还说是黎王城最精干的羽林营,从顾清冕开始就已经在额头冒冷汗。   他们是在面对共和国金字塔顶端的强者。   相比之下,纪纶反而是受到压力最小的,他却没有多少悦色。   因为赢肆压根是在漠视他!   他这种蝼蚁,连被看在赢肆眼里都不配!   屈辱感从未如此深刻,但那又如何,他从小受到的屈辱还少吗?   一见到赢肆,他就知道,这个人的内里不是他表面表现出来的样子。   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应该是一样的人。   眼里一样有野心,有心机。   纪纶想到赢翼,他跟赢翼没什么交情,若非衡弥生与他交好,只怕赢翼正眼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如今应该还要再加上季姝的缘故。   赢肆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和赢翼一样,是一把出鞘的剑。   他的锋芒和利锐毫不犹豫对着所有人。   他的野心从不屑于隐藏。   只是人性易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赢肆的锋芒被时间掩盖住了,他变得虚伪而圆滑,学会掩饰自己的野心勃勃。   但那份野心却从未淡去。   纪纶不知道华城主是怎么想的,如果换作他,看着赢翼变成那样的人,心里一定不好受。   赢翼还是可爱的。   纪纶偷眼睨身侧的顾容与。   在这场风暴中心无形的较量下,顾容与无疑无愧于他黎王城继承者的身份。   即便是和赢肆分庭抗礼,他也能不落下风   就如遭遇方才的袭击,他从始至终面不改色。   “顾少城主,在这里待的还好吗?”   “托您的福,刚运动了一番。”   赢肆神色微冷:“我以为晚辈先跟长辈问好,是你们顾家应该有的礼仪?”   纪纶眼神骤然一变。   这个男人!   他根本没想否认,甚至大方找个借口解释那些刺客的存在,掩饰那些刺客的身份!   而且这么巧的时机。   他刚被追杀,赢肆就现身了。   他本身也没有想掩盖的意思吧?   纪纶目光慢慢沉寂。   不管他心底如何惊涛骇浪,他人微言轻,还轮不到他出声质疑什么。   此刻面对威严长辈,只有顾容与神色淡然:“晚辈要有表示的话,长辈是不是也应该做出爱护晚辈的表率?”   四周早已清空行人,唯有江上清风徐徐,给秋天带来一丝凉意。   赢肆冰冷的目光灼灼盯着顾容与,顾容与却似无所觉,还是慢悠悠的语调。   “华伯父的儿子跟您的儿子如此要好,听说他还将您儿子视若挚友,可是您却破了他们的城池,占领他们的家宅,甚至……还害死他的父亲,这可真是……”   顾容与一脸感叹,任何人听着他的话,还是那种好似看戏的语气,都会勃然大怒。   纪纶只觉空气更加凝涩几分,无论秦王城的随从,还是顾清冕那些人,似乎都神经紧绷,随时会暴起伤人。   可惜赢肆不是轻易会被挑衅的人。   “你在说什么啊,顾家小子,那种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他轻飘飘一句话,轻易化解了僵势,立刻,又似乎挑起了更多事:“无论是华雄,还是蓝兰,都是自食其苦,不过自作自受。”   那种傲慢无礼的态度,就差将活该二字明晃晃刻出来讥讽华雄蓝兰,对自己昔日的同伴毫无留恋同情。   如果双城的人但凡有一个在这,一场大战的火花都会被点燃。   可惜这里只有纪纶一个局外人,纵有不平,也没有打抱不平的能力。   一向隔岸观火,最会明哲保身的黎王城众人也不至于多话到出一言维护。   “既然如此,那您又做出这些小动作来干什么呢?”顾容与不知从哪摸出一枚方才偷袭纪纶的暗器,在手里把玩。   纪纶正想着他今天是跟赢肆杠上了吗,还真是嘴上不饶人。   忽然想到,是啊,如果赢肆真的问心无愧,又何必要派那些刺客,置他死地!   赢肆面色一沉,“我倒不知,你们顾家的人,还有这种管闲事的雅致。”   顾容与微微一笑,完全不知羞耻地收下这句赞扬:“只是觉得很有意思而已。比起衡弥生所求,他不过是想还自己的父亲一个清白,您……却害怕了呢?”   嘴里称呼着敬语,内容却是百般不敬:“比起被一只正在成长的小兽杀死,反而更怕一个水落石出的真相,不是很有意思吗?”   纪纶没懂他的乐趣何在,只听赢肆爆发一阵大笑。   “你对那种懦弱无能的家伙有什么误解,顾少城主?”幽冷的一眼落在纪纶身上,纪纶瞬间如坠冰窖,“又或者,你对这种平庸者有什么期待?”   纪纶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面前好像有只凶兽虎视眈眈,要将他一口吞吃入腹,斩杀殆尽!   他闭了闭眼,大脑一片空白,漆黑的眼前只剩下那幽冷的一瞥。   忽然身后一暖,一只大手托住他腰身,及时撑起了他快软下去的身形。   “这是我家的小孩,赢伯伯也要管教?”   “年轻人总爱争强好胜,抓着出风头的机会不放,殊不知,冒失是最大的罪过。”   耳边言语交锋依旧。   纪纶不动声色扶着背后那只手臂,缓缓呼吸。   赢肆甚至没有释放任何杀气,他就已经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恶意,徒留险些被扼住脖子绞杀的余悸。   赢肆,恐怖如斯。   顾容与余光扫眼身侧人,修长如玉的食指轻点脸颊,饶有兴味似的淡道,“与其看一帮暮气沉沉的老头子尸位素餐,看年轻人冒冒失失,也不失意趣。总比那些明明上了年纪,却总想拦着年轻人的人强吧,您说呢?”   顾家阵营骤然响起一声笑。   “你一向与众不同,”赢肆神色不见恼,反倒夸了他句,“没想到顾存今那种庸俗了半辈子的老顽固,人到中年,竟也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父亲被内涵,顾容与还没什么反应,纪纶一阵尬色。   他真不想,这个时候,听见顾容与家的黑料!   他正跟混在护卫中,方才胆大妄为笑出了声的常雍大眼瞪小眼。   赢肆轻飘飘睨他一眼,拂袖转身,停在顾容与不远处。   “你的见解很有意思,如你所说,这些天我会一直待在这里,想要做什么就赶紧行动吧,让我出席法庭什么的,如果你们能做到。”   赢肆语气无比轻蔑讽刺,“如果,他有那个本事的话。”   纪纶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威胁,不是警告!   冒犯一个城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能承受得住吗?   赢肆的言外之意几乎已经在他心里具象化。   纪纶不断咬唇,思考着来龙去脉。   虽然有跟衡弥生和季姝透露过庭审秦城主的想法,但……跟雨花台那边确定这个方案,不过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   赢肆是怎么会,这么快就洞悉一切,出现在首都?   何况他的方案建立在一个最理想化的前提下,如果赢肆不配合,哪怕一号首长也没办法强迫他做什么。   也就是说,让赢肆站在被告席本身就是一个奢望,一个最大的幻想。   通过法律手段将他告上法庭,不可能的。   他们能做的,最大的努力就是,衡弥生出面,起诉,借机请求法庭审查双城之案。   能让华雄等人洗去污名,已是他们能收获的最佳局面。   至于赢肆是不是谋划双城之案,陷害两位城主,制造叛乱的凶手,已经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审判一城之主,有史以来最大胆的庭审过程中,参与进来的各方得能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衡弥生得到解脱,死去的人得到真相与慰籍。   检察院和法官,得到能审问王城的优越感。   资本得到流量,媒体得到火爆话题与,民众得到娱乐。   以及,他得到日后踏入政界的资本。   甚至还有一号首长,也有他得到的,各方势力博弈,最终各取所需。 第32章 二级戒备   “你怎么样!你受伤了吗!那些人有没有伤到你!?”   通讯器里,罗锣一叠声追问。   “没有,你那边怎么样?”脱下的外套随手搭上肩膀,纪纶一只手拿着通讯器,踏上回校的磁悬浮列车。   那头罗锣连忙解释。   他们分开后,他就遇到了季姝。   季姝身边有武艺高强的保镖,很快救下他。   原本他们想折回去先救纪纶,没想到先遇到衡弥生。   现在他们三个都很安全。   “那就好。”横竖他这边也遇到了一个救兵顾容与,证明他命不该绝。   罗锣那边的衡弥生着急询问他的情况,抢着拿过罗锣通讯器跟他说话,他顺口说了下刚才的情况。   尤其是赢肆巧合的出现。   赢肆面相冷酷,沉闷刻板,一如他神出鬼没的行事做风,曾经是众城主中行事最神秘莫测的,他也从未开放过秦王城的旅游观光权。   若非在双城之案中异军突起,只怕要一直神秘下去。   这样的人,会出现在首都本身就很令人奇怪。   还有,他已经盯上了他们。   “你是怀疑我们的消息走漏了?”通讯器那边换成了季姝接听。   “我也不知道,”纪纶轻叹一声,“太快了。”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追杀和赢肆的出现,都打他个措手不及。   “我很抱歉,纪纶,害你陷入这样的危险。”季姝歉意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纪纶靠上椅背,闭了闭眼。   “没事,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我们要再想想,再想想……”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磁悬浮列车在都市的高楼大厦间呼啸而过,下午四点的车厢安静无人,静悄悄的密闭空间能给他思考的放松氛围。   衡弥生本来就受人关注,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不说,学校里还有秦王城的王卫,那是保护赢翼的人,但也可以是监视衡弥生的人。   “有没有可能是新阳里面……”季姝跟他想到了一块去,那些王城子弟,他们随时会将弥生的动向反馈到秦王城。   “不,消息不是从学校里泄露的。”   除了训练课那次他跟衡弥生大肆争执了一番,其他什么事他们都没在学校里暴露过,“你也说他一举一动倍受关注,他一踏入中央城,消息就只怕传出去了。”   “是……雨花台!”季姝愣怔片刻,反应过来。   盯着衡弥生和她的眼睛再多,也不如关注雨花台的耳目之多。   不怪衡弥生刚从雨花台出来,就遭遇袭击。   季姝心惊于秦王城的消息之快,执行力之速度。   这证明双城之案后,他们的势力更加强大。   但她更心寒于赢肆的残忍。   衡弥生和她原本只要不踏出首都就是安全的,王城的人再不能追杀他们。   这是王城的规矩。   踏出王城,到首都寻求庇护的后代,就是默认远离王城是非,父辈的仇恨恩怨亦和他们再无瓜葛。   现在,却有人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追杀三个孩子。   当然,她也可以理解成,那是一个威胁,警告他们不要自作主张。   既然已经躲到了首都,就应该继续当好缩头乌龟,不要试图拉扯老虎的胡子。   纪纶那边嘱咐他们赶紧回学校,新阳目前对他们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季姝答应下来,转头放下通讯器,就对一旁的女性Alpha下令,“从现在开始,纪家四人的性命,就是我们蓝家堡的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们安全,芸香姐,你亲自带人24小时暗中保护。”   芸香一身护卫打扮,“那你……”   她正是监控到秦王城的黑甲军和黎王城的羽林营去向,担心季姝有危险,不顾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也要赶到首都。   “我不用你们保护,我倒要看看,他们赢家的人敢对我动手。”季姝素来温温柔柔的脸上,闪现一丝固执的狠意。   温柔的人发狠起来,谁也不敢违逆她的决定。   就是一直看着逆来顺受的衡弥生,刚刚逃脱一场追杀,也看不出什么胆战心惊的后怕情绪。   毕竟是堪称共和国最强男人教育出来的尖兵,外表表现得再怯弱,内里还是拥有许多顶级尖兵都没有的素质。   “姝姝,季叔叔知道你还在跟那边联系吗。”   季姝摇摇头,蹲下给他包扎手掌的伤口。   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父亲季鸿鸣和衡如霜一样,在失去挚爱的痛苦下,再不愿孩子涉身入险,为了让他们跟过去一刀两断,甚至不许他们再碰装甲。   衡弥生咽下芸香递来的解毒药丸,眉眼微蹙,笼罩一层挥之不去的忧愁。   季姝母亲所在的蓝家堡原本就是大门派,不像他父亲出身微末,天生地养,无门无派,当上城主后也没有特意想去发展自己的势力。   好武成风的战国城原本就桀骜难驯,各大宗派势力割据一方,全靠华雄一个人整合在一起。   华雄一倒,原本拥护他的势力也被打散了。   而蓝兰一出事,蓝家堡立刻护佑季姝撤退,给汉王城保留了有生势力。   即便季父不愿意女儿再涉险,也不能掩盖季姝在汉王城的号召力。   “姝姝,那些人应当不是那边派来的。”他亲身和秦王城的人交手过,死里逃生,无比清楚那些人的身法与实力,几乎刻在记忆里的阴影。   季姝神色微变,继而一厉:“不管那些暗杀者是否跟他有关,还是为了讨好他,存有其他目的才出现……”   “弥生,放弃幻想,准备战斗!”   ……   新阳西院,纪纶匆匆迈进学生会大楼,身后缀着一个尾巴。   “?”   停在会议室门口,纪纶驻足回头:“有事?”   他是赶着回来开会,可是凯文跟着进来干什么?   这是他们分部长级别以上的会议。   “委员长,我想多听多看多学嘛……”一双褐色瞳仁可怜兮兮冲他眨巴。   “行。”   凯文:哎诶?突然这么好说话的吗!   “你喜欢就站后门旁听,不要发出多余的动静。”   纪纶实在受不了一米八几的大猛Alpha,搁自己面前撒娇。   太瘆人了。   余光瞥眼怔忡住的Alpha,纪纶快步走进会议室,还未坐下,首座的宫璟叫他坐到凌诺旁边的位置。   凌诺隶属生活部,又是一年级级长,确实有资格出现在这个会上。   可是……   知道会长你是想让我们好好相处,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善良啊!   尤其是这个凌诺总是莫名敌视他,他第二性别觉醒后更是对他奇奇怪怪,看他的眼神总是直勾勾的。   他回视过去,凌诺目光又迅速移开。   ……就,更奇怪了。   纪纶依言坐下,感觉身心俱疲。   算了,还是认真开会吧,听会长讲话不比凌诺有意思?   宫璟最近一直在外面参加比赛,他都很久没见到他了。   会长还是这么帅气有亲和力,一言一行都自带魅力。   “饿了吧。”宫璟讲话一向简洁,不用几分钟就说完了事情,纪纶正遗憾来迟了没有多听到,宫璟已经走下首座,坐到他身边。   顺手,还跟他分享起了小零食。   纪纶:“……”受宠若惊。   刚上去准备讲话的副会长商平:“……”   “会、长!”他咬牙,“不要在开会的时候吃东西好吗!吃也拜托不要吃这么容易发出响声的零食好吗!”   他想视若无睹都不能!   纪纶:……问题居然是这个吗!   等等,难道凯文每次在办公室窸窸窣窣发出的奇怪声音也是……   他眼神漂移到后门。   凯文回了他个阳光灿烂的笑脸。   纪纶迅速收回视线,他眼疼。   “好了好了,我不吃了,商平你明明戴眼镜的人眼神也太好使了,哈哈。”   那是他眼神好的问题吗!   副会长气鼓鼓瞪宫璟的脸,顿时失去了以往的肃厉威严。   推了推眼镜,他试图找回会议的严肃性,可惜才战略性清嗓,又被打断了。   “各位小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哪个是叫纪纶的?”   一整个长桌的学生闻声望去。   前门一个面容姣好如女,敷粉涂香的中年白面男人,正捏个手帕朝他们甩。   这副场景,换个人来饰演,姑且还能有几分风情,问题这是个男人,还是个一脸褶子的老男人,年龄都可以当他们爸了。   学生会的一干精英们顿时如鲠在喉。   “你是谁?”商平目光警惕扫过男人身后,侍卫打扮的尖兵。   “嚯嚯嚯,”男人尖锐的声音笑起来,“你们不用管我是谁,你们只要知道我是代表秦王城来抓人的就行。”   “抓、等等,谁?”头一次碰到来新阳抓人的事情,一干学生会干事都惊了。   “呵。”白面男神秘莫测的笑容,仿佛在说,还用再问吗。   众人视线不约而同落到纪纶身上,纪纶此刻的心神却投到了身侧的Alpha身上。   他没有错过,看到这个秦王城男人那一刻,宫璟神色大变。   纪纶很少看到他有情绪失控,神色起伏这么大变化的时候。   他们认识。   或者说,宫璟见过这个男人。   “开什么玩笑,你凭什么抓我们的学生!”三年级的级长,也是组织部部长的米卡扬率先出声。   他平时虽没有如莫格部长一样的看重纪纶,但也挺关照他。   “哼,”白面男人冷笑一声,没有搭理米卡扬,不屑的眼神直接盯住纪纶,“我们现在怀疑你窃取了秦王城捐赠给首都博物馆的珠宝海洋之心,现在立刻要将你带回去调查清楚。”   “要想进新阳抓学生,需要警局的正式逮捕令,”宫璟突然插话,“你有吗?”   白面男正要开口,宫璟抢先道:“即便你们身后是秦王城,也没有权利带走我们的学生,这里是首都,是新阳,新阳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学生。”   作为首都重点军校,新阳有它的牌面和底气,谁也别想在这里轻易闹事。   原本因白面男王城身份,而惴惴不安的学生干事们神色顿时坚定。   宫璟镇静的口吻,毫不怯场的气势,似乎感染了他们。   他们本也是天之骄子,有了宫璟做榜样,瞬间一个个斗志昂扬起来。   会长说得对,真相未明之前,怎么能仅凭一己之辞就让他们带走自己的同学。   “一群粗鲁的省外人。”白面男嫌恶的脸,捏着嗓子对身后的卫兵叫道,“不要废话,快把他抓过来!我还得抓紧时间去见小少爷呢~”   “少爷~”捧着心口,陶醉荡漾的模样顿时恶心到了一会议室的人。   “会长!”一个身影匆匆从外面闯入。   跌跌撞撞的罗锣破开嗓子远远大喊,“不要让他们带走纪纶!我们回来路上刚遇到过刺杀!”   “什么玩意?欺人太甚!”拍案而起的莫格瞬时装甲覆身。   “会长,不要犹豫了,他们敢强行抓人,我们就跟他们死磕到底!”   “莫格不要鲁莽,”宫璟平和的语气,引得人都以为他不想惹事生非,就听他口齿清晰紧接着道,“抱歉,这位先生。新阳有绝对自卫权力,我作为会长更有发布戒备的权限。”   “现在,外敌入侵,所有人注意,二级戒备程序启动!”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起,从学生会大楼蔓延到整个校区。   所有新阳学子同一时间都收到了同样的讯息通知。   白面男:……   什么玩意,怎么还说发布就发布了!   以为是前情提示,结果直接来真的吗!   “都给我抓起来!抓起来!一个都不要放走!”白面男反应过来,气得破口大骂。   不过也不需要他瞎指挥了,偌大的会议室早在警报声音响起时就已经战作一团。   学生会众人似乎跟会长心有灵犀,默契地强占先机,启动装甲。   他们最想抓到的纪纶则被宫璟等人护拥着退到里间。   “怎么办,会长,学长他们挡不了多久?”凌诺挡在门后,关注外面战况。   他这种一年级的缺少战斗经验,都先跟着退进来了,外面只有二三年级的学长在。   秦王城的人来势汹汹,他们只怕不是对手。   宫璟不过思索片刻,突然坐上办公桌转椅,一个旋转,似乎按上哪个开关,原本平滑的墙面出现一道凸起。   “会长?”纪纶愕然。   “放心,不会有事的。”宫璟温暖的笑容,浅棕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泛着金灿灿的一圈耀辉,“暗门通往图书馆,你先走。”   他开口又点了几个人,都是一年级的学生,让他们跟纪纶一起离开。   “还有我!带上我一起!”凯文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外面打得这么厉害,得亏他能闯过那个战斗圈。   宫璟安排完,转身开门出去。   纪纶站在暗门前,回头看过去。   莫格一马当先作战,就像以前有人讥讽纪纶身份低贱,不配进学生会,他总会出声维护他时一样凶猛。   金色装甲的是三年级那个大大咧咧,总爱逗他的米卡扬副会长。   旁边低他一年级的商平副会长因为宫璟而爱屋及乌,虽然更中意凌诺接班,可是也一样挡在他前面。   还有他们身边更多学生会干部,纵有多少摩擦,此刻又因为什么原因挡在他前面,这一刻,都让他眼酸心涩。   “不要犹豫了,快走。”凌诺劝道,“有二三年级的学长们在,他们经验丰富,一定会安然无恙!”   凌诺推他一把,自己落在后面回头查看,“只要你躲起来让他们找不到,我们也不会有、有事——”   凌诺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什么!?   凯文抓着一个刚闯进来的卫兵脑袋狠狠往墙上抡。   凌诺瞳孔地震:“你杀了他!!”   凯文低头瞟眼手上软趴趴的人,随手扔掉:“还没死,不过躺在地上的人如果是纪纶,给他判个抓捕过程中误伤致死也不是不可能。”   还在暗道里的纪纶:“……?”   总感觉后背凉凉。 第33章 幽灵凶兽   即将通过巍峨门楼,抵达东院地界,纪纶突然停下,换了个方向。   紧跟其后的凌诺追上来,一边还得注意躲着凯文走:“等等,你去哪?现在顾容与那才是最安全的啊!”   即便他不喜欢顾容与,讨厌他抢走自己钟意的信息素,凌诺也不得不承认,此刻只有顾容与那能保护纪纶。   凌诺说着,又离凯文远了点。   刚刚凯文的凶残一击没吓到他,那个若无其事的冷漠眼神给他骇死了。   纪纶脚步一顿,继续大步流星在前:“如果我现在不回寝室,才是给他们陷害我的把柄!”   凌诺狐疑的眼神,转头不得不跟凯文对上眼,凯文耸耸肩摊手。   纪纶既然决定了,他们能怎么办。   凌诺咬牙移开眼,刚刚提议到东院顾容与那寻求庇护的人就是这家伙。   转瞬这人又无所谓了。   搞不懂。   西院住宿区,还未靠近N九号公寓楼楼下,远远就听到虎嘉一声震天动地的嚎叫:“小十三!!!”   纪纶脸色一变,该死,还是来晚了。   他们公寓楼的看门机器人T7-13都被打碎成一堆破铜烂铁,扔在大门前,好不可怜。   虎嘉正捧着T7-13的残躯哭天喊地,隔着人群都能感受到他的心痛和气愤。   “小十三!你死的好惨啊!”   狗十三狗归狗,他们可以骂,却不是外人能欺负的。   可是就在刚才,这些傲慢的王城士兵不由分说就闯入他们公寓,在遭到T7-13阻拦时,还残忍地杀死了这个尽职尽责的机器人。   接到通知赶来的风纪委成员团团侯在楼下,他们黑风衣红臂章的特色制服非常显眼。   更瞩目的却是与他们对峙而立的,那队玄黑卫兵服的尖兵。   虎嘉悲痛之余,不忘拦着那些人不让走,张立在旁边手足无措,试图扶起他,但明显尚在状况外。   他直觉这些人闯入班长宿舍没有好事。   虎嘉的几个朋友中,眼尖的上官有德先发现纪纶回来,手忙脚乱地跟夏暑、黄子昂几人围作一团,刻意挡住他的身影。   纪纶知道这是在提醒他。   不要过来。   他还看到红柚气势汹汹,试图跟那些卫兵理论,她的身后是冷着脸抱臂,未发一言却不可小觑的靳恩。   陈辰还未返校,徐佳惜倒是在旁边,帮着红柚一起理论。   薛采青随后看到他,疯狂冲他使眼色。   相雪秋敏锐地察觉到他视线,望向他这个方向,双眸倏然一亮。   “偃叔。”   纪纶身后由远及近一声熟悉的牢骚:“真是,怎么现在的学校都不太平!”   高大的身影越过他,径直向那队卫兵而去:“啧啧,让我看看,现在的王城卫兵已经这么不入流了吗,竟然下作到跑学校欺负起学生来了?”   领头的一个卫兵正要发怒,看清乌师偃的模样,陡然变脸。   那脸色竟然十分慌乱。   “你你……不、不要多管闲事!”色厉内荏的卫兵领头人,任谁看都觉得他没有底气。   纪纶敢说,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看到乌师偃那一刻,那人估计直接带手下跑了。   “你这话说的,这是我想多管闲事吗?那不是这身皮还套着,不得不接任务出警吗!”乌师偃说着情不自禁流露社畜怨念。   警视厅上司说的好听,因为他是新阳前毕业学生,更熟悉这边的情况才被派来。   实际上就是将麻烦事丢给他这种没前途警员的意思。   纪纶不禁揣测到了真相。   话说回来,这种一点看不出形象气质的中年社畜,真的值得那些人忌惮吗?   可是他刚才确实有听到,那个领头的跟旁边人嘀咕:“是那个怪兽吧,真的是那只红色凶兽……”   语气满是看到传说人物的震惊。   “这样吧,咱们呢和气生财,大家都各退一步,你们有家的赶紧回家吃饭,没家的一边玩去,别都堵在这,多不好看……”   试图和泥的乌师偃顿时收到了一众学生的火热视线。   啧,没用的成年人啊,还以为警视厅派了个救星过来,结果只是个草包!   乌师偃无师自通他们的眼神含意,挂不住脸,恼羞成怒迁怒到纪纶身上:“你这小子,没事搅什么浑水,啊真是,现在的小孩,一个个野心怎么这么大!”   肩膀猛然被拍一巴掌的纪纶:“?”   很痛啊。   “偃叔,”相雪秋冷静的嗓音及时打断乌师偃,“他们现在做的事,是我先帮忙的。”   “什么?!”乌师偃目光迅速在纪纶和相雪秋身上切换,猛的发作,“赢肆老小子欺人太甚!竟敢欺负到我的人头上,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你想做什么!!”那队卫兵瞬间如惊弓之鸟,启动了装甲。   众人:“……”   这…虽然看起来很有气势,可为什么感觉这大叔在说大话,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空气一时焦灼,纪纶目光不经意与相雪秋对上,彼此心照不宣。   聪明人不需要多说什么。   “你们这个叔叔……”   一旁薛采青斜眼:“他也就这点护短的人品了。”   说着扶额叹气。   纪纶看她煞有其事,心里好笑,通讯器铃声这时响起。   “现在过来礼堂。”   朝老师?   纪纶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凌诺着急忙慌拦他道:“你真的要过去?”   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刚才那些秦王城人肯定还没走,那个奇奇怪怪的白面男说不定是串通了学校,诱他过去。   “我相信朝老师。”纪纶坚持自己的选择。   他们之间有很多试探与不坦诚,但朝闻道绝不会害他,他相信。   风纪委成员纷纷看过来,和Z班的同学一样关心着他。   唯有凯文无所谓的样子。   ……   “班长!”不远处,衡弥生差点追上去,被季姝拦下。   纪纶被带走的背影,一瞬间竟和那天华雄离去的背影重合。   衡弥生心脏被揪紧的难受。   “姝姝你说得对,纪纶他果然还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季姝摇摇头:“我们现在追过去也无用,当务之急,应该去找嬴翼。”   “小翼?”   季姝的判断力独一无二,刚跟纪纶打完电话,她就推测,依照赢肆往日的做派,今天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这才匆匆赶回学校。   ……   “学生都到齐了吧?”赵成高占据着大礼堂主席台的最佳位置,兰花指捏起丝帕掩鼻遮口。   这些粗鲁的雄性生物一多,礼堂气味更难闻了。   “都差不多到齐了,就是……”   “什么叫差不多!”赵成高正欲发作训人,转念想到什么,“少爷呢,少爷还在不在这个学校?”   属下连忙汇报,少爷正值重要比赛,尚在闭关还未出来。   “也好。”赵成高慢条斯理道,外面这些小事情就不必让大少爷知道了,免得让他们少爷心烦。   也算那个叫纪纶的小子有福气,值得他不先去看望他家少爷,也要留下来,好好会一会他。   “到底是什么事啊?”   “发生什么了?”   “又是二级警戒,又是全校集合……”   汇聚一堂的新阳学子交头接耳议论。   能有什么重大事件,需要紧急集合两院学生都过来礼堂?   而且坐台上主持的人,还是一个矫揉造作的死娘炮。   偌大的礼堂一时人声鼎沸,到处是叽叽喳喳的回声。   赵成高连续吼了几次安静,都无人搭理,最后气急败坏到拍桌子、甩话筒,学生才稍微安静一点。   嗡——   一阵躁动。   正想着东院学生都来了,修文馆那些人怎么还没到,一帮高挑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入口。   走路带风的一行人,气场十足,风度姿仪俱是无与伦比,引得一众学子起身张望。   赵成高:……更气了。   他好不容易稳下来的礼堂。   “秦王城事真多,唐济,那小子呢?我们都来了,他这个正经的秦王城人不露面?”   走在最前面的,是不耐烦的元朗,身侧落后一步是唐济。   “母鸡啊,你问我,我也跟他不熟的。”   唐济两手一摊,十分无辜。   他号称东院人缘最好,奈何赢翼那狗脾气,冷漠倨傲,油盐不进。   除了他自己那个小队的人能跟他说得上话,连其他秦王城的人他都不太搭理。   宋如风好脾气地笑笑:“大概还在他公寓练功吧,最近他都在专心准备高校大赛,旁人是叫不动的。”   哪个冒然敢去打扰他,都是要被修理的。   九月份全国高校尖兵大赛,代表新阳的出赛名额只有一个。   学校为了平息两院纷争,争取到两个出赛名额,分别给了宫璟的“奇迹”小队,和赢翼的“极限”队。   两支队伍在队长带领下,都不负众望打到了最后。   可问题也来了。   新阳实力历来就不弱,这直接导致宫璟队和赢翼的队伍将在决赛对上。   宫璟最近的压力非常大。   “切,什么垃圾秦王城,很吊吗。”宋礼很不爽东院再来个比他还刺头的赢翼。   原本他在继承人战中打败宋如风,近来风头无量。   可赢翼一去参加什么高校尖兵大赛,屡战屡胜,所向披靡,瞬间夺得无数粉丝拥护。   连那些看不惯他拽的人,在慕强心理下都不再说他不好了。   连带曙光小队其他人的人气都旺盛了一把。   加上赢翼一伙人特立独行,不住修文馆,俨然有在东院另起炉灶,跟顾容与等人分庭抗礼的意思。   赢翼无论声望和影响力都如日中天,远超宋礼一大截。   宋礼自然不服。   他没做到的事,被一个西北乡巴佬做到了。   若是顾容与唐济那些人压他一头就算了,至于赢翼,呵。   一个半路出家的草根太子,凭什么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赢翼跟衡弥生、季姝三个加起来,在他面前也不够瞧的。   唐济瞥眼爆粗口的宋礼。   宋礼瞧不起西北三城,是摆在台面上的,明晃晃的事。   他也有这个资格高高在上俯视赢翼衡弥生和季姝等人。   他父亲林风吟虽然跟秦汉、战国城的那两位,都算是城主中的后起之秀,击败上一任城主篡位的另类。   但架不住宋礼有个出身世家大族的妈。   宋王城本就世家士族多,宋礼母族谢氏一支的地位在宋王城,堪称流水的城主,铁打的谢家。   林风吟当年就是跟谢妈联姻,有了谢家的支持才在宋王城站稳脚跟。   否则他一寒门子弟,即便当年跟着华雄几人头脑一热造反成功,也坐不稳城主位置。   同样是造反,西北三城的局势要比宋王城简单。   西北三城之间还能互相有个援助,他们宋王城处于西南边境,不能说是孤立无援,也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林风吟最好的处理方针就剩下内联世家,外交唐王城。   要不然他上任第二天就得下位。   以城为姓,宋礼十足有狂傲的资本。   “姓赵的,你们今天大张旗鼓弄这一出,还特意请我们过来,要是这场戏不好看,别怪我让你们下不来台!”宋礼径直向主席台的人威胁。   赵成高作为秦王城的城主府管家,素来颐指气使惯了,这会在这帮小祖宗面前也得收起架子,小心翼翼伺候,“宋少爷请坐,您放心,不会让您失望的。”   宋礼对他的讨好不受用,更别提其他人,一个个目中无人,百无聊赖。   学生会那边一出事,底下人就汇报过来了。   一向神秘的秦王城,不仅大张旗鼓送来贡品,城主本人甚至都露面来了首都。   其中可大有文章。   宋礼嗤笑一声,仿佛看穿赵成高的小技俩,嘲弄道:“什么下三滥手段都用上了。”   他脚步移动,越过元朗唐济等人,率先挑了个位置落座。   元朗望眼一步之遥的顾容与,顾容与神色如常,他也并未发话。   东院其他学生看着面色却隐隐有不满。   宋礼最近确实气焰嚣张,在顾容与面前都不加收敛,何况对着手下败将宋如风?   连西院的学生都心疼起宋如风了。   在新阳都被这样肆无忌惮对待,回去宋王城那还不知道是什么待遇呢。   太惨了。   这种无足轻重的开小差很快被其他情绪取代。   众人逐渐等得不耐烦。   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场好戏的前菜上的也太慢了点吧?   烦躁点燃全场,礼堂重复一片嘈杂,却又在那么一瞬,不知不觉,全场静寂,视线不约而同扫向一个方向——   这场好戏的正主来了。   只是那个人,丝毫没有身为话题中心人物和麻烦源的局促,也没有即将陷入风暴中心的忧色,更没有他们料想中的迟疑怯弱。   他身姿轻盈,神采奕奕,大步流星踏入礼堂,沉静的墨色眼眸轻轻逡巡全场,周身散发的锐利气势,似剑刃出鞘,破开一片乌云,让人眼前一亮。 第34章 构陷   纪纶一进礼堂,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各色火热视线从四面八方汇聚他一身,当下心口微沉。   这是将整个新阳师生都叫过来了吧?   放眼望去,大礼堂满满当当坐满了学生老师,东西两院的制服泾渭分明。   最前排分别是关切望来的宫璟等学生会成员,和以顾容与为首那群眼露兴味的继承人们。   而主席台上,那个秦王城的白面男人,急不可耐一声呵斥,似威严法官猛然敲响了惊堂木:“纪纶,你可知罪!”   “我有什么罪?”他不慌不忙的语调,“如果说擅闯他人宿舍,随便自放自取找出来的一个证物,就能凭此给人定下罪名,那这世界上的监狱只怕关不下这么多罪犯。”   “呵,伶牙俐齿,这分明就是从你寝室里搜出来的!”   赵成高撩开手下送上来的托盘黑布,光芒璀璨的珠宝,“海洋之心”项链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秦王城将它送来首都展览不久,在座师生无不惊叹过它的美丽,记忆犹新。   “你这个胆大妄为的小贼,我们城主特特献给首长大人的心意,竟然差点被你偷去,你实在罪孽深重!”   纪纶不为所动:“既然如此尊贵,我有什么本事,能在安保重重的博物馆窃取到它?谢谢你,这么高看我。”   礼堂轰堂大笑。   赵成高用力拍了拍主席台:“我管你如何偷窃的!东西是在你宿舍里发现的,你就是小贼!”   刚静下来的礼堂顿时哗然。   这是强辩不成就胡搅蛮缠了啊。   赵成高还在那强词夺理,试图给他扣上偷窃国宝的帽子。   纪纶掀掀眼睫,环顾四周。   眼下这个场面像什么呢?   ——像法庭。   主席台上是犹如审讯犯人的赵成高,底下的听众席是看客。   他站在他们之间的空地上,左右无人,前后无依,看起来就是被告席的犯人。   他头一次如此引人注目,这也算帮他另类的出风头了?   搞出这么大阵仗,看来赢肆是决计不想让他好过了。   纪纶想让他被告上法庭,赢肆就让他先身败名裂。   今天赵成高就是指鹿为马,他也得认了。   这样想着,纪纶脸色却无难看,唇角反而流露一丝笑意,目光从始至终沉静如水。   赵成高一腔难听的言语攻击,仿佛打在一团棉花上。   还好,他还有后手。   赵成高得意地眯起眼睛。   像是窒息般,纪纶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在场新阳学子迎来两个不速之客。   “你还是这么擅长颠倒黑白,牙尖嘴利啊,纪纶。”   阴恻恻的语气,竟然出自一个外表俊朗帅气的男生。   但更奇怪的是,他穿的是星华中学的校服。   好端端的,星华的学生跑到他们新阳来,指责他们新阳的学生?   众人窃窃私语。   与他们新阳不同,星华是真正的顶级贵族学校,只接受有家庭背景的学生,实行所谓的精英教育。   自然,那里的学生个个非富即贵。   新阳则是半个军校,管理严厉,不受部分权贵孩子欢迎。   反正在星华就能享受顶级资源,培养成未来的上流精英,何必送到新阳累死累活?   在星华,即便是无所事事混日子的草包,以后也还会是这个国家的天之骄子,未来的国家栋梁。   纪纶目光轻轻扫过台上的人。   这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天之骄子,又何尝把他放在眼里过。   “盛昊焱,你不是我们新阳的学生,为什么进来?”台下宫璟沉声质问。   作为新阳学生领袖,他经常跟星华那边打交道,自然认得星华的风云人物。   首都豪门盛家的最小代少爷,金尊玉贵不必说,还是顶级Alpha。   今年本来在读星华二年级,上半年不知道因为何故休学几个月。   现在一露面,就像疯狗一样跑来新阳发疯。   是的,这个盛昊焱就是疯狗。   不说他荤素不忌的做派本就受宫璟这类人不喜,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单拎出来哪一件,都值得监狱一条龙服务。   若不是盛家是中央城六家之一……   宫璟摇摇头,目光落在盛昊焱旁边那人。   “贺青涵?”   “会长,是我带昊焱进来的。”   穿着新阳制服的眼镜男生,看铭牌是三年级的学生。   但这个时间,三年级学生应该大部分都在外面实习才对。   这刚回来,就是为了带一个外校人回来,欺负自己的同校同学?   “会长,我想,我们都被他欺骗了。”文质彬彬的男生,目光心痛地望向台下的纪纶,爆出一个惊天秘密。   “你们眼里这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会干部……”   贺青涵半截话吊人胃口,脸色好像难受地不想再说。   盛昊焱接了他的话:“就是你们这位好好学生纪纶啊,在去年胆大包天,组织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学考舞弊啊!”   哗——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为什么知道?”盛昊焱自说自话,阴冷的目光目不转睛盯着纪纶,“因为我就是受他帮助的人之一啊。”   赵成高立刻火上浇油:“你们看看,这个人为了钱,就敢胆大妄为到组织大型作弊事件,这样一个人品有瑕疵的人,还会干不出偷盗的事情吗!”   “你胡说八道!”   “放你娘的狗屁!!”   风纪委成员和Z班学生那边,最先按耐不住。   脾气火爆的还爆了粗口。   刚刚的欲加之罪,他们还能乐呵呵看个热闹,反正大家都知道纪纶是清白的。   这会实在看不下去了。   罗锣自认为是纪纶最好的兄弟,本该是反应最大的人,此刻却一言不发。   因为面对盛昊焱他们的指控,纪纶竟然沉默了。   他一动不动地僵立原地,斜睨的目光盯住台上一个方向不放。   罗锣顺着他视线望去,看到台上的盛昊焱等人,想起他们以前确实在一所初中。   他们是认识的。   可是纪纶……他在初中学校时向来谨慎,行无踏错。   又怎么会招惹上那样的人?   凭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和方才一样谈笑自若,巧舌如簧为自己捍卫清白。   还有那个贺青涵,不是上学期跟纪纶告白过的学长吗?   长久未动的眼眸干涩,纪纶眨了眨眼睫,耳边听到宫璟一声严厉的训喝:“够了。”   礼堂霎时安静,会长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请你们不要张口就来,否则我们也是可以告你们侵.犯名誉权的!”宫璟气势震慑全场,逡视过众人,转向纪纶的目光复又温和。   他的眼神好像在告诉他,别怕,我依旧是相同的态度,他们不能这样凭空抹黑你,我相信你。   纪纶眼眸轻转,心底不见轻松,反而像落下一块大石,压得心口深沉。   东院阵营里,传来一道不能忽视的视线。   纪纶回望过去,片刻淡淡收回。   那双红眸,从来不会施舍给别人太多在意。   台上盛昊焱正欲开口,一人突然上台打断了他。   “啧。”他面庞浮现一丝戾气,却不得不同意。   这不是星华他的地盘,容不得他更放肆。   赵成高倒没像盛昊焱一般心不甘情不愿。   反正他已经跟学校理事会打点过了,就算是校长要叫纪纶过去,也只是暂时放过他。   “校长?”   来领人的校长室秘书点点头:“还有你们朝老师。”   纪纶跟上他。   要过去后台的休息室,必须穿过西院听众席的前排位置。   宫璟趁机跟他说话,大掌揉揉他头:“别怕,我们都在这支持你,他们不能黑白不分陷害抹黑你。”   学生会其他人也纷纷表态。   纪纶感受着头顶掌心清晰传递的温度,宫璟目光是像大哥哥的一样温暖可靠。   可听着宫璟的温言细语,他却垂眸未语,侧颜平添几分微凉清冷,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忽的一道充满热度的凝视,他回望过去,却又转瞬即逝,探不到源头。   东院听众席,伸着大长腿的元朗拧眉抱胸。   好小子,当这么多人面就敢撬他们东院墙角,这要是换他来,哼哼。   还有那个纪纶也不讲究。   怎么能随便让那个宫璟乱碰!   心里正琢磨着,耳边响起明皓响亮的惊叹:“容与哥,他碰你的Omega欸!”   仗着童言无忌,明皓丝毫没有控制音量的自觉,在偌大的礼堂里还形成了显著回声效果。   在场的人心里无不:哦嚯。   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又有好戏看了。   可惜涉及三人的反应,都没给他们希冀的期待。   宫璟只是转头朝向大家,宽容地笑笑。   顾容与呢,原本就带着惫懒神色,全程意味索然,这会儿被所有人关注着,也只是掀了掀眼睑,将支额的手换了一只而已。   他眼形狭长,垂眸不动声色时,自带三分冷漠,少了血瞳的威压,全身上下散发的荷尔蒙吸引力似乎又更撩动人了。   不愧是他们新阳最想被拥抱的梦中情人Alpha榜首——   众人不约而同浮现出相同的念头。   纪纶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没当回事。   他又不是谁的所有物。   什么碰不碰的。   东院这些人实在是自信感爆棚。   高高在上的态度简直令人作呕。   一到后台走廊,无人在身边,他扶着墙用力呼吸几下,吐出几口浊气。   一直保持镇静的脸上才稍稍流露丝倦意。   该说赵成高不愧是城主府的管家吗,熟悉审讯技巧,一点不给他喘气反应的时间。   连番审讯犯人的口吻问下来,心理素质差点的人都会当场崩溃。   ……   听众席后排,凌诺目光一直跟着纪纶进去,直到看不到背影了,才转身问身旁的人:“钟奇,你以前也是实验中学的吧?”   钟奇:“啊,是吧。”   模棱两可的答案让凌诺噎住,不过钟奇就是这个懒散性格,倒也没在意:“那你对盛昊焱他们有多少了解?”   钟奇翻着眼睛回忆:“我又不跟他们玩,不了解啊。”   凌诺:“……”知道你天生懒骨头,但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你们不是一个圈子的吗!   真不知道钟奇怎么考上新阳的。   凌诺心里腹诽一番,突然想到,盛昊焱他们跟纪纶不是一个阶层的,看起来却这么熟悉。   心里莫名不舒服。   以前他看不起纪纶,是觉得他再怎么挣扎,也跳不出他那个阶层。   自从爆出纪纶Omega的身份,那种轻视感却轻了。   不是因为他单纯被纪纶的信息素味道吸引,而是他突然意识到,纪纶以Omega身份能达到很多Alpha都达不到的水平,本身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   他不得不承认,他为这个平民触动。   “傅文博,查到了吗?”身侧另一旁,傅文博合上电脑,闭眼,各种数据在脑海里闪现,整理成有效信息。   “盛昊焱在初中的学考成绩确实有蹊跷,包括那一年实验中学的很多人,按他们的平时成绩,都上不了现在的高中。”   “还有纪纶,原本应该跟盛昊焱他们一届毕业,却因学考当天发烧,推迟一年才考上新阳。”   学考关系着高中学校的录取,是平民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纪纶会因为发烧耽误这么重要的考试?   如果不是意外,肯定是有隐情。   凌诺陷入沉思。   旁的人如何考上高中的,他不管。   可像纪纶这样的人,在考试前一定会做好充足准备,防止任何意外出现。   凌诺神情逐渐坚定。   ……   休息室传出朝闻道跟人的交谈声,准确来说,更像朝闻道一个人的训话。   “这件事情我稍微了解一点,并没有证据,即便因为涉猎广泛,能调查清楚,但就能推行下去了吗?这样的一个丑闻……”   “从您放赢家的人进校,就已经输了,这不是我认识的新阳!”   “纪纶,进来!”   “好……是!”纪纶赶忙应下。   就……挺意外。   朝闻道居然会维护他。   一直都清楚,他跟朝闻道不是一种人,不仅是因为朝闻道优秀的能力,曾经斐然显赫的家世,而是因为朝闻道的人格之高尚。   但凡了解过一点他的经历,就会知道,朝闻道身上有一种精神世所罕见,这和他所处的那个阶层背道而驰。   平时的相处中,他也能察觉到一些朝闻道对他的态度。   没有多少偏爱。   但却不是出于曾经作为天之骄子,对他瞧不起的优越感。   朝闻道是洞悉他的为人,却又能理解他因出身而受限的选择。   他自觉做不到朝闻道那份上,朝闻道对他照顾,他就受着。   但要是为了讨好朝闻道而改变自己,却是不可能的。   朝闻道这样的聪明人,很容易看穿他的伪装。   “豆豆,等等。”罗锣满头大汗跑过来,呐呐递给他一杯水:“你应该需要吧。”   薄荷柠檬水。   薄荷和柠檬都是味道上头的东西,但能让大脑更清醒,纪纶每次压力大的时候都会给自己泡一杯。   罗锣知道他这个习惯。   “谢了。”他确实渴了,不待多想,接过一口灌下,推门进去。   休息室,坐在朝闻道对面的校长好像被训得蔫头巴脑,闷闷不语。   见到他,不说不假辞色,简直没好脸色。   纪纶佯装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照常跟他问好。   挨了自己曾经的学生一顿批,又被现在的学生听到,确实丢脸。   大概是碍于朝闻道面子,老校长不想搭理他,也胡乱应了声才离开。   纪纶顺势看向沙发上的朝闻道。   朝闻道抱臂跟他对视,半晌挑挑眉无语:“你就没什么要说的了吗?”   如果他问的是,有什么要跟他解释的?纪纶肯定会说没有。   他们师生之间还有点默契。   但也不至于一声都不先吭吧?   朝闻道凝眸皱眉。   小小年纪,倒是沉得住气。   “……”纪纶捧着刚才的水杯,指腹摩挲,好似思考了一下,想出了要对朝闻道说的话。   “老师,知识是原罪吗?”   朝闻道深望他眼,闭了闭眼,半晌,语气轻幽道:“没有那种事。”   面前的人摆摆手,让他出去。   好像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纪纶:“……”他好像闯祸了。   每次他的问题,朝闻道不说态度多么正经,一定会给出他的解答。   这是第一次,朝闻道没有给他解疑答惑。   到门口时,他转身回望,朝闻道疲惫似靠在沙发背,望着窗外天空的目光深沉黯淡。   他的问题,好像勾起了他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   纪纶难得有了歉疚情绪。   怪不好意思的。   知道他们朝老师有故事,没想到这么有故事。 第35章 攀咬   “纪纶!”刚出来休息室,就被人拦下。   凌诺神色焦急跑来嘱咐他:“纪纶,听着,不要承认他们的指控!”   盛昊焱不惜自爆,也要将纪纶拉下水,自然是因为他盛家位高权重,承认学考是作弊得来的成绩,对他影响也不大。   可是纪纶呢,他承担不起一点风险。   他会失去现在好不容易攥取到的未来。   纪纶狐疑又诧异的目光。   他还没问呢,凌诺好像明白了他目光含义。   “烦、烦死了!我们新阳的学生被外校人欺负,我就不能阻止他们吗,好歹我现在还是级长!”   他就不能出于同学情谊帮他吗,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凌诺脸都涨红了。   纪纶沉默了一会,下意识思考,怎么利用他,得到些好处。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太恶心了。   何况依眼下的局面,凌诺也影响不了什么。   “如果我做了呢?”他故意道。   “我不管你做没做!”音量陡然扬高八度,凌诺语气生硬。   转瞬,别扭地移开眼,“总之,你也没办法拒绝吧……”   盛昊焱敢来爆料,自然准备充分,拿得出举报纪纶的证据。   但是要定罪纪纶,就会牵扯出数不清的人。   那些人都是达官显贵的孩子,不一定会愿意自己履历出现污点。   纪纶只要咬死不认,他们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千万不能承受不住压力认下罪名!   他刚刚看得很清楚,盛昊焱和贺青涵出现后,纪纶那个眼神……   凌诺不知不觉,紧盯纪纶不放,四目相对,纪纶率先转开眼睛。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连凌诺这种傲慢的学生都懂得,其他人呢?   已经给他定下死罪了吧。   不。   他们不是不懂,只是不在乎罢了。   “你、你是已经准备认输了吗!”凌诺动作比思考快,发现纪纶一言不发就要出去,条件反射伸手,扣住了他手腕。   纪纶侧眸望来,他触电似收回:“对、对不起……”   “你想多了。”纪纶抽回自己的手腕,活动着腕关节,走出去几步,蓦然回头,“对了,幸好你没说出那两个字。”   他微笑着道:“否则,我会觉得恶心。”   凌诺呆住了。   微笑着说出那种狠话的纪纶,在那一刻,散发出致命吸引力。   竟比任何时候都要惑人。   须臾,休息室门开,朝闻道走出来,凌诺吓一跳,理智回笼,突然意识到不对。   该死,纪纶怎么知道,他刚刚差点想说出口的话。   瞅着面露懊恼的学生,朝闻道头顶慢慢冒出个问号:他是不是出来的不是时候?   ……   纪纶返回礼堂时,气息冷戾的盛昊焱坐在主席台上,神色烦躁,揉了好几次肩膀和右臂。   贺青涵偏头好像在劝慰他什么。   瞥见他进来,两人俱虎视眈眈。   纪纶感受比刚才良好,一眼不带看他们。   台上,兴致勃勃的赵成高准备好了新的措辞。   他还未站定,一连串质问与训斥,狂风暴雨袭来,让他插不上话辩解,直到有人出面打断。   “喂喂,”乌师偃在台下敲桌子,“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啊,一句落不到正题上,对,说的就是你啊,油头粉面的娘娘腔!”   赵成高额头青筋一跳,目不斜视命令自己的随从:“将他立刻带走,收监调查!”   乌师偃额头青筋一根根暴起。   无视他!   这死太监无视他!   抓捕他的卫兵蜂拥而来,近在咫尺,纪纶暗暗皱眉,睨着台上的赵成高。   赢肆兴师动众来首都的用意,还能是为了什么。   送藏品来是示好,直接抓他是示威。   双城之案后,秦王城势力越发雄厚,几乎完全掌握了西北三城的话语权,这不得不令首都的人忌惮。   赢肆需要营造一个和平良善的形象,降低别人的畏惧。   “你说了这么多,总该让别人辩解一二,就是监狱的犯人也有上诉的机会。”   何况纪纶还不是犯人。   “还有什么好说的!”   发现说话的人不是纪纶,好像是新阳一个长得怪好看的老师,赵成高多给了对方一份颜面,说道,“博物馆那边也可以提供监控视频证明,这小子在里面鬼鬼祟祟,一看就没安好心!”   “哼,是吗。”朝闻道懒淡的俊脸,唇角流露一丝讥诮。   纪纶收到了他的目光示意,立刻接话:“他们俩说的事,我暂且不提,那自有警方立案调查。”   乌师偃无比赞同地点点头。   “单说你们王城的海洋之心,”纪纶勾唇轻笑,“既然你说监控拍到了我,那肯定也看到了我当时跟谁在一起了?”   他明显话里有话,礼堂顿时哗然。   今天到底还要放出多少重磅消息。   他们吃瓜吃个饱了属于是。   纪纶上前一步。   朝闻道让人给他放了一张演讲台,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形单影只。   他单手按着台面,一只手指向一个方向:“我现在怀疑,顾容与也偷窃了!”   全场哗然中。   东院前排座位,顾容与莹白修长的手指抵着下颌,上挑的眼眸漫不经心睨来,透着难以言喻的贵气。   四周喧嚣,好似都与他无关。   纪纶今天,却偏要将他拉下神坛!   “胡言乱语!”赵成高拍桌怒喝,堂堂黎王城继承者,怎么会为了珠宝偷窃!   不只是他这么觉得,台下的两院学生也都认为,纪纶为了洗脱嫌疑,不可理喻。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顾容与和他纪纶之间,天壤之别的差距。   顾容与只坐在那,便是仪态万千,气质卓绝,天生受拥戴的领导者气场。   而除了无可匹敌的家世,这个男人还拥有远超人类平均颜值的脸,还有平均智商的能力。   甚至是,像恶魔一样令人着迷的魅力。   无论怎么看,他……这个从贫民窟爬出来的老鼠才是会犯罪的人。   就像相雪秋说的,杀人有很多种方式。   顾容与这种人,何必要脏了自己的手呢。   纪纶浑然不在意礼堂的议论纷纷:“怎么不可能,我可以人品不好,还不许他有一点特殊癖好吗?”   礼堂顿时哄笑起来。   “如果我可能,那么他有可能。”   “进入博物馆后,我有大半的时间跟他待在一起。”   “而且我现在怀疑顾容与,跟博物馆的命案有关。”   一波掀起千层浪,他的话还掀得一层比一层高。   纪纶目光平静从赵成高,乃至顾容于身上略过,浑然不知他的话有多惊世骇俗似的。   秦王城的人可以胡乱攀咬他,他就不能吗?   赢家人要是为了陷害他,敢连顾容与一起拉下马,才是厉害呢。   西院位置,相雪秋神色一动,想起中午那会在博物馆外,纪纶离开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让她先别说出去,他来处理。   可这样的处理方式,就是撇开她,一个人担下冒犯黎王城的责任吗?   相雪秋起身欲开口,乌师偃按下她,自己来到顾容与面前:“怎么样,跟我们走一趟吧?”   “开什么玩笑!”一群东院学生要造反了。   就凭纪纶一句话,带走他们的学生首席调查?   就算顾容与真有这嫌疑,也不是谁都可以动的!   这邋遢大叔谁啊!   群情激愤时,乌师偃抢过朝闻道面前的话筒,简单解释了下博物馆的命案情况。   点名不仅是顾容与,当时其他人也都有嫌疑,需要接受警方询问调查。   只是当时负责警戒的警员不敢拦人,让顾容与一个人先走了。   现在有纪纶的证词,警方应该重新考虑顾容与出现在那里的意义。   不能放过一个凶手,当然,也不会错抓一个好人。   这一番说辞,整的乌师偃自个都信了。   脸上洋洋自得,觉得自己帮相雪秋的好班长转移火力,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   实则回去,还不定要被领导怎么批呢。   让你来走个过场,谁让你亲自下场淌这趟浑水的。   这不是把警视厅架火上拷吗!   这要是顾容与真有猫腻,他们是不调查还是不调查,还是装聋作哑忽视?   乌师偃很快被打脸,东院学生不仅不买账,还引得西院学生也觉得离谱的程度。   不少人直接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骂人了,纪纶暂时都被撇开一边。   但是骂着骂着,总感觉哪里不对,逐渐息声。   乌师偃一个人杵那,只会让人觉得就是一个中年落魄又颓败的油腻大叔。   当他跟朝闻道站到了一起,很多人都开始有点眼熟了。   那种好像哪里见过,又不太记得,尤其是从历史书和电视上看到过的感觉……   一个人不认得,两个人就熟悉了!   赵成高阴阳怪气:“呵呵,原来是咱们共和国的双子星。”   可也只是昔日啊。   朝闻道抬抬眼皮,朝台上瞥去一眼,冷冷道:“你有意见。”   赵成高不着痕迹恢复原来姿势,掩饰自己因惊惧而骤缩的瞳孔,微颤的双手。   共和国双子星——   是十二年前,差点将十大王城闹得天翻地覆的红色凶兽与黑色幽灵!   幽灵游荡,凶兽肆虐。   华雄四人声名鹊起时,这两人亦在国际展露头角,名声实力都不落前者,而且一度是华龙国从上到下,男女老少都欢迎追捧的宠儿。   时至今日,二十三省已不知他们威名,他们却仍是王城内可止小儿啼哭的凶煞传说。   世事就是如此讽刺,喜欢短暂,恐惧反而深入人心。   礼堂早已沸腾不息。   虽有一头雾水的,却也有认出来了的学生,互相提醒解释。   “是他吧,没看错?”   “确实听家里人说过,双子星之一的幽灵骑士在新阳任教。”   “我就是冲他报名新阳的!”有同学说道,“可惜他现在没什么上进心,只教一个掉车尾班级。”   Z班学生:……有点扎心,又有点荣幸是怎么回事。   而且他们怎么不知道朝老师这么厉害的!   他这么懒,天天见不到人影,存在感还不如已经离职走了的魏衍。   甚至还不如他们班长对他们上心!   从不确定的小声议论,到压抑的兴奋抽气,整个礼堂瞬间嗡嗡响,全在议论两个人。   虽说信息时代,日新月异,一切都容易更新换代,如今的政坛新秀和明星尖兵的名头早已花落他家。   可,那是双子星啊,也曾给共和国历史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双子星啊!   何况这是军校新阳,对强者和国家英雄的崇拜,还未被外界不良风气影响。   他们刚刚都做了什么!   新阳学子一顿心虚。   眼看场面失控,赵成高在台上奋力想扯回正轨。   纪纶趁机思忖接下来的对策。   一道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却让他无法冷静地忽视。   顾容与异于常人的血眸,在喧嚣的人声中,也像暗夜的蛇瞳盯准了猎物,牢牢攥紧了他。   从一开始的心不在焉,到不管旁人如何为他群情激愤、打抱不平,这个男人面无表情的冷漠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纪纶却没有感到多少庆贺。   又是那种被看穿一切的眼神……   纪纶不得不移开视线,全身不适。   他毫无征兆地记忆起上学期的事。   在元朗花费巨大人力物力,大张旗鼓追求徐佳惜之时。   贺青涵也在学校草坪,搞出过一个盛大的烟火表演,借此向他表白。   这是他没料到的。   贺青涵出身政要家庭,本身也才能优秀,学识渊博,待人接物也算温文尔雅,在西院是人气不低的风云人物。   没想到自己这种不起眼的人,能被贺青涵这种Alpha关注到,即便不懂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纪纶一瞬间还是产生了异样感。   喜欢不喜欢什么的,这么声势浩大的场面,不是徐佳惜那样的人才有的待遇吗?   开学以来,一直跟在徐佳惜后面收拾烂摊子,还要处理班上这么多刺头学生惹的祸,朝闻道又万事不管。   他一度以为自己就是个操心保姆命,任劳任怨了都。   陡然被人这么隆重地表白,还……挺意外。   这种微妙心情没维持多久,顾容与一句话就将他打回原形。   那天他去修文馆,找宋如风交涉些事情,顾容与破天荒没离开,坐在一旁听完他们谈话,突然来一句。   “听说纪班长昨日风头无量,当真风光。”   他语气不算不好,尤其是窝在沙发里,浑身透着一股慵懒的性.感时,用慢悠悠的轻描淡写口吻,戏谑望来,好似随意想起来才说起这件事。   没人能说他这是冒犯和取笑,反而受宠若惊。   纪纶却如鲠在喉。   原本对这位传说中,大名鼎鼎的东院顾君还挺有好感。   毕竟冲着这张矜贵俊雅的脸蛋,他也不会不喜欢。   可惜顾容与会说话。   他一开口。   那一刻,他真想把他埋了。   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平凡普通,身边的人又都是风云人物,他就是充当配角的角色。   骤然被表白,知道有人喜欢自己,他会飘一点不正常吗?   非常正常。   何况那点被人喜欢着的隐秘小得意是其次,如何利用起来,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才是他更多在意的东西。   顾容与一眼看穿他所有,高高在上俯视他的样子,当真让他羞恼。   他唯独不想在他面前露怯。   浓密的长睫微掀,顾容与瞳底倏然漫出一丝兴味。   他直起身,轻轻一哂:“还真是……狠心呐。”   优雅的语调慢悠悠说道,“明明我们才一起欣赏过那里的画作,一起在追杀下同生共死过。”   前排座位都有麦克风,扩音器清晰地将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送入众人耳中,包括那声能让耳朵怀孕的性.感轻笑。   躁动的礼堂,又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顾君这话,不就是佐证了纪纶一直跟他在一起的话吗?!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纪纶扬了扬唇角:“顾容与,你承认跟那个女人在博物馆说过话了?”   他还得感谢顾容与,最终促成他决定做成那件事。   拒绝贺青涵前他就明白,谁都靠不住。   “嗯,是碰到过,那又如何。”   “你有充分的时间!”   顾容与掀眸,似笑非笑:“动机呢。”   纪纶不及思忖:“难道不可能是教唆自杀?”   顾容与直直望来,纪纶几乎差点说出那句话。   你享受掌控生命的快.感。   但这只是相雪秋的揣测,没有直接证据。   咬牙死死忍住冲动,纪纶目视所有人铿锵有力道:“如果顾容与不可能杀人,那么我也不可能,因为从进博物馆开始,我全程都跟顾容与在一起,如果我可能,他也有可能!”   要证明顾容与的清白,就是证明他的无辜。   将顾容与和他牵扯进一起这样说不清的案件。   赵总管明显没有这样的胆量,想必他背后的人也没有。   他们要坚持,乌师偃就会连顾容与一起带走。   看谁磨得过谁。   朝闻道若有所思,这法子是不入流了点,但他没资格对纪纶评头论足,高高在上指摘什么。   纪纶已经做到了他的极限。   其他人就没有朝闻道的淡定,目瞪口呆看着嫌疑人反过来变成了问话的人。   还是个眉清目秀,纤细娇弱的Omega,背刺自己的Alpha!?   纪纶已经离经叛道到这份上了吗?   能跟顾容与这样的Alpha信息素匹配,不是应该感恩戴德感到幸运吗?   跨阶级结合本身就是天方夜谭,相当于两个物种的生.殖隔离。   纪纶不珍惜跟自己信息素匹配的Alpha就算了,竟然、竟然……   唐济笑骂一声:“荒唐。”   无论怎么看,未来的城主被人这样审讯似质问,都是极具侮辱性的事。   纪纶还真敢这么做了。   元朗第一次正视起纪纶。   这个原本平平无奇的Beta,有一双过于锋芒外露的眼睛,里面装了太多东西。   不像徐佳惜的眼睛,那是林间温柔的小鹿,纯真无邪。   看来这个纪纶做Beta时,一直都在隐藏自己。   尤其他还皮肤白净,五官柔和,又常年带着和煦温雅的笑容,也能显得人畜无害,欺骗性很强。   啧,那样的眼睛,元朗看得不太舒服。   还好他的Omega不是纪纶这样的。   佳惜多乖巧。   这样想着的他,选择性忽略,前不久徐佳惜才给他难堪的事。   最崇拜顾容与的明皓小脸涨红,气的。   纪纶怎么能三番五次拿容与哥当挡箭牌,这个无耻小人!   别以为他不知道白天的事!   一边是新阳学子不可置信的指指点点,一边是赵成高气急败坏,破罐子破摔的叫嚷:   “海洋之心在你这,就是你偷的!无耻小贼!”   这是连演戏都不演了。   这种胡搅蛮缠的做派,可太气人了。   连东院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刚被纪纶牵扯到顾容与的不爽,顿时变成怜爱。   被无耻的人攀咬,也太惨了。   礼堂骚动难安,遽然一声凌厉呵斥,镇住了所有人:“闭嘴!” 第36章 盛气凌人   外头暮色早已降临,少年Alpha一身寒意亦如夜色霜重。   他不像王城人常留的长发,短碎黑发干练冷酷,一袭玄色劲装,眉目冷峻。   只笔挺站在那,一种凛冽高华的气度就扑面而来。   纪纶看到他身后的季姝,微不可查在朝自己点头,不禁诧异。   季姝竟把这个孤傲难近的赢翼请了过来。   冷冽目光不客气扫过全场,赢翼丝毫没有跟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人叙旧打招呼的意思,直接摆明来意。   “你们什么考试舞弊与我无关,我只申明一点,海洋之心在我这!”他手心高举打开,一条项链赫然垂落。   “少爷!!”呜呜,赵成高又心痛,又欢喜。   他们少爷还是这么气势锐利,一点不比修文馆那些人差。   他又长高了,还更帅气了。   真的像三年前他离开时说的那样,他一定会变得更强大。   强到能打败赢肆城主。   “少爷,那是假的!是这个贼人留下迷惑我们的赝品!”   “闭嘴,没让你说话。”嬴翼凌厉的眉目一扬,三两步跳上主席台,抓起托盘上的东西就砸地上。   整个过程堪称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摔完,众人才反应过来,满场惊呼。   嬴翼也下得去手!   他不仅下得去手,还说:“我说它是假的,就是假的。”   原来他砸的才是赝品?   这……知道它是假的了,倒也不必摔得如此干净利落。   纪纶心也抽抽。   那可是几个亿!   少说值中央城几套房!   “少爷呜呜呜……”赵总管一大把年纪,竟然露出委屈的表情。   “你要违逆我吗。”在一地亮灿灿的珠宝碎片里,少年回头,周身锋芒尽显,锐利的目光直击人心。   赵成高后背冷汗丛生。   看到刚还耀武扬威的人,现在鹌鹑一样犯怵,众人一阵轰堂大笑。   搞今天这一出前,都不跟自家小主子商量好的吗。   修文馆一行人神色各异。   唯有宋礼心里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   啧,赢翼这个爱装逼的小子,真会挑时机出现。   最重要的是,还装得比他好,十分拉风。   想到赢翼还出国留学,镀了层金才回来,宋礼心里又多了个拉踩赢翼的理由。   他个王城人出什么国,他们这些人都没出过呢!   学校的人评风云人物榜时都说,这给赢翼增加了洋气时髦值,排名硬生生超过他好几位。   “好了,结束了。”朝闻道懒洋洋一宣布,乌师偃也起哄赶他们回家,所有人欢呼起来,好像是他们打了胜仗。   顾容与率先起身离座。   犹如一个信号。   宋如风等东院人紧跟其后,其他人才从各个出口鱼贯而出。   剩下还有什么盛昊焱举报的舞弊案,等他真的拿出实质性证据再说吧。   忙活到现在,大家都累了。   饿倒没有。   吃瓜吃太饱,都不用吃晚饭了。   “容与?”顾容与不是朝着出口去,宋如风几个看着他走向纪纶。   纪纶若有所觉,回转身,他们隔着纷扰人群遥望。   顾容与目光灼灼,眼睛里燃烧着比平时更旺盛的火焰,被灯光笼罩的俊美身形优雅神秘,显得愈发高不可攀。   及近,四周嘈杂,顾容与身量修长,必须低头弯腰,才能俯就他的体格。   顾容与敛眸睨着他:“你好像很喜欢把危险引到我身上。”   纪纶心脏猛地跳动一下,清清嗓子:“当然是……你的放纵,给了我放肆的勇气。”   纪纶笑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好用,怎么,不行吗?”   顾容与竟然笑了一下,纪纶不及惊诧,猝不及防手被握住,一个吻落到他手指尖。   俊美的Alpha好似在说,我的荣幸,与你分担所有危险。   在众人惊叹的抽气声中,他似贵族般翩翩行礼,再抬头,黑瞳红眸相视一笑,却在擦身而过时,双双归于冷然。   双方心知肚明,彼此言行,无关风月,亦无情意。   不过走投无路的兵行险招罢了。   “纪纶。”身后叫他的人是贺青涵。   这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不愿多看他一眼一样,移开眼就不说话了。   纪纶原也不想,在今天跟他多说什么,要不是他身后还缀了个盛昊焱。   礼堂人还没全散,贺青涵叫住他,肯定是盛昊焱的意思。   他要是不停下,这只疯狗定然要干出更多不可理喻的事。   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极具威压的Alpha信息素,转瞬逼近至身前,“刚才不是很能说吗,怎么,现在一声不吭了?”   纪纶不发一言。   “你是觉得,你跟我没什么好说的了?”盛昊焱玩味地笑着,陡然拔高音量,“你当然没有,我有啊!”   作为中央城六家之一的盛家少爷,盛昊焱从小在锦衣玉食,众人追捧里长大。   那种傲慢不可一世,盛气凌人,却又高贵不可言的气质,是生下来就倍受宠爱才能拥有的东西。   “托你的福,我被元朗打断了六根肋骨,右臂骨折,住了好几个月医院才能出院。”   “在医院的日日夜夜里,我可是对你日思夜想,积累了不知道多少心里话,盼着想出来跟你说。”   纪纶还未有反应,旁观在侧的贺青涵眼睛不断睁大。   是惊惧,还有不敢置信。   “我很期待,等你最想得到的东西都被我毁掉,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盛昊焱寒凉的口吻,阴恻的眼神好似在说,等着吧,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没完呢。   ……   经过礼堂门口,嬴翼脚下微滞,停在季姝身边:“今天的事,不会有下次。”   他的声音,丝毫没有方才在台上的从容不迫,十分生硬。   季姝恍若未觉,定定望着纪纶的方向,“不断去根源,就算你砸了海洋之心,以后也会有天空之心、大地之心……”   语音未落,嬴翼神色一变,冷哼一声,脚步重重离去。   季姝用力抿了抿唇,望了眼那个离开的背影,寻到纪纶身边。   老牌的歧视暴发户,不像顾容与、元朗、唐济、明皓和清宁等家,人家世代沿袭的位置。   她和衡弥生作为半路出家的草根二代,跟其他继承人不熟都是正常操作。   赢翼直接不来新阳读书,早几年就被送出国留学去了。   所以,也不需要跟修文馆打招呼。   “走吧。”逐一回应过学生会Z班和社团组织那边的关心,纪纶叫她。   礼堂外的路灯下,盛昊焱单方面在跟元朗说着什么。   纪纶不意外他会找上元朗。   比起顾容与,盛昊焱的动机想法都很好揣测。   肯定是想像刚才举报他组织舞弊事件一样,继续爆他的黑料。   可惜他做的事毫无痕迹,盛昊焱想跟元朗告状也没证据。   不过对他的影响还是有的。   别看元朗之前因为他跟徐佳惜关系好,一直跟他讨教怎么跟徐佳惜大哥拉近关系的办法。   本质上元朗跟盛昊焱才是一种人,元朗从来没把他当回事。   上学期元朗都把盛昊焱打成那样了,盛昊焱如今在元朗面前还不是客客气气?   盛昊焱要在元朗面前毁掉一个人的形象很简单。   一声提醒,两句警告。   元朗自然会把他的话当回事。   他们这种社会底层的下等人,不就是心机深重,贪婪无厌又讨人嫌吗?   他纪纶对徐佳惜居心不良,很奇怪?   盛昊焱要的就是埋下这颗怀疑的种子。   他要斩断纪纶所有退路前路,将他置之死地。   “隔着两个学校,我会强迫徐佳惜?你觉得真的没有他的问题吗?呵,你会出现在那就是问题吧!他不过是想借刀杀人!”   元朗漠然的神情中,带着几分不耐烦,顺着盛昊焱的目光,朝他这看了眼。   纪纶仿佛未有所觉,收回视线,和季姝他们离开原地。   元朗如果就此怀疑上他,不是大问题,横竖他们关系也不怎么样。   徐佳惜为人天真,也不会动摇纪纶在他心里的形象和地位。   而有徐佳惜从旁左右,元朗最终也不会拿他怎样。   问题在徐佳惜大哥那边。   此前还能叫大哥的情分,只怕要被盛昊焱搞没了。   盛昊焱只要跟徐钦睿说,他有利用徐佳惜对付他之嫌,徐钦睿势必不会再待他有如今的和颜悦色。   以后他想再打通徐家的关系,建立人脉就难了。   这个盛昊焱,还真想跟他不死不休。   纪纶停下脚步。   要阻止盛昊焱在外损毁他的形象,不是不行。   他花点心力,不是哄不住人。   只是不愿。   至少今天算了,他累了。   “不用送了,弥生就在那等我。”季姝拒绝送她到校门口的好意,要纪纶赶紧回去休息。   纪纶才知道,为了请赢翼过来给他解围,衡弥生还挨了赢翼一顿胖揍。   得亏陈辰还没返校,要不然Z班指定多一起寻衅滋事的案件。   那也是个独占欲强的主儿。   罗锣过来找他一起回宿舍,进门才犹疑开口:“豆豆。”   罗锣左思右想,还是想问出来,要不然他今晚肯定睡不着觉!   初三那次,纪纶是不想让自己的人生留下污点,所以才故意让自己生病,避开那一场已经丧失公平性,被搅成了一团浑水的学考吧?   罗锣已经非常明确,盛昊焱的爆料不是无的放矢。   哪怕他素来心大,只要回忆一下,纪纶初三时的反常状态,也该醒悟过来了!   难怪那时候纪纶经常沉闷,难怪总有些权贵学生来找他。   难怪纪纶会学考前生病,导致留级成了跟他一个班。   罗锣越想越难受,为纪纶心疼,一边呐呐欲言,不知怎么开口。   直到发觉,纪纶没有要主动解释的意思,一口气憋不住迸发:“你什么都没告诉我!”   被盛昊焱缠上也好,被逼帮那帮二世祖作弊也好,纪纶对他忙得严严实实。   亏他们小学就开始的交情!   纪纶默然无话。   他明显扯入了麻烦,还什么都不想告诉他吗!   罗锣红了眼睛:“你、你当初给我补课,是不是……是不是其实也是在帮我作弊?”   要不然他成绩怎么会突飞猛进提高,还能跟纪纶一起考入新阳,他就没那个脑子!   “那我跟他们不是一样的人了……”罗锣说着委屈得都要哭出来了。   跟盛昊焱那些人一样,一样害纪纶被俘污点,丑闻缠身的人。   噗。   纪纶突然笑起来,目光分外慈爱,“他们怎么能跟你比?”   罗锣是他的朋友,他就不可能害他。   正因为是朋友,今晚他才愿意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多解释这一句。   罗锣成功被这句话取悦了,哼哼唧唧,半别扭半嘚瑟:“那是。”   得知自己考上新阳的成绩,都是他实打实考出来的。   纪纶顶多帮他改进了下学习方法,考前押了下题,他是走了狗屎运,刚好考的差不多都会,才被新阳录取,罗锣心满意足。   按住纪纶不让动,他忙不列颠又是去放洗澡水,又是去弄泡面回来吃。   今天从早忙到晚,纪纶都没吃什么东西,晚饭直接泡汤了,肯定饿坏了!   “对了,没有麻烦了吧?”睡前,罗锣不放心,支吾着问了一句。   “安心睡吧。”下铺传出略带困意的鼻音。   纪纶都要闭上眼睛睡着了。   罗锣其实很会看人脸色,看出他心情不佳,见状不再说话。   清凌凌的月光照进房间,映照出一双倏然睁开的暗沉黑眸。   薄被下,胸膛止不住起伏,有口气横冲直闯发泄不出来。   但想到今天盛昊焱的样子,纪纶又笑了。   元朗天性占有欲强烈,平时别人多看徐佳惜两眼,他都要动怒,何况那时他还处于易感期。   那天的盛昊焱撞到他枪口上,被揍得该有多惨啊。   想到这,他都要笑出声了。 第37章 沽名钓誉   翌日,晨光熹微。   整个校园笼罩在秋日柔和的晨曦里,纪纶背着书包走出宿舍,迎面便是晨炼跑来的张立。   “班长,你要出去吗?”只着背心短裤的张立露出臂膀栗色肌肉,一身运动过后的薄汗,长辫系在脑后。   晨光下龇出一口大白牙,冲他笑着问好,阳光又明媚的样子,十分养眼。   “嗯,回趟家。”最近张立没前阵子的灰心丧气了,是好事。   听说他还被虎嘉拉着去合伙报名明年的全国尖兵大赛。   他跟虎嘉还挺合得来。   这个赛事级别,比宫璟赢翼那个要高得多,不知道能不能成。   不管结果如何,张立能多交点朋友都是好的。   “班长,”两人刚好一个方向,张立降慢速度跑了一阵,迟疑问,“要不要我陪你出去?”   该说是野兽一般的直觉吗。   纪纶心下感叹他的敏锐。   张立这个头,还有身手,倒确实有保镖的潜力。   “不用。”笑着毫不犹豫拒绝,两人不再同路分开。   张立性格乖顺,虽然不放心,也不会多问。   要是换成班上虎嘉或者罗锣等人,肯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所以他才一大早,趁所有人还没起床的时间出发。   纪纶揉揉还有些困倦的眼睛,抑制不住的哈欠连天。   张立是睡不着,习惯了这么早起床晨练,以前在老家,他这个时间都要去放羊的。   纪纶就不行了,昨天睡得就晚。   哦,还有个更早起的。   “赢翼?”眼前容貌冷峻的Alpha,无论颜值与气势都十分有冲击力。   但他看到他主动走过来,又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赢翼眉眼凌厉,全身透着一种锋利感,带着审视的目光冷眼睨人时,着实让他不舒服。   纪纶仰了仰头:“……”   哦,他高他了不起。   一米七八的小矮子活该被俯视。   无端想到某个一米九几的大高个,纪纶挑挑眉,“早啊,赢翼同学,既然这么巧遇到,方便采访你个问题吗?”   “……”   他兴致勃勃,赢翼回以冷漠。   哦,不方便。   不方便他也要问。   “听说王城人多惋惜华大侠和蓝城主未能在一起,尤其是蓝城主未能得佳婿,不知道你怎么想呢?”   他不仅小表情欠欠的,连问的内容也欠揍。   国人谁不知,西北三杰之间的伪三角恋关系。   他们的事,至今是众人津津乐道的八卦。   尤其是赢翼父亲赢肆,妥妥是对女神爱而不得,退而黑化的卑微舔狗形象。   华雄与蓝兰倒是随着各自成家生子,关系愈发清白。   赢翼脸色几乎立刻沉下来,“庸人才会喜欢以他们的标准和眼光,去评定一个英雄。”   虽然依两城的关系,说出来有点可笑,但赢翼对华雄,确实有对强者的仰慕。   纪纶仍然笑眯眯,浑然不觉他的低气压似的:“你的话虽然不错,可若真见着一个英雄配丑人,或是美人配一个平庸的男子,世人总不能免俗。”   “呵。”赢翼以一声冷笑,鲜明表现出他的鄙薄。   少年人总是难免浮躁,在他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城府与心性,纪纶也不过见过几个。   靳恩是其一。   可靳恩的冷乃是冬日的冰湖,表面的漠然会因特定的人而融化。   他内里是心性赤诚,还有他的教养也不许他刺人。   而赢翼的冷,是纪纶见过最冰冷刺骨的。   那简直是一柄生来便冷峭生硬的寒剑,透着锐利锋芒,谁碰着都要被伤得鲜血淋漓。   纪纶今天却偏要试一试。   而且不仅要试,还要成功让对方心梗。   他摇摇头,啧声道:“就像Alpha和Omega才是天生一对,大家都认为的才是对的,你这样的人才是少数,不仅少,而且不合群,而且我还知道,有一个人跟你有同样的想法。”   赢翼不自觉皱眉:“谁?”   纪纶:“季姝。”   赢翼这柄剑,随着他的话而裂开。   他眼神凌厉瞪过来,目光好像要将他凌迟上百刀。   “若你只是沽名钓誉之徒,利用他们,不用他们,我会亲手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在静寂的校园美景背景下,少年声线低哑阴沉,让人丝毫不能怀疑其中的危险性。   “当然,当然。”纪纶答得像是随口应付。   赢翼衡弥生和季姝,这三人的交情还真不浅。   越了解,越不耻。   纪纶调戏完人,身心舒畅,从昨天开始积着的那口气也顺畅了。   就是学着王城人说话的腔调太费劲了。   抖掉一地鸡皮疙瘩,他哼着小曲轻步离开。   赢翼的方向跟他相反。   今天的训练任务还有一万米跑步,一百次挥剑练习。   如常训练时,有种很讨厌的感觉一直积着。   训练完也没顺畅。   他后知后觉,那个西院的Omega,刚刚是拿他当出气筒了?   晨练完回去的路会经过修文馆。   馆外湖面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东院名副其实的第一人,背靠湖心亭,静静沐浴在晨光里看书,被日光镀了层金边的轮廓俊美无俦,愈发贵不可言。   但赢翼是个面瘫,看不出美丑,更不在乎,他能认出来的人也就两个。   顾容与自然不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毫不犹豫上前,打扰美人的雅兴。   “顾容与。”   他心性从来不宽广,纪纶今天刺了他一把,他就要在他对象身上找回来。   “听说你的小情人就是昨天那个跟你信息素匹配的Omega?”眼光未免也太差了。   “呵,他不仅胆子很大,还很不惜命。”   周遭空气陡然降温,一室寂静。   屋里正闲聊的几人鸦雀无声,面面相觑间,忽而听得外面一声轻笑。   “赢翼,谁教你说这样的话。”   顾容与的笑向来勾人,但今天谁都不敢直视他那种笑容。   如果有谁不怕,那一定是他做好了接受最坏后果的准备。   赢翼再次衡量他们之间的力量差距,他自然不是那如果之一。   但他已经说了,便不会后悔,他从来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   “你的小情人。”他甚至重音重复了遍那个字眼,好像生怕顾容与不理解。   唐济等人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也许这小子不是孤高,他就是单纯没情商?   顾容与周身倏然散发低气压,赢翼不禁蹙眉。   顾容与好像不喜欢这个称呼。   难道是他对他们的关系判断有误?   可若不是他的小情人,顾容与昨晚怎么会容忍对方的祸水东引?   赢翼收回神:“我还知道,我的那位父亲,不会坐视一个平民冒犯他的威严。”   顾容与嗤笑一声:“我倒是确实听说过,赢城主的气性不是那么大。”   赢翼神色冷漠如旧。   哪怕有人当着他这个儿子的面,说自己父亲的坏话,他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化。   说完该说的话,他转身就走。   身后顾容与单手托着精装书籍,指腹轻按书脊,翻页的手指久久未落。   片刻,啪的一声,修长五指合上书籍。   ……   纪纶到家时,纪筠方琴都已经去上班,家里静悄悄。   他进了躺厨房,放好东西出来,纪灵扶着房间门出来喊他:“哥。”   “哥,”她头低着说,“告诉他们吧,你做那些,是有隐情的。”   纪纶一瞬间变了脸色:“胡说什么,谁跟你说的学校的事,罗锣?”   “罗锣也是担心我们,是不是那个晚上的事……”   “闭嘴!”纪纶语气蓦的严肃,“我说了,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什么事都没有。”   纪灵受惊似抬头,眸光凄然。   纪纶顿时歉疚:“对不起,我不该凶你。”   无能的人才会发怒。   他承认自己没用。   生气也是对自己。   纪纶上前揽住蹲下的纪灵,轻道:“别怕,不会有事的,相信我灵灵。我们约好了,记得,这是我们的…第二个秘密……”   这个秘密,就算是他们的父母,也不能说。   纪灵仰头泪眼婆娑:“可是……”   纪纶打断她想说的话:“不要紧,什么都不如你们重要。”   何况,是他给纪灵带去的祸患。   外面这些事端必须终止在他一身,一点污水都不能泼到纪灵身上。   否则,人言就能害死纪灵。   静谧的气息,流淌在逼仄而拥挤的二居室小屋。   直到纪灵情绪恢复,纪纶才起身出门。   纪灵在身后目送他离开,担忧的目光一直伴随他的背影消失不见。   她没有随心里想法追上去,她清楚纪纶一直以来的人生目标。   她不能帮到他就算了,又怎么能再拖累他。   可即便拖累,那又怎样。   跻身上流,或得人上人的地位,是纪纶的愿望。   可有些事情,就算是他这种升斗小民和唯利是图的小人,也必须要坚持的原则。   就像有些事情,他本可以更圆滑处理,但也有些事情,让他必须争一口气。   列车呼啸着到站之际,短信发出。   ……   霓清路,星华高级中学校门口。   望见校园里奔出的身影,伫立许久的纪纶神色微微一变,迎上前去。   未尽,贺青涵身影转瞬即至,手掌大力掰住他肩膀:“你是因为你妹妹的事,才记恨昊焱的对不对!?”   纪纶唇角微抿,迟迟未言。   贺青涵神情陡然变色:“可是你妹妹不是没出事!”   纪纶眼眸一沉,迅速压下那些晦涩不明的情绪,平淡而冷漠地回望。   贺青涵被他默认又好像无所谓的态度,气得面庞涨红:“你就因为这种没发生的事,设计他受伤?你明明知道他喜——”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纪纶骤然打断他。   不想再听到那两个字。   从他们这种人嘴里听到喜欢二字,简直让人恶心。   因为不接受他,所以就要像小学生一样幼稚地折磨对方?   借着所谓的喜欢名义,做出令人恶心的事情。   贺青涵的喜欢也幼稚得令人想吐。   他为自己曾经为有人喜欢他,而窃喜过一瞬,深深的后悔。   但后悔归后悔,他清楚自己不是什么优秀的人,他没有绝对的理智,坚定的意志,还有超然物外的高尚情操,他就是庸庸碌碌的芸芸众生中,一个最普通的人。   纪纶瞥开眼,淡淡道:“学长,你知道那个时候,他想对我做什么吗?”   “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啊!”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   瞬息,贺青涵脸色似因痛苦而扭曲。   “对不起,纪纶,我……我是太着急了……”   纪纶受伤的眼神,不敢置信的口吻:“你……是在迁怒我吗?”   贺青涵哑口无言。 第38章 角逐与欺骗   纪纶目不转睛,眼前儒雅矜贵的贺青涵和盛昊焱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多披了一层文雅皮囊。   他一看到这种人,耳边便是纪灵那声挥之不去的“我不怕”,更会清晰听见,一年前,自己那无能的咆哮。   “不准碰她!盛昊焱!不准让他们动她!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那个风雨欲来的夜晚,月光明灭,照亮树下一张晦暗不定的英俊脸庞。   他被人摁在不远处泥泞的地上,全身动弹不得,唯有嘴能拼命叫嚣。   等盛昊焱让人放开纪灵,不知道是他先扑过去,还是纪灵先扑进他怀里,紧紧攥住他,一遍遍重复:“哥,我不怕,我不怕!”   她没有软弱地失声痛哭。   反而是他,余悸与后怕,久久未消。   纪灵颤抖的哭腔,永远在他心口留下一道挥之不去的伤痕。   “我没有怪你,学长。”   没必要挑破他,这个软弱可欺的Alpha,以前能对盛昊焱唯命是从,如今也不会有多少长进。   盛昊焱一句话,他就能忘记自己曾经的告白,将他拱手相让与人。   还在那自以为大方而具有高尚的牺牲精神。   他的目光移开,贺青涵无端松了口气。   明明纪纶并非家族煊赫,也没有自恃才华,摆出高傲而目中无人的架子。   可他眼底隐隐就是有一种傲慢而冷淡的目光,好像在表明,由于某种原因,他们不是平等的。   他,低纪纶一等。   所以新生入学时,他才会第一眼注意到纪纶,甚至主动接近认识纪纶。   他希望捕捉到,纪纶高傲的底气所在。   后来纪纶进入学生会,以平庸的Beta之身迅速展现才能,被提拔重用,甚至超过很多家世优越的Alpha,让他们信服认可。   看起来,那就是他的底气。   但他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随着日渐相处,他终于发现,自己就是被纪纶吸引了。   无需再忍,他制造了一场盛大的烟花告白仪式,向纪纶表明心意。   他没有说一个字的话,纪纶望过来的眼神却满满都是了然的惊喜,虽然掺杂了些惊愕,但也能理解。   他那时只有满满的幸福感,拥有纪纶,他将有很多时间去探知纪纶的秘密。   那时只要纪纶一个点头。   然而纪纶一点没给他希望。   打圆场一向是纪纶的本事,他聪明地将那场烟花表演说成是他为学生会准备的礼物,让他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上。   这也就罢了。   横竖他也不是盛昊焱那样,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的性子。   纪纶私底下还给他解释了下,和Alpha在一起,而且还是严重门不当户不对的Beta和Alpha在一起要面对的巨大压力。   他登时觉得自己草率了。   自己怎样不要紧,这要是给纪纶带去什么麻烦,他可怎么应对?   好在纪纶机灵,巧妙将他的心思掩饰了过去。   可他体贴,有人却做事随心所欲,不管不顾。   那人看中的,势必要得到。   “纪纶……”他试图劝解一下曾经喜欢过的小学弟,这两个人,他都不想他们受伤害。   可一开口,他就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早先他不是没劝过纪纶,都劝说无果。   盛昊焱就不提了,他行事一向任性,除了顺着他,一点改变不了。   纪纶也是个主意强的,要他顺着盛昊焱,简直灾难。   所以到底是站学弟,还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抉择的天平左右摇摆,左右为难在他身上不要体现得更淋漓尽致。   可随后他就发现,他明明有两全法,不需要左右为难的。   “纪纶,你不应该把事情弄到这种不可调和的份上。”盛昊焱喜欢纪纶,这就是他不需要为难的关键!   面对他的问责,纪纶满脸习以为常,甚至用着没有起伏的平淡语调回他:“这不是我导致的。”   “你这是什么话!”贺青涵怒气冲冲道。   设计盛昊焱受伤的是他,轻贱盛昊焱心意的也是他,纪纶怎么敢这样说!   看纪纶油盐不进,贺青涵试图转换方式,生生压下心气,语重心长,怒其不争的语气道:“你看看你变成了什么样子?纪纶,你的清高呢,你的心气呢?”   纪纶成了他最看不起的那种人,圆滑世故,蝇营狗苟,一心为利益钻营,甚至不择手段。   纪纶冷冷的目光不着痕迹瞥眼贺青涵,面上平静,心里都是嗤笑。   他从来没变过,有人总是自以为是,却没有自觉。   “那我能怎么办?你想我怎样?”纪纶轻叹,“我去跟盛昊焱道歉,去跟他赔罪,随便他们给我泼污水,任他们处置,行吗?”   贺青涵犹疑:“你初中时的朋友都在昊焱那……”   只怕纪纶去了落不了好,骤然被翻出旧账,他们正火大着。   他们才不是朋友。   纪纶淡声道:“没关系,让我进去跟他们解释一下吧。”   “你是认真的?”盛昊焱胡毅,“不是、不是跟他们起冲突?”   “当然。”纪纶满口答应,“虽然我不认同学长你的一些话,但我也不是什么认死理的人。”   “好吧。”久违的一声学长,听得贺青涵心畅气顺,立刻答应带他进星华。   也许昊焱受伤的事,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   昊焱性子暴虐,如果他做出失控的行为来,他想,他会帮着纪纶拦着昊焱的。   星华住宿区,盛昊焱一个人住学校的独栋公寓,装潢十分豪华。   此时一楼已有五六个人聚在那,交头接耳谈论什么。   来的路上,贺青涵提醒纪纶,昨晚盛昊焱闹那一通,这几人的家里,有的得到消息快,得知自家孩子参与了学考舞弊,长辈毫不客气把他们教训了一通。   家里严厉的,甚至直接挨了一顿打。   他们父母的意思很简单。   你学习不好就算了,想要进名校,他们可以走后门,可以找关系。   可你弄出舞弊事件,这不是留下把柄给别人吗!   最后蒙羞的,还不是他们整个家族?   所以今天一大早,这几人就聚到了盛昊焱着,想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盛昊焱如今还没起床下楼,纪纶一进去,绝对撞他们枪口上。   贺青涵让他进去后,千万顺着他们点。   可他千叮咛万嘱咐,都挡不住纪纶这么虎,进门就来一句:   “这一切,都是在座诸位造成的。”   贺青涵差点没吓死。   那些人倒是接受良好。   毕竟是在初中就被纪纶毒舌损过来的。   那时候纪纶可没有现在的好脾性,明里暗里不知道内涵编排过他们多少话。   不过该生气的,他们还是会生气,“我们还没怪你呢,纪纶,你先挑起我们的不是来了!”   “就是,要不是你惹焱哥生气,他怎么会往外捅出舞弊的事!”   一个又一个人附和,没开口的人,投来的眼神也是在说,都是他的错,他要负责。   怎么负责?   他们又聪明的不说话了。   各色的丑态,纪纶逐一收入眼帘。   他冷笑一声:“说的像是我的错一样,你们当然可以过河拆桥,横竖这是你们任性的资本,我无权干预你们的选择!”   初中时的他,远没有现在的圆滑。   认识他的人都说他骨头太硬。   他也天真的很,以为只要自己够优秀,就可以出人头地。   他看不起学校那些废物二世祖,一心只想凭借自己聪明过人的头脑,狠狠打压那些徒有其表的大少爷们。   盛昊焱的跟班突然找上他,要他帮忙作弊传答案时,他才明白。   原来,他自负的东西,一文不值。   他无比讥讽的口吻冲着所有人:“你们是可以将所有责任都推到我头上,但这就能掩饰你们的无能和愚蠢了吗?”   他们的怒目而视,纪纶无惧回望,神色带出几分控诉:“当初我说了不要做,做了就要让所有背景好的学生参与进来,你们不听,事到如今,难道要怪我吗!?”   都说美貌对于普通人而言就是原罪。   他生在贫民区,不知道看过多少貌美孩子的惨剧。   尤其是天生弱势的Omega。   有的Omega早早被人预订,初中毕业就成了别人的“童养媳”。   说是婚姻,其实就是生育Alpha的稀有资源。   有的早上出门还在跟他打招呼,晚上就再也看不见他们回家的身影。   他一度庆幸自己和纪灵都是相貌不出众的Beta。   但——   从来不知道,原来知识也是原罪。   盛昊焱的人,或许一开始只是出于玩乐的性质,想通过他拿出个漂亮的成绩出去炫耀。   反正考的再差,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未来依旧是这个国家权力和财富的绝对拥有者。   被他刚硬的态度拒绝后,他们的心态就变了。   你视考试如命是吧,你最珍惜自己的家人是吧?   那就把你在乎的东西一样一样毁给你看,让你知道自己其实一无所有!   尤其是盛昊焱,众所周知的喜怒无常,阴狠冷酷,从来恣意妄为,一直将整个学校视作他的游乐场。   那时候的纪纶,远比现在偏激。   他盛昊焱要继续游戏人生可以,麻烦别拉着别人一起。   考试是他眼里,这个世界最公平的事情,如今竟然被他们染指,他只有无比的愤怒。   他根本没意识到,连考试都已经不是寒门学子的唯一出路,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   既然考试的公正性已坏,他何不如让这趟浑水更脏一点?   他当时只剩下这个念头,并成功将其付诸行动。   人是贪婪的,考的好的,会想要更好的成绩。   那些跟盛昊焱等人家世差不多的好学生,就是可争取的对象。   一楼静的,掉针可闻。   有人移开了目光,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盛昊焱说是纪纶是主谋,可他们几个还不清楚内幕吗?   他们自己就是逼迫纪纶的人。   学考前,拖着病体帮他们解题又整理出答案的人是纪纶。   为此耽误了心心念念的学考的人是纪纶。   “生意”做成后,得到多少分红,就花了多少钱在医院里的人也是纪纶。   剩下卖答案,联系其他学生的事都是他们做的。   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知道是他们对不住纪纶。   可他们有良心吗?   没有。   纪纶扯扯嘴角,正欲加把火,楼上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   “怪的自然应该是我。”搀扶二楼雕栏,半倚白墙的盛昊焱直勾勾望向楼下众人,空气无比凝重。   一片沉寂中,纪纶长叹一声:“我可以解释。”   他低着头,走向楼梯的背影说不出的沉重。   忽而一个回眸,看向贺青涵。   那一眼,万种情绪横生。   “纪纶!”贺青涵生硬地叫了一声,随之是无言的讪笑。 第39章 厌憎的眼神   “怎么办?”纪纶一上楼,不知是谁先冒出一句,引来所有人的恐慌。   舞弊事件一旦曝光,他们丢脸事小,称不上身败名裂,横竖他们可以统一供词,推到纪纶一个人身上。   挨顿家里的训斥责骂,虽然不堪忍受,可也简单。   问题在于,这次的舞弊事件牵扯甚广,不是他们平日的小打小闹,有家里兜住。   家里也兜不住啊!   他们的答案不只卖给了几个人,还有好些家族势力比他们雄厚的学生。   他们一再保证不会被发现,那些人才买了他们答案。   要是闹开来,那些人能放过他们?   让他们丢脸多大,他们就会被报复得有多惨。   而他们当初有多得意洋洋,自己干成了大事,自矜能玩弄公检法的人还有谁,现在就有多惶恐不安。   那种不安中,还多了丝其他东西。   贺青涵后知后觉,大家都对盛昊焱有怨。   可这是纪纶三言两语勾起来的吗?   明显不是。   即便纪纶今天没出现,盛昊焱强势到不顾他人感受的作风,迟早会遭到怨愤。   不过他却忘了,为什么偏偏是今日,他们对盛昊焱的不满史无前例的高,甚至超越了对盛昊焱的敬畏。   ……   楼上,盛昊焱饶有兴味,将纪纶从头到脚打量。   曾经平平无奇的Beta,摇身一变成了Omega?   盛昊焱把玩着手边的通讯器,“你来得还挺早,你说,我这通电话打出去,你还能安然无恙做成你的事吗?”   纪纶掺和进王城的事,不就是想攫取资本,出人头地吗。   他偏偏不让他如愿!   “我可以解释。”纪纶道。   “呵,这么容易就求饶了,多没意思。”   “是求和,”纪纶神色平静,“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并没有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不是吗?”   “误会?没有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呵!”盛昊焱面孔一瞬间扭曲可怖,砸了整部通讯器。   “你是忘了,我兴冲冲跑去游乐园,你是用什么来迎接我的吗!你跑得倒是潇洒!!”   凶煞气息奔涌而出,直冲纪纶。   纪纶眸光黯淡一瞬,继而无辜而倔强瞪大:“难道你要我留下来面对一个失控的Alpha,陪你一起等死吗!还不如去找人过来帮忙,你的救护车还是我叫的呢!”   盛昊焱眼神仍然冷戾。   纪纶面色一变:“好啊,我承认,那晚我是故意的。”   嘴上这么说,他语气却更像是被迫无奈,应下这盆污水的隐忍委屈,“可是难道要我忍受你给的屈辱,还要冲你摇尾乞怜吗?!”   他终于不屑隐藏了!   盛昊焱一步上前,扣住他脖子:“你以为傍上顾容与,就有跟我叫板的资格了吗。”   他会让他尝到,对抗他的后果是什么滋味!   呼吸气管被压迫的滋味不好受。   纪纶嗓音梗涩:“你看,你就是这样。”   他透而澄澈的黑眸,流出清凌凌的目光,轻轻睨着盛昊焱,盛昊焱身下便是一紧,喉咙开始发涩。   盛昊焱素来从心所欲,如果是上半年的他,他一定会顺从自己的欲.望,强要了面前的人。   可——   也正是面前这个人,在引他动情.欲发时,给他留下了一个不可言说的阴影!   他绝不会让纪纶以为,他还可以受他摆布!   “你说我是怎样的人,嗯?”手上扣紧一分,纪纶立时白脸。   纪纶眼里含羞忍辱,一会便强要面子似移开目光:“我是来……来请你原谅的,我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元王城那位出手会如此狠辣。”   盛昊焱嗤笑一声,面上不禁得意,手上却无意识松劲,语气和软。   “你以为我是楼下那些蠢货吗,说两句话就被你动摇。”   纪纶深呼吸口气,“如果你还有气,请不要迁怒我的家人,一切都是、都是我的错……”   “哼。”刚还发誓不会受纪纶摆布动摇的人,顿时身心舒畅。   终于被放开致命部位,纪纶手指扣住领结,松了松,深呼吸几口。   盛昊焱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的手指,舔舔嘴唇,心底漫出一股复杂未明的情绪。   那完全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   简直可笑。   他不仅消了满腔怒火就算了,还被纪纶这一番作态勾起久违的欲.望。   更是奇怪,明明以前根本看不上眼这种普通货色。   尤其纪纶上学期还是Beta,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写满平凡二字。   他却是万里无一的Alpha,   可也是偏偏,他在纪纶还是Beta的时候,就被他吸引了所有目光。   得知好友贺青涵喜欢的同校学弟是纪纶时,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冒出满腔怒火。   好似是自己的私有物被人觊觎夺去。   妒意与不知名情绪,于荒野丛中滋生。   几番无意或主动的接近下来,纪纶避他如毒蝎,他反而愈发上心。   甚至想过,他可以好好对人一次,不是玩乐的那种,只要纪纶肯多看他一眼。   纪纶是转变了,从避之不及的无视,到心平气和跟他说话,不可畏态度不好。   可那番温情下面,裹藏的是深深的恶意!   是的,这种货色,他根本看不上!   发觉自己心意那刻,就像发现游乐园仓库里的人是徐佳惜时一样,令人错愕,至今不敢相信!   猛的冒出这个念头,盛昊焱全身便是一激灵,消退了所有悸动——   对。   就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就像又回到游乐园那天的危机感,他被一种无形的东西笼罩。   一切看似巧合,徐佳惜在游乐园,元朗也出现在那。   纪纶跟他虚与委蛇,也似半推半就。   可是转头纪纶就不见了,出现在那个帐篷外的,是处于易感期的暴怒的元朗。   盛昊焱回神盯着几步之外的纪纶,眸色逐渐暗沉。   他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纪纶进门后,从始至终,没直视过他一眼!   “你还在那惺惺作态,装模作样!!”   砰——   纪纶后背重重撞上墙壁,脊骨作痛。   盛昊焱用力捏紧他下巴,强行让他抬起了脸:“你就是用这副故作清高的姿态勾引上了顾容与是吧!?”   “你就是用这个可怜的样子骗住了贺青涵他们!?”   贺青涵刚刚有察觉,也只是发觉纪纶踏进星华起,气息有悄无声息的转变。   但也只是认为纪纶比较识趣,面对一群不好惹的公子哥,应该乖顺一点。   却未曾发现,从出现在他面前,眼前的人就戴上了面具。   在他贺青涵面前,是隐忍负重,受尽委屈的纪纶。   在其他人面前,是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的纪纶。   在他面前,就是清高倔强,绝不服输!   这个人总能找到一个精准的定位,契中所有人心里的点。   纪纶艰难转过头。   盛昊焱手上猛的收力,瞳孔骤缩。   就是这个眼神,那晚的眼神!   在他自己都以为,是被徐佳惜的信息素诱惑,才忍不住碰了徐佳惜。   在面对元朗的滔天怒火,徐佳惜叫喊着“不要再打了”之际,他看到的眼神——   视他为死物的眼神!   好似视他为无物,一坨垃圾!   对他不屑一顾,充满鄙夷!   是,纪纶的伪装浑然天成,他的陷阱设计得天衣无缝,环环相扣,让人生不出一点怀疑,好似一切都是意外。   可仅凭那个眼神,哪怕他没有证据,也能相信,一切都是纪纶精心筹划的阴谋!   可是,凭什么?   他败给元朗,是他技不如人。   他纪纶凭什么?这种贱民,也敢妄想伤害到他!   不仅拒绝他的碰触,还想害死他!!   盛昊焱发疯似狂笑。   “咳……”纪纶跌在地上,抑制不住疼痛的喉咙,咳嗽欲呕。   他咳得像是要把肺吐出来。   一边却不忘了,用力擦干净脸和脖子。   顺便冷眼旁观盛昊焱发疯,端看他要疯到几时。   忽而一道亮光袭来,他勉强避开脖颈,针刺的感觉落在臂膀。   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进入身体,纪纶立刻感觉不对。   “你……”   “不受控制的感觉好受吗?”阴沉下来的盛昊焱,比发疯的盛昊焱恐怖百倍。   纪纶闭上眼,也无法阻止那种要被拆骨入腹的恶寒渗透全身。   他只能全身蜷缩起来,好似能得到一点安全感。   实际上,身体在随着药水进入血管那刹那,就开始发烫发热,不受控制地染上情.欲,最后只有任人摆布。   盛昊焱动作粗鲁地撕扯掉身上部分衣物,像一头盯上猎物就恶狠狠扑咬上去的野兽,扑向纪纶,抓起他,一路拖到房门口。   “你不是很厉害吗。”   “你以为分化成Omega就是人上人,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惜,你还不如是Beta。”   属于Alpha的上位麝香信息素,将那一丝细弱得不可闻的清冽气息,压迫到了尘埃里。   就算纪纶那个眼神看他是垃圾又怎样?   就算纪纶从始至终瞧不起他又怎样?   就算他的权势家世压不倒他又怎样!   他不还是要屈服于丑陋的本能!   他才是Alpha!强大的Alpha!!   而纪纶这个倒霉的家伙,他的理性、才智、心计,曾经让他处于不败之地。   成为Omega反而让他多了弱点!   他不是最心高气傲吗?   那他偏要用纪纶最自傲的尊严侮辱他,将他的脸面深深踩到脚底下!   纪纶几乎毫无挣扎,好似深陷在被迫提前诱发发.情期的痛苦里,无力反抗。   直到发觉盛昊焱准备开门的意图。   那张清秀的脸上,自进入星华以来,第一次真切地出现了某种情绪。   惶然。   依盛昊焱从初中就荤素不忌,和他们那个圈子恶臭的习惯,他完全可以猜到,盛昊焱要对他做什么。   纪纶苦中作乐想到,有时候他确实太过于依赖运气。   因为一无所有,所以只能寄托于孤注一掷的险招。   所以偶而招数失灵一次,会倒霉一次,也是正常的吧?   更多时候的走运,让他自己都感觉,自己何德何能有那待遇。   来之前,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无非……   “盛昊焱!”   骤然的出声,拖着他前行的Alpha下意识回头,被他猛的撞开,冲向房门,抓住把手。   脸,一头扎进一个精壮的胸膛。   不及抬头,走廊上,屈膝半蹲的冷面少年手扣剑柄,一人阻拦数十人,迎向对面,目光微沉道:   “你们,放肆!”   利剑出鞘半寸,杀气骇然爆发! 第40章 压抑与疯狂   不及判断思考来者身份,纪纶全身软了下去。   一条长臂揽住纤细腰身,裹着禁欲黑手套的手如苍鹰破空而去,精准扣住门内一张惊惧仓惶的脸。   微微收力,盛昊焱整个人被提起。   曾经英俊的脸庞,像油画里的人一样,开始扭曲变形。   他似乎听见自己颧骨、头骨相继裂开的声音……   顾容与迈进房门,左臂仍牢牢怀抱着纪纶,右手抓着超过了一米八几的盛昊焱,快速向前几步。   随之往地上一甩,盛昊焱整个上半身狠狠砸入地板!   瞬息,鲜血从他身下溢出,大理石铺造的地板赫然一个大坑。   凶手却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一眼,低首垂眸,怀中人哑声喘息,眸光潋滟,双颊是不自然的潮红。   他已是意识涣散,却还在死死克制体内涌动的情.潮。   虽有情.欲染色,让平素清冷倔强,轻易不在人前示弱的脸庞,流露丝□□人的媚意,眼底却爆发更多强烈的,不屈服的意志。   他,不愿臣服。   顾容与眸色一定,右手鬼使神差抬起,贴近怀里的人,随即堪堪止住,停在半空。   手套刚碰过脏物。   顾容与调整左手,手心顺着薄弱的脊背上移,扣着纪纶后脑勺,紧紧压在心口。   半空的右手微扬,冷冷下睨一眼:“弄醒他。”   身后一步之遥的常雍立刻上前,抽出门口花瓶的花,冰凉脏水尽数泼到地上人脸上。   盛昊焱睁大的涣散瞳孔意识渐醒,一声痛苦的呻.吟即将出口,常雍眼疾手快捂了他口鼻,变戏法似,转瞬将人捂嘴捆个结实。   门外,听到动静的星华几人霎时蠢蠢欲动。   “你们不要乱来!”贺青涵站在学校保安身后警告。   别看外表多么冷静,心里多么慌乱,只有他自己明白。   不管是眼前一人一剑,阻拦他们所有人的面瘫少年,还是方才以雷霆之势闯入星华,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的顾容与。   他们都很危险。   是他和盛昊焱都不能招惹的危险!   屋里巨大响动爆出时,所有人不可遏制地身体一颤。   “你们对昊焱做了什么!!”贺青涵愤怒叫道。   重胤却像没有反应的人形兵器一样,不仅对他们的质问置若罔闻,连动作也丝毫未变。   利剑横档身前。   他平静地注视着他们。   从他没有感情的眼睛和脸上,得不出一点有效讯息。   那股骇人的气息,却震慑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一下。   反倒随后从房里出来的少年,看着他们的眼神耐人寻味。   “重胤,不用留手。”他笑眯眯看着他们,笑着道:   “从现在开始,你们谁敢发出一点声音,吵到里面的人,我就杀一个人,直到你们彻底安静。”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唯有房间里面,传出一道踹门的声音,随后鸦雀无声。   隔音效果极好的厚墙与门窗,将里面的所有动静藏匿。   屋里,意识迷糊的人被单臂打横抱起,放上里间软床,身下垫着刚脱下的西装大衣。   后背堪堪沾床,顾容与手臂正要收回,人已经迫不及待钻进他怀里。   纪纶双臂,更是从始至终不曾放开他脖颈。   顾容与起身的动作一顿。   往日恨不得离他远远的人,头一次主动贴近他,却是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   顾容与微微垂睫。   纪纶好像在压抑与疯狂的边缘来回。   他埋头不住蹭着顾容与脖颈,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顾容与皮肤,一边克制又不受控制地探向西装衣领下,那块惹人遐想的白皙皮肤。   是身体发出的信号。   他渴求更多抚慰,更多的信息素。   “阻止我……”他嘶哑的颤音却在这样说。   他讨厌身体自己兴奋,讨厌像野兽一样失去理智的自己,只会拼命追逐本能的欲.望。   顾容与微微歪头,右手刚要有动作,脖颈忽然刺痛。   尖锐的牙齿,撕咬上了他颈侧那块脆弱的皮肉。   顾容与丝毫未觉似,脱掉了手套的右手扣住纪纶后脑勺,轻轻将人揽在胸前,纵容而安抚,却又不曾推拒。   须臾,微微扬起的脖颈,喉结滚动,唇角溢出一丝似魇足的喟叹。   “还不够。”   他低哑的声线似循循善诱,在耳边道,不够……   醇厚醉人的红酒信息素迅速缠绕上冷冽的雪后青松气息。   Alpha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连声音都染上了喑哑。   半晌躁动房间归于沉寂。   ……   眼睫颤动,纪纶在一阵痛楚中醒来,一眼看到床边Alpha微微弯腰,手撑双膝背对他而坐的宽肩窄腰背影。   汗湿的鬓角徒增几分旖旎。   房间里的暧昧气息已大致消散,虽有残留,但也不至于像最初一样不可忍受。   唯有顾容与身上散发的气息暗沉,令人压抑,似是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纪纶低头一瞥,才发现顾容与常穿的西装大衣盖在了他身上。   难怪看着顾容与身上有点违和感。   纪纶头疼地抚上额角。   未曾得到满足的身体好像在叫嚣着更多欢愉,他缓了会,才压下身体的空虚感,在脑海里整理起思路。   他记得自己是得救了,没有被盛昊焱得逞,可同时,一切又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他都不敢回想起一丝细节。   他缠上顾容与?   他都做了什么?!   虽有药剂影响,可也是他没有控制住自己。   不过顾容与也有错,明明可以推开,却从始至终不曾放开他。   那种纵容却又强势的态度,让他想推开自己都敌不过他的力气。   纪纶抚上脖子刺痛的地方,顾容与这是把他给的咬痕还回来了。   小气的男人。   那里想必已刻上一个深深的牙印,十天半个月都消退不了痕迹。   比起他那使不了多大劲的咬痕,简直小巫见大巫。   纪纶忍不住眼里的怨气。   就算要标记,也不用下嘴这么狠吧?   顾容与似是有所感,转眸回看,神色冷肃:“如果我没来,你是不是觉得舍弃一些东西也没关系?”   纪纶全身一僵。   顾容与这是在内涵他吗?   他肯定看出来了,他的打算!   他忍不住撇开目光咬唇,精湛的演技头一回施展不出。   明明早已无所谓,换任何人他都敢直接大方承认说是。   可是偏偏,不想被这个人看低,在他面前露怯。   纪纶脸冷下来。   顾容与好像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清楚他的为人,功利,世俗,又市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虽然如此,还是希望你明确一点。”   伴随薄凉语音,冰凉的指腹滑过他锁骨,抚上脖颈的淤青,轻轻摩挲,“从你分化后,你就和我有了脱不开的关系,不管你要做什么,不要做出让黎王城蒙羞的事,知道吗。”   纪纶不知道,还不想听似的,扭头挣开他手的抚摸。   顾容与捧着他脸,轻轻掰过来,看似温柔,却十足强势:“也怪我,没有让你认识我,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所以,以后你做任何事以前,麻烦想想我,嗯?”   纪纶怔怔抬眸,看他的眼神奇怪。   是他疯了,还是顾容与疯了?   前一句还是无所谓的感觉,后一句又是怎么回事?   那才是顾容与真正的心里话?   他垂落眼睫,避开那个过于侵略性的眼神。   什么我的东西、他的东西,换别人说这样的话,他一定给他一个白眼。   他的存在,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可——   在顾容与说着威胁话之下的,是一种被放在心上的感觉。   纪纶心生懊恼。   他居然从顾容与话里,品出了他还有家人守护退路的错觉。   真是自作多情。   心绪百转千回,他压下心底异样的感觉,脸上凝霜:“我不想节外生枝。”   他来这里只是想先稳住盛昊焱,没想到盛昊焱会狗急跳墙,差点将自己赔进去。   门口轻轻敲响一声,常雍悄无声息进来。   顾容与拿过东西,抽出尖锐的针筒,纪纶看到,条件反射一颤。   顾容与按住他,目光戏谑道:“你都是要审判城主的人,还用顾忌一个盛家?”   纪纶脸色拉下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狗东西。   顾容与一点没有戳中了他玻璃心的自觉,不待他反应,反手拉下他衣袖,“最后一针。”   盛昊焱用在他身上的药剂效用太强烈,不能用普通的抑制剂解除。   纪纶深缓呼吸,按下对针管的应激反应,“公审肯定越多人支持越好,我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的事,惹来首都这些家族的敌视。”   他心里确实害怕,好不容易快促成公审付诸东流。   “那又如何。”他担心的,顾容与嗤之以鼻。   纪纶没恼,更不欲与他辩驳什么,反倒自嘲地想到,他们果然阶层不同,格局天差地别。   起点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思考方式自然不一样。   他原想敷衍过去,毕竟顾容与刚救他狗命,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不能在这时候还跟救命恩人杠起来。   未想顾容与没有替他揭过这一章的意思。   “你看这个人,多么不可一世,如今不还是像丧家之犬一样,在你面前吠叫不起来吗?”   去而复返的常雍,手里提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随手扔到他们床前。   纪纶眼睫不可遏制地一颤,背后顾容与半搂半抱,像孩子一样将下巴搭在他头顶,让他尚且虚弱的身体有力气坐起来。   “你瞧,他眼里还有不服呢,这种欺辱你的妹妹,胁迫你违法乱纪,还觊觎你身体的人,你真的能放过他吗?”   富有韵味的特殊发音,磁性低沉,听得人如痴如醉。   纪纶脸贴着他温热的胸膛,怔愣许久无言。   随着冰凉的药水流入血管,他燥热的身体好像也在冷却。   顾容与得天独厚的磁性嗓音还残留几分喑哑的诱惑,听在他耳朵里,却是彻骨的冷。   “不过一个盛家,就算消失了,也可以用任何东西代替,你看,根本不用怕,你现在想做什么都可以。”   杀死他,还是欺辱他?   那双漂亮得近乎妖异的红瞳,毫无负罪感地引诱他。   看,那个不可一世的盛昊焱,如今就在他眼前虚弱喘.息。   每一声呼吸,都是无比诱惑。   只要他愿意,伸手就能了却一桩心事。   而他不用顾忌任何事,背后的人应允了他生杀予夺的权力。   甚至,他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常雍看着很愿意替他动手。   常雍跃跃欲试。   自打纪纶分化,信息素能和顾容与匹配上,他便已和黎王城挂勾。   尤其是他还有能抚慰顾君头疼的特殊作用,意义更是非凡。   伤害他,就是冒犯黎王城的权威。   常雍余光扫过地上像死狗一样喘气的人,眼底一片寒意。   盛昊焱奄奄一息还敢怒目而视。   简直是自寻死路。   可是出乎意料的,纪纶说:“什么都不要。”   常雍左右张望,他的雷达告诉他,气氛不对。   正替自家少主提心吊胆时,就听顾容与波澜不惊,却要故意装作吃惊的语气道:“啊,不愧是纪班长,我的挑唆失败了。”   常雍:“………”   少、主!   你这样真的会有老婆吗!!   真的会有吗!!   明明不是——   呵,纪纶心底冷笑一声,挣开压住他肩膀的狗男人,下床越过地上濒死的盛昊焱,捡回自己的书包。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竖起了刺,可没人知道,他在多么努力压制体内的怒气。   还有那种如置冰窖的寒意,让他遍体冰凉。   他知道自己在顾容与面前什么都不是。   他的城府,他的心机,在顾容与眼里不过是小孩过家家,幼稚无比。   可是,也别把他当傻子糊弄吧?   顾容与根本是在给他设套。   但凡他刚才抵抗不住诱惑,作出违法乱纪的事,这里的事情便会迅速传播出去。   那他计划的公审如何取信于人?   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会竖起各种靶子,将他这个筹划者拉下马。   纪纶眼神冷得见底,回头照进顾容与一双猩红的血眸。   如顾容与这般地位的人,与盛昊焱又有什么两样。   永远学不会尊重人罢了。   “话说你在博物馆时,也是这样一步步引诱那个女人犯错的吗?”他深知该如何激怒人。   顾容与顷刻沉色。   纪纶分毫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余力再行讥诮:“还有顾君方才的话,我真是受宠若惊呐,竟然有幸得到您的偏爱。”   “我就是这样的人,功利,世俗,又市侩,顾君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今天出现在这。”   “难道你说那一些自以为是的话,我就可以依赖你这个所谓的靠山,高枕无忧了吗?”   纪纶自嘲似的嗤笑一声。   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遇到过天上掉馅饼的事。   也没谁可以做谁的救世主。   这人将满心的算计,隐藏在那些自以为宠溺的面具背后,冷眼旁观着他这等人,他们的奋力斗争。   可是一切抗争,在他顾容与眼里,不过是场蝼蚁徒劳挣扎而无功的好戏而已。   “顾君想找人戏耍,还是换个人吧。”   须知匹夫亦可伤人,鼠辈亦有名字。   终日捉雀,也不怕雀啄了眼。   纪纶冷睨屋里一眼,不再多言,开门便走。   短短几分钟,时间忽然过得漫长。   纪纶的挑衅,顾容与的缄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常雍头低得看不见人脸,恨不得原地消失。   地上的盛昊焱试图动作,可一张嘴,便是满口污血,吐不出一个完整音节。   在这样窒息的气氛中,忽而听得一阵低低笑音,顾容与垂了眼睑,扶额低笑:“你当然不会……”   如果会,他也不是纪纶了。 第41章 请帖   罗锣快步踏进院门,这座用现代材料技术搭建的古风建筑很好找人,他直奔书房。   还没进门就看到纪纶一心二用,边伏案写字,一边还能跟旁边研磨的季姝说话。   半躺在靠窗摇椅上的衡弥生拿了本书心不在焉翻着,瞄到他进来,放下书跳起来,抚掌笑道:“果然被姝姝猜对了,罗锣今天就来了,班长,你输了!”   罗锣:“啊?”一头雾水。   纪纶头也不抬,在宣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大字,才放下毛笔:“罗锣,把你手上的东西拿过来吧。”   “这是盛家送给你的邀请函欸!请你去参加盛老爷子的生日晚宴,认真的吗!…不是,你怎么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罗锣幽怨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来回巡视。   纪纶不就请假在衡家休养了几天嘛,怎么搞得他们三个很熟一样。   不仅有了他不知道的秘密,还尽说些让他听不懂的话。   “11月23日,不就是今天?”纪纶看过了邀请函,季姝接过来,“真巧,那我得赶紧给你准备好礼物和礼服了。”   “应该是他们急吧。”哪里是巧。   纪纶说完发现有肮脏谐音梗,说j不说b,径直去洗手,“不用麻烦了,季姝,邀请宾客的主人都不怕我这个客人拿不出手,哪用费心给他们挑礼物。”   更重要的是,浪费东西,盛家不配。   季姝捂嘴笑了声。   纪纶在面对不喜欢的人事上,还是有点孩子气的任性。   “那是有点晚。前几天网上关于你的舞弊事件还闹得沸沸扬扬,今天就没了一点痕迹,盛家的掌权人总算是选定立场了。”   季姝回忆着这几天不太好过的日子。   纪纶在衡家接受衡如霜调养的这几天,外面可谓风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是学考舞弊事件被揭露闹大,后是盛家那几个部长局长被举报贪污受贿,以公谋私。   当然,在这个官僚主义盛行,一团污秽的国家,盛家那点子事就不算是事,仅凭网友的那点不满,动摇不了盛家人的地位。   但这却可以看作是一个信号。   舞弊事件的参与者父母为了保护他们的孩子,反来维护纪纶的名誉权。   这不是白帮他,他们背后势必有一个牵头示意的人。   而能叫动这些家族的人选,不疑有他。   那位首长,应该已经知道他了吧,在背后推动衡弥生的人。   纪纶慢慢洗净手折回桌旁,罗锣从书包里掏出一袋衣服,投来幽怨的眼神,“和邀请函一起送来的。”   除了一份精美的生日邀请函,盛家还体贴地送来一套礼服,好像知道他买不起一样。   先礼后兵?   纪纶不甚在意,盛家越是在细枝末节较真,越代表他们输了。   “刚好还省了我的事。”毕竟他也不能穿一身校服去赴宴,虽然他很想。   他们三人凑在一起就开始研究今晚的晚宴,把罗锣撇在了一边。   罗锣急的:“诶,不是我说,你真的要去他们盛家吗!”   纪纶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没看那天他独自去星华情况有多么凶险,今天还敢单刀赴会。   他倒是莽了,他这个隔天一大早醒来就发现舍友不见踪影,只看到一张小纸条的人有多担惊受怕。   “你还能再请几天假躲起来吗……”罗锣提醒道,他这边可要瞒不住了。   这几天都不敢回家,让父母和妹妹知道自己情况的人,再敢乱来,他立刻跟灵灵他们打小报告!   纪纶立马心虚。   “其实我也不赞成的,”衡弥生无奈道,“要是我能陪你一起去就好了,可惜只邀请了你一个人,他真的会护住你吗?”   说到正事上,纪纶就不虚了,“你放心,像我这样好用的工具人,没有人会介意多的。”   自然,也没有还未派上用场就丢弃的道理。   “你在家里跟季姝好好筹备一下后面的事,不久后的法庭是你们的战场,今天的晚宴就是属于我的战争。”   盛家最高掌权人的生日宴,他没有缺席的道理,能去那里探探风向也好。   纪纶收拾整齐出门,几人送他,衡如霜挥着药杵冲过来道:“不准再把外面那些奇奇怪怪的脏东西带回来!”   纪纶顷刻垮了气势,委委屈屈羞赧应承:“不会了。”   罗锣不客气笑出声。   没有衡如霜帮纪纶排毒调养,他身体还真不能恢复这么快。   都有精力去盛家砸场子了。   ……   盛家,站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前,独属于这个国家极少数顶层人士的圈子,缓缓向纪纶展开画卷一角。   这也许就是这个宴会组织者的本意。   推杯换盏的西装绅士,衣香鬓影的名媛,这样高雅的上流社会,正是纪纶一心追求的东西。   作为中央城六家,首都豪门中的豪门,盛家这场顶级宴会,聚集着这个国家最上流的那批人。   它毫不遮掩地展现出它的穷奢极欲,数不尽的昂贵奢侈的珠宝首饰,精贵华美的装饰物。   衣冠楚楚的名门政要一举一动都是骄矜,呼风唤雨的掌权者们风度翩翩进行社交礼仪。   纪纶将自己装点得再好,走到他们面前都是黯然失色,无地自容。   他干脆放平了,反正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就这样吧。   “您就是纪纶?”   “嗯?”还未进宴会厅,他就被炫了一脸,眼差点没被闪瞎。   进来这么会也没适应,这些水晶灯着实豪华夺目了。   引导者彬彬有礼鞠躬示意:“请跟我来。”   纪纶无可无不可点个头,跟在他后面,穿过在场的名流们,余光瞥到徐钦睿灰冰冰的眸子望过来。   徐家本就是豪门大族,虽不如中央六家的名头响亮,会出现在这也不奇怪。   纪纶还是有点可惜徐家这边的关系。   徐钦睿对他本就是半分欣赏,半分怀疑。   如今这半分欣赏牵扯到他的挚爱弟弟,只怕为数不多了。   “纪纶。”徐钦睿低沉舒缓的声音走过来,凝眸深望他眼:“等会跟我喝一杯。”   “……好,徐大哥回见。”   他个未成年学生喝什么酒。   纪纶心里明悟。   心里谢了徐钦睿的心意。   再度跟上前面人的步伐,踏上旋转楼梯,纪纶骤然轻松。   身后有这么多人等着他,他并不孤单。   不管盛家有多少狂风暴雨袭来,他都接着。   出乎意料的,迎接他的盛家人一见面没有任何恶语相向。   除了一对中年夫妇有些神色激动,想冲上来说什么,其他盛家人中,连个小学年纪的孩子都很沉得住气。   “好了,老大家的,不要在客人面前失礼,其他人都见过了,也都离开吧。”   从主位站起的老人一锤定音,踱步至他跟前,“让我跟这位小友先聊聊,你不介意吧?”   一屋子的人鱼贯而出,那对面色不甘的夫妇也被人拉了出去。   纪纶没有错过他们眼里的厌恶。   盛昊焱如今还在重症监护室,他们应该是很想让他偿命吧?   纪纶想到什么好笑的东西,笑起来:“当然不介意,能跟您这样身份的长辈交流,是我的福气。”   盛家人跟盛昊焱如出一辙的做派,盛昊焱的祖父看着倒是有平易近人的和气。   可惜都是假象。   “我听他们说,你跟我们昊焱闹了些不愉快的事,可以跟我说一说是怎么回事吗?”   看似客气的询问,不过是反客为主的逼问。   让他决定怎么选择。   眼前的老人,就是老年版的盛昊焱。   一样的蛮不讲理,一样的肆意妄为。   他跟盛昊焱还能有什么不愉快?   学考过后,他们原本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无交集的关系。   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认清现实,无法报复盛昊焱的准备。   阴差阳错,因为贺青涵的告白,他再次进入盛昊焱眼中。   那个趾高气昂,惯来用下巴看人的盛昊焱,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   他懒得去探究,最后只有二度入院的盛昊焱明白。   有些欲.望,一旦萌芽,便会疯狂生长。   从贺青涵向纪纶告白,纪纶再度进入他眼中开始,心里便萌发出消失不去的执念。   他要得到他。   因为可笑的男人嫉妒心,亦或是雄性的征服欲,还是其它。   都不重要。   面对盛昊焱的示好,纪纶只觉可笑。   他们什么时候需要缓和彼此关系,验证这种暧昧关系了?   他们之间有一丝和平共处的可能吗?   盛昊焱直白地表示,想碰他,要跟他上床。   这还是他美化过的说法。   盛昊焱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心里有着不止于此的更龌龊的念头。   只是因为面对的是纪纶,知道他的心气,才没有直接动人。   大少爷决定委婉着来。   他的委婉就是毫不犹豫叫出他,说出一句不像征询似的命令,“脱了,背过去。”   哪怕大少爷难得跟个毛头小子面对初恋一样,第一次表现得如此青涩幼稚,也挡不住纪纶恶心作呕的冲动。   在差点让人伤害了他的亲人后,竟然敢无耻地说出这种活。   他甚至一点不觉得不对,以为他们在发生那样的事后,还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可笑之极。   贺青涵他们说,盛昊焱从初中就玩Omega,对Beta从来不感兴趣。   他还应该感谢盛昊焱对他另眼相待有兴致吗?   什么受宠若惊和浮想联翩的性幻想,盛昊焱的屈尊降贵没有让他生起一丝多余的念头。   盛昊焱唯一给他带来的用处就是让他发现,原来他那个雨夜喊出的话,不是假话——他要让盛昊焱死!   若非他能力不够,早在中学他敢用灵灵威胁他时,他就想杀了他!   纪纶深呼吸口气。   昔日咆哮,如在耳边。   他抬眸望向沙发对面的老人,不禁惆怅。   怎么办,要说吗?   他是怎么害人家嫡亲的大孙子身受重伤,濒死重危?   当时他要哄住人不难,只要他肯花费心思。   唯一的负担就是心理性恶心,他用尽了平生力气,克制住冲动,暂且让盛昊焱没有强迫于他。   可还是不够。   他苦心谋划,终于等到机会,让他把元朗徐佳惜一起骗到了游乐园。   是,不是那么巧,就让盛昊焱撞上了发.情期的徐佳惜。   也不是盛昊焱倒霉,刚好碰到元朗也来游乐园。   一切都是他的算计啊。 第42章 盛祖父   就这样说出来,多伤老人家的心。   纪纶体贴道:“都是些小事情,现在误会解开了,他也算得到了报应,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盛甫奕勃然色变。   纪纶怎么敢,将报应这种词用在他盛家子弟身上。   眼前的老人,不仅是盛昊焱的祖父,亦是华龙国二把手之下的人物。   除他自己在中央政.府担任多个重要职位,盛家子弟也把持着交通和农业部门。   盛甫奕管理着这样的大家族,威势可想一般。   他沉下脸,便让人噤若寒蝉。   纪纶十分无辜。   见过赢肆那种人,眼前的盛甫奕都变普通了。   盛甫奕怎么能怪他呢。   谁能想到顾容与会出现在门外,还那么快准狠,手劲这么大,让盛昊焱启动装甲的一丝防备都来不及,直接把人砸进急救室。   这得有几吨腕力吧?   “呵呵。”盛甫奕脸色蓦然和缓,和蔼地笑起来,“是我多言了,罢了,是昊焱不懂事,如今我已替你骂过他爸妈,他们管教不得当,昊焱也得到了教训,还望你包容一些,有空常去看望他。”   教训?   这是谁教训谁啊。   和蔼笑着的盛甫奕,比不笑时还要令人发寒。   他嘴里轻飘飘说的教训,就是让自己最宠爱的孙子至今出不了重症监护室吗?   寒意从纪纶脚底蔓延全身。   据季姝的人打探到的消息,盛昊焱是在他离开星华的当天晚上住进重症监护室的。   可他明明记得,他离开时盛昊焱还能喘气瞪他。   怎么就变得奄奄一息,快没命了呢?   顾容与砸盛昊焱那下是收着劲的。   他们这种王城人最知道怎么下手,能让人伤得痛彻心扉,却又不会危及生命。   为了红颜一怒,在首都惹上人命官司,也不符合他们黎王城明哲保身的作风。   “也怪我们昊焱啊,太扎眼,身边都是些不安好心的朋友,你看这次他一出事,那些人一个个都落井下石。要我说,昊焱为什么受到这样严重的伤,就是他们害的,你可千万不要像他们……”   盛甫奕一点没有在他面前需要遮掩的意思,说是盛昊焱的重伤是被人下了黑手,其实就是他自己动的手吧?   弃车保帅,还是杀鸡儆猴?   一个已经废了的孙子,不能再在他身上投入更多资源,不如用他换取更多利益。   比如,污蔑盛昊焱濒死是贺青涵那些人为了报复伤害的?   其他家族想趁机合伙咬下盛家的一块肉,盛甫奕就扔出一个盛昊焱,不仅堵住了他们的嘴,还让自己占领了道德制高点。   你看我的孙子都被人打伤成这副惨样了,怎么好意思怪我家孩子带坏了你们的孩子。   而顾容与在其中的存在就完美被摘除,他们暂时不好跟黎王城对上。   凭借这样心狠手辣的手腕和魄力,难怪盛家能在这些天和其他家族的争锋中,逆转不利局势,占据上风。   不过自家人还是要维护的,即便是被牺牲的棋子,也不是外人随意能置喙的。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有怨气,你要换个角度多想想,像他这样的出身,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孩子总归多了点傲气,你应该多一点包容才是,要原谅他,我这里也厚着脸皮替他道个不是。”   盛甫奕意味深长,“望我们两家,多一点和气,少些不愉快,你说是不是?”   纪纶无言以对。   被盛甫奕恶心得无言以对。   他凭什么包容,凭什么原谅?   原来在他们上位者眼里,他这样的人,是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纪纶叹为观止,有种被打开见识的新奇感。   “如果我不想包容呢。”是不是就是他不懂事,他不识好歹?   盛甫奕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自降身价拉下脸跟他道歉,他还有什么资格不与盛家和解。   他还不能不满,生气就是不满,狂妄自大,对上位者不敬。   盛甫奕脸色微沉,“你觉得这样的代价还不够?”   他再次打量纪纶,纪纶面不改色,在他的重重攻势下,依旧能保持头脑清醒,应对自如。   这番沉稳与冷静的心性,放在众多名门Alpha中也是独一份,连他盛家的孩子都难以企及。   昊焱就是不够理智,他才不得不用特别手段让他冷静下来,不要再做出更多犯傻举动。   “那你还想怎样出气?”   “盛先生言重了。”纪纶不接招。   盛甫奕没有恼怒,“没关系,依你这样的品性,昊焱是该为他的冒犯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就是聪明人的资本。   “我们盛家管教不严,更应该补偿你,这样吧,以后就让昊焱跟着你,任打任骂,你可以随意管教他。”   “您在开什么玩笑。”纪纶一脸不可思议。   盛甫奕这一招着实出其不意,他再沉稳的性子,也被恶心个够呛。   盛甫奕岿然不动,淡淡投来的俯视眼神,明晃晃在表达一个意思。   你,哪里都不错。   可惜,就是没有一个好的出身。   纪纶陡然变色,神情变得十分难看。   他都没有嫌弃他的家人,盛甫奕在这哔哔赖赖什么!   难道唯亲论就好吗。   说的好像有血缘关系,他就可以无视孩子的废物也要捧着他上位一样。   盛家真是恶心,他今天就不应该抱着探风的意思来这一趟。   他反感的意味表现得过于明显,盛甫奕微微一笑。   “年轻人有狂妄的资本,你有自尊好强之心是好事,可若狂妄过了头……”   盛甫奕慢条斯理摸着胡须,“我也能理解,年轻人嘛,总是天不怕地不怕,总是觉得未来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就想闯出一番天地。”   “我是不喜欢你这种人的,虽然我能理解。”盛甫奕完全没有给纪纶开口的机会,“昊焱倒是中意你,后来我也觉得你不错,刚好你的性格能牵制一下他,所以,即便他父母极力反对这个决定,我也要在今天见你一面。”   纪纶满腔嫌恶与激愤,震荡得胸腔久久不能平息,下一刻却在盛甫奕更多厚颜无耻的话里逐渐平淡。   难怪盛昊焱父母刚才愿意先离开,这就是盛甫奕许诺他们的东西?   让他余生在病榻前伺候盛昊焱。   伺候一个愈发暴躁,阴晴不定的残废。   然后他背着这个重负,一边受着盛家的桎梏,一边艰难往上爬。   爬到他拼命想抵达的那个顶点。   他们也不想想。   如果他愿意走捷径,他又何必和盛昊焱走到今天这个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们肯定不是蠢。   就是傲慢罢了,是独属于上位者对他这种底层平民骨子里透出的傲慢。   像他这种小人物的意愿何须在意。   他们更不需要想他所想,设身处地代入他的感受。   只要一切顺着他们的想法安排。   那就够了。   纪纶忽然觉得可笑,不为别的,只为他曾经对盛家的畏惧不已。   再怎么有权势的人,也不过是人啊。   是人,就能被杀死。   他曾经害怕到不敢动弹的庞然大物,明明弱点如此明显。   盛甫奕为他这个笑,不虞皱眉,轻扣桌面,好似在唤回他注意力。   “人有傲气是好事,但过了头就是无知的傲慢。”   “年轻人从来不懂得要适当低头,对强者低头,那并不可耻。”   尤其是在一个位高权重,可以决定他生死的人面前,更应该保持应有的敬畏。   纪纶选择盛家,就是选择能过上梦寐以求的人上人生活,还可以在他们盛家的支持下,触碰到权力的顶端。   权势迷人,何其动人。   “您想多了。”纪纶回他的,只有一声平淡自嘲,“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受欢迎了。”   不过一个Omega的身体,一个两个都要他。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金贵。   盛甫奕呵呵一笑,“看起来,你对我们不感兴趣,原来是另有高枝可攀。”   看,又在那自以为是了。   盛祖父又挼了下胡子,看得出,这是着实被他惹恼了,胡须都挼下几根。   纪纶皱眉欲言,盛甫奕摆摆手,“你不用急着反驳,我太清楚你们这种人。”   他一桩桩列举,眼中泛着冷冰冰的寒光,“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耍着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们是面上谦卑,心里自命不凡,总以为自己是那个幸运儿。”   “你以为自己是草窝里飞出的凤凰吗?错!你们的命运,从出身起就定下了!”   纪纶面色一涨,盛甫奕张口就将他所有的尊严踩在脚下,卑若尘土。   “明明心里全是阴谋诡计,面上还要装作清高。嘴边人格和尊严,实则为了爬上高位,什么都愿意做。”   “一边更不甘人下,野心勃勃,盘算着把上面的人拉下来。”   “可那有用吗?”   盛甫奕冷笑地讥讽:“你以为奋斗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你以为抗争就能解决社会的不平,愤怒上面的人就能看到你们受的委屈,多么狂妄又无知的想法。”   “你年少无知到,以为你不喜欢就可以拒绝周围的人,以为靠你的才智就能弥补出身的差距,就可以去对抗这个时代运行多年的规矩,可是这个世界真的就会如你所愿改变吗?”   明明是平座,盛甫奕的眼神却像是高高在上俯视纪纶,充斥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你以为的其他几家联手压制我盛家,在我们眼里,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轻轻一个定调,纪纶脸色瞬间难看,盛甫奕神色愉悦起来,“蝼蚁团结起来,倒也不是不能撼动大树,可那又如何呢?不过是动摇几分,它的根还在那。”   “大树的根不仅错综复杂,互相交织,而且生生相息,一脉相承,岂会因一丝外物影响而自断根枝!”   寥寥数语,赫然为纪纶揭开一张幕布,一个莫名的庞然大物摆在他眼前,而他只能窥探到一角。   还傻傻的,全然不知它是如何只手遮天。   纪纶一颗心沉到谷底。   “今日的事,昊焱受点伤也就过去了,即便是那位老爷子来了,也只会关心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而等昊焱醒来,这个世界一切照旧运转,你们这些人,永远只会是他的员工和下属。他们,那些大家族子弟,才是同一个等级的朋友与伙伴。”   “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楼下觥筹交错的宴会,似乎在映衬盛甫奕的话,高官,财阀,军部司令,银行家……他们谈笑风生,光鲜亮丽。   多少年过去,这一幕如常上演。   财阀的孩子还是财阀,高官的孩子还在继续耀武扬威。   死死盯住对面的纪纶无力跌坐沙发。   他眺望窗外,仿佛看到四环外,瘫坐在街头的那些混混青年。   他们日复一日,行尸走肉般的身影和晦败的脸庞,似乎在向他展示,什么是命如蝼蚁,没有未来。   努力突破阶层的人,未来一定会前途似锦。   这是他所坚持的信念。   盛甫奕就用血淋淋的例子告诉他,生的好,就是一切,就是滔天权势,富贵荣华,应有尽有。   某一刻,他心里的一座大山轰然崩塌。   盛甫奕走到窗边回头,略带怜悯的眼神,带着不可言说的意味望向他,“要怨就怨你生错了时代,生在这个我们文明没落的时代,阶级早已固定。要怨,更要怨你自己,太多想法和妄念。你凭什么改变,你凭什么特殊?”   盛甫奕满意地看到,纪纶露出了他预料中的反应。   纪纶紧绷的青筋,紧攥的双拳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到底太年轻,再老成也敌不过一个老谋深算,一辈子浸淫在权力之中的老狐狸。   盛甫奕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能调动他的情绪起伏,戳中他的脉门。   房间死一般的静默。   在盛甫奕运筹帷幄的掌控中,纪纶怔怔凝望窗外,在万家灯火的首都夜景里,他忽而嫣然一笑:“知道吗,您说了那么多,只有一句话我非常赞同。”   盛甫奕惊诧时,纪纶回头轻启唇道:“年轻人有狂妄的资本。”   他音量不大,目光却坚定如炬,透着少年人特有的光彩。   一瞬间,竟比夜空的星子还要亮。   “呵,有些事情,可不是凭时间能完成的。”   “可是未来是不可知的,不是吗。”他故意挑衅的口吻,惹来对方可怖气势。   纪纶反倒轻快了。   盛甫奕这一大串话,不过是既得利益者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威,保卫权益,绞尽脑汁编出来的说辞。   他誓要把他贬低得一文不值,踩进泥坑里,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威严不容侵犯。   可是,难道是平民,就得乖乖任人踩踏吗?   是穷人,就得甘心吞下苦果吗?   眼前的盛甫奕,背后似乎显现一个张牙舞爪的影子,恶狠狠作势扑过来。   而它背后,亦有一个更不可名状的黑影,它盘踞这个国家的中枢,甚至是这个世界的中心,锐利的放光双目,高高注视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   目光所及,所有人都显得如此弱小,卑微,只能瑟瑟发抖。   在这种胆寒的心悸之下,纪纶亦体会到另一种清醒的现实。   那就是每个人都是另一个更高掌权者的棋子。   他无比清楚地感受到这种食物链一般的冷酷,心里难免生起畏怯,却又有一种更莫名的勃发的斗志。   他迎着虚空,轻喃出声:“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一起看着吧。   看着你眼里那些…卑微如蝼蚁的贱民,也有权利堂堂正正活下去。   “呵呵。”在盛甫奕轻蔑的冷笑中,纪纶走出房间,站在霜气寒重的露台,望见暮霭沉沉的夜空微微星子闪烁。   流星划落天边,倒映在他的黑色眼眸。   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他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哪怕如星子微弱,流星短暂,一刹那消逝,生而为人,也应当要证明的东西。   ……   夜色里,一辆破旧警车悄无声息驶入婆娑光影。   眼前别墅金碧辉煌,璀璨如昼。   邋遢男人下车搭上前面人的肩膀,手舞足蹈比划,“看看,这样华丽奢靡的幸福生活,与你无关了吧,后悔改名换姓了吧,要是你还姓涂,你现在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朝闻道白他一眼,做到一半意识到,这种不雅姿势曾经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现在简直得心应手,堪称家常便饭。   想到这,他就默默头痛叹气,送乌师偃两个音节:“gun。”   “哎哎,等等我啊,我又不像你一样认路。”   “你在外面等着。”朝闻道一点没好脸色。   “咋,怕你有去无回,要我在外面支援?”混不吝的男人一脸嘚瑟,“放心,我是那种会英雄救美闯进去救你和你学生的人吗。”   朝闻道:“……我是怕你跟进去又气坏里面几个人!”   乌师偃嗤的一声笑:“嘿,这帮老顽固。” 第43章 英雄不长存   “朝老师?”   楼下一脚踏入名利场的男人,不是朝闻道还能是谁。   他眉宇间透着纪纶熟悉的,一种百无聊赖的散漫厌烦之色。   身上一看就知道质地廉价的衬衫牛仔裤,还有脚上磨损了表皮的牛津鞋,和这大厅高贵奢华的气质格格不入。   可他站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之中,又是那么泰然自若。   “您怎么会……”会来这里。   纪纶迎上去,身后是气急败坏的盛甫奕。   盛甫奕厌恶他眼里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却又暂时拿他没办法。   一时心中梗塞,竟感受到清王城的老城主,那个总是吹胡子瞪眼爱较真的老头,当年被华雄气死的感受。   罢了,等纪纶没有作用了,要捏死他还不容易。   朝闻道两手闲适插兜,平淡的目光睨眼他:“走吧。”   朝闻道是来接他回家的?   纪纶亦步亦趋跟在朝闻道身后,心里还有些不可思议。   这些宾客一边面面相觑,一边用一种奇异的眼神,远远看着他们。   准确来说,是看朝闻道。   没人敢上前,也无人敢置一词。   对于朝闻道如此不合礼仪的着装出现在此,他们不约而同沉默了。   纪纶能察觉到,他们心底隐隐散发的忌惮,甚至还有恐惧。   一种对莫名事物的本能恐惧。   因为他前面这个懒散男人。   一个自除姓氏,叛离出家的第一人。   比起共和国双子星的名号,他在上流圈子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号——叛逆者徐思远!   十二年了,每每提及,依旧震撼。   朝闻道这种做法让他们感到不解,更加恐惧,无端的恐惧!   朝闻道本该和他们站在一起,共享这盛世繁华,锦绣江山。   他们才是属于同一阶层的人,   可是他却叛离了自己的阶级。   纪纶也无法理解。   他梦寐以求的上流社会,富裕生活,在朝闻道那里,成了他弃之如履的垃圾。   是什么,能让他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行径?   又到底是什么,值得他背叛自己的阶级?   家族是负担,是责任,可也能给他带去庇护与无上荣耀。   而那些上位者……   又为什么惧怕于他?   “思远,是你吗?”一个满怀惊喜的娇滴男音从旁冒出。   来人生了副Omega男性的绝美容貌,哀怨目光惹人动怜。   纪纶心里当即一咯噔。   这是跟他们朝老师有故事啊。   还是那种扯皮都扯不干净的顶级八卦!   不过这话问的。   新阳就在首都四环内,没中央城这么近吧,这人想来找探望也容易。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相距甚远,已经到了久别重逢才认不出的程度呢。   “褚宛。”朝闻道略转头,才说两个字,那人已眼冒欣喜,一脸你还记得我的激动。   纪纶没好提醒他,其实这是朝闻道惯常的偷懒行为,疑问语气能说成陈述句。   要他多上扬一个尾音都费劲。   “宛儿,回来。”一个跟褚宛容貌有几分相似的Alpha从人群走出,“他已经不姓涂,你还跟他多说什么,你现在的丈夫是涂家大少涂思垣,可不是这种邋里邋遢,不知道从哪门哪户跑出来的平民能攀扯关系的,乖,别让妹夫知道了又心疼你……”   褚宛泫然欲泣。   纪纶无语凝噎。   褚宛这个哥哥表面在劝褚宛,实际都是对朝闻道的拉踩。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呐。   朝闻道进来后,从头到尾就没有要搭理他们的意思。   眼下也不过是面不改色,等着他们让开道。   纪纶心里盘算着,怕麻烦的朝闻道能忍耐那对兄妹做戏多久,一人冒冒然闯入,打破僵持的局面。   “臭冰块,怎么还没接到人!”   来人一身皱巴巴的发黄T恤,洗得快发白的夹克牛仔和球鞋。   比起朝闻道,只会显得更加穷酸和颓丧。   他还没有朝闻道能安然进入宴会厅的门路,一路横冲直撞,招来不少安保阻拦。   亏得他能有那蛮力,真给他闯进来了。   “乌师偃!”朝闻道平淡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目光往全场一扫,眉心皱起。   不是让他不要进来吗。   刚刚面对朝闻道还有半分顾忌的众人,现在对着乌师偃是毫不客气。   似乎是将被朝闻道压制下生起的怨气,统统发泄到乌师偃身上。   他们统一用,“那个孤儿”、“那个废物”称呼乌师偃。   有人简直是咬牙切齿叫出这个名字。   乌师偃的出现,引来更多躁动。   “他就是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听说他现在是个老师……”   “真是自甘堕落啊……”   “涂家的叛徒……”   纪纶渐渐蹙眉。   这些人,连背后议论人都不会了吗,竟然傲慢到在当事人面前指指点点。   “朝老师,他们好像是在说你。”   “我有耳朵。”   “……”对不起,是他没眼力见,自作多情了。   纪纶嘴角抽抽,静观朝闻道发动毒舌攻击。   这些人想占便宜可没那么容易。   “让开。”朝闻道要去跟乌师偃汇合。   褚宛伸手拦在他身前,泪光盈盈:“思远,你怎么还能和这种人为伍。”   朝闻道冷睨他眼:“你又是哪种人。”   褚宛呆呆一滞。   不愧是新阳榜上有名的毒舌甜心教主。   深受其害的新阳学子发来慰问。   人群中一个声音讥诮:“那一个残废,这一个不长眼,怎么什么垃圾都能进这里,保安,还不把人赶出去。”   朝闻道目不斜视,“不劳费心,如果不是你们挡道,我们早离开了。”   乌师偃气愤地“喂喂”几声:“拜托当事人还在这呢!”   当他面说他坏话算怎么回事。   那个说话的Alpha瞥也不瞥他一眼,名门的傲慢刻在骨子里。   换作以前的乌师偃,还能得来他们的正视。   现在的乌师偃是什么东西,一个连尖兵都不是的废物而已。   纪纶率先看到乌师偃那只不自然蜷缩的右臂。   乌师偃右手受过不可逆的重伤,那会阻隔能量在体内的传送。   以目前的装甲技术而言,他余生的命运都像是被判处死刑。   在场亦有人发觉乌师偃的残缺。   他们像观赏小丑一样欣赏乌师偃的丑态,好似那是天底下最惹人发笑的事,几个头凑在一起,矜持地微笑,轻蔑地指点。   无数恶意从四面八方袭卷而来,包围了他们三人,纪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   此情此景,几日前也在新阳发生过。   可至少在新阳礼堂,至少那里的学子对乌师偃还有几分尊敬。   这些人又哪里来的资格对他奚落?   乌师偃不该如此待遇。   他明明功勋卓著,荣誉无数,是共和国的英雄。   纪纶自觉做不了高尚的人,却也不能吝啬为崇高的英雄献上敬意。   想到乌师偃和朝闻道是为了他才重新踏足这个纷扰旧地,心里更添几分自责。   “我……”他试图辩驳几句,阻止不了他们承受这种本不该有的恶意,至少让他们俩人知道,还有人记得他们昔日的荣耀。   一个洪亮的男声骤然响起,盖过了所有嘈杂。   “住口吧,傲慢无知的年轻人!”   鬓发染霜的军装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朗声喝道,“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我国唯一一位获得九次特等功,七次一等功,参加过数十次战役,为了完成国家任务多次出生入死,将自己奉献给祖国和人民的华龙国一级战斗英雄!”   “他们是闪耀着共和国的双子星,日后也会让历史为他们驻足片刻!”   “他不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他失去了尊贵的姓氏,没有高贵的血脉,而是他们不屑与你们为伍!”   话音落地,大厅有短暂的静默。   纪纶环顾四周,傲慢爬上一张张精致的面孔,他们不是在为自己的无礼而羞愧。   不过惊诧一瞬,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窃窃私语讥笑,高高在上的轻蔑与鄙夷几乎从骨子里溢出!   纪纶生起果然如此的无力感。   一等功好比走一趟鬼门关,特等功就是直接跟死神过招,还反手给了死神一巴掌还能活下来的人。   有过如此殊荣的男人,凭什么要承受如此恶意?   答案已然明了。   他们一个个背景雄厚,家世显赫,自己还身居高位,把持权力,端的是金尊玉贵!   朝闻道和乌师偃的战绩再斐然,也不过是替他们牟利的工具。   说不定他们还在自傲,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地位和财富,在背后操纵政.治与战场,苦累都让那些傻子受了。   是的,牺牲和奉献的人都是傻子。   一心为公,流血牺牲的,半生穷困潦倒。   榨取民脂民膏,无赫赫之功的,大权在握,玩弄权柄。   时下风气如此,在自由主义横行,精致利己主义者遍地的社会,以公谋私的行径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大公无私和高尚美德被挤兑得无处容身。   那个军装老人也是借着教育年轻人的由头,才敢发表这一番见解。   如此,外人也不过是嘲弄他一句老顽固。   身处各色目光中央,或审视或打量……   纪纶恍然似看到,山巅之城的高贵之人,对着拼命爬山的山下人大肆嘲讽讥笑,然后一点不介意扔下三两块石子,给他们增加乐子。   他们高高在上的态度令人作恶。   盛甫奕说他既心术不正,世俗又清高,时刻妄想出人头地,他何尝不想说他们,沾沾自矜的上位者嘴脸丑陋不堪!   人群中又是一声轻蔑讥笑:“以前再厉害又如何,现在不过是个废物,一个不入流的二等兵,只能窝在小小的警视厅里混吃等死而已。”   朝闻道直视那人,“他是二等兵,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在警视厅打零工,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高中老师。比他好一点的是,我还是国家认证的A级尖兵。”   “以我A级尖兵的身份,挑战你这个S级尖兵,不过分吧?”   “你!”褚翎凛然色变。   以前他就不喜欢这个处处压他一头的未来妹夫。   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跟他叫板。   身后,一只手按下他肩膀,徐钦睿的西装身影肃然出现,沉声厉色:“够了,褚翎。”   朝闻道出身外交世家,褚翎与他言语争锋,如何得利。   因朝闻道沦为笑柄的涂家都没跳出来,褚翎在这里咄咄逼人,实在是不明智。   再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乌师偃再落魄,也有上面的人关注。   别的不提,他那位近来高升的同窗就一直关注着这个男人。   褚翎不甘地息声作罢。   徐家这一代人才辈出,势头越来越大,隐隐有比肩中央六家的意思。   他不能不给徐钦睿面子。   而且说是S级,个中多少水分他自己清楚。   尖兵认证等级的考核,除了机器测验,还要看平时的各种比赛成绩、战场功勋,甚至个人家庭情况。   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可太多了。   朝闻道眸光扫过面前一群人,没有漏掉窗边看戏的涂家人,顿觉无味。   这些人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色厉内荏,汲汲营营,丝毫未变。   纪纶离得最近,立刻察觉到朝闻道身上的气息消沉,整个人似提不起精神,隐隐还流露丝失望。   “走吧,二等兵。”   “嘿,你这家伙。”乌师偃絮絮叨叨抱怨,又被他装到了,脚下马不停蹄跟上。   众人看着他们离去,未敢再发一言。   朝闻道脸色冷下来时,他们无不清楚地感受到,当年的共和国双子星给他们带来的恐惧。   还有跟他们比肩而立的那些人。   幸好,都不在了。   ……   “都说了让你不要进去了,自取其辱了吧。”   “你还自欺欺人呢?你看看你,竟然还对那些人有什么期待?天哪,你还不知道这个国家都烂到骨子里了吗?”   “那个,两位老师……”旁观了没头脑和不高兴一路吵架的纪纶无奈吱声。   他真的不介意偷听到一些高层内幕,信息是最好的资源。   可他夹在中间真的很尴尬啊!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快四十的两个男人了!怎么还能跟个小学生一样吵架!   “二位!”门后一人急急追出,是方才替他们说话的军装老人。   “江老。”朝闻道率先问好,纪纶跟着照学。   老人先应了声纪纶:“这是你的学生?名师出高徒啊。”   朝闻道不置可否,乌师偃在旁笑起来。   老人也知道自己的话尴尬,话锋一转,邀请他们常来家里喝茶。   “你们尖兵的本事当年万中无一,如今也没有几人比得上,要是能给我的孩子指点几句,就是他们莫大的福气。”   朝闻道当即道:“学校工作忙。”   乌师偃干脆拿出刚才那些人的讥讽之辞拒绝。   他废物,他残缺,他不配。   老人看看他们,还有一旁乖巧状的纪纶,欲言又止下,仰天长叹:“什么时候,我们的英雄都已无立足之地。”   乌师偃无聊地抠抠耳朵,抓头发,又换来朝闻道嫌弃的一记目光,他也嫌弃地无所谓道:“等什么时候,大官的孩子不是大官了,财阀的孩子不是财阀了,大概能有点变化吧。”   纪纶眼睁睁看着对面的老人被乌师偃的话噎住,啼笑皆非   不像乌师偃除了一个二等兵身份,没有保留任何军衔官职。   老人已年过半百,有前程有权力,有家庭要养。   他还有寄予厚望的儿子,正准备培养接自己的班。   不过他再虚伪,跟里面的一群人相比,已经算不错的人了。   有些人,是话都不敢说,声也不敢出,还要扯住别人,怕他们的血溅到自己身上 。   “我去趟雨花台,你送他回新阳。”老人辞别后,朝闻道直接嘱咐乌师偃。   他表情微妙的烦躁,乌师偃幸灾乐祸,让他收个这么不省心的学生。   这下有的忙活了。   朝闻道忽略乌师偃,对纪纶道:“你做好准备了吗?”   纪纶眸光一亮。   朝闻道叹道:“不要把问题想得这么简单,纪纶,王城的问题,不在王城。”   纪纶抿紧唇角,没有一丝退缩之意。   朝闻道望向他的目光顿时复杂,心里更是百感交集。   多少年前,他看到过同样的眼神,一样的无畏而有热情。   不一样的是,那人眼里闪耀的是纯粹的理想主义光芒,纪纶眼里却是更多功利。   他说的,并非纪纶在乎的东西。   他不能以他们的准则去要求一个思想尚且稚嫩的孩子。   现在多说也无益。   他不再劝阻,转身独自离开。   纪纶犹豫不决要不要追上去,可是想到他的是非成败,在此一举,心下又逐渐坚定。   “行啦,就按你想的去做吧。”头顶落下一个温暖的掌心,乌师偃不着调的沙哑嗓音满不在乎说,“剩下的,有你老师在。”   纪纶:“……大叔,我的头撑得还舒服吗?”   乌师偃悻悻收回手:“哈,哈哈哈……” 第44章 公审   周末一大早,衡弥生跑来学校广场,被校门口的人山人海震撼了,“这么多人!”   “你以为都是来送你的吗。”纪纶蹲在路边啃煎饼果子,一边打趣。   衡弥生脸红了一把,“班长,你才吃早餐呐。”   纪纶耳根染上跟他一样的红晕:“我才不是紧张!”   “你看我还加了两个鸡蛋。”两个!   衡弥生:“嗯嗯嗯!班长你胃口真好,我都没吃完早餐就过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认真的相信他,纪纶还觉得敷衍。   衡弥生是天然黑呢,还是天然黑呢。   反正他绝不会承认,他紧张得睡不着,还吃不下。   “会长!最棒!”   “奇迹!再现!”   不远处拉拉队爆发热烈加油声,宫璟率领奇迹小队一行人,在众人和鲜花的簇拥中走出校门。   这天阳光明媚,少年也是意气风发的。   纪纶眯眼望去,逆光下的Alpha踩着花路与碎光朝他走来。   “纪纶,要加油啊。”   “会长,你也是。”   宫璟金色的眼瞳温柔垂眸:“我等你的好消息。”   纪纶心里骤然泛起隐秘的雀跃。   宫璟那一眼着实温柔,连声音也那么轻柔动听。   宫璟的魅力也是无敌。   短短两句话,就让他有了自己是在和宫璟并肩作战的感觉。   他们也确实都有各自的战场。   今天是全国高校联赛的决赛日,戏剧化的是,也是秦王城的城主公审日。   校门口,另一波拉拉队助威声不甘示弱响起:   “无限无限!胜利无限!”   迎着一众热情欢呼,面无表情的赢翼率众而出,身后一溜少男少女俱是颜值气质不凡,惹来一众瞩目视线。   纪纶看看身边安静的季姝:“你不去跟他说声加油吗?”   今天也是赢翼的决赛。   衡弥生刚对会长加油,现在又去了给赢翼加,也不知道他到底支持谁。   季姝含笑的眸子望着那边被众星捧月的少年,“其实有的时候跟弥生一样,分得清楚也挺好的。”   纪纶侧眸睇来,季姝很快收回视线,“可是血缘的东西哪里是这么容易撇得清的,哪怕我改成季姝的名字,世人仍然认定我是蓝兰的女儿。”   她低眸,黯然一声轻喃:“他也分不清的。”   两支决赛队伍不约而同经过他们身边。   这一次,赢翼脚下没有停顿,他目不斜视掠过季姝,留下一片飞扬的衣角。   倒是极限小队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三无少女睨来一眼,目光隐隐透着敌视。   她容貌昳丽,季姝跟她一比,平凡的容貌更显得黯淡。   在场不少人都在心中暗中对比。   总感觉,这是情敌之间的直觉……   纪纶悄悄打量季姝,季姝反应平淡,看起来对赢翼那个女队友的敌视丝毫不在意。   接送他们的加长豪车,在参赛队伍出发后不久准时抵达。   车窗降落,便是朝闻道那张成熟的英俊脸庞,“上车。”   纪纶跟在衡弥生和季姝之后上车,坐到了朝闻道旁边。   这个懒散的男人今天还是不太修边幅,只换了身休闲西装,算是配合今天的场合。   “看我做什么。”朝闻道神色不虞皱眉。   他没有转头,纪纶倒好说出真心话了,“老师,谢谢。”   没有朝闻道出力,这两个热门事件之一的公审,也不能赶着十一月份的尾巴,刷爆全网。   朝闻道明显不赞成他所做的事情,这几天却还是尽力为他周旋运作,促成他的愿望实现。   这比礼堂那次还要令他心情复杂。   “哼。”朝闻道从鼻腔敷衍应了声,目光淡淡从后视镜倒映出来的少年脸庞移开。   他能插手的不多。   纪纶既然涉足这场政.治漩涡,就别想能全身而退。   上面什么时候需要他这颗棋子,他就要什么时候顶上。   纪纶,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   车子驶过栋栋高楼大厦,这个富强鼎盛的国家,在窗外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场景彰显出她的不凡气度。   可视线穿透高楼,亦有人看到藏污纳垢之所。   在这繁华表面的背后,纪纶从未像这一刻清楚意识到,这个尘封已久的国家,更需要革新。   砰砰砰,有人拍响车窗,冲边上的衡弥生:“不要怂,加油啊!”   衡弥生脸蛋羞赧得红扑扑。   车子断断续续驶了近一个小时,才穿过拥堵的人群,抵达目的地——首都第一法院。   适逢盛事,首都早已万人空巷,大街上喜气洋洋,过节一样热闹。   得到消息的各路媒体早早聚集法院大楼前,车子一到,人还没下车,闪光灯不断闪耀。   提前安排好的安保奋力将兴奋的媒体记者和吃瓜群众隔离在安全线外,不久还是被不少人冲破防线。   一个青年举着声援牌子冲到季姝前面高喊:“蓝小姐不要后退!”   季姝吃了一惊,拦下要挡过来的芸香,转而微笑:“谢谢你,还有各位,谢谢你们的支持。”   今天的主角毫无疑问是衡弥生,他是这件官司的第一起诉人,也是大名鼎鼎的华雄之子。   他得到的关注度,不是季姝能比拟的。   可就是在这样耀眼的光辉下,季姝亦散发出自己的光芒,表现一点不差。   纪纶甚至怀疑,要不是怕夺了衡弥生风头,对今天的庭审不利,季姝能直接取代衡弥生的角色。   季姝三言两语就把话题推到了衡弥生身上。   那些自发组成的声援粉丝立刻挤到了衡弥生面前。   衡弥生有点磕巴回应他们的热情,幸好粉丝很快被巡逻警拉走了,他明天还能在首都人心中留下一个性格羞涩的正面形象。   等他按预先排演的内容,自如回答记者的提问,又会收获一个亲切温和,为人热枕的评价。   “我就是想为我父亲和蓝城主洗刷冤屈,还双城一个清白,我们绝不是通敌卖国的叛徒!今天秦王城的人不出庭也没关系,我仍然会按照我的想法提交起诉书,我相信政.府和法律一定会替我主持公道,澄清玉宇!”   长枪短炮疯了似的拍照录音,媒体记者一脸搞到了大新闻的激动亢奋。   衡弥生无论是形象,还是性格,都跟其他王城人大相径庭。   连发言都这么与众不同。   他竟然相信律法!   甭管王城人恨不得咬死衡弥生,恨他没事干嘛闹到首都去,还要求着首都主持公道。   他们王城的事,什么时候需要外人指指点点了?   二十三省的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来不了法院旁听第一手消息,就守在电视机前,不时刷刷网上论坛的信息。   首都人今天的娱乐活动更是丰富,法庭虽然进不去,不能时实直播,但在他们庭审期间,他们还可以去看高校尖兵大赛的总决赛。   被告人的儿子不是还在那吗!   很多人也确实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想到,这场从一开始就风波不断的庭审,还未开始就已经变故陡生。   威严肃穆的法庭。   正中数个法官,旁列一众陪审团。   旁听席已坐满观众,衡如霜和季鸿鸣也在其中。   纪纶正要转道去旁听席,衡弥生轻唤了声:“班长。”   衡弥生双眉紧蹙,看似紧张,可是纪纶知道,打小众星捧月,跟着父母在各种高端场合和公众面前出席的人,不可能是怯场。   衡弥生是担忧他,害怕他的事情会连累身旁的人。   谁也不知道庭审结束后会是什么光景。   这份对朋友的顾虑让他寝食难安。   “别怕,我们已经演练过很多次。”纪纶扬起唇角,故作轻松。   仁爱重情本是好事,衡弥生这份心性的仁却成了拖累。   纪纶坐到旁听席,心里无端悬起。   法院入口一阵喧哗,他来不及思虑更多,和众人一齐寻声望去。   一身秦王城玄黑色服饰的赢肆龙行虎步走在前头,身后数个气势凌厉的侍从,还有个新阳学生熟悉的赵成高缀在后头。   纵使气场骇人,见到赢肆现身,一法庭的人,包括所有关注这里的人纷纷松口气。   还好,赢肆来了。   这场庭审如果没有被告席,岂不是少了很多噱头?   明天的报纸销量和新闻点击量都要下降一大半。   纪纶同样心里一松。   赢肆来了就好办,就怕他不敢来。   只是不知道,朝闻道是怎么出谋划策游说政.府,雨花台那边又是用了什么手段,迫使赢肆今天走这一趟的。   他屏气凝神着,静候法官宣布开庭,耳边先捕捉到两声讥笑。   他抬头,发现是站在过道那边入口的两个公职人员。   他坐在旁听席最边上,倒是方便他偷听到那俩人的闲话,“嘻嘻,就是要这样杀杀他的威风,给他一些难堪。”   纪纶心里已不知是什么感受。   他放眼仔细巡视周边,除了这两个法院代表,还有军部的人混在其中。   那种一板一眼的军人作风做不了假。   两个政党,在这一刻达成了同盟?   不,或许不是。   一号首长需要杀杀秦王城的威风,这是作为一个政客制衡各派势力的必要手段,总理是为了什么呢?   那个冷硬刚烈的男人,有什么要掣肘的?   “那么…我宣布——”法官有些颤巍巍的声音,还未说完就被赢肆一个眼神定住了。   赢肆没有站上被告席。   他径直去到原告席,高高睥睨着坐着的衡弥生,吐出两个字,“愚蠢。”   他口吻横似教训不懂事小辈的长辈,一身风骨峥嵘,清肃冷峻,浑然无视周遭环境与人群。   “你仍然没什么长进啊,凭你,也想给你父亲翻案,你、配吗?”   纪纶恍然觉得,赢肆更想说的是,你配做华雄的儿子吗。   他想听个清楚,赢肆声量已然减小。   众人只见赢肆微微俯身,对衡弥生耳语几句,衡弥生脸色骤然大变,满眼不敢置信,愤而离席。   “我不信……我不信!不可能!!”   他失了理智似狂吼:“这是假的,你骗我的对不对!!”   在场无不傻眼,除了老神在在的赢肆,还有几个高深莫测的政客。   “拦住他!!”   纪纶率先出声,距离衡弥生最近的季姝紧接着动作,然而都敌不过衡弥生狂奔出去的力量。   想上去拦下衡弥生的人都被撞开。   一干人目瞪口呆。   “这……什么情况?”罗锣只是想在开庭前去上个厕所,回来原告都不见了是什么发展?   他也没迷路到外太空耽误了几个小时吧,庭审这么快就结束了? 第45章 义子   “豆豆?”这气氛,他有一点子怕啊。   撑膝抱头的纪纶脸上表情让人看不清,罗锣小心翼翼,不敢再出声。   原告都没了,还有再继续的必要吗?   所有人心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死一般的沉寂中,赢肆浑厚低沉的嗓音响起,“还有你,小丫头,你是姓蓝还是姓季,要不要给你点时间回家去商量好再来告我?”   “你!”季姝死死咬牙,红着眼忍住冲动。身旁她父亲季鸿鸣在微微摇头。   起诉书上的原告不是她的名字。   纪纶和衡弥生都考虑到后续影响可能不好,没必要再牵扯进她,并没有做好让她出席的准备。   没想到,这会给他们自己挖下一个坑。   何况加上她的名字也没用。   季姝跟衡弥生不一样。   她不像衡弥生从小跟着父亲,大大小小不知道出席过多少场合,几乎家喻户晓。   季姝没继承到母亲的美貌与天赋,甚至不是Alpha。   一个王族中少而又少的Beta。   在很多人看来,季姝的平凡普通就是她的原罪。   蓝兰大概是出于保护女儿的目的,从来没有对外宣传过季姝,导致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有这么个女儿。   世人只知季姝,不知蓝知行。季姝站上原告席又有什么用。   分量根本不够。   事到如今,纪纶反而无比平静。   人要学会接受现实。   当一个人本来就是孤注一掷地选择搏斗,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那么、我宣布……”   如果不按法律流程庭审,强行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等找回原告人,或者换一个原告,重新提交起诉书,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在赵成高连番催促下,主审法官不得已准备宣布休庭。   但——   不仅季姝他们不甘,法官也不甘心就这么草草收场。   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啊!   “慢着。”一声悠然轻喝,如久旱逢甘霖,法官眼前一亮,及时收声。   那个由远及近的磁性声线慢悠悠道,“赢城主认为原告只要是华雄之子就够了,是吗?”   俊美高挑的身形,仿佛登上他的舞台,一亮相便轻易赢得所有人的瞩目视线。   而他气定神闲,如闲庭信步,一步步走向法官席。   “起诉书上的原告身份是华雄的儿子,不巧,我手上就有一份华雄亲笔书信,证明他另有一子。”   他比唇轻笑,目光灼灼投向一人,“如果是他,够坐上这个原告席位了吗。”   纪纶骤然感觉,全场所有人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到了他一人身上。   门口,顾清冕匆匆从外步入,向顾容与呈上一样东西,顾容与摆摆手,顾清冕便朝法官而去。   法官伸手正欲接过,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夺走。   “你…从何得来!”赢肆遽然阴沉的表情,似风雨欲来。   那东西分明是一封书信,内容很短,三两眼便能浏览完。   “信上写着,华雄愿将纪纶收为义子。”   顾容与唇角含笑,体贴地为好奇的众人解惑后,才慢条斯理回赢肆,“不过接了一笔划算的生意,替人充当回使者,赢城主好像看着不太高兴?”   “呵。”赢肆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他怎会高兴。   他现在恨不得将顾容与碎尸万段!   他们秦地的监牢,被人神不知鬼不觉摸进,竟到现在才知道!   轰——   未覆盖装甲,仅启动手环,赢肆周身爆发的能量就将近处的卫兵震飞出去。   这……给城主当护卫还是高危职业啊?   法庭一众心有戚戚。   那些秦王城卫兵习以为常,抹抹嘴角残血爬起。   座位上,纪纶抬头恍然大悟。   难怪衡弥生会跑掉。   华雄…竟然还活着!!   衡如霜死死盯着赢肆手上那封血色书信,目不转睛,儿子离去也没有移开一眼。   华雄还活着……他还活着!   她捂住生疼的心口,眼眶浸出不可置信的泪水。   对于丈夫,她心里是怨的,所以离开战国城后,她绝口不再提华雄这个名字,也不准衡弥生再使用武装。   她不能再承受失去一个挚爱的痛苦。   可是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他还活着。   所有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倒映在镜湖湖面,青涩而莽撞的少年容貌。   他笨拙地将千辛万苦采到的草药递给她,未曾提一句辛苦之处,只磕磕绊绊追上来道;   “衡姑娘,衡姑娘!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嫁给别人!以后你想要的草药我都会给你采来!”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随他刀山火海走了过来。   一开始,还能看到他满含歉意的笑容,“阿霜,对不住,一直连累你跟我受苦。”   后来,便是他的背影。   他总是很忙,奔波忙碌,每每夜间回来,脸上都是疲惫,一句话都顾不上跟她说,又要被人叫出去。   她不怨他。   她知道,他在忙着爱所有人。   可华雄所有的爱都给了国家和人民,唯独不包括他自己。   她会替他心疼。   衡如霜紧紧捂住脸,眼泪止不住汹涌溢出。   有一种人,他永远只属于战场。   他不享受温暖的巢穴,总是试图搏击长空,欲与天公试比高。   在击败上任老城主,华雄几乎丟了一条命,她拼了半条命救活他之时,她就知道。   终有一天,她留不住他。   可她还是会心疼。   既然他没有空爱自己,那就让她多爱他一分吧。   她以一介山野医女的身份,做好一个城主夫人,凭的就是这份动力。   她要尽力做到她为人母,为人妻的本分。   然后在那个男人疲惫时,轻轻抱上去,给他一份依偎。   “干娘!”季姝一声急呼,连忙接住摇摇欲坠的衡如霜。   衡母目光终于从血色书信上移开,望着纪纶的方向,似是看到了衡弥生的模样。   两个同龄少年,心性却大不相同。   她闭了闭眼,哑声唤纪纶:“你……”   季姝抱着她,咬咬牙,抬眸眼中已然坚定,“这里就拜托你了,纪纶。”   当年华雄挑战上任城主,迎战数十高手,差点丢了性命,是干娘倾尽全力救治,为此还损耗了自己的身体,留下病根。   每每时季交替,干娘心口都会疼痛难忍,可知道丈夫工作繁忙,不想让他担忧,她总是强装无事。   现在衡弥生孤身一人跑走,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要是跑出首都范围就遭了!   季姝必须去找回他,哪怕让干娘安心。   “我?”他们的计划里从来没有纪纶出面的备选。   让他代替衡弥生作为原告发言人,不说是强人所难,也像被赶鸭子上架,属实草率了。   季姝想法很大胆。   顾容与也很神来一笔。   但是换个角度想,天降馅饼,不管有毒没毒,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何况此刻衡如霜正紧握着他的手,望着一个母亲哀伤的双目,纪纶更无法拒绝。   他忽然懂了衡弥生的痛苦。   衡弥生本以为,父亲已死,再也不可能回来了,所以哪怕自己再痛苦,也要接受这个现实。   所以他不得不逼自己理解宽恕的意义,放弃仇恨,放弃复仇。   否则干戈不休,纷乱不止,王城永无宁日。   可是现在,父亲的一封手书,直接告诉他,他的一切艰难抉择和思虑都是无效而没用的。   华雄为了他的大计,未曾透露一点风声,任衡弥生母子承担丈夫和父亲死亡的痛苦折磨。   这一年来的颠沛流离的逃亡,成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衡弥生为“放下仇恨”而遭受的自责与指责,更成了一个笑话。   衡弥生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   生来幸福的人生,总是教导他要对所有人善良。   他像父亲一样的博爱,爱着广大的人民,可他也没忘了爱护身边的一切。   他爱抽象的人,也爱具体的人。   可这样完美的人,终究不能被人理解。   于公,他过于自私。   于私,他过于软弱。   纪纶庆幸,幸好,他是自私的。   纪纶抬脚走向原告席。   赢肆鹰隼一般的冷酷眼睛盯着他:“做他的义子,小子,你也配?”   纪纶浅浅微笑:“承蒙华城主厚爱,小辈岂敢推拒。”   他学着王城人抱拳,赢肆深深睨他眼,拂袖而去。   下一刻,赢肆站到了被告席前。   纪纶侧眸朝陪审团睇去一眼,正首的顾容与弯眸冲他一笑,轻轻挑眉。   纪纶不再看他,聚精会神投入法庭。   “尊敬的法官和各位陪审团成员,我方起诉秦王城城主赢肆陷害华雄蓝兰二人,恶意破坏王城关系,损害国家利益,理由证据如下……”   他声音抑扬顿挫生生,生生将平平无奇的原告发言整成了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演讲现场。   且他似乎清楚怎么调人胃口,让记者得到足够劲爆的话题,吸引更多人的关注,开口便直奔主题,丝毫不拖泥带水。   整个法庭的人都被吸引了目光,全神贯注看他一人叱咤全场。   指认凶手的时候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阐述双城惨剧时语气沉痛,嫉恶如仇。   无辜受害的双城百姓,在他口中成了备受压迫和欺凌的小可怜。   衡弥生成了对暴力和血腥复仇深恶痛绝的觉醒者。   他们千里迢迢,历尽艰辛,才将这一份诉状送到首都,期冀首都正义之剑的制裁。   在赵成高“你放肆!””你大胆!!!”,还有声泪泣下的哭诉“天理何在!”,为自家城主鸣不平的声音中。   众人生生从纪纶理直气壮的控诉中,听出了热血反抗,大快人心的畅快。   而他犹如庭审上光芒万丈的明星,一举一动,万般惊艳,牵动所有人心神。   他越耀眼,赢肆脸色越阴沉,滴墨似的黑。   纪纶生在风暴专心,却似毫无察觉,完全不为所动,一刻不停歇地侃侃而谈。   他成功了。   一个平民对城主的侮辱,一个弱者对强者的不敬。   还有一个下位者对上位者的以下犯上。   咚,法官敲响法槌。   所有人似预见,今日的首都,即将冉冉升起一颗明日之星。 第46章 失踪   四周哗然,层层议论纷纷一圈圈缩小,袭向擂台中央。   赢翼抬眸是刺眼的日光,微微环顾一圈,无数陌生的面孔夹带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含意指向他一人。   他漠然无动。   下一刻,手上的剑动了。   如闪电飞出,似有雷霆之势,对面早已不堪重负的对手“砰的”飞出赛场几米远,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四周沉寂。   赢翼转身。   “混蛋!”背后一人忽然冲过来怒骂。   赢翼分不清那是“奇迹”小队的哪个人。   还想说话的米卡扬被躺在担架上的宫璟制止。   隔着众多环拥他的队友、医护还有关心他的人,宫璟虚弱地叫赢翼的名字。   赢翼无动于衷,头也不回走到场边。   米卡扬再也忍不住了:“你这个傲慢无礼的家伙——”   紧张地抓着宫璟手的商平起身冷道,“赢翼,就算你赢得了比赛,你也不是大家心目中的冠军。”   看台上,无数观众响应商平的话。   “太过分了!”   “赢了个比赛而已,又不是真的全国第一,他算老几啊!”   “他以为这是王城啊!”   “为什么要这么狠心……”   诸如此类的话送到耳边。   “无限”小队的成员担忧地看向赢翼。   他明明获得了冠军,却没有收获他想要的掌声。   赢翼下台,目光无意识搜寻场边一瞬,没有半分留恋,毫不犹豫离去。   身后观众席的哗然更大了。   ……   “你说他干吗见死不救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怎么知道。”纪纶嫌弃地拿开通讯器,远离虎嘉聒噪的叫唤。   “班长!”虎嘉在那边不甘心呼唤。   纪纶注意力依旧不在他的说话,目光锁定窗外进门的人。   去寻找衡弥生的季姝回来了。   “场地故障,就算他不想帮自己的敌对选手,也别趁宫璟会长救队友时落井下石啊。”虎嘉长叹一声。   在他的絮絮叨叨中,纪纶知悉了决赛变故的来龙去脉。   不怪赢翼带领小队赢了决赛,还这么招人怨,不受待见。   场地事故谁也不想,在那种未知危险时刻,宫璟几乎可以说是在舍生忘死救人,赢翼却搁那贯彻无情宗旨,继续比赛。   纪纶完全能想象那个画面。   一边说着比赛没有结束的赢翼趾高气昂臭着脸,顺便还嘲笑了一波对手的怯弱无能。   这小子平时就是这么招人恨的啊!   虎嘉性格简单,单纯觉得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不管有多少其他理由。   何况赢翼也不是用非正当手段赢得的比赛。   他顶多冷血无情了些,输出残暴了些……   民众一边倒骂赢翼,都给他整不会了。   “你说有这么不光彩吗……”虎嘉嘟囔。   强者为王。   虎嘉思维方式挺有王城人那个味。   一面他又拥有朴素的锄强扶弱正义感。   换虎嘉处在赢翼那个境地,他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但一边他又觉得没必要对赢翼过于指责。   他能理解的赢翼选择。   纪纶想了下,安慰他:“既然裁判当时没有叫停比赛,说明主办方将这次意外也纳入了评审范围,这属于规则正义。另一个,双方选手面临的事故影响是一样的,只是两个队长选择了不一样的决定。”   “赢翼选择继续比赛,可以说是他对队友无情,也可以认为是出于对队友的信任,相信他们可以保护好自己。那么情理上,他也有无可挑剔的道德高地。”   “我就是这个意思!”虎嘉迫不及待附和。   他就说班长能给解惑!   而且纪纶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虎嘉美滋滋。   “你先别急着赞同,”纪纶无情道,“我能理解赢翼的想法,但我是他,就绝不会让自己陷入众口铄金的境地。”   人言可畏,就算心有丘壑,又何必让自己特立独行。   赢翼这回算是臭名远扬了。   “没找到?”纪纶挂断通讯器看季姝。   季姝一身湿,摇摇头又点头。   纪纶心里顿觉不好。   “他疯了!”   季姝一一道来,纪纶这才知道,衡弥生跑出法庭后发生的事情。   衡弥生一个人,靠一双腿差点跑出首都。   他们王城的规矩,纪纶已经了解。   首都之外无庇护。   出去便是万丈深渊,无数凶险等着他自投罗网。   衡弥生就这么不管不顾冲了出去,他是做好了回归王城的准备吗?   千钧一发之际,在首都边缘带,第一个拦下衡弥生的人谁都没想到。   是刚刚出了赛场的赢翼。   或者说,那也不能叫友好的拦下,用单方面被殴打更合适。   季姝赶到时,寒风,大雨,乌云层层,两人纠缠在一起,画面十分狼狈不堪。   衡弥生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赢翼虽然有优势,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人都一身泥泞污水,鼻青脸肿,毫无王城人的风采姿仪,更别提身为尖兵武者的战斗技巧。   此刻只剩下野蛮的宣泄。   外围一圈赢翼队友,踟蹰着不敢上去阻拦。   季姝匆匆飞身而进,用掌风截下赢翼的攻击。   “你们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她绝不是只能在一旁哭喊着“不要再打了”的弱者。   季姝矫健的身形有长年习武的基础,轻轻一击,不仅泄掉赢翼劲力,还能迫使他退后几步。   “丽娅,退下。”   队友紧张上前,赢翼冷声呵退。   “弱者,才需要互相依偎。”   “蓝知行,看看你怀里的人,这样的废物,也配你保护?”   大雨瓢泼而下,少年Alpha的眼神要比这寒风还要冷冽几分。   他高高睥睨俯视着地上两人,眼底尽是幽潭似的冷酷无情。   季姝抱着直不起身的衡弥生,愤怒地大喊:“他不是!”   赢翼冷道:“我只知道父亲说过,连杀戮之剑都不敢握紧的人连活着都不配,他只会给身边的人带去灾难。”   “弱者,没有权利存活。”   季姝似被冰水兜头浇下,寒到了骨子里,全身颤抖,“你错了,赢翼,真正的强者不是你这样的人,即便你力能巨鼎,有无双之勇,在我眼里,你也不是真正的强者。”   她垂眸望向衡弥生,“他会成为一个比你更强大的强者,真正的英雄。”   砰——   失控的装甲碎片爆裂飞射,掀起无数水花。   季姝紧紧抱住全身颤抖的衡弥生,像一副垂眸悲悯的圣母画像。   雨势渐小,赢翼离开了,衡弥生也跑走了。   季姝无力再追上去。   赢翼失控前那个眼神好似是说,“你果然,还是向着他。”   这让季姝想到小时候,她小时候还是个很害羞的孩子。   可能是旁人多年如一日看向她的惋惜目光,她不敢跟别人直视。   虽然在蓝兰城主和季父那,她并未因为她的平庸而少得到一份爱。   季姝废了很大功夫,才让自己看起来像蓝兰的孩子。   但一开始,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没有什么很大的志气与愿望。   而衡弥生从小就跟所有人说,她要成为比父亲还厉害的人,做最好的城主。   虽然后来衡弥生逐渐也没再提了。   反而她的野心越来越大。   改变是在六岁后。   六岁时,她第一次在城主聚会上见到赢翼。   小小的俊俏男孩甩开赵总管牵来的手,试图跟上前面父亲的步伐。   赢肆大步流星走在前头,丝毫不在意身后的儿子。   华伯伯热情地上前迎接,一边还回头招呼她和弥生去接待小朋友。   弥生兴冲冲就跑过去跟赢翼打招呼了。   她躲在母亲身后,偷偷探头看一眼远处的男孩,不敢像弥生一样主动上前。   赢翼却似感知到她视线,目光主动看了过来。   他并未因为她的平庸感到一丝诧异。   后来季姝才知道,赢翼是脸盲,闹了个大笑话。   不过这也无损赢翼给她留下的第一面好印象。   如果说弥生是旭日的朝阳,温暖灿烂,赢翼就是夜空的素月,孤高冷冽。   外人总是第一眼先看到更夺目的太阳。   可其实,赢翼从小也很优秀啊。   烈日炎炎下,她亲眼看到输给弥生的赢翼默默离开,躲着所有人拼命练功。   城主聚会有几天,他就练了多少天。   隆冬寒雪的下半年聚会,这一幕同样上演。   这份精神感染了小小的季姝。   身边小伙伴都是天之骄子的Alpha,她都快忘了要靠奋斗追赶天赋者的模样。   后来她拼命努力,充实自己,是有不堕母亲名誉,让母亲为自己骄傲的初衷在,但她最记得的,还是那天烈日下练功的赢翼带给她的感动。   八岁时,是赢翼打败弥生的第一次,也是季姝跟赢翼说话的第一次。   那时候的赢翼还会傲娇脸红,一个人躲进小院子处理身上的伤。   旁人都在安慰输了比赛的弥生。   赢肆呢。   只能说,他对赢翼期望比较高,所以管教严厉了些……   此刻他也不关心赢翼有没有受伤,只在乎他怎么赢得这么难看。   赢翼甩开侍从,孤身一人,嘴巴上说不要季姝靠近,还是伸手接过了她的药瓶。   此后几年的聚会上,他从未再说过让她滚开的话,好像默认了她的靠近。   一直到赢翼三年前出国,变得更优秀归国,同时也判若两人。   可他变化再大,季姝眼里的赢翼,依旧是那轮孤高的素月。   只有这一刻变了。   赢翼流露那个不可置信的眼神后,在她眼里的赢翼就变了。   她在他眼里的模样也变了。   雨幕中,季姝合上眼,无声呢喃一个名字。   赢翼……   原来,是她变了啊。   他们之间,曾经隔着灵魂共鸣的短暂距离,如今,却相隔血海深仇。   ……   纪纶听到一半,骤觉不对。   这三人的感情果然深厚。   深厚得简直离谱啊!   纪纶没想到,有一天,他连非本班同学的感情都要操心。   “现在你要怎么办?”无论是衡弥生还是赢翼都很棘手。   解决哪个都不是。   季姝微阖的双眸睁开,眸光流转,不消几息,纪纶跟她同时开口,“我们去找弥生吧。”   “把他带回来。”纪纶道。   不管怎样,不能让衡弥生一个人在外面。   事情总有解决办法,无非多耗费点心力。   一步步来吧。 第47章 青梅竹马   微风吹响窗下风铃,冬日暖阳照进低矮的小木屋,院子里零星盛开着几朵小野菊。   站在院前街坡上的纪纶,一眼看到半开的推拉木制门后,半个横臂仰卧在客厅的人,不可置信,“他失踪这些天就一直待在这?”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前两天才偶然发现弥生住在五月家。”身旁红柚无奈接话。   要是早点知道班长他们在找衡弥生,她肯定会早点过来告诉纪纶的。   纪纶注意着底下的动静,当即下定决心,“这样吧,红柚,这里的事你不要再跟任何人说。”   红柚自然无不可,“好,放心吧。”   她转身就离开这,走进远处一个老式小区。   纪纶知道她不住在那居民楼的任何一层,而是跟着她收废品的爷爷,住在一个昏暗破旧的地下室。   可以说,这个叫五月的家都比红柚家境遇要好。   虽然都处贫民区,这个家却还算规整,也能在有限的土地上收拾出一番意趣。   纪纶目光越过院中野花和晾晒的衣服,对上檐下女孩的眼睛,“不好意思,我看院门没关就……”   低矮的一道栅栏门其实聊胜于无罢了。   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女生警惕瞪着他,想说什么,回头张望一下欲言又止。   “没事,是来找我的。”伴随和煦嗓音,衡弥生的身影翩然出现。   女生眼神一瞬间黯淡下去,却也没有出声挽留。   对这位收留衡弥生好几天的恩人,纪纶不敢轻慢,匆匆记下她的模样,打过招呼,追上衡弥生。   “你现在去哪?”   “回家。”衡弥生平静的声音回道。   纪纶拦下他,审视着他的模样,“这是你听从本心的选择吗?”   刚见到衡弥生从屋里出来的第一面,纪纶还以为他想通了。   那种超然出尘的模样不似作假。   谁想到这不是想明白了,这是想到外太空去了。   他这是要回战国城,去肩负起他的使命?   可明显华城主就没想让他回去啊。   “你真的要离开?”   面对他的再三追问,衡弥生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题。   纪纶倒也不急,他谈心的水平最近越发娴熟,“弥生,不要急着做决定,也许华城主不告诉你他在做的事情,就是不想影响你的选择。”   衡弥生脸上闪过一丝动容,继而坚定道:“我会找到他,问个明白。”   纪纶斟酌着词语,“不一定要找华城主,才能明白。弥生,不理解他做法的人不只你一个。”   华城主和蓝城主都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哪怕众叛亲离,要与世界为敌,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去了,坚定自己的理想伟业。   也许这就是衡弥生缺少的东西,一直以来都太过一帆风顺,让他看不到很多东西,就更别提拥有自己的人生目标。   “路途艰险,是非成败他们肯定了然于心,你要说他们这样做值不值得,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你的问题,也许只有靠你自己去弄明白。”   纪纶点到即止的话音飘散在冬日暖阳下。   衡弥生默默望向那座低矮小院。   院里女孩在收着衣服,屋里电视上播放着无聊的广告,屋檐下的风铃被风摇动。   一切都那么平凡普通。   可却像他梦里出现过的场景一样。   如果他不是华雄的儿子。   他会像所有普通的男孩那样,住在一个温馨的小房子里,天真无知,不问世事吗。   ……   衡弥生还是跟着纪纶回了家。   面对担惊受怕好几天的母亲,他跪在衡如霜面前,一下一下叩头重复,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衡如霜一双眼通红,还未开口就已经涌出泪水。   脸色苍白地指着衡弥生,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此情此景,她像个不近人情,逼得儿子咽下苦果的母亲。   可是明明,她是最了解她的孩子的人啊。   怒急攻心下,加上几日操劳,衡如霜软软晕倒。   季姝赶紧把人送回屋里。   不到一刻钟,安置好衡如霜的季姝板着脸走出来,刚一开口,便是控制不住的悲愤交加语气,“你为什么要让干娘伤心!”   她少见的失控。   纪纶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季姝一长串话劈头盖脸就朝衡弥生去了。   “你出身就拥有无上的荣光,所有人都喜爱你,你的王城,你的子民,他们热爱你,所以你拥有选择的权力。而我呢?他们只会惋惜我为什么是我母亲的孩子,为什么我不是我母亲的孩子!”   “是人,就会有各种责任和期许需要我们去背负,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深深呼吸过后,季姝语气平下来,“弥生,我从不嫉妒你,而今我可怜你。”   衡弥生傻傻呆愣在原地,他还没见过季姝发这么大火,错愕之际,纪纶连忙碰碰他手提醒。   赶紧给个反应啊,素来理智的女孩子都发火了,还不有点反应,这不找死吗。   没想到,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老实人衡弥生还未开口,季姝先撑不住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怪你!”   她一把抱过衡弥生,声音虽然已经平复,却还能听出半分哭腔,“弥生,王城的事错综复杂,不是我们现在能理解的,但你要明白,义父他们做的,一定是有意义的。”   季姝也是矛盾的,一面希望衡弥生不负众望,继承父辈的使命。   一面站在朋友立场,又私心希望衡弥生遵从自己的选择,找到内心的归宿。   纪纶不懂。   且对他们的相处模式叹为观止。   ……   第二天,衡弥生是带着王城的特制装甲返校的。   那红色的的手环戴在他手腕上分外英气,以往的怯弱劲荡然无存。   可惜新阳的人对他却没有多少改观。   他跟赢翼不说是半斤八两吧,也是难兄难弟了属于是。   后者狠辣无情,前者临阵脱逃,都被人诟病。   而因着后者气场过于强大,新阳学生只敢对着衡弥生说三道四。   纪纶一边想着,看来衡如霜是不想再阻止儿子的选择了,衡弥生都可以正常上武技课了。   一边看着学院的人对衡弥生指指点点,不禁皱眉。   好像一夜间,衡弥生的待遇比初来新阳时还要差。   就如过街老鼠,不是人人喊打,也被所有人嫌弃鄙夷。   这种境况,Z班不少人都替衡弥生担心,罗锣更是在宿舍时跟纪纶嘀咕:“这傻孩子。”   怎么就这么傻呢。   也许罗锣不能理解衡弥生的想法,但他是最普通的大众,有起码的同理心。   衡弥生确实不至于如此。   如果纪纶没有特意诱导衡弥生留下来的话。   纪纶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至少那样,在别人眼里,衡弥生还算有血性……   隔天收到家里消息让他回家,纪纶一进门,好险没被满屋的礼品盒挤出来。   “这……都是季家送来的?”   “是啊,豆豆,你赶紧跟季总他们说一下,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吧。”方琴愁眉苦脸。   这一屋子不是高档礼品,就是房子车子的钥匙,刚走不久的季鸿鸣还想给他们夫妻俩安排工作,给纪灵换新学校。   方琴和纪筠已经不是受宠若惊了,那是惶恐不安。   他们不是厉害的父母,可也知道一个朴素的道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季家这还不是给了一顿,那是让他们一家未来至少半年不愁吃喝。   纪纶看纪灵,纪灵迅速举手表决,“我跟妈妈一个意思,别想诱惑我。”   纪纶笑了,“没事,你们收着吧。”   季姝家跟华雄家交好,如今华雄落难,衡如霜过得拮据,季父这是替他们送干亲礼呢。   华雄好歹做了他义父,即便是个名头,也不能失了礼数。   这不是他自恃身份,而是王城的牌面。   纪筠听他这么一解释,倒是能理解季鸿鸣的做法,可还是觉得不妥。   “华城主那样的身份,他认你做义子,咱们不是说高攀吧,也沾了不少光,再收这么多东西,实在说不过去。”   近来他出门走在路上都有不少人主动跟他问好,顶头那个小领导也不再为难他了,更别说还有一群争相帮他干活的同事。   这是纪纶在庭审上表现出彩的结果,也是纪纶成了华雄义子带来的好处。   纪筠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做父母的对孩子是有期望不假,纪纶也确实有出息。   可他们最大的期望也不过是希望两兄妹平平安安,幸福过完一生。   旁的权力荣誉,还是财富,他们不指望通过孩子获得。   毕竟他们自己就是一对普通的父母。   而他和方琴都不敢置信,他们能有这一天,就更别说那一帮欺凌过他们的左邻右舍了。   当年看着这一家子小的小,病的病,从乡下狼狈搬来首都,上无遮瓦,下无寸土,比街上居无定所的流浪汉还要惨。   谁想一朝翻身,竟然跟城主扯上了关系!   那可是一城之主啊,即便华雄现在落难,也有一大堆下属和资源供他驱使!   而且眼看那个亲儿子临阵脱逃,是不中用了,纪纶这个义子怕不是能继承王城家业?   纪纶不知道自己的邻居们对自己还有这样的幻想。   他将衡弥生留下来,确实有自己的小心思,可也没想过要抢夺他的东西。   邻居想法他懒得知道,纪筠的想法他倒是知道一二。   纪筠无非是怕他们受惠太多,以后他们还不起。   他们又不是真的卖儿子。   “房子车子的钥匙给我带到学校还回去,剩下的东西留着吧,还有工作……”纪纶思忖片刻,“季叔叔愿意帮忙,我们就不要拒绝了。”   纪筠和方琴的工作都是廉价苦力活,连个社保都没有,必须要换了。   车子用不着,房子暂时不用换。   现在的房子虽然是租的,面积也不够大,可他们住了这些年,早已是个温馨的家庭。   等他以后挣了钱,自然会换新的。   方琴张口欲言,纪筠摇摇头阻止。   孩子长大了,就听他的安排吧。   纪灵瑟瑟举手:“我就不用换学校了吧……”   她还想跟季姝一起上学呢。   纪纶瞪她一眼:“季姝读仕兰女中是为了迷惑外界,家里家教从来没少过,怎么,你还真要留在那把自己培养成小娇妻呢。”   “哥!”纪灵气得扑过来挠他。   顺利安排好家里,纪纶放心踏上归程,不过回校前他还要跟学生会的干事们一起去探望下宫璟。   宫璟已经出院,只是还需在家休养一段时间。   到了宫家,他才知道宫璟家在首都也不是排不上号。   至少宫家住大别墅,有管家佣人服务,宫父据说还是一个国会议员。   这样的家庭,比不上六大家族之流,放眼全国肯定也不算差了。   所以他以前为什么会觉得会长是跟他一样的普通出身呢……   如果不是滤镜迷惑了他的眼睛,那肯定都怪新阳学生都太优秀。   一个个不是豪门大族,就是高官财阀家庭,衬得宫家都平凡了。   坚定了想法,纪纶跟着佣人踏进房间。   “来了来了,我们的大忙人来了。”屋里一众人起哄,尤属莫格部长和米卡扬副会长嗓门最大。   “会长。”纪纶羞怯叫人,“不好意思,家里有事,来晚了。”   就算了解了宫璟家庭,奇妙的是,那并未影响一丝宫璟在他心里的形象。   主要宫璟也不太有富家公子哥那种矜傲气质,他身上甚至有一种乡野少年的天真。   所以这就是宫璟跟张立也能谈得来的原因吗?   “行了,都给我安静。”副会长商平为人严肃,威严甚重,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   “哈哈哈……”在场只听见宫璟看众人逗弄纪纶发出的笑声。   商平脸顿时黑了。   米卡扬见状急忙赶人,反正他们也来了这么久,该离开了。   商平落在最后面,督促宫璟不要忘了吃药,不要贪玩游戏,但养伤期间一定一定不要忘了处理公务,惹来宫璟一阵凄惨哀嚎。   纪纶看得目瞪口呆,结果商平临走前还要丢给他一句,“不要耽误他太久。”   纪纶:……啧。   “我的副会长也太没人性了,这种时候不是他应该帮我分担重任吗,怎么可以忍心催促我工作……”宫璟在床上抱怨连连。   纪纶没事干,削着自己带来的苹果,想也不想道,“大概他是不想你被夺权了吧。”   宫璟目光一愣,纪纶顿觉失言,正要出言补救,宫璟爽朗笑起来,“你说得对!”   “我们家副会长啊,可真是个好人!”说着各种花式夸赞起商平,说他如何如何能干,帮他搞定了多少他不想看的文件。   纪纶忍俊不禁,苹果皮都削断了。   会长也太小孩子了。   夸人还用“好人”这种说法。   放下削好的苹果,纪纶转身谢过送茶水的佣人。   那佣人避之不及就跑了。   纪纶再次确定,宫家的佣人确实奇怪,他们对宫璟有敬畏,却少了对待自家人的熟络和亲昵感。   “会长,我……”   “怎么,一直目标坚定的纪纶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吗?”   “快跟我说说!”宫璟像个追着八卦的吃瓜乐子人。   纪纶嘴角一抽:“让您失望了。”没得到乐子。   宫璟长叹一声,“其实是我让你失望了吧纪纶,你做得很好,我却……”   纪纶心头一紧:“这不是你的错!我是说、我看过全场的比赛,无限小队攻击角度刁钻,对手实力太强……”   他想不出词了。   宫璟弯眸笑看着他,浅棕色瞳孔被日光照耀出一圈金色弧光,无比炫丽。   “你帮我去跟他们说一下吧,赛场如战场,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我受伤也不是赢翼的错。”   “嗯。”   宫璟下台后肯定也有强调,只是他说话,别人听起来总是像老好人的息事宁人。   他大度是一回事,心疼的人生气是另一回事。   纪纶能从客观公正的事实出发也是难得。   宫璟赞赏地看他一眼,忽然神秘道:“吃糖吗?”   “会长?”纪纶吃惊看着宫璟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塑料罐子,里面花花绿绿,装满塑料纸包裹的硬糖。   宫璟分了他几颗,纪纶剥开一颗苹果味的放进嘴里,顿时被满嘴廉价的人工色素味刺激到了。   齁甜。   这样劣质的糖果,实在不像是宫家这样的家庭会吃的东西。   连他们家都很久没买过了。   纪纶费力地嚼着硬邦邦的水果糖,宫璟在床上哈哈大笑。   “嘿。”忽然又丢给他一物。   入手圆形状触感,纪纶以为还是糖果,定睛一看,是枚枫叶花纹的胸章。   就这样,带了一袋苹果来的纪纶,收获了一枚胸章和一衣兜水果糖回校。   美名其曰,来自会长大人的奖励。   晴好天空下,削瘦的背影慢慢走出大门,穿过庭院,消失在院门外。   屋里,空气泛起一丝波动。   眺望窗外的Alpha隐约一声呢喃:“我也不想的,真的……”   ……   东院,上课铃刚响,正跟顾容与说话的宋如风看到赢翼进来,叫住他,“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你不去解释一下吗?”   好歹做个样子,去探望一下那位会长。   一旁唐济当即笑出声:“你让他去,怕不是火上浇油。”   他敢说,就嬴翼那个闷油瓶似的嘴,不出声还好,一开口铁定得罪人不要命。   “你说是不是,赢翼,明明是他技不如人,事后还要做出柔弱的样子骗取其他人偏心,唉。”   唐济带供火大师了属于是。   赢翼冷冷瞥他眼,一声不吭转身离开。   宋如风再叫他也不理。   庭审那天也是这样,整个无限小队夺冠后消失不见人影,晚上全部从外面带伤回来。   问他们哪去了还不肯承认,问就是他们操练去了。   这孩子是真让人操心。   多张下嘴能说清楚的事情,他就是不屑做。   跟顾容与吐槽完,宋如风转身训唐济,“你可少说两句。”   又不是不知道赢翼那个傲气的性子,唐济还总爱逗赢翼几句。   这不是欠吗。   要说赢翼为什么不住修文馆,说不定就是嫌唐济烦。   唐济这个委屈。 第48章 抚慰   六环外围,隔着如野兽厮杀场般的街头斗场的一条街,霓虹灯暧昧闪烁,酒精甜腻的气息无处不在钻入嗅觉。   相拥的男女三三两两钻入各处安乐窝,街边招摇的女人得意地欢笑。   忽然一人独身出现,还穿着奢华,年轻冷峻,就像闪闪发光的灯泡,让不少人眼前一亮。   粉色头发的女人撞撞身侧的同伴,你看那个男孩。   同伴朝经过的人拋一个媚眼,怎么,心动啦。   他可真好看。   我觉得他看着就很贵……   我们留下他吧。   他看着可不好惹。   怕什么……   粉头发女人率先走过去,“小帅哥,你是不是迷路啦~”   “不要着急走嘛,进来我请你喝一杯呀~”   和她有同样想法的女人不少,蜂拥而至,围住了黑发的冷面少年。   无数艳羡目光一时集聚他一身,少年却处处克制躲闪。   这番作态引得女人们更加兴奋了。   “快来嘛,不要害羞啊。”   “不要理她,跟我来呀……”   数只白腻手腕争先恐后想夺得猎物,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抢先一步夺走她们的目标——那只筋骨嶙峋的手腕。   “几位姐姐,谢谢你们的心意,他跟人有约了。”   “你是谁?”女人们霎时一致对外,目光警惕望向来者。   跟他们的小肥羊一样戴着装甲手环,是尖兵?   看着年纪比小肥羊还小,发型清爽,穿着朴素,身形笔挺如竹。   模样虽然没有前者英俊,却也有独一份的温秀和煦气质,让人很是心生好感。   但好感归好感,女人们一点不敢小瞧他。   他明显对这里驾轻就熟,对她们的小把戏更是门清。   “姐姐们不用管我是谁,大家不过萍水相逢,不过还是要谢谢姐姐们的好意,这点钱,你们不嫌弃就当我请姐姐们喝酒了。”   “哼,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几个女人勃然变色。   手里一空,有人劈手夺过那一小卷钱,纪纶倒是放心了。   不给她们一点好处,他们也没这么容易离开。   “就这点钱……”女人不满道。   纪纶瞥眼说话的女人,“姐姐们只是想挣钱,不寒碜,可若是因此惹上麻烦可就不好了。”   他微沉了语气:“放开他吧,他不是你们能招惹的人。”   赢翼一身上位者的贵气,眉眼凌厉,玄色劲装的衣物看着也不像是普通人能穿的。   她们也是色迷心窍了,敢缠上他。   带头女人想到此,到底心有忌惮,围住赢翼的女人四散而去。   粉头发女人恋恋不舍,频频回头。   发现赢翼始终没看她一眼,这才失望离开。   纪纶憋着笑,领着赢翼到一个他熟悉的街角停下,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了。   这还是新阳学子们熟悉的那个人间凶器赢翼吗?   在一群女人包围圈中左右为难,进退不是,狼狈的跟个误入狼群的小羊羔。   更绝的是,他为什么不制止她们的行为,放任她们拉扯自己。   平时可是谁都不能近身他半米。   “你知道她们要把你带去哪吗?”纪纶说道,“那是红灯区,就算是你,被发现出现在妓院也会有麻烦吧?”   赢翼竟然在默默点头,纪纶更见鬼了。   知道还不轰走她们?   一个杀人眼都不眨的人间凶器,竟然对一群女人束手无策?   纪纶沉默了:“你不会是……怕那些女人吧?”   东院最桀骜不驯,冷酷倨傲的人,这一刻竟然没有出言反驳。   “我……永远敬爱女人。”   少年语气略显生硬说出这样夸张的话,可却没人在听到后会怀疑他的真实性。   他是真的很认真的态度。   纪纶反应迟钝了。   这……怎么说,难怪衡弥生会喜欢赢翼这个朋友,口口声声叫着小翼小翼。   这两人都对女性有有一种莫名的执念。   反倒是他,男人女人都没区别,无论父亲和母亲还是纪灵,都是重要的家人,在他眼里,只有阶级的差别。   “对了,你真的是迷路了吗?”纪纶又忍不住笑了,哪个人才可以迷路迷到红灯区啊。   赢翼锐利的目光有一瞬漂移,纪纶就知道刚才的女人确实蒙对了。   “好吧,刚好我也要出去,跟我走吧。”纪纶今天仁义一点,没空调笑赢翼了。   他们得快点离开。   这一块区域鱼龙混杂,十分危险,他们打人可不会看你的身份多贵重,就是赢翼他爸来也不好使。   要不是返校路上几次发现赢翼经过同一个地方,他也不会跟在赢翼后面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不跟着赢翼,他也不会轻易踏足这个地方。   说起来,还是他闲的啊。   纪纶发闲的背影登上电车,街边奢华豪车里,黄发少年在驾驶座回过头,“队长,要回去吗。”   “还不够。”后座赢翼收回视线,低眸攥紧手里短剑。   漆黑剑鞘朴实不起眼,下一刻在他手中出鞘,泛起冷利刀光。   那是赢肆三年前送他出国时给他的。   在国外活不下去的时候,他就靠这把短剑杀死了敌人。   “胜利……”   少年低哑的声音轻轻回响在安静车厢。   他需要更多胜利。   ……   夜色深重,崇明书社活动室,一盏灯火摇曳,照亮窗边一角。   大门猛的从外推开,一个身影皱着眉踏进:“你怎么还不走?”   “老师,您不是也回来了?”   “回来拿本书。”朝闻道走向书架。   纪纶目光落在他鞋底和打湿的外衣。   如果真是特意回来取东西的,会不带伞吗?   那明显是看到书社灯火,临时起意上来的。   纪纶没拆穿他,乖乖从地毯上起身,过去帮他找书,“朝老师,我想看更多书。”   朝闻道弯腰找书的手一顿,余光瞥他眼,直起身干脆不找了。   “你想要哪个类型的?”   “都行。”   朝闻道目露稀奇。   这可太稀奇了。   纪纶一向无利不起早,对他没用的书,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就像选课也一贯是选择对他前程发展有利的课程。   连某些必修课他都敢任性不听。   当然,翘课他是不会。   但那门他觉得没用的必修课分数一定只维持在及格左右。   “咳。”发现自己反应过度,让学生看出来了,朝闻道装模作样掩饰,“行,回头我给你个书单,你去里面的藏书室找吧。”   朝闻道朝门口走了几步,回头,“还有事吗?”   纪纶缀在他后面,抬头眼里少见的流露几分惴惴不安:“朝老师,我做的这一切是正确的吗?”   屋外风雨剧烈打在窗上。   少年人头一次将自己的内心剖在他面前。   这也证明,庭审结束以来,他内心有多迷茫。   被告者赢肆没有得到任何审问,任何损失。   去时大摇大摆,一如来时风光无限,在众人欢送下,乃至政.府官员低声下气的恭维中踏上归程。   但这个结果本就是预料之中的,没有什么好可惜。   纪纶投注在赢肆身上的目光转移,更多关注起了首都的风向。   有机构调查显示,一号首长的政.府班子支持率再夺新高,执政党稳若泰山。   民众普遍认为,政.府这次维护了公正与法制,捍卫了国家领土完整。   反倒是总理楼焰所在的党派,最近频频被攻击。   除了因为楼焰前阵子对边境军队的调动安排,导致边境摩擦和王城的不满,被认为太过武断与暴力。   还有就是公审案后,他发表了过激的不正当言论,惹来更多非议,一度被批为穷兵黩武的“战争狂”。   可不管两个最大的政党如何斗争,无非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是权力集团的更迭……   投机的政客虽然趁机出台了各种政策,可是正如他们以往做的事情一样。   他们从来不是考虑大众的利益,不过是为了获得更多选票和利益集团的支持。   最终,还是在为他们的利益集团牟利。   他看不到这个国家有向好的发展。   穷人依旧穷,庸庸碌碌,生活困顿,看不到未来。   富人依旧富,醉生梦死,纸醉金迷,达官显贵高高在上。   “不要问我这种想当然的问题,”朝闻道坐下,不甚在意地泡着红茶,“那么,你的迷津是什么?”   纪纶犹豫一瞬,想着反正已经说出口了,也不怕再丢人了。   “您看过国务处最近的发言吗?”   国务办发言人最近宣布的方案,认为应该提高王城税收,扩大义务面,趁机降低高收入人群的税收,来应对经济低迷的局势。   这种脑子进水了的政策,看似有所革新,实际死气沉沉依旧。   当然,他不能自以为是地以为,仅凭一场简单的公审,自己这朵小浪花就能造成多大影响力,他只是尽他所能做了一些事。   后果则是所有无形之手、有形之手的齐力推动。   只是这种推动,后续没有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尽管他本来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没有抱着最纯粹的初始目的。   但至少,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什么?   那就是他好像打开了一个魔盒,放出恶念,引来无数觊觎,却没有给世界带来一丝好的东西。   有种被人当了剑使的难受感。   所以他迫不及待来找朝闻道。   将近一年的相处,他深知这个男人思维之成熟。   即使他们仍有不同的地方,他仍然敬佩朝闻道,渴望从他那里得到这一迷津的指点。   朝闻道笑了声。   他明白纪纶的意思了。   可仍然忍不住发笑。   笑自己总以为看透了纪纶,觉得他世俗到无可救药的时候,纪纶总能反手给他一个惊喜。   “你不要担心,”朝闻道鲜少的软声宽慰,犹似航行者的一盏指路明灯,“任何事情都不是无用的,即便此刻黑暗笼罩,看不到一丝曙光,但你要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纪纶心跳漏了一拍。   朝闻道总是能说出一些很少见的话,偶尔蹦出一句都叫他震撼又大受启发。   面对他惊讶的眼神,朝闻道就会叫他多读书。   他一开始不知道朝闻道从哪里看到的书,明明这么有道理而能引人深思的话,他怎么一点没听说过?   后来知道,朝闻道在新阳拥有一个小型图书室,那也是崇明书社的财产。   他这才明白,自己被迫无奈接手的社团,曾经有多厉害的辉煌历史。   纪纶偶尔会问朝闻道借阅藏书室,但暂时还没从他那获得更多权限。   刚才朝闻道答应给的里间藏书室书单,已经是意外之喜。   “你已经做得很好。”   房间里静了好一会,朝闻道喝完了一杯红茶,才好似准备好跟他说更多。   “华雄蓝兰的失踪,背后是一场政.治博弈,那不是你一个人能影响,也不是衡弥生等血亲能改变的。”   “就不能彻底解决吗?”纪纶纵有城府,想法仍带着少年人的天真。   朝闻道并未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反倒说起另一人,“你觉得楼焰是个怎样的人?”   纪纶措不及防:“野心…呃,雄心壮志?”   他一直很关注这个总理,只因为他从那个男人身上感觉到一种野心。   一种不惜发动战争,流血牺牲的野心。   他有预感,这个男人的野心会将华龙国拖向一个无比巨大的漩涡。   而他本能地害怕那种变化。   楼焰这次引发巨大争议的采访视频,他有找来看。   男人声称应该使用武力手段干预王城事务,而不是软趴趴的一场庭审。   庭审也确实如他所说,罪魁祸首没有得到裁决,甚至本人都没有承认罪行。   仅仅到此也就罢了,楼焰更极端的言论还在后面。   他想削减王城权利,最好废除王城制度,尤其是收回边防的管辖权。   现在的边防完全是在众王城的控制之下。   一旦再出现城主叛乱、死亡、或者失踪的事情,就会像双城之案一样,差点造成外敌入侵的不可挽回的损失。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   十大王城那边虽然没有表态,但完全可以料想他们的愤怒。   年纪最大的清王城城主,已经年过古稀,几乎可以指着总理骂,你个黄头小儿,竖子安敢不敬。   至于广大二十三省民众,群情激愤,各种指责言论喧嚣直上。   有大骂楼焰是“战争狂热份子”“□□”“国家罪人”等过激骂辞的。   还有认为总理是“可耻地利用王城制度,挑起事端来获取选票的黑心政客,完全不是真心对待国家事务的”。   纪纶毫无疑问,倾向后一种观点。   他就说开学典礼那次,他察觉到的不会假。   楼焰这个男人是不惜发动战争,掀起血雨腥风也要达成目的的人。   仅他知道的,支持楼焰这一政党的人就很多极端分子,他们几乎清一色想出人头地,碾压敌对党派。   哪管民众利益如何。   “他应该不是认真的吧……”纪纶想不通嘟囔。   不管反对的人如何,楼焰的方案听起来都很费钱费人。   王城制度由来之久,溯本追源可以到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末期。   伤筋动骨何其艰难。   民意普遍认为,要改变王城制度,收回管辖权是天方夜谭,一旦改革,势必要发动战争。   何况各大王城不仅起着驻守边疆,王城稳定,边防才安全的作用。   他们还为共和国提供着无比丰富的自然资源。   核战后他们能过得比国外这么多地区滋润,不就是因为王城没有被污染的土地吗?   一旦跟王城动手,滋润惯了的二十三省那是鸡蛋碰石头,自找死路。   既然王城人想过古代人的生活就让他们过嘛,推崇古朴是他们的自由。   很多人这样想着。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这样想,他们打得过王城人吗?单从装甲武力值而论。   如果王城因此而恼怒,抵制楼焰事小,大不了换一个总理上任。   华龙国素来是铁打的一号首长,流水的总理。   可如果引起王城那边不满,那事情可就大了。   要知道十大王城联手,足以分裂华龙国,一旦超过了王城人的忍耐阈值,那楼焰就是祸国殃民,引发内乱的罪魁祸首啊!   纪纶一阵后寒,若不是楼焰一派的中途插入,吸引了火力,只怕就是他处于这个风口浪尖。   可以预计,就此发展下去,一年后的大选,楼焰该是如何难堪地落败。   “老师,我还是觉得他没那么简单,莫非他真的是想……”   朝闻道摇摇头,纪纶不禁失望。   果然楼焰那样出格的言论,还是为了攫取政治选票吗。   纳税人的钱又打水漂去了。   “不用这么垂头丧气,”朝闻道及时说道,“我提他就是为了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正是这些私心让王城的事变得越发复杂。不过类似的问题,也不是我们一个国家有。”   “你知道iu联邦吗?”朝闻道再次抛出一个问题。   纪纶点点头。   那是大洋彼岸,和华龙国、塔尼亚帝国并列的世界三大强国。   不过这个国家地处独立大陆,信息闭塞,外人了解不多。   朝闻道打开一份地图,简单给他介绍了下iu联邦情况,“你上时政课应该知道一点,他们划分十七个区域,每一个区各有特产,统一为第一区提供资源……”   怎么听着这么有即视感?   “也许这是面临灾祸,所有统治阶级的本能,制造一个最符合他们利益的制度,最大化保障他们的权益。”   “那是……什么灾祸?”   朝闻道的眼神告诉他,你知道。   就他这个不老实的性子,还有什么是他不会探听的。   “iu联邦如此已有半个世纪,我们的还要溯源到上个世纪末,将近两百年历史,星月轮转,何尝能变。”   “但不是说,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没用的。”朝闻道话锋一转,“你对晋王城了解多少?”   纪纶摇头:“没去过。”   只知道晋王城在东南边境,听说对外开放程度很高。   高到什么程度呢?   比它隔壁的邻居黎王城还要厉害,它有中央政.府入驻的官僚机构,甚至名义上是归属“总督府”管辖,而不是城主。   “晋王城能有今天的发展,经历了十多年的波折纷争。”   “可最初它的改变,不过开始于一个少女对走出大山的渴望,还有一个少年的愿望。”   朝闻道眸色幽沉,往日玩世不恭的神色荡然无存。   纪纶恍惚看到他办公室精心保管的那张合照。   照片上除了年轻英俊的朝闻道和乌师偃,还有几个风华正茂的少男少女。   这两人已然出众,那些人,又是何等的天之骄子?   夜彻底落幕。   天空飘着淅沥的雨丝,路灯投下的昏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朦胧的烟雾,隐隐约约,一个剪影,一点火星。   纪纶撑着伞目不斜视走过去,半晌,身影折返,“你会头痛还抽烟?”   不要命了。   灯下侧身倚立的人素手夹烟,,一身材质极好的西装大衣沾染了一层湿润水雾,喑哑鼻音笑了声,“不是要对我这个救命恩人视而不见吗。”   纪纶脸色微赧,嘴上不甘示弱,“看来你还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他说着抬脚欲走,顾容与却在此刻抬眸睨他眼。   眼里分明透着一丝哀怨。   哼,纪纶看得好笑。   都要用尼古丁缓解头疼了,也不肯直言求他帮忙。   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呢,还是得夸他一声顽强?   雨越下越大了,从飘扬的细细雨丝,变成淅淅沥沥的雨珠。   纪纶展开手臂,一只手还举着雨伞。   顾容与深吸口气,几步向前,一把将人笼进怀里,餍足的喟叹轻轻从唇角溢出。 第49章 红柚   “你们快点,拉拉队的排练要结束了啊!!”   “急什么虎嘉,你看我就、哇哦——”转入看台,眼前一幕惊呆了罗锣。   只见一众青春靓丽的女孩们穿着超短裙,手持彩球,露着罗锣都没有的六块腹肌,伴随电子音乐在操场上动感热舞。   空中翻滚,高抬腿,一字马……各种高难度动作眼花缭乱上演。   性感流畅的大腿肌肉线条,看得所有人目不转睛,血脉偾张。   这是学校的拉拉队,在为即将举行的新阳冬季杯·校园全明星赛的开幕式排练应援节目。   但很明显,罗锣只在乎虎嘉是怎么知道拉拉队的训练地点的?   难道说,他一直都在偷偷独享这个秘密!   登时罗锣看虎嘉的眼神都不对了。   没想到啊,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叛变了!   “欸!掉下来了——”   拉拉队本来搭着六人高的人墙,要将最后一个女生举在空中,才算完成这个高难度动作。   谁想最后一个女生一脚就踩高了,整个人从空中摔下来。   虎嘉急呼出声,纪纶也跟着揪起了心。   没摔伤吧。   几乎同时,靳恩脸色一变,刚要动,手被虎嘉紧紧按住。   虎嘉严肃脸摇摇头:“靳恩,不要妨碍她。”   纪纶在一旁赞同。   红柚并不是需要被拯救的女孩,就算出了失误,她也会很快调整过来。   这不,他们这边说话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她跟旁边的女生说了几句话,随后咬牙忍耐崴脚的疼痛,一个冲刺再次冲上人墙。   双手叉腰,高马尾摇曳,女孩宛若威严女王在最高点惊艳亮相,顺利完成所有动作。   纪纶等人纷纷松口气。   只有靳恩还皱着眉,清俊的面庞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排练还未结束,虎嘉看着靳恩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转身若有所思,“班长,靳恩跟红柚,他们俩个是不是有问题?”   纪纶:“……”   好大一个无语。   你都拦下靳恩了才意识到吗!   他真以为虎嘉终于发现了这两个人的关系,才那么及时拦下靳恩。   敢情还是凭直觉一根筋做事啊!   纪纶慕了虎嘉的单细胞脑袋,“你不是错觉。”   靳恩跟他的副班长之间,确实是已经阐明的关系。   也难怪拉拉队那些女生刚刚搞小动作针对红柚。   谁能想到拿下西院高冷男神一枝花的,是一个家境贫困,还面有瑕疵的Beta呢。   学校那些人可嫉妒死红柚了。   上次他们这么嫉妒,还是在上次。   罗锣:“我知道了!那些女生就跟发现你上次信息素失控能跟顾容与匹配一样,她们嫉妒红柚对靳恩的特殊啊!”   已经清楚的事实就不用废话重复了啊。   纪纶轻叹一声。   而且比他那时还过分,红柚连Omega都不是。   “等等,为什么靳恩跟红柚的事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啊!”徐佳惜不可置信。   “这个嘛,还要从上个星期开始说起……”身为第一知情人,一对佳偶爱情成真的见证者,纪纶闲下来就很有回忆倾诉的兴致。   那天刚下课,靳恩就匆匆往外走,作为班长的纪纶自然要过问一下。   “你急着去干什么?”   “哦,没什么。”   “……”   这明显是有事啊!   要是不放他走,不是显得他太不近人情?   可放他走,班上的事情谁做?   靳恩这小子欠了他多少次班级轮值没做了。   纪纶身为班长,再次申明,他是出于班长的身份,才关心靳恩的动向,决定跟上去看看他到底急着去做什么。   很快纪纶大失所望。   靳恩匆匆赶到校外一家商店,就是为了买了一只玩偶熊。   一个以靳恩这种酷A的品味,绝不会多看一眼的东西。   当天下午,纪纶看到这只熊出现在Z班某个课桌抽屉里。   第二天,红柚拿在手上,问是谁的东西,是不是放错了地方。   笑死,靳恩送东西不写清楚名字的吗?   就这样偷摸塞人课桌里,谁知道是他送的啊。   果然,当天靳恩都没承认那只熊是他放的。   幸好红柚聪明,逐一排查,很快锁定目标。   然后举着熊找到当事人,直愣愣问出,靳恩为什么要送她东西?   躲在一旁吃瓜的纪纶无力扶额。   这一个迂回,一个就来直的是吧?   为什么送她?   大概靳恩也没意料到,红柚会问他这种问题。   毕竟他一个大男神送女孩东西,女孩只有受宠若惊,惊喜羞涩接受的份,没有像红柚这样直接的。   靳恩也是个神人,他对红柚的直接似习以为常,不过迟疑一瞬,回道:“因为你喜欢。”   每天放学,他都能看到她,停留在那家店的橱窗前看一会。   如果橱窗里没有这只玩偶熊的身影,她就会情不自禁失望。   所以他干脆给她买回来了。   “就算我喜欢……”红柚难办地抓头发,“这个东西太贵重啦,你还帮我爷爷送货,已经太感谢了。”   原来他们都已经见过家长,发生这么多故事了吗!   纪纶记得红柚档案,红柚爷爷只是首都城一个收破烂的,十七年前在一个雨天捡到的小红柚。   红柚说的送货,不过就是送废品到回收站。   “不用。”靳恩言简意赅,他未说完全的意思是,不用谢。   “我觉得还是要的,靳恩。”红柚是个执拗认真的。   “虽然我也觉得我们俩个堂堂正正,没有什么好撇清的关系,可是其他人会误会,我不想他们因为我对你指指点点。”   学校里不都在传,靳恩家里要给他安排相亲吗。   虽然都说他们家不看重家世,但对象也一定是Omega。   这样,靳恩家才能生育出优秀的Alpha后代。   果然,随着她把问题摆明,靳恩皱起了眉。   “而且靳恩,其实你误会了,我不是多喜欢这只玩偶熊,只是因为……”红柚难为情道,“就是觉得它有点像你。”   其实不是有点,是非常像。   像到让她一眼看到,就移不开眼,甚至想起三年前第一次看到靳恩的样子。   那个雨天,靳恩就是穿着玩偶熊这样的西装,打着领结,像个小绅士一样,风度翩翩过来帮她推车。   靳恩可能只是随手之劳,她却非常感激。   因为已经下了很久的大雨,爷爷年纪大了,踩不上去坡,地面又滑,身后都是司机催促他们快点离开,他们要过桥的不耐烦喇叭声。   她跑到三轮车后面,用力推车,三轮车却像千斤重的份量压着她,动弹不了分毫。   这样心急如焚的情况下,一双手突然伸过来,帮她推动了三轮车。   可想而知,她有多感激。   一直到三年后,新阳入学日上再见,她一眼看到靳恩,立刻就认出了他。   不晓得他还记不记得那件事,她没有冒然提及,只是在学校生活中,希望能多照顾他一些。   就像三年前,他好心地给予她帮助一样。   “靳恩?”身前的人垂眸望着她,久未出声,不知在思忖什么。   红柚举着玩偶熊,手臂向前伸伸,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从小到大生长的环境,让她早已学会拒绝属于女孩们的奢侈爱好。   她也不会花费上万元,去买一个华而不实的玩偶。   “那就澄清这个误会。”靳恩蓦然开口,淡漠的声线震惊了红柚,也让躲着偷看的一众人大跌眼镜。   靳恩做事却不管不顾,随心所欲,浑然不在意他人目光。   他向前一步,却好像碍于那个过分大了点的熊,动作难得笨拙了一次,只能隔着熊,虚虚环住红柚,“告诉他们,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不想让别人误会,就让他们之间的误会成真!?   一起偷窥的罗锣目瞪口呆。   不是,他就不能绅士点?先问问红柚愿不愿意被他抱?   就认定红柚愿意了吗?!   追人还能这操作——罗锣表示学废了。   纪纶就很淡定。   他早清楚靳恩的本性。   靳恩就是这种看似风度绅士,实际占有欲、控制欲最强的人。   他明明早就喜欢红柚,还要装出冷淡的样子,压抑不发,其实平时处处都暴露他的小心机。   纪纶犹记得上学期开学竞选班长的黑历史。   为了拉票,他费尽心机跟班上几个阵营打点关系。   连陈辰那种挑事找乐子不嫌少的不安分因素,他都谈好了条件,确保万无一失。   除了采青说要女孩帮助女孩,拉着班上仅有的三个女孩投了红柚,剩下的决定性因素就在靳恩身上。   纪纶明明特意事先找到靳恩,一阵舌灿莲花表明心意,上台竞选时还将执政方针讲得天花乱坠,务必戳动每一个人的心。   结果轮到红柚上台,她不过才讲两句话,靳恩想也不想就写下红柚的名字,接着上台,投票,一气呵成。   红柚在台上一阵尴尬。   纪纶那个无语。   敢情他之前说那么多,靳恩压根就没听进去一个字?!   之后还有因为红柚一劝,靳恩就答应加入崇明书社之类的双标行为。   他那时为了崇明社不解散,死命忽悠他加入凑够人数,靳恩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没有!!   还有今天来这看排练,别以为他不知道是因为红柚加入拉拉队,他才勉强同意露个脸。   要不然虎嘉拖他过来,他早tm翻脸了。   “原来是这样!”徐佳惜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人是这样确定关系的。   一直觉得靳恩很冷漠,没想到还有这样细腻的一面。   徐佳惜可耻地心动了。   可恶。   要是元朗有靳恩这份细腻,他……他也不会喜欢元朗的!   纪纶还不知道他讲的故事又收揽了一颗芳心,磕cp的芳心。   嘱咐虎嘉徐佳惜不要往外透露是他讲的,否则靳恩会打死他,纪纶慢悠悠晃去拉拉队活动室找红柚。   更衣室外,一个背影消失在转角,随即薛采青气冲冲跑出门。   “气死我了!班长!我以为叫柚子多参加社团活动有助于她扩展人缘,没想到那些踩高捧低的小人做这种小动作!”   刚刚那么高的人墙,她们竟然就害红柚摔下来。   质问她们为什么,她们居然还有理!   薛采青越想越气,纪纶也惆怅。   今年的冬季杯跟新阳的建校五十周年庆典放在一起办。   届时无数达官显贵,各界政要都会出席,媒体全程录像。   拉拉队捻酸吃醋是小事,要是丢人丢到全国可就麻烦了。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纪纶上前作势敲门,就听里面一声女声气急的怒吼。   唉,傻女孩,就是敢过分才这么做了啊。   ……   红柚抱着衣物书包走出活动室,经过回廊下面的小路,头顶冒出一个声音。   “红柚,要帮忙吗?”   “啊班长,”红柚抬头见到他挺高兴,“没关系的,不重。”   纪纶坐在斜坡高处的回廊栏杆,黑眸狡黠一笑,“我是说,你们店里那些来捣乱的女生,需要我帮忙解决吗。”   给红柚找麻烦的人不只拉拉队,还有故意来她兼职的冷饮店添乱的客人。   前些天他眼看着红柚跟几个女生起了争执,红柚脸色都红了。   他不动声色看在眼里,当时没有出言帮忙,坐了会就离开了。   但那不代表他就没放在心上。   冷饮店这份兼职还是他上学期介绍给红柚的。   自从知悉红柚家境比他家还惨,他当机立断决定多照顾她一点。   结果他现在要照顾的人,竟然被一群无脑花痴粉欺负到头上了。   简直副班长能忍,正班长忍不了。   “我听说你最近有些麻烦,连隔壁仕兰女中的学生都……”越下扶手栏杆,纪纶三两步来到红柚身边,接过笨重书包。   红柚看他一身轻松,好像自从跟朝闻道聊过那晚后就越发从容自若,也为他高兴:“没事的,班长,我可以理解。”   “理解什么?”   “Alpha对Omega的吸引力啊。”红柚含笑道,“我不是第二性别群体,在很多Omega眼里就不是自己人,配不上靳恩。”   “哦,你是这么想的?”纪纶连想到最近的西院谣言。   听说靳恩家里在准备给他相亲,要找一个能跟他信息素匹配的Omega。   AO配嘛,他懂。   对靳恩那样的家庭,毫无疑问是大事。   “靳恩确实很优秀,无论是他的性格能力还是家世,每一样都无可指摘。”   对靳恩的每一个特点如数家珍,红柚泛起略带羞涩的甜蜜笑容。   “但是我相信,我们对彼此的感情是平等的,他们没办法评判我的感情。”   红柚有着坚毅而高尚的灵魂,不是会自卑的人。   纪纶相信这一点,没有怀疑过。   “我明白了。”   红柚根本没将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放在眼里。   她很宽容,那些人的把戏就像小孩子的恶作剧,落在她眼里也只能换得宽容一笑。   不过不在乎归不在乎,给她带来麻烦也会很让人烦躁。   麻烦还是要解决的。   “这件事本质上很好解决,”纪纶说道,“那就是要靳恩出面维护你,可你知道他为什么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吗?”   红柚眼神不解。   纪纶就知道是这样,“他是想让你吃醋,为他嫉妒啊。”   虽然纪纶压根没有谈过恋爱的经验,却一点不妨碍他说得煞有其事。   “爱情不是我爱你,而是我要你的爱,是控制和占有,你没有表现出让靳恩感到被占有的安全感。”   所以靳恩才会一直处于等待观察的角色,哪怕走到了拉拉队活动室外,也没有进去找红柚。   他想让她自己察觉发现。   就像罗锣偷偷吐槽过的,靳恩就是个心机boy,那心腹黑着呢。   “是……这样吗?”红柚迷茫中终于透露出几分原来是这样的惊异,纪纶满心宽慰。   看看,他要是不插手,他可怜的副班长还搁那懵懂无知着呢。   微风徐徐,做成一件好事的人小步迈上斜坡,踱返回廊   他欢快的,甚至哼起小曲。   这时候从旁响起一声轻笑,好险没让他一脚踹过去。   “纪班长,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喜欢当红娘的爱好?”   回廊转角处,素手压下花枝,露出花后笑脸盈盈的人。   纪纶一时分不清,是团团含苞欲放的红玫瑰艳丽,还是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容貌更动人。   热度火速从脖子攀升至脸颊,纪纶挂不住脸。   试图说什么,又不知怎样辩解,最后嘟嘟囔囔小声骂一句:“要你管。”   好好一个东院老大,哪里不好看书,躲这里来。   还偷听。   过、分!   顾容与斜坐长廊围栏,交叠的双腿之间放着一本书,含笑的目光还在满怀兴味望向他。   纪纶从没这么丢脸过,公开处刑一样。   料想图书馆地界就在附近,离东院也不远。   顾容与会挑冷清的偏僻角落偷闲,倒确实是他的习惯。   他挑不出一个错来。   人家先坐在这看书,身影被花丛和柱子挡住,他不自己撩开花丛,纪纶还真发现不了他。   可——   他明明可以继续当作没看到没听到,却偏要笑出声来笑话他。   这就是他的不是了!   可恨。   恼羞成怒的人气呼呼走远,顾容与收回三分餍足的目光,落回书页。   心神似是被那残余的欢愉影响,书上的字再也看不进去一个。   指尖轻点书封,顾容与干脆合上书,起身离开。   回修文馆的路上,碰到委屈兮兮哭诉的常雍:“少主!你能不能不要再乱跑躲起来,让我们好找,呜……”   重胤的面瘫脸在旁煞有其事叹气。   唉。   有个不省心的少主,真是烦人。   ……   迈入教学楼,纪纶远远就看到窗台下晃荡的双脚。   一张纯真无邪的漂亮脸蛋回过头对他笑,“班长,你迟到了哦。”   “是是是,我记过。”纪纶应得敷衍。   这个前阵子一直被关在家里,这两天才被放出来的陈辰,刚收获自由,就火速办成一件大事。   他把那几天收留衡弥生在家里的女孩处理掉了。   纪纶当时听到这句话,头毛没炸。   随后知悉,陈辰只是叫人将那女生一家送离首都,到外省一个地方居住,依旧余悸难消。   那个女生不过是衡弥生刚来首都时,在街头斗场闲逛时认识的。   要不是红柚跟她是初中同学,又住得近,还真不能发现她家里多了一个人。   陈辰不会连这种醋都要吃吧?   这个死变态。   回头还要担心衡弥生惹到他,纪纶只能昧着良心劝慰衡弥生不要介意。   五月家里穷,陈辰把人送走会给人一大笔钱,至少能保证生活不是。   衡弥生强颜欢笑,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的班长,我就是觉得,我还是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人。”   身后陈辰一瞬间扭曲可怖的脸,宛如恶鬼。   自那天以后,衡弥生单方面跟陈辰绝交。   平时不是埋头读书,就是一心练功,极少搭理任何人。   他好像染上了跟宋如风一样的忧郁。   陈辰多恶劣的人,拿衡弥生这种执拗性子的人没办法,就拿别人出气。   纪纶更是当仁不让的被找茬对象。   纪纶气得也不想多看他一眼,领着衡弥生直接绕过他进教室。   这小子就活该受挫。   还是班上的另一对甜。   纪纶一眼看到窗边坐得端正,手臂环抱的Alpha。   靳恩神情肃穆,这么认真的模样,却是在看桌上的小熊玩偶。   那是一只披着红色雨衣的玩偶熊,模样跟他送红柚的那只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体积要比那只小一半。   “你这是……”   “你这是又要送给谁?哦嚯,不会又看中哪个女孩子了吧?搞批发啊!”   罗锣凑过来,连连咋舌,一边还露出只可意会的猥.琐笑容。   砰!   冷冽的薄荷味信息素爆发,成功震慑住罗锣,让他一屁股跌坐在地。   纪纶睨他眼,抬脚无情越过。   该,让他嘴上没个把门。   “同一个地方买的?”纪纶发誓,他只是出于社交礼貌,随口问问。   却听到靳恩嗯了声,破天荒主动开口:“就是突然想起来。”   想起什么?   纪纶状若无意,耳朵却已竖起来。   靳恩迟迟没后文,他还转过头看他。   靳恩莫名从他目光里看出一丝谴责的意味,定眸思忖,“她有这件雨衣。”   虽然已时隔多年,仍记忆犹新。   那个雨天里,那件红色雨衣,是这座城市里最亮眼的一抹颜色。   “什么啊。”他没头没尾这么一句,纪纶实在摸不着头脑。   倒是闲着无聊,盯着桌上的玩偶熊看时,鬼使神差想起来,那天红柚说西装小熊像靳恩。   纪纶不敢置信的眼神。   许是他眼睛够大。   靳恩莫名理解了他的含义。   好似面对一个严肃的问题,靳恩问他:“不像吗?”   纪纶端详片刻。   嗯……怎么说,用丑萌的玩偶熊形容一个女孩子?   纪纶感叹不已:“靳恩,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脱单的。”   他要是准备再把这只也送给红柚,怕不是要回归他们单身狗大队。   周围的同学一头雾水看着他们同款抱臂姿势,盯着桌上一只玩偶熊,聊着莫名其妙的话。   “这还不清楚!”   罗锣欢天喜地挤进来,“那天他追红柚的过程我们可是全程旁观啊!”   纪纶:“……”   暴露了啊,傻子!   两道炙.热的视线同时扫射过来,罗锣后背一紧,头皮发麻。   碍于靳恩平素冷淡的性格,他不敢往外再透露什么,可也够引人注目了。   纪纶看到好几个Omega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什么。   他们交谈的内容,他不是猜不到,无非是对一个Alpha会喜欢平庸Beta的议论。   靳恩也并非是个聋子听不到,可他却充耳不闻。   他撑头望着玩偶熊的眼神倒是温柔。   纪纶正感慨见鬼了,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谁是纪纶?”   “我。”他直接起身,“有事?”   门口的Omega眼神顿时不善盯来,充满打量。   纪纶还未有反应,教室里一阵哇声惊叹,“珈百璃,是大明星珈百璃欸!”   “好漂亮!”   “真的跟电视上一样好看!”   来人肤白貌美,顶尖的颜值长相,粉色系妆容,搭配一身精致衣物,无愧时下顶流明星的身份。   “你找我?”这人的热门装甲广告还在荧幕上轮番播放,纪纶没可能对他没印象。   实在不行,身边还有一个脑残粉罗锣,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这个明星。   寝室里的海报都不知道贴了多少张。   “你们学校老师叫我来找你,”大明星露出一个甜美笑容,惹来一阵吸气,“说我在新阳有一切需要,都可以来找你。”   他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一个通知都没有的。   纪纶点点头,“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周年庆典想必是请了这位大明星表演节目,还真是大手笔。   珈百璃现在的身价可高。   上亿总有吧?   “也不用你麻烦什么啦,”Omega捂嘴可爱地“唔”了声,“就是我的节目需要几个助演,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找几个人?”   “我!我啊!”罗锣疯狂举手,周围一堆跟他有相同志向的人。   “就要你们Z班的人哦~”   大抵是嫌吵闹,靳恩起身毫不犹豫就走。   不是——   纪纶想拦住他。   你这也太不给人大明星面子了。   你不也是Z班的人吗。   留下靳恩无效,纪纶转头搜罗其他人。   衡弥生、张立忙不列颠摆手拒绝。   虎嘉和徐佳惜薛采青等人一溜烟直接跑掉。   纪纶:“……”   所以这一个个都溜之大吉,他去哪里找人?   面对门口还在等他回复的珈百璃,纪纶微不可查嘴角抽抽,强行掰正,“我知道了,我会组织好人过来。”   对方得了他准话,表情竟然比他还精彩。 第50章 珈百璃   下课铃声一响,教学楼一大波学生从各个教室鱼贯而出。   人群中,纪纶走向走廊另一边的女生群。   “柚子,关于今年的冬季杯,我想给咱们班增加一个名额。”   正跟薛采青她们聊天的红柚立刻摸出笔记本,切换工作模式,“增加谁,你说,我记着。”   “虎嘉不是想让张立跟他一起参加明年的全国大赛吗,我们把张立加上,让他练练手。”   虽然还是觉得虎嘉不切实际,不过纪纶不介意推他一把。   此次冬季杯,新阳为了庆祝建校五十周年,会有半个月不上课,届时各界人士都能进校自由观看。   出头机会不容错过。   虎嘉为了这次比赛,可是连他最不擅长的思政课成绩都及格了。   红柚对他的话无异议,只是……   “张立才刚来学校,没有绩点没关系吗?”   冬季杯规则复杂,首先每个班百分之六十的参赛名额,其次各门学科成绩不能挂科。   根据平时绩点情况,还会有各种参赛顺序安排。   他们班二十个人,就有12人能参赛,纪纶原本也在其中。   “我跟组织部的人说过了,只是加他一个比赛,不算积分。”其他人说不定还会高兴赛前多张立一个练手的。   至于最后到底谁练谁,就因人而异了。   “张立一定会很高兴的。”随着人流,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   纪纶表情顷刻严肃,“如果你说动靳恩参加,我也会高兴。”   红柚面露为难。   靳恩不想参加冬季杯比赛。   她也不能仗着女朋友的身份,强迫靳恩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诶,笨柚子!”薛采青挤过来,“班长这是唬你呢,你信他的鬼话!”   “谁说我唬人的。”纪纶一本正经,眼看红柚被薛采青毫不犹豫拉走,匆忙补充,“对了,还有庆典的节目——”   两个女生已经走远,纪纶只能扬声高喊,“通知他,我们班的合唱需要他的钢琴伴奏,学校比赛他可以不参加,但班级义务必须要做!”   “知道啦!”远远薛采青替红柚回他。   说来惭愧,他这个班长在靳恩那一点份量都没有。   请动靳某人就靠他们副班长了。   “纪哥!我的纪哥欸!”罗锣急急忙忙跑过来找他,“你怎么还没过去,您老倒是快点啊!”   纪纶跟风纪委干部交代任务,百忙中觎他眼,“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罗锣:“……”   好,他不急。   可他偶像还在等着他呢!   那可是他偶像珈百璃!!!   体育馆,罗锣催着纪纶,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一身低调运动服的Omega翘腿坐在舞台前红丝绒坐垫的沙发,手捧着精致红茶杯,眼角轻飘飘睨来一个眼神。   罗锣顿时酥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一旁伺立的年轻男子眉毛一瞪,直冲纪纶。   周围环绕一圈的助理模样的人纷纷流露相同神色。   纪纶看眼手机,四点零一分,这不是刚好。   对方要是不多费这一分钟摆开排场质问他,那就是准时准点,非常准时。   “我们小璃多忙的人,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你们学校排练,你竟然这么不重视,真是过分,你们学校老师还说你很优秀,这就是贵校的学生品性!”   倒也不必……   纪纶刚想说不用如此上纲上线,那人眉毛一竖,连珠炮似的责问语气话锋一转,问道:“让你组织的人呢?”   “对啊,纪纶,让你安排要过来的人呢?”旁边一直在插空道歉的学校老师转头也跟着问道。   纪纶:“……”   纪纶放弃开口了。   他就看这些人还能给他整出什么幺蛾子。   “是在体育馆吗?班长,班长我们来了!”   虎嘉的大嗓门头一个传进来,接着是他的两个朋友黄子昂夏暑,还有徐佳惜和衡弥生张立几人说话的声音。   纪纶闻声回头。   连靳恩都冷着脸,跟他的室友何故一起来了。   “人到齐了,”纪纶两手一摊,弯唇笑道,“一共十人,你说要八个帮忙的。”还多了两个。   “谢谢纪同学。”   对面Omega的笑容甜腻明媚,转身脸色冷下来,吩咐道,“经纪人,你跟他们说一下要怎么做吧,要讲清楚,不要再耽误时间,我们时间很紧。”   这是还认为他来晚了,耽误了他们宝贵的时间。   难道要他提前半小时来这等人,才不算迟到吗?   纪纶抿唇笑了下,没说什么。   接下来就听珈百璃那个经纪人对他们一通安排,虎嘉登时吃惊,“什么?让我们穿着装甲给你伴舞?”   “班长……”他下意识看纪纶,想问个究竟。   “虎哥你可闭嘴吧。”一旁的黄子昂连忙捂他嘴。   夏暑则点点头,老神在在,“来都来了,就听从安排吧。”   班长叫班上男生都过来帮忙,他们不给这些人面子,也得给班长面子。   “没事了没事了,您继续说。”镇压完虎嘉,黄子昂咧嘴笑嘻嘻。   他是有点像罗锣一样油嘴滑舌,看着不着调的人,经常在班上耍宝搞怪。   被打断话的经纪人横眉竖眼,面有不满,到底自恃身份,没跟他们这些学生计较。   “就这样吧,你们都是新阳学生,应该听得懂人话,我只再强调一点,排练过程中不管安排你们做什么动作,务必优先保护好小璃的安全!”   “知道知道,”纪纶听到擦身而过的黄子昂嘀咕,“Omega娇贵嘛。”   徐佳惜听不得这话,立时瞪他一眼。   “班长,我们真要在这陪他玩啊?”走位换人时,虎嘉还是不可置信。   他堂堂未来的顶级尖兵,在这陪一个Omega跳舞?   “你……”纪纶刚要开口鼓励他两句,虎嘉伴着乐曲节奏几个后空翻冲上前,拋起珈百璃后一阵膝行,顺利接住落下的后者。   万般言语,纪纶只能化作一句,“你有很强的主观能动性。”   瞧瞧这舞步,这节奏,这配合,他自愧不如了属于是!   “后排要补上来啊!那个、那个黑头发的!”经纪人在下面大吼,“小璃都跳过来了,你怎么还不换位,让他踩住你肩膀!”   嘴上说话不够,他干脆冲上台,逮着人骂,“就那么几个动作你都做不好!还差点害小璃摔一跤,他要是出事你负责的起吗!”   “不好意思。”纪纶擦把脸,直接了当道歉。   这给经纪人整不会了。   脾气这么好的吗?   “哼。”经纪人冷哼一声,最终没再多说什么下去。   “继续吧。”纪纶朝一帮目光灼灼,严阵以待的同学提醒。   简单擦拭下脸上汗水,他回忆着舞步,站回原位,活动身体。   台下没安排到伴舞的靳恩站在不远处,看他跟看个傻子的。   徐佳惜躲在经纪人身后,吐舌瞪眼朝男人做鬼脸。   什么狗仗人势的狗东西,还敢冲他们班长叫嚷。   坏家伙。   “好了,先休息一下,等会我们到外面的舞台上再排练一次!”   转移至馆外的露天舞台,不出意外,是要出意外的。   那里人来人往,随便路过的学生都看得到,一群伴舞中一个最笨手笨脚,及其扎眼的。   “那不是咱们委员长?!”   “明日之星不会跳舞,哈哈哈……”   庭审后,纪纶就被好事媒体评为最有希望的明日之星。   就他这个家庭背景,学校里的人少不得调笑一番。   “原来纪班长还有不会的事情啊!”   “这舞跳的,可真有特色!”   有人被笑话,相对的,就有人被追捧。   珈百璃明艳的容貌,极富有蛊惑力的舞姿收获无数惊艳目光。   一个个高抛的高难度空中动作,更是得到一阵接一阵哇撒的惊呼。   他是玩得开心了,纪纶手酸了。   这伴舞专让他托起珈百璃,负责在下面做颠抛的无情工具人。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次珈百璃的垫脚石。   乏了,也厌了。   在场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专门针对他。   张立特意转过来小声问:“他跟班长你有仇吗?”   这可真是……天地良心!   得罪谁,纪纶也不会得罪一个毫无交际的明星。   罗锣都替他叫屈。   纪纶倒是淡定,明明心里不耐烦,还能高标准地完成一个个复杂动作,除了演绎地过于机械式没感情,任谁看到也要赞一句好修养。   靳恩都已经懒得看他这场闹剧,走人了。   虎嘉在那撺掇他反抗,纪纶索然无味来一句,“跟他有什么好争的。”   “我懂,跟他比是跌你份,降逼格是吧。”罗锣一脸高深莫测。   纪纶无语的眼神。   都哪跟哪。   他不计较,是因为这是学校的任务。   要只是珈百璃一个人没事干来找他麻烦,他肯定早跟靳恩一样走人了。   “纪纶!你这是在干什么?”   想什么来什么,朝闻道乌云密布的脸出现在舞台前。   “朝老师,他们是——”   “够了,”朝闻道没等学校负责老师解释,直接打断,“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安排,我的学生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眼睑微掀,朝闻道冷眼扫过那乌泱泱的明星团队,沉声叫道,“纪纶,跟我过来”。   时下军队、教育都在娱乐化,尖兵被迫配合明星拍戏玩乐的情况不在少数。   朝闻道到底懒得多置一词。   纪纶跑下来,换徐佳惜上去。   徐佳惜笑吟吟对珈百璃道,“我也是娇贵的Omega,可做不了那些复杂动作哦。”   珈百璃粉白昳丽的脸都憋青了。   朝闻道还算给学校留了点面子,只叫走了纪纶一个人。   但他名义上说有事带走纪纶的借口,就是把他丟在崇明书社看书。   这也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他虽然不会主动教纪纶什么,可只要纪纶询问,他就会解答。   待在书社是纪纶难得的清闲时光,什么都不用管。   好像鱼入大海,他不要更快活。   “我废了,我真的废了!”   休息够,回去探望剩下的人时,罗锣整个人灵魂出窍。   “你不是很喜欢他吗,见到偶像还没点激情,叶公好龙啊你。”   跟朝闻道聊过的纪纶,心胸又开阔不少,也有心情跟罗锣开玩笑了。   “呜呜——”踏着暮色回宿舍路上,罗锣累的差点当场哭出来,“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哪样?”他顺口一接,罗锣却揪着不放,简直恨不得剖开心脏自证清白。   “他就是…那种很特殊的,就、你懂吧?他真的很刁蛮!”   罗锣承认,他的偶像破灭了。   珈百璃寂寂无名,还在路边街演的落魄时期,他就在支持他。   后来那个小透明偶像突然名声大噪,人气一飞冲天了,罗锣仍然会为他痴,为他狂,却不会再为他带动粉丝冲动型消费经济了。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追星是最低廉的娱乐方式。   偶像尽管在台上蹦蹦跳跳,他为他多花一分钱算他输。   尽管如此,纪纶都知道,这是穷人的挽尊之词。   罗锣还是打心里喜欢着,那个从逆境中飞出来的珈百璃。   直至现在的一场伴舞,幻想尽数破灭。   明星最后还是属于上流社会的宠物。   罗锣有时候心情无不酸涩地想。   他喜欢的是那个在困境中跌倒,仍会笑着爬起来对粉丝说没关系的珈百璃。   绝不是现在这个两面三刀,会欺负他兄弟的珈百璃。   现在的珈百璃在他眼里真是……充满了上流社会的矫矜造作劲儿!   “罗锣,”纪纶忽然停下,严肃看着前方问道,“那是你偶像吗?”   “怎么可——”罗锣正欲否认,结果顺着他视线就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高大的西装大衣男人长身玉立,轻倚车边,几步之遥,他的偶像笑着小跑朝他扑过去。   一大一小,两个身形,在暧昧的昏黄灯光下投下温馨的剪影。   “他们……认识?”   罗锣喃喃重复,“顾容与跟珈百璃认识?”   还tm很熟的样子啊!! 第51章 危机   罗锣生起强烈的危机感,替纪纶。   他紧张到整晚都在念叨珈百璃、顾容与,第二天还翻出他的压箱底宝贝,说要给纪纶增强一下Omega魅力。   “唔……”纪纶目光严肃盯着他,伸出手,“我的□□呢?”   “什么□□红化甲?”   还以为他终于开窍了,结果开口还是该死的学习,罗锣不禁大失所望,“现在珈百璃才是你要关注的珈啊!”   他要急死了。   纪纶说是最近要低调,不参加新阳冬季杯就算了,怎么连自己的金大腿都不上心。   这要是顾容与被珈百璃抢走了,他可哪还能遇得到,会给他资源给支持,还主动给他认大佬义父的好大腿!   “你快瞅瞅我给你准备的秘笈,但凡你瞅一眼也知道,这个时候正是AO关系最容易受外界影响的时候!”   罗锣唰的打开封面劲爆的厚书,送到他面前,上面文字不堪入目。   纪纶被迫看个正着。   嗯……就这个动情描写,真的让他完全无法想象那个画面啊,顾容与怎么会这样柔情款款,与人抵死缠.绵   他两手忙着抓药品,空不出手,遂意味深长瞥罗锣一眼。   化学实验室里看小黄书?还是以顾容与为主角原型的AO黄文?   讲台上老师的眼神分明是在说,这是化学实验课还是文学课?   上节课可是罗锣求着他,非要跟他组队的。   罗锣要敢连累他这门课拿不到A+,他会让他见识到什么叫社会险恶,兄弟两肋插刀。   “唉,你看人家主角Omega的待遇,自从遇上他的Alpha,那是金子票子,房子车子,什么都没少过,这就是他得到了男人的心啊!”   罗锣无比羡慕地念着原文内容,甚至想去做个变性手术。   纪纶无动于衷,绕过他去取自己需要的硫粉。   他已经确定。   小组作业就是拖他这个小组长后腿的。   等他返回,罗锣身边已经容不下他的位置,一群学生挤在罗锣周围,分享那本传说中以东院顾君为原型的小黄文。   “呜呜,顾君怎么能这么帅!”   “简直我的梦中情A!”   “有钱有势还有肉,天哪赐我一个Omega身体让我怜爱他吧!”   一堆不知羞耻的Omega学生大放厥词,甚至还有Alpha学生混入其中。   纪纶沉默了。   顾容与是蛊王吗?   按理说,他这个风纪委老大也管思想教育。   但他不看这种小说,其他人聊,他也不会煞风景地给他们记过。   于是他友好提醒,化学老师朝这边过来了。   一群学生瞬时惊成鸟兽散。   “老师根本没来,纪纶你怎么能骗我们!”罗锣慌里慌张藏好书才发现,老师是出去走廊打电话了。   “我这是在提前提醒你,”纪纶毫无骗人的羞愧,“刚刚老师已经记下你们的名字,等他回来发现,你还没完成实验,你觉得你的期末成绩不会挂科?”   罗锣顿时熄火老实。   纪纶手边不停,放下足剂量硫粉,“还有你能不能变成Omega先不提,你要能先找到小说里这样的完美Alpha,你觉得可能吗?”   罗锣撇嘴:“想想还不成,这可是Omega和女生之间最近最火的小说。”   “做梦当然行,”纪纶让他递个试管过来,“好逸恶劳的思想谁都有。”   倒也不必只强调这两个群体。   罗锣不情不愿,将书丟给其他人来帮忙。   纪纶一边有条不紊完成实验步骤,一边还能抽空教育他,不要再拿言情小说当圣经了。   就算小说里渲染得多美好,主角那些优渥资源也不是凭空得到的。   都是等量代换罢了。   用肉.体与美色换取物质条件,好比货于帝王家,哪有真正的无私奉献。   宠物容颜老去可就没有自主权了。   纪纶呵呵笑着说完,举起试管放在眼前观察。   实验产生的蓝色火焰照得那张脸庞冷峭又薄情。   罗锣心有戚戚哆嗦:“总感觉你是小说里的金丝雀,也是最后谋夺金主所有家产全身而退的金丝雀。”   纪纶给他一个眼神自行体会。   罗锣搓搓一手臂鸡皮疙瘩,半晌哎哟一声:“靠,纪纶你完全打破了我爱情的幻想。”   纪纶戳破他:“你还说看这小说的只有Omega和女生…靠!”   纪纶突然惊呼一声。   所有人目光望来,他匆忙关上脚下的仓储间门,白着脸解释,不好意思,他踢到脚了。   “常、雍!!!”   纪纶要疯了,一下课,气得直奔走廊的人而去。   “解释!”纪纶极力在克制自己。   为什么有人会躲在他位置下的仓储间啊!   他就不明白了!   “纪纶!!!”他控制不住音量,结果常雍比他还大嗓门,拼命抓着他摇晃,“我都看到了!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看到了他们又怎样。   纪纶无力吐槽,甚至懒得动下眼皮。   来来往往的学生朝他们投来异样眼光。   罗锣拼命在旁“嘘嘘嘘”。   不能让人知道顾容与脚踏两条船,纪纶要惨遭抛弃了的事啊!   “少主跟他没关系!”被拉到偏僻角落,常雍迫不及待解释。   “少主只是帮过他一两次,都是珈百璃一直缠上来,纪纶你要相信我们少主是清白的啊!”   纪纶:“……”   纪纶很不解。   主子都没急,常雍急着跟他解释什么?   “因为我们也讨厌他啊!”   纪纶:“哦?”   这是能听懂他心声吗,解释这么及时。   常雍明显很烦躁,烦躁得他直挠墙,纪纶觉得他真是钢手铁爪。   “以前他没钱没地位就算了,我们少主姑且看在他可怜的份上,出手帮过他两次,可是他这种人就像天生贪得无厌,不知满足,见少主不搭理他,他就和那些Alpha勾搭在一起……”   “为了获取资源?”纪纶找空打断。   金主什么的,倒也不奇怪。   挣钱嘛,不寒碜。   现在的娱乐圈就是一摊浑水,进去就很难干净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哪个圈子不是这样。   “可不是,还能为了什么!”   常雍以为他对珈百璃的事感兴趣才附和,更加兴致勃勃吐槽珈百璃。   “更过分是,他自己勾搭在一起的人,因为对方太变态,承受不住,就来找少主求救,我过去时看到那个画面都要恶心死了好吗!还真以为少主对他有那个意思啊!”   “话不能这么说,”纪纶笑了笑,“如果你们少主早愿意接受他,他就不用去做那些事了,那么花容月貌的一个Omega,谁不心疼。”   “……”   常雍一脸恶寒,足足半分钟说不出话来。   纪纶笑笑,也没说话了。   用自己的本钱交换利益那种事,他也干的出来。   不同的是,他知道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为此他必须保持理性。   珈百璃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代价降临前,人都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个。   又或者他没那个见识,看到更长远的东西,为了图眼前的一时利益与快活而满足。   这种事又涉及到其他方面。   一个人没有那种条件与教育环境,来增长自己的见识与智慧,谁又能怪他无知呢?   ……   东院修文馆,让常雍烦躁的人,正翘首以盼心心念念所思之人的接见。   “多谢你带路。”珈百璃特意做出礼貌样子,端庄娴雅跟重胤道谢后,才压下喜悦不能自制的心情踏进西花厅。   重胤未置一词,转身面无表情就出去了,也就没看到,珈百璃看到他家少主,瞬间眼前一亮好像看到稀有珍宝的模样。   “顾君。”   珈百璃试着像新阳的学生一般称呼他,沙发上扶额斜靠的Alpha没有出声制止他。   他胆子感觉大了些,轻手轻脚坐到Alpha身边的位置。   “顾君,你不舒服吗?”   属于顶级Alpha的信息素正难以抑制地溢散,顾容与全身气息冰冷压抑,似黑云压城带来极强压迫感。   珈百璃小心翼翼试探出声,却只看到隐在逆光下锋利而冷峻的脸部轮廓。   他的黑发如鸦羽垂落,一双眼型无比优美的眼眸低垂,眼尾泛红,眉宇间青筋隐隐不耐虬起。   珈百璃呼吸不禁一滞。   这个男人好像自带魅惑勾人体质,一举一动宛若红酒般醉人。   这人也确实是人群中的发光体。   珈百璃尤记得那晚舞宴,一众优雅宾客,独他光芒万丈,如众星捧月,万众瞩目。   那么多人,他漫不经心转头,红眸一眼锁定他的方向。   “就他吧。”   他的生死从此定下。   自此他一夜爆红,万人追捧,再不用在娱乐圈浮沉不定。   可……   谁想那晚顾容与带走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将几张曲谱交给他,嘱咐他好好唱出来。   珈百璃一面侥幸,一面又冒出另一种复杂情绪。   就好像,心里知道不愧是这个男人,他不屑做那种大众男人都会做的事情,沉溺那种世俗欲.望。   可一边,他心里却是失望的。   为什么他不是那个特殊的人呢……   “顾君,我听说…听说新阳有个学生的信息素能抚慰你的头痛?”珈百璃壮着胆子,咬唇说出真实想法。   “你若不想被外物控制,最好还是少见他为妙。”   “有这种事吗。”男人声线仍旧低沉醇厚,语调舒缓,好似方才隐忍的痛楚都是假象。   珈百璃看着他扶额的手移到脸上,仰头吐出一口气,喉咙一紧,悄悄移开距离。   他好像能直觉感到顾容与不喜他谈论那人。   顾容与此刻是危险的。   幸好在他做出更多失态行为前,顾容与起身离开了这个沙发。   “你又创造了新的歌曲吗!?”他跟上顾容与,看着他在钢琴前坐下,一旁的琴盖和三脚架上凌乱散放着数张曲谱。   “真是太棒了,这些肯定也是传世的经典,你怎么能这么厉害!”   拿起两张,左顾右盼看不过来的珈百璃,感觉每一张都爱不释手,不想放回去。   反光琴面倒映的红眸微掀一眼,冷淡的余光瞥到身侧之人,好像扫过一个无机物,“如果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你也能做到。”   “我?我不行啦……”珈百璃垂头无比失落,“三年前是你给我的歌,才让我有了今天的地位。”   “三年前的你自己也会创作曲目。”顾容与按响一个琴键,下一刻毫无兴致放开。   连身边近在咫尺的温驯漂亮Omega也无心再抛去一个眼神。   珈百璃没发现那份冷漠,还一心为这个强大又美丽的Alpha歌颂着。   “那怎么一样呢!你看看你给我的,Sarah Brightman、Yesterday Once More,还有让我一举成名的God Is A Girl !比起这些,我自己写的简直是垃圾!”   “顾……顾先生,”他紧张地声音直发颤,“这次我一定还会完美演唱你的歌曲。”   他好像认定了顾容与的曲谱一定会给他。   直到顾容与起身欺身上前,浓密的眼睫半敛,红眸幽深睥睨。   他身形完全被笼罩,醇厚的红酒信息素极具侵略性萦绕于他周身,珈百璃腿软却又忐忑的一颗心渐定。   顾容与漫不经心的语调对他说,“你虽然愚蠢,却实在生得美丽,更遑论那位造物主还给了你一副完美的歌喉。”   珈百璃醉了。   选择性忽略前半部分的话,他只听到了顾容与对他的肯定。   果然,顾容与还是偏爱他的。   三年前,这个可望不可即的男人会优待他,如今,亦然!   “顾君……”   珈百璃痴痴凝望的眸中水光迷离,雪白皮肤浮上一层艳丽红晕,咽喉似紧张,又似急不可耐吞咽。   他醉了。   眼前的Alpha似是他不可抗拒的毒药,充满致命吸引力。 第52章 歌唱动荡的青春   纪纶俯身拾起一朵玫瑰花,脚边是更多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错落点缀的小路,蜿蜒通向校园尽头。   他抬脚越过。   偌大的玻璃温室内,虽是冬日时节,里头仍然花团锦簇,无数鲜花争奇斗艳,芳香扑鼻。   金灿灿的日光从透明穹顶挥洒而下,照耀花团掩映的古典钢琴。   琴旁雪肤乌发的俊美男人仰首沉浸弹奏。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为他闪耀。   无论是气势磅礴的琴音,还是艳丽不可方物的容貌,一切如梦似幻。   千万光芒汇于他一身。   纪纶怎么看怎么觉得装逼。   “虽然我的技艺薄弱,但也不至于让你一句评价都说不出口吧?”   琴声戛然而止,他久久呆立无言的行为,惹来一阵揶揄讨伐。   呃……   “怎么说,”纪纶尽量客气道,“有种你马上要去当海盗的感觉。”   那曲调实在激昂,飞扬的旋律像是马上要扬帆起航,开启星空大海的新征程。   几番极限快节奏的十指轮弹也很考验技术。   顾容于发出一声转瞬即逝的轻笑:“He Is a Pirate。”   “嗯?”纪纶适时流露一丝不解。   顾容于抬手合上琴盖,睨眸半敛看他:“你说对了,这首曲子的名字,偶然在家中发现的曲谱。”   原来如此。   纪纶怪不好意思的。   感觉自己也没那个音乐审美才华,怎么就说中了。   难道是因为他了解顾容于这个人才……   算了,还是承认他是个音乐小天才吧。   “弹得不错,很好听,再接再厉,”煞有其事表扬一番,他陡然话锋一转,拖长语调道,“不过……”   顾容与哼笑一声,戏谑的神情好像在说,终于得到纪委员长的夸奖,他该感恩戴德吗。   “不过,我不觉得在体能课上逃课引我出来是种浪漫的行为,尤其是你还是我们班指导老师的前提下。”   纪纶避开那双深邃红眸的直视。   方才的琴曲从深沉悲壮,到一改压抑,虎虎生风激扬起来,好像拥有一种振奋人心的激励,渲染出斗争的无比热情。   这和顾容与平日展现出来的气质大相径庭。   一贯优雅的西装绅士竟然喜欢这种曲风。   纪纶能理解,却不能接受。   他知道顾容于是不安分的,他永远在躁动。   一种隐藏在他文质彬彬外表下的野性随时会冒出来,刺伤他自己,也刺伤别人。   但那跟他没关系。   纪纶不在乎,他也没想过揭破他。   可偏偏,他今天将他引出来,好像是在用行动说明,这是弹给独属于他的曲子。   他不得不在此刻接受他的两面。   纪纶不想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余光瞟过门外一闪而逝的常雍身影,他回身抬眼,好整以暇的Alpha顷刻抵达他身前,眸色幽静捧起了他的脸。   纪纶嗅着那丝躁动的气息,极力放松动作,轻轻揽上那截上宽下窄的结实腰背。   “顾容与……”世界万籁俱寂,他阖眸低低喊出他的名字。   气息紊乱交.缠,静谧的温室花房,回应他的是两个字,“滚吧。”   几乎同时,身体感受到推力,纪纶即刻拉开距离,睁开的清明眼底一阵不可思议。   方还抵死缠.绵的人背过身,已不再搭理他一下。   他只捕捉到对方转瞬即逝的晦暗眸光。   直到被请离玻璃花房,跟Z班同学汇合,他脑海里都只剩下一个想法。   不可理喻的男人。   头痛得不能忍受的人是他,翻脸不认人赶走他的人也是他!   要是罗锣知道他这遭遇,都要说替他骂一句,吃干抹净就丢开的渣男。   不……他还谈不上吃干抹净,他们也不会到那一步!   ……   纪纶面上无比平静回到Z班通知,这节体能课改自主练习。   不知内情的Z班众人就发现,他们的好班长明明是替他们去找顾指导过来上课,结果无功而返就算了,还袭卷一身Alpha气息,面带绯红回来。   众人不禁浮想联翩,难道是……   班长,你为这个班付出了太多!   纪纶眼刀子嗖嗖射去。   很快他们就会知道,他脸红是为什么。   一个庆典节目的合唱,纪纶居然逮着他们翻来覆去一阵练。   连弹钢琴伴奏的靳恩都被一阵痛斥,节奏混乱,没有感情,不知何物。   靳恩:“……”   靳恩试图克制他那极具个人特色的硬邦邦、冷冰冰语气,舒缓面部神经,用他自以为温和亲近的口吻安慰纪纶:   “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好找,顾容与也不过如此,你要是不喜欢他,我不介意帮你介绍一个新对象。”   素来冷酷寡言的人,故意说起玩笑话来,实在是惊悚。   在一众惊骇的目光下,纪纶婉言拒绝并谢过靳恩的好意。   转眼庆典即至,开幕式当天蓝天白云,天气晴好。   新阳礼炮绽放,整个天空气球飞翔,东西两院张灯悬彩,校园内外车水马龙,无数有身份的宾客翩然而至。   最幸福的莫过于新阳学子。   他们将拥有持续半个月的欢乐时光!   即便还需要参加冬季杯,这个堪称新阳版的尖兵期末考试。   但比赛嘛,输了不就可以开始欣赏别人的乐子了?   烦心事暂且丢到一边。   他们今天一整天都是休闲玩乐时间,各种娱乐游戏和节目活动从早到晚都不停!   重头戏的舞会和音乐会留在晚上。   上午是各社团表演时间。   主持人在露天舞台报幕:“下一个节目《歌唱动荡的青春》。”   表演者,崇明书社所有成员。   这个从社团名字听就知道,在新阳这种军校是堪称怪胎的存在。   现在连合唱曲目都开始特立独行了。   这种歌听起来就不像时下流行的风格,更别说大家听都没听过。   珈百璃在观众席发出嘲笑。   纪纶领着社员上台也很无奈。   学校要求每个社团出一个节目,他们崇明书社要么一堆书呆子,要么一堆他百般利诱来混考核分的,能有什么才艺?   总不能让他们上台当着各界名流表演一个看书吧?   或者虎嘉张立打一套拳?   哪样都不行,他少不得操心起来,提前搞了个合唱。   曲目是朝闻道提供的。   他作为书社指导老师,总得出一份力吧?   伴奏就麻烦了军乐团,纪纶是指挥,请他们来帮忙也方便。   “时刻挂在我们心上   是一个平凡的愿望   愿亲爱的家乡美好   愿祖国呀万年长……”   一开口,底下宾客们不断皱眉。   珈百璃乐了。   这老套俗气的歌词,这雄浑悲壮的曲风,还有纪纶那糟糕的形象。   歌词还有什么“听风雪喧嚷   看 流星在飞翔   我的心向我呼唤   去激荡的远方……”   这个社团的每一样都拿不出手啊!   他们上台真的是来展示才艺的吗,怕不是来丢人的吧?!   珈百璃盯着台上浑然未觉的纪纶,眼神冷飕飕的嫉妒。   他那天是多么失魂落魄走出修文馆,他就有多讨厌这个家伙。   明明都在他掌握中的顾容与,竟然话锋一转,丢下一句“不知足”,就让人把他赶了出去。   他至今不愿承认这个现实。   顾容与的偏爱竟然不在他身上!   就冲这点,他摸着良心也要对纪纶组织的合唱说一声,难听!   台上的人每唱一句,他就在下面嘀嘀咕咕,指手画脚点评。   什么“只要我还能够行走,只要我还能够张望,只要我还能够呼吸,就一直走向前方……”简直不要太傻!   “哪怕灾殃接着灾殃,也不能叫我们颓唐,让我们来结成朋友,我们永远有力量……”   真是污染耳朵!   糟糕的歌词,糟糕的演唱。   最后几句就更搞笑了,“你别以为到了终点,别以为风暴已不响,快走向那伟大复兴,去为祖国争荣光……”   整首歌都是这种充斥号角峥嵘,冰冷硝烟的内容。   仿佛把人带进一个战火纷飞的混乱时代,挥之不去的沉重感。   虽然歌词还算符合爱国主题,但这年头,谁会把这种大话挂在嘴边。   会被人嗤笑为愤青小粉红的好吗!   “真难听。”   三个字收束全文点评,珈百璃得意作出总结。   前座一个男人闻声回头看了他眼。   珈百璃顿时面露委屈。   他又没说错。   这人干嘛那种不赞成的眼神看他。   在座这么多高雅人士,谁听得不是皱眉,最后大家都心不在焉,干脆不在听了。   要不是大家教养好,都要无聊地交头接耳了。   不被人喜欢的,就是难听的。   搞再多花样也没用。   珈百璃坚信这点。   而在他眼里,纪纶就是故意搞特别以引人注目,分走他风头的那种小人。   珈百璃在心里发出一通鄙薄。   对纪纶,Z班同学,这个男人,还有不肯给他新歌的顾容与……   不过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熟悉。   是谁呢……   纪纶浑然不知底下有人想法如此多,领着社员坚持唱完,他们在寥寥无几的掌声中下台。   这个节目效果在预料之内。   时下喜好怪诞夸张,绮丽靡艳,足够劲爆的风格,内容要么是缠绵情.爱,要么是惊悚诡秘。   朝闻道给他们选的这首歌确实不太符合大众喜好。   而且祖国欣欣向荣,一片大好局势,   这歌无论歌词还是曲子都在渲染悲壮氛围,这不是唱反调吗。   纪纶没放在心上,回到后台,转头忙活起其他事。   庆典期间别人都在玩,他可忙。   罗锣还要找过来烦他,“兄弟,你老实说,你那天去找咱顾指导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跟他吵架啦?”   “你的错觉。”   想得到正确答案,就先说出一个错误答案让他否认。   纪纶识破他的不良居心。   而且说实话,他就算想说也不知道答案。   他自己都不明白,顾容于那天为什么突然变脸。   难道是因为他在那种暧.昧的气氛里好还保持着理性,不够投入?   顾容与有这么敏感吗。   纪纶细想一下,顾容与一向魅力无限,感觉谁在他面前都要沦陷沉沦,被那双血眸蛊惑。   他没被吸引,大概是自尊心受挫吧。   纪纶体贴地替顾容与归结于此。   顺便为自己引以为傲的自恃力点个赞。   “滚吧,别这这烦我了。”   他现学现用那两个字,换下表演服正要去风纪委,就听门口的同学喊:“社长,有人找!”   来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肤色苍白,面庞忧郁,跟人说话时谈吐优雅,十分有魅力。   一屋子的人都望过去,被他吸引。   纪纶也多看了几眼。   这个男人真容易让人想到宋如风。   但同是忧郁系美男子,宋如风跟这人比起来,都还带有一份少年人的天真。   这个人却是饱经风霜的沧桑,眼里仿佛化不开的愁雾,带着看透世间真理的深沉。   “先生?”   定定望着他许久的男人恍然回神,“你好,你是叫纪纶是吧?刚刚的合唱很精彩,你们唱得很好。”   纪纶露出浅浅笑意:“谢谢,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在外人面前他一向表现得体,挑不出一个错来。   男人笑了下,“你们的感情很充沛,虽然演艺技巧上还有点小瑕疵……你们怎么想起来选择这首歌表演呢,这首歌好像已经不合时宜了吧?”   他的声线冷淡又温柔,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吐出,低沉中透着磁性。   纪纶揉揉耳朵,“这是我们社团的团歌。”   听朝闻道说年代有点古老,但也不算不合时宜吧?   即使是他这样没品位的人都能听得出,这首歌很经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尘封,无人知晓。   但经典永远是经典,不管时隔多久,迟早它还是会被发掘出来,大放光彩。   “社团……”男人喃喃中神思恍惚,“书社还没有解散吗?”   “我入学前两年就重新建立了。”纪纶奇怪看他眼。   虽然因为人数不足,距离社团解散岌岌可危。   “您是来找我们朝老师的吗?”他干脆点明,“我可以帮您联系他过来,或者替您转告他,有人找——”   这人明显是冲朝闻道来的。   反正不可能是找他。   “不,不用,你什么都不用做。”男人神色慌张,说着就要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纪纶。   “真是个怪人。”   罗锣说中他的心声。   虽然谈吐优雅,却神神叨叨,来去匆匆的,而且找他就为了夸他一句表演不错?   不过再怪,他也是朝闻道那张合照里的故人。   纪纶试图辨出他的身份,抵唇思忖一会作罢。   能跟朝闻道做朋友的,想必也是哪个领域的天才人物。   那份怪,想必也是有缘由。   可惜他对文娱领域不熟悉,更不了解。   不过珈百璃却清楚。   他想起那个男人是谁了! 第53章 庆典袭击   “纪纶!他在哪!”   “谁?”   “胡式微啊!”冲进Z班大本营的珈百璃,直接不客气拦住纪纶询问。   那可是他的公司最近准备重金聘请,来给他编舞编曲的大师胡式微!   是在十多年前享誉全球,在舞蹈界和音乐领域都有杰出成就的艺术大师胡式微!   他年纪轻轻就跟双子星一样崭露头角,作品风靡全球,堪称天降紫微星。   即便多年前他不知因何故沉寂多时,如今依旧有不小影响力。   艺术是永恒的。   不像朝闻道和乌师偃所处的军政领域,以强者更替为常态,前浪会被拍死在沙滩上,进而忘却。   胡式微这样一个大师,只要他愿意现身指导一个人,那个人一定会轰动全国,引起潮流!   珈百璃想到这懊恼不已,刚刚没找准机会跟胡式微结交。   现在不得不来找纪纶。   纪纶没空理他。   班级和学生会的事务都忙得他脚不沾地。   知道珈百璃找他就为了打听刚才的男人,再懒得搭理他一下,转身继续训斥虎嘉,“你是咱们班总积分最高的人,也是今年最有希望拿下年级冬季杯冠军的人,还跟人打打闹闹不认真对待!”   还赛前和黄子昂他们玩摔跤,差点扭伤腿!   都什么时候了,这么粗心大意。   虎嘉几人低眉顺眼,不敢反驳。   笑话,他们敢吗,没看那边的风纪委干部都被训得大气不敢出。   “十组的人把那边路障移开!不要跟那个班的人磨叽,继续维持秩序!”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珈百璃脑袋不禁一缩。   可恶。   明明训的不是他,他为什么要怕。   差生最讨厌这种拥有教导主任气质的人了。   珈百璃悻悻而归,穿上助理拿来的亮色演出服,紧致的腰身在布料包裹下不盈一握 ,容貌有种既纯真又成熟的美丽。   他眼里瞬间有了自信。   风纪委干部又怎样,班长又怎样。   今夜登上舞台,他就是唯一的king!   什么纪纶Z班,统统抛之脑后。   他踏着猫步,扭着腰走到幕前,闪光灯打在他身上,绝美脸庞挑不出一丝瑕疵缺陷。   歌喉一开,彩带飘落,气氛瞬间引爆全场。   跟我High起来吧!   “你是我今生的传奇,   是我不曾见过的神话,   浪漫从此不再只是传说,   everybody!!”   无数声音响应他的呼唤,动感狂野的摇滚乐韵律响彻云霄。   随着他天籁般的歌声点燃现场,人们在台下欢呼跳跃。   珈百璃也在跳,劲爆而极具冲击力的舞步引发观众每一根神经亢奋。   剧烈的运动强度让他冷白的皮肤泛起一层昳丽粉红。   他却不知疲惫似,漂亮得近乎妖异眸子逡视台下的人头,神色带着骄矜。   这是他的主场!   ……   “好吵啊。”隔着一个广场,两排绿带的礼堂前,纪灵捂耳抱怨。   “那是广场在办音乐会,你不想听我们就进去。”   纪纶回头招呼季姝,“弥生还有个伴舞的助演任务,等会才会过来,你是跟我们一起,还是去看他的表演?”   “弥生跳舞啊。”季姝挺感兴趣,但又不想丢下季姝。   她们两个是一起来的。   “跟我们一起去里面玩吧,班长妹妹和季姝!”一个身影从礼堂跑出来,远远冲他们招手。   “采青?就你一个人?”纪纶惊讶,平时薛采青和相雪秋可是形影不离的。   “雪秋在里面画画呢,”薛采青无力吐槽,“为什么别人都在跟异性跳舞,她要在那画画啊!”   相交十多年的好朋友都不明白,纪纶也不能理解。   相雪秋确实是个妙人。   “要收了我们的装甲手环?”陪着女生们进去礼堂,纪纶在入口受到阻挠。   检查门票的学生会干部竟然要求,每个人都要将手环交给他们统一保管,等今晚的庆典结束才能领取。   手环对尖兵来说,可是命根子一样的东西。   一些人甚至专门定制独属于自己的型号,就是为了最合适自己,最大限度激发能力。   要不是暂时没有滴血认主功能,很多人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环藏起来,不让外人碰一下。   现在竟然要他们交出来?   刚刚进来时就交过了的薛采青小声解释,“说是为了大家的安全,防止起冲突,包括广场那边的人也交了。”   “是的哦,”负责人听到薛采青的话,补充道,“包括从学校外面进来的宾客也统一收缴了,不过放心,你们走的时候保证都会归还,请配合一下学校安保工作吧。”   有人还是不乐意,那人拿出一盒彩带道,“你们交过来的每一个手环都可以换取一条这样的彩带,上面有不同数字,晚时宴会上会有抽奖环节,最低都有百分之五十中奖率,奖品非常丰厚,最高奖品听说是新研发的新型号装甲呢。”   “新型号!”有装甲狂魔眼前一亮。   “是你家赞助的吗?”纪纶没忘记四季集团专门进口α石。   季姝摇头:“没听说过。”   她也很奇怪什么时候研发了新装甲。   负责人还在那诱惑,“听说是跟以往任何一代的装甲都不同,堪称划时代创举的作品,不知道谁有这个运气。”   纪纶听着他的花言巧语,心想真该让虎嘉来听听。   可惜他和班上那些男生还在外面伴舞。   跟着大流摘下手环,排队递出去换彩带。   轮到自己时,纪纶不经意问道:“你是哪个部门的?我好像之前没见过你?”   “我吗?”   那人迟疑一瞬,纪纶正想缩手收回手环,身后纪灵已经在催促他快点了。   没有办法,纪纶记下那人相貌,暂且将疑虑压下,跟着女生们步入三楼。   金碧辉煌的三楼宴会厅,入目璀璨水晶吊灯,各种奢美饰物闪花人眼。   正中央一个巨大舞池,休息区环布四周,服务员穿梭其中,随时供应充足的精致食物和美酒饮料。   纪灵哇的惊叹出声。   这里比仕兰女中还要大!   “哥,你怎么不去跳舞,你还在东张西望什么呀,现成的舞伴不就在这!”   “别闹,你自己玩着。”   纪纶以为纪灵说的舞伴是她自己,谁料她把季姝推过来。   那份不良居心真是……掩饰都不带掩饰的!   他赶紧跟季姝解释,不是他不想跟她跳,是他现在有事。   “你真不专心。”纪灵看他东张西望指责。   连玩都还要想着他的工作。   纪纶无奈。   他也不想。   可他真的不记得学生会什么时候有了收缴装甲手环的安排啊!   纪灵还在极力撺掇季姝跟纪纶上场。   季姝好笑道:“一定要是我吗?我倒是没关系,可有人应该不愿意我和纪班长跳舞吧。”   季姝知道她什么用心。   纪灵顿时哀怨。   没有人能轻易接受,自己的好朋友跟自己的亲人成一对。   但比起这种怪异感,那个会给她带来强烈压迫感的顾容与则更令人难以接受。   天知道罗锣给她介绍顾容与跟她哥的关系时,她有多震惊。   以前她只是口嗨YY那些王城F4,不是真的喜欢他们啊!   纪纶一朝分化,信息素跟知名大佬匹配上,她并不觉得庆幸,反而生出莫名压力。   相较下,接受其他人成为自己嫂子的阻力真是不值一提。   “那个人不是不在这吗?而且就算他在,他也不能管得了我哥跟谁跳舞吧?”纪灵嘟嘟囔囔,莫名后背一凉。   总感觉顾容与人没来,威名已到。   明明纪纶很抢手,冲着他名声而来的人不少。   何况他还是少见的Omega,放哪都是被争相强要的香饽饽。   结果大家真的就是慕名而来,跟纪纶说两句话就离开了。   好像都知道他是能抚慰那位顾君头疾的Omega,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打他主意。   “就班长这情况,敢在顾容于眼皮子底下跟他跳舞还能保持镇定的人只有你了。”薛采青竖起大拇指,对季姝给予高度赞赏。   她早就久仰季姝大名。   相信她的淡定程度能跟相雪秋不分伯仲,也定能克服大家对顾容与的敬畏,还他们班长一个美好的夜晚。   旁听一切的纪纶:“……”   真是对不起他辜负了她们的好意啊!   铛——   舒缓的圆舞曲奏响,回荡在礼堂,整个大厅都躁动起来。   舞池里衣裙翩翩,舞步起伏连绵,个个华丽典雅。   舞池外,纪灵不再揪住纪纶不放,拉着季姝到处溜达。   纪纶看到露台边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人的红柚,上前询问。   休息区,薛采青找到在安静作画的相雪秋。   奇怪,她干吗一直看着一个方向。   隔着太多人,薛采青没发现相雪秋在看谁。   但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会震惊,清心寡欲活得跟神一样的相雪秋,怎么会对男人感兴趣。   眼下却只有相雪秋知道,这个男人实在太完美了。   完美到她一眼发现,再也移不开眼睛,脑海里自动跳出一个想法——   好美的人类!   相雪秋视线定定停留在那个酒红西服的男人身上。   那人神色冷淡,脚步闲散穿梭在一众西装革履的宾客中。   可看似步伐闲适,其实他随时能针对外界情况做出反应。   还有那双像玻璃珠一样的灰蓝色眼瞳,看着眼睑微敛,对外界一切漫不经心,其实也对周遭环境了如指掌。   相雪秋的眼睛自动过滤那些表层信息,迅速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甚至判断出他的身体数据。   那真是一个完美符合所有审美黄金比例的身体,肩宽窄腰,四肢恰到好处的修长强健。   高密度的肌肉纤维平均分布在躯干每一处,构成兼具美感和力量感的遒劲身体。   没有过于发达,也不会显得薄弱,完美包裹每一处骨架,保护身体致命部位,   同时她毫不怀疑这些肌肉蕴含的爆发力。   这个男人的体能像是永远保持在巅峰状态,就像他的每块血肉、每根骨头都是活的,每个细胞、每块关节肌肉都有一种战斗的意识和本能。   一旦外界变故,它们会立刻做出条件反射,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这个人类的身体是造物主最完美的造物,天生为战斗而生。   相雪秋再次肯定。   她所见过的珈百璃那种皮囊的完美,也不过是浅薄媚俗的美,不用年华老去就会凋谢。   只有这具身体,不用皮囊装点就诠释了人类的极限,是生命可以达到的极致的美丽。   相雪秋低下头。   在那张侧脸转过来,对上那双灰蓝的眼瞳前,她忙收回视线,提笔速画下男人的模样。   绘画对于她很简单,她过目不忘的摄像式记忆力会让她记住对方身体的每一根线条,肌肤每一处纹理。   她完全不用再抬头。   完美复刻。   可,少看一眼,就有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那样完美的身体实在少见。   相雪秋画到一半,几番扔不住抬头。   直至第三次抬眸,那人不见了。   灰银色的瞳眸搜寻全场,在场无论多么身份高贵地位尊崇的宾客,在她眼里都成了灰白下去的肉眼凡胎,自动忽略。   还是没见到人。   目之所及,毫无色彩。   相雪秋目光平静下来。   明明样貌出众,却像隐匿了自己的气息。   明明混在一群经受现代化洗礼的所谓上流精英人士中,就像一头野兽闯入了温驯的羊圈。   他却奇异地隐藏了自己的气质,完美融在一起格格不入的人当中……   “嗨!”   一声招呼,主动出声的人先被吓到。   薛采青奇异地看到,素来从容不迫的相雪秋竟然动作几分匆忙扣下画板。   “你怎么啦?跟我去那边吃东西吧?不要一个人坐在这里了。”   “你先去。”   几句话劝走朋友,相雪秋重新展开画板,看着上面的男人,心跳渐渐正常。   下一刻,起伏再起——   一个冷质调的男声在她耳边低语:“小女孩,偷看别人可是不礼貌的哦。”   相雪秋心跳骤停。   随着第一个音节传进她耳蜗,她似乎被压制着失去了肢体支配能力,本该下意识回头,却丝毫动弹不得。   周遭所有嘈杂静止。   唯独大脑还能由她支配,让她清醒地意识到,她是先听到说话声音,才感受到他的呼吸。   是他先发出动静,才让她发现他的存在。   由此,各种外界信息蜂拥钻入她脑中。   温凉的气息。   血腥味的信息素   平静到没有的心跳。   男人声音像是钢线在玻璃上摩擦,令人头皮发麻的冷磁涩哑音色。   “哦,画的不错嘛。”   身后还是耳语感的说话方式,语气随意,夹带刺耳的锐利,可奇异的,又有种性.感的缱绻缠绵,荡漾地勾着听者的耳朵。   “那么,原谅你了,小女孩~”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至她手边,抽走了第一张画纸。   随即脚步声远去。   所有嘈杂回归耳边。   相雪秋听到了自己平静的心跳。   ……   纪纶在大厅另一边,望着一身朴素白裙的女孩穿过纷扰人群,向他走来。   她不着粉黛,也没有任何金银装饰物,超逸出尘的气质却生生衬得周边的人都像凡夫俗子。   纪灵脱口而出:“她好像神女啊!”   纪纶也被冲击到,愣了一下。   更震惊的还在后头,相雪秋竟然对着他说:“班长,我能邀请你跳支舞吗。”   “当然。”   第三支圆舞曲奏响时,纪纶携着她的手踏入舞池。   “班长,什么样的人能随时保持肌肉的活跃强度而始终让人感受不到一刻的松懈?”   堪堪移动两步,未等他发问,相雪秋率先抛出一个问题。   “那大概是……只有顶级尖兵才有的恐怖实力吧?”纪纶小心将人甩出去又拉回。   “我见过的顶级尖兵只有佳惜的三哥,不过如你所说的那种状态,连他也做不到,真要说起来,我所知的只有一个人……”   数次同床共枕,他试图当场谋杀枕边人时,感受到那具躯体里永远鼓鼓流淌活跃的血液与紧绷肌肉组织的活力,他再不敢轻举妄动。   谁能一直保持战斗状态,那大概是变态吧。   “我也只见过一个。”   相雪秋舞步停滞一瞬,在纪纶微异的注视下,她眼神投向一个方向,“你的右手边两点钟方向,柱身反光面能看到他的侧影,不要直接看。”   除了她,所有人都没发现他的不同。   那个男人就像一个善于伪装自己的欺诈师,完美将自己融进人群中。   相雪秋初时沉浸在对男人完美身体的欣赏中,随后生出警觉。   她需要提醒其他人。   而在新阳,她能信任的人不多。   “班长,我想,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不仅是麻烦,还是大麻烦?   少女平淡无波的声音,道出一个原本应该是很可怕的警告。   纪纶诧异下神色未变,听话地用余光扫瞄。   能让相雪秋如此认真提醒的事情不多。   对于这个女孩的话,他从来不能轻视。   圆舞曲加快节奏,纪纶脚下不停切换舞步,女孩的白裙在他手上如同亭亭盛开的百合花旋转出去。   相雪秋的舞步很生涩,慢掉半拍,也不够投入。   交谊舞半吊子水平的纪纶也没好到哪去。   “别怕,接着跳下去,不要露出任何异样。”中场交换舞伴,他给自己的舞伴留下最后一句话。   相雪秋静静的目光望着他远去。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铁石心肠,缺少常人的害怕情绪,这个人还是第一时间告诉她,“别怕”。   他的温柔,真的是藏在骨子里的啊。   整个舞池舞伴大交换。   伴着音乐,纪纶使了点技巧,跳过一个个女伴,径直走向季姝。   季姝正要牵一个Alpha的手,被他夺过去,那个Alpha非常生气,一看是纪纶,不情不愿让开。   “季姝,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场边无数目光都在打量这边,这两个身份特殊的人。   然而音乐掩盖说话声,一直移动的舞者错落遮蔽了他们身影。   纪纶神色如常平淡,“等会舞曲一停,你立刻带着灵灵离开这里,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   季姝点点头,毫不犹豫:“以我蓝家堡的名义起誓。”   从那场腥风血雨的斗争中走出来的女孩,似乎能从他的话中感受到四面八方蠢蠢欲动,风雨欲来的气势。   圆舞曲进入尾声,纪纶舞步移动,不动声色将人带到场边,跟纪灵汇合。   “灵灵,你要一直跟着季姝,不要乱跑,要不然等会找不到你。”   纪灵脸鼓起来。   纪纶这严肃得像大家长教育她的口吻。   她就不乐意纪纶拿兄长身份压她。   明明就比她大一岁。   “灵灵,我们不听你哥哥的话,那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嗯嗯!”   差不多意思的话,季姝说出来就让人无条件服从。   纪纶恍若未觉纪灵的差别待遇,对季姝的靠谱,他只有无比感激。   看着两个女孩说说笑笑朝出口走去,他心里压着的石头稍微轻松了点。   手环保管处,薛采青在跟那里的负责人辩驳什么。   相雪秋是跟薛采青提前通过气了吗。   纪纶走过去,听到薛采青在说:“我为什么不能提前拿走自己的装甲手环,我明天有比赛,今天想多练习一下不行吗!”   “你不要急,采青,”纪纶靠过去,先露出一个友好笑容打圆场,“同学,不用那么严肃,我也是学生会的,你们有什么规定不方便可以告诉我,我去跟你们部长解释,通融一下吧。”   “不行不行!”负责人就是不肯让步。   “怎么回事。”他们的动静引来一个鹰钩鼻男人。   纪纶呼吸微不可查一滞。   这个男人,不对劲。   脚下移动,纪纶悄无声息做出防御状态。   耳边听着薛采青跟人的争执,眼睛一瞬不瞬观察着那个男人和四周情况。   男人除了鹰钩鼻,还有面相凶狠的特征,虽极力做出和善模样,仍然脸色阴沉。   大踏步朝他们走来时,边上的人怯怯让退。   嗓子似乎受伤,华龙语发音标准却听着生硬。   他伸手从衣襟里缓缓掏出什么。   黑色的,金属质感……   纪纶脑海里一瞬间警铃大作,转身想也不想撞开负责人,手伸向桌上收纳手环的铁盒。   砰——   某种金属制造物击打在光滑地板的声音。   背后鹰钩鼻的声音同时喊道:“拦住他!”   “采青!!”比他更快的纪纶随手抓起一把手环扔出去,也顾不上有没有人接住,身体已做出应激反应扑了出去。   此起彼伏的枪声与此同时响起。   它们像最佳乐手演奏的交响乐,顺利融进了舞会动人的圆舞曲。   尖叫,茫然,骇惧……   他看到无数张惊慌失措下扭曲变形的面孔,也看到薛采青第一时间扑倒相雪秋,相雪秋身下仍有血液流出。   薛采青的装甲,没有启动!   纪纶飞快从地上爬起来,找到掩体,分析形势,判断逃跑路线,然后转身落实。   他没有跑向出口。   他的基因缺陷让他能量肆溢,像个移动光源,吸引着所有人目光。   他不能朝纪灵那追去。   哗啦——   落地窗破空震碎。   不远处的广场舞台,人群沸腾,气氛已燃到顶点了,威亚吊着珈百璃也上升到了最高点。   俯瞰着脚下为他激动,为他欢呼的人群,珈百璃没有露出想象中的骄傲。   威亚升高时他就感觉半边身子一斜,威亚好像有一根断了。   等到达高空,他耳朵敏锐听到一丝不寻常的声音,心里顿时慌了。   诶??   到底什么情况?!   不行,快放我下去!!   救命——   绑着他的威亚,提前松开了。   因为不敢置信,也因为时间短暂,他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求救。   底下的观众还在抬头仰望,等着他亮出背后的光翼,像圣子一样降临人间。   结果就等到,珈百璃腾空挣扎的丑陋姿态和一波刺痛耳蜗的尖叫声。   “救命、救命!!啊——!”   珈百璃的身影直直坠落而下。   人群慌乱一瞬。   随即他们好似看到天边一道璀璨流星飞出,划向舞台。   一个光芒万丈的装甲接住了坠落的珈百璃,他从天而降,重重落在舞台中央。   灰尘散去,音箱一波嘈杂尖锐的啸鸣声后,舞台扩音器清晰传出他的声音。   “敌袭!”   “快跑!!!” 第54章 围困   纪纶醒来时,感觉过了很久。   头顶夏暑严谨地告诉他,你是昏过去了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前,他从天而降,立刻被一波能量袭击打中,他撞倒舞台边的大屏幕被电流电晕了过去。   随后一片混乱的大逃杀期间,是衡弥生和张立合力把他拖了回来。   至于这是哪里。   这个地下室一样的地方,是虎嘉排练期间发现的秘密基地。   它就位于舞台下方,原本是放置升降台装置的空间,恐怖袭击一发生,被虎嘉想起来,挖掘成了他们的避难所。   “就你们几个?”   纪纶撑着地,从夏暑腿上爬起来。   夏暑是个面容和气,很好相处的Beta,除了爱讲冷笑话,经常让人诟病。   一直被他枕着腿也没抱怨过一句。   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躺别人大腿上。   “这里暂时安全。”临近的一个人小声回答他。   纪纶听出是罗锣怂得冒泡的声音。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谁也想不到他们会躲在这里。   借着一根荧光棒微弱的光芒,纪纶环顾一圈,辨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   难得严肃起来,守在出口探听外面动静的虎嘉。   眉头紧皱,不时对外张望又低头想着什么的衡弥生。   敲击着膝盖,显得有几分焦躁不安的张立。   还有怂怂缩在他身边,神经兮兮的罗锣,呆滞仰躺在地上的黄子昂,以及一旁愁眉苦脸的徐佳惜。   嗯,还有个灰头土脸,面色苍白的珈百璃,这个大明星再不见舞台上的精致耀眼。   除了何故不在,当时被纪纶叫去帮忙助演的七人都奇迹般聚在了这里。   发现他苏醒,他们关心的目光不约而同投来,随后齐刷刷黯淡下去。   纪纶装作没发觉他们的状态,坐直了身体问:“外面什么情况?”   衡弥生打个手势,夏暑收起荧光棒,藏进衣服里。   这方两米高,几平方大的空间瞬时失去了唯一光源,暗沉下来。   衡弥生踩上垫脚箱子,掀开一块布,露出底下的一个小缝隙。   纪纶先看到一个湖,由此判断他们这个房间位于舞台侧面位置。   越过湖对面几座牌楼和建筑群,就是东院的方向。   随后乌云移开,圆月洒落皎洁光辉。   他良好的视力看到广场前两路汇合的几人。   一个光头男人明显是为首份子。   对面跟他说话的男人套着奇怪的绿色鱼头套。   鱼头人身后没有跟着蒙面匪徒,只有一个亦步亦趋,对他点头哈腰的男子。   后者脸上好像涂了层油漆一样的东西,红红绿绿的,绘成奇怪的图案。   衡弥生凑过来,小声给纪纶科普:“那是清王城的京剧脸谱。”   至于是生旦净末丑的哪一类,他就不清楚了。   纪纶沉默坐回原位。   他没看到舞台正前方观众席的情况,但完全可以想象。   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和宾客,在恐怖袭击发生后狼狈抱头鼠窜,四处寻找活路。   一波血与火的随机抽奖后,余下的生者奄奄一息缩在被集中管控的广场上,等待匪徒裁决他们的生命。   原本烟花灿烂,灯火通明的人间乐园,转瞬成了人间地狱。   而求生的希望在哪里?   纪纶打量这一屋子的人。   凶悍的匪徒来路不明,有枪械有装甲,还有严密组织,实力强到能控制整个新阳。   他们这方,区区九人,以及阴差阳错之下保留的几个装甲。   地下室无比安静。   没有人再出声,发出一点动静。   空气仿佛不再流通,每个人都感到呼吸困难。   纪纶想到的,其他人也清楚。   眼下的局势,他们被困住了。   “班长,”静寂中,虎嘉忽然出声,“上官还在外面。”   袭击发生时,上官有德就坐在下面看他的表演。   那是个比相雪秋还要安静的女生,在班上十分没有存在感。   纪纶却清楚,上官只是内敛,要论能力,她不比班上任何人差。   她是个低调聪慧的女孩。   她家跟虎嘉家是邻居,两人青梅竹马长大,一直是上官包容着虎嘉。   他们一起考进新阳,一起成为尖兵。   而以上官家的家学渊源,上官有德原本应该像她的高知父母一样,攻读学术研究类的学校,过一种轻松自在的生活。   想到这,纪纶甚至记起一个乌龙。   初见上官有德,他还以为她是大名鼎鼎的中央城六家的上官家族。   想着这样的大小姐怎么会跟他一个班。   后来才知道,她家只是刚好跟那个家族一个姓氏,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还担心上官,”飞快接话的黄子昂呐呐道,“她比你厉害又聪明,也许她能安全呢?”   各异复杂的眼神,顿时集聚于他。   黄子昂讪讪闭嘴。   纪纶像没听到他的话,目光悠远凝视礼堂方向,轻轻出声:“是啊,我的家人也还在里面。”   礼堂宴会厅不比广场这安全。   黑夜吞噬着每个人的希望。   ……   “那里谁去解决?”   天边乌云蔽月,光辉尽敛。   迎着无数恐惧害怕的目光,光头男人视若无睹,抬头仰望夜空。   在这样的黑夜中,礼堂宴会大厅和湖对面的修文馆,成了新阳唯二的光源。   “谁去?”   新阳电力系统早已被控制,偌大的校园不复光明,幽暗笼罩。   唯有一层幽蓝光幕覆盖在整个新阳上空。   “没有谁比我更合适,”脸谱男讨好似说道,“我跟那些人打的交道可太多啦!”   “哼!”光头男嗤笑声。   鱼头人在旁连连拍手,似是催促:“快去快去!”   脸谱男像是得了准话,蹦跳着,嬉皮笑脸踏上浮桥,不过一错眼,他竟然已消失在浮桥尽头。   “咦?”鱼头人忽然转身看向舞台。   啪。   黑夜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响指,随即火舌在舞台一侧翻涌。   一个黑影逃也似扑向人质群,发出凄厉的惨叫。   人质们也在惊叫,几棍打下去,很快被镇压。   “不要多生事故!”光头男人的声音在后面训斥。   几个蒙面匪徒上前扑灭火焰,在人质惶恐的注视中,随手将烧焦的野猫尸体扔进湖里。   “不要一直盯着看。”   纪纶的声音随后低声在舞台下呵斥。   对于顶级的尖兵,他们轻易能察觉到别人的目光。   “你不也……”珈百璃委屈地想辩解。   纪纶松开捂他嘴的手,不再给他一个眼神。   无知可以理解,但死不承认错误就是他的不是了。   纪纶坐回原位,背后一身虚汗。   也不知道珈百璃是做到的,这么多人都被抓住,他精准逃生。   纪纶记得当时袭击攻向他时,他立即把怀里的人扔了出去。   最后结果显而易见。   他这个有装甲保护的人都电晕了过去,落下一身伤。   珈百璃除了灰头土脸之外,一点伤口都没看到。   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之后他居然还能趁乱找到救星,一路跟着虎嘉他们逃进这里。   他是有点子幸运之神眷顾的。   纪纶天马行空想着。   绝望的处境下,总比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好。   经过鱼头人刚才那一手,这一屋子人都陷入了更加强烈的恐惧当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得他们胆战心惊。   没人再敢往外看一眼。   所有人心里都不禁浮现相同的问题。   他们被发现了吗?   歹徒会找到他们吗?   在这里的每一息时间都那么漫长,连时间感最好的夏暑都分不清时间流逝了多久。   如此焦灼中,忽然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   在一群吓怕了的少年人耳中,无比清晰。   叩,叩。   他们警惕着没有出声。   “是我。”   清冷的少年声穿透木门。   虎嘉打开门,两个身形前后踏进。   靳恩淡漠的眼神在他们之间逡巡一圈,脸色一变,“她不在你们这?”   “靳恩!”虎嘉惊喜中不忘控制音量,“我就说你小子不会死,你们怎么来——”   “他来找我的。”靳恩气息冷冽,解释堪称言简意赅。   身侧何故详细讲述,他这一路去礼堂旁边的读书亭接到靳恩,随后返回这里的经历。   “接到人,我们就绕小路从体育馆侧门进来的,馆内有条以前防空工程留下来的地下通道,能进到演出中心,不过外面现在到处都有人巡逻,再出去就难了。”   一群人顿时失望不已。   舞台后台是挨着后方的体育馆的,方便演职人员有休息室和换衣间。   要在这两个地方间穿梭,不是不可行,只要敢承担风险。   刚刚袭击发生,何故第一时间跑出去找靳恩,还是趁着歹徒没有完全控制新阳的那个空档做到的。   即便如此,他冒的风险一点也不小。   众人歇了逃出去的心思。   短短半小时内。   何故能悄无声息带靳恩摸进来,不代表他们就能不被人发现地逃出去。   何况,出去又如何,新阳哪里还有一寸净土?   “别太担心,”纪纶主动坐到靳恩身边,“柚子应该还在宴会厅,刚刚她们几个女生还在一起跳舞。”   靳恩冷着脸,纪纶拍拍他肩膀,“她也在找你。”   靳恩神色略暖。   旁边何故依旧低着头,好像不敢看他。   纪纶睨去一眼,注意到何故的装甲手环戴在了靳恩腕上。   这种危险时刻,装甲就是唯一有希望能保命的工具。   他竟然让给了别人。   ……   新阳校门外,一条街警笛长鸣,隔离带围绕新阳,从十米外就拉起了警戒区。   此时距离恐怖袭击发生,不过十五分钟。   首都警方能有如此反应时间,全多亏纪纶那从天而降的一声提醒。   广场上有反应快的观众立刻拨通了紧急报警电话。   虽然新阳内部依旧死亡受伤了不少人,到底没有付出更多代价。   原本这个代价会更大。   匪徒要全面控制这么大一个学校,势必要伤害很多人。   纪纶的神来一笔,不知拯救了多少人。   事态紧急。   还顾不上论功行赏。   收到报警的警方第一时间成立紧情应急组。   组长是除了外聘的辅警外,整个首都警视厅警衔最低,尖兵等级最低的小警员乌师偃。   做出这个安排的局长大手笔给了乌师偃最高权限。   应对这个突然事件期间,乌师偃可以调动警局内部最高级别的所有人力和资源。   这是信任,也是压力。   案子是棘手,不好处理的。   新阳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   里面被当作人质困住的人中,每一个学子都是未来国家栋梁,更遑论他们背后无数复杂的家庭背景。   还有许多出席庆典的校友宾客,都是各个领域的精英和高层。   他们哪个出事了,负责人将来都要面对无数控告问责。   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聪明人都知道推托不沾染。   至少,顶上去的人不要是自己。   乌师偃像是不知轻重似的愣头青,命令给到他头上,他就毫不犹豫接下这副重担。   第一时间来到现场,应急组激烈讨论方案,他沉默不语思考着对策,抽完的烟蒂也一根根堆积在脚边。   “你们都不说话,那就我先说!我们现在应该先安抚民众,尤其是学生家长,然后一边调查清楚新阳内部的情况,摸清恐.怖分子有多少人!”   “那我们找专业人士跟他们谈判吧?摸清恐.怖分子的要求!至少要保证他们不能再杀人!”   “跟军部合作申请支援呢?我们这点兵力怕是应付不了这个情况!”   “我看还是用直升机组织空中突袭最好!”   “空中突袭恐怕不行。”应急组一个个激情发言时,一个陌生男声突兀插.入。   “!”   这人什么时候站到他们身边的!   刚还争得面红耳赤的警官们吓一跳,纷纷闭嘴怒视。   “你来了。”乌师偃毫不意外的神情,“有什么高见快说吧,我现在没多少时间。”   朝闻道双手插兜,目光扫射一圈这个帐篷里的众人,不动声色移开,“诸位在这纸上谈兵争论许久,看来不知道,五分钟前,新阳的防护罩就启动了。”   那是新阳最高防御级别的保护。   幽蓝的防护罩就像一个倒扣的锅盖,从上到下罩住了整个新阳。   乌师偃大步踏出临时指挥营帐,眺望新阳上空就看到这一幕。   “艹!”   他忍不住一身咒骂。   防护罩若隐若现折射的光芒,照出他晦暗难辨的英气脸庞。   两道浓眉狠狠拧起。   “就没有办法了吗!”跟随乌师偃出来的人大惊失色。   比如撤掉它?   要不然这不是给他们的营救增加更多困难吗!   本来就是地狱级别的任务,现在更成了不可能完成级别。   “没有可能,你们任何从外部击碎它的方式都行不通。”   所以不用妄想了。   朝闻道似乎清楚应急组的设想,他站到乌师偃身边并肩而立,不是在给后者解释,“就算动用半个首都城的火力,也很难撬开它一道口子。”   “那是……神的领域。” 第55章 雷霆陆堪   这个全方位布盖整个新阳的防护罩,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持盾牌的雅典娜”。   本身她就已经是不可侵犯的完美状态,二十年前又由新阳“铸剑人”再度加固,为她叠加威力。   如今,这位神秘神话中的“胜利女神”屹立在黑夜中,幽幽的蓝光仿佛在彰显属于女神的胜利荣光。   “何况敌人不会坐等你们那么做。”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也不可行。   事实就是如此讽刺。   原本是用来保护新阳的防护罩,现在成了阻碍他们营救的最大屏障。   “到底是谁设置的这玩意啊!”有人禁不住崩溃大问。   朝闻道的贴心科普,每一句都像重重压下来的巨石,给他们带来更大压力。   “组长,不要再听他的了,这个家伙就是在耸人听闻!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还会攻不进去!”   “对!我们调集更多兵力,一定能解救新阳!大不了…大不了我们挖个洞从下面钻进去!”   “行了!都给我闭嘴!”除了爆了一声粗口,再没吭声的乌师偃猛然发作。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时间、时间!”   “什么支援、谈判摸清况,你们听听你们说的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混账话!你们是奔着尽快救人去的吗!都tm是故意拖延时间!”   现在时间就是生命,这些人还主次不分在那推诿。   乌师偃火冒三丈。   可惜他试图骂醒的其他人,丝毫不领情,还反过来责怪他。   “那你说我们要怎么攻进去,既能保护人质,又能消灭敌人!”   “你不也从头到尾没给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   一个不能再使用装甲的半残废,也敢对他们指手画脚。   应急组无人服气乌师偃。   乌师偃转身懒得再跟他们说一句话。   对上朝闻道视线,他们眼里都有心照不宣的答案。   “让我带队吧,我对新阳熟悉,而且你不能使用装甲,我可以。”   朝闻道声音平淡,看着闲散,却又透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乌师偃苦笑一下,“你帮忙就帮忙,就不能不损我。”   而且他对新阳就不熟悉了吗。   好歹他也是从新阳毕业的人。   乌师偃嘟囔一声,立刻着手安排事务。   “只能从地下了!”   应急组这些人虽然胆小怕事,可也确实提到一个关键之处。   两个老搭档迅速约好战术和营救方案。   乌师偃一边叫人安排钻地机和挖掘机,布置在新阳围墙外几个方向,一边跟朝闻道交流更多关于新阳内部的情况。   他离开母校久了,很多变化可能不了解。   不像朝闻道自从离开军政界,一直待在新阳。   今晚朝闻道因为嫌弃新阳太吵而跑出来透风,避开了一场灾难。   但想必这么短时间,朝老师不至于忘记他亲爱的学生还在等着他解救吧。   乌师偃把他拉进队伍,“等等,我们还有个不可控因素。”   四目相对,两人都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东院修文馆!   ……   “局长,我想好营救方案了!”   从朝闻道那得到更多信心,乌师偃火速跑来找局长要同意突袭进新阳的命令。   “都放弃吧,放弃吧!我们没用了!”焦头烂额的中年男人指着外面道,“现在的第一指挥权在他们那!乌师偃,现在立刻跟雷霆军团团长对接任务,交出指挥权!”   乌师偃吃了一惊。   他们也没耽误多久,怎么就换人了!   街头,威武的一排防弹装甲车仿佛大军压境,撵入警戒线。   随着车门打开,从上面鱼贯而出的一队尖兵蓦然让人呼吸一滞。   他们全员身高腿长的顶级Alpha,身着特制限量版装甲,人均荷枪实弹,散发精悍气势,惹得旁人不敢直视。   反观乌师偃这些警员,不管从精气神还是装备来看,都跟他们不是一个纬度。   人家是高端精英部队,他们就是不入流临时工,还是外聘那种。   而为首带领如此军团的男人,剑眉星目,鼻梁英挺,样貌十足俊美端正。   一身特制紧身战斗服,更显得正气凛然,威严不可冒犯。   他阔步朝应急组而来,便如天边横空出世的雷霆,轰然震塌世界万物,带来深沉压迫感。   这就是雷霆军团,华龙国最强特战部队。   一旁介绍的警员,怀着无比憧憬的心情瞻仰他们。   从团长陆堪算起,这个军团堪称人均身价不菲,各有来头。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还都有不俗的强悍实力。   数次绝密任务,无数次出生入死,他们为国而战,为荣誉而战!   这哪个装逼怪抢他风头!   乌师偃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莫名看领头的那个不爽   “你不记得了?”朝闻道提醒,“二十年前六大家族组织的天才少年营来跟你请教,你还踹过他一脚。”   说是请教,更多是不服的挑战。   六大家族当年创建的这个所谓天才营,其实更多是为了压过他们俩的。   那时候他们两个如日中天,很多人都看他们不顺眼。   他们就是一对刺头。   要打压他们不是那么容易。   六大家族广罗家族子弟中有天赋的孩子,倾尽资源培养。   陆堪就是这一代被喻为最有出息的天才。   乌师偃:“!”   “难怪我看他不顺眼,莫名不爽,原来是因为他像你!”   朝闻道:“……”   他年轻的时候目中无人不讨喜,他无话可说。   “这谁记得!”乌师偃打量陆堪,还是没认出来是当年被他随手教训过的小破孩。   那一群平均年龄不超过14,最小才八岁的小孩,纵然再被人寄予厚望,他们也没当回事。   他们两个其实都没留下什么印象。   也就是朝闻道记性好。   可惜世事难料,风水轮流转。   当年完全没在意的人,如今连看他们都没看一眼。   也无须乌师偃多言汇报情况,陆堪雷厉风行,三两下掌控局势,迅速接管全场。   乌师偃坐上冷板凳。   “你刚刚不是说拟订了什么方案?可以去跟他们…分、分享一下?”   局长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不像局里的年轻人总是对乌师偃不客气,他对乌师偃还有几分忌讳。   “你不要气馁,也是咱们运气好,雷霆军团主要是在境外执行任务,刚好陆团长回首都休假,上面这才派了他过来。”   在身后的念叨中,乌师偃大步迈向陆堪的指挥营帐。   “好久不见。”陆堪像是久别重逢的熟络口吻。   他脖上戴着信息素抑制环,好像是吝惜地不肯露出一点气息让别人闻到。   乌师偃没有跟他叙旧的意思。   二十年前他踹陆堪的时候,这小子才八岁,他可是风华正茂的十八岁青葱少年,谁会记得一个小屁孩。   最重要的是!   “你在做什么,啊!?”乌师偃惯来吊儿郎当的神情荡然无存,变得怒气冲冲。   对面的年轻人原本应该是被他称作长官的男人。   陆堪无论军衔和职位都比他高出一大截。   乌师偃此刻却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毫不客气地凶狠揪住了陆堪领子,“你特么都在做什么!你这是在拿所有人性命做赌注!!”   陆堪要害死新阳每一个人。   乌师偃原本旁观他的突击队作战方案,看着他跟他一样没想过谈判,而是考虑通过地下挖通道进入新阳的战术,心里还感叹过一瞬后生可畏。   随后越听越不对劲。   陆堪的安排就不是奔着解救所有人去的。   他组织人突袭进入新阳,就冲着一个地方去,只要找到一个学生带出来,就算任务成功。   如此做法,好像丝毫不在意会不会刺激到匪徒,也不管其他人的生死。   他怎么敢!   砰的一声。   乌师偃抓着陆堪撞倒桌案,上面数份学生档案资料飘落。   “你以为是在玩随机消消乐吗,姓陆的!”   “为了救一个人不管不顾其他人质的安全,这些人,他们就不是共和国的孩子吗!”   他连声质问,陆堪同伴齐齐怒瞪他,蓄势待发的样子,好像陆堪一声令下,随是能将他拿下。   陆堪背手打了个手势。   他们不相上下的身高,陆堪轻松平视乌师偃。   两人杵一起,其实对比惨烈。   “前辈,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会顾及你的感受。因为和你一样,我们都有同样的愿望。换作其他时候,我们这些共和国的卫士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孩子。”   “可——”   男人眸光一沉:“共和国的孩子有很多,共和国的父亲却只有一个孩子。”   “他只剩下一个孩子。”   陆堪反手挣开桎梏,单手夹着男人脖子,轻松将人高马大的乌师偃拖到警戒线前。   局长卑微地追在身后喊:“不要争啦,不要争啦!”   年轻Alpha手指新阳方向,一只手掐起乌师偃后脖颈,厉声让他睁眼看看那里。   “此刻被困在里面那个叫靳恩的少年,他曾经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全部牺牲在对外反击战的前线和捍卫国家利益的战场上。”   “作为一号首长的老来子,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一号首长隐瞒了他的一切寄养在靳家,但我们不能保证敌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利用他来威胁华龙国!”   “你现在清楚了吗,前辈!”男人低沉的嗓音句句掷地有声。   就算换成乌师偃,他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因为那个少年身份之特殊,也是乌师偃当年那位挚交好友的亲弟弟!   乌师偃怔怔不可置信。   陆堪松开他,锐利的目光扫到身后之人,“他应该也清楚班上每一个学生的身份,不是吗,朝老师?”   对这个原本在他之前,六大家族中最有出息的Alpha,陆堪显然不陌生。   朝闻道凝眸未语,双手插兜的颓丧模样,似是对他隐约流露的挑衅未曾察觉。   只有紧皱的眉心暴露了他不太平静的内心。   乌师偃处心积虑追赶时间,制定最快方案,就是为了在外界反应过来之前,减少干扰和掣肘,尽快解救所有学生。   没想到,还是来不及了。   一个个身份地位显赫的学生家长蜂拥而来,他们的哭喊,成了营救的第一层阻挠。 第56章 突围   宴会厅三楼,低低抽泣声回响在抱头蹲地的人群之中。   略有胆气的男人不时抬眼偷瞄一下,脸上也都是惊惶恐惧。   很难想象,如此狼狈的他们,上一刻还是舞会上推杯换盏应酬的贵客,是整个华龙国最光鲜亮丽的那群先生女士。   如今,不管他们此前有多么高贵显赫的身份,都如待宰的牲畜被圈在了栅栏里。   而一旁巡逻看守的匪徒手持棍棒,就像牧羊人不时教训几只小羊羔,来让所有家畜安分点。   人质们不老实也无可奈何。   匪徒方才为了阻拦纪纶而误伤的倒霉蛋,还奄奄一息缩在角落,有气出没气进,用血淋淋的鲜血提醒他们。   这不是梦。   这是无比真实的现实。   季姝挤在人群中,一身天蓝色抹胸礼裙单看优雅美丽,其实混在一堆无比昂贵华丽的大裙摆中,显得十分黯淡。   “不怕。”她怀里紧紧搂着纪灵,感受到女孩的恐惧,小声安慰。   她们是倒霉的。   率先逃到楼下,却还没出门就被凶神恶煞的几个匪徒驱逐回来。   幸好混乱中,她们没有分散。   纪灵还能找到一点依靠,季姝还能完成她的誓言。   “外面出什么事了?”   季姝听到窗边那个管事的鹰钩鼻男人问手下。   他讲的是一种很少见的小国民族语言,斯诺克威语。   “校外的警方有动作了,他们好像准备攻进来……”   “找几个人,吓吓吧,要有身份的……”   季姝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压低纪灵,将人藏在身后。   一个匪徒从门口走过来。   神经高度紧绷的人质群,瞬间惶惶不安骚动起来。   他们听不懂匪徒的语言,可不代表他们读不懂空气。   匪徒一言一行本就牵挂他们心肠。   匪徒这一动,大厅似乎弥漫出死亡气息。   死神来收割人头了。   人群推推搡搡,争先恐后往后躲。   柔弱的女人和Omega首先被挤出来。   现代化教育培育下的绅士们似乎牢记一条礼仪。   女士优先。   “不要!”   正如乌师偃所说的随机消消乐,匪徒对着一大堆人挑挑拣拣不过来,干脆点到哪个是哪个。   他们先逮了几个看不顺眼的男人出来。   为了哀求留自己一条命,绅士们丑态百出,甚至跟匪徒请求换成自己的女伴。   领头匪徒似乎听不懂华龙语,面无表情挥挥手,几只被杀鸡儆猴的“公鸡”被扯着胳膊拖起来。   忽然领头人回头。   惊惶的人质群瞬时鸦雀无声。   他走过来了。   他围着他们绕了一圈,忽然扭头抬起一只手——   不!   季姝怀里一空,身子前倾,鹅黄色的裙摆从她眼前扑倒出去。   季姝伸出去拉人的手僵在半空。   她看到地上纪灵悲哀的眼神,被人揪起头发时,下意识望向她的方向,随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纪灵……   这个家庭普通,能力普通的女孩,并不是她遇到的人中最优秀的那一类。   可她是季姝最喜欢的朋友。   初入仕兰,女孩不在乎其他人异样的眼光,不介意她的身份,高高兴兴跑来邀请她一起去食堂吃午餐。   虽然后来才知道,纪灵只是消息不灵通,家世没好到能知悉她的身份。   她依旧喜爱着这个朋友。   纪灵知悉她的身份后,也没有疏远过她。   她说她舍不得季姝这个新交的朋友。   她们在那个学校都像个异类。   “请住手。”季姝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回荡在很远的天边。   也就是她说的是斯诺克威语,换作其他人站出来阻挠,此刻一定收获了匪徒的一梭子。   “诸位,你们来这里是为了其他远大目的,不是单纯发泄杀戮欲.望。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他们留下来发挥更大用途?”   整个大厅的人都闻声望向她,人质中唯一站立的天蓝色身影。   匪徒们的目光不明。   地上,人质们仰望她的眼神好像是在说,她竟然在试图跟凶恶的匪徒谈判?!   “杀人并不能对你们有任何益处,反而会激怒华龙国的高层,孩子们的父母一旦崩溃,会做出任何不可理喻之事。”   “如此,你们还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曾经不甘人后,什么都要学才掌握的语言,此刻成了她微弱的优势。   “那你说要怎么办?”离开窗边走来的鹰钩鼻男人勾勾嘴角,露出丝讥诮。   “或者说,你觉得我应该控制哪个人质最好?”   他这句说的是华龙语。   季姝思考着回话。   一场拉锯战中,怎么给自己增加谈判筹码,什么样的语气不会惹怒对方,都有讲究。   她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说出一个让对方满意的答案,以求他们不要再伤害人质。   “就是她!把她带走!”不待她反应,背后一个女声猛然喊出。   “她是汉王城蓝兰的女儿!东方碧兰心的女儿!”   “有她在,你们一定能安然无恙离开华龙国国境,跟警方谈什么都可以!”   方才推出纪灵的女人,毫无心理压力将季姝再度推出去。   “闭嘴啊!”   纪灵疯了似,扑上去撕扯女人。   ……   失控的气氛在迅速蔓延。   情势严峻。   不管是校内还是校外。   无数人牵挂着同一个地方。   有得到消息的父母心系孩子,第一时间赶至新阳。   有权势的家长或是施加压力催促,或是托关系找门路……   也有被边缘化的小人物,他们毫无权势,毫无能力,再担忧自家孩子,也只能焦灼万分等在家里。   遥远在四环外的破旧居民楼里,一对父母心急如焚守在狭小电视机前,等待官方报道第一手消息。   “豆豆,灵灵……”   他们没有办法赶到新阳。   袭击发生的第一时间,警方就封锁了全城,严禁任何车辆通行。   当然,除了官方交通工具。   “母亲……”   那道能穿透连绵阻隔的母亲之音,似乎通过神秘电波传进他的孩子脑中。   地下室,纪纶翻然坐起,“我们不能再等下去!”   招手将其余人聚过来,他压低声音,却是铿锵有力对每一个人道:   “拖得时间越久,明明给匪徒带来的危险系数也越高。要控制这么大一个新阳不是简单的事,而且对匪徒而言,人质越多,他们的管控就越难,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耗费这么大精力控制这么人?”   “他们……他们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罗锣憋出一句。   靳恩沉思:“除非他们是在找什么东西。”   纪纶噎了下,反思自己的话怎么把靳恩也带进去了。   “肯定是有,但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目前都和我们没关系。”   不管是找东西,还是报复社会,血亲复仇或是什么其他目的。   目前都和他们这些小人物没关系。   他们也管不着更多。   “我现在这样给你们分析,就是想告诉你们,我们一点也不安全。”纪纶拉回正题。   “那些人敢如此肆无忌惮,深入一个国家的首都发动一场恐怖袭击,哪里来的底气?就不怕逃不出去吗?”   “他们就没想过全身而退。”夏暑反应也很快。   “是,所以人质就是他们最好的陪葬品。”纪纶好像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怕魔鬼发言,引来众人恐慌。   “一旦天亮,我们等来的也许不是救援,匪徒如果抵挡不住外面的压力,他们只会选择和人质同归于尽,甚至和整个新阳同归于尽。”   如此,他们缩在这个地下室还能安全吗?   “一个狗急跳墙,走投无路的恐.怖分子面对绝境,会操起他的镰刀杀害任何一个人。”   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死的不是他们那个重要的人。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随着纪纶分析完毕,已然明晰他们的处境。   是继续躲在这当缩头乌龟,等待必将到来的处决?   还是出去博一把,找到一丝微弱的希望曙光?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们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你知道学校的防护网吗。”   问这话的人,神情从始至终是淡漠冷静的,除了刚来时发现红柚不在这。   纪纶和他眼神对上,立即知道靳恩与他想法相通。   防护罩已经将新阳和外界隔绝。   若不自救,他们迟早会困死在这里!   “持盾牌的雅典娜,我知道一点。”   这个防御系统的控制室在图文信息中心,也就是图书馆后面的大楼。   至于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系统,为什么新阳一个高中会有。   纪纶也不清楚。   反正在学生会待得越久,越能感受到新阳在首都地位的与众不同。   除了本就特殊的东院,新阳还承担了部分防御任务。   各种机密文件在新阳浩如烟海。   也难怪匪徒会挑新阳下手。   “班长!”虎嘉悄摸从门口爬过来,“我有一个想法,我们可以走靳恩他们刚刚进来的防空地下通道,从体育馆侧门出去就是礼堂方向,转个方向绕几条路,往东就是图书馆。知道路线,再小心点摸清对方人数,我们未必就不能找到控制室。”   找到控制室就能把防护罩关了,首都这么多尖兵高手,还怕赶不走匪徒,救不了他们吗。   虎嘉说的头头是道。   纪纶方才一点明形势,定下一个大的思想方针,他就去了门口探听外面情报,构想路线图,落实他的想法。   如果其他人细问,他还能说出整个详细的行动方案。   纪纶微微一笑。   他又多了一个战友。   比起其他尚在犹豫不决的同学,虎嘉明显要更有胆气。   这家伙属于是学习考试不行,可只要事关战斗方面的东西,他就是全班最强的。   他好像一个天生的尖兵,有着惊人的战斗思维。   “不,虎嘉,我要去的是学生会大楼,那里有暗道能直通图书馆。”纪纶说到这,闪过一丝异样念头,转瞬即逝。   虎嘉眼前一亮。   学生会大楼在体育馆北面。   去那的路程更近,不用绕来绕去,自然对他们也更安全。   “何故,你有什么想法?”纪纶瞥到一边欲言又止的Beta。   何故瞄眼靳恩,摇摇头。   既然如此,其他人也都没有意见。   罗锣虽然怂怂的,也狠狠心说要舍命陪君子了。   “那就这样定下来,各位,在外面的援军到来前,我们也要有自己的使命去完成,甚至我们还是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成功便成仁,我们别无选择。”   纪纶第一次做这样的动员,略显生涩。   虽然类似的鼓励加油话,各种考试前他不知道说过多少次。   徐佳惜强颜欢笑道:“班长,你这个发言不给力啊。”   “那要是不成功完成任务,统统罚写检讨五千字呢?”   大家立时一哄而散。   “算了算了。”   “不鼓励也行。”   “这样的奖励,越鼓励越没劲啊。”   纪纶含笑的目光一个个掠过他们脸庞,表情逐渐坚定。   “各位,此一行,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也不是为一个人而战。那么多性命都在等着我们去拯救,不要再让别人嘲笑我们是吊车尾班级。”   “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废物,不是垃圾。”   “我们也可以做英雄!”   英雄!   所有人眼里闪闪发亮。   尤其是最单纯的虎嘉,简直要被他的话点燃了一样。   他这个班长还是有点子洗脑水平的嘛。   隔着人群,纪纶和衡弥生相视一笑。   “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我们需要分成两队,去两个地方。”纪纶趁热打铁安排分组。   学生会大楼路程远,未知变故多,关闭防护罩的任务势必要更艰险。   就由他多带些人过去。   礼堂宴会厅那边,靳恩稳重寡言,由他带队极有说服力。   他和何故刚从那个方向过来,环境也更熟悉。   而除了他们两个,衡弥生、虎嘉、夏暑、黄子昂、罗锣和徐佳惜六人都要跟他一队。   纪纶犹豫一下,“张立,你跟靳恩他们一起去。”   只要能找到装甲手环储存地,礼堂那一大堆人质就会成为靳恩这个小队最好的帮手。   三人过去应当够了。   “好。”在地下赌技配合多月的搭档,张立毫不犹豫接下他的指挥。   “那我呢?”眼看每个人都有安排,珈百璃冒出一道抗议。   纪纶几人齐刷刷沉默。   罗锣再怂也能派上用场。   珈百璃……   他们不约而同移开目光。   带上他出去吧,他娇弱无力,没有受过一点军事训练,绝对是个累赘,对他自身也不安全。   可不带上,他们走后匪徒肯定会搜查到这里来,他依旧有危险。   靳恩都难得为难了。   这个不和谐因子,放哪边都不合适。   “你们不能丢下我!”珈百璃还记得压低声音宣告自己的存在感。   “靳恩,让他跟着你们吧?”在何故提出反对前,纪纶补充,“他应该……运气不错?”   他这么安排不是想针对珈百璃。   靳恩那队有何故。   往日这个看着平凡不起眼的同班同学,总是被他这个班长忽略过去,现在也让他看到了不一般的一面。   珈百璃跟着他们,也许能得一条生路。   纪纶再不多言,他带头打开门走出地下室,虎嘉随即在前引路。   一路放慢脚步,摸出舞台后台,换成何故带头,领他们进去体育馆。   一到地下防空通道,他们跑起来。   这一程,没有谁带头。   因为出去就再无遮蔽,随时可能遇到凶残的匪徒。   眼看体育馆侧门临近,他们速度逐渐变慢。   谁都畏惧做第一个出去的人。   就像羚羊迁徙,第一只下河的势必要被河中鳄鱼盯上,是做好了牺牲奉献准备的。   地下室时,他们没有提前说谁做诱饵,默契地忽略了这个安排。   危难关头,他们想着谁都可以,也可以是任何人。   直到危难真的降临头顶,谁也做不了那个牺牲的人。   他们都怂了。   他们不敢,他们害怕。   越靠近门口,他们做英勇牺牲者的欲.望越薄弱。   直到他们退却,然后掉头返回他们自以为安全的地下室。   可没有第一只领头羊也不行,剩下的小羚羊们需要他引开鳄鱼群。   谁去呢?   一个身影越过他们,没有丝毫降速,并逐渐超过他们,跑在所有人前头。   随后停在出口,左右观望一瞬,回头冲他们点点头,带上门,转身跑了出去。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一丝犹豫。   这个人快到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冲了出去。   众人紧紧捂嘴,抑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   “谁!”远远一声不明的外语大喝。   随之是更多匪徒叫嚷声,蜂拥追去的动静。   “班长……”众人悲戚的目光,下意识投向他们最信任的人。   衡弥生这小子……能处,他有事是真上啊!   这样说着的罗锣,压抑不住的哭腔。   纪纶却像没听到,他像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命令道:“走。”   ……   与他们相反方向,衡弥生急刹车停步。   前路被阻,后退有人。   这个捕猎他的包围圈慢慢紧逼收拢。   凶残的“鳄鱼”们呼吸间似乎就要猖狂朝他扑来,狠狠撕碎。   忽而一声轻喝,止住众人,“退去,这个人,我来。”   来人高大壮硕,高鼻深目的异族人种模样,锃亮的光头尤其瞩目,一个黑色纹身图案从脖子延伸至后脑勺。   他边走边活动筋骨,推开匪徒盯向衡弥生,满眼兴致勃勃。   “这小子留给我玩玩,再不跳出几只小老鼠,别说那个家伙了,我也要无聊到爆了啊。”   衡弥生抬眸没有丝毫躲闪地望向来者。   在这个众多尖兵包围的逆境中,他形单影只,孤身一人,身姿依旧挺拔如翠竹,坚韧如劲松,仿佛无论怎样的风霜雨雪都不能将他击倒。 第57章 迎敌   很多人似乎于逆境中更能焕发生机。   不说素来可靠的虎嘉,连平时爱耍滑头不着调的罗锣与黄子昂都变得坚定起来。   纪纶放眼望去,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一丝道不明的神色。   纪纶突然明白,为什么衡弥生曾经在王城如此受推崇拥护。   战国城的子民们爱的那个少城主,是像华雄一样的英雄。   是无论在怎样的绝境之中,都会爆发强烈意志感染所有人的英雄。   “大家……”路边轻轻一声呼唤。   已是惊弓之鸟的众人瞬间停下奔跑脚步,亮出装甲,作出迎战姿态。   就……虽然心里刚发了一回狠,但也不至于大难这么快就临头吧?   直到一身白裙和青裳的两个身影,从黑暗楼道里钻出来,众人不约而同松口气。   “你受伤了,雪秋?”纪纶率先迎上去。   “我没事。”相雪秋音色轻灵,被薛采青搀扶着走来,一双眼眸依然古井无波。   如果没有右臂还在渗血的伤口,纪纶真信了她没事。   一旁薛采青问清他们的处境,三两句解释自己的经历。   当时纪纶扔出一把装甲手环,她反应快,捡了个不知道谁的,护着相雪秋拼命跑出宴会厅。   不过跑出来也不安全,她们俩东躲西藏的,几次差点被抓住。   还有相雪秋被鹰钩鼻男人的流弹所伤,都来不及处理。   薛采青只能撕了自己的衣裙给她简单包扎。   大家一听她们这遭遇,自己庆幸那时还好不在场时,不禁大失所望。   靳恩四人方才已和他们“分道扬镳”,这支队伍只剩下他们六人,战斗力锐减。   现在多两个女生,感觉……好像也没什么大用处?   薛采青没发现他们所想,发觉大家泄气,连忙安慰,“我们坚持住,偃叔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偃大叔……”纪纶忡怔。   “那又怎样。”罗锣提不起劲。   甭管此前对共和国双子星的吹捧有多热情,罗锣心里还是觉得乌师偃无足轻重。   他颓废邋遢的形象太没说服力。   不像曾经是高岭之花的朝闻道,现在有变化,但不多。   罗锣的轻视,差点惹来薛采青一个爆栗。   相雪秋一句话阻断了她,“离开这。”   她好像嗅到空气中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立刻发出危险信号。   纪纶简单调整队伍阵型,以虎嘉在前打头阵,向着目的地飞速疾驰。   头顶月亮朝着他们相同方向移动,阴影铺天盖地罩下来。   一会他们跑出黑影,沐浴在皎洁月光下,不禁瞄到地上的影子,好似大鸟展开的双翼。   毫无所觉的众人没有在意。   直到纪纶一声急喝:“不对!”   有种血腥气一直跟着他们。   他一直以为是相雪秋身上流的血,看到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的相雪秋,疲惫得几乎失去意识,他才明白过来,那是血腥味信息素!   众人背后一紧,顿时如临大敌,警惕地试图摆脱这个黑影。   他们绕路,转向,躲到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甚至越来越远离学生会大楼方向……如影随形的危险感依旧弥漫不散。   虎嘉忽然一个急刹车,大喝:“混、蛋!”   跟着他们那个家伙,他在戏耍他们!   就像是猫戏老鼠!!   纪纶猛然明白虎嘉要做什么。   他转身义无反顾冲出去,宛若一颗炮弹气势汹涌射向夜空。   漆黑的夜色里,一道魅惑涩哑的声音,用着奇怪的荡漾语调说道:“哟,美味的小果实。”   他说的是世界通用语,这种语言并不被三大强国承认,反而在一些小国家流通。   但新阳也会教授,纪纶他们轻易能听懂。   而就在说话间,虎嘉装甲爆发出的能量,照亮了那道空中的影子。   酒红色的优美装甲覆盖在一具健硕身形上,嚣张裸.露的头部没用丝毫保护,面容是俊美到妖异的混血儿类型。   他有一双极具特色的线型瞳孔,眼白多,瞳孔细,虹膜颜色是很特别的蓝灰色,好似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不过眨眼间,闪电凭空出现在另一处。   他避开了。   十分轻松的空中高速移动,接二连三闪避开虎嘉几次攻击。   随即强烈能量肆无忌惮爆发!   超浓度血腥味信息素仿佛凝聚实质,弥漫整个夜空。   一片血幕中,男人妖娆舒展身躯,吐出的华龙语像是因太过兴奋,情不自禁爆出的母语。   “真是让人惊喜,这个无聊的地方,也有可爱的小果实啊!”   尾音陡然尖锐上扬!   男人变态的语调,加上那种诡异的亢奋表情,简直让人怀疑他精神状态是不是不正常。   “虎嘉!”   离他最近的黄子昂飞身而出,挡下重重一击。   在虎嘉全然错愕不及的目光中,黄子昂整个身体弯成30度锐角,从空中直坠而下。   男人竟然一击就震碎了他的装甲!   夏暑纵身一跃,接住黄子昂。   “小心!”   “左边!”   相雪秋试图助阵虎嘉,提供男人方位。   她有着惊人的观察力,宛如神一般的视野,和对信息的顶级捕捉能力。   如此,她轻易能发现别人身法发力规律,甚至连别人装甲哪处更薄弱都能窥探一二。   几息间,她竟真的和虎嘉配合无间,几次帮虎嘉躲开了男人的攻击。   “那…这样呢?”灰蓝眼瞳垂眸,微睨下方一眼。   相雪秋眼眸倏然睁大。   扭曲的声音忽然近在咫尺,出现在她耳边。   “小女孩,这样你的眼睛,还能跟上吗~”   背后紧贴着她的男人幽幽一笑,旋身空翻,一脚踹飞扑来的一人。   徐佳惜!   纪纶绝望闭上了眼睛。   ……   东院,西院灯火通明,喧嚣鼎沸时,整个修文馆仍然笼罩在静谧之中。   这得益于大部分王城人都有着良好规律的作息时间,习惯早早歇息。   也是由于顾容与头疾再度发作,整个东院不得不实施宵禁。   于是除了部分爱热闹的东院学生早早去了西院,和那边的人普天同庆,剩下的学生一早就歇在各自宿舍。   明皓还有些孩子贪玩天性,原本也是去西院的一员倒霉蛋,   知道自己亲爱的容与哥发病,顿时感觉责任重大,留下来照顾他。   他不去,清宁也不会去。   两个小孩不去,宋如风也歇了下来,他本就不爱热闹。   修文馆另一个姓宋的也没去成。   宋礼经过继承人之战,明明获胜,反倒低调下来。   成日也不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到处鬼混了,十分勤奋地读书练功。   宋如风不去庆典,他就觉得这男人果然阴险,背着他偷偷练功!   那他还有什么不跟着卷的理由?   原本最心致勃勃的唐济转身一瞧,欸,怎么都不去了。   那他还怎么好意思出去花天酒地,勾搭小甜o?   花心大萝卜没了用武之地,躲在房间里翻看言情杂志。   心无旁骛了属于是。   湖边牌楼,元朗翻身下地,脸色骤然一变。   牌楼守夜的值日生!   他们竟然都被人放倒扔在了路边。   元朗转身奔向修文馆,远远启动装甲,轰开大门。   “出什么事了!”   屋里,宋礼蹬蹬蹬的脚步声从楼上直冲而下。   客厅中央,主吊灯照亮楼下沙发闲坐的俊美男人,衣领微开的白衬衫衬得人清冷而慵懒。   仿佛对他们制造的动静置若罔闻,顾容与头也不抬,摆弄着茶几上的武装箱。   明皓清宁坐在他一侧,看着各种金属零件在他白皙指尖翻飞,随后被他组装成一把完整突击步枪。   这种已经被禁用的古老热武器,所代表的暴力与杀戮气息,和他慵懒优雅的模样形成极大反差。   众人似是找到了主心骨,从四周围过来。   “你出去了?”素来没有正形的唐济面容严肃,再不见对着女孩们的轻浮。   身上全黑的一字领打底衫,想必是才从床上爬起来。   “嗯。”元朗敷衍应了声,目光扫过所有人,瞥及顾容与,不仅懊恼自己的大意。   打拳打得太投入了,竟然没发现西院发生的动静。   容与犯着病都发现了。   正想着修文馆少了一人,院里,一人披发散衣,单手提剑进来。   他脸上少见的面无表情,一身寒气混杂着血气,昭示着他不久前的经历。   唯有一身腰带松散的白袍,方见他在房中抚琴休憩时的光风霁月模样。   众人纷纷惊骇,顾容与风轻云淡,一派闲适,“如何。”   宋如风面无表情的脸上柔和:“不好说,有些歹人看着是塔尼亚帝国人的容貌特征,有些又是境外佣兵团的路数,还有几个摸不透来历。”   顾容与装填最后一个零件,啪嗒,金属机械和玻璃茶几碰撞,他双腿交叠,肩膀懒懒倚上沙发靠背。   宋礼压不住脾性,急道:“不管他们什么来路,尽数消灭!”   元朗气息紊乱暴躁,濒临失控边缘。   他最近一直跟徐佳惜吵架,又因为徐佳惜约了其他Alpha舞伴,简直要气疯了,自动屏蔽舞会信息。   徐佳惜在台上伴舞时,他在房间里疯狂打沙袋。   唐济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屋里一众目光投向一人。   顾容与捋起额发,起身客厅响起他不大的声音。   “迎敌,生死不论。”   一行人立即行动起来。   宋如风找来一张新阳学院地图,根据方才出去探查的情况,点明几处匪徒主要所在地。   随后指着图上地标问,“先从东院开始清理吗?”   他们可以从外围铲除匪徒,一步步缩小包围圈。   这番口气很大,明明他们才是被包围的,却像没意识到一样,说要反过来围攻敌人。   “不用,太麻烦了。”还有个更狂妄的。   “解决主要敌人,其他人留给外面的救援队伍。”   顾容与轻易定下作战方针。   他平时就是显得过于懒散好说话了,让人怀疑他对什么事都不在乎。   可只要一遇到大事,他就容易表现出专制霸权的一面。   众人对此完全无异议,包括平常任性不听管教的宋礼。   独断专行的好处就是最快最高的执行力和办事效率。   这让他们比校外的突击队还要早一步做出行动。   “直捣黄龙,击碎心脏吗……”唐济若有所思。   元朗:“心脏是?”   顾容与越过他们,目光穿透落地窗,遥望图书馆背后高耸的尖顶楼,“去那里,有一个东西必须要守住。”   此刻他的想法和纪纶不谋而合。   不只是解决防护罩?   众人微诧,就听他道:“信息中心有一份边防地图,事关王城安全。”   唐济压抑不住惊愕:“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   不待他问出,顾容与淡然道:“那份地图半年前由我亲手绘制,送与新阳。”   唐济等人望向他的神色顿时无比复杂。   王城内部的边防布置,很多雨花台都不一定清楚。   顾容与竟然……   在这个热武器被禁,大部分靠尖兵守卫国土的新时代,边防图可想而知有多重要。   诡异的沉寂中,竟然是宋礼第一个出声表态:“不管怎样,绝不能让别人偷走边防图,否则你我家乡皆要遭殃!”   众人自然赞同。   不再考虑其他杂七杂八的事,先将外敌赶走才是正事。   收拾东西间,唐济四处张望:“赢翼那小子呢?”   他平时最爱招赢翼,可也是最关注他的人。   “你还操心他,不定躲哪里呢!”   一座山头容不下两个桀骜不驯之人,宋礼跟赢翼最不对付。   赢翼可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   唐济正要跟宋礼掰扯两句,明皓在一旁喊:“我也要去!”   唐济立刻道:“不行。”   他和清宁都才十三岁,纵然天赋卓绝,少年老成,也轮不到他们两个孩子去冒险。   “可是!”   不服被留下充当被保护者的明皓,转瞬安静,是顾容与手心盖上了他头顶。   “你得保护女孩,知道吗,要做个绅士。”   说着这话的Alpha枪肩带紧勒白衬衫,各式热武器装备环身,虽然气质依旧优雅,外表却浑似西装暴徒,令人发怵。   “而且你留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他需要有人组织起东院剩余的那些学生。   明皓牵着清宁手,点点头。   他们一定不会辜负顾君的期望。   顾容与接过星苒送来的手提箱,一个眼神,星苒点点头。   今晚她的任务是从旁辅助明皓清宁。   更重要的是,保护明皓清宁。   “嘻嘻,嘻嘻……”   屋外男人放肆的桀笑,摇摇晃晃的身影照映在落地窗外。   “靠,”宋礼吓一跳,立刻爆了声粗口,“老子正要找你呢!”   他破窗而出,唐济随后跟上:“我来会会他。”   常雍和重胤率先出门,充当顾容与几人的开路先锋,一边避开唐济他们的战斗圈。   紧跟他们之后,元朗高速移动间,回头关心修文馆情势。   那个脸谱小丑……   还以为宋礼一人应付他足够,未想他一个人竟然拖住了唐济和宋礼两个人!   元朗一惊,心中一颤,全身血液冷下去。   他的心脏遽然痉挛,一阵作痛——   佳惜!   他好像听到他的惨叫!! 第58章 英雄   浮桥几步之遥,顾容与回头淡道:“你可以去。”   “容与,”元朗没发现自己松了口气,“多谢,那你……”   他离队,顾容与身边将只剩下宋如风。   常雍和重胤还在四周清理杂碎。   对这个处境,顾容与浑然未觉似,一派从容自适,“无所谓,都一样。”   湖面荡起起细细波纹。   宋如风鬼魅的身影依旧隐在他四周。   冥冥之中被预定的,迎接元朗的对手,是和他一样会玩火的鱼头人。   顾容与也奔向了他的命运之人。   如果此刻有人在高处总览,就会发现两道高速移动的装甲能量穿湖而过。   他们就像两柄利剑,迅速撕开包围圈,狠狠插.入敌人咽喉。   随着东院展开的这场反攻,局势失控了。   ……   “md,去你的!”一个闷棍挥下去,乌师偃甩甩手腕,随手将棒子一丢。   地上躺着的,是一具失去意识的健壮身躯。   所有者,陆堪。   就在几分钟前,这位军政界最被人称道看好的男人,以铁血手腕镇压一切反对声音,坚定贯彻自己以“靳恩”为主要营救对象的特别行动方案。   失去理智的学生家长,原本已成了束缚突击队手脚的锁链。   他们紧张焦灼,不断警告突击队不要乱来,首要任务应该是稳住匪徒。   还有些身份地位高贵的,干脆以势压人,命令突击队做到对方有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只要能不伤害他们的孩子。   最好是优先保护自家某某某孩子。   而陆堪这人足够冷酷无情,老练狠辣。   对所有抗议人群视若无睹,他一意孤行准备原定的突袭计划。   既然如此。   乌师偃对他下黑手下得也很顺手。   毕竟是从小摸爬滚打,从贫民窟走出来的孤儿,动作之干脆利落,一点不含糊!   明明上一刻,他还哥俩好揽着陆堪肩膀,拉到一边毛遂自荐,“长官,加我一个呗,我跟你讲,别看我挫,其实我也是从新阳走出来的,还有谁比我更熟悉里面的情况?”   “我有一个想法,咱们到这边来说……”   砰!   md,搞特殊就搞特殊,扯什么道貌岸然的大旗!   他就神烦这些埋汰玩意!   “不可能!”   敲晕陆堪出来,宣布自己接手突击队指挥权,他立刻得到陆堪的副官反对。   陆团长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任务转交给乌师偃!   两人对比,无疑是陆堪更有信服力。   陆堪年轻英俊,不到三十,正是年富力强的巅峰期。   乌师偃胡子拉碴,年近四十的破败身体,多年军旅戎马生涯,风霜侵染,粗糙面庞早已有了皱纹。   让他带队攻入新阳,不怕全队夭折吗。   “你啊你,”乌师偃口吻无比冷静,一反方才对着陆堪的暴躁状态,走到副官面前,亲切地拍拍他脸,“跟你讲,少在老子面前摆威风,老子在外面杀敌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吗穿开裆裤呢。”   副官脸憋得面红耳赤。   遽然背后一个阴影投落。   手刀旋身劈下,地上骤现一道二尺宽裂痕。   闪身堪堪避开的副官跌坐在地。   一众错愕,再无人言语。   他们从这道裂痕,似乎领教到昔年双子星的威名。   乌师偃环顾四周:“还有意见吗?”   朝闻道拍拍肩膀,拭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装甲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无异议”中收起。   乌师偃拔高音量:“谁有意见,谁反对!?”   无人作答,他转头对着局长,“领导,你有意见吗?”   局长:“……”   老子还tm能有什么意见!   乌师偃呵呵一笑,“行,那就这样定下来,朝闻道跟我各带一支队伍,出发!”   “什么黑鹫秃鹫、恐.怖分子,老子打了这么多年仗,就没让人欺负到家里头过!”   蓄势待发的沧桑男人抬头仰望,新阳上空的蓝底金龙旗迎风漫卷,目光无比坚毅。   什么首长孩子,优先保护。   他只知道。   共和国母亲不会抛弃她的任何一个孩子!   “团长!”   一个雷霆军团的军官回头发现,陆堪若无其事从帐篷出来。   他全身安然无恙。   “团长,你怎么——”   陆堪抬手示意他噤声。   轰!   远远新阳内部爆发不知什么声响。   纪纶重重扑倒在地,要不是薛采青反应快拉了他一把,他可能就躲不开砸落的碎石了。   又一次不待他反应,薛采青迅速扯起他就跑。   “你——”   “雪秋让我保护你。”背对着他的薛采青眼角含泪。   他们这一逃,留下的人势必生死更不定。   他们要做逃兵吗?   纪纶下意识回头。   罗锣双腿发软,不断打颤的背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也挡在了敌人可能追向他的去路。   一侧,相雪秋一抹僵硬在原地的白色身影。   躺在地上的徐佳惜生死不知。   远处,夏暑放下黄子昂,纵身越上半空之中。   那里一红一金两道装甲还在激烈缠斗。   男人笑音邪魅,游刃有余的步伐明显在戏弄他们。   “如果你们碰到我,就算你们赢哟~”   他是如此兴致高涨,好像碰到极感兴趣的玩具。   对他们的态度也是如此可恨的轻率傲慢,带着玩虐性质。   而他们呢?   充当主力的虎嘉已然如此弱小,何况剩下的人。   实力相差之悬殊,犹如天壤之别。   纪纶闷头跑在薛采青后面。   整个Z班他最喜欢的同学,无疑是虎嘉。   虎嘉纯粹简单,总是活力满满,对什么都有热情。   因着他这个性格,他跟谁都玩得来,不管对方富有还是贫穷,倨傲还是卑微,没有谁不喜欢和他相处。   可除了他,其他人就不重要了吗。   纪纶摸着一抽一抽的心脏,生疼。   身后的每一个人都让他操心过,也让他生气过。   他们绝不是无关紧要的炮灰角色。   还有衡弥生,那个心性柔软的少年。   他又怎么样了?   ……   “班长……”   包围圈中的人痛苦一声呓语。   实力悬殊的不只他们这一处。   衡弥生面临的境况同样如此。   维持不住的装甲若隐若现,他简直成了个沙包,任秃头男人殴打。   不时他还要被推到起哄的匪徒之间,你一拳我一掌,仿佛重现昔日被新阳学生推搡欺凌的画面。   他们安全抵达学生会大楼了吗?   衡弥生模糊的意识分出一丝心神想。   抓住一个空隙,他闪身冲出匪徒包围圈,背靠几根参天校史柱,重重喘气,“你头上纹的是黑鹫吗?”   如此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关心对方的纹身。   “哦,你认识我?”秃头男人头部装甲一直没有覆盖。   显见的轻视。   衡弥生掀起一只沉重的眼皮,“你原本应该是塔尼亚帝国下一个附属国的军官吧?”   那个国家地小人少,不比幅员辽阔的华龙国,只能依附塔尼亚帝国存活。   一边又因为临近华龙国,很多流民肆意侵扰华龙国边境。   位于西北边境的战国城就首当其冲,深受其害。   “父亲说过,潘帕斯的高原有一只雄鹰给他制造了不少麻烦,让他很头疼。”   “你父亲?”   秃头男人重新审视衡弥生,忽然仰头大笑,一时竟有几分豪迈爽朗。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华雄竟然对我有这么高评价!”   他语气冷下来,“可惜,你还是得死,你没继承到他的实力啊!”   华雄十七八岁的时候已经代国出征,打遍天下无敌手,名震全球。   眼前这个少年却太弱小,太温和了。   他根本没有华雄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气,更没有那种雄心壮志,豪情万丈的英雄气概。   那实在是个让强者都仰望的男人。   “既然你承认你的身份,那你也应该明白……”衡弥生调整了下身形,扶住校史柱站直。   丝丝杀气落在他身上,他却恍若未觉,一字一句清晰道出。   “你永远侵.犯不了这个国家。”   这应该是他们无数次侵略战国城边境,妄想烧杀抢掠,都被华雄带人击败,灰头土脸逃回老家总结出来的道理。   轰!   能量铺天盖地爆发,震得碎石飞射。   这已不是威慑,赤.裸.裸的杀意凝聚成了实质,冲他而来。   男人阴沉狠戾的目光盯住他:“我可以杀了你。”   衡弥生残余的装甲勉强抵挡着这波冲击,裸露的脸上出现血痕,他还是像不知疼痛似,声音断续地喘着气。   “我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你们永远侵.犯不了这片土地,不管你们来多少次…又有多少阴谋诡计。”   “哈!”男人似大笑,又似冷笑。   活在象牙塔里的天真少年恐怕还不清楚。   惹怒一群尸山血海爬出来的尖兵,是什么样的下场。   衡弥生很快清楚了。   他被人抡起来不断拍在地上,浑似他老家街头大娘摊的那张大饼模样,极尽折辱。   装甲很快消退,失去最后保护的他鼻青脸肿,奄奄一息被人扼住脖子高举起。   “我会给你们父子俩一起送上祷告,可怜的小子。”   “还有,我收回前言,你很有血气。”   受尽蹂.躏折磨的人,眼神竟然依旧透着坚定不屈,没有丝毫畏惧。   这无疑惹来敌人更多怒火。   他们恨不得将衡弥生大卸八块。   黑鹫扬手呵退他们,“对于强者,我会给他们送上敬意。”   所以这个人就由他来处决吧。   尸体他会原封不动送回战国城的。   五指微收,夜空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又是“铛”的一声,黑鹫抬手挡下破空一击。   一个幽幽冰冷的少年声从黑暗中传出,对他说道:“你要对别人的东西做什么啊,秃头丑八怪。”   乌云散去,月光照亮那人。   他纯白的装甲浸染满身鲜血,艳丽而危险,甜美脸蛋满目狰狞,笑得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仿佛看不见在场什么局势,他甜甜的嗓音还在像个小孩子一样,用抱怨的口吻说道:“放开他啊大叔,你弄脏了别人的东西欸。”   衡弥生眼角蓦然湿润,在黑鹫的掌中挣扎着睁开肿胀的眼睛,气管艰难吐出一个气音:“陈辰……”   你…为什么要回来?   可以自保的你……为什么要回来? 第59章 变态和内鬼   虎嘉从来没像这一刻般如此不甘。   面对百般戏弄他的男人,他碰不到对方一个衣角!   对方甚至并未再出手攻击,而是如他所说,碰到他就算赢。   可是就算这样都没有用!   脑子知道对手在身后,却没有男人那样高超的神经反应能够迅速闪避。   他也没有对方久经战场的战斗经验,从容不迫展开没有死角的防守。   他太弱了。   难怪他说要参加全国大赛时,班长会劝他再考虑一下。   他简直不自量力!   可,明知实力不够,他还是不甘心。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点就好啊!!   “混蛋!!”   大吼着冲上去的少年,不顾章法,不顾筋疲力将要崩溃的身体,奋力发出最后一击。   拳头,停在一寸之距。   虎嘉双目怒瞪睁大:“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躲开!   他就弱小到这份上,不值得他躲开一下吗!!   妖异男人满脸兴致缺缺,全不见方才的兴奋。   灰蓝色眸子波澜不惊扫了眼侧方黑暗之处。   背后响起一道颤巍的声音:“你……你为什么不杀我们?还……”   还故意放走纪纶他们。   虎嘉陷入失控情绪没发现,夏暑纵览全局却清楚能发觉。   这个男人明明可以在戏弄他们之际,顺手拦下纪纶和薛采青。   甚至轻松杀死他们。   “我为什么要杀你们?”男人冷磁的嗓音荡漾笑起来,变态又邪魅。   “这个世界少了你们这样的傻子不是很没意思?”   所以他就这样一直故意戏弄他们!?   捂着腰费力从地上爬起来的徐佳惜,脸蛋气得鼓起来。   想骂人。   这个疯子!   罗锣忙不列颠赶在他前面道:“是是,我们就是这样的傻子。”   管他是傻子还是故意戏耍,能活下来就好。   这一刻,罗锣反应无比迅速。   对面男人对他全然无视,目光睨着他身后的相雪秋,“小姑娘,你看起来好像不意外?”   相雪秋低头寻了一块还算齐整的砖石残骸坐下:“明显我抱有跟你同样的想法。”   男人脸上的表情像是笑起来。   罗锣已经替他笑起来,不仅语无伦次,还充满谄媚讨好。   他活了,他活下来了!   “OMG!弗洛斯特·威尔!”   紧接着他的谄笑就被一声女人咒骂打断。   “你这混蛋在做什么!该死的欺诈师!首领重金雇佣你来是让你玩过家家游戏的吗!你竟然还不杀死他们!那个少年呢!”   咻,一阵冷风擦着他脸边刮过,跟着讪笑不已的罗锣好像听到水流从水管喷涌而出的声音。   某种红色液体兜头浇了他满脸。   “我果然还是喜欢安静的女人。”红发男人盯向他道。   罗锣已冲到嗓子眼的尖叫,戛然而止——   他不是女人,可他一向很聒噪。   空气凝固,无人再发出一丝声音。   随着那个“欺诈师”毫不犹豫割断的一截脖子,连地上黄子昂痛苦的呻.吟都自觉消失了。   相雪秋还是抱臂坐在那,面色无波无动,好像没看到长发女人背后轰然倒下的匪徒。   那人脖子上喷射的血量明明都有几米高远,十分灿烂夺目。   “欺诈师”视线扫过她,落到在场另一个女人身上。   那女人可没有这个小女孩让他满意了。   她气呼呼瞪着他,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该死的欺诈师!   他怎么敢!!   ……   “该死的王城人!”   季姝听到鹰钩鼻男人咒骂。   他好像忌惮着她懂斯诺克威语,随手把她丢给一个匪徒,跟来通报消息的下属走远。   “东院……王城小鬼……外面……”   “那些该死的王城人!”   “帕西斯阁下已经和其中一个交手……”   看得出,他们言语间神情充满对王城的彻骨仇恨。   难怪方才女人一爆出她的身份,立刻就想将她带走。   季姝目光轻轻扫过宴会厅全场。   人质们不见先前的躁动,纷纷噤若寒蝉,躲开了她的眼神。   一片死寂中,她看到眼睛通红的纪灵紧张朝她望来。   这个明明已经吓得不敢动弹的女孩,方才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当着匪徒面就扑上去跟人撕扯。   为了替她仗义执言吗。   季姝看到她被撕毁得凌乱的黄裙,断裂的指甲,十指鲜血淋漓。   纪纶拜托她保护好的人,她却害她至此。   季姝缓缓一笑启唇。   灵灵,趴下。   她一直没忘记要观察周围环境,匪徒的相貌都要被她深深刻在心里。   自然也没错过,那个窗外倒挂在屋檐下的身影。   “你,你,还有你们,都跟我来。”鹰钩鼻男人去而复返,点了一些人又很快匆匆离开。   他们只留下原来的一半人守在这。   而且剩下的一半人中,又只留下四个警卫的尖兵看着人质,余下的人全部转移到一楼,好像是为了防备那里的敌人。   季姝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感到好笑。   也许是匪徒看了一场女人撕扯头花的好戏,又目睹一群懦弱无能的软蛋绅士大气不敢出地卑微求饶。   他们被判定毫无危险性。   事实也确实如此。   纵使只有四个匪徒看守,太平安逸惯了的一众首都人也没想过反抗。   是觉得校外的救援队一定能解救他们吗?   反抗会有牺牲。   谁要做那第一个出头的牺牲者。   何况匪徒还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们不是已经有了绝佳的目标人质吗。   可惜——   季姝心里数着时间。   她不会甘心就这样束手就擒。   咚!   黑影破窗扑入。   首先解决靠窗的匪徒,一脚踢中后脑勺震碎装甲踹开,飞刀同时反手甩出,命中持枪的第二人咽喉。   咽喉是致命部位,人会下意识伸手保护,即便他知道装甲能护住那里。   在他松开机枪一刹那,游龙般的身影转瞬即至,两脚再度踹飞袭来的一人。   随即借着这人的劲,黑影凌空一个旋身回转,抓住临近那个第二人狠狠扔了出去。   季姝反应也极快,手肘狠狠击中身后之人的腹部,在他疼得弯腰时,反手将他从头顶抡出,正好被黑影踹飞的人砸中。   两人装甲迅速被打回原形,又被一些反应快的人质控制。   这波配合不可谓不完美。   一干人惊异不已时,季姝知道那不是巧合。   她发现少年的踪迹后,一直在观察他的动向,少年也随时关注着她的处境。   她对他身法习惯和攻击轨迹的了解,还有对局势的精准判断也促成了这波配合。   “姝姝!!”   还有一个匪徒。   他原本就守在楼梯口那,让人鞭长莫及。   随后反应又极机警地判断出关键之处。   他果断控制了季姝。   “不要过来!”那人凄厉高喊,“扔掉所有武器和装甲,扔掉!!”   他无比惧怕着。   惧怕着那道突如其来的黑影。   而所有人目之所及,那个逆转乾坤的少年尚是方才扔飞人的背身姿势。   听到纪灵急呼,玄黑装甲的背影起身缓缓后转,冷戾煞气从面上一闪而逝。   “放了她,我留你一条命。”   ……   静寂中,一声小兽似的呜咽。   图书馆楼下,削薄的身影跪倒在地,握拳狠狠捶地。   就在几分钟前,随着薛采青为阻拦匪徒而主动留在学生会大楼,他彻底变成孤家寡人。   她的牺牲也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弯了他本就不坚韧的脊梁。   没有人能背负着那样的重量,还能保持体面的抗压能力。   即便有,也不会是他这种普通人。   扶着墙无比艰难爬起,一段飘渺的歌声顺着微凉夜风飘进他耳中。   那好像是一曲他从来没听过的童谣,轻扬的曲调,简单的歌词,娓娓道来一个童话故事。   “在那世界尽头的尽头   有一位有着   完美血统的女孩   根据古老的预言所述   她是最美的女孩   必将嫁给那个遥远国度最伟大的英雄……”   纪纶缓缓深呼吸,在黑暗中找到图书馆楼梯口。   “有一天国家来了一位年轻人   希望送姑娘一朵玫瑰花   他并不高大,也不富有   她的父亲说,不行,走开   她出嫁前不能见任何人……”   电梯还能使用,大开着好像在等待他这个稀客进入。   纪纶略过电梯,径直走向楼梯。   “风儿吹啊吹啊   月光摇啊摇啊   年轻人留下一朵玫瑰   他向黑暗中去……”   “风儿吹啊吹啊   月光摇啊摇啊   我的宝贝快快睡吧   快快睡吧……”   楼梯间光线昏暗,所有声音都形成回音在此间回荡。   他伴着歌声,一步步爬上顶楼。   这曲恍若遥远的夏日静谧夜晚,母亲轻轻哄睡孩子的摇篮曲,在他踏上顶楼那一刻消失。   “你不应该来的。”   一道清越悦耳的声音,略带无奈还有丝宠溺地对他这样说。   他的背影伫立屋里的巨大落地窗前,低头静望新阳夜景,在一片黑暗空荡的偌大阅览室,显得渺小孤寂无比。   纪纶扶着刚推开的大门,冷冽剧烈的穿堂风呼啸着越过他,扑入阅览室。   大风卷起窗帘,吹得桌案那些书页猎猎作响。   他闻到了书卷墨香。   “我没有选择。”   也许第一步迈出来的人是他,可剩下的路,都是其他人一直推着他向前走。   那是一条血铸就的路。   “你有群很好的同学。”   窗边的人语气好像知道他这一路的经历,或者说,他本就对外面的情况了若指掌。   那都是一些很好的人。   那人望着窗外的黑夜,眼瞳周围一圈金灿弧光,玻璃窗上倒映的纪纶没有任何悲愤的神色。   他甚至是平静的。   窗边人转过身,轻轻一叹,“你应该安安全全做着那个所有人期待的明日之星,何必……”   一张清俊端雅的容貌暴露在月光下,金眸染上皎洁银辉。   纪纶闭了闭眼睛,好像不愿看清眼前的现实。   直到此刻,他脸色才露出一丝不甘。   既然嘴上还要说着这样护着他的话,那又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事?   他就没想过有一天他要怎么面对所有人吗!   他不是没想过新阳沦陷至此,内部必定有个内鬼与匪徒里外接应。   但他独独没想到,会是——   “会长……”他抑制不住的语调戚哀,喊出这声称呼。   话音一落,残余的理性迅速压下那些多余的情绪。   纪纶神色重新变得克制冷静。   “如你所见,会长,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做个拯救所有人的英雄,那对我来说太难了。”   他一开始哄着所有人走出地下室,也只是为了救那几个人。   可偏偏其他人都信了他的鬼话。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也没有那样高尚的精神,而且其他人凭什么让我为他们牺牲。我不是个伟大的人,也做不了舍生取义的事,甚至到达楼下时,我还是想着……”   纪纶自嘲似道出自己的软弱,“我也犹豫过要不要上来找你,甚至想着,就做个懦夫和缩头乌龟吧,找到纪灵,然后安安全全躲起来,远远离开这个鬼地方,管他什么匪徒人质。”   “可是……”   “可是?”   “可是,我听到了两个声音。”   不合时宜的场景里,宫璟深深凝望他一眼,轻笑一声,“你走吧。”   宫璟微微歪头,看向窗外宴会厅方向,“你不是也有亲人在那里面吗。”   “去吧,离开这。”   纪纶脚步下意识后退。   对方那种散发亲切魅力似的语气,一如白日那个全校学生都尊敬的学生会会长,令行禁止,所有人无条件服从。   “他叫你走,你最好离开。”   在他止住脚步时,背后一道凉薄阴郁的声音充满威胁地说。   “否则换我来,就会把你的脖子扭断在这再扔出去。”   纪纶毫不犹豫高抬腿似挥鞭踢去。   也毫无疑问被身后之人挡住,甚至在抓住他的脚踝,在他踢出下一脚时,一把将他扔了出去。   男人狂笑的声音:“这么弱的家伙,也敢攻击我,常玖啊常玖,你有个好学弟啊!”   纪纶费力地从一片狼藉中爬起,银白装甲在黑夜中散发莹白微光。   男人嗤笑一声,莫名看这光芒不爽。   他身量不高,骨架虽大却不壮,全身罩在一件有繁复神秘花纹的黑色披风下,抬脚朝纪纶走来时,披风下若隐若现的暗金色装甲。   “斯科珀!”宫璟声音在旁边喝道,“离他远点,做你的事去!”   纪纶觉得那男人看他更不爽了。   在他严阵以待做出迎战姿态,其实心里一片冰凉沉重之际,披风兜帽下的人微微抬头。   继而,一阵轰鸣巨响率先抢夺他们所有注意力。   披风男立刻窜没影,飞速远离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源。   纪纶抬手防挡,透过空隙看到,宫璟那一侧的混凝土墙从外轰出个大洞,满天震碎的灰尘哗啦全冲进屋里。   “谁!”他听到宫璟声音在问。   伴着他的声音落地,大片月光从破开的墙外洒落屋内。   逆光下,那个炸开墙壁的罪魁祸首,双手持枪踏立废墟之上,投下一道伟岸高大的剪影。   “看来我没有走错地方,敌人的老巢?”   一声轻声哂笑,音色流氓口吻戏谑,在一众警惕不安的注视下,他坦荡大方步入。   屋里三人立刻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没有身着装甲,高挺宽肩的身形只有一身白衬衣包裹,传统三点式枪肩带环绕双肩与胸膛,威严整齐而利索,上面点缀着时下少见的饰物。   那是各种当下禁用的热武器装备。   纪纶看到宫璟和那个斯科珀隔着对角线距离对视一眼,眼里分明都有忌惮。   如Alpha手持的双枪一般,他威武霸气,优雅矜贵仍旧,却哪有往日半分慵懒,分明是个优雅的西装暴徒,处处散发出暴力与杀戮信号。   三方视线汇聚中央,顾容与眸光一扫,迅速将全场局势收揽眼底。   瞥到角落的纪纶时,原本从容平静的俊美脸上迅速掠过一丝不可思议的震动。   那好像是诧异,又多了几分不明意味。 第60章 欺诈师与拉锯   “你的名字是什么?”   “你来自哪个地方?”   “嗯哼~”   战火纷飞,唯独这个地方静谧无比。   极其微妙。   除去一男一女闲聊的声音,只有罗锣他们呼吸的声音。   黄子昂折断的腰肢,徐佳惜头顶的血窟,哪个都不像是能安静聆听的样子。   尤其是相雪秋毫无起伏的声调,像是在调查户口办案。   而对面那个轻狂张扬的“欺诈师”,竟然真的逐一回应了相雪秋的问话。   他自称弗洛斯特·威尔,一个独行的流浪尖兵,外人称呼他为“欺诈师”。   来自的地方嘛,说了他们这些小学生也不知道。   那是三大强国都管不着的一个三不管地带,混乱“金新月”。   管他什么什么欺诈师魔术师。   虎嘉气呼呼怒瞪眼前男人。   面对可怕强敌,罗锣他们想的都是能给纪纶尽量拖延到丁点时间就不错了。   能留下一条小命更是感激涕零的程度。   虎嘉居然还想着击败这个男人。   虎嘉,你是真的虎啊。   罗锣和夏暑相视一眼。   无法忽视。   旁边长发女人淬了毒似的恶狠狠眼神一直盯着他们。   她想杀了他们!   杀了这群看到她笑话的学生!   而当相雪秋发现,这个女人无比想杀死他们,而“欺诈师”刚说过不会杀死他们时,她便开始了这场采访。   “欺诈师”仅是说他不会杀了他们,可不代表他会在匪徒手下保护他们。   一旦他离开,那个长发女人会毫不犹豫动手。   而且她地位看着还不低,刚刚带来的下属被“欺诈师”杀死后,她又叫了几个过来。   他们只能利用女人对“欺诈师”的忌惮。   只是这份利用想运转起来,压力不可谓不大。   罗锣夏暑他们光在旁边看着相雪秋和“欺诈师”伪谈笑风生,已经汗流浃背,局促难安,恨不得先死上一死。   相雪秋竟然还能面瘫着脸,泰然自若。   旁边那女人的眼神如果能杀死人,已经把她上万刀凌迟处死。   长发女人绕着他们,又走了不下十圈,她愤怒,扭曲,想咆哮!   她是谋士,是黑鹫佣兵团的重要一员,更是这个团队的智脑和参谋!   面对“欺诈师”宁愿杀死她同伴,也不动她,仅因为她是首领女人,一个认为她是以色事人的女人,所以不值得他动手的侮辱。   还有面对“欺诈师”说她不够安静的威胁,却无能为力反击,反而像被狠狠一巴掌扇在脸上的无力憋屈感。   甚至是……   她费尽心思想勾引上床的男人,在他眼里,她却连一个白毛小丫头都比不上的嫉妒,对相雪秋的嫉妒!   几重心理作祟下,她整个人扭曲得几近爆发。   这份扭曲,甚至能让一个顶级尖兵忘记初心和大局,将来这里的目的变成狩猎相雪秋他们。   但面对强者的无力,又不得不迁怒于旁人。   一个相雪秋首当其冲,剩下的人旁观了她的丟脸现场,都是她的目标。   而她嫉恨的对象相雪秋性格淡泊,好像没有感情的怪物,却对别人的心思情绪洞若观火。   当她发现女人这一心理,便开始了她的表演。   女人绕着她逗留原地,试图等到“欺诈师”感到无聊后离开。   她却在故意找话题跟“欺诈师”天南地北聊天,问完对方名字来历,不是还可以问对方的人生经历和来新阳的目的吗。   “哼,小女孩不老实啊~”对方避开了来这里的目的这个问题。   其实他不说,相雪秋也能猜到,无可无不可点点头,顺势问起其他事。   虽然对方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   但这至少证明,他对他们还没有厌倦。   长发女人更扭曲了。   不得不说,这个变态“欺诈师”气人的能力还是有一套的。   罗锣从未觉得,相雪秋以前让他们恨得牙痒痒的强大心理素质,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爱。   他和夏暑几人众目相对,眼底都有一个共同的希冀。   雪秋多问几句吧,最好连那男人的祖宗十八代都聊出来。   她拖住越久,纪纶那里就越安全。   将一个全场最强的战斗力,和全场最恶毒的心思,全部拖在这,很棒不是吗?   ……   “丽娅,不要放进更多人,守住这个路口!我们上去帮翼!”   说话的“无限”小队副队长一副异族相貌。   很巧的是,他也会讲斯诺克威语。   来西院的路上,就是靠他拷问了一个匪徒,这才问出宴会厅的情报。   眼下赢翼一个人已经上去宴会厅许久,担忧他安危的“无限”小队立刻准备冲锋进去营救。   可惜一楼匪徒凶悍人数又多,他们几次冲锋都无功而返。   一边闻讯从其他地方赶来宴会厅的匪徒,也给他们造成了巨大压力。   局面顿时陷入焦灼拉锯。   三楼偌大场厅。   面对躁动不安,叫嚷着挤过来想寻求庇护的男男女女。   冷傲少年始终一言不发,却在电光火石间又干脆利落放倒几个歹徒。   他牢牢守住了楼梯口。   他一个人挡在那,就是一条坚不可摧的防线。   匪徒不得不暂时熄火退下去。   他们怕了这少年,楼上的人也怕。   少年再厉害,他一个人能保护他们所有人吗?!   方才所有人都在请求他,不要管那个被匪徒抓住的女孩,   那种僵持的万分危急时刻,他一人的装甲关系着所有人的性命。   只有他尽快解决歹徒,众人才会越安全。   少年却在迟疑。   “安静,请安静!”季姝高高站在餐桌上,扬声大喊。   场面实在混乱喧哗,随着方才最后一个匪徒被制服,局面不仅没有得到控制,反而更加失控。   她一个人的声音仿佛河入大海,迅速淹没在滔滔不绝的沸腾群声里,没有人搭理她。   季姝不为所动。   不管众人如何浮躁得不能静下来,她嗓音甚至更平静道,“如果你们还想活着,就给我闭嘴。”   人群突然静止下来,不约而同望向她的方向。   季姝依旧不管他们为何如此,只要这些人能听懂她的话就够了。   “曾经是尖兵的,不管男人女人,一律准备好战斗!三人一组互相保护!Alpha和男人们守住窗口阳台,没有战斗力的女人和Omega躲到角落去,然后闭上你们的嘴!”   这些人好赖还是经过事的成年人,不少还是有服从性的新阳学生。   一有“牧羊犬”站出来训斥,立刻在领头羊的带领下有组织地行动起来。   只是背影莫名瑟瑟发抖的可怜。   “你不应该管他们。”   楼梯口背倚栏杆坐下的少年收起杀气,冷白手指握着短剑,餐巾一点点擦拭上面的血迹。   身上玄黑的装甲因能量消耗厉害,勉强维持着运转。   那都是一些忘恩负义之徒。   不管先前匪徒想杀害几个人质警告校外的人时,季姝如何拼尽全力与歹徒牵制周旋。   他们第一时间还是想着牺牲掉她。   “不要管她,不要管她!”   她有危险时,所有人都在这么说。   季姝揽过他身边颤抖得厉害的女孩,将人搂进怀里安抚,神色极其恬淡地回答少年的话,“赢翼,他们只是普通人。”   每一个人都想逃生,想在绝境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生路,为此不惜牺牲任何同胞,这是人的本能。   没有什么好说的。   再者,她相信赢翼的能力,可以平安将她和灵灵带出去。   纪灵一个普通女孩,平生没遇过什么大事,这一连串遭遇下来,心理濒临崩溃,却还在死死克制自己的惊惧,不敢发出任何失控尖叫。   这让她心疼不已。   连赢翼看到都动容了。   如果那些聒噪不停的人质都能像纪灵一样安静,他耳膜会小不少压力。   “哼。”嘴里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赢翼不再开口,手里不动声色将刚擦干净的短剑递出。   方才的僵局是纪灵打破的。   她好像生怕赢翼真的会听从民意,放弃救季姝,而那个歹徒却如此凶残,随时会将季姝脆弱的脖颈折断。   她疯了似扑过去,完全没有受训过的攻击毫无章法。   但她的乱入给赢翼制造了转机。   赢翼眸光微不可察扫过眼前相拥的两个女孩,冷傲骄矜的神情掠过丝异色,他移开了眼神。   “我的队友都在下面,顾容与唐济那些人也出发来了这边。”   纪灵惊异地从季姝怀里抬头看他,一会又看季姝。   季姝神色没有诧异,噗呲眼里流露淡淡笑意。   这么重要的事,赢翼要是早说出来,这些人绝对不至于如此恐慌。   赢翼还是这样腹黑恶趣味。   “这短剑还是留在你那吧,让它发挥更大威力。”   “嗯。”   少年声音几不可闻,却给当下血腥杀戮的背景带来丝道不明的温馨。   ……   同样的僵持,发生在纪纶身上,实在显得不那么愉快。   突然闯入的顾容与一言不合就轰掉了阅览室地板,混乱中,他不仅迅速打破对峙僵局,将四方对峙变成两方各踞一地的对峙,还逼得他们不得不转移到阅览室外的走廊。   就在这样各自逃窜的期间,纪纶猝不及防就被他的长臂一揽,抓进了他怀里。   躲在圆柱之后,纪纶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却只听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跳,顾容与的心跳平静无比。   “你不是很会明哲保身吗。”   头顶的声音语气戏谑,又夹带丝微不可察的微愠。   “你不是一向善于趋利避害吗。”   一边注意着对面动静的Alpha,一边对着他字字戳心,最后俯身贴耳,化为一句性.感讥诮。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们纪班长还是个无私奉献的人?”   明明为求自保,他甚至可以几次祸水东引,将危险引向他。   如果要评出谁受纪纶牵连最多的倒霉蛋,毫无疑问顾容与荣登榜首。   顾容与这个名字,上过“最性感Alpha”榜首,“最想被他拥抱的梦中情A”榜首,就是没上过纪纶这个榜单。   纪纶大概也想到这点,脸稍红,却不忘嘴硬:“那是你没发现我的优良品质。”   箍着他脖子的力道过于紧,他不断扒拉那只手臂,就感觉身后的人胳膊硬邦邦,胸膛也硬邦邦,浑身都是彪悍肌肉。   Alpha高大的身量也给他带来不小压力。   背后之人的呼吸一轻,松开他颈项,手臂改揽他肩膀。   纪纶心里正一松,忽而感觉顾容与整个人俯就下来,嘴唇几乎碰到他腺体地埋进他后颈,低低发笑。   Alpha悦耳的笑音渗透皮肤,传进耳蜗,震得他心尖发颤。   “都出来见见吧,顾容与。”对面宫璟的声音远远传来,在图书馆形成回音。   整个图书馆是环形中空的圆顶结构,对面两人正隔着环形走廊的最大直径距离和他们对峙,好似谁也不敢冒然出手。   这样耗下去没有意义。   宫璟率先走出来,他的脸半隐在穹顶天窗投落的月光和屋檐阴影间,看不清神色,唯有一双眼眸依旧明亮如朝阳,仿佛在黑暗中散发金灿耀辉。   他对顾容与说出来的话犹似旧相识。   “故人相见,你就是这样欢迎人的吗。”   在他头顶侧上方,那个“斯科珀”的披风兜帽已在方才的混战中掉落。   纪纶原以为能看到他真面目,谁想只看到一张朴实的银色面具,什么花纹也没有,只凿了两道弯弯的眼睛洞孔。   远远逆着月光,纪纶都能感觉到,他脸上好像流露一丝狐疑扫过楼下。   仿佛在奇怪,外面明明这么多人,是怎么把顾容与这尊煞神放进来的。   这个人忌惮着顾容与,或者说忌惮顾容与携带的热武器装备。   顾容与就是个人形自走军火库。   在全球都严禁热武器的形势下,简直让人眼热他是怎么弄到这么多东西的。   那人毫不怀疑,那双明明应该优雅弹琴阅报的冷白长指,会精准扣下扳机,扔出炸.弹,将他拦腰撕成两截,或将他头颅轰得渣渣都不剩下。   蹲在围栏后打量他的纪纶,想到顾容与一出手,他火速窜到楼上的画面,基本确定。   这人绝对属于谨慎小心那挂。   当然,有实力傍身还能被夸一句谨慎。   没实力那叫胆小如鼠,贪生怕死。   反观顾容与,那叫一个淡定松弛。   不仅有种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游刃有余,从他刚刚故意对着面具男一顿火力输出爆射,撵得后者上窜下跳的样子来看,还有种故意玩弄猎物的恶趣味。   在宫璟的邀请声中,他两手空空,坦然迈出掩体。   不必再做什么,他所产生的震慑力已经令人望而生畏。   这男人是有点子bking风范在身的。   纪纶头一次看他的眼神如此热情,目光熠熠的。   走廊对面,宫璟轻笑一声,“斯科珀,下来吧,只有使用不了装甲的人才会借助这些武器,这样的残废,还有什么为惧呢。”   “顾容与,我想你的隐疾,恐怕不只是头痛那么简单吧?”   顾容与方迈出一步,余光扫到身侧,纪纶满眼听见晴天霹雳似噩耗的不敢置信。   顾容与笑了声,“那又如何。” 第61章 万民暴动的血夜   那很如何。   纪纶很想问问顾容与。   你对自己有没有点清晰的自我认知。   不过不用他急,有人主动来帮顾容与认识自己了。   那个斯科珀仿佛放下悬着的心,宫璟一说他立刻动了,直冲顾容与而来。   先解决这个心头大患!   被撇到一边的纪纶:“……!”   他就说热武器不是万能的吧!   顾容与抬手射击的空隙,对方已经窜到了面前。   像他这样拿着几把枪就敢上战场的傻子,很多B级以上尖兵看都不看在眼里。当然,要除去那些水货。   尖兵之所以在这个时代成为主流,除了因为环境污染不得不改用装甲形式的作战方式,以免再掀起核.战,更是因为有着装甲覆体的尖兵足够强大。   他们的身体机能经年累月在α石的激发下,早已经不是普通人类肉.体的强度。   “哈哈哈!”面具男好像大仇得报的畅快笑声。   看看现在谁把谁撵得上窜下跳!   “顾容与!”   形势不妙。   面具男一个刁钻角度的攻击,逼得顾容与生生用毫无保护的手臂挡下。   纪纶连忙看准时机冲过去保护,才没让顾容与再度受伤。   幸好宫璟这时候没有出手,否则他真不一定挡得下对方两人的合击。   就这样,他们已经足够狼狈地退回刚被轰掉大半地板的阅览室,暂避锋芒。   “你受伤了!”   逼仄角落,两人显得拥挤,顾容与发丝若有似无拂过他鼻尖与脸颊。   顾容于抱着右臂,额头薄汗渗透发帘,语调仍是漫不经心,“没事,我左手也能用。”   纪纶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是左撇子的问题吗!”   他简直要被顾容与这副态度气死,好像痛的是他一样。   “顾容与!你……”纪纶话都不连贯了,“你真是!”   他很想知道顾容与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身险绝境,他还能悠然闲适。   方才还一幅所向披靡,好不威风的样子登场。   结果他根本是来送死的!   而且他一直没见过顾容与使用装甲,还以为是因为他顾君的逼格摆在那,轻易不能出手。   敢情那是用不了啊!   亏他心里还夸他靠谱,以为顾容与来了,新阳的青天就有了,大家就有救了!   结果就是现在这个结果……   纪纶麻了。   手背一暖,纪纶痛苦扶额的手被握住。   他抬眼便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红眸对上眼神。   “……”   纪纶:“呵。”   别以为在这时候装大佬,就能掩盖他用不了装甲的事实。   你葱头不开花——装什么蒜。   走廊脚步声渐渐逼近。   宫璟那双特别眼眸尤似两轮金日,在黑暗中甚至愈发璀璨夺目。   “看呐,多可怜。”   “谁能想到,我们高高在上的顾君竟然还有这一天,被人撵得像个丧家之犬一样逃窜。”   他的语调轻扬,好像还是平日和学生会干事们说说笑笑的语气,一点听不出讥讽。   纪纶起身欲看,被顾容与一把按下。   “哦不,你一年前不就经历过这样的事吗。”   走廊的脚步声似乎停止。   “一年前,战国城的叛乱引发各个王城的动乱,听说……你们黎王城伤亡惨重?”   宫璟语气好似好奇。   “这其中,可也有你的功劳?”   纪纶抬眸看向顾容与。   功劳?什么功劳?   无数伤亡制造者的功劳?   走廊上,宫璟娓娓道来的诉说传进耳蜗,好似解答他的疑惑。   “听说当日鲜血如红酒一般浓烈,洒满了顾公馆的静庭,这种味道……萦绕三天三夜才消散。”   “也就是自那时起,你有了不可言说的隐疾。”   “也就是那天以后,你再也无法使用装甲。”   以一个平淡的语气,宫璟一言盖棺定论,“再也做不了尖兵的你,才需要借助外物啊。”   “呵,无法使用,”一墙之后,顾容于轻声哂笑,“难道你长篇大论说的这些,不是你心里恐惧的回忆吗?”   他捂着受伤手臂的左手放下,散漫的语调好像在说让我想想,“嗯,关于晋王城,关于……你的身世?”   冷风习习,无边寒凉。   正低头专心致志给他包扎手臂的纪纶凛然色变,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他目光试图看清顾容与此刻的神色,却只敢看到他下颌骨的流畅线条。   无法呼吸。   他直觉会看到一个更加无法接受的现实。   顾容与浓密的眸睫似蝶翼温柔低垂,温凉触感冷不丁贴上纪纶额头,转瞬即离。   他起身撇下他,独自出去。   纪纶攥着从上衣撕下的残余布巾,久久不能动弹。   顾容与轻轻的低头一吻,滚烫了他的皮肤。   幽暗的走廊,东西两院王不见王的两个学生领袖,最终还是面对面站到了一起。   顾容与漠视着手臂的疼痛,无视着楼上对他虎视眈眈的斯科珀,优美的眉尾优雅一挑。   “哦,我忘了,你应该是不记得了,那个杀戮之夜覆灭的家族中,你才一岁,应该无缘得见那场盛况。”   “怎么,晋王族的末裔后代,你从地狱爬上来,是要为那些死去的亡灵复仇吗?”   宫璟一贯是好脾气的,整个新阳都没人见过他动怒。   此刻他脸上却不复阳光,眼眉间说不清的沉郁。   他们是在互相捅刀子。   他先讥讽顾容与独战叛乱者,守卫顾公馆的可怜。   顾容与也不客气地帮他回忆,他心底深埋的痛苦。   宫璟抚额笑起来:“顾容语,你还是那么傲慢啊。”   傲慢的简直可以说是讨厌了。   他的高冷孤傲,好像是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屑一顾,连万物星辰都不放在眼里。   又总是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不动声色地隔岸观火,掌控全局,一边静观所有人的苦难哀愁。   他真的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神吗?   以为什么事对他都易如反掌?   笑着笑着,宫璟面色陡然一厉,“我当然会记得,如果连我也忘了,谁还会再提起它。”   “十八年那么漫长,漫长到所有仇恨都能遗忘,所有的罪恶都能被历史掩盖。”   他怅然的声音忽然对顾容与问,“顾容与,你见过万民暴动的血夜吗?”   不待顾容与开口,宫璟摇摇头低笑一声,似是自嘲道,“正是因为大家都忘了,十八年前不安的灯火和万民暴动的血夜,现在才会如此傲慢大意啊。”   虽然有他的作用在。   可新阳一个首都重点军校,竟然轻易就让敌人占领,不也很讽刺吗。   “顾容与,你没见过,才会如此轻率提及它,如果你经历过,你就会知道,那是多么强大的力量,是你一年前经历的暴动也比不上的。”   “在那样的力量面前,无论你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多么高贵的身份,都会被他们一点点撕碎。”   “整个常家已经被这样的力量拖下了地狱,顾容与,你……躲得了吗?”   他此刻的语气简直像是谆谆教诲,对顾容与,对着纪纶。   不远处,斯科珀阴沉的声音在面具下喊:“常玖!还跟他啰嗦什么!杀了他们!”   盘踞在楼沿上的人影连连催促。   宫璟装甲瞬间覆体,整个人气势如虹,璀璨耀眼。   对着几步之遥的顾容与,他的能量在手心渐渐汇聚成球,随时可以丢出给予顾容与致命一击。   在他丢出前,一个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蓄力。   “会长……”   “不要。”   纪纶几乎是颠撞爬出阅览室,艰难地冲他摇头。   宫璟良好的Alpha视力可以清晰看到,那个眼神好像在说。   学长,难道你真的要背叛国家,一错再错下去吗。   你……难道真的要用这样的方式,向整个华龙国复仇吗?   走廊光影婆娑,金瞳眸色晦暗。   纪纶无力而滞涩,想再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凝重地沉坠在心头,不能吐出一个音节。   他知悉一点晋王城之事的来龙去脉。   在书社和朝闻道夜谈那次,朝闻道简单给他讲过十八年前晋王城发生的惨案。   晋王城扮演的角色一直很特殊,比华雄他们那四城还特别。   在华雄四人搞出前所未闻,闻所未见的草民做城主前,有人率先在晋王城弄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   朝闻道说,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有晋王城的前车之鉴在,被华雄他们击败的上任城主们才会乖乖让出位置。   毕竟华雄他们又不会赶尽杀绝。   而在这场大变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那就是一号首长的第六个孩子,何夕洛风。   何夕是首长的家族姓氏。   何夕洛风当时亲至晋王城,联合当时的晋王城城主,试图发起一场从上到下的革新。   这个城主现在看来,应该是宫璟父亲。   他刚刚从父辈那里接过城主之位,竟然真的答应了,不仅十分礼待何夕洛风,还和他相谈甚欢。   听朝闻道所说,他应该是刚刚上位,迫不及待想做出政绩证明自己。   结果显而易见。   改革推行不到一天,常家满门一朝惨遭屠戮,现在的杜家坐上了城主宝座。   十天后,何夕洛风毫无征兆死于家中。   对于这个首长第六子的死亡,各种缘由,外人已不得而知。   只知道有整整半个月,整个雨花台笼罩在雪一样洁白的灵布中,哀寂弥漫至整个首都,仿佛压在每个人头顶上的乌云,久久挥之不去。   期间,一号首长一次也没在人前露过面。   不久再出现在新闻上的老人,真的成了老人,他老了足足几十岁,发须尽白。   此前他已经历过五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现在连最后一个亲生孩子也失去了,不可谓不凄惨。   可他悲伤,也有人为常家悲伤。   还有更多的愤怒。   到底谁要为常家的惨案负责?   对于常家剩下还活着的人而言,何夕洛风就是那个带来灾祸的凶手。   就算何夕洛风已死,他一个人的份量就能抵得上那数百条性命之重吗?   而在其中息事宁人,掩盖真相的雨花台还扮演了什么角色,朝闻道没有说,纪纶也不清楚。   现在唯一明白的是,他们所有人都要承担一部分来自地狱复仇使者的怒火。   不管他们是否无辜还是有罪。   纪纶原本应该生气。   气这多年前的罪孽,何至于要牵连到他们这些无辜的人。   却又禁不住想到,作为常家如今还在世的,那场灾祸幸存者的宫璟,他承受的压力该如何沉重?   也许带他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母亲日日鞭笞,都在督促他复兴常家,也许午夜梦回,耳边都是常家先人凄厉的哭诉与质问。   质问他为什么不替常家报仇,为什么不将他们的冤屈诉诸人世,还敢安然苟活于世。   在这场变故中,常家扮演的角色也许不那么无辜,但也绝不应该是这样不明不白的结局。   “会长。”纪纶嗓音无比酸涩,依旧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没经过宫璟的苦,不敢替他宽恕什么。   他只是不想让宫璟走向一条死路。   这个他一直憧憬着的男人,原本应该在鲜花掌声和明媚的阳光下走完他灿烂而幸福的一生。   他以后想去参军也好,步入政坛也好,凭他的能力和魅力,一定是人群中最瞩目的对象,所有人崇敬的领袖,就如他在新阳一般受着众人爱戴。   幽幽黑夜,宫璟轻轻一声笑音。   纪纶没劝他什么,可一双黑眸对他道尽无数未尽之言。   “纪纶,我没有选择。”他用纪纶刚到这说的第一句话回给他。   “还来得及!”纪纶目光坚定。   只要宫璟现在回头,他们就来得及。   他会跟所有人隐瞒图书馆发生的事,不让任何人知道宫璟的存在。   是的,他会编一个完美的借口。   他一向很擅长撒谎。   “顾容与?”他迫不及待看身边的Alpha,他需要他的配合。   顾容与眼眸深深睨他眼,道不明的晦暗复杂。   宫璟看着他们俩笑起来。   还是那个会长的标志性笑容,孩子一样的稚气,灿烂而纯真,永远那么包容。   “你还在跟他废话什么!”阴森森的身影骤然逼近。   顾容与抬手就是一连串射击,比先前还要猛烈的火力,好似带着宣泄十足的火气。   对方攻击不到纪纶,转而抓起宫璟甩到墙上。   “你在心软?!”他扼着宫璟脖颈,狠狠掷到一边。   “别忘了你先辈的仇恨!这一切都是这个国家应得的!”   宫璟擦着嘴角血迹从地上爬起来。   窗外校园的战火扑进他眼底,掀起一片殷红的火苗。   女人的尖叫嘶吼仿佛冲破他天灵盖地喊:“复仇!复仇!杀了他们!!”   “钥匙呢。”   “在里面,密码告诉你了,你可以亲自去拿。”宫璟打开身后信息中心的权限门,一柄尖刀悄然出现在手中,“等你出来,我会亲手把他们的命带给你。”   “哼,但愿如此,否则让我来,他们会死得更惨。”   “你最好记住。”丢下一句充满威胁的警告,斯科珀匆匆踏入背后一道廊桥连通的信息中心大楼。   那里是整个新阳的中心所在,重要的保险室、控制室,都在那里。   宫璟眼角余光扫到走廊的钟表,斯科珀进去出来最多三分钟。   墙后的纪纶也意识到这点,看向顾容于。   顾容于拿起角落手提箱丢给他:“你配合我。”   他是想自己做掩护,让他突袭进去?   纪纶抱着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箱子,轻轻一叹,伸手拉住顾容与完好的左臂。   他没有护体的装甲,怎么可能让他做主攻。   而且自己的基因缺陷也不适合搞偷袭。 第62章 他的太阳   散弹爆发的铅珠群大范围抛射,地板裂纹随着距离增加而迅速扩大。   廊桥上的人垂眸一瞟,判断出对面的短射程武器虽然威力大,准确度因距离过远已不足以击中他。   但跟在率先出击的顾容与后面,是纪纶的装甲悄然覆体。   一道亮丽白光从他头顶飞跃而过。   为了阻拦纪纶,也怕顾容与像轰掉阅览室地板一样毁掉廊桥,让他们两个一起掉下去,宫璟不得不退进身后的信息中心。   可还是来不及。   披风身影已踏入幽暗通道,进入保险室室。   防盗门缓缓在纪纶他们眼前关闭。   时间紧迫,纪纶转头和顾容与一个相视颔首,各自动了起来。   纪纶刻意泄露能量,身上光芒大绽。   宫璟正要迎接,昏暗的大厅,一颗耀眼的闪光弹袭来,瞬时两道白光合而为一,刺目不可直视。   抓住他下意识闭目的短暂时间,一道矫捷身影接连不断攻击,投掷炸弹,轰然将他逼退。   “你就没想过跟我交手。”倒在废墟中,宫璟握着刀站起。   那道爆发惊人攻势的身影脚尖一点,翻身跃上楼上扶栏。   宫璟抬头望去。   他笔挺颀长的身形就立于扶栏之上,神情看不到多余感情地微微垂目。   在他之后,优雅的Alpha扶着控制室大门走出,一只手臂鲜血浸染白衫,蜿蜒从小臂流下:“我说了,我只是个打掩护的。”   宫璟扯扯嘴角。   无耻到顾容与这份上,让一个Omega替他做主攻也不觉羞愧。   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方才以为还是顾容与在跟他交手,结果暗中竟然已经换成了纪纶。   纪纶装甲散发的白光混在闪光弹里,成功误导了他。   “那你成功了,你要的后备能源……启动了。”   随着他话音落地,大厅登时大亮。   信息中心和图书馆的一处处灯光亮起,楼内各处警卫的机器人红光闪烁。   这里的安保系统,恢复了。   “混蛋!常玖!外面怎么回事!!”   恢复控制的不只是警卫机器人,还有保险室防盗门。   顾容与在控制室安好能源,立刻锁死保险室防盗门。   斯科珀眼看就能跑出保险室,就差一点点,大门落下,气得他在里面破口大骂。   纪纶听着他的无能狂怒跃下扶栏。   四目相对,他和顾容与相视一笑。   顾容与眼底笑意没有他明显,可也能看出他对他的赞赏。   纪纶配合得很好。   不管宫璟他们要从新阳得到什么东西,他们俩的目标从来不是阻拦这两个人。   他们只要能进入控制室,撤掉整个新阳的防护罩就够了。   顾容与一直携带的手提箱就是为此作用。   宫璟看着楼上的和谐画面,稚气笑了:“难道你们以为没有他帮忙,我就拿不下你们吗?”   顾容于眸色一凛,抬脚踢起地上的“□□”。   方才为了节约时间,尽快进入控制室,他扔掉了手提箱不少装备。   换匣检查子弹,他迅速备好足够火力,随时迎敌。   眼前一暗,纪纶背影站到他前面,轻轻的声音说道:“你受伤了。”   宫璟不知道设置了什么程序,在关闭整个新阳电力系统情况下,还能控制防护罩的开启。   顾容与虽然脑洞大开,想到接通新能源恢复新阳电力,重启防护罩控制系统的方式,但那需要不短时间。   而在那之前,他们需要有人牵制住宫璟,另一个人守住控制室。   纪纶还是那句话。   他不是舍己为人,甘愿牺牲自己。   谁让他身边这个Alpha看着人模狗样,其实是个残废呢。   “我去。”   Alpha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怪怪的。   纪纶不想说什么煽情话,干脆利落背身躲开他的眼神。   身后顾容于抚额轻轻一笑,笑音缱绻绵柔,性感抓耳。   不是平时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漫不经心的笑,更不是故意招惹他时戏谑的笑。   顾容与是真的愉悦地笑出来了。   似乎纪纶总能做出些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明明他应该是内里虚伪狡诈,市侩庸俗,外表还要伪装出光风霁月的人。   可也是这个人……   明明脆弱、平凡、不堪一击,他仍然立得堂堂正正,然后出其不意给所有人带来惊喜。   “真好,有人护着呢。”   宫璟看着纪纶跳下来,眼里是看穿他们打算的了然。   “会长,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吗。”他还在尝试说服他。   宫璟莞尔一笑,“傻纪纶,很多事,从你踏出第一步就没有了回头路。”   他的金眸熠熠,闪耀着窗外的火光,“很多事,也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就像衡弥生,出生带着父母的烙印,永远是父母的附庸,享受了他们的荣耀,也背负了他们的责任,包括仇恨……”   纪纶不解,一边心口泛出酸涩。   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出那样犯规的笑容。   就好像他们还是会长办公室里那对赤诚相待的学长学弟。   宫璟温柔的目光还在凝望他:“我已经没有退路了,纪纶。”   这一眼仿佛含着血泪,令纪纶刺骨的疼。   砰砰。   防盗门从里面被破坏的动静,也是一连串子弹精准击中各处短路电线的声音。   火花飞溅,一片刺眼。   好不容易破坏防盗门跑出来的人,迎面就是更多射击。   斯科珀要气疯了。   顾容于坐在楼上扶栏上,几乎是完全无视他,注意着纪纶那边的状况,眉心微不可察轻皱。   随手就是一枪,惹来他更多骂骂咧咧。   玛德!   怎么会有如此傲慢的男人!   他竟然敢漠视他!   自从爬上这个位置,再没有人敢小瞧他!   可是再气,他也暂时拿顾容与没有办法。   他比纪纶更清楚,顾容与使用的那些装备威力。   重启的安保机器人也给他造成了一定阻碍。   相较之下,纪纶面临的压力最大。   宫璟能代表新阳出战全国高校联赛的实力,根本不是他能比拟的。   他节节败退,宫璟则是风卷残云之势,轻易将他击退到楼层边缘。   他无路可退了。   纪纶低眸检查手环,他的装甲还能维持两分钟。   战场上,不是你一拳我一拳的回合制。   纪纶回忆起高校联赛后,宫璟跟他说过的话,不动声色后退,后脚跟踢起宫璟投掷过来后被击落在地的尖刀,握在手心。   再抬眸,一道长身化为长虹袭来,他避无可避,纵身往后一跃。   砰!   一颗子弹击中宫璟装甲。   机会来了。   装甲被子弹击中的地方,能量运转滞塞最是薄弱,他可以抓住机会偷袭!   纪纶反手掏刀刺去,手腕一痛,他的尖刀被击飞,整颗心随着那刀一齐直直坠落。   天旋地转,视角颠倒。   一起坠落的还有他们两个人。   砰——   好像有十几秒,又好像只有一瞬息。   他们双双砸落。   从十几米高的顶楼,摔到最底层的大厅中央。   图书馆中空的设计,让他们这一路下坠过程畅通无阻。   “结束了,纪纶,这场噩梦。”直到落地那一刻,他都被紧紧搂住。   “为什么……”   装甲消退,他的声音颤抖,几乎张不开嘴出声。   刀尖就插在他们不远处的地板,从他们身下流淌出来的鲜血,浸满了最底下之人的四周,慢慢……渗透到刀尖。   “如果捉着你的手刺进我心口,你会有负罪感……”   剧烈的高空坠落冲击力,让那双金色眼瞳血丝尽裂,变成破碎的金日。   纪纶试图移动头部,看到他的模样,可即便有人垫在他身下做了缓冲,他还是受到一定冲击,全身沉重发麻动弹不得分毫。   “纪纶,”苍白如纸的脸在水晶吊灯的光芒下微笑,好似听到他无声的呼唤回应,“你一定……一定会比我走得更远,我没有看错你。”   手背覆上温暖,一个冰凉的物件塞进他手心。   宫璟恶作剧似的语气在他耳边轻轻说:“这把钥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但是我不想给他们,你能替我保管吗?”   那些人兴师动众袭击新阳,却没想到,这东西一直在他们严密掌控的那个人手里?   纪纶双眸不可遏制睁大,透着全然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   大口大口鲜血从鼻腔嘴里冒出,宫璟声音再不能清晰,“这…才是他们真正想得到的东西,我……谁都不信……”   “为什么……”   那只手边的手慢慢抚上他头顶,已经痛到极致的人,还在努力扯出一个饱含歉意的笑容,   “对不起啊纪纶,冒然将你扯进来……一直都不知道要这么跟你说,是让你保护好自己,还是……还是坚持走你自己的路……”   “但…不管怎样……纪纶,活下去……活下去,纪纶,你一定会走得…比我更远……”   眼泪再也绷不住涌出。   为什么!   “我不怨谁,真的……”不管他如何悲愤难忍,絮叨的语气还在耳边,渐渐微不可闻。   “我父亲太想得到认可,又太天真,轻易信了别人的话,何夕洛风欺骗了他,所有人都在欺骗……而我……”   许多未尽之言,化作眼角滴落的血泪。   一声压抑的呜咽不可抑制从喉腔溢出。   远处枪声和骂骂咧咧声不断从高处下移,头顶一暗,一个身影飞快沿着楼檐率先跃下。   暗沉眸光轻轻一扫,长臂操起地上的人,扛在肩上冲向大门。   他好像说了什么,比往常温柔百倍的嗓音,淹没在一连串爆炸声中。   纪纶什么都感知不到,听觉似乎已全然丧失,身体一腾空,下意识伸手够地上的人:“会长!”   “常玖!!”   慢了一步跳到楼下的人,飞快窜到宫璟身边,却被宫璟身上爆发的莫名能量弹开。   他想再过去,不知从哪冒出的机关蹦出几道铜墙铁壁将他罩住。   既不能向前一步,也无法离开一步。   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宫璟跟顾容与联手做戏给他下了个套!   什么唇枪舌剑,王不见王,水火不容。   顾容与分明知道宫璟一心求死想摆脱他们的控制!   “混蛋……常玖!!把我放出来!你要干什么!!”   他想到十年前,常母去世前想尽办法将宫璟送到黎王城,就是顾家人的暗中操控,让宫璟认亲宫家,得到首都学习生活的机会。   他声音逐渐慌乱。   “谁让你这么做的,啊?谁允许了你!给我停下,常玖!你的命是我给你的,谁允许你犯贱的!!”   “常玖!你这个混蛋傻子笨蛋!蠢笨的家伙!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活该家破人亡,被他们抛弃!!”   那个阴恻恻,自始至终不敢露出真面目见人的人,极尽所有恶毒之言。   纪纶听到他的一声声咒骂,又好像没听到,一心在顾容与肩上拼命挣扎,挣脱束缚,跑回去,拉起宫璟。   他们一起回家。   轰——!!!   他们摔落在图书馆外的草坪,滚出数圈。   头顶笼罩在整个新阳的蓝光散去,背后的图书馆却竖起了新的屏障。   坚不可破的“女神盾牌”牢牢将爆炸封锁在图书馆内部。   纪纶看到整栋宏伟建筑在剧烈的爆炸中化为灰烬齑粉。   也看到爆炸前那双金色的,像太阳一样,会发光的瞳孔,逐渐黯淡,无光。   染血的Alpha背倚立柱,席地而坐,含笑的眸子低低垂敛,遥望他离去的身影,嘴唇翕合,似在无声呢喃什么。   这场爆炸是那么突然,又是那么壮丽盛大。   无数人抬头仰望。   整座新阳,整个首都,各个地方。   所有人都好像看到,有一个人燃烧了自己,点亮了整个新阳。   他们都看到,看到艳丽的火焰冲上云霄,冲破长夜,刺目火光一如十八年前灿烂。   遥远的某处地下室,老者虎目直直盯着屏幕画面,久久未发一言。   四周侍立的人似乎不会动作,一个个低垂着头,屏息凝气,不管各自身份年龄和地位如何,拘谨得都像被威严大家长训斥过的孩子。   良久,外面传送的画面切换,在又沉又闷的空气里,响起老者不辨喜怒的声音。   “十八年前的恶鬼,也敢爬回人间作祟吗。”   无人敢应答。   他的声音好像响在很远的天边,遥远地仿佛在跟一个不存在的人对话。   不需要他们应声。   老人也不需要有人回答。   “走吧,随我出去。”   “首长,”连理急忙出声,“歹人还没有全被抓捕,现在出去实在是……”   在很多人眼里,生命重量的天平两端是平等的。   可在更多人眼里,它们天然就是不平等的!   失去天平一端的那个人,是另一端添上多少砝码也比不上的。   愤怒,更无法止息。   “首长,还是等外面都安定下来……”   “怕什么。”   简单的三个字,一众跟在连理后面劝阻的人都不约而同息声。   老人沉静的气息好似给众人吃了一丸定心剂。   一众因今夜之事惶惶难安的上层圈子,第一时间发现一号首长的身影出现,也迅速安下心来。   新阳也笼罩在安心之中。   冲天火光还在照亮新阳,他们已经开始庆祝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幸运。   防护罩没了,救援队来了,敌人跑啦!   无数欢欣鼓舞和喜极而泣,以排山倒海之势传遍新阳,传到草坪上的人耳中,和那些火舌吞噬一切的杂音合并混淆,最后尽数湮灭无声,万籁俱寂。   仰头,黑云硝烟弥漫夜空,遮蔽那一轮圆月,夹杂着灰质飘落的雪花漫天飞扬。   一段神秘悠远的歌谣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不断回荡在他的脑海。   风儿吹啊吹啊   月光摇啊摇啊   年轻人留下一朵玫瑰   他向黑暗中去   世界永远在沉睡   姑娘永远在沉睡   人们高喊着,让她醒来吧   风儿吹啊吹啊   月光摇啊摇啊   我的宝贝快快睡吧   快快睡吧   窗外的夜莺已不再啼叫   我看见两只鱼儿在云上飞   云海留下没有名字的爱情与生命   年轻的人们啊   在水中找到了永远的家……   无数分不清成分的碎物迎着破晓的曙光片片纷飞,轻柔似羽毛飘扬,遮蔽红日,遮蔽双眸。   一朵雪花飘落在他睫毛,掩去最后一丝光亮。   他的太阳,熄灭了。 第63章 失去   广场上,一众人质刚看完东院小霸王与残暴匪徒的激烈战斗,又欣赏到一出内讧好戏。   这个光头吼,“混蛋!我的东西呢!!”   那个绿鱼头喊:“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呢!可恶!”   “你特么玩我呢!”   眼看着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在场人质谁看了不迷糊?   盘算着好像就是图书馆爆炸后,所有匪徒都开始着急。   光头男急匆匆返回广场,原以为他是来支援绿鱼头的,谁想元朗完全被无视地撇到一边,他们两个匪徒首领气哄哄杠起来了。   这可真是……小刀拉屁股,给他们开眼了啊!   被忽视的元朗脸色黑沉滴墨,眼角抽搐,几近爆发。   人质们就没他这个心气。   无视就无视嘛,在救援队赶到前,他们恨不得匪徒自己人杀狠点,他们完全可以再低调点。   “够了!”绿鱼头率先停手,“答应给你的东西一定会给到你手上!”   光头男虽然也停手了,还是冷笑着不满。   他要的新型装甲岂是轻易能得到。   好的装甲是所有尖兵的追求。   为了探索装甲的极致,无数人前仆后继研究天然有辐射性的α石。   可这个宇宙之物,又岂是常人能掌控的。   别看现在第几代第几代型号的装甲炒的火热,不过还是在最初代装甲基础的画蛇添足。   资本的营销大肆渲染它们的厉害,实则都是华而不实的垃圾!   α石,那是神的力量。   除了上个世纪最初研制出装甲的那位科学家,这个时代只有一个人能掌控它。   那人在原版的基础上大幅改良精进,不仅去掉了原本装甲带有的缺陷,据说还能让使用者得到神一般的体验,开发出比之前强百倍的潜力!   而如此绝无仅有的装甲,就存放在新阳。   现在,这个死鱼头告诉他,会把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给他。   这不是哄他吗!   图书馆都炸了,模型数据都毁了!   除了那个人,当代谁还有那样的能力研发出那般顶级的装甲!   匪徒,如潮水般退去。   人质们瞧着光头男以大局为重,压下火气和绿鱼头一起跑路,乐见于此。   然后转头就发现,他们刚刚寄予厚望的救星元朗拔脚就要追杀匪徒。   “!”   小伙子很勇啊!   但大可不必。   穷寇莫追这个道理不说,他们四周还没有援救队赶到,元朗跑了谁来保护他们啊!   “元朗!”   比援救人员先到的,是徐佳惜他们这波人。   他们这一队残的残,伤的伤,徐佳惜不知道和哪个Beta搀扶在一起,跌跌撞撞朝广场跑来。   换以前,占有欲强烈的元朗一定会因为这个亲密举动吃醋,现在却只有失而复得的惊喜心酸,满眼看不到其他人。   二话不说抱了过去,力道重的恨不得将徐佳惜融进他血肉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不住道歉。   这还是那个死要面子的元朗吗。   徐佳惜笑嘻嘻抬头,元朗怀里一空,下一秒,徐佳惜抱住他脖子轻蹭,“元朗,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不用你拯救……我跟你说,我刚才面对匪徒可厉害了,而且没有你我还有一大堆同伴呢。”   最后一句属实没必要。   元朗哭笑不得。   徐佳惜还在絮絮叨叨,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跟他分享刚经历的事情。   四周,广场上人越来越多,重逢场景不断上演。   “靳恩!”   红柚惊喜找到,站在“无限”小队成员之间毫无违和感的少年,似是近乡情怯踌躇起来。   “我想出来找你的。”舞厅一出变故,她就想出来找靳恩。   “我知道。”   隔着几步之遥,少年淡漠眉眼晕染柔情,深邃黑眸倒映出无边璀璨星辰。   比起一旁徐佳惜元朗俩人的腻歪,他们的重逢显得过于克制。   舞台前,恢复电力的广播传出一人的声音,通知所有人都到广场集合,以便得到保护和抓捕校园残寇。   这个声音听着很熟悉。   转头发现跟徐佳惜过来的人中少了两个,原来是虎嘉护送罗锣去了广播站,才有了这个通知。   这个通知来的很及时。   红柚就是因此得知新阳已安全的。   那时她正护着几个女孩子躲在洗手间,筹划着怎么将他们被收缴的手环偷回来。   未想才付出实践不久,图书馆炸了,防护罩没了。   她们刚偷到的手环也没了用处。   出来一脸懵。   怎么匪徒就解决了?   靳恩也有跟她相似的遭遇。   去礼堂路上碰到赢翼的“无限”小队突袭匪徒,他们干脆帮忙打了个辅助。   谁想礼堂还没攻下来,图书馆那边就尘埃落定了。   “学号156078,学号156078……”背景音忽然从罗锣的通知换成了场边的喇叭声。   一队制服尖兵破开杂乱人群,不顾所有人的抱怨不满,生生创造出一条紧急通道。   他们好像在寻人。   “在这!他在这!”靳恩身侧的何故跳起来,高高挥手。   红柚奇怪:“是你家人来找你了吗?”   心忧自家孩子,想早早进入新阳的父母不少,可也没这么兴师动众的。   特战队还在排查残余匪徒,确定安全,稳定秩序后,大家才能离开。   “等我。”靳恩避开了她的问题。   “嗯!”红柚没有在意,靳恩应该是急着去见家人报平安吧。   她也担心家里的爷爷了。   不知道爷爷有没有看到新阳的新闻,希望他不知道。   要是知道,又该担心她了。   “那些人…是雨花台的警备队哦,副班长。”陈辰独特的妖孽声线,轻易在一片嘈杂中脱颖而出。   搀扶着他的衡弥生佯装生气,“你都这样了还有力气说话。”   可少说两句吧。   虚弱得喘气都困难了,还要招惹一下副班长。   还好红柚一向宽容大度,没有在意陈辰的恶劣劲,反而朝衡弥生笑笑,心领他的好意。   他总是很体贴的人。   “那边有医疗队,快去吧,需要我帮忙扶吗?”   “不用啦。”   两个全身都是血迹,分不清彼此谁先沾染上的人说说闹闹离去,所过之处,无人不惊骇避让。   红柚失笑。   周围人一个个散去,和朋友家人拥抱在一起,很快她身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依旧不甚在意。   忽而远去的靳恩身影回头望来,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   红柚朝他浅浅一笑,就像他们入学再见那天一样的笑容。   去吧。   她会等他见完家人回来。   很多爱的表达,本来就不一定需要抵死缠绵,难舍难分。   除了靳恩送她玩偶熊时有过一次拥抱,他们从来没有过什么亲密举动,她却依旧知道,他们之间心的距离是最靠近的。   既如此,差那么一会不见又有什么要紧。   红柚抬头眺望图书馆方向的冲天火光。   曾让每个人都感到心里沉重的大火,现在好像成了庆祝他们死里逃生的烟火。   烟火多了一个黑点。   隐匿在劫后重生的祥和气氛下,无人知危险尚存。   从天而降的绿鱼头人影,似是鹰鹫捕捉一只小鸡,轻松从广场上劫掠走他的猎物。   又似蜻蜓点水般,轻松从湖面掠起一滴水花。   靳恩!   脱口而出的音节停在嘴边,戛然而止。   求生本能和理智在瞬息作出抉择。   红柚死死咬住嘴唇,捂紧嘴巴。   她想活。   遽然拔地而起,呼啸北风刮疼眼睛脸颊的时候,她就想发声呼救。   可是离她最近的人就是靳恩……   她不能这么自私。   视野迅速拉开变宽,飞得越来越高的她看到,她这消失的一滴水,对整个沉浸在死里逃生的人群海洋没有一点影响。   转瞬变故,无人发觉。   人群中,有人心悸抬头,惊惧下骤缩的瞳孔,少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果真毫不犹豫朝她奔来。   红柚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靳恩被人扑倒在地。   “不行!靳恩!不可以!”何故紧紧抱住他,不让他往前再冲一步。   “靳恩!”   数个精英特战队员发现夜空变故,迅速围到他四周森严戒备。   可他们都围到他身边有什么用。   他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去救人!   轰!   靳恩自杀似的能量爆发震开何故。   他爬起来,没有追上去。   那个绿鱼头裹挟着红柚的红裙身影,进入骤然出现的战机里,迅速消失在天边的黑夜。   靳恩环顾四周,避开眼神不敢看他的何故,一堆紧张他安危的特战队员……   他们都不在乎。   不在乎红柚的死活,不在乎他失去了什么。   靳恩素来冷淡的面容在那一刻爆发惊天的怒气。   何故毫不犹豫单膝跪下:“靳恩!对不起!我知道你喜欢她,可我的职责只是不惜一切保护你的安全!”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亏心。   这一晚他耽误了靳恩几次找红柚?   第一次就欺骗靳恩说,红柚跟虎嘉他们在那个地下室。   明明他们早就可以遇到对方!   顶着强大的Alpha信息素压制,何故牙关打颤,马不停蹄再道:“副班长她……她不愿出声让你发现,想必也是为了保护你啊!”   绿鱼头敢退兵之际跳下来掠人,必有倚仗。   靳恩那时冲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红柚克服了人性求救的本能,一声也没有发出,自然伟大。   可他也是为了保护靳恩啊!   他不奢求靳恩能理解他们,只要靳恩平安无事……   “你……”靳恩好像要抬手指他,却似乎有什么力量撕扯着他往下倒。   他站不稳,手脚无力,全身发软。   脑海里只剩下半空中红柚紧紧捂嘴,无声流泪又含笑看着他的模样。   那一抹红裙的颜色,就像三年前雨天初见的雨衣那般鲜烈。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喉咙发出一个音节。   “滚。”   ……   “快看!那是什么!”   “好大的飞机!!”   一众惊愕的议论纷纷中,陆堪满目肃厉。   远远眺望新阳上空,几乎有半个新阳大的庞然大物从黑压压的云层中露出真面目。   白金色的机身,极致流畅的优美线条,未知名材质的外壳在月光下闪烁着危险光芒。   比起只能防御的新阳防护罩,这架战机才是真正的女战神。   不仅能避开华龙国监控,闯入领空,还让四周盘旋的军用直升机和紧急调来的战机全成了摆设!   别说拦截了,它们自己都自身难保,被击毁了好几架!   可……匪徒哪里来这样先进的技术?   塔尼亚帝国?还是IU联邦?   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应该能避开华龙国的情报部门。   眼看敌机嚣张地一个神龙摆尾,甩开所有追击,消逝在遥远的天际,陆堪错愕回眸。   他身后的乌师偃和朝闻道神色竟然是平静无比,没有一丝意外。   “走吧。”朝闻道说。   动荡的长夜终究还是结束了。   在所有人期待下,东方破晓,云消雾散,金灿灿的日光照耀世界。   只是总还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修文馆杂物房,砰的一声被人从外踹开门。   面瘫少年匆匆扫视全屋,奔向角落箱柜一把打开,呼吸情不自禁一松。   “重胤,好暗……”箱柜里紧缩的人嘟嘟囔囔。   重胤面色一凛,声调不自觉软和,“因为你把自己关起来了。”   “出来吧,”他这次没有坑常雍,“太阳真的出来了。”   初生的红日正在东方升起,院中Alpha的颀长背影独立,抬首眺望远方光芒万丈的地平线。   常雍在重胤的牵引下,瑟瑟不安上前,“对不起,少主……”   他不该因为自己的私人情绪,耽误少主的事。   这样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护卫。   常雍沮丧垂头。   顾容与回眸眼睫微敛垂落,血色眸子照着黎明剔透的日光,晶莹而明艳。   “少主,他……”好像从他这个举动中得到一点勇气,常雍咬紧的牙关产生一丝动摇,“他是怎么样的人?”   Alpha淡漠的眸光从他身上掠过,最终还是回到方才眺望的远方,片刻,沉静的嗓音给出一个回复。   “他似一轮金日。”   常雍眼神瞬时绷不住,匆忙抬手遮挡,小臂下发出的呜咽声似又哭又笑。   重胤里面将他拉走,庭院另一角,唐济元朗几人的说笑声由远及近传来。   “那个小丑真是恶心,出招也黏糊糊的,牛皮糖一样恶心。”   “我遇到的那个绿鱼头还好,除了头套丑一点,其他打得还算尽兴。”   分享昨夜遭遇的话术很有讲究,必须在不经意间透露对方很厉害,但自己还是更胜一筹。   至于他们折断的手臂,半瘸半拐的腿,两人心照不宣略过彼此裹着的绷带。   “容与,可以出发了。”宋如风悄无声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好像昨晚过后,他就忘了把移动方式调整回来。   “回家了!回家了!”明皓压不住的喜悦嗓音传遍半个东院。   在对面的西院还沉浸在昨夜大难的死寂时,整个东院都在移动。   就在几小时前,他们接到中央发来的回家通知。   他们所有人必须提前放假,回到王城支援边境防守。   昨夜匪徒夜袭新阳之际,各大王城也受到出其不意的侵扰。   这是一场针对华龙国的有组织的境外侵略行动。   鉴于问题严重性,雨花台那边批准了王城这次的申请。   明皓还小,不知道他们回去要面临的压力丝毫不比昨夜小。   唐济几个已是愁容不时浮现满面。   倒不是贪生怕死不想回去,而是正因为迫不及待想回去,却只能等天亮,得到中央那边的统一安排才能出发。   他们不能不急。   “走吧。”休整完毕的东院队伍,在顾容与一声令下出发。   他们穿过牌楼,越过镜湖,踏上西院地界。   往日朝气蓬勃的西院笼罩在一片死寂当中。   “咦?”唐济率先驻足,他好像听到琴声在风中悠扬,远远从昨夜那个广场上的舞台传来。   那个琴曲大气壮烈,充满史诗感的昂扬向上,震撼人心。   无数闭门不出的西院学子闻声从各自宿舍走出来,不知不觉,汇聚一堂。   他们原本看着残缺舞台上,他们的风纪委员长在烧得漆黑的钢琴前,弹奏一曲莫名热血澎拜的琴曲,发现东院移动的队伍,不约而同齐齐望来。   曈昽日光照着一张张青涩的面庞。   无声的注目,好似在为他们这一群无名英雄送别。   “这家伙……”   元朗喉腔溢出一声轻笑。平素对着纪纶不假辞色的人,第一次摆不起脸来。   那个在废墟之上,硬是汇集起所有学生的身影笔挺倔强,如此温暖,动人心弦。   明明整个东院都做好了,这场远征无人送行的心理准备,偏偏他给他们来这一处,实在是……   元朗和所有东院学生一样,无话可说。   风纪委员长以后也是他们的委员长。   “你不去跟他告别吗?”宋如风很容易听出纪纶弹奏的曲子正是顾容与家的收藏品,He Is a Pirate。   “没有必要。”血红瞳眸轻瞥那一眼,顾容与语调散淡,堪称不冷不热。   宋如风轻哂,随后看到杵在西院人群中呆滞的长发Alpha,跟着也默不作声起来。   他没有资格对顾容与劝说什么。   他总是不告而别。   这次离开,张立又要怪他了吗。   两人好不容易打破的关系,恐怕又要走回原点。   不管多少人不舍得,东院队伍还是离开了新阳,离开了首都。   围聚在舞台前的西院学生也四散而去。   台上,琴音寥寂,不成曲调。   无所谓了。   反正其他人已经从他的琴声得到激励,最后一曲就让他任性一把。   纪纶指尖胡乱拂过琴键,发出更多无意义音节。   冷不丁一只更修长的微凉大手覆上他琴键上的右手,十指交缠,极尽缱绻。   纪纶心中一悸,却是不设防的放松,任由另一只手遮住他的双眼。   “你弹的很好。”身后紧贴过来的人嗓音低哑,又诱又欲。   “我不好。”他故意跟他抬杠似。   顾容与俯身溢出浅浅笑音,“没关系,我教你。”   在他手心覆盖下的那张脸庞,不必再隐忍克制,所有脆弱一一浮现。   眼前全黑中,纪纶忽然忆起昨夜爆炸连鸣的图书馆里,顾容与当时到底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没关系,还有我。”   纪纶哑然失笑。   这还是那个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顾容与吗。   这种肉麻话竟然出自他口。   吃惊下,被Alpha引诱溢出的信息素越发浓郁,清冽的雪后青松气息与红酒信息素抵死交融,一番翻滚,忽而属于Alpha的压迫气息淡去,他的意识从混沌中清醒。   睁眼望去,四周空寂,身后已无一人,仿佛被全世界抛弃,怅然若失的感觉油然而生。   对于慰籍需求极大的Omega,骤然被抛下更加让人身心双重难受。   纪纶浑然不在意,强行压下燥热,理理衣领起身。   顾容与有他的战场要奔赴。   马上,他也要奔赴他的战场。   灰冷制服的人就在校长办公室等他。   他还未走近,气氛已然肃穆。   没人会对那个制服陌生。   可以说,华龙国可能还会有人不知道最高领.袖和二把手是谁,但绝对不会不知道这个部门。   它隶属情报监察系统,一向由何夕家族的附庸家族何家负责。   其行事机密,做风狠辣,权力之大,几乎可以跳过所有司法系统处置任何人。   有这抹灰色身影出现的地方,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头小市民,无一例外都要胆战心惊。 第64章 审问与远走他乡   凌晨4:01。   审讯者:“以下问题,请继续如实回答,是他和恐怖.分子互通信息的吗?”   “不知道,我没有亲眼见过。”   “是他放进恐怖.分子的吗?”   “不清楚。”   “是他打开信息中心保险室,致使里面的东西失窃的吗?”   “是,但是……”   “那就够了,请详细讲述一遍,他临死前做过什么,说了什么。”   “抱歉,这个问题四小时和十二小时前、一天前我都做过详细口述,我不想再……”   “你只需回答问题。”   “……是。”   咚咚咚。   礼貌的三声敲门声。   来人穿着其他部门制服,径直走向审讯者,低声说着什么。   纪纶下意识分析对方身份来历,哪个派系,有什么目的,想从他嘴里问到什么。   连轴转的高压审讯环境,他神经早已高度紧绷,丝毫不敢懈怠。   “跟我来。”对方将他从审讯者手里要走了,什么也不说明,就让他跟着闷头走了几段路,换到了另一个房间。   纪纶已习惯这样的待遇。   自从被带到这里,总有各种人将他带走,问话,调查。   期间只给他短暂的睡眠休息时间,简单的食物和一点饮用水。   换到这里,也无非还是那一套,类似的问题翻来覆去询问。   “你可以走了。”   对方给了他一杯薄荷柠檬水,等他喝完最后什么也没问,就丢给他这一句话?   纪纶大脑迟钝了下,起身跟上。   再没眼力见的人也该明白了,对方是故意带走他,好使他免去无止休的审讯。   可是不应该啊,谁是背后帮他的人?   他没有多少位高权重的朋友,父母都是普通人,也找不到人帮他疏通关系。   朝闻道?   不,如果他手还能伸到雨花台,也不会这么多年都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   衡弥生和季姝家同理。   徐钦睿、陈辰他们?   他们关系也没有好到那份上。   陈辰家从公审那次就知道,他家不惜将他关在家里十几天,也不会让他多涉事端。   他混沌的意识努力排查一遍人际网,还没有得出答案,已走到出口。   二十几个小时不见天日地禁闭室待遇,骤然重见天日,仿佛重获新生。   日光刺目得他眼角渗出生理性泪水,他还是舍不得闭眼,一点点看够四周环境。   他正站在一座大厦脚下的空地,周围是无数相似结构的建筑,看得人头晕目眩,分不清方向。   身后不远处,被层层高楼建筑包围的是一栋红砖小瓦房,标志性颜色和外形让所有人印象深刻。   那是全国政治枢纽和经济中心的雨花台。   而就是这样寸金寸土的地方,却有一处闲置下来的房间,做了一个少年的卧室。   身穿家居服的靳恩就站在走廊上,安静眺望沉静的睡莲湖,察觉他的目光,远远朝他望来,点点头回了身后房间。   微风徐徐,莲香清新,檐下金丝笼里攥养的珍禽动听地啼叫着。   纪纶打了个寒颤,寒意似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一直到离开这块地界,他仍然摆脱了这种错觉。   这座雨花台好像在吞噬所有人。   它可以是无上荣耀,也可以是困住人一生的牢笼。   ……   “怎么样?”   “他是累了……”   耳边依稀是纪筠和衡如霜的对话,纪纶能听到一点外界声音,想出声让他们安心,身体却沉重地抬不起一个手指,意识迅速陷入幻海浮沉。   他睡得昏天黑地,纪家却进进出出来了不少探望的人。   衡如霜就是这个不请自来的一员。   “让他好好睡一觉,不用特意叫醒他,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把完脉,衡如霜一顿仔细嘱咐,连纪纶醒来吃什么汤药她都安排好了。   纪筠方琴忙不迭感谢应下。   其他来探望的虎嘉张立等同学,由季姝帮着纪灵接待了下送走。   最后连季姝也回家了,纪纶还没醒,还会不时来躺纪家的,只剩下住在楼下的罗锣。   纪纶这一觉睡得太久了。   整整两天三夜没动过一下。   其他人从大惊小怪,慢慢习以为常,结果就在他们以为纪纶还能再睡几天的时候,纪纶悄无声息在房间里醒来。   门外隐约有纪灵跟父母的聊天声。   房间里纪灵的东西都不在了,想必是为了把房间让给他,这几天都睡在客厅。   家里房间不够,小时候他们还能一个房间睡上下床,等大一点就是他搬出去睡客厅。   没人发现他已经醒了。   纪纶也不在意,躺在床上回笼意识,思考新阳夜袭事件的来龙去脉。   那晚离开图书馆,他打起精神找到Z班大部队,清点人数,下意识寻找自己信任的副手。   “柚子,你清点女生人数,柚子?”   Z班队伍静寂一瞬。   虎嘉他们的眼神告诉他,他又失去了什么。   不过短短一晚而已……   他失去这么多,而得到的,就是手里这个他提前拜托罗锣送回家的东西。   纪纶摊开手心,花纹繁复古朴,当中一个“Ⅲ”形字母符号的十字架吊坠掉落在眼前,深深灼痛了他的眼睛。   那夜匪徒大费周章袭击新阳,想得到的东西就是这个?   就为了这么个东西,害死了宫璟?   “豆豆,”纪筠推门进来,“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你喜欢这种东西?”   他藏也来不及了,纪筠已经看到了,“你喜欢,我这也有一个。”   纪纶:“……?”   他是不是耳朵出问题听错了,还是他一直以来对自己家有误解?   原来他们家不是平平无奇的家庭,而是深藏不露的背景?   “喏,给你拿着玩吧。”   纪纶简直惶恐爬起来,跪在床上双手接过。   “……”   嗯,怎么说,他果然是对自己家有误解。   纪筠拿来的这个,不说跟宫璟给他的八竿子打不着吧,也是毫无关系。   首先虽然都是十字架,但纪筠这个是逆的!   其次颜值它们很不匹配!   宫璟那个古朴华丽,纪筠这个造型极致的简单,钢铁似的材质,什么花纹数字都没有,就灰扑扑的一横一竖两条金属条拼凑在一起。   “咳,你那条项链呢?”隐隐感觉到他的失望,纪筠尴尬地转移话题。   纪纶也尴尬。   他要怎么解释,他从小戴到大的东西,被一个狗男人抢走了还没还给他。   现在,对方甚至已经回了老家。   “咳,没事,丢了就丢了吧。”纪筠不善言辞。   以为他不想说,是弄丢了不好意思告诉他。   其实纪筠一点不介意。   他早就不想纪纶还戴着他那条六芒星项链了,不吉利。   纪纶没发觉父亲那点小心思,等纪筠出去,找了个小铁盒收纳那个十字架吊坠。   想了想,纪筠给他那个也放进去吧。   “豆豆,出事了!”罗锣火急火燎一个电话打来,“朝老师要走了!”   “走?去哪?”   他知道朝闻道每年都会有几段时间,出国去世界各地。   对此新阳师生传得神乎其神。   有的甚至说朝闻道是去寻找他曾经的爱人,为此铸剑人论坛还编出了好几个感人肺腑的虐恋故事。   什么当年朝闻道有一个志同道合的挚爱牺牲在维和战场上,过去十几年朝闻道仍然心心念念,到处环游世界就是为了寻找和昔日爱人有相似容貌的人。   他相信那人就是爱人的转世。   就因为朝闻道曾经作为对外维和军官,有过多年国际军旅经历,就给他泼上这么大一桶污水?   真要这样,朝闻道就成渣男了!   还有的说,朝闻道的爱人是假死,因为涂家不接受一个没有家世的穷小子或者灰姑娘。   那个爱人没办法,为了朝闻道的远大前程,接受了涂家给的支票,含泪死遁。   后来朝闻道知道了真相,怒而叛离家族,可还是找不回他的爱人。   好家伙,这还跟朝闻道和家族反目关联上了。   一个个编得这么精彩,有头有尾,有理有据的。   可问题是……朝闻道他就没爱人啊!   跟他相交二十多年的乌师偃亲口认证,朝闻道还姓徐的时候,就是个高冷倨傲死面瘫,断情绝爱注孤生的讨人厌家伙。   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他嘛!   现在姑且不说,乌师偃出于嫉妒心理抹黑朝闻道的成分有多少,朝闻道确实又要走了。   但不是短暂的离开,他把新阳的工作都辞了!   ……   “朝老师!”   纪纶一路气喘吁吁追到候机厅。   他不明白,朝闻道为什么要走。   这个共和国冉冉升起的双子星,曾作为维和军团远赴异国,守护无数支离破碎的家庭,被尊称为幽灵骑士的人,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奔赴异国他乡!   “我的学生被人抢走,自然要把她带回来。”   朝闻道懒散靠在落地窗前的背椅上,对他的追来毫不意外。   他就是为了等纪纶才留到现在。   “就是这样吗?”纪纶追根究底。   他相信朝闻道想救回红柚,但难道他就没有其他目的了吗?   朝闻道手臂搭着椅背望过来,“纪纶,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那你也别老当谜语人啊。   纪纶哭笑不得。   “我不怕真相,”他认真道,“我只怕浑噩无知,什么都不知道的麻木。”   朝闻道凝视着他的黑眸,片刻垂眸一笑,“好吧,我告诉你,现在世界上有一群坏人,我要去打败他们。”   这概括,当真简单明了!   纪纶脸颊忍不住鼓了起来。   要不他还是相信论坛编的那些虐恋故事吧!   “你……”朝闻道顿了下,神色不似作伪的真诚,“纪纶,我们这条路,没有多少人能和我们走到一起。”   他不是不愿意让纪纶知道,只是确实有时候知道太多并无益处,反而还可能给人带来祸患。   而且纪纶的志向一直很明确。   他多言干预又有何用。   朝闻道目光掠过他,望到窗外蓝天下的机场,“有的时候,我真希望像你这样的孩子能跟我们走到一起,又怕将你们置于危险之中。”   他眺望湛蓝天空的神情,仿佛穿越了时间的洪流,远远的,让纪纶看到了更多更深刻的人。   那是怀揣同一批梦想与理念的群体,高远得让他望尘莫及。   “走到今天,我们的同伴已然不多。”   一句话便让纪纶心情沉重之际,朝闻道忽而起身,语调轻快道,“所以,我得去发展我们的新同伴了。”   他的背影映在窗外巨大的飞机下,丝毫未显得渺小,反而伟岸而高大。   “我早应该离开,我已经等待了太久。”   在他默默无言的仰望中,朝闻道回头告诉他。   “这个世界并不安宁,纪纶,无论是我们这个物欲横流,腐败麻木的社会,还是外面那个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废土世界,大家都在走向一条死路。马上,这个世界还会迎来一个更加恐怖的敌人。”   “我不能再逃避下去,现在只有一种思想救得了这个世界,我们必须将它解放出来,发展壮大起来,只有如此……”   触及纪纶莫名崇敬的小眼神,朝闻道哑然失笑,再多怅惘也不翼而飞。   “不用把我想得多伟大,纪纶,我们都是一群普通人,也许有一部分天赋出众,但更多人只是因为一个相同的志向才走到一起。”   朝闻道余光扫过候机厅远处人影,落到纪纶身上,眼里浮现一丝笑意,“想说什么就说吧,再不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师生之间恐怕就没什么机会再像这样交谈了。”   这话说的,惹得纪纶更难受了。   “我……”纪纶谨慎的天性,还是做不到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调查处说学校丢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很重要吗?”   他更想问的是,宫璟要承担的责任严重不严重。   “你说的是新阳保管的那个新型装甲?”朝闻道微微皱眉,“不要紧,十八年前就研制出来的东西,丢了就丢了,那份边防图没被带走就够了。”   看纪纶还是低头闷闷不乐的样子,朝闻道想了想问,“你知道这个连境外佣兵团都要来抢夺的装甲,为什么没有在市场上流通吗?”   “为什么?”纪纶果然被吸引注意力。   朝闻道轻嗤一声,“因为他们强制让发明者交出了所有数据模型和资料。”   “就像那些被束之高阁尘封起来的文艺作品一样,他们畏惧这样的力量。”   “他们害怕底层的人,害怕普罗大众掌握武器,无论是思想武器还是装甲武器。”   “是……这样吗?”纪纶吃惊的神色好似是说,多么荒唐而又真实的理由。   朝闻道揭露真相反而一派闲适,“就像你现在真正想知道的答案一样,我们这些人正是想改变这种情况才走到了一起。”   纪纶最想知道的,就是朝闻道到底是什么人。   他和朝闻道不是一个普通尖兵的实力,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觉悟。   现在他知道了。   原来朝闻道他们只是想承担起一部分微不足道的使命。   那就是让正确的思想掌握在正确的人手中。   就这么简单?   纪纶的眼神似是问。   就这么简单。   朝闻道目光这样回答。   纪纶哑口无言。   他曾为朝闻道叛离家族和上层阶级,构想了一个涉及几代人的爱恨情仇故事,结果原因仅仅如此?   害怕一个不是志同道合的人 ?   “朝老师,这就是你…你要背叛自己阶级的原因吗?”纪纶生怕冒犯他的小心翼翼语气。   朝闻道好笑道,“我没有背叛,我只是有一个微不足道的信仰,难道我想完成自己的理想,也叫背叛吗?”   那可太是了。   纪纶眼角酸涩。   他跟朝闻道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是离别之际,还是难以豁达。   面对他的伤感,朝闻道第一次像个亲切和蔼的导师谆谆教诲,“不要气馁,不要难过,知道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朝闻道摸了摸他头顶:“我们的路不一样,你这条路需要你自己去探索追寻。而有一天,如果你获得了巨大的力量,一定要记得,要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不要反过来被这个世界改变。”   纪纶久久愣怔无言。   他能做到吗,如朝闻道寄予期望的那样。   那夜宫璟就死在他眼前,他连保护自己重要的人都做不到,如何去改变这个世界?   不管他还有多少疑惑不解,朝闻道登机时间已到,进去安检口前,他殷殷嘱咐他。   “你要多看多想,深入实践去观察,希望有一天,我们会在同一条路上相遇。”   他们的理念并不相通。   但是朝闻道有一种感觉,终有一天,他们还会相见的。   “那么,此行保重。”   安检门落下,他们以非师生的关系平等握手。   航机呼啸起飞,掠过机场上空的蓝天,喷气在云中留下一条洁白的大道。   纪纶站在方才交谈的落地窗前远远眺望,久久怅然若失,迷惘不知。   他也会走上那条路吗?   那条……光芒万丈的大道。 第65章 遗物   抵达一楼花厅,窗外暖日洋洋,微风和煦,吹来丝丝睡莲清香。   窗边一老一少隔案相坐,在精心布置过的典雅环境里,一个看书,一个品茶,少年虽冷淡寡言,矜漠疏离,气氛却意外的和睦温馨。   连理轻手轻脚上前,微微弯腰行礼,“长者。”   眼前的一老一少看着像祖孙,差了辈分,实际确实是亲父子。   下午三点到四点,是他们的亲子互动时间,不管外头有多重要的事情都不能来打扰。   也就是现在时间快结束,他才敢带来一些紧急公务汇报。   “还有一件事,长者,徐家那位……”   惯例由他念完几则文件,老人颔首签字,等待时他欲言又止   捕捉到对方放下茶杯,抬眼睨来一个眼神,他接着方才的话,“徐思远十分钟前乘航班离开,预计抵达目的地,梅兰王国。”   “不必管他,”老人不轻不重哼了声,盘玩的玉石手串作响,“有些人总是爱做些特立独行的事,撞了一回南墙不够,他还要去那里死磕。”   余下的话,老人未道明,连理已明了。   老人端起茶杯,望到对面坐得端正的清雅少年,想起来,“对了,小七那个班长,阿臻把他招进来了?”   阿臻,何进臻,特别行动侦查处处长。   “是,何处长觉得他资质不错,挺适合特侦处,是个值得培养的。另外纪纶刚才去给朝闻道送行,两人交谈很久。”   合格的秘书总是要想到领导没有问到的事情,如果需要,他还可以立时调出纪纶平生所有的信息资料。   但老人已经不在意了。   他这个身份,能对一个平民孩子关心到这份上已实属难得。   随意嗯了声,结束纪纶这个话题,一直在旁安静看书不作声的人起身欲走。   老人浑厚的嗓音叫住他,“小七,你最近不要回去,留下来吧。”   连理不动声色收敛气息,退到角落,就听清冷的少年音淡漠应声,“好。”   “恩少爷!”少年步伐不快,却走出老远,连理不得不小跑才追上。   追上对方也不出声,一双古井无波的黑眸只是漠然看他,等他自己说出何事。   连理轻叹一声,不知该如何开口。   原本就冷漠少言的人,经历新阳夜袭之事后,似乎和他们更有距离感了。   “恩少爷,请您多体谅一个父亲的心,自从洛风少爷去世,首长他……他再也经不起失去孩子的痛苦。”   正是出于对这最后一个孩子的保护,首长才会不惜给靳恩改名换姓,隐瞒身份地寄养在靳家。   姓氏对他们这样的家族何其重要,为了保护孩子,首长也舍得下来。   “我知道了,”声音意料之中的冷漠,只是最后对他补充了句,“麻烦连秘书跟他们说一声,我最近不回去。”   回去?   回靳家?   连理想起屋里老人方才那一句“回去”。   这种词用在了一个靳家。   靳恩本应该像他前面那几个哥哥姐姐一般,将雨花台当做自己家一样随意进出回来,而不是说回去一个靳家。   更不是借着远房侄孙的名头,才能偶尔来雨花台借住几天。   “是,您慢走。”目送靳恩背影远去,连理不再多言。   何夕一族的人似乎都是这个性子。   他们对不在乎的人明目张胆的冷酷,对在乎的人又太不顾一切。   ……   “你好。”   “您好纪先生。”佣人头也不抬,恨不得躲着他几米远走。   将他领到房门口,更是逃过一劫似匆匆离开,不留下一个人继续接待他。   纪纶眉心微蹙,没有多说什么。   宫家近期明显不乐意招待任何外人,要不是接到上面通知,也不会放他进来。   幸好房门是没有锁着的,他不必叫不情愿的佣人过来开门,推门就能进去。   屋里布置和上个月他来探望宫璟时大差不差。   只是很多东西明显都被动过,书架也清理过,寥寥无几的几本书还在上面。   那应该是被人检查过,觉得没有问题才没有被带走,顺便留给他整理的遗物。   纪纶拿起几本,都是些散文诗歌集,童话故事大全之类,十年前中央教育局出版的图书。   想也是,如果这也能有问题,就没有更思想健康的书了。   桌面还留了一本相册,同样已经被人翻查过,有些照片已经被人取走,孤零零的几个空白位置夹在一堆学校同学的合照中,没有家人。   相册主人明显喜欢这样的校园生活。   余下几张,则是宫璟实习期参观边境戍边军团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笑容无比灿烂,几分孩子气的龇牙眯眼,满身泥泞和戍边军团的战士打成一片。   看得出不是大部分实习学生会做的作秀演戏,他是真情实意地享受那样的生活。   纪纶还记得开学典礼那天,他还问宫璟会不会去参军,宫璟答的会。   他的会,却不是和所有前程远大的新阳学子那样,参军只是镀金,最后还是高高在上回归首都成为大权在握的政客。   他渴望的参军生活,竟然如此简单。   纪纶摩挲着照片,满心复杂。   或许,在宫家锦衣玉食地生活一辈子,对他来说,都不如在边境当一个小小的戍边战士。   纪纶收拾好所有东西,临走前没有和宫家人打招呼,他们也不会愿意见到他。   他们现在应该是巴不得和宫璟有关的任何事物都摆脱关系。   毕竟,谁愿意自己家出一个间谍卖国贼呢。   官方不会对外宣布宫璟常家后裔的身份,但宫璟是和恐怖分子里应外合,致使新阳沦陷的凶手,一定会公布出来。   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纪纶站在卧室楼下,最后一次回看宫璟生活过的地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宫家时,宫璟喃喃呓语,不敢当他面说出来的话。   “我真的不想这样做的,纪纶,一点不想……”   那晚,他最想说的是不是也是这句话?   千头万绪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纪纶甩开不再去想,回去路上,买了东西去看望红柚爷爷。   上次他过来才知道,朝闻道早来过这里,还对红柚爷爷说,红柚被安排出国留学去了,两年后一定会回来。   不知道老爷子信没信,他一过来,老人家拉着他就要给他塞吃的喝的。   纪纶不好意思退让,老爷子还不高兴,“你看你,以前你有什么好东西都瞒着红柚给我送来,家里有不要的,也都免费给我卖废品,怎么还不能吃点爷爷的东西呢。”   为了让他放心,老爷子特意告诉他,这都是社区工作人员前几天送给他的。   他们还送了好多吃的用的给他,还要安排他住到一楼有阳光的大房间去,有专门家政照顾他。   说是这是国家福利,对老人的特殊照顾政策。   “政.府这么好了啊!”老爷子一直跟他感叹。   这样的日子真是他以前想象不到的。   以前他捡到红柚一个小婴儿时,也没见社区来人帮忙。   只让他送到孤儿院去,说是小孩子天天哭闹,吵到其他住户。   可那孤儿院他怎么没想过,送给别人养他也不是没想过。   可是孤儿院会苛待孩子啊,几个月的婴儿喂点清水,大冬天就扔在摇篮里没人管,好多不明不白就不见了。   送给愿意领.养的家庭,人家又嫌弃红柚是个女孩子,还有那么大一块胎记。   最后给谁都不如自己照顾放心。   不过他一个老头子很多事确实力不能及,幸好后来遇到朝闻道这个好老师。   朝闻道给他们送吃送喝,安排住处,大半个月的工资都花在了小红柚身上。   红柚要上学了,也是他给弄好的学籍,安排的学校。   新阳那么好一个学校,不是朝闻道帮忙申请,红柚一个没父没母的孩子怎么能进的去呢。   所以朝闻道一说,红柚是去留学了,他无条件相信。   纪纶听到这个谎言沉默一瞬,连忙附和,确实如此。   红柚这一去,回来就是镀了层金,前程远大,以后找什么工作都方便,真是让他都羡慕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编出来的这一大串,逗得老人家哈哈大笑,在老人恋恋不舍的挽留中,他告辞离开。   带上门的转身一瞬间,他看到老人立刻黯淡下去的眼神,心底蓦然沉重。   他是知道一切的吧。   老人只是穷,不是傻,也没到老年痴呆那地步。   之所以配合他们的谎言,只是他愿意相信朝闻道,相信他一定会两年内把红柚带回来。   还有就是,大家都那么拼尽全力为他隐瞒,他也不忍戳破他们的谎言。   ……   “靳恩?”   “你说靳恩真的是——!”罗锣震撼了。   纪纶告诉了他个什么惊天秘密。   靳恩银行家之子的身份已经够显赫了,他原本竟然还姓何夕!   那可是一号首长背后,一个绝对庞然大物的家族啊!   “卧槽!”罗锣提着考试袋,突然想起来。   就庆典前两天,纪纶才训过靳恩思政课不认真,自己跟靳恩互.评时还给他打过低分!   “你不用这样,”他一副世界毁灭,在华龙国活不下去的模样,纪纶不忍心宽慰,“这件事估计瞒不住了,我才提前告诉你,给你打个预防针先。”   罗锣欲哭无泪,“你还不如不先说。”这样他还可以和整个新阳学子一起崩溃。   大家痛苦,他就不痛苦了。   “不过听你说,原来他对红柚真的是认真的啊。”提到红柚这个名字,Z班的人都心情沉重,罗锣也难免。   他们Z班不说最优秀,但也是性格最好的女孩,竟然就这么失去了。   纪纶刚还告诉他,有这么大能量,暗中安排社区人员照顾红柚爷爷的那个人,不作他想。   罗锣不羡慕靳恩的特权,更为红柚爷爷感动。   为什么受了这么多苦难的人,反而释放那么多善意。   不过他想抱靳恩大腿也没用了,自从庆典提前被迫结束,靳恩被人接走,他连学期末的考试都不来学校了。   罗锣抹把湿润的眼睛,一脚迈进考场。   可恶,他还要考试!   连续数天的期末考结束,西院终于继东院之后放假,大家却仍然没有多少兴奋。   整个新阳气氛沉闷,莫名哀寂。   路过学生会大楼,看到布置肃穆的黑白灵堂,他们才知道学生会在办追悼会。   罗锣也不抱怨东院可以过各种传统节日,简直是变着花样来放假了,看着纪纶走进去,转身跑走去买花。   新阳学生会其实是在办调任大会,只是彼此默认为追悼会。   纪纶跟着献花队伍在祭拜的灵前走过,那一个个逝者名字里,没有宫璟。   家世斐然的新阳学生一个个政.治嗅觉灵敏,早已学会不在日常生活中提到宫璟这个名字。   也许这就是雨花台想要的结果。   让他在沉默中灭亡,在忘却中消失。   最后证明,他所有奋力反抗挣扎的东西都是不值一提的。   他用一场轰轰烈烈的牺牲,试图唤起国民注意的举措更是一场笑话。   追悼会仪式结束,学生会干事各自忙去,纪纶走进顶楼会长办公室。   那里原本悬挂历任会长头像照片的墙壁,隔开了一个突兀的空位。   二年级的商平副会长,现在是新上任的正会长,一个人整理着屋里的物品,看到他来,淡薄目光掠过他,继续无言整理着他永远收拾不完的东西。   “学长。”   “我不需要帮忙。”   这个世界没有为任何生命停过一刻转动。   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生活要继续,学生会也会继续运转下去。   只是有一个讳莫如深的名字,必须从他们生命中剔去。   “给。”他还是没有听话,挽起袖子帮忙打扫办公室,商平要拿抹布,他顺手递过去。   商平擦完那张靠窗的大大办公桌,擦橱柜桌椅,最后擦到他身侧的书架。   “他最后说了什么。”   透过从来不会拉紧窗帘的双向玻璃窗,轻易可以看到,办公室外面的学生会干事也在忙活   纪纶沉默不语。   “谢谢。”商平没有多少感情起伏的声线。   他没有看他的脸,目光只到他胸口位置,“这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他跟我说过,这也是他唯一能保留的东西。”   他们彼此都不敢看对方的脸。   “最后他也守住了新阳重要的东西,对吗。”   纪纶微不可察点头,想说什么,又觉得没必要。   商平和宫璟同届同班级,两人又在学生会同进同出,处事多年。   他跟宫璟有过竞争,有过不服,最后还是被这个他曾经想打败的男人深深折服,甘愿屈居副会长之位辅佐。   他不可能不了解宫璟的为人。   纪纶当时还会问出,他为什么要背叛新阳,商平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思及此,纪纶低头扫过衣上别戴的枫叶胸章,几乎是狼狈地匆匆和商平告别离开。   商平家身居高位,桎梏颇多,商平反抗不了家族,不能站出来为朋友说话。   当时夜袭他不在信息中心,也没办法去作证辩白什么。   那他呢。   图书馆爆炸后,顾容与特意返回去确任了保险室残骸。   可以说,之所以边防图没有遗失,给华龙国造成更重大损失,顾容与和他都有功劳。   但宫璟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可忽视。   宫璟明显就没想过要背叛祖国。   雨花台那边却还是准备将他塑造成一个纯粹的罪人。   如此,所有新阳失陷,人质被害,新型装甲失窃的所有罪责,就能推到一个人身上,不存在其他人的失职追责。   而他连一句“他是被逼死的”,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也是借口。   袭击中逝去生命无人担责的借口。   “请让我埋葬他。”   最后他只能这么说。   雨花台同意了。   ……   “你怎么躲在这吃糖,我也要!”   罗锣气哄哄找过来。   他献完花出来,没发现纪纶身影就算了,听到纪纶包里通讯器响起来,习惯性帮他拿出来查看,结果就看到一张去晋王城的车票显示购买成功!   这小子!他顿时热血上头。   寒假准备出去玩都不告诉他的,他们还是朋友吗!   罗锣打好了一通腹稿,随时准备找到人就质问,发现纪纶一个人坐在偏僻长椅上抱着一个糖罐吃糖,成功被转移注意力。   “你怎么……”   长椅上的人骤然抬头起身,他顿时卡壳噤声,什么准备好的质问台词也说不出来了。   目送纪纶一个人走进更偏僻无人的小树林,罗锣拿过长椅上的糖果罐,摸出一颗坐下把玩,心里尤是戚戚。   纪纶怎么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还有,他怎么吃起这玩意了。   罗锣打开一颗金色包装纸的送入口中,入口一股廉价的色素味道,又硬又齁。   真难吃。 第66章 再出发   160A座,纪纶核对座位,发现邻座已有人。   “surprise!”熟悉的大脸,熟悉的嗓门。   纪纶:“……!”   这不是惊喜。   这他爹是惊吓!   “罗、锣!”他很想抓着罗锣脑袋晃一晃,看看他脑袋里装了什么,让他出现在和他同一列去往晋王城的列车上。   但其他乘客都因罗锣那个“惊喜”侧目望来了,他实在再丢不起人。   放好行李箱,拿起另一个,作势往窗外扔,“说吧,一个充分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现在送你退票回家还来得及。”   “别!!”罗锣手忙脚乱扑上来抢。   “我的十三啊!还好你没事!”一番折腾,夺回自己箱子,罗锣还从里面翻出一个小型机器人,心疼不已检查呵护。   一边不忘声泪俱下控诉,“看看咱班长这个渣男,自己一个人去晋王城玩就算了,还倒打一耙差点弄伤小十三,呜呜真是没良心的——”   话音未落,纪纶一把将他脸拍车窗上,“你赢了。”   再让罗锣闹下去,外人真以为他是负心汉抛妻弃子了。   罗锣抱着那个小机器人真的是跟亲母子一样!   顶着外人异样的眼光,纪纶翻出路上消遣看的书坐好,“你想跟我一起我没意见,但丑话说在前头,这一路会遇到什么事,你可别怪我。”   “你别想吓唬我!”   纪纶扯扯嘴角,给他个自行体会的微笑。   罗锣无非是觉得他撇下他出门不仗义,他们认识十几年,做什么事都没分开过。   他又不好说,他此行算是公务在身。   吡卟,吡卟。   罗锣老实了一会,撺使他那个小机器人过来。   这个小型飞行器模样的东西也不会说话,成人巴掌大的身体,背后一双机械翅膀,只会发出吡卟吡卟的声音。   纪纶耐心等了会,眼前的电子屏跳出几个可可爱爱的表情符号,好似是在表达喜悦高兴。   最后显示一行字,“你好,纪纶班长,我是T7-13(^~^)”   纪纶眼睛一亮:“它是!”   “没错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罗锣无比嘚瑟,下巴仰得老高。   他就知道纪纶会惊喜,不枉费他花大价钱找人要到狗十三的芯片,又想办法给它安装了这个身体。   当时秦王城的卫兵擅闯他们公寓,打坏尽忠职守阻拦他们的十三。   别看纪纶当时什么都没说,其实心里一直记挂着。   十三是个很好的安保机器人,他们进进出出公寓,早就熟络。   纪纶又是有了感情就会很重视对方的性子,Z班等人心疼小十三被毁时,他面上不难过,心里不定多难受呢。   “他还有对我的记忆?”看着桌上小机器人冲自己问好,纪纶神色触动。   罗锣愈发觉得自己这一步是明智之举。   他不能帮纪纶救回失去的人,至少能通过小十三让他得到一点安慰。   “T7-13不是狗。”   电子屏又跳出一行字。   “哎!”罗锣忙扑过来抱走,悻悻挽尊,“它啥记忆都有,就是脑子变得有点不好使,经常错乱,呵呵呵。”   纪纶挑着眉头不可置信,忽而扑哧一笑。   罗锣抓着十三训斥的模样,依稀让他记起,公寓楼下那个圆脑袋机器人用呆萌的机械音一本正经反驳罗锣叫它狗十三的时候。   也是好笑,明明罗锣以前天天跟十三闹得鸡飞狗跳,水火不容似的。   现在却抱着这个十三爱得死去活来,以后他的亲儿子恐怕都没这么宠。   “你别看它现在小了还不会说话了,追踪监控录像什么功能我都没给他落下!”罗锣跟炫耀自家娃一样,得意抓着他诉说。   他怎么买来核心芯片的,弄到零件组装和学会黑客技术的。   这一路成功让纪纶耳边没清净一刻。   窗外风景也从高度发达的都市景色,不知不觉切换大片荒芜之地,座座城市隐藏在雾霾黄尘之中,青葱绿野只在远处不时闪过。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窗外风景出现连绵山脉,平地和山间点缀低矮房屋,就知道他们已经到了晋王城地界。   “交通部提醒您,下一站晋王城首府晴川,请注意个人物品和人身安全。”   顺着人流移动,走向安检口,罗锣手忙脚乱想藏起十三,纪纶按住他:“晋王城可以使用电子产品。”   罗锣大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还以为王城对这些管控都很严呢。”   纪纶无奈,出门都不调查清楚晋王城规矩的,还敢跟他出来?   “班长!这!这!”青色衣裙高马尾的女孩身影远远在出口蹦起来迎接他们。   罗锣惊了,怎么是薛采青?   纪纶二话不说过去汇合,一直都很热情的女孩抢着要帮他拎包提箱。   “班长,一路还顺风吗?雪秋家里有事不能过来,只能我一个人过来接你,不过放心,我肯定是个优秀导游!欸,怎么还多了一个人?”   薛采青好嫌弃的表情瞅过来,罗锣差点炸毛跳起来。   明明对纪纶这么热情,换他就这副嘴脸,踩高捧低啊踩高捧低。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这样吵吵嚷嚷出了车站,入目别样的风土人情扑面而来。   大量古老风格的传统建筑连甍接栋,鳞次栉比,诉说着它的悠久历史和底蕴,脚下规整大道和繁华车水马龙,又展现着一个王城首府应有的大气恢宏。   街上除了各式琳琅满目的商铺摊贩,连奇装异服的行人都是一大奇景。   罗锣立刻媒体人本能发作,放出十三就是各种拍照。   啪叽。   纪纶正欲提醒,身子突然被人一撞。   他没倒,罗锣放地上的行李箱不翼而飞,半空飞着的十三唰的也消失没影。   而远处,两个飞速逃窜的人影。   罗锣傻眼了,继而反应过来,眼泪汪汪对纪纶哭诉:“你不是说晋王城可以用电子产品吗?”   纪纶淡定脸:“我是说了,可交通部也提醒你了,注意财产和人身安全…别废话了,快追!”   薛采青都习以为常追上去了,他们还搁这反应不及呢。   刚刚被撞那一下,他及时保护住了自己的财物,罗锣就没这么好运了。   两个小贼席卷了他所有东西,逃的那叫一个没影。   他们还对这里地形熟悉,占尽优势。   可以说,要是今天没有采青这个猛女子在,罗锣注定要痛失他的狗儿子。   就这样,他们追到两个小贼也花了不少时间。   “人呢?那两个该死的小贼呢!”好不容易气喘吁吁追上,却发现薛采青身边只有他的行李和十三,两个小贼是无影无踪。   罗锣不敢置信,薛采青没把人逮到?   “你放走了他们?”纪纶猜到,可也是不解,“为什么不移交当地治安部门?”   薛采青难为情,好说歹说才让他们明白,不是因为对方是几个小孩子,她就宽容不想把他们送进局子里得到教育。   实在是……这边就没什么部门会管这种事。   “那几个孩子一看就是惯犯了,他们家长都知道,说不定还在纵容,我也没地方扭送,这里一般没有部门会受理这点小事。不过放心,我刚刚狠狠教训过他们一顿!”   为了宽慰罗锣,薛采青特意补充。   罗锣看着一点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更惊悚了,抓着纪纶问,“豆豆!咱现在打道回府还来得及吧,来得及吧!”   这都什么鬼地方啊!   纪纶面露犹豫,薛采青连忙给家乡挽回口碑,“没事啦,就今天这么一个倒霉例子被你们遇到,其实这里——”   “呔!快交出你身上所有东西!”   薛采青瞬间黑脸。   勉强扯起笑容,她开始挽袖子,“稍等,我去那边处理一下。”   她武力值本来就排Z班前列的水平,几乎可以和虎嘉打得不相上下。   这一发飙,别说罗锣惊惧,纪纶也稳不住了。   心有戚戚跟上去,就见薛采青三下五除二把那边巷口的打劫犯揍了个满脸开花。   五大三粗的几个壮汉啊,纷纷扑在地上哭着求姑奶奶饶过他们。   “饶过你们?呵!”谁来挽回她在班长面前丢的脸!   “还有这位被你们抢劫的大兄弟,多可怜!对了,这位兄弟还不知道你……”   余下的话,薛采青好像卡在嘴里吐不出来了,面颊飞着绯色。   纪纶十分理解她此刻的心理活动。   无他,她刚英雄救美的美人,长得也太特么好看了吧!   刚刚那人一直戴着圆顶礼帽,典雅的格子围巾挡住大半张脸。   这会薛采青突然转头跟他说话,他礼貌地摘下这些外物,才让人看清他的容貌。   说一句花容月貌毫不过分。   少年皮肤胜雪,晶莹透亮,整个人像是羊脂白玉刻出来的,精致不似真人,眸子还像琉璃珠。   乍一眼看到,好似看到春天缤纷的花海,灿烂夺目。   不管纪纶他们三人什么性别,都要震撼在这种美貌之下。   是Omega吗?   很快他们都有一个疑惑。   只有Omega有这样出众的容貌,Alpha也出色,但气质方面要更具侵略性。   不知道少年是不是用了信息素阻隔剂,纪纶这个正统Omega都闻不到一点同类信息素味道。   如果对方是,问题也来了。   同是Omega,怎么纪纶不及他颜值零头呢?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罗锣充满同情,纪纶想给他一个白眼。   “我叫江泠,多谢薛小姐和两位帮忙,还要麻烦你们再帮我把他们扭送到总督府收监。”互通姓名后,少年彬彬有礼请求。   “可以。”纪纶应下了,惹来薛采青诧异侧目。   她已经说过送去也没用,纪纶不是喜欢白费功夫的人啊。   “薛小姐,麻烦你吗?”   “不会不会,怎么会,一点不麻烦呢!”薛采青毫不犹豫变脸,看得罗锣大叹蓝颜祸水。   薛采青悄悄瞪回去。   这样一个美丽柔弱的美少年请她帮忙,谁能狠的下心拒绝呢。   他还这么温柔有礼貌!   “你直接叫我们名字就好啦,我不是什么小姐……”薛采青局促得劫匪都要摁不住了。   看得出江泠家境很好,才有这般文雅的待人接物修养。   可是她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山野村姑,被叫小姐真的很尴尬啊!   不过话说回来,江泠要没钱也不会被劫匪盯上。   薛采青尴尬的神色顿时变成不可说之意。   傻孩子,没事跑他们晋王城来干什么,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得亏今天遇到的是她和班长,否则这美少年就不是虚惊一场,那是得财色两失,被这里的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原来如此,我们也是来旅游的,真是巧。”薛采青胡思乱想的时候,纪纶已经三言两语套出了江泠的话。   不管这人话里的可信度有多高,反正采青和罗锣是一脸怜惜之意,挡也挡不住了。   江泠自称从小就在海外留学,今天才回国来投奔晋王城的亲戚。   至于为什么是投奔,是因为他亲生父亲一直不着家,祖父年事已高,家里根本没人管他。   无奈,他只能先来晋王城散散心。   纪纶很快发现,他根本没提到一个母亲之类的字眼,好像这个角色不存在一样。   薛采青和罗锣不是没发觉,却自动给江泠脑补了一大堆自幼丧母,父亲冷血渣男不负责的凄惨身世。   采青甚至想打听到江泠亲戚地址,她免费充当保镖送他过去!   热心肠是热心肠,但不可取。   在她自告奋勇提出前,纪纶及时打断阻止,“到了。”   他们先来的是城主府,不是江泠说的总督府。   晋王城两套行政管理系统,纪纶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来最近的城主府,看看这里的衙门是否管事。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是个自取其辱之举,白走一趟。   城主府在巨大的广场之后,百十来阶的台阶之上,巍峨宫门似耸立云端,气派恢宏,散发高不可攀的压迫感。   亦是那么遥不可及。   没办法,他们只能押着劫匪,转道寻找总督府的管理机构。   城主府周围列列装甲卫兵巡逻,所有居民唯恐避之不及闪躲,怎么看也不像是愿为民办事的人。   不过这话说早了。   总督府也没好到哪里去。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它辖下的治安部门,里面的人推三阻四不想受理。   充分表现了什么叫基层摆烂。   “总督府呢!他们的总督府在哪里!?”碰一鼻子灰,气得罗锣火冒三丈,想上门砸总督府大门。   纪纶也觉得离谱。   偌大一个晋王城,还是王城的首府,基层组织结构就形同虚设?   薛采青无奈解释,总督府还远在另一条街,而且那里只会比这更荒凉,不会更热闹。   因为总督大人他就不住在总督府!   江泠还在那不急不躁跟负责人陈述经历,希望他们能能按律法惩处那几个劫匪。   许是他文雅有礼的谈吐打动了对方,当然,更多是看出他穿着不凡,家境斐然,他们终于接管了采青看押一路的劫匪。   “呼。”采青大松口气。   她再彪悍的体力,也扛不住押着几个男人走上几个小时。   可算甩了累赘。   “今天的经历很精彩,我想我永远不会忘了你们的,薛小姐,各位,告辞了。”   能给他们提供一点动力的盛世美颜也在累赘之后一起离开了,纪纶几人更觉疲惫。   随便挑了个住宿的地方,三人都是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从楼上眺望到远处碧蓝无际的海面,还有街头穿着不古不今的熙攘人群,现代化设施和古旧风格并存的建筑物。   纪纶才有空思考晋王城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晋王城和黎王城挨得极尽,两座王城首府的城头旗帜几乎遥相呼应。   可两个王城的发展却大相径庭。   晋王城作为唯一没有城墙的王城,除了几座入海口城市,南边海域和大洋上的众多岛屿、大型海岛都是它管辖的区域。   五十年里,海上的众多小国都被融合在晋王城的辖区。   也许正是因为它的民族成分复杂,文化多异,晋王城始终没有一个安定的局势。   明明十二年前就经过变革,引入大量工业文明,发展反而一日不如一日,沉疴积弊,民生凋敝。   光听薛采青回忆小时候的生活,就知道普通老百姓过的日子有多难。   反观临近的黎王城,别看顾家人名声不怎么样,王城的经济却实打实在腾飞。   几任城主大刀阔斧改革,凝聚民心,牢牢将东南沿海和大洋以北的领域掌控在手里。   那些历史上妄图犯上作乱的小国家,都被毫不留情镇压,收入囊中,最后成为历史的一粒渺小尘埃,给黎王城的领土添砖加瓦。   两相对照,愈发衬得晋王城人惨了。   纪纶姑且不再去想晋王城内部的问题。   这里基层管理跟不上,导致的后果就是最大程度体现在他们接下来的行程中。   晋王城境内只有简单的交通线路和最极简的现代交通工具。   明明从首都一个晚上就到了晋王城首府,要到薛采青家乡,他们居然颠簸一天一夜,各种倒车都不够。   一路上泥土路面坑坑洼洼,大巴车摇摇晃晃,颠得罗锣吐了几回。   纪纶也没比他好多少,第一次发现自己平衡感如此不好。   一到站点,迫不及待下车,纷纷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就这样他们还没到目的地,最后连牛车都坐上了。   眼看着一个黑衣独行尖兵跨着骏马超过牛车,消逝在他们眼前。   罗锣再也不眼热羡慕了,只想卧槽一声竖大拇指。   这种大冬天凄风冷雨的天气,敢冒雨迎风骑行,那已经不是飒,那是超脱他们这种凡人的强人。   再再最后,他们连牛车都没的坐了。   薛采青沉痛宣布,路线安排出现一点错误,他们只能步行抵达下一个城镇。   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夜,远远听着涛声阵阵,拍打海岸,他们冒着小雨走在荒凉野外。   这份体验也是没谁了。   一直走到眼睛逐渐习惯黑暗,忽然乌云散去,弦月弯弯悬挂天际,投落皎皎月辉。   纪纶放眼望去,身边萤火虫飞舞,头顶星空闪烁,一片浩瀚无垠,耳边还听着汹涌涛声,更有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震撼。   三人不管各自文化水平如何,此时都有忽觉宇宙之无穷,世界伟大的慨叹。   偏偏这时候一群流星还热烈划过夜空,引得人更加心潮彭拜。   “看!流星/旅馆!”   四目相对,纪纶静默,罗锣卑微移目,愤而羞愧掩面:“对不起,是我俗了!”   薛采青拍拍他肩膀。   不管怎样,他们终于找到住的地方了!   又冷又饿的两人迫不及待冲过去,刚踏进屋里,双双呆立原地。   纪纶落后他们几步进来,看清前台正办理入住手续的人,眉尾轻轻一挑。   “薛小姐,还有各位,又见面了。”   嗯,这个各位就很微妙了。   ……   静谧书房,门扉无声开合,管事上前轻轻一鞠,温声提醒。   “少城主,时间到了。”   灯下伏案的身姿俊逸,面容如玉,灯光浸染一层冷意的眉心闻声微蹙,随手一批翻页落笔,又是几份转移至案头一叠。   半晌,静默书房听得两个淡漠字音,“备衣。”   随着这一声,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管事依言行动起来,整个书房亮堂起来。   庭院回廊各处忙活的佣人,远远看到深色西装大衣的身影出现,纷纷屏气凝神,退立一旁低头默然。   本就气氛严肃的顾公馆似乎愈发凝滞。   “会议室已准备好。”门口侧立的异眸黑发青年微微一弯腰,伸手接过递来的大衣。   雕花大门轰然大开,露出偌大的昏暗房间,当中一张大型中空圆桌,周围数个光束投落,照亮一个个锦衣隆装,华贵威严的全息投影人像。   顾容与抬步迈进,他们不约而同转头侧眸望来。   深沉而恐怖的威压油然而生。   随后跟进的顾清冕似乎感到一种雷霆万钧降临头顶的心怵。   当中一位锐利眸光径直射向顾容与,浑厚声音喝道,“顾存今是死了吗,让他儿子出席!” 第67章 十城之会   中年男人话音一落,整个会议室气息似乎愈发压迫。   顾容与落座支额,一个个投影敛眸望去。   方才率先冲他发作的中年男人威仪赫赫,英挺俊伟,是唐王城城主唐肃。   唐肃看似言语不善,其实跟顾存今交情不错。   身后严肃侍立的是他小儿子,也是唐济的小叔叔唐玉溪,后者看着个小童颜,端方冷肃,实则比顾容与还要大上几岁。   顾存今算是老来得子有了顾容与,导致他辈分比唐济等人高上不少。   唐肃一旁,是现实也邻近的宋王城,林风吟依旧喝得醉醺醺出席会议。   不过即便是酒鬼,他也是玉树临风,气质超逸的酒鬼。   林风吟之后,战国和汉王城的位置毫无疑问空悬。   秦王城的位置也暗着,想必公审那次发现被偷家之后,他短时间内不会想见到任何一个姓顾的人。   东北角位置的元明清三城中,最老的便是清王城的城主,也是清宁的曾祖母臧夫人。   她原本是和丈夫共同出现的。   不管是王城主事还是对外露面,夫妻俩人多少年都是形影不离。   可惜十八年前丈夫被华雄造反的事气死,她身边自此空悬。   她性子也越发阴沉,对谁都是挑三拣四,没有好脸色。   偏偏跟她邻近的明王城城主,明皓爷爷明轩也是个暴躁脾气。   于是每次十城之会,总是热闹非凡。   两个老家伙你来我往的口舌之争,十分精彩。   略过这两人,东北三城中最安静也是最年轻的城主,无疑是元朗父亲元不弃。   他一身民族传统服饰,露出麦色的遒劲肌肉,斧凿刀削般的脸庞英挺立体,五官深邃冷峻,极具野性阳刚之美。   身后侍立的,是他那温柔如水的异族容貌男妻。   两人气质一硬一软,Omega的手还搭在Alpha胸膛,与之十指紧扣。   这又引来清宁祖母的一顿闲话。   言语之尖酸刻薄,简直让人怀疑,难怪养在她身边的清宁是那个怪僻性子。   元朗父亲大概是长在草原,看惯了辽原壮阔的美景,养成豁达不拘一格的性格,从不跟老婆子计较。   当下不过是把妻子握得更紧,淡淡问顾容与,“顾家的,你父亲呢?”   “与帝国贸易会的洽谈事务繁忙。”顾容与语调散漫,言简意赅。   元不弃颔首未语。   其他城主见状不再紧咬不放。   在做什么事这方面,黎王城一向坦然,只要不是瞒着他们跟中央见面就好。   黎王城派谁列席会议都不是大问题,反正都是顾家人。   “各位,我们该再想想和晋王城的合作了。”互相交流过彼此边境局势,会议主题迅速来到喜闻乐见的分蛋糕环节。   惯例是不在场的王城就是他们的主要讨论对象。   十大王城,如今四个缺席,除去西北三城,跟黎王城紧挨的晋王城城主也在其中。   战国城和汉王城暂且不提,他们被秦王城牢牢把控,很难撬动,而且一年过去,早已经是老生常谈,过过一遍油锅。   于是今日晋王城喜提C位。   谁让这家城主无能呢。   其他王城算计晋王城算计得毫无压力。   原先敢以下犯上,背刺自己主子的杜老城主,本来还有几分枭雄本事。   谁料十二年前一朝被人吓破胆,惊悸而死。   只能匆匆由他还未成年的儿子杜子樾接任。   杜子樾年纪不大,跟顾容与唐济他们同辈,身材却大得够够的。   他贪婪嗜食,肥的滚圆。   看着不仅是个愚蠹蠢才,还狼心狗肺,没了良心。   近来在他治下,本就局势紊乱的晋王城是越发混乱。   一个狼群首领不顶事,就是给其他族群撕咬肥肉的机会。   而且眼瞅着这胖小子城主不中用了,其他城主思考的东西也要更深。   比如,会不会再出一个华雄,再换一个城主?   “那些家伙插手越来越过分了……”主持会议的明老城主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都说黎王城会算计,其他人何尝不是。   只是顾家人一向不屑隐藏,也不跟人谈感情,利益算得明明白白。   旁听着一切的顾清冕安静做着会议记录,一边注意着自家少城主的需要。   慵懒的年轻继承者面对一众气势惊人的上位者,也是悠然自适,风轻云淡。   甚至看着那些满口冠冕堂皇之语的长辈,他神色越发兴致缺缺,冰冷淡漠。   明城主说到要顾家让出部分在晋王城港口的利益,他依然无动于衷,连个圆场的话也不愿说一句。   气得明城主拂袖而去,提前散了会议。   其他城主位置陆续暗淡,只剩下宋王城位置还亮着。   全程醉醺醺不省人事的林风吟似乎才酒醒,茫然发现周遭突然寂静。   揉着额头,清润玉石般的嗓音从散乱长发下传出,“顾家少爷,那封信……”   “我以为白纸黑字,已然清楚,难不成林城主觉得还能作假?”顾容与反讽似的揶揄口吻。   林风吟不会不认得华雄的字迹。   “果然……”林风吟苦笑一声,又似长吁一口气,早已预料到的放下。   那一声笑音,含义当真丰富。   啪,投影彻底消失。   顾清冕开灯照亮一室华贵。   当中沙发上一人,清贵气质与这低调又不失奢华的屋内陈设浑然天成。   更难得的是他还有一身由内而外散发的书卷气,宛如一位经年接受良好教育的老派绅士,端正冷肃,矜贵清傲,犹似高峦山巅上最凛冽的寒风。   那种成熟的气质,连顾容与也要逊色三分。   一旁侍立的老管家微微倾身,倒上热气腾腾的手磨咖啡,男人放下手中书卷,端起茶杯微抿。   顾容与视若无睹般,接过佣人送来的大衣,穿上便要离开。   身后男人开口,“如今见过他们了,明白你想让他们听你的有多么可笑了。”   顾清冕无奈和老管家对上眼,双双垂首静立。   这一幕他们实在见了太多年。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少城主这次回了老城主的讥诮,“事在人为嘛。”   顾容与甚至是抵着下巴,颇有兴致的语调,似是想起了什么人,才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有个人总是在他让他不许做某事时,偏要逆反对着干,着实印象深刻。   深刻到他能立刻脱口而出这四个字。   “事在人为?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天真。”顾存今果然不失讥损。   顾容与置若罔闻似,“既然他们不愿意听,那就让他们听。”   他说的轻描淡写,顾存今神色几乎掩饰不住的鄙薄轻蔑,“你对这些人抱有什么期待。”   落下茶杯,理理袖扣,男人起身依旧是风度翩翩的贵雅绅士,不见一丝不佳风仪。   “过几日的杜家邀约,你记得去走一趟。”   话音落地,两人一进一出,背道而行。   顾容与虽没有应下父亲的要求,可谁都知道这对父子有他们的默契。   他们不似父子,倒是颇有朝闻道纪纶那般,甩手掌柜和管事人的合作关系。   却也和谐。   ……   湘水镇旅馆,纪纶躲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和薛采青隔着最遥远的对角线距离。   “班长……”   “你睡床上!我窝这角落打个盹就好了!”纪纶着急忙慌表示自己绝不会逾越不该有的距离。   薛采青脸色黑得滴墨。   她个女生都不介意同住一室,纪纶在这紧张兮兮戒备什么!   而且班长这小可怜模样更让她有犯罪冲动了好吗!   “不,班长,怎么能让你睡地上,不说Omega保护法不允许,”薛采青小声嘀咕,“我还怕顾君灭了我呢……”   这样一想更可怕了。   薛采青打哆嗦。   他们一男一女同住一室,最后名誉受损的绝对不会是她。   要是有人借此抨击纪纶不配做城主夫人可咋办。   小心眼的顾家人还不整死她!   “要不我还是去楼下前台窝一宿吧!”薛采青欲哭无泪。   刚刚分房间没抢占到先机,白让罗锣占了便宜,去和江泠做了室友。   要是她能去和那个花美男住就好了……不不不,他们不能再得寸进尺。   江泠让出一个房间给他们,已经很好心了。   当时一群因大雨打乱行程的旅客,都在争抢剩余房间。   得知江泠一人订了两个房间,骂骂咧咧怪江泠为什么不把房间让给他们。   那些人看着就不好惹,手腕都戴着装甲手环。   听老板娘说是当地特有的镖师团体,护送雇主路上来此借宿。   江泠看着柔弱好脾性,在楼下的表现却硬气,三言两语给他们怼回去,还保住了房间。   “两位客人睡了吗?”正推让着房间使用权,老板娘过来敲门,“不好意思,二位,刚才楼下太多人,不好说我们还有个自己家人住的房间,不知道……”   “我要!”纪纶迫不及卷包袱走人,气得薛采青在后面跺脚。   干什么嘛,她又不会吃了班长!   “客人小心脚下。”老板娘点着灯在前面引路,一直走到最上层阁楼,推门而进。   这是个狭小但温馨的房间,处处遗留着小男孩住过的痕迹。   “让您见笑了,这是我长子以前住的房间,因为他在外面读书才空出来,有点小,要请您将就一下。”   “不要紧。”纪纶忙致谢,这种天气能找到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   方才那些镖师那么气势汹汹,老板娘都没把这个房间给他们。   属实是对他偏爱了。   “纪先生还是学生吗?不好意思,我看你们三位年纪都不大……”临时住进来,老板娘还没来得及打扫房间。   她一边整理,一边难免要和纪纶闲话几句。   人家如此体贴帮他换新的床上用品,纪纶不是热情的人,也会多回两句,“是,我在首都新阳读书。”   “纪先生真是年少有为。”   “夫人叫我名字就好了。”纪纶不好意思,老板娘夸的他也太过了。   而且能感觉出老板娘是真心实意如此认为的,一连又赞扬了他好几句天纵英才,前途无量之类。   纪纶帮着整理东西,赶忙岔开关于自己的话题,“夫人的长子是在首府读书吗?”   一路上他们都没看到,这个城镇附近有学校之类的场所。   “不是的,他上学的地方还在那边几座山后面。”老板娘年纪不大,性情容貌都十分温柔,听她说话十分舒服。   “我的孩子都没什么本事,只有长子还有几分读书的天赋,不过也只能在这小地方打转,勉强混个初中学历罢了。”   算上方才楼下看到的几个孩子,老板娘大大小小有四个孩子。   “也、也不错了,这里……”背靠青山绿水,面向大海,来年一定是春暖花开的好风景。   也许生活在这里还不错?   纪纶怕老板娘以为他瞧不起他们一家,忙想词打圆场。   可惜到底不够圆滑,磕磕绊绊的劝慰,听笑了老板娘。   “纪同学早点休息,我是看您跟我弟弟差不多大,才冒昧跟您说了这么多,实在是唐突了。”   老板娘说着告辞离开。   纪纶送她出去,忍不住问,“请问夫人的弟弟是……”   温馨的灯光下,门口女人回眸一笑,“我的弟弟也跟纪同学一样,在首都读书,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毕业后去边境当一个守卫国家的战士。”   夜色彻底静下来。   在这个几乎没有污染的晋王城,空气环境都十分清新。   纪纶洗漱完躺上床睡觉,屋外是哗哗雨声,耳边是隔壁母亲哄睡孩子的歌谣。   “风儿吹啊吹啊,月光摇啊摇啊,我的宝贝快快睡吧,快快睡吧……”   他仿佛也快要被哄睡,思绪起起伏伏飘远,好似回到了儿时躺在院子廊下,静静看着天空发呆,吹着夏日凉风,看天边乌云慢慢盖过来的日子。   那时候无忧无虑,唯一的要想的事情是得帮妈妈收衣服,还有爸爸什么时候下地回来。   可惜不久他们就搬到了首都,再没有那样悠闲的日子。   就像今晚如果没有打扰,一定是窗外芭蕉窗里灯,空阶滴到明的美好夜晚。   纪纶翻身下床,移步窗边小心探视楼下。   一队黑衣人急匆匆闯入旅馆,脚步声渐近。 第68章 旅馆之夜   翌日一早雨停,居高望远,山色朦胧,一派诗情画意的美好。   罗锣立即提议在这玩一天,明天再继续赶路。   纪纶没有意见,大家颠簸这么久,确实需要休整。   “好欸!”得了他的准话,罗锣一马当先冲出去。   小机器人十三扑哧扑哧飞在他头顶。   罗锣昨晚的临时室友江泠没有跟来,说是上午有接他的亲戚会来,要等人。   纪纶就和薛采青三人出发,来到距旅馆最近的,一个叫湘水镇的小城镇。   这地方不大,更没有首府晴川的繁华,一会就转完一圈,让人没了兴致。   纪纶走得慢些,眼里还有点观察王城风貌的兴趣。   尤其是看到那些皮肤黧黑,粗布麻衣的当地居民,总会想起朝闻道让他“多看多想”的话,   也许这些一点没有首府人光鲜亮丽的平头百姓,才是晋王城真实的一面。   “班长?”前头薛采青发现他没跟上,还惊讶看到纪纶跟人问起菜价来了。   “他是要买大白菜当土特产吗?”罗锣忍不住吐槽。   “一分钱一斤?这么便宜?”   得,买菜都不会跟人砍价。   罗锣立刻掉头回来,想嘲笑纪纶不食人间烟火,一听卖菜老农说的价格,跟着闭麦。   md,他们首都一斤都要二十多啊二十多!   三个人都是会买菜做饭的人,罗锣家更是开着小超市,进货多少价位几乎门清。   可他们批发价进货,白菜也得十几块啊。   “你们卖的这么低,不是挣不了多少钱?”罗锣心疼他们买的贵,纪纶想的是这些老农卖的贱。   “小伙子,你不是这里的人吧。”卖菜的大爷慢悠悠抽着大烟。   “我?我是来旅游的。”纪纶没想到王城的一个普通人都这么有警惕意识。   “猜到啦,”大爷笑呵呵道,“也就是你们这些外省人住在象牙塔里不知道,咱们这能赚钱的从来不是我们这些种地的。而且现在能有这个价格已经不错了,以前我们的菜种没有改良,产量少,雨水又多,更挣不到钱的。”   “那后来呢?”   大爷说以前没有,也就是现在有了?   “后来?”大爷混浊的眼睛流露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摇摇头走远,“世道不一样喽。”   “唔,采青,”罗锣高深莫测脸,“你们王城人果然不一般。”   一个种地的老头子都会打哑迷的。   薛采青狠瞪他一眼,追上去买下几斤大白菜。   纪纶把菜钱给她,毕竟是他没事先搭讪人家大爷的,随即三人不再闲逛回旅馆。   旅馆内,骤然多出不少人,看打扮都是那个镖师团体的人,几乎是比昨晚看到的又多了一倍人手。   他们的雇主依旧罩在黑色大斗篷里,神神秘秘被围在中间。   罗锣照例吐槽这家伙大白天穿得跟个蝙蝠一样,一边抱怨旅馆就这么点大,怎么一个两个都往这跑。   他们就出去了半天,回来多忒多人。   纪纶一言不发,和薛采青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罗锣可能是睡得太死,不知道。   但他们昨晚都发现了这伙人很早就到了旅馆,偏偏这会才冒出来。   而让他们愿意现身的原因……   纪纶不动声色扫过大堂中央坐着的男人,来到窗边江泠坐的餐桌。   那人独自一人一桌,和其他三五成群的住客区分得明明白白。   隔着不远的那几桌镖师似乎在忌惮这个男人,却又让人感觉是错觉。   因为这个男人实在看着没有出挑的地方。   面容平凡,五官极致的简单,气质普通到扔大街上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程度。   倒是脸上一条狰狞伤疤,恰到好处地显示出他不好惹。   至少他们隔壁那桌吵闹的旅客被他看了一眼后,发出声音都不敢再超出室内规定分贝了。   “你们出去就买了几斤白菜回来?”江泠微微吃惊。   “是吧!”罗锣一脸果然如我所料。   任何人知道纪纶大老远来晋王城一躺就买几颗大白菜的行为,都会为他的脑回路震惊。   纪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矜持,“我觉得它们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样子。”   江泠与有同感点头,“以前有位从晋王城走出去的博士,她帮忙改良了品种,确实口感好了不少。”   “你知道?”纪纶诧异,薛采青这个正经晋王城人都不了解。   “你说那位博士的话,我确实了解一点,”江泠轻描淡写的口吻,“这个湘水镇,或者说整个晋王城的发展,都离不开一个人,你们一路上看到的跨江大桥,水库发电厂,盘山公路和车轨,都是她主持修建的,可以说,没有她的智慧和能力,晋王城只会更惨,不会更好。”   “怎么可能!”罗锣不信,按江泠这说法,那个博士还是人吗?   这也太全能了。   瞥到窗外田间的水车,罗锣一激灵,“灌溉设施不会也是这人改进的吧?”   江泠笑笑不说话。   罗锣顿时一脸见了鬼的邪门表情。   纪纶倒是信了的样子。   每个王城地形地势不一样,按晋王城临山靠海,丘陵山地和天气一样多而复杂的条件来看,想要因地制宜建设起来,难度极大。   就算现在的杜家和总督府都清廉负责能办实事,没有足够厉害的人才辅助也发展不起来。   而晋王城能在两个管理系统都摆烂的情况下,短短几年发展成现在这样子,当时一定有高人相助。   就算这高人不是一群,只有一个,听起来跟开挂一样,他们也得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以是天壤之别。   有他和罗锣这种废物点心,自然也会有不同凡响的天才。   不说他们过几天就会见到的相雪秋,往远了追溯,新阳崇明书社的创始人就是一个例子。   “他这么厉害?怎么都没听说过?”不说他跟罗锣孤陋寡闻吧,那位博士堪称晋王城的明君恩人大救世主,结果晋王城人自己都不清楚的样子。   江泠含笑不语:“淡泊名利吧。”   他不想再深谈的样子,纪纶见状也笑笑不说话。   心里呵呵冷笑,难道不是官方打压那位博士的名声,故意隐藏他的功绩?   原谅他一遇到事就阴谋论了。   越深入了解越能发现,官方做的很多事实在不能让人信服。   “对了,你们接下来的行程……”江泠另起话题,忽然发现一桌三人倏然静默,齐刷刷看起电视新闻来。   连平时最多话的罗锣都一声不吭。   还有他最看不懂的黑发少年,周身莫名哀寂的气息笼罩。   旅馆大堂为了迎合外地旅客需求,是有设置电视机的,但频道不多,信号也时好时坏。   此刻不过播报着前阵子的老热点事件,新阳袭击案。   除了继续装模作样的吊唁逝者,此次新闻不过新增一个逆贼名单通报。   发言人严肃介绍到,恐怖分子主要来自境外一个叫“黑鹫”的佣兵团组织,华龙国已联系塔尼亚帝国,不日将把他们消灭。   另外还有部分和恐怖分子里应外合,犯下叛国罪的犯人也会得到公正处决。   他们的名字头像,随着发言人介绍,依次展示在屏幕上。   “针对此次有组织有预谋的恐怖袭击,雨花台一定会给全国公民一个满意的答案……”   一室人索然无味移开目光,无人在意这点小插曲。   比起新闻,他们还不如关心老板娘的午饭怎么还没送过来。   砰——   铁盆重重落地。   想什么来什么,只是那一托盘的午饭全喂地板去了。   不知何时来到门口的老板娘,双手似无力松开托盘,满目愕然盯着电视新闻,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您是想到自己孩子了吗?”就在有旅客爆发时,纪纶霍然站起。   “是……还好我的孩子不在里面,要是他遇到这种事,做父母的真是急死……”女人咬唇掩面,死死压抑恸哭。   一些旅客见状不好催促,但也有人骂骂咧咧,要她赶紧去做新的午饭过来。   老板娘明显习惯了眼前一幕,把几个小孩叫过来收拾地面,自己返回后厨。   整个旅馆就她和后厨一个厨娘能干活。   她的丈夫听说是在外面送货,因为淡季生意不好,还得另外挣点家用。   剩下就是她的三个孩子。   排行老二的姐姐背着最小的妹妹忙前忙后,给客人端茶倒水。   老三就是个小不点,能自己走稳路就不错了。   这样还要在凶巴巴的陌生人面前擦地打扫。   薛采青看不下去,跑去帮几个孩子收拾一地狼藉。   要不是怕给老板娘家惹麻烦,她横竖要怼死这些人!   吃个屁!回家吃泔水去吧!   江泠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来帮忙,“纪纶上去了,是不吃午饭了吗?”   “没事,他在镇上吃过了。”   “是吗。”   大大咧咧的女孩实在不善撒谎。   江泠温柔倾听着女孩对那些蛮狠镖师的小声抱怨,一边柔声劝慰她不要动气,生气伤身。   ……   阁楼上,纪纶坐在床边许久,起身来到窗边。   垂眸望去,旅馆院门前一棵古老巨大的银杏树,冬日掉落的金黄银杏叶铺满一地,一如手里照片的模样。   不同之处在于,照片上是一座小屋,还没有修成旅馆。   而里面的人也不一样。   照片上是红日西垂,两个小心翼翼从银杏树后探出头张望镜头的孩子,因为年代久远看不清模样。   但也能猜到其中一人是谁。   照片翻到背面,浅浅的铅笔痕迹,依稀能辨出几个字母。   纪纶试图拼读,脑海里搜索他所知的几国语言,这几个字母组在一起都并无意义。   用电脑程序匹配他没学过的小国语言,也不是。   最后还是老办法,照片交给相雪秋帮忙。   相雪秋一番推断计算,回给他写着几个数字的纸条,没有问他任何话。   只是另外赠送他一句,“aicey的发音,是晋地方言里姐姐的意思。”   仿佛知他所想,她补充道:“不是什么小国语言。”   纪纶才知道她跟采青都出身晋王城。   明明两个人一直跟着乌师偃在首都生活。   她解析出的经纬度很准确。   最后再看眼两寸的老旧照片,塞回童话书的书封夹层,纪纶就要下楼。   罗锣迎面急赤白脸跑上来,颤巍巍喊,“楼下……楼下死人了!”   天边骤然一道惊雷,伴随闪电划破天际,大雨倾盆而下,室外瞬时暗成黑夜。   旅馆所有住客都集中在楼下大堂,纪纶下去时,第一个发现死人的旅客已把经过说了个大概。   他是午饭后大家都上楼歇息的时候,去后院的温泉泡完澡出来发现的死者尸体。   看体温和鲜血都还热乎,身上还有利器造成的伤口,他连忙出声喊出所有人。   “怎么办?”罗锣挤过来小声问。   纪纶瞥眼地上的尸体,和围在尸体旁痛哭的死者朋友,不甚在意道,“等着。”   最想抓到凶手的死者朋友已经想办法联系镇上的警司派人过来。   他们能做的就是等着。   “要不……我们退房提前走吧?”罗锣有种小动物般趋利避害的本能,总感觉这个命案不对劲。   纪纶不是不同意他的建议,只是警司还没来调查现场,他们都算是嫌疑人。   “等排除我们的嫌疑,你和采青先离开,对了,采青呢?”   罗锣忙解释,她跟江泠去后山看温泉去了,旅馆后院的温泉水就是引自那里。   没想到这里天气变化这么极端,走的时候还万里无云的,一会就下起大雨。   这会他们怕是困在后山了。   纪纶一边等,一边联系薛采青。   她带了通讯器出去,可惜信号不好,好容易才接通,纪纶断断续续把旅馆情况说明白。   薛采青应下会马上回来。   这个马上有一点久,一个小时后两人才湿淋淋返回,还带回一个噩耗。   去镇上的唯一条路被堵了,不知道是山洪还是人为造成。   “是你们!”立刻有旅客怀疑薛采青江泠两人。   他们不在场,更有嫌疑。   薛采青想说自己是知道那些部门的工作效率,才跟江泠商量着亲自去镇上报警。   要不然她没事冒雨走这么远去干什么?   故意堵了路困死旅馆的人?   好些人还真这么想,看她和江泠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眼神,他们想互相作证都不行。   薛采青气得冒火。   “采青,你们都淋湿了,别着凉了,快上去洗澡换身衣服。”纪纶一句话安抚住她。   剩下两句话稳住其余人,“他们三点前离开的旅馆,尸体则在三点半左右发现,而且淋这么久雨,他们还一身天然温泉的特有硫磺味。要他们在后山泡入味,一边还要去把山路堵了,把人杀了,只怕分身乏术为难他们了。”   第一个怀疑的人闹个大红脸。   纪纶有理有据,又是温润和煦的语气,想对着他无理取闹都不行。   只能悻悻闭嘴。   而且这点简单推断,纪纶一说,大部分人都能明白。   之所以将矛头指向采青江泠,还不是欺软怕硬,面对那群人多势众的镖师,他们就不敢吭一声。   似是没感受到大堂僵持而沉默的气氛,纪纶目光轻轻逡视过全场人,提议道,“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各自房间吧。”   楼下冷冰冰的,他们全部干等在这也无益,还受冻。   不少人都赞同他的话。   纪纶掠过这些人,问江泠,“你不上去换身衣服吗?”   采青都上楼好久了。   江泠面有难色似,欲言又止。   就在大家都要散去时,楼上忽然传来动静。   “站住!!”健美的女性胴体一闪而过,瞬间装甲覆体,追着一人飞奔而下。   “还想往哪里跑!”逮住人,薛采青紧紧将人按倒在地,一边解释。   “这家伙在江泠房间外面鬼鬼祟祟的!诶江泠?你不在房间?”   那江泠房间里的人是……   “老伯!”江泠急呼一声,冲上楼。 第69章 姐弟   纪纶站在门口观望一眼屋里状况,便跟其他人一样礼貌离开。   旅馆今天出现了第二个死人。   那人还是江泠的亲戚,上午刚到旅馆,因为身体不舒服,一直待在江泠房间休息。   没想到一露面就是这个惨样。   罗锣心有余悸,还好他早搬到了纪纶那间阁楼房间。   虽然不知道这个老伯是被有针对性杀害,还是随机误杀,他都不想再靠近这个房间一步了。   “节哀。”他跟着纪纶一起给江泠送上安慰。   不过说起来,江泠跟他这个亲戚也不是很熟,伤痛一会就没了多少哀色,反而关心起采青。   她得把装甲收回了。   尖兵对装甲启动都很敏感,旅馆包括那群镖师在内,不少住客都是尖兵,这会都有种被冒犯挑衅的警惕。   这会又是互相怀疑提防的高压环境,很容易引起不愉快。   “我……”薛采青也知道要如此,可她底下什么都没穿啊……   大家又在清点旅馆人数,暂时都不能回房间。   “咳。”纪纶微红了耳垂,递上自己的外套。   不妨和另一只手送来的衣物撞上。   四目相对,他以为江泠会退让,未想江泠竟然直接掠过他,给采青披上自己衣服。   长款毛绒的卡其色牛角扣大衣,裹在采青身上刚好及膝,衬得原本朴实的女孩都文雅淑女起来了。   “薛小姐,多谢你……”   论起来采青救过江泠两次了。   除了首府那次,这次也是以为他在房间里,担心他有事,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好就跑出来保护他。   “没事啦,举手之劳……”   一个温柔一个羞怯的对话,纪纶听在耳边,和罗锣目光对上,莫名懂了罗锣意思。   好有心机一男的啊!   “我去看守小偷。”旅馆彻底陷入怀疑链,彼此提防警惕。   再僵持下去,只怕要擦枪走火。   纪纶不是第一个要离开大堂的人,那个孤身一人的刀疤男早就无视所有人目光,自顾自出去。   纪纶也便安然照做。   方才被薛采青抓住的人暂时被关押在后院柴房。   这人被定为小偷而非杀人凶手,不是纪纶一家之言。   在场这么多人,都能看得出这人没有一点尖兵天赋,属于是装甲送他手里,他都启动不了的哑炮。   不过即便如此,这人还是可恨。   他房间里都是他们被偷的东西,纪纶也没幸免!   “六指是吗?”   随着他合上门,墙角的人狠狠一抖,等看到他拍在桌上的东西,眼皮猛的一跳,所有准备好的求饶奉承之词再说不出口。   越深入晋王城,越会了解到,王城不是传说中人均一个装甲,全员战斗民族的地方。   装甲匹配者都是万里挑一的概率,何况接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尖兵,更是少之又少。   放在首都纪纶看着普通,可其实他在新阳接受的教育和资源都是很多人可望不可求的。   再放到这个小地方,和眼前尖嘴猴腮的小偷一比,简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得上一句天纵英才的赞誉了。   “长官饶命啊!”青年想也不想,重重磕头在地,一边哭诉。   “我真不知道那个老家伙是怎么死的!我除了偷了东西,这些人命都和我无关啊!”   纪纶坐在他面前的条凳上,单手扶桌沿,微微垂眸,“两位死者家属都已经联系相关部门,不日抵达,他们的办事风格,作为本地人的你清楚,要说屈打成招也不是不可能……”   “长官!大人!”地上的人吓得几乎爬到他脚边哀求。   纪纶起身离开原地,顺便收起桌上的证件,“我可以给你说话,但是……”   “我再也不踏入这个旅馆一步!”对于混迹社会的老油条,话不用说明,他就能意会。   明明自己已经畏惧得不成样,揣摩上位者的本能还是刻在骨子里。   纪纶指腹摩挲着证件封面。   他头一回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就收到了如此效果,都不知道该轻松自己如此有天赋,还是感叹特侦处恶名深入人心。   “你最好记得你的话,否则……”   自称六指的青年忙不迭应下,他一个什么倚仗都没有的底层人,自然清楚就算纪纶明天离开了这里,也有很多办法解决他这个麻烦。   他要碾死一个他,真的轻而易举。   该老实就要老实,不过……纪纶脸还是太嫩,看着太好说话,让他敢有更多试探的念头。   “长官,您这次绕过我,以后我肯定听话不偷这个旅馆,我还会叫我的那些同伴也不能来骚扰这里,但是吧……”他为难道,“如果是其他人在这里闹事呢?”   眼见纪纶不动声色,轻飘飘居高临下睨来一眼,他连忙趴地解释,“是长老阁的亲卫,那群镖师,我怀疑都是他们冒充的!”   他语气激动,其实音量极小,仿佛生怕隔墙有耳被发现。   一边畏惧忌惮,一边言之凿凿陈述自己的判断依据。   他其他本事没有,就是看的多,绝对不会看走眼。   新名词?   纪纶佯装什么都知道,学着某个Alpha的淡定语调,“那又如何。”   “大哥,我服气。”青年一脸真心实意的拜服。   看看人与人之间差距。   纪纶比他还小的人,已经坐到他望尘莫及的地位,连长老阁的人都不怕!   顶着他的灼灼目光,纪纶无比心虚出来。   他根本没什么手段对这人做什么,相反,像六指这类的地痞流氓最不好搞。   一般他们只做些小偷小摸的事,要抓起来关不了多久,回头放出来还得继续为祸一方。   他那么一番威逼利诱,就是怕他们离开后,这人回头纠集其他恶霸报复老板娘一家。   三天两头来旅馆偷东西捣乱,老板娘也会不堪其扰。   “夫人。”   迎面老板娘端着餐盘而来,纪纶温言宽慰,谁料反被对方劝慰。   “别担心,明天镇上一来人,很快就会解决的,你没吃午饭,别饿着肚子,饿肚子不好受。”   满满当当的一餐盘食物,老板娘都给了他。   纪纶拿回房间,罗锣采青和江泠三人都在里面等着他。   江泠皱眉径直迎上来,“纪纶,我建议我们今晚尽快离这里,一下午连着死了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凶手是冲谁来的,如果他是杀人如麻的反社会人格,专门捕杀猎物为乐,我们都有危险。”   “对、对!”采青附和道,“江泠说他知道一条小路出去,班长,我们……”   纪纶垂眸沉思的凝重神色,让她说不出剩下的话。   半晌纪纶才抬头出声,一开口就是问江泠,“你知道长老阁吗?”   江泠怔忡微瞬,从容应道,“一般来说,如果一个城主管不了事,就会由长老阁的人接管。”   “这样吗。”纪纶哂笑一声。   原来晋王城不只两套管理系统,还有一个暗中的权力中心。   纪纶走到窗边,窗外雨幕磅礴,片刻轻道,“好,我们离开。”   他赞成他们离开旅馆的决定,但不觉得江泠的说法是对的。   今天死的这两个人,更像是一个警告,让他们离开这里的警告。   风雨已来,他们就在风暴中心。   夜晚,煎熬等到入夜,整个旅馆的人都安静下来,好似都躺上床歇息了。   纪纶一行人行动起来。   “长官!长官!带上我!”已经跑出旅馆一段路,身后有人追上叫起来。   “你不是…!”罗锣惊讶,这小偷不是被绑起来了吗,居然还能自己逃出来。   “纪纶,你看?”江泠是想征询他的意思。   他也知道罗锣和采青是无条件服从他决定的。   迎着所有人的注目,纪纶咬牙下出决定,“你们先走。”   他转身奔回旅馆,快到罗锣他们都反应不过来。   “老板娘!”   迎面旅客四处逃窜,他马不停蹄冲回的旅馆一阵动荡,远远在门外都能感受到恐怖的能量波动。   没来得及跑走的旅客不是被掉落的东西砸中晕厥,就是被人打斗中误伤留下可怖的伤口,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纪纶匆匆掠过他们,在后院入口的柜台找到老板娘一家。   三个孩子正围在女人身边,哭着要她起来。   老板娘额头磕破一个血窟窿倒在地上,摇摇晃晃想爬起来,看到他,着急喊他,“纪先生,他们让我留下你,你怎么还回来了!”   “你认识我?”所以下午给他送的饭碗里才会藏着一张纸条。   让他赶紧离开旅客的纸条。   老板娘扶着柜台,凄然一笑,“你昨晚办入住找证件的时候,我看到了你行李箱里的枫叶胸章,只有他最信任的人才会给他。”   原来如此……   纪纶闭了闭眼,听着后院愈发激烈的打斗声,在一波屋顶砸落前,迅速扑过去保护三个孩子。   最小的孩子在姐姐怀里怕得哇哇大哭,纪纶抱过来,让两个大的跟着老板娘往外跑   “小九别怕,大哥哥是尖兵,会保护你的。”大一点的孩子试图安抚自己妹妹,回头天真仰头问纪纶,“哥哥你是很厉害的那种吗?”   纪纶唯有苦笑。   用不了装甲的普通人和尖兵是存在壁垒。   可顶级尖兵和他这种普通尖兵相比,也有降维打击。   此情此景,他还真不敢放这种大话。   “哥哥?”孩子完全孺慕的眼神,纪纶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是,哥哥会保护……”   一个破空飞出的人影完美打断他的大话。   说飞也不合适,那个人更像是被人扔出来的。   他黑袍罩住全身,狼狈瘫倒在地,从袖口蔓延而出的鲜血染红手背纹身。   正是那群镖师的神秘雇主。   纪纶眼睛似乎被刺痛,紧紧盯住这人,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变态音调发出一阵扭曲诡异的笑声,慢慢踱步从后院走出。   酒红的头发,灰蓝色的竖瞳,来者似乎不惧任何人,大胆地褪去装甲,唯有一条浴巾裹住下半身,携带满身温泉水汽和殷红鲜血迈出。   一片绚丽的苦棘花纹身蜿蜒点缀在他后腰,配着全身血迹,散发出致命而迷人的危险信号。   “你……”他眸光睨来时,纪纶牙关不可抑制的颤抖。   欺诈师!怎么会是他!   白天伪装成平凡路人脸的刀疤男就是为了今晚的猎杀!?!   “豆豆!”屋外一声急呼冒然闯入,纪纶立刻启唇欲阻,欺诈师左手已然抬起。   “罗锣!”   他嘶吼破声未及,罗锣原地倒下。   一阵诡异的沉默,欺诈师灰眸危险眯起,“……我还没出手。”   “这不是显得您厉害吗,哈哈哈、哈哈……”罗锣两腿打抖爬起来,一边露出条件反射的谄媚笑容。   md,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进门就是这个大变态!   庆典那夜后的噩梦阴影还能实时回访吗!   无视罗锣扭曲的复杂面孔,男人冷冷目光落向纪纶,“你们害我放走了那个小丑呢~”   他语气听着居然还是和蔼的。   如若他身后没有一地尸体,真以为他就是个泡温泉的普通客人。   就像他白天假扮的刀疤男一样。   “很抱歉,我们害你分心了。”罗锣和他的闯入给了黑袍男可乘之机,纪纶没法否认这点。   “但请你相信,如果可以,我想杀死他的决心绝不会比你少!”   黑袍男爬起逃跑之际,他才看到他脸上的油彩脸谱。   不会有错,和庆典那夜看到的一模一样!   而且脸谱男手背的纹身,更和图书馆的那个斯科珀同出一辙!   不同之处,不过是前者圆圈里描绘双子,后者描绘的是蝎子图案。   但再不同,也不过是细节问题。   纪纶可以肯定,这两个人绝对是一伙的!   想到威胁逼迫宫璟的不只是斯科珀一人,更可能是一个组织,纪纶迸发不住的恨意。   欺诈师神色感兴趣起来,“有意思,那来看看我们谁先杀死他吧,小豆豆~”   锁定他们的杀气忽然一泄,男人玩味看着他的眼神里,透露着一种视所有人生死为玩物的天真 。   天真的残忍 。   “我还没有被人围猎到这种程度呢,要说杀人的决心……”   他不知疼痛似撕扯开自己腹部的伤口,仿佛陶醉嗅到血锈味,吮吸指尖鲜血的模样极度亢奋,刚松懈下去的杀气猛然爆涨!   一屋子的人惊倒在地,惊惧不能呼吸。   骇然看着男人扔下一袋东西,狞笑着扬长而去,许久才感到氧气回归,战栗的身体逐渐恢复几分力气。   “这…这是什么?”   罗锣打开袋子发现,欺诈师扔下的一袋东西居然都是金币珠宝。   纪纶环顾一圈破烂废墟的旅馆,表情顿时纠结到难以言喻。   杀人不见血的大魔王,还会好心给老板娘赔偿损失? 第70章 孤狼与鲤鱼乡   这是一场以多欺少的围杀行动,更是一群鬣狗对落单野狼的狩猎。   可惜鬣狗再多,依旧被厉害的孤狼反杀。   第二天等待镇上的警司过来前,纪纶勘察旅馆情况,发现那群镖师几乎团灭。   雨停日出才过来的部门人员,根据他们的口供和其他渠道核实凶手身份,再次确定。   这个名叫弗洛斯特·威尔,外号欺诈师的男人,属于高危等级的流浪尖兵。   鉴于他还没有离开国境,仍然可能激情杀人。   晋王城的总督府和首都那边沟通后,发出全国通缉令和警告。   纪纶还在一旁听到他们犹豫,给欺诈师定多少悬赏金额。   其实不用他们纠结,欺诈师早在各国榜上有名,通缉他的金额还名列前茅。   这个世界总不乏不服从尖兵协会管理的人。   他们将装甲用作杀人利器,漠视弱者生命,随意践踏,至于其他作奸犯科,杀人放火罪行更是无所不为。   小则成立雇佣兵团,只要给够钱,他们什么都可以替雇主办成。   大则拉帮结派,形成非法暴力组织,有些势力大到一度动摇国家统治。   他们还喜欢聚集在传说中的三不管地带“金新月”,在那里他们为所欲为,不受任何人管束。   尖兵协会一般都是国家官方机构。   他们不服从协会管理,就是背离反抗国家。   为此,各国政府在三大国领头下,互通有无这些流浪尖兵的信息,甚至推出国际通行的通缉令榜单。   根据所犯罪行,榜单实时调整他们的危险等级、悬赏金额、名次排列等等。   欺诈师能上这个榜不意外,此次华龙国之行,说不定又给他提高了名次。   但他属于S级的危险等级就很意外特殊了。   一般A级以上的,都是各种团体组织。   欺诈师不仅以个人名义上榜了,悬赏金额还非常可观。   一人抵全团了属于是。   “那那些人呢?”罗锣心直口快。   工作人员一直在说欺诈师的身份,那群镖师的呢?   眼看所有人选择性忽略,纪纶也三缄其口不跟人打探,罗锣明白不是他能知道的了,识趣闭嘴。   纪纶客气把人送走,返回看着被毁得七零八落的旅馆,还有坐在树下的老板娘一家,不禁头疼。   他跟罗锣采青的存款都不多,都掏出来给老板娘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江泠看着富贵不凡,也好心愿意资助老板娘一家生活,直到老板娘丈夫回来,但老板娘不愿意。   这个时候,欺诈师留下的一袋金币珠宝派上了用场。   纪纶帮着老板娘换成通用钱币,又带着罗锣他们雇佣人修缮旅馆,打扫卫生。   短短几天,他们同吃同住,四人都跟老板娘一家熟络起来。   “其实不用再这么累工作了吧?”打扫卫生时,江泠第一个不理解。   有纪纶换成的那些钱,大可以给老板娘丈夫做点生意,老板娘带着孩子衣食无忧生活。   再不济,至少不要再开旅馆。   这在王城真是一个高危职业。   谁知道下一个房客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杀手变态。   罗锣和采青纷纷附和,纪纶专心钉着窗户似是没有听见。   江泠递过钉子到面前,他才抬头歇了口气应道,“讨论这些没有意义,大环境没有改变,做什么工作都一样。”   “也是。”江泠扶着窗户笑了声,屋外艳阳高照,海浪碧蓝无际。   纪纶过来海岸边时,老板娘已经坐在一块石碑旁许久。   “纪同学要走了吗?”   “嗯,走之前……”纪纶思考着还有什么事需要完成,望见老板娘跟前的无字碑,眸光黯淡下来,“离开前,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老板娘静默良久,轻轻擦拭着石碑上的灰尘,半晌轻柔道,“常瑛,是常玖少爷的姐姐,也是他的妻子。很奇怪的关系,对吗?”   “不,”纪纶扯动嘴角,吐出音节,“我能理解。”   失去一切的常家遗孀,也是宫璟的母亲大抵没有衡弥生母亲那般坦然面对的心性。   她对儿子管教变态般的严苟,一心想复兴家族,前人做不到的事情,便寄托于后人。   将当时还是孤女的常瑛带回常家,是她心善,也是她放不下常家当年金尊玉贵的生活。   常瑛在她眼里,既为奴仆,也是童养媳,一个可以给常家留下血脉的工具。   就像她曾经做的那样。   只有小常玖从不视常瑛为外人,他们在常母扭曲的阴影下,一直在这座旅馆前身的木屋里如亲姐弟般相依为命,度过很长一段日子。   一直到八年前,常母自感不久于人世,临走前做好最后一个安排,她带着小常玖去拜访了一位贵人。   回来后,小常玖便成了首都宫家的少爷,而自那以后,两姐弟再未见面。   “可是……我还记得他啊,那张从来微笑面对所有人的笑脸。”女人细弱的声音在波涛声里飘扬,她攥紧了石碑一角,苍白的手青筋分明。   “这几年,总有个无名氏给我寄来许多钱财之物,我的每个孩子都收到过他的生日礼物,我知道是他,只有是他……”   一滴清泪从盛不住许多悲伤的眼眶落下。   “自由是比空气还要珍贵的东西,可是没有人能得到,他也没有。纪同学,你能吗?”   一双朦胧泪眼望向他,纤细的女人身体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纪纶放下手里的蓝色风信子,献给他曾经憧憬的一个梦。   “他是自由的。”他起身轻声却坚定道,“在他那做出选择那一刻,谁都不能左右他的灵魂,他比任何人都自由。”   常瑛深深朝他弯腰。   十八年前的那一场政治博弈,也许不是一次骗局,何夕洛风是真心想改变晋王城,可还是改变不了一个血淋淋的结局。   说好的温良改革呢,雨花台为什么坐视不理?   杜家敢背刺常家篡权,是否背后有更大的推手?   那只手,说不定就是来自首都。   只要保证各王城的资源最终还能供应上层社会,牺牲一个常家又如何。   纪纶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出两个图案,“常瑛姐,你认得它们的意义吗?”   上面的人不在乎,有人在乎。   如果连他也忘记了宫璟临死前的遗言,宫璟就真的在所有人心里死去了。   他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不知道。”常瑛摇摇头。   无论是斯科珀的蝎子,还是那个脸谱小丑的简易双子图案,她都没见过。   纪纶也不意外,提醒她以后要小心有这种图案的人。   他有种预感,那个斯科珀没有在图书馆爆炸中死去。   他还苟活于世,他死也不能瞑目。   ……   乱云飞渡,山势料峭。   如果说晴川首府还有黎王城那般蒸汽工业文明改造的痕迹。   眼前的鲤鱼乡就是彻头彻尾的荒山野岭,突出一个纯天然无污染。   “这……比湘水镇还、还……”罗锣想不出词形容了。   他和纪纶现在打道回府还来得及吗。   昨天他们还在旅馆住海景房,喂食海鸥呢,就被薛采青带她老家的山沟沟里头了。   他们加江泠都做好了面对恶劣条件的心里准备,还是被这土屋泥路的原始野蛮环境震撼到了。   薛采青看着也不好意思,“拜托拜托没办法,要麻烦你们将就一下了,我在家里的耳目说雪秋被带走了,带上你们人多势众才能救回她!”   纪纶扫视眼前村落还未说话,江泠率直说道,“薛小姐,你不是很厉害的尖兵吗。”   他颇有熟络后的打趣意味,这样一个封闭小山村,人均平凡普通人,采青一个职业尖兵有什么值得她畏惧的。   一直以来采青展露的也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莽人形象,堪称女中虎嘉,还是头一次见她这副小心翼翼模样。   尤其离家越近,她越紧张反常。   纪纶干脆也看过来,等候她一个说法。   他们此刻都跟做贼一样蹲守在村口,实属恐.怖分子。   “我……也不是怕吧……”薛采青难为情又尴尬。   蹲在最路边的江泠体贴转移话题,“这里竟然有一个石碑。”   在这样一个封闭落后的小山村,这块刻满俊秀字迹的石碑是如此扎眼。   可惜它已长满青苔,被野草覆盖,只剩下小半块,看起来还是人为损毁的。   纪纶依稀辨认出字迹,给罗锣他们读出。   “我相信,终有一天,这片土地不会再有欺凌与压迫,人人都能平等地屹立,衣食无忧,有书可读,有学可上,懂得道理,学会探索,理性思考……”   “愿,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低头前行时,不忘抬头仰望星空,知晓宇宙美丽,世界灿烂……”   这是一个祈愿,一个美好的期冀和祝福。   纪纶念完,几人纷纷有此感。   短短几行字,他们却仿佛透过这字里行间仰望到一个伟大的人,一个高尚的人。   其中流露的心胸与气概,激得所有看见这石碑的人心潮彭拜,不能自已。   问起是谁留下的,薛采青一扫颓丧,与有荣焉地昂头挺胸道,“是雪秋姑姑刻下的!”   收到纪纶他们感慨钦佩的眼神,更激起她的骄傲,“我跟你们说,雪秋姑姑她可厉害了……”   “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女人。”路边经过的女人背着竹筐走向石碑,一脚踹向石碑。   本就残存难续的石碑几乎粉身碎骨,只留下一点可怜的基石。   薛采青急得上去推搡:“你干什么啊!”   看着阴沉倔强的女人嗤笑一声,毫不犹豫推回去,“薛采青,你以为你谁啊,带一群外乡人在这耀武扬威鬼鬼祟祟!”   “你、你管我带谁来!”薛采青的反驳有种掩饰没认出人,还不记得名字的尴尬,气势先削弱几分。   纪纶连忙拦下她,不要跟对方冲突升级。   尤其他们不清楚这个村子里会冲出什么人,将他们几个外乡人带走,然后跟相雪秋一样神秘断联的情况下,息事宁人是最好的应对。   “我现在要跟你理论的是石碑柳芽!”对方有同伴也在阻拦,劝阻中薛采青记起了她的名字。   “姑姑以前没教过你读书写字,给你资助教育对你有恩吗!你为什么要踹掉石碑!”   薛采青难掩气愤,被纪纶挡着还想冲过去。   叫柳芽的女人也不甘示弱,而且看着比薛采青更会气人多了,各种尖言锐语,语气神态气死人不偿命。   纪纶夹在中间,被迫忍受了一波高分贝冲击,默默捂耳朵。   直到薛采青忍无可忍骂出“你忘恩负义”,柳芽环顾一圈他们四人,冷冷一笑,音量降下来。   “我忘恩负义?呵,薛采青,施舍给你一点恩惠就让你摇头摆尾感激涕零的人是你吧,我凭什么感恩那个女人!”   她眼里淬了毒似的冷意,看得纪纶毛骨悚然。   “我只会恨她。”女人平静无比的声音说,“恨她为什么要唤醒我,却又不能将我从这个痛苦的世界拯救出来。恨她为什么要教导我那些真理,教我读书写字,让我知道鲤鱼乡外还有首府首都?如果不是她,我会像鲤鱼乡的所有女人那样相夫教子,平凡地度过一生!”   “我……”声声控诉含泣血,不是刻骨铭心,绝对说不出这一番话。   薛采青久久未语,不能反驳。   纪纶知晓她的犹豫,设身处地想,如果她没被乌师偃带去首都,她也会是柳芽她们这群女孩中的一员。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永远麻木,永远重复。   彼时彼刻,她的表现不会比柳芽好到哪里去。   “柳芽!”和柳芽一起的同伴想追上去,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给他们道歉,“别怪她,采青,她父母逼她嫁给一个族长家的,她反抗过,还是……”   “珠茉儿……”薛采青愣怔无言望着不远处两个孩子扑向柳芽。   眼前跟她同龄的女孩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   想起儿时他们一起读书上学,一起摘花编辫子的点滴,薛采青红了脸,无助地望向纪纶,怎么办。   纪纶沉吟片刻:“可以带我去见你朋友一面吗?”   叫珠茉儿的女孩脸色为难,最后还是挨不过他们的请求,趁村里的妇女们到村外的河边洗衣服,私下将柳芽约出来。   河边树林,赶在柳芽开口刺人前,纪纶先道出来意。   “你觉得我会帮你们?”柳芽讥笑一声,“就为了你口中那点报酬,冒着得罪全村人的风险,帮的还是那个所有人都想让她去死的相雪秋?”   “因为你不想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纪纶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说相雪秋,明明相雪秋在首都很受欢迎。   “我能看出来,你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   女人忡怔一瞬,冷笑:“你以为你很懂吗,可笑!”   “我是还有很多不懂,但至少我有基本的同理心。”纪纶实话实说,并不想激怒她,“很多女人和Omega嫁为人妻后都会变成另一种生物,但这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嫁人后,所有人都不再将他们视作独立的个体,他们不仅是身份的转换,连所有权好像都给了别人。他们是附庸,是依附,唯独不是他们自己。”   可惜他这套说辞并不能打动一个真正被环境迫害的受难者。   柳芽沉默许久,呵道,“滚出去。”   她没有任何和他沟通的意思,纪纶早有预料,却还是不甘心。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的处境越不利,相雪秋那边踪迹不明的未知更加悬着他和薛采青他们。   他们必须尽快打听到相雪秋被村里人带走到哪里去了。   在这个极度排外的村子,也许柳芽就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   “你觉得教给你的知识是有罪的吗?!”眼看柳芽要走,纪纶扬起一点音量,成功让对方背影止步。   纪纶似是解围,又似劝慰,“也许错的是这个环境,而不是那个教你真理的人呢?”   “你觉得你很懂是吗。”回转身的柳芽一步步朝他走来。   “哪怕麻木,愚昧无知?”   他迎上去,收到对方一个轻蔑的眼神。   纪纶知道了,她宁可麻木,也不要清醒的痛苦。   教给她知识的人让她知道的太多,思考的太多,才让她有了这种不能为周围人所理解的痛苦。   她将这一切归咎于那个人,相雪秋的姑姑。   纪纶眺望远处袅袅炊烟的村落,忽然不寒而栗。   到底是怎样的环境,能逼的一个女孩只能选择憎恨自己的启蒙老师。   “你想做一个拯救者是吗?”不待他多想,柳芽看道貌岸然伪君子的讥诮目光,幽幽一笑,指向一侧清河,“行啊,我告诉你她在哪。看到那条河了吗,那里住了一个神,神谕中只要把女孩子嫁给他,神就会送无数金银珠宝给送亲者……”   “没有这种荒唐的事!”   他突然的爆发吓了柳芽一跳,随后无比讥诮笑道,“你不信就不信呗,你不信,自然有人信,外面所有人都信,整个鲤鱼乡的人信,你一个人不信又有什么用?”   难道你一个人还敢对抗所有人吗?   她的眼神似是如此说。   “怎么样?”江泠他们还等在村外跟他汇合,原本肤白貌美的江泠被蚊虫叮咬了一身包也没有怨言。   察觉他心情不佳,江泠和薛采青都不敢多问,唯独罗锣一脸兴奋。   纪纶不解瞥去:“你在高兴什么?”   罗锣:“……”   “一般……”他小心翼翼,“一般电视剧里的主角高深莫测劝说两句,那个人最后不就会帮助主角阵营一方了吗?”   “……”   江泠采青无语半晌,纪纶也沉默了,“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纪纶叹息道:“做好准备吧。”   他们毕竟不是柳芽,体会不到她的处境艰难。   就算柳芽最后还是不愿相助他们,他们也没资格责怪她。   很多女性潜意识里都有一种牺牲献身精神,但其实……   像柳芽一样自私自利也挺好。 第71章 宁可痛苦   月色朦胧,整个村庄似乎都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   在这个雨水极多的晋王城,江河是所有晋王城人都习惯打交道的东西。   相雪秋听着潺潺河水流声,借着天窗漏下的几缕月光辨认书卷字迹,忽而墙外一丝不易察觉的动静,她异于常人的敏锐五官迅速发觉抬头。   少年清秀的面容费劲卡在天窗两道木栏间,轻声唤她:“雪秋,是我。”   “你……”相雪秋仰头似是欲言又止,不及开口,一阵更嘈杂急促的脚步声匆匆传入。   “靠。”她听到纪纶骂了声脏话,随即是翻身落地,无数人操着家伙追逐打斗在一起的声音。   相雪秋低头垂眸,膝上书卷合拢,半晌门口脚步声渐近,才见过一面的人被五花大绑压着推进来。   纪纶踉跄一下,抬眸对上相雪秋视线,诡异沉默一瞬,“嗨,又见面了。”   相雪秋还未说什么,纪纶先默默移开目光,自己气势汹汹跑来救人,结果支撑不到半刻反把自己赔进来了。   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不过那也不能全怪他吧。   纪纶心虚找理由安慰自己。   一个个手持木棍农具围攻他的汉子,他们单独每个人上来,他都自信能击败他们所有人。   但他们不是一个。   他们也不会傻到一个个轮流动手。   他们就算是愚民,再无能的愚民,只要凑到一起就是无敌的。   他又怕伤到他们,处处受限,左支右拙,最后只能被人多势众的村民抓住。   还好罗锣他们在外面望风接应,没有跟他一起进来,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不幸中的万幸。   罗锣此刻估计揪紧了头发,一个脑袋十个大。   不是说救人吗,怎么还添了一个人进去!   “你受伤了?”那些人把他扔进来就不管他了,仿佛料定他有通天本领也逃脱不了。   按这个村子全员恶人,团结一致,连一只狗都跟他们狼狈为奸通风报信的情况来看,还真是。   相雪秋给他解了绳子,他查看发现这个关押地其实就是相雪秋的家,一栋两层半的木制老宅。   相雪秋留下的生活痕迹随处可见,角落还有染血的绷带。   他瞬间想到,是不是村里人对相雪秋动手伤了她,转念自己先否定。   白天他们打探的消息很清楚,这些村民对相雪秋怀有莫名恶意,但同时对她又有极大的忌惮。   而且献给神的祭品是不能有损毁的。   “不是,别人的。”果然相雪秋言简意赅否定了他的想法。   她没有继续解释那个人身份的意思,纪纶尊重她的隐私,也没有细问。   不过还是觉得奇怪。   相雪秋一直是被全村人变相软禁的状态下,是谁受伤了被她收留,最后这人还能不被村里人发现,安然无恙从这个村子离开。   一瞬间脑洞大开,纪纶想到刚在湘水镇遇到的妖孽,背后一阵恶寒。   应该……不可能吧。   虽然两个小镇离得不远,在他们逗留湘水镇期间,身受重伤的欺诈师会选择鲤鱼乡作为庇护所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想来,相雪秋是被他胁迫的也很有可能。   可看相雪秋神色没当回事,似乎她只是随手帮助了一个朋友,纪纶又觉得她不可能是被胁迫的。   啧。   他怎么也不能想象相雪秋会帮助那个男人,两个人的画风放在一起就很割裂啊。   纪纶不好深究,既然相雪秋如今安然无恙,干脆另起话题,跟相雪秋请教起学习来。   长夜漫漫,反正他们都没有睡意。   “我是懂一点这种古文字。”相雪秋进屋找了本书给他当教科书,言外之意她不算精通,他要深入学习这种文字就得看书。   纪纶之前就将十字架上的符号拓下来问过她,知道她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却也没想到,她居然还有专门的书籍。   看这屋子到处满满当当的书架,某种意义上说,相雪秋家很富有。   “相…素节……”纪纶收起艳羡的小眼神,念出书籍扉页的名字。   字迹龙飞凤舞,十分大气,简直不像个女人写的。   这就是薛采青口中那个很厉害的雪秋姑姑?   相雪秋专注书上文字,眼皮也没掀一下否认,那就是了。   纪纶见状不再多言,专心听她讲解文字规律。   按相雪秋的说法,她对这种古文字也只是懂一点皮毛,纪纶跟着她学起来也能发现,相雪秋有一个从浅入深的学习过程。   可为什么,半小时过去了,相雪秋已经从菜鸟变成专家,彻底掌握这种文字,他还是迷迷瞪瞪,一知半解?   “我去做夜宵,你饿不饿?”看着时间不早了,他们应该洗洗睡觉,而不是大半夜还在这学习,熬夜伤脑。   不知道他会不会用这里的土灶。   纪纶琢磨着,相雪秋思考了一下,回他,“村里人不愿我在外面走动,他们会送饭过来。”   意思他饿了可以叫外面看守的人送饭过来?   纪纶懵了下,思考这其中的逻辑关系。   就是……有没有可能,不想让她在村里走动的人做的饭,可能也不能吃?   “那我们继续?”   相雪秋给他个眼神,自行体会。   纪纶莫名懂了意思。   他个愚人智商不够,她不会嘲笑,但若还不笨鸟先飞,勤学苦读,就是他的不是了。   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做饭上更是罪恶。   “我没有这个意思。”相雪秋翻了页书,头也不抬,却似知悉他所有想法。   “姑姑说,不能嘲笑别人的无知,以前她也是个愚昧无知的人。”   “……”   纪纶姑且算她这是变相的宽慰。   “你姑姑……她是个怎么样的人?”能留下那块震撼人心石碑的人,他一直都很好奇,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相雪秋怔忪了一瞬,似是没料到他会好奇。   “以前,她也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相雪秋语言断断续续,慢慢才连贯起来。   “八岁前,她像村里所有人的童年一样,漫山遍野爬树捉鸟,跳进小河游泳,生活无忧无虑,却也像青蛙坐井观天……”   “直到某一天,躺在田野之上,望着村子上空那一方浩瀚星空,展开无边幻想,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却摸不着看不透,无法用语言描述那种神奇的感觉。”   “她想学习,她跟着村里最有学识的老人学到第一个词,崇明,心里第一次萌发对知识的渴望,她缠着老师拼命学习,花了一周才学会常用的三千字……”   “这……”纪纶吃惊,“无论怎么说,这个学习能力也……”太变态了。   什么叫一周才学会!   相雪秋平淡瞥来一眼:“因为姑姑说我学会只要自学三天。”   纪纶没意见了:“您继续,请。”   人类难不成躲着他偷偷进化了,要不然怎么就他一个学渣?   哦不对,还有罗锣垫底。   想起罗锣,才让他能稍稍弥补一下被智商优越感无形鄙视一把的痛心。   “她现在人呢?”   “她八年前就失踪了。”   相雪秋神色平淡地道出一个残酷的现实,好像那个失踪的人与她无关,不是整个相家唯一关心爱着她的人。   只是她也没有按纪纶所说的继续,反而怔怔望着夜空,第一次让纪纶感受到她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女孩。   “要不我还是去做饭吧。”   再这样学下去,他们的同学友谊真的会崩裂的。   然而他不想再探听下去,相雪秋反而有了倾诉的欲望。   “八年前姑姑消失,我在这个村子无依无靠,有亲人和没有一样,采青想保护我,执意要跟我住一起,但是……没有成人的保护那非常艰难,我们总需要在夜晚防范那些溜进来的人,采青的阴影就是源于……”   “够了,”纪纶遽然肃色,“不要再说了。”   他能想到薛采青对自己家乡如此忌惮,一定是有沉重的过往经历,却还是不敢置信。   两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对不起,我……”发觉自己失态,纪纶连忙道歉。   相雪秋不仅不介意,还口吻轻松调侃:“班长明明很有勇气,有时候却又微妙的胆小。”   纪纶苦笑一下。   相雪秋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看来两人遭遇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   “班长,带她离开这里。”惨白的月光从窗棂透进来,照出相雪秋眼底无比坚毅的神采。   “那你呢?”   他反问,相雪秋沉默不语。   纪纶就知道她抱了怎样的打算,说不定决定回家乡前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很多女孩从一出生就要走上一条无比艰辛的道路。   看似天之骄子的相雪秋正印证了这句话。   出生便被亲生母亲不喜,被相家一众亲人厌弃。   因为天生不哭不笑,生有白发,更被迷信的村里人嫌恶,认定她是传说中会带来灾殃的诅咒之子。   要不是她姑姑相素节那阵子刚好回乡救下她,她已经被淹死在河里。   这场审判只不过延迟到现在。   “我和采青已经很幸运,我们有姑姑,她教我们道理,带出大山,她走后,我们还有偃叔。”看他神色沉重,相雪秋出言宽慰。   “为了这场祭祀,他们已经准备了数年,原本为了采青他们,我也应该放弃。可是你来了,班长,我相信你一定会创造奇迹。”   “你也太高看我了。”纪纶苦笑着,心里无不心酸。   是怎样残忍的现实,需要一个女孩赌上性命牺牲。   相雪秋是这样,宫璟也是这样。   宫璟明明可以抛弃陈年旧事,做宫家的大少爷。   相雪秋也可以选择继续做她的侦探,在首都风光度过一生。   可他们都选择了一条纪纶无法理解的路。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我要去找回她。”相雪秋回道,“十八年前姑姑阻止了那次祭祀,但她从来没有忘记调查为什么会有那种传说。”   “哪怕只是她留下的一点痕迹?”纪纶知道相雪秋入学新阳前,一直走南闯北做侦探就是为了寻找她姑姑的线索。   那似乎是一个闲不住,而且总是和各种麻烦挂钩的女人。   但那已经八年了。   相素节消失的这八年至今毫无音讯。   相雪秋只有一句话回答他,“一丝线索也不能放过。”   纪纶无法再劝阻,漫漫长夜,两人一夜无话。   他寻了张板凳靠墙挨了一夜,第二天晨光未熹,门外传来嘈杂动静。   是村里人苦思一夜,终于想到该怎么处置他了。   几个健壮的汉子五花大绑将他押出去,他奋力回身,在推推搡搡中冲相雪秋说道,“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告诉你,我们谁都不能牺牲,谁都不能。”   “等我回来。”   羸弱的少年背影在曦光中渐行渐远,涩哑的嗓音和眼底深青的黑眼圈彰示着他昨夜怎样的夜不能眠。   相雪秋做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决定,他也一样。   “把他送过去你们就可以回来了。”村里想了一夜的结果就是决定将他送到乡里去。   他这个外乡人的身份很尴尬,他们不能像处置相雪秋命运一样随意决定他的去留,但乡里那些宗族乡绅长老可以。   小地方很容易抱团严重,权力不下乡。   在鲤鱼乡,这些士绅大户,地主豪强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威,他们不仅掌握基层行政人员的任命权,无声无息处决一个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要他们牵头,所有人都会配合。   四周的村民看他仿佛是死物的眼神。   纪纶想起来这里之前,薛采青曾经戚哀问他的一句话。   “如果所有人都要害你,怎么办?”   寒意立时从脚底渗透全身,日光曈昽时刻,他被押到一座祠堂似的阴森建筑中接受审判。   光线阴暗,数个阴鸷之色的皱纹面孔端坐高位,用着瘆人的目光审视他的全身,他的一切。   他是何来历?来鲤鱼乡有什么目的?最重要的是,跟相雪秋有什么关系?   终于,在一片死寂中位居中央的老人率先开口,“年轻人,你不该多管闲事,插手别人的家事。”   “我不觉得那是多管闲事,那是我的同学和朋友,她有人身自由,不应该被你们像罪人一样看押。”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鲤鱼乡有鲤鱼乡的规矩。”   “从来没有害人的规矩!”   “放肆!!”他掷地有声一句反驳,惹来一阵呵斥。   似是被揭破颜面,对方恼羞成怒。   纪纶紧咬的牙齿咯咯作响,他原本试图给双方留点颜面,不至于撕破脸皮,这些人的不要脸却太容易激起愤慨。   他们明明知道村里人都在做什么。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迹,他们要集体谋杀一个无辜的女孩!   真是疯了!   纪纶再次被送进小黑屋关押起来。   看得出他的冥顽不灵让整个乡绅团体都感到无比厌恶。   他们给他安排了一个最差的房间,没有光没有风,地板长满青苔,墙皮脱落,角落小动物筑巢,外面还能看到无数刑具。   此外还特意嘱咐底下的人不准给他送食物和水,务必要让他吃到苦头,他才会明白这块地方是谁做主。   纪纶明知他们的意图,心里还是不愿意屈服。   本就一夜未眠的疲惫身体经过一天的断食,嘴唇干裂起皮,脸色泛白。   “你还没放弃吗。”日落时分,他们还是没给他送食物,带着讥讽神色的柳芽出现在门外。   “你不要以为你可以改变谁,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她在提醒他,或者说更像是个警告,再不认怂,他真的会死在鲤鱼乡。   这些人什么都敢做得出来。   纪纶抬眸从一阵眩晕的眼黑中锁定她的方向,绽开清浅的笑意,“不是还有你吗。”像你一样没有从众的人。   他不信所有人都迷信那种谎言,冷血无情。   他看着柳芽,澄澈的黑眸似是望到了她心里去,“你缺少的从来不是直面现实的勇气,你只是找不到方向,对吗?”   柳芽想也不想,慌乱转身跑走。   她是来给纪纶送水的,免得把他这个外乡人渴死,给鲤鱼乡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族里安排的不是她来做这种事。   她为什么要主动揽过这个活,她也不明白。   也许是来看他笑话的吧,纪纶疲倦闭上眼睛,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揣测她的想法。   喝掉小半壶水,暂且缓解一丝干渴,他再被带出去,那群老人张口又是一堆大道理,听得人烦不胜烦。   一句话概括就是问他是否愿意老实。   只要他不再联合他的朋友妄加干涉鲤鱼乡的事,他们可以保证祭祀前他好吃好喝的待遇。   当然为了彼此的信任,祭祀结束前他需要留在这再住几天。   “我不会袖手旁观。”   “何其顽固的小子!”闻之他同样的答复,他们眼里有了更深的恶意。   鲤鱼乡的行动,绝不能让他挑破给外界。   不过他们担心的不是其他人会来阻止——纪纶得出一个几乎绝望的结论。   他们担心的,仅仅是会有人来跟他们分一杯羹。   不到一刻钟,筋疲力尽的他再次被丢回那个小黑屋。   夜深人静,只有他来回踱步的身影在这个黑幽幽的祠堂散发一丝人气。   傍晚在柳芽面前他看似表现轻松,其实心里不无烦忧。   不过担心的不是自己的人身安全,罗锣他们肯定已经在着手来救他的事。   再不济,亮出特侦处名号也能让他们对他有几分忌惮。   他还不至于这么轻易死在鲤鱼乡。   对他来说,更棘手的事是在于到底要怎么样解开相雪秋的死局。   整个乡里都在跟宗族勾结的情况下,他要面对的不是一家几户的敌人。   更可怕的是,没有人会愧疚悔悟,集体主义下,所有人都会认为罪责不是他们一个人的。   “你还在挣扎。”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眼前。   “柳芽……”纪纶微愣。   “拿着你的东西,滚吧。”门锁落下,熟悉的金属反光物抛向他。   那是他白天就被村里人收走的装甲手环。   “就你一个人吗?还有谁会帮忙?采青他们有没有过来接应?”   “哪来这么多废话,我不知道薛采青他们有没有来救你,也许他们早跑了呢。”   “你……”纪纶心口一激灵,柳芽居然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吗。   他是希望她能站在他们这边,但也没想到她会用这样冒险的方式独自过来放走他。   “贱人!”远远一声大喝,果然柳芽这种轻率的救人方式很快就被发现了,无数人围上来,领头一个魁梧男人似是柳芽丈夫,柳芽一见到他全身战栗。   下一刻,她重重将纪纶推出去,“快走!”   她折身拦住她那个丈夫,男人粗粝的大掌揪紧了她头发,“贱人!枉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敢背叛我!”   “给你生儿育女暖床操持家务就是对我好了吗!”   纪纶回头就见柳芽狠狠瞪着她的丈夫,一双原本刻薄绝望的眼睛忽然折射出无比恨意。   “我宁可痛苦,也不要麻木。”   “贱人!”男人吃痛一声大吼,触电般狠狠把她甩出去。   砰,撞墙的声音。   纪纶不知道这一撞,柳芽是否有事,也没看到她最后那一眼是否还像往常一般饱含对所有人的讥讽。   他磕磕绊绊闷头逃窜,寻着柳芽指给他的方向一路跑出大门,骤然发现外面混战更加激烈。   一片摇曳不定的烈烈火光中,罗锣薛采青和江泠他们的身影混在一堆人中间奋力搏斗,不断尝试接近他。   最先靠过来的人是看似纤弱,有着贵公子仪态的江泠。   薛采青和罗锣作为掩护帮他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班长!江泠!你们先走!快走!”薛采青在包围圈中破声高喊。   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必须逃离鲤鱼乡,去外面找帮手!   纪纶一眼收揽局势,理智清楚告诉他采青的话是正确的,行动上他也犹豫不到片刻,迅速抛下伙伴独自逃生。   江泠一直沉稳的眼神惊诧一瞬,随即紧跟上他。   “我们往哪走?”整个鲤鱼乡都是他们的敌人,在这种漆黑寒冷的夜晚,任何有灯光的地方都不再是可信任的栖息之所,他们必须躲着所有人,所有光能照的地方。   而灯火能照及的地界之外,仿佛天公都不作美,没有月亮的夜晚,四周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人生地不熟更给他们增加了逃难程度。   “是…采青班长吗?”就在江泠发问时,一道柔柔女声回响在路边。   “珠茉儿?”纪纶还记得跟柳芽一起的那个女孩名字。   “采青班长,请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柳芽叫我们来帮助你。”她手持的灯盏忽然蓝光大亮,原来是她揭开了遮挡的黑布。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点点蓝光在远处亮起,犹似传说中来自地狱的可怕鬼火。   “看到那些磷火了吗,”她说道,“向着有光的地方跑,就能逃出鲤鱼乡!”   “那你们……”话到嘴边,目光触及对方眼睛,纪纶哑然失声。   原来她们不是不明白。   她们什么都懂却又迈不出去,那种无力感才是最心酸的东西。   纪纶拉起江泠,奔向一团团蓝绿色火焰为他点亮的逃生之路。   这些女孩,这些可爱的女孩们!   就是这这样一片黑暗中,一群素不相识的女孩用着曾经的恩师相素节教她们的知识自制磷火,点亮了指引他的方向。 第72章 重逢   风雨欲来的晴川首府码头,城主府大总管匆匆在一群簇拥者中找到城主杜子樾。   他那肥胖的身形加上一身穿金戴银富贵之极的打扮,总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对象。   “城主大人,天气寒冷,黎王城的军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不如您先回城主府……”   不管怎么说,黎王城此次的代表只是身为继承人的顾容与,杜子樾作为城主,绝没有他亲自等在这里迎接的道理。   “不,我要第一个等到顾二哥!”未曾理解他话中含意的杜子樾抓起一把金盘里的吃食塞进嘴里,不妨噎到喉咙匆忙拿水,伺候的婢女正要送上玉瓶里的美酒,一个哆嗦和那只肥硕的大手撞上,玉瓶立时摔碎。   “蠢货!”美酒香气四溢,赶在杜子樾发作前,大总管先将婢女骂了一通,叫人把她拖下去处理。   这是他当了十几年城主府总管的经验。   四周人员嘈杂,远处还有闻讯而来的媒体人士,杜子樾绝不能再像平时那样任性。   当众打骂起仆人的话,城主府的名声又要扫地了,他们还得把这个贸易会办下去呢。   “顾二哥来了!”黎王城的军舰及时出现在海平面,被转移注意力的杜子樾顾不上发泄不满,揺着身子挤到码头最前面。   海浪滔天,寒风凛冽。   从壮观军舰甲板上下来的男人一袭西装马甲,掐出宽肩窄腰的落拓身形,外罩黑底金纹斗篷愈发俊美矜贵,优雅高傲。   嗅觉敏锐的媒体从他露面拍摄声就没停过,可无论从哪个角度拍,那张俊美脸庞都有种超越性别的惊人魅力,五官挑不出一丝瑕疵。   “不愧是这一代最有威望的城主继承人。”杜子樾听见有记者感叹。   他们评价他时可没这么客气。   这样想着的杜子樾一点不觉得嫉妒,眼里反而迸发更多热情。   如果有人优秀到他望尘莫及,他还会嫉妒吗?   不,那只有对神明的仰望罢了。   仗着自己城主身份没人敢跟他抢位置,杜子樾第一个到达顾容与跟前,“二哥,顾二哥……”   几步路他就已经气喘吁吁,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顾容与微微低头一瞥,红眸冷得似无机质水晶,下一刻便毫不犹豫撇下他往前走。   重胤冰山似的面瘫脸稳稳挡在他眼前,“杜城主留步,我们少主路途疲惫需要休息,有什么事请等会的晚宴上说。”   “休息?我们在城主府准备了房间啊!”杜子樾一点不觉得辛辛苦苦等待这么久,只换来顾容与正眼相看都算不上的一眼有什么问题。   觍着脸邀请黎王城一行人到城主府入住。   “不。”重胤仍然是八风不动的面瘫脸,一口回绝。   回头追上大部队,常雍嫌弃脸跟他抱怨,“果然还是很讨厌这只死肥猪。”   他们早安排好了行馆落脚,首府最好的酒店就是他们黎王城投资建设的。   顾家也是晋王城最大的投资商。   杜子樾明知道这点还要死皮赖脸凑过来,真是……一点都不没想掩饰他打的主意啊!   腹诽间抵达行馆,橘红头发的混血Alpha来去无踪,早等候在屋里,顺便还将医生带了过来。   “这个人真的有用吗?”   “不知道。”凯文直言不讳搭腔常雍。   这里有曾经那位博士留下的医疗组织,水平放在全球也是先进的。   可根据前几次检查情况来看,连这个最好的医生也觉得棘手,他们也只能抱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少城主,”止血带捆在白皙结实的手臂,勒出青色的血管,医生抽取了一管血液,小心翼翼询问,“您的发作频率越来越高了吗?”   顾容与仰躺在沙发,一只手懒懒搭在额头。   随着汩汩血液流出身体,淡漠的眉宇泛出丝显见的躁郁,似是长久以来忍耐的痛楚终于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表现出来。   “是啊。”他语调仍然轻扬。   那种痛楚随着分离与日俱增,似乎越发让人不能忍受。   “也许……您要做的不是忍耐,而是放纵呢?”   语出惊人的医生坦言,他在神经学方面的水平是不如那位博士的。   幸而他还有点值得称道的想象力,以及面对Alpha威严仍然敢指出问题的胆量。   “听闻您有可依赖的解药,为什么……不使用呢?”   一味躲避也许不是最佳手段,直面才能找出症结。   他们已经用尽手段也查不出他头疾造成的原因,更遑论解决手段。   如此情况下,顾容与能做的就是依靠那份能抚慰他的信息素缓解头疼。   可是,他却好像在抵触。   一旁侍立的凯文三人似乎也想到这点,面面相觑。   细思起来,新阳人人推崇的顾君对纪纶确实有几分特殊,他会几次三番插手纪纶的事,展现出不同于旁人的关心。   可要说他有元朗对待徐佳惜那般的迷恋,那是一点都谈不上。   在信息素的纠缠上,他甚至比已经足够克制的纪纶还要轻易能做到随意抽身。   几人大胆观望顾容与的态度,却发现他们少主眼底似乎也有和他们相似的忡怔。   他没有计较医生的冒犯,起身步至窗边,伴随凛然吹入的寒风,一句话音悠然传至他们耳畔。   是啊,为什么呢。   -   入夜,带有慈善性质的拍卖会晚宴如期举行。   华丽奢靡的拍卖会刚刚结束,杜子樾注意到顾容与全程了无兴味,只有台上展示到一条项链时,他才露出丝兴致,叫人拍下了那条项链。   大名鼎鼎的顾少城主想要这条项链,其他与会者自然不约而同选择避让。   不过还是很好奇,到底他为什么会对这条项链感兴趣。   平素他喜好收藏的都是一些古书文集,偶尔赞助一些失意画师,玩些无伤大雅的高级爱好。   家里虽有家财万贯,金银珠宝无数,也未曾表现出过多对金玉之物的兴趣。   骤然豪掷千金拍下那条项链,所有人都开始揣测他的用意。   随后的晚宴也顺理成章偏离主题,各个凑在一起的宾客闲谈起的话题都是顾少城主会将这项链赠予谁。   这项链是如此华美珍贵,其中镶嵌的那颗深蓝泛紫的水晶,仿佛浩瀚宇宙诞生而出的美丽星球,在全世界都是独一无二,唯此一份的美丽。   到底是谁有如此幸运拥有它呢?   杜子樾没想到这个所有人都在猜测的幸运儿会这么快出现。   他只是被顾容与撇在一边,实在无聊,其他人又都想跟顾容与搭话,他这个正经的宴会主人反而无所事事。   闲来无事便想在女伴中搜罗乐子,突然一道削薄身影闯入会场,犹如林间小兽受惊,误入他们这灯红酒绿的名利场,惴惴不安四处张望。   他立刻心动了。   这个黑发少年虽然不如满场精心打扮的女伴们楚楚可人,衣着朴素肮脏,倔强清秀的眉眼却别有一番勾人意味。   少年正发育的单薄身体有锻炼形成的薄薄肌肉,抱起来也绝非柔弱无力的普通女人和Omega能比拟的美妙。   杜子樾迫不及待走过去,越靠近越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   更绝了,还是个溢出信息素而不自知的Omega。   杜子樾眼睛一亮,身体某处情不自禁躁动,燃起火热欲.望。   似是焦急寻找什么,可口的猎物丝毫未觉自己无意中散发出信息素,更未察觉人群中一道觊觎的视线不断逼近。   然而那只肥硕大手搭上他肩膀那一刻,他反应却前所未有的迅疾,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杜子樾两百多斤重的身体狠狠翻过半空摔在地板。   “混账!混账!”杜子樾躺在地上痛苦叫唤时,大总管冒出来指着纪纶大骂,“你是哪里来的小子,竟然敢对城主大人如此不敬!”   “来人!护卫!护卫!给我把这小子抓起来!!”   “慢着,把他留给我!”被人搀扶着站起来的杜子樾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受到了多大的侮辱,当下便想当着所有宾客的面给纪纶一个教训。   纪纶手足无措,反应过来自己对谁动的手,一时不察被人抓住手臂扭到背后。   “杜城主!请听我解释!”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求杜子樾,误伤杜子樾绝非他本意。   “哼,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纪纶语塞。   怎么解释,他千里奔波好不容易赶到首府,疲惫不堪不说,经过鲤鱼乡全员恶人的冲击,看谁都像是要害他。   本就神经紧绷的状态摸进会场,他更是小心翼翼,随时提防有人发现他这个没有资格出现在这的人。   猛然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接近他,肥腻大手和调戏他的恶心语言一起袭来,他想也不想就做出了反击。   “给我抓严实他!”解释就是狡辩,不管他是何理由,伤害了华龙国的城主都是事实,他必须受到教训。   杜子樾撸着袖子气势汹汹准备亲自给他一个教训,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攥紧了他手腕,巨大的腕力下几乎将他肥胖的身躯整个提起来。   “你在对他做什么,杜城主。”凉薄嗓音夹杂几分愠怒响在身侧,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在杜子樾头顶。   “疼疼疼顾二哥!”   对他经常是余光相向的男人终于正眼看向他一次,杜子樾却感不到一丝喜悦。   血眸暗含的眼神藏在浓睫之后,顾容与笑而不语,杜子樾却莫名感到一种压力。   随着手腕痛楚越来越重,骨头似乎都要碎裂,那道压力弥漫在所有人头顶,沉重得全场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顾容与?”纪纶吃惊的唤声。   扭住他手臂的侍卫早在顾容与出现那刻,便如烫手山芋般急忙放开了他   手上一松,杜子樾似是一堆垃圾被抛下,众人不自觉松口气,抬眼望去,那个周身冷漠疏离气质的男人散发一丝柔意唤人,“纪纶,过来。”   余悸未消的宾客小心翼翼望向这个陌生少年,期待他如方才一般影响威严可怖的男人,最好依言照做。   纪纶却在迟疑。   眼前金碧辉煌的场景仿佛将他和所有鲜亮的宾客分割两个世界,对面是晋王城和来自华龙国各地的名流权贵,长身玉立的顾容与则是他们簇拥的君王。   他站在那里便耀眼得让人舍不得抽离视线,高华凛冽的气度让人敬畏,也让人迷恋。   纪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几天疲于奔命,精力消耗过大却没有得到充足的营养和休息,他眼前一阵眩晕,提不起更多心神分辨。   迷迷糊糊走过去,一双长臂严严实实将他揽进怀里。   “好久不见,纪纶。”   听着这道温柔私语,众人惊讶发现,在他们面前不苟言笑的男人对着少年流露了一丝清浅笑意。 第73章 质问   “我身上脏。”止步行馆卧室门口,纪纶折身从顾容与臂弯抽离。   跟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顾容与比起来,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属实见不得人,弄脏他大衣都有罪恶感了。   “还是你的味道。”拉开的距离被一步夺回,顾容与俯身埋首他颈间,嗅到清冽芬芳的雪后青松气息,冷峻如画的眉眼有显而易见的放松。   将人半揽半抱进房中,可以察觉手里轻飘飘的重量比之半月前轻不少,顾容与指背拂过他额际薄汗,“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嗯?”   “一路赶路过来的。”近在咫尺的Alpha气息给了他极大压迫感,纪纶想避开那只手,背后紧贴门板,夹在人墙之间的禁锢让他动弹不得分毫。   眼前的人还在不断加深距离。   “我好几天没洗澡了,你让开吧。”   他又羞又窘,顾容与面上浮现讶异,哑然失笑,“辛苦了。”   “我……”纪纶小心翼翼抬眼。   顾容与不会以为他是为了他赶来首府的吧?   话到嘴边,他选择咽下这个美丽的误会。   此行恐怕要有求顾容与,他还是识趣点,别惹顾容与不愉快了。   “我有急事赶着回鲤鱼乡,顾容与,能不能……”   “我也急。”顾容与把他抱上台桌,许是久别重逢,以往克制理性的人对他分外眷恋。   纪纶又惊又惶恐,不动声色下绞尽脑汁打断他的更进一步,“我还没见到杜子樾!对,我不是刚摔了杜城主,我得去跟他道歉!”   “还轮不到你。”   什么意思?   “他不配。”顾容与好像丝毫不觉他的想法有多骇人听闻。   纪纶僵住,余光睨着那种白玉无瑕的脸庞,避开灼热红眸的眼神,心里泛起波澜,面上仍然冷静,“我真的有急事。”   他和江泠逃出鲤鱼乡的一路上发现,晋王城的基层组织几乎都是瘫痪的,他们不仅求助无果,其中不少乡镇还帮着鲤鱼乡追捕他们。   既然往上几层机构都不管,他们决定直接上门找晋王城的最高权利中心。   他们约定好,江泠去总督府寻求帮助,自己则来城主府。   纪纶将自己最近的遭遇挑出几件简述,顾容与听着皱眉。   如同博物馆提醒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那次,顾容与冷漠地告诫他,“你应该学会保护自己,而不是总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纪纶唇角苦涩,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顾容与解释相雪秋的一厢情愿,还有他的自作多情。   眉眼低顺着朝向站在自己腿间,和自己视线齐平的人,纪纶没发现自己情不自禁流露一丝期冀与哀求,“拜托。”   就算他这次不愿意帮助他,也别阻止他。   顾容与移开了凝视他的视线,下巴蹭着他后颈,唇畔溢出哀怨似的语气,“快去洗澡,好脏。”   果然这个死洁癖怎么会不嫌弃他蓬头垢面。   纪纶憋着一口气被推进浴室,破罐子破摔脱下不知道多少天没换洗的衣物。   热水早被人贴心地灌满浴缸,蒸汽弥漫一室,他的身躯若隐若现,健瘦有力的肌体结合紊乱清香的信息素,在这个密闭空间散发着更多诱惑力。   纪纶不解看来,顾容与绅士移开目光。   常雍过来说拍卖会买下的东西送过来了,他带上门离开。   没了压迫感十足的Alpha,纪纶精神不禁松弛,冲洗过后泡进浴缸,温水抚慰疲惫不堪的身体,视野开始模糊,头脑昏涨。   直到感觉有人走进浴室,温热的手掌抚上他后颈,困意铺天盖地涌来,身体腾空落在一个坚实的怀里。   “睡吧。”听见熟悉的轻柔嗓音,身子随后陷进柔软大床,他立刻失去意识。   这一睡就是几个小时,第二天猛的惊醒,发现窗外天光大亮,心里立时一慌。   鲤鱼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举行祭祀,他多耽误一刻,相雪秋危险就多一分。   他怎么能睡得着。   “顾容与,醒醒。”缠绕在他身上的手臂力道极紧,他废了一番力才扒拉开。   结果顾容与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纪纶又气又好笑,抓着他肩膀摇晃。   “快醒醒!你答应帮我引荐杜城主的!”   晨间贪觉的Alpha凤眼微眯,越发慵懒,被他揉皱的绸制衣领下结实胸膛一览无余,风光无限,更添靡乱性感。   纪纶揺得有几分心虚。   从眼底青影看得出,顾容与又是头疾造成多日失眠。   昨晚好不容易得到他的信息素抚慰,如隔靴搔痒,聊胜于无的慰籍也就罢了,还要被他一大早吵醒好梦。   没办法,事出紧急,只能委屈顾容与了,回头他一定多陪他几觉,好好补偿他。   纪纶火急火燎下床洗漱换衣服,幸好常雍昨晚给他准备好了新衣服,他可以节约不少时间。   不知是得到休息,还是Omega的生理需求得到抒发,被顾容与抱着一夜,他精力恢复充沛。   身体清爽的同时也证明,昨晚在这张床上他们依旧只是单纯的同床共枕,未曾发生多余的事情。   习惯对他浅尝辄止的男人最过分的行为,应该也不过是夜里抱着他多蹭了几回。   纪纶三两下传戴整齐,想找试衣镜时桌面一抹亮光折射进眼睛。   走近一看,是一条宝石项链在晨光里熠熠生辉。   它被装在低调奢华的红丝绒盒子里,一旁还有他许久不见的六芒星项链。   两者颜值天差地别,身价想必也是悬殊无比。   亏得顾容与能把它们放一起。   顾不上问已经步入浴室的顾容与要回自己东西。   他环顾四周都没看到能照人的东西,这么大的卧室没见到一面镜子实属不应该。   四周寻找无果,纪纶拉出书柜抽屉,他现在急需照镜查验身体。   夜里他睡死时不知道顾容与又给他留下了什么痕迹。   这人虽然从来不做到最后一步,那点蹂躏他的恶趣味还是有的。   要是不注意带到外面,被人看到就丢脸丢大发了。   “在做什么。”   脖子一凉,低哑的嗓音响在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吐在后颈。   他发愣在原地之际,不知何时顾容与贴了过来。   清晰可见的镜面倒映出身后慢慢贴近的Alpha。   “好香。”一只手臂绕过他腰后,压下柜台上书本大的方镜,Alpha话音带着沉溺情欲似的魅惑沙哑,更带着一丝平素少见的柔软。   “你喜欢它吗。”他给他戴上那条闪闪发光的水晶项链。   深邃绚丽如宇宙之星的宝石贴着他胸口肌肤,让前者一眼惊艳,更坚信昨晚一闪而过的想法无误。   宝石与纪纶使用装甲时绽放的光芒一样璀璨夺目,却比不上后者万分之一的美丽。   顾容与收力紧紧环住怀中人。   纪纶手心按在他手背,“顾容与。”   他转过身,直面Alpha发问,“你不仅早就认识他,还知道他和背后那些人的关系是吗?”   反手抽出抽屉里的一沓文件纸,纪纶高举起,上面宫璟常瑛一系列人的名字赫然罗列,“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原来常瑛说的那个贵人就是顾家人。   常母临终前拜访的贵人就是顾家人。   顾家一手安排了宫璟去处,顾容与早就和宫璟认识。   顾容与眉心轻皱,“那又如何。”   他不喜欢纪纶这副为了别人,咄咄逼人质问他的口吻。   纪纶浑然不觉,“也就是说,你知道他那天会死。”   庆典那夜,宫璟和顾容与的种种反应表现浮现眼前,宫璟的反常,顾容与的平静和冷漠……   所有现象全部指向这个答案。   唯有他傻傻未觉。   “你早知道他会死对不对?”莫名热气涌上心头,纪纶压抑不住的悲愤,“你早知道他在走向一条死路,你就是坐视不理,不挽救他!你看着我痛苦自责绝望,你也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何用。”   想也不想的接话,纪纶应道,“对,是没用,毕竟我是这么卑微无能的人,能改变得了什么。”   顾容与眉心微蹙,他不是这个意思。   啪的一声,纪纶甩开了他伸来的手,顾容与白皙的手背变得通红。   他的下颌肌肉变得紧绷,“别人是要求生还是求死,我没有兴趣了解,这些资料是因为你才会调查,你可以把它们交给你的上级,特侦处未来的优秀干部……”   “够了,”纪纶打断他,“闭嘴,请你闭嘴。”   他话中好像他是踩着宫璟尸骨上位的微讽语气实在刺痛了他,   顾容与知道他加入了特侦处,他不意外。   但他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我,你不能。”   往日的很多人事,顾容与都可以肆意揭破他的虚伪面具,看穿他丑陋的心机后毫不留情讥诮。   他确实对很多人都有利用,衡弥生、徐佳惜……甚至是盛昊焱。   被盛昊焱注射进药水时他都做好了牺牲身体稳住他的准备,只要他还能活着给自己讨个公道,只要给他个隐忍蛰伏的机会。   唯独这次不一样。   他从来没有想过把宫璟当成他爬上高位的垫脚石。   眼前的Alpha眸光晦暗不明,素日足够理智的人唇带讥色似回道,“当然,他对你很特殊,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骤然拔高的音量。   生来就是世界中心,被所有人追随的对象,怎么可能明白宫璟之于他而言的意义。   黑眸渐渐漫上复杂情绪,他头疼不已地紧抓头发。   他到底对顾容与有什么期待。   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真是够了。   “够了,顾容与,我受够了。”   他的傲慢,他的目中无人,总是一副看透一切,冷漠旁观他们凡夫俗子之苦的了然,可他不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顾容与到底哪里来的与世疏离感?   纪纶抓起盒中六芒星项链,一边扯下脖子上的链扣,“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你的东西留着以后娶谁给他当聘礼去吧。”   那些所谓的的宠爱、恩惠,顾容与爱给谁给谁,他不伺候了。   项链半塞半掷过来,预料之中的,顾容与不会伸手接。   价值连城的珠宝就摔在地上,幸好铺着价格不菲的绒毛地毯,没有摔碎。   顾容与眉眼染上一层愠色,但除了这一点常人情绪,他依旧面不改色,在漆黑夜色的加持下甚至显得更加冷漠。   他身量高,纪纶被他俯视着,有种他是在俯瞰黎民众生的错觉。   仿佛对于这个神明,不管下面的大地上每一刻不知发生多少悲欢离合 ,他都漠然无动于衷。   纪纶望着他,理智的弦彻底维系不住崩断,他还在试图竭力稳住声线,“顾容与,你没有心吗?”   一样的血肉打造的躯壳,顾容与真的就没有生出和他们一样的心吗?   血瞳幽深沉沉,顾容与语声不疾不徐,无波无澜,“为什么要在意……我只能说,我已经尽力理解你们了。”   他不明白纪纶的执着,执拗得像个笑话。   意料之中,却又是情理之外的答案。   不可思议的震撼浮现眼底,纪纶再忍不住心底控诉的冲动,紧紧闭上眼睛,才能抑制喷涌而出的泪水。   “你是个杀人不见血的侩子手知道吗,”他睁眼半分自嘲,半分尖锐的讥诮攻击,“那天看着我和宫璟跃下高楼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跟看着博物馆那个女人死在你面前一样无动于衷?”   即便博物馆女人的命案已经结案,和顾容与无关的判定已给出,没有人会怀疑顾容与在其中的影响力。   法律上指控不了他,可道德上呢。   顾容与良久默然未语。   说着这种刻薄话的人丝毫未察自己已泪流满面,还以为自己给出了个绝有力的反击。   然而——   宫璟死时都没有哭的人,现在对着他眼睛湿润。   他做了什么。   唇内血肉一瞬间咬破,关门声重重落地。   顾容与翻过桌面反扣的方镜,冷冷盯着镜中的人,手指渐渐发力,镜面浮现蛛丝裂痕。   砰,七零八落碎裂一地。 第74章 魔女   “你说什么!!”   一大早被佣人叫醒,杜子樾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好消息,“那个家伙真的被顾二哥赶出来了!?”   “千真万确啊城主,”监视的佣人忙不迭汇报详情,“他一离开,顾少城主住的那一层楼突然信息素爆发,失控的能量差点将整个行馆楼都毁了!”很多人都因此受伤!   顾家的人还在那里收拾残局,按理说自家地界出事,杜子樾也应该派人去查看慰问,至少给惶惶不安的周边居民一个交代。   杜子樾却浑不在意,此刻畅快不已,只想把昨晚让自己丢脸的人抓过来羞辱。   “杜城主!”不必他来找,纪纶主动找上门了。   尚在床上未起身的杜子樾瞪大着眼睛,似是不敢置信。   两手空空的纪纶竟然就这么走进来了,一路畅通无阻。   好像经过昨晚,整个城主府的人都知道他和顾容与关系匪浅,无人阻拦。   “杜城主!”纪纶一声高喝,杜子樾惊得屁滚尿流从床上爬下来,颤巍巍举起胖手指,“你要干什么!”   眼前的人分明只是个柔弱Omega,气势却如虹磅礴,黑眸似星,一身凛然正气伫立于他几步之外。   “杜城主,我有几个问题,不知你是否愿意为我解惑?”   “你是什么东西!滚出去!给我滚出去!来人!”   往日簇拥在他四周的佣人婢女竟不约而同消失,他避无可避,只能看着纪纶一步一问,以种势不可挡的气势朝他逼来。   “杜城主,我想问,你的领土上正发生骇人听闻的害人惨案,你是否愿意阻止他们!?”   “什、什么……”   “我还想问,你治下的子民愚昧无知,草菅人命,你是否愿意教化他们!?”   “你底下的官员乡绅正尸位素餐,对不平之事坐视不理,你是否愿意惩治他们!?”   “我、我不……”   “回答我!杜城主!”   “我不知道!!”   杜子樾满头大汗再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嘶吼驱赶人,“滚!滚开啊!”   眼前清瘦的少年身影恍然与另一个身影重叠。   多少年前,他就是这样看着一个女人身影奏响登鸣鼓,一步一个台阶登上城主府的高台,伴随字字犀利入骨的铿锵质问,天地黯然失色。   “城主大人!”外头的人终于发现动静跑进,领头的大总管带着卫兵身先士卒,气势汹汹冲向纪纶。   “大胆纪纶!你对城主做了什么!”   纪纶波澜不惊的黑眸扫过他,落在地上瘫痪一团毫无形象的杜子樾身上,失望不已,“你一事无成,没有丝毫奉献,何德何能坐上这个位子。”   杜子樾面孔惊惧扭曲,骇然惊慌失措,不断叫嚷:“不准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纪纶那一眼仿佛是在质问他的列祖列宗,明知德不配位,坐不好这个位子,当年又为什么要在何夕洛风改革之际发动政变夺了常家之位。   总督制成立几年后,又为何要联合众人打压对晋王城建设有功的那位博士。   “赶走他!赶走他!”侍卫响应着他的命令齐声大喝。   一时四面八方都是驱逐纪纶的声音,它们铺天盖地朝他涌来,仿佛他是多么凶煞恐怖的恶魔灾殃。   纪纶如他们所愿,转身毫不留恋离去。   杜子樾的表现用一句他有权有势,怎么就没脑子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来之前对这个烂透了的城主府,他原本还抱有一份期冀。   期望有人能出面为相雪秋主持公道,镇压教化万民。   当现实血淋淋揭露在他眼前时,他才不得不相信。   这个草包就是生杀大权在握,决定着整个晋王城福祸去留的最高上位者。   整个晋王城从上到下的食禄者更是视钱权交易,黑白不分为常态。   江泠去寻的总督府也不能抱有期望。   总有些人将公事视作自家门户私计,却又不愿管好这个家庭。   “放肆!放肆!!”   婢女佣人哆哆嗦嗦伏地而跪,在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响中,不时被重物误伤,仍不敢有分毫躲避。   他们的少年城主还在发疯似大骂方才的挑衅者。   纪纶怎么敢、怎么敢!!!   可惜杜城主何等纸老虎,爆发不到一刻,一个推门的动静传进就吓得他钻进床底下,“她来了!她来了!长老!长老救我!!”   “哎哟我的祖宗!”一旁大总管心疼地想把他拉出来,“那已经过去啦,那个魔女已经不在啦!”   “你不要叫她的名字!”杜子樾近乎崩溃,“她会听到的!她什么都知道!!”   大总管无奈看向身后裹满绷带的黑袍人影,“您养着伤怎么来了?”   来人脸上的油彩脸谱在卑微丑角和威严君王之间无缝切换。   摘下黑屏兜帽,他在鱼头人面前谄媚讨好的声线在此刻也变得阴沉冷酷,“大总管说的没错,杜城主你用不着害怕,她已经不在了,如果她还在,她不会看着变成这个样子的晋王城而迟迟不现身。”   “真的吗……”从床底下探出肥胖滚圆的身子,杜子樾还是不信。   “啧啧,杜城主,你对那个魔女太看高了,她再厉害,她也只有一个人,她人一消失,这个王城不还是在你们常家的控制之下?她什么也没留下!”   猛然排碎茶几的动作牵扯到身上伤口,脸谱男人的气息愈发恐怖。   “不,她有!”在大总管从旁附和他的声音中,杜子樾想到什么喃喃道,“她有!当年百阶高台敲响登鸣鼓时,她手边还牵着一个小孩,她们有一样的白发,我记得的……”   十四年前那个女人面向他们一步步登上台阶,明明只是个普通的Beta女人,她一人却似有千军万马的气势,骇得已经身为城主的父亲还有一众公卿惊恐万状。   仅仅六岁的他躲在父亲身后瑟瑟发抖。   那一幕历历在目,如在眼前。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说不定继承了她的思想,承袭了她的本领!长老!长老你去杀了她!杀了她!”   “哼,放心,鲤鱼乡的一切如计划中进行。”   “不!不够!还有那个纪纶!”杜子樾遽然尖叫,又骤然收声,生怕被人听见一样,“他跟那个女人一样可怕,长老,你要一起把他处理掉!”   许久城主卧室静寂下来,不到片刻,又响起一道痛苦愤怒的嘶吼。   “他们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父亲的命给了他们还不够吗,他们还想要我的命!”   声响传至幽暗走廊,纪纶的脚步声正和这道声音背道而驰。   “常雍?”余光瞄到角落蹲坐的Alpha,纪纶伫步诧异,“你不高兴?”   常雍背对着他在柱子旁画圈圈叹气,“我讨厌那个家伙。”   “是吗,那挺巧,我也不喜欢,”纪纶好像知道他说谁,踱步走向出口,身后无数卫兵涌来,“我是不喜欢他不干事,那你是为什么?”   常雍腮帮子重重鼓起,“他肥腻得跟头猪一样,色眯眯又恶心,还总缠着少主,每回少主来这里,明明跟我们一样不喜欢他还不得不应付他。”   这样的理由,纪纶笑了,“难道你们每次来晋王城跟杜家合作谈生意,没有从这头猪身上咬下一大块肥肉吗。”   “有、有吧……”常雍目光飘虚。   “那就是了。”纪纶想说什么又觉得疲惫,想到已经选择停下,干脆和他多说两句话,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说,“你、你背后的少主,整个黎王城都是得利者,又怎会在意那些被剥去权利的人。”   “你就非要分这么明白吗?”常雍起身眼神透着不解。   “你明明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依附于他们黎王城,他一辈子都可以高枕无忧!   “纪纶,跟我回去吧。”常雍眼神含着哀求。   初识在新阳东院,他曾经对纪纶有许多不屑,后来那一群傲慢的东院学子中,没有谁比他更喜欢纪纶。   纪纶很有意思,也很善良。   就像他那个本家兄弟一样,他们都在默默关注纪纶。   这是他,也是他心底的最高评价。   他们都不想他出事。   纪纶明白,还是摇头指向窗外,“你看到那片山了吗,那座山里有个不仅首都没去过,连那座山她都没走出过一步的女孩,她都知道不能稀里糊涂做人,我还有什么资格认输。”   从出口斜斜投射进来的阳光照着他的身影,凛然伫立的姿态让人敬畏,也令人憧憬。   常雍目送着这道背影走远,孤零零的身形夹在纪纶和背后一众追来的卫兵之间,好像一道划开银河的界线,后者逡巡不敢进。   远远暗处,无数尖兵高手悄无声息做着和他相同的事情。   纪纶踏出城主府最后一道大门,看到路口长身玉立,冷脸满覆寒霜的人幡然醒悟,难怪他出来这一路畅通无阻。   原来是有人护佑。   气息紊乱如黑云压城,好似顷刻就会失控爆发的Alpha沉声唤他,“纪纶,过来。”   纪纶抬头仰望,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明媚,他却感受到一种刺骨的寒意正从四面八方袭来,慢慢从脚底渗透他全身。   无数次想过宫璟为什么会死,何至于死。   想来想去不明白,他借着给特侦处做暗访的任务,想亲眼来见见宫璟生长的家乡,踏上晋王城这块土地他才明白。   是他们,那些高居庙堂,玩弄权术的人害死了宫璟。   宫璟是看透了这个国家本质,百般绝望而死的啊。   他们已经害死了一个宫璟,难道还要让他们害死更多的人吗?   他做不到,让相雪秋落得同样的命运。   宫璟临死前那句无声呢喃的未尽之言,他这一刻才看懂。   愿天街踏尽……公卿骨!   “顾容与,没有谁求着你理解。”   被顾容与激起的上头情绪在杜子樾那得到平复,他这一会倒是无比平静,甚至想跟顾容与道个歉。   他不该把自己的自责无能迁怒到顾容与身上。   他今天做了很多冲动的事。   热血冷下来,望着顾容与凉薄冷峻的面孔,反而生起更加清醒的惆怅。   总有一天,顾容与也会看着他坠入深渊而面不改色吧。   “再见。”   “少主……”身后常雍等人惊恐的眼神,颤抖出声提醒。   他失态了。   几次被三言两语扰乱气息,他已经不像自己。   原本简单粗暴的标记他没有做,游戏里双双失控那次还让纪纶咬伤他手心……   常雍还记得的事,顾容与也知道。   曾经被纪纶咬伤的手心,敌不过发作时的头痛欲裂,现在又好像敌不过心口某处空落落的地方。   所有疼痛他都能容忍,也会习惯,见到纪纶那一刻却还是不受控制动摇,抑制不住生起亲近的欲.望。   这种失控,正是他不能接受的。 第75章 好孩子   “快连通啊!”   罗锣心里不断乞求,只要能连上这个卫星信号,以后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就在几分钟前,在继纪纶江泠离开,他们的行李全部丢失,薛采青也被家人抓走,只剩下他一个人藏在山里风餐露宿时。   他终于抓住为数不多的微弱信号,联系上了纪纶。   他们的通话时断时续,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从通讯器传进耳朵,他差点哭出来。   他想跟纪纶好好诉苦一番,谁都不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所有人都不在了,就他一个人。   哦,还有个十三。   “时间紧迫,罗锣,其余话我们不多说,江泠联系不上,我只剩下你能靠得住,我现在发给你一个服务密码,你马上记下连通!”   “你怎么会有……”私人卫星不是禁止的吗。   “这是朝老师临走前留给我的联系方式,我登录进去发现它和我们学校的铸剑人论坛链接的是同一个服务器,想必是他们那帮人当年私造发射的卫星。”   “这些不用在意,有了这个信号支持,你能让十三把那里的一切传播出去对吗!”   “我…我可以!我能!”   话音落地,他才发现纪纶那边早已断线,很大概率没有听到他的表态决心。   不过没关系,纪纶已经把他要做的事情交待的很清楚。   纪纶那边的情况也已明朗,从这短短几分钟的通话,纪纶那边的风啸声就没停过可以知道。   纪纶没有抛弃他,抛弃解救鲤鱼乡,他正在拼命赶回来的路上。   罗锣抱着小十三爬出藏身的树洞。   他的责任无比重大。   鲤鱼乡的祭祀马上就要开始,如果纪纶在那之前赶不回来,真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宣告外界。   纪纶也没有让他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去做什么拯救的事,他只要真实地记录和传播。   如果连这点力所能及的事都做不好,他不是自不量力,而是废物不如。   罗锣不断给自己打气,他要肩负起记者的使命来,他不是一直以媒体人自居吗。   往常在新阳,纪纶纵使不喜欢他过于八卦追逐噱头,也没有嘲笑过他媒体人的说法。   相反,他希望他找到一份有意义的,自己也热爱的事情。   信号连上了。   这颗卫星传递的信号强得简直过分。   小十三的电子眼看到的一切都可以通过直播的形式传播出去。   那么,他就可以继续躲起来了吗。   罗锣知道自己不能,他必须保护好十三,以防有人毁坏十三,这是现下他唯一的电子工具,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他还必须深入到鲤鱼乡的祭祀河边,拍摄到最深刻最好的画面,务必让外面所有人都清楚看到这些人的邪恶愚昧,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得救。   首都的人看到会来救他们的。   纪纶这样告诉他。   然而知道失去一回事,本能的反应是另一回事。   他控制不住恐惧心理,他害怕鲤鱼乡的一切。   他们疯了。   这里的人都是变态神经病反人类份子。   如此身为正常人的他害怕也是正常的吧,躲起来也是正常的吧?   罗锣抱头蹲下,发出一声呜咽。   他太软弱了,完全不像纪纶。   纪纶一直坚定,一往无前,从小时候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罗锣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见到纪纶,纪纶就在拼命揍一帮大他许多的小区孩子。   那时纪家刚从偏远的乡下搬来首都,小区的人本就排外,纪家落魄不堪更是不受欢迎。   他一开始是从自己父亲嘴里听到关于纪纶的事,说是租住他们房子的一家人十分可怜。   顶梁柱还没找到工作就算了,他们家儿子还整日病怏怏的,听说是在乡下遇到事受惊大病一场,到现在还没好。   于是小纪纶还没露面,在他心里就成了柔弱小可怜的形象。   然而就是这个小可怜,一边保护着自己的妹妹,一边奋力反抗,将他们小区一霸的熊孩子们胖揍一顿后,明明没有力气了,还要强撑着提防他,“你也要欺负我们吗?”   罗锣当时疯狂摇头。   他小时候整个发育不全的单细胞生物,除了吃喝就是玩,一脸呆相,眼里写满清澈的愚蠢。   估计就是这样,小纪纶放下戒心,支撑不住坐下,身后小纪灵小心翼翼探出头看他。   大人们听到哭闹的动静赶来,询问情况。   比起那帮话都说不顺溜,只会嚎啕大哭的小屁孩们,小纪纶哭得楚楚可怜之时,还能口齿伶俐说清楚是谁合伙欺负他和灵灵。   还说要不是罗锣叫了外面的大孩子帮忙打跑这些坏孩子,灵灵也要跟他一样受伤。   他这个傻儿子还能逞英雄做好事?   他爸当时一脸不敢置信,虽然只是叫帮手,也算难得机灵了一回。   可能是儿子有长进了太激动,他爸当时也难得硬气了一回,帮着纪筠维护小纪纶,还训斥了一番不管教好自家孩子的父母。   纪罗两家自此交好。   至于完全来不及插嘴解释真相,当时也没那个脑子解释的小罗锣,一脸呆滞愣怔当场,很久以后才想明白。   这个男孩哪里是柔弱小白花啊,分明是腹黑霸王花!   他迎战胖虎们的英姿,分明是小时候在乡下的老家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事,才养出来的好身手。   对于这样有八百个心眼子,随时可能颠倒黑白的人,小罗锣就算没开窍,也有自动趋利避害的本能。   他见到小纪纶就绕道走。   那边他老爸拼命赶他多去找小纪纶玩,这边他死抱着门槛不撒手。   这样的情况直到两家一起吃饭,纪纶主动找上他说话才结束。   “我们两家是朋友,你不用怕我,只要你不欺负我和灵灵,我绝不会像揍二胖他们一样揍你。”   “真的,”看他不信,还腿肚子发软,小纪纶说出了时至今日,依然能让他震撼的话。   “我希望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不要人欺负人,不管是大孩子欺负小孩子,还是有钱的人欺负没钱的人,都是不对的。只要你不做那样的坏人,我绝不会害你。”   如他所言,除了那次不得已做出的反击,小纪纶再没做过搅弄是非污蔑人的事。   相反,整个小区都找不出比他更乖巧的小天使。   对自己家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就算了,照顾妹妹孝顺父母都是基操,更难得的是,他毫不吝啬对所有人释放善意。   小区里很多没有子女赡养的老人,他每天都会去陪着晒太阳聊天说话,不时帮忙打扫家务。   别的小孩满街撒泼打滚时,他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陪伴一群素不相识的陌生老人。   一直到有个老人临走闭眼,都在念着,“小纪纶,好孩子,一定要平安幸福,快快乐乐长大……”   就是这样的好孩子,很快得到所有人的喜爱,纪家也因此融入小区正式定居下来。   想到这罗锣抽着鼻子爬起来,该死的,要是虎嘉他们知道他可以做英雄的高光时刻在这哭鼻子,该肆无忌惮笑话他了。   “小十三,去吧。”   休息够就要干正事了。   小型机器人展开机翼顺风而下,飞到鲤鱼乡雾气蒙蒙的上空,宛若白鸽翱翔天际。   与此同时,华龙国各地不约而同收到同样的视频画面。   “这是什么地方,艹,我没有点过,为什么冒了出来还关不了?”   “好奇怪,我的也是……”   “大家的手机都中病毒了吗!”   “看!”首都一家快餐食品店,夏暑叫虎嘉黄子昂和上官有德几人赶紧抬头,“电视上也有!”   不管店员切换哪个频道都是相同的画面。   云雾缭绕的青山绿水间,密密麻麻的人群正朝一个方向移动。   当中白色的车架被几个魁梧粗壮的汉子抬着,上面好像端坐着一个女人身影,被飘扬的帷幕挡着看不清模样。   直到所有人齐刷刷停在波涛滚滚的大河边,几个穿着神秘的老人站出来,虎嘉他们才领悟一点出来,这些人在做什么。   “那是……”献祭?   那好像远古原始人时代才有的神秘祭祀仪式。   “这是杀人。”虎嘉拧着眉直勾勾盯着屏幕,“他们不能这样做。”   屏幕前不少人都跟他有同样想法,只是很少像他一样直率。   直到从那一大群漠然村民中,一个身影披头散发赤脚奔出,撕心裂肺高喊着什么,不少冷漠观众有了几分动容。   就算是演戏,她哭的也很可怜吧。   看着好像是她的朋友要被抛到江里去了,她想救ta。   “这不是拍戏啊!”黄子昂跳起来,“那不是…那不是!”那不是薛采青吗!   那那个祭品……   罗锣披着和村民同款的兜帽披风混在人群中,随着目的地不断逼近,他的心脏跳动越来越快。   怎么办……   他听到了薛采青的呼声,却完全无能为力。   薛采青这两天一直被自己亲人控制在家里,估计是今天趁着所有人出门才找到机会逃出来。   她在痛骂所有人,撕破脸皮不管什么亲情同村同祖的痛斥。   她想骂醒所有人,骂醒无果她开始动手。   可是没有用,若是几天前她和纪纶他们能早狠下心,不要对这些人留手,凭他们受训过的尖兵身手,他们也许早就带走了相雪秋,也不会落得这个绝境。   四周村民毫不留情镇压了她。   她反抗,挣扎,身子仍然像被一座座大山压过来,牢牢贴着大地,汲取不到一点力量源泉,她开始窒息绞痛,最后凄厉的骂声变成哭泣的哀求。   “不要……求你们……她会死的,她会死的……”   一想到会失去相雪秋,她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恐慌,绝望席卷全身导致身体痉挛抽搐。   她要死了,她也会死的。   按压她的人仍然没有丝毫收力放开她的意思,薛采青十指在地上抠出数道划痕,指尖鲜血淋漓,她还在试图伸手够向什么东西。   从人群一道细微的缝隙之间,她拼命扬起的头颅可以余光望到,江边高台上一道白影裙角飞扬,她就那么平静伫立,一如她身后那座静静耸立的神女峰。   没有意外的,相雪秋被推上了祭台。   为了降低被发现的几率,罗锣控制着小十三在一定高度直播底下的场景。   发现薛采青倒下,相雪秋出现,关心则乱的他立刻让小十三降落,想通过十三的摄像头看到这两个人的状况。   屏幕外无数双眼睛同样也看到了让他目眦尽裂的画面。   抽泣的哭腔回响在全国各地不同角落。   求求了,不管是谁都好,救救他们吧。   心软的人们心底萌发出和罗锣一样的期冀。   可是又怎会有那样的英雄呢。   “有!”罗锣猛跳起来,狂喜万状,“我在这!我在这!豆豆!!”   他撕心裂肺高喊出这个名字。   他们期盼的人出现了,骑着骏马从东方奔驰而来。   他身后一队驿站官兵见这人山人海逡巡不敢前进,唯独他还在奔向他们,丝毫没有降速。   这一路他都是这样飞奔而来,发现交通瘫痪时间不够,一脚踹开基层政府大门亮出特侦处证件,强制他们提供驿站便利,生生将几天路程压缩到一天一夜。   快到鲤鱼乡这一段路,任何交通工具都受限于糟糕的路面状况不能使用,他就找了匹马临时边学边赶路。   这才有了此刻江岸之上勒马惊退众人的及时出现。   “拦住他!”   一道指令发出,数道攻击袭来,马腿击中倒下,就在罗锣和所有人揪心之际,那道身影丝毫未有停滞地拍背而起,脚尖轻点人头借力飞出数十米远。   装甲泄露的能量形成一道耀眼白光,像彩虹一样横亘众人头顶。   罗锣在底下对上一双逆光剪影下一闪而过的黑眸,“豆豆!!”   他高举起手欢呼,迅速被身边的村民摁倒在地。   “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双目不知不觉湿润。   他就知道,不管纪纶变得多么精明有心计,他都是小时候那个,渴望一个没有人欺负人世界的好孩子。   “那不是,咱们委员长的……”放假在家的新阳学生震惊打开铸剑人论坛,那不是他们风纪委委员长的装甲吗!   那个闪闪亮眼的发光效果,那个干净利落的身形,绝对没有错!   小十三的传音效果不太好,很难听清罗锣被人群淹没的欢呼,外人也就不知道他在叫谁,他们这些新阳学生怎么会不清楚!   夭寿了,他们委员长/班长在以一敌万! 第76章 福祸   人山人海,如浪潮铺天盖地涌来,   以一敌十是什么感受,纪纶儿时就有过的体验,那已经让他十分难受无力。   打过架的人都知道,不管个体有多强,面对数以千计万计,数倍于自己的人数是很难有一敌之力的,很多人甚至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   看着密密麻麻数不尽涌过来的人,大部分人都会先丧失斗志。   纪纶选择战略性迎敌,能略过的就略过,不能就放倒,再不束手束脚心软。   “采青!”最先靠近的人是薛采青,他将备用的装甲手环抛给她。   薛采青猛然爆发挣开束缚,“快去!”   她一边哭一边启动装甲揍人,迅速给他撕开一个队伍口子。   他的速度比她快,只能由她作牵制。   纪纶顾不上与她多言,有了人帮忙,前路阻力骤减,他好像在进行人生最严峻的一次百米冲刺,新阳体能检测时都没这么心惊肉跳,肾上腺素极速飙升。   整个晋王城之外,无数人随着他揪紧心脏,忍不住屏气凝神。   赶上,一定要赶上!   此刻他身上寄寓着无数人的希望,他飞奔疾驰的样子真像个英雄。   “妈妈,超人!”首都街头,懵懂的幼童指着大厦显示屏说。   这就是他看过的动画片里的那些英雄啊。   “跳下去!跳下去!”与此同时,江岸两边无数人发出同样的呐喊,声音从微弱渐渐增大,直到变成齐声高呼,高台上的白色身影颤动一下。   “快!!砍断绳索!”一旁白袍人的命令抖着音节惊惧喊出。   管不上什么吉时,眼见着底下纪纶越来越近,他们选择先下手为强。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几个白袍人全身一哆嗦,汗如雨下,轰然坍塌的木台之上,相雪秋回头一望,她冷然的眼神好似如是对他们说。   毫无愤恨绝望的常人情绪,眼里只有看穿他们一切的了然。   最后,她还朝他们笑了一下,尽是轻蔑。   小十三的摄像头精准捕捉到这一幕,通过无线信号传递到视网膜,无数人高高悬起的心沉重落下。   来不及了。   他们最后看到的一幕,是那个流星般耀眼的装甲身影僵硬在岸边,瞬间黯淡无光的场景。   他伸出的手就差那么一点点。   “怎么会!”有人再忍不住崩溃哭出,紧接着一口气没缓过来,又看到了让他们窒息的一幕。   银白色装甲凝滞不到两秒,全身光芒大涨,纵身一跃落入滚滚波涛。   无论鲤鱼乡之人还是屏幕前看直播的人,全部猝不及防,反应不及。   “班长!”“天啊!”看到的人头脑都要炸了!为什么!   “不要!”狂奔而来的薛采青重重摔倒在地。   江河汹涌,一个浪花拍打过来,亮丽白光霎时被吞没消失不见,视频画面也彻底断线陷入黑暗。   不管他们多么不愿意接受,事实都发生了,那一幕深深刻在他们心里。   对有的人是噩梦,有的人是震撼。   不知过去多久,罗锣找到被暗器击碎的十三遗骸,一路捧着跌跌撞撞来到薛采青身边。   嘴唇翕动,心里乱糟糟一片说不出任何话,最后只能跟着跪下来惨笑。   假的吧,一定是假的吧,纪纶那么会明哲保身的人,怎么可能会自投死路。   “采青……”他想说,他们回去首都找人吧,他们可以联系朝闻道,拜托乌师偃,又想到如果纪纶和相雪秋出事了,找谁也没用。   那么大的江水……   薛采青似乎聋了,对他充耳不闻,只会死死盯着江面,跟她一起那么做的还有柳芽。   柳芽鼻青脸肿一身的伤,刚刚跑过来。   她夫家正庆祝祭祀仪式的圆满结束,没有精力管她,或者更应该说,她做这件事的执拗固执镇住了所有人。   谁要敢拉她一下,她不仅会像狗一样咬人,还可能随时一头碰死在这江边。   族长家暂时还不想失去两个孙儿的妈,便由她去了。   “妈妈。”两个要吃奶的孩子被人牵过来。   柳芽猛的跳起来,“没有!”   “什么都没有!”比她更快的是薛采青,“你们看啊!什么都没有!传说是假的!都是假的!根本没有河神送聘礼的神迹!”   “你再看看。”老族长冷笑一声走过来,“这水势是不是一直在增大?”   “那又如何。”薛采青柳芽煞白了脸。   族长却不再搭理她们,扬手叫人集合已回家吃饭的人。   “记得备足装的竹筐。”他说。   罗锣才发现日头已经西垂,他们在江边从上午等到傍晚。   神迹,发生了。   在万众村民震耳欲聋的激动欢呼中,他和薛采青柳芽一起不敢置信。   这些人有多激动兴奋,他们就有多绝望。   原来河水暴涨就是神迹即将发生的预兆。   伴随滚滚江水而来的是不尽金光闪闪物质,哪怕夕阳余晖微弱,它们仍在河中折射出美妙光芒。   光芒射进岸边人一双双发红眼中,罗锣骤然颤栗,眼前的大河仿佛不是湘水支流,而是来自十八层地狱之下的黄泉。   青天白日,他活的不是人间。   “柳芽!”柳芽凄然的大笑猛的将他唤过神,反应极快的薛采青纵身截下撞向巨石的柳芽。   自尽不能的柳芽还在念着,天道不公,为什么要让他们如愿。   朔风凛凛,薛采青拼命摇醒她的声音,“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刚刚轰然一阵的巨响!”   “神女峰,是神女峰……”柳芽脸色似清醒过来。   神女峰塌了。   在村民欢呼雀跃神迹降临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是雷声的一阵巨响,是神女峰半边塌陷的动静。   “哎,柳芽,你还记得雪秋回来后每天做的事吗……”   柳芽吞咽口唾沫,“我的地理知识都还给老师了……”   可也知道相雪秋那阵子早出晚归做的事情。   测量海平线,检查淤泥情况,计算径流量……刚回来那阵的相雪秋还没被软禁,成天翻山越岭神出鬼没,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回来的行为,越发让大家觉得她是怪胎。   “她和她姑姑一样是疯子。”   说着这样话的村民根本不清楚她们所做之事的意义。   薛采青环顾四周,一个个举着火把全家出动,忙碌得热火朝天的场景。   纵容水势巨大,方才仍有人绑着绳子奋不顾身跃入河中捕捞。   如今水势突然变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到到两个成人男子高度的水深,他们的疯狂可想而知。   沉浸在天降横财的巨大喜悦之中,没人发现危险与死亡即将相继而来。   唯三拥有理智和判断能力的薛采青三人盯着村子上游只剩下一半的高峰,又看向水量渐渐变小,露出大片河床的河流,纷纷看到彼此眼底的东西。   那是镌刻在他们基因血脉里,从远古人类祖先就遗传下来的对无穷大自然的恐惧。   在它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不堪一击。   “逃……”快逃。   薛采青嘴唇嗫嚅,试图出声。   他们放出的不是财富,是殃灾啊。   ……   “倒回去,就是他们欢呼庆祝的时候,放大画面。”   投屏显示器前,江泠赤着半身皱眉,手中裹了一半的绷带迟迟抽不出余下部分。   看着柔弱白皙的他,后背胸膛全是致命伤疤。   此刻纪纶采青不在,独属于Alpha的冷酷侵略气息肆无忌惮涌现,他冷着脸盯紧屏幕的模样更加生人勿近。   “少爷,我来帮你处理伤口吧。”旁边伺立的男人正是旅馆中死去的老伯。   原本去湘水镇是送那个雇佣兵和自家少爷汇合,完成他们原定的计划。   没想到少爷会开口请他帮忙演一出戏,让他装死吓走那几个孩子,免得旅馆成为战场后波及他们。   他们少爷从来没对谁这么上心过,纵容装死人不吉利,他也欣然答应。   “老伯,他是不是还在舰上?我要见他!”随手剪短绷带,江泠套上衣服就要走。   老伯着急的,“可是老爷让你在这养伤……”其实就是变相被禁足,否则纪纶也不会联系上他。   出门在外,总督府的种种政敌总会带来许多危险。   为了江泠的安全考虑,他也不能再出这个门。   这次鲤鱼乡出来路上他独自迎敌,老伯带人及时赶到,没有大碍,下次呢?   江泠还是铁了心直奔海边军舰。   这任总督府十分奇葩,从来不住城里建好的气派总督府,自上任以来的四年多里,办公生活都在军舰上。   江泠一找一个准。   “够了,这里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晋王城的总督身形高大,面容硬朗,眉心紧紧拧着。   他还未道明来意,已被厉声驳回。   “你擅自雇佣流浪尖兵刺杀长老阁的人已经够草率,不要再引起更多麻烦!”   “你根本不知道鲤鱼乡事情的严重性!”江泠同款的冷脸厉声。   “那个视频最后一幕很明显神女峰有坍塌的迹象,一旦那里出事,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江泠展开带来的地图,鲤鱼乡地形,包括整个晋王城地形其实早在他脑海中一清二楚。   指出地图中的鲤鱼乡位置,是为了让江域背后的总督参谋部看得清楚。   整个鲤鱼乡被湘水两条支流环绕流过,姑且北面的称为大支流,西面是小支流。   神女峰塌陷堵塞的是大支流的上游,这才会导致鲤鱼乡的下游径流量减小。   可那是好事吗?   “你知道的吧,神女峰被那位博士开凿修建出来,不是什么彰扬功绩的自傲行为,它是用来分流的一座大坝。”   江域沉默片刻,“用沙盘。”   换到指挥室的沙盘上演示,更能清楚看到,整个鲤鱼乡地势低洼,以前只有一条北面支流时,河水就经常暴涨,冲破堤岸,淹及附近田庄,洪涝灾害几乎是家常便饭。   那位博士趁着四年改革之际,在鲤鱼乡上游利用神女峰分出一条支流,也就是现在西面的小支流。   此举大大减小了大支流的水流量,也就大大减少了洪涝的发生。   “现在神女峰堵塞了上游河道。”底下的人不久汇报上这个消息,江泠毫不意外的冷峻神色。   “既是如此,可以冲垮神女峰的水势不会继续冲垮剩下的部分吗。”他推倒沙盘上神女峰的旗帜说道。   “要么以更大的水量冲垮她,直至淹没下游的鲤鱼乡,要么在神女峰上游不断堵塞形成堰塞湖,直到西面的小支流容纳不了如此多水量泛滥……”   无论哪种情况都是致命的。   不过细究起来,也许前一种情况反而好一点。   因为大支流如果一直堵塞不流通,水平面继续降低,他们就要考虑另外一种更严峻的情况,海水倒灌。   到时鲤鱼乡很有可能先变成堰塞湖。   晋王城本就处于雨季,正是洪涝多发的时候,鲤鱼乡出事便如牵一发而动全身,必定雪上加霜。   届时晋王城基层毫无机动能力自救,定然大面积生灵涂炭,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谁又能承担?   “你还不行动吗。”当着指挥室所有人的面,做儿子的似乎没想给父亲留一点颜面。   原本迂腐古板的总督大人也不在意这份无礼的质问,指尖叩着桌面,良久沉声道,“我们谁都不许妄自行动,一切等中央命令。”   “什么时候?”   “等。”回了江泠这一个字,江域再不发一言。 第77章 父与子   这一等就是两日。   总督府当天就传到雨花台的情报,没有引起丝毫水花。   纵然视频中鲤鱼乡发生的事情牵动很多人心神,在部分地方还发生了小规模游行。   他们打出废除王城制度,抗议私权杀人的口号,也被毫不意外认为是楼焰总理那一派搞的小动作。   直到第三天下午,晋王城大面积水患,数万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中,连理才匆匆忙忙出现在西花厅,止步玄关踟蹰。   眼前父子对弈的温馨一幕,让人不忍心戳破打搅。   还是靳恩看到他,轻声打断沉思的老人,示意他可以过来。   “爷爷。”   “唔……”老人好像从午后昏昏欲睡的倦意中回神,连理连忙将资料放到他顺手的一边茶几。   老人翻了几页,不甚在意落下一子。   连理后背冒出一身汗。   无缘无故传遍全国的视频并非没有一点影响,很多人开始关注晋王城,这次水患一发生,很快就传到首都和各省,引起轩然大波。   “长者,要不要……”外面都在为晋王城请愿,他们是不是该做出组织救援之类的表态。   “不必。”   果然……   “但是外面闹得很大,怨气也……是不是至少援助要……”他硬着头皮说的话戛然而止,深弯腰低头,再不敢出一个声。   老人睁开的眼皮下,混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他大脑皮层锁定了他的意识,“犯错的人就该让他得到教训,免得下次再犯。”   他倏然笑起来,“小连没有孩子啊。”   连理喏喏应声:“是。”他还没有结婚。   “呵呵,”头顶的声音又笑了几声,“管理国家就像教育孩子,对于那些愚笨不听话的,总要让他们吃到苦头才肯老实。”   “既然他们自己要犯傻,何必理会呢,回头你们又要说我多管闲事,权欲深重了。”   连理腰弯得已看不见头,呼吸不自觉急促,几乎窒息。   面前的人视若无睹,朝对面提醒,“小七,到你啦。”   他们玩的不是时下流行的国际棋,而是一种古老少见的象棋。   两边隔着交界将帅对峙,摆兵布卒,宛若战场,考验的是下棋者出谋划策,富有全盘大局观的脑力。   然而此刻棋盘上运筹帷幄占据上风的,不是老人这一方。   卒子步步紧逼,掠阵夺营,吃尽敌方棋子的人却是对面仰头望着窗外的少年Alpha。   一张清俊脸庞沐浴在和煦日光下,他像感受不到丝毫暖意般蹙眉凝霜。   低眸纵览棋盘,啪的一声,棋子顷刻落下。   宛若玉瓶裂缝合拢无瑕疵,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完美无缺的清贵少年,看不出一丝多余情绪。   “好啊,小七水平又见长了。”   就如棋盘上他不介意让步送棋,神色言语之间,老父亲也毫不吝啬透出对幼子的怜爱。   靳恩唇角牵起似是回应父亲的赞扬,手边攥起的棋子送出,微不可察一颤。   脑海中浮现的纷乱形象经久不见消散,反而愈发清晰。   纪纶,对于“卒子”,他们只能向前。   你也是这样吗。   ……   “我们去找弥生和季姝!”   视频一断,虎嘉当机立断做出决定,然而为了保证衡弥生和季姝的安全,杨威上校给他们安排的特训地是保密的,随时可能出现变动。   虎嘉联络张立后,花了不少时间才找过去。   山风呼啸冷冽,他们找来时,衡弥生正立在瀑布下,被冰冷刺骨的强劲水流冲刷得摇摇欲坠。   虎嘉看得心塞塞。   不久前他们也是这样待在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接受着杨威上校的魔鬼式地狱训练,待遇没比衡弥生好到哪去。   这几天他们会返回首都,也是因为要参加全国大赛,必须先通过B级的尖兵等级考核,他们要提前过去参加认证才被放出来。   衡弥生和季姝王城出身则没有这个要求。   “我知道了,他们在山谷那边,我带你们过去。”看完虎嘉带来录屏内容,衡弥生才知道自己闭关这些日子,外面发生的事情。   女孩撕心裂肺的哭泣和愚昧民众的欢呼形成的鲜明对比,看得杨威这个身经百战的顶级尖兵也止不住皱眉。   至于几个孩子的请求,他毫不留情否决。   不管是出发去晋王城援助,还是他去雨花台见一号首长,他都不同意。   “杨叔……”几个期冀乞求他的孩子霎时眸光黯淡下来失望,看得人不落忍。   杨威长长叹气,“没有用的,那个人,他还记恨着当年晋王城犯的错啊。”   “仅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是救不了晋王城的,现在外面的事情不要管,你们的朋友我会叫人尽力去搜寻,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训练,完成你们全国冠军的目标。”   “等你们强大起来,一切都可以用实力说话。”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几人垂头丧气听不进去,连虎嘉这个乐天派都振作不起来。   衡弥生更是不为所动,默然离开。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不要忘了你父亲的话。”身后杨威提醒他。   只有成为全国第一,他才能回去王城。   这是华雄给他提的要求。   他绝不能被外面的事动摇心神。   完不成这个小目标,就别提解救父亲解放战国城的事。   衡弥生没有忘记,只是还是想一个人透透风。   独自攀到山顶陡崖,面对壁立千仞料峭,他脑中思绪纷乱掠过,最后只剩下一个儿时听老人们讲述过的取经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徒弟非常厉害,师傅有眼无珠,是非不分,把妖魔邪佞当成好人。   老人们告诫他说,这样愚昧无能的师傅应当千刀万剐。   可父亲却跟他说,受蒙蔽的人是可以纠正过来的,如果掌握所有资源的上位者不去教育,谁来改变他们。   他私心也觉得如此。   直至来到首都,他才发现,原来那么多人都不那么想。   山风幽然席卷,吹得半山腰的云层汹涌翻滚,面向晋王城方向,衡弥生猛然忆起一句话。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这股妖雾,谁能散去。   ……   他身边有鬼,乌师偃发现。   明明他就在首都,却直到两天后才知道自己宠大的两个女孩遇到了什么可怕的遭遇。   身边的人不约而同隐瞒了外界消息,数不清的案子丢到他头上。   等他从昏天暗地的工作中回过神,晋王城吹出来的风都小了。   乌师偃挠挠头,站在一堆警视厅同事前没有责怪任何人。   休假申请书扔在领导桌面,不管同没同意,他已回到家中收拾东西。   不翻不知道,原来他这个单身狗公寓已堆满了两个女孩的物品。   他还从床底下翻出个装着婴儿玩具和小衣服的箱子。   嗯?这个压在最底下的硬邦邦圆润玉石手感的东西。   他怎么不记得相素节那死丫头给她侄女打过手镯?   “烟鬼,该交下个月房租了!”   “再不丢掉门口垃圾,把你赶出去啊!”   “知道了知道了,少不了你的,狠心的包租婆。”就不能心疼一下他这个拖家带口的中年失业男人吗,真是。   难道人到中年的大叔都要面临这种压力吗。   这个世界对大叔也太不友好了。   乌师偃惆怅挎着行军包,一手拖着垃圾袋踏出楼道。   路边倚车而立的军装男人皱着眉打量他这个无精打采的可怜大叔。   这就是团长想见的人?   “前辈。”从车上下来的陆堪一身黑色便装,像是刚从家里休假中赶过来。   可惜再怎么试图释放处友好信息,看着还是威严难以亲近。   “留下来,前辈,雷霆军团的第一指挥还是军部所有职位,任你挑选。”   “哦,挺好。”裹着深灰色夹克的懒洋洋身形和他擦肩而过。   陆堪眉心拧紧。   他是眉压眼的骨相,唇色又深,眉心一皱更显神色冷峻肃厉不好惹。   “我知道你想去做什么!”   他骤然阴沉的语气似是威胁,乌师偃恹恹的神色倏然挑眉。   “你不想拿回你的荣誉吗?”   “你知道朝闻道为什么不叫我跟他一起走吗。”   四目相对,乌师偃好笑起来,陆堪脸色冷若冰霜。   他知道这两个人的羁绊,纵使分隔两地,却彼此无条件信任着对方。   朝闻道相信乌师偃一个人可以处理好国内的事,乌师偃也不在乎自己被抛下。   他更相信那两个孩子绝不会那么轻易就出事。   但要是他们真的出事了……乌师偃会恐怕像那时候他们所做的一样,再度带给所有人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是个护短又心软的男人。   这就是他认识的乌师偃。   看似吊儿郎当的男人,三两下便将他们当年一群天才精英击败,还能背着一只手调侃他们是还要吃奶的小宝宝。   从那时起,他就站在一个他们所有人企及不了的高度。   “洗洗赶紧回家找妈妈去吧!”十八岁的乌师偃唯恐不乱地轰赶他们,大笑起来。   在那群被他像赶小鸡仔似驱赶的人中,他永远不知道有一个孩子曾经以怎样的目光仰望他的身影。   如今他终于有资格映入他的眼帘,   乌师偃看向他的眼神,却总是像在看另一个人。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朝闻道啊。   醒过神发现自己都在乱想什么的乌师偃忍不住发笑,“你们啊,有时候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说你们安安心心过你们的日子不好吗,非老想着跟他们过不去,你能阻止得了我,还能拦得了所有人给自己找条活路吗?”   坐在价值千万的豪车车头,乌师偃点燃一支烟,难得有正眼相看陆堪的时候。   “想想吧,你们能坐在这个位置,凭的是什么,难道真的以为非你们不可吗?”   如今再怎么风光无限,耀武扬威,不过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换大王旗,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呢。   乌师偃一副退休老人家的摆烂调调,“这话呢,就是老头子站在我面前,我也是照说不误的。”   他像拍小孩一样拍拍陆堪僵硬的肩头,“我乌师偃能活到今天,靠的从来不是肉食者指尖漏下来的恩惠。”   “没有你们瞧不起的那些贱民给我的一口饭吃,我早死在垃圾场了。”他看着他,语气是温吞的冷淡。   摆摆手,他的背影走得坦坦荡荡。   陆堪沉着脸许久未出声。   “老大,”军团的兄弟心有戚戚上来宽慰,“咱们也不用往最坏的方向想,也许他掀不起一点波澜呢?”   乌师偃毕竟只有一个人,还无权无势几近残废。   公司招聘都没人要的啊。   “天真,”陆堪回首双目暗沉,“你不了解他。”   他还真不了解。   顶着厉色兄弟低下头,心里忍不住腹诽,他又不像陆堪那么关注乌师偃,谁要了解一个颓废大叔啊。   “你不知道他们的可怕,”陆堪拉开车门的手微顿,眼底暗涌浮现,“对于他们这种人,只要不要给他们机会,一旦给他们生存发展的土壤……”他们就会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直到布满整个辽原。   “那我们要不要……”领悟到他深意的人马上想到,他们是不是应该提醒上层,如今乌师偃离开首都,岂不是放虎归山?   陆堪眸光瞬时冰冷,“不用,没有用。”   被他眼神惊悸到的人,几息后才明白过来。   连他都轻视乌师偃,又何况首都的高层们。   也许只有等大刀摆到了他们脖子那一天,他们才会正眼看一眼这个男人吧。   可到那时,还来得及吗?   ……   首都这阵风,吹到黎王城也用了两天。   顾公馆,顾存今端茶杯的手微顿僵住,“你说什么?”   他眸色似是不可置信,“谁跟着跳下去了?”   “是容与少爷,先生。”   管家眼底暗暗的不忍。   维持了半辈子体面的顾先生,连最难的时候都未崩过表情,减损过风仪的优雅男人,何曾有过这种失态。   “他真的跟着跳下去了?”   “是的。”管家再次肯定,“容与少爷一直派人尾随那位纪纶,对方落水后,容与少爷当时就跟着跳下去了。”   若非重胤果断来信,被整治得固若金汤的顾容与私人卫队,至今不会让顾公馆知道半个字顾容与身边发生的事。   “蠢货。”顾存今皱眉,毫不客气一声冷笑。   “还有一件事,先生,容与少爷身边的人来信,当地阻力颇多,他们搜救人手不足,希望清冕少爷的羽林营能派去支援。”   “搜救?”顾存今慢条斯理喝完一口茶才悠悠道,“为什么要搜救?” 第78章 再见   “这不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吗,既然他愿意,何必浪费人手找他。”   “何况……”轻轻放下的杯壁折射出顾存今黑眸眼底森冷的寒意,“他终于露出了弱点,不好吗。”   空气微滞,管家屏息凝神无声递上大衣,目送俊雅的身影起身步至窗边。   庭院竹影婆娑寒光泠泠,一如一年前的血色月夜,等不到的支援,辨不清的敌人。   一室典雅的房间,唯有冷冽而云淡风轻的嗓音回响。   “告诉他们,什么都不用做,他要是能活着爬回岸上,那就一切如旧,要是不能……”   顾存今举杯遥敬夜空,“那就让我们提前庆贺,这个维续十多年的错误终将结束。”   ……   白玉出尘和俊美妖孽的面孔双双出现在眼前,纪纶竟然觉得不意外。   相雪秋和欺诈师合作什么的。   真、的、一、点不意外呢!   “所以你想杀死的人解决了吗,欺诈师?”   他胆肥了。   久违的班长责任感发作,看欺诈师这男人真是哪哪都不顺眼。   他们Z班的乖女孩怎么会和这种危险分子混在一起!   “啧,你还真是不可爱呢,小豆豆。”幽深暗冷的地下溶洞,红发男人倚着洞壁肉眼可见的百无聊赖。   纪纶打了个寒颤。   上次旅馆那么叫他就算了,这会真的忍不住恶寒啊!   “这是交易哦。”欺诈师忽然笑眯眯看过来,成功把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他吓得窜到另一边。   “总感觉小豆豆对我有恶意呢~”   所以为了不让他误会,特意屈尊降贵解释这一句?   纪纶脸憋红。   那也不用故意吓他吧,这个死变态。   “我也没想到他没走。”相雪秋照例言简意赅,话里却透露出完全相反的说法。   所以他该信谁?   纪纶狐疑的目光扫过洞内两人,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收留陌生人的乖孩子是会有回报的哦~”   “你不是已经以身相许过了吗?”   纪纶:“……”   他听错了吧!他一定是听错了吧!   “你既然醒了,我们得动身了,上面的人该担心了。”   仿佛嫌他的冲击还不够,相雪秋出口又是致命一击。   纪纶捏着人中调整呼吸,心里止不住咆哮。   啊啊啊啊既然知道朋友们会担心,就不要做出这么冒险的事情啊!!   害他也跟着不放心跳下来,回家他要被男女双打教育的!   他真的急需一颗速效救心丸……   他那时脑子怎么就抽了呢,想也不想跳下去救人,结果人没救到自己先被一个浪花拍晕。   那种强大的自然威势根本不是他这种小菜鸟能抵挡的。   也就幸亏欺诈师还没离开鲤鱼乡,把他们俩都救了下来。   不过这人要不要这么强……   “不是威尔救的你,”相雪秋听到他心声似的在前引路,贴心告知,“我们发现你时,你就躺在那里了。”   “……谁?”   一声窸窣响动,灰蓝色竖瞳宛若蛇眼于黑暗中挣开,他才颤声不敢置信问出,身侧男人已带起一阵风掠去。   “欺诈师!”   “顾容与!”   两个名字不约而同脱口而出,话音落地,纪纶相雪秋转头互望,相继改口。   “顾容与住手!”   “威尔不要伤人!”   两人急忙上前制止,缠斗中的两个男人充耳不闻似,身形飞速在溶洞中移动,每一次交手都是招招毙命,看得他们心惊肉跳。   数分钟后,两个男人自己停了下来,一东一西相隔甚远的距离,气势还似剑拔弩张般对峙。   一身发皱衬衫的顾容与面色冷峻,纵使在笑也似讥诮,“雇佣兵,你不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吗。”   欺诈师抱臂点着胳膊,勾起的唇角戏谑挑衅俱杂,“我看他可怜兮兮丢在那没人要的样子,好心帮你收起来,难道你不该感谢我吗?”   话音未落,双方杀气骤涨。   “毕竟,这里可不止我们四个人的气息~”   “还有人!?”   纪纶惊诧出声,转头发现自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后知后觉自己应该为顾容与宣告物品所有权似的行为感到羞赧。   “顾容与……”他低头轻道,“谢谢。”   他又救了他一次。   越到尾音,越几不可闻,相雪秋那边还训起欺诈师来,盖过了他的声音。   顾容与像听见又没听见一样,眼尾瞟他一眼,抬手不甚在意敛去肩上水草。   纵使衣物不再齐整,身上还有划伤的细痕,他依然不见狼狈,气度仍是顾家人特有的优雅矜贵。   纪纶眼底被针扎似刺痛,连忙转开头。   不出意外,他会躺在那被相雪秋他们发现,就是顾容与先把他从江里捞上来的。   水下湍流凶急,没有顾容与护着,他应该早不知道被暗流卷到哪里去了。   “弗洛斯特·威尔,我以为你有分场合做事的理智。”   两个男人差点互捅刀子不要命的行径,明显让淡漠脾性的相雪秋都不悦了。   欺诈师初时没看清人动手,还能理解是他的尖兵战斗本能作祟。   她和纪纶都提醒了还能打下去,那就是纯纯为打架而打架。   他们还是幼儿园小孩子吗,用对方来发泄?   他们被暗流卷到这个地下溶洞,怎么出去都还是问题,前路是否还有未知危险,多少敌人也不知道。   他们这方武力值最高的两人打起来,自相残杀了属于是。   想到这纪纶压下异样,略过被训得灰败掉色的欺诈师,盯稳不远处席地而坐,眸眼半阖似是休憩的顾容与。   欺诈师一个好战分子,逮到个稍微有点实力的就蠢蠢欲动,他不意外。   顾容与怎么也能做出这么不明智的事情?   沐浴在他灼灼目光下的人仍无反应,八风不动的冷漠。   纪纶想说什么又不好说的,把自己憋得气结。   “顾容与你这人真是……”   靠,他和真没法像相雪秋那样淡定训人!   相雪秋那边已完事继续赶路,他问过是想顺着暗河的水流方向找到出口,也只能装着若无其事地跟上。   他们从跳江到进入这个溶洞,应该没过去三个小时,据相雪秋敏感的时间感计算。   其中,中途找他和等他苏醒耗去了一半时间。   纪纶听到这深感愧疚,顺便提出相雪秋完全没必要记得这么清楚。   时间感太好也不是好事,会让他们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行走像是度日如年。   他感觉已经走了很远的路,漫长地仿佛过了一天,眼前的隧洞还是无尽无止,望不到尽头。   麻了,累了。   出口到底在哪里。   “停下来,休息一会。”缀在他们队伍最后的顾容与蓦的出声。   相雪秋和欺诈师一前一后在前头带路,闻声回头。   “哦,我倒是不介意。”   相雪秋没有出声,微微点头算是同意。   在她前面说话的欺诈师看不出一丝疲惫,纪纶累得已经分不出心神去分辨这变态的语气含意。   既然一个队伍中的人都赞成,他顺势坐下,默默调整开始急喘的呼吸。   距离地表不知道多少米的地下氧气含量不足,对他这种身体素质不算多强的人绝对是个沉重负担。   他感觉肺都要烧起来了,嘴唇也变得干裂。   “喝吗?”在周围转了一圈,发现有渗水的钟乳石,他用凹陷的石块收集了一些清水回来给相雪秋。   相雪秋没要,说是她和威尔自己去接。   纪纶便捧着水来找队伍最后一个人。   从和他们见面就散发生人勿近气场的Alpha独自占据着一块地,手搭着膝盖似是眺远沉思。   听见脚步声,他眼睑掀起,眉眼微眯望来,无端眸光流转,唇角略略勾着,“知道你胆大,未想你连命也不要了。”   “那你呢?”纪纶毫无怯意地直视,“你又是为什么?”   顾容与静默半晌,撩起额发,敛去眼底自嘲之意,“不知道。”   或许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   纪纶摇头失笑。   就如红柚战胜求生呼救的本能,宁可自己被掠走,也不想牵连靳恩。   顾容与明明也有顾家人明哲保身,游戏世界,绝不沾染丝毫纷争在身的冷漠天性。   看到纪纶纵身跃下高台的那一刻,他还是冲动了一瞬。   那都是很难说清的事情。   纪纶留下那点清水,离开继续找钟乳石接水。   说是冲动也好。   要因此认为顾容与是感情用事,真的因为在乎他而舍生忘死,也不尽然。   顾容与这种心高气傲的人,长年身居高位,被权欲熏陶,真得太复杂了。   用任何一个标签放在他身上都不合适。   王城人、顾君、顾家人,亦或是未来城主,高高在上的最高掌权者,蛊惑信徒的君主,朝圣者追寻的终点……   每当他发现顾容与一个特质时,就会发现那都不是他的本质。   那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纪纶不知道。   顾容于也不知道。   就好像这面名为顾容与的镜子背后还能照出另一面,他们都在谨慎而小心地伸出触角打量试探,谁都做不到率先逾矩一步。   “那是什么……”队伍重新启程不久,暗河中流动的金光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神迹。”相雪秋毫不意外的冷淡。   纪纶就近蹲下,片刻回头满眼复杂。   河神送聘礼之说还真应验了?   惊诧过后的纪纶突然想起来一个在湘水镇就想问欺诈师的问题,“你留给老板娘的一大袋子金币哪里来的?”   欺诈师哼笑两声睨来。   很好,这还是个强盗。   “继续。”上来插在他们之间的顾容与音调冷淡,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催促他们不要耽误时间。   相雪秋仰头感受着流经溶洞隧道的气息,若有所思:“近了。”   巨大的水流声音越来越近,直至风力强劲吹得人几乎站不稳,眼前骤然开阔,别有洞天的震撼一幕看得所有人屏气凝神。   眼前简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世界,一边是数百米高的水流哗啦而下,坠入无底暗黑的深渊,种种怪石嶙峋,奇形怪状之物,宣示着神秘浩瀚的大自然力量。   在轰隆的震响中,一边是在动力引擎运转下的巨大水下涡轮,彰显出何为人类工业创造精神的伟大。   “这就是……”纪纶瞠目结舌,久久不能言语。   “所谓的神迹,就是这个可以移江倒海的水利控制系统。”耳边相雪秋声音夹在轰鸣声中倏然出现。   “姑姑的笔记本里记载,它已有超过五十年的历史,原本作为治理水患的工程使用,后来不知为何,它失灵了。”   纪纶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几十年里,深受水患侵扰的当地人无意中发现,以人葬的方式献出祭品,所谓的河神就会回应他们的愿望,让河水不再泛滥,保他们安居乐业。”   相雪秋平静地说到自己身上,“我出生那年,他们想按古法重施,姑姑发现端倪阻止了他们。她一边深入这河底,想办法进入这个设施中心,调回原本功能,一边在地表修凿神女峰分流,控制流经鲤鱼乡的水量……”   纪纶想到什么,“是不是为了防止有人仍然迷信传说,她还在这个暗流底下增加了保护祭品的机关?”   相雪秋点了点头。   纪纶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能从汹涌急湍的暗流中逃生,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善心之举。   他就记得自己刚被冲进河里时,被河下湍流裹挟得身不由己,迷迷糊糊中一道吸力把他卷进了什么地方。   现在想想果然如此。   若没有相雪秋姑姑留下的机关,顾容与和欺诈师再强大也没办法抗衡水下世界的力量。   要是被卷进深渊,他们可真就应了那句死无葬身之地的古话。   “你下来就是因为……”   “几年前开始,它又失灵了。”   纪纶心里陡然一重。   相雪秋这句话就证明她自愿成为祭品,不单单是想寻找她姑姑的线索吧。   哪怕外表再冷漠没有感情,她本质还是和她姑姑一样的人。   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家乡。   “那我们尽快赶路吧。”找到那个能移山倒海的工程控制室,结束这趟旅程。   相雪秋望了他眼,“嗯。”   真是要紧时刻,他反而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心意却是到了的。   几人不约而同忽略河中流淌的财物,起身准备出发,顾容与身形忽的停住,细长手指伸进暗河捞起一枚金币,唇角绽开一抹讥诮。   “神迹既然不存在,这些东西又是从哪里来?”   纪纶脑子一懵,就听相雪秋接道,“笔记中确实记载有藏着数不清财富的宝室。”   “知道了这个地方,藏头露尾不敢现身之人的藏身之所,还会远吗。”   “我的直觉也告诉我,恶心的家伙在那个方向呢~”   “按时间与水流速度推算距离,我们会很快抵达。”   “喂……”为什么突然就换了个方向,为什么顾容与说完,欺诈师接话,相雪秋还给出肯定,个个高深莫测,就他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   “哟,又累了吗小豆豆~”恶劣的男人明明是对他说话,却戏谑看向顾容与。   纪纶默默闭麦,抬脚跟上大部队。   行吧,这里就他一个笨蛋。   抵达宝室意外的简单。   大概是相雪秋那本传说中的神奇笔记连这都有记载,而且全部照相式清晰记在她脑子里。   加上方才的水瀑设施作为坐标轴,她迅速规划出一条最短最快的路线。   路上两个Alpha从旁护佑辅助,也让他们花在路上的时间大大缩短。   至于打开宝室的方法,笔记中就没记载了,相雪秋是当场破解的,顾容与也提供了一些思路。   欺诈师看着对动脑的事情不感兴趣,转悠了周围一圈,许久看不到他人,相雪秋打开了门他才兴致缺缺踩点回来。   如果能用武力破门而入,他肯定早做了。   “班长?”顾容与和欺诈师已率先进去,纪纶犹豫不决落在后面,让相雪秋都感到奇怪。   纪纶不着痕迹苦笑一瞬,“没事,进去吧。”   他就是突然产生了一些无用情绪,大概是对自己派不上用场的羞愧吧。   他们这个临时四人组中,很明显他就是那个没用的角色。   想到还因为自己牵连了顾容与,心口莫名堵塞,这一路他都不敢多看顾容与一眼。   “班长。”前头两人已察觉回眸,他踏进去那一刻,相雪秋嘴唇翕动,无声道出两个字,谢谢。   纪纶没注意到,眼前已全部被一片金光闪闪,流光溢彩占据。   更准确来说,他要被闪瞎了。   望不到尽头的偌大宝室,全是堆成山一样的金银珠宝。   多到让他产生一种钱不值钱的错觉。   一会从震撼中醒过神来,他差点脱口而出,我们来分赃吧。   就是得到其中的四分之一,他也可以富可敌国,笑看全球!   奈何……除了他这个凡夫俗子,身边三个人全部无动于衷,颇有富贵于他们如浮云的冷漠。   纪纶一口激动自己要暴富的老血梗塞在喉头。   想跟他们商量平分的冲动生生打消。   身边这三人,相雪秋就没他这个世俗的欲.望,欺诈师……大概杀人都比这些俗物更让他感兴趣。   顾容与的情况就更简单了。   人家里都有。 第79章 隐忍   纪纶仰头盯着高台上的雕像好一会。   这个雕像看着全身都是金子打造,眼睛处镶嵌的都是红宝石,华贵俊美之极。   然而更吸引他的却是雕像脖子上的项链,上面坠的十字架和宫璟给他的好像。   他跟着相雪秋学过,知道上面刻的符号代表数字七。   嗯……问题来了,他已经有三了,现在又来个七,是要他集齐七个十字架召唤神龙吗?   这也不能实现愿望吧。   摇摇头甩开杂七杂八的乱想,绕到高台一旁,从雕像背后的台阶爬上去,他迫不及待伸出手。   对面一个身影做出和他同样的动作。   两只手在空中正面碰上,他触电似率先缩回。   顾容与在雕像另一边,盯着他看了不知多久。   “顾……怎么样,你找到什么了吗?”他试图掩饰。   对面轻飘飘一声哼。   相雪秋方才让他们分开四处查找看看,宝室内有没有暗门和机关联系着控制室,她的笔记里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他们俩分散没几分钟就遇见,他没有收获,顾容与自然也不会有。   纪纶轻咳一声,“你也喜欢它吗,这个雕像还挺漂亮,竟然是金子做的,眼睛都是宝石。”   “喜欢,当然喜欢。”顾容与姿态闲适,神情慵懒。   纪纶匆匆忙忙转身,没看到他的眼神,“喜欢就带上吧,我们再回去看看雪秋他们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这里都看的差不多了。”   “急什么。”顾容与从背后踩住他的影子,他能感受到身后气息越来越强烈的侵略感,后背一阵寒栗。   “你不是想要它吗。”   头顶夜明珠闪烁,一米九几的高大身影完全笼罩了他。   顾容与左手搭在他肩膀,右手无名指勾住一条细链伸在他眼前落下。   纪纶闭眼微不可察吐出一口气,睁开眼伸手接住,顾容与略有讥诮的笑音响在耳畔。   “留着给你当彩礼吧,不跟你抢。”   果然没瞒住自己的心思,纪纶讪讪抬眼,“你还记得这件事啊。”   他在行馆那天说的话做的事,这辈子是忘不了了吗。   他倒是宁愿自己喝个失忆药水全部忘光……   “可惜不能让你如愿,让你失望了,”绕过他身侧的顾容与垂眸睨来一眼,眸光似笑非笑,“我也是会生气的。”   纪纶呼吸一滞,捂着胸口撇开视线。   空阔寂寥的宝室随着顾容与话音落地,似是平地一声雷,他良久心有余悸。   再怎么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还是掩盖不了这份冲击。   顾容与真的生气了。   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竟然直接把这种话说出来了。   返回宝室入口,和相雪秋欺诈师汇合,相雪秋频频看他。   他们的氛围都古怪到让相雪秋都感到奇怪了吗。   顾容与还是那副冷漠高傲的神情,原本喜怒不形于色的喜怒却好像突然出现在他一举一动,每一个眼神中。   他就算了,相雪秋本来也不关注,更过分的是纪纶。   含羞带怯似的纪纶班长真的让人没眼看啊。   纪纶很想说明他不是,不要冤枉他。   他只是单纯在欠他的人面前直不起腰。   想想无法解释清楚,悻悻闭嘴。   “威尔,我们再出去看看,班长你们先在这休息一下吧。”相雪秋好心安排他们独处一会。   顾容与不知为何冷笑一声。   这份怪怪的态度,让相雪秋想尽力忽视都不能。   “什么人!”门口凭空一个鬼魅影子出现,骇得纪纶惊悚不已。   欺诈师却遽然兴奋,“小老鼠露出尾巴了!”   好像是他提前布下的陷阱逮到了猎物马脚,纪纶听到利器戳入血肉的声音,不管他们如何,欺诈师自顾自追出去。   难怪相雪秋破解宝室门时,他一直闲不住在周围转悠,原来是早察觉了这附近有人。   纪纶惊叹间犹豫要不要跟出去,唬人感觉脚下站不住摇晃,眼前相雪秋的身形也在晃动。   身后顾容与声音喊他:“趴下!”   想也不想,转身飞身扑去。   后背重重装地,遽然的一阵地动山摇,天旋地转中,被他压在身下的顾容与半晌失去反应,他叫他也没有回声。   难道是倒下时磕到后脑勺了?   纪纶心虚地手忙脚乱爬起来。   顾容与可不能被他撞出毛病来。   幸好这阵巨大的晃动持续不久就有减小趋势,宝室顶部固若金汤,天花板纹丝不动未掉下一块板砖,他们没真的遇到可怕的事情。   他还以为是地震,差点就绝望了。   “好像没事了,起来吧,”他想伸手拉顾容与,一眼扫到脸色煞白的相雪秋冲向入口,“你去哪!”   余震未停,出去很有可能遇到危险,他想也不想拔腿就追,一只手比他更快拉住他手腕,一把扯回,“过来。”   极大的力道紧紧按住他,动弹不得分毫,头顶顾容与声色不虞,“她身边有那个雇佣兵,你去有什么用。”   纪纶:“……”   话虽如此,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啊!   自己嫌弃自己渣,和被别人指出是两回事,纪纶深深叹气,“可以放开我了吗。”   捏住他手腕的左手用力到指尖泛红,纪纶瞥到顾容与额头青筋抽抽。   片刻动静彻底消失,顾容与悄无声息松开了他。   纪纶侧眸睇去,犹豫观望了一会,还是提出,“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外面看看什么情况就回来。”   顾容与方才抓握他的手攥紧又松开,面上无可无不可随他的样子。   他看出来了,顾容与连对女孩的绅士风度都不要了。   纪纶刚出宝室,相雪秋迎面而来,脸上好像笼罩着一层看不清的雾气。   “怎么了?”相雪秋的气息莫名哀寂,连带他不自觉轻声。   到底出什么事了,方才的地动山摇又代表什么。   所有的疑问,相雪秋看着已没有给他解释的心情,她的目光只是波澜不惊投向旁边的地下暗河。   纪纶记得他们是向着上游方向找到宝室的。   现在,流向和他记忆中的完全反过来。   河道逆流了。   就是从这骤变的流向和地动山摇中,相雪秋敏锐窥得地上情势,知晓了鲤鱼乡发生的一切。   那本是她想阻止的事情。   人们的贪婪却先她一步,让用来保护鲤鱼乡的神女峰变成了灾厄制造者。   “那个人动了不该动的机关。”藏在控制室的人,就是能移江倒海的神明,想要河水泛滥也好,河流逆流也好,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现在神女峰塌陷,鲤鱼乡本就岌岌可危,再使河流逆流,这场灾厄将会史无前例的浩荡。   至于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相雪秋推测是为了打开这个宝室……   “不,他是故意的。”人心方面纪纶懂得比相雪秋多。   他直觉根本不是误触按键什么的。   相雪秋在水瀑那里不是说人祭的方式就会得到恩赐的财宝,这种说法灵验了,但对那个人来说还不够,他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到。   既然相雪秋这个祭品的份量还不够,那就让整个鲤鱼乡成为祭品。   这才是那个人的想法,邪恶而真实。   门内外两个脚步声渐近。   威尔抛着一枚刀片从外面进来,看到他们沉重的模样,没逮到猎物的可怜兮兮失落瞬时无影无踪,还笑起来,“你们能救一个人,还能救得了所有人吗。”   他是不能理解他们心情的。   但也不必在这幸灾乐祸吧,纪纶一记眼刀扫射过去。   可闭嘴吧。   幸好顾容与压根没那个开口劝慰的想法,他不必再瞪一个人。   相雪秋无所谓旁人的眼光,只是还需些时间消化,默默缩到了一旁。   纪纶不放心过来看看,发现她摩挲着一处墙壁,眼里散发着莫名的柔光。   墙壁上别无它物,唯有几行刻字,一一首诗,字迹他还很眼熟。   五十年弹指一挥间,江河翻又覆 ,荒野成沧海。   如今烟迷雾瘴,风雷磅礴。犹记当年赤子,生死如昨,何曾畏首?   愿将夙愿,付与今朝!   纪纶头脑一懵,心里蓦的激荡。   前面几行字是自述题字者何时发现这里,在这里做了什么事,又告诉误入者该如何出去,返回地面。   语气那叫一个客观冷静。   后面这首小诗感觉是后增加上去的,同一个人的字迹,却是完全不同的口吻。   好像那时的题字者已经有了汹涌彭拜压抑不住的感情。   “你姑姑真的来过这,”纪纶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还不能说吗,你姑姑到底是谁?”   “她叫相素节。”相雪秋本来也没有想隐瞒,他既然想知道,她也毫不避讳道出,“她还有另一个名字,崇明。”   “崇明博士?!”   比起相素节这个名字,崇明博士这四个字要更广为人知。   哪怕在有些人眼里它忌讳莫深,提都不敢提,极力打压,也掩盖不了这个名字的光芒。   这个名字就是来源于朝闻道让他接管的崇明书社。   社团的创始人是何夕洛风,一号首长的第六子,但让它发展壮大的却是崇明博士。   她不是社长胜似社长,比起他这个后来没什么用处顶上去,纯粹凑数的正社长,崇明货真价实的灵魂人物。   把他和她放在一起,那就是天才和蠢才的云泥之别,他必须自惭形愧。   崇明年纪轻轻就是多科领域的博士、教授和专家,堪称全能天才。   15岁出国交流,因击败塔尼亚帝国的大皇子而出名。   学界一度评价她为人类的天降紫微星,是人类未来的最大希望。   随后几年在外留学,她果然展现出非同一般的天赋精力。   在跟随国外著名学者学习的日子中,她精攻物理、生物、天文、语言等多个学科领域,并取得十几个博士学位。   那头衔荣誉多的,简直让他羞愧为什么他这个社长比不上前人百分之一的优秀。   知道他们这个书社卧虎藏龙,不能这么卧虎藏龙啊。   “你说她八年前就失踪了?”   “是,”相雪秋应道,“她喜欢挖掘遗迹,有一次国家考古队发现一个古文明遗迹还是外星文明遗迹,她去帮忙了。”   “她当时已经不能满足现有的知识,每次去遗迹里她什么东西都不要,只要那里的知识。”   纪纶随即揣摩,应该就像崇明创立的书社一样,原本只是何夕洛风的读书分享会,她加入后社团逐步扩大。   巅峰时期,社员人数同时高达两百人。   他们都是为了支持知识共享理念,渴求更多知识才走到了一起。   而崇明这种欲.望尤其强烈。   “所有她挖掘出来的书籍和有文字记载的东西,有些她不一定喜欢,她当时更追求物理学的尽头。   但其他人很多不是物理学家,他们都迫不及待等着她无偿分享出来,他们已经被那些文明迷住了。”   “那次很多人也期待她满载而归,然而考古队失去联系三个月后才回国,他们说,姑姑出卖考古队给佣兵组织后……畏罪潜逃了。”   “还有人说,她是害怕,害怕上层的忌惮打压,故意逃走出国。”   “我不信,偃叔也不信。”   相雪秋用着十分平淡的语调,诉说着一段十分不平凡的往事。   身边只有纪纶一人静静倾听,顾容与和欺诈师中途出去查看情况了,好像他们也知道这时候需要留给他们一点空间。   “当年何夕洛风改革受挫,晋王城混乱不堪,雨花台不管,所有人都不管这里的死活,在晋王城最艰难的时候,姑姑毅然弃理从文,投身政治。”   “我还记得当年她领着我从首都千里迢迢来到晋王城,那天北风凛冽,黄沙漫天,杜家的血腥高压统治下,所有人缩在家中不敢出来……”   直到崇明敲响登闻鼓,振臂一呼,万民齐聚,慨然讲演,众生惊惧。   她一步步走向高台上的在掌权者们,一步一声,字字泣血铿锵,利言陈倩,无人敢阻,无人能驳。   那些高坐庙堂之上的上位者们,无一不心悸胆裂,骇然退缩。   纪纶没想到,他在一个最封闭的小山村,听到一个最广阔辽远的故事。   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人堪比百万雄师,只言片语便震慑群雄,掀起腥风血雨,光听着就让人热血澎拜。   难怪朝闻道说他们害怕正确的思想掌握在正确的人手中。   崇明就是那个发挥到极致的人。   “然后呢?”正说到关键部分,怎么能停下,吊人胃口可耻啊。   “没有然后,我不知道了。”   纪纶嘴角抽搐:“你怎么会不知道?”   相雪秋无比淡然,“我当时只有四岁。”   纪纶无语:“……”   这么小能记得这么多确实已不错了,可她还知道自己当时是个孩子啊!   他六岁前的记忆可全都忘记了!   “算了。”不说也没关系,崇明博士剩下做的事情,肯定不会再带着相雪秋。   结合朝闻道跟他透露过的事情,他能猜到剩下的故事。   朝闻道和乌师偃为什么会在王城中得到黑色幽灵和红色凶兽的恶名,就是源于十四年前崇明掀起的那场腥风血雨。   尤其是乌师偃,当年跟着何夕洛风改革晋王城已经闹过一次,不过四年,他又来了?   这一次他还闹得更加天翻地覆。   因为他不会让他们再害死他的一个挚友。   于是在崇明被关押即将问斩期间,无数人闻风而动。   除了以乌师偃朝闻道为首的那些书社成员,其中还包括华雄蓝兰他们!   知道了崇明就是相素节就能明白了,新阳保管的那个新型装甲一定是她研制的。   衡弥生曾经跟他提到过,华雄蓝兰当年挑战老城主,遇到轮番阻拦不敌,关键时刻有一个神秘人送来特制装甲。   这个时间点也对得上。   晋王城案后,眼看常家满门惨案,好友何夕洛风死去,见风使舵的投机者杜家上位。   崇明终于从一个专心搞科研的科学家觉醒。   先是暗中帮助华雄四人战胜前任城主,又捡起那些她曾经不喜欢的那些书籍,也是让朋友丢掉性命的那些书籍,潜心研究起她不曾在意的政治、社会和历史学。   四年后,来到晋王城的长老阁告御状,怒斥当权者,发动政变。   这自然引来众怒。   在她口中被贬斥为无能宵小之辈的人,原本想即刻杀死她,没想到无数人涌出来救走她。   朝闻道乌师偃华雄蓝兰……不管什么身份地位,甚至不管曾经是否相识,无数人开始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行动。   恨崇明欲死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他们这些叛乱份子。   于是一场史无前例,波及多个王城省份的大逃亡行动开始了。   一路追杀无穷无尽,许多人力战不怠牺牲,他们仍在接龙保护崇明。   上面的人很快发现,反抗者是杀不尽的。   不管派去多少杀手追兵,每次以为能抓到崇明时,又有些人冒出来将她救走。   而此时,这场腥风血雨已经惹得整个华龙国人人自危不安。   若要问责追究,牵连众多。   谁也不敢做这个事。   那会得出一个让他们惊惧之极的答案。   没有办法,最后他们肯定是和崇明达成了一个交易。   崇明不能再传播她那些思想,著书立论,而中央则答应在晋王城建立总督府,促成晋王城改革。   改良菜种粮种,修建水利设施,盖梁民生,拔除思想顽疾。   一切如她预想中进行。   即便龙困浅渊,困在鲤鱼乡不能离开,她也在用自己的知识改变着晋王城。   纪纶忍不住也伸手摩挲那一首诗。   这是第一个靠知识走出鲤鱼乡,走向世界,也是一个来到这里,对着所有金银珠宝视若无睹,只留下这么几句震撼人心字句的女人。   所有言语都不能表达他心里的敬仰,那些人竟然敢造谣这样一个女人会因为害怕而出逃!   想到晋王城现在千疮百孔,崇明生死不明,消息全无,他恍惚有种错觉。   好像她来过,又从未来过。   一切都改变了,一切又好像没变。   四年移风易俗,敌不过人亡政息。   两个Alpha适时回来,去而复返的他们带回一个好消息,他们找到控制室了。   纪纶立刻和相雪秋商量过去,怎么利用好这个水利系统帮地上缓解水势,虽然大概已过去一天一夜,能救几个人是几个人。   “喂,”欺诈师荡漾的声线,“你要不要看看你身边这人,再去思考你们的国家大事。”   什么?   纪纶惊觉回头,身后顾容与无声无息扶额坐下,十分安静。   看着仪态万千仍丝毫未乱,可也掩饰不住的面色沉郁,气息紊乱欲动。   纪纶慌乱一瞬,强装镇定去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啪,顾容与打开了他的手,挥手间依稀让纪纶看到他眉宇间的阴鸷之色,那是种仿佛要毁灭破坏一切,破坏的躁郁不安。   纪纶思绪顿时乱糟糟一片,将再见后顾容与的所有反应联系起来,惊觉顾容与明明早就露出征兆。   只是强压着面上不显,到此刻才再也难以隐忍,脸色难看起来。   该说他也太能克制了吗。   他还以为顾容与的不冷不热是对他的生气。   此刻真是无比激愤顾容与这个优点。   要这么能忍干什么。   他要是真的有什么事,他怎么跟他们黎王城交代。   心里不断提醒自己是担不起责任,纪纶方寸大乱,“威尔,你知道他……”   他想问问欺诈师同为Alpha了不了解顾容与这个情况,不等他说完,欺诈师戏谑笑了声就转身往外走。   相雪秋跟上去,离开前顺便好心似提醒:“如果你再不帮他疏导,他会把自己憋死的。”   是…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第80章 标记   从相雪秋口中听到这种话,真的……加倍羞耻。   无视瞬时面红耳赤的他,相雪秋坦然一句话,抹去他最后一丝后顾之忧,“我和威尔会想办法进入控制室,尽量缓解水势。”   所以外面的事情他就不用担心了是吗。   放他一个柔弱Omega和危险Alpha待着真的靠谱吗,他自己都不信自己啊!   纪纶满心惴惴回身,喉结禁不住吞咽。   于是他现在应该怎么做。   出乎意料的,看着已经躁郁到发狂边缘,急需Omega信息素安抚的顾容与并未走向他。   他甚至强撑起扶着墙壁远离他,虽然没几步就跌倒在他面前   纪纶吓一跳,急急忙忙跑去半扶半抱起他,“别逞强了。”   第一次见平日强势又强大的人这副虚弱模样。   他心里有异样,更有脱不开的歉疚感作祟。   深深一叹气泄出,“你离开我,才叫我难办。”   总不能由他主动吧,他也不懂标记流程什么的。   “好吧,我们现在开始都敞亮点好吗,”反正顾容与绝对不能在这出事,他深吸口气,一口作气抬起顾容与脸,“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就说,不用忍着,真的。”   他这次真的是自愿的,所以希望顾容与明白,他也不需要太大压力。   当然,鉴于Alpha天生都高傲自负,和黎王城继承人金尊玉贵的身份,顾容与应该不存在压力什么的。   他就是单纯……大概单纯不喜欢失去掌控权,沦为情.欲驱使的野兽吧。   虽然他不知道顾容与为什么会有这种心理,明明无数Omega他可以轮换着睡也没人说他,不妨碍纪纶理解他。   他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别的Alpha都很容易被信息素影响,轻易放纵体内的野兽。   往常见惯了新闻报道Alpha违法犯罪,恃强欺弱侵犯普通人的行径,头一次见这样克制理性的Alpha。   他好像很不喜欢自己被外物支配,明明看着无比性感慵懒,是很多人心目中情.欲魅惑的化身,真的将失去理智的放纵代入到他身上却无比违和。   “放开。”像被盛放在他手心一样的脸蛋容貌俊美糜艳之极,顾容与冷酷吐出两个字,轻轻移动了下脑袋,似是欲从他手心远离,却不过是制造了一点和他手心温柔摩擦的力度。   虎落平阳任犬欺,啊不是。   纪纶暗叹自己胆肥了,敢这样摆弄顾容与,一边摆出不悦的样子哼声,“现在叫我滚远点有什么用。”   以前哪次见到他,不是强势又不容拒绝地叫他过来。   现在会改口了,来得及吗。   顾容与眉心微蹙,似浮现一丝懊恼。   他正将所有气力用在压制自己,分不出更多心神推拒,落在纪纶眼里就是全身无力,连他这个Omega都摆脱不开的脆弱小可怜。   纪纶手指还顺着他的眉骨轻轻抚触,只因为感觉他像摇篮里的婴儿没有得到母亲安抚般而躁动不安。   听说人的眉眼放松下来,就会心神安定,忍不住复刻起儿时被母亲哄睡的方式。   效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顾容与是老实下来了,然后不到片刻强行挣开他的手,一把拥住他扑倒在地。   力道不断收紧,骨头要被勒得粉身碎骨一样。   “咳…松、松开——”救命,果然他这种糊弄幼儿园小朋友的水平是没有用的!   他真不懂顾容与这种生在富贵温柔乡的公子哥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警惕意识,普通一点不好吗!   “等等!”剧烈的Alpha信息素喷涌而出,压迫性的针刺感强势侵略全身,他条件反射就做出了挣扎。   蓦然压在身上的人一滞,手臂撑地拉开距离,他脸色开始尴尬。   头顶顾容与一双原本深渊似的红眸仿佛被洗去灵魂,透着一丝迷茫轻唤他,“纪纶?”   笼罩在全身被禁锢的强烈窒息感中,他沉默良久,“是我。”   顾容与抚摸着他的脸颊,似乎以此来辨认眼前人的方式,活像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纪纶……”顾容与脑袋靠在他肩颈,过了很久哑声唤他。   “你,摸到了吗……”   一片昏暗与静寂中,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捉着放到了结实的胸口。   手心下扑通扑通强有力的跳动声音,穿透皮肤血肉传递到他的深处,引起全身战栗的共鸣。   “我……听到了。”   这是顾容与的心跳。   是在这胸口心跳下,一具名叫顾容与的躯壳下,这具皮下的灵魂。   他看到了,触碰到了,也感受到了。   乖顺依偎在他怀里的顾容与像孩子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柔柔一笑,满足而欣悦。   纪纶顺着手心的后脑勺发丝轻捋,力道无比温柔。   一直将别人玩弄鼓掌之间,作壁上观的人,竟然为他跳进不得自主的漩涡。   心脏不自觉痉挛,眸色复杂。   他厌恶顾容与那种高高在上俯视他们的眼神,又羡慕他的超脱。   如今为了他,舍弃他顾君的优雅矜傲,理智的弦再也无法理智绷紧。   啪的一声,它断了。   纪纶垂首吻向怀里人侧颈。   不必再思考顾容与跟随他跳下大河,是否有后招和其他目的。   他只要知道,他是有那么一份心意是为了他的。   够了。   那已经是顾容与能做到的极限。   全身骤然烧得体温发烫,喉结吞咽,他唇齿开始干渴,心浮气躁。   良久宝室内泄漏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喘……   门口的脚步声轻缓而来,止步不久悄悄离去。   顾容与遽然睁眼,耳鬓湿汗淋漓。   用温柔和优雅掩饰的面具蜕去,在这无外人的封闭空间,内里真实的疯狂彻底暴露,他脸上是一种毫无感情的厌世。   信息素无声发出警告信号,门外脚步声离开,身旁唯有一个恬然未觉的呼吸。   抚额垂首望去,衣裳不整的背影就侧躺于他身边,后背的淤痕,蝴蝶骨红印,提醒着他方才的暴行何其惨无人道。   他又伤害了他。   这份疯狂不是一个柔弱的Omega能承受的,虽然他是那么要强,竭尽所能在安抚他。   第一次头疾如此猛烈发作时,他害新上任的风纪委委员长晕厥,后来便是虚拟游戏中,被迫在全校师生面前暴露苦心隐藏的信息素。   说来纪纶应该被他整出心理阴影了,睡梦中都溢出一声闷哼呓语。   直到拇指轻刮着他的眉骨,做着噩梦的人安静下来。   头顶柔柔的夜明珠光辉照映出一双晦暗不明的红眸。   在门外谈话声音传入之际,顾容与俯身将人抱进怀里,双臂收紧,仿佛要用尽力气把人揉进骨血里。   这次的疼痛来势汹汹,比起往日发作,史无前例的严重,可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安心。   安心到,他似乎能理解元朗对徐佳惜的着迷。   “威尔,我想问你。”   “嗯~”   “你的出生是被人期待的吗?”女孩和男人的对话悠悠回荡于溶洞隧道。   未等男人回答,女孩云淡风轻的声音及近,“姑姑说,我的出生不被他们期待。”   姑控言必称姑姑说,在鲤鱼乡老屋养伤那两天,欺诈师都要习惯了,就听着相雪秋继续说,“威尔,你也是这样吗?”   “在乎别人的看法没有意义。”他轻哼声无所谓回应。   连雇佣自己的老板都能反水,欺诈师将随心所欲,任意而为做到了极致。   相雪秋自然还记得他在新阳庆典干的事,还是驳回道,“不,有意义。”   “姑姑说,我的出生让她明白了爱的意义。”   要理性有,要说肉麻话也可以的女孩坐在溶洞出口处,丝丝光亮透进,她抬头沐浴在这温暖光辉中,回头问他,“威尔,你没有那样一个归宿吗?”   一个可以包容安抚心灵的归宿。   她真的毫不自知给他带去了多大冲击。   欺诈师挑着眉,轻轻磨牙。   谁在炫耀他不说。   身后打横抱着纪纶步出的顾容与适时出现,两人双双起身。   他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在一阵巨响与刺目的日光里,悠悠苏醒的纪纶从顾容与臂弯中抬头。   他看到天空黑云漫卷,大地风雨飘摇,整个一萧瑟凄凉的千疮百孔世界。   于这凄寒肃厉中,他未曾忽略那层层风起云涌中直射下来的微光。   只待阳光普照大地,远处一声鸡唱,黑暗烟消云散!   ……   匆匆忙忙踏进训练室,老伯又犹豫着不敢上前。   台上江泠停下拳击,让陪练离开,“失败了?”   老伯低头惭愧,“是我们办事不力,送去岸上的物资几乎都没有用到灾区。”   该揽责任的揽,不过不是他们的问题,老伯也毫不避讳道出。   “不管我们送去多少东西,全都要被当地官员过手一遍,落到民众头上的十不存一。”   当地人又更信任城主府,就算他们打出总督府名号难民们也不搭理,根深蒂固的排外心理,让他们总觉得他们这些外省人都是不安好心要害他们的。   何况他们还不能这么做。   江域送去首都的报告批准没有下来,总督府就不能调动任何军队组织行动。   现在过去一个星期,明面上总督府在配合城主府的救援,实际上完全隐身。   江泠安排他们去送物资救济灾民,已是擅作主张。   “知道了。”从台上下来的江泠神色毫不意外。   他对这种情况有预料,还是安排人去这么做了。   只能说,这比预料到晋王城官员的腐败堕落程度还要让他意外。   大概是遇到薛采青纪纶他们,他好像也被感染了他们的傻。   明知不可为还要为之,只希望能帮助到一个是一个。   以前他明明无动于衷,原本回国的目的也是为了辅助江域,而不是可怜这些晋王城人。   “还是有好消息的,少爷,”老伯看他神色凝重宽慰道,“我们派去鲤鱼乡的人打听到,有人看到一支女孩带领的逃难队伍正往首府方向来,据说她用的青色装甲,想必一定是少爷你想找的那个薛小姐。”   江泠摘拳套的手一滞,“这是好消息?”   锐利的反问让老伯哑口无言。   江泠人在军舰上不能离开,却不是不清楚岸上情况。   这一场大灾像是揭破了所有人伪善的面具,各方势力纷纷按耐不住下场。   跟城主府那些人做的事情比起来,袖手旁观的总督府一系都显得和善可亲起来。   城主府带头在大发国难财敢信?   短短几天,大量民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们反而赚了一大笔。   这事情离谱到江泠怀疑自己,他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不够。   起初听到这种事情,他都不知道还能这么挣钱。   不过杜子樾那边也不是没有一点烦忧。   大量的难民放到哪个时候哪个地方都是大问题。   各地思维朴素的受灾难民,想也不想都往首府涌。   那在他们想法里,就是最信任和能依靠的地方。   然而杜子樾不知道听从了哪个卧龙凤雏的建议,一点表面的救济都不做不说,为了把难民隔离在首府之外,竟然派兵镇压向他乞求庇护的民众。   所以说,薛采青他们如果来了首府也不安全,措不及防撞上城主府枪口,只怕比逃难路上还要危险。   “对了,还有一件事。”老伯兴致勃勃,觉得接下来这个消息应该能称为好事了。   “前几天徘徊在湘水两岸活动的黎王城那些人,今天已经彻底离开晋王城边境。”   这事姑且确实可以算好事。   老伯帮他调查过纪纶几人,知道纪纶和顾家的少主关系匪浅。   黎王城的人在那活动,代表顾容与也在那,现在他们干脆利落离开,很大可能说明他们已有心满意足的收获。   那也证明纪纶没死。   江泠心里一轻,随即被堵上更沉重的东西。   他就知道,像纪纶这样野草一样生长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死。   可是薛小姐那边怎么办。   她虽然是个不错的尖兵,带着鲤鱼乡那些累赘也很难找到安全地方,何况她肯定会把所有人生存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她能保护得了多少人。   谁又来庇佑她。   砰,他反身一拳锤爆沙袋,老伯吓了一跳,从未有过这样强烈外露情绪的人突然爆发确实可怕,幸好江泠赤拳打爆沙袋后就自己冷静了下来。   短暂地感性上头后,仍是极致的理性回笼。   想到素来明哲保身,善于渔翁得利的黎王城急着从晋王城离开,他几乎可以料定,定是他们预见或是看到了什么即将脱离掌控的事情。   但是具体他还不能明确,这只是从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思绪,被他敏锐捕捉到。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支撑他的推断。   可惜他回国时间还是太短,国内的事情他掌握不够,知道的信息太少。   他再善长从各种混乱信息中推断答案,理出思绪,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您、您去哪!?”他一言不发穿上衣服就往外走,老伯担忧地想阻拦。   上次他和江域见过一面就开始冷战,这几天谁也不主动说一句话。   再来一次,他们本就恶劣的父子关系不是雪上加霜。   “放心,我不去见他。”   “那您……”那也不能从军舰离开啊。   老伯以为他冲动下想去岸上,外头正是混乱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艘军舰上的一举一动。   江泠身份特殊,出去就是羊入虎口。   他没有过多解释,老伯紧跟上来劝阻不能,急得不行,幸好迎面江域走来,不由分说让人拦下了他,“去哪?”   看他打定主意,准备一意孤行的模样,江域皱起眉,本就冷硬严肃的男人看着更令人望而生畏。   “你失去理智了吗,江泠,我知道你在找那个女孩,但不要太过分了。”   “这和薛小姐没关系。”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嗯?”   “这话应该我问你。”跟着不自觉皱起眉的江泠倒是看出几分江域的影子,但还是更加柔美的容貌。   如果薛采青在,大概又会被他外表欺骗,跟罗锣他们感叹这就是西子捧心的美少年。   想到那几天的特别经历,江泠神色不自觉柔缓下来。   正当周围人以为他要退一步,这两父子终于不再咄咄逼人了,他张口就来了个平底惊雷。   “我更想知道,你和何夕洛风与崇明博士又是什么关系?”   “哪怕他们是小爸的朋友,他们的存在和晋王城息息相关,你也狠得下心不管不在乎吗?”   江域一双剑眉深深拧紧,“我从来没有告诉你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第81章 笼中鸟   江泠一直知道,他的父亲江域是个及其古板,墨守成规的人。   作为政治家的圆滑变通不是没有,表现出来的却是更多严肃刻板。   甚至可以说是中庸。   首都那块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江域的父亲就是在盛家宴会上那时,为朝闻道和乌师偃说话的军装老人。   这老头子一生另类不群,当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指责一众豪门权贵,可想而知他的性格。   受父亲影响,江域完美长成了和父亲截然相反的人。   半生碌碌无为,年近四十勉强做到了总督之位,再往上一步却难。   晋王城设立总督府的十三年里,短短九年换了七任总督。   剩下四年都被江域一人包了。   该说他幸运,还是倒霉呢。   稍微有些政治敏感性的中央官员都知道,晋王城的总督并非美差。   自何夕洛风死后,一号首长对晋王城这块土地是深恶痛绝,平时提都不愿意提它。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底下的官员对晋王城的态度就微妙起来了。   何况晋王城还有城主和本地士族豪绅控制,不好沾手。   此外要条件没条件,一地破烂,民众还愚昧未开化,动不动化身暴徒。   如此糟糕的环境,不仅普通基层公务员不肯去,历任总督也不愿沾手这个烂摊子。   前面那些江域的前辈们不是找门路走关系调走了,就是犯了错被中央一纸政令薅下来了。   只有江域在这个位置上稳坐了四年。   很多人都看不清他。   身为总督,他该做的事情都会做,虽然不一定有多好,但此外就不能奢望他更多。   行贿受贿这些避不开的,他需要也会做,但又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肆意剥削民脂民膏,压榨更多。   同样,他也会跟城主府那边打好交道,但跟杜家那边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不好不坏处着。   这样的江总督,似乎跟谁都不亲近,又跟哪方面都有关系。   而立场不坚定是官场大忌。   如此江域自然很难得到上头赏识,更谈不上升职加薪,但这对晋王城本地人倒是个福音。   对于普通民众而已,总督只要安安分分坐在那,不要再给他们头上多压一座大山,已是天大的幸运。   要知道有杜家这个祸源在,此前几任总督不是跟他们狼狈为奸,就是借机谄媚讨好,以防自己一不小心就人头落地,提前下岗。   他们为民造福的本事没有,借机敛财的心思倒是有,而且是大大的有。   如此经过这些年的磨练下来,晋王城人对江域可有可无的期待也就不奇怪了。   思及自己这个父亲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江泠满心复杂,神色却还是冷淡。   “孩子长大了仍撇不下对生母的依恋,不是人之常情吗。”   所以会调查那人更是再正常不过。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江域无话可说。   生育江泠的人在他三岁时就离开了,其中不能不有他这个父亲的责任。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江泠对他一直有怨。   “当年你就留不住他,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当个懦夫吗。”   “江泠!”   他的沉默不言似乎鲜明表示着他的态度,这令江泠愈发不悦。   他在质问他。   江域不是不能接受这份冒犯,他们父子之间从来不需要计较这么多,他也没有古板到这种程度。   但江泠会如此作态,说明他的感性占据了上风。   这在这个需要步步为营的世界是危险的。   老伯及时拉走江泠,没让他们的冲突升级。   “他们的关系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少爷。”老伯长叹一声。   “您既然调查过玉京少爷的事,就应该知道,不是你父亲不想留下他,是他自己执意要离开的。”   江泠忍不住扶额,“我知道,那还不是……”   说句不敬的,还不是江域没有魅力。   他迂腐古板到,年纪轻轻就活得跟个老头子一样,怎么可能吸引异性。   就算他是炙手可热的Alpha,也很难让哪个Omega为他动心。   想想那种场面,简直是灾难。   贴着脸毫无幽默风趣细胞的江域,来一个Omega吓跑一个Omega。   虽说别人都说他小爸是个很特别的男性Omega,不会怕他父亲,也架不住江域的异性绝缘体之强大。   老伯大概也想到这点,脸色悻悻。   可喜可贺的是,江泠遗传到了他小爸的姣好容貌,未来应该不会缺人投怀送抱,跟他父亲一样注孤生。   不过该为江域正名的,老伯也不吝啬解释,其中必然不能避开白玉京其人。   “其实与其说是不爱,不如说他是选择了恨。”   “恨?”   “是的,”老伯回忆道,“当时晋王城之变,崇明书社那一派人陆续受到打压,你父亲他冒死收留了当时几乎是逃犯的玉京少爷,不小心有了你后,他甚至忤逆老爷的意思,放弃其他联姻对象,选择他结为配偶。”   “当然,老爷他虽然不喜欢性格叛逆脾气任性还没有家世的玉京少爷,还是默认了他在家里的地位。”   听得出来,不只他祖父为难,老伯也对他小爸很头疼。   “当时玉京少爷经过何夕洛风之死后也收敛了很多,我们谁都以为他会就此安定下来,没想到……”   没想到生下他的三年后,他就走了,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消息。   即便是三岁前他们为数不多的一家人记忆,也全是争吵。   白玉京仅有的温柔,是看着他床头的那一张合照才会流露的东西。   “少爷……”老伯察觉到他的低落,温言宽慰,“我想他还是爱你的。”   只是比起这点微不足道的感情和温暖,他的小爸还是更想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只有憎恨才能燃烧自己,获得存在的意义。   “他恨崇明,恨这个国家的所有人是吗。”联系当年的事情,江泠轻易推断出白玉京离开的理由。   “所以说,是不是也有种可能,我不是父亲的儿子?”   “不不不!您怎么会这么想!”老伯被他的敏锐和大胆发言吓一跳。   冷静下来忽然想到,等等,好像确实也有可能!   白玉京那个人的性格放崇明他们那一群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轻狂放纵,极端自由主义情绪化……   不不不,他不能这么想,太不敬了!   “您放心,没有这种事,因为他当时爱慕的人啊……是当时整个华龙国都喜爱着的何夕洛风。”   那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所有人心中爱与美的化身。   他是绝对不可能做出不合道德礼教的事情。   当然,可以完全否决这种怀疑的时候,江泠不得不同时接收到老伯递来的同情眼神。   是的,生育他的另一个亲人,爱的不是他现在的父亲。   江泠神色倒是从未有的平静,见不到一丝对江域的意难平。   知悉了白玉京是活得如此热烈,敢爱敢恨的人,更加能明白,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当年会有他的出生,已经是个万分偶然的错误。   而对于江域来说,他曾经有过那么短暂一瞬间,天上白玉京的壮丽落入他怀里。   他没有守护住,便是一辈子的失去。   随着时间的洪流滚滚向前,昔年为数不多的一点理想与壮志,早在无尽的政斗中淹没。   他的父亲是可怜的。   江泠甚至觉得,他和那个在雨花台看到的少年一样可怜。   明明拥有无边富贵,却束手束脚,活得还不如纪纶一个平民热烈。   ……   试探地踏出一只脚,门口影子一样的守卫悄无声息出现。   两张脸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默默先缩回的纪纶进屋无比愤愤。   他又被顾公馆这些神经病打败了!   所以他四天前为什么要选择跟顾容与来黎王城呢!   整整三天,三天他都被困在这房间里不能出去,不管他怎么要求,顾容与都没有露面一次,周围这些佣人守卫也跟锯嘴葫芦一样,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问就是您有何吩咐,有何需要,逼急了才会加上一句少城主有空就会过来,请您不要着急。   他怎么能不急。   这顾公馆看似金玉满堂,无比富丽华贵,却没有丝毫人气。   就这三天里,他见到的每个人都跟个影子一样,毫无存在感不说,还跟机器样一板一眼。   他们是只认准了这顾公馆唯二的两个主子,完美融进这金碧辉煌的背景墙里,旁人引不起他们丝毫波动。   他就难受了。   他实在受不了这个笼子一样的顾公馆。   哪怕他在这里得到的服务无比贴心,不管有什么无理要求,除了他要出去,下面的人都会很快给他办妥。   昨天他故意为难守卫,要看全城新出的书,做不到就别拦着他,结果这帮人两个小时就全给他送来了。   无话可说的他只能老实一天,知道今天又开始全身难受。   顾容与到底什么时候露面,什么时候放他走?   遥想他们从溶洞出来后,一批人追杀他们,虽然有欺诈师帮忙,打斗中顾容与仍难免受影响,情况再度恶化。   昏迷前,顾容与一把抓住他手腕交代,不是所有来寻他的顾家人都能信任。   只有凯文或者常雍带头负责的队伍才是能信赖的。   这番提醒害他一路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真以为顾容与在黎王城的地位是不稳固的。   可是后来遇到顾清冕的羽林营,不也无事发生。   顾清冕尽职尽责,将他们安全送回了黎王城。   盯着镜子里不自觉眉心紧缩的自己,纪纶怔然失神。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要一路相随,直接将顾容与交给顾家人不就够了?   相雪秋当时说想回鲤鱼乡再看看,欺诈师陪同,他明明也可以跟他们一样走掉。   结果最后成为大怨种的就只有自己吗,他陷入深思。   是怕顾容与所言是真的,放不下心?   就他这几日所见,这个顾公馆的氛围确实诡异。   可同时,顾容与在这里的权威无可挑剔的深入人心,说一不二。   每次他提到顾容与这个名字,顾公馆这些伺候的人眼底既有畏惧也有崇敬。   畏惧的是他胆敢直呼其名,因为顾容与迟迟不出现,言语间对顾容与大不敬。   还真是有够可笑的,他唇角牵起弧度,几分自嘲和无奈。   但凡他当时狠点心,对那只昏迷还紧扣他手腕的手无动于衷,他也不至于落得眼下连人身自由都受限的境地。   想到这他下定决心,拍案而起,镜子中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吓他一跳。   “你是谁?”   来人大大方方露出容貌,脖上别着的朴素红巾分外惹眼,张口更是让他心口一震,“乌统领托我给你带句话。”   ……   “喂,还在不在门口?”房内窗棂敲响,下一秒窗外就冒出一个身影,毕恭毕敬鞠躬,“纪少爷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我要出去,把顾容于叫过来。”   “这……”   “这是通知。”不等那人继续说下去,他一脚踏出门槛。   前两天跟守卫推拉是他不想为难他们,还真以为他不敢出去呢。   忍到今天已是他的极限,懒得跟顾容与玩捉迷藏下去,他径直走向大门出口,一路虽有守卫劝阻,却没人真的敢动手拦他。   这事情不就简单了吗。   他前两天就该这么干了!   想着给他们留点面子,结果生生白耗了三天在这,他亏死了。   “纪纶!!”   眼看他来真的,大门近在咫尺,终于来了个认识的。   “你应该叫我什么?”他转身故意挑眉一笑,“我记得你还没从风纪委离职吧,凯文?”   气势汹汹赶来的凯文一噎,话到嘴边咽下,扯起笑脸先叫了他一声“委员长”。   那笑完全没他在新阳的阳光开朗。   这是装都不装了啊。   “你要去哪?”   “我的自由。”   “我替少主问问。”   “哦,我回答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纪纶作势转身,凯文连忙软下口吻。   “你不是不能出去,少主并没有限制你的自由,只要你出行带着府里的人,整个顾公馆和黎王城都随你去。”   呵!   纪纶压不住气冷冷一笑。   凯文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到这他就来气。   第一天刚到他就提出要一个人四处转转,摆脱守卫后,想趁机见到顾容与,说明他急着离开。   结果顾公馆就是个迷宫,还是个阴森诡异的迷宫。   那个幽暗冷肃,死气沉沉的,差点没给他吓出一身冷汗。   遇到一个藤蔓爬满院墙的院子时,他还听到一阵神经质的笑声。   过去一看,一个温柔会笑的重胤正和门内人柔声细语说着什么。   那阵莫名笑声大概就是门里的人发出的。   不过这不重要。   他至今还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温柔会笑不面瘫的重胤啊,这不更吓人!   “你就偏要走吗?”凯文一句话打断他思绪,不等他开口,他烦躁似的来回踱了几步。   “你要做的事,哪次他没帮你解决,你要救的朋友,他也帮你救了,还要怎样?”   凯文就差把你“非要出去趟这趟浑水,能不能乖一点听话”摆到台面上来了。   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待在顾容与身边,所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轻易就能获得。   而纪纶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需要做,唯一的要求就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在他身边。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都做不到。   凯文看他已经十分不客气。   他的不假辞色和烦躁,以前都没给过纪纶,忪怔后他神色坚定,“这不一样。”   他承认顾容与对他的帮助,也感念他的庇护,但这不能成为顾容与限制他自由的权利。   “反正…我今天必须得离开。”原想跟凯文好好解释,转念一想,凯文就是只在乎顾容与的那种人而已,他说再多凯文也不会想理解。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走吧。   身后无人追来,惊奇得他差点回头,一道磁哑的嗓音蓦然出现,真的将他转过头。   “纪纶,何必任性。”简单披着大衣的人长身玉立在院中连廊,轻飘飘的口吻,仿佛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忍不住皱眉,“我不喜欢这里。”   周围一圈屏气敛息的佣人微微抬眼,似为他的直言不讳震惊。   片刻自知失礼,迅速低眸。   顾容与缓步朝他走来,温柔的语气,温柔的动作幅度,指腹抹过他眼尾,“你迟早要适应这里。”   周围人在纪纶不知不觉中消失。   片刻,他脚步轻轻一退,从这温柔的假象中回神,拧起眉心,“你到底想怎么样?”   微咬的唇角似是不甘,看着终于现身正视他的人,其实还是未将他的态度放在眼里。   这个人好像又回到了地下溶洞前的灵魂。   他看不到那副真实的一面,更谈不上看透现在的顾容与。   思及此,他眼眶竟然酸涩起来,暗唾一声自己不争气,语气不自觉严厉,“你没必要做这么多,反正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不就是……”   既然顾容与收回了那一步,他也不介意摊开来讲。   他能提供给顾容与的利用价值不多,顾容与想要就拿去好了。   他确实欠顾容于很多。   从第一次从教官手下救下他,地下赌技场为他教训给他下套的经理,后来还从盛昊焱那里带走他,让他免于欺辱。   一直到公审时及时送来华城主手书,让他的筹划不至于功亏一篑。   甚至他面临无休止的审问之际,也是顾容与提前安排人保他出去。   这些桩桩件件,他没有忘记分毫。   可另一方面,要说顾容与为什么待他如此上心,是因为某些纯粹的感情吗?   谁信。   还不是源于他突如其来的分化。   既然如此,他也放任他三番两次的亲近,反正顾容与要的不就是他的信息素吗。   最后甚至为了不失去他的信息素,随他跳下大河……   “我们没必要浪费时间下去,这样吧,今天我先离开,等我的事情处理好我任……”   “嘘——”顾容与以指抵唇,恰时打断他的口不择言,“不用和我计较这么多,纪纶。”   微风吹起花苞,啪的一声落地,他紧接着的一句话响在耳边,又像远在天边。   “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吹落的花苞,恰如纪纶一颗高高悬起又极速坠落的心脏,他脸上遏制不住的,显而易见的错愕。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容与抬手摘去落在他发上的花瓣,惊愕下的他全程僵硬未动,顾容与轻笑起来,“你看,很多事情,只要你不反抗就会变得很简单。”   他牵起他手,行至花树下,树下一方低矮石桌,几张石凳。   顾容与让他坐到石桌上,自己坐到石凳上,以便他们视线处于同一水平线。   “嫁给我,不好吗?”   被红眸深深凝望的黑眸瞳孔骤缩。   再度语破天惊的人不及他反应,俯身环住他腰身,脸颊贴上他胸膛。   启唇的动听嗓音,似是对着他的心诉说,“嫁给我,以后我们就是一体的,无论幸福与苦难,你可以永远依靠我,相信我,再也不用担心背叛和利用。”   纪纶好像听到自己的心跳紊乱加速中,分不清外界与内心,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计吗。   顾容与诱惑他! 第82章 薛采青   又有人为了一块饼打起来。   其他人过来找薛采青主持公道,薛采青上去就是两脚。   抢别人食物的那个人,她多给了一拳。   躁动的逃难队伍瞬间老实许多,一个个望向她的眼神复杂各异。   她懒得去辨别,这种懒已经不是身心俱疲和大脑迟钝能概括,那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麻木,浮现在脸上就是面无表情的冷漠。   罗锣大概就是因此,最近不敢往她面前凑,宁愿愁眉苦脸拖着一条瘸腿,在队伍中忙前忙后,帮着柳芽分发粮食,也不主动找她这个领头人说要个轻松任务。   他的右腿是从鲤鱼乡出来时,为了救个小孩被压伤的,已经三天没有得到很好的救治。   薛采青本来想找时间跟他谈谈,一天拖一天,最后不了了之。   罗锣大概是不需要听她说什么的。   他虽然有指天骂地,抱怨自己一个首都有大好前景的三好青年,为什么会沦落到跟一帮村民背井离乡,吃这番苦。   真正行动起来,他还是尽心尽力帮着她组织救人,管理队伍,甚至现在还能看到他穿梭人群中插科打诨,调节气氛的身影。   他远比所有人想象的乐观。   队伍中又有人吵了起来。   这次跟薛采青有更直接脱不开的关系。   吵架一方是她的亲生母亲,起因是她刚刚多揍了一拳的人,那是她兄长。   薛母不敢像以前一样当面教训她,和她的一帮亲人骂她白眼狼,帮着外人打自己哥哥。   柳芽听到就跟他们争论起来,说她公正无私是在维护队伍的秩序。   原本就是公平分配的食物,薛二哥去抢别人的饼,跟前两天想以强欺弱抢夺他们的那些流民有什么两样。   这些天,是多亏了薛采青保护他们,他们才能安然无恙坐在这里吃着温饱食物休息。   随身携带的财物没有被夺,儿女们也还在身边。   换成其他没有人庇护的队伍试试,那是人人麻木,理智尽失。   为了掠夺一点生存资源,人是可以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听着柳芽的话,大家似乎都想起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那是大家都不敢回忆的噩梦。   在洪水山洪泥石流等一系列接踵而至的灾难中死去的人,上没上天堂不知道,他们这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一定活在了地狱。   灾难把他们一夜暴富的美梦惊醒,金光闪闪的财宝变成了滔天洪水。   一夜之间,家园被毁,前路不知何方,曾经以为可以依赖的乡绅族长,自己拖家带口,卷了所有家产,弃他们而去。   他们上不着天,下不沾地,仿佛悬在中间找不到一个支撑点。   如果不是薛采青和罗锣柳芽提醒警告,组织逃难,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走不出鲤鱼乡。   即便走出来,迎接他们的依旧是一条无比艰难的道路。   “采青,我们听你的!”   这条路要走下去,势必要有人保护和带领,没有人庇护薛采青合适。   人群中罗锣率先起哄,引来更多人响应附和。   薛母等薛家人在这样的团结面前节节败退,如斗败了的公鸡抬不起头。   最重要的那个决定者,虽然从头到尾未发一言,却早在揍自己二哥时就摆明了态度。   他们得不到她的偏袒,她也不会允许。   斗赢了的柳芽心满意足,冷哼一声拉走薛采青。   “不要胡思乱想,想些有的没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活下去,只要我们还活着,谁也不能打垮我们。”   柳芽也发觉了她的沉默。   一直活泼开朗的人,突然不会笑了。   她很担心薛采青的精神状态,如果薛采青撑不住了,他们这支队伍也很难维系下去。   对,就是出于利益考虑,不是什么朋友情谊。   柳芽再三劝慰,势要让薛采青打起精神。   薛采青想的那些东西,她不是不能猜到一二,但她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甚至觉得薛采青矫情。   在意太多会让自己过不好,这是她生长到现在明白的道理,也是薛采青应该明白的东西。   薛采青扯着嘴角笑了笑。   以前她就觉得,如果是柳芽拥有她的教育和从相素节姑姑那里得到的资源,一定会做的比她更好。   果然,这场浩劫冲垮了无数人,却没有冲垮柳芽,她在在绝境中反而迸发出惊人意志力。   明明她的家人全部忘了她,独自逃生,两个孩子也被族长一家带走,她一路却只字未提对他们的担忧,更别说关心。   她反而活回了自己。   哪怕自己没有装甲,体力不足还孤身一人,不像其他人拖家带口有伴有扶持,她还能跟上队伍,一边帮着她整顿人心,管理分配食物。   与之相反,看着强大能打的她,心灵的痛苦和挣扎却一日比一日深。   这些人……这些对她恭维颂德的人,明明几天前还是杀人的侩子手,一转眼就成了需要她保护的对象。   她要将所有恨之入骨,失望悲愤的心情收起,换成大义凛然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她不是不能做到,但那真的很难。   她没有一刻不自责歉疚,对不起曾经被摁在地上无能为力的自己,更对不起在她眼前跳下去的相雪秋和纪纶。   那么浓重的东西,轻飘飘就被所有人若无其事揭过去了。   就像她那些血脉相连的亲人关系一样,不能割舍,也不能撇下。   最后唯有沉浸其中想不通,又要担起责任的人最煎熬。   受着所有人赞颂的人,没有一丝笑颜。   那时候的雪秋姑姑是不是也是这样?   当夜,薛采青梦见一个白褂身影,她穿梭在鲤鱼乡迷蒙的雾气中,神秘优雅而美丽。   有一天,这个身影停留在他们村庄,不仅久久没有离开,还把很多新鲜的东西带给了他们。   整个鲤鱼乡甚至偌大的晋王城,从那天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还太小不知道这些,唯一在乎的就是村里多了学堂,而村后那个让讳莫如深敬畏的女人要收学生了,大家争抢着上门。   她也想去上学读书,做别人的学生,但她没有柳芽的容貌,珠茉儿的乖巧可爱。   她嘴笨不讨人喜欢,还会跟家里的兄弟打架。   大家都说,没有人会喜欢她这样的女孩子。   对这样的话,她信又不信,跑去扒老屋的围墙,偷看里面的人在院里写字。   女人的声音响在身后问她,“你也想学写字吗?”   她想了想说,“我想学打架,揍翻欺负我的人。”   她觉得这个女人是另一种厉害,明明不会打架,却能让这么多人怕她,是她会魔法吗?   她忍住没有这样问出来,女人却已经被她逗笑,把屋里的相雪秋引了出来。   打架的本事女人是不会,但她可以学,也能教。   在她的指导下,薛采青打架的本事飞涨,很快村里那些男孩子全被她揍趴下,村里的大鹅狗子都不敢惹她。   长辈来责骂她,她就躲到老屋去,跟相雪秋一个房睡。   如此村霸的生活过了四年,终止在她十岁那年。   女人的声音说,“我不在的日子,雪秋可以拜托你照顾吗?”   “这孩子太孤僻啦,我还是更放心我们小采青啊。”   在她眼里,她薛采青是很靠得住的人吗?纪纶也是这么想她的吗?   薛采青记得纪纶进去老屋解救相雪秋前,特意把她叫到一旁嘱咐。   不管他出什么事,不要忘了春季开学。   如果他这个班长没回来,就靠她把罗锣送回首都去了。   纪纶大概早有预料,料到相雪秋有准备才敢跟着跳下去。   可世事无常,他是不是也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才会有此嘱托。   薛采青是过后才想到纪纶的深意。   忆起这份信任,她在河边才没有彻底崩溃。   “扔掉所有打捞来的财物,只留衣服食物和部分钱财!”第二天一早,她振作精神,宣布了这个决定。   鲤鱼乡的十几户人家自然不愿,她却执意而坚决。   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需要听别人的话然后执行。   能给她提供理智分析的相雪秋不在,能果断做出决定的纪纶也不在。   现在,她是领导者。   “你们要因为这些东西拖累行程,困死在这吗!”   哗然的人群开始沉默不语。   “还是你们想把更多强盗吸引过来,用命跟他们拼搏!”   沉默的人渐渐低下头。   “那就扔掉它们!把这些你们用良知换来的东西……全部扔掉!”   不管他们将大量财宝藏在了哪里,总之,没有了这些身外之物的负重,他们的移动速度加快不少,一天的行程抵得上前三天的总和。   也没有人再为了拾捡财物而坠入洪水之中。   队伍有她和罗锣这两个尖兵的威慑,也能减少和大部分难民队伍发生冲突的几率。   可以说,他们现在缺的就是时间。   是他们撑不住先倒在路上呢,还是他们先找到一个能容纳他们的安全场所。   薛采青在默默发狠下赌,她身后那帮人也不吝啬赌博的魄力。   可惜两天三天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看到的外面情况都不容乐观。   每到一个地方,当地居民都在往外跑,他们也只能拖起沉重的步伐继续迁移。   湘水大面积发水后,遍地都是支流,涨涨落落没个截止,他们的路途也像没个终点。   现在他们只能往北走,期冀抵达晴川首府,能获得一寸自由呼吸的空间。   无视路上的饿殍遍野,第十天他们到了一个渡口,过河就能看到首府城头飘扬的旗帜。   但船只都被军队征用,大群难民堵在河边过不去。   薛采青看到那些船上都装满了货物,来来往往非常忙碌。   罗锣因为家里开超市要进货知道,这些货物都是往外省送的。   和战国城的铁矿,汉王城的玉石一样,晋王城的农产品也是支撑华龙国的重要资源。   薛采青做主,当机立断带着鲤鱼乡人绕路,额外用了三天时间,重新看到首府城头飘扬的旗帜。   踏上首府境内的土地那一刻,有人在哭泣,有人在骂娘,薛采青想到纪纶说过的话。   他和罗锣乘坐最快的磁悬浮列车,从首都到晋王城只需要一个晚上,从首府去鲤鱼乡,正常也不超过三天。   现在他们从鲤鱼乡来首府,却用了足足半个月。   这还是她拼尽全力的结果。   而他们拼尽全力抵达的目的地,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友好。   首府平民纷纷紧闭家门,商铺铁将军驻守,城门口的守卫将他们拒之门外。   无数难民呆坐在城外的旷野上手足无措,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们的粮食早在路上吃光了。   “薛三姑娘。”另一支难民队伍的领头人,一个叫万俟的男人过来找她。   他们几个难民群的负责人,需要一起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万俟在过渡口前就和薛采青他们遇到过,双方有过小小的合作和交易。   知道万俟他们不是那些穷凶极恶的难民队伍,薛采青很爽快就跟他过去了。   有个领头人率先就说,他们凑一起能商量出什么名堂,赶紧收拾收拾回乡去吧,没见城里那些卫兵都大棒子抡我们头上了。   再不走可就迟了。   其他人一时义愤填膺的有,被气得说不出话的也有,只有薛采青一声不吭,面色平静。   万俟问她在看什么,她引着所有人看城墙,“你看他们在看什么。”   城头几个华美服饰的人正望着他们的方向,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万俟为首的几个难民头子,瞬时放下了一颗悬着心。   没过多久,当天中午城里就有人直奔他们难民集中的地方来。   领头的长官说,城主大人要举办宴席接见他们几个代表。   人群立刻哗然躁动,纷纷推出各自的领头人。   那个官员像挑拣货物一样,点了数十个人,最后犹豫着对薛采青这边一指,“你们也来。”   被抽中的人都抬头挺胸,受宠若惊又骄傲的样子。   薛采青扶着一瘸一拐的罗锣,说着进城就给他找诊所看腿,他的伤真拖不下去了。   罗锣脸上没见一点激动的神色,反而故作高深莫测跟她说,城主府这一招,算不算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们就是那群待宰的小鸡仔。   薛采青扯动僵硬的嘴角,让他别浪费力气讲冷笑话了。   不好笑就算了,还给她本就不高的体温雪上加霜。   罗锣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此刻有几分纪纶的风范。   那种闷声要干大事的风范。   进城路上,他们这些代表也不是真的就准备束手就擒,毫无反抗之力。   至少城外的人怕他们有去无回,都各家凑了凑几个装甲,推出的也都是身强力壮的。   只有鲤鱼乡派了薛采青一个女孩,罗锣一个半残废。   进城后,万俟和薛采青矫就开始牵头,在代表中逐渐统一立场。   他们都同意,不管城主府提出什么要求条件,他们必须坚持一个底线。   那就是城主府要给各地发放援助物资。   各地水灾已持续半个月,能救的人已错过时机,他们求的只是灾后重建家园的一份援助。   这过分吗?   他们数代人忍受着落后艰苦的生活条件,勤恳种地,缴纳赋税,为大半个华龙国提供农业资源。   一朝受灾,也不想去责怪天灾之下人力的无力,只求灾后的一份帮扶。   这过分吗?   还是有人觉得他们过分。   “你看看你们,像群强盗土匪一样聚集在这,对得起城主大人和王城吗!”   在城主府前那个巨大台阶上,大总管迎面就是一顿苦口婆心的教育。   原以为至少是先礼后兵,会有一顿宴席招待的众位代表措不及防,僵在原地没有反应。   大总管以为是隔太远他们没听清,噔噔噔走下几个台阶,但还是以高出所有人的高度,居高临下教训他们,刁民,臭民,不听话。   被人簇拥着的杜子樾不情不愿,勉强移动肥胖的身子走下,对着他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们这些蠢货,赶紧带着城外那些人滚回家去!”   大总管略尴尬,他先唱了红脸,就是想让杜子樾唱白脸,哪想杜子樾完全沉不住气,连演都懒得演。   大概是午后叫醒他的起床气吧。   大总管赶紧转换口吻,“你们滞留在这,是辜负了城主大人的信任!没有一点好处!你们应该赶紧回家去,回家自然会有物资援助送来,什么都有!”   身后杜子樾越过他,斥骂声像是实时的不遗余力拆台,“刁民,你们这些贪婪无厌的刁民!竟敢非法聚集来要挟我!”   大总管试图阻拦他的口无遮拦不能,只能继续忽悠底下一帮人,“城主大人已经对你们失望生气了!但他还在关心你们,帮助你们!你们这样对得起他对你们的厚爱吗!”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心虚,但出乎意料的,底下的“刁民”们全程一言不发,似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果然…愚民就是愚民,哪怕心里有意见,他们也不敢说出来。   “很好,就是要这样听话,”他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口,“限你们三天内全部离开首府!”   “不!”杜子樾举起拳头宣布,“是一天!今天之内!全部离开!否则我就让卫兵把你们全部赶出去!”   没有人应答他的命令,四周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罗锣拄着拐杖凑到薛采青耳边,小心翼翼询问,“你在想什么?”   薛采青说,“我想揍他。” 第83章 一拳   从监控画面收回视线,环顾会议桌一圈,坐在首位的江域按下静音键。   “都说说吧,诸位,不管有什么想法,今天都可以说出来。”   两旁官员纷纷低头不语,摸不着他的心思。   突然将他们召集,又给他们看城主府的监控视频,这个一直以来都闷不吭声的沉默总督,到底意欲何为?   他们可以明确的是,原来江域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老实。   至少给城主府安插监控器就不是老实人干得出来的事。   一众晋王城高层官员对江域刮目相看,江域似乎对他们这个反应早有预料,闷不吭声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杜城主的做法愚蠢吗,各位?”   “我先提醒你们,你们在看他的笑话时,外面的人也可以看你们的。”   “您什么意思!?”底下哗然一阵,按耐不住起身。   江域这话不就是……   江域神色分毫未变,身体微微前倾道,“你们还有两分钟思考发言,时间一到,晋王城各地的民众也会如现在注视杜子樾一样,审视你们的表现。”   所以,他们必须要在两分钟之内做出一个表态,站定一个立场?   一石激起千层浪!   官员们万万没想到,素来寡言少语,做了四年老实人的江域,一出手就给他们制造了这么大惊喜。   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众人不禁怀疑,待在军舰上足不出户的这四年,是不是给江域整出了精神问题。   明明他们只要继续紧跟中央指挥,袖手旁观下去,好处大大的有,现在他却要主动趟岸上这趟浑水?   他有什么好处?!   “总督,我们……”   “做事不会,好话也不会说吗。”   江域一句话堵死了他们的开口。   这是摸透了他们的心理啊。   杜子樾面对难民发表的那一番不着调的话,既给自己抹黑,又暴露了自己的无能。   看在他们这些八面玲珑的老油条眼里,当然让他们发笑。   但笑归笑,杜子樾的话亦是他们的心声。   民众算什么,难民又怎样。   江域想让他们发表下痛心疾首的感言是不可能的。   座位上,只有一张年轻的面孔若有所思,最后陷入沉思   镜头扫过的人群中,有张一闪而过的女孩面孔,江泠几乎立刻认出了她。   她变了很多很多,但最大的变化不是青春靓丽的外表变得沧桑,而是往日如野草一样蓬勃向上的生机,变成了大地一样的沉默。   一种深重的东西萦绕在女孩身上挥之不去。   这是意料之中的,但他还是为这种改变而痛心。   “长官,我请求立刻出兵城主府!”   “坐下!”   江域为他的私心呵斥。   江泠不在乎这份误解,而是更冷静的口吻道,“时不我待,你们要是再不行动,只怕要给别人做了嫁衣。”   “怎么说,”江域语气平静提出质疑,“因为一个女人?”   说他是看到薛采青才方寸大乱也对。   江泠脑海里迅速闪过那短短几天的经历,三张面孔逐一浮现。   三人中,薛采青心思简单,一目了然,罗锣更不用说。   他唯一看不懂的人只有纪纶。   这个人因为出身底层,对上层阶级有天然的敌视,同时也不缺向上的野心,都是这个社会很多中下层年轻人的特点,他并不意外。   让他诧异的是,纪纶身上有另一种他看不懂的东西若隐若现。   他直觉那决定着纪纶的命运,而今天,又牵系着晋王城的命运。   就这么从晋王城消失,绝不是纪纶的选择。   “薛小姐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身后忽的哗然一片。   江泠是坐在下数第二的位置,面向首位江域的。   投放监控视频的幕布在会议桌末端的另一边,此刻所有人都在转头看向那里。   他回头看过去,江域也抬头望向那边,他们眼里都流露震惊。   片刻,江泠笑了。   薛小姐没有变。   她还是那个侠肝义胆的薛采青,讨人喜爱的薛采青。   ……   薛采青目不转睛盯着台阶上,那只逆光下发油发亮挥动空气的拳头,挥出自己的一拳。   仿佛沙袋落地的一声后,全场静默。   面对上位者恬不知耻的耀武扬威,所有人敢怒不敢言之际,只有一个人敢于反抗。   她干了他们所有人不敢干的事。   “疼吗?”薛采青看着地上的杜子樾问。   杜子樾还是不敢置信,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一手捂着肿起半边的脸,一只手哆哆嗦嗦指起,“你……”   “拿下这个反贼!!”杜子樾被揍傻了,大总管却看得一清二楚,毫不犹豫冲上前去,扶起杜子樾,命令卫兵。   大群卫兵蜂拥扑向薛采青,底下的难民回过神不禁躁动起来。   怎么办,会死人吗,薛采青竟然敢打城主……   无数人心情复杂,丝毫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暴露在监控摄像头下,正被晋王城各地的人看在眼里。   他们同样神情复杂,面色各异,反而始作俑者的薛采青想法相当的简单。   她做到了。   狠揍杜子樾,让他闭嘴。   仅凭这一点,她心满意足,死而无憾。   她本来都做好了,还没碰到杜子樾一个衣角就被拿下的准备,谁知道这帮人这么废物。   早知道刚刚趁机多揍两下了。   深呼吸一口气,薛采青点亮装甲,仰头想再看一眼天空,入目却是一道刺眼的白光,闪电似凭空落下。   一个闭眼后,围上她的一圈卫兵倒下一片。   白光里的银甲身影宛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将扑上来的敌人清除,一边游龙似深入敌营,逮住敌首。   薛采青脚步情不自禁追逐这道白光,“是你吗……”班长?   “嘘,”银甲下清亮的嗓音低声告诉她六个字,“举起他,扔下去。”   阴霾天空下,随着薛采青高高举起一具肥胖的躯体定格,几颗信号弹冲上云霄。   反抗的煽动,有时候只需一个无畏的先锋。   首府乱了,整个晋王城都乱成了一锅粥。   率先涌进城主府,攻打首府,在晋王城各地制造叛乱的,原本是一群绑着红巾的人,发展不到几个小时,很快分不清谁先开始。   带起这个头的“红巾”们穿梭在各地叛乱人群中,在乱了套的无序中帮着组织救援,整顿纪律。   首府城内,眼见信号弹绽放天空,一个小红巾拉着领头男人激动,“统领!统领!是纪队长的信号!”   “这小子,还真让他赶上了,跑得倒是快。”碎碎嘀咕着的乌师偃一边扯下那只拉扯他的手,“哎哎,小鬼别拉拉扯扯的,谁是老大啊,没大没小。”   “嘿嘿,统领咱们快去支援纪队长吧,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啊。”   “是啊是啊。”数张年轻面孔出声附和着。   乌师偃一个个看在眼里,翻个白眼,“我看你们就是想抢功,行了,那还不快跑起来,都给我跑!”   队伍潮水般涌出去,在争先恐后冲向城主府的人中,乌师偃慢悠悠的身影落在最后面,手里点燃一支香烟。   尼古丁是用来缓解手臂疼痛的,近日来为了组织乡勇团,他有半个月没碰这东西。   不知是没日没夜的操劳压过了疼痛,还是和乡勇团待在一起谋划斗争,让他想起年轻时候那些热火朝天的日子,不知不觉就遗忘了痛楚。   如果可以,他还是想继续那样的生活。   “你说你都被打成这样子了,都不肯老实一点,还要出来干坏事,贱不贱呐?”   熟悉的油彩脸谱从深巷步出,慢慢扭曲,“肮脏的虫子,竟敢冒犯神明的使者!”   乌师偃嘲笑似哈哈大笑起来,“我是虫子,你是什么?藏头藏尾,躲在地下不敢冒头的臭虫子?”   大家都是人,谁比谁高贵。   除非他是外星人。   “杰明奈,”乌师偃一声喊出,对面人微不可察一僵,乌师偃笑了,“还真是你的名字,那你是被长老阁收.养,杀了原来抚养你的长老的事也是真的了?”   白眼狼啊这是。   “所以,是什么让你改变自己前半生的命运,做出现在的选择?”这才是乌师偃真正的目的。   对面嗤笑一声,看穿他想法,“你不需要知道,可以探知我们的人只有被我们挑选的人,你已经没有资格。”   乌师偃“啧”了声。   对面人继续讥讽道,“十八年前你跟着一个傻瓜试图改变晋王城时,还算有几分实力,然而四年后,你一次比一次虚弱,不堪一击。你竟然甘愿把自己耗在这个国家,被那些虫子高高在上驱使。你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空有才华的蠢货而已!”   这样的笨蛋,绝对不会被他的神选中。   乌师偃自己心里也有数,让他沦为残废的原因,不只是手臂的病根,还有上层无休止的压榨。   他和朝闻道都在最好的年纪,身陷在各种尖兵比赛,为国家挣得荣誉,牺牲身体,牺牲时间,还有全球最好的尖兵天赋。   从新阳毕业参军后,层层分配下来的任务仿佛要把他当铁人使,他不眠不休奔波在最危险最辛苦的前线。   何夕洛风心疼他,特意把他调来雨花台的警卫营,放在自己身边,就没人敢随意驱使他做什么。   那阵子,他过了段十足清闲的日子。   直到他没保护好洛风,他觉得自己轻松有什么用。   可以继续留在警卫营的他,还是选择回到军队。   等到崇明政变需要他,他付出一只手臂的代价换来崇明安全,也换来晋王城短暂的安宁。   最后他连装甲也用不了时,他可以替失踪的人崇明照顾她的侄女,保护那两个女孩。   他的一生,就是这样平凡的忙碌。   “呵,哥的人生意义你不懂。”面子不能丢,嘴上更不能服输。   乌师偃反唇相讥,对面看他也依旧是凡夫俗子的模样,谁也占不到上风。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   “你怎么会……”瞬息交手,对面大惊。   明明用不了装甲的乌师偃,身上却有巨大能量波动。   定眼一看,原来他一直都启动着装甲,身上那层朴实无华的布料衣服就是他的装甲。   乌师偃揺着半个月前从床底下才摸出来的手镯,无比嘚瑟,“我有崇明手搓装甲很奇怪?”   崇明连素不相识的华雄都千里送装备了,他跟崇明多铁的关系!   自诩崇明至交好友的乌师偃选择性失忆,忘记何夕洛风出事后,他大受打击一蹶不振,而崇明过于理性冷静无动于衷,他单方面跟崇明大吵过一架的事。   城外树林,同样使用着新型装甲的人却在狼狈奔跑。   恐惧,不安,紧张……仿佛身后有恶兽追逐,不离身的绿色鱼头套早不知丢在何处。   猛的扯开丛杂树枝,他眼前豁然开朗,同时迸发无比惊喜。   有救了。   他直奔巨大榕树下,在曦光笼罩中,被梅花鹿亲昵蹭腿,蝴蝶环绕的女孩。   这就是他的人质!   扑哧,林中好像是一声轻笑,又似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   女孩波澜不惊的目光望着他,远远树后一道高挑身影屹立。   他的手距离女孩一步之遥,转而伸向自己的喉咙血管,全身软软倒下。   不可置信。   他的眼神努力朝向上方,在震恐中流露一丝哀求。   “救我……”   从始至终都是双手抱臂,神色轻淡的女孩低眸垂落一眼。   “我可以告诉你……相素节…她的……她、她被……”   相雪秋敛眸,抬脚从他的身体跨过。   轻蔑的最高级别是无视。   对这个差点逼死自己,祸害鲤鱼乡,给整个晋王城带来深重灾难的人,死亡就是最好的审判。   她无须多看一眼。   欺诈师踏出阴影,来到这片有阳光沐浴的地方。   地上人咽下最后一口气还没有闭上眼睛,睁大的眼睛似乎诉说着他的死不瞑目,一只眼睛还看着他的方向。   欺诈师丝毫无惧蹲下,“我讨厌有人命令我,亲爱的帕希斯阁下~”   所以明白了吗,死的理由。   他笑眯眯割下那只有双鱼座图案的右手,用这个东西就可以换取他第二个雇主的佣金了。   忙碌这么久,还是他做过耗时最长的一件事,他可没忘记雇佣兵的职责。   尽职守约是本分~   当然了,亲爱的帕西斯阁下可以雇佣他入侵新阳,他也可以接受别人的雇佣来杀死他,非常公平。   可惜如此简单的道理,就被傲慢的帕希斯大人无视了。   最后,他也只能被自己的傲慢杀死。   “合作愉快~”起身抬头,狰狞的笑容无缝切换和蔼可亲。   “再见。”相雪秋回道。   “真是冷漠啊,小女孩。”她的面无表情好像让Alpha伤心了。   血腥味的信息素肆无忌惮涌出。   这次,欺诈师是真的要离开了。   相雪秋目送他拎着血淋淋手掌离去的背影,微微蹙眉。   比起这次主动的告辞,她反而更喜欢欺诈师在鲤鱼乡老屋时的不辞而别。   她本就没有多余的期待。   她原本也做好了一个人战斗的准备。   未想纪纶来了,他也来了。   湖面骤然泛起波澜。   “对了,”前面的人没有回头地举起一只手,“再有这样不错的尖兵可以继续麻烦我,杀死八折优惠~”   相雪秋微怔点头,“可以。”   半晌又加了一声,轻轻的,“好。” 第84章 精神符号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懵逼地紧跟在纪纶身后,薛采青冲进城主府,“班长!班长!”   她现在要做什么啊!   夭寿了,他们都做了什么!   随着杜子樾方才被她扔下去,纪纶纵身一跃踢下城主府上空的旗帜。   底下的万俟等人大吼一声,冲向府兵,所有都乱套了。   她看着城主象征的旗帜,化作纪纶手里的武器,狠狠打在卫兵身上,舞得虎虎生风,一路长鞭直入。   迎面的卫兵节节败退,几乎没有任何阻挡。   起事反抗的难民从三三俩俩发展到上百上千,偌大的城主府不知何时遍布穿着穷酸的难民。   他们打砸烧抢,四处奔走,脸上布满愤慨,狂热的气氛弥漫四周。   薛采青的热血反而冷下来。   惊惧惶恐渗上心头,她不知所措,只能选择紧跟纪纶在身边,仿佛纪纶四周有让人安心的气息。   “班长,雪秋、雪秋她……”   纪纶似是目的明确,直奔城主府的重要控制室,通过广播发出让城门卫兵停止抵抗和攻击难民行为的命令。   “你们的城主已经受伏。”   说着他低头瞥眼杜子樾,杜子樾爬伏在地,不断磕头求饶。   有意压低的声线经过电流混音,传到每一个首府人耳中。   纪纶目不斜视,抬脚迈出,阶下薛采青迎上来,心急如焚打听相雪秋的消息。   他还未出声,薛采青骤有所感,猛然回头望向庭中。   “江泠……”   她不敢置信地看到,身后紧随着大队士兵的少年赫然现身。   看那制服样式,她再不清楚江泠的身份,她是傻子。   “薛小姐。”在一片嘈杂混乱的背景中,江泠依然如常朝她含笑温柔问好。   一个搬了杜子樾卧室屏风的人闷头跑路,正要冲他撞过来。   江泠神色分毫未变,抬手姿态轻巧按住屏风一角,随着脚下步伐微移向前两步,右手稍稍一动,那人连带屏风遽然换向。   沉浸在亢奋中的人全然不知自己换了方向,停滞一瞬继续高高兴兴跑路。   他们面前,再无阻隔。   薛采青攥紧拳头,深呼吸口气侧身挡在纪纶身前。   背后的人一只手搭着她肩膀走出,安抚似按了按。   他的态度好像是在说,不用怕,他是来帮助我们的。   目光交错,薛采青的眼神透露不可置信。   他们刚刚做的可是造反杀头的大罪,江泠作为总督府代表,怎么可能会帮他们?   不如纪纶现在赶紧离开,他还没有暴露自己的脸,她不说就没人知道他做的事情。   眼底晦暗一刹,江泠眸光从他们身上移开,落在庭中花坛,“这里的花如此漂亮,被这样践踏不是很可惜。”   身旁薛采青错愕抬眼,纪纶不轻不重回道:“我记得你在国外的生物成绩不错,还跟我们科普过什么是顶端优势。”   江泠应道:“植物顶端的生长过程中,会产生生长素抑制侧芽生长,此类现象被称为顶端优势……”   纪纶接过话,“要让植物生长茂盛,就不能只有顶端窃取所有营养。”   “去除顶端优势最简便的方法就是……适时剪除顶芽。”江泠沉声,“所以,我们也是那部分要减除的顶芽吗?”   空气瞬息冷凝,纪纶云淡风轻反问,“你觉得这取决于我?”   江泠缄默片刻,身后黑压压一片的总督府士兵无言伫立,“如果你们放心,剩下的交给我们,你们还有两个小时。”   如果从薛采青他们进城挥出拳头那一刻算起,加上这两小时就是五个小时。   装甲面具下,纪纶的声音讥讽似传出:“这算什么,你们的补偿吗?”   半个月的生民涂炭,换来几小时的自由。   江泠声色俱厉,“这是规则,必须有的规则。”   纪纶笑了。   听见他笑声那一刻,江泠明白,他果然不愧是是江域的儿子。   “班长……”不懂他们打什么哑迷的薛采青小心出声。   纪纶告诉她乌师偃和相雪秋的去向,薛采青当即要去找乌师偃。   “大叔一个人怎么打得过那个脸谱怪!”   不管乌师偃以前如何声名赫赫,在薛采青眼里,他就是一个天天躺平醉生梦死,需要人照顾的废大叔。   这时候让他一个人充当英雄,去面对无比神秘强大的敌人,她怎么能放心得下。   “薛小姐……”过来找他们的江泠听到这话,吃惊之余和纪纶对上视线,各自眼神复杂。   纪纶先开口:“……去吧。”   他原想劝阻,此时正是需要收揽人心的时刻,将薛采青方才树立的反抗者形象发挥更大效益。   她这一离开,她这个深入人心的精神符号不定就被别人夺取。   他不留下她,是因为他清楚,薛采青就是薛采青,心里就没装那些弯弯绕绕。   何况,换成那个人是他,他也会义无反顾离开,哪管身后有滔天利益。   “薛小姐,多带几个人。”江泠叫出几个人跟上薛采青。   纪纶没有反对。   心思各异的他们都有自己的打算,唯独有一点是他们共同的底线和目标,他们彼此都明白。   薛采青看他同意,谢过江泠帮忙,匆匆忙忙就要离开,迎面一道出尘身影穿过喧嚷院门,婷婷步入宫室。   “大叔!!”顾不上和久别重逢的相雪秋相拥而泣,薛采青猛然扑上她身后担架上的人。   几个抬担架的人把乌师偃放下,对过来的纪纶回道,“她带我们找到乌统领时,统领就这样了……”   “帕希斯呢?!”纪纶连忙问。   “死了。”相雪秋语调平淡地应了他,其他人都不知道他问的是谁。   解决了就好。   纪纶不着痕迹松口气,蹲下刚要安慰薛采青,奄奄一息的乌师偃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薛采青正在嚎啕大哭控诉,“你们怎么能就这么丢下我!”   就听乌师偃虚弱的声音嘟囔,“这是死前的走马灯吗,怎么那些……洛风,崇明,还有大冰山,老子不想提前来见你们啊!”   纪纶:“……”   他必须申明,崇明只是踪迹不明,朝老师也没有上天堂!   哭的难以自抑的薛采青,哭声戛然而止一刹,接着哭的更惨烈了。   完了,乌师偃伤的都神志不清了!   “既然受伤如此严重,不如让他跟我们回首都治疗,还有活命的可能。”走廊尽头,一队制服男人悄然出现。   很奇怪,领头男人开口很友好,薛采青背后却开始发凉。   她下意识用目光向纪纶求救,纪纶无声无息隐去了自己的存在感。   一直未消退的装甲光芒黯淡下来。   薛采青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一步步走近,直到停留在数米开外,忌惮似再不敢接近。   “乌师偃,请跟我们走一趟。”   这群自称首都警卫队的人,看向乌师偃的眼神很奇怪,薛采青奇异地发现。   更奇异还在于,他们话音刚落,宫室各处就有人默默看过来。   在一群冲昏了头脑,眼里只有抢夺奢华财物的难民中,这些人显得十分突兀。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大肆敛财,反而尽力组织人手灭火救灾,安抚其他人。   但这样的人很少,如果不是乌师偃此刻要被人带走,也许她眼里看到的还是一群化身暴民的难民。   紧紧抓住乌师偃手掌,她眼里透出哀求,“大叔,你不能让他们带走你。”   乌师偃惨白了一张失血过多的脸,靠在墙壁,已没有多少意识。   万俟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小声附耳对她说,“薛三姑娘,我们都听你的。”   只要她一句话,他们这些人都会跟从她的意志。   薛采青明白了,却仍未有多少安全感。   放眼环顾,相雪秋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看不出想法。   江泠瞳孔骤缩,缓缓朝她摇头。   纪纶却在冲她点点头。   莫大的惶恐不安瞬时涌上心头,同时生起另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们都在等她决定。   她这样平凡普通的人,有朝一日决定着所有人的选择,乃至命运。   “大叔……”不知过去多久,掉针可闻的静默中,只听得她的话,“等这边安定下来,我就去首都看你。”   师偃没有多余动作,甚至没有一个点头摇头,他的眼睛只是平淡地扫过警卫队,随后目光和那些人有了简单的接触,嘴里说:“好。”   就是这一个字,警卫队如临大敌,直至看到师偃真的强撑着爬起来,扶着墙壁乖乖走向他们,不约而同落下悬着的心。   而围绕四周的那些人,也因为这一个字,不再一副蓄势待发随时要打人的模样。   薛采青目光一一从这些陌生面孔掠过,通过他们,好像看到在这城主府之外,首府城外,鲤鱼乡、晋王城,无数如他们一样的人。   他们发动群众,组织武装,在这场推翻城主统治的斗争中,似一片星星之火掀起燎原之势,奋勇之势宛若利刃,破开黑夜迷瘴的天空。   再回头看警卫队。   原来,他们是害怕啊。   ……   夜,如常降临。   居高眺远,纪纶孤身一人屹立城楼顶,看底下万家灯火连成光明的海洋,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   今晚大概对很多人都是不眠之夜。   不过那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总督府已经顺理成章接管了这里,秩序会恢复,和平会到来,反抗也会消失。   跟随江泠离开的薛采青今夜将和江域一起出现在大屏幕上。   他可以想象那个画面。   江域情真意切宣布,坏事做尽的城主等人将受到的审判,号召民众们安顺下来,一起重建家园,抵御灾难。   薛采青会站在他身边,作为民心所向的精神领袖,接受他的感召,适时做出发自肺腑的感恩反应。   如此其乐融融,上下一心,对晋王城是最好的结果。   “壮士!壮士!”   纪纶闻声跃下,认出喊他的男人是紧跟薛采青起事的万俟。   他在难民中的声望号召力不低,在这场对城主府搜刮敛财的行动中也得到不小收货。   “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呢,”他一边叫人搬过几个大箱子,一边凑过来神秘兮兮说道,“看您刚刚一直在忙,都没来得及给自己捡什么东西,我帮您整理了些!”   “他们这些家伙抢的太快了,我也没来得及见到多少好的,还请不要嫌弃,另外……壮士,我们还不知道您高姓大名,不值得怎么称呼?”   问他称呼,其实不如说是奇怪他为什么从头到尾不露脸。   “放心,这里会知道我是谁的人,只有你。”   万俟一惊,挥手让手下把地上的东西收好,拔脚跟上。   立柱之后,他褪去一身银甲的真实面容看呆了万俟。   眼前的少年如此年轻,如此清俊漂亮。   他有种直觉,如果是这个人站上幕前,一定会收到比薛采青还要出人意料的效果。   那种影响力是可怕的。   世人会记得第一名,很少人知道第二名叫什么。   他已经错失良机,落在薛采青后面出头,要是纪纶也露面……   万俟讨好的笑容维持不住。   纪纶分毫未察似,“如你所见,我不在人前露面确实有自己的私心。”   不管万俟脸色变化,他自顾自说着,“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不管是我还是那些人,暂时都不适合出面。”   “当然,决定我们去留的不是我,而是你们,所以有些事还需要你配合……”   “我能做什么?不,你尽管说!”   万俟似乎坚信,他纪纶既然有连财富都不稀罕的高风亮节,还能对他有什么严苛要求。   只要不是让他失去现在拥有的,他怕什么。   他本来就一无所有,纪纶就是要他赴汤蹈火他也无所谓。   “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事,”看穿他想法的纪纶忍俊不禁,“就是一些简单的协议,你肯定能做到。”   说着他幽幽一声轻叹,“只要你遵守协议,这里再不有难民,我们永远没有露面的必要。” 第85章 订婚   望着镜子中一身白纱,判若两人的自己,薛采青久久失神。   不过半月,她就要嫁给江泠了。   闪婚也没那么快吧,何况她和江泠认识才几天。   “准备好了吗?”镜中倒映出门口两个身影,纪纶和相雪秋相继进来。   一个挺拔清俊,一个典雅高洁,都是高定新衣服打扮过的模样。   薛采青欲哭无泪,“班长!你看看你出的什么主意!雪秋也赞成!”   纪纶转头与相雪秋相视一笑。   前几天他们就和薛采青解释过,必须和江泠结婚的理由,知道薛采青压力大,纪纶不介意再说一次。   “你不是说管不好难民营吗,和总督府合作是最好的选择。马上我要返回首都,你在这有江泠的支持也能轻松一点。”   “你还要走!”薛采青没被安慰,更崩溃了。   突然间就成了名人,一夜之间晋王城人人称道的人民英雄。   别人觉得殊荣万分,她只有无比的压力。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荣誉。   全程堪称莫名其妙被推上这个位置。   如果临时的也就算了,这过去的半个月里,她勤勤恳恳配合总督府工作,努力发挥自己的作用。   可谁想,她觉得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在别人眼里竟有这么大威力。   那天他们如常外出主持救援回来,纪纶睡前特意来找她谈话,民间对她的呼声很高,她必须考虑清楚以后的角色定位。   白天忙碌一天,她筋疲力尽,骤然听得这话,整个一懵逼。   她还能有什么身份?   随后雪秋也来了,江泠也来了,歉意地敲响她房门。   相雪秋没有吱声,她一脸懵懂,就听两个男生唇舌交锋,气氛分外激烈激烈。   问到她,她就点头。   直到今天婚纱上身,她才恍过神,原来她的人生大事真的被敲定了。   “能不能别走,班长,至少你们要留下一个人陪我吧。”   订婚消息已经放出去,就在今天举行,她自知改不了,但至少纪纶他们陪在身边,她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   她真的怕了那半个月的逃难生活。   纪纶大概了解一点她的想法,“你别担心,雪秋暂时不会走,我已经替她跟学校请好假了。”   采青和江泠订婚是妥协之策,不是真的让她成为一个夫人、配偶,一个好看的装饰品。   她要做的是借用这个身份,助力总督府凝聚民心,更是让自己走上政治舞台。   采青毕竟能力有限,相雪秋在她身边辅佐,她才能更好放开手脚去做事。   知道相雪秋会留下来,薛采青还是耍赖,“那不一样!”   相雪秋的才识和智慧给她带来的是底气,站在公众面前不虚的底气。   纪纶在,是另一种安心。   而且她实在不懂纪纶为什么这种关键时候离开。   经过半个月不眠不休的辛劳,救援行动大致结束,建设步入正轨,晋王城的两个层面都雨过天晴,一切欣欣向荣。   纪纶作为重要功臣,前面这么难的日子都坚持过来了,接下来不是可以继续在晋王城打拼他的事业,为自己挣得更多荣誉吗?   为什么要走?   外面的人在催他们了,清楚她心中疑惑的纪纶没来得及解释,几分无奈,几分调侃道,“也许出去前你需要跟江泠谈一谈。”   江泠刚好过来,一进门就看见薛采青往衣柜钻,大裙摆还漏在外面。   房里只剩下他们俩人,薛采青在衣柜里憋得脸爆红。   脑子一抽,她都做了什么傻事,太丢脸了。   硬着头皮走出来,江泠没有出声,俯下身给她整理皱乱的裙摆,一点点捡干净婚纱上她刚才不小心沾染到的碎亮片和毛屑。   薛采青低着头看他,不知不觉眼睛发红。   “薛小姐,你相信我吗?”   “我不知道。”   “……”确实是个诚实的答案。   “那就请薛小姐从现在开始,试着相信我,我不是个像薛小姐一样的好人,没有办法对所有人无条件的好,付出自己的爱,但我可以保证的是,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好。”   “别怕。”   整理好她裙摆的Alpha,起身与她双目直视。   “薛小姐做不到相信我也没有关系,因为现在是我需要你。”   “我……我不明白?”   江泠目光温柔而凝重,“我需要你监督我。”   “监督?”薛采青哑然失声。   “是,监督,”江泠说道,“这个总督府和晋王城都需要你的监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们也变成了杜子樾那样的人,你大可以像揍杜子樾那样揍我,当然,不用对我留任何手。”   “你会乖乖站着任我打?”薛采青不能想象花容月貌的江泠变成杜子樾那样的形象,一想象那个画面就好笑。   她笑了,江泠也笑了,“你这么厉害,谁能躲过你的一拳。”   于公于私,薛采青都必须嫁给他。   她能有现在的声望,是有心人助推,也是偶然成就,容不得她自由决定。   上面不会看着她这种有影响力的人不管,加入总督府才能更好保障她的安全。   民众看到她站在总督府这边,也会向着总督府,团结在江域号召下。   如此,晋王城只有一种威信。   经过城主府一役,江域已雷厉风行拔除杜家残余势力,他们还需要慢慢剔除长老阁的影响。   这是个任重道远的事情。   水灾期间,总督府的不为之策虽然是江域的有意为之,故意给杜子樾挖坑,对总督府的威信仍然有不小损害。   反抗愤怒起来的民众不会管上头的人有何打算,只会把所有他们不满的人和物都撕碎。   薛采青这时候作为这份关系的关键衔接纽带,绝对不能退缩。   他们需要她。   “对不起,薛小姐……”他忽然的低喃,话一出口,自己都愣怔。   幸好匆匆忙忙转去扎头发的女孩没有听到。   佣人再次来催,外面宾客到齐,请他们出去。   江泠绅士伸出手,薛采青挽上他手臂,相携步出房门,走下旋转楼梯。   大厅掌声雷动。   这场订婚宴在重启大门的总督府举办。   尘封已久的总督府终于迎来它本该有的生气。   考虑到灾乱结束不久,总督府没有投入资金大修,堪堪能住人办公的地步。   订婚宴也非常简陋,跟总督同一级别的首都人家比起来,简直是寒酸的程度。   原本有人提议将城主府征用,被江域驳回。   金碧辉煌的城主府经过简单维修后,将被改成博物馆,供广大市民免费参观游览。   被难民拿走的东西,已叫他们还回部分。   过程执行起来肯定有难度,但有薛采青发出倡议,万俟执行。   这是万俟和纪纶约定协议的一小项内容。   “江泠!”混在雷鸣掌声中的,薛采青的声音清晰传入他耳中,“你不用说对不起。”   原来她听见了。   不只是民众的欢呼,还有他的心声。   勇敢朝着所有人挥手的女孩,眼中闪烁着无与伦比的光彩,不是那么出色绝美的容貌,在这一刻照得整个人发亮。   她的目光略过宾客席一张张面孔,纪纶、相雪秋、罗锣、柳芽……熟悉的,陌生的,心潮无比彭拜,心神却又无比清醒。   她意识到,从相素节姑姑问她是否愿意跟她习武读书,从纪纶将她这颗棋子推入棋盘,又或者大叔把她带到首都那刻起,她就再也不是那个鲤鱼乡的薛家小丫头。   有的人一旦挣开翅膀,就再也缩不回去。   见识过广阔无垠的天空,注定蜷缩不了笼子。   也许,她也可以像一个大小姐和公主一样,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只要做好一个男权与父权的吉祥物,成为别人的附庸,天真而愚昧地活着。   可,她不愿意。   ……   纪纶作为女方的娘家人,提前出来大门口迎接宾客。   欣赏这些宾客的脸色非常有意思,很多值得玩味的地方。   一般喜笑颜开,走路带风,由内而外散发喜庆色彩的,都是总督府一系的官员。   强颜欢笑,带重礼过来的,是晋王城本地的豪强士绅。   前者一朝翻身,跟着现在的领导前途无量,自然要喜气洋洋庆贺领导儿子的好事。   后者万没想到江域会挤掉城主,掌控整个晋王城。   一边惴惴不安担心前头站位不明,江域会跟他们算前账,一边更忧虑江域此番行事是否是要大刀阔斧改革的预兆。   如果是,那他们是不是又要重温崇明新政的噩梦。   预感好日子到头,他们看订婚宴的女方更不顺眼。   莫名其妙冒出来,毫无家世,还敢以下犯上揍城主,也不是多漂亮,更不是稀有的Omega。   江总督不怕自己家绝后,没有Alpha后代继承家业吗?   不如换成他们家的孩子。   另外还有两种宾客,脸色表达的意思就比较简单了。   万俟、柳芽等曾经的难民,是真心实意为薛采青高兴,江泠邀请了不少难民过来参加。   最后一种宾客是总督府不是很想邀请,又必须发邀请函的其他王城城主。   他们不打一声招呼,就把杜子樾拉下马,到现在还把人关在监狱,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跟其余王城怎么交代是个问题。   不过事都做了,尘埃落定,说不过去也得说。   几封订婚宴邀请函送出去,众王城纷纷派来代表。   纪纶惊讶不已。   江域甚至没有给那几个城主一个解释,只是一封邀请函,他们就这么接受了,晋王城变成一个行省的事?   江域不解释,代表中央不想表态,雨花台这个态度,那些自视甚高的城主都能忍。   属实让他理解不能了。   这几个王城派来的代表也很有意思。   各城主都是收了请帖,送了贵重贺礼过来,却都不是自己亲自出席,而是派出家里的小辈。   于是他有幸,再度看到修文馆Alpha齐聚一堂的盛况。   元朗、唐济、明皓、清宁,宋王城来的是宋礼,不是宋如风。   唯有顾容与未至。   贺礼倒是送到了,这方面的礼数黎王城是不会少。   “班长是失望了吗?”身后相雪秋声音蓦然而至。   “胡说。”纪纶面不改色撒谎,“我只是在看西北三城为什么没有表示。”   衡弥生和季姝都没有来就算了,他们两城情况特殊。   秦王城连个贺礼都没有,更别说请动赢翼那个傲慢小子来了。   相雪秋看破不说破,转提他事,“这个给你。”   纪纶一看到接到手的东西,差点控制不住大惊失色,“你怎么会……”   相雪秋怎么会有那种十字架,还想送给他!   “你不是在收集这个东西吗。”相雪秋语气平静,那叫一个风轻云淡,“跟你和顾容与分开后,我和威尔回家发现老屋被人翻过,刚好想起来它。”   那些人也在找这玩意?   彼此心照不宣“人”指谁,纪纶压住心里的吃惊,“啊,也不能这么说吧……”   收集什么的,他也不是那么想要。   “十三?!”上面的数字怎么会是十三?   最大的数字不是七吗!   纪纶脸挂不住落下来。   翻来覆去定睛细看,数字仍然不变。   如果十字架真的有十三个,他这收集的工程量有点大啊。   郁闷。   “直接给我没关系吗?”   这应该是那位崇明博士的收藏物吧。   大半个鲤鱼乡都被淹了,相雪秋还能从家里找出来,说明也不是她说的那样随便一想,随手一找。   “没关系,”相雪秋轻飘一句,“本来就是放灶台里架柴火用的,你不要也是插回去。”   纪纶:“……”   他算是懂了那些人为什么找不到。   博士这路子有点野啊。   实在又心大的样子,不会觉得暴殄天物吗!   ……   “欢迎各位……现在有请总督上台。”司仪简单的主持环节后,两位新人仿佛隐身,江域为首的政客们轮番上阵,成了主角。   倒也不意外,这场订婚宴原本就不是为了爱情与婚姻的宣告。   江域对遇难者表达了慰问,并对万俟等人进行任命和安抚。   这是妥协中达成的共识。   万俟答应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接受总督府的收编。   江域看着万俟几个难民头领兴冲冲上台,极力扯出友好的表情,方便媒体拍照,一边递出任命书,和万俟握手授衔。   “希望你能坚守初心,领导自卫军,继续捍卫晋王城……”   摄像机留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幕。   在拍摄死角,无人关注的纪纶隐身人似跟在薛采青旁边,不时使眼色做手势地帮着她社交认人。   他是以薛采青朋友和私人助理的身份站在这里的。   江泠没有跟江域透露他银甲人的身份。   但对江域这样老谋深算,隐忍蛰伏十几年的人而言,还有什么是他看不透的呢。   江域皱皱眉,犀利的目光锁定了他,纪纶面无表情的平静,转头听罗锣等人说话,他笑而不语。   江域结束发言后,薛采青也要上台演讲,给万俟等人颁布奖章红绶带。   “希望你永远记得,你的权利是谁给你的,要对他们负责……”   话音一出,数道各异目光瞬时集中纪纶一人。   谁都知道,这话不是薛采青会说出来的。   纪纶淡淡含笑的礼貌模样,隔绝了这些若有似无的试探。   “今天绝对是我人生最骄傲的一天!”罗锣拖着还没解下石膏的腿,跑来跟他嘚瑟。   朋友是全王城心目中的英雄,一只脚踏进名流圈,谁有他幸运?   作为女方娘家人,以后他进总督府都不用敲门,江家奉他为座上宾!   纪纶看他已经傻乐呵好几天了,自从得知薛采青和江泠订婚。   今天因为无数权贵名流的追捧奉承,他的膨胀劲到达一种巅峰。   他甚至敢去挑衅明皓,“听说你爷爷气出病了?”   明皓脸颊跟气球一样鼓起来。   罗锣那语气听着是关心,神色怎么看怎么欠削。   下一秒,罗锣抱着脚嚎叫起来。   这下他两只腿都瘸了。   狠狠踩完他脚尖的明皓冷笑一声,牵着清宁的手扬长而去。   他爷爷确实病了,老头子一辈子要脸要面,看重王城荣誉。   当年华雄四人篡位就让他大发雷霆,何况现在十大王城变九个。   清宁她奶奶就更别提了。   宋礼来这一趟,也是不情不愿,感觉丢了份。   “纪纶,”婚宴临近尾声,元朗不去见江域江泠这种级别的人,径直找上他,开口就是意味深长的一句,“你,很好。”   旁人不知道纪纶在这场晋王城之变中的作用,他和唐济却是明知一二。   纪纶居功至伟。   就算他因为后加入,能量没有多大,乌师偃重伤昏迷后,他也成了那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纪纶抿唇客气轻笑,“谢谢,我倒是觉得我还不够好。”   元朗待他的态度好像一夕之间变了味。   以前是肉眼可见的高傲不屑一顾,现在看他的眼神却多了几分肯定,甚至是欣赏。   纪纶思来想去,咂摸出一点元朗的心思。   元王城上下一心,非常团结,元朗父亲这个城主当的也无可挑剔,极得民心。   这影响的元朗和其他继承人都不太一样。   他骨子里是爱护王城子民的。   而欺压平民,为非作歹,让王城人怨声载道的家伙,就算再高贵,他也不屑一顾。   相对的,他这个暗中的抗争者自然而然被他高看一眼。   车上,元朗和唐济汇合,“这小子也是蛮狠心的。”   没来由一句,元朗闻声侧眸。   唐济看着立在送别宾客的薛采青旁边的纪纶,轻轻咋舌,“我听说前阵子他不太好。”   元朗皱眉没有说话。   按理他应该跟着关心“他”的情况的。   心里一些疑虑却久久积压,迟迟未从顾容与那得到解答,他的态度也模棱两可起来。   ……   今天的海边码头格外热闹,水上运货船只和客轮游艇争相禁发,岸上也熙熙攘攘。   停泊在军港上的一艘军舰分外瞩目。   岸上不少人对着它指指点点,议论他们的总督终于舍得从船上下凡落地。   “因为他的大公子今天大婚吧!”   “不是就这一天下来,听说以后他都要在总督府办公了!”   “那我们去找他方便了?”   “……”   路人嬉笑起来,街上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要说江域宦海沉浮近半生,尤其是在晋王城为官这些年,是否做过出格的事情,不是没有。   他最饱受诟病的问题,就是一直不肯移居城内的总督府,而是日夜待在海港外的军舰上生活办公。   这些年,民间政.府不断揣测质疑,他还是雷打不动。   真要问为什么,江域自己都很难说清。   江域吩咐司机继续行驶。   车子一路驶入军港,踏上军舰甲板,他感受到一种活过来的感觉,身心都在自由呼吸。   有时候真不是他想搞些出众的举动,江域实话实说。   以他的性格,也做不来那种惹人注目的事。   起初刚调任过来,是因为晋王城一团浑水,他不得不这么做。   只有在军舰上,他才能躲开无休止的刺杀、骚扰和送礼。   等摸清这里的情况,局势稳定下来,前两年他就想搬下来。   远离站立的土地并不是一个父母官应该有的素养。   可……他只要一踏上这块土地就会夜不能寐。   也许他跟一号首长一样,患上了对晋王城的ptsd。   而源头,无外乎还是那几个人。   首都确实不大,他跟乌师偃朝闻道都有些交集。   十八年前,他也是新阳一介学子,只是比朝闻道那群人大一些,也要平庸一些。   走在校园里,他经常能看到书社那群人谈笑风生从他身边经过。   他们是如此耀眼,出类拔萃。   那群人中最耀眼的,无疑是何夕洛风和崇明。   他们的光芒像太阳一样,照亮着这个世界。   然而短短几年,他们相继陨落在晋王城这块土地。   何夕洛风去世,崇明消失,书社分崩离析。   华龙国从此再不见那般耀眼的人。   纪纶登上军舰时,江域面朝大海,跪坐在窗前,整个匪夷所思的场景。   明明是儿子大喜之日,他却不见多少喜悦,脸上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永远紧缩的眉心,显得愈发严肃,苦大仇深。   纪纶不喜欢这个房间的气氛,莫名肃穆,空气压抑,光线昏暗。   “江总督,这里就拜托你了。”他上来就一副前辈交代后辈事情的口吻。   江域望过来,他随后才补充道,“偃叔托我带给你这句话。”   知道他是故意的,江域没有丝毫介意,神态自若道,“这里不只是他们的家乡,也是我的归宿。”   纪纶不置可否,说大话谁都会。   “顺便收下这份贺礼吧。”他丢出一把钥匙,江域接住。   片刻,思索出这把钥匙背后代表的含义,江域目光逐渐严肃。   乌师偃组织的红巾军为什么能迅速壮大,自然有各方面因素的促成。   但还是有一点不能忽视的,那就是他们的活动经费到底从哪里来。   “我会好好利用这份礼物。”江域明白,这是纪纶个人的赠送。   原本他完全可以窃为己有,凭借这份财富富甲一方。   他却毫不犹豫让红巾军挖出那些地下财宝,交给他作为晋王城建设之用。   江域吃惊之余,半晌才憋出另一句话,差点崩坏人设,“我不如你,对……”   纪纶嗤笑一声,不等他说完,转身离去,“我不会原谅你。”   少年低哑的嗓音回荡。   “所有人都不会。”   禁闭室久久寂静无声,江域良久静默无言。   他有罪。   不是什么不破不立之类的借口能掩盖的。   “纪少尉怎么了?”老伯上来时跟纪纶碰上。   江域想了想,“他在肉痛。”   “……”   令人尴尬的沉默。   多少年没听过江域说这种话,老伯反应不过来,连忙转移话题,“纪少尉真是年轻有为啊!”   进入特侦处,军衔都从少尉起步,倒也谈不上年轻有为,多少名门子弟轻松升任高官。   又是一个让空气沉默的话题。   “少爷。”来到军舰甲板上,面对独立船头的江域,老伯想起了年轻时候的称呼。   江域久久沉思未语,以为他在设想什么家国大计,没想他开口说起的是江泠。   “他改变了很多,对吗。”江域面对他的口吻,也像是回到了年轻时候。   他和白玉京都不是什么正直的人,原以为江泠就是他们的复刻加强版,未想江泠有那番际遇,   两人聊起江泠在晋王城的经历,不约而同赞成,这份偶然的相遇,给江泠带来他自己都意料不到的变化。   他也有预料不到的事情。   知子莫若父,江域清楚江泠对外人温柔绅士的外表下,是一副怎样冷硬的心肠。   但总归,他在往好的方向改变。   “派人看好他。”江域郑重交代,老伯连忙应下。   血脉相连,江域知道江泠表面不叫他父亲,心里还是想帮助他。   但比起这份孝心,做父亲的更希望的还是儿子的安全,所以前几年他才会把江泠送到塔尼亚国读书。   目前眼看晋王城局势明朗,也不能松懈。   他还是有私心。   江域抬头仰望天空,刺目的日光照射得他睁不开眼。   再低头余光不经意扫到脚下,他忽的一笑,笑音转瞬即逝。   老伯惊奇,“您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不,只是发现一点曾经忽略的东西。”   原来,他以为相隔甚远的人,早在他们从新阳擦肩而过时,脚下的影子就牵连到了一起。   “走吧,到岸上去。”   他摆脱不了私心,做不了洛风崇明那般大公无私的人,但他会记得,天空的阴霾下,仍然存在命运的抗争者。   不管未来有多少阻力,晋王城都会按他设想的去建设,直至成为无数人的理想家园。 第86章 升职加薪   回京述职出奇得顺利。   那些人似乎信了他编造的鬼话。   他隐瞒了在地下溶洞和加入红巾军的事情,只说自己大难不死从河里逃出生天后,混入难民中调查。   因为失去和首都这边的联系,只能和总督府合作,最终促成薛采青和江域的配合。   顺便他还提交了一份“关于晋王城难民活动的调查报告”。   特侦处负责人摆摆手就让他出来了。   站在走廊一头雾水时,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人彬彬有礼邀请他走一趟。   靳恩想见他。   纪纶心里难免泛虚。   他跟靳恩交情不远不近的,靳恩会找他无非是和红柚有关。   他要给靳恩一个答复很难。   夜袭新阳的匪徒中,帕西斯和杰明奈俩人已死,他还没来得及从他们口中问出红柚的消息。   剩下欺诈师,他在地下溶洞时倒是跟他打听过红柚的消息。   然而这家伙怎么会在意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女孩。   他跟那些人是半路合作,又半路反水,刚一离开新阳就跟他们打起来。   欺诈师只说那个鱼头人帕西斯把红柚交给了斯科珀。   但他把红柚带去哪了,谁也不知道。   “纪少尉请进。”自称连理的男人替他敲响房门,便离开了。   在这寸土寸金,无比威严肃穆的地方,纪纶看到一个恍若普通少年居住生活的房间。   处处温馨精致,年轻有活力。   墙上有时兴海报和自己画的素描,床上有软乎乎的玩偶和可爱抱枕。   年轻人喜欢的几样乐器摆在角落,靳恩就在阳台弹吉他。   轻缓动听的曲声飘扬,渐渐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纪纶先开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淡漠的Alpha不答反问,“你呢?”   “我这边还有点工作,收尾就可以复学了。”   “我也有。”   纪纶眼底冒出狐疑。   新阳一个星期前就开学了,那时他和罗锣他们还奋战在晋王城抗灾救援的一线呢。   靳恩有什么事?   纪纶想起来,“听说你跟虎嘉他们组队参加今年的全国大赛?”   “是。”纪纶人不在学校,班上的事情却一清二楚。   靳恩也并未否认,“这是我和他们的约定。”   “挺好的。”纪纶没有冒然问下去,他知道这个“他们”并非虎嘉弥生和张立几人。   没想,他不准备知道的约定,靳恩自己说了出来,“我出不去,只有站的更高,才能让她看到我。”   纪纶心里一怔,余光扫过房间各处的素描画。   性情疏淡的靳恩竟然一直没有忘记红柚。   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像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失去了什么。   “但这还不够。”在他惊讶时,靳恩转身从从抽屉取出一物,递向他。   “这张卡是我几个兄长姐姐留给我的,里面的钱在所有国家都能取用,现在我想赠予你,不管你用它做什么,都无所谓。”   “你希望我……”声音渐息,纪纶顿了顿,问道,“你为什么托付给我?”   靳恩一句话回答他,“因为你可以出去。”   纪纶目光不住往那张卡上瞟。   万恶的统治阶级,他完全可以想象这张卡里是多大的一笔财富。   不愧是统治华龙国半个世纪的何夕一族。   哪怕国家不在,他们也有后路,正如所有黑心资本家所做的那样。   将所有非法得来的资金通过各种渠道,存入一家号称中立的银行,此后不管国内出什么意外,只要人还在,钱就在。   他们总有种互通有无的默契,来保证自己一辈子的利益。   而且相当守规矩。   “我……”他在犹豫。   靳恩以一个世家之子对政治的敏锐性,直言不讳指出,“回去以后你会得到重用,有更多出使国外的机会。”   以他第一号首长之子的身份,这话确实有可靠性。   “虽然你的出身不高,但你的未来是光明的,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一向淡泊宁静的靳恩,头一次流露这样的神情。   宛若冰川下埋藏的岩浆,暗藏汹涌。   靳恩是希望,他们一个站得高,一个走得远,唯有如此,红柚才有可能回到他们身边。   纪纶怅然若失。   在外人眼里,靳恩与红柚这份不对等的关系里,是靳恩屈尊降贵爱上一个孤女。   谁又知道,靳恩在这段关系里有多卑微。   为了让红柚多在乎自己一点,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自私丑陋的人。   为了让红柚吃醋,看着学校那些人各种针对自己喜欢的女孩,无动于衷。   直到如今才明白,他的喜欢多么不可一世,不值一提。   有一种爱,比任何感情都要伟大。   离开雨花台,纪纶回家不到两天,收到任命通知。   果然如靳恩所说,他升职了。   光明的未来冲他招手。   特侦处入职就是少尉起步,现在他连跳两级,军衔成了上尉。   那天他还被叫到雨花台,跟一号首长有了短暂对话。   老人话里话外都是看重他的意思,还说收回晋王城,他功不可没,应该再升一级。   担心他风头太盛,会被人攻击,才不好给他少校军衔,但他仍然享受少校级待遇。   只等再立新功,名正言顺给他再升一级。   纪纶语气不轻不重,感谢了他的厚爱,到特侦处接受新职务任命。   “让我当见习外交官?”   听闻这份新工作,他抑制不住的错愕。   特侦处一把手何进侦从如山的文件堆里抬头睨他一眼,“你有意见?”   “……没有。”   眼前的Alpha面相冷酷,一道伤疤划过右眼,更显狠戾,谁敢有意见。   何进侦低头继续边批边交代他事情,“塔尼亚帝国皇子出使我国,代表团不日即到,首长很看重。”   尤其因为前阵子新阳夜袭之事,牵扯出塔尼亚帝国,两国关系正是紧张时候。   “接待代表团的人从各处挑选,慎之又慎,原本你肯定没有资格,但——”   纪纶正等着解释,谁料何进侦一副懒得多费口舌的意思。   “放心,这份工作你肯定能胜任,你只要跟好那个负责人,记住……”说罢摆摆手让他出去,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了。   被迫跨行的纪纶只能抱着任命书跑来外交部。   反正不管他去哪,进了特侦处的门,一辈子都是特侦处的人。   “我找涂部长。”   华龙国外长一直都是涂家人担任。   原本朝闻道能力身份和名望都有,很有希望成为外交部一把手。   现在顺理成章给了涂思垣。   曾定给朝闻道的未婚妻,同为中央六家的褚家名门闺秀褚宛,也给了他这个大堂哥。   涂思垣位高权重,又有娇妻在怀,数年来意气风发,自然不再是朝闻道能比的。   “上尉请随我来。”秘书看过纪纶的任命书,领他上楼。   涂思垣正有其他客人,仍然让他进来。   “刚好他来了,您可以看看满不满意。”涂思垣外表俊雅,气质出众,坐在窗边阳光下,十分耀眼夺目。   纪纶目光却被他对面的人吸引了。   质地极佳的高级手工定制西装,身形颀长健美,鸦羽般的墨色头发。   单一个背影便让人移不开眼睛。   “贵部现在连个未毕业的学生都拉来凑数吗。”那人转身一个眼神睇来,声音威严冰冷。   涂思垣轻描淡写回道,“没办法,我们派去的人,少城主都不要,外交部再找不出人手,只能从新阳调实习生过来。不知道少城主对这个人还满意吗?”   顾容与抬了抬眼,睥睨众生的高傲威严自然而然流露,紧绷的下颌线条更有种冷峻美。   纪纶目光不自觉移开,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顾容与起身丢给涂思垣一句话,“这件事既然由我接下,自然会办妥。”   那是在警告涂思垣不必插手。   纪纶怔怔目送顾容与一行人离开,心里陡生疑虑。   中央的事,为什么王城的人会参与?   何进侦说的那个难搞的负责人就是顾容与?   “还愣在这这什么,”涂思垣敲敲桌子,“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就是用尽一切办法手段,让他留下你,还不明白吗?”   纪纶:“……是。”   涂思垣对他的态度,不能说是颐指气使,也可以说是目中无人了。   十分典型的上层精英特有的矜傲。   但也不能说人家是对他不客气。   涂思垣明显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无差别的平等轻视。   他的下属也跟他如出一辙的同款气质。   纪纶走在外交部,能感受到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无一不透露着傲慢。   相较这种傲慢,特侦处的冷酷无情都显得可爱了。   毕竟何进侦也只是单纯对事不对人的冷漠。   导致整个特侦处从上到下都喜欢公事公办,整个一社恐狂喜的工作氛围。   把任务办漂亮了,何进侦还能努力扯起有裂痕的嘴角给你个笑容,以示赞赏。   想到未来还有这么长日子都要在外交部度过,纪纶忍不住头疼。   可也没办法。   要想在这个地方立足,他必须适应这种作风。   涂思垣肯定知道朝闻道和他的关系,要是他没把工作做好,只会对他更加有意见。   其他人也会针对他。   纪纶头疼程度再加一分。   他想起临走前,何进侦交代的一句话。   “记住,是贴身伺候。”   难怪何进侦会说,这份工作他肯定能胜任。   亏他以为是自己能力出众,被何进侦青眼相加。   何进侦要他寸步不离跟着接待代表团的负责人,不就是冲着他和顾容与的关系吗。   可他和顾容与能有什么关系?   求婚被拒的尴尬关系算吗?   出来政府大楼,原以为已经离开的人立在广场车旁,旁边几个军官隔着不远的距离与他交谈。   纪纶心里一突,加快脚步小跑过去,“顾……长官,我什么时候来找你报道?”   顾容与淡漠一个眼神睨来时,他立时改口。   几个军官打量着他,衬得他更加无地自容似。   “诸位还有事?”顾容与一开口,军官们立刻让开路,抢着送他上车。   纪纶被忽略似,一个人被撇下。   目光扫到常雍,常雍当即双手高举,“我什么都不知道!”   麻溜就跑了。   迎着众人各异目光,纪纶面不改色转身。   讨好顾容与?   等着吧。   回去他就办迁居宴,邀请一众朋友同学来暖房。   房子是前两天买的,搬进去就能住。   中介给他介绍了一个很好的地段,别墅临水照湖,一楼前有大块空地,看景放松和锻炼都方便。   房间宽敞足够,他再不用睡客厅,还能布置出一间训练室。   小区里住的也都是首都上流人士,迁居宴当天都给面子送了贺礼。   跟在虎嘉几人之后,靳恩也来了。   他的身家全给了纪纶,礼物只是一盆自己种的花。   跟虎嘉他们送的礼物比都显得寒酸。   虎嘉以为靳恩遇到什么事,生怕他穷得吃不起饭了,邀请他来自己家吃饭。   纪纶在一旁听到,笑得乐不可支。   到第二天,还真听说靳恩搬去虎嘉家里住了,也不知道雨花台那边怎么同意的。   反正纪纶对虎嘉是越发佩服。   这家伙跟有主角光环一样,跟哪个都玩得来,还能把各种大佬吸引到身边。   光他参加全国大赛的阵容就十分感人。   衡弥生和季姝两个王城继承人,靳恩一个最高领导人之子,张立也是个绝顶天才。   就更别说自小跟他万在一起的上官有德和夏暑黄子昂,他们也各有天赋。   所以,虎嘉知不知道他集结了一个什么样的团队啊。   纪纶瞅瞅身边埋头苦吃的罗锣,幽幽一声叹气。   罗锣还奇怪他叹什么气,有房有车还有高薪工作的。   兴高采烈拜托方琴给他再来一碗面。   阿姨手艺真好!   傻白甜挺好的。   纪纶有时候想。   罗锣既然什么都不懂,他也不会跟他说,就像他瞒着自己的家人。   纪筠和方琴都疑惑他哪里来这么多钱,买这么好的房子。   他也不过说一句,提前预支的工资。   “哥,有电话!”   纪灵转接给他,他听完放下通讯器,沉吟许久。   昏迷许久的乌师偃,醒了。 第87章 未婚妻   电话是陆堪打来的。   陆堪一回来首都,乌师偃就醒了。   纪纶过去医院时,守在乌师偃床边的陆堪眉眼沉郁,见他进来,不冷不热瞟他眼,转身出去,“就十分钟,不能再多。”   纪纶能理解陆堪待他的态度为何如此冷淡,甚至是不喜。   他大概是乌师偃的哪个故交都不想再看到。   尤其是他这个隐藏的叛乱份子,再和乌师偃见面,只会给双方都带来危险。   所以不如双方都老实一点。   乌师偃既把责任都担下来了,晋王城叛军的源头就只能断在他这。   “这小子,从回来就臭着脸。”纪纶还没说什么,乌师偃先嘟嘟囔囔抱怨起来。   纪纶笑笑不吭声。   陆堪脸色再冷,也是出于关心乌师偃的考虑。   没有陆堪,乌师偃只怕还躺床上昏迷着醒不来。   “您身体好很多。”他欣慰地看到乌师偃精神状态恢复。   虽然嘴上没把门的不着调依旧令人哭笑不得,总归不是城主府那副重伤到濒临死亡的模样。   那天真的把他和采青他们都吓到了。   乌师偃一副自己身体素质超强的自得,又要故作矜持掩饰住,“害,也就那样吧。”   要不是不想面对首都这些人,他还能再早醒几天呢!   他年轻力壮的,可没那么容易死!   纪纶忍俊不禁,“那不是得好好谢谢陆上校。”   一动不动装睡可是个苦活,陆堪再晚回来几天,乌师偃怕不是要把自己憋死。   乌师偃鸡贼地跳过这个话题,“我找你来可不是说闲话的。”   纪纶:“您想知道什么?”   乌师偃摆摆手,“外面的事情,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叫你来是想提醒你……”   想来能说的不能说的,乌师偃一醒来,陆堪肯定都跟他说过了,纪纶点点头,神色肃穆起来,“您说。”   门外,军装Alpha双手环抱,手指无声点着上臂。   乌师偃口吻还是轻松的,“你肯定也知道了,不管是新阳夜袭,还是雪秋的事,背后都有相同的人在作祟,他们隶属于一个组织。”   “我们现在是解决了他们,但你不能小瞧他们。”乌师偃正经起来。   “我跟朝闻道也是近几年才调查到一些这个组织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它太神秘,或者说,势力太庞大。”   势力一旦庞大到可以瞒天过海,也就成了神秘。   “我们只知道这是一个带有宗教性质的组织,成员都是忠诚的信徒,目前最高级别的数人被称为十二星官。”   “我杀死了一个双子座,那个欺诈师解决了双鱼座,这两人在晋王城都有权有势,那其他星官呢?”   余下的人是否也有混在华龙国高层的?   死了一个双子座,他们仍然不能保证长老阁还有没有他们的人。   甚至是……雨花台。   “你得小心点了,就我这些年跟他们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些人都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家伙。”   乌师偃脸上那股看热闹似的嘚瑟劲,纪纶实在忍不住回怼,“要报复不也该是冲您来吗,又不是我杀了那个双子座,我顶多就是个小喽啰。”   “嗐,你还小喽啰,”幸灾乐祸的乌师偃不乐意了,“那天谁跑的最快,第一个带头冲进城主府的?要我说就你小子最狠!”   他当时不过负责派人去顾公馆接出纪纶,顺便问问,要不要跟着他造个反,给城头换个大王旗。   结果纪纶一马当先掀了整个城主府,想重建都不行不说,还直接把城主摁到牢狱里,断了所有重选城主的可能性。   那是一点面子没给长老阁留啊。   而且纪纶加入他们,那个积极的。   三两天跟乡民们混熟打成一团,一个星期当上班长,又被提拔为训导员,帮着他组织班排连营,成建制训练红巾军。   这也就得亏他在新阳只是班长,要是坐上全校学生会会长,还不得把红巾团练成军团!   老实说,乌师偃原本的目标只是想替晋王城人民换个好城主,能把杜子樾赶下王座他就满足了。   抓住出其不意的机会,推出薛采青这个形象,和总督府合作等等一系列之后的行动,是他没想到的。   纪纶想得比他远。   他只会破坏,不会创造。   “行了,我话说完了,滚吧。”   徒生“前浪不如后浪”的悲催,乌师偃毫不客气赶人。   纪纶哭笑不得,他还没传达薛采青和相雪秋等人的关心呢,就这么出来了。   笑着笑着,忽然忆起朝闻道临走前对他说的那句,“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此刻终于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晋王城之变,乌师偃去了半条命,得利的却是他。   朝闻道真的会看人。   “呜——”   长长的轮船汽笛传入耳中,纪纶健步如飞冲向港口。   接待帝国使团的代表团军舰今天出发,没人通知他!   他不主动,顾容与还真就不管他!   想到何进侦交给他的任务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他得接受何进侦的死亡射线,纪纶横冲直撞,丝毫顾忌不上任何东西,冲上军舰。   “让让!我是工作人员!”   “我是顾君秘书!”   沿岸海军和船上卫兵自然不会放任他冲撞到上司,一路阻挡,凭借游龙似的身手,他愣是找到一个空隙钻入代表团上船的队伍。   人群熙熙攘攘,他无头苍蝇似蒙头跑,只知道时间紧军舰就要启航,他必须上船。   也不知道撞到哪个肩膀,踩到谁的脚,最后一头撞入一个人怀中,总算停下脚步,有空呼吸新鲜空气。   大喘气不到一息,抬头看清头顶的人,只恨不得调头再跑下船。   “咳!”他直接一个岔气,疯狂咳嗽。   “秘书?”不远处一道笑声响起,是清隽如玉的宋如风。   他竟然不在宋王城,一直跟在顾容与身边,还成了他的副官,随代表团一起上船。   “纪上尉不急着跑上来,我们也会等你的啊。”   语气还是在新阳时的戏谑调侃,称呼却变成了尊称,不再是“小班长”“小纪纶”之类的话。   “您说是吧,顾公使?”   公使是仅次大使的高级外交代表,顾容与就是以这个身份与塔尼亚帝国的使团会面。   面对宋如风有意的玩味话,顾容与只有一声不轻不重的哼。   推开撞进怀里的人,撂下一句话,“你愿意关心,就你来安排他。”   宋如风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为了等一个人,不顾期限让全部人推迟一天才出发的人是谁。   他给顾容与留面子不说,纪纶随后也能打听到。   此时一无所知的纪纶心里全是说不清的怅然失落。   顾容与还是那么威仪赫赫,高傲完美,见不到一丝弱点。   全然不见被他婉拒求婚的一丝失态。   这份心性倒是值得他学习的。   他这个拒绝的人还挣扎纠结过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跟着红巾军的人偷偷摸出顾公馆,还惦记着没当面给顾容与一个解释呢。   千想万想,没想到顾容与会是这样从未发生过任何事的冷漠。   以为他会生气动怒的他天真了。   “前辈,真的没有什么职务给我了吗?”   工作期间,就不好再像在新阳一样叫宋如风学长。   宋如风对他的称呼还挺受用,捂唇思考半晌,再度回他。   还真没有。   宋如风十分歉意地叫人带他下去休息,安排的房间还不错,至少不用像其他一样两人一间。   可光有住的地方哪够,他又不是上船来当吉祥物的,他也没那个好运气。   花瓶更没那个颜值。   如此无所事事在船上闲逛了两天,纪纶难免着急。   顾容与是真准备不见他了吗?!   他是能在船上找个打杂的活,证明自己还有价值,不是废物。   可那有用吗。   何进侦既然要他贴身伺候顾容与,他就必须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传递回特侦处。   只当一个普通随行官是万万不行的。   纪纶一顿思考,试图找到机会,混到顾容与身边。   顾容与身边亲近的人不多,但个个都是人才。   宋如风自不必说,已经从学校挚友无缝切换重要副官。   其他几人也不遑多让。   王城的事有顾清冕处理,见不得光的事有凯文这个忠实信徒执行,随从保镖有常雍重胤形影不离。   连跑腿的活都他俩干了。   最后只能得出一个悲催现实。   他真的毫无用武之地!   大半夜的,气得他在甲板上对月唏嘘不已。   他腹诽过顾容与很多次混蛋王八蛋,可也必须得承认,顾容与待他比起旁人,确实有几分特殊。   骤然一视同仁,还真……真有点不适应。   换以前,他哪会为接近顾容与无从下手而着急啊。   不都是想见就能见到吗。   “哟,纪纶,夜宵吃不!”   “……吃!”   常雍盛情邀请,他干嘛拒绝。   心碎事小,干饭事大。   来到厨房,重胤也在,旁边一圈小酌的人,看来不是头一次夜里工作摸鱼。   这趟行程还是挺久,帝国使团把宋王城作为中转站,他们只能千里迢迢从首都赶去宋王城。   他们这个代表团一多半又都是黎王城的人,相当于绕了一圈从南方来首都,又要调头去西南边。   奔波是奔波了点,细想其实不奇怪。   目前有能力支持远洋航行的除了中央,就只有黎王城。   黎王城和塔尼亚帝国又多有贸易往来,和那边的皇室打交道驾轻就熟。   要缓和两国关系,甚至更上一台阶,还真没有比顾家人出面更合适的。   说不定,此行还是雨花台求着顾容与来这一趟的。   “咋了,不喝了?”   他猛然放下杯子,惹来旁边人注目。   纪纶笑笑,“你们继续,我去趟洗手间。”   他好像找到机会接近顾容与了。   一层精美卧室,新任共和国公使不知疲惫似,已过零点,辛勤工作的身影仍投射在桌岸的灯光下。   直到有人进来,轻柔的脚步声渐近,知道是底下人安排的宵夜送来,他头也不抬道,“放那。”   一向机敏的手下没有如常领会他的未尽之言,即可照做,立刻出去。   脚步移动,又近他几分。   “你不吃吗?”   顾容与抬眸,幽冷的红瞳倒映进一个瘦削身影。   他脸上表情很淡,一样的普通船员制服加身,却有种似乎什么都不能压倒他的挺拔,就那么平心静气看着他,等着一个回应。   “出去。”他明令道。   来人眼有怯退之意,却毫无对他的畏惧,“你吃一点,我就走。”   顾容与落下笔,指尖轻点桌面。   他看着他,桌前的人也看着他。   那张很会说要强话的薄薄嘴唇不自觉抿紧,目光瞬息飘移,不知道看到哪个地方去,又收回来,执拗地望向他。   最后,顾容与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说,“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   有的时候,他还是挺会恃宠而骄的,浑然不似平日的谨慎周全。   尤其是摸清了他的底线之后,很会来会试探。   眸光闪烁,顾容与扶额倦怠后仰,靠上沙发,双眸轻阖,掩尽所有波澜。   纪纶一脸懊恼。   悻悻出来,很想给自己不争气的一巴掌。   他怎么就没抓紧时机,跟顾容与解释清楚呢。   多好的机会,就被他浪费了。   不得不说,他心动了。   顾容与在顾公馆跟他说那些话的时候。   他像虔诚的信徒,被男人鲜少流露的温柔蛊惑。   他也相信,只要他一句话答应,顾容与有能力给他营造一个一辈子如此温柔的幻象。   而他不必纠结痛苦,只会永远幸福顺遂,一生无忧。   可——   顾虑当然也有,否则他也不会一声招呼不打就麻溜滚蛋。   轻叹一声,纪纶再不停留门口离开。   事已如此,他无话可说。   何况有这闲情逸致伤春悲秋,还不如想想怎么做好他的间谍。   怎么晋升职务,调到顾公使身边是个难题,目前看起来只有一个厨子的工作适合他。   不过他也没忘记初心,本职工作始终在手,常雍他们天天能看到他在那一边颠勺,一边练习塔尼亚语言。   “不用这么紧张,”来加餐的常雍惊叹不已叫他过来休息,“我们经常跟塔尼亚那些人见面,都是熟悉的人,不会讲他们的话也没事。”   重胤推给他杯水,点点头,“让他们说我们的语言。”   纪纶谢了他俩的宽慰,心里有苦难说。   当一个只需动手甚至只要浑水摸鱼的护卫倒是容易……   可谁懂一个间谍的痛!   以为他是烦恼见习外交官不好做才愁眉苦脸,常雍拍拍他肩膀。   “咱这都是自己人,不要有压力,明天会见到的人更是死要面子的家伙,你没做好也不会说你,就是……”   “就是?”   “就是得小心一个人。”   纪纶:“……谁?”   常雍满眼同情,重胤也煞有其事摇头。   只听常雍小心翼翼道,“塔尼亚帝国第九皇女,少主的……未婚妻。” 第88章 联姻   曦光染红海面,华贵富丽却昏暗的卧室陡然被细碎脚步声打破沉闷的静谧。   层层帷幔后的床上无人,阳台一道寂寥的剪影沐浴在晨光里,远远不知眺望着什么。   海面被朝阳越染越红,泛出金光。   那道背影也显得光芒万丈,无比高大威严的同时愈发飘渺遥不可及似。   低下头,停在屏风前的纪纶轻声而小心提醒,“长官,还有十分钟抵达港口,要现在换礼服吗?”   阳台的人转身踱步而进,裹挟了湿咸海洋味道的红酒信息素扑面而来,醇厚越发醉人。   擦肩而过他身边时,他有些站不住。   只是轻微的趔趄。   面无波澜掠过他的红眸,余光轻轻一扫,眉心蹙起,“你留下。”   纪纶禁不住错愕抬眸。   马上就要会面帝国使团,顾容与却要他待在船上,不准下去的意思?   一个人被撂下,他再撑不住靠扶住屏风稳定身形。   心里陡生的那点异样随风消散。   谁寂寥都不可能是顾容与。   高处不胜寒也是他享受权利时应付的代价。   就他看个背影还看出不一样的感受来了。   搓着发痒的后颈,他牙花子都泛酸。   他不如可怜一下自己。   这破发.情期,迟早要害他丢了工作!   顺便真心觉得,顾容与对别人的信息素可以不用如此敏感。   他不停那一下,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又到了发.情期。   咚咚。   “纪纶?”敲门进来的宋如风毫不意外看到他的模样,一边送来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你待在这个房间好好休息一阵吧,外面的事情不用担心,今天人多眼杂,待在这安全一点。”   他这种情况确实不好往外跑,有些地方甚至忌讳Omega上船,哪怕打了抑制剂。   可——   他也不能留在顾容与的卧室吧?   宋如风完全未想到上下有别似,他也没好提出异议。   等宋如风匆匆出去,他到洗手间给自己打抑制剂,脑中自然而然浮现一个疑问。   抑制剂。   为什么是宋如风给他送来?   ……   顾容与只说让他留下,没说他不能出去。   纪纶善于发现,到洗手间一处理好自己,迅速溜出来跟其他人打听进度。   军舰已靠岸,站在甲板上就能看到宋王城首府花团锦簇,成了一片花的海洋。   这是为了欢迎帝国使团而装饰的。   塔尼亚帝国热爱花卉,皇室徽记都是郁金香,一众皇家成员均以花卉封号。   他们的信息素也是对应不同花香。   水涨船高,在全球拥有最大影响力里的塔尼亚帝国,成功让郁金香成了全球最昂贵的花种。   一支高品级郁金香的价格甚至抵得上一个小国全年的GDP。   帝国人还喜欢根据信息素气味来给人定评级。   郁金香毫无疑问是最高品级,其次是鸢尾花。   鸢尾花第二,据说是因为这是四皇子莱卡泽奈的信息素味道。   他虽然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却在帝国上层和民间都拥有极高声望,也是整个帝国择偶的热门人选。   想到这,纪纶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他的信息素也是植物系的,可惜没名没姓的野外草木,估计没人会喜欢。   “底下出什么事了?”发现岸上不远处一堆人挤在一起,熙熙攘攘不知道吵什么,他问起身边的海军。   旁边的人热情洋溢给他解释,宋王城的宋礼二少爷和帝国大皇子打起来了!   定睛一看,果然围得密不透风的人墙中央,宋礼怒不可遏的侧脸一闪而过。   对面一个金发蓝眼睛的高个Alpha,被身边的皇族护卫拦住。   宋礼指着他,破口大骂着什么。   旁边人说他们已经打过一架了,所幸都还知道不动用装甲。   纪纶一时不知道该说他们理智呢,还是不理智呢。   两个都是有身份的人,居然就大庭广众下针尖对麦芒地杠上了。   不过这等热闹确实少见,那些有身份的人地位越高,越难看到他们撕破脸面的时候。   纪纶再看了会热闹,不一会跟着所有人一样回归岗位。   底下的热闹散了。   好像是双方话事人看不下去,把那两个惹事的叫回去了。   纪纶过去议事厅时,宋礼火气还未消退,还没走进就听到他对着顾容与怒斥那个大皇子的声音。   听他的说辞,是这个大皇子乌里克斯傲慢无礼,自恃帝国皇室身份,自到他们宋王城开始就挑三拣四,各种数落他们招待不周。   因着顾容与这边延迟一天,原本只是简单提供个中转站的宋王城不得不临时担起主人翁的责任。   又因城主林风吟突发恶疾,宋礼他妈也要照顾林风吟,这接待任务将落到了宋礼身上。   至于宋礼这工作做的怎么样——   “老子上上下下给他们打点,忙活一天!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宋礼自认他没有失礼的地方,纪纶也相信。   怎么说,宋礼这个人怎么样不说,他背后的宋王城一向重视这些礼教的东西。   宋礼在首都招猫逗狗,惹这个厌那个,回到宋王城也会循规蹈矩,做起明面上的乖孩子来。   这次宋礼会忍不住动手,还是因为那个大皇子调戏他家的侍女。   前番几次大皇子对他的傲慢无礼,宋礼大局为重都忍了。   看到大皇子咸猪手摸到侍女身上,一边还嘴里各种讥讽宋王城落后小地方,上不了台面,宋礼再控制不住。   那个大皇子也是个暴脾气的。   原本在国内就一直以皇长子身份自傲,还是帝国第二顺位继承人,对着皇帝以下的大部分人都没好脸色。   那性格,可想而知。   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   直到顾容与和四皇子莱卡泽奈双双出面,他们才停下这场闹剧。   眼下四皇子那边看见自己哥哥做出这种事,不知有何感想。   眼前的顾容与听着宋礼聒噪的声音,已经十足不耐。   俊雅面容兴意阑珊,他一启唇,威严冷感的嗓音传至所有人耳畔,无端酥意蔓延。   “宋礼,不想再挨一顿打就闭嘴。”   “你!”宋礼的愤愤不平戛然而止。   宋如风静静立在一边,毫无发表看法的意思。   顾容与从座位上起身,西装大衣下的身姿挺拔,猿背蜂腰,一派气宇轩昂。   走下台阶时,衣角飘飞更是威风凛凛。   宋礼气势莫名削弱几分,众口闭麦,只听得顾容与定下一个决定。   他们去帝国的游轮,   随着人流离开会议厅,纪纶遇到宋礼,忍不住上下打量。   宋礼脚步一退,差点炸了:“你那什么眼神!!”   纪纶眼神揶揄:“少城主,你刚刚打赢了吗?”   身后一阵暴跳如雷。   真是同人不同命,宋礼就是有底气才赶说揍一个皇子就揍,一点不用担心后果。   同样姓宋的宋如风处世就步步谨慎,如今还要给顾容与打工,才能换来一份安身立命之本。   摇摇头不再多想,成功撩到人跳脚的纪纶深藏功与名,憋着笑回到房间。   准备换好去帝国游轮拜访的衣服,乍一眼目睹爬他窗户的小贼,自己差点也炸了。   “张立!!!”   他努力控制音量,一边用衣服遮挡身体关键点,“你怎么会在这!?!”   给他个不打死他的理由,理由!   被他的反应吓一跳,张立啪叽摔下窗台,小心翼翼抬头解释。   “就……刚刚,岸上有人打起来,我就趁乱上来了……”   方才宋礼和大皇子打成一团,大家都在看戏的乱哄哄场面,他能溜上来也确实有可操作性。   “不是,谁要知道你怎么上来的!!”   差点被这小子带偏,纪纶将人压在地上一顿严刑逼供。   张立也没想隐瞒什么,“班长,让我见他一面吧,真的,我就见他一下就好了。”   为什么执着要见宋如风,他又不说了,只说有重要的事。   “你们的全国大赛就不重要了是吧?”   纪纶信了他的邪,天天搁这搞得神神秘秘。   “虎嘉他们知道……”张立心虚地低下头。   不仅知道他来找宋如风,还很支持他。   “呵!”纪纶也知道虎嘉那几个人的性子,肯定干得出怂恿张立的事。   他们这样不专心筹备大赛,别怪他有言在先。   他坐等他们败北!   “我可以帮你问一下他,但不能保证……”   思虑一番,他还是决定帮张立一把。   私闯军舰是重罪。   如果是在船下遇到张立,他肯定不会帮他上船,   但他已经在船上,他就做不来赶他下去的事。   “我们先说好,我只负责带话,会不会过来见你是他的事。”   而在宋如风来这之前,张立必须寸步不离他的房间,避免被巡逻兵发现。   他换好衣服,迅速返回会议厅。   其他人已经在那等着了,但不是等他,却是帝国使团那边已经朝他们过来。   看来那位传说中全民称道的四皇子,想法和顾容与不谋而合。   一行人转到宴会大厅迎接,不到十分钟,帝国使团鱼贯而入,俱是高大英俊的Alpha,身着佩有军绶带和金边金扣的漂亮军装。   当中一人丰神俊朗 ,清冷禁欲,一派华贵之美。   举手投足之间,天潢贵胄的皇家威严与优雅无不彰显。   慢慢他走近,和顾容与站到了一起。   两人容貌之盛,都似骄阳耀眼,俊美不可逼视。   顾容与一身气质,与容貌之佳相得益彰,原本已十分难得,世所罕有。   这位四皇子高雅矜贵的气质,居然能和顾容与不相上下。   比起顾容与的慵懒魅惑,还添几分端正自恃。   铂金发色和冰蓝眸子的容貌,更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意。   而这,据说都已经是帝国诸位皇子中最好相处的一位。   帝国之人盛赞四皇子莱卡泽奈礼优下士,待人和气。   无论对谁都绅士有礼,完全不像其他皇子那般倨傲目中无人。   纪纶今天亲自见了,不禁怀疑——   塔尼亚的等级制度是有多森严,人民是被pua得多严重,才会给他们这种认知?   就这?   也能真心实意夸他待人和气,不分贵贱,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这份好评在他这,必须得打个折扣。   单他在顾容与身后旁听的那么一会,都能察觉到,四皇子那种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傲气。   他彬彬有礼的言辞不过一种伪装。   甭管外表掩饰得多温和,那种无言的轻蔑和不屑都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他们这些人,仿佛一直被他的博学才识与高贵血脉,高高在上地俯视着。   当然,这种俯视别人的习惯,是他自小生长的环境就形成的东西。   他们这种人想学还学不来呢。   “这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希望不会妨碍两国的友谊……”   “既然是误会,那就一切如常……”   莱卡泽奈先提起宋礼他们的事,顾容于附和,简单一阵寒暄便缓和了在场气氛。   礼仪官端来红酒,两位金尊玉贵的Alpha举杯向所有人致意,在雷鸣掌声中,宴会缓缓拉开帷幕。   “嗯?”前方顾容与一个侧眸,纪纶迅速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高脚杯。   这活本来不是他的。   可左右张望,宋如风和几个重要秘书都不在顾容与身边,似乎被其他人缠住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他还清闲着。   顾容与手里一空,给了他个看着好像满意的眼神,转头继续和四皇子交谈。   这也就幸亏是他们俩,还愿意虚与委蛇说场面话。   要是两国使者是大皇子和宋礼,回头指定爆发两国大战。   那不得笑死。   顾容与和四皇子就不一样了,两人都是语言大师,一番交流下来,那是其乐融融,和谐洋溢。   更绝的是,他们因为代表本国,一个说华龙语,一个说塔尼亚语,跨语种交流毫无障碍。   最后可怜纪纶这个名义上的翻译官,那是毫无用处,完全被冷落一旁。   纪纶一边还要极力忍耐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   跟着顾容与走下一圈,似乎每个塔尼亚人见到他都要惊讶一番。   他居然是Omega?   不是说他看起来不像柔弱美丽的Omega。   而是他身为Omega,完全可以依靠国家给的福利资源,衣食无忧过活。   人生最艰难的选择也不过是成年后选择哪个Alpha配偶更好。   帝国的Omega都是如此。   纪纶这样的Omega,虽然等级按他们的标准来看,是不够高的。   但放在顾容与这样的长官身边,让他端茶倒水,在他们眼里仍然是浪费的。   生育资源的浪费。   不过转眼看到他亦步亦趋跟着的顾容与,这种不赞成的异样眼光又会很快会掩去,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眼神。   越强大的东西越需要平时小心呵护。   顾容与这样的顶级Alpha易感期失控爆发什么的,也比普通Alpha来得猛烈。   那放一个Omega贴身伺候,也是正常的。   完全可以理解了。   纪纶礼貌微笑着和他们寒暄。   心里极力想忽视这些目光,还是难免不悦。   如果他还是Beta,其他人就不会这样看他了吗?   肯定不是。   来之前,他就做了功课,知道塔尼亚帝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帝国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都要进行性别侦测,其实就是变相的基因评定。   评定发现,有望分化Alpha和Omega的孩子都会集中送到教养院培养。   在那里他们还会得到贵族家庭的认养,从此翻身成为人上人。   三六九等,也自此被定下。   也难怪塔尼亚帝国的阶级固化更加厉害。   他们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故意将Omega资源掌握在上层手中。   底层的人想靠培养下一代改变命运,成了绝无可能的事。   想到这,再看面前这些光鲜亮丽的帝国贵族,纪纶眼底多了丝嫌恶。   唯一对他说AO性别无所谓的人,只有朝闻道。   他还记得朝闻道跟他说过,哪个性别领域都有做出杰出成就的人,用性别框死一个人的未来是愚蠢的。   朝闻道同时也告诉他,性别之下隐藏的矛盾,更是阶级的矛盾。   所以这些人,不会因为他是Omega还是Beta而改变对他的看法。   哪怕他是Alpha,这些人依旧会用暧昧的眼神将他视作顾容与身边的禁.脔。   “歌莉娅,过来我身边。”   前头两个Alpha交谈正兴,莱卡泽奈轻轻优雅招手,唤来一个女孩。   她美丽端庄,一身精致礼裙和华贵珠宝点缀。   提着裙摆小步跑来,轻柔唤一声“皇兄”时,仪态高贵中又有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   纪纶提前调查过资料,知道这位歌莉娅是帝国第九皇女,封号烈火玫瑰的公主。   同时也是顾容与的未婚妻。   常雍昨晚说起,是顾容与父亲顾存今访问塔尼亚帝国时,跟皇帝做生意之余口头定下的婚事。   都是生意,让他不要在意。   纪纶轻轻一瞥,收回眼神。   眼下这位公主倒不是他关心的。   他更想知道,为什么顾容与为雨花台做着事,一面又和军部的人有联系?   方才他安顿好张立出来,分明看到凯文跟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接头。   军部是总理楼焰的主场,他们的人都很好辨认。   自从公审事件后,楼焰发表了那些极端言论,王城人对他深恶痛绝。   顾容与竟然还和楼焰有往来,难道顾家人心地宽敞至此?   这样他也要再想想,特侦处把他派到顾容与身边的用意。   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对王城人的监视,没有他,也有大把其他人执行这种任务。   他规规矩矩做好本职工作,中央也会对顾容与更放心。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所以他要不要把这事传回特侦处?   纪纶拧紧眉心,无声轻叹。   顾容与真是……   但凡这家伙立场明确一点,他都知道下一步怎么做!   心里陡生气恼,直接忽略外界。   虽然很快收敛心情,继续关注会场,那一分神,好像还是错过很多事。   四皇子莱卡泽奈不知说了什么,周遭静寂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目光都在看向他。   他……   纪纶心中一紧。   是因为顾容与幽冷的红眸瞥了他一眼。   顾容与本就是全场中心,一举一动饱受关注。   他眼光一瞟哪个方向,所有人都跟着动。   可问题是,四皇子说完那话,顾容与为什么要看他? 第89章 傲娇   “望以两性之姻,结两国之好。”   在四皇子莱卡泽奈清润的声音中,纪纶稀里糊涂被宋如风带离会场。   身后继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眼前宋如风等人隐隐同情的目光。   纪纶失笑不已。   联姻这种事,两个当事人都不觉得不适,他有什么好说的。   用这种眼神看他也太过分了。   难道他是被渣男抛妻弃子的那个“妻”吗?   倒不如说,面对给他“求婚表白”的人,自己一声不吭跑路才渣呢。   回头还是早点找顾容与说明白吧,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当晚宴会临近尾声,纪纶过来公使起居室,里面忙得不可开交。   重胤一见他,想也不想叫他进来,“你守着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去看看常雍。”   看来大家都在宴会上喝醉了。   顾容与撑着头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纪纶面色不可置信。   这人怎么会把自己喝醉。   “喂…长官,您还好吗?”想想改口,重胤走得匆匆忙忙,也没交代他除了守门还要做什么。   看着能做的事情都被其他人做了,纪纶想了想,倒了杯水,自己喝起来。   不管怎么看,顾容与都不像是会把自己喝醉的人啊。   正想着,沙发上的人胳膊肘滑落一下,担心摔下沙发,纪纶连忙上前搀扶。   措不及防,手腕被握住,对上一双半开半阖的红眸。   这人果然在装醉。   泛红的眼尾虽有醉意,但也不至于意识不清到昏睡,眼底分明清明。   睫眉一挑,纪纶露出戏谑笑。   耳朵随即听到一声轻哼。   喑喑哑哑,几分撩人,几分赌气似的情绪流露。   纪纶怀疑人生。   以前怎么没发现顾容与还有傲娇属性?   眼睫轻颤,顾容与光明正大在他眼前闭上眼,继续装睡。   顺势躺下后,手腕倒是给他放开了。   纪纶揉了揉有些红肿的手腕,在他身边位置坐下。   属于Alpha的特有气息悄无声息弥漫,不觉压迫,反而有种令人安心的静谧。   垂眸一瞥,就能欣赏到一张盛世美颜的脸庞。   纪纶却在轻叹。   有时候,他真觉得顾容与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那天的求婚,真出乎意料,毫无防备。   只有孩子,才会直白地道出自己的欲.望。   顾容与太明显了。   不管用什么好处利益诱惑他,听着还是一门毫无感情的利益交换,他都清楚,顾容与根本还是想得到他。   为此,顾容与打破了一直以来他们彼此都贯彻的默契。   要是他心狠一点,完全可以把他当盛昊焱一样玩弄于股掌之上。   可惜顾容与到底不像盛昊焱那样可恶,相反,还多次对他有恩。   纪纶也可以选择做个知恩图报的人。   顾容与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他都可以给他。   但他顾容与清楚自己在索取什么吗?   身边的呼吸轻柔缠绵,似乎已安然入睡。   纪纶几番挣扎,手指堪堪触碰上那头墨色发顶,急忙起身离开。   走开几步,到底舍不得就这么走掉,想着给他盖件衣服免得着凉,再出去叫人进来守着。   门口进来一个人。   “衣服给我,你出去。”   “歌莉娅殿下?”纪纶看了看门外,心里一沉,“您没有带侍从吗,是不是我们的人招待不周,还请您宽恕失礼之处,请允许我带您回去。”   九皇女嗤笑一声,挑着眼尾用余光睨着他,“我说的是华龙语,你也听不懂人话吗。”   纪纶脸色一变。   这位帝国皇女完全没有在她四皇兄面前的乖巧柔软。   到底是称霸全球的帝国皇家,稍稍一露气势,便让人喘不过气似。   何况,她也没有在他面前收敛的必要。   “您觉得我是在故意阻拦您吗?”   对方没有回答,似笑非笑的神色已说明一切。   四皇子既铁了心要跟顾容与联姻,肯定早调查过他。   在他们眼里,纪纶就是上不了台面的玩物,可以抢来当情人,绝对纳入不了婚姻保护法。   九皇女对这份被安排的婚事早已不满,不敢反抗皇兄,也不敢对着顾容与提出异议,就拿纪纶耍威风。   纪纶不惯着她。   “请您立刻离开,否则发生误会冲突起来,只会对您不利。”   本来就没这心情,去争一份照顾顾容与的权利。   还不是怕出差池,背一个失职之罪。   “你敢威胁我?”甚至还想对她动手,强制赶她离开。   没想到他这么大胆,九皇女脸色一冷,猛然抬手推开他,大步进入起居室。   “顾先生,你的手下这样出言无状,无礼之极,你就这么看着不管吗?!”   顾容与竟然醒了!   纪纶忙跟进来。   就听里面一道酥哑嗓音慢悠悠道,“他出言无状,你擅入男性房间便是塔尼亚皇室的教养吗,嗯?”   末字勾出一声轻飘飘上扬的尾音,魅惑又性.感。   原本躺在沙发上的人起身坐起,头发还有几分凌乱的美感。   眼看他一副浑不在意,明目张胆包庇人的模样,九皇女一咬唇角,脱口而出,“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你?”顾容与唇角牵起讥诮,站起身顿了顿,目光移向她身后,“谁承认?”   他未允诺过的事,谁也强加不到他身上。   目光落到纪纶身上,好像有一阵电流窜遍全身,他头皮发麻,心底涌起深深危机感。   顾容与的眼神好像冬日捕食猎物,不屑隐藏的凶兽,充满危险与觊觎。   “大人!”一个卫兵忽然的出现,打破死寂。   顾容与身形一动,衣角飞扬,人已迈出数米远。   出什么事了?   纪纶看到犹有余悸的歌莉娅脸上出现同样的疑惑。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歌莉娅都不想管。   方才真是吓坏了她。   同为Omega,纪纶情况比她好一点,但也就一点。   回到自己舱房,身子忽的软倒,伸手一探,摸出一身冷汗。   原来……原来顾容与的冷漠,尽是表象,底子还是残暴霸道的底色。   抓着床单喘气许久,那份难受终于消退,好受一点,纪纶环顾四周。   不大的舱房,少了一个人。   猛然起身,他想到什么,一口气冲出船舱。   ……   “别冲动!”一眼发现人群之后的张立,纪纶毫不犹豫选择先控制住他。   不远处,一个比白日里宋礼跟大皇子打架的更大闹剧发生了。   四周无人敢议论纷纷,虽然里面的情况他们很多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眼神交接,掩饰不住的震惊错愕。   一股强烈又浓郁的Omega信息素正萦绕四周,勾得几乎都是Alpha的船员躁动不安。   纠察官严厉的目光扫射过他们,“闭上你们的嘴,收起你们的眼睛。”   话音刚落,四皇子冷淡的声音由远及近出现,“不,遮掩是毫无必要的,也没有用。”   “殿下?”   走廊上拥挤的人群,随着这道声音不自觉后退,让开中间的过道。   华龙国的人还未有反应,塔尼亚的人先不敢置信起来。   纪纶目光越过他们,看到四皇子身后不远处倚门而立的顾容与。   灯光暧昧,看不清他的神色,头发倒没刚才的凌乱了。   至于房间里面……   “各位,”四皇子一句话,彻底将他注意力拉回,“我为皇兄做出这样的事感到十分歉意,虽然没有酿成更大的错误,但……事情已发生,必须有人承担责任。”   所有人都在看向四皇子。   莱卡泽奈微微仰着下巴,盯着头顶照明灯微微一笑,再低眸,面不改色,“我愿意代兄罚过,承担起照顾宋先生的责任,即日起,宋如风宋先生便是我的配偶。”   一语震惊四座。   来晚了的纪纶还未理清头绪,反应过来这操作什么意思,周围陆续响起掌声。   他听到不管是哪国的人,都在赞扬四皇子的高义正直。   赞扬四皇子和大皇子乌里克斯果然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慢慢的,纪纶也明白了来龙去脉。   从那房间里不断传出来的,浓郁荷香交织淡淡异香的,陌生的Omega信息素主人是……宋如风。   不知该震惊这门陡然换人的联姻,还是震惊宋如风是Omega,一阵嘈杂声里,张立喃喃一句话飘进耳朵。   “他是故意的……”   纪纶心脏又承受重重一击。   ……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小小的舱房挤着两个人。   一个坐在地上面无表情,一个来回踱步,屡屡被绊住脚。   纪纶再忍不住,一个电话打出去,“你们过来给我把他接回去!”   张立就是死也要死在全国大赛的赛场上,不能在他这饿死。   虎嘉奉命来接人时,已经是四皇子宣布和宋如风之事的第三天白天。   宋如风到底没来见张立一面。   从那天后一直是闭门不出,除了顾容与谁都不见的状态。   纪纶记忆里只剩那晚匆匆一瞥的模样。   他裹着斗篷,看起来弱不禁风,望向他们这个方向时,笑得眼里半分深情半分脆弱,让人怜惜到甘愿深陷进去,   张立躲开了这个眼神。   原本想跟纪纶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绝口不提也没用。   纪纶还是懂了那句“他是故意的”,是什么意思。   只是不好多言置喙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也许对于已经无家可归,没有容身之所的宋如风而言,成为皇子妃已经是他最好的选择。   ……   洗手间,凯文紧紧盯着半身镜。   镜中的人橘红发色,褐色眼睛,在等级森严塔尼亚帝国,绝对是下等人的容貌特征。   可细看起来,他这个下等人却和四皇子那些人有几分说不清的相似。   凯文怔怔看着手里的美瞳。   湿漉漉的刘海下,再无遮挡之物的一只眼瞳呈现冰冷的蓝色。   “褐色的眼睛很漂亮。”   门口一道身形投下黑影,径直走向他问。   “是遗传自母亲的吗?”   盯着镜中低头专心致志洗手的人,许久凯文启唇吐出一个字,“是。”   “想必是个大美人吧。”纪纶抬头看一眼镜子里的凯文,走到烘干机那烘手。   凯文容貌这么优秀,母亲肯定也很漂亮。   他似乎未看到,他那只特别的冰蓝色眼睛一样。   凯文低头戴上美瞳,“她是整个塔尼亚帝国最美的女人。”   两人一起出来,纪纶迎面碰上个皇家侍卫。   对方带来四皇子的邀请。   受宠若惊是不可能的。   前不久他才和九皇女闹了些不愉快,虽然因为联姻换成了四皇子和宋如风,九皇女和他已经没有利益纠葛。   惯来小心行事的纪纶还是顾虑不少,正欲拒绝。   凯文道,“我和你一起。” 第90章 四皇子   在塔尼亚诸位成年皇子中,都说大皇子残暴傲慢无礼,草包一个。   二皇子软懦无能,透明人一个。   三皇女已嫁人,看着是奔相夫教子去了。   唯有四皇子才智出众,待下有礼,最被看好。   四皇子的名声之好,连凯文这个最厌恶帝国皇室的人似乎都无法说出一声不好。   至少他记忆里,莱卡泽奈从未像皇室其他人一样欺负他,也从未嘲弄他那身份卑贱的母亲。   莱卡泽奈甚至夸过他母亲的小饼干烤得很好。   凯文母亲病重时,莱卡泽奈还派了御医过来。   只是那个可怜的女人早了无生息,在凯文八岁时撒手人寰。   跟着皇家侍卫过来帝国游轮时,“艾儿皇家号”仿佛高傲威严的女王俯瞰着岸上的蝼蚁。   帝国的双剑盾牌旗正在太阳下迎风飘扬。   作为全球顶级强国的塔尼亚,他们的皇家游轮修建得金碧辉煌,高贵华美,船上泳池、高尔夫球场之类的配置齐全无比。   纪纶上船时,四皇子倒没在打高尔夫,他在打桌球。   曾经趾高气扬的大皇子站在旁边鹌鹑似缩着,纪纶和凯文一进来,他又像丧家之犬一样,悻悻退场。   一旁四皇子还在颇有闲情逸致地指点他的副官,端的是主仆毫无嫌隙,其乐融融。   纪纶看得诧异。   四皇子今年二十出头,大皇子比他大了足足十八岁,如今却连抬头看莱卡泽奈的勇气都没有。   就这么被无视地一个人离开。   大皇子也没办法。   以往他还能自恃皇兄身份,是诸位皇子中为数不多敢跟莱卡泽奈叫板的人。   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他会有今天。   乌里克斯记得,他上次这么丢脸,还是在上次。   那是二十年前的帝国学术交流会期间,他在万众追捧下享受着天才光环加身的荣耀。   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黄毛小丫头,带着她似乎用不尽的知识狠狠奚落了一番他的愚蠢与无知。   那家伙嘴是真毒啊。   彼时皇子就他和一个二弟,莱卡泽奈才刚刚出生,帝国的殖民地和心气都在父皇领导下不断扩张膨胀。   身为第一皇子的他被无数人簇拥追捧着,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了。   那家伙竟然敢跳出来,毫不犹豫就撕下了他这身皇帝的新衣。   没人敢出头还好,只要有一个人揭破真相,所有人都开始哄笑起来。   那几个月里,整个帝国首都洋溢着快活的空气,市民们逢人就问,大皇子又装大聪明啦?   后来人们倒不再用这事讥笑他了。   因为击败他的人,是被誉为人类文明之光的崇明博士。   被这样的人碾压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非常正常。   乌里克斯离开后,那位侍立在旁的烈火玫瑰公主,牵起裙角翩翩行了个礼,随后也款款离开。   乖顺安静的模样,从始至终看不出那晚在纪纶面前的飞扬跋扈。   纪纶看着她的背影,倒觉得歌莉娅还不如那晚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来的生动。   如今这副模样,简直是个被牵线的玩偶,不管多精致美丽,都是别人手中的玩物。   而线的另一头……他看向被金色鸢尾花簇拥包围的俊美Alpha。   应该就牢牢控制在眼前这位,被所有人称颂的四皇子莱卡泽奈手中。   房间到处是鸢尾花徽记的装饰,新鲜的金色鸢尾花香气芳香扑鼻。   纪纶有种感觉,不只歌莉娅,那位大皇子经过那天酒后欺凌宋如风的事,也成了莱卡泽奈手里的玩物。   这种事情不能深想,否则宋如风这个受害者也要牵连进去,甚至是顾容与……   宋如风能伪装Alpha身份这么多年,是否有顾容与的襄助?   果然莱卡泽奈一开口,就宣告了大皇子的结局。   “父皇已通告全国,废除皇兄第二顺位继承人身份。”   “这是他做错事必须接受的惩罚。”   莱卡泽奈惋惜似轻叹一声,指关节微曲,轻轻叩响台桌。   乌里克斯差点酿成大祸。   两国奔着结盟友好关系而来,他却酒后乱性,闯入宋如风房间。   宋如风本就处于危险的发.情期,还要服用特别药物,伪装Alpha。   他这一乱来,直接害得宋如风信息素暴走失控,身体也受到不小损伤。   虽然莱卡泽奈来得太巧,让大皇子心生怀疑,但他还得感谢莱卡泽奈。   若不是莱卡泽奈从中周旋,让帝国大丢颜面的他,会连皇子头衔都保不住。   会是莱卡泽奈设计的这一切吗?   纪纶也有大皇子同样的疑惑。   可是为什么?   没有了乌里克斯,他前面还有二皇子三皇女等人,这么多顺位继承人,怎么也轮不到他。   就算老皇帝想废除祖制,不从嫡长子制,也还有个最宠爱的小儿子挡在他面前。   “纪纶上尉,听说你是宋先生的朋友。”   不是疑问,是陈述事实的口吻。   “我和宋学长是认识。”   皇室教养深入四皇子骨髓,贵族天然的优雅自然彰显在各处细节。   四皇子不管对谁都礼节周全,更何况他这个上尉。   莱卡泽奈语气非常温和,“若你方便,请将我的心意带给他,顺便也请你站在朋友的立场劝告他——”   塔尼亚皇族都有一双虹膜泛蓝的漂亮眼瞳,眼睛深邃,泛着冷色调,显得格外冰冷有距离感。   有着这样眼睛的四皇子专注看着他时,纪纶恍然似面对看不到尽头的蓝色大海。   不由自主丧失接话的勇气,只能听着他说下去。   “塔尼亚和华龙两国在全球举足轻重,一人之举动,关系数万人命运,我们绝不能放任个人的欲.望,于国事不顾。”   “宋先生如果能接受我的建议最好,如果他不愿意……”   “我会把您的意思带到,但……”他忽然的转折,对面的副官都惊讶了。   四皇子眼尾微不可察一挑,“你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莱卡泽奈是天生的领袖。   不管是领导者本身该有的自信、永远保持理性的镇定自若,还是极具压迫感的权威、强大的能力,他天赋异禀,得天独厚。   正因为这样天生的强大气质,他再怎么放下身架,跟别人拉近距离,也很少有人在面对他时还能保留个人意识。   纪纶却偏偏来了个转折。   让人意外,又好奇。   “不,您误会了,我怎么会有其他看法,只是觉得…怕有负所托,辜负您对我的信任。”   过度的看重就很诡异。   莱卡泽奈怎么会觉得,宋如风犹豫不决,顾容于也没应下的事,他有这么大能量能劝动。   他如此意想不到的说法,莱卡泽奈平淡的目光下,多了一分深究。   相较顾容与这个行走的荷尔蒙,莱卡泽奈是纯纯性冷淡风。   多看一眼都觉得玷污了他。   满室的金碧辉煌,璀璨华丽,他端坐中央,背景和他相得益彰,又似乎都和他无关。   纪纶一眼望去,眼底有惊艳,也有欣赏。   能富贵到这份上,身上看不到一丝纸醉金迷铜臭味,四皇子不是一般人啊。   离开时他还恋恋不舍,多看了几眼沙发上的Alpha。   其实他还挺钟意莱卡泽奈这个风格的。   比起顾容与那种令人着魔的万人迷属性,他这种人的个人魅力可能不太明显,但只要对味,就很上头。   “殿下,他……”   纪纶一出去,副官欲言又止,脸色奇怪。   不管是因为尊贵的身份,还是莱卡泽奈本人的距离感,很少人敢这么直视他。   怎么纪纶不仅目不转睛盯着殿下好久,临走还是那么奇怪的眼神?   “不用在意。”莱卡泽奈从华龙语换回帝国语,腔调再听不出方才为了照顾纪纶的平易近人。   他跟顾容与交流时才是上层人应有的文雅和高深。   顿了顿,不说纪纶,莱卡泽奈倒是提起另一个名字。   “我们的小法斯莱特,宁愿跟在顾的身边,做一个小侍卫也不肯回家,真是……”让人头疼的弟弟。   ……   “你不会信了他的话吧?”曾用名法斯莱特的凯文,下船就开始嗤笑起纪纶色迷心窍。   纪纶觉得他在侮辱自己的人格。   他是那种容易变心的人吗!   不过是区区一张好看的皮囊,外加善于颠倒黑白的口才……   凯文:“呵。”   最好如此。   “我这位四哥,话说得从来很漂亮,可要是谁信了他是个好人就是傻子。”   上赶着被他利用压榨的傻子。   纪纶膝盖中箭。   凯文坚定无比道,“他只会因为宋如风对他有实际利益而娶他,绝不会是因为其他任何理由。”   纪纶顺口接道:“实用主义者的爱情?”   凯文:“……你有病?”   纪纶诡异沉默片刻,“你才有病。”   他开个玩笑不行吗,哼!   凯文看他的眼神还是将信将疑。   为了让他看清莱卡泽奈的真面目,凯文讲了一个故事。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让御医救我母亲?不过是因为那个小饼干!”   因为他喜欢,因为他需要。   对于对自己有用的人,他就要留住。   可是艾米莉亚,根本不想再待在那个冰冷的皇宫一刻!   “就想他那个老皇帝父亲一样,他们永远学不会尊重别人的意愿!”   提起老皇帝的凯文,双眼充血泛红。   在别人眼里开疆扩土,形象伟岸的皇帝陛下,在他眼里是那么恶心的家伙。   纪纶可以想象,一个有惊天美貌却身份低微的女人在皇宫是多么可怜的存在。   疆土广阔的塔尼亚帝国实行严格的公民制度。   它还有另一个说法,种姓制度。   一等公民自然是帝国皇室成员,二等是教会和王公贵族。   三等普通国民,四等混血裔和移民。   最末等的是那些分布全球的所属殖民地人,那称不上是公民,奴隶而已。   当然,帝国不会阐释得如此直白。   凯文母亲的经历,不过是那些末等公民的一个缩影。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莱卡泽奈,虽然暂时没有被阶级意识浸染彻底,是个异类,皇室的冷酷作风还是侵入他骨髓。   略过母亲的事,凯文又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看似大皇子傲慢无礼,目中无人,四皇子平易近人,礼贤下士。   其实,四皇子才是真正的种族主义者。   他曾经说过,帝国这艘航船,不需要废物和庸人。   “我并不是不需要你们,水手只需要卖力工作,而船长引领航行的方向。”这是他的说法。   还有一次在帝国军校的自然课上,教授要求研究蜜蜂。   有人看到了蜂巢结构之精妙,有人感叹蜜蜂种群的分工合作。   而他,还是少年的莱卡泽奈抓住蜂后碾碎了它。   “你看,毁灭一个族群的首脑,剩下的便散乱无序,失去所有存在的意义。那些普通的工蜂兵蜂又能如何?一群没有智慧与信念的虫子而已。”   忆起往事,凯文笑了一声,不无自嘲之意道,“在他的眼里,我们都是那些虫子,构成帝国这栋大厦的一部分。”   基材是不需要权利的。   像他这种已经没有实用价值的人,方才站在纪纶身边再久,莱卡泽奈也没瞟过他一眼。   遑论叫他一声弟弟。   纪纶对这份感受还不深,却也碰到一点皮毛。   就在莱卡泽奈让他劝说宋如风时,他就想说了。   莱卡泽奈话说得好听,提议的联姻,貌似也是对各方利益最大化的最佳选择。   可唯独,他未将宋如风这个当事人的想法考虑进内。   宋如风作何感想,他没有想过,也不在乎。   还是刻在骨子里的精英思维作祟。   想想莱卡泽奈肯定不会理解他的想法,他刚才才会选择闭麦。   两人走至码头不远处,回身望向海上游轮。   凯文沉声道:“他曾经当众说过,在帝国这艘伟大航船前行的途中,总有些蛀虫拖累它的速度,我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庸人和废物驱之门外,让帝国的航船到达每一个地方,征服所至的每一块国土!”   纪纶咋舌惊叹不已,继而好笑起来。   当下如果末世降临,只有一艘逃生方舟,莱卡泽奈想必一定会毫不犹豫淘汰掉没有能力的老弱病残。   他骨子里就瞧不起庸人。   但同时,作为精英中的首脑,莱卡泽奈居然如此厌恶那些没有能力的上层人士。   尤其是那些凭借血统和家世就敢占据高位,尸位素餐,甚至对他指手画脚的贵族。   实在是意想不到。   所以,帝国那些贵族知不知道,他们那么看重的未来皇储,原来是个隐藏的革.命家呢?   哪天莱卡泽奈搞出一点动静来,那场面一定很好笑。   “个人主义要不得哟。”   凯文:“?”   纪纶弯眸一笑,神神秘秘的。   “我是说,大海航行靠舵手,我的航向跟领导走!”   凯文:“……”神经病啊。   哪学来的鬼话!   纪纶仰头最后再看一眼那艘巨大的“艾儿皇家号”,心神从震撼到冷静。   大海航行靠舵手,指明方向的人固然可贵,但船上少了哪个人就可以吗?   历史是劳动人民共同创造的,不是凭一人一力就能铸就一个国家的荣耀。   四皇子反对阶级固化,推崇能者居之,固然可贵。   可他却忽视了,正是他所轻视的水手和船桨,组成了帝国这艘航船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凯文也是精英思维,自然不会理解他的话。   嘀咕了声就催他赶紧回去。   他要替顾容与看好纪纶。   纪纶这被莱卡泽奈迷惑的鬼样,随时在出.轨的边缘徘徊啊!   被他一催,纪纶也感觉来见莱卡泽奈这一趟像做了什么错事,脚下虚得很。   原本上游轮前,凯文想叫人去跟顾容与说一声,他觉得主动汇报行踪像是要对谁负责一样,硬是拦了下来。   现在整个军舰找不到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一上船,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   常雍猛的往后一跳,见鬼了一样。   重胤见怪不怪,指指一等船舱方向,“去吧,面对疾风吧。”   纪纶当即掉头,走向他的舱房。   身后,重胤:“呵。”   他就知道。   眼前迅速一暗,天旋地转,纪纶倒在单人床上,“等等,住手!”   “疾风暴雨”铺天盖地落下,打在本就皮肤敏感的身体各处,燃起炽热的火苗。   蜷缩了身子,他控制不住的颤巍声线提醒,他还在发.情期,禁不起Alpha的信息素暴走。   “你还知道。”贴在耳垂旁的声音平静中压抑了一丝愠意,张嘴狠狠咬了他一口。   ……   两天后,纪纶终于见到了宋如风。   他一身军装,束着头发,还是那副忧郁多情的贵公子做派。   唯独性别从Alpha变成了Omega。   纪纶来蹭个午饭,想跟他打声招呼来着,宋礼一直聒噪嘴碎个不停。   “你怎么能答应这门婚事!嫁给那个家伙!你疯了还是老爹疯了,同意这种事情!”   纪纶无聊敲了敲牛奶杯。   宋礼这人很变态。   一边王城礼教刻入他骨子里,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   一边又叛逆不羁,不加掩饰,在首都上学时,最喜欢跟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到处野。   他对宋如风的态度也很矛盾。   明明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在他那里得不到喜欢和尊重,可他又要关心甚至操心宋如风和谁在一起。   他还见不得别人瞧不起宋如风。   他可以看不起,别人不能,要不然他就揍人。   按他的说法就是,宋如风在外面被人欺负,就是宋王城的脸面被人踩在脚底下摩擦。   他怎么能忍?   这几天他见着大皇子就揍,成功让大皇子看到穿宋王城服饰的人掉头就跑。   “你知不知道你害我们丢了多大脸,你怎么还能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是废物吗!?他闯进来你不会揍他打他吗!”   “喂——”   怒火滔天的宋礼口不择言,言辞越来越过分。   骂四皇子的求婚就是变相的联姻就算了,他还上升人格尊严,怪宋如风玷污了宋王城脸面。   现在甚至搬出受害者有罪论。   “你反抗啊!为什么不杀了他!”   宋如风越平静,宋礼就越生气。   纪纶也生气。   宋礼这么说话,在初中差点被侮辱的纪灵,还有被盛昊焱强制的他算什么?   也怪他们废物没用吗?   “你疯了,”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他出声为宋如风说话,“要是反抗不了,我们是不是还得守节而死?”   宋礼明晃晃的眼神,毫不掩饰他想法。   纪纶气笑了。   “你赶紧换个脑子吧。”   顺便祝他遇到相同境遇时,也有这等节操。   他一定会为他讴歌赞颂!   被这么怼脸骂,宋礼哪能忍,当场没跟他打起来。   虽然很快被宋如风和其他人拦下,他没有吃亏,纪纶还是正式宣布,宋礼是他最讨厌的人!   目前暂时超过对盛家的程度!   愉快这么决定的三天后,纪纶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和宋礼生死与共。   那原本是如常的一个早晨。   安全度过发.情期的几天里他身心愉悦,积极投身工作。   一大早听说宋王城边境出现点状况,林风吟病重,只能顾容与和宋礼到前线主事。   他才知道顾容与还挂了一个督军的头衔。   王城边防的情况他都有权过问,同时也是责任。   几天里他们风吹日晒,各处巡视,他还要将底下的情况整理成册,汇报给日理万机的顾容与。   那天,他跟其他下属一样照例出门。   不一样的是,因为顾容与帮他度过难挨的那几天,他想着也该回报一下顾容与。   临行前,他特意去陪顾容与吃了个早饭。   “等我回来……”他不好意思说完,等他回来,他一定会给他个解释。   暧.昧不清不是他的作风,能说清楚的事情他一定会说明白。   顾容与目送着他,没有说话。   这一去,天翻地覆。 第91章 宋礼   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样夜晚面临无处不在,随时会出现的敌人,提起所有精神都不够。   黑暗中,一人瞪大眼睛,入目是一片漆黑,搜罗不到一点有效信息,唯有耳朵在黑夜中捕捉到细微动静。   凭借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他果断解决掉摸上来的敌人。   这是今夜第十波进攻。   不敢放松警惕,迅速绕到山腰另一边巡查一圈,发现那些人短时间内确实不会再发动偷袭,他才决定返回栖身之所。   一点点微弱的火苗,照亮不到几平米宽大的山洞。   抬脚迈进来,看到洞里坐着的人,两个人脸上都是同一个表情。   嫌弃。   真的超嫌弃。   纪纶没法不嫌弃。   他们沦落到这个边境山洞苟且偷生怪谁?   还不是宋礼的锅。   就算事发突然,宋礼也是无辜躺枪,至少至少,他不该被连累来受这番罪。   宋礼也这副表情就是他不讲理了。   幽幽长叹一声,思及早晨那会的境遇,纪纶犹有余悸。   大概被他感染,宋礼在旁也叹了声气。   却不是和他一样无可奈何,感慨世事无常,他也有今天的叹。   宋礼是气愤到一个爆发点,必须吐出来的气。   前一天他还是宋王城尊贵无比的临时城主,为了做好这个城主,他甚至不顾母亲反对,亲自来边境城市慰问士兵,参与作战。   这些家伙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贪污腐败,克扣军饷,倒卖军需物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还真有。   怕他抓到把柄处置他们,他们准备扣住他作为人质!   宋礼当时一口老血要吐出来。   幸亏纪纶探访到这地的时候,发现人员调动不对劲,抢了匹马就跑来提醒他。   可惜还是太迟,四周都是他们的人,他和纪纶单枪匹马,只能先选择战略性撤退。   等逃出来,他磨刀霍霍准备把那些家伙宰了一雪前耻,又发现自己高兴太早。   茫茫荒野,他们俩人一匹马,怎么回去不知道先不说,不远处,一个邻国的尖兵小队正向他们模过来。   宋礼那口老血当即吐了出来。   玛德他算是明白了,这些家伙真的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事!   里应外合,通敌卖国他们都做!   他就说为什么偏偏只有他们宋王城边境不得安宁,从年前新阳夜袭后,邻国的小股作乱就没停止过。   人家战国和汉王城没有城主在,边境都稳得一批。   一边他又心有戚戚想到,难怪华雄蓝兰被指控卖国贼时,王城众人一点不意外。   敢情都是他们做过的事!   用自己做过的坏事陷害别人,他们当然熟悉。   宋礼越想心里越酸涩。   洞口,纪纶眼睛也酸涩无比。   纯粹熬的。   从昨天带着宋礼一路逃命,他们是森林也闯过,沼泽地也趟过。   慢慢已过了邻国边境线,这支尖兵小队还是紧咬着他们不放。   这是跟他们有多仇多大怨,才能这么坚持不懈?   真的累了。   纪纶闭上眼睛,缩在大石之后缓缓呼吸。   每解决掉一波敌军,他都能得到一阵短暂的休息时间。   可惜这个间隙越来越短,从半小时到十分钟,对方耐心消耗逐渐殆尽,也不知道他和宋礼还能撑多久。   援军……又是什么时候到呢。   两个小时过去,宋礼和他先后出去几次守住关卡。   眼看夜色渐淡,而天色渐明,俩人不再轮番休息,吃掉最后一点食物,各自检查随身携带的东西。   稍息,俩人脸色俱一沉。   天一亮,这个地方肯定要迎来一次大战。   要么敌军打上来,要么他们突围出去   他们的胜算取决于他们的物资,影子都不知道在哪的援军就不指望了。   而他们的物资……所剩无几到没有。   纪纶摸出一柄军刀,这是来救宋礼前,他按惯例带上的防身用物。   经过昨天一个白天和黑夜的有效使用,现在已经不成样子。   纪纶嫌弃地扔到一边。   杀不了敌的破刀不是好刀,还好他还带了个违规用品,一把漂亮的左轮手.枪。   这是前几天顾容与提醒他王城民风彪悍,以防万一要他带上的   万万没想到真能排上用场。   纪纶摩挲着唯二的两颗子弹,骤然察觉到旁边人的视线,“你看什么?”   宋礼梗着脖子反问:“你又看什么?”   纪纶一噎,语气强硬几分:“别想打我的主意。”   宋礼也有配枪,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故意多看了几眼,顺便恶劣地冷哼一声:“哼,吝啬,贫民就是贫民……”   他嘴里嘀嘀咕咕,无非是那一套大少爷的抱怨。   看着又成了那个令人生厌的宋礼。   纪纶掂量着两颗小小的金属物,低眸无言。   “山上的人听着!……”   通过大喇叭放大的叽里呱啦声传到半山腰,当即得到宋礼一句点评。   “什么小破国,连通用语都不会说。”   纪纶忍不住白他眼,现在是他自恃大国上民,说这些的时候吗。   人家在招揽他欸,说是投降不杀,还会好好礼待他呢!   当然,信这番话的前提是忽略后面那一长串恶毒凶狠的威胁诅咒。   这些人想活捉他们,早几十个小时前就该说了,现在说这些,不过是想放松他们的警惕,声东击西。   想到这一天一夜双方僵持不下,彼此都留下痛苦不堪的记忆,纪纶往下瞥一眼,不爽啧了声,“你说他们抓到我们,会把我们大卸八块吗?”   宋礼抚摸着他的装甲手腕,在洞口喃喃:“我绝不会受此侮辱。”   “什么?”纪纶回头一副听劈叉的样子。   他都听到了什么玩意?   宋礼看了他眼,扭头无言,只有嘴抿得紧。   纪纶才发现这人也生了一副风流的好相貌,和宋如风不愧是兄弟。   摸出珍藏的两颗子弹,纪纶低头轻笑了声。   宋礼方才真的误会了,以为他是那个意思。   这两颗子弹,他一颗也不想用在自己身上。   也许宋礼从小接受的教育已经让他随时有战死战场的觉悟。   可他怎么甘心呢?   父母亲人都还在首都等他回来,他怎么忍心丢下他们赴死?   他狠狠心可以像英雄一样牺牲,可他死了,他们在首都怎么活下去。   纪纶想到这,心里就疼痛难安。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活着。   他不能死。   深深凝望宋礼几眼,将这副模样记在心里,纪纶走向下山的路。   他是真诧异,宋礼竟有如此觉悟。   只可惜,陪在他生命最后一段路的人,并非真英雄。   “混蛋!!”扭头发现他不见人影,宋礼飞快追出来,“你去哪!给我回来!”   底下的人发现他们动静,炮火不要钱似投过来。   顶着炮火,宋礼也要给他一拳,纪纶挡下来,又被他撞进一边草丛。   “你疯了!”   “你才疯了!”   前几天才在军舰上说过的话,再度上演,只不过这次是宋礼怀疑他疯了。   他竟然想跟敌人投降!   纪纶心想你才发现我的打算吗,宋礼大吼道,“你敢!”   纪纶撸起袖子就准备撂倒他证明,突然消失的炮火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俩人顾不上扭打,连忙躲着飞散的碎石跑开,寻到一块高处看下面的情况。   一道好听又铿锵有力的声音,比他们的视线还要快地传到耳边:   “上面的人,你们是宋礼和纪纶阁下吗,你们安全了!”   纪纶怔忡一瞬,转头看宋礼,俩人都不可置信。   他们都做好最坏打算了,现在告诉他们,他们有救了?   救他们的人……还是莱卡泽奈,那个帝国四皇子?   纪纶沉思托下巴:“他已经迫不及待来跟你哥提亲了吗?”   宋礼:“……滚!”   想到这门亲事他就烦,纪纶还敢提。   专戳他肺管子是吧。   山下的人制服那队尖兵小队,以为他们没听清,挥动旗帜打旗语。   两排分立的皇家士兵之间,莱卡泽奈高大挺拔的身影分外惹眼。   半个小时过去,山上还是没有人下来的动静。   一个随从官上前,和莱卡泽奈说了什么,莱卡泽奈戴着白手套的手打了个手势。   注意到他的动作,纪纶在大石后眼皮一跳,“他认真的吗?”   宋礼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对底下被砍头的俘虏惨叫声置若罔闻,反而没头没脑问起纪纶,“诶,顾容与当时跟你求婚,你为什么拒绝啊?”   真就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呗。   王城这么封闭的环境,都挡不住他们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纪纶原想敷衍过去,宋礼眼神却执拗。   他大概不是想从他这得到一个答案,而是试图借此了解莱卡泽奈那种人的想法。   莱卡泽奈和顾容与某种意义上是同类人。   宋礼不想做个糊涂鬼。   纪纶跟他患难与共这一天一夜,到底存了几分自己人的情分,想了想,不介意跟他说心里话。   “也没什么特殊理由,只是觉得……他能容忍我的放肆,容忍不了我的信仰。”   纪纶自嘲一笑,“当然,我这种人谈信仰确实听着可笑。”   宋礼也确实笑出声嘲笑了他。   他不知道什么信仰不信仰的。   可这个词听着就挺高尚伟大。   纪纶要真是那样的人,刚才就应该像他一样准备壮烈牺牲,而不是宁愿做个任人欺辱的俘虏也要苟活下去。   “我瞧不起你,”宋礼一副瞧他懦夫的模样,紧接着别过脸去,别别扭扭来一句,“不过你这人还不错就是……”   纪纶顿时满脸恶寒。   谁要他这种肯定啊!   宋礼已看不见他用脸骂人的表情,留下一个背影给他,直奔山下。   这下换纪纶拼命拦着他下山了。   宋礼不容他阻止的坚定语气,“我是华龙国未来的城主,他敢拿我怎么样。”   纪纶:“……”你是城主你厉害。   被追杀得跟狗熊一样的人是谁啊!   拿不准这形势,他只能远远缀在宋礼后头跟下来。   越到山脚下,离塔尼亚那些人越近,他心里越慌。   警铃在脑海疯狂作响。   这不是什么玄乎的直觉作祟。   就像他在宋王城经过仔细谨慎的观察,发觉边境守卫的小动作,才能千钧一发救走宋礼。   一切都是出于理性的怀疑。   冒险提醒宋礼,倒是他担心顾容与这个督军会受牵连,感性了一回。   至于宋礼聪明吗?   他智商肯定没有问题。   只是他走哪都是用鼻孔看人,从不用在乎周围的人和环境。   这样的人,被人背后敲一记闷棍都不晓得怎么挨打的。   自然他也懒得思考,为什么本该在归国途中的莱卡泽奈出现在这,宋王城为什么迟迟无人来救援。   宋礼只自信,他身份摆在这,谁敢对他不敬。   当然前提要抛除那些没脑子的家伙。   吃了这一天一夜的苦,方才又等了半个小时,已到了他的极限。   不管莱卡泽奈有什么阴谋,他今天都要堂堂正正走下去。   跨过地上俘虏的尸体,他径直走到莱卡泽奈面前。   一米八面对一米九几的身高,他稍微气势落了下风,必须昂着头说话。   “今天你出手相助,我们宋王城定然有重谢,不过你别以为那门婚事就能作数,没有我同意,谁也别想利用我们宋王城的人!”   莱卡泽奈狭长锐利的蓝眸,微微俯视着他,忽的启唇一笑,“是吗。”   这一笑,英俊威严的面容徒添魅惑。   落在后头没过来的纪纶远远看到,全身一激灵,只听宋礼扭头喊他,“纪纶!!”   跑,快跑!!   …   花了半小时,莱卡泽奈上山看了眼两个倒霉家伙自建的临时营地。   他良好的侧写天赋让他能比旁人更清楚意识到,这两个人在荒山上度过了怎样艰难的一段时间。   不断的围追捕猎,不断的袭击攻打,在重重包围下,依然不曾丧失斗志,坚守到最后一刻。   如果不是弹尽粮绝,走到绝境,他们还会在这里守下去。   谁要你夸我们坚强啊!   被绑了手脚,只能坐在地上的宋礼怒目而视,学着纪纶用脸骂人。   他的嘴刚才就被堵了,因为骂人的词汇过于丰富,让精通华龙语的四皇子额筋一跳。   莱卡泽奈经过他身边,视若无睹吩咐随从官,“把他送上我的车。”   宋礼挣扎得更厉害了。   “殿下,”追逐纪纶而去的副官返回先行了个礼,“那位阁下抢了我们一辆车,已步向那死亡之地,是否还需要继续追捕?”   顿了顿,副官继续道,“就算他能活着从那个地方走出来,也起不了如何作用,他改变不了任何人。”   “不,”莱卡泽奈平淡又冰冷的音色,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为了以防万一,防止我们那位同伙有任何动摇的可能,找到他。”   极目远眺那黄尘漫天的天际,Alpha面上神色和煦,柔意却未达眼底。   “谁知道,那些柔软无用的东西会不会让一个理智的人感情用事呢,我们总要顾虑到这些意外。”   他是如此贴心周全,像是关爱一个情人。   副官应声领命而去。 第92章 金新月   男人已快忘记,他在这片荒漠中走了多久。   太阳升起又落下,永远不变的是头顶那一轮月亮。   白天它是若隐若现藏在灰蒙蒙的云层之后,入夜它便肆无忌惮显出一弯凌厉的金钩身形,散发冷光。   夜,似乎更冷了。   男人只着一件薄衣,脚上的鞋子早在刚踏入这片土地之时就被人抢走,为数不多的食物与水也已消耗殆尽。   他感觉自己是全凭着一口气走到现在,而尽头……还不知道哪里是尽头,他已经像个活死人,瘦骨嶙峋,皮肤皲裂。   浑身上下,再看不出分毫曾经文明人的模样。   他还不想死去。   文明社会浸染出来的教养褪去,便是生存的野兽本能浮现。   拼着最后一口气,闭眼倒下前,他捕捉到黑夜的天边一缕幽光,竭尽全力爬过去。   原来那是一堆温暖的篝火。   有火就有人气。   纵然还是荒草黄沙,周边却有残壁断垣遍布,而有人,他就有更多活下去的机会。   男人没有贸然上前,往日血淋淋的教训早迫使他将谨慎刻在骨子里。   他停在火光能照及的边缘外,注意到数道来自人的视线打量隐匿于黑暗的残壁断垣中,只有一人静静独坐于篝火边。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年轻,清秀,像个少年。   一旁枯树斜斜投下旁迤横出的树影,光秃秃的枝桠上竟然停留了一只乌鸦,没有被人捕去。   男人咽了咽干涸的嗓子。   这个少年看着很不一样。   他裹着一身灰扑扑的深灰斗篷,兜帽下过长的刘海遮挡了半双微敛的黑眸。   冷峻疏离的气息似乎和这险峻的环境融为一体,身上却又有另一种男人不懂的东西。   那很违和。   男人警惕地不敢靠近,选择另一条路绕开火堆融入黑暗。   火边的少年连抬眸看他一眼都未曾,还是手臂搭着膝盖的姿势,背影清癯而孤寂。   此后几天,男人发现,少年好像一直维持现状不曾变过。   白天他出去觅食,少年守着只剩下点点火星的火堆。   傍晚他如其他人一样回到这里,少年还是坐在那个同样的位置,连动作都一模一样。   很奇怪的人。   男人心里升起这个疑惑。   但……那和他没有关系,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任何人事。   等他注意到少年的奇怪,心里已被另一种念头占据。   行动比想法更快。   他扑过去,面庞扭曲得穷凶极恶。   篝火旁,少年还是背坐向他们,他们除了能看到背影,就是一只白皙手背和一截削瘦下巴。   红色火舌喷发,似乎随时会燃伤那细腻的肌肤。   男人留意到,没有任何怜悯可惜之心。   今天他又没找到食物,为了得到活下去的资源,他要杀了他!   “嚯喔!”接二连三的长啸口哨,变故骤生。   四面八方扑出的人影宛如饿鬼,顷刻将男人制服,压倒。   一个少了只耳朵的男人站在高处发疯似大笑。   男人拼命挣扎,哀嚎求饶,“放了我!我有钱!我什么都有!都给你们!”   暴行并未有丝毫停滞。   只有一只耳男人笑声停了下,俯下身对男人道,“以前有多少东西,到了这里都没用,对啦,还没有恭喜你,欢、迎、来、到……这片被神抛弃的土地!!”   男人惊惧的瞳孔睁大到极致。   “哈!”一只耳男人快活地一脚踩下来,浑然不管踩到什么血液肉块。   无视地上半死的家伙,他的视线只紧紧锁定一个方向。   火边的少年起身站了起来。   他摘下斗篷帽,抬眼望了他们这边一眼。   发丝墨黑,面色苍白,是和他们一样营养不足的清瘦面容,却不似他们一样没有精气神。   淡墨色的眸子透亮坚毅。   凑近了他身边,是能闻到一股心旷神怡的冷香的。   这还不是最奇妙的。   抬步行动间,少年原本裹得紧紧的斗篷下素白劲装若隐若现,白色荧光点点飞扬,慢慢浮现全身,整个人仿佛被柔光笼罩。   在这徒有美好名字,实则是罪恶与杀戮之地的金新月,这副场景实在美丽又违和得不像话。   一只耳男人不爽地啧了声。   他讨厌这个眼神,还有任何美丽的东西,那是金新月之外的地方才会有的东西。   幸好,这个家伙待不久。   他终于要离开了。   他又可以重拾快乐。   帮助生面孔尽快适应这里的快乐!   每年春夏交替之际,外面的世界万物繁荣,土地完全被污染的金新月也会迎来她的新生命。   流犯,战争难民,被抛弃的可怜虫……大量新鲜血液涌入。   这时候,也是他们这些本地人的快乐捕猎季。   可惜,今年的好日子全被人打搅了。   高兴不到一刻钟的一只耳狠狠骂出几句脏话。   少年在的这段日子,他的乐趣骤减。   脚下这个家伙要不是他自己主动袭击,他也找不到机会动手。   那个会发光的家伙脾气可不好。   四周的“生面孔”聚集在这,全是因为他。   而有他在的地方,他不允许秩序被破坏。   一只耳等人遗憾蹲守良久,也只等到这一条漏网之鱼。   再等下去已没有意义。   “生面孔”们得到喘息时间,慢慢摸清了这里的游戏规则。   崩溃、绝望和被黑暗笼罩的窒息痛苦,被身边人背叛的自相残杀没有上演。   他们漠然看着少年离开,走向黑暗,心里只是有一点遗憾。   那光还是挺好看的。   每天晚上回来看到,总感觉身上也暖和起来。   少年这一走,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看到。   金新月的夜晚可真冷啊。   枯树上的乌鸦瞬间被捕住分食。   ……   纪纶拢了拢斗篷,抬眼望见漫无边际的黑暗,幽幽一叹。   这就是占地面积十万平方公里,常驻人口据说有上百万的金新月。   一个人间地狱,一个犯罪之都。   在这里,什么人性道德和法则都不再存在,抢劫偷窃犯罪,毫无顾忌杀人,到处充斥着罪恶与死亡的气息。   更没有什么善恶之分。   为了存活,用尽一切手段抢夺别人都是合法的。   这里的法则就是杀人或者被杀。   哪怕是强者,为了不被别人杀死,也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每天担惊受怕,才能在这个混乱无序的地界活下去。   自踏入这里,他从看到当街杀人强.奸的震惊错愕,恶心欲呕,到麻木习以为常。   他开始有意识控制自己,控制自己不要被同化。   不知道哪一天起,为了捍卫自己的生命,他会毫不犹豫出手重创所有来袭者,不顾对方是被欺负得丝缕不挂的女人,还是不到一米高的孩子。   这些在外面世界看来,柔弱无比的生物,在金新月是比毒蛇还要难缠的危险存在。   他记得自己一次重伤就是一个孩子给他留下的。   路边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趁他俯下身子给他食物时,又准又快地给了他一刀。   自此腹部留下一指宽,五寸长,深可见骨的伤口。   从那以后,黑暗猜疑链也深深刻入他脑海里。   他不敢再对任何人大意,不管对方是做出的可怜伪装,还是真的需要帮助。   乌师偃赠送给他的新型装甲,他时刻不敢离身,永远是启动状态。   幸好这种新型装甲可以自行控制维持所需的能量消耗,带给他的负担不重。   而且并非铠甲形式,而是普通衣物的装甲外形,大大增加了他的外表迷惑性。   一旦有不识趣的误以为他是普通人,他总能出其不意做出反击。   唯一不太好的,是这能量凝聚出来的劲装素白不染尘埃,看着就不是普通东西,他只能用灰扑扑的斗篷遮掩全身。   也许这副不轻易的模样确实很容易迷惑人,那天他拖着失血过多的身体,停在那堵残墙枯树下休息。   一只耳男人鬼鬼祟祟摸过来,被他立时的警醒惊到,颇为失望嘀咕,“原来还没死啊。”   他血气不足,又长期提心吊胆,登时被激怒恼,“死了你就可以动了吗!”   一只耳目光从他身上朴素无华的衣服,移到不远处的火堆,摇摇头遗憾叹道,“没有财物,尸体不也可以留着当柴火烧嘛。”   纪纶懵了一瞬,反应过来,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他要真的是死人一个了。   他的用处,要么是食物,要么是燃烧物。   为了得到一个安全的养伤环境,他毫不犹豫打倒一只耳。   能击败一只耳并不奇怪,这些日子他早就发现,装甲在华龙国是奢侈品,那在金新月就是顶级稀有物。   金新月说是流浪尖兵的聚集地,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尖兵。   大部分还是普通人。   而有实力有装甲的尖兵,早被金新月中央区域的那些佣兵团组织招揽。   一只耳这样的人,不过是只敢在边缘地区欺负新人的垃圾罢了。   发现自己不敌他后,一只耳果断跟他投降。   顾虑到周边“老人”或多或少都跟一只耳有关系,纪纶没有杀他。   垃圾虽然能扫走,数量过多就会变成麻烦之源。   那些人害怕他的新型装甲,暂时也不敢再出手。   他们暂且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待下来。   只是不时,那些人看向他的眼里写满赤.裸.裸的嫉妒,还有对外面世界的无比憎恨与厌恶。   一开始,他自然有反感不适,慢慢他诡异理解起他们的心情。   外面世界的人如此软弱无能,却沐浴在阳光下,每天衣食无忧,接受教育。   不必担心明天的下一顿在哪,不用拼尽全力付出,就能得到一切。   他们这些人却只能存活于黑暗,在极度荒凉恶劣的环境,为了活下去,拼了命抢夺一块发霉的面包。   纪纶踏入这样的地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记得慌不择路下,撞入无比的黑暗。   他明明有刻意去记住自己到这里的时日,记得他逃脱塔尼亚的追捕到此地不足半月。   那时还是冬季。   一晃眼,怎么残墙那些人就说外面的世界入夏了呢。   ……   酒馆。   无数张亢奋的面孔,视线不约而同投向门口。   纪纶知道,是因为他还是和他们不一样。   不管他如何伪饰,被环境同化,他长在和平安全的环境下十几年,他有家人,有目标,有理想。   只要这些东西存在于他心中,他绝做不到像这些人一样,眼里只有兽性。   径直走到柜台前,他甩下一张卡,“两件事。”   柜台里的老人看着平凡不起眼,却掌握着金新月最大的情报系统。   一个问题一口价。   要价是高,但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情。   感谢靳恩的大方赞助。   让他有资本雇人保护自己离开金新月。   度过捕猎季,这个鬼地方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我们的赏金猎人网站是双向选择,对于有些组织,就算你出价很高,也要看他们心情接单。”   看在他出手大方,老人不仅给他提供了几个厉害的佣兵团选择,顺道还给他讲明了金新月的局势。   总的来说,盘踞的势力错综复杂,但不管哪块地盘的老大是谁,他只要记得三个人。   第一位毫无疑问是这块土地的无冕之王,金新月的暗夜皇帝。   围绕在那个男人身边建立起来的组织,堪比一个小型国家的实力,甚至有人评估他们的战斗力比肩某些大国。   “Predator……”   捕食者的意思,还是食物链顶端的顶级掠食者。   纪纶思量着,一个雇佣兵军团再厉害也只是个组织,除非这个组织已经变味。   目前他这种小人物进不入他们的眼帘,他倒是不用在意捕食者首领是何厉害的人物。   情报贩子说他们这个酒馆只是金三角一块小地界,在这里有一个恶名昭彰的□□,龙组。   很少人用党派来形容一个□□势力。   □□,怕不是饿党,全部吃着出场……   纪纶脑子发散思维了一下,回归正题,“这个人呢?”   欺诈师也出自金新月。   可这样的人物,在酒馆老板这都没被列入前三。   反而是一个无名无姓,只有代号的男人被单独列出来,要他注意。   “他实力确实无可比拟的强,”老板说道,“但我不觉得你的赏金能打动他。”   “他从三年前出现,就一直是孤身行走世间的姿态,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容貌甚至姓名。很多势力和组织都想招揽他,但我们至今没见过他身边有其他人出现,因此我们叫他独行者。”   “这几年,他不曾主动对任何人出手过,但只有动手,没有不赢的。有一年,几个看他不顺眼的帮派头领,联合十几个势力的打手尖兵想杀死他……”   结局显而易见。   “怎么样,选好了吗?”   纪纶轻轻咋舌一下,已有决定,“就他了。” 第93章 捕猎令   “你不跟我换嘛?”   听着稚嫩的童言,看着眼前不到他腰高的小豆丁,纪纶良久默然。   这叫什么。   人间修罗场一样的金新月,跑出来个傻白甜!?   用大把宝石换几块饼和面包,人干事!?   就算金新月物资有限,物价和外界不一样,也不至于异化到一颗宝石换两块面包的程度。   眼前的孩子不仅这么做了,发现他被吸引驻足,全程旁观他们的交易,哒哒跑来问他要不要交换。   那些占了巨大便宜的家伙们,还在原地没有离开。   迎着他们凶神恶煞的灼灼目光,纪纶不禁深吸口气。   要命。   在他要被这人均带恶人的环境刺激得自闭的时候,为什么会跑出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他家大人呢,真没人管管这个败家子吗!   这不是在动摇他的良心吗!   不,他还没落魄到这份上,犯不着去欺骗一个无知的孩子。   而且他有靳恩的友情资助,现在是有、钱、人!   “食物很贵,但宝石能换到更多食物,那是不一样的价格。”被刺激得还没缓过气来,话已顺溜说出。   孩子仰头用迷茫的大眼睛看着他。   纪纶破罐子干脆破摔到底,“你需要很多食物的话,可以先将宝石送去那些典当铺换成钱,到黑市上能买到比现在更多的食物。你现在这样交换是吃亏了。”   背后的人眼里瞬间燃起一堆怒火。   小孩……小孩还是茫然懵懂的眼神,两眼甚至变成蚊香圈,呆呆道,“可是我现在就饿了……”   这还真是个傻子哦不,小天真出来仗义散家财啊。   不是陷阱。   纪纶转身毫不犹豫离开,端的是冷酷无情。   社会险恶,金新月尤甚!   他言尽于此,绝不能多管闲事。   然而——   他想的美好,世事却难料。   他刚摆脱尾随者,赶到会面地点,一个一模一样长相的孩子在那抛着宝石玩。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纪纶眼皮一跳,似乎理解了什么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不会就是……”   他要接头的人。   and接下他雇佣任务的□□,龙组!   “我叫天童,不叫龙组。”圆润胖嘟嘟的小男孩有点不高兴,但还算礼貌地指正他的称呼。   纪纶牙忒疼,还得耐心问清楚情况,“但,是你接下了我指定给龙组的任务吧?”   四周没有其他人,只有这个孩子在此时此地,带着指定的相认信物,一只小狮子玩偶出现。   纪纶愤怒摔掉同款小狮子。   天童满脸做了坏事心虚的模样,连遮掩都不会,“羲和、大年……他们没时间……”   他是偷摸跑出来的。   纪纶了然。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投诉,换人。   金新月的佣兵团这么多,还能在这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小孩一把抱住转身欲走的他:“我不可以吗!我也很厉害的!你要我做什么事都可以!”   纪纶腰上仿佛坠了千斤重,“不行,我不雇佣童工!”   “不!!!”   地上顿时了多了个满地打滚,撒泼耍赖的熊孩子。   纪纶:“………”   救命——   为什么金新月都有熊孩子!!!   他的耳朵!   孩子特有的高分贝嚎叫仿佛能冲破云霄,直把不少人吸引过来。   纪纶十分无奈将人拖到隐蔽处,“你走吧,雇佣是不可能雇佣你的,就当我认栽,定金给你买东西吃了。”   小孩扒着手指算了一笔账。   是用现在得到的定金去买吃的好,还是继续完成这个任务,拿到更多的钱,买更多吃的……   纪纶不等他想明白,冷着脸走到巷子口。   身后,以为会说出更多赖皮话的天童,一开口就让他止了步。   “你不是要人保护你吗?外面这么多准备杀死你的坏人,你打得过他们吗?”   ……   赌场。   一群正在兴头上的亡命之徒疯狂为自己的下注呐喊。   结果出来后,几家欢喜几家愁,庄家笑看赌狗愁。   忽然,一声突兀而兴奋的喊声:“天哪,我要发了!!”   酒馆。   “好消息!好消息!”   “嚷什么嚷,大人在这玩不知道吗!”   下一刻,被打扰“雅兴”的人跟着大呼小叫起来。   原还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馆一堆人,甚至酒保和老板蜂蛹跑出,账单都顾不上结。   各地,无数脸带和他们一样亢奋之色的人跑出各自居住点,宛若猎狗般在大街上四处搜寻着什么。   “嗯?这是多恨他,想让他死啊。”落单的流浪尖兵在街上嘀咕。   “几十亿的价格,杀几个S级尖兵都够了。”   “多少年没有发布过这么高额悬赏金的捕猎令了!”经历沧桑的老人如此感慨。   纪纶也在感慨。   一群人神经病一样朝他扑过来,天童把他护在身下,只得一声怒吼,压在他们身上的人全部被震开。   这份力量不可谓不强,但也不至于让他震惊脸。   虎嘉薛采青等等人都可以做到。   问题在于,天童都没有启动装甲!   扫描全身上下,都没看到他身上有装甲手环,纪纶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   现在的小孩子身体素质都这么强了吗?   全球都在偷偷进化,果然只有他被落下了?!   “别跟他们硬碰硬,先跑!”小破孩武力值高是高,就是精神不太正常。   一手抓一个人,扔珠子一样扔出去,看着竟像被激怒一样,分分钟跟人缠斗在一起。   纪纶跑路跑到一半,回头一看这副场景,赶紧叫人撤回来。   “哦,任务……”   真是谢谢你还记得保护我的任务啊!   纪纶又气又急,为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攻击者。   一边又为这孩子的听话百感交集。   刚刚还是失去神志一样的小恶魔,一听他喊他,立刻神志清醒,抽身跃回他身边,扛起他就跑。   “……”   就是倒也不必如此体贴。   “这些人怎么回事!?”   摆脱一群追击者,又冒出一群,不管他们逃到哪条街,都有人气势汹汹冲他们来!   哦不对,是单冲向他。   纪纶苦逼一笑,要天童放他下来。   他这是成香饽饽了吗,金新月的人真热情!   “我保护了你,所以我的任务完成了,你要把剩下的佣金给我哦!咦?”   天童眉毛一竖,像只受惊的小兽全身炸毛戒备起来。   纪纶跟着心里一咯噔:“怎么了!?”   天童目不转睛盯着一栋像拍卖场的建筑物,“里面那个大家伙没有出来。”   纪纶思考了一下,没懂他跳脱的逻辑:“有什么问题?”   天童一脸你这都不懂,真是不如我的骄傲:“如果他出来了,我就保护不了你了啊,他还挺厉害的。”   纪纶:“……”   不明觉厉的样子。   不过他还是提出雇佣任务续约,佣金翻倍。   天童眼睛一亮,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被信任感:“交给我!”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完成任务的可爱样子,着实萌化人。   俗人一个的纪纶也不例外。   不禁为自己要孩子保护而愧疚,有一瞬,想叫他不要再管他,赶紧离开。   不待他付出实践,意外从天而降。   四面八方涌来的袭击震碎脚下的火化场屋顶,天童保护着他免受伤害,不妨自己脚下一滑坠落。   他奋不顾身扑来想抓住他,却只看到一大片滚烫的岩浆,三头身的天童化作一个小黑点直直落入其中。   周遭似乎静寂凝滞。   他呼吸一滞,感受着满眼不可置信的冲击,生生踢烂了酒馆大门。   “给我个解释!”   拼尽全力冲出包围圈,他直奔一开始下单的酒馆。   到底是谁想让他死。   为此他竟然连累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明明他借助新型装甲的优势,不说能在金新月如鱼得水横着走,尚且还能保全自身,低调做人。   突然间,金新月全员都在追捕他!   想尽办法从人口中逼问到,是因为一份捕猎令的缘故,他立刻想到,他曾经来过的酒馆。   只有这个老板有机会泄露他信息!   被他扣住了脖子的男人丝毫不惧,“什么人来,我们就办什么事,有人出钱做这笔大生意,我们有什么办法?”   环顾酒馆一众酒保员工,纪纶几乎目眦尽裂,满身血污加上一身戾气,衬得他似恶鬼附身。   “那就用更多钱,撤下它!”   “没用。”老板干脆摇头。   这份捕猎令已经激起整个金新月的热情,他们的杀心怎么可能用钱平息。   没有血流成河,尸堆成山,金新月是不可能平静的。   纪纶慢慢放开了他。   老板年纪大了,被松开咳了好久才气息恢复如常,“看在这个账号的份上,从后门出去吧。”   迎着纪纶错愕的双眸,老板慢悠悠取来酒杯擦拭,“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个账号的意义。”   “很多年前,那两座孤儿院和救护所就是这个账号投资建设的。”   很幸运,他当年濒临死亡时,从救护所领到了一个面包。   全是罪犯的金新月有孤儿院和救济所,纪纶初看到确实吃惊过。   这证明,被神抛弃的地狱,曾经有曙光照进过。   时至今日,这几个场所还在运转。   其中虽然也有黑暗的地方,但它们也确实为金新月滋润了新芽。   所以他这片新芽能不能也滋润一下呢?   有,但不多。   角斗场,纪纶面色苍白注视着从各个方向围上来的人。   他的运气大概是在华龙国就用光了。   从给宋礼报信时就倒霉,一直到现在。   大半个金新月的人都想抓到他,他能逃到哪里去。   那么……要束手就擒吗?   这些人抓到他,会把他大卸八块拿去领赏金吧。   闭了闭眼,准备接受现实,惨叫由远及近传来。   纪纶惊魂未定睁开眼。   在血与打斗声中,那个身影一步一步向他接近,他们越来越近。   他狼狈不堪坐在地上,怔怔仰望伟岸高大的男人。   一道朦胧的身影从久远的记忆之海浮出,奇异的,和眼前的人重叠贴合。 第94章 萨洛克之虎   墨色的金属感装甲包裹全身,外披同色披风,从头到脚看不到一寸肌肤。   双眸处也是冷硬的血红镜片覆盖。   一路从外面杀进角斗场,所向披靡,无人能挡,整个人锋利不可侵犯,活像地狱而来的修罗杀神。   周遭一圈人被震慑住时,纪纶也呼吸一滞。   以为死定了的时候,忽然冒出这么个救星,这种感觉很奇异。   更奇异的却是这个人带给他的另一种感觉。   好像很多年前,他们曾经见过。   有一个刻骨铭心的影子刻在他心里,被一层雾蒙着之后,让他不能细细分辨。   试图往深处挖掘,脑袋便像重重一击,懵了。   四周杀红了眼的凶徒重新围上来,让他收回了注意力。   此时此景,不能不心悸忧心。   那个神秘人却在这种时候,浑然不觉还有其他人似,高大的身躯在他面前屈膝蹲下,伸出一只手。   纪纶犹豫地伸出左手,放上那只被装甲裹覆的手心,“你要带我走?”   “他”点点头,随即摇头。   纪纶不懂了。   下一秒,大手轻而易举拉起他。   因为身形高大,比他大了足足一圈,他只及“他”肩膀。   “他”抬手扯下来的披风飞扬落下,罩住了他整个人,也遮蔽了他所有视线。   “独行者!……”   他听到有人惊惧高喊,心里默默数着秒。   一个两个……伴随一波又一边发起的进攻,耳边是接连不断的身体重重倒地的声音。   血液慢慢流到他脚边,差一点就碰到他时,嚎叫声戛然而止。   周遭万籁俱寂。   眼前一亮,他重见光明。   “他”系着披风,满身血污,俊伟庄严而沉默地站在他面前。   血气让人胆寒,气息却令人心安。   环顾空荡不复喧闹的角斗场,纪纶良久无言。   酒馆老板不是说,金新月被挑起的杀戮之心,不见到他的尸体不会停止吗,   眼前这尊行走的大杀器用实际行动证明,还是他们不够怕。   进来一个他杀一个,直到无人再敢踏入。   谁还记得那个捕猎令!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他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他身边有如此强悍实力的人屈指可数。   细数认识的人,身形相似的,则武力值对不上。   何况这样惊艳绝伦的人物,他如果真的见过,不可能会忘记。   如果会忘,又是什么原因?   看“他”摇头好像在否认。   有没有可能是他单方面见过?   “我知道了。”   “他”既然不想展示真面目,他也不会再问。   “还是要谢谢你。”   跟“他”交流确实费劲,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只会一板一眼点头摇头,一声不会发。   纪纶说了一大堆情真意切的感激话,“他”还是一动不动杵在他面前,没有一点表示。   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一部通讯器,一沓现金,放在地上。   纪纶稍一忖度,试探道:“你要我拿着这些东西,离开金新月?”   “他”点了头。   纪纶莫名品出一丝萌,却没有任何行动。   迟迟等不到他捡起地上东西,“他”歪了歪头,护目镜忽然跳出四个冰冷的方块字。   离开 回家   他就是用这种方式跟别人沟通吗?   纪纶捡起地上东西,转身步向门口:“那我走了?”   “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得好像不存在。   ……   火化场,纪纶还没走近,震耳欲聋的嚎啕大哭振飞门口一群乌鸦。   一个不耐烦的浑厚男中音喝道:“臭小子!你有完没完!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   “他死了……”抽泣的孩童声停顿不到片刻,继续哭嚎起来,“他死了!我没有保护好他呜哇——!”   “死就死了嘛,这地方哪天不死人。”   一个“伪娘音”好像在支使身边的人,赶紧用食物去换几个小孩回来陪他玩。   “那不一样!”   熟悉的满地打滚,撒泼嚎叫。   只是这回,有人迅速安抚。   “我知道不一样,他是你的朋友,对吗。”   “纪纶是我的朋友,我喜欢他呜……”   “如果有缘,你们一定会再相见。”磁性的男声安慰。   纪纶进门的腿欲迈又止。   尴尬,他是进还是不进。   废墟前,一个爆炸头,一个瘦子,还有一个大胖子面面相觑,盯着他不可置信。   天童身边的蒙眼男人抬手盖上他头顶,揉了揉,“看来你跟他有缘。”   看在这么有缘的份上,纪纶大胆请求他们履行一开始的合约,送他离开金新月。   龙组答应了。   纪纶做的一番心理建设完全没派上用场。   这些人跟他预设的形象相差太远了。   好比投影出来是一群张牙舞爪的凶悍恶兽,结果走到灯光后发现,分明都是些可爱小白兔。   第一个说话,嫌天童苦恼烦人的大叔名叫天研年,看着是这个龙组的一把手,其实经常因为管教不住天童,气得吹胡子瞪眼。   纪纶怀疑他一头卷发就是因此成了爆炸头。   其他被不省心的成员整的吃瘪,更是不计其数。   有着伪娘音的瘦子是男Omega萨拉。   他喜欢做家务,喜欢各种时装美容。   就这一路,他操心所有人的吃食和穿着打扮情况来看,纪纶觉得他是龙组的男妈妈角色。   敦厚的胖高个是图霸,据他说,他爱好研究发明,是个响当当的科学家。   纪纶想了一圈,没听过科学界有这个名字,只好寒暄说,真是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不过图霸的改装动手能力确实不错的。   经他改造的越野车载着他们,风驰电掣,不到三天便到了金新月边界。   路上,因为萨拉过于自来熟,拉着他探讨了一路他的保养秘诀。   纪纶不得不躲到后面车厢。   倒是成功跟天童嘴里的曦和搭上了话。   这是个白布蒙眼的帅大叔,他自称已年近半百,不过尔尔。   可夜晚休息时,却是他孤身一人抱剑站在车边,不费一兵一卒,便震慑退所有暗处伏兵。   剩下几人还在车上呼呼大睡。   天童……天童就是个疯小孩,bug一样的存在。   厉害的时候大力出奇迹。   没吃饱的时候,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能把他踩在脚下,欺负得他哇哇大哭。   羲和还教导他不可以随便出手,仗着力气大欺负别人。   纪纶在旁听得满脸怀疑人生。   幸好,幸好他没说执行雇佣任务时,天童也不能打人。   “为什么他们都说你们是□□?”快到边界时,他心里一直盘桓的问题忍不住问出。   “在我们占领的地盘上,我们会定下一个规则。”盲眼的羲和行动却与常人无异,步下车坦言。   “无论强者还是弱者,他们都不能掠夺他人,强.奸杀人也是不被允许的,他们只能通过一天八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从我们手中换取食物。”   “一开始,因为别的地方环境险恶,他们接受了这个规则,后来瘦弱的人变得强壮,一无所有的人开始变得富有,有人不再愿意服从我们的管教。”   “我们管不住他们的变化,只能将他们赶出去作罢。”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出了这样的名声。”天研年经过他们,顺口骂了句白眼狼。   纪纶倒是明白了。   为什么做着好事的龙组反而成了□□。   金新月是个崇尚暴力解决问题的地方,更是无规则,无公平,无国界的三无地带。   试图建立一种秩序的龙组,在金新月的人眼中,才是破坏这种规则的万恶之源。   “往东就是华龙国的领土,你想回国的话,我们可以再送你一程,”羲和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纪纶极目远眺祖国方向,怅然不知为何。   “也许是还没到时候吧。”   ……   往西是萨洛克的国界。   这个面积几乎与华龙国相当的国家,文化与历史也和华龙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入目所见,为了避开严暑和酷寒的建筑物墙壁修的极厚,街上国民和华龙国人并无两样,只是肤色稍黄些。   一方面这是气候差异导致,兼之萨洛克多荒漠,环境更是极端。   另一个原因则完全是因为萨洛克的人民吃不饱,身体没营养,自然肤色显黄。   至于人民为何贫苦,就要问问这个国家的掌权者了。   萨洛克政权长期不稳定,领主这些大军阀将这个国家瓜分得七零八落,几乎各自为政。   如此也就罢了。   一个国家总会分久必合。   说不定哪天天降猛男,这个国家就统一了呢。   可惜,塔尼亚帝国这样的殖民国家完全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所谓趁你病要你命。   萨洛克大片地区都沦为了帝国殖民地,权贵后花园。   各种特区、租界如雨后春笋出现。   什么割裂土地,让渡行政权司法权,献上战争赔款,都成了萨洛克的家常便饭。   活在这个国家的平民堪称国破家亡,人不如狗。   凭借靳恩那个账号的资金,他给自己购置来一身看着挺高级的行当。   原本还想找个地方住下来,街边拉客的司机讨好地朝他笑,乞讨的老人拉扯着小孩也小心翼翼凑过来。   他们眼神真挚,脸上充满劳苦痕迹。   纪纶莫名看不下去,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难受感 ,匆匆拐入一家咖啡店落脚暂歇。   服务员是个跟纪灵年纪相仿的女孩,上来递上菜单。   等他点完单,她俯身低声道,“你不要信街上那些说可以包你满意的中介,他们是专门骗你这种外地人的。”   纪纶眉毛轻挑,流露诧异。   女孩似乎明白他在问,为什么要提醒他?   水灵灵的双眸看向窗外,“如果每个人都尽己所能,伸出援助之手,这个世界上不就没有苦难了吗。”   “希望我能帮上你。”   她拿着菜单回到柜台。   纪纶回望窗外若有所思。   原来他在外面给小乞丐钱,都被她看在眼里。   因着那队爷孙俩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满眼透着乞求,却并未强拉着他要他施舍不放。   他难民心生恻隐。   “先生,您的咖啡。”女孩再度返回。   纪纶趁机询问她的名字,给了小费。   热心肠的女孩满口答应,下班后一定帮他找个合适的住所。   在那之前,还是请她顺手打开店里的电视吧。   纪纶想看看有没有国内的新闻来着,电视上播的却是一个转播塔尼亚帝国的新闻。   一个小国地主家庭出身的男人,跑去异国领导起义革命,最后被塔尼亚帝国捕获斩首。   哪哪都是槽点。   邻桌的顾客看着是本地人,对新闻男主角嗤之以鼻,“放着好日子不过,不远万里跑来别国找事干,你说是不是有毛病?”   他想争取他的认同来着。   纪纶想想远在梅兰王国的朝闻道,沉默了。   那里的人是不是也这样看待朝闻道呢?   那个女服务员看向电视上男人的目光,倒是充满憧憬与敬仰。   而且他可以确定,女孩并非是喜欢偶像明星颜值的那种憧憬。   男人很帅,戴着贝雷帽目视前方的眼神更是吸引人。   这些却都不是吸引她的直接原因。   不待他继续打量,店里忽然闯入一队士兵,不由分说抓住女孩。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女孩试图求救,旁边人却唯恐避之不及。   纪纶刷的下意识站起,邻桌那个顾客按住他说:“那可是领主大人的卫兵,你想干什么!?”   管理当地的是领主菩蛮,为人最狠辣不过。   当地人见到领主府的人都要绕道走。   不过这少年看着是有钱的外国人,应该没事。   “你们就任由她被带走吗?”眼见女孩抵抗不过,被卫兵带离店里,走出好远还是无人制止,纪纶再忍不住问。   四周缄默,避开他的目光。   邻桌顾客毫不犹豫道:“她是叛党!”   “我早就发现她鬼鬼祟祟,总和城外那些流民接头见面,是才跟领主大人举报了她!”   纪纶瞪大的眼睛,震惊无以复加。   流民是失去户籍和公民身份的人,为的是换一种方式活下来。   他了解过萨洛克的制度,知道萨洛克苛捐杂税严重。   在领主和殖民者的层层倾轧剥削下,很多人不堪重负,会脱离统治,到城外建立自己的□□。   如此,一定程度上可以自由很多。   当然,那些自建的基地中,变成为乱一方的军阀土匪组织也有。   但叛党不一样。   眼见国家内忧外患,受尽屈辱,被外强宰割,统治阶级仍然不思进取,投敌卖国。   萨洛克国内自然不乏有志之士起义反抗。   这些人,落在上层阶级眼里,就成了祸乱国家的叛党抢匪。   如果那个女孩是叛党,不是更讽刺吗。   纪纶匆匆离开咖啡店。   这样一个女孩,和纪灵一般的年纪,原本应该无忧无虑在学校读书玩闹。   她却早早出来挣钱糊口,心忧国事,以致招惹危险。   实在让人不忍心。   ……   米娅沿途不断挣扎,她知道被卫兵抓住的人都没好下场,就这样被带走,她就完了。   可是转念一想,卫兵抓她这样一个普通人,不就是为了引出她后面的人吗。   她不能给别人带去危险。   求救声断在喉咙里。   眼看目的地越来越近,她满目悲哀,难以自已。   这时候经过一条街,墙后猛的越出一个蒙面人,空翻,后旋踢……几下掀翻抓捕她的卫兵。   “啊!你是、你是那位店店里的——”   纪纶声音闷闷打断她:“就不能当作没认出我吗……”   扑哧,米娅笑出声。   纪纶面皮薄,赫然下脸颊泛红道:“你是本地人,对路况熟悉的话指条路吧,我把你送到安全地方。”   米娅愁眉苦脸指着不远处的恢宏府邸:“我们已经惊动领主,只怕逃不了了,您别管我了,还是赶紧离开吧。领主的手下凶狠无比,您被抓住不会有好下场的。”   纪纶:“……”好的,他知道招惹到谁了。   他倒是想脱身离开,这不是士兵不给他机会吗!   一把拉住米娅,纪纶死命狂奔。   要命,脑子一抽真的很容易做冲动的事!   一头撞进修道院,惊起一队唱诗班的男男女女。   “你们是谁!?卫兵!卫兵!”   惊慌失措的唱诗班阻挠了他们的去路,纪纶掉头想离开前庭,门口大队卫兵堵住退路。   进退两难间,从旁又冒出一大群黑色罩袍修女。   她们从后院奔出,不躲不避,直冲他们而来。   等等,修女抱的是什么!!   领头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女,端着把□□,越过他,一枪崩掉门口的士兵头领。   纪纶吃惊之余,米娅喜出望外,“队长!你们怎么来了!?”   队长黑眸清亮,声音低沉,指挥其他修女围追阻截,解决士兵,一边在战火硝烟中回答米娅:   “你被领主府的人监视怎么不及时跟我们求救?我进城来进货,一听说青堇街有人被带走,就知道是你出事了。”   米娅神情感动。   未及解释自己,连忙介绍纪纶。   他的腹部因渗血已染红外衣,米娅一看到,更愧疚了。   “多亏他刚才从卫兵手中救下我,我才能等到你们过来。”   纪纶眺望庭外,回身简单道声你们好,问道:“这位姑娘,你来的时候有看到咖啡店那条街被封锁了吗?”   他初到萨洛克购置的行李还寄存在那。   话音刚落,米娅和一旁的几个“修女”陆续笑出声。   被他称作姑娘的“修女”抬手摘下黑帽,露出干净利落的寸头。   眸光不动声色扫过他垂落肩膀的长发。   纪纶:“……”   好吧好吧,他知道自己才更像女孩。   是他错了,错把少年当少女!   细看这位队长五官虽清秀雌雄莫辨,脸部轮廓还是有着少年的俊朗。   帽子一摘,没了遮挡,那双黑亮的眼睛挡不住的锋芒毕露。   他游刃有余指挥作战,安排众人批次撤退,“米娅,你不能再留在城里,跟我们一起离开,其他人按计划撤退,一小队跟我一起殿后!”   “队长!”米娅得空赶紧插话,“让他跟我们一起走吧,如果抛下他,他会有危险的!”   队长回头看了眼纪纶,“整个芙蓉城都会被封锁,东西在哪?娜娜,万娃,你们带上他。”   二话不说,纪纶就被安排了。   整个队伍除了队长都是女孩,却在这位队长的指挥下进退有度,凭借对地形烂熟于心的优势,有序开始行军转移。   他还在懵逼中,两个女孩领着他在城里左转右转,转眼就到了城门口。   纪纶环顾四周,果然看到那位队长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他未着装甲,却身手矫健,勇猛宛若虎豹,飞身解决守城卫兵,回身招手让他们先出城。   纪纶路上裹好了崩裂的伤口,赶紧启动装甲,帮两个女孩减轻压力。   娜娜和万娃未想他身手如此好,惊叹不已,“这也是装甲吗?我听说过这种新型装甲,市场上千金难求,没想到是这样的,你可真厉害!”   夜间白光瞩目,怕引来追兵,纪纶问她们要了块破布披上,架不住她们的真诚必杀技,谦虚道,“你们队长才厉害,我只是占了装甲优势。”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面露骄傲:“那可是我们的杜桑队长啊!” 第95章 春芽基地   飞身下墙,步入茫茫黑夜,杜桑一眼看到车边的少年。   黑暗中那种皎皎若明月的发光实在漂亮。   杜桑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装甲在萨洛克早被纳入军备物品清单,等闲人购买不到,何况是这种最新型装甲。   他们只听过,从来没见过。   加上这人身形虽稍羸弱,容貌却俊秀,冷着脸不苟言笑时,看着比他们这些泥腿子出尘清贵无比。   想必是哪个大国来的富家子弟。   杜桑公事公办的冷硬口吻:“阁下,为了我们彼此的信任,请您系上这块黑布。”   这人倒是爽快,未加踌躇便蒙住了眼睛。   等上了车,行出半里地,他才问米娅,“我们现在要去哪?”   米娅道:“我们要回家了,纪纶阁下,去我们的基地!”   朦胧的月光照得旷野惨白,疏疏落落的灌木丛抖动茎叶。   纪纶坐在车斗,听得寒风吹得耳边唰唰响。   车上倒是静悄悄没有声音,女孩们头靠着头,依偎着彼此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几个钟头,在前头开车的杜桑扣响车厢唤醒他们。   纪纶蒙眼的布条被人取下,睁开眼是一大片开阔地,远远山岗连亘,黑暗中点点灯光犹如星子闪耀。   女孩们隐隐活跃起来,恍若归巢的鸟儿,迫不及待要奔向那处心心念念的地方。   然而旷野上看着近,实则距离甚远,两车的人按耐下心情,静静看着天际地平线亮起。   白蒙蒙的晨雾四处弥漫,霞光染红天空,火烧般红彤彤一片。   大地折射着金光,一座堡垒在晨光中以巍峨壮观而凛然的气势映入纪纶眼帘。   说它是堡垒属实是夸张了。   近了可以发现,只是几栋大房子,一圈围墙组成的居民点。   外围有巩固的防御设备的据点,架设了几个瞭望台和炮台,才看起来像个要塞。   几个瞭卫在门楼顶上站岗,胸前斜挂交叉的子弹袋和一支长枪,精神抖擞的年轻样子。   天色尚早,但迎接的人得到消息,早早就跑了出来。   “娘子军”们得到了热烈欢迎,犹其一个名词出现频率最高。   “啊!是我想要的书!杜桑哥哥买回来了!”   “杜桑哥哥!杜桑哥哥!你们回来有没有遇到惊心动魄的战斗!?”   “下次进货带上我!杜桑哥哥!”   “好了好了大家,让我们的同志们先休息,等他们休息好大家再跟他们说话好吗?”   一个年纪看着不比杜桑大多少的青年站出来统筹规划。   制止热情万分的孩子们围堵杜桑等人,安排大点的孩子带他们离开。   还要清点带回来的人员物资。   他和其他几个管事的青年做得有条不絮。   叽叽喳喳的声音散去,被簇拥得无处落脚的杜桑这才有口喘息的时间,跟其他人汇报这次的经历。   纪纶模糊听到青年用萨洛克语问他:“你怎么带了个外人回来?”   杜桑凝眉不语。   “平时就算了,现在茂先生……”   “茂先生!”杜桑目光忽然一亮,显出几分难得的孩子气。   纪纶挑挑眉。   他的萨洛克语不是很好,杜桑这几个头领身份的人避着他,也没有说很大声。   最后,还是第一个青年带头确定下他的安排。   “算了,他既然对米娅有恩,我们也不能弃之不顾……”   米娅过来领他去住的地方。   房间里很亮,一张铁架子床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就占满了空间。   小是小了点,但打扫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就舒服。   他在金新月过得那风餐露宿的狗日子,想起来都得掬一把泪。   有这样的一个住的地方,不要太满足。   而且基地其他人不管是谁,住的也是这样的单间,有的还是两人一间。   比起来他这真是豪华单间了。   躺下去那一刻他还在感叹,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来之前,以为一个能独立运转,脱离官方政府控制的基地,会是什么厉害的头领掌权。   结果就是那几个脸庞还青涩的青年。   一群年龄普遍未成年的少年支撑着整个基地运转。   整个基地找不到一个大人。   这里年纪最大的也才二十出头,最小的甚至还是襁褓中的婴儿。   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   睡了几个小时,被基地的午饭铃声叫醒。   往窗外一看,睡前他还在关心着的人正热火朝天劳作。   开垦荒地扛木材,打饭洗衣服,不论年纪大小,大家都积极热烈,朝气蓬勃。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有些事一个人做会显得荒唐,但一群人做就会变得欢聚一堂”。   春芽基地这种热烈的集体精神状态,是他在其他地方都没看过的。   早上外出回来的人没有贪恋软床,稍作休息便陆续起床,加入劳动。   纪纶一出门就遇到隔壁的邻居也出来。   睡他隔壁的人正是杜桑。   上身一件墨绿色背心,露出结实的腱子肉,下.身工装裤配马丁靴。   脖上一条挂珠的黑色颈带项链,加上简简单单一个寸头。   不是特意的打扮,却远比那些精心装饰自己的都市人来得亮眼,来得干净利落有精气神。   比起昨天不冷不热,明显没有其他人热情的态度。   今天的杜桑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话里他倒是把主人翁的责任尽到了,说是女孩们的房间在另一边,让他有什么需要尽管来隔壁找他。   纪纶顺势问他借了沐浴露和洗发水。   杜桑好像没有这些东西,去问其他人给他要到了。   附带一句,基地物资紧缺,不比贵国地广物丰,他要是待不惯,可以送他离开。   纪纶眉毛一扬,笑着说经过昨天一闹,城里这会风声紧,等他伤好些就找机会走。   昨天米娅说他受伤是因为救她,搞得其他人也误会了。   纪纶解释过,他们还是觉得对不起他。   杜桑也一样。   瞟眼他腹部,神色异样离开。   他肯定是歉疚了。   那背影简直是落荒而逃。   纪纶在后面忍俊不禁。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单纯的人在他这副作态面前根本招架不住。   他在国内就没见过这样好欺负的。   还想对他强硬呢,他稍一示弱,自己先跑了。   纪纶从小到大想要交好的人,没有不跟他好的。   走到哪他都会让自己人缘好。   来到这个春芽基地,他准备故技重施,吃饭时故意坐到杜桑旁边。   杜桑身体明显一僵,倒没撂脸子赶他。   但其他人主动又热情跟他问好,还不断跟他搭话,问他来历时,他无动于衷地冷淡坐在那,实在格格不入。   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杜桑对他的排斥。   何况纪纶本来就敏感。   他也不是想为难杜桑,只是奇怪杜桑缘何如此。   要说他不够讨喜,可不管是米娅,还是基地其他人,对他都很喜欢。   他一去食堂,打饭的姐姐都多给了他一勺菜。   杜桑本人方方面面也挑不出一点错,不是会针对别人的人。   为了弄清这点,纪纶问起米娅他们。   杜桑虽然对他多有抵触和偏见,行事却光明磊落,不屑隐藏自己的想法。   纪纶很容易就打探到他的过往经历,知道他为什么比别人更不喜欢他了。   准确来说,杜桑是不喜欢外国人。   所谓爱得越深,被背叛时就会越恨。   更何况杜桑这种感情强烈,敢爱敢恨的人。   他从小父母双亡,沦为孤儿,吃尽苦头。   除了本国人的欺压,就是因为一个外国公司想侵占他们的土地建厂,逼死了他一家人。   侥幸活下来后,小时候多亏一个华龙国来的女老师抚养和教导他读书。   那位老师是真正干实事的人,在当地建立学堂,免费给孩子上课,提供食物。   杜桑至今很敬仰她。   可惜好景不长,学堂被□□组织袭击,他亦师亦母的恩人为了不让学堂受牵连,被人带走,至今不知所踪。   从那以后,杜桑还没有对外国人产生偏见,只是多年颠沛流离,见得多了,自然而然看透了人性。   什么雇佣自己的白人老爷是恋.童癖。   好吃好喝款待自己的温柔外国女子,只是想将他养成珍兽,卖给塔尼亚贵族。   跟自己称兄道弟的街头乞丐,转头跟官老爷举报他是在逃性.奴。   久而久之,每一个好心说要救助他的外国人,在他眼里,都是披着道貌岸然外衣的伪君子。   那些施舍救助他们的外国人中,固然有并非作秀的好心肠之人。   可他们有资本到异国他乡施舍好心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背靠他们的国家,从萨洛克攫取大量利益得来的优渥条件。   倾销商品,倒卖奴隶,他们的优渥生活是靠压榨萨洛克人民换来的啊!   在别人为这份一时的好心感激涕零时,读过书的杜桑早已看透了本质。   除了个别拥有国际主义精神的真正高尚之人,无缘无故的善心背后都是罪恶,没有例外。   纪纶心理平衡了。   敢情不是单歧视他一个。   杜桑只是平等地看不起所有垃圾。   米娅还歉意地请他多多包容,杜桑队长不是故意的。   她多虑了。   往常对于不喜欢自己的人,纪纶兴致来了,是爱犯上一回贱逗逗对方。   但杜桑不一样。   他明显是个性格认真的人,爱是爱,恨是恨,不会含糊。   年纪轻轻又以一己之力支撑起基地。   撤退时,居然还能抽空把他的行李取回来。   太猛了。   出于对他的尊敬,纪纶决定收回撩拨的爪子,自觉远离这只气势汹汹不好惹的萨洛克之虎。   知道基地来了紧要的人,他除了房间就是食堂,绝对不在基地多转悠一圈。   两天后,他在房间打理长得过长的头发,杜桑忽然找上了他。   ……   杜桑来是想找纪纶帮个忙。   他是个孤儿,早已没有亲人。   在这大厦将倾时刻,一心只想扶祖国于危亡之中。   跌跌撞撞长到十几岁,他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建立了这个孩子也能互相保护和扶持的春芽基地。   和其他靠□□劫运转下来的基地不同,他们这个基地自给自足,没有的物资也是通过交易得来。   如此不合时宜,他们在附近一众基地中的实力自然属于末流。   面积人数都少得可怜。   但杜桑和其他人都很满足。   乱世中有一自保之力已属珍贵,剩下就是加入一个可靠的爱国组织。   纵观国内,南边有萨洛克人民团结阵线,建立南方军。   北边有民族解放阵线,成立北方武装部队。   两个都是爱国政党,多次领导起义反抗压迫,被政.府不容。   两边的主要领导人也被视作乱臣贼子,恐.怖分子,常年霸占通缉令榜首。   其他几个队长都有意选择加入南方军。   除了离他们更近的理由,也是因为平时交易物资打过交道,南方军的人童叟无欺,非常公道。   他们保卫基地的军火还是从南方军那换来的呢。   南方军的将军原本是个愿意给穷人打官司的律师,也有能干无私的名声在外。   杜桑却想去北方。   那里有个他非常敬佩的人。   正是这个人最早提出建立自己的武装部队,救国军才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和影响力。   只是因为北方人数少,资金不足,他才名声不显。   比起来,南方军也不是不好,只是北方的那个男人更迷人一点。   杜桑承认自己的个人英雄主义比较浓厚。   去年,他正要屈服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原则,加入南方军。   忽然听闻南北两个阵线共同签订了《告萨洛克全体国民书》,提出“恢复主权,驱逐外虏,保卫人民”的口号。   名义上已相当于合而为一,统称救国军。   他们春芽基地本就和南方军关系匪浅。   如今顺势加入,也就差一步被收编的距离,就是有组织的人啦。   救国军迟迟不收编自是有他们的考量。   他们这个基地的人普遍年纪小,情况特殊,一旦正式收编,很容易成为政.府甚至是其他基地的靶子。   因此,救国军那边只要求他们有余力的前提下帮助提供军需物资。   其他收留照顾孤儿的后勤任务如常。   组织如此体贴,他们却不甘心被小看。   他们要证明,他们只是年纪小,并非无用。   今年开始,整个基地加大对救国军的支援。   那边将资金打给他们,他们这边就暗中收购物资,偷运给前线的部队。   基地和芙蓉城之间的运输线,杜桑是走惯了的。   各大领主虽然有颁布政策,不许民间和流民交易,还是挡不住唯利是图的商人走私。   在这条多方运输链,米娅算是内应,发挥了重要作用。   她在城里有家有父母,完全是因为对祖国的感情,无偿给他们帮忙。   一得知她被盯上有危险,杜桑毫不犹豫组织人来营救。   他没有亲人。   基地的每个人都是他的家人。   米娅不住在基地,却和他的兄弟姐妹无异。   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幸好,这一趟没有伤亡。   “阁下,我想请您帮帮我们。”   他带着难堪的神色,眼底却哀恸而庄重,“我的妹妹上个月跟队回来的途中被伏击,许久不知所踪,我多方打听才得知,她身陷囹圄,正在城里那塔尼亚贵族的家里。”   “如今,只有您能救她。” 第96章 十城督宪   “你就是华龙国来的那个上尉?”   争奇斗艳的花园茶几旁,华美礼裙的贵妇摆摆手,“坐吧。”   纪纶一身打领结的西装三件套,微微欠身行礼,“感谢您的仁慈,夫人。”   脱下来的外套交给一旁扮演男仆的杜桑,纪纶硬着头皮加入这场伯爵家的下午茶。   茶会主角毫无疑问是眼前这位伯爵夫人。   “真没想到您会是Omega,哦,我是说你看起来不是很像一个Omega。”   她摆弄着茶几上的精致小点心,慢悠悠摇着折扇。   “我们帝国那些Omega啊,只要学着插花,会欣赏油画和讨论最近的流行衣饰,就有大把年轻有为的Alpha小伙子等着跟他们匹配呢……”   纪纶含笑作倾耳聆听状。   杜桑已离开到佣人待的门房那。   在场女眷只夹了他一名男性,他的存在,明显让一众太太们倾诉欲旺盛。   “帝国给予Omega的资源真是……就是我是帝都人也感到羡慕的程度啊。”   女眷们争相附和着,对Omega资源的嫉妒。   能生育出强大Alpha的只有Omega。   想要繁荣昌盛的家族宁愿选择一个出身卑微的Omega,也绝对不会娶一个同阶层的Beta女人。   在场的夫人太太都不是Omega,深受婚姻市场被歧视的苦。   但作为母亲,为自己儿子考虑婚姻对象的时候,她们仍然毫不犹豫选择Omega。   “上尉莫怪,您是年轻有为,跟他们可不一样。”   一圈女人互相推推搡搡笑起来。   在这赤.裸.裸嫉妒之后的,是对他不加掩饰的炫耀。   他们塔尼亚帝国物资丰富,国力强盛,才有本钱在本国内再给Omega和Alpha塑造一个特权阶层。   只有他们华龙国这种没落国家,无力保护人才,才会放任像纪纶这样顶级稀有物种的Omega流落异乡。   纪纶恍若未觉似,来者不拒地接受她们所有调笑打趣。   属于塔尼亚帝国人特有的优越感,总是能在任何一个阶层显露。   本国人看不起低等公民,但随便一个低等公民走到其他国家,便都是备受追捧的人上人。   他们可以趾高气扬地对所有人吆五喝六。   这是背后的祖国给他们的底气。   纪纶华龙国人的身份已经算让他们收敛。   他上尉的军衔,唬住一帮不出闺阁的女眷也是够的。   加上他一副温良无害的容貌,偏偏又混杂从就金新月摸爬滚打杀出来的冷酷。   两种矛盾又和谐的气质,显出一种淡淡疏离而迷人的特质,只是没有拒人千里之外,反而更吸引了这几位贵族夫人。   她们又怜又爱的目光,目不转睛盯着他看,见他脸皮薄,羞赫得面红耳赤,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失礼了,容我告退一会。”   交际了一会,来到洗手间,镜中的人顷刻失去所有温和笑容,变得面无表情。   随后跟进来的杜桑,一脸担忧他精神状态的纠结。   在直率的杜桑眼里,他大概就是个戏精。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对着米娅他们又是另一种态度。   纪纶也担心自己哪天精神错乱失常。   金新月带给他的影响太深了。   刚到萨洛克,仿佛从无序混沌回归正常世界。   他竟然打心底里觉得,外面的世界都是假象的,外面的人也是如此虚伪。   秩序根本不存在。   法律不过是统治者掌控社会的一种手段。   他提防警惕,全身紧绷,小心翼翼防范着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行人。   睡梦中,更是常常惊醒,好像有无处不在的敌人隐匿在黑暗中,随时会偷袭于他。   “伯爵夫人答应了,给我们见见那个孩子。”   “哦,哦好……”杜桑抬眼望了眼他苍白的肤色,那已经是经过粉饰抹黑的结果。   低头抿抿唇,“你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们可以撤退,不要……不要被那些不好的东西影响。”   他一开始抵触纪纶,就是因为纪纶身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负面东西。   那种气息,很像以前带走他恩师的那个人。   他下意识不喜排斥。   “放心。”纪纶接收到他的好意,扬起一个笑容。   他还没那么脆弱。   而且他这么幸运,在芙蓉城举目无亲,茫然失措的时候遇到米娅,又被带到春芽基地。   春芽基地净化了他。   他不会疯。   他会变好的。   “你说你的妹妹?”   回到客厅,伯爵夫人折扇挡着脸,几分为难道,“可是……我们这来的是一个男孩啊?”   纪纶视线下意识投向门口的杜桑。   他是仆人,更是纪纶假装在当地买来的萨洛克奴隶,因此没有资格进门,免得踏脏了伯爵家的地毯。   杜桑闻言也意外。   他们的情报应当不会错,难道是其中出了意外?   纪纶不由想起前天杜桑求他的样子。   为了妹妹,低声下气就差跪在他面前,看得人实在不落忍。   纪纶试问换成自己,也做不到他那么果断坚决。   芙蓉城刚因为他们前几天的大闹,全城戒严。   基地接连行动,也没有能力再组织一次行动。   杜桑打探到妹妹的去向,立刻就想好了计策,求到他面前。   由他假借一个家道中落,来萨洛克寻求发展的华龙国军官,趁机接走流落到伯爵府的姚琳,再合适不过。   给杜桑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纪纶不紧不慢对伯爵夫人道,“兴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但我确实打听到姚琳是被您家公子接到了贵府。”   他嗓音适时低落,显出几分脆弱的感伤,“我家父母早亡,我那妹妹自小跟着我这个不出气的哥哥吃苦,瘦弱调皮也是有的。”   “上个月我不在家,不上心的佣人害她跑出去了也不知道,真的是……”   远在国内的爸妈原谅他!   “您别伤心,伤心伤身啊。”深信不疑的伯爵夫人忙叫人去把人带出来。   不一会,一个瘦小的身影跑出来,旋风似掠过所有人,径直冲向纪纶。   “哥哥!”   一声激动大喊,纪纶牢牢接住人,抱在怀里站起:“你受苦了,我的女孩。”   女孩埋在他颈项,肩膀一抽一抽好像在哭泣。   客厅一众女眷看得顿时抹起眼泪。   感人,太感人了。   还好没有弄错,这真是纪纶上尉的妹妹。   “夫人……”纪纶弯腰感谢,声音好似也饱含哭腔,“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真正的哥哥站在门外往里偷瞄。   窝在纪纶怀里的姚琳皮肤黝黑,面庞英气,一双眼睛极亮。   纪纶一见到她,就想起办女装的杜桑。   这混沌如恶的世界,让人性别不分,阴阳颠倒。   好端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会被误会是小男孩,就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块头看着只有七八岁。   相貌倒能看出女孩的柔美,但她打扮像少年,言行也如少年一致。   纪纶认真观察了发现,她一言一行都很像杜桑。   明显是喜欢学杜桑。   那种倔强执拗的认真劲,简直跟杜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有这样一个Q版自己,难怪杜桑不是亲哥哥,却还是视她如命,拼了命也要救她回来。   “土豆!小土豆!”   刚走到大门口准备上车,伯爵家的少爷哭着跑出来。   “妈妈,他是我捡回来的,为什么要让他们带走?”   金发碧眼的小正太伤心哭起来,让伯爵夫人没辙。   纪纶小声问怀里的姚琳:“你要不要去跟他道个别?”   队伍被伏击失散后,姚琳一个人躲在城中下水道躲过追捕。   期间是这个小少爷发现她,帮她打掩护支开搜查者。   最后,也是这个小少爷给她送水和吃的,让她活了下来。   小少爷是真心善。   怕家里人发现,藏了她很久。   前几天会把她带回家,也是因为伯爵就要回国离开萨洛克。   他把姚琳藏进行李箱里,想把她一起带回塔尼亚。   不巧被家人发现。   现在,又眼睁睁看着纪纶把她带走。   身后泪眼朦胧,好不可怜。   姚琳抓着他衣襟,摇摇头说:“不用。”   纪纶摸摸她头,钻进后车厢。   这真是个遇事不惊、情绪稳定的。   从始至终不过是初见时激动喊了声哥哥。   “加快速度。”杜桑在副驾驶吩咐扮作司机的同伴。   太过顺利总怕出现意外,只有出了城才是安全的。   杜桑这样安排也没错。   可惜人总怕万一,他们的车子和其他人别上。   杜桑和同来的人都不方便出面,纪纶赶紧下车,和对面的司机交涉。   看在他同是华龙国人的份上,对方没有和他计较,摆摆手放行。   纪纶松口气,回到车上瞥眼后视镜里的车子,没有在意。   这辆车上载的是华龙国的驻外大使。   常年旅居萨洛克,导致对国内的人事都不熟悉。   直到步入大使馆,行色匆匆的大使才灵光一闪,忆起方才街上见到的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   思索不到片刻,他脸上狂喜,“快,想办法尽快联系国内!”   “不,直接找十城督宪!动用所有人脉找到他!!”   他想起那张少年面孔为什么熟悉了。   那不是数月前,由国内发出的一则寻人密令吗!   不久前,那位被他们戏称为十城总督的年轻督宪,大手笔加重酬劳。   提供线索都有丰厚回报。   他要直接找到人,那还不是飞黄腾达,被奉为座上宾。   至少至少,他也能离开萨洛克这个鬼地方!甚至调回中央!   不顾礼节,大使带人一路寻着线索,闯入伯爵家中。   “你们上午是不是见过这个人!”   照片上赫然是军装清峻的少年,眉眼灵动,身姿如松。   只是气质比今天见到的真人温和些。   得知是华龙国的十城督宪在寻此人,女眷们议论纷纷起来。   “两个月前,我在四殿下的婚礼上见过这位大人呢。”   “当真龙章凤姿,尊贵不可言,和四殿下各有千秋~”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女眷们相视一眼,默默揣测着相距千里的两个人。   远在旷野敞篷车上的纪纶,默默抱紧了怀里的女孩。   为了摆脱眼线,杜桑这车开得属实豪放了些。   姚琳紧紧抱着在城里换来的珍贵药品,只有几根手指腾得出来攥紧他的衣服。   他一低头,就能看到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仰望他。   “怎么了?”他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对。   他也没好看到让姚琳目不转睛盯着看这么久的程度。   “哥哥,你是华龙人?”   果然,小女孩只是在怀疑人生。   “杜桑哥哥说,外国人都不能相信。”   车子猛的颠一下。   纪纶看了眼前头心虚的司机,只听呼啸风中,女孩稚嫩而迷茫的声音说,“我分不清大漠和天空,也分不清好人和坏人。”   纪纶放眼望去,苍凉的荒野和黄色的天空融为一体,混混沌沌一片旷远,辨不清分界线。   心里油然生起怅惘。   嘴里仍道,“等你再长几岁就会明白了。”   姚琳没有再吱声,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一派落寞的寂寥。   回程途中很顺利。   除了快到基地时,遇到其他基地的小队出外“觅食”。   这些人“觅食”时是跟野兽无异的,不管遇到的是外籍还是本地人,照抢不误。   只有有友好合约的基地,他们不会出手。   纪纶一张惹眼的外来面孔,怕他被盯上,杜桑没让他下车,自己去跟那些人交涉。   他走南闯北这些年,跟附近的基地都有打交道,倒也没有遇到刁难。   一个男人还哥俩好似揽上他肩膀一抽,“行啊,看不出杜桑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有这爱好!”   杜桑严肃无比:“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人冲车上的纪纶挤眉弄眼,“搁我们面前装模作样做什么?瞧瞧那盘正条顺的脸蛋身材,官老爷才能拥有的Omega欸,你小子也有这福气!”   杜桑神情一肃,拍下肩膀上的手,郑重警告:“收起你们那一套,他是我们的同伴,一个优秀的尖兵战士!”   不容置喙的声音镇住一帮嬉皮笑脸的人,也传进纪纶耳中。   他摇摇头,看着不远处一板一眼走来的少年失笑。   抛开对他外国人身份的偏见以后,杜桑彻底展现出他性格上的魅力。   他赤诚热血,正义英勇,直率坦荡,还聪明可靠,稳重善良,克制自律。   完全毫无瑕疵。   这份魅力,真让每个蝇营狗苟的人自愧不如。   回到基地这天,氛围无比热烈。   作为营救姚琳的主力,纪纶受到所有人的感激。   大家围拥在他身边,听他讲述一路的历程,一边毫不吝啬对他的赞扬。   纪纶顿时有种飘飘然的感激。   糟了,这个基地有毒。   又诓他留下来!   食堂唯一的电视转播到华龙国新闻,本无人在意,纪纶转头偶然一眼瞄到,立时全身打个激灵清醒。   “七月十四日,首任督宪上任仪式在黎王城举行……”   从来没听说过的督宪一职。   电视上,在万众瞩目下走上高台,拂袖转身落座的Alpha更是耀眼夺目得晃了他满眼。   纪纶目光紧紧追随着一身黑底织金制服的俊美Alpha。   看着他冷酷深邃的眸光俯瞰底下众人,举手投足间,一种睥睨天下,掌握无上权力的张扬感喷薄而出。   他落座后,目光淡淡逡巡,又是另一种俯视众生,坐拥天下财富的慵懒性感。   纪纶目光搜寻一圈周围,或冷艳或倨傲清冷的一众王城继承人,俱是眼熟的面孔。   他们身侧,还有各个在王城只手遮天,不可一世的城主们。   此刻,无论年龄大小,无不低头臣服于那个生人勿近,望之如神的Alpha。   纪纶瞳孔慢慢缩小,震惊无以复加。   杜桑喝着水,抬头诧异一问:“你认识的人?”   纪纶盯着电视上的人,声音平淡无波,“不,只是学校的前辈而已。” 第97章 家信   大权在握,几乎是一人之下的十城督宪,纪纶要是认识,怎么会颠沛流离到他们萨洛克?   杜桑想想也是。   “他可真厉害啊。”人总是慕强,杜桑也难免俗。   “以前我的老师给我们讲解你们华龙国的制度,说十年内,要么王城分崩离析,收归中央,要么王城叛乱,就此脱离中央独立。”   纪纶很好奇杜桑的这位老师是谁。   前天晚上听杜桑在屋顶吹口琴,他居然听着很耳熟。   依稀是朝闻道以前哼过的国际歌调子。   杜桑问起他的来历,纪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道出自己在宋王城的遭遇,还有辗转到此的缘故。   “我就是因为差点戳破他们的阴谋,才背井离乡到这里。”   纪纶说起来就心塞。   怎么会有他这么倒霉的家伙。   那些上位者怎么篡位弄权,和他一个小平民什么干系。   他纯纯的大怨种。   逮着杜桑,他大吐苦水。   在金新月暗不见天日的日子,他真的太久没跟正常人说过话了。   杜桑性格合他的胃口,跟他倾诉一下也没关系,横竖已影响不到国内局势。   听他说宋王城两兄弟,弟弟看着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其实再单纯不过。   杜桑当即想到,“这是哥哥和那个四皇子的圈套啊。”   纪纶还是流亡到金新月才想明白过来的,“我被困在金新月太久了,想提醒弟弟也来不及,原本还祈祷他自己机灵点……”   可惜,不知道宋如风他们用了什么手段,竟能把宋礼哄骗住。   原本该成为皇子妃的宋如风坐上了城主之位。   宋礼反倒远嫁给了俘虏自己的四皇子。   他不是个骄傲的Alpha吗!   杜桑忖度一番,“这个哥哥是不是和那位督宪交好?”   纪纶点点头,“可以说是至交好友。”   他记得是这样。   在新阳东院,最形影不离的就是这俩人。   宋如风上位绝对离不开顾家的支持。   他们是同党啊。   原本就占据黎王城的顾家,有了宋王城的支持,再笼络几个关系不错的王城,轻而易举就能当选督宪。   顾家如此位高权重,想要干涉朝政还不简单。   等他回去,只怕华龙国再不是何夕一族的一姓天下,什么中央六家的格局也会打破。   纪纶不由为自己渺茫的前途忧虑。   他就是因为差点坏了宋如风的好事,才有家不能回的啊。   也算间接得罪了顾家。   希望他们贵人多忘事,快些忘了他这个小炮灰吧。   回去他一定乖乖做他的平民小军官,再不敢造次。   “你还好吗?”他脸色难看,杜桑忙找话安慰。   “这不是你的错,往好的想想,也许…也许这位督宪是一心为国的人呢……”   杜桑声音慢慢虚下去。   为了安慰他,杜桑也是绞尽脑汁了。   他还以为纪纶是担心祖国出现权力过大的政要,会让国家不稳定才如此。   他真的想多了。   纪纶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管得到国内。   而且是为公还是一己私利,谁知道这些上位者是怎么想的。   他懒得操心那些和自己无关的人。   俩人吃完晚饭,走出食堂。   杜桑一见他仰望星空若有所思,就猜到:“你是不是要走了?”   纪纶点点头。   之前人微言轻,怕牵连家人,才不得不逃离华龙国。   这么久没联系家里,他们不知道该多绝望。   现在国内形势已明,上位者应该也不再忌惮他了,他应该可以回家了…吧?   杜桑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保重,纪纶阁下,认识你,我们所有人都很高兴。”   纪纶目光顿时幽怨:“你高兴还这样叫我。”   天天阁下阁下叫他,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尊贵的绅士先生。   杜桑满脸难为情,嘟嘟囔囔好一阵,纪纶也没听到一个合理解释,还有愿意改口的保证。   他佯怒道:“好啊,你就是还对我有偏见!”   杜桑着急的手足无措,“不是的,阁…纪纶同志……”   发现他偷偷的憋笑,杜桑总算明白城里人套路深,还是耐心解释:   “我以前是对你这样的人有偏见,但不只是你,所有来我们萨洛克的外国人,我都不喜欢。”   “而且不只是我,你们的一号首长有阵子援助了很多物资给我们,我们还是不喜欢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纪纶和他行走在基地走廊,一边倾耳听着。   少年肃色哑音:“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是直接把东西给政.府,换取在这个国家的开发建厂权。”   “东西到了政.府官员手里,中央吞掉大半,领主又吃掉剩下的,剩下真正被侵占土地与权益的平民,又得到了几分补偿?”   “你们那位总理,作风倒是不太一样。他很强硬,根本不和我们的中央谈合作,直接扔一把物资到大街上,谁愿意来做工就有报酬。”   “虽然这点待遇还是比不上你们国内和其他国家,但至少给他做工的人能吃饱,那些领主官老爷们得不到好处,对很多人来说,这就够了。”   “但我觉得不够。”   杜桑正色解释:“小时候贵国来了一位博士,她如此无私善良,好到让我以为外面的人都像老师一样高尚,慢慢才发现,一个没有强大祖国做后盾的人,所有人都可以尽情欺压剥削我们。”   “这么多年,这里不是没有像你一样,看着米娅姚琳受难,就会心生恻隐,想要帮助她们的人。”   “可更多的,还是颠倒黑白,将我们救国军说成恐.怖分子的记者,是高高在上踩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贵族老爷。”   “有些人不至于如此可恶。可在我眼里,他们依旧道貌岸然,惺惺作态,嘴上说着正义与同情,却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的到来是让我们自由了。”   “事实是对于我们而言,他们不来打扰我们,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善意。”   杜桑说到那些人时,脸色偶有忿忿不平。   纪纶默不作声,无言以对。   凭心而论,如果华龙国沦落到这副田地,以他的性格,怕是对所有不请自来的外国人都没好脸色。   杜桑还只是不信任他罢了。   “对不住,纪纶。”杜桑歉意道,“我刚见你时,看你穿衣打扮以为是哪国出来寻乐的大少爷,是我偏见作祟了。”   像杜桑这般真性情的人,虽然容易执拗,可只要让他相信你了,他们便不吝于付出最大的真心。   真诚热烈的少年,对敌人是秋风扫落叶的冷酷,对着他认定是朋友的人,满眼不作伪的真挚。   纪纶几乎可以想象,做这种人的朋友或者说,同志,是何美好体验……   华龙国,首都。   已搬到独栋大别墅的纪家,餐桌上却不复温馨热闹。   纪筠方琴味同嚼蜡,纪灵同样食不下咽。   望了望旁边的空椅子,纪灵似乎忆起曾经住在出租房里,因为房间不够,纪纶也经常住在宿舍不回家的样子。   那时餐桌上也是只有她和父母三人,纪纶大部分时间都缺席。   可是因为知道纪纶在学校努力,他们不会觉得难过。   周末如果纪纶回家,餐桌上只会更加热闹。   只有这次不一样。   纪纶已失踪大半年,至今生死不明!   纪灵机械似嚼动米饭,余光似乎看到对面方琴哭红的眼睛。   他们都记得,纪纶是高二这个学期开学不久,被借调去外交部做事,就此再无消息。   家里人原本都在为他高兴。   这回不是像去年晋王城的事那么危险,普普通通做个文职工作再好不过。   纪纶能做到上尉的军衔,已经是很多寒门子弟可望不可及的目标。   他们不求纪纶能再给家里挣得多大荣誉,他能平平安安就好。   谁能想到,这出去一趟就没了消息。   从二月份等到三月份,纪灵再也忍不住,连夜冒雨跑出去,哭着敲响季家的大门。   往常纪纶再忙都会给家里发信息,哪怕是晋王城洪灾动乱期间,他都抽空给家里报了平安。   跟着使团接待个外国贵宾,他反而只字不回家里,可能吗?   儿子/哥哥一定是出事了。   可恨那些领导却丝毫不管一个小尖兵的生死,一个交代也没有。   季姝开年那段时间忙着比赛的事,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纪纶竟然失踪了这么久,闻言大吃一惊。   当夜,她带着纪灵闯入新阳修文馆。   纪灵被常雍重胤阻拦在门外,担心不已时,听到季姝含怒的声音质问里面的人:   “顾容与!还有什么是不能被你利用的!!”   不久,季姝愧疚走出,她没能给纪灵要到哥哥。   纪灵却已经清楚,纪纶的失踪绝对和顾容与逃不开干系。   随后两个月里,她看着顾家的车出入雨花台等重地。   不管走到哪里的顾容与,身边都有无数名门政要簇拥追捧。   她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偷看,被人拦在警戒线外。   季姝告诉她,那是顾容与即将毕业,该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随后塔尼亚四皇子和宋王城二少爷订婚的消息传出。   周围的同学都在说,这是两A结合,强强联姻。   没什么人关注的地方,宋王城的执掌权柄悄无声息交递。   五六月,全国尖兵大赛在万众期待下开幕。   虎嘉张立这些纪纶的朋友,经常拉着纪灵去看他们的比赛。   平时靳恩和季姝衡弥生也会照拂他们家。   他们看起来衣食无忧,好像万事不愁。   只有纪纶,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   七月暑假,虎嘉等人打入决赛,赢翼的队伍也在其中。   决赛那天,顾容与这个首都圈新近炙手可热的人物出现在现场,引起大片骚动。   众目睽睽之下,他走至季姝和衡弥生身边,对他们说:“你们如果拿下冠军,我就送你们一个礼物。”   转身看见纪灵直直望来的眼神,他指尖微动,淡淡移开目光。   全国大赛强敌众多,今年更是第一次有大量王城人参加。   虎嘉这支队伍能走到今天,虎嘉、衡弥生、靳恩、张立和季姝每个队员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乃至夏暑、黄子昂和上官有德这些替补队员,都贡献了他们的一份力量。   但到了决赛圈,这场胜利的决斗者到底还是取决于两个人。   那天二比二平,最后一场关键局,是衡弥生和赢翼的对决。   衡弥生不负众望,力挽狂澜拿下冠军。   雷鸣掌声和欢呼冲破云霄。   在群情激亢的一片庆贺中,顾容与施施然含笑上前,送出了他的贺礼。   他侧身让出身后一人,那人缓缓摘下斗篷,纵然疲惫有病色,难掩倾世容颜。   季姝惊呼:“母亲!”   这天后,纪灵再未见过季姝。   听说她是和蓝兰城主回了汉王城,主持大局。   不久,衡弥生也在杨威上校的保护下回了战国城。   两城都还在赢肆的掌控下,他们此去道阻且长,风险难料。   纪灵不敢打扰他们的大事,只能一个人继续打探哥哥的消息。   然而人微言轻,她更多还是等。   这一等,便等到选举督宪的新闻发布。   她不清楚那代表了什么重要政.治意义,只知道是个很位高权重的职位。   身边的人都在争论会是谁当选。   然而不用他们观望多久,人选火速确定出炉。   王城人给顾容与举办的上任仪式隆重无比。   纪灵自然没有资格到场一见。   她只看到电视上,高大俊美的Alpha在一众王城贵族目视下,悠然登上台阶,端的是无边慵懒,华贵万千。   在那之前,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但再厉害,也只不过是等顾存今百年后,接掌过黎王城大权。   那已经是极限。   谁都没想到,顾容与竟不满足于此。   他要的不是执掌一方权柄,而是在华龙国这片波云诡谲的天空操弄风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也确实做到了。   自此,他地位远超各大城主,直逼中央首长。   转身扬袖,纪灵仿佛看到,这个Alpha以势不可挡的气势,不可撼动的超然姿态,登上华龙国的政治舞台。   而她的哥哥,曾经因公审案被华龙国媒体誉为政坛新星的纪纶,光芒黯寂在无人知的世界某个角落。   【我已安好,不日归家。】   苦思冥想拟订一条信息发出去,纪纶惴惴不安在床上躺下。   不知道爸妈会不会打跨国电话来骂他,这么久不联系家里呢?   纪灵看到他的消息,是不是又哭鼻子了?   他抱着行李迷迷糊糊睡去,后半夜,猛的从床上惊醒。   走廊应急灯骤闪,光线穿过窗洞投射而进,无数匆忙的脚步声回响。   他打开门,看到一张张惊慌怖惧的面孔。   整个基地,都被吵醒了。   “袭击!是袭击!基地遭到攻击!!” 第98章 火并   米娅匆匆来敲门,要他拿上行李到前厅集合。   基地突遭炮火袭击,已乱作一团。   年纪小的紧紧抓着大孩子们的手,脸上茫然懵懂。   “我们要搬家吗?”   “我不想走,我们会不会死……”   愁云笼罩了每个人心头。   死亡不该是孩子理解的东西。   但这里的孩子每一个都经历过战火纷飞,早早便体悟了死亡的威胁。   纪纶左右环顾,没看到杜桑,还有他们刚联手救回来的姚琳。   一个中队长在召集小队长,让他们各自清点人数,又给他们分发武器,做好随时撤离基地的准备。   纪纶临时被分到米娅所在的小队,也领到了几挂子弹和一把步枪。   这已经是很难得的武器。   装甲只有几个大队长和部分中队长级别的人有。   他们承担着保卫基地的重要职责。   如今他们都在基地外围,能保护这些孩子的只有他们自己。   纪纶放眼望去,经过短暂的迷茫惶恐不安,除了太小的孩子还不知事,剩下的人眼神竟比他这个尖兵还要坚定勇毅。   纪纶还在心忧,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袭,是否是有人出卖基地招来政.府军的围攻,还是只是别的基地的偷袭。   如果敌人来自前者,是否是针对所有基地的大围剿,还是因为他们春芽一个基地跟救国军有勾连。   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觉得春芽基地危矣。   他们太弱小了。   根本没有多少自保能力,经不起一点冲击。   纪纶望着基地外无垠的黑暗,眉心紧锁。   杜桑他们几个统领,到现在还没查清楚敌袭的源头出自哪里,敌方又有多少人。   凶猛的火力已铺天盖地落下,逼得他们如丧家之犬逃窜。   望着身后七零八碎,笼罩在一片火星中的基地,队伍渐渐响起抽泣声。   他们的家没了。   “孩子们!”所有人悲伤难抑的时候,队伍前方响起一道浑厚男中音。   大家围拢过去,就听这个声音自责道:“孩子们,伯伯没有保护好你们,是伯伯对不起你们啊。”   在全员年轻化的春芽基地,这个声音至少已经三十大几。   纪纶知道那是基地前不久来的神秘男人。   他来的那天,杜桑就紧张兮兮,生怕这人暴露在人前。   谁让他这么不巧,刚好就带了纪纶这个外人回来呢。   这个人要是因为他出了差池,他万死难辞其咎。   基地知道那人身份的不多。   纪纶也直觉不在基地乱走,不去探听任何信息。   直到营救姚琳那趟进城,杜桑时间紧迫还要带上许多珍贵药品回来。   他才知道,那个人来基地是为了治病的。   多年行伍颠簸,又条件艰苦,救国军上下都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这个让杜桑无比敬重的茂德先生,同样没好到哪里去。   他的疟疾一拖再拖,已非常严重,不得已秘密转移到后方的春芽基地救治。   纪纶站在人群之后,静静观察在担架上坐起来的男人。   他身量高大,面庞是萨洛克人特有的硬朗俊伟。   杜桑也是这样的相貌,不过他看着可比杜桑和蔼很多。   这样绝望的情境,他刚刚从手术昏迷中苏醒,还能笑呵呵打趣有的人哭成了花脸猫。   孩子们扒着他哭诉,他面有病色,身上疼得冒汗,还是一个个抱起来耐心安慰。   也不知道他有何魔力,三言两语就让原本悲痛的人收起痛苦,安下心来听他讲话。   “孩子们,不要怕丢了这个家,只要人心齐,祖国哪里都是我们的家。杜桑啊,你们几个队长尤其要记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你们刚刚果断做出的撤退决定就很好嘛。”   纪纶眼睛蓦的一亮。   这话他好像在朝闻道的藏书中看到过!   “茂先生…不,指导员,我们现在还能怎么办?”   茂德是现任北方军的指导员,一把手是一个医生出身的司令。   不过打起战来,他就成了一把手,所有人事都由他调动。   多年的胜绩下来,没人敢怀疑他的指挥能力。   他最擅长以少胜多,还从古书中学习,提出适合救国军的游击战方式。   杜桑第一时间想到他的厉害,虽然情势无比危险,心里还是一定。   茂先生知道他的意思,稳定人心后,却没有如他所愿直接接过指挥权,而是把他们几个大队长叫过去,说道:   “这种战役指挥起来啊,我还没你们厉害,你们就放手大胆去干,不用顾忌我。”   “你们都是一路打过来的经验家,这一地区的救国军一直发展的都是最好的,最有革命热情的,正是因为附近所有爱国志士的无私帮助,才会有你们这个春蕾基地的诞生……”   “我看你们把‘敌进我退’这个策略就贯彻得很好嘛。”   不是所有人都能当断则断,抛弃所有打下来的基业,在敌我情况不明的时候果断做出选择。   正是因为杜桑的敏锐判断,春芽基地才没有出现更大伤亡。   纪纶对他无比佩服。   更佩服的还有茂先生。   他刚刚从手术昏迷中醒来,对外界什么信息都不清楚。   他的一席话,却宛如给黑暗中摸索方向的孩子点亮一盏明灯,照亮了所有前行的路。   杜桑等人在他的勉励下,迅速振奋起精神,凑到一起商量对策。   很快,他们有条不絮各自做出安排。   杜桑找过来,满脸歉疚:“纪纶,今天的事对你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我和米娅都很抱歉连累了你。”   纪纶摆摆手,淡道:“现在就别说这些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   杜桑苦笑一下,“你是有家的,别忘了你的家人还在等你回去,你还是及早回国吧。”   至少华龙国没有战争,很安全,不像他们萨洛克。   时间紧迫,不等纪纶开口,杜桑继续道:“不瞒你说,我们都讨论过了,等会由麦昆大哥他们护送茂先生和大部队去下一个基地。你可以和米娅去芙蓉城的外镇,白天你跟着去过的,那里有个外国人集聚地,在那里你会得到保护。”   “你呢?”纪纶立刻问。   杜桑边整理军备,毫不犹豫道:“我要带人去支援附近的救国军,他们遭到更严重的火力打击,必须有人支援他们。”   纪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春芽基地已经这么惨,还要分出人手去帮别人?   “就你们几个人……”他差点脱口而出,去了又有什么用。   如果救国军的军队都撑不住,杜桑这一小队的人过去不也是送死。   杜桑自然知道此行危险重重,极有可能回不来。   整理好行装,加入列队,他转头一笑,“纪纶,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如果你之后能遇到姚琳,麻烦你转告她,我们将在革命战火燃烧最旺盛的地方再见。”   纪纶猛然忆起,他一直没看到姚琳那个孩子,“她去哪了?!”   “敢死队”在另一个大队长的带头下开拔,杜桑殿后,纪纶不得不拔腿跟上几步。   就听杜桑平静回答:“她去送信了。”   纪纶急道:“她还是个孩子!”   姚琳才因为上次的任务差点回不来,怎么还敢让她三番五次涉险!   杜桑不是把姚琳当妹妹吗,他怎么忍心!   杜桑皱皱眉,解释道:“接应孤儿的小队最近回来,必须有人去给他们送信,告知我们的转移情况,姚琳人小,目标才不明显。”   他怎么可能不忍心,只是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姚琳也会是其他人。   姚琳虽然才十二岁,却有同龄人没有的机敏聪慧与坚韧心性。   整个基地找不出比她更合适的人。   回望纪纶心急如焚不赞同的神色,杜桑抿唇轻道:   “纪纶,姚琳是崇明老师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后来□□把她从六楼扔下去,也是崇明老师奋不顾身救回的她。”   “博士!?”   “这几年我把她带在身边,看似我是她的哥哥,其实基地所有人都是她的家人,她也是所有人的妹妹。”   “她知道的。”   知道任务的危险,知道她担负的使命是为何。   纵深渊,亦往矣。   目视着这支全副武装,披挂行军囊和粮袋的小队,带着所有人的希望,渐渐消逝在黑夜中。   纪纶闭了闭眼,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杜桑临走前沉静的声音。   我什么都没有,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就是为了解放我的祖国而献出生命 。   ……   队伍小心行进着。   敌人的哨位就在不远处,他们像一条悄无声息游动的蛇,从瞭望哨下的野地中轻轻滑过去。   敌人其实不多,纪纶带几个人就能解决。   但大部分物资和能用的准备,此前都交给了杜桑的小队,他们必须尽量避免发生冲突。   所幸他们安全度过了第一道封锁线。   不过还是不能停,月光随时会照到平坦的旷野,届时他们暴露无遗。   指挥大部队转移到有树木遮蔽的洼地,纪纶这个临时前锋继续在前面探路。   探照灯扫射下,能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巡逻兵几个。   枪械不够,他把自己的配枪交给米娅。   他将刀片扔出去,大概是打中了几个人,黑暗中几个身影重重倒地。   整个前锋小队面色一喜。   纪纶打手势让他们继续蹲守,自己和米娅来到哨卡后的空旷地。   俩人各自探路,纪纶犹疑了一下,奇怪这里的防线为什么这么松,莫不是这块地有什么问题。   正想着,身后的米娅忽然大喊一声,紧接着哗啦一下,俩人齐齐卧倒。   纪纶才明白过来米娅喊的是什么。   这块地方圆几里都有地雷,是早年四战留下来的产物。   萨洛克政府无力清除,附近的居民不小心误入,经常死伤严重。   纪纶不想被炸得缺胳膊断腿,但容不得他多谢,轰然一阵响,碎石泥块劈头盖脸从天砸下来。   纵有装甲缓冲,在这接二连三的巨大威力冲击面前,仍然不堪一击。   他的情况只比米娅好一点。   米娅什么保护都没有,纹丝不动卧倒在地,脸贴着冰冷的地面。   纪纶强行维持着装甲运转,忍受着极致的伤痛和虚弱,慢慢挪动过去。   埋伏的地雷碎片凶狠得贯穿了女孩的胸口,骨头大概被击碎了。   鲜血极速喷涌流淌,在她身下聚集一摊。   她的瞳孔渐渐涣散,手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脸上呈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呼唤他:“救我……”   战时她是个战士,为了心中的理想,可以爆发无与伦比的英雄气性,无惧牺牲。   可死亡真的降临,她此刻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一个畏惧死亡的人。   她不想死,抓着他乞求:“救我,纪纶……我还这么年轻,我伟大的国度……我再不能见到我亲爱的妈妈,队长…纪纶…我的朋友——!”   声音猛的戛然而止,纪纶脑子运转从来没有这么快,想尽办法给她止血急救。   米娅还有呼吸,他得想办法把人送到后面茂德先生所在的大部队那里。   至少……撑到他们来援救。   纪纶目光一凛,弥漫的硝烟中,有尖兵成散兵线缓慢向他这边移动。   皮靴踩踏着地面,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前面的反叛军!命令你们,立刻缴械投降!”   纪纶充耳不闻,深呼吸一口迸发毅力,抱起米娅往前走了几步。   “哥哥……”数十米外,一个瘦小的身影用含泪的大眼睛凝望他。   “姚琳……”   他心头猛的一跳:“不要过来……走——”   后背骤的一阵刺痛,手里一空,他摔倒在地上翻滚几圈。   泥块四溅,扬起的尘埃和硝烟弥漫中,天空变得灰蒙蒙的。   眼前慢慢变得混沌黑暗。   许久,烟气散去,初升的太阳将阳光倾泄而下。   天空碧蓝辽阔,黑鹫静静盘旋。   一个俯冲,抓起地上的猎物,扬长而去。   ……   两日后,面对惶恐不安的民众,芙蓉城官方发布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声明。   声明点出,是有不轨的反叛军意图攻打芙蓉城。   幸好在英明神武的领主大人指挥下,在宽宏大量的塔尼亚帝国军襄助下,挫败了他们的阴谋,保卫了领土与民众安全。   然而真正的真相,早已在民间流传。   不少民间爱国组织已经确定,前日的夜袭完全是一个乌龙。   起因是一个塔尼亚贵族看不得租界外面这么乱糟糟,下令赶走那里的居民,他要整顿风貌。   当地人自然不肯,跟他起了冲突。   双方冲突升级,当地领主为了息事宁人,特意派政.府军去镇压反抗者。   结果误伤附近的救国军,由此又牵连到春芽基地。   伯爵家,从下人那里偷听到这些来龙去脉的安吉,飞快跑回房间,告诉坐在床边的女孩。   女孩呆呆的,似是毫无反应。   安吉小心地摸摸她头,“小土豆,你别伤心了,你的哥哥不在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   小小一只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蓬蓬裙,在他眼里跟个洋娃娃一样。   这个洋娃娃还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   第一次被她的哥哥带走了。   这一次,他们伯爵府的车经过外城,他一眼看到在卫兵手中挣扎不停的女孩,立刻求母亲把她要过来。   没有人会再来把她领回去了。   “小土豆,不,还是叫你小樱桃吧,你是女孩子,不是男孩子,不能再叫那样的名字。”   刚在下水道发现姚琳的时候,她小小一只,灰扑扑的,又不肯说自己的名字,他才偷偷叫她土豆。   现在姚琳经过母亲的打扮,完全是个漂亮的小公主,他也应该换一个称呼。   想到母亲,安吉忙出去找人。   伯爵夫人跟在他后面进来,一眼看到床边双目直勾勾看着虚空,显得呆滞不太聪明的女孩。   比起外面一大堆机灵劲十足的孩子,这个孩子实在让人不喜。   不过想到她刚经历的事情,倒也可以理解。   “可怜的孩子,刚刚找到的亲人就死了。”   伯爵夫人脸上浮现无比的悲悯。   “还好你是幸运的,遇到了我们。”   既然儿子喜欢,又撒娇乞求他,带这么个小玩意回国也不是不可以。   很简单的事。   帝国很多贵族都会这样做,贵太太和小姐们最见不得这种可怜人。   平时施以援手就算了,有的还会大方地把他们认作养子养女,带回帝国。   这样的人,在社交茶话上,往往会收获一箩筐赞誉,无数人称赞她的善良和高尚。   那些来到帝国的孩子,也会迅速忘记故国遭遇的苦难与战争。   “哦~!”安吉欢呼起来,“小土豆,你听到了吗,母亲答应带你回帝国啦!”   呆坐在床边的女孩麻木地看他一眼。   安吉抓着她的手问:“小樱桃,等到了帝国,我们还会是朋友的,对不对?”   小樱桃这么可爱,到了帝国怕不是所有人都想跟她做朋友。   安吉好忧愁,仿佛已经看到他的小樱桃被其他小少爷抢走的画面。   忽然,女孩比他先一步眼泪涌出,脸上却还是不悲不喜的麻木。   在安吉着急忙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时,他的小樱桃跳下床,径直走向门口。   安吉慌张去拦:“你要去哪?外面很危险!”   姚琳一把甩开他的手。   安吉猛然生起一种要失去她的惶恐,大声喊人过来,一边紧紧追上来,含着哭腔求道:“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你不能留下来要离开?”   姚琳身子一僵,顿足回头,声音沉稳而清晰:“我们永远不可能是朋友。”   他是塔尼亚人,她是萨洛克人。   他们永远不可能是朋友。   永远不可能。   也许有意外,但那个人绝不是眼前这个天真的安吉。   透过眼前朦胧的泪水,姚琳仿佛看见那天那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纪纶放下米娅姐姐,边喊边跌跌撞撞朝她跑来,他叫她:“姚琳!跑!快跑!”   轰!   灰尘泥土飞溅,她再也看不清纪纶哥哥的身影。   眼前一片灰暗,她找不到一个方向,看不到一个认识的人。   后来,伯爵家将她带走,说要带她去哪里,纪纶哥哥也让她跑。   可…她不想跑了。   她要朝着他们去,一往无前。   “樱桃!”   身后,男孩在父母怀里挣扎大哭,“不要让她走!不要让她走!”   没有人听一个孩子的话。   伯爵夫人慢悠悠摇着精致的折扇,看着瘦小的身影没入人流,不在意说道。   她要去吃苦,就让她去吧。 第99章 捕食者   地下室的穿堂风刀刮似掠过脸颊,手指冻僵得难以弯曲。   望风的人哆哆嗦嗦问他还要多久。   纪纶心里默念回他的新室友,快了就快了,一边奋力用铁丝捅钥匙孔。   吱呀。   地下室铁门比他们的铁笼子门先打开。   让纪纶心里咒骂了一星期的地下拍卖场总管带头踏进。   随后是一个大腹便便,全身挂金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文静儒雅的年轻男人。   大总管点头哈腰,在前面一个个介绍笼子里的商品。   走近纪纶这个笼子,胖男人诧异了下,“怎么还有华龙人?”   大总管连忙解释,“这是前几天在反叛军的激战中抓获的。”   看他长相和随身携带的身份证明,都知道他不是救国军。   可谁让他是Omega呢,还是颇有姿色的Omega。   在这种地下市场,可是抢手货。   “大人您想验验货吗?如果您中意,我这就叫人给您留下。”   大胖子明显身份尊贵,旁的人不是没有提前到后场看货的,但这还是纪纶第一次见大总管如此上赶着讨好。   一般好的“货物”都要留着待会的拍卖会上压轴。   看大总管意思,不管大胖子看中什么“货物”,都可以随意带走。   当然,纪纶这种货色,在这个偌大的地下拍卖场根本不值一提。   看他住的是生锈的铁笼子就知道,顶尖的“货物”住的都是金丝笼。   胖男人瞅瞅笼中作乖顺状,实则在遮掩作案工具的纪纶,不屑走开。   纪纶这份长相固然新鲜,但在那些完美无缺的“货物”面前就显得十分不值一提。   而且“货物”都穿着清凉,堪堪遮挡隐私.部位的程度,是以他腹部狰狞的伤口轻易就能看到。   有瑕疵的“商品”更不值钱了。   大总管一行人毫不犹豫继续往前走,只有那个年轻人回头看了纪纶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纪纶总感觉这个人不简单。   一双黑眸深渊一样,毫无波澜,看不到尽头。   摸摸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纪纶压下莫名的战栗,继续他的开锁大业。   被迫被人从战场卖到这里,他忍了这些天,想尽办法拉拢室友,收集工具,就等今天逃离这里。   绝不容有失。   “就到这里,分开跑。”一逃离牢笼,纪纶毫不犹豫选择单人行动。   这个危险重重,警卫森严的地方,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能顺利逃走,更顾不上别人了。   一周的室友情谊不能让他心软,明哲保身为上。   大概是惩罚他丢下同伴,他扯下窗帘布裹身时,门后走出一个人。   全身一激灵,他立刻做出攻击姿势。   那人摊开双手,好像在表示自己的无害。   是刚才跟在胖子后面的年轻人。   一身手工精良的修身西装,细碎的黑发垂落秀气的额头,半敛的眼睑打下阴影。   仅凭外表来看,他像个文雅学者,还是那种有闲情雅致研究哲学和社会学的博学者。   如此温良无害的模样,确实让人提不起警惕。   纪纶嗅到一股清幽的兰香,Alpha的信息素若隐若现弥漫房间。   脚下挪动脚步,他慢慢退出房间。   十分钟后,他被人五花大绑压着往铁笼去。   途经十分钟前经过的走廊,他强颜欢笑问门口长身玉立的男人,“请问,我以前和你有仇吗?”   “真是太感谢了,兰泽先生……”   被打手们感谢着的男人,掩唇似是思考了一下,放下手,低沉磁性的声线波澜不惊回他:“没有。”   纪纶:“……”   md睿智啊!   没仇为什么不能当作没看见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徒有其表的衣冠禽兽大混蛋!   “咳咳……”气得他呛气直咳,还是挡不住他被扔回铁笼子的结局。   鉴于他如此不老实,是拍卖场有史以来第一个差点逃出去的“货物”,大总管决定狠狠给他一拳,以儆效尤。   纪纶咬牙正要准备硬挨下,又一个看货的人来了。   “收起你蠢笨的拳头,这个人我要了。”   橘红色头发,和他年纪差不多的Alpha,捏着大总管的手腕往后一抡,径直走到笼门前。   眸光不动声色扫过他破烂的全身,肮脏逼仄的铁笼,喉结用力吞咽一下,额头青筋似是强忍着某种情绪虬起又压下,少年对他说:“跟我来。”   纪纶默默跟着他,来到高级包厢门前。   前面的人手刚要推开门,忽然像是再忍不住愤怒的情绪,挥退其他人,回头面对他,欲言又止,“你要不要……”   他想说要不要梳洗一下再进去,话到嘴边自己先觉得没必要。   凄惨的境遇已经发生,遮掩又如何。   纪纶奇怪望眼,他这个前风纪委下属的凯文。   他还挺替他考虑。   不过大可不必。   他都在下属面前社死到这份上了,以这副模样再多见几个人也不是问题。   紧了紧身上的窗帘布,他无不自我安慰地想。   包厢里装潢华丽,刚踏入是一片黑暗,忽然头顶亮起几束光,当中浮现一个身影。   他眯了眯眼,还没看清那个身影,一道冰冷质感的性.感低音率先钻入耳中。   “纪纶,最近好吗……”   缱绻的尾音在水晶灯完全亮起时,蓦然中断。   全息投影出的高大Alpha忽然一声发不出似,冷了脸紧盯着他,一动不动。   纪纶眼睛适应了光线,看清了他的模样。   冷肃凛冽,俊美无俦。   这张脸就近了看,比电视上的模样还要完美毫无瑕疵。   只是眼下稍有阴影,带出几分疲惫阴郁,不过仍然不减他的贵气威严。   暗沉的眸光有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深不可测。   见他抬头望来,他唇角含笑,有种故作轻松的感觉唤他,“纪纶,过来。”   他展开手臂朝向他,眼神却暗含紧张。   纪纶怔怔看了许久,胸口一揪,莫名心悸不已。   “你……是谁?”   静得死寂的房间,只闻他这声疑惑。   凯文闻言不可置信瞪大的眼睛,仿佛失去了大脑思考的能力。   投影里的人也有片刻凝滞,瞬息,哗啦一声,桌椅掀翻,手中水杯碎裂。   原本平淡无波的人,脸上恍然多了丝愠怒,转眼行至镜头前。   “纪纶,”他的哑音微颤说,“不许和我开这种玩笑。”   纪纶低头,脸上看不到表情。   不等房中其他人反应,已将包厢布局观察在心的他迅速按设想线路窜出门。   听到身后凯文追出来的动静,他更加快了速度。   生路,只有自己掌握才安心。   凯文只跟他一个学期不到的前后辈情分,会千里迢迢出现在这就很奇怪。   他无法相信。   更不对劲的还是投影中的顾容与。   从金新月出来他就有意识到,自己的某些记忆可能不太对劲,但大问题是没有的。   现在突然跑出一个人,用那么复杂的眼神看他,好像……好像他们曾经有那么深刻的联系。   可他明明只是新阳一个前辈啊。   东院高高在上的顾君,怎么会和他有交集?   脑子猛的一抽,顾不上再想,他拼了命往前跑。   这会拍卖会应该已经开始,后场没有多少人,正是逃跑的最好机会。   他抓着一条道就往前冲。   人群惊慌四窜,尖叫此起彼伏。   凶猛逃散的人流将他挤向一边,脚下忽然一空,他跌出帷幕遮挡的后场,入目满地殷红,刺痛他的双眼。   他想停下,惯性却趋势他不断往前跑。   大厅中央,俊雅的青年孤零零伫立仰头,黑幽的眼眸静静眺望着窗外的蓝天。   听到侧后方动静,他转过一张染血的斯文脸庞。   纪纶呼吸骤的一滞,奔驰的身体与他擦肩而过,忽然动弹不得。   一只手按住了他一侧肩膀。   男人侧头问他:“你相信有神吗?”   “我……”纪纶嘴唇翕动,发不出一个音节。   牙齿开始咯咯响,轻飘飘搭住他右肩的手似有千钧重,他动弹不得分毫。   最恐怖的却不是这份深不见底的力量。   让他畏惧战栗的,是这个男人的气息。   恐怖,黑暗,宛如地狱般,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站在这个遍地鲜血尸体的拍卖会大厅,男人似乎再无须掩饰收敛。   初见时跟在胖男人身后的下属模样,无比讽刺。   纪纶的余光可以看到,不远处一具肥胖的身体,喉咙里像鼓风机一样,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   精美的水晶吊灯光打在他身上、脸上,白涔涔的,鲜红的血映衬得这副画面像一幅艺术品。   一个被剖开肚子,展示人体结构的艺术品。   由此中心扩散开去,整个浸满了鲜血的大厅都成了绝美的艺术品。   一具被钉住手脚,成大字形的尸体挂在T台上方,活像钉在十字架上的神祇,头歪在一边,默默垂着血泪。   还少了点什么?   他胡乱想到。   身侧的男人目光淡淡扫向T台主持人,“不是要拍卖货物吗。”   主持人、“货物”和交响乐团都还活着,除了在场宾客。   男人一句话,便让他们活动起来,虽然主持人话不成一句,“货物”走不好一下模特步,乐团拉的大提琴也走了音。   拍卖会的流程按部就班继续。   男人看不出满眼不满意的漠然神色,就像亲手杀死这么多人,他却像碾死蚂蚁的风轻云淡。   直到凭空冒出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冷冷打断了这场宴会。   “离他远点,捕食者首领,他是我们预订的人。”   “这话也送给你!”凯文冒出来。   破空啸声遽然而至,纪纶还未判断出是哪个方向,肩膀忽然一空。   男人出现在他数米外,古井无波的目光锁定了两个方向。   顺着他的视线,纪纶看到楼上的高级包厢,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率先出声和发出攻击的正是稍矮的人,他蒙着面罩,只能看到妹妹头下的一双眼睛颇为清秀。   “捕食者首领”第一下抬手就是为了挡下他的攻击。   第二次抬手,纯粹是因为凯文气势汹汹冲出来,让他防不胜防。   纪纶压根没看清他怎么出的手,凯文那边气得爆了句粗口,想必是挨了下狠的。   紧接着“捕食者首领”就闪移放开了他。   明显是出于某种忌惮,他必须退开。   三方的交战就这么在转瞬即逝间发生,神奇的是竟然都没有伤到他。   他什么时候有这么抢手了?   “首领!”   “boss!”   “我们来了!”   数道身影陆续冲入,每一个都是令人胆寒惊惧的恐怖实力。   三方僵持对峙的局面转瞬改变。   纪纶刚被放开,松了口气的同时,狠狠倒吸口凉气。   这就是金新月三大势力之首的捕食者?   眼前这个皮肤雪白,文雅得像个知识分子,年轻得甚至像个在读学生的男人,就是捕食者的首领,整个金新月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不怪他在此之前会轻信了他。   他想伪装的时候,任谁也看不出他的危险。   “狛修斯·兰泽,盯上别人的东西可不是好习惯。”   捕食者之外的两方人马,似乎都未看见男人身后多出来的人,丝毫无惧地继续跟他抢他这个猎物。   凯文看看对面人手,气呼呼在揺人。   包厢阳台上的俩人则一前一后跃下。   “妹妹头”声音冷淡,身后的高大男人始终未出一声,却是最让狛修斯·兰泽忌惮的存在。   纪纶瞬间又提起了心。   “独行者”……为什么也在这?   那副独一无二的冷酷装甲和神秘打扮,除了“他”,不会有其他人。   难道他又是来救他的?   可是为什么?   原本就心烦意乱的纪纶越发烦躁。   这一桩桩一件件,到底什么时候能让他知道个明白。   这一个个又到底想把他带到哪里去!   争夺他经过他的同意了吗!   哒,哒……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突兀而和谐地闯入这场蓄势待发的战争。   紧接着是一阵铃铛脆响,配着哒哒的脚步声,形成某种自成体系的节奏。   纪纶听着,不知不觉被吸引感染,紧绷的神经莫名放松下来。   他思索着来者何人,余光随即更看到,对面的捕食者首领脸上忽然浮现一种莫名的神色。   是充满占有欲的志在必得?还是孩子般,看到喜欢玩具的兴致勃勃?   纪纶有点看不懂这种人。   只是觉得,这个原本冷漠得让人害怕的魔鬼,终于表现出了丝人味。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人的到来,也比他们所有人更早听到,这个他无比熟悉的脚步声。   “狛修斯,你又胡作非为。”   从T台帷幕后踏出来的人,果然第一声冲着他,语气略含指责时,又夹杂一丝无奈。   随即,清瘦的白大褂身形稳稳当当绕过台上吓傻了的“货物”们,宛若一阵清风吹拂到纪纶面前。   清柔的嗓音含笑对他说:“好久不见,纪纶。”   纪纶从看到她就满眼怔忪的模样,直到人真的站到了他面前,嘴里再控制不住,不由喊出一个名字,“崇明……博士?”   女人没有应他,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一眼看出他的情况,露出一丝哀伤与自责地说,“看来,这三个月,你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经历了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   “抱歉,纪纶,让你受苦了。” 第100章 赌约   八岁前懵懂无知,蒙昧未开化,奔跑在田野山林,躺在夏夜的星空下,仰望群星璀璨,宇宙浩瀚。   一朝顿悟,自学成才,成了那个封闭落后的晋王城第一个靠知识走出大山,走向世界的女人。   十五岁名扬全球,才智惊艳世界,在多领域做出不朽的研究成果,被誉为人类科学的太阳。   三年后,亲见挚友的牺牲,昔日同伴的分道扬镳,她又从一个无情的科研机器涅槃重生。   一边抚育着相雪秋,一边捡起她曾经不感兴趣的政治、历史和社会学研究,在四年后,一手策划了晋王城的血月政变。   又四年,眼见晋王城的改革在她预设中一步步向前发展,她忽然失踪不明下落。   所有人都叹息,这样一个惊艳绝伦的天才,必是惨遭谋害,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结果就在她失踪八年后,她就出现在纪纶面前,平静的宣告,她还活着。   纪纶想象过很多次,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不论以他还是平常人的审美来看,崇明单从外表来评价,都不算鹤立鸡群的优秀人物。   她的五官平凡,额头突出,鼻子不够挺,嘴巴也不够小巧,眉毛也太淡。   但就是这样的脸,更加突出了她那双充满智慧与平和的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   看到它们便会让人忘却世俗的烦恼与忧愁,反而让人仿佛看到世间一切真理的闪烁。   星空在她眼中闪烁,蔚蓝色的海洋在她身后奔腾,金色的阳光从她头顶撒下。   温柔与宏大同时在她身上显现。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不过如此。   她穿过T台一路走来时,周围无数漂亮美丽的Omega,下来T台,凯文、独行者、捕食者一众也都是无比亮眼的强大Alpha。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被这样一个外表普通,毫无武力的弱小Beta吸引去所有注意,忘了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博士……”看着眼前的女人,纪纶心里涌起一股酸涩。   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一个依靠。   这样鲜活真实的崇明,再不是只停留在其他人口中的一个扁平的形象。   他相信这种感觉。   记忆可以错乱作假,身体的本能反应不会欺骗他。   “博士,您为什么要来?”   捕食者首领大闹萨洛克的拍卖会,杀死这么多政商名流,明显不是专门冲他来的。   崇明出现不是自投罗网吗。   崇明只是笑笑,“辛苦你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纪纶:“……”   他也想放心,可这只手的力道不像想放过他的样子啊!   奸诈的捕食者首领在崇明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又叒叕控制住了他。   幽怨瞥眼狛修斯·兰泽,纪纶不禁泄气。   此情此景,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脱身。   这三方人马,他哪个都不想跟着他们走。   博士他倒是信任,可惜博士的武力值比他还弱。   崇明神色倒是比他轻松,轻扫眼凯文,还有妹妹头和他身后的“独行者”,似是清楚他们不会放弃对纪纶的争夺,对着狛修斯·兰泽说道:   “狛修斯,以前我们的每次对弈都算是一次赌约,不管是下棋还是你想动乱一个国家也好,胜者有一次提条件的机会,你还记得吗?”   不再需伪装身份,装成贴心下属的狛修斯,如今似乎连表情都吝啬在脸上呈现,面无表情淡淡吐出两个字,“不错。”   “很好,”崇明像是哄小孩子的口吻,“那你也应该记得,我们的最后一次赌约始于你将他扔在IU联邦——”   她看眼纪纶,其他人不由也看向纪纶。   “一个你认为不能活着走出联邦的人,他不仅活下来了,还站上了联邦万众瞩目的舞台,杀死两名区长,领导反抗总统的叛乱行动,成了联邦反抗军组织的精神符号。”   “所有事情,超出你我预期。如此是否能判断,我们的赌约,是我赢了?”   狛修斯没有开口,崇明也不需要他说话。   她径直走向门口,经过纪纶时出声道,“那么,就请你和你的人,一起阻拦他们吧。”   身后顿时一阵骚动。   在崇明说话间,凯文和独行者那边都聚集了不少人。   实力上肯定不如捕食者这几个顶级尖兵,人数却远远超过他们。   真要一对二打起来,结局难料。   凯文面色一急,正要叫纪纶过来,纪纶脚步挪动,再挪一下……   男人真的没有阻拦他。   搭住他肩膀的那只手轻若鸿羽。   “把放你们离开的条件换成阻拦他们,确实能帮你牵制这些人……”   听见背后的冰冷声音,纪纶跟见鬼了一样。   以为寡言冷酷的捕食者首领,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掩唇碎碎念起来。   “你知道我不可能会放开你,就算有这个赌约在先,不如给我一个能接受的条件……这是唯一跟我提要求的机会,你不怕之后会面临什么危险,比如我的人很快会追上来……不,你肯定有后手,安排了人接应你,就像你三个月前从我这里逃走一样……”   他的思维极其跳跃,纪纶还没听明白上一句话,他已经想到下一件事情。   他的手下在后面,都是一副“首领又来了”的,习以为常的无奈表情。   凯文和妹妹头两方人隔的远听不清,正严阵以待准备作战,就见他们莫名其妙停下来,他们也跟着一脸莫名其妙。   唯一能跟上狛修斯思路的崇明面色平静,“多谢关心,我们剩下的路已和你无关。”   狛修斯笑了。   和他扮作下属时经常面带微笑,又给人高冷疏离的感觉不同。   这种僵硬的皮笑肉不笑,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纪纶不寒而栗。   ……   “上车!”   “博士,我们现在去哪?!”   崇明的车技属实有他学生杜桑的豪放风格,迎面吹来的疾风差点把他从敞篷吉普车上掀飞出去。   纪纶喊得声都破了。   就看崇明一手操控方向盘,一边观察四周地形和身后拍卖场的情况,一边还能从座位下掏出一套衣服和一个护目镜扔给他。   “我们的行程取决于他们能缠斗多久,什么时候追来,目的地的话…怎么了,你有什么话想说?不必迟疑,我们以前是师徒,素来知无不言,没有隐瞒。”   纪纶抱着衣服的小可怜样子,一脸羞赫:“您……您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啊啊啊,自己问自己的事也太难为情了!   他脸埋进衣服,没脸见人。   崇明没有笑他,严肃的声音算是侧面回答了他的话。   “刚才那个说已经预订了你的男孩,你在联邦的同伴说,他一直化名潜伏在你身边,你们终赛起义时他消失不见,很有可能是在你身受重伤昏迷之际,就是他对你动了什么手脚。”   纪纶眼前闪过那个妹妹头的少年模样,不禁想到从始至终站在他身后的男人,“那,那个独行者呢?”   “那个男孩是星官,代号狮子座的Leo,那个男人很有可能也是一名星官。”   “里欧?”   风驰电掣中,崇明余光瞄来一样:“你的情况看起来比我预估的严重,星官和教会的事,我之前就告诉过你。”   吉普车强行一个急转弯改向,“我们调换下路线,先找个地方给你检查身体吧。”   不等纪纶发言,崇明拐回正题,“那个男人的危险程度不下于狛修斯,你不跟他走是正确的。”   纪纶被夸了下直觉,诡异的高兴。   “另外我们怀疑,他也是联邦第一区的那个神秘领主,我们在联邦搜寻你的过程中遇到第一区的很大阻力。”   “现在你有危险,他又第一时间来到你身边,如此有备而来,很难让人不怀疑他对你的想法。”   IU联邦划分为十七个区,他们的区长,就像华龙国的王城城主,权力极大。   这些事情纪纶知道,没有忘记。   不明白的是,独行者如果是联邦的区长,为什么在金新月那次要救他?   以前他只是个独来独往的流浪尖兵,纪纶还能理解成,人家就是有实力任性,想跟谁玩就跟谁玩楼。   崇明这样一说,他总觉得独行者的身份没有这么简单。   将独行者救过他的事,告诉崇明,崇明意料之中的表情,点点头忽然问起:   “你为什么,不问那个红头发的少年身份?”   纪纶:“……”   真是个好问题啊。   “我知道他们,但是……他们和我没有关系吧?”   凯文是来他这个风纪委镀金的东院学生,他就名义上是他的上级,实则毫无交情。   他背后的顾家顾容与就更加了,东院高年级的学长,风华正茂的明日之星啊。   新阳庆典时还一力破敌,拯救全校师生于绝境。   “是这样吗?”   崇明眼睛闪过一丝狡黠:“你确实没跟我细说过他们的事情,我知道的,只有你和那位东院顾君素有交情,关系不浅的传闻。”   纪纶:“……博士,你真的不是在逗我吗?!”   他怎么会把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别人!   啊不对,重点不是跟谁说。   是他们根本就没关系!   “轰——”   偌大的拍卖场建筑坍塌破碎,还没有逃出去的人全部被掩埋。   目光无动于衷掠过那些,从残骸下探出的手臂与呼救。   黑发捕食者首领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视线移动,落到数米外的黑色装甲男人,狭长的眸子微眯。   “那个手臂,呵……”   身后一个不少的“捕食者”成员走上前,眼睛没瞎的,都看到了那破碎披风下,一只不正常的机械手臂。   受伤不会流血,看着与人类皮肤无异的外皮覆盖下,是一只机械臂。   一个捕食者啧了声道:“以前金新月就有流传对他的猜测,这下总算看到真的了。”   身为金新月势力最大的组织,捕食者众人自然对“独行者”有了解调查。   另一个捕食者面色凛然,“行走在世间的神……那个女人居然不是乱说的,boss?”   狛修斯眼中寒芒闪动,片刻轻笑道:“她一直喜欢研究这些东西,困了她三年,也没有抹灭掉她的热情。”   要不要抓来给她做研究呢。   亲自解剖这样的躯体,她一定很感兴趣吧。   一个眉宇忧郁矜漠的捕食者转头问:“还要继续打吗?”   传闻如果是真,眼前这个不敢露的家伙很有可能就是……   “为什么不。”狛修斯未有丝毫迟疑。   “不管他是什么存在,不是都会受伤?断掉一只手臂还能动,那就把他碾成粉碎,再看看他是不是……”   不死的神——   “首领!”   其他人出声不是反对,反而是诡异的兴奋。   目光灼灼看着他们的首领,一脸果然如此的骄傲。   “不愧是首领!”   “说好了,那个大家伙是我的!”   “那边杂兵多,我把附近所有人手调过来,省得妨碍。”   “啊——”也有人一直保持清醒,没有跟着亢奋。   他们不是来逮崇明和那个小子的吗?   猎物这么容易就换了吗?   “首领,那边怎么办,我们现在腾不出手去追。”长卷发的捕食者及时出声。   狛修斯瞥眼吉普车消失的方向,无波无动的冷淡声线命令,“不急,她带着一个伤患走不了多远。”   “通知所有佣兵组织和黑手党帮派,我的私人物品走丢了。”   “告诉他们,谁都不许动我的东西。”   轻飘飘的语气,却有万钧雷霆之力。   “是!!!”   来自金新月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一声令下,一个庞大的地下世界迅速活动起来。   狛修斯自十三岁在金新月出头,建立捕食者。   慢慢侵吞其他势力,一步步壮大,至今二十一年,足以经营出一张连亘大半个大陆的势力网。   曾经他弱小,人人可欺,但时间证明,小瞧他的人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如今,无论是地上那些光鲜亮丽的政商名流,还是可怕的暴虐之徒,都要给这位地下王国的无冕之王几分薄面。   思及这份势力,远远关注着这边的里欧皱眉在心里骂了一句。   该死的捕食者。   这些人是他遇到过的,最难嚼的骨头。   打打不服,收买也收买不了,捕食者就是一群疯子。   他们不知善恶,没有道德感和世俗观念,完全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去定义他们。   这样的人,原本有一个就够让人头疼,他们还是一群八个!   个个实力恐怖,毫无忌惮。   唯一能号令他们的领导者,只有狛修斯·兰泽。   这个藐视世间的一切规则,不受约束的黑暗帝王,任性程度丝毫不比他的追随者少多少。   除了杀死他们,里欧想不到任何办法对付捕食者。   但凡这些人有一分普通人的欲.望,他都可以像对付那些权贵富豪一样,轻松掌控他们。   人有欲.望就有弱点。   可捕食者没有信仰没有追求,唯一的欲.望就是任性妄为,不受束缚!   里欧十分厌恶这样的人。   世界需要秩序规则,这是他坚信的。   而能平定混乱无序的人——   他转身谦卑跪在黑色装甲的男人面前。   “大人,他们人多势众,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我能调用的人力不多,再启用后备人力,势必要被冕下发现,您……”   “您真的还是想要他吗?”   他眼睛酸涩,为自己大人的无效付出感到不平。   从IU联邦到金新月,大人一直关注保护着纪纶,一直如此。   然而事实证明,即便纪纶失忆,也不会选择他们的阵营。   甚至‘大人’给他提供了一个回家的选项,他也没有接受。   这两个月,大人看着纪纶经历的一切,他看着大人默默观察纪纶。   他应该怎么做?   “大人,请给我一个指示吧。”他伏地趴得越深。   一群红色装甲的尖兵防备着对面的捕食者。   他的大人居于废墟之上,旁若无人地修理着断臂。   听到他的请求,“他”歪了歪头,红色护目镜上显示出几个字。   【你想要什么?】   “他”是在问他的想法。   里欧定了定心神,压下受宠若惊的心情,“如果是我的个人私心,我想请您下定决心解决纪纶,拿回属于您的东西。”   “这些日子,您应该看清了他的为人,他根本不会站在您这边。”   “他”点了点头,让他说下去。   里欧接着道:“这是我替您的考虑,因为您对我们的理解还不足,我才这样说。”   “但,不管您是什么决定,只要您有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像冕下一样有私心,违背您的意志,一切遵从您的意愿。”   “一切遵从您的意愿!”身边数人响应高喊。   里欧扬手压下他们的呼声。   身处欢呼声中央的男人置若罔闻。   他平静,却也可以说是冷漠威严。   里欧恍然像看到,很多年前,他在华龙国的某个山村,亲眼目睹的那副震撼人心的景象。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只有“神”才是他的主人。   为了这个“神”,他可以背叛其他任何东西。   哪怕是冕下命他到IU联邦,杀死纪纶的任务。   那时纪纶发动叛乱不成,身受重伤濒死,他本有机会割下纪纶的人头,带回去复命。   是因为看到那条六芒星项链,他改变了主意。   没有完成冕下的任务,他本要以死谢罪。   千钧一发之际,是大人阻止了他。   他这才知道,原来大人才是他们组织背后的真正意志决定者。   冕下违逆了大人的意思。   大人想让纪纶替补上双子座的星官位置,冕下却因嫉妒,命令他杀死纪纶。   阴差阳错,他反而执行了最初的命令。   想到这,里欧轻轻出声:“您想好了吗,大人?”   比起这边阵营的纠结,凯文感受就十分简单了。   他就一个字:“艹!”无视我!   他从国内带出来的暗卫,就算不是顶尖水平,也不至于让捕食者和那个妹妹头一起可以忽视他的程度吧?   他们两方的主力倒是打得火热。   他想偷偷溜走去拦纪纶时,又一个个非常眼尖地出手拦住他。   一股闷气憋在心口,让他莫名的烦躁。   等下属拿来和国内联系的通讯器,那股烦躁越发深刻。   该死,为什么又联系不上。   少主那边又出事了。 第101章 记忆与真相   拍卖场建筑轰然坍塌时,强烈的振波让驰出几里外的人似乎都深受冲击。   这些人的破坏力如此恐怖。   纪纶心有余悸的同时,回头恍然似看到一个静默的高大身影。   他挡在他身前,一人阻万敌,从金新月的天罗地网下救下他。   崇明说独行者也是星官,他是不想相信的。   天蝎座斯科珀、双鱼座帕西斯、双子座杰明奈之类的星官,没有一个不让他厌恶至极。   “博士,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后座有手环,你挑一个。”崇明做事极有效率,扫眼后视镜,一边开车一边一心二用给他分析。   “你跟我们失去联系也就这个月的事。此前你人在海对面的联邦,忽然就出现在金新月…联邦的可能性先排除,总统先生为他国内的事正忙得焦头烂额。”   “你说在金新月遇到针对你的捕猎令,捕食者?教会?除了这两方,你在这片大陆没有跟其他人树敌。”   “不可能是狛修斯,他要抓你很简单…至于教会,只抓捕你却不杀你,要么是考验你的能力,要么他们内部有分歧。”   崇明无形中推测对了一半。   “我更偏向前者,他们死了好几个重要的星官,正需补充人手,教会选人也不在乎你以前的事,只看能力和忠诚度。那位独行者在联邦时就对你非同一般,看来是很喜…诺伊!”   砰的一声,吉普车发出剧烈晃动,崇明的打趣变成呵斥。   刚翻到后座的纪纶一抬头,就看到他们可怜的吉普车前盖,被一个少年模样的Alpha踩陷下深深一块。   “博士小心!”戴上装甲手环,他立刻做出攻击。   侧踢、劈掌,第三招时那人似乎不再耐烦应付他,一把攥住了他手腕。   纪纶:“……”尴尬。   “啧,狛修斯说你失忆了,居然是真的。”少年蹲在极速拐弯的车盖上纹丝不动,围巾遮挡下的半张脸冷若冰霜   纪纶完全被他控制住动弹不得,崇明对准他就是一枪,喝道:“诺伊!你忘了狛修斯的命令了吗!”   除去天才的脑子,崇明就是一个身体素质普通的女人。   这一枪对一个顶级尖兵毫无威慑力。   少年跃车离开时,纪纶还能听见他冷冷的一句讥讽。   “蠢货,竟然让别人弄成这副样子,太弱了。”   纪纶:我谢谢你啊,这么看得起我!   他就这么弱了有什么办法!   他满脸郁闷。   崇明脸色也不太好看,大概是对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一样感到棘手。   “你不记得他,他是狛修斯手下最不听话的一个,以前你们在捕食者基地年龄相仿,倒是经常在一起打游戏。”   纪纶脸色顿时变惊悚!   他是没有小伙伴了吗,跟这种疯子玩在一起!   烟尘滚滚中,他回头还能看见那个诺伊的身影,少年的瞳仁透着嗜血的残忍。   收回视线,他脸色还是苍白,以为他是忧虑捕食者很快会追上,崇明安慰道:“别担心,我会安排好,不会有事。”   纪纶说起的却是其他人,“博士,我们走了,他们会不会迁怒那些居民?”   三方的打斗全然没有顾忌,附近的居民死的死,伤的伤,遍野的哀嚎听得人惊悚又动容。   望着四处逃散的平民,崇明默然一叹:“国家软弱,就是这样。”   不只是这样。   纪纶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弱肉强食的社会,有人强有人弱,人生来的不平等才是根本原因。   “求求大人,给点吃的吧……”   “大人……”   行走在满目疮痍,遍地狼藉的贫民窟,崇明打发完乞讨的人,说起星官和教会的事。   “你不记得和我相处的那段时间,那你对人工智能知道多少?”   “优人吗?”纪纶错愕一瞬,“知道一点,但是……”   那不是他从暗网知道,又跟衡弥生说的段子吗?   一百年前人工智能制造的人造人,也被称为优人的存在,统治全球半个世纪。   “看来你高中以前的记忆还有保留。”崇明先给了他个肯定,娓娓道来那段被有心人尘封的历史。   那确实不是玩笑,乃至一个神话传说。   百年前,那位研发了装甲的科学家认为,个体优势的不公平与欲.望趋使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他研制出装甲,让弱小的Omega也有能力保护自己。   可惜事与愿违,力量造就的不平等依然存在,人们反而利用装甲胡作非为,放纵自身的恶。   大国压迫小国,Alpha欺压Omega和Beta。   强凌弱,众暴寡,贵傲贱,随处可见。   就是这样一个曾经为弱者争取权益的人,到晚年竟然认为人是世界上最畸形的物种。   他觉得欲.望蛊惑人心。   人的欲.望越来越得不到控制,才会放任无数的争斗存在。   他想创造出一种没有欲.望的人,为此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智能系统“弥赛亚”诞生了。   这个集齐自古以来所有的人类文明的超纬度存在,在科学家去世后萌发自主意识,侵占了所有网络系统,在全世界引发巨大恐慌。   世界很快沦陷。   为了方便统治,人工智能制造了一优人这种新人类。   优人完美无缺,强大美丽,超越所有人类的智商,连子弹都伤不了他们皮肤分毫。   在他们的统治下,全球迈入一个沉闷静默的时代。   人们看不到希望和未来,他们的一生从出生就被确定。   基因的等级决定个体的一切价值,身份、工作、资源,全部由此分配。   像纪纶这样基因有缺陷的人,一辈子都要被高等级的人奴役,为他们服务。   想想那样的社会,纪纶一阵寒栗。   崇明接着道:“如果他们现在站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纪纶想了想:“崇拜?”   在那样固死的社会,优人是当之无愧的世界支配者。   因为他们独特的金发红眸外貌,他们也被当时的人称为金发贵族。   其他人在他们面前都要低人一等。   崇明肯定了他的答案,“没错,是对‘神’的崇拜。”   “星官背后的教会,就是为了让我们头上多几个主子的组织。”崇明顺手在地上画了个答案。   还让他以后看到这种蔷薇花印记就躲远点。   纪纶立刻想到,那些优人难道还存在吗,还是说……还能复活?   他正欲问,崇明似是知晓他的疑惑,解释道:“人工智能的核心早已被毁灭,但她的几个孩子没死,或者说他们根本死不了。”   “最开始制造的十三个优人几乎媲美神祇,当时的反抗组织只能做到将他们冰封,对,像封印大魔王一样。其他低等级的优人倒是都被消灭了。”   姑且不去想,哪位英雄能在那么绝望的优人统治下拯救世界。   刚被表扬了一句比喻形象的纪纶赫然一脸,忍不住问:“所以解封的方式是?”   崇明面色肃然,言简意赅道出:“十三把十字架形状的钥匙。”   “……”   纪纶好大一个卧槽,差点脱口而出。   这不巧了吗!   崇明一盆冷水浇息他的激情,“你此前收集的三把钥匙,已经被他们得到了吧。”   纪纶人都被人动了手脚,惨遭失忆。   随身携带的东西还能保住,只能说,独行者对他非同一般的中意。   这不,乌师偃借给他的新型装甲和靳恩的金卡,还留给了他。   纪纶脸色唰的一白。   现在这两样东西也丢在拍卖场了!   他的家当啊!   看他大惊小怪的伤心模样,崇明好笑道:“不要紧,你人回来了,就是对我们的最大助力。”   东西没了就没了。   “博士……”他欲哭无泪。   崇明忽而转身朝他伸出手,“纪纶,我的学生,就像五个月前,我问你是否愿意做我的学生和志同道合的同伴,现在,你还是同样的答案吗?”   纪纶脑子一片空白,怔然中感觉这一幕有种熟悉的既视感。   他好像伸出了手,又好像没有。   失神间,空中传来一声嗤笑。   一道悦耳的中性声说:“相素节,你还是这么会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又要害死多少人啊你?”   一直神色镇定的崇明勃然色变,“玉京!”   那道声音笑得更癫狂了。   久久回荡在这片贫民区,如鬼似魅。   纪纶极力辨别方向,还是听不出这个声音的源头。   崇明拉着他就跑,“不要跟他对上,他是能和华雄蓝兰媲美的尖兵,远处有人帮我们阻拦他!”   知道她有安排,纪纶放下心,可谁料下一秒他们就进了一座小型医院的建筑物。   不赶紧跑路,带他来医院?   不等他问,崇明推门而进,“现在你才是最重要的,失去记忆不难受吗?”   纪纶顿时语噎。   他在金新月就有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有错误。   那时没有办法,活着都已经困难,只能强行压下那种疑虑。   实则他早已惶恐不安,焦虑一日日加深。   失去记忆的人就像被世界抛弃,找不到归处,看不到未来。   他游离在这个世界边缘,和所有人格格不入。   意识到那些和自己记忆有违和感的人与事,他忍不住一遍遍问自己。   他忘了什么重要的人吗?是否还有必须做的事情?   最后,连现有的记忆他都开始怀疑其真实性。   脑海混沌紊乱,如此下去,他还能是作为人的存在吗?   “你的状况很奇怪,会忘了联邦的事和我们的存在,可以说是教会有意为之,想把你变成他们的人。”   “可你记得一些人,却忘了对他们的感情?”   纪纶心脏立时剧烈一跳,想到拍卖场包厢里,那个让他心脏波动最强烈的……顾君。   心里隐隐抗拒去深究原因,他死要面子嘴硬,“别人的感觉我都不会忘,既然我会忘记,肯定是我当时做出的决定,说明那是我必须遗忘的。”   嗯,就是这样没错。   “我倒是想知道,是什么方式能让一个人忘记他的情感。”崇明看穿似笑睨他一眼,片刻喟然长叹一声。   “纪纶,如果有办法,就不要忘记那份感情,人是因为别人的记忆而存在。”   “我以前不懂,直到……”   “博士,您要的设备都准备好了,我们……”   房内两个医生护士一样的人迎上来。   崇明没再说下去,谢过他们就让他们先行离开,免得之后捕食者的人追过来被牵连。   照她的话,纪纶脱去外套躺上手术台。   身下冰冷的台面,还有在机械设备前走动的女人身影,又让他生起一种既视感。   “闭上眼睛,放松。”外面风波未平,战火连天的余波还能传到这里,崇明却在这淡定地给他检查脑子。   不知是不是被她影响,他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意识逐渐模糊。   一开始还能感受到仪器扫描过他全身,女人的脚步在四周走动,慢慢身体好像躺得发麻,思绪飘荡起来,耳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轰——   玻璃窗四散破碎,一阵火药味弥漫进来,冲击波率先震到他身边。   意识未回笼,身体条件反射做出自我保护,只是刚翻身跃下手术台,他就被人从身后控制住。   随即,他后知后觉听到门口崇明上一秒喊的话,“不要伤他!师兄!”   男人尴尬松开箍住他后颈的手,直爪头发,“嘿小纪纶,真对不住没收住手,刚才没认到你,还以为屋里只有崇明一个自己人。”   纪纶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不是死了吗?”   崇明:噗。   忍着笑,她帮忙圆话:“他的记忆出了点差错,把你也忘了,师兄,我先替纪纶给你告个罪。”   “还有这种事?”男人收起装甲露出一身迷彩服,背着一把冲锋枪,惊奇地绕着他走了一圈。   男人年纪三十上下,目光坚毅,有张妇女老少都喜欢的帅气脸庞。   正是纪纶在萨洛克的电视上看到过的,国际新闻男主角。   一个从b国跑到c国,放下家里大好基业不继承,到异国他乡搞革.命,又被塔尼亚帝国列入黑名单的神奇男人,雷迪纳斯。   现在外面的新闻都还在报道,他是被帝国精心布局策划,逼入绝境,最后在摄像头前,被帝国精英特战队一刀砍下头颅的传奇事迹。   据说他的头颅还将送到帝国首都,被展览参观。   一个刚挑衅帝国殖民权威的人,当真该死。   “我当时没死成,哦,应该说他们的阴谋没得逞,还要多亏你的送信啊,你怎么会忘了?”   大难不死的男人提起这段经历,依然坦率无畏,甚至侥幸逃生活下来,依然活跃在反抗殖民者的前线。   从他身上,纪纶能看到如同朝闻道等人一般的某种气质。   大概也可以称之为理想主义的无可救药。   雷迪纳斯身上还多了一种浪漫气息。   那是他外表,也是波澜传奇的经历共同造就。   好像在黑暗中寻找道路的扑火飞蛾,明知是会焚烧自己也要奋力一搏,撕开黑暗。   他无惧无畏,不怕牺牲。   不怪帝国想尽办法想把他除掉,他实在太有魅力与感染力,在帝国内部都有不少他的粉丝。   再任他发展下去,他的形象会成为一个精神象征,影响全世界的人。   帝国这场狙杀行动,已经是折了夫人还赔兵。   人没逮到,只能拿一个冒牌货充数不说,国际名声还贴了进去。   当然,塔尼亚帝国本来也没有名声可言。   腹诽了一句塔尼亚的无耻,纪纶踉跄返回手术台。   崇明收拾着准备转移的东西,在旁问,“师兄,你不在联邦领导起义军主持大局,怎么来了这?”   雷迪纳斯拍拍纪纶脑袋,换来一个炸毛后,走到窗边侦查,“那帮人知道你找到了纪纶,一个个催我来帮你,简直恨不得自己来呢!”   他说的是纪纶在联邦认识的朋友,本来不指望纪纶有反应,蓦然听见纪纶喃喃出声:“三个月,就能有这样的情谊吗?”   雷迪纳斯转头正色:“不要小看自己的影响力,更不要让那些人的阴谋得逞,他们可以洗去你的记忆,抹不掉你留下你的痕迹…嗯?你记起来了?!” 第102章 白玉京   纪纶坐在手术台上,疲惫闭了闭眼:“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记起来了,那些画面看起来像旁观者的,博士……”   崇明目光瞬时失望几分。   纪纶若是真的恢复了,应当是唤她老师的。   ……   作为世界三大强国的IU联邦,实际上是一个伪装成国家的超级财阀。   即便它在国际上的地位仅此于塔尼亚帝国和华龙国,生活在那里的普通人却过得惨不忍睹。   有关这个国家的,一幕幕鲜活真实的画面,闪现纪纶眼前。   先映入眼帘的,是黄沙飞扬的荒凉贫民窟。   红发少年从黑市的人贩子手中买下他,到家后倾尽所有,将他储藏的所有食物献给他。   一个短发少女扁着嘴,在旁虎视眈眈瞪他。   画面一换,是火光冲天的室内背景,他抱着满身狼藉的少女,一字一句说着什么。   少女由麻木到流泪,最后紧紧抱住他,嚎啕大哭。   一地鲜血尸体的走廊,少年背倚雕花大门,始终看不清他晦暗的面孔。   再过来,他们这个奇异组成的三人队伍好像踏上了一条逃亡路,罪名:杀死第十三区区长。   在一个妹妹头的少年安排下,更高级别的第八区区长收留了他们这几个罪人。   代价是接受他的安排,参加一个制造明星的节目。   画面一转,在一座华丽恢宏的城堡,数个俊男美女一起生活竞争,互相比斗猜疑。   纪纶是其中人气最低的一个选手。   稀里糊涂被推上舞台,又不情不愿加入这场斗争,最后见证一场荒谬的闹剧,一个人心的考验。   还有,一个史无前例,违背人伦的权力剥削游戏。   舞台上,面对无数公众压抑许久的怒火,主持人宣布,原本定下的冠军选手,要为她杀害一个无辜选手的罪行承担责任。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个面向全联邦的舞台,无数观众对这个长发女人积累的厌恶得到了释放。   他们疯狂投票控诉,女人曾经犯下的罪行、张扬跋扈的作风、傲慢无礼的性格。   那些一桩桩一件件,无论性质大小,都成了她必死的理由。   她被戴上电击颈戴,承受致命的痛苦。   漂亮的脸庞扭曲挣扎,痛得说不出话。   她伸出手,想跟所有人求饶,和所有人求救。   迎来的却是一张张快意兴奋的面孔,欢呼的庆祝,还有台上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的其他选手。   只有一个人,向她伸出了手。   在那一刻,纪纶猛然想通了一切。   那个选手不是她杀死的,是节目组的算计,一切都是环环相扣的设计,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   她纵然有许多不好,让很多人讨厌,她都不该死在这一刻。   因为别人对她的厌恶,因为一个节目的爆点,轻易被别人判决了死刑。   人,就这么痛苦地死在他怀里。   画面又一转,数个高层上流人士聚在一起说着他的坏话。   因为他破坏了他们的计划最后一步,害他们没有得到一张完美的痛苦面具。   女人临死的最后一刻,在他怀里露出一抹得到救赎的安心笑容。   为了惩罚他,他被丢到一座镜子迷宫。   几个相熟的选手都很担心他,因为走近镜子迷宫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没想到,他在里面兜兜转转,竟然安然无恙出来了。   不过样子不太好看,遍体鳞伤,全身血污,还提着一个头颅,属实惊悚。   别的人不知里面情况,有一个画面却揭露了真相。   他千辛万苦找到迷宫主人,也就是第一区区长时,他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一个黑色装甲男人,漠然站在尸体旁边。   回头相望,他安静沉默,无声看着他。   独行者,又是你?   画面中的他好像说了什么,男人点点头,看着他割下区长头颅,跌跌撞撞离去。   最后的一幕,是一场混乱的战斗。   他拼死作战,掩护一个同为参赛选手的蒙面少年击伤联邦总统,自己不慎重伤。   其他人用担架抬着他撤退,最后在他的要求下,放下他,让他们自己先走。   纪纶知道,这不是他逞英雄。   在缺医少药,还是那种程度的受伤条件下,周围还有无数敌人虎视眈眈,他就是跟着其他人突围出去,也活不下来。   他躺在地上,静静等着死亡的降临。   画面一闪,一个身影靠近。   他猛然惊醒,垂死挣扎。   妹妹头少年握着断刃不断逼近,他强拖着身体不断后移。   再之后,没有了画面,在崇明雷迪纳斯的担忧注视下,纪纶无力地揉着眉心。   难怪在拍卖场第一眼看到那个妹妹头里欧,他就觉得不顺眼。   这是处心积虑要杀他啊!   还有独行者……   原来金新月那次,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还有多少人,是他忘记见过面的人呢?   失去意识前,他都还没有见到那个红发少年最后一面。   不知道他该多难过。   他耗尽所有财产买来的“老婆”,不明不白消失不见。   虽然不记得细节,纪纶单从那些画面片段也能感觉出,那个少年占有欲强烈,一直将他视作自己的私有物式偏爱。   还有那个女孩,起先对他多有抵触,后来一起经历这么多事情,也早和他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撤退时,其他人听他的话放下他,只有她拼死不从,哭着说那个红发少年回来知道,一定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   最后,还是那个蒙面选手打晕她,才打破了那场僵局。   如此种种,纪纶记起,心里就有种刻骨铭心的钝痛。   看他脸色难看,崇明轻了声问:“你都记得什么?”   纪纶凝视着她许久:“没有你。”   崇明和雷迪纳斯对视一眼,被外面的动静转移注意力。   三言两语间,俩人确定了安排。   雷迪纳斯阻截追来的敌人,崇明带着他继续逃亡。   前途危险难料,这一别有可能就是再也不见。   可俩人都云淡风轻,好像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分别。   崇明只道了声,“师兄,保重。”   雷迪纳斯不过点点头,转身向黑暗中走去。   纪纶坐在副驾驶,看了看头顶的星空,“博士,你好像什么都不怕。”   “害怕?”崇明开着车,随口道,“如果世间事物不可知,人又不能掌控与了解,那确实会害怕。但若我已竭尽所能去探知,尽我所知去掌控,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在知识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我只会为自己的愚昧无知而恐惧。”   听着耳边舒缓的声音,纪纶不置可否。   崇明的答案,很符合他一直以来从别人口中了解到的形象。   智慧,理性。   加上初见时,带给他的某种安全感,他这才选择了跟她走。   为此他可以克服另一个人令他产生的悸动。   可是——   “博士……”沉默许久,他像是在黑夜中无话找话说。   “你对生死的态度,一直都这样轻飘飘的吗?”   崇明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态度,堪堪转头,夜空中冒出一声讥笑,“呵!”   车子迅速失去控制,翻到在沙地。   身侧的位置一空,纪纶连忙跳车。   “博士!”   他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到翻倒的车子不远处,崇明上半截身子卧倒在地上。   还在亮的车灯照耀下,能看到她的身体在不断下陷。   流沙,他猛然意识到,是沙漠中最怕遇到的流沙!   心里一急,他就要扑过去,一道能量擦着他脸颊过去。   没有伤他,但却实实在在掀飞了他。   纪纶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装甲赫然消退,心下大骇。   来人能量爆发力惊人,却又能精准做到不伤他的地步,实力实在深不可测。   难怪第一次遇到他时,崇明二话不说就带他跑路。   这次见面,那人明显做好了防范。   崇明逃跑不能,他这个外人也别想打扰他们的对话。   “相素节,你要是不怕死,又怎么会一直躲着我。”   天边轰隆一道闪电劈下,照亮沙丘上的人影。   他一身冰蓝色装甲,身材纤细高挑,背负众多武器刀剑,慢慢踱步而下,宛如收割人头的死神。   流沙里的崇明,眯眼望向这张艳丽如女的绝美面孔,喟然一叹,“我只是觉得,你我之间既然无话可说,又何必见面折磨。”   白玉京勃然大怒:“你怎么好意思说无话可说!你没有,我有!不!你必须有!”   这是哪里来的疯批美人啊!!!   纪纶心急如焚。   崇明毫无战斗力,方才翻车还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再不救她,她真要埋沙里去了!   纪纶矮下.身,试图摸到崇明身边,白玉京看也不看,手一挥,给了他个血淋淋的教训。   纪纶吐出口血,捂着肚子疼得死去活来时,余光瞄到崇明似乎给他打了个手势。   “好,玉京,你既然要我说,那我就问你,这些年你为什么一直对我穷追不舍?就因为你对何夕洛风的爱,而我害了你爱的人?!”   崇明是在拖延时间。   纪纶反应过来,强忍着伤口撕裂的剧痛挪动身体。   “你还敢振振有词!!”白玉京果然被崇明这番话激怒,所有注意力集中崇明一身。   崇明身陷流沙,一边又有恨她入骨的人,随时会死无葬身之地,仍然镇定无比地开始了她的忽悠。   “姑且不论我是否有错,就算是我害了洛风,玉京,你就有资格审判我吗?”   “身为他父亲的何夕之谷都不敢说是我一人的错,玉京,你觉得你这份爱的份量就够吗?”   “不,不够!”不等白玉京反应,崇明马不停蹄道,“人类的爱都是假象,你因为洛风的身份地位,才华容貌而生出好感,又因为大脑中分泌的多巴胺促使你错误地认为那就是爱与喜欢。”   “我们的基因时刻在提醒,我们需要去爱一个人。那个人可能是你的理想投射,也可能是某种精神的寄托,一个战胜孤独的对象。这就是你为什么从小就执着于洛风。”   “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 。”   “不!”白玉京下意识否认,“我不是!”   崇明语气适时变得悲悯,“每个人爱来爱去最后爱的都是自己。”   “有的人爱着,被一个人视为全世界的虚荣,还有被肯定的存在感,也有的人,爱上一种因不被爱而生出的痛苦与折磨。”   “我不知道你是哪种人,玉京,我能明白一点的,是你最后爱的洛风根本和爱情本身无关。”   “你是恐惧啊。”   恍若一个晴天霹雳击中白玉京,他纤细的身体摇摇欲坠。   崇明无动于衷似,话语进一步像利剑刺进他的心里。   “你恐惧洛风的不在,让你的人生失去了目标,变成无线的风筝,不知飘往哪个方向。”   “一想到失去他的痛苦,你就痛不欲生,恐惧似潮水一阵一阵猛烈地冲击着你,你想尽办法转移不能,只能借口以爱的名义为他复仇。”   “可是,玉京,你的人生不该系于一人,你存在的信仰不应该依附于任何人!”   纪纶手里的炮筒“啪”的掉落。   救命,崇明怎么就总结出这个结论了。   他听着都要被打动了,更何况白玉京!   趁着白玉京被唬住的时候,纪纶迅速组装好火箭炮。   车上有崇明不知从哪弄来的一批军火。   她刚刚打手势就是让他准备偷袭。   如果她的话术洗脑无用,不出意外就要靠他力挽狂澜了。   鉴于这位前辈强悍的实力,以防万一他决定多填几颗炮弹。   绝对不是公报私仇。   就在他填装之际,呆怔许久的白玉京猛然醒悟翻脸,刚还绝美如慈悲的神像,转瞬回归煞神。   “上次你故意泄露你的消息,就是为了骗我来跟捕食者那些人动手,好让你从捕食者首领那里脱身!”   “你现在又诓我!有人信仰国家,有人信仰他的理论,我的信仰就错了吗!”   “你杀了他!就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崇明微微变色。   纪纶也神色一变。   竟有人不被她的话打动,更试图驳倒她的言论!   感慨归感慨,火箭炮毫不留情发射。   三连发请不要客气收下。   “纪纶!不要停继续!!”远远崇明破声提醒。   烟尘弥漫中,纪纶呛得边咳嗽,边挥动手掌扇去眼前的烟尘。   那个纤细的身影竟然没有倒下。   方才的手持火箭炮后坐力直接将他震退数米,肩膀到现在还痛着。   这个挨了三炮弹的反而没事?!   纪纶没脾气了。   他再爬回去填装炮弹来不及。   幸好,不用指望他,崇明话音刚落,身后铺天盖地的炮弹落向白玉京。   纪纶下意识卧倒躲避,身体却不受控制滚落沙丘,直到撞上一双穿着军靴的结实小腿,才止住他这场滑溜的圆周运动。   “杜桑?”他抬起一张狼狈的脏脸,看清头顶的少年模样,一脸郁闷。   “我们不会也早就认识吧?”   黑夜中,寸头少年双眸仍然神采奕奕。   一身军装利落的杜桑不明所以,还是一点不嫌弃他埋汰样子地扶起他:“你在说什么?我们不就是在芙蓉城内的修道院第一次遇到吗?”   见他灰头土脸,还愁眉苦脸,不想解释他疑惑的意思,杜桑包容地笑笑。   把他交给一个士兵照顾,杜桑带头冲进流沙区。   “老师!”   白玉京那边完全被压制住了,他赶紧趁机救出崇明。   面对这个刚死里逃生,却不见一丝狼狈的女人,硬汉如杜桑也热泪盈眶起来。   “崇明老师,这个东西,我终于能交还给您了!”   崇明目光欣慰,“你长大了这么多,老师都要不认识你了,姚琳他们还好吗?”   杜桑刚想点头,身体一僵。   自上次基地被毁一别,他和姚琳再未见面。   其他人倒是都联系上了。   “姚琳……”他顿时觉得有愧崇明所托,低落解释道,“姚琳还在敌占区,我还没把她接回来…对了!老师,我们正在组织攻城,解放城市,芙蓉城附近一片都是交战区,我听说您要去那里?”   杜桑挠挠头,一脸羞赫,“当然您肯定知道的比我多,不用我提醒……”   崇明和救国军一直都有联系,他会带队出现在这,就是接到上级的命令。   崇明笑着收下他的心意,“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回去后攻城时不要着急,我会派人来帮你们。”   帮他们?   怎么帮?   杜桑刚想问个明白,崇明已经离开走到纪纶身边。   “能走吗?”   纪纶没说话,靠在军车旁边虚弱点点头,目光望向她身后跟来的杜桑。   杜桑眸光顿时柔和:“米娅没事,你把她藏在壕沟里,没有让敌人发现。”   虽然身上留下一些重伤,对以后的生活有影响,总归活下来了,已经比很多人强。   杜桑难以想象那种战场情况下,纪纶还能拼死把米娅保住。   这个原本让他提防无感的少年,现在只有让他感动钦佩的份。   在他心里,纪纶就是姚琳和基地的伙伴们一样的重要存在。   他的目光太露骨,纪纶完全忽略不能,别扭地撇开脸嘀咕,“我又没有担心……”   杜桑宽厚又老实应:“嗯嗯你没有担心,也没有问。”   纪纶:“……”   纪纶是个记仇的。   之前他派姚琳去送信的事,纪纶记到现在。   意外的知道这是个别扭的家伙,杜桑不觉得难相处,反而更喜欢了。   耐心安抚好纪纶,把米娅和基地等人的近况说了遍,杜桑又问崇明接下来怎么办。   崇明说,等他们走后就收起炮火,不要杀了白玉京。   杜桑自然没有不应的。   车子很快启动,绝尘而去。   坐在杜桑腾给他们的军车上,纪纶想起那张和江泠有几分想像的面孔开口:“博士,那个人……”   崇明态度冷淡。   她说,有种人的存在,生来就是为了燃烧,活着,并非他唯一的意义。   而有的人活着,却只是为了看着别人燃烧,被别人点亮生命。   “不用在意,雨下起来了。”   瓢泼大雨冲刷他们留下的痕迹,白玉京闻不到她的气息,就不会追过来了。   不过事有好处,也有坏处。   雨中难赶路,他们俩还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尤其是纪纶,一路颠簸,又在拍卖场那里吃了不少苦,伤口细菌严重感染,第二天黎明,他高烧不止。   崇明担心他患了败血症,径直开往芙蓉城,想寻找那里的领主庇护。   以前她曾经救过芙蓉城领主,此行来,也有劝服领主投靠救国军的使命在。   纪纶意识浑浑噩噩,自然听任她安排。   他从遇到崇明,就感觉她一直运筹帷幄,没有失手的时候。   雷厉风行的同时,还能高效率做成几件事。   结果就这一次,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纪纶意识猛然清醒,“慢着!我是华龙国的外交官,你们无权抓捕我们!”   锦衣华服的领主犹豫了一下,下一刻,一拳砸上纪纶腹部。   同样被卫兵抓住的崇明目光一凛,呵道:“你不愿意相助就算了,何必伤人!”   领主冷哼一声。   谁让纪纶要用华龙人的身份要胁他。   平常就算了,现在他们两个又病又弱的狼狈家伙,还能让自己被欺负了?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确定下这个小子身份,再决定怎么处置。   免得发生不必要的误会嘛。   他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纪纶半昏半醒中,就这样被投入监狱大牢。   他提不起劲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能感受到的,是无数带有深深恶意的目光留恋在他身上。   无数叫冤喊大人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慢慢的,他一点也听不见。   寂静中,牢门被推开的声音将他从昏迷中惊醒。   来人是崇明。   她不知怎么说通守卫,放她出来,又送她和纪纶出城。   只是没逃出多远,领主的人就发现追上来了。   纪纶看看后视镜里一溜烟的追兵,麻木了,“博士,我们现在还有救兵吗?”   崇明说,有,也没有。   她猛的刹车停下,叫他下车。   纪纶没在这个地方看到救兵,只有一大片雕塑。   当中最大也是最高的一座雕像,据崇明说高达96米,连底座9000吨。   它是一个战士挣脱枷锁的形象,右手攥拳高举,左手持旗伸展。   头部正面朝前,昂扬向上,坚毅的目光似要刺破天空。   嘴巴部位没有开口,整个气势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呐喊。   底座雕刻的名字是,自由的人民在呼唤。   人天然会被大的东西吸引。   纪纶不是例外,他为这个巨大之物的美丽而震撼。   可这种视觉冲击,敌不过另一种震撼人心的强大力量。   从雕像上散发出的悲壮的英雄气质,更加能深深打动一个人。   周遭荒凉萧条的环境,又加深了一种哀伤。   纪纶转头四顾。   原来,这是当年为了纪念反优人统治成功而建的英雄广场。   萨洛克作为当年大战的主战场,诞生了最多的英雄。   第一批敢于反抗的人,他们被称为白色革.命军。   如今,英雄悄然陨落。   英雄的土地满目疮痍。   纪纶抬头仰望,知晓了这份背后的厚重历史,这些雕像显得越发雄伟壮观,悲凉而沉静。   他嘴角戏谑回问:“博士,你总不能厉害到,让这些英灵来帮我们拜托追兵吧?”   崇明一步步踏上雕像基座,“英雄不在,但他们留下的财富还在。”   “你看,打开了。”   她手里坠落的项链,杜桑刚刚交还给她的东西,也是让捕食者首领困她三年不放的最大原因。   ——是一把打开革命军基地的钥匙。 第103章 基因逆转(二合一)   捂着肚子慢慢挪动脚步下台阶,身后的基地大门轰然关闭。   大门阻隔了朦胧的月光照进,也阻挡了敌人的进入。   得以获得喘息空隙的纪纶,自从拍卖场迈入逃亡之路,第一次放松下来。   终于不用再时刻提防了。   崇明贴心地让他睡了一觉,才把他叫起来看这个基地。   “那边是军火库,属于白色革命军的机甲都在这个区域。”他睡着时,看起来崇明做了不少事情。   用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帮他处理了伤口,还一个人摸清了基地的布局。   基地极大,隐藏在英雄广场之下,几乎收纳了当年革命军的所有装备。   随着优人战败,全球局势稳定,这些东西没有了用武之地不说,在很多有心人眼里,还成了不稳定因素。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世界统治者们越怕什么,崇明越想找到什么。   崇明最想找到的,就是在当年大战中起了决定作用的机甲。   和现在人惯用的装甲不同,机甲体积大,威力恐怖,能大面积摧毁优人统治区域。   如此就算优人个体再厉害,在这些机甲面前也没有抵抗之力。   至于其中被误伤和毁灭的人员和城市,往事如烟,只能说为了大业,那都是必须的牺牲,已不必再提。   崇明和他一起站在高处看台,往下看这些曾经叱咤风云的机甲,唯有震撼。   平均十几米高的机甲就静静屹立在他们面前,或魁梧剽悍,或修长优美,活似沉默的战士在英勇血战后,默默收起了杀气。   纪纶看着十分眼热。   时下这种严禁热武器的局势,难以想象,这里的东西传出去会引起多少轩然大波。   那些集装箱里的军火都保存得很好,拿出来随便一个人训练几下都可以使用。   还分什么尖兵和普通人。   如此多的武器,支撑起一场大型革命都绰绰有余。   利用得好,改变现在三足鼎立的国际局势都有可能。   很多小国家和一些反叛组织也能因此翻身。   就像萨洛克的救国军,行动纲领和民心什么都不缺,就是差了装备。   以前因为制造装甲的原材料α石被瓜分,他们不得不受制于人。   现在有了基地的这些东西支持,他们还怕什么。   纪纶转头看看崇明。   难怪狛修斯·兰泽这么多年不肯放过她,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那位捕食者首领大抵不在乎父母,也要记恨她不交出基地钥匙。   这比杀他父母还要记得深刻。   毕竟他早就没父母了。   “博士,你是想去支援杜桑他们?”昨晚上崇明和杜桑的对话,他不是没听到。   那会还奇怪,崇明有何本事能扭转得了战场上的事。   恕他直言,救国军人数装备薄弱,攻城的做法就是飞蛾扑火。   崇明现在也没办法把这些东西送出去,外面领主的人还在搜捕他们。   发现基地的存在也是早晚的事。   而战场上的事却是瞬息万变,军情如火,要等到崇明的军火支援,那边的黄花菜都凉了。   崇明没有否认他的话,沉静的目光柔柔扫过一台台机甲,“要想迅速扭转战局,只有他们……”   她领着他乘电梯,就近触摸到那些机甲,目光不是对杀戮机器的敬畏或崇仰,而是一种对艺术品的欣赏眼光。   “这样优良的制造,高超的技术水平,他们不应当继续被尘封,理应自由地翱翔在蓝天下。”   至于谁看到会害怕,谁会激动欢呼,那就因人而异了。   “纪纶,你喜欢他们中的哪一台?”   “我?”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纪纶诧异一瞬,还是如实走到角落的一台白色机甲面前回答,“应该是它吧。”   在这一堆高贵冷艳的机甲中,就这一台比较朴实无华,给他一种亲切感。   “这应该是第一代的生物基因工程机甲,白龙号。”   崇明看着机甲的目光忽然落到纪纶身上。   纪纶有些不适,“博士?”   崇明移开眼:“你可以上去看看,舱门是可以打开的。”   纪纶确实挺心动。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大型玩具。   按崇明的指示,他爬上机甲背部的舱门入口,甫一进入就被精美的控制室惊艳了。   这么大的操作台,还有那么多神奇先进的设备。   他不禁幻想,如果启动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好神奇……”他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忘记了现实的烦恼,对这里爱不释手,流连忘返。   怀着少看一眼就失去一个亿,路过不要错过的心情,他小心翼翼朝中央控制台伸出罪恶之手。   反正启动不了,摸摸也不会坏……   “Z2C1…白龙号…检测到基因匹配率12.5%……你好,白龙的后人……”   纪纶:!!!   他个乌鸦嘴!   “博士!!”他赶忙探出头往下喊,“它会说话!?”   隔着十三米高的地,他三两下跳下来。   崇明:“……”看出来了,确实受惊吓不小。   “博士,它是不是有意识?会不会也是人工智能的产物!?那它不是……”不会是优人埋伏在革命军中的间谍吧?   崇明为他的脑洞无语半晌,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逻辑,“这些机甲确实有一定程度的智能,不过为了防备被优人控制,每一台机甲都是独立的系统。”   当年任何联网的设备都容易被“弥赛亚”强大的系统控制。   当时的人为此吃亏不小。   不过吃亏多了,科学家们也想出了应对法子。   “每个驾驶员的意识与他独有的机甲绑定在一起,只有检测到驾驶员的基因密码,机甲才会给出受理权限。发展到这种程度的话,或许你可以认为,眼前的机甲就是曾经的驾驶员。”   崇明将原理解释了遍,她甚至显得过于细致,仿佛要立刻教会纪纶。   接受了一波有关机甲的知识洗礼,他又在崇明指点下返回控制室。   不出意外,他又听到了那道温和的机械声音。   犹豫片刻,他试着回答:“白龙号,很高兴认识你。”   “白龙……”   历史上的革命军没有留下一个平凡士兵的姓名,就连崇明知道的,也只有革命军领袖,那位“英雄王”的名字。   不过也可以认为,机甲的名字,也是属于驾驶员的名字。   崇明没有吝啬自己的敬意,“您也是不亚于那位英雄王的英雄啊。”   历史记住的往往都是领袖伟人,普通人留不下一个字的介绍。   有些人又故意抹去他们的存在,导致他们的事迹无人知晓。   不过从今天起,这架原本普通的机甲,注定将会在新世纪绽放异彩,留下比“英雄王”更响亮的名号。   “纪纶,你现在可以记住了,你这位祖先的名字。”   纪纶二次跳下机甲,一落地就听到这句话,心情复杂。   崇明还在肯定,“你们就算不是直系血亲,也是血缘关系极近的亲戚,你不高兴吗?”   纪纶:怎么说,该庆幸基因相似度没高达99.99%吗。   要不然他就得叫纪筠之外的人爸爸了!   听这基因相似度没有达到四分之一,难道这位白龙号驾驶员是他爸爸的爷爷,他的曾爷爷?   原来他的祖上这么阔吗?   就算是革命军的一个小兵,也比他这个大孙子强多了。   看他颠沛流离,凄惨到困在这个基地有家不能回,曾爷爷看到都要爬起来给他一大耳刮子,嫌他丢人。   怀疑了下人生的纪纶回归现实,“博士,没有这么简单吧?”   给崇明一些时间,她是能破解机甲运行密码,但那明显还远远不够。   崇明颔首承认:“虽然他愿意接受你,但要启动机甲,还需要更高的基因匹配率。”   基因相似度至少要达到一半。   条件不满足就强行破解,只会逼得机甲启动自毁程序。   时间不断流逝。   一个困境摆在他们面前。   思考片刻,崇明给出了一个解决办法,“你知道人类进化史上有一种特殊的遗传现象,返祖。后代和他的祖辈出现容貌高度相似的概率本来就很大。我在研究‘返老还童可能性’课题的时候,也做成过类似的基因逆转实验……”   纪纶:“所以博士有这项技术,可以改变别人的基因,只是有后遗症?”   后遗症恐怕还很严重,否则依崇明雷厉风行的性格,不会这么犹豫,早说出来了。   崇明沉默片刻:“……确实还存在技术难题。”   但是也没办法了。   外面情况十万火急,他们困在这里出不去,也是死路一条。   来到一间实验室模样的房间,崇明问他:“你真的想好了?”   纪纶没有犹豫地走向大门,崇明揣在白大褂兜里的手攥紧又放松。   忽然走在前面的纪纶脚步一顿,似是无意说起:“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博士?”   “五个月前,那时你刚摆脱塔尼亚的卫兵,遇到狛修斯手下的人——”   “不重要了,”她话未说完,纪纶突然打断,“反正你都会编好内容,事实如何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距离他数米外的崇明怔忡一瞬,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未有出声。   “就像你这一路规划,逼我步入绝境,只剩下这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选择,你总是未雨绸缪,深思熟虑,预想好了一切可能。甚至不惜以身试险,陪我一切经历这些磨难,真是荣幸。”   “可是博士——”   “我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控。”   纪纶驻足转身,望向她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博士,你得说服我。”   用更多的理由说服他。   聪明的人总喜欢掌控全局,规划好所有他认为最有效率的步骤。   可对于他这样的俗人,   还欠缺一个非他不可的,能让他心甘情愿的理由。   而不是……而不是就这样被算计和控制地走进这道门。   如果崇明可以决定他的命运,那盛家还有华龙国那么多人,他曾经也可以屈服于他们的权势,听任他们的安排,图一个荣华富贵。   他的声音听着寡淡,没有多少情绪。   崇明知道这都是假象,他的眼睛里一定浸染了很多哀伤和不可置信的难过。   他那么信任她。   失忆情况下,还能毫不犹豫跟她走,是她都没想到的。   正因为如此,发现自己被当成一个好用的工具,他才会更加难以接受。   他已经很尽力去忽视她身上一些不和谐之处。   比如两军交战,她为什么偏要往芙蓉城跑,白玉京的出现,是不是又是她故意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白玉京对她的一些指控不是没有道理。   她一意独行得过于冷血。   最后连她刚从杜桑那拿到“天珠”——打开基地的钥匙,这些实验设备为什么早就有了,这个会暴露她的问题,她都懒得掩饰。   他停下来质问她,也在她的预料当中。   崇明没有否认这些事实,“从发现你失忆,这个超出我预料的事情,我这些天确实是在逼你,用你的方式来说,也可以说是利用。”   “但这不是针对你一个,很久以前我就在寻访那批白色革命军的后代,为此我在萨洛克这个曾经的主战场逗留许久,收.养孤儿,给这里的人提供免费医疗。”   “但是很可惜,当年的白色革命军被优人投放的基因病毒感染,或者说诅咒也合适,他们早早就去世了,几乎没有留下后代,偶然有一两个基因异变侥幸活下来的后代,都不合适。”   如果杜桑知道他万分崇敬的老师,是有目的照养他们的,不知该作何感想。   崇明看着不介意别人的看法,她转身慢慢登上仓库的集装箱高处,空旷的基地内回荡着她无波无动的声音。   “我在外面奔波五年收获寥寥,又三年,留在狛修斯身边,既是因为我逃离不了他的牢笼,也是为了借他躲开国内和教会的力量,专心研究。”   “我没有想过放弃,但那段时间确实是我最烦心的时候。”   一边是残忍的狛修斯步步紧逼,到处动摇一些小国政权,祸乱民生,让她承受巨大压力。   她和国内长久失去联系,孤立无援,一边又要看着师兄雷迪纳斯涉险,阻止不能,重复何夕洛风飞蛾扑火的悲剧。   强大如崇明这样的女人,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但此刻面对纪纶,她对这些痛苦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只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确实是在五个月前,你阴差阳错出现在了我面前。”   “这我没必要编造谎言骗你,因为你的出现,我知道了国内还有人在等我回家,发现你的基因不一般,让我重启希望,又可以继续计划。”   纪纶没有帮到她的受宠若惊感觉,毕竟生死难料的是他,“费尽心力,就为了有力量对付教会?”   崇明嗤的一笑,“一群要靠崇拜别人才能获得信念的人,有何可惧?”   “我要做的,是让这个世界活起来。”   本该壮志凌云的话,她说得轻飘飘。   没有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眉宇间有的,只是怅然若失。   “要从什么时候说起,我有这个愿望的呢……十八年前他死的时候?哦,或许没有这么早……”   一直风风火火的人蓦然松懈下来,坐在集装箱上俯视底下的风景,慢慢叙述起不曾为他人道过的往事。   “那时候,我一心沉迷于考古文明遗迹,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和一些朋友沉迷于那些书中描绘的,一个红色旗帜飘扬的美好世界……”   “玉京说的一些话倒确实没错。是我带着他入门,知道了宇宙另一边的那个星球,那个比我们发达的文明曾经还来过这里,留下了无数财富。”   “那些书很有感染力,他开始产生一种不合时宜的幻想,试图改变这个世界……”   崇明记得她还是叫相素节的时候,离开家乡晋王城,千里迢迢到首都求学。   十岁至十五岁,少年的何夕洛风偶然遇到她,赞助了她求学的一切开销。   十五岁她公费出国留学,少年给她送行,笑着说等她三年后回来,要送她一个美丽的家乡。   她劝阻无果,也不想多劝。   每个人都有一条他自己选择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路。   外人何必多言?   那时候她还太年轻,不知道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的失去。   十八岁归国,等来的是身死灯灭,她依旧漠然无动。   乌师偃说她怎么可以这么冷血,确实没错。   从科学认知的角度,寿命长短自有定数,再怎么折腾,无非尘归尘,土归土。   从宇宙中获取的质量,最终要归还回宇宙。   而从个人价值上来看,洛风是出于自己的本心选择,迈向一条明知危险重重的道路。   践行志向,又有何可惜?   “我的改变,是在我用雪秋做实验的时候发生…你不用震惊,这事我之前就告诉过你。”   “一开始我抚养她,是因为她被父母也是我的兄嫂丢弃,无人照顾。后来无意中发现,我们这个村子的人,也是那批革命军同宗同族的后裔,在想破解优人诅咒的好奇心趋势下,我很自然就用自己和她做起研究……”   “别担心,听到她的啼哭,实验就中断了。”   纪纶松了口气,随着崇明思绪飘荡,他似乎看到实验台前一个女人的动摇。   也许是何夕洛风和乌师偃、朝闻道等人长久以来的感化,催发了崇明的改变。   也许就只是因为听到孩子啼哭,那一瞬间的顿悟。   总之,崇明再不是那个冷漠无情的科学家。   她意识到,个体是如此不公平,强者决定弱者的命运,有能力的摆弄愚笨的人。   就像小小的婴孩就在她手中,一根手指就可以决定她的命运。   “我想,我生下来,总不是让我来伤害别人的。上天赋予我们这样的人一份能力,我们应当承担背负起更多的使命。”   如果不是八岁看到的那场流星雨,她也不过是一个未开化的乡野之人。   崇明目光从遥远的十八年前,回到眼前的基地仓库。   “害死洛风,伤害雪秋,本非我意。不过事实已成,现在我能做的,就是让这个世界变成他想要的样子,一个让弱者也能活下去的世界。”   立在照明灯下的身形单薄又坚定,纪纶不得不仰起头去看清崇明脸上的神色。   “至于决定让你加入进来,是在我得知雷迪纳斯被围剿的时候。”   “塔尼亚帝国的人费尽心思要铲除他,更让我坚信,世界需要更多像他这样的领风者。”   “你很合适,纪纶,我在捕食者基地收你做学生的时候就说过,你不够聪明,身体也不够强悍,但你就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这些话我之前都跟你说过,没有欺瞒,除了这几天的经历我是有意为之,因为我不能保证,失去记忆的你是否还可靠如我认识的那个纪纶,其他不过是重复一遍。”   这话虽然残忍,却是事实。   纪纶能理解,她铤而走险欺瞒他的做法,意识却还是想着,他还是没有看清崇明的表情。   但也能料想,那是一张多么波澜不惊的脸。   她的平常心似乎也感染了他,让他听着这样一个宏伟远大的理想,也生不起多少激动。   说他最适合,实在抬举他。   不过是因为可供选择少,他又恰巧出现在她面前。   要不要成为她计划里的一环,一颗至关重要,也可以说是可有可无的棋子。   决定权又抛回了他。   崇明在等他选择,她已经说完她能说的,能不能打动纪纶还是要看他自己。   如果他不愿意,她也不能再逼他,最后的结果可能就是两个人一起困死在这。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准备好退路。   纪纶不太想去思考崇明的想法,他尽力让思维从自己角度出发,去判断权衡一个正确的选择。   那一瞬间他想到很多人。   是远在国内的亲人,Z班的同学朋友。   也有天真地觉得每个人都献出爱心,世界就会更美好的米娅。   或是为了祖国赴汤蹈火,义不容辞的杜桑,还有各司其职互相爱护的春芽基地众人。   他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觉得疲惫,什么都没有说的,他走进那道门。   过了很久,崇明一个人走出来,疲惫不堪瘫坐在地。   歇了一会,她仿佛知道地上世界的战火连天,时间紧迫,容不得她歇息一刻。   撑着墙壁,她又站了起来,   但其实,革命军基地的防御级别在世界首屈一指,至少能抗住上十次核打击。   任凭外头打得不可开交,也影响不到这里分毫。   她只是按自己的推算,猜到救国军的战斗应该到了最艰难的时刻。   随着一声凄厉的警报,她匆忙返回实验室。   隔着玻璃罩,她看到鲜血已经灌满纪纶所在的营养舱。   少年模糊的面孔恍然和另一道身影重合。   她想起那个昙花一现的年轻人,还是少年的年纪就枉死在一个孤寂的夜晚。   她扑了过去,将手探进转化皿,剧痛袭卷全身,她毫无感觉似,努力靠近玻璃罩。   里面的人已经痛得出现幻觉,呻.吟与呓语不断。   她按下开关,在一片蒸腾的白气中,听到总是重复的几个字,“好疼,顾容与,我好疼……”   她低头,不知不觉双目垂泪,垂眸应声,“好孩子,坚持下来,我带你去见他……”   太阳慢慢爬起,黎明的曦光从广场照到芙蓉城外,一队疾驰在旷野的车队,不远处就是交火的战区。   带头的司机正思忖如何避开战区进城,后座忽然传来一声喑哑的命令:“停车。”   副驾驶座上,一直关注后座情况的凯文立刻用联络器发出指令:“停下,全部停车!”   叫停车队,他下车迅速打开后门问,“少主?”   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车里的人头疾犯了,脸上掩饰不住的忧虑。   按理说,车上这位耐力一向不错,很少为一点痛病耽误正事,他也不至于大惊小怪。   可几个月前,他一时未注意,就出现了让他心惊胆战的一幕,他再也放心不下。   大庭广众之下,顾容与竟然被人暗杀,陷入昏迷,足足一周未醒。   这可吓坏了他和常雍他们。   刺客明明没有伤到顾容与,被他一个人解决了。   检查身体也并未发现有其他不妥,他就是无缘无故昏迷不醒,找不到症结。   他只能和常雍宋如风他们商量着,放出顾容与是受伤严重,必须闭门修养不见人的消息。   这才侥幸将那一周应对过去。   只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后面几次突然断了联系,更让他怀疑,是不是顾容与又昏迷了。   可惜顾容与不容他打探。   自那一次昏迷醒来后,他还显得越发焦躁,仿佛时间紧迫,他必须做成某些事情,昼夜不眠的加班做事。   如今干脆等不了他的消息,直接飞来萨洛克,亲自找人。   在他眼里,顾容与此举毫无疑问是以身涉险。   他是极不赞成的。   不说国内督宪事务如此繁多,离不开半步。   顾存今那边也没办法交代。   那次昏迷的事,他们就没瞒住。   顾容与在他这个父亲面前,又暴露一个弱点。   凯文简直不敢想象,一旦让顾存今找到机会,他想夺权还是处置了顾容与也好,顾容与的处境该有多不好过。   当然,顾容与现在的境遇也不怎么地。   行差踏错,他是一步也不能松懈的。   所以,为什么还要来萨洛克呢?   明明他想要的人,他可以帮他带回来。   车上的人自然听不进他的劝告。   他面上依旧是沉静的神色,眼下一抹睡眠不足的乌青。   盯着手中物件时,鸦羽似的眼睫垂下,投射出更加森冷的阴影。   凯文知道那是他从拍卖场找回来的一包东西,除了一个装甲手环、一张卡,一套衣物,还有就是这条看着朴实无华的项链。   此刻,顾容与背脊僵硬得绷得笔直,将六芒星项链攥在手心,指节用力得发白。   凯文嗅到一种风雨欲来的狂暴躁郁气息,不敢停留地让开。   顾容与下车来到一处开阔地,荒漠的风声猎猎,吹得他衣摆飞扬。   几里地之外,战火纷飞,硝烟弥漫。   他不为那血腥冷酷的战争动容,却似若有所感似,盯紧了东边的一个方向。   凯文紧紧跟随在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风声越来越紧。   青天白日,一道灼目的流星划过天空。 第104章 白龙在野   太阳没有照耀萨洛克。   黎明时分的曙光乍现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天空灰暗阴沉,分不清是密布的乌云,还是战场的硝烟笼罩。   杜桑抬头只消沉了一瞬,立刻抛开这些无谓的感伤,全身心投入战斗。   他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尖兵都要冲在最前头。   但再厉害的尖兵也会受伤死亡。   他正式被编入救国军才一个月,可职位从班长到排长连长,跟坐了火箭一样,就是因为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阵亡。   尤其是战斗的号角吹响后,上面牺牲得有多快,他就升得有多快。   短短几天,血与火就逼迫他从一个青涩的菜鸟小兵,变成了值得信任的可靠连长。   底下新加入的小兵穿过战壕,直奔他来,“连长!连长!指导员命——”   轰!   杜桑飞身扑倒他,起身眼里充血。   “战斗还没有结束!你们为什么停止冲锋!”   他几乎是嘶吼着质问另一个连队,好像吼出来,那个小兵就会回来,他的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他满身浴血,气势汹汹的模样震慑住了连队长。   对方哆嗦着回他,“弹药都打光了,人也快没了,怎么打?”   说话时,周围的士兵都围过来。   他们都在阵地上坚守了一天一夜,浴血奋战,不落人后。   可他们不是杜桑这样的尖兵,没有装甲,耗不起命。   杜桑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他们,断臂的,缠绷带的,呆滞的,麻木的……   他咬牙从干涸的嗓子眼蹦出几个字,“不管怎么样,执行军令,指导员的任务必须完成!”   “所有人!还能起来的就跟我冲锋!”   指导员茂德带来的冲锋号随即被人吹响。   连队长不意外地看到不少士兵,包括自己连队的人面露动容,紧跟上杜桑冲回战场。   也不知道那位指导员是怎么想到,用冲锋号这种方式鼓舞人气的。   尤其是他带出来的士兵,每次听到冲锋号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连队长记得这位茂先生来南方才一个月。   收拢人心,整顿军纪,一系列动作搞下来,杜桑为首的一帮人都争先恐后为他效命,一个个都跟不怕死一样。   连队长知道,他是做不到这样的。   他跟着着南方军将军东征西战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样可怕的信念。   在他心里,他对这支作风优良,能打胜仗的军队,比对面的敌军还要又敬又畏。   杜桑过来质问他一圈,就把他的人带走大半,他没有意见。   他们站在这里就没有了退路。   他也是战士,自然也要跟着杜桑冲锋。   可是打心里,他还是隐隐希望,老天爷啊,赶紧结束这场兵力悬殊的战斗吧。   他不想死!   “那是什么?”   “天啊!好大的鸟!”   周围忽然有人议论纷纷,连队长闻声望去,不可置信瞪大眼睛。   老天爷啊。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   在这个太阳吝啬照耀的萨洛克,一道光刺破阴霾的天空,照进了他们的家园——   光还没有照到的救国军指挥所。   前南方军将军,现任救国军总司令阿瓦利埃看着战报,越看越心惊。   最后直接拍案冲对面面容削瘦的男人吼道,“茂德!你看看牺牲了多少人,你是要负军事责任的知不知道!”   对面大病初愈的男人,身体还是有些清瘦,脸颊凹陷进去两块。   面对质问,他抽着烟好像浑不在意挥挥手,“打仗总要流血牺牲的嘛……”   话未说完,视频通讯器里的副司令员塞瑞纳赶紧打断劝道,“阿瓦利埃,你先别着急……”   他是个戴眼镜的矮个子男人,看着没有茂德高大,也没有阿瓦利埃的文质彬彬精英范。   可这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确实是前北方军的一把手,现任救国军副司令。   他开口劝慰,阿瓦利埃听进去几分,可转眼看到茂德那个老神在在的样子,被这严峻的形势逼得心急如焚的他,顿时又火冒三丈起来。   “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打!茂德,你的保证呢!”   真是越想越后悔,他就不该放任茂德插手南边的事。   茂德一直在北方工作,哪里知道南边的情况不同一般。   相信茂德来南方治个病,就能想出什么绝顶妙计的他才是个傻子。   还有那个女人的话,他也不该轻信。   现在战况焦灼,不上不下,真真要把他们拖死在这!   “都这么多天了!要是那个崇明博士不如约怎么办?啊!?”   凭他们这点兵力根本拿不下芙蓉城这么大块地!   “注意你的措辞!”原本和和气气的茂德脸色一凛。   门外的警卫员望了眼里面,小心把头缩回去。   “如果从我们这些领导人心里就抱着等别人来拯救我们的心思,那我们还不如趁早回家抱孩子去,也免得让所有人跟着幻想一个虚无缥缈的英雄降临来得实际!”   茂德在意的东西就是此!   阿瓦利埃自知理亏,缓了语气,“那你说怎么办?”   茂德沉默地又抽了几支烟,视线扫过桌边的几本书,“还是按原来的计划……”   他指出几处兵力调整,防御工事的修建。   阿瓦利埃也知道正事不能耽误,行军打针还是茂德在行。   他连忙带人出去布置。   越是危急时刻,领袖越不能慌。   这个时候,更需要指挥员跟士兵团结一心。   没有人比他适合出面。   他阿瓦利埃就算不是雷迪纳斯,莽到亲自冲锋陷阵,也绝不会像那些胆小如鼠的官老爷,不敢到前线看一眼。   救国军没有孬种!   阿瓦利埃走了。   茂德一个人在指挥所反而生起闷气起来,冲着视频对面的人吐槽,“革命又不是请客吃饭,还能没有流血牺牲的?”   “要是怕,还不如接受政府招安,还能早几年做名正言顺的领主大人,多享几年福。”   “我看他就是吝啬折了兵马嘛!”   “茂德!”一向和蔼的塞瑞纳眉毛都竖起来了。   知道这位老友是真的生气了,茂德赶紧笑呵呵安抚,“放心放心,我晓得这话可不敢在他面前说的,咱们这位司令员同志最怕别人说他革命意志不坚定,我敢说,他是敢跟我拼命的。”   塞瑞纳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茂德这个直来直往,有话就说的性子,让他吃了多少苦头还没记住。   前两年南北军合并,他就是因为在党内人缘不好,差点没进入中央决策团。   在他据理力争下,倒是保住了茂德一个位置。   可凭茂德超前的战略眼光,出色到无人能及的军事政治能力,他排在他前头也根本不为过。   “你们要抓紧时间了啊。”   茂德埋头地图交代,塞瑞纳在视频对面正色:“我们一定不会辜负南边同志的牺…那是什么!”   好像一只巨大的鸟从指挥所的窗外飞过。   塞瑞纳怕是敌军侦察机,正为茂德提心吊胆,茂德反倒无所谓地走到窗边观察。   他想的通透,要真是敌军摸到他们指挥所了,他躲也躲不过。   倒不如去看个明白。   “哦?”等看清天空飞翔的东西,饶是镇定如茂德也意外起来。   这还真是……真是个可爱的大家伙!   芙蓉城外,在茂德眼里的大可爱,落到普通士兵眼里就成了可怕的庞然大物。   当它的尾光划破天空,高度越来越低,远远看着几乎像是贴着战场飞行时,不少救国军士兵跪了下来。   因为靠近,他们才知道这个庞然大物到底有多大。   基因里刻着的恐惧让他们望风而逃。   分不清是敌是友的情况下,还有胆大的颤抖朝朝它射击。   杜桑没有动。   他觉得这尊人形的机器很像英雄纪念广场上的那些雕像。   而那里的雕像是为了保护萨洛克的而牺牲的英雄。   他立刻下令,让所有人不准攻击。   攻击其实也是徒劳的。   机甲有着坚不可摧的机身,普通的攻击对它毫无影响。   救国军的人发现无济于事,一个也是感受到对方没有恶意,纷纷听令停手。   但他们停了,政府军的人却跟发疯了一样做出攻击。   那个东西朝他们飞来了啊!   芙蓉城内,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个子身影飞快穿梭在拥挤的人群。   一抬头,如彗星降世,白光刺痛了姚琳的眼睛。   那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修长的机身,优美的外形,还是充满高科技感的设计,无一不超出她的认知和承受能力。   周围的大人们想必也是跟她一样,都顾不上拖家带口逃生,呆立当场。   姚琳趁机多捡了几样丢在街上没人要的行李。   钱币珠宝她都不要,她专门挑出药品藏起来。   她想等救国军打进来,战士们一定用得上的。   至于那个可怕的大家伙,她第一眼看到就已经被它折服。   实在是太漂亮了!   它还是有意识的一样,知道避开密集的人群,只攻击政.府军的城墙营垒。   姚琳喜欢这个大家伙,但城内其他人就惨了。   他们仿佛看到天塌了一样,哀嚎四起,慌乱逃散。   城内的防守不堪一击。   杜桑所在的救国军跟做梦似,前一刻还在绝望死守阵地,下一刻莫名其妙就打进了城里。   杜桑知道这是因为有了那台白色机甲的保护,他们才能安然无恙攻入芙蓉城。   那属实是个行走的人间大杀器。   修长的手腕处装有热能切割锯,躯干上还装有大炮。   肩部的小口径导弹,以及胸口的激光发生器,每一样都能将所到之处轰得片甲不留。   人在它面前的抵抗,就是蚍蜉撼树,渺小如斯。   敌军用扩音器向它喊话,要求立即退出芙蓉城乃至萨洛克领地,停止非法活动。   它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强大的电流就将人电晕过去。   不一会,它发射出去的电网打包了一兜子政.府军指挥官回来,扔在杜桑面前。   失去指挥的敌军愈发溃不成军。   跟在它后头的救国军成了打扫战场的清洁员,还没出手,就收获了满满一堆俘虏。   方还看着一边倒的战场,转眼也是一边倒的局面。   只是成王败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胜者已经换人。   救国军中有人欢喜,有人激动流泪,杜桑不为所动。   上面的停战命令还没有下来,那就只有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   突然天降奇兵,茂德他们这些指挥员一定知道怎么利用最大化。   他们没有说停下,他就要继续前进。   直到耳边联络器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收起武器,抬头目光遥望远处的白色机甲。   搭载了飞行装置的机甲,似乎也很适合远程攻击,一举摧毁了最顽固的敌军营地,它转身飞向了城内。   杜桑奔驰在街道房顶之间,不时抬头确定方向。   等他气喘吁吁追上,那台白色机甲已静立在城内的中央广场许久。   巍峨如山岳的机甲,还有一旁渺小洁白的背影,他像移不开眼睛一样,目光牢牢被那道背影吸引,一眼先看到后者。   洁白的风衣,纤细的腰身,雪白的头发,完全和这战场格格不入的纯洁美好。   静静抬头仰望广场上空旗帜时,背影有一种揉碎在风里的感觉。   好像稍稍靠近就会飘散。   杜桑向前的脚步一顿,目光从下往上移,他呼吸跟着轻了。   “是你吗,纪纶?”   ……   声音飘过旷野,望见天空那道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的影子,凯文瞳孔骤缩。   吃惊的声音迅速被天空更大的动静淹没。   他下意识向面前的人发出眼神请示,目光却触及到一双可怕的眼睛。   顾容与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全身肌肉绷紧,弥漫的威压令人无比窒息。   但是瞬息,他再感受不到一丝气息波动。   面前的人似乎从压抑隐忍,随时会迸发的状态,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仰望着天空的脸上冰冷淡漠。   亮得吓人的血光从他眼底浮起,灼目得凯文不敢直视。   他低下头,能感受到那双眼睛看向他,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他身上一丝一毫。   漠然傲慢得,像是俯瞰人世间的神。   凯文感到一种久违的害怕。   那很奇怪,即使三年前,他面对那个世界最尊贵的男人,塔尼亚帝国皇帝,宣布自己要脱离皇室时,他也没有退怯过。   他想不通,最后决定将这一切怪罪到一个人。   是那个人,将平素优雅慵懒的男人,变成了这副奇怪的模样。   “纪纶,”他心里轻轻呢喃,“你得活着,等我们来找到你。”   越是强者,控制欲越强烈。   他追随的君主,一直都有他独到的自控力。   这么多年,顾容与都将自己管控得很好,小到所有物的摆放,喜欢的食物,大到时间安排,和他人的社会关系,他从来自律不贪恋。   乃至欲.望与感情。   权势滔天到顾容与这份上,还能洁身自好不放纵,不随便,不似唐济宋礼等人,足以证明他这份自控力。   直到纪纶出现,他变了。   一直追随顾容与左右的凯文,清楚地目睹顾容与一点点的变化。   看似还是旁观者身份的Alpha,一步步把自己变成了参与者。   他开始不断插手与己无关的事情。   明面上是因为信息素,可谁不明白个中缘由?   不管顾容与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凯文一直在提醒自己。   顾容与只是不喜欢那种无法控制的感觉。   现在是纪纶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反而对纪纶越上心。   等他得到纪纶,将纪纶的一切把握在手中,他会回归正常的。   得不到的,他才会越渴望,渴求到心生执念。   可想是这么想,另一种直觉隐隐占据了他所有脑海。   变了。   一切脱离了命运的轨道。   “启程。”   千头万绪闪过脑海,不过半分钟。   随着那台机甲制造的呼啸风声渐停,顾容与轻轻一声令下,又变回了那个慵懒优雅的顾君。   仿佛刚才的感觉都是错觉。   云层留下的航行轨迹消散渐淡,他看到顾容与眯着眼笑了笑。   弧度也是很淡的笑意。   那道慵懒性感的磁性声线,淡淡吩咐他说:“继续启程。”   向着原定方向,启程。   凯文闭了闭眼,恭敬应声,“如您所愿。” 第105章 希望   长及肩胛骨的白发凌乱地披散着。   高阶上的人微微侧首,露出一截雪白得剔透的下颌,接着是一只水晶一样的淡紫色眸子。   无悲无喜的目光睨了他眼,微薄的唇轻启:“是杜桑啊。”   声音似从遥远而空旷的地方传来。   随风飘进杜桑耳畔,广场四周嘈杂的人声、战斗声,统统消失不见。   瞳孔不可遏制地骤缩。   看着眼前美丽易碎模样的人,他原本想问,你经历了什么,变成这副模样?   你还是纪纶吗?   话到嘴边,他喉咙忽的梗塞,说不出一个字来。   好像过了很久以后,他听到纪纶问他,“杜桑,你说这个国家,会变成春芽基地那样的存在吗……”   荆棘赤虎旗随风在广场上空飘荡。   从领主府的顶楼主卧,能轻易地眺望到这一幕。   只是房内已无人欣赏。   一双鞋随意跨过地板上快要凝固的鲜血,来到窗边。   身后的年轻男人低道,“有人比我们先到一步。”   正对着奢华办公桌的电视机闪过几片雪花。   一个“捕食者”取出底部的录像带,修复重新放入。   被人为损毁过的破烂电视机,很快跳出一幕白墙背景的画面,看着像是个封闭的地下室。   满头白发的女人正对摄像头说道,“芙蓉城的领主大人,你还记得一周前你是怎么对待一个请求你庇佑的孩子吗。”   画面随即切换到一幕,黑发军装少年走出华龙国雨花台,还有在海上军舰接待塔尼亚帝国代表团时拍摄到的画面。   少年从始至终谦恭有礼,又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即便面对帝国皇子,也能做到从容不迫,进退自如,既不谄媚也不傲慢。   那是一个强国给予国民的特有底气。   视频切回女人,“我提醒过你,他是华龙国军人,雨花台正式绶命的上尉,你囚禁并伤害他就是挑战华龙国的威严。”   “另外,他已经是华龙国的正式外交官,身上担负着出使萨洛克的重要使命,现在他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有必要使用一定武力保护自己,建立一个安全的大使馆。”   “你接到我的录像的时候,想必他已经赶到了贵领地。”   “不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候,你还会像一周前一样,一意孤行地做出错误的选择吗?念在八年前你给予过我一些帮助,我再次提醒你,不要以卵击石,继续倒行逆施下去,违背人民的意志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哼。”录像播到结尾,狛修斯面无表情笑了声。   好像是在笑女人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这种冠冕堂皇的大话,又像是在笑话她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录像里的女人,不仅一头长发全白,脸也像老了几十岁。   但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是这位领主大人无视他警告,动他收藏品的理由。   凛冽的杀气凝聚成形,化成刀刃射向办公桌后的男人。   早已死透了也别想留下全尸。   男人轰然从椅子上倒下,碎成块状,一双眼睛瞪大着,似乎诉说着死不瞑目。   “啧,真恶心。”诺伊嫌恶地从惨不忍睹的尸体上移开眼。   不是讨厌这个残忍的死状,而是厌恶遗留在房间里的,浓重血腥味之下的一股气息。   他知道狛修斯一定也闻到了。   同为Alpha的侵略性气息,本就不能容忍,它的主人还先他们一步,取走了他们的目标猎物。   杀气顿时在全体捕食者成员脸上显露。   ……   芙蓉城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   大量爱好异国风情的外来人士聚集在这里,慢慢在城区内开辟出一块租界,专供外籍人士居住生活。   隔着一条街,是芙蓉城的贫民区。   灰败的棚户,还有骨瘦如柴的本地人,仿佛是这座美丽城市背后的伤疤。   杜桑领着纪纶先踏足租界,迎面就是无数看侩子手似的仇视眼光。   如果不是杜桑等人就在身边,他们身上还有刚从战场上带下来的杀气,震慑住了这帮上流人士。   这些西装革履的绅士,还有衣裙靓丽的女人们,恐怕要指着他鼻子骂,你个冷血无情的凶残屠夫。   饶是如此,还是有趾高气扬惯了的男人站出来质问纪纶。   “我方才我亲眼看见你从那台巨大的机甲上下来,年轻人,你为什么要为虎作伥,帮助这帮恐.怖分子!”   “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一人开口,随即更多人附和,“你帮着他们攻打芙蓉城,是你破坏了这座美丽的古城!”   “他还牵连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多可怕的魔鬼啊!”   “他就是地狱来的白色恶魔啊!”   异样的眼光纷纷落在他奇特的外貌,攻讦与辱骂纷至沓来。   纪纶置若罔闻似,看到租界里还有华龙国人,只问了杜桑对外籍人士的处理政策,得到答复便不为所动离开。   身后那位质问他的先生,拄着绅士杖还想追上来唤醒他的良知,被杜桑朝天放的一枪吓了回去。   这些人恨他入骨并不奇怪。   开战前他们都以为弱小的救国军打不下芙蓉城,是以并没有撤走。   现在横空冒出一台机甲,芙蓉城落入救国军手中成为定数。   他们都要气疯了。   救国军对他们,可没有萨洛克政.府来得友好。   他们很多人都在本地定居,家业也在此,前途、富贵和未来,都和萨洛克息息相关绑定在一起。   一旦救国军掌权,他们滋润的日子恐怕一去不返。   又怎么会对纪纶好脸色。   与他们相反的,芙蓉城平民的态度倒是非常友好。   虽然也有畏惧,但那只是单纯对陌生事物的敬畏。   一个能操纵这么大机甲,攻城掠地如家常便饭的人,谁见了不怕。   在普通人眼里,他亦与天神无异了。   而且他这副白发紫眼的相貌确实少见,他在镜子里见了自己都要吓一跳。   这些人看到他过来,只是躲起来没朝他扔菜叶子,已经可爱得很出乎意料。   “纪纶!!”   小小的身影旋风一样冲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某种湿润的液体随之打湿了他衣襟。   “姚琳?”   脏兮兮的模样,都要认不出是那个英气漂亮的女孩子了。   纪纶僵硬一下,伸手将人抱起来。   女孩紧紧揪着他的衣领,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只要还会回来,就意味着平安无事。   听到低低的抽泣,杜桑目光一涩开口,“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纪纶。我相信种子种下去,一定会破土长出新芽,一定会——”   他的眼睛里写满希望,斗志像火焰一样燃烧。   慢慢这团火焰似乎也烧到了这些街头的萨洛克人,他们的眼神不再灰暗痛苦,望向他时,眼底燃起了莫名的光芒。   纪纶还记得初到萨洛克时,从他们的眼神里就能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无法反抗的悲催人生。   如果今天救国军失败,他们的未来毫无悬念。   继续生活在国内政权和殖民者的重重压迫剥削之下,一代人重复一代人的命运。   男为盗,女为娼,如此才能苟延残喘着活下去。   “你们看!好大的块头啊!”   “这得一栋楼高了吧?!”   带着姚琳返回中央广场时,大火突然从不远处的领主府烧起来。   救国军已经在组织救火,剩下一群养伤的救国军士兵跑出来看热闹,正围在机甲底下,兴致勃勃讨论高度问题。   见到他过来,还有人跃跃欲试想上来跟他搭话。   碍于军令在前,除了杜桑其他人不得随意接触纪纶,他们只能恋恋不舍看着纪纶走到另一边。   总司令阿瓦利埃早已恭候多时。   “能有这场胜利,茂德啊,这次多亏你的正确指挥……”   “谬赞了,应该说,这是救国军上下一心团结一致的结果,更是战士们英勇作战的成果,还有……”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目光转向纪纶,“也要多谢这位小同志啊。”   阿瓦利埃目露诧异。   救国军素来条件艰苦,从上到下都是一水的朴实无华,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这么精致又漂亮的。   就算他以前还是律师时,生活条件不错,见过不少上流社会的漂亮Omega。   眼前的人还是超出了他预想。   这份容貌,都不是人了吧?   哪有人白得发光,雪白的皮肤上还有点点粉红印记,像是冰天雪地绽放了朵朵桃花。   阿瓦利埃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皱眉看着纪纶的茂德舒缓眉心,朗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咱们这个小同志可真是了不起……”   阿瓦利埃反应过来,“是啊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没有你,咱们可不能这么快打下芙蓉城。”   说着他上来握住纪纶双手,“小同志,以后还望你能继续不吝相助!”   还好他还记得,不能说“以后就全靠你了”这种话。   纪纶平心静气。   他不运动时,血气不上涌。   体温不升高,皮肤就不会跟开花一样,别人看在眼里也觉得更正常一些。   望向他的一双双眼睛,除了惊艳,也有满目期冀。   顶着所有人的期待,纪纶目光移向广场入口。   他还挂着华龙国上尉的头衔,是华龙国军人,一举一动都代表国家层面。   掺和进萨洛克的战争,会给自己和国家都带来麻烦。   来之前崇明说,会有人来给他解决师出无名的问题。   可那人到现在都未出现,难道是崇明的安排出了失误?   深谋远虑如崇明,应当不会出错。   纪纶转过头,“司令员先生,我觉得你们原来的战略就不错,请你们按自己的想法继续做下去,其他事等我请示过国内,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意料之中的答复。   阿瓦利埃满意又有点心痛的表情。   按茂德一开始的构想,原本确实没有纪纶这一环。   他们攻打芙蓉城是为了声东击西,给北边的塞瑞纳转移注意力,好趁机拿下另一座沟通南北交通线的城市。   北方顽固势力相对薄弱,又早在茂德等人努力下来,建立起好几块根据地。   只要拿下那做城市,按茂德构想,就能连成一片救国军绝对控制的解放区。   至于南方的救国军,经此一役可能折损不少,但大伤不了元气。   萨洛克南方多丘陵山地,打不过大可以退回山区,继续打游击战。   等北方救国军形成气候,自然可以和他们南北合击,一统全国。   纪纶来之前,崇明给他提点过茂德的战略思想。   那时他就觉得,这个男人才是开了挂一样。   这种超前的大局观,还有超乎常人的胆识和行动力,哪里是普通人能有的能力?连羡慕都来不及!   如今就算有他这个天降奇兵,其实也不能指望他一人定胜负。   真正能左右萨洛克局势的,他私心里觉得,还是要靠茂德这样的猛男。   芙蓉城一战,纪纶已经见识过茂德的坚决果断。   接下来怎么利用他这颗奇子,为救国军某得更多优势,茂德开始了他神一般的操作。   而在那之前,阿瓦利埃紧急联络华龙国大使馆后,雨花台派来的使者,提前一步让救国军全体上下揪紧了心脏。   这位使者至关重要。   他将会具体考察萨洛克情况,判断救国军有没有合作必要,再决定纪纶的去留。   那也意味着,他一个人的想法,可能影响整个萨洛克的未来。 第106章 使者   诸如塔尼亚帝国之类的殖民国家,想要的不是一个稳定的萨洛克。   茂德和阿瓦利埃这样的爱国人士自然不会是他们想扶持的对象。   救国军一路备受打压,他们面临的压力不只来自本国的统治阶级,还有国际层面。   一旦让塔尼亚帝国这样的大国反应过来,觉得救国军深刻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他们直接插手萨洛克的战争也有可能。   所以这次拿下芙蓉城,救国军方面又喜又忧。   一边高兴地盘扩大,另一边也在紧张提防其他国家的反映。   在其他国家政府都容不下救国军这个政党的时候,华龙国的选择就至关重要。   救国军要想图谋大计,必须在国际上寻找一个大国作为倚仗。   纪纶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他的从天而降,很难不让人认为是代表了华龙国的意思。   茂德和阿瓦利埃几个中央领袖倒是清楚,是崇明个人的意向决定。   后者所在的崇明书社近几年到处活动,试图在全世界点燃革命火花。   他们救国军亦是书社在萨洛克选定的培养对象。   纪纶和革命军基地这份大礼,崇明书社送得确实贴心又及时。   不过茂德他们还是要顾忌到华龙国官方的想法。   是以联系到雨花台后,对那位即将到来的使者先生,救国军全体上下都当成了一件慎之又慎,重中之重的事情对待。   阿瓦利埃这位总司令忙得不可开交,还记得派他身边的书记官来嘱托纪纶,“请您一定要跟那位先生处好关系,少校同志!”   救国军方面对纪纶看重,为了方便他在军营活动,还破例给他这样的外籍人士一个编制。   倒是比华龙国的上尉还高的军衔。   他拿着救国军的军饷,干脆直接住在了救国军基地。   书记官说得直白,但话糙理不糙,“我们的人提前调查过对方一些背景资料,那位先生位高权重,在您的祖国看起来很有话语权,可同时他看着实在不是个好接近的。”   书记官惆怅时,一边用仰慕的目光看他,“少校,我也知道我们救国军在贵国眼里不是值得合作的对象,也许那位先生来就是为了把您带走……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还是请您到时候替我们争取到他,救国军为国为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尽量,”纪纶边走在走廊,顺口应道,“称你就好了,不用这么客气。”   救国军上下都比较年轻,书记官年纪轻轻能成为总司令身边的亲信,能力是不可小觑的。   他待他如此亲切尊敬的态度,完全是出自一腔赤城的爱国心。   倒是很符合纪纶对救国军的一个刻板印象——都是杜桑那样直率坦诚的人。   当然说得不好听就是低情商的一根筋,永远学不会圆滑世故。   书记官不放心地追着他交代了一路,换到华龙国绝对是罗里吧嗦不讨喜,但在救国军就感觉,什么都有可能,什么都正常。   纪纶也没觉得不耐烦,只是觉得,他们都打听到那位使者不好相处,若真是棘手,他的作用恐怕也可有可无。   毕竟他在救国军眼里神通广大,是救他们于水火的英雄,可在华龙国,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军官。   那位使者怕是不会拿他当回事。   将这顾虑委婉说了,书记官满眼纠结的怪异表情。   “少校,您要不要看看他的资料?我看调查的结果说…说你和他是同学?”   “同学?”   纪纶下意识想到拍卖场包厢里的那个黑发红眸的投影。   对方看他的样子复杂难言,可他到现在也没记起,他们之间有什么复杂难言的关系。   要知道经过崇明的基因改造后,他连五个月前怎么和崇明相识,怎么被捕食者抓获,又是怎么被迫流亡iu联邦,遇到那里的同伴,他都记起来了。   “我知道了。”莫名有种直觉,那个人就是访问救国军的使者。   可他怎么会只忘了这一个人的事。   “阿尔,让我跟纪纶聊一会。”   一身军装的杜桑迎面走来,抢过纪纶就递给他一份东西,“你先看看这个。”   朝他伸来的手臂袖子挽起,露出来的肌肉和他整个人一样紧致结实,一种年轻的力量感喷薄而出。   往上看,他的眼睛也是亮亮的,正如他坚信种子种下去就会发芽的发言一样,他茁壮地成长着,充满蓬勃生机。   纪纶一瞬间失神地想起,遇到杜桑的第一面。   那时候虽然场合不对,还是血雨腥风的战场,但杜桑看着就是个温和有礼,而且受过良好教育,很有精神力量的少年。   那是在相对和平的华龙国都很难见到的一种人。   这样的人让他莫名相信,无论外部环境怎样,以后如何成长,都不会变成一个糟糕的家伙。   收回神,再看眼前一个好好的精神小伙老气横秋地板着脸,纪纶就想笑,“你不是来教我怎么做的吗?”   杜桑看他终于不是前几天那种冷冰冰的疏离模样,难得流露几分他熟悉的促狭,也是心情复杂。   又欣慰,又有几分难受的。   “你这个华龙国人才更清楚怎么和自己的同胞相处,我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粗鲁门外汉,就不厚着脸皮瞎指点你了。”   他来找纪纶,是为了革命军基地的事。   打下芙蓉城那天,纪纶就第一时间告诉了他们这个秘密,让他们派人去接管。   司令员他们在为纪纶的无私惊叹之时,一边也高度重视。   杜桑是崇明以前的学生,又跟纪纶交好,接手这个任务当仁不让。   他人刚下战场,衣服都没换,还带着血就领兵杀去了那里。   围住了广场周围数里地,警卫营按照纪纶所说,小心下到地下,偌大的军火库无疑震撼了他们。   “我没有找到崇明老师,只看到了这份书信。”   信明显是崇明特意留给纪纶的,用她自制的密码写成。   杜桑跟随过崇明,自然也能看懂。   “纪纶,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他忽然神情激动,抓着纪纶肩膀质问。   但不消片刻,他自己先放开了。   连眼睫毛都是雪白的纪纶,外表看着实在像个脆弱的瓷娃娃。   过长的白发扎成马尾,搭配救国军制服,倒是干练英气,可杜桑还是不敢碰触他。   小心翼翼拉着纪纶避开走廊监控和经过的人,杜桑语气心痛,“你不要瞒我,我们是同伴,是同志,你的情况真的像……像老师信里说的那样吗?”   一向强硬果敢的杜桑都开始吞吞吐吐,优柔寡断起来,纪纶都要有罪恶感了。   难怪杜桑刚才板着脸,是被他的事吓到了。   “等我回来再说吧。”他暂时不想多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的情况,干脆采取拖延战术。   顺便拜托杜桑,续搜寻崇明的踪迹,但不要局限在捕食者。   之前领主府大火,救国军的人汇报,有民众看到过几个捕食者出城。   那个可怕的组织已经追他们到这里。   他人在救国军,狛修斯那样会审时度势的唯利主义者,暂时不会冒险找他麻烦。   崇明就难逃一劫了。   杜桑也担心是捕食者带走了崇明,抓紧时间跟总司令他们汇报情况,派人手搜查。   纪纶继续他今天的出行任务。   任务很简单,不需要大发神威什么的攻城掠地,就是驾驶白龙号在天上转几圈。   这几天他都是这么过来的,清闲到他自己都怀疑人生。   这是对待世界唯一(暂时)可利用机甲的态度?   不趁机压榨掉他的价值,就拿好吃好喝供着他?   没办法,总司令阿瓦利埃也跟他一样迷惑。   茂德在外面指挥作战,完全没有用到纪纶的意思。   但也不能说,他的战略部署里就没有纪纶。   纪纶现在的用处就是去天上转两圈。   拿下芙蓉城后,茂德就是用这种方式,趁热打铁接连拿下好几座大城。   他摸透了敌人包括自己的心理。   对时机的洞察和世事的判断,也都是让人叹为观止的程度。   在利用白龙号的余威震慑完周边地区,他反应不可谓不快地整顿人手,继续向北方纵深推进。   在此期间,他又展露出逆天的组织动员能力。   每回纪纶在阿瓦利埃的拜托下,想飞去茂德那襄助,茂德的部队却急行军穿插到了另一个地方。   如果茂德不告知路线,他驾驶着机甲都很难判断出他的下一个目的地。   要知道领兵打仗不是口头上讲两句兵法就行,战争的本质是人。   背后的人员调动,后勤安排等等都要做到胸中有数,而且运转自如,才是一个优秀的统帅。   救国军缺粮少人,在萨洛克根系不深,但凡换成茂德之外的人,也不可能收这样的效果。   可是茂德就是做到了。   比起纪纶这个名义上的萨洛克救星,茂德才更像天纵奇才,是派来复兴萨洛克的猛人。   而按崇明所说,茂德原本也只是个普通人。   他以前以教书为生,用不了装甲,连尖兵都不是。   他更非出生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姿态一步步升级,一点点走到了所有人之前。   纪纶私心还是觉得茂德是真的天才,但既然崇明这么说了,那他就相信吧。   跟在优秀的人后头,学学他的魄力和组织能力,甚至还有他的坚定信念和无与伦比的强悍意志力,最后让自己升级一下,也不错。   茂德从杜桑那里听到,他对他这么高的赞誉,笑呵呵的还挺高兴。   一边派人给他送来几本书说,这是他的致胜法宝。   据说这些书还是崇明多年前送他的。   崇明今年36,他的年纪其实比崇明还要大几岁,结果茂德言语间对崇明也挺推崇。   纪纶收到这份礼物满脸复杂。   这就是让茂德进化成神的东西?   治军理国,小小几本选集,内容倒是齐全丰富。   他通宵翻来覆去看了一夜,横竖睡不着,又仔细看了半宿,才从字缝里看出三个字来——   他不配!   也是熬夜这天,他驾驶白龙号刚降落在救国军打下不久的城市,被一群外籍记者围住。   长枪短炮的镜头怼到他面前,争先恐后想采访他,还出言不逊追问,“纪先生!你的机甲到底从何而来!?”   “你几次三番襄助救国军是否是想干扰他国内政!”   “你为什么要无私萨洛克政府律令,驾驶你的机甲出现在萨洛克各地!”   “这是你个人的决定还是华龙国的计谋!!”   “……”   他直接拉下脸。   熬夜让他整个人处于低气压,加上现在看着就冷冰冰的外表,他刚一沉了脸色,就跟要操纵白龙号给他们来一炮弹似。   记者团刷的后退数米。   纪纶目光淡淡扫过他们:“到处走走旅游,不行吗?”   记者疯狂点头,行,当然行。   你爱去哪去哪,只要不飞到他们头上!   噗,严肃如杜桑,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笑了。   纪纶撂下那一句话,返回驾驶舱,掉头就飞走。   “再接受段采访吧!”   底下的人还想追上来。   但在华龙国没有派人来之前,他秉承多说多错的准则,对外绝对不多说一个字。   茂德他们也尽量在这段时间,不让他多露面。   他生活上的其他事情都安排了专门的人处理,杜桑就成了他的保镖,天天跟在他后面,打发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幸好这样的日子不用再过多久,华龙国那位姗姗来迟的使者终于到了。   救国军的主要领导人全部集结到场,近期都在外面领兵打仗的茂德也抽空赶了回来。   看着有华龙国标识的战机缓缓下降,阿瓦利埃为首的高层尽量稳住气场,没再上前迎接。   他们全部提前等候在这里,其实已经给够了来者面子。   但来者还是显得有些不善。   先是一列随从官下来,全部军装挺拔,服饰华丽程度和塔尼亚帝国的制服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他们的肩章可以看出,都是华龙国的高级军官。   他们肩宽腿长一字排开,分列红毯两侧,气场之强大,直接把救国军衬托成了乡巴佬。   不过他们本来也是泥腿子就是。   面面相觑之时,随后才看到他们要迎接的正主下来。   也是个气场惊人的Alpha。   黑底金边的军装制服,修饰得他身形越发高大优美,十分惹眼。   大檐帽下,冷峻而优美的下颚骨线条露出一截,显得人冷冷的。   还未看清脸呢,阿瓦利埃上前正欲主动向他握手,对方微微一个抬眼,大檐帽下血红的瞳色差点将他慑在当场。   就……怪好看又冷酷的。   黑发红瞳,颜值是Alpha中也毋庸置疑的俊美,就是这双眼睛着实让人心悸。   眼尾还是狭长的锐角,透着十足的锋利感。   加上一米九几的身高,真是站在那就给人一种可怕的压迫感   “顾先生,您……”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阿瓦利埃感觉对方待他们莫名的淡漠疏离。   他们不是还没开始谈条件呢?   自己还没张口就落了下风可不好。   阿瓦利埃稍作思忖,示意塞瑞纳过来。   作为救国军名义上第二号人物的塞瑞纳,一向风度翩翩很有亲和力。   他也有留学华龙国的尽力,想必更适合和这位贵客打交道。   塞瑞纳推推厚重的黑框眼镜,上来自然接过话。   心下他知道阿瓦利埃为什么感觉心塞棘手。   这个人看着让他也感到难办。   他看着还是很年轻的年纪,却已经是华龙国炙手可热的权贵,能代表一国首长出面,还逼得他们这些老家伙一个个小心接待。   但年轻归年轻,他的政治素养一点不比他们差。   来到这里之前,对方做的事就已经让他心惊,现在到了这,接下他的话时也能滴水不漏,让他找不到一丝可接近的机会。   塞瑞纳嘴里说,心里想。   既然暂时在这位顾先生身上打不开口子,那他们也不能急,   不如以退为进,先好好把人招待好,领他在他们基地多转转。   等他看清楚他们救国军是怎样的存在,心里有数,合作自然也会水到渠成。   阿瓦利埃此刻想的东西就不一样了。   塞瑞纳到底是他们中最理想化的一个人。   觉得顾容与看到他们的所作所为,就会被他们感化,进而理解支持他们。   阿瓦利埃更担心顾容与难以打动。   在他发觉顾容与派头这么大的时候,就在头疼要怎么把他招待好。   那边在打圆场,他这边心里嘀咕。   好家伙,这通身比塔尼亚贵族还贵族,他以前在塔尼亚留学,都没见过这么讲究的人。   他们的招待规格要不弄得风雅高档一点,都对不起他高贵华丽的外表呀!   一时全场心思各异,唯一毫无杂念的估计就是茂德了。   他从头到尾都是面带笑容的如常模样,对顾容与这一行人不说冷淡,也不能说是热络。   大概可以说是可有可无的一种态度。   阿瓦利埃不知他所想,知道恐怕也管不了这么多。   茂德也一直是他们中想法最多,也是最复杂的一个人。   他正示意塞瑞纳拖延时间,自己暗中叫人去调整之后的安排,一个士兵大惊失色跑过来喊,“不好了!少校他遇袭了!”   “谁!?”谁遇袭!!   不等汇报的人再说,所有人都有一瞬间慌乱。   不会是那位吧?不会吧!   在救国军单被称为少校的人还能是谁。   救国军全体官兵都知道,纪纶和他的机甲至关重要,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   顾不上还有华龙国代表团在场,阿瓦利埃转头就想告辞离开。   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那位高冷的年轻使者似乎轻声哂笑了一下,主动开口对他说道。   “统帅先生,不会是我们的人在你们这出问题了吧?”   那双冷冰冰的血红瞳孔,固然笑得人畜无害,他仍然脊背发寒。 第107章 自由的意志   地面留下杂乱的多道血痕,发动机的轰鸣渐渐平息。   躺在驾驶舱座椅上的纪纶坐起身子,右手在对外监控器的按键上犹豫片刻按下,“你说你们想要什么?”   通讯设备的对外音频传出一道低沉的中年男人声,随后显示屏上露出一张布条蒙住双眼的俊朗面孔。   “你不用管我们,我们只是想跟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做。”   就这么简单?   纪纶还是不能相信。   但对于金新月一大势力的龙组来说,羲和他们确实没有欺骗他的必要。   方才突如其来的袭击,不是羲和他们出手帮了他一把,他现在就不是干坐在白龙号里面,等着茂德他们过来这么简单了。   敌人阴险狡诈,竟然混在流民当中,趁他给流民分发粮食时发动自杀式袭击。   那会救国军刚打进这座城,对当地掌控不利,看到这么多濒死的流民,想也不想按例先安排救济。   他因为帮着运输粮食等补给物资到这里,看这里忙不过来就下来帮忙。   爆炸就在那一刻发生,十几个隐藏在流民中的高级尖兵同时朝他出手。   被牵连死去的民众,惊恐万状的模样还如在眼前。   “纪纶!我来找你玩啦!你不欢迎我们吗!”   响亮的童声将他唤回眼前。   睁开眼就看到显示屏里一个圆嘟嘟的可爱男孩,兴奋朝他挥手。   “天童。”他轻声唤了声。   这小孩还是这么神奇,那么精准地就发现了他的摄像头位置。   “小鬼,给我冷静点!”胖子图霸和瘦瘦的Omega萨拉正合力拉住天童,不让他爬到机甲上去。   龙组的操心大管家天研年,顶着爆炸头接过羲和的话,再次重申了一遍他们的意愿。   他们千里迢迢从金新月,真的只是想跟在他身边,其他什么都不奢求。   纪纶听出了他们的真诚,至于龙组如此决定的原因,有可能是因为白龙号,有可能是因为他这副外貌。   按天研年说法,他们都是四战遗留下来的战争孤儿,无父无母,没有国籍。   留在金新月,也只是因为他们无处可去而已。   组里唯一情况比较特殊的人,天研年也没有藏着掖着。   天童是基因改造人,是上个世纪优人统一从培养皿里培育出来的孩子。   那时候金发贵族们试图成为创造神一样的存在,就像他们的母亲“弥赛亚”制造了他们一样。   他们征集“志愿者”,通过人工合成卵细胞,大批量培育他们想要的,拥有完美基因的新人类。   然而事与愿违,这些培养皿出来的新人类几乎都出现了基因问题,诸如不能生育之类。   而且因为是统一的社会化抚养,这些从婴儿时期就被集中管理养大的孩子,或多或少都出现性格缺陷。   纪纶记得这样的孩子,捕食者的成员中也有一个。   那个男孩看着跟天童一般大,也是未经约束的纯天然状态。   而且比起天童的孩子气,那个男孩展现出来的,是更多未被驯化的恶。   天童还会说话表达,能分善恶。   面对羲和的教导,天研年的管教,他只要高兴也会听进去。   如果是让他喜欢的人,他还会更听话。   捕食者的那个男孩就更像一只时刻会发疯的野犬,没有语言表达能力。   纪纶在捕食者基地待过一段时间,记得基地里的人中,除了狛修斯能让他乖顺听话,也就剩下崇明在内的两个人。   其他人一言不合都要被他咬伤一口。   “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天研年犹犹豫豫的洪亮嗓门传出。   纪纶如果不愿意接受他们,他们也能理解。   有关优人的事在这个时代都很忌讳。   优人统治覆灭后,他们培育的新人类都因各种因素消失不见。   难得存活下来的,也会像捕食者的那个“野狗”一样,被人无情利用,沦为杀戮机器和打手。   “我知道了。”纪纶没给出明确答复,其实心里已有了倾向。   对天童排斥是不可能的。   经过崇明的实验,他不是也算半个改造人?   忌讳什么更无从谈起。   羲和他们个个实力强大,能力出众,唯一弱一点的萨拉性格也很讨人喜欢。   他们完全能在别人的窥视之下,保护好自己和天童。   既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相反他们的跟随还能让他多几分自保能力。   随着他某种意义上的声名远扬,对他的忌惮和类似今天的袭击都会更多。   龙组的出现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你们在下面等我一会。”关掉通讯器,纪纶腹中翻腾,头有些发沉似,混混沌沌的。   不一会内部军用通话线传出杜桑硬邦邦的声音说,首长们到了,他可以下来了。   口吻听着有些生硬,但杜桑并非针对他,单纯是气他自己。   生气自己没有保护好他,没有排查出危险。   纪纶想劝上两句都没用,杜桑性格固执实心眼,总喜欢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袭击一发生,他一边发狠击毙恐.怖分子,控制现场,一边不放心地把他赶进白龙号里面。   他一句话插不上。   直到现在,杜桑觉得外面安全了,他才被放出来。   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一个闷闷不乐的杜桑,纪纶应了声,起身披上衣服。   在机甲里时,为了方便戴上神经智能传感器,他必须赤.裸上半身。   ……   街头,阿瓦利埃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乘车赶过来。   华龙国的使者团也在内。   一行人一下车,就能看到城市中央高达十八米的钢铁巨兽。   一旁机械肩膀上立着个苍白俊秀的人,纯白的颜色和钢铁巨兽形成鲜明对照,完全是夺人心魄的震撼。   “顾先生,请这边来。”   顾容与的久立伫望,引来众人侧目。   阿瓦利埃不得不出声提醒他,否则那道逆光下的剪影,似乎要刻进那双血色瞳眸里去了。   顾容与黑手套下的手指动了动,没有出声地随大流走向那台机甲。   外面的气氛感觉不太对,纪纶刚出来就听到一片哗然。   原本静默的人群似乎起了骚动。   站在白龙号肩膀上低头望去,城市广场和道路上人头攒动,黑压压一大片。   人一多就让人从心里感到发怵。   纪纶眼前一阵眩晕,扶住白龙号定睛一看,才发现人群躁动是冲着他来的。   一个个陌生的男女老少,摩肩接踵挤到前面,仰头想看到他模样的紧张。   随着白龙号单膝下跪,他站在白龙号手心里,由机械臂托着缓缓下降,他们纷纷朝他伸出手,争着抢着往前移动,似乎这样就能触碰到他,摸摸他。   杜桑所在的警卫队在白龙号周围拉开直径数米的警戒线,也阻挡不了向他前进的人群。   他只能控制机械臂停在半空中。   人群的躁动更强烈了,先是隐约有几个人喊出声,后来是十个百个万人在呐喊,齐声唤出:“白龙——白龙!!!”   震耳欲聋的人声中,他的名字响彻云霄。   即便不是身在其中的人,单是听着看着眼前万人集结,一呼百应的一幕,也都心潮彭拜,难以自已。   恍然他们似看到纪纶和这些数万人民即将掀起一个崭新的时代。   世界翻天覆地,新的明天在向他们招手。   而伤害纪纶的人,也就是阻止这股进程的人,无疑是阻碍萨洛克统一与复兴的罪人。   人群的呐喊中原本间或掺杂几声怒吼,渐渐吼声汇聚成汪洋大海似的愤怒,铺天盖地涌出,大地为之震颤。   旁观者有人脸色煞白,有人心里发憷。   人在中心,最直观感受到这股力量的纪纶这才明白,市民们躁动是因为心系他的安全。   他是一门最好用的战略性武器,具有重要价值不假,可这些人民待他也是真诚的。   谁对他们好,谁是真心为他们着想,他们都看在眼里。   这声声吼声都是对敌人的震慑。   是萨洛克的人民在向全世界宣告,谁敢动纪纶,要先问过他们的意志。   ……   救国军花了很大力气才安抚好民众,劝离他们。   阿瓦利埃为首的主要领导人更是当众承诺,会尽快找到袭击事件的幕后真凶,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至于那几个不怕死的,当场被羲和几人斩杀后,又被愤怒的民众你一下我一下地砸成了肉泥。   “纪同志,你快下来吧,大家不会吃了你喽!”   茂德一句打趣,让心有余悸的华龙国军官们都跟着笑起来。   “茂先生,司令,你们怎么也过来了。”被所有人看着,纪纶有种当众处刑的窘迫,急忙指挥白龙号把他放下来。   白龙号跟他绑定了神经意识,可以称得上是心有灵犀的程度,只要他一个念头,就会完成他的指令。   在一众大佬注目下,他的距离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们各异的模样在他眼里也愈发清晰。   其中一道视线久久停留在他身上。   深邃的目光将他看了个遍,简直可以说是不礼貌的程度。   “纪少校,好久不见。”   “嗯?”他本能应声,动作有些迟疑。   一直目不转睛盯住他的红眸里,有深沉的复杂感,也有让他心悸发麻的掠夺欲。   他方才平复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军装Alpha作势向他伸出手,似乎想绅士地扶他下来。   纪纶余光逡巡全场,将在场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阿瓦利埃一直担心他和顾容与能否相处得来。   他以为他是个清冷的人,待人冷漠又不爱说话,好像什么都打动不了他。   如果因此和顾容与硬碰硬,处的不愉快,影响就不好了。   纪纶自己也知道,他最近总是热络不起来,不像以前圆滑世故,能说会道的,没有他热不起来的场子。   现在他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对很多事也不再上心。   如此落在阿瓦利埃他们眼里,他都当得上冷酷少言四个字了。   “谢谢。”有些僵硬地扯动唇角,他还算自然地将手放在那只手心里。   就是演,他也要装成他们关系不错的样子。   不能拂了这位顾长官的面子,以免耽误救国军的大事。   顾容与似乎是特意脱了黑色手套来扶他,彬彬有礼将他搀扶下来,“我的荣幸,大英雄。”   显得过分亲昵的调侃。   纪纶漫不经心瞥过身边的人,极具冲击性的侵略性美感瞬间强势霸占了他脑海。   同时一个念头悄然而至——   这位顾长官穿军装似乎没有西装来得和谐。   瞬息思绪,俯视的视角变成微微的仰视。   对方高了他一个头。   他抬眼诧道:“长官?”   顾容与还没有放开他的手。   几位随从官似乎惊讶他的称呼。   可按理,他的职位比顾容与低那么多,称他长官是合适的。   在他提醒下,顾长官用力攥了下他手才松开。   能让人沉醉其中的红色眸子变得冷冰冰的。   纪纶转身被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天童抱住。   “纪纶!你终于从那个大家伙上下来了!”   扒着他的腰,仰头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异样。   天童似乎和姚琳一样,眼里只看到一个最真实的他。   无关外表和身份的,纪纶就是纪纶。   那些好像都认识他的华龙国军官,都有些诧异他现在的古怪外貌。   止不住偷瞄他的模样。   “臭小子!都说不要过去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马路对面的天研年差点又被气得变成咆哮狮子。   随便冲过警戒线真的会被当成恐.怖分子击毙的!   然而凭天童bug级的能力,在场还真未必有人能拦得住他。   纪纶及时出声,叫警卫队不要紧张,都是朋友。   一边弯腰安抚道:“天童,你先跟这个大哥哥去吃点东西,晚会我就来找你们好吗?”   一听有吃的,天童果然心动,“失约的人是小狗!”   纪纶失笑跟他拉勾保证,一回头,两拨人都目光灼灼盯着他看。   茂德先笑道:“我们纪纶同志童心未泯啊。”   这不是很热心肠的好孩子嘛,阿瓦利埃他们真担心过头了。   其他人附和起来,华龙国来的军官中立刻有人不服道,“那是我们的纪上尉,一向很受人喜欢。”   茂德他们整得跟纪纶是他们救国军的人一样。   不过上尉这个军衔,比起他们给的少校,听着确实有那么点子扎耳。   “忘了说了,纪纶,大人这次来是给你带了任命书的,恭喜你晋升中校,领萨洛克的一切外交事务。”   连声恭贺纷至沓来。   军官们簇拥着纪纶,不知不觉挤走了救国军众人。   纪纶原本正跟杜桑示意,领走天童,再帮他安顿下龙组几人。   杜桑说会帮他安排在附近的住所,已经很照顾他。   按理龙组这样不明身份的人,是不能靠近救国军基地的。   军官们一围过来,他脑袋抽抽,顿时感觉眼前有些浑噩的黯淡。   耳畔叽叽喳喳的一堆恭维,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阿瓦利埃等人叫他过去时,他努力压下不适,照常答复了几句关切的话。   但言谈之兴明显少了许多。   阿瓦利埃看出来了,“这样吧,纪纶,顾督宪远道而来,肯定有很多国内的事要跟你聊,不如你们——”   眼见纪纶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乖顺任他们安排的样子。   阿瓦利埃想到茂德和塞瑞纳说他不用啰嗦这么多的嘱咐,正要及时住口,纪纶身形忽然晃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立时被所有人发现。   “中校!!”“纪纶!”   阿瓦利埃离得最近,眼疾手快伸手就要去扶。   一双手臂比他更快接住纪纶,紧紧抓在怀里。 第108章 占有   四周声音刹那间仿佛消寂,过了很久,剧烈的心跳声传入耳中。   顾容与收回探知脉搏的手,从纪纶脆弱的咽喉移到他心口,还能记起方才心跳漏掉一拍产生的心悸。   洁白的眼睫轻轻颤动着,怀里的人悠悠转醒。   怀着自己都有些未察觉的几分紧张,几分期待,他目不转睛收笼了手臂。   那双紫色异瞳望向他,仍然是看陌生人的眼光。   带着一点自己为什么在他怀里的迷惑,纪纶悄然出声:“长官?”   “醒了吗?没事了吧?!”   隔着围成一圈的随从官们,救国军等人朝里张望,声音全都透着惊魂未定。   纪纶心里一动。   异样的氛围,还有颠倒的视角,种种表现都在提醒他,刚刚在他身上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想不起自己刚刚走得好好的,正听着阿瓦利埃的交代,怎么转眼就躺在了顾容与怀里。   看来是自己刚才应该有一段时间的断片,完全失去了意识。   时间不久,大家才会长嘘一口气,没有更多强烈反应。   不过不处理好,因为他一个人的事,亦会惹出大乱子。   他还不能倒下。   至少在萨洛克人民的眼里,他必须还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强大“白龙”。   “抱歉,因为我一个人走路不小心摔倒,害大家跟着担心,可能最近有些劳累,一不小心就昏睡过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不太敢相信的模样,他硬着头皮面不改色扯谎。   “这都怪茂先生,送我的书太好看了,害我通宵都在读。”   本来机甲驾驶就累人,只能使用他的能量才能启动。   再熬通宵,身体直接告急。   茂德全场反应最快,笑呵呵接口,“可不是,那都是神书啊,崇明当年送我的时候,我一连看了几天都舍不得放下。”   “原来如此……”扯出这个挡箭牌,其他人表现都轻松很多,纷纷跟着附和打趣,纪纶中校太不爱惜身体。   阿瓦利埃和塞瑞纳对视一眼,前者歉疚道:“也是我们没注意。”   这些日子哪里有战斗,哪里就有纪纶的身影出现。   攻城、运输、作战,堪比多功能好手。   他们对机甲的东西不了解,也不知道机甲驾驶员的负担这么重。   茂德之前提醒过他操之过急,让纪纶参与的事情太多。   他也没听进去。   想到这,阿瓦利埃越发歉疚,一边也是担心华龙国的使者会误会他们不近人情,一面压榨纪纶。   他余光注意着顾容与的神色,只看到一张冷若冰霜的俊脸,心里暗暗打个颤,只能拉着纪纶亲近。   “这几天你都不要出任务了,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僵硬的气氛缓和起来。   纪纶原想说没必要,他没脆皮到那份上。   大家说说笑笑往里走,他也只能暂时跟随大流进去。   “茂先生,能不能……”绕进军营过道,他才找到空跟茂德搭话,他还是想争取一下未来的安排。   正是因为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变化,他才更需要抓紧时间,为救国军发挥出更多价值。   救国军三巨头,他更熟悉一点的人就是茂德。   想也不想,他瞄准了前面的高大男人,脚步移动,身体猛的腾空。   “你做什么!”   突然的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被抗在了顾容与肩上!   顾容与一声招呼不打,甩开众人,大步离开。   淡定如茂德,亲眼看到这众目睽睽之下的抢人行为,也没法淡定了,“你们长官这是……”   救国军众人跟着倒嘶一口凉气。   顾容与的副官镇定道:“我们长官想跟纪纶中校叙叙旧。”   “叙旧?”   目瞪口呆的救国军全体,看着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的Alpha背影,沉默了。   又是一个天旋地转,纪纶重重摔在一张大床上。   耳边一道低哑的愠怒音色,“去叫军医过来!”   那床是柔软的,大概是顾忌到顾容与的金贵,救国军安排住所时给他铺了好几层鸭绒被。   “慢着,没有必要!”   “你没有权利拒绝。”他刚爬起来就被顾容与按了回去。   室内伺候的人目不斜视,恭敬地鱼贯而出。   床边顾容与红宝石似的眼睛冷冷俯视着他,“我来这里的最大任务就是确定你的安危。”   “我能有什么事!”   这个视角让他想起,先前他在机甲上俯视顾容与的时候。   好像不管高度如何,顾容与永远是俯视别人的一方。   那双比红宝石还美丽的红眸,能令所有人迷醉其中,也令他看得害怕。   顾容与一眼看穿了他的伪装。   知道他的强硬都是掩饰心虚的表现。   “住手!”他有几分慌乱地制止剥夺他衣服的双手,“顾容与!”   一贯慵懒作风的人,强势起来简直是头傲慢的雄狮,完全不管不顾他人的想法。   见他抵抗,也不过玩味地扯动唇角。   动作倒是停下来了,可是晦暗的目光看得他更加如坐针毡,不知所措。   “谢谢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实在让人不明所以的话。   纪纶直接他应该尽快安抚顾容与的情绪。   对方的气势感觉不那么美妙,阴郁又压抑。   顾容与双臂撑在纪纶身体两侧,脑内神经一抽一抽,感受到血液倒流的刺痛。   身下的人还在用无辜的视线和他对视,他手下力道不知不觉放轻,慢慢解开他的扣子。   白腻平整的腹部瞬息暴露在空气里,一道伤疤赫然跃入他眼帘。   粉红斜斜的一条,活像旁逸斜出的樱花树枝,在白雪皑皑间绽放粉红花瓣。   目光逡巡,手背抵住的额头,涨红的脸上、前胸与臂间,都是类似的细碎伤痕。   有些是打斗时被伤留下,有些则是身体撑不住基因转化强度,皮肤皲裂留下的累累伤痕。   气血上涌时,这些印记愈发清晰可见,犹如云霞笼罩,绮丽不可方物。   “大人,军医到了。”   纪纶音量骤然拔高:“不要过来!”   砰的一声,顾容与挥手甩上门,反身就看到一个抱紧自己缩在床角的纪纶。   他在颤抖。   似是不想让人看到他这副怪异的外表,由里而外散发不安。   明明前一刻他还是人前从容不迫的美丽尤物,万众瞩目的中心。   顾容与垂眸安抚似摸上纪纶头顶,眸底一瞬间晦暗深不可测,“果然不能放你离开……”   “如果永远把你困在我身边,就算恨我也没关系,你觉得呢?”   纪纶错愕抬头,“你疯了!”   就算这个语气再云淡风轻,也掩盖不住内容的惊世骇俗。   顾容与笑得温柔优雅,“只是开个玩笑。”   纪纶猛的憋红了脸,忿忿咬牙。   谁要和他开这种玩笑!   记忆里的顾容与是这样的变态吗?!   丢下屋里的人出来,外面一张张熟悉的或是不认识的面孔,都在用担忧的目光看他。   倒没了方才发现他晕倒了足足十几秒时的绝望。   纪纶余光下意识瞟向身后,硬生生扯出一个三分害羞,六分窘迫一分难堪的表情,脸颊绯红地快步离开。   救国军的大家肯定是误会了,他和顾容与的关系。   但都走到了这一步,他想撇清也不能。   如今就是没有关系,他也得装出他们纠葛不浅的样子。   必须要让他们以为,他今天的反常和难看脸色都是因为顾容与造成。   是因为重遇了这个旧情人,他才会心神大动,恍惚不宁晕倒。   不能让他们怀疑到他的健康问题。   ……   哗啦啦的温水倾泄而出,水汽弥漫浴室。   朦胧的视野间,思绪飘荡,回到了儿时居住的家乡。   那是一个华龙国境内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他和父母、纪灵,还有祖母生活在一起。   日子除了贫苦一点,还算自在。   直到六岁的一天,大雨倾盆,他和几个素来不合的小村霸在村外打架,目睹了“神”巡视他的人间。   他们当地素有金发恶魔会蛊惑人心的传言。   说是一旦碰到,就会被带走魂魄。   严重的还会降临灾祸,给一方带去数不尽的灾难。   是以当地的孩子从小就被教育,要远离那些过分俊美神秘的人。   当时他刚刚将那些孩子打倒,转头就看见一队身着白袍从雨幕走出来的人。   雨势那么大,他们的金发仍然璀璨如金,未被淋湿一分。   那身特殊质感的白袍似乎将他们保护得很好,也挡住了他们脸上的模样。   如此诡异的一幕,周围的小孩都被吓傻了。   他心中的恐惧也不比他们少,只是纪灵还躲在她身后,他作为哥哥必须坚强起来。   是以他虽然全身害怕得颤抖,还是咬着牙,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吓得昏迷过去倒下。   他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那队人,从他身旁走过。   他们全都无悲无喜,看不清模样。   忽然间,有一道身影停在了他身边,他微微低头,白色罩袍下的红色瞳孔在黑夜中耀眼无比。   他说,让我看看你。   纪纶猛的从沦陷的意识里惊醒。   擦去镜面覆盖的水雾,看到一张懊恼的脸。   不管过去多久,只要记起来都会被那天的人影响,好像那个人确实是神一样。   也难怪那天之后,他直接大病一场,身体启动自我保护机制,自动封存了那段记忆。   要不是基因改造时的一番强烈刺激,让他记起了这五个多月间的经历,误打误撞也打开了他六岁前的记忆匣子。   他大概要一直忘记这件事——   原来他那么早就遇到过金发的优人。   那个优人还送了他一样礼物,就是他戴了这么多年的六芒星项链。   难怪这些年他总是忍不住去探究优人的事情,想必都是潜意识在作祟。   现在想起来了也好,总不至于再糊涂下去。   剩下唯一有没想起来的人……   纪纶披上浴袍,擦着湿头发走出浴室,冷不丁发觉门口抱臂倚墙的人,脑子一片空白。   顾容与淡淡掀眸,踱步向他走来。   他边走边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露出一只缠绕绷带的手臂,一种特别的色气感扑面而来。   纪纶顾不上这种被引诱的感觉,被另一种猛兽锁定猎物的深沉压迫感笼罩着,放下毛巾不断往后退,直至一屁股跌坐在床边,他退无可退皱眉道。   “我不记得,我们是这种程度的关系?”   顾容与小腿抵在他膝盖,微微俯下腰敛眸,“这样他们总会相信你了。”   是他先有的打算,他是在配合演出。   纪纶闪躲了下目光,下巴很快被人掰正,“你不是很喜欢相信自己的本能?”   他知道他为什么跟崇明走。   既然如此,何妨再试试他的本能会不会选择他。   纪纶上半身倒在床上,一边是无路可逃,一边是前襟打开,任君采撷。   按阿瓦利埃的意思,他本来也要讨好顾容与,以换得两方的合作。   顺水推舟自然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何况他怎么能不战先降,畏惧区区一个挑战。   可道理是如此,当他的浴袍被彻底扯掉,身体处处泛起的颤栗都在说明他的心口不一。   顾容与毫不客气地趁虚而入,在要进一步的时候,覆盖下来的身体忽然一僵。   纪纶手臂抵住他心口,眉头一扬:“你搞错了一件事。”   决定他留下还是离开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纵然他具有决定权的事微乎其微,在这事上也只能由他决定。   而他留下帮助救国军,是因为喜欢杜桑,喜欢姚琳米娅和萨洛克的所有人。   他们的存在让他看到一种可能,一种在灰暗世界看到希望之光的可能。   所以即便华龙国方面不同意,他也会不遗余力促成这场革命。   这不是顾容与能改变的事情。   “顺便,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已经不是会被轻易挑逗就失去理智的……”   一下刺痛打断他的话。   顾容与发狠似咬在他后脖颈,仍然找不到那块他亲吻过无数次的软肉。   他的腺体,早在实验中剃去了。   没了腺体,他就能战胜Omega对Alpha的天性依赖与臣服。   牙齿撕咬的疼痛渐渐散去,在他忍不住推开他前,顾容与先停下了撕咬的动作。   手臂桎梏他的力道放松,他搂着他,心口贴着心口,身体微微颤动地发笑,“自欺欺人的纪中校,你的心脏,不也在加速跳动吗。”   纪纶蓦的闭上眼睛。   后颈那抹温凉的指腹温度,顺着他的脊椎骨一路往下。   他下意识想要抗拒,滑过肌肤的酥麻,身体内部抑制不住涌起的颤栗,种种本能反应都在提醒他,他们本该有此深入的纠缠。   意识忍不住涣散,恍惚中他想起连日来的漂泊颠簸,让他想找到一种安心的感觉不能。   先是发现失忆,怀疑自己的灵魂真实。   后是崇明改造他,让他恢复了这小半年的记忆,却还是感觉到一种无依无靠的寂寥,茫然不知所去。   顾容与半强迫的行为,他生不起抵抗意识,反倒想从他的某些亲密举动中找寻到熟悉感。   这种感觉不同于第一眼看到崇明的安全感,顾容与带给他的更多是一种舒服的放松感。   好像他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担心的,他可以在他这里小小松懈地偷懒一下。   “你……”无端依赖那种感觉似,他再撑不住似软倒了身体。   正处于敏感期的Alpha,轻易发觉了他半推半就的态度。   顾容与动作原本有些不符合他绅士外表的粗鲁。   说着“你搞错了一件事”的纪纶目光奕奕,眼里充满理想目标,是要逐渐远离他的,不属于他的存在。   仿佛流沙从手心不受控制消逝,他把握不住也留不下。   有一瞬间他是丧失理智,失去控制的。   眼前一闪,人已经被他剥了衣服,强制压在身下。   曾经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强留不住,他开始放纵本能的欲.望,尽情使用粗暴的方式占有眼前的人,以此证明他没有脱离他的控制。   同时发觉纪纶柔软的态度,他也在试图用如水的温柔一点点包裹他,融化他。   然后在纪纶失去理智,软倒在他身下时,他用行动证明——   就算他没了腺体,他也能标记他。   “让我看看你……”   手指撩起纪纶湿漉漉的刘海,止与唇边落下一吻。   他把头埋在纪纶身前,像受了伤的野兽一样喘.息发颤。   慢慢的,眼前浮现出在晋王城地下溶洞的一幕。   情到深处的纪纶在朝他伸出手,拥抱他,抱住他脖子,将同样发颤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他怀里。   致命的欢欣。   ……   “少校?”   勤务兵一大早敲响了房门。   “您该起床吃早饭了,我方便进来吗?”   “怎么回事?”从外面晨练回来的杜桑过来询问。   “少校好像还没有醒……”勤务兵正为难要不要继续敲门,房门从里打开。   披着慵懒睡袍,依然不减华贵优雅气质的Alpha直接把他看呆了眼。   下一秒残存的理智提醒他,为什么纪纶的房间里会走出华龙国的使者?   还是一大早衣冠不整的模样?   勤务兵目光忍不住想往房里看,杜桑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不用叫了,纪纶有事跟他商谈,不要再来打扰。”   纵然直觉不对,勤务兵还是听话地离开。   送走他,杜桑转身正对上一双艳丽红眸。   眼睛的主人只是瞥了他眼,带上房门便进去了。   短暂的门缝间隙间,杜桑一眼看到床上裹着白色被子,像猫一样蜷缩着睡觉的纪纶。   黑色睡袍的Alpha在他身旁坐下,低头轻轻说着什么。   一黑一白交相辉映,分外惹眼。   杜桑感觉有点恶心 。   不仅是因为顾容与的目中无人,更是因为那个眼神,不能说是清白不清白的问题,完全写满病态的疯狂和占有欲。 第109章 谈判   会议室烟雾缭绕,救国军一众领导人围坐一桌,主题明确,却很久没人说话。   总司令阿瓦利埃敲敲桌子,“大家都说说吧,今天只对事不对人,发言只要不违背国家立场,其他都好说。”   一个莽撞的将军闻言坦率道:“我们现在已经完全掌握革命军基地的大量军火库,有实力保障自身发展。因此我认为,我们应该靠自己自力更生,自食其力。而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应该把纪纶驱逐出境。”   说着这位将军握拳捶了下桌面,显得正义凛然,慷慨激昂。   阿瓦利埃身在首位,对众人反应一目了然。   这位将军的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国际列强欺压萨洛克已久,华龙国自然也是列强之一。   救国军内部很多人对华龙国人的印象,并不比对塔尼亚帝国的好多少。   这也是他们一开始不积极争取和华龙国合作的一个原因。   分寸没把握好,他们很容易沦为政府军里那些领主军阀之类的卖国贼。   救国军竖起的这面爱国大旗,也会失去民族大义。   不过说到底,这面旗帜不是还没倒嘛。   就这样如将军所说,赶走纪纶,实在得不偿失。   塞瑞纳第一个提出异议,不赞同道:“在坐在加入救国军之前,职业身份甚至阶级都各异,阿瓦利埃和我一个律师,一个医生,茂德更只是一个老师,大家不同阶级还不是走到了一起?   “这说明什么?说明像纪纶这样的理想主义战士是可以接纳的。我们不应该上来就将他排斥在外,对一个对我们提供了巨大帮助的高尚者提防、警惕,不是我们救国军应该有的作风。”   塞瑞纳除了有话就说,还是个真诚性子的,“救国军一直坚持公平分配原则,革命军基地是纪纶和崇明博士发现的,那里的资源应当有他们的一份。”   杜瓦利埃原本老神在在,听到最后一句,有点心疼。   革命军基地除了储存了大量军火,还有珍贵的机甲。   一些高科技设备放到外面也是能引起哄抢的程度。   按崇明所说,优人锁死了这个时代的科技。   现在的各国掌权者又敝帚自珍,一边还将各种知识和科学技术藏起来,导致知识垄断,学术腐败,进而催成了学阀阶级。   人类的发展已经陷入瓶颈,如不突破,只有灭亡。   未来救国军统一萨洛克后,如何在世界民族之林屹立,革命军基地的资源就是他们最大的倚仗。   塞瑞纳张口就说要送出去一份,阿瓦利埃心里真是复杂了。   不过塞瑞纳这么一表态,不少人陆陆续续表示了相同意思。   一方面他们这些人当初能顶着各方压力,抛弃原来的生活,投身革命,一路筚路蓝缕,从无动摇,就证明他们都是塞瑞纳那一类的人。   超出常人的高尚道德不允许他们私自占有革命军基地。   另一方面,他们也是考虑到,革命军基地资源可观,很多他们暂时用不上,何不拿出去交换对他们更有利的东西?   白龙号的来历瞒不住,眼馋革命军基地的各国近期不断施加压力,   若能送出去一部分交好各国,救国军也能有个良好的国际环境,尽快统一全国,发展自身。   “茂德,你的意思呢?”眼看排外党和拉拢党各执一词,争得不可开交。   阿瓦利埃素来彬彬有礼的气度都要维持不住了。   “我嘛?”   “对,就你没发言了。”   阿瓦利埃眉毛一皱,觉得茂德最近好像变油滑了。   几个正式场合都等闲不开口表态,一点不像几年前的茂德,刚烈直性子到,只要他认为正确的,他一定会据理力争,把其他人喷得体无完肤。   那种样子的茂德,就算大家知道他聪明,很有可能是对的,大家也不太想跟他说话。   茂德好像没看到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慢悠悠抽了支烟才道,“按我的意思,是一把枪都别送人……不过你们肯定是不同意的!”   这大喘气的短句!   众人好气又好笑,听前半句时还以为茂德又要跟他们对着干了。   在总司令阿瓦利埃明显的倾向影响下,争取华龙国的支援其实已经是主流思想。   只有阿瓦利埃觉得他的态度掩饰得很好。   茂德:“我看啊,要自己自强是对的,这是大方针,不能改变。但是我们还很弱,基础工业什么都没有,在国际上也没有发言权。知道自己不足,就不要摆架子了,我们的农民过年没饭吃,也还要问左邻右舍借点粮食度过难关,更别提一旦遇到天灾人祸,兄弟姐妹之间互相扶持帮忙更是常态。这是常理,我们治国也一样。”   大家纷纷点头赞成。   “不过对于纪纶这样的国际主义战士,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寒了心,别人帮你是人家的心意,我们也应该回报自己的心意。”   阿瓦利埃:“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回报这份心意?”   茂德笑而不语,烟圈吐出一圈又一圈。   在场哪个不是聪明人,无须点破,他们心里自然明白。   在阿瓦利埃的主持下,众人一点点敲定军火库的分配事宜,持续了整整一天。   茂德完全不意外这样的走向,阿瓦利埃主动来问他应该给出去多少的建议,他摆摆手。   “那就送好了,多多的送,但要跟我们的华龙国兄弟说清楚我们的难处,这东西对他们只是锦上添花,于我们而言,那是雪中送炭啊!而且我们只能送给华龙国,其他人就别来分我们的蛋糕了嘛!”   拉起华龙国这面旗帜,防止其他国家打他们的主意,也挺好。   原本阿瓦利埃他们还打算,用其他东西代替军火库送给华龙国。   因为武器对救国军来说是必需品,换成其他东西就不一样了,既能交好华龙国,又能保全革命军基地。   茂德只能说,太天真。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一些东西,人情又岂是那么好欠的。   确定大致方案后,有人担心,“他们能同意吗?”   茂德肯定道,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顾容与会出现在这,就代表华龙国方面有合作意向,只是让利多少的问题。   ……   风声传到纪纶这,他人在外地战场。   得知革命军基地的东西会分出去,还有高层会议时对他的一些看法,也不是很意外。   茂德早就跟他通过气,方方面面都有沟通。   只是他自己显得不太在意。   他挂了个驻外大使的身份,其实什么政务都没管。   个中缘由复杂,一来是他自己没想管。   他的政治敏感性还不够,否则也不会误入国内的三方博弈而不自知,间接导致这半年来的颠沛流离。   蛋糕的分配又涉及各方利益,素来是场腥风血雨的斗志。   他暂时没能力去分一杯羹。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国内到底防着他,只给了他一个虚名。   原本对萨洛克的外交事务就是由外交部负责,顾容与来了,就由他接手。   跟救国军的谈判自然也是他一手操办。   纪纶暂时没跟他争权夺利的意思。   办公室炮.友太缺德。   想到那晚的事情,他就无比怄气。   他怎么能这么把持不住!   不过撇开这些明争暗斗不管,他还是会为茂德的魄力与真诚动容。   这个人从来是不屑用小家子气的阴谋的。   他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让人服气得说不出话。   可惜大多人不仅没有茂德的决心,连他这份清醒的认识都没有。   是人都有偏心,纪纶也是正常人。   他喜欢茂德的为人,下意识就会多照拂茂德所在的部队。   茂德知道后摇头笑起来,“真是个孩子。”   茂德大忙人一个,除了顾容与来那一天,他回来了一趟,纪纶再未在救国军基地看见他。   倒是出征到其他城市时,有几次看到茂德在街头小摊上吃面。   那副场景非常好笑。   茂德歪着身子,一手拿筷子,一手拿书,一边眼睛还瞅着书页,不知不觉吃完,夹了个空。   这才反应过来吃饭用太久时间,上班都要迟到了。   他慌慌张张拿起公文包站起来,带翻了脚边的凳子,又跑回来给人家小摊老板扶起来,顺便一定要老板收下这个面钱。   四周顿时响起善意的笑声。   沉浸式吃播了属于是。   有一回,纪纶难得没看到他毫无领导人形象地在街头吃面,他在小学给孩子们上课。   发现他,茂德还兴致勃勃地邀请他来试一试。   纪纶完全抵挡不了他和其他人的热情,目光幽怨道,“资本家也不是这么剥削的啊。”   白天打仗运输有他,现在连教书事业都不放过。   茂德毫无愧疚之心,哈哈大笑揶揄,能者多劳嘛!   纪纶站在简陋的教室,临时搭建的讲台上。   面对一帮睁着大眼睛求知若渴的孩子,他没有发觉,自己从基因逆转后就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开始放松。   茂德在室外远远看着,转头问杜桑,“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纪纶和白龙号的横空出世,对他们而言是机遇,也是巨大挑战。   重要如纪纶的背调,其实早就在进行。   杜桑想了想,他知道的东西肯定不比茂德全面。   但茂德想要知道他的感受,他就如实回答,“他和我们不一样……”但那种不一样,是不讨厌的程度。   天知道,他以前见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城里少爷们有多讨厌。   “原本他是我以前绝对不会认识的人,阴差阳错我们相识相熟,我也从他身上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现在他变了很多,变得和我们很像了,可是……”   杜桑有些犹豫说下去,“虽然那样对我们来说很好,我还是觉得,他不那么开心,像是强加了一份不属于他的责任在他身上,让他不堪重负。”   这种话,他也只有敢在尊敬的茂先生面前说了。   让其他人听到属于大逆不道。   茂德果然没有批评他,反而幽幽叹了声气附和:“是啊,这不该是他的责任。”   杜桑第一次见茂德叹气。   信念坚定强大如茂先生这样的人,也有为难泄气的时候吗?   他想到茂德这一路走来的功绩,救国军能有今天,茂先生绝对居功至伟。   但自从纪纶驾驶白龙号出现后,他反而忧心忡忡,思虑的眉心皱得更深。   隐隐约约,他触到一点原因,却没法劝慰茂德。   因为那是茂德阻止不了的。   目光不由自主落向教室里上课的纪纶,杜桑脑海里浮现一个猜想。   如果纪纶没有出现,他们救国军又会是怎样的发展?   以前胜仗打得不多,地盘也没现在大,但每一块打下来的地方,茂先生都会带人拔除恶黑势力,整顿官吏,均分土地,给当地人带去公平正义。   是以在北方的那些解放区,茂先生得到很多人拥护,声望极高。   如果现在也能继续那样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下去就好了。   杜桑想到。   可惜事情总不会让人百分百满意。   他们建设的速度,跟不上纪纶的白龙号攻城掠地的速度。   茂德放弃军队指挥权,跑到后方加班加点,把身体熬出病来也管不及这么多地方。   他的担忧还无人知。   救国军内部已有歌舞升平,未来一派美好可期的迹象。   更别提底下的士兵,艰苦久了,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   刚打下的大城市仿佛是纸醉金迷的人间天堂,被取缔的娱乐场所又开起来。   他看得痛心不已。   其他人反过来劝他太上纲上线,又说他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累,这不是劳碌命吗。   茂德深知破坏容易,创造难。   移风易俗需要时间,更需要最强硬的态度去治理改变。   他们的后备政工干部储备不足,许多作威作福的地头蛇还没有接受改造,落实教育,转头就去腐化救国军。   不是谁都能信念坚定。   如果像他这样的高层领导人都不坚定发展政工人员,建设纯洁队伍,萨洛克后未来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呢。   民众的生活不会变好,头上不过换了一个新的统治阶级上去。   一小部分人利用权势控制大部分资源,过着奢华优越的生活,其余的大多数人继续贫困交加,苟且偷生地活着。   这不是茂德想要的。   他希望的,是像崇明送他的那些书中描绘的红色国度一样,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人民民主国家。   在外征战的纪纶很快发现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   他不是蠢货,对自己的影响毫无自知,他更不是那些装聋作哑的聪明人,明知扩张迅速的危害,却装作若无其事。   纪纶为救国军的腐化感到心痛,他想停下来,配合茂德的改造。   但正如茂德所说,他阻止不了,纪纶也不能。   他已经代替茂德等人,成为了萨洛克的救世主。   无数深陷地狱的民众等着他降临拯救,期待那道白色闪光的出现,就像等待一个奇迹。   一旦他停滞不前,民众就会视他为罪人。   不要说那样不可能,大众就是这样现实又愚昧。   他赌不起。   纪纶确实不敢赌,可一方面他也不想违背自己的良心,为了成就自己的声名,忽视自己造成的隐患。   茂德第一个发现他的动摇,特意赶到前线,找他谈话。   “事有为而不可为,你的出现对我们来说是机遇也是挑战,但你要知道,你已经尽你所能,剩下的挑战就是我们要接受和面对的。”   “不必犹豫,大势不是个体能阻挡的,我们能做的就是顺势而为。”   茂德知识渊博,远见卓识和乐观豁达的性格都让人赞叹。   跟他聊过后,纪纶压力确实减轻不小。   另一个巧合的事也让他能松一口气,休息几天。   在萨洛克政府军的极力促成下,塔尼亚帝国派人来调停救国军和政府军的战争。   那名“和平使者”不是别人,正是能和共和国双子星齐名的,帝国双璧之一的希尔维特上将。   政治上的扯皮一向墨迹。   纪纶正高兴着这事暂时延缓了他攻城掠地的进程,忽闻顾容与那边闹了一个大新闻。   听到时他都要惊呆了,他们华龙国广受好评的优雅绅士顾督宪,竟然会在一个隆重的国际调停会议上,当场抽剑砍人! 第110章 帝国双璧   府邸豪华又有浓郁的萨洛克风情,一屋子俊男美女,更是萨洛克各地万里挑一的美人。   听着屋里屋外美人们戏耍玩乐的欢声笑语,瘫坐在大厅中央沙发的希尔维特蓦然冷笑,“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起投诉。”   明明有心仪的美人左拥右抱,他却少见的兴致缺缺,提不起劲。   大马金刀坐在他对面的军装Alpha,顶着张不动声色的扑克脸,依然纹丝不动看他的书,半分没有宽慰他的意思。   身上散发的极具侵略性的荷尔蒙气息,还让一屋子美人腿软脸红。   希尔维特愈发郁闷,“这个从天而降的纪纶和白龙号到底是何方神圣!”   价格昂贵的茶几啪的一声,被他忿而拍碎。   大厅内外静默一瞬,下一刻恢复如初。   大家都知道他脾气好,是塔尼亚帝国贵族中少有的平易近人,即便贵为帝国双璧,名声在外,也不会轻易为难他们这些小人物。   不少人不仅没被吓到,反而笑吟吟跑过来柔声细语安慰他,不要为个不知名的小人物动怒。   有几个Omega趁机偷溜到对面男人身边。   希尔维特看到没好气,“这位可是纯正直男,只喜欢女人!”   给他捏肩的女人眼睛一亮。   希尔维特无奈扶额,“你们都外面玩去。”   大厅一会只剩下俩人,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外面泳池美人戏水的美景。   八风不动的男人这会终于愿意搭理他,目不斜视放下看了半天的书道,“你要摸不清这位的底细,可以去问问另一个人。”   希尔维特暗唾一声假正经,放着活生生的美人不看,对着一本小黄书看得起劲,“谁?”   这位和他并称帝国双璧雷蒙上将,有张和他风格截然相反的硬汉型脸庞,作风也是和他完全相反的简易干脆,“华龙国那位顾督宪正在访问救国军。”   希尔维特哦了声,这事他自然知道。   他这些年都驻扎在萨洛克,这块土地上事恐怕萨洛克政府军都没他清楚。   他想知道的是,这位督宪能帮他解决他最近的烦恼不成?   雷蒙只简单回了他一句话,“四殿下的婚事就是他帮忙促成的。”   “顾容与?!”雷蒙点到即止,希尔维特却很快领悟到与顾容与的合作可能性。   但顾不上找到转机的高兴,希尔维特起身拍碎另一张茶几。   “怎么能让殿下娶一个外族人!皇室那帮老家伙会怎么想!”   雷蒙不提这茬还好,他一说起这事,希尔维特就想起几个月前接到那份婚礼邀请函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他们金尊玉贵的四皇子莱卡泽奈殿下,竟然娶了一个华龙国的城主之子!?   帝国如此看重一个人的血统与出身。   别说皇子,就是随便一个贵族也不可能选择和外族通婚。   皇室更是忌讳血统污染。   四殿下明媒正娶一个外族男人,哪里还有成为皇储,继承皇位的可能!   “你觉得那些人的想法重要吗。”雷蒙口吻轻飘飘。   希尔维特说的那些老家伙来自皇室宫内厅,管着皇家事务,素来趾高气扬,傲慢无比。   同时也是最冥顽不灵的一群老顽固。   但他们再厉害,也只能口头上对殿下指指点点,有什么资格阻挡殿下那条野心勃勃的未来之路。   希尔维特噎住时,雷蒙忽然冷笑一声,“何况就上半年的情况来看,四殿下根本没有其他选择,陛下的亲卫军都进驻了殿下府邸,他还能怎么做。”   “怎么可能!”希尔维特想也不想否认。   亲卫军是皇帝直属,专门处理国内一切见不得光的人事。   他们到哪里,意味着那个地方的人涉及生命危险。   可殿下是皇子啊!   雷蒙锐利的眼眸递来一眼。   不需言说,那眼神就表明了他的意思。   有什么不可能,你在萨洛克待久了,就不知道国内的事情了吗。   “十四皇子。”雷蒙懒得多说。   希尔维特不能再不明白。   他人虽在海外多年,却不可能没有国内的消息渠道,雷蒙的几个字让他串连起前段时间的几件大事。   “陛下他……”希尔维特长叹一声,实在不想承认。   一个人年轻时再英明神武,到了晚年也不能不变得昏庸。   他们的皇帝陛下曾经开疆扩土,带领帝国成为世界第一的强国。   谁又能料到,他现在会因为宠爱十四皇子这个最小的孩子,已经失去理智。   仅仅因为一句戏言,就被挑泼离间,对四皇子生起杀心。   难道四殿下和其他皇子皇女就不是他的孩子吗。   莱卡泽奈谨言慎行,已经足够避让小心,举国上下都无人可以挑出一个错来。   可面对一份成心的恶意,就是优秀完美如他,也没办法全身而退。   已经到了稍有不慎就是深渊的地步,娶不娶一个身份不匹配的宋礼又如何?   宋礼不是他的真爱,也得让他变成真爱。   希尔维特踩着地毯转了几圈,幽幽叹气。   尊贵如殿下,也跟他们一样陷入了困境啊。   一个昏庸的君王,不仅让孩子为难,对臣子而言,更是致命打击。   臣下对圣明君王的渴求,甚至超过了未来的帝国统治者。   他已经二十有七,人生最好的年华,却没有遇到一位圣明的君王,和他相辅相成。   幼时看着帝国蒸蒸日上,渴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在全国注目下接受荣光表彰。   可等他长大,陛下却老了。   他的帝国好像不再需要他。   凭借几分天赋和雄厚的背景,他倒是如愿混出了点名气,一度被人盛赞是能超越华龙国双子星,世界第一的存在。   可其中水分,谁不清楚,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那两位双子星好歹实打实上过战场,无数比赛打出来的名气。   他呢?   搁萨洛克这犄角旮旯,欺负几个弱小就叫厉害?   他和雷蒙属于是徒占着帝国双璧的名头,却没有做出相应实绩。   讽刺啊。   “你在这待着吧。”他这长嘘短叹的,雷蒙完全无意听他发牢骚,撂下一句话,抬腿就要走。   雷蒙也将近三十,成天在国内打压几个装甲都不会用的废物,能蹉跎几年?   希尔维特真搞不懂,这家伙怎么能做到如此淡定,咬咬牙,追上去拦住:“雷蒙!”   为了避开国内的皇储之争,他来到这个穷乡僻廊的萨洛克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就是萨洛克美人再好,他也腻了啊!   “好啊你!”瞥见雷蒙微微一挑眉,毫不意外被拦下的表情,希尔维特恍然大悟似。   “你是来替殿下招揽我的吧!”   雷蒙不置可否,只反问一句,“难道你想继续被他们摆布?”   “摆布?当然…当然不可能!”希尔维特真烦透了那帮人,天天来找他投诉救国军给他们造成的危害。   尤其点名某个有机甲的纪姓人士,严重损害了他们利益。   要求他对这人严惩不贷。   可这点屁事,关他什么干系。   谁要天天听他们家长里短的抱怨!   萨洛克对偌大的帝国根本无足轻重,换谁上台都一样。   救国军又有几分颜色开染房?   如果说是怕华龙国插手萨洛克,把萨洛克变成他们的殖民地,那就更无从谈起。   华龙国的一把手年纪比陛下还大,惯来奉行无功无过的保守政策。   殖民扩张根本就不是他的作风。   而且萨洛克既不接壤华龙国,也不接壤帝国,有它没它都一样。   就算华龙国得到萨洛克,对他们俩大国来说,无非是少了个大国博弈的缓冲带。   帝国不在乎。   如果哪天华龙国要接管金新月,帝国大概还会有点边境危机意识。   毕竟金新月和他们两国都接壤。   雷蒙还在原地等他答复。   希尔维特丝毫没有犹豫的,一把抱上去,“所以说,我最喜欢你这个朋友了!”   有什么好事都会叫上他才是真朋友啊!   无论是救国军,还是纪纶的白龙号也好,帝国真正觉得有影响的,无非是那几个利益链的老牌家族。   他们和皇室宫内厅那些人一样,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天天惦记着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稳不稳。   摆弄着手头那点权利耀武扬威,沾沾自喜,管着这个,教着那个,却什么事都干不成。   真的,早该退休了。   雷蒙嫌弃地立刻扒开他,一把推开。   希尔维特也不介意,沉浸在好兄弟如此仗义给他带来希望的感动里。   按理说,他们背后的家族素来同进退,哪个选择阵营都会知会对方,他不必如此作态。   可谁让雷蒙脾气又臭又硬,爱好习惯都跟他十分之不相同。   他一度怀疑他们之间只能存活一个。   “长官,您要的东西查到了。”   大胸细腰,半身裙裹着笔直的大长腿,当真绝色的女副官走进来。   希尔维特当即对着人吹口哨,   看吧,他们审美都不一样。   他身边向来不缺美色,对所有柔弱美人体贴入微。   不像雷蒙生人勿近,为了效率优先,下属从来没有女人,更别说Omega。   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异性下属,还是Beta女人,却只会把人家当好用的工具人压榨。   雷蒙杀人的目光犹如实质射来。   ……   “顾——!!”纪纶声音戛然而止。   接到基地紧急通知时,他正在出任务的途中,紧赶慢赶飞到希尔维特的府邸,强行降落。   眼前一幕和他预想的颇有差距。   预想中的剑拔弩张,顾容与被盛怒的帝国扣留伤害的场景没出现。   大厅其乐融融,有三个Alpha是最不可忽视的存在。   一个明星一样闪耀的帅气Alpha正跟顾容与的随从官搭话,姿态悠闲轻松。   另一个冷面的Alpha抱臂坐在一旁,倾听着其他帝国军官的汇报。   最后是全场唯一站着的顾容与,正慢条斯理接过手帕擦拭脸上的血迹。   优雅从容的模样,完全看不出视频里暴起伤人的凶残冷酷。   如果旁边地毯上没躺着一个正在急救的人,这一幕就更有迷惑性了。   纪纶打了个寒颤。   视频里,顾容与上一秒还在跟人言笑晏晏谈话,下一刻就抽过随从官的佩剑,当着塔尼亚帝国双璧的面,砍向皇帝秘书的一幕,深深落印在他脑海里。   从来没见过顾容与如此暴戾的模样。   像他这样的上位者,就算动怒,不也应该是命令属下去动手吗?   结果他不仅亲自出手了,那一剑还又快又狠。   两位声名赫赫的帝国双璧都没来得及阻止,那个秘书的脖子就喷出了血花。   当然,他的脖子幸运地没断成两截,他自己闪避了下。   又或者是顾容与尚存几分理智,没准备让他死个干脆。   那一剑的余威,最后砍断了大理石桌。   “天哪?他不会以为我们要对你怎么样,马不停蹄就赶过来救你吧?”希尔维特夸张的的声音响在耳畔。   纪纶置若罔闻,直直盯住高阶上的顾容与。   Alpha眼睑微敛,淡淡垂眸望来,眼底精光闪烁,多了丝温情。   “你们的事谈完了,我可以带走他了吧?”   他已经可以轻松忽略各异的打量,镇定自若上前要人。   对着希尔维特长长一声“哦”的戏谑目光视而不见,他注意到顾容与身上似余留方才的戾气,随从官们都不敢靠近。   狐疑的问话几乎脱口而出,到底咽下。   可他不想问,有人却故意挑事。   希尔维特拦在他和顾容与中间,“小纪中校,就这么走了多没意思,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杀、哦伤人吗?”   纪纶神色微冷,“将军,别忘了我们两国还是友好关系,你要有权扣留我们吗?何况是你先邀请顾长官来此地赴约,本为了商谈萨洛克的和平事宜,你却放任这种危险分子进来,逼得顾长官不得不自保,当真非君子之举!”   原本他们都以为这是顾容与的一次正常出行,他和茂德他们都没有太在意。   直到看到茂德发过来的媒体视频,他吓得魂都要飞了。   一路飞驰过来,还把顾容与的各种结局都想了一遍,到现在心跳还没平复,哪里顾得上场面话。   希尔维特一副没想到有人颠倒黑白的口才,比他还厉害的模样,啧啧几声,随即委屈似道,“唉,干嘛上纲上线呢,我只是想多留你一会。”   纪纶模样俊秀清冷,如今又是冷酷少言的状态,一出现,就让他眼前一亮。   镜头里的纪纶白发紫眼,只觉得怪异,直到看到真人,才感受到那种摄人心魄的生动美感。   对着纪纶,他竟吹不出平时的轻佻口哨。   心里痒痒躁动,只觉这个少年怎么会生得如此漂亮,全身还透着股清冷又无辜的破碎感 。   他真怕呼吸重几分就让他碎了。   结果他这样小心翼翼待他,纪纶还不念他的好。   纪纶对他的第一印象刚好相反。   墨镜皮衣,牛仔裤马丁靴,肩膀背着步枪盒,不像个军人,倒像牛仔男孩和潮流明星。   而且这人年纪比他大这么多,说话口吻仪态还这样轻浮不成熟,没大没小,看着就不靠谱。   不过到底是帝国双璧,不能小瞧。   他尽力柔和了脸色口吻道,“我是华龙国驻萨洛克的大使,以后您有事直接找我吧。另外您不是想商谈政府军和救国军的事情吗?茂德和塞瑞纳两位统领已经在城外等着了,不知道政府军的代表在哪?”   对着希尔维特说话时,纪纶有注意他身后的顾容与。   原本是怕引起他会争权夺利的误会,看到顾容与那一刻,所有顾虑烟消云散。   顾容与看他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会在乎这种事情的。   透过那双泛着血色的红瞳,他有一瞬想起那天晚上。   高大的身形匍匐身前,红眸幽深,流着汗水的白皙肌肤上,顾容与抬眸间,眉头不知是欢愉还是痛苦 地皱起……   纪纶想着心里轻叹一声。   他们的关系就已经深刻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当真怀疑顾容与那晚的引诱,就是预料到了今天。   原本他一言不合,伤人在先,实在理亏。   差点没命的人还是帝国皇帝的机要秘书,听说刚被派出来,相当于皇帝的使者。   顾容与动他,跟打帝国皇帝陛下的脸有什么两样?   要是那个皇帝一气之下,不顾两国关系,又或是帝国人觉得大丢脸面,一定要严惩顾容与。   顾容与哪里能走出这个门。   如果有意外,只能靠他了。   “沃特.威廉姆斯先生先派人刺杀纪中校,顾先生要为他报仇确实应该,但……”   一直没说话的另外一位帝国双璧突然开口道,“但你不应该自己动手。”   纪纶满目愕然,愣怔间,听见顾容与磁性冷感的声线从喉咙里轻笑了声,冷道,“是吗,可我就要亲自手刃他呢?” 第111章 酒醉   话音落地,肃杀气息弥漫。   愠色在俊美的脸上浮现,翻涌的Alpha信息素生生止退了希尔维特靠近纪纶的脚步。   希尔维特暗叹一声顾容与的不识时务,却也为对方的气势震慑。   纪纶全身一激灵,连忙按住顾容与,轻声制止道:“不要乱来。”   顾容与眸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气息微柔。   纪纶按住他的右手下意识收回,回身是希尔维特似笑非笑的戏谑神色。   “我怎么不知道,威廉姆斯先生就那么该死了?”   希尔维特的确看不起沃特.威廉姆斯,后者说是陛下的机要秘书,其实就是个凭借察言观色的本领,随侍在陛下身边的佞臣。   近年来因为哄得住陛下几分,才叫那些大臣贵族对他奴颜婢膝,分外讨好。   可打狗也要看主人,希尔维特再不喜欢这家伙,也不能容忍顾容与这样放肆。   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杀人,还大言不惭,丝毫不顾忌两国的情面。   好脾气如他,也是会生气的。   他反问完,空气里又肃杀几分,全场惊惧。   纪纶倒没多大影响,他已经不是Omega,轻易不会受信息素压制。   另一个也是见过这么多气场强大的Alpha,不管是捕食者还是欺诈师独行者,个个能叫人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面对这暗含杀意的一问,他轻轻一笑,视线投向雷蒙,雷蒙冷淡的目光又看向另一个方向。   希尔维特顺着这视线,看到从台阶下无视肃杀气氛款款走上来的女人,雷蒙的女副官莱雅,当即狠咬了下后槽牙。   威廉姆斯这个蠢货,竟然真的使用这种不入流手段,派人暗杀纪纶!   背后唆使他的那几个家族也该死!   明明有帝国这艘大船保驾护航,他们要什么猎物得不到,偏要自作主张,使这种蠢办法!   现下证据确凿,他们还有什么立场为他说话,给顾容与定罪。   他活该死在顾容与剑下,也好过半死不活地苟活于世,丢尽帝国脸面!   面色瞬息转换,希尔维特硬生生压下这种念头,扯出一个灿烂笑容。   纵然他位高权重,家族也煊赫,威廉姆斯是陛下跟前的人,他也得给几分情面。   威廉姆斯死在他这是万万不能的。   纪纶看出他的动摇,并不欲再跟他针锋相对,初到时的强硬态度也表露够了,现下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看起来是有人蒙蔽阁下,不如先等阁下调查清楚,我们随后再议?”   纪纶清楚地知道,他们还能好好商谈,是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帝国双璧。   这俩人品行都和帝国格格不入。   但凡换一个傲慢又自大的帝国人过来,两方早打起来了。   搬出此刻驻扎在城外的救国军也没用,帝国人强势习惯了,根本不惧威慑。   跟他们说谁有错在先也没用。   强者是不会讲理的。   希尔维特面色稍霁。   纪纶有心缓和关系,总是很容易讨人喜欢。   可惜纪纶如今吝啬露出好颜色,他心旌荡漾,勾起嘴角不到一秒,就听纪纶紧接着说道,“但是如果您还想坚持调停的话,那就不用来找我了。”   “这是一场不可调和的战争,不是我能决定,也不是您和萨洛克之外的任何人能影响的战争。”   更准确来说,这应该是一场革命。   只有萨洛克的人民有权利决定开始和停止。   多说无益,对希尔维特这样的帝国贵族来说,革命是一个让他们陌生也害怕的字眼。   希尔维特的好脸色差点绷不住。   纪纶奉劝他们不要干涉别国内战的意思都怼到他面前了,丝毫不带掩饰!   跟那个姓顾的一模一样的作风!   “留步!”   习惯了帝国的繁文缛节,这样毫无伪饰的作风还让真人不适应。   希尔维特出言留人,似乎看出纪纶某些心结,不知拉拢还是挑泼离间地笑眯眯道,“海纳百川,大船才能航行越远,像你这样的人,航程不该只有那么一点,你又何必绑在一艘破船上强求呢。”   纪纶正色回头:“如果我偏要强求呢?”   他满面冷肃,眼底眸光平和淡漠,莫名令人敬畏。   希尔维特可惜地叹气,“那只能恕我直言,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傻子。”   纪纶本就不喜这些帝国人,闻言半是讥诮,“我不是你说的傻子,但……这样的傻子确实不少。”   仅他在萨洛克所见就不知凡几了。   “顺便也恕我直言,世界能进步,靠的正是你说的那些傻子,而非您这样的聪明人。”   聪明人如四皇子莱卡泽奈,亦有傻得不行的一个执念。   希尔维特没法反驳。   他愣了愣,一脸惊奇对旁边的雷蒙道,“他是在内涵我吧?是在内涵我吧!”   雷蒙一眼没理他,看着越走越远的纪纶一行人若有所思。   走在前头的女人窈窕的身姿分外惹眼。   雷蒙第一次对他这个副官的来历产生了好奇。   一个人的履历身份可以清清楚楚写在档案里,但思想是不透明的。   ……   纪纶走在前面,和引他们出去的军官女人相谈甚欢。   莱雅是艳丽的混血样貌,谈吐气质完全不像一个塔尼亚人。   纪纶一度怀疑她是土生土长的华龙国人。   更怀疑,她是崇明派来帮助他的人。   龙组一开始出现,他就以为是崇明派来的。   羲和坚持说他们是因为其他原因,才想跟在他身边,保护他。   他这才放下揣测。   现在莱雅一个帝国军官,暗中将塔尼亚方面刺杀他的证据送到他手中,又及时派人通知他这边的情况,她的身份再明显不过。   崇明背后有个神通广大的组织,里面人才辈出,个个说话又好听。   规模已经超过了最初的崇明书社。   崇明书社原本还只是一群华龙国内部的理想主义者建立的社团,成员都是些知识分子和学者科学家。   贯彻的是“追求真理,探索科学边界,知识共享”的宗旨。   何夕洛风出事后,书社深受打击,崇明才决定将规模扩大,变成了国际性组织的□□。   慢慢宗旨也变了味,旨在破解优人留下的科技封锁,探寻世界真相。   其中一个重要的使命,自然就是和欲图恢复优人统治的教会对抗。   莱雅看着才二十出头,不可能是崇明书社的核心成员,那就只可能是□□了。   出城和城外的茂德、杜桑与羲和等人汇合。   暗中潜入进城保护他的天研年和天童、萨拉、图霸看他无事,早一步就出来了。   茂德立刻下令撤军。   救国军暂时不能和塔尼亚起冲突。   顺便茂德还下令其他地方的救国军,不得伤害帝国侨民,允许他们携带家财撤离萨洛克。   这不是软糯之举,反而是聪明人的做法。   顾容与这次露面虽然草草血腥收场,却也不是没有效果。   至少华龙国决心插手萨洛克的意思,帝国方面是收到了。   这一反华龙国老好人形象的举动,帝国方面不得不给这个面子。   既然帝国有心撤出萨洛克,救国军也要留给他们一个华丽落幕退场的时间,这才配得上塔尼亚世界第一强国的身份。   而塔尼亚人都撤走了,其他列强离开还远吗?   茂德等人这几天脸上都写满了轻快。   一个统一富强的萨洛克似乎已经在向他们招手。   这在几个月前,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时他们到处东躲西藏,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   “顾先生啊,请务必留下来参加完这场宴会再走!”阿瓦利埃想尽办法要把顾容与拉到庆祝会上。   原本顾容与初到时就应该举办的欢迎会,因为纪纶突然的晕倒没办成,如今他要走了,反倒办起来了。   顾容与大大小小什么场合宴会没见过,阿瓦利埃搞这一出,他根本不在意。   不仅兴致缺缺,还要反刺阿瓦利埃一句,“贵军有心放松,不如想想如何扩张人手,免得晕倒一个就要手足无措,全军停滞。”   阿瓦利埃那个尴尬。   顾容与讽刺他们过度依赖纪纶,也不是第一回了。   纪纶第一天晕倒时,他们就和顾容与进行了一个正式的谈判。   旁的什么要求,顾容与一字没提,他就说了两件事。   阿瓦利埃隐约能猜到他将要说的事情,当时就为难。   “维修机甲,降低负荷,我们没有这方面的人才。保障驾驶员安全,我们肯定会的,可他不愿意让我们的人给他检查身体,我们也不清楚他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   顾容与脸上不见平时的丝毫绅士优雅,冷若冰霜道,“这些事情我已经在做,你们要做的是选拔出你们的驾驶员,启动更多机甲,送到华龙国。难道崇明能做到的事情,你们偌大的萨洛克还挑不出一个人才吗?”   围坐一桌的救国军诸位主要领导人,无比沉默。   这位年轻的使者先生大抵是关心则乱了。   崇明博士那样的科学家,那是随随便便就能挑出来的吗?!   到底怎么启动更多机甲,他们确实不清楚。   可纪纶能驾驶白龙号,必然是付出了极大的意志力甚至代价。   那也不是随便选出一个人就能代替的呀!   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得不到。   阿瓦利埃等人选择放弃和顾容与讲理。   秉承救国军一脉风格,庆祝会相当简陋。   水果大餐一律没有,到场宾客自助取餐。   纪纶端了一杯红酒,还没开始喝就醉了一样。   迷离朦胧的眼神落进顾容与眼底,后者立刻明白,他是如释重负后的迷茫倦怠。   纪纶早年就对自己高要求,把自己活得很累。   目的没达成前,他精神抖擞,提前预支所有心力。   一旦结束,他反而感觉精神空虚,不知何去何从。   顾容与找过来时,纪纶正躲着所有人喝完了几杯酒,一个人躺在花园摇椅上半醉半醒地发呆。   正如顾容与所料,他是迷茫了,累了。   塔尼亚帝国的人一撤离,救国军复国在即是必然的事,就是还需花再多时间,崇明交给他的这个任务也有完成的一天。   纪纶想到那一天,本该激动的事情却没有多少欢快。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出问题了,怎么就不会高兴呢?   不用打仗了不好吗,可以回家了不是该高兴的吗?   顾容与还未靠近,他就从脚步声判断出了他身份,逮着人问,“你会有疑惑自己是谁的时候吗?”   顾容与神情刹那间很奇怪。   这个问题好像触及到他的逆鳞一样,纪纶敏感地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眼神好像要吃人一样。   顾容与明显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因为是他,他才愿意忍下不悦,温柔地挑起唇角回应道,“你觉得我是谁,嗯?”   “你是……”雄性气息侵入体肤,纪纶汗毛竖起,停顿瞬息,声音轻了下来,“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和我们不一样的人。”   带着醉意的嗓音没入耳膜,顾容与嗤的轻笑,俯身低看摇椅上的人,神若无情神明,眼眸语气却似哄孩子一样,极温柔道,“错了,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正爱着你的人。”   纪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复。   他会如此问,也只是因为经过这半年来惊心动魄的历程,觉得身不由己的自己,活得不像自己。   尤其是崇明的步步紧逼,让他感觉被算计了一样,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延着崇明给他规划的那条路走。   统一萨洛克后,崇明倒是不会要求他做什么了。   顾容与突如其来的一句表白,让他怔忪半晌。   片刻他微歪了头,掀起眼帘仰望头顶逆光的Alpha,脸上浮现略略讥诮。   那神情好像在说,你竟然还懂什么是爱?   他都不敢说自己知道怎么爱人,顾容与这样冷血冷心的人,也好意思如此大言不惭?   更别提,他还不知道为什么独独忘了有关顾容与的记忆,一个人流亡他国。   这人真没欠他的吗?   短短的沉默,极大的伤害。   顾容与神色变得比白天那阵更难看。   纪纶记得他是在希尔维特的府邸放开顾容与的手后,后者身上就弥漫了低气压。   他没懂顾容与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如今也不明白。   难道他说的不是实话吗?   何况他还给顾容与留了面子,没直言说出来呢!   “咳。”他坚持他是正确的,但不妨碍他识时务转移话题。   “顾长官,你见过比这里更美的月色吗……”   “有。”他眼尾脸颊都因醉酒红了一片,顾容与声音为着他方才的反应冷下来,手指却极轻地拂上他面颊,“我见过最美的月色,是在去年的今天。”   街头斗场,华灯初上。   灯红酒绿的都市,一方清隽如竹的干净身影,在一群奇装异服放荡不羁的青年中分外突出。   暗黑的车厢里,顾容与乍一眼便认出了纪纶的身份。   今年新阳新进的一年级学生,Z班班长,学生会小干事,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   而令他能记住纪纶身份的原因,更多还是因为元朗和徐佳惜之故。   后者闹腾出闹剧时,总需要这个小班长跑过来收拾烂摊子。   元朗和他同在修文馆,他再足不出户,难免要碰到几次。   顾容与漫不经心的注视下,是无比锐利的打量,红眸一眼看穿纪纶伪装的外表。   纪纶捏着鼻子给别人收拾烂摊子是何等憋闷,偏还要装出温和无害,尽心尽责的模样,骗住了所有人。   顾容与以为他要一直戴着这副面具活下去,偏偏在暑期第一天,在鱼龙混杂的街头斗场第一次看到,纪纶暴露的真性情。   原来他会这样开怀大笑,抱着那个打赢了比赛的黑皮男孩,笑得眉眼弯弯,活似偷腥成功的小野猫。   就是比赛输了,他低眉耷眼的失落也是无比生动。   比起在学校时刻意营造的端方严肃姿态,校外的纪纶无疑更加吸引人。   也……更让他喜欢。   在新阳时的纪纶,会让顾容与莫名不舒服,大概是像看到了自己的隔应。   他知道自己也戴了一副面具。   双城案发生后的一年来,他很久没有笑过,那一天,他看着街头如水月光照耀下的纪纶,第一次扬起了唇角。   灰白的世界一瞬间似乎明艳了起来。   忽然觉得,这个暑假不回黎王城,留在这玩玩也不错。   刚好宋如风也不想回家,顾容与把他叫过来一起打打比赛,在街头斗场消磨时光。   他特意换了条街,毕竟纪纶先来那条街,他要是妨碍了纪纶挣钱,要被纪班长背后记名骂人的。   为了不惹纪纶的嫌,他叮嘱宋如风也不要过去那条街。   宋如风没有多问他为什么,他似乎也有躲着的人,一直隐藏着容貌身份。   后来,他们还是在地下赌技场遇到了。   他和宋如风来是为了找寻更多高手,打发时间,纪纶是为了钱,更多的钱。   理由很质朴。   顾容与这样的家庭,注定他是不能理解这样的初心,就像纪纶无法想象他的无聊。   为了些许奖金以身试险,放在别人身上,顾容与会觉得傻。   他冷眼旁观这个赌技场里种种为金钱疯魔的人生百态,无动于衷。   后来,他喜欢纪纶努力赚钱的样子。   站在vip包厢,一览擂台与观众席无余,纪纶好像很喜欢看台角落的位置。   那个地方隐蔽无人,监控难看到,等闲也没有人经过会发现他。   除了他这个变态。   纪纶全神贯注在他的赌盘,一直未曾发觉,高处的包厢有一双眼睛在看他。   不,不只一双眼睛,暗中窥视他的人大有其人。   一只干净的小东西贸然闯入那样的地下场所,怎么会不引来觊觎?   纪纶到底还天真,觉得自己已经隐藏伪装得很好。   所幸在那些人找上他前,也在顾容与突如其来的烦躁爆发前,新阳开学了。   赌技场忽然乏味无趣起来。   原本能勾起顾容与几分兴奋的,野兽作态与激情,忽然腻味起来。   倒是宋如风乐在其中,还奇怪他怎么这么快就失去兴致了。   不过宋如风也知道,他素来三分钟热度,对什么的兴趣都不能长久。   以后宋如风再去赌技场,也不上叫他了。   直到两个星期后,宋如风兴冲冲来找他说,你猜我在赌技场看到了谁。   宋如风与他相识多年,他有几分了解他,他对他亦是如此。   宋如风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就要调侃他。   他也没想掩饰,揉着眉心直白道:“犹如羊入虎口尚不自知,下次你去就是给他收尸了。”   宋如风笑他,怎么有闲心管起别人的事情了。   他抱臂哼哼两声未言。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潮.红隐忍的脸庞,头似乎更痛了。   罢了,过两天去一趟那个赌技场,就当把他的抚慰剂找回来。   他预定的人,总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宋如风浑不知他所想,笑完他就怅然慨叹。   五十步笑百步,他宋如风在赌技场不也有放不下心的人。   “去年的今天?”纪纶强驱走那点醉意,打起精神问,“都市里的月亮,哪有这里的好看?”   顾容与但笑不语。   纪纶瘪了瘪嘴,果然顾容与这种天生的政治动物,嘴里就没句实话。   “你就诓我吧……”醉意与倦意一起袭卷全身,他翻了个身,嘟囔抱怨的声音有点听不清似。   笼罩在柔美月光下的Alpha垂眸笑看着他,眸正神清,宝相庄严。   红眸深处,宏大又温柔的爱在流淌。 第112章 来信   古老的城池经过半个世纪的风化,已有些墙皮剥落。   高台耸立,建起一座座堡垒,底下亦别有洞天。   那是时隔半个世纪革命军留下的防御工事。   沙砾飞扬的工地,热火朝天夯土的工人惊醒了一座古城。   纪纶快走的身影穿梭在一个个火热的面孔之间,停在基地最高的雕像前,一眼锁定了一个背影。   “茂先生,”顶着呼啸的寒风,他的气还没有喘匀,“您为什么要退出选举?”   茂德高大近期却显得有几分削瘦的身形,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剪影。   “我们的政见观念不合,干脆退出好了。”   他说的坦荡,纪纶向前一步,踩进了他的影子,“为什么……这样说?”   转过身的茂德笑了笑,“原本按我的估计,至少还要十年才能慢慢恢复国土,你的横空出世,虽然缩短了时间,但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   纪纶眼见着他摇头意外莫名一叹,“你是说他们不会珍惜吗?”   “都有吧。”茂德说,“你们华龙国有一句古话叫日久见人心,一起吃过苦,受过难,才知道什么是最合适的,都是这个理吧。”   “那您为什么不留下来呢,既然你不放心……”   “按我的意思,是连你也要请出去的,不把客人送走,怎么打扫干净自己家呢!”   茂德背手走在前头,“自由的人民在呼唤”的战士雕像静静举拳扬旗屹立在他身后。   纪纶莫名抬不起头,半晌才抬脚跟上。   前头的茂德缓了缓语气,声音悠然又沉重,“我不喜欢跟人辩论,争不明白的事情只有实践见真知。”   “幸好还有塞瑞纳在,他在能看着点,出不了大问题。”   萨洛克是没问题了,那他自己呢。   就这样放弃即将到手的荣誉地位权利,毫无怨言?   纪纶心里自语,就甘愿这样轻易交出去。   “如果有问题,我再来也来得及嘛。”   “不过,那就是另外一条路了。”   风中陡然吹来两句话,混着若有似无的叹息,夹着夕阳下萧瑟的寒意,纪纶身上冒出寒栗。   他马不停蹄追来这里想探求的答案,好像已经有了回复。   目送着茂德的背影越来越远,眼眶忽的湿润,他没有再追上去。   这是一个不会轻言放弃的人   也是——   一个孤独的人。   ……   夜幕彻底笼罩了这片多难的旷野,月光穿透天窗,照在屋里的人。   地上的人一头散乱的长发,蜷缩着身子打了个寒颤。   到底有没有人来救他。   救命——   随便是谁,只要来个人把他救出这个该死的冷得要冻冰的牢笼,以后不管是……砰!   满心期盼似乎得到了回应,男人一骨碌挣扎爬起来,眼见着大门被人暴力破开,几个全副武装的身影迅速闪过他面前的牢笼,“he……!”   help me——   长期未进食饮水的身体有气无力,喉咙更是干得要命,勉强发出一个音节,被人完全无视。   靠。   男人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黑夜中铛的一声,是门锁被击落的声音。   搜寻完室内正要退出去的几人中,有一个回头射出一枪。   牢门打开,他转身离去。   “等等!你不能走!!”男人跌跌撞撞追出来。   纪纶皱眉回头,“需要援助请到附近救助点。”   “我是要感谢你!!”   “感谢也一样。”   “你这——”男人气得一张漂亮脸蛋都要歪了,“你这笨蛋!我知道你,闪光的白龙!你们救国军不是在重金寻求机甲师吗?我不仅会修还会改造!没有谁比我更懂机甲知识!”   错过他,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纪纶没想到自己随手放出了一个天才。   今夜任务繁重,他们还要迅速抵达下一个据点。   这个人本不是他们负责的营救对象,摧毁敌人据点才是他们这支小队的首要任务。   若真如这人所说,他略懂机甲,还会改造,那这个据点就要重新考察它的存在价值了。   “你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有、还有啊——”本要信誓旦旦说出自己刚发的誓言,谁救了他,他就用一辈子报答谁,不妨被纪纶打岔,转移注意力,恹恹回道,“前两天还关了一个女人来着,不过昨晚就被带走了。”   “女人?”福至心灵似,纪纶下意识追问起昨晚的事。   贺维斯一脸不愿回想的糟糕表情。   他真的想起来就冒火。   凭什么同为囚犯,他从被抓过来就被人不闻不问,那个后关进来的女人就有人问津!   那个女人倒是人怪好的,毫不吝啬把自己的食物分享给他,还会跟他聊天说话,免得他无聊死。   跟他聊天的内容还都是他感兴趣是,就感觉那女人无所不知,极其聪明。   可惜人老了点,一头白头发,皮肤皱巴巴的。   昨晚他又累又饿,迷迷糊糊中听到将他们抓过来的幕后黑手,把女人单独叫出去谈话。   纪纶脚下一动,迅速抓住男人肩膀,“他们说什么了!?”   贺维斯被抓得肩膀生疼,“就在那说什么,是不是神,意识凭什么存在,什么是自我认知之类……”   “博士,您是当代最聪明的人,你信神吗?”隐匿在黑夜中的男人率先发问。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明明身陷囹圄,姿态却无比闲适自然。   凭她广博的学识,她可以给他无数合理科学的解释,女人却偏偏反问一句。   “你认为自己是神?”   她立刻捕捉到了对方的心理漏洞。   “真有意思。”   “是什么给了你这种感觉?”   “神是凌驾所有人之上的意识,我对脑神经领域的研究不多,但你这种现象……”   “还有呢!”纪纶迫不及待追问。   拥有这种作风的人,除了崇明还能是什么人。   没想会在这里发现崇明的踪迹,纪纶神色不免激动。   可惜贺维斯根本没给他一个满意的后续答复。   贺维斯只对机甲感兴趣,对哲学和神学探讨兴致缺缺。   没听几句他就睡着了。   纪纶看傻子的眼神。   贺维斯嘴里突然冒出一串奇怪的音节。   “这是什么意思?”纪纶搜寻脑内存储所有的语言体系,也没听懂什么意思。   贺维斯耸耸肩,“我只是记住了他们的发音。”   听起来好像很重要的一句话。   女人说完后,男人沉默地再未发一语。   得不到更多有效信息的纪纶掠过贺维斯,目光投向远方的萨洛克首都。   于灯火辉煌中,他看到救国军势如破竹,也看到华龙国代表团登机匆匆离去。   意气风发的阿瓦利埃兴致勃勃对他说,希望赶在年底前,能统一全国,举行开国大典。   十一月份的天气就很好,没有那么冷。   早上出发前,他还在赖床不起,迷蒙中支额闲看开放式厨房里的Alpha准备早餐。   咖啡的清香淡淡萦绕鼻尖,侵扰了他的思绪,大脑不经思考就吐出一句话。   “我们以前的关系是不是很糟糕?”   “是啊,因为我总爱看你笑话。”   顾容与毫无掩饰,也不屑撒谎欺骗他的回答。   端着早餐过来床边叫他起床的样子,温柔又性感。   纪纶拿过咖啡,只想呵呵他一脸。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某些上级。   顾容与完全没有被讨厌的觉悟,被他逗笑一样,掩唇笑起来。   一时纪纶从出门,到上车,脑子里都在回荡一个念头。   他回来,还能喝到那杯咖啡吗?   ……   致我亲爱的学生纪纶:   “见字如面。   一个人有能力时总要肩负起更多责任,老师以前不明白,人类再过一万年也学不会的教训,何必去干涉。   后来有人告诉我,能做到的便去做,大家都置身事外,这个世界又怎么会变好?   虽是历史周期律,不断循环往复,但正是有那样一群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傻子”们存在,才让我真的看到,社会是在螺旋式向前发展进步,而非只有螺旋式。   这道理简单,老师却用了很多教训换得一个明白。   如我那挚友,掌握着顶层知识与权力的王侯,却将统治的权杖,化作瓦解贵族权力的武器。   这样的叛逆者固然可贵,但社会的变革,永远不能寄希望于上层的怜悯,人类的进步,还需千千万万的劳动者,是靠像你一样的普通人。   毋须依附强权,用勇气和热情前行。   你是普通人,也是光,给所有平凡之人带去光芒的光。   老师相信,你做的,一定会比我更好。   还记得吗,基因逆转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手术时,我试图用我的生命承受这份代价,可惜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你的白发和脸上浮血形成的印记,都是寿命削减的征兆。   还有更多后遗症,我还没有弄清楚,也不知道你能活到几时。   生命有限,唯望你不留遗憾,不怍于世。   另:无须寻我,狛修斯·兰泽还在抓我,他跟我素有纠葛,又是个不屈不挠,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   一旦我出现,只会连累你被整个捕食者烦扰。   隐身期间,一有挽救你的方法,我就会联系你。   PPS:你昏迷时的表现颇有趣,一直呓语着一个名字。   不知他给你留下了多么深刻的经历,想必是刻骨铭心的记忆吧,才会令你痛苦时不念父母他人,口中只嘤咛他名字,作撒娇语。   回见。”   相素节留。   -   寄老师崇明信:   “老师安。   用您以前教我的方法,通过加密无线电在这个卫星地址,给您寄出这封信,不知您是否能收到。   您在信尾还有闲情调侃我,想必您当时的状态还算安好。   对于您委派重任,如此信任,我不胜惶恐,只恐有负期望。   我不是个勇敢的人,更没有朝老师和偃叔,甚至是杜桑和茂德先生他们那样的热情。   我一腔私利,不为公者千古,只因我们利益一致。   私者一时,我甘愿承受这份代价,所以您也不用心理负担过重。   当然,您也可能根本没有常人的心理。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博士,如果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游戏,我宁愿和你一起死在那。   我厌恶有人因为对一个人的偏爱,就无视所有人的存在,甚至视别人为炮灰。   我受够了。   我知道,你想创造的,是一个何夕洛风幻想的世界,一个你的侄女雪秋也能活下去的世界。   那也正是我的愿望。   见过金新月的残酷,才知春芽基地的可贵。   说着每个人都献出爱心,世界就会更美好的米娅。   为了祖国赴汤蹈火,义不容辞的杜桑。   还有各司其职,互相爱护的救国军众人。   不论天真正义,他们的存在,让我看到一种可能,一种在灰暗世界看到希望之光的可能。   我不能浑噩地活着,我做不到。   生命的意义不是长短可以衡量,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为之献身的事业。   最后,请您好吃好喝照顾好自己,如果您百忙之中,能抽空给我报声平安就更好了。   不日我将归国,您的侄女还有国内的朋友都在等着您的讯息。   PPS:希望您一把年纪了,不要再为老不尊打趣我。   回见。”   纪纶敬上。 第113章 母与子   每年未到入冬,北地洛喀山这块地方就飘起了鹅毛大雪。   天气一冷,对边境执勤兵的考验也增加了。   没人想在这种鬼地方,冒着寒风大雪出去。   尽管来自中央和王城的重视与日俱增,生活在繁华都市里的华龙国公民们似乎也将无聊的目光投向他们。   不时在热门媒体上,能看到针对边境守卫军的高度礼赞。   边境守卫军中,更多还是默默无闻的存在。   再多形式上的肯定,在这样的天气里,比不上一张毛毯、一壶酒。   306号营地,几个汉子围着篝火大口喝酒,大声说笑,一个人影默默走出了营地。   是为了什么理由留守这样的鬼地方,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每个人的理由也都可能不一样。   大概只有他享受这样的世界。   风雪,草原,亘古山脉。   令常人畏惧的辽阔无垠,于他却是一种久违的安心平和。   就像回到母亲子宫里似的平和。   他喜欢这样的环境,仿佛全身被柔软的子宫液包裹,他变回了一个婴儿。   连着半个月,都是赢翼一个人出去巡山。   他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出生于荒野的那天。   生育他的女人躺在天地间的荒野中,拼尽全力嘶喊:“神啊,请让我的孩子活下去吧!”   她扯出肠子,扔给窥视的群狼,又扯下五脏六腑,投喂头顶盘旋的秃鹫。   直到自己鲜血流尽,喂无可喂,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还在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   神祇在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让我的孩子活下去……   风雪越发大了。   能生育出Alpha的只有Omega。   在赢翼母亲之前,赢肆千挑万选过很多Omega,都不如人意。   赢翼母亲堪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战胜无数竞争对手,终于怀上了他。   可千辛万苦的养孕,并未给她带来任何好处。   时局动荡,王城不稳,环绕在赢肆身边的危险不计其数。   终于有一天,长老阁的人闯入家门,逼得赢肆不得不铤而走险,孤身杀进长老阁。   一个怀孕的女子是累赘,可也是个勇气与决绝的结合体。   为了孩子,她爆发出令人震撼的生命力,终于给救援争取了时间。   赢翼生而知之,他知道自己在爱中诞生,可这份爱却如指尖流沙,在他发出第一声啼哭时,就在那双心满意足闭上的眼睛中消失殆尽。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他的诞生并不纯粹。   比起衡弥生的倍受宠爱,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充满算计。   许是爱而不得,又或者赢肆是因为华雄生了儿子,才想生下他来跟华雄的后代一较高下。   每一次的城主聚会,都是赢翼需要战胜衡弥生的时候。   开始他赢得很少。   这无关实力,而仅仅是因为投注给孩子身上的爱有多少。   衡弥生第一次见面就在父母的牵引下,笑着叫出他名字,主动带他逛起战国城。   他差衡弥生很多吗?   不。   同样的年纪,他得到的训练更多,吃过的苦也更多。   可他偏偏就是战胜不了衡弥生!   衡弥生永远是所有人的中心,倍受夸赞的小城主。   六岁的小赢翼吞下输了的苦果。   聚会上有其他城主在,赢肆不会说他什么,可一回去,就是翻倍的训练。   过两年,他终于能打败衡弥生一次,可他依旧不是众人的中心。   哪怕衡弥生并未伤心羞恼,其他人仍然一拥而上宽慰他。   而他赢了又如何?   他赢,却像是输了,在场众人各异的目光好似利箭刺痛着他。   唯有一道目光不一样。   这也是那时,他唯一受到的偏爱。   从一开始怯生生躲在蓝城主腿后,偷看他的小女孩,到找到他躲藏的院落,送上伤药的大女孩,她眼睛里一直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恭喜他的获胜,也看到了他胜利背后受到的伤、付出的努力。   他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温柔。   是在母亲之后,唯一让他再次感到安心的存在。   雪,竟然小了。   他睁开眼,看到的不是风雪中微笑的女子身影,是一具耸入云端的巨人。   沐浴在皑皑白雪中,穿透了如歌岁月,祂是比肩天地的肃穆神明。   垂眸一望,道尽悲悯。   “是你。”长久未发声的嘶哑嗓子,迎着风雪吐出艰难音节。   赢翼脸上有诧异,也有锐利的打量。   眼前立在白色巨人身上的少年,不是消失半年的纪纶还有谁。   容貌虽有变化,却也不是认不出往日的模样。   他身在僻远边境,再不关注外界也知道,大名鼎鼎的白龙即将归国。   此刻,正应该在去首都的路上。   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边关。   还……救了他。   千里冰封的雪地最易制造幻觉,人在其中不知寒冷,反而感到温暖如春。   等到别人发现,就是一具含笑冻僵的尸体。   赢翼毫不犹豫退出巨人庇佑范围,坐在机甲肩膀上的纪纶垂眸望着他的小动作。   这个人还是这么直来直往的性子。   “赢翼,回去吧。”   全国大赛一结束,再没人能找到他,他却是一个人跑到了这苦寒的边境,日日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巡边工作。   决赛输给衡弥生,对他是最大的耻辱。   “离开这,回到你的赛场,赢翼。”   选举换届在即,中央一举一动牵动所有人,他不信赢翼能置身事外。   何夕之谷与楼焰,所有人都要选择一方,压上赌注。   “我还未回来都知道了顾容与的威名,他成为十城督宪,又想将楼焰推上那个位子。一但他得势,整个华龙国都将成为他的游乐场,我们不能让十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那和我无关。”   冷厉的声音消散在空中,赢翼拔腿踏进深厚的雪中,雪地脚印逐渐远去,模糊。   纪纶的叹息在风雪声中似有若无。   “你觉得,一个连自己的父亲都无法信任的人,会有什么欲.望?”   他的身形坚定阻挡在前,赢翼看着他皱起了眉。   什么意思?   纪纶遥控着白龙号机臂过来遮挡风雪,“怎么会和你没有关系呢,赢翼,他用蓝兰拉拢季姝,换来汉王城的支持,其他王城也不约而同被拉拢,还好弥生还没有被他蛊惑……哦,你早早脱离漩涡躲在这边境,也是幸运儿一员。”   赢翼眉心皱得越发深刻,实在难以相信纪纶这话。   就他从小所见,顾容与是他们所有继承人中最自由也是最受宠的人。   自小顾容与就能掌控黎王城所有权力。   他又怎么会不信任自己的父亲顾存今?   顾容与的能力风度也是一众继承人中数一数二的,做那个所谓的十城督宪是必然的事。   他不在乎什么督宪,可也能理解王城人需要一个领导者团聚人心,共抗中央分解王城的压力。   “你也被他骗了。”纪纶雪白的发貌,一沉下脸愈发显得淡漠清冷。   他娓娓道来,在晋王城洪灾期间,顾容与昏迷前交代他不能信任顾公馆所有人的事。   这还是在萨洛克早上那天,顾容与亲口所述。   他是一点不记得,他们还有如此缠绵悱恻的经历。   赢翼诧色浮现,“我以为你们是一对?”   纪纶现在所诉所为,却像把顾容与当成一个敌人,甚至是反社会危险分子。   他防着他。   赢翼说话一向直白又直接。   嗯,没什么礼貌。   纪纶不与他计较,硬邦邦道,“在那之前,我们各自首先是自己。”   话音刚落,赢翼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他这个人,不仅说话直,连目光也敏锐。   谈起顾容与时,纪纶眼神竟然没有以前复杂。   只有几分留恋与更多的警惕。   以前纪纶看顾容与的眼神,明明是想爱又不敢爱,嫉妒又要维护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自尊的复杂。   他看着都可怜的程度。   ……   306号营地,一向比其他营地还聒噪,只在赢翼裹着风雪推门而进时,静寂了一瞬。   片刻,四周喧闹起来,夹在骂骂咧咧的喧哗声中,是无数异样的眼光。   赢翼视若无睹,又像置若罔闻,终于连他这副冷面模样都不能忍的刀疤脸男人再不遮掩地骂开了。   “这算什么,都看他脸色行事吗!”   “真受够了!哪里来的大少爷跑我们这镀金!他就是首长儿子来了我们这也得夹起尾巴做人!”   男人啪的一声砸了酒瓶。   一旁有人劝阻,“别说了,他来了以后不是也没享过什么好处吗。”   训练巡逻,一项没落,他们吃什么,赢翼也吃什么,甚至他还吃的更少,干的更多。   男人勃然大怒,“可自从他来了,我们全都变得怪怪的啊!”   “喂!你这个大少——”   正在喝水的赢翼放了杯子猛的逼近。   男人:“……”   “敌袭!是敌袭!!”   短短一刹那间,所有人反应过来,启动装甲避身反击。   但他们再快,也没有赢翼迅速。   跨出数米远的距离,还能挡住射向刀疤男人的暗器,反手回击敌人隐藏之处。   观察力与反应力都无可匹敌。   刀疤脸男人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死了,生死边缘,被自己看不起的赢翼解救,心情复杂。   眼看着赢翼毫无杂念地投身战斗,全无防备将后背留给他们,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如潮水淹没了他。   如果这次他还能幸运活下来……   就跟这个小孩道个歉吧。   不是在外面活不下去的人,谁会跑来这边境过活呢。   环绕在华龙国长达九十二万公里边境线的边界,是无数华龙国人的保护罩,亦是平常人不敢轻易涉足的地狱。   外面的世界眼馋华龙国未受污染的肥沃土地,富裕的能源,千方百计想闯入华龙国掠夺。   中央的何夕家族围绕边境设立了防空导弹与反武器系统。   所有高科技手段的热武器踏入边境都会无效。   但那防不了不怕死的尖兵。   这时候,就需要另一些不怕死的人化作屏障,舍生忘死。   他们不是英雄。   刀疤男人坚信这点。   但他临死前还想着,比起营地那些骂骂咧咧过活的人,赢翼实在安静过了头。   他从不与人争吵,也不去解释什么。   这样的人,受了欺负都不知道。   那不如,让他还他一条命,让他有机会去解释清楚。   溅到赢翼眼里的血,折射出天边残阳的血光,印出他不可思议的表情。   西北的冷风一路吹到了秦王城首府。 第114章 父与子   夜色黑墨一样。   偌大的城墙赌住了外头照进来的光亮,衬得这座有上百年历史的城主府阴森森得可怖。   府里不设任何电灯,墙头有人持着火把巡逻。   在火光照不到的墙根,偶尔人影掠过。   下一刻,不约而同止步一处偏僻院落,如临大敌。   四散的人逐步聚拢身边,衡弥生盯着不远处伫立的背影,率步上前,“来吧。”   他的嗓音似是有些发哑,又像曾经青涩的少年音一夜间变得成熟。   两个字被他说的犹如喃喃自语。   他知道这一趟必不能一帆风顺,龙潭虎穴也不过如此。   他有必死迎敌的觉悟。   这里是秦王城首府,赢肆的巢穴。   本该肃穆森严的地方,却混进了一个令他出乎意料的人。   衡弥生止不住的惊愕,“你怎么……你还——”   原来纪纶还活着!   眼眶霎时侵红,只有这一刻,纪纶还能从衡弥生身上看到以前的影子。   转瞬衡弥生恢复如常,面色凛然,气势冷峻,活脱脱一个翻版赢翼。   自他全国大赛夺冠,战胜赢翼的喜悦维持不到半天,立刻被铺天盖地的冲击震昏了头脑。   顾容与亲自将蓝兰阿姨带给他们,比年前法庭上他父亲那一份手书还要震撼。   季姝携母离去,战国城内乱,杨威履行诺言,亲自接他归家。   在那一段无休止的逃亡路上,他一边躲避各种刺杀,一边接受特训,联系以前的故人。   长期的与世隔绝,他对外界信息的了解,还不如一个远遁边境的赢翼灵通。   纪纶在萨洛克闹得风生水起,名震海外时,他正筹备偷袭秦王城,营救华雄的行动。   纪纶此刻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刚刚将父亲从地牢救出。   衡弥生定定凝视。   和赢翼一样发觉却缄口难言的事实。   纪纶身上连最基本的Omega气息都没有,还容貌大变。   他是经历了多少苦楚?   衡弥生不敢想象,眼眶已经湿润。   不是华雄出声,他能不顾场合当场哭出来。   “弥生,不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好朋友吗?”   衡弥生多愁善感,心肠细腻,说话的人却豪爽舒朗。   纵然已经有些受脱相,破烂的穿着下身体明显受尽折磨,他的眉眼还是极近飞扬,意气风发。   他虚虚在担架上撑坐起来。   杨威上校一身暗沉夜行服,低声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知晓他的身份,他朗声大笑,“原来是我的好大儿!”   纪纶:“……”好大儿……   “白纸黑字我亲手写下的信,说是认你作义子就是义子,绝不会有假!”近两年不见天日的囚禁,华雄身弱体虚,明显中气不足。   他说话时也没故作铿锵有力,反而像家常话的平平淡淡。   可语气再平常,也抵不住这句话的份量。   贵人一字千金,对华雄这样的人犹其如此。   他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   杨威看纪纶的眼神立刻变了。   今晚必须保住的人又多了一个。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将他们父子三人送出去!   去年临场应变之举,纪纶确实没将华雄认他作义子的事当真。   他还没说一个字,华雄竟然已经察觉他的心思,率先表态。   “不过你虽然是我义子,倒也不用一起来送死,你看着也不像是这样的人,所以你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见到你就能明白,”纪纶一笑,“果然如此。”   眼前的男人有着孩子一样的笑容,稚气与英气并存。   似乎永远消退不了的意气风发,奇异地在这个已经步入中年的男人身上张扬。   纪纶原本抱着满心审视与刺探而来。   他想知道这个导致华龙国一系列事变源头的男人,到底是何种模样,能引得无数人为他舍生忘死。   最初那个试图改天换地的何夕洛风已经死了,崇明太过高远,遥不可及。   他只能在华雄身上一探究竟。   幸好,他没有白来一趟。   “华雄!!!”   赵成高赵管家,领着精悍卫兵气势汹汹追来。   杨威等人齐刷刷转身迎敌,被华雄抬手制止。   赵成高顶着自己的面容,发出来的声音却是他主子赢肆的。   这必是代表赢肆发声。   老友留请,他怎能不出面?   纪纶以为华雄受困两年,怎么也该不假辞色,对赢肆这个死敌和他的狗腿子们满腹怨言,甚至满腔怨恨。   可他脸色出乎意料的和气。   “阿肆,都两年了,你还要跟我争下去吗?”   “你觉得你是让了我两年吗!”赵成高面色扭曲,发出赢肆的阴恻恻声线。   纪纶可以想象他有多生气了……   华雄不会故意气人,架不住有个和他天生犯冲的赢肆敏感多疑。   华雄说出的每句话都像往他心口上刺。   “我今天必须走,外面世界的哀声遍野,已经不是你困住我的地牢能阻挡的。”   “他们穿透了城墙,飞过了天空,你没有听到吗!”   “呵!”华雄身为顶级Alpha和尖兵的气势,即便龙困浅渊,也不是赵成高能抵挡的。   赵成高面色煞白,从他身上传出的赢肆声音倒是不弱下风。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人人称道的华雄吗?”   “十八年前你给我们挣回了面子,十八年后,你却动摇了我们的根基里子!”   “现在谁还能容得下你!”   华雄眼神微变,“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都觉得我忘了当年的誓言。”   他的眼神,让纪纶想到等赵成高来之前,询问他的问题。   十八年前,他为什么要当城主?   华雄目光闪烁,熠熠生辉,“因为不当上城主的话,我的女人就要成为别人的了呀。”   “就……因为一个女人?”   “当然还有我未出世的孩子,总不能让我的妻儿继续颠沛流离地跟我活着,所以就想着,去挑战吧,打败那个地位最高的男人就好了。”   所以没有计划,没有军队支持,就这样凭自己的实力去了?   靠着自己的双拳,一举掀翻那个高高在上的战国城原城主。   然后站在擂台上,笑着对底下的所有人说:“如果你们也想当城主的话,就来战胜我吧。”   一个接一个敌人蜂拥而上,直到……再无人敢挑战他!   不过他也不算完全没有任何助力。   华雄偷偷摸摸拉着他,用自以为没人听到的大嗓门说,有个女人在我上台前给了我一个东西。   笑嘿嘿摸出珍藏的新型装甲腕表装置,“这玩意是真好用啊!”   时过境迁,助他一臂之力的崇明消失已久,曾经肝胆相照的同伴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唯有华雄眼神依然澄澈。   如赤子,如初心。   “那些老家伙逼得我们四处逃亡,走投无路时,我们发誓,永远不受人欺负。”   “我从未忘记过一丝一毫!”   “我们做到了。”   “可我们又成了欺负别人的人!”   华雄眼中似是燃烧着汹涌的火焰。   他当上城主后,才知道城主也没有那么自由。   无数王城首都的内幕,刺痛了他的眼睛。   看似自由的王城人,实则为了供养外省牺牲太多。   大量资源通过长老阁输送出去,王城的平民朝不保夕。   他想改变,想争取。   和这个国家的高层交涉却无果。   哪怕一点让步,他们都不愿意。   华雄有时候想,他们要那么多干什么呢?   明明有那么多富裕的,只要分出一点,百姓们就能好过很多。   想不明白,那就算了。   直接动手吧。   反正他这个位子也是抢来的,用不着顾忌其他人的想法。   六钧弓,八尺枪,当年立志未曾忘。   纪纶隐隐听到华雄在呢喃这句话。   他的神色,已不忍让人直视。   “义父,我的白龙号就在城外。”他想告诉华雄,他们随时可以离开,不用费一兵一卒。   更重要的是,不用再和一个冥顽不灵的人多费口舌。   再说下去,只能是华雄这个满腔热血的人更加受伤。   “好孩子。”华雄按抚了他肩膀,表示他明白。   华雄到底是华雄,两年的磋磨不能磨灭他的意志,也不会让他永远消沉。   一时的低迷过后,神色重新振作。   “你早就输了,阿肆,就在半年前,你的儿子抵达边境前线军队,就注定了你要被人反抗下台。”   连儿子都不认同的父亲,他要怎么成功呢?   赵成高勃然大怒:“没出息的东西,这个废物,废物!”   话出口,他自己打自个一下嘴巴。   啊哟小少爷,这可不是我的本意啊,都是老爷控制了我!   华雄摇摇头:“你觉得是他错了吗?他只是替你赎罪而已,父亲做错了,儿子得弥补。”   纪纶目光一闪。   隐藏在赵成高背后的赢肆气喘吁吁,像是久久未平复怒气。   华雄道:“你还记得,二十年前那个引发晋王城革新的男人吗?”   “因为他,你说,原来那个位置也不是这么高不可攀。”   赢肆自然记得,青年的死,成了全华龙国讳莫如深的秘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那位远在天边的老人的悲痛,也成了全国的哀楚。   正是因为那个老者的漠视,他们才有了乘胜可击,夺得城主之位的机会。   可他谋算再多,也需要一个继承人传承他的意志。   当年的何夕之谷失去了他最满意的孩子,如今,赢翼也让他重复了当年的悲剧!   赢翼未死,犹如死人一个。   不能听话的儿子就是死了一样!   “我输了,你也没有赢。”   赢肆和那个何夕老家伙最大的不同,就是绝不为了一个儿子而消沉!   “你以为那些愚民会理解你吗!?遑论支持你!!他们只会扒着你的尸体,啃食你的血肉!”   华雄深望他眼,叹道:“你错了,阿肆,我的血肉本就是他们给予的。”   “你说他们愚不可及,没人教他们,他们当然不懂。我从未有过隐瞒他们什么,我也不屑隐藏自己的想法。”   “他们不懂的事情,我就一件件教他们,他们不支持的,我就做给他们看。”   “即便他们视你为逆贼!”   “历史会宣判我的无罪。”   平淡的言语,字字落地有声。   赵成高再无力支撑,全身泄力般倒下,背后已无人给他传递话语。   老爷他……似乎永远超越不了这个男人。   为了虚名,拼了性命。   这就是赢肆执着的东西。   自小就成了孤儿的人渴望太多,有朝一日权柄在握,他绝不愿意抛下一切,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民”二字。   纪纶再看华雄。   装甲在手,故友如旧,他本可以翻过旧山河,重现凌云志。   可他振臂一呼之时,故人却纷纷目露冷光说,你动摇王城制度,是要断了我们的活路。   华雄无话可说。   赢肆早与他分道扬镳,林风吟久居宋王城,与那里的世家斡旋缠身,似乎也被那里的繁文缛礼侵染,不复潇洒。   能和他同行的,竟然只剩下一个蓝兰。   赢肆囚禁他和蓝兰,算是变相保护了他俩。   他知道。   “不好。”纪纶一声轻呼,打破凝滞。   “赢翼!”   他请赢翼回归,原本是怕衡弥生救不出华雄,他自己一人也阻止不了十大王城统一在顾容与手下的趋势。   赢翼在,好歹还能让他和他父亲抗衡一下。   可现在赢肆久久未再通过赵成高发声,肯定不是羞于与华雄再对话。   难道……是赢翼和他斗上了!?   纪纶连忙控制住赵成高,让他在前带路,赶往赢肆所在。   砰!   大门洞开。   眼前一幕,却不是他们担忧的赢翼被赢肆压着打。   少年黑发垂落,背身低头,看不清的晦暗神色。   凌厉的轮廓与剑锋辉映,寒光划过地上赢肆的脖颈。   他说,“父亲,请你……去死吧。” 第115章 逆鳞   老人似乎永远睡着了,顾容与随人进来时,他腿上盖着毛毯,上面的老猫也在慵懒地睡着。   躺椅慢悠悠摇晃,冬日朝阳洒落一片温暖。   顾容与身披的暗金华丽督宪斗篷,无情挡去一角暖阳。   老猫龇牙咧嘴起来。   这是只脾气相当大,也相当尊贵的爱宠。   自十八年前何夕洛风去世,养在何夕之谷膝下,那份亲近程度,甚至比靳恩还要深厚。   “唉,又是一个冬天,年纪越大,精力越是不够用喽。”   顾容与低眸淡扫脚边一眼,老猫受袭似全身炸毛,喉咙发出低吼。   他的声色依旧磁性优雅,“长者日夜操劳,自是精力不足。”   引他进来的新秘书上前抱起老猫,快速而无声地退出房间。   原秘书连理不久前升职赶赴萨洛克,替代纪纶驻外大使一职,后者则将在今日归国述职。   “日月蹉跎,力不从心啦。”顾容与宽解他是事务繁忙,而非年老体衰致于精力消退。   甚至一点不在意自己仪态不整接待他,何夕之谷却不能不有数。   “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这样的时代,哪里还需要我这样的老家伙掌事,年轻人有志气,也不需要我个老头子指指点点,”   “您就是我的榜样。”   “是永远,还是曾经?”   还是熟络亲近的交谈,和蔼亲切的长者,话锋却骤然微妙。   此刻倒映在顾容与瞳眸中的老人,与他十年前来此所见时并无两样。   他八岁便与其他继承人一起被送到首都。   晋王城之变后,他们名为在首都进修学习,实则与质子无异。   老人那时便是如此老,十年后,依旧如此,没有变化。   有变化的是顾容与。   少时生性早慧的他不与同龄人做伴,却常常跟随在老人左右。   只因他喜欢未知,喜欢探究后者心底那湾深不可测的湖渊。   那长久地吸引着他——老人浸泡在苦海里的,复杂多变的情感,神秘莫测的灵魂。   他就像一个终于找到难懂玩具的孩子,一心一意纠缠何夕之谷,问他无数个“为什么”。   那经常让何夕之谷也招架不住。   何夕之谷也记得小小顾容与那些幼稚而敏锐的童言童语。   什么“你对儿子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父亲对我亦是如此吗?”   “你为什么要给何夕洛风复仇?他不是求仁得仁吗?”   “难道打压崇明,对晋王城坐视不理,不是你的复仇心理作祟?”   种种此类,时常一出口便让四周噤若寒蝉,空气凝固。   到最后,他身边的人一见到小顾容与便胆战心惊,生怕他再口不择言,连累他们性命也不保。   那时他正为六儿之死哀怒不已,雨花台多年气氛压抑。   连林风吟给他的私生子取名“如风”,都要发去斥责一番。   林风吟本意是崇敬洛风,为纪念他而如此。   至于到底是否为讨好他,还是真心,他却已经悲痛到不管不顾。   何夕洛风这四个字,谁都不能再提一个字。   偏偏小顾容与不谙世事般,对这个世界有太多好奇,迫不及待要得到所有疑问的答案。   他也不会撒谎,不会伪装,真诚到不像顾存今的儿子,更不像一个人类。   连一两岁的孩子都知道察言观色,感知成人的喜怒哀乐,然后讨好迎合。   小顾容与的察言观色却更像对外界信息的本能吸收,然后卡在cpu理解消化一步,发出更多疑惑的问号。   旁人为他的大胆言行惊惧不已时,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   何夕之谷也不在意。   不过是个傻子,有什么好在意?   小顾容与本也没有什么恶意,他计较,倒显得他破防了一般。   闲来无聊时,便在这个直白得如白纸般的思想上涂抹几笔。   ——看他几时能长到如他父亲顾存今一般的人物。   眨眼几年过去,曾经直白无邪的小兽已经一步步成长,身后有了无数追随者,甚至是……可以步步威胁到他的兽王。   棋盘上纵横刺杀,从幼时拙劣的模范,变成棋高一着的精心谋划。   何夕之谷还是亲昵的口吻,慢悠悠叫人进来,“小容与,你看那边的场合,几家齐聚欢迎一人,当真风光无限啊。”   雨花台西面的广场上,正进行着最高级别的欢迎仪式过水门。   他口中轻飘飘的几家,是位高权重,不可一世的中央六家。   顾容与懒淡一瞥,不甚在意。   下一刻,却为老人提及的人而微微掀眸。   “你自小不同常人,胸中自有一番丘壑。可终有人终其一生都在为名利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那个孩子能有今天,我知道,少不了一个女人的推波助澜。”他少见的冷笑一声。   时至今日,荣耀归来的纪纶依旧在他眼中留不下一个名字。   只配以孩子称呼。   “她什么打算,我知道。她想把那个小家伙打造成一个完美的精神符号,以此实现她的夙愿,可她难道不知道吗?越光耀,越危险重重。”   “小容与啊,你可得好好劝他。”   “顺天者安逸,逆天者徒劳,归国自有富贵,何必顺从那女人安排,陷入漩涡——”   何夕之谷知晓他们渊源不浅。   如果不是看在顾容与面子上,他不会有这番提醒。   可也正因为,如果不是顾容与自小了解这个人,谁都会以为这就是一个善心的老人,一言一语,俱是为他们这些孩子打算的谆谆教导,充满迷惑性。   杀机,正是在不经意间透出的。   顾容与垂眸抿下红酒,慢条斯理拭手吐出冷淡的一声,“我们顾家,不过是哪边有好处就帮哪边罢了。”   这是要跟他谈交易了?   何夕之谷笑了声,笑得牙不见眼的说,“我以为,你还算喜欢那个小家伙呢。”   原以为是出于模仿的本能,才有如此堪称怪物的进步。   倒是他看走了眼。   顾容与不是简单的模仿,发生在他身上的,更像是一场进化。   如果他是机器,就是一秒间n次的更新换代,系统升级。   “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可是小容与啊,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何夕之谷手臂颤巍巍落下最后一颗棋子,安静的室内发出清脆一响。   可惜,进化再快,也抵不上数十年的时光。   他依旧稳压他一头。   顾容与轻叩杯壁,面前须发皆白的老人,苍老如老榕树的外表下是掩饰不住的威严与睿智流露,恍若一座巨山遮挡了他面前的日光。   顾容与眯眼望去,浓睫半敛的红眸泛出凉薄寒光。   “顾家啊……”对面意味不明的一叹,“旁人这般说,我自是信。”   可是顾容与……   “你这话,便是你自己都不信吧。”明为问句的语气,实为断定。   老人半睁的双眼下,是锐利到刺眼的洞察。   “你父亲第一次带你来首都我就知道,你是个……很容易没有活着意义的人啊。”   人因为欲.望存在,如他一生都在为氏族而活,虽百般无奈,至少他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   顾容与呢?   何夕之谷拄着拐杖起身踱步,远处广场上的风景一览无余收入眼底。   他漫不经心略过。   “小容与,年轻时,我也曾如你一样迷茫,长到七老八十才知天命,如今,将近百岁才发现,我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一样东西能够长留——”   顾容与靠着沙发背从容又慵懒的模样,并不是欲接他闲话的样子,甚至并未起身服侍他这个长者。   何夕之谷也不在意。   “一个人小时候由他的母亲带到这个世界,逐渐与身边的人建立联系,长大了寻到自己的渴望,又引领另一个人的到来,可不管怎么走,这份联系都会断裂,何况……”   “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母亲的认可啊。”   顾容与落杯的手一滞,手指微微收拢,装满浓醇红酒的高脚杯从外到里裂出一条细微的蛛丝缝隙。   秘书低头视若不见般,刚踏入送来茶水,又悄无声息退出去。   顾容与碾碎了手中的杯子。   既纪纶之后,何夕之谷又挑出了他的第二个脉门。   以往,没人敢在他面前提母亲二字。   顾公馆上下更是讳莫如深。   因为他的疯子母亲,视他如仇敌,是如洪水与猛兽!   可他仍然渴望着这份爱——   母亲的存在是归宿,是来源,是最原始的羁绊。   母亲一日存在,孩子就一日不是无根的浮萍。   她偏怨他,恨他。   深爱着母亲的父亲,因此也视他如死敌。   因着这份渴望,他就有了弱点。   何夕之谷和那个女人一样,都很擅长发现人性的弱点。   可不管是挑衅还是试探的本意,亦或是拉拢他的前奏,他都不该擅自提及。   遑论,高高在上的指点。   纪纶曾说,卑微如尘者亦有逆鳞。   所以去年在顾公馆发现小院里的人时,他明知古怪,却闭口不言,从未当面问起过他。   那是他的直觉,亦是他感同身受的善心。   也许他会被纪纶吸引,就是如此命中注定。   他没有何夕之谷深不可测的复杂,一眼就让他看到底,可他仍然对他不可自拔。   没人知道,金尊玉贵的一个王城继承人,心里却觉得自己不如一个平民。   底层出身的纪纶,拥有可以为之奋斗乃至一生拼搏厮杀,用生命捍卫的存在。   他知道他的根在哪。   他不会虚无。   而他,顾容与。   没有那份原始的羁绊,那就抢一份过来——   纪纶,你会爱我吗?   杯壁折射的俊美面容,在深呼吸下一瞬扭曲暗晦,宛若恶鬼。   ……   “他到底想怎么样?”   机场上,人群窃窃私语。   为首的盛家子弟招手叫来地勤,得到一声无奈的答复:   “机舱内并无讯息传出。”   过水门什么的最高级别欢迎仪式都进行完了,一干不是国家高层,就是政商权贵子弟的人齐齐等在这,就为了一个人。   纪纶却留在机甲驾驶舱,迟迟不出。   地勤人员压力大得满头大汗,几个盛家子弟早已面色不虞。   为首那人仰望着高大英武的白龙号,目露惊艳,又夹有难以抑制的占有欲。   转头,四周之人无不是如此。   他瞥眼不远处的涂家年轻当权者涂思垣,以及其他各怀心思的四家,眸中精光闪烁,安抚族人,“不急,看他几时出来。”   日头渐高,晒得满身燥热的众人,心里不约而同浮起同一个念头。   这人怕不是飘了?   脚踏实地踩在机甲控制室里的纪纶,伸手打了个哈欠。   直到外面骤起动静,他抱臂假寐的手臂迅速放下,精准打开对外监控器。   气喘吁吁的通讯官神色惊慌又怪异跑来报告道,“前面……前面!华雄之子与蓝兰之女押送秦王城继承人到了!!”   聚拢的人群面面相觑,顿时四散。   本该是今日人群中心的人,突逢变故,落个无人问津,被则莫名其妙的通知抢走所有风头,纪纶却丝毫未有不悦。   他甚至是高兴的。   衡弥生和季姝押送赢翼来首都。   不管哪个字,都是十足的话题! 第116章 质问和赎罪   雨花台外,衡弥生与季姝一路大张旗鼓,步行押送赢翼而来,早已引发无数关注。   市民聚集,媒体蜂拥而至。   纪纶看到特侦处的何进侦也在现场维持秩序。   突然涌入的民众之众,导致雨花台安保压力前无所有的大,连他的部门也被拉来出力。   可即便如此,也架不住一波又一波人赶至。   此情此景,高台上的高官显赫莫名感到一憷。   盯着台下三人,盛家的人率先呵斥,“衡弥生季姝!你们俩人在此哗众取众到底有何居心!”   他是个年轻的Alpha。   与依附何夕氏族,专管警务部和侦查系统的何家不同。   何家为何夕家族源源不断输送新鲜血液资源,攫取资本,是何夕家族的耳目与打手,名声极差。   盛家把持交通、农业等部门,一向活得滋润。   纪纶记得这个Alpha是盛昊焱的一位关系极近的堂兄。   盛昊焱废了后,那位盛老爷子就把他推了出来,不说前途无量,也是前途无量。   他一开口,全场静寂,笼罩在衡弥生三人身上的压力陡增。   衡弥生三人只是沉默地屹立,如三株倔强的小白杨,一言不发,直到何夕之谷走出。   “长者……”   “长者!”   无论老少的各家贵人都在低头问好,在年近百岁的老人面前,他们都是孩子而已。   底下的民众也有不小骚动,近年来何夕之谷已经很少在他们面前露面,这是难得一次的近距离接触。   何夕之谷身侧就是顾容与。   在荣光耀人,以俊美著称全国的顾容与旁边,何夕之谷依旧是人群中心,坦然接受着所有人的敬仰与礼见。   风尘仆仆的衡弥生三人似乎成了无人关注的小可怜。   老人眯着眼漫不经心瞥过他们,一眼将全场形势收入眼底。   三个孩子一路从西北辗转来此,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能走出秦王城,还能说是秦王城顾忌赢翼这个少主在,不好动手。   长老阁呢?   他们干什么吃的,能让这几个人闹到他面前?   偌大的首都,现在是特侦处被调来维护治安,其他部门又是干什么吃的,才会让他现在才知道外面的情况?   小孩子当真不安分啊。   顾容与眉心微皱,立刻锁定了廊下的纪纶。   眼前人全然陌生似的,对他的注视毫无察觉,一眼未曾看他。   他面色不虞,心里却明镜似的明白,是纪纶的手笔啊。   遗忘竟然有如此大的能力,让纪纶学会了在他面前保持全然理智而冷漠的态度行事。   何夕之谷比他慢了一步注意到纪纶。   一直以来他更关注的都是衡弥生他们,对于纪纶,从来都是对小人物的不在意。   也许这个年轻人有能力,有野心,可整个华龙国有无数这般模样的人。   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幸运,可以爬到他的面前,可那也只是用得称手的工具罢了。   年轻人充满变数和意外。   他从不曾小觑年轻的后辈。   台阶下这三人,曾经在他眼里才是可能媲美他们父辈,给他带来一些麻烦的存在。   如今看来,竟是他看走了眼。   原来,这个人才是最大的变数。   “好孩子,你有什么委屈?”没有时间解决变数,眼下只有先处理好这三人的情况。   他和蔼有力的声音穿透耳膜,传遍全场,得到无数殷殷期待的目光仰望。   人群中央,季姝蓝衣清丽,怀中抱剑,沉静无言。   衡弥生红衣烈烈,神采飞扬,灼得人睁不开眼。   他们之间,黑衣的赢翼,眼神黑幽沉沉,整个人散发料峭寒意。   何夕之谷站在雨花台高处,底下三个少年逆着光看向他,让他看到一种蓬勃的生气。   那真是让人怀念的东西啊。   纪纶看着他,想到了那个晚上的华雄对他说的话。   “我两年多不见天日,对外面情况都不了解,只能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你也是我的孩子,纪纶,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他会是他最坚硬的后盾。   纪纶做出这个计划时,惴惴不安;实行它时,第一次拥有如此大的底气。   衡弥生也给了他无条件的信任,毫不犹豫按他所说行事,站在所有人面前一点不怯场道:   “战国城衡弥生,押送罪人之子赢翼来京,秦王城赢肆引发动乱,惹下大祸,请中央裁决!”   老人那一声亲切询问,放一年前能让他感激涕零,如今已毫无波澜。   身后,赢翼猛的单膝下跪。   何夕之谷波澜不惊的目光移向他,“孩子,他说的是真的吗?”   说是被押送的赢翼,整个人却没有一点人质的自觉与落魄。   他双臂被绳索束缚,灵魂却自由不羁。   抬头,冷冷回道:“我承认的,只是我是罪人之子,不是后者!”   “赢肆之罪,已在我剑下被斩杀!”   “真正的幕后黑手,又该如何被处置!”   何夕之谷胡子的手停顿,长眼眯起,“弑父?你在质问我?”   连着两句反问,记者不敢拍摄,人群鸦雀无声。   只听一声冷酷又坚定的——“是!”   一众吃瓜群众,刚刚被赢翼主动承认弑父的事震惊得瞠目结舌,又被他如此冒犯长者的行为吓得惊惧不已。   心神未定之下,忽然季姝抽出长剑,吓了全场一跳,差点引发慌乱。   季姝挥剑,只是轻轻划断了赢翼身上的绳索。   众人看得却似肝胆俱裂,心中齐齐一震。   赢翼昂首挺背,无比清晰说道:“因为我不信,不信赢肆会蠢到背叛兄友,众叛亲离,宁愿冒着天下之大不讳,也要陷害双城——他和雨花台之间的关系,一定是他接受了一个不该做的指派!”   “我不喜欢遮遮掩掩,其他人怎么被迫我不管,我只问你一句话,是你吧?”   惊惧骇然下,旁观者牙齿发出咯咯声,双腿在打颤。   有谁,说话会这样直白?   即便是促成这一切的纪纶,也没想到赢翼会如此不加掩饰,开门见山,直接质问。   随后的事实证明,他还有更敢的。   赢翼起身而立,夺过季姝之剑,面向身后众人,一字一句发出宣言。   “赢肆已死,所有恩怨全在我一身,谁要杀我,来!”   ……   脚步声哒哒回响于阴暗长廊,无视身后掀起的滔天巨浪,纪纶转身听到幽幽一声长叹说。   “孩子,你对我有怨。”   他不懂对方以此开头有何用意,难道自知无法降伏他,就准备使用怀柔政策吗。   眼前的老人灰白苍老,长而繁密的须发让他想到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他们在这棵大树的庇护下成长,也在他的阴影下滋生阴暗,腐朽自身。   他挡去了所有的光。   “您多虑了。”缄默良久,站在华龙国这个全国最中心的雨花台,他像一年前初入此地时一样谨小慎微,一步不敢踏错。   这点演技当然逃不过老人的眼睛,他摇摇头,似是无奈,“你当然可以有怨,你心里甚至有更多不满。”   他全然是宠溺无理儿孙的口吻。   “你不满也是应该的,你从那样的底层爬出来。可你年轻不知道,一个腐朽的秩序也是秩序,你走出过国门,看过外面那个混乱无序的世界,知道那样的未来有多可怕。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陷祖国于不利啊。”   外面的无序?   他不仅看过,他还亲自体验过大半年呢。   老人身边此时难得没有人在,留下一个和他独处的空间。   可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笼络足以交心。   他的无动于衷,换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老人又是一声长叹。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富贵精心谋算,你一块我一块地搬走华龙国这座城墙的基石。   谁知道支撑它屹立的痛苦呢。   纪纶不知道。   “你不知道为了捍卫华龙国的正义,我们这些前人付出了多少。”   和他这个老家伙一辈的死了,比他小的也死了,时至今日,偌大的华龙国,他竟然找不出一个故交。   还有那些年轻的孩子……那么年轻的小家伙啊,当年义无反顾追随在他们身后,冲锋在他们前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只是一个有野望却单纯的孩子。”   一张张鲜活的面容如在昨日,转头一个个凋零在他眼前,纪纶这样的人却活蹦乱跳在身前。   他怎么不甘,他如何不甘。   犹忆四子二女,无不横死于世的惨状,他几乎怆然涕下——   悠悠苍天,何薄于他!   “呵!”挨着斥责,纪纶兀然一声冷笑。   “长者何必急着责怪于我。”   他再如何自私不堪,也比不上那些如蠹虫般的高位者们。   何夕之谷更没有资格指责他。   当年的星华中学是盛昊焱的游乐场,如今的华龙国,又何尝不是他们何夕氏的乐园。   他们是他的笼中鸟,掌中物。   如果他被负,谁又来还那些屈死的冤灵一个公道,那些妄死的不平又向谁去诉说!   真太可笑了。   一个享尽好处的既得利益者,顾影自怜说自己多么不平。   “长者!”他几乎是咬牙喊出这一声,“我短视无能,不如您高瞻远瞩我承认,您的自私自利就能否认吗!”   他也想像赢翼一样勇敢地质问出,是你吧,杀死宫璟的凶手。   甚至问问他,敢不敢对着宫璟墓碑发誓,逼死宫璟让他无路可退的人不是他,设计害得常家灭门的人亦不是他。   亦或是让他走到晋王城,对着黄土地上的那些人指天发誓,为了一己之愤,困住晋王城十几年发展的人不是他。   日日夜夜的怨愤就积于胸膛,从宫璟坠楼而亡那刻埋下的叛逆,像种子一样疯狂发芽生长,时时刻刻恨不得冲出心口,闹个鱼死网破也想得到一个“为什么”的答案。   抓心挠肝的疼。   他还是忍了下去,眼角不可避免沁红,嗓音喑哑,“何况,至少我归国的决心……毋庸置疑。”   他回来,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理直气壮告诉他。   你眼中只有你的至亲氏族,又凭什么要求人民还爱戴你   那些被他所谓的大义而抛弃的冤魂,他会一个一个请到阳光下,让人民评判他们的是非。   而腐朽的蛀虫,早该被扫到下水道。   “不管你归国的目的是什么……祝贺你回到了自己的家。”   纪纶面色一变。   他这种人的感受如何,仍然不被老人放在眼里,不过往好的想,至少他已经能揣摩对方的想法。   他没死在边境,是让老人和何进侦都惊讶的事。   “华龙国永远是你的后盾,你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不过考虑到你对那个国家的特殊情感,还是要告知你一声,从你踏出萨洛克国境那一刻起,驻地军团和所有援助行动都在撤回。”   纪纶面颊紧绷,呼吸微不可察一滞,“我们……”明明有约在先。   茂德他们花了家当的一半,连帝国与联邦都觊觎的基地遗产,都交出了大半才换来的庇护,竟然就如此轻而易举撤去了?   他们还不能有怨言。   因为弱国没有任何话语权。   他面色凝重,何夕之谷眼中悲悯,“回来了就不要想着那里的事了。萨洛克混乱已久,那些小打小闹,你真以为能成功?且看着吧。”   他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只是全心为华龙国打算罢了。   塔尼亚帝国也并非可欺的羊羔,他们贪婪、残暴,永远不知满足。   一块肥肉再小,他们可以守着不吃,却不会放任旁人抢去。   不日反应过来,势必卷土重来。   届时华龙国与帝国于萨洛克境内争锋,萨洛克只会被搅得更加暗无天日。   他提前撤出,反而算给他们留了一口气在。   萨洛克,该谢谢他的。   而纪纶,没了和萨洛克的羁绊,又变回了新阳那个一年级Z班的小班长纪纶。   为华龙国带来财富的功绩,他已得到过水门的荣耀。   至于旁的更多东西,已有他护他一把,免受盛家暗害的交换。   他该庆幸了。   短暂的心神动摇之后,纪纶冷眼旁观未言。   何夕之谷的作风,他心知肚明。   这个人不是怕,也不会畏惧帝国的强势。   他就是真心觉得,我不和帝国计较,是给华龙国利益最大化。   华龙国是在核战后保留净土最多的地方,守着国土就能过好日子,犯不着去争全球霸国那些虚名。   也更不需要如塔尼亚帝国一般,到处开疆扩土,征服殖民地来保障自己人上人的生活。   “华龙国五年,长者在任第三年,一子死于边境冲突。”   “在任第七年,竞选活动路上,二子死于所谓的暴徒袭击案。”   他蓦然说起一段尘封的历史,不待话音落地,老人已然变色,“住口!”   “第十年,帝国投放生化武器,三女深入民间治理疫情途中,死于病毒感染。十七年,四子……”   “住口!”疾言厉色的老人,第一次让人看到他动怒严肃起来的模样,“是谁教你的这番话,嗯?是谁?相素节?!”   纪纶口中一个个说到的人,都是他曾和衡弥生聊过的孩子。   他不可遏制地咳嗽起来。   “我的几个孩子中,老大最懂事,从小就立志要帮我分忧解难。老二总爱跟在他哥哥后头,连上战场都是去的同一个地方……   “老三……老三是女儿,可她一点不比她两个哥哥差,她性子最刚烈,只听她妈的话,连我这个父亲都敢呛声。”   “老四最乖巧啦,喜欢照顾人,家里的衣食住行都是他跟他妹妹负责。而我的老五最贴心了,有一次凑在我耳边说,要送一个我最喜欢的礼物给我,呵呵。”   “还有小六,那是我最聪明的孩子,他喜欢看书,看很多书。可是看多书来也不好,不好……”   往日之言,字字回响耳畔,他的心脏无比鲜活地跳动着,荡漾着他的心神。   纪纶不加理会,只等他反问完,继续罗列道,“第十八年,四子病逝,死前留下一个充盈国库。隔年,五女离世,她一生奉献慈善事业,终身不嫁。”   “二十九年,六子被发现死于他位于雨花台的卧室中,明面上是被人投毒身亡,实际上是胸口被刀刺中而死,而那把刀……”   “放、肆!!”   声若洪钟的呵斥回响长廊。   纪纶漠然的目光看到走廊拐弯处的清俊Alpha,话到嘴边一转,不无讽刺反问,“何夕洛风……真的是因为愧疚自己造成的流血牺牲而自尽的吗?”   一双寒光四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揭开了一个秘密。   纪纶丝毫不惧回望,“还有,不要觉得我是受崇明指使归国,来颠覆你的政权,那会显得您很小气。”   “我所作所为,一切由我。”   如此发言,猖狂到大逆不道,当事人之一已听不进一个字。   他带着一层伤,一层愠怒从他身边掠过。   看到了靳恩,同样一步不停掠过了他,掠过这个,他最小的儿子——与何夕洛风相差十八岁的小儿子。   他们面貌十分相似,只是一个温柔,一个淡漠。   他一个接一个养育孩子,两代人,数十年岁的差距,还是找不回以前的面容。   靳恩对生父的忽略似乎也漫不经心忽略了,又或者说已习以为常,径直朝他而来淡淡道,“回来了,你已经错过期中考,不要忘了期末考。”   高冷酷A的关心还是那么生硬。   在新阳,要拿到大考的足够学分才能顺利毕业。   他二年级上半年的几次大考也错过了,纪纶没头没尾地想,不知道新阳能不能让他补考呢?   “要去吗?”头顶悄无声息掠下一个柔美身影,“我可以替你去你首都的家里守着。”   羲和、天童还有天研年、图霸护送了衡弥生他们一路至首都,这会还赶不过来。   纪纶瞥眼近处的Omega:“不用,季姝一直有派人在那,你继续看着赢翼那边。”   萨拉他们似乎很关注他的家庭,回国路上不断旁侧敲击他家人的情况。   “好吧。”萨拉显得失望。   他知道若非纪纶缺人手,他们是绝无可能跟在他身边的。   他们会用事实证明,龙组绝无恶意。   “那个人……”   萨拉小声嘀咕,打断沉思的纪纶。   回头望去,光影交界处的高大Alpha身影,不知站了多久。 第117章 疯狂   赢翼远离阳光的沐浴已经一天一夜。   阴冷黑暗的室内,他冷峻的面容一如既往。   这份沉稳,暗中看守的人也不得不惊叹一句少有人能及。   那种感觉,甚至隐约透出几分顾容与的影子。   可和顾容与第三者视角旁观般的漠然不同,顾容与是将自己抽离于世事之外,他则从出生就是局中人。   母亲的血绑住了他,父亲的教导困住了他。   正因为如此,纪纶一找上他,他毫不犹豫答应从世外般的边境回来。   还以一种独属于他的,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三城矛盾。   他到底不是无情的。   吱呀,推开的铁门打破了死一般的静寂。   缓步走进的老人,一如电视上常出现的那般威严。   赢翼心底没有多少起伏。   聚光灯之外的世界,私下他和他有几次见面。   除去儿时不重要的几次,最近的一次就是全国大赛决赛前。   那头,顾容与给衡弥生季姝送去刚解救出来的蓝兰作为激励,这边,何夕之谷也在另一边的看台接见了他。   记忆里,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术都被他从脑海里略去了。   留下的,是一双极其深不可测的双眸。   仅凭这双眼睛,他知道,父亲斗不过他。   如此心神惊骇之下,加之父辈种种纠葛萦绕于心,最终令他在与衡弥生的关键一战中落败。   举国瞩目,甚至全球直播的赛事输给最不想输的人,奇耻大辱。   但他已经不会不甘心。   衡弥生远比他纯粹,一份干净的心性亦是实力的一种。   他只恨自己的无能。   而今,闯过寒冷边境归来的他,已能更无惧地抬头打量眼前的老人。   他发现何夕之谷这副模样和以往都不一样。   他脸上笼罩了一层晦暗。   好像随时一把火就能将他点燃爆发,亦或是一颗石子入海,掀起一阵巨浪,淹灭世界,也毁灭自己。   到底是滔天之势还是其他,赢翼直觉取决于他的表现。   可惜他不擅长也不会讨好,所以在何夕之谷问他,“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时,他只有沉默。   毫无必要的问话,横竖他做了,不会改变。   “你真的杀死了他吗?”对面坚持不懈的追问。   赢翼本性坦率,就算做着衡弥生对立阵营的反派角色时,也从不屑隐瞒欺骗。   可眼下,三城力微,华蓝二位城主重创,衡弥生与季姝尚弱。   唯有他,可做一方屏障,去挡那滔天巨浪之势。   他满心恨意,不露分毫,低下头,长久未进食饮水的沙哑嗓音只道,“我会替他赎罪。”   “孩子……”   若有似无的轻喃回响,老人眼角顷刻湿润。   阴郁冷酷的赢翼,和温柔的何夕洛风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可他却像看到了他的六儿。   何夕之谷一瞬间老了,仿佛得知一个无比可怕的打击,他整个人变得灰败毫无生气。   一步一步颤颤巍巍走向赢翼,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呆愣住的赢翼眼底掩饰不住的惊愕,身体僵硬如雕塑,耳畔萦绕着老人一声含血带凄的话语。   “孩子,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啊……”   沉重的气息久久弥漫。   和这边诡异的气氛相比,数百米外的雨花台议会一派热闹。   撑着栏杆俯瞰底下群魔乱舞数天的纪纶眉心微蹙,脸上微不可察闪过一丝嫌恶。   时逢换届,首长派和总理派各执一党打擂台。   如此文争不过就武斗,宛若泼妇当街的场景一点不鲜见。   只是混乱到这份上,还是让纪纶这个初入政坛的菜鸟不适。   能站在这雨花台中心礼堂的,都是华龙国高层人物,谁能想到涉及自身利益时照样如底层混混一般风度全无?   纪纶在萨洛克政.府待的久,也没见过这帮场景。   原本该以他为中心的主题会议,他成功沦为边缘人物。   至于聚集在他身边的一系列好处资源,无论首长派还是总理派似乎都认定,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中校,”身后楼焰派来的人适时出声,“这边请。”   来人言辞恭敬,丝毫不敢小觑眼前看似羸弱的年轻人。   他的身份,与在场或年老或强势冷酷的Alpha相比,确实极为尴尬又突兀。   和在场无一不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政治动物们相比,整个议会唯有他孤身一人,瑀瑀独行。   雪肤白发琉璃眼的唯美画风,更是和所有人格格不入。   可这个看似柔弱孤单的人背后,是钢铁巨龙“白龙号”和整个萨洛克为靠山。   “带路。”他在这里已没有作用,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甩袖而去,大堂静寂一瞬,后面的人看他眼神都像是他飘了。   这几日他都是一个人进出雨花台,萨拉暗中潜伏,正看护赢翼,高层里就他没有下属随行。   纪纶不甚在意,抽空还有心思回忆前几天看到的楼焰演讲。   “华龙国已沉寂太久,我们需要让世界听到我们的声音!”   “华龙一体,走出国门!!”   “世界属于我们!华龙国万岁!!”   那个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有感染力,即便缺乏逻辑,依旧极具煽动性。   最近的竞选演讲中,甚至喊出了这样的口号。   在不少人看来,那话术实在幼稚而狂妄,可对于沉默已久的华龙国公民而言,却是再动听不过的声音。   向外扩张,意味着更多的机遇,更多的财富,还有……不可预知的变化。   这对如一摊死水的华龙国阶层,无疑是石块入水,荡起波纹。   当然,楼焰的野心同时也给不想改变的人带来极大压力。   欢呼下的反对声音同样不少。   可楼焰还是乐此不彼,宣扬毁王城,扬国力的极端言论,不断拉高仇恨值。   他似乎不屑掩饰,完全没想装成何夕之谷那般亲民和善的样子。   纪纶甚至感觉他就是一团热烈的火焰,旁人要么与他一起焚烧这个世界,要么被他烧成灰烬。   他不意外这次和楼焰的见面,他更奇怪的是,何夕之谷这些天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放任楼焰派扩大自己影响力。   老人在华龙国的根植之深,绝不是楼焰可比拟的,一旦他作为,哪怕一言,也定会发挥巨大能量。   可他没有动作,是不是代表赢翼那边的安排起了作用呢?   思及此,纪纶眉心带出一抹隐忧。   赢翼安危难测,令人牵挂。   可来不及忧虑,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挡在前路。   Alpha天生的压迫气息让人难以忽视,远远便惹人注目。   王城多年培养下的继承人举手投足都写满优雅矜贵,散发致命吸引力。   与此同时,Alpha气息愈发冰冷,难以接近。   血红的眼睛看向他时,纪纶莫名从他身上感到一种压抑的疯狂。   归国当天,Alpha伫立廊外眺望他时,亦是如此捉摸不透的模样。   老实说,纪纶很排斥顾容与这股子疯劲。   发疯对他而言,实在是一种任性的权利。   “督宪大人。”带路军官脸色几分忌惮,避之不及的战战兢兢,只有纪纶淡声问好。   言语间一板一眼,公事公办的模样,绝看不出他们是有过在萨洛克疯狂一夜的关系。   自他决定回国,那个早晨旖旎的异样就消失殆尽。   他没忘记回来的目的。   去往问讯室的过道不宽,纪纶抬首挺胸与他擦肩而过,顾容与抬手摁住了他的肩膀,“我在外头等你。”   简单的动作,重若千钧,听着慵懒性.感的嗓音,纪纶动弹不得。   他想起去年盛家宴会,盛甫奕叫人带他上楼欲为孙子问责他时,徐佳惜大哥徐钦睿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其中的保护意味不言而喻。   如今,一个意图不明的楼焰,和当时的盛祖父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徐钦睿是恩怨分明,有此一举。   顾容与……他却看不明。   “长官!”犹如实质的侵犯性目光下,带路军官喊。   瞬息顾容与松开了他。   他不自觉咬着唇回头侧望,只觉顾容与那股子平淡之下的疯狂气息几乎压抑不住,随时可能如火山爆发将他吞噬殆尽。   他回头不适地皱了皱眉。   万恶的Alpha。   没有信息素安抚,就没人管得了他吗。 第118章 复国派   进入问询室的短短一段路,思绪翻涌,纪纶再次将已掌握的信息翻出来梳理一遍。   顾容与和楼焰毫无疑问有私交,从塔尼亚使者团来访时就初见端倪。   那时船上都有楼焰的人,暗中与他们传递信息。   顾容与应是瞒天过海和楼焰达成了某种协议。   曾经无意中被宋王城夺位之争牵连,被迫流他乡的纪纶,如今重返故国,已不难推测。   正是楼焰故意发表过激言论,借新阳袭击事件,作出与王城制度势不两立不的姿态,引起王城紧迫感。   王城人不得不推出顾容与,去和楼焰一派分庭抗礼。   顾容与又借用这股力量,去和何夕之谷谈条件,摇身一变成了王城代言人。   等他成为众望所归的十城督宪,连楼焰也奈何不了他。   顾容与拥有左右华龙国政坛的莫大势力,又能在两派之间左右逢源,逼得何夕之谷在纪纶归国那天必须来见他一次。   一开始他放任顾容与作为,以为自己培养了个可以压制楼焰一派,还能拉拢王城人心,更好管理王城的绝佳棋子。   谁料,人家根本就不贪图他这点好处。   顾容与志不在小啊。   纪纶必须承认,他和顾容与难得有一个相同的特质。   他们从不甘人摆布。   “你们俩倒是同心。”头顶一声嗤笑,Alpha高大的身形在他对面落座。   “您说笑了。”   “你不用急着反驳,”楼焰接下来的话让他缄默,“你第一次踏入这里,那小子就托我照顾你。”   纪纶记得那次新阳遇袭事件,原以为贡献颇多应该得到表彰的自己,被当作犯人对待。   他在审讯室,挨了几天几夜的煎熬才被放出来。   如果不是有人帮忙走通关系,他估计还要再受几天罪。   直到自己熬不住,任由上面的人从他身上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和罪人宫璟有勾结的答案。   那时,与他同样目睹宫璟之死的顾容与,却能全身而退,没人敢怀疑他,更别说故意泼污水。   “是吗。”他脸色淡淡,看不出几分触动。   顾容与暗中帮他,当初他也有怀疑,现在今由楼焰证实,倒有几分可笑。   这两个人合谋在一起,可是当初间接导致他流亡他乡的幕后黑手啊。   “楼先生,往事就不必再提了,其中详情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   差不多的地方,差不多的境地,去年楼焰面都没露,现在却亲自审他,像跟他唠家常。   他以为楼焰这趟是想搞怀柔政策,谁想翻脸就在下一瞬。   楼焰面色冷峻呵道:“纪纶,你所属何派何组织,还不从实招来!”   纪纶神色一僵。   “你有何目的!”   他没忍住打断,“你们要审我?”   楼焰冷笑,“难道不该吗?”   “以你过去失踪几个月的所作所为,就该站在法庭上接受审判!”   “我有什么罪?”   楼焰往后背一靠,“不过是叛国罪诸如此类,他们想扭曲事实颠倒黑白,还不简单?”   这话实在惹纪纶发笑,既华雄蓝兰之后,倒打一耙扣帽子的手段也要用在他身上了吗。   楼焰的审问还在继续,纪纶心里已大约有数,神色也不再那么难看。   “你为谁服务?你有所属的组织吗?”   “没有。”   “你所属的组织名字是什么?”   “我说了没有。”   没有所属组织。   “□□的崇明和你是什么关系?萨洛克的救国军或其他政党你加入了哪个?”   他和崇明目前只是合作关系,楼焰都知道这么多了,怎么就不知道他没加入□□呢。   对方故意要激他,纪纶也放松脊背,往后一靠,“好吧,我有。”   记录员遽然抬头,楼焰目光一凛,正要发问,就听他唇角微启道:“复国派,我所属的组织是……”   “你给我想清楚再开口。”楼焰面无表情打断了他。   这个久经战场的冷厉男人,难得被一个毛头小子挑动了情绪。   纪纶清楚个中缘由,他不怕对方的怒火。   白龙号就在百里外的机场,他一声令下就能唤来。   中央原本想让他关闭控制系统,他迟迟未答应。   “我是什么人,楼先生不是清楚吗?”   有些话确实不能乱说,说不定哪个字就是别人的逆鳞。   “可那有什么呢,”他不客气地把别人准备说的的话都说完了,还顺便加上一句,“复国党人不屑隐瞒自己的信仰,您说对吧?”   楼焰面色无比冷峻,紧盯着他,挥手令记录员下去。   审讯室一时只剩下他二人。   杀气逐渐生起。   “你都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崇明都告诉了他什么,关于复国派这三个字。   “……”   楼焰忌讳提及,又提防被人知道的东西,其实很简单。   复国派源于建国之初,反对当时政权的一个政党群体。   当时即现在。   反正五十年来,从头到尾都是何夕之谷主掌大权,这个政党的人被打击得有多惨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后来政党不得不解散,有部分人不甘心,仍在地下从事反对何夕之谷的活动,渐渐又聚齐不少同党,号为“复国派”。   顾名思义,他们不认同如今的华龙国,想要重现当年理想的祖国。   今日之华龙,乃是何夕之谷一人之华龙。   据崇明所说,复国派早已势微,消失殆尽,这几年他们却推出一个楼焰……这是连崇明也没想到的事。   纪纶原是试探,现在无比肯定。   “连这三个字都不能提……”   楼焰反应太大,让他有空抛出挑衅似的一句话,“是你们不敢?还是说,本来就是你们违背了当初的主义,已经无颜提及?”   砰!   楼焰一巴掌拍上了桌案。   不管纪纶说什么,以他的政客素养都不可能动怒。   但他唯独不能质疑他的信仰!   如果楼焰只是一个平常人,他大概会愤怒地反驳一句,你都知道什么!   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敢如此侮辱于他。   楼焰用力呼吸几下,到底没有像常人一样失态。   可他的表现还是没好到哪里去。   他是华龙国的第二号首长,无论如何都应该做到更喜怒不形于色   可偏偏,在涉及到信仰这方面,他简直赤诚到像个孩子。   “你知道我们的敌人是什么吗?”高大的Alpha双臂撑着桌面,一字一句对他强调的模样,让纪纶都有点不忍心再看。   “那不是一个家,一个族,一个家族,那是整个氏族的力量!”   这太像一个不服输的孩子,委委屈屈在给自己心里那个伟大的父亲形象找借口解释。   他不容许任何人玷污冒犯。   华龙国历史悠久,可真正组建成一个现代化国家,是因为一群天外来客。   那是一段被人故意尘封的历史。   相隔无数光年之外的银河系发生动荡,一群蓝星流浪者远离故乡,四处漂泊,最后在这个世界停泊。   他们无意侵略,只是想给故乡的文明以时间。   大量灿烂的文化传播开来,又化为文明遗迹散失各地。   无意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先进思想,如病毒般传染世界。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反对阶级固化,斗争与革.命,劳动者万岁……   华龙国,正是一个在理想中诞生,在烈焰中铸造的伟大国家 !   “所谓姓氏……”楼焰发出一声冷笑。   复国派,想复的是这个真正的华龙国,而非何夕一族的华龙国。   他们因为有共同信仰走到一起,可也有的人,能因为血缘绑定,而高度推崇他们的姓氏。   何夕一族,尤其对他们的氏族有极高的崇仰。   同宗同族者,便大肆举荐庇护,凡异姓便果断排斥打压。   谁都不知道,那群“何夕氏”什么时候形成如此大气候,趁着三战他们全力抵抗优人统治之时,一举篡权谋位!   “你敢相信吗,几十年后,成千上万所谓的何夕氏人后裔俊杰,霸占着全国不同要职岗位,大显其能。”   氏族,又称“氏族社会”。   明明是原始社会中,为了生存,以血缘关系结.合的人类社会群体,早该在人类的不断进化中退出历史舞台。   他们却借着同族互相扶持的美名,垄断所有资源,把持上升通道,切断其他人的进身途径。   “无耻之徒!”   这样一个成熟的政客情绪外露,是令人震撼的。   楼焰多少次看似夸张的演讲,满腔的激愤就隐藏在那些煽动性话语下。   无数次被人讥讽的天真口号,又掺杂了几分真心。   心中的炙热太久不曾宣之于口,在这个审讯室真诚地表达心中所欲,他几乎眼含热泪。   他的祖国,生于人类最高尚的理想,死于人类最卑劣的欲.望 。   更可恨,后人不知,还忘了那群最可爱的人儿。   建国领.袖经常挂在嘴边,提醒所有当政者的一句话,“我们怎么向人民交代。”   没有人再这么想。   你的人民忘了你啊。   纪纶:“……”   年近半百的楼焰,应该与和羲、天研年他们一样,小时候亲眼见过三战的余波。   何夕之谷也是在那段百废待兴的时期,抓住机会,铲除异己上位。   “楼先生……”难怪楼焰总是像一团火焰一样,带着想要焚烧一切的热烈。   他从小未曾与那一代领.袖谋面,可有的人,即便是聆听他人生经历的只言片语,便足够令人热血沸腾。   何夕之谷当权如此久,何夕一族在华龙国早已根深蒂固。   楼焰清楚地知道这个老人的手段,可他还是敢向他发出挑战。   “我不怕任何狂风暴雨,遑论一个所谓的何夕氏!”楼焰在回答他一开始的质疑。   “是,我们现在的作为是违背了一部分主旨!”   因为敌人,如此之强大。   一国之大,尽成他一家之言。   百年大计,尽成他门户私计。   纪纶眼中是首都街头,少年暮气沉沉,迷茫游荡,耳边楼焰低声,不甘发问,字字泣血。   “可他们凭什么,凭什么!终有一天,我要将整个华龙翻天覆地,荡尽宵小!”   正如华龙开国历史记载,一代领袖所做的。   他所设想的,不是夺取政.权,而是将华龙国上下整个焕然一新,为此,他正在进行一场不为人理解的斗争。①   而他会吸取前人教训,再不会让人窃取了他们的果实!   楼焰眼中的狂热,一如他演讲时底下的听众。   有人绝望中,高喊着:“神,您何时回来再带领我们!”   也许那个遥远的年代,那些伟岸的历史剪影,亦是他心中的神。   纪纶点点头,不忍泼冷水,“会的。”一定会实现。   有活着的欲.望总比没有好,无非实现难易。   可话说回来,事物总是要走向反面的,吹得越高,跌得越重。   楼焰看样子是预备跌得粉碎 ,也不要紧,物质不灭,不过粉碎罢了。 ②   往后每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都是他。   “你相信?”楼焰没想到他会赞同他。   “总有一天。”太阳会照常升起。纪纶点点头,不欲多言。   他做不到像楼焰一样,直白地当人面剖析自己。   只有崇明曾经所述的那些理论,不时浮现在脑海。   “多读书,去建设,学好理论再去实践。   去摸索,去探索,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当一个人不能拥有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一定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那些理论,很多崇明从遗迹考古出来,常人接触不到的,就算是楼焰也是今天第一次听闻。   听完他的话,这个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眼神如孩子一样委屈地,似在问,真的有那一天吗。   小孩疼了喊妈,大人疼了喊他。   楼焰一路风霜雨雪走来,很多时候,只是凭那一个模糊的形象支撑着他。   更多理论,复国派内部自己都没有,更别说提供给他。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知识何其宝贵,哪怕这些理论对他人是砒霜毒药,于他而言,却是实打实的久旱甘霖。   纪纶想了想,道:“我不是他的拥趸,不是他的信徒。”   到底从小的教育就没有这一部分内容,一代领袖是楼焰的神明,不是他的。   “但我受崇明教导,姑且也算我是他的学生。”   他的无数学生之一。   “并非所有人都贪生怕死,也不是每个人都自私自利。”纪纶有些惭愧接道,“我虽不才,可也能为此出一份微薄力。”   正是有人为所谓不切实际的理想,去抗争甚至牺牲。   也是因着他们前赴后继,才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更有希望。   纪纶自认为不是伟大的英雄,可还算一个感恩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倒不亏心。   楼焰对上他的眼神,和他无言念出一句相同的话。   愿天下红遍,忍将夙愿付。④   “你想加入我们?”审讯终于回归正轨,楼焰落座,神态自若。   纪纶的岔题,不得不让他怀疑别有居心。   就这几年而言,有不少长期不得志的年轻人妄图加入他们。   如果纪纶有意,看在他的本事如此之大,就算他和其他政派有染,也不是不能考虑。   纪纶本来还在为他状若无事的厚脸皮惊奇,闻言发笑。   同样不满何夕的独权,复国派这个派别的激进,是让华雄他们都不能接受的程度。   他们的宗旨很危险。   破灭华龙,尽诛贵族。   复国派有部分激进人士,独创一派,是为降临派。   他们的想法是,哪怕毁了这个国家,也不想看到高层人士耀武扬威。   如今别说加入,就是合作,楼焰都必须答应他,徐徐图之,让这个国家走向更好,而非覆灭。   “……”   “华龙之大,也不是所有地方他都能伸手。”   他的沉默,让楼焰以为他在犹豫害怕,主动开口承诺会护佑他和家人的安全。   何夕之谷将所有人视作他的孩子,华龙国自然容不得他人插手。   纪伦也知道他的精神之扭曲。   沉思须臾,他开口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楼焰不答反问,“你知道我和顾容与的合作关系吧。”   纪伦颔首承认。   失去对顾容与所有记忆的他,其实颇为心虚,全靠脸皮厚。   “我和他表面因立场不同,水火不容,实则是暗中合作,达成各自目的。”   “他有了今日地位,很好。"好到何夕之谷也想拉拢这位强势的后生。   “他想两边压宝,这很不好。”   纪伦脑内翻腾,“我不一定有这个作用。   楼焰挑眉,“我要你帮我增加筹码。"让顾容与站到他身边的筹码。   时至今日,他也不妨直说,“当初我很看不上你,也觉得个人的小情小爱容易误事。”   “不过现在看来,就算他在边境没保护好你,甚至是可能放任你深陷险境的人,你在他心里的重要性也是毋庸置疑。”   纪伦脸色冷凝几分。   他是回来后,经过季姝他们提醒才知道,他没死在边境,不只是让何夕之谷他们都惊讶的事。   顾容与也奇怪吧。   顾容与明知宋如风谋图宋王城,城内暗流涌动,却并未提醒他。   更别说阻止他那天出门。   他不能说怪他,可……还是为当时的纪纶心疼。   身陷囹圄,又被追杀,被迫流亡。   猛然反应过来顾容与在其中的作用,他该有多心寒啊。   那个人,到底是特殊的。   至于楼焰说曾看不起他,他也能猜到几分,无非是认为他依傍顾容与,媚上迎下,爱慕虚荣。   他这种人总是不讨喜的。   他自己也知道,为了出人头地,他什么时候都会不择手段。   只是,还是有点头疼。   他当时那么难吗,都要用上讨好强者手段的程度。   “总理先生你误会了,”半晌,他缓缓开口,不疾不徐。   “我不是不想帮你,我是说……就算拉拢不了他,我也可以帮你抗衡他的力量。”   “我,来对抗顾容与。”   楼焰的眼神,几分怀疑,几分探究,渐渐的,变得兴致盎然,斗志昂扬。 第119章 浑水   敢爱敢恨的赢翼,火了。   在衡弥生季姝等人担忧,他要被何夕之谷秘密处决在雨花台之时,外面的舆论朝着一个神奇的方向发展。   纪纶来接他出来这天,能感觉赢翼自己都是无语又莫名的状态。   那天他当面诘问何夕之谷,提剑宣战的视频,虽然被有意封杀,还是以不可扼息之势传遍全网。   一夜之间,他忽然名声大噪,火遍全国。   听说,民众喜欢他的桀骜不驯。   听说,他被绑又不服输的模样实在迷人。   还听说……不用听说了,他的狂热拥磊们,已经举旗游行,闹到了雨花台前,强烈要求一号首长放人。   前几天,雨花台内部迟迟没有任何风向传出,勾得外面的人揪心不已,直接让赢翼美强惨的人气引爆全国,甚至有向海外扩散的趋势。   赢翼迎着初春大好的阳光迈出雨花台,眯眼俯瞰台阶底下躁动的人群,一时心情微妙。   决定跟纪纶离开边境,又亲自“手刃”父亲,他做好了承担一切代价的准备。   可……代价至于是这样吗?   “赢翼!宝贝!!!我爱你!!”   “赢翼宝宝加油!!”   “……”   被一群疑似狂热私生饭的人追捧,喊、喊宝贝,就是他后半生要承受的赎罪代价?   “这是你应得的。”   嗯?   赢翼冷厉的目光落到纪纶身上,纪纶一本正经,看不出一点乐子人的模样。   “我是说,恭喜你回来,他们都是因为关心你来迎接你的人。”   赢翼付出良多,侥幸死里逃生,现下的欢迎场面是他应得的。   衡弥生季姝几人偷偷憋笑。   早在赢翼名声发酵时,他们就知道赢翼不会那么容易死,虽然还是免不了担惊受怕,但总归他活着走出了雨花台。   看到他安然无事,他们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赢翼并不是很感动这样的场合。   熟人的关切让他不适,陌生人越矩的关注更令他烦躁。   心情复杂扫过纪纶和他身旁探头探脑的罗锣,他敛眸低哑道:“你早就料到了。”   纪纶:“嗯,也不算吧。”   当初就差没敲锣打鼓送赢翼三人进首都,是有操纵舆论,让何夕之谷没法轻易对他们下手的打算在。   但那只是一个想法,谁也不敢保证何夕之谷下一步会怎么做。   舆论有用最好,给赢翼的安全增加一层保障。   可要是没用……赢翼就是惨死在雨花台,其他人也阻止不了。   “还是你魅力大啊。”纪纶满是打趣。   敢于反抗,当面质问何夕之谷,落他面子的赢翼,连他都喜欢,谁能拒绝他的魅力?   正是这份当面质问一号首长的勇烈与坦荡,让他在年轻人中迅速获得追捧。   一个弑父的人成为偶像,确实令人迷惑怀疑,是否世风日下,人伦不在。   可本来,这个时代就没有多少道德可言。   人会温驯,却不会一直温驯。   也许保守压抑的华龙国民众,潜意识就在抗拒他们头顶的那一座大山,是以赢翼堪称开天辟地的一举,才能给他们这么强的震撼力。   赢翼的叛逆,赢翼的傲气,都如炽热骄阳,在那一天迸发,令人再也不能忽略他。   纪纶再从旁助他营造舆论,打破雨花台的封锁,这才有了他人气大涨的结果。   当然,其中也不能漏掉罗锣,这个赢翼曾经没有看在眼里的,新闻从业者的鼎力相助。   纪纶和赢翼拥抱时,罗锣就在一旁拍下全程。   “放松,我也不习惯和别人亲密,但这是必要的一步。”赢翼身体僵硬,纪纶轻轻拍拍他后背。   赢翼得到如此多人支持,在在这个换届大选的敏感时刻,可以发挥巨大能量。   即便他无心卷入首都的权力交替,时局也会推着他陷入漩涡。   就如曾经的他一样。   在这样举国瞩目的时刻,必须让民众知道,他和赢翼是一伙的。   支持赢翼,就是支持他。   “多此一举。”赢翼啧了声,态度恶劣的,还是新阳那个目空一切的傲慢少年。   就算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也没见他对他多温柔。   纪纶心里感慨,脸上笑眯眯,“以后还有很多举。”   接下来一个月,赢翼都得出来配合他演戏拉票。   赢翼:“……”   他嫌纪纶宽慰他的举动多此一举,纪纶就毫不客气往他心里扎。   不禁怀疑自己答应和他合作的正确性。   看看旁边含笑佯装无事,却一瞬不瞬望了他许久的季姝,赢翼无话可说了。   接到人,一干人转战纪家,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三楼书房,纪纶站在临时立起来的小黑板前,视线扫过座位上的人,恍然似回到一年前。   时隔一年多,谋划公审城主的三人组重聚,彼此都改变许多。   而今,又添了几位同伴。   “各位,”甫一开口便是磕绊,想了想,他还是道出一句迟来的问候,“好久不见。”   衡弥生眸光瞬间透亮,纪纶这一开口,还是他熟悉的那个班长。   已经改回原名蓝知行的季姝同有此感,历经风尘归来,同伴未变初心,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   坐在罗锣一旁的赢翼旁观着,未曾如他们似回应纪纶。   纪筠方琴和纪灵待在楼下不敢打扰,龙组五人跑上来凑热闹。   纪纶也让他们去。   叙旧完毕,进入正题,   首先,自然要表扬赢翼居功至伟。   没有他舍身入雨花台,就没有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赢翼对他幼儿园夸赞孩子的语气表示无动于衷且冷淡。   何夕之谷这样的人,肯定不可能因为简单的舆论裹挟才释放他。   其他人明个中缘由,他却有种直觉明白。   是纪纶,是他提前让他做的事,说的话,发挥了威力。   纪纶一再强调,要他咬死是自己杀死了父亲赢肆,而目的是为了替父亲“赎罪。”   “赎罪”,务必在何夕之谷面前道出这二字。   “弑父”行径,本就是他为了保护父亲和扛罪才如此,那么说不违背他的本心。   赢翼也便无可无不可地应了纪纶。   幸而何夕之谷来了见他。   纪纶现在只是猜到,赢翼这一步棋子,想必是打破了何夕之谷的心理防线,   但他还不知道,他这没多大把握的一招,精准又高效,还能发挥出更大用处。   如今他只是神经紧绷着,将何夕之谷释放赢翼的举动,列为还有后手的深谋远虑,随时提防后者的进攻。   他不觉得何夕之谷此举是为示好或投降。   赢翼也不认为何夕之谷会是脆弱的人,干脆懒得提里面的人和事。   不管何夕之谷想做什么,他都奉陪。   纪纶的话已经转到当下局势。   夸完赢翼,肯定要表扬西北三城能放下芥蒂,重新坐在一起。   三城一心也许没那么快,但一定有冰释前嫌,冰雪消融的那一天。   那样的时代,要在衡弥生和季姝这样的年轻人手中创造。   至于赢翼。   他未来的一生,必然是颠沛的一生。   衡弥生季姝接受美好与希望,他则是所有仇恨黑暗的集合体。   不肯放下仇怨的王城人,会将矛头指向他,他一辈子都要面对隐在暗处的刺杀袭击,还有无数憎恨怨毒的灵魂,发出来的咒怨。   “下一件。”赢翼毫不犹豫打断他偏题的溢美之词。   纪纶梗了下,深觉赢翼还是继续保持懒得说的作风更好。   “弥生知行,你们各自回去,赢翼留下。”   大选的投票,经过顾容与等人前期的推动,从覆盖二十三省,史无前例扩大到十大王城。   衡弥生季姝回去找他们父母,整合西北三城的力量。   赢翼则在首都和纪纶一起。   “不用担心,二十三省有我们就够了。”   衡弥生不放心,季姝也不理解,可他们还不清楚。   赢翼和他站一起,就攥取了大部分年轻平民群体的选票。   这也意味着,西北三城彻底脱离顾容与控制独立。   无论是他白龙号的知名度,还是这阵子为赢翼经营的人气都不容小觑。   顾容与想再倚仗十大王城的政治资本,操弄大选走向,得先问过他的意见。   “防…顾君?”衡弥生乖乖举手。   所以顾容与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呢?   他倾向何夕之谷还是楼焰?   短短几个月,原本一潭死水的华龙国政坛风云变幻,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各有城算。   可不管如何,华龙国这摊浑水终于被他搅乱。   纪纶心情大好笑道,“不用管他是什么想法,我只要他跟着我走。”   在那之前,叫上萨拉随同,纪纶先去高层间探探口风。   觥筹交错的宴会是再好不过的,互相交流信息的场所。   纪纶今天出息的派对尤其纸醉金迷。   是了,现在也有人巴巴送上请柬,诚邀他光临了。   他出现时,一干人等愣怔一瞬,才反应过来上前与他攀谈。   纪纶应酬一波,目光逡巡一圈,没发现想见到的人,眼底少了几分兴致。   趁他去取自助餐,周边的窃窃私语霎时挡不住散开。   “听说他以前是Omega,怎么闻不到信息素?”   “这么久行踪不明,不知道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呢,怕不是……”   恶意的揣测和恶心发想,病毒似流传开来。   等纪纶回来就发现,他们的目光连掩饰都不屑掩饰,全然看好戏的下流打量。   “够了,你们连基本的为人属于都没了吗!”在一片议论纷纷中,老人的话如平地惊雷乍响。   “如此传播一位政府官员和国家英雄的谣言,你们一个个都该送上军事法庭!”   “这话说的,江老未免上纲上线!”   “谁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都乱,他一个Omega没点本事怎么安全回国的?”   纪纶还变成了这副奇怪的紫瞳白毛样子,更引起了他们各种匪夷所思的揣测。   咚咚咚——   纪纶敲响台上的钢琴,止住这场纷争。   “吵够了吗?”他笑眯眯的模样,不见恼怒,更未有羞惭。   “不怕报复的就继续当面说,怕的人麻烦躲起来再议论,不要打扰我和旧友说话。”   他风头正盛,安然无恙从审讯室出来,又旗帜鲜明站总理那一派。   有几分忌惮的众人,识相给他和江域父子留出一快空间。   “纪上校,欢迎回来。”纪纶刚升军衔,江域以同辈的口吻与他握手,身侧是依旧忿忿不平的父亲。   过去一年,明显这老爷子为儿子的前程殚精竭虑,衰老不少,却还未丧失那份仗义执言的热心。   为朝闻道说话的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江泠还好吗?”   “有对象有自由,有什么不好。”江域还没回答,江老爷子默默接了一句。   弄丢了老婆的江域:“……”   纪纶想起在萨洛克遇到的白玉京,趁此透露了下他的行踪。   江域缄默一瞬,冷肃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他还好吗。”   纪纶:“……”能打能骂,还能逼得他和崇明无路可逃,大抵是好的。   如果他和杜桑没轰白玉京几炮,后者还会更好。   江域大概也是熟悉白玉京性格,从他的沉默里明白了几分意思,没再追问。   俩人避开人又聊了几句,彼此透露意向。   江域一句话坚定拍板:“没有你,晋王城不会有今天。”   更不会有他的今天。   以往纪纶不在就算了,顾容与作风强势,他只能听从他的,以免根基不稳,让才安宁下来的晋王城雪上加霜。   现在纪纶回来了,还是以那么势在必得的姿态回归。   纪纶明白他的意思。   他和顾容与之间,江域选择了他。   而他想支持哪位,他们晋王城就支持哪位。   纪纶举酒和他碰杯,“您就那么信任我?”不担心他只是个唯利是图,玩弄权术的人?   他杯里的酒只是装饰,江域也不喝酒,抿了口杯里的白开水,淡淡道:“不是我相信,是晋王城的人民相信你。”   天哪,这人太会摸准他命脉了。   纪纶老脸羞红了一霎。   “采青一直想来见你。”谈完正事,聊起闲话,江域言语间待薛采青的态度,比对儿子江泠还亲昵。   江域意思是看他这边较忙,此行来首都,就没带她和江泠过来。   他这位上校的风头正盛,连他这个总督都挤不进来,只能借今天的宴会来碰碰运气。   纪纶嘴角带笑,仿佛已经看见元气满满的女孩,旁边是貌若琉璃的江泠温声安抚。   薛采青江泠不能来首都,自然是因为首都局势不明,江域要保护他们。   纪纶也不揭破,确定好晋王城的事,回到大厅。   懒懒逛着,总感觉一股让人忽视不了的炙热视线紧随。   回头望去,那道目光不退反进,手中的摄像机也没有放下的意思。   萨拉:“我去教训他。”   自回国后就有不少痴汉变态,对他的外貌非常感兴趣。   这个不知哪家豪门子弟的Alpha,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纪纶蹙了蹙眉,沉声吩咐:“别管太多。”   不管是他,还是萨拉这个Omega保镖,看着都没什么威慑力,他们才敢冒犯到他眼皮子底下。   让萨拉过去删了那人拍的内容,纪纶没叫他做更多。   往后他在公众面前露脸的时候更多,顶着这样的容貌,谁要看着他的脸想做什么事,他也没法管。   正好几个年轻的Alpha过来叫他一起玩玩,纪纶顺势离开。   萨拉连忙跟上来,发现那几个人模狗样的Alpha,是试图用糖衣炮弹同化他。   有的是示好,香槟美酒,奇珍异宝无一不捧上来,讨纪纶一笑。   有的则是明知纪纶曾经的Omega身份,分寸大到明显是有意挑衅,在他雷区蹦跶。   萨拉看得心惊肉跳。   这些人玩的,比他在金新月见过的还要大胆。   他们龙组在金新月担着恶名,实际上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他这样的柔弱Omega。   杀人放火是难免,可这般挑战人性,玩弄同类,从未有过。   转头观望纪纶,后者不动声色,游刃有余的交际,不见被冒犯的样子,他不好说什么,只心里暗暗称奇。   “上校,你看这个怎么样?”   引进一个媚骨天成的Omega,坐在纪纶旁边的Alpha故意询问他的看法。   纪纶面色淡淡,回着另一个Alpha的话,不准备附和这种品评器物似的意见。   结果这个被忽略的Alpha好似更兴奋了。   面前是Omega没忍住发.情媾.和的活色生香场景,身侧是佳人清冷自恃,姿容绝美如玉。   在这副糜.艳场景的衬托下,无动于衷的纪纶更叫人心痒难耐。   这人当真骨子里便清高难驯吗?   有人目不转睛盯着纪纶心底臆想,身下早已丑陋得不像话。   纪纶视若无睹般,脱了自己的外套,扔给那名Omega遮身,便照旧言笑晏晏与他们攀谈。   萨拉盯着他们谈话间隙,好不容易呆到个机会把他拉出房间。   出来就催促他赶紧回家去,十二点门禁时间快到,小孩子家家,不能熬夜。   纪纶笑笑,劝他适应。   在他有能力把这些人一网打尽之前,都得忍受着如此恶臭环身的日子。   萨拉捏拳:“我当然明白……”   若非纪纶如今地位非同一般,尚有几分自保之力,早成了他人禁.脔。   绕是如此,还有不少大家族子弟对他虎视眈眈。   引诱胁迫不成,就等他一朝失势落魄,强取占有。   知悉自身处境,纪纶归国后,不说如履薄冰,也是步步谨小慎微。   许多看似大胆的选择,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风轻云淡的从容之下,承担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压力。   “可我还是想揍他们!下次他们要是再敢——”   萨拉先出,脚刚迈出门槛,惊惧似猛的缩回。   纪纶还以为他看到什么可怕的事物,绕过他上前,入目是血色红眸,冷峻面容。   他迟疑诧声:“顾容与?” 第120章 拉票   庭院富丽,月色柔美。   顾容与的侧影漫不经心递眸来。   这个视野,屋里的情况他在外面看的一清二楚。   纪纶踟蹰稍许,硬是扯出一句没话找话,“还没有恭喜你。”   来之前,他准备了一箩筐话,想和顾容与谈上一谈,结果拖拉这么久没见到人,顾容与躲在这偷闲,他也早失了兴致。   顾容与语调懒淡,“我有什么好恭喜?”   目光掠过纪纶身后跟出来的人,轻飘飘的一眼,浮过瘆人寒意。   纪纶乏闷着,未曾注意到那些人因此而战栗,只是闲谈的口吻作势上前,“荣升十城督宪,又得首长们中意,既可延续氏族荣光,又可绵延国祚,这不是大喜事?”   顾容与似笑非笑。   这般迟来的问候,没甚诚意就算了,提不起精神还要明里暗里刺他一句。   该说他忘了他,还有这份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吗?   萨拉和他的下属都远远坠在后面,纪纶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来了点精神应付他。   短短几句话,就叫顾容与明白,纪纶已不是曾经的政治小白。   那时纪纶虽有几分机敏,到底囿于出身见识不足,很多见解看法都只能算得上小聪明。   如今几个月不见,物是人非,他似乎习得了许多不得了的见识,言语间透露出连他都惊叹的大局观。   不,不止如此,他亦学会了从他的话里嗅到更多有用信息,轻易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他是,可搅弄风云,而非那个只能被命运推着走的纪纶。   侍应生送上两杯水,纪纶挑了庭中一把布艺椅落座,抬头是Alpha低头垂眸,无比温柔的嗓音,“你怪我?”   深邃红眸里的眼神包容宠溺,也是看透他一切的了然。   “……”纪纶皱了眉。   他想过他们要翻出旧账,算清恩怨的这一天,也预想过顾容与会有的反应。   可他还是很不喜欢这个眼神。   好像他在外面经历的所有苦难与深重,都成了可以轻飘飘被揭过的东西。   成了,被一个Alpha宠爱的资本。   可他并非想以此换取顾容与的怜惜偏爱,也不是想问罪他什么。   他只是要他正视他。   那很难吗?   顾容与做了他该做的选择,他也努力做到了自己的追求。   虽然中间有些事并非他之意,虽然逃亡的那条路荆棘丛生,恶鬼肆横……   可他做到了,凭自己走回来。   顾容与不该以为的,他低头,他就要心疼。   他没忍住冷笑一声,“不知从何说起。”   顾容与闭眼缓了下呼吸,“你还是黑头发的时候更好看。”   再睁眼,已泰然自若。   ……   顾容与总是不断回想起,那天早晨纪纶离开时的背影。   他本可以阻止。   随便一个理由,都可以阻止纪纶那天的出门。   纪纶通常是个很识趣的人,即便有疑惑,在那种情况下也会照做。   可惜他更清楚,以纪纶的敏锐,他这般属于反常的行径,一定会叫他怀疑目的。   如此,对宋如风窃取宋王城不利。   纪纶是个小奸细啊。   宋如风举事前,几次笑着嘱咐他,要看好他身边的小奸细。   可不能因为他身边的一个纪纶,坏了他的好事。   他不甚在意。   他的小奸细顶多搞点通风报信的小动作,一旦发觉例如他与楼焰有来往的重要事情,马上捂住眼睛堵上耳朵,主打一个明哲保身,视若无睹。   何况,他以为纪纶绝不至于如此倒霉。   宋如风在城主府逼他的宫,又不干纪纶的事。   总不能宋如风软禁生父后母,陷害宋礼的时候,就叫纪纶从他手下的边防官发现了端倪。   还那么巧,纪纶偏离那么近,赶得上去营救宋礼?   所有的侥幸,都是因为不够在意。   莱卡泽奈贴心的一通电话打来告诉他,为了杜绝他有任何动摇的可能,会竭尽全力找到纪纶,帮他铲除多余而柔软无用的东西之时。   顾容与笑着谢了他。   “谁知道,那些柔软无用的东西会不会让一个理智的人感情用事呢,我们总要顾虑到这些意外。”   莱卡泽奈总是如此贴心周全,像是关爱一个情人般,重视他这位临时合作伙伴。   是了,他是得感谢莱卡泽奈,没有他赶尽杀绝,他怎么会发现——   那一天,是最让他后悔的一天。   “别动。”   双臂的环拥,近在咫尺。   纪纶保持着微微往后倾倒的姿势,僵住身体发现,Alpha带着急欲靠近,又怕伤到他的轻柔中,并未实际贴上他身体。   “别动,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搭在他靠椅上的双臂收拢合力,顾容与重复一遍,低哑的声音中多了丝疲惫。   纪纶抬眸扫过远处往这张望的宾客。   被植被花瓶遮掩的他俩,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亲密无间的相拥。   纪伦脸色难看。   顾容与看穿了他的想法。   他从来这个宴会,就抱着让他们误会不也是一种抗衡的居心不良。   想让他们误会,让他们怀疑。   让他们因为自己这个明确站台楼焰的角色,不敢再全然信任顾容与。   顾容与迟迟不现身,他以为他故意躲着他,也不在意。   偏偏就在他放弃那种打算的时候,顾容与自己贴上来,揭穿他心思。   还有比这更羞辱的时候吗?   纪纶死死压下汹涌情绪,拉回理智,思量眼下的场景。   自从容貌变化,所有人看他都是满目惊艳,偶尔有人眼中不时掺杂阴暗的觊觎。   只有顾容与说,他还是以前好看。   他什么意思   他发现自己读不懂顾容与,归国时的自信,如今已所剩无几。   他想弄懂这个Alpha,以便保证自己日后的胜算。   可隐隐的,他更发觉,他害怕读懂顾容与眼中目光的含义。   他谨慎地选择拉开距离,就像一只察觉危险靠近的小兽。   顾容与猛的更进一步,一手紧拥着他,一手插.入他头发。   魅.惑气息贴着他耳垂吐出,顾容与的红眸,死死锁定方才那群人说:“放心,为了他们,我也会选择你啊。”   “纪纶!”   萨拉慢了一步才发现这边的动静赶过来。   正主施施然离去,他只听到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自觉没发挥好保镖职责,让纪纶惨遭轻薄的萨拉忿忿跳脚,“他到底什么意思?!”   气死他了。   从楼焰的审讯室出来那天时,顾容与也是如此一个漫不经心的背影留给他们。   那回他是故意透露何夕之谷拉拢他的一句话。   “你不适合想要那么多,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来襄助何夕一族呢。”   他说他很得何夕之谷看重欸!   看重有什么了不起吗!   纪纶抿唇未言。   扶持楼焰,顾容与有从龙之功,扶持何夕之谷他有什么?   锦上添花想必也不差他一个。   和他的指望不同,顾容与的目标本就不止于此。   否则去年新阳毕业之时,顾容与大可安心回黎王城做他未来的城主大人。   最稳妥也是最不可能有变化的人生规划。   可如今,顾容与拥有的权势之大,已是顾存今都要忌惮的存在。   顾存今再想动他,下手前都要多掂量几分。   反而是他,原本没有意外,他才是那个一定会选择何夕之谷一派,图谋一个安稳人生的人。   可惜没有如果。   顾容与的能力配得上他的野望。   那他呢?   他也要将一个个变故,化作人生的机遇,从此再无人能拦!   ……   大选轰轰烈烈拉开序幕。   第一天,何夕之谷的选票一骑绝尘。   哪怕都知道选举就是走个过场的东西,所有人还是被惊到了。   难道何夕之谷真的如此深得民心?   第七天,楼焰的选票迎头赶上,纪纶活跃在为他拉票的一线。   赢翼臭着脸,不时露面。   大选第二周,何夕之谷这一方搞了个神秘的竞选舞台。   中央六家诸位代表齐聚在台,底下的支持民众高举旗帜横幅。   欢呼声响彻云霄时,舞台升降台现身一人,全场俱寂。   “各位,上午好!”纪纶清越的嗓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雪白肤貌更是在各个显示屏展露得一清二楚。   但这都是其次。   问题在于,他们支持对头的敌人,为什么能出现在这个舞台?   灯光突亮,原该出现的顾容与姗姗来迟亮相。   赶在纪纶被人赶下台前,他也开口跟大家问了声好。   但没人感到受宠若惊,更别说欣喜。   大伙心里拔凉拔凉得知,顾容与,他也叛变了啊!   啊,什么叫也?   这一天,纪纶很高兴,顾容与“识抬举”。   楼焰也很高兴,他的选票反超何夕之谷。   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   “去他**#*”   一串不可描述的脏话过后,盛家继承人持续输出几句狠话。   “这个疯子!疯子!”   “言而无信的骗子!!”   房间里,盛甫奕到底年岁摆在那,没像年轻的继承人一样沉不住气破口大骂。   他坐在主位,脸色阴沉。   门口,褚家、涂家、上官家、陆家,陆续进门。   最后,是据说一直依附何夕氏生存的何家。   他们的话事人也来了。   落座后,一个个也是脸色阴沉难看,有年轻的家族子弟想附和,都被这压迫感十足的氛围逼了回去。   盛甫奕喝了足足几杯茶,才把那火气压下去。   逡巡一圈,率先开口,“都说说吧,顾家那小子如此拆我们台……”   哪里只是拆台,分明是冲着他们脸扇巴掌。   他们六家处心积虑造的势,建的台,是为推他顾容与上位,拉下何夕之谷。   结果顾容与送给纪纶做嫁衣?   多张狂的人! 第121章 惊变   何夕之谷年纪越大越顽固,还爱感情用事,完全不像一位成熟的政治家。   最明显的例子,就表现在处置晋王城和崇明一事上,   前者该怀柔,后者该赐死。   何夕之谷偏偏不愿对晋王城使用,他惯有的和蔼慈祥面具。   哪怕做个样子都好,他一点赈灾救济的形式工作都不做,这才引发一系列不可控之事发生,直接让这座王城和王城里的人脱离他们控制。   而对于崇明,早在几年前她发动血月政变,胆敢挑战高层权威之时,就该杀鸡儆猴,让她在追捕中死去。   何夕之谷偏偏又放了她一马。   俩人见了一面,就达成了所谓的协议。   他们不再追究,崇明不得再生事。   晋王城设立总督,崇明人身自由受限。   何夕之谷为何如此,个中缘由旁人不得知。   他们也不需要知道。   中央六家受够了何夕之谷的独断擅权。   有何夕之谷在,何夕这个姓氏就一直盖他们六家一头。   既如此,何不换一个好拿捏的顶头上司?   思来想去,他们去年把主意打到顾容与这个初出茅庐的政客身上。   双方顺利达成意向合作。   盛甫奕他们很满意。   奉行利益至上宗旨的顾家人虽然大多时候不讨喜,但在从政方面相当适宜。   追求利益的人才知进退,行事才会有所顾忌。   他们曾经是如此相信的。   顾容与给了他们那么多好处,甚至做出抛弃纪纶的事给他们看。   现在他告诉他们,他要和纪纶推楼焰上位?   他们两个做着楼焰的左膀右臂,让他们成了炮灰?   他们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吃过这样的亏!   选出顾容与参与选举,只是因为他们六家需要一个富有魅力的角色站在人前,又不是非他不可。   还真是非他不可!   盛甫奕狠狠拍桌,眼底淬毒似的冷意。   莫说顾容与形象气质独一无二,无人可媲美。   单论王城人当总统史无前例,就有不一样的意义。   可以想象,如果当时上台演讲的人是顾容与,该是多么轰动的场景。   王城人参选!   有热度!   都不用有多少民众支持,顾容与只要维持好他的花架子,选票多少,还不是由他们操控?   一旦扶持顾容与上位成功,他们六家还能只是六家吗!   顾容与根底薄,王城人身份也会让他受制颇多,如履薄冰,到时华龙国上下还不是任他们拿捏。   可现在——   预订的傀儡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盛甫奕怒不可遏,对顾容与的厌恶,甚至一度超过对纪纶的。   纪纶:“……”   大选第三周,上官家的话事人,托上官有德这个七拐八拐的远房亲戚,找上纪纶家。   翌日,陆堪站在乌师偃面前,冷峻的脸庞神色难堪,“前辈……”   蹲路边摊撸串的乌师偃:“……”   得,要是朝闻道这个纪纶的正经老师还在,一个个也不会找上他。   纪家的小别墅几乎成了一个小朝堂。   各方人士来去匆匆,个个脸色肃穆,神神秘秘,看得纪筠方琴和纪灵他们满头雾水。   所幸家里已经住了龙组五人,再多几个陌生人也无伤大雅。   他们只管过好自己的生活,轻易不往楼上去。   三楼已经开辟成纪纶接待外人的专用会议室。   纪纶在这里得知,眼见抬举顾容与不成,盛甫奕他们决定倒打一耙,到何夕之谷面前告他状。   长者,顾容与居心不轨,意图谋反啊!   毫无反应。   还是据陆家和上官家所述,何夕之谷反应平平,既未惩处顾容与,待他依旧;也未问责盛甫奕大惊小怪,攀咬他人。   如此,不止楼焰这派,各方都摸不透这个老人的意思。   纪纶踱步窗边,眺望天边,仿佛看到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老谋深算的何夕之谷,整月下来按兵不动,实在令人提心吊胆。   他是否是如毒蛇潜伏,准备一击即中?   ……   大选最后一周,整个华龙国政坛的权贵齐聚致公堂。   参选的两派政党将在此地发表最后的演讲。   楼焰整装待发,在支持者的山呼海啸中亮相。   何夕之谷……何夕之谷迟迟不见。   大厅顿时骚乱起来,纪纶也在着人打听外面的情况,一边环顾四周,观察对面的阵营。   致公堂荒废多年重启,布置简单朴素,远没有雨花台的华贵高档。   可也正是因为它的废弃,才被选定为最后的举办场地。   楼焰与何夕之谷争到现在,从水火不容到剑拔弩张,直至今日局面,已然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今天无论那个位置花落谁家,两方必然兵戎相见。   光他知道复国派暗中布置的物件,就够这里的人死上个几次。   “如果竞选不成功……”   今日照例是萨拉随同,龙组其他人要么老要么小,要么外形不合适在外露面。   萨拉久在金新月,头一次见这样重大的场面,被热烈的气氛感染,莫名亢奋起来之时,也替纪纶揪心起来。   当他知道演讲台下埋了炸.弹,脸色变得牵强。   “这群疯子……”他不满地嘟囔。   纪纶理解他的心情。   换作一年前的他,大抵也是同样的表情,时至今日,他发现自己心如止水。   大概是看多了国外的疯子   捕食者、欺诈师、白玉京,还有以身入局的雷迪纳斯、崇明,哪个不是如此疯魔。   理解着理解着,他发现,他好像也成了疯子。   萨拉咬耳朵给他递话,要他没获选就跟他们去金新月好了。   没必要跟着楼焰一起送死。   连他也看出来了,楼焰此番是孤注一掷,也是背水一战。   就前几日,楼焰的参谋长与纪纶交涉时还透露过。   楼焰的想法和所有人相异,他真的以为上次惜败于何夕之谷,是因为自己的民众支持率不够。   否则如果民众真的爱戴支持他,怎么不能超过那些幕后操盘的票率?   那次失败后,楼焰失望过,反思过,可不管他是否想明白,到了现在,那个高位已成为他不可拔除的执念。   “我明白。”纪纶像是回应萨拉,又似自语。   在他眼里的楼焰,其实与崇明、白玉京等人都无异。   如若楼焰注定是个失败者的命运,他会真诚为他送上哀悼。   然后带着家人,就此远走高飞。   纪纶远远眺望对面高台,没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何夕之谷未到,怎么顾容与也不见?   “你担心那天的那个Alpha?”他脸上的异样引起萨拉察觉。   “不,我没有,我不是。”纪纶面不改色三连否认。   “可以了,”楼焰忽然发话,“不必再等。”   何夕之谷还未现身,楼焰脸色一沉,决定独自上台。   不管底下的人如何议论纷纷,他径直走上台,调整麦克风,面向所有人。   板着脸的模样,显得愈发严肃。   空气中弥漫着让人无法呼吸的威压。   就在这每个人神经高度紧绷的时刻,有人冲进来喊:   “长者遇袭!”   “什么!!”   纪纶难以置信,楼焰的参谋长比他还吃惊。   愕然脱口而出后,立刻转身对他解释:“这绝非我们所为。”   楼焰一直有跟他们强调,纪纶不同他们,行事有所顾忌,在这大选关键时候,务必约束降临派,光明正大拿下选举。   迎着阵营内个个紧张的眼神,纪纶目光沉静:“我知道,现下不是解释的时候……”   “首长!”参谋长的人又来报,送来一个更坏的消息。   不待所有人消化噩耗,与此同时,所有人都能听到致公堂外排山倒海般的混乱动静。   久经战场的参谋长脸色一变,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   哗变,军队哗变。   何夕之谷遇袭,还能说是治安部与何夕氏的人废物无能。   军部一直有他们的人掌管,还能闹出乱子,只能说是他们治下不力。   何况,他们复国派自诩是为底层争取权利,现在却连底下人的动态都不知情。   何其讽刺。   纪纶:“……”   纪纶只能深吸气,保持冷静。   参谋长波澜起伏不到半刻,镇定已有主意,果断的命令和安排依次布置下去,一面派人保护纪纶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为了适配机甲而调整了身体机能的纪纶,已无法使用装甲。   如今他就是个脆皮。   不止比不上尖兵,连普通人都能对他造成伤害。   “那你们……注意安全?”   纪纶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想不自量力。   离开前,特别望了眼对面高台。   原来,还有人沉不住气,预备叛变不成就兵行险招。   楼焰派的人反应过来,此刻只怕大喜过望。   正愁破局不能,居然还有人巴巴将机会送到他们手中。   这可是光明正大的“清君侧”机会!   不过机遇也常常伴随难料的风险,后续如何,还待后续。   ……   在纪纶没望到情况的高台房间里,除了何夕之谷不在,一号首长派的主要追随者难得全员到齐。   只是气氛完全没有一个政党的和谐。   一方还将另一方的人毫不客气压倒在地。   “原来这是一场鸿门宴?”顾容与是屋里唯一还坐着的人。   他从容得不像手下全部被缚,自己是被俘虏的一方。   反倒是设陷阱的一方,谨慎小心得不像话。   一进门就让手下动手,等顾容与的人全被控制后,盛甫奕和其余几家话事人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你倒是胆大又嘴硬。”盛甫奕居高临下站在顾容与面前,却有种被俯视的感觉,挥手身后的下属挥出一拳。   顾容与的副官狠狠挨了一击,吐出一口血。   盛甫奕笑了:“看看你的得力干将们,长官无能,就要他们送死啊。”   顾容与双手交叉搭在叠起的膝上,侧了身子,微微掀眸笑睨众人,“是吗。”   他是没有装甲的。   副官他们的装甲手环则早被卸了。   盛甫奕几人胸中有数。   顾容与的厉害在于他的才智,而非武力。   所以他出行,身边一般都有红发恶魔凯文和其他几个顶级尖兵保护。   而当眼下他无处发挥才智,保镖又无能时,他还不是任人宰割都羔羊?   简单来说,有脑子的打不过有武力的。   他们可是算准了,顾容与的得力干将都不在身边的时候动手的啊。   难得看到顾容与这样的高傲Alpha,双手待束的弱者模样,盛甫奕难看多日的心情都愉悦起来。   胜者就是胜者。   不管顾容与摆出多么镇定自若的气势,他才是那个可以决定他生死的人。   盛甫奕摆摆手,让褚家的代表褚翎处置。   “看在你有这样的容貌,我会给你一条活路的。”同为年轻一辈的Alpha,自顾容与从新阳毕业,总是稳压褚翎一头。   褚翎早多有不满。   他以一副点评私有物的主人态度,大方地给出一个顾容与的结局。   “像你这样的好皮囊,在那些地方想必一定广受欢迎。”   就算爪子利了些,在那见不得光的地方,也有大把人舍得调教。   “你胆敢!!”   面对如此大辱,顾容与神色还未有变化,被控制的副官等人先反应强烈。   副官仿佛忘了方才挨的拳头,激愤地破口大骂褚翎等人。   他本是顾容与当选督宪后,在首都挑选的属官。   非王城人,顾容与却能用人不疑,重用于他。   他是感恩的。   无论如何,不能让长官落得那样的下场。   副官被一脚踹翻时,仍然确定,那比让他去死还难受。   绝望。   长官受辱,他无能为力。   如果是凯文等人在,一定早拼死护送大人出去了吧。   他们现在知不知道这里的情况,赶得过来?   就他知道的几位,凯文素来是办暗地里的事,前几日就被派出去,除了顾容与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异瞳的顾清冕也有本事,是顾容与在黎王城内的代言人。   可他等闲不出王城,现下只怕也是鞭长莫及。   还有……   常雍!!!   少年凌厉的身影鬼魅闪过,只打了一个照面,副官的注意力迅速被几米外的顾容与吸引。   刚还悠然坐着的Alpha和身后的Alpha来了个对调。   “既然知道我不是个会冒险的人,又怎么确定我没有准备?”   顾容与的悠悠反问才出口,徐家的半个当权者,大少爷涂思垣就被反剪双臂,压在了冷冰冰的桌面。   涂思垣没想到自己才凑近顾容与半分钟,不过随意跟他对谈了一回话,就落得这个局面。   他走过来,本是见褚翎废话太多,不欲他耽误时间。   现下,这个大放厥词,全场狠话放最多的人,早被常雍一脚踹进了墙里。   待遇比他还恶劣。   坐在窗边冷观的盛甫奕占据绝佳位置,刚好适合重胤持枪顶后脑勺。   只是放下茶杯,直起腰抬头的几息时间,盛甫奕无法相信屋内局势骤变。   他看向在场为数不多,未被控制住的人。   陆家、上官家,两个话事人避开了他的视线。   耳边,徐思垣不甘心质问,“你什么时候……”   “早可以了。”顾容与唇角含笑,眼底寒芒冷冽。   如此暴力行径,也让他做的一派优雅。   徐思垣绝望中掺杂惊涛骇浪。   顾容与什么可以使用装甲的?   他不是早废了吗?!   他们就是知道顾容与只是空有其表,没有实力匹配的废物,才想扶持他上位好控制。   眼下的局面却叫他清楚意识到,顾容与能单手提前在他启动装甲前制住他,他就是启动了装甲也无胜算!   身体一轻,他被顾容与扔物件似,丢给下属控制。   顾容与扫视过一屋子形形色.色的人,目空一切的眼神,俯瞰蝼蚁般,最后于漠然中生起一丝涟漪。   “那么,你们这些暗害首长的人,嗯……还有撺掇好人家孩子去干坏事的人,是不是都该当严惩不贷呢?”   他看到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们,就似看到那群带纪纶说去玩玩的家伙。   后者不是前者的亲属,就是紧密关联的交情。   顾容与对着他们,生起了无比厌恶而憎恨的情绪。   “长者不在,各位不介意我待他效劳,惩治诸位吧?”   彬彬有礼的绅士,优雅地如此问道。   屋外,血雨腥风。   纪纶再度体验了一把极限逃生的刺激。   上次这种经历还是在上次。   那回他还有iu联邦的一帮难兄难弟,几个相依为命的同伴。   现在的体验感则很难评。   他失策了。   原本只带萨拉,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两派今天打起来,萨拉也有能力护他安稳,全身而退。   没想到,有人自信到坚信自己稳操胜算,在今天就想置他于死地。   亲领的一队高手尖兵,将他和卫兵队逼散,萨拉被劲敌纠缠。   盛家的年轻继承人目光阴森,步步逼近,让他一度以为是瘫痪的盛昊焱生命回春,来寻他索命。   孤身一人还脆皮的纪纶:“……”   下一刻,对面的Alpha从满脸凶恶变得满目恐惧,恍若看到什么极可怕事物,举着手步步后退。   在他的一侧,墙角脚步声渐行渐近,浓郁的红酒信息素率先袭来。   精致的皮鞋西裤显露,两条大长腿慢悠悠迈出。   两只修长优美的手上,沾满不可忽略的鲜血。   殷红血腥夺人眼球,他却还在慢条斯理用帕子擦拭着。   罔顾他人惧骇目光,更将方才残暴的盛家继承人忽略个彻底,只转了脸面对纪纶,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的露出温柔微笑。   “好巧,纪上校。”   将将稳住身形的纪纶:“……巧。” 第122章 落幕   雨花台。   年轻的Alpha焦灼地来回踱步。   在这全城戒严的紧张时刻,黑暗中闯入的动静清晰而突兀。   看清来者,Alpha触电般,惊骇得全身寒毛竖起。   “住手!都给我住手!”   喝止卫兵,大惊失色的Alpha也在试图阻拦来者,“恩少爷,你不能来这里,快回去!”   少年Alpha面容冷峻,黑眸漠然冷厉,直击人心,“何故,什么时候,我连进出雨花台的自由都没有了。”   最高首长遇袭,顷刻间传遍首都,靳恩不可能不知。   往日任他自由进出的地方,被陌生的警备营团团包围,其中还有陪他从小到大的玩伴。   他从风云变幻的时局窥得一二端倪,明知自己即将迎来的境遇,依然决心来此一探究竟。   “让开!”清冽的薄荷气息肆溢。   谁也无法劝止对方的两个Alpha转瞬交手。   靳恩招招凌厉,气势汹涌惊人,何故不敢大意。   他知道,靳恩已视他如敌。   对战维持不到半刻,他显露颓势。   往日与靳恩陪练时,不是这样的。   他是何夕之谷亲自从何家挑选出来的,天赋实力自不必说。   身负重任,更不敢松懈自己。   而靳恩往日无欲无求,毫无胜负之心,何夕之谷对他也无更高要求。   俩人私下对练,他总是获胜的那一方。   直到那个女孩被劫,靳恩发疯似练武。   随虎嘉等人参加全国大赛,其他人在团体赛中都有赢有输,独他无一败绩。   有了欲.望的靳恩,终于展露出他的恐怖天赋。   “何故!!”   继新阳动荡之夜那晚后,淡漠的少年第二次情绪外泄。   何故也是第二次迎接Alpha滔天的怒火与恨。   眼前寒芒一点,划过脸颊,靳恩虚晃一招逼退他,锐利的身形直奔内室。   何故再不敢收手,咬牙欲作攻势拦截,一具银白色装甲遽然插.入。   糖果味信息素,甜美笑容和小卷毛,眼神倨傲不可一世。   货真价实的Alpha。   “陈辰!”   辨出来人,何故油然而生果然如此的感慨。   果然靳恩不是莽撞的人。   雨花台如今危机重重,所有人都可能是靳恩的敌人,他怎么可能单枪匹马就跑来擅闯雨花台。   如此既使自己置于险境,又是对其他人的不负责。   知悉他身世的人,一定会用他做人质威胁何夕之谷。   陈辰背靠他身为中央军区司令的祖父,手握重权,是最有能力调动首都兵力的人。   靳恩寻他是正确的选择。   可……为什么是陈辰?   俩人虽然同在z班,但从来王不见王。   再者因为衡弥生缘故,陈辰明显倾向楼焰一派。   虽然大选期间,老谋深算的陈家并未表明倾向。   但那可是陈辰,就他那个疯劲,认准了一个人就不可能让陈家投靠其他人。   而陈家老爷子,表面上总是斥责陈辰,嫌他顽劣不堪,可谁不知道陈辰是最得宠的。   何故生起危机感,出手狠辣几分。   同样优越的出身,同样可以进入新阳最好的A班,却选择待在吊车尾的Z班。   但不管是靳恩,还是他,都和陈辰处不到一起。   甚至可以说,他和陈辰是互有敌意,互相看不顺眼的。   靳恩是为朝闻道待在z班,他是奉命保护这位隐姓埋名的何夕氏幼子。   而陈辰,说是因为顽劣叛逆,不服家中管教,跟家人对着干才故意来这个最差的z班。   他怎么可能相信。   就陈辰那个老奸巨猾的司令祖父,最会曲意逢迎,趋炎附势,处心积虑想让陈家代替他们何家在何夕之谷心里的地位。   谁知道,陈家是不是从哪探听到了靳恩身世的秘密呢。   这样的陈辰,在他眼里,就是来跟他争夺靳恩青睐的。   ……   走廊外,Alpha绷着全部神经,推开他常来的西花厅大门,瞳孔骤缩。   黑暗室内,须发皆白的老者跌坐在椅下,低垂着头生死不明的一幕,宛如刀刃从他心脏划出致命一击。   一年前的景象与眼前深深重叠,撕心裂肺和不能呼吸的痛苦再度袭卷全身。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一步步靠近了老人,手无力向前触碰,试探。   “恩儿……”   轻柔的呼唤钻入耳膜,靳恩狠狠喘息了一下。   “爷爷,我扶你起来。”   确认了自己想知道的,靳恩脸上再看不出一丝多余情绪。   理智回归的Alpha意识到,他误会了何故。   他和何进侦,都没有像其他何家人一样背叛何夕氏。   陈辰的人只能护他闯过外围重重关卡,抵达雨花台后,外人只知他银行家之子的身份,不知底细。   在这敏.感时刻,谁都能出卖他。   只有何故,唯恐他受伤,拘着警备营不敢让人阻拦他。   为此,不惜违背何夕之谷的命令。   “长者!”何故仓皇进门来请罪,何进侦也来请示报告。   外头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自从放出何夕之发遇袭的消息,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这时候,谁友谁敌,谁忠诚谁背叛,一目了然。   只等老者一声令下,一网打尽。   “……”   室内的静寂,在外头纷乱的躁动衬托下,显得得无比诡异。   何夕之谷摆手,所有人退出房间,只有靳恩留下。   乱糟糟的房间和老人的心境一样纷繁。   织出这张大网的幕后之人,并未有往日即将尘埃落定的平静。   他紧紧握住靳恩手腕,不住重复:“恩儿,你要记得…你要记得……”   记得,何夕洛风不是懦夫。   靳恩的六哥,他的六儿,绝不是会怕事自杀的懦夫。   何夕之谷第一眼看见死在房中的儿子就知道。   所有人都可能因歉疚而自杀,他的六儿不会。   洛风是一个仁义的理想者,也是深知革命缺不了流血牺牲的斗士。   所谓因为自己害死常家满门,让晋王城民不聊生,不敢面对血淋淋的现实,那是懦夫所为。   他的六儿既敢挑战高层权威,逆流直上,又怎么会预料不到一个流血的牺牲。   所以,那把刀,是谁递出去的呢?   插在洛风心口的刀,明晃晃折射出瘆人光芒。   推开房门发现这一幕的人,尖叫声响彻雨花台。   没有刺客,没有袭击,完全正常的房间,构不成一点密室谋杀的可能。   他整夜整夜思索寻找,还是不明白,是谁杀死了他的儿子。   后来,底下人生事,夕阳如血的一天,他为了早点平息纷乱,来到一座路边民居见生事者。   被追杀得狼狈不堪的崇明,淡然主动踏进。   她说:“何夕之谷,你还不明白吗,是你杀死了你的儿子。”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洛风他……是在为你赎罪啊。”   父有过,子赎之。   他弹指一挥间轻飘飘抹去的生命,是何夕洛风无比在意的存在。   他明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自小不一般,万事万物无不怜悯,世间一切无不爱怜,可还是不敢相信——   他那么偏爱重视的孩子,举世间一切珍宝给予的人,到头来,在他心里,份量竟然比不过几个陌生人。   他出手干涉晋王城变革,赌的就是他的儿子不可能为了其他人与他反目。   直到偏爱的孩子,因为自己不曾多看一眼的陌生人而死去,回旋镖猝不及防扎进心口。   他恨,他厌,他想是不是如果没有晋王城,就不会有那绝望的一天。   他总不能怪罪自己,他是一国领袖。   崇明毫不留情戳破了他的脸面。   三子二女的死亡,尚有暴徒帝国之类的凶手怪罪。   洛风呢?   ……那把刀,是他递出去的啊。   十四年前,崇明不客气揭破了这个真相。   多年后,纪纶又帮他重温了这个恶梦。   何夕之谷看纪纶的眼神里有恼怒与愤恨,更多却是铺天盖地的无措和痛苦。   时至今日,他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是杀死自己孩子的凶手。   “恩儿,你过来。”   “爷爷?”   少年狐疑发声,感受到昏暗的光线中,苍老的手颤抖着摩挲他脸颊。   在这千钧一发随时会变天的时刻,老人不嘱咐任何事,却像个普通长辈温声宽慰晚辈般,絮絮叨叨起来。   “恩儿,死亡并不可怕,每个人都要走过这一段路程……你的哥哥姐姐们,就这么一个一个从我身边离开……我、我是……踩着孩子们的尸骨坐上这个位置的啊!”   年近古稀,出生于末日的一代,见过三战的硝烟,也亲历过新生一代宣泄迷惘的游行。   最终陪伴共和国走过风雨飘摇的二三十年代,于共和国一十三年上任,执掌四十余载。   何夕之谷回顾自己的一生,他曾经也是跟随英雄王,冲锋在反抗优人一线的意气风发少年。   一场战役,白色革命军纷纷陨落,他侥幸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杀不死他的,没有使他更强大,他变得畏首畏尾。   三战落幕,优人湮灭,原本正是百废待兴,除旧迎新的最好时机。   他趁机也大展拳脚了一番。   从一代领袖便心心念念要废除的王城制度,他重新确立。   一心谋私的权贵家族,他放纵提拔。   沉疴痼疾,积重难返的共和国,他置若罔闻。   为了他一个人的政权,六个孩子的血骨铺设成了他的路。   他还记得,心性和他截然相反的,是他的第一个儿子。   十几岁的年纪,任侠勇烈,毅然奔赴战场,拼死博取军功,只为了向所有人证明,他的父,不是窝囊废。   是了,那时候他的名声不好。   上位十年,名声也不过是从窝囊废变成废物草包。   又十年,民众私下称他暴君。   再十年,没人骂他了。   他成了华龙国的慈祥大家长,世界政坛常青树,所有人敬重的长者。   可期间,他并没有做得更好,甚至更差。   他所有的能力都用来稳固地位,又怎么会变得更好?   时间啊,扭曲一切。   任他盖世无双,死后徒留人装扮。   既如此,这份时间的力量,是否也会加诸于他的孩子?   他最聪慧可人的六儿,要以那样丑陋不堪的形象被人口舌置喙吗?   那一天,他放走了崇明。   他不能让世上唯一知悉六儿勇孝之名的人消失。   留她一条命的举措,让很多人费解不满,他不在乎。   “恩儿,你要、要……”他口舌逐渐不利,说一句话要喘好几口气。   靳恩恍若未发觉似,只耐心听着老人难以连惯成句的絮叨,轻轻收拢手臂,感受着怀里轻得不像话的重量,“我知道,我明白,父亲,您好好休息……”   父亲?   他轻飘飘喊出一声父亲,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老人喃喃:“我老了?”   他老了,几十年前,白发生出那刻他就老了。   只他侥幸在金发优人的诅咒下,苟且偷生,活得浑噩未知。   受到诅咒的白色革命军命不长久,连后代也难以保全。   也独他基因不一般,养育出好几个孩子。   等等,孩子……   难道纪纶也是……不,当年从战场上活下来的革命军,只剩下他一个。   从来没听说过,纪纶的祖辈有哪位出名的。   “我老了啊……”   许久,一声呢喃回荡,混浊双目的光辉一番挣扎,彻底熄灭。   ……   迎着雨花台外整肃森严的戒备,Alpha缓步迈出。   少年装甲下的身形仍有几分削瘦,但绝不单薄。   抬头,冷厉目光越过各异的人,他径直对陈辰下令,“去,开门,迎……军部人进!”   列守下位的何故眼前一阵眩晕。   这后续……可没人跟他说过啊!   额角有刀疤的Alpha屹立在他身侧的,正是他堂兄何进侦。   明知这举措代表何意,也意味了他未来下场何如,何进侦依旧绷着脸不置一词。   目光遥遥深望靳恩背后的雨花台一眼,无声阖目。   鹬蚌相争,胜者出炉。   另一侧,大批尖兵簇拥的队伍中,中年Alpha宛如众星捧月,龙行虎步,气势慑人。   在他之后,何进侦望见一道挺拔的少年身形。   清雅出尘的面容深深刻入眼帘,在这之前,那只是一张普通清秀的脸。   何进侦敛去所有哀思的眸子掀起波澜。   去年今日,谁能想到一个平凡少年有此际遇呢! 第123章 执政   纪纶的曾祖父白伦,只是白色革命军中普通的一员。   犹如英雄王那般的传奇人物到底是少数。   后来战争结束,白伦和妻子哺育的孩子纪星也是个平凡的人。   不特殊的地方,仅在于纪星遗传了父亲的“诅咒”,不到十八便早早去世。   纪纶对这位祖父毫无印象,以前从来也没听家里人说起过先辈的事。   如今会了解,还是因为龙组几人跟他回家,见到纪筠后一脸感慨。   在纪纶纪灵两个小辈,甚至连在纪筠的人生里都没留下痕迹的纪星,在他们眼里,却是像流星一样划过夜空的重要之人。   佳人昙花一现,纪星的生命实在短暂,天研年与羲和想说,也无从说起。   他们只是记得,作为战争孤儿,在金新月那段孤苦无依的日子里,一个平方的Beta男人给他们带来过温暖。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全身雪白,像琉璃一样脆弱的孩子。   后来,男人接到一道命令,带着从天而降的白色机甲消失。   大家都明白,他永远回不来了。   那阵子,战争虽结束,金发优人笼罩的阴影依存,人与人之间斗的比任何时候都狠,到处都在死人。   像白伦这般侥幸从战争中活下来的人,并没有得到英雄应有的待遇。   如今能庇护他们几个孩子的大人不在,天研年羲和这些孩子想在金新月生存下去的难度更大了。   比他们稍大的纪星作出一个决定。   “他是第一个提出要带我们回故国的人。”   羲和回忆道:“那些年,我们走过很多地方,总是居无定所。”   作为没有国籍的战争孤儿,他们走到哪都不受欢迎。   “我们想去的方向有很多,只有他的方向永远是朝向着华龙国。他说,他想看看父亲生长的故乡,那个传说的人间仙境。”   “我们跟着纪星一直往东走,当他在华龙国的边境看到你的祖母时,他就知道,我们该停下来了。”   纪星留在了那个小山村,结婚、育儿,然后死去,就这样走完了他的一生。   他死后,羲和等人守着纪纶的祖母生下纪筠这个遗腹子。   看到纪筠的黑发黑眸,知道白伦一脉的灾厄终于终止在纪星这代,他们心甘情愿离开了那个他们追求的归宿之地。   他们不愿,因为自己而让这对平凡的母子受到周围人歧视。   后来纪筠果然如他们期望的,平凡地长大,幸福地生活。   日子虽拮据,但至少他是健康的,不必重复父辈的悲剧。   生下一双儿女后,纪筠给儿子取名纪纶,只是偶然听母亲谈及父辈而生起的小小私心。   那时候他绝没想过,纪纶会有今日的造化。   去年在金新月浪着的天研年羲和也没想到,数十年过去,还能看到一个与故人如此相似的人。   纪纶的容貌简直是纪星的翻版,一边还驾驶着白伦战斗过的白龙号。   做梦都不敢想的场景。   纪纶疑惑他们为什么执意要跟随他时,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的巧合。   我看你像我死去的故人。   编这样的理由会被打的吧。   来到华龙国后,跟纪筠一番相认加岁月走马灯回顾,终于对上所有信息。   没有两眼泪汪汪。   生活还是要过下去。   纪家还是普普通通的纪家,照常上班上学,不过家里多了几个人。   萨拉称霸纪家厨房,快乐地做起“家庭煮夫Omega”,不时被纪纶拉去客串保镖。   图霸这位宅男科学家,仿佛扎根在纪家后院,整日埋头搞发明研究,不时制造一点爆炸之类的小惊喜(吓)。   天童迎来他人生迟来的地狱生活,被纪纶强制送去上学。   天研年……天研年已经跟纪筠喝起了酒,评谈国家大事,指点江山。   纪纶环顾一圈,愣是找不到一个能跟他出门的。   羲和倒是很愿意陪他出门,可谁忍心让一个瞎子保护自己。   羲和的感知力武力值都惊人,完全不需要外人特意照顾,还是抵消不了纪纶使唤残疾人的罪恶感。   上车时,事务官将属官名单送上来。   “谁?谁被分配给我?”   看到靳恩的名字在列,他是意外的。   按例,他是应该拥有自己直辖的属官。   随着两天前局势尘埃落定,楼焰得偿所愿,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没几个人跟着,出门排场都不够。   靳恩会“流落”在外,本身是不用意外的。   成王败寇,作为失败者一方的何夕之谷未死,却得到一个不那么美妙的结局。   因为人是楼焰自己亲自见,如何处置也是他亲自安排的,纪纶和其他人一样都不知道老人的具体情况。   左不过是圈禁或更惨烈的结局,他是打定主意决意不关心的。   所有的恩怨仇恨,都随着那个夜晚的落幕而翻页。   纪纶看着试衣镜里的人,伸开手臂让定制师记下调整尺寸。   几步之外,曾经的雨花台贴身秘书官连理安静等候在门口。   人是昨天落地下飞机的,靳恩是他今天亲自送来的。   “……”纪纶。   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   往日连理并非雨花台秘书官中的首席,但把他从萨洛克调回来,被何夕之谷拿来顶替他的人正是连理。   如今,负责靳恩安排的人也是连理,足见何夕之谷对他的重视。   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在何夕之谷那多受重用,现下处境就多尴尬。   去年他摘纪纶桃子,奉命接管纪纶在萨洛克拼搏得来的所有战果,让纪纶堪称灰溜溜滚回国内的场景如在眼前。   连理记得,相信纪纶也记得。   他的职务都被罢免,今天为了见到纪纶都经了一番波折。   踩高捧低的人不在少数,短短几天,人情冷暖尽现。   连理低头推推金丝框眼镜,倒是坦然。   他不在乎下场会怎么样,只希望能把首长最后交给他的任务完成好。   纪纶如常接待了他,像对待每一个求见之人的公事公办态度。   连理自然道出来意,“阁下,您知道我为什么要调去萨洛克吗?”   新总统的就职典礼仪式在即,知道他时间紧迫,连理自觉接上话,“在您失踪期间,恩少爷一直没忘记寻找您,我是受他嘱托。”   纪纶诧异,何德何能,他在靳恩那有了跟红柚一样的待遇。   “就这套,不用试了。”确认了出席典礼的正装,纪纶立刻要走。   连理急忙跟上。   坐上开往致公堂的军车,纪纶轻轻叹气。   曾经他羡慕靳恩生来就拥有一切,这没法否认。   没有哪个出身底层的人不会艳羡。   转眼时局变化,俩人处境对调。   他不想骄傲,也并非同情靳恩境遇,靳恩也不需要他怜悯。   他仅是想到,靳恩一辈子都在为父辈为先人而活。   哪怕何夕之谷下台了,他都要答应父亲好好活下去的期愿。   死亡都不是他能拥有的权利,他活着,是给所有已亡人的告藉。   “连秘书。”   想想自己处境也不遑多让。   崇明就瞅准了他革命军后裔的身份,才给他机会翻身做了一回主人。   纪纶没空再胡思乱想,在司机关上车门前,不着痕迹递出一个眼神,“你就那么相信我?”   “谢谢。”连理心里长松一口气。   他是真的相信,眼下楼焰奔着实行铁腕强权方向去的改革之际,只有纪纶有能力影响这个铁血Alpha的想法。   在此之前,纪纶与楼焰是只见过寥寥数面,看着不像关系那么值得信任,可他就是相信。   毕竟,他们秘书干的就是揣摩领导心思的活啊。   ……   换届之际,事务官那边送来很多属官供他挑选,靳恩在其中并不惹眼。   知道他身世的人还是少数。   纪纶使唤起人来并无压力,谁让这位Alpha自己都云淡风轻,仿佛一切未变。   不过比起冷冰冰的Alpha,他果然还是更想要另一位老同学相雪秋。   要是能让这位人形计算机来辅佐他,他得多快乐啊。   疯狂心动。   哪怕给他做个顾问呢。   可惜不能。   相雪秋和薛采青去年回到新阳读完一年书后,今年三年级就借实习之名回了晋王城。   这学期开学,纪纶回学校办休学手续时跟她见了一面,后者瞥他一眼就说,“你要死了?”   吓得周围一圈同学不敢说话。   相雪秋早就从她姑姑那知道,革命军是被优人“诅咒”的一群人。   受先辈基因影响,他们的后裔也大多都有白发特征,而且越严重,白的越多。   相雪秋和她姑姑分别是头顶和脑后有几缕白发,纪纶满头……   相雪秋提前祝他幸福。   “诸位,早,”转向一旁,顺便加了声,“顾君早。”   “早。”西装笔挺的Alpha含笑回应,察觉不出他的敷衍态度似,端的是一派绅士优雅风度。   看到他笑,早早聚集在武英殿外的媒体立刻调转镜头。   Alpha黑发红眸,无比妖冶的容貌实在蛊惑人心。   加上衣架子似的完美身形,还有优越的骨相得尽镜头偏爱,每每亮相,总能引起轰动。   纪纶一身白色正装,按礼仪官安排立在他一旁,等候典礼开始。   稍稍一移目光,便能看到镜头拍不到的一面。   Alpha人前彬彬有礼,人后总是面无表情,旁人紧张期待的场合,落在他眼里就是兴致缺缺。   有人搭话,他便戴起了面具应酬几句,等人一走,他转头对纪纶眨眨眼。   纪纶:“……”   他一定是鬼迷心窍了,竟然觉得这样的Alpha可爱。   武英殿外,楼焰下车,独自走上长长的台阶。   雄浑的共和国进行曲奏响,数百米长的红毯踩在他脚下。   挺拔的仪仗队分列红毯两侧,他在庄重的敬礼中步至殿堂。   大门缓缓从里拉开。   雷鸣掌声蜂拥而出,金碧辉煌的大厅,吊灯熠熠生辉,照亮底下摩肩接踵的人群。   宾客们挤满红毯两侧,全部抱以最热烈的掌声迎接他的到来。   无数目光投向他,Alpha一身笔挺军装,目光平静,微微含笑朝众人点头示意,仿佛是在巡视他的领地般从容不迫。   楼焰一路往前走,一路掌声,穿过一道道洞开大门,始终经久不息。   武英殿的长廊从外到里,分别是公民代表、媒体人士,各党、各领域精英。   到了典礼举办的正殿,华雄、蓝兰等王城代表,各级高层官员、勋贵名门恭候在最后一段红毯迎接。   红毯尽头,除去主持仪式的礼仪官,顾容与纪纶一左一右屹立主席台旁。   两个各着黑白正装,身形气质也完全相异的人谁也不看谁,中间赫然一道分水岭似,泾渭分明。   在雷鸣掌声中,楼焰结束这段走秀,登上演讲台,发表他首次面向全国的讲话。   窗外屋顶上,蓝底金龙旗帜飘扬天空,大厅回荡着进行曲最后一个音符。   与会者们无不心胸起伏,汹涌彭拜。   楼焰一句话就叫他们冷却下来。   “一位合格的国家领袖,应当使他的国家进步,人民幸福,过去何夕氏昏庸无能的统治,致使华龙国陷入一片黑暗境地,国内国外,无不怨声载道。”   刚上任就指着前任领导者骂,放在楼焰身上,很合理。   是他能发疯做出来的事。   “在此,我向全国公民宣布,我将致力于共和国的改革,用我的余生重现百年前红色帝国的荣光。我要创建一个全新的华龙共和国,领导我的人民步入一个充满希望与生机的未来!”   “各位,我要你们记住,在那个美好的未来里,首都、二十三省、王城人,无论是谁,所有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陆家等首都豪门和各位城主脸色微妙。   “在那个未来,所有人都应吃得起饭,读得起书!”   上官家等学阀派家族低下了头。   楼焰无视所有各异的目光,一句话敲下铿锵有力的尾声。   “共和国是所有人的共和国,每个人都应当为她的昌盛进步而流血牺牲,奉献付出!可若有人只想得利不想牺牲,那我就帮他牺牲!他不想进步,我们帮他进步!”   “共和国万岁,为了繁荣新纪元,前进!”   “前进!!”   曾经激扬在新阳开学典礼上的伟声,回响在共和国新成的政治权力中枢的武英殿。   这一次,没有人讥笑不屑。   至少在这一刻,所有人发自肺腑为这个男人感染振奋,为他欢呼。 第124章 政敌   礼毕,楼焰要求所有人一起唱响国歌。   纪纶注意到对面不发一言的Alpha,火热的心微微冷却。   共和国长者如此方式倒台,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是听从崇明攻心计划,才安排的赢翼那步棋子,何夕之谷会因此倒下,完全不敢想象。   共和国这架马车的缰绳,最终还是到了楼焰手中。   穿过拥挤人群,纪纶望向黑发Alpha的眸光微闪。   冷静又理性的顾容与在这个场合下简直是异类。   但……他不反感。   群体过于热血上头时,就要有人做那个冷却的抑制剂。   他也应该做顾容与的同类,更冷静地旁观这一切。   Alpha的红眸隔着人群,即刻心有感应似回望向他。   遥遥相视一笑。   纪纶笑是觉得,往常他们行事作风都相异,彼此三观不合,但至少在“他们是楼焰的左膀右臂,也是互相掣肘的政敌”这方面,他们默契达成共识。   却没发现,顾容与眼神暗了暗。   Alpha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粘腻贪婪又充满占有欲的。   “二位,”仪式结束,楼焰举杯走向华雄蓝兰,“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   华雄一身简便王城传统劲装,看着不像一位威严城主,典礼全程都在一脸兴奋看这看那,真比孩子还童心未泯。   蓝兰眼瞅着是比他见识广,此前被顾容与救出后就来过首都,看过日新月异的城市变化,就不像男人一样大惊小怪。   她一身蓝色宫装,华美万千,身旁是寸步不离的丈夫季鸿鸣,身后还有同款端庄温柔的季姝。   面对一国总统的问候,淡然一笑,“谈不上苦,王城子民们受的罪比我们更甚,是吧华雄。”   “是啊是啊。”华雄闻言放下托盘,飞快咽下嘴里的食物附和。   数米外就是瞄准了这边的媒体镜头。   蓝兰面不改色:“往后有首长和诸位的努力,王城定能在中央的带领下欣欣向荣,我和华雄刚好趁此机会休息,还得多谢中央的辛苦付出。”   “不,你们应当留下,”楼焰出人意料的反应,“王城的发展不能操之过急,王城人信任的是你们,你们在,才能让王城和首都亲如一家。”   蓝兰:“?”   华雄:“你这转变还挺大?”   “华雄!”蓝兰轻喝没大没小的同伴。   男人受了那么多搓磨,仍不改无拘无束,天不怕地不怕的本性。   蓝兰非常了解,这般表现不过是给楼焰面子,根本还是袒护华雄。   楼焰也不多做解释。   他知道他以前极端激进的形象深入人心,让两位城主都颇为忌惮,不敢相信。   往后走着瞧就是。   转道去见其他宾客,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纪纶。   以前他那般营造形象,有和何夕之谷拉开区分度,方便获取民众支持的意思在,一面也是因为他心里压抑太久,恨不得把这个世界燃烧个干净。   后来几次跟纪纶交流谈话,从他那里理解到那些红色古籍里的理论,整个人慢慢通透起来。   确实如纪纶所说,他不该那么急,共和国的缰绳已经握在他手中,想让它往哪个方向是由他决定。   他不能让自己的敌人变得多多的,朋友却少少的。   要争取一切同盟,发动更多阶级和他站在一起。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都是这样的道理。   纪纶不知道他这位顶头上司,当着媒体宾客那么多人的面,还能一心二用思索他讲过的那些理论知识。   他一天下来整个人都是废的,精神身体双重疲惫。   这边还有个Alpha邀功似找上他,“纪纶阁下,你的目的达到了,不该和我吃个饭吗。”   头顶璀璨星空,Alpha踏着满地碎光朝他走来,仿佛万千星辉都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纪纶有一瞬间恍然。   眼下这个美好的顾容与,和前两日那个满身血腥,冷酷残暴的Alpha,当真是同一个人吗?   “顾君说笑了,”在顾容与面前,他不敢大意,立刻调整心神应付,“我们难道不是互相帮助得力吗,怎么好说是只有我的目的达到。”   顾容与那天才好心来襄助他,虽然没有他,他也能从盛家人中逃生。   不过人情确实是欠下了。   他语调因此而柔和,“往后同处做事,想必我们一定有很多一起进餐的机会。”   顾容与:“是吗。”   Alpha冷漠脸,“那我就想现在,我们俩一起呢?”   重音:现在、我们。   纪纶很难言喻这种感觉,“顾君,你知道以我们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可以一起吃饭的程度。”   他看顾容与简直跟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了。   他以为他们有互为政敌的默契!   “顾君,你既然知道我们是那种关系,又怎么好在外面做出其乐融融的模样。”媒体都会纠结的。   顾容与恍然大悟般,“原来如此。”   可是,“外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大喘气,纪纶一口气差点没噎住。   暗戳戳白身边的Alpha一眼,纪纶自问。   以前的他眼光有这么差吗?   他确定他不会喜欢对方这种游戏人生的散漫态度。   顾容与明显是故意来逗他的,收到预料之中的效果,再不提方才的要求。   阳台一时安静下来,他们彼此无言静立,外人也没有不识趣过来打扰的。   纪纶吹着清凉夜风,欣赏天空高挂的银月,能感觉出Alpha的气息也柔和下来。   难得的静谧,他试着让身心放松。   “敬你一杯。”   Alpha的高脚杯递至眼前,磁性的声线比红酒还醇厚醉人。   纪纶不想说话,懒懒掀眸表示,为什么。   Alpha掩唇轻道:“唔……敬你,让我明白一件事。”   纪纶的一招攻心,不仅让何夕之谷破防,无意中也让他发现。   原来他眼里曾经那么深不可测的老人,不过也是个有弱点的凡人啊。   何夕之谷那天如此势在必得的要挟拉拢,要他这个“不适合想要那么多的人”来辅佐何夕氏,当真可笑。   他怎么可能没有想要的。   “你是……”纪纶余光捕捉到,Alpha一眼望不到底的殷红眼底,狡黠笑意转瞬盖过暗涛汹涌。   Alpha显见是不会为他解惑的。   那他也没必要问那么多。   此情此景,他只要知道,他们值得互敬一杯。   “Amour。”   “嗯?”   “敬酒词而已,祝你健康。”   “哦,”顾容与:“我没问。”   “……”   不逗他会死吗!   ……   短暂的混乱过后,华龙国迅速步入正轨,再看不出一个月前的动荡不安。   纪纶将那晚抛之脑后,全心投入他每天打卡上下班的日子。   不用理会纷纭,忘记是非的时间到底短暂。   他在挑选属官,组建自己的团队,楼焰那边彻底掌控军政财三权,重新组建常委会,任命部长,荣升华龙国最高政府首脑。   在这种情况下,他跟顾容与作为楼焰手底下的两大势力,抬头不见低头见原本是常态。   结果那晚分别后,他足足半个月才见到顾容与。   后者露面是在中央大会后的小会。   楼焰特意把他留下来说话:“新设立的这个部门还要经过表决才能运行,你最近不挂职,先看看其他部门有没有擅长的?”   “听从首长安排。”他不是很想表态。   反正风纪委一定会开起来,楼焰比他还急。   后者早受够了那些尸位素餐,拉党结派的官员,无论大大小小,只要昏庸废物的,楼焰都恨不得把他们打包丢去王城挖土豆。   可惜他不好过度直白表露。   晋升一国领袖,他无师自通明白,有些天怒人怨的事,还是得底下人去办。   纪纶这个底下人非常明白,楼焰会上这番说辞是糊弄其他人。   安抚住他们后,实则还是要他挑起大梁,绝无可能让他去其他部门。   他干脆随口应着,余光瞥到对面同样还没定下职务的Alpha。   他的一举一动,逃不过其他人眼睛。   只是落在他们眼里,他关注顾容与是在提防自己的政敌,实则他关注点却飘到了,顾容与黑眼圈怎么这么严重的问题上。   Alpha就坐在他对面的会议桌,还是个逆光的好角度,暮春的灿烂阳光照得他皮肤分毫毕现。   白皙肌肤,青黑血管,加上冲击力极大的优越容貌。   他完全没法忽略。   纪纶看这个Alpha手指不断敲击桌面就知道,这个人看着一本正经在线,其实也早心不在焉,思绪飘出会场了。   也就外人被他气场唬住没发现。   Alpha外表气质样样出众,气势甚至盖过楼焰,不知道的真容易以为他是老大。   Alpha摸鱼也是一把好手。   脑袋里乱糟糟的纪纶,结束乱糟糟的会议,直奔回家。   可惜躲得了一时,躲不过永远。   同在武英殿行走,俩人交际不说多,可也算不少。   在他去部门的必经之路上,总能看到庭院廊下抽烟的Alpha。   这很奇怪。   纪纶就算不记得和顾容与有关的以前事,也能肯定,像顾容与这种自控力强的Alpha,连信息素的诱惑都能抵抗,克制本能,怎么可能患上烟瘾?   可他确实看到好几次顾容与抽烟。   同样的位置,他一天进出数次,定有一次看到这副场景。   更别说现在明暗交错的光线,勾勒出冷峻的Alpha轮廓。   他周身的低气压,纪纶隔着老远都能感知到。   他没忍住停下脚步,眺望那道挺拔身形,只觉周遭晦暗滋生,自己也喘不过气来。   眼见着阴影爬上那副高挺的眉眼,空气都阴郁躁动起来,他抬脚越过台阶继续往前。   Alpha抽完烟也在往这边走。   纪纶不算刻意地避开对视。   迎面而来的Alpha风度优雅,气质从容,有引人飞蛾扑火的魅力。   可当他不愿伪装绅士面孔时,就透出极致的疏离冷漠,谁都不敢靠近。   纪纶和他擦肩而过。   走出老远才发觉,他方才手背无意识舒展,有手指勾过他的手心。   留下的酥酥触感,让他大脑一瞬间空白。   常雍重胤守在车边,Alpha一言不发步出上车,眉眼低垂,似有不耐。   他们聊着的话题下意识咽回,习惯性保持沉默。   红发Alpha从远处过来,低头看了眼车里的人,轻轻敲醒车窗。   “他想见你。”   车上,顾容与一只手慵懒撑额,放在膝上的右手松开又握紧,指尖残余的触感就那么握住在手心。   左手抵住了额心,启唇下令:“带他来。”   凯文分明看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嫌恶,出现在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是。”   容貌绝美的Omega大明星来见顾容与时,比他的粉丝渴望见到他还要紧张。   随着顾容与站队正确,被楼焰重视,他的权力地位水涨船高,早已不是珈百璃一个明星能攀附的。   顾府的车把他带到首都高级别墅前,他下车时还感觉像做梦一样。   顾君为什么突然愿意见他了。   此前几次求见,他不是都置之不理吗?   有时候他真觉得,这个Alpha像两个人。   一会对他爱护有加,一会冷淡难言。   但不管Alpha待他是何种态度,他能从前者那里得到数不尽的好处是真真切切的。   多年前偶然的一次照拂已属意外,他本不敢再奢求,不抱期望,如今顾容与还愿关照,真叫人喜出望外。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Omega,兴奋中完全没发觉,Alpha高高在上俯视他的眼神,恍若看待死物般,充满审视,而非兴致盎然。   就连常雍重胤等随从看他的目光,也是冷冰冰没有丝毫温度的。 第125章 留学生×圣子   首都机场,大批少男少女聚集。   领头的寸头少年环顾一圈,捕捉到大厅走来的人,英气的脸庞绽放笑容,迎上去就要拥抱。   “不,等等……”闻到浓烈的橙子味,纪纶差点远地遁走。   刚要打招呼的杜桑:“……”   委屈,他不就是分化了个Alpha吗!   “其实,我是喜欢吃橙子的。”   啊,更尴尬了。   气氛肉眼可见的凝固。   留学生团面面相觑,有些跟他不熟的学生直接不敢说话了。   还好这批人中有不少是从军队选派的,例如杜桑几个,都跟他一个战场上并肩作战过。   几个年轻小伙子拍着杜桑肩膀调侃说,这可是他们萨洛克难得的Alpha,纪上校,你可不能躲开他的拥抱啊。   落后穷酸的萨洛克向来留不住Alpha,有天赋能力的都跑塔尼亚发展去了。   也难怪纪纶意外。   像杜桑这样出身的,大都都因营养不良,分化较晚,他本身也比纪纶小一岁。   十八九岁了还能分化,还是万里挑一的Alpha,更属罕见,是以纪纶完全没心理准备。   “大家跟我来,先去给各位接风。”热场子的人迅速带动空气火热起来。   在场的人都知道,华龙国和萨洛克建交、送出各种技术援助,乃至接收留学生,一系列帮助他们祖国建设的事都是纪纶在推动。   更别说他此前家喻户晓的英雄事迹,“闪光的白龙”名号如雷贯耳。   众人怀揣着见到偶像的崇敬,头一次私下里跟偶像相处,个个心潮彭拜,激动难抑。   纪纶作为华龙国方的代表,欢迎留学生团,着手安排了接风洗尘宴。   席上他是东道主,尽力让诸位异乡学子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态度,事事周全,无微不至。   一边他又像个土生土长的爽朗萨洛克人,能跟杜桑等人大声说笑,回忆战场共同经历。   聊到兴头时,还能彪几句萨洛克语,关心学生们在意的问题。   “首长,你的萨洛克语真好!”能被选中公派留学的人,自然是萨洛克的佼佼者。   他们不是如杜桑这类军功卓著的年轻人,就是各领域的天才。   纪纶讲几句萨洛克语,本身不值得他们大惊小怪。   架不住纪纶实在平易近人,一点没有架子。   他们这一行人,是救国军执政后第一批被送来华龙国留学的。   在这种关头过来,说句难听的,比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还不如。   萨洛克要什么什么没有,在国际上受尽歧视屈辱。   来之前他们就做好了各种难堪的心理准备。   下飞机后,机场工作人员和路过的乘客也确实没辜负他们的期待,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不屑傲慢。   杜桑团长让他们记住这样的眼神,但不要记恨。   因为那是独属于强国公民才有的眼神。   他们的祖国弱小,自己才会底气不足。   他们更应当加倍努力学习,早日学成回去建设祖国,不负首长和同胞们的期望,让自己,也让每一个萨洛克人走到哪里都能抬头挺胸,再不自惭形愧!   “好了,不要总围过来,大家赶紧吃完,等会还有活动安排。”   杜桑重操保卫纪纶的旧业,从簇拥的学生当中救出人,拉着就往外走。   身后,学生们抱怨着杜桑团长真过分,竟然一个人独占纪纶之类的玩笑话。   杜桑没听见似,撑在走廊栏杆上极目远眺。   室外灯红酒绿的迷离灯光照在这个年轻的Alpha身上,青年正派的气质和这繁华都市格格不入。   纪纶原以为祖国统一,自己又分化Alpha,杜桑怎么也该放松下来了。   换作任何人此时都应该是志得意满的。   而杜桑……他好像就不知享受为何物!   即便是现在轻松的酒宴时间,整个人还是紧绷严肃的,宛如一柄尖锐的利剑,直挺挺屹立,眉宇间苦大仇深似的紧皱。   “纪纶,你知道老师联系我了吗?”   “唔?”纪纶嚼着屋里带出来的小番茄。   “你看看这个,”杜桑递来一张照片,“教会的那些星官最近非常活跃,老师传来的消息,至少有两个是冲着你们华龙国来的。”   是他。   纪纶瞥眼照片,边咽小番茄边皱眉。   这可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光明教会的那些星官除了在暗处兴风作浪,挑拨离间,就没干过什么好事。   往远了说有威逼宫璟进而害死他的斯科珀,近一点有潜伏在晋王城和长老阁的天蝎座斯科珀和双鱼座帕西斯。   再近,就是去年袭击顾容与的那个金牛座星官。   “他们想干什么?”问这话时的纪纶,简直感觉自己成了救世主,正和小伙伴偷偷计划挫败大坏蛋的阴谋。   “他们想找到他们的‘圣子’。”   杜桑不解他怎么突然露出恶寒的表情,“除了‘钥匙’,‘圣子’一直也是他们的目标,据说他是那位伟大科学家的后裔。”   研制出装甲,又是弥赛亚人工智能的研发者,堪称优人造物主的那位科学家?   他的后裔是这照片上的人?   “我们暂时还不确定,老师说,如果能弄到他的DNA,更能验证我们的推测。”   “知道了,我来安排。”里边的人出来找他们了,纪纶再看了眼照片收好,跟杜桑一起进去。   真是真人不露相。   这么个Omega,竟然能和百年前的传奇人物关联上。   那些星官如此兴师动众寻找,难道这人真有如此大能量?   纪纶半信半疑着,暂时没把这人放心上。   取得DNA的事,他另外派个人就能办好。   他唯一关心的,还是卷土重来的星官。   华龙国刚稳定局势,经不起第二次“新阳夜袭”事件。   抽空把这消息转告楼焰,后者点点头表示收到。   到底不甚在意。   教会没制造出一个大乱子前,谁也不会在意它的势力。   优人之事时隔久远,大部分人都想不到他们还有如此忠诚的信徒和追随者,正不择手段密谋他们的复生。   就是那次新阳夜袭案,官方还是认为,是塔尼亚帝国联合一个边境小国搞出来的恐怖袭击。   纪纶没法提醒更多,国内的安防楼焰是交给了陈司令,边境有顾容与和华雄蓝兰。   就是楼焰自己,也在忙着整治根深蒂固的何夕氏势力。   他在这方面都插不上手,甚至因为他能驾驶机甲,不少人对他又怕又忌惮。   还有萨洛克那边赠予华龙国的基地军火,部分经传他之手,保存在他这里,导致他更不能轻易触碰军事。   这两天闲下来,他主打一项三陪服务。   别说,陪玩陪送和陪聊还挺有意思。   堪比乡下人进城的一众留学生,看华龙国什么东西都满目稀奇。   整的他不禁生出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在他觉得这里不足,那里差劲的祖国,看在留学生们眼里就是人间仙境。   逛个商场,超大的旋转楼梯惹得他们惊呼不已。   超市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商品,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画面。   这得人民多富有,生产力多先进呐!   时尚性感的街上行人,他们不敢直视,只好对着路边广告牌目不转睛。   华龙国的人也个个好看啊!   少男少女们脸颊飘红,抑制不住的心潮彭拜。   纪纶再落脚,踏出的步子都慎重几分,总感觉自己贪得无厌了……   他习以为常的风景,在他们眼里都成了盛景。   可因为他们的惊羡,自己看往日忽略的城市,更多了几分意趣。   再者,萨洛克并非什么都比不上华龙国。   至少那里的朝气蓬勃,人民脸上洋溢的干劲,尚且是华龙国望尘莫及的。   “首长?”   果然,倒时差休息不到两天的学生,这就来跟他提要求了。   “首长,这些都很好,是我们的祖国没有的,那……我可以想向您请教一下吗?我们应该如何学习,才能变得像你们一样繁荣富强?”   “嗯……领导那边已经跟贵国商量过你们的学习方式,学校也会尽力安排你们需要的课程,大家听从安排就好了。”   说话的少年回头与其他人对视一眼,压抑着激动道了声谢,回到队伍,一个女生走出来。   “首长,我们在寄宿家庭过得很好,他们都很友爱热情,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帮助,我们没有其他要求。”   “但我想,我们来华龙国不是为了贪图享乐的,而且光从学校和书本上学习,我们觉得不仅不够,也不能尽快了解这个伟大的国家,”   “那你们是想?”   “可否让我们自己出去工作,半工半读?”   那不就是勤工俭学?   纪纶真的诧异了。   这批名单上的学生他如数家珍,毫不意外,留学这种好事,肯定家世好又聪明的占优势。   就眼前这个短发女孩,他在萨洛克还跟她爸一起吃过饭。   勤工俭学怎么看也不像是跟他们有关系。   他面露为难,学生们眼珠一转,起哄起来。   “首长同志,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就去你家里干活!”   “对,我们去首长家里半工半读!”   “首长可要不吝赐教!”   “哪有这样威胁人的,我家可没有这么多活干。”纪纶无奈,“小善,你也跟着闹。”   他之前看到德善,就想问了,她一个大领导的女儿,没跟其他首长孩子去塔尼亚,怎么来了他们这。   “爸爸说,我们要学习的最好对象就是华龙国,而且我也觉得来纪纶上校的祖国,一定能学到很多。”被当众点名,短发女孩露出一丝羞赫。   纪纶知道这只是她的表象。   萨洛克内战期间,她也是救国军医疗兵中的一把好手。   阵地被围困时,他来营救,对方强烈要求,不要因为她是茂德的孩子就优先照顾她,让他先把重伤员带走。   “我明白了,小善。”稍一思虑,他应下此事。   祖国百废待兴,年轻人怀揣一腔热忱,不愿给国家增添负担是好事。   何况想安逸享乐,留学只为镀金的那批人早去了塔尼亚。   何夕之谷当政的最后那个月,萨洛克就跟帝国建立了友好邦交关系。   贪图国外好日子的人,肯定首选塔尼亚,后者毕竟是所谓的世界第一强国。   这就导致,能来华龙国的不来,剩下会来的,基本都有人品保障。   杜桑跟他透露过,大多领导人孩子都去了帝国留学,他感觉不舒服。   因为很多领导人孩子的成绩都不符合条件。   成绩都没保障,谁知道他们拿着公费去塔尼亚,是真心认为那里的技术比华龙国更先进,还是觉得那里的Omega比华龙国的更漂亮呢。   幸好这时候,还有如茂德等领导人,老老实实按章程来选人的,杜桑等普通人来有机会来华龙国。   “我们进去了。”杜桑在新阳门口和他告别。   送回了他们,纪纶算是完成工作。   站在车前,他抬头是首都的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的霓虹灯照得人眩晕。   眼前一会是斑驳月光下深沉冷峻的Alpha,一会是巧笑倩兮的甜美Omega。   想了想,他拨通一个电话。 第126章 着魔   “都说了不要把这些破烂玩意送到我面前!”   vip休息室,Omega大喊,“拿走!都拿走!”   什么粉丝礼物,他不稀罕!   “可这……还有待会上台的演出服?”助理弱弱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兵荒马乱中。   团队一大群人,安抚主子的安抚,收拾残局的收拾。   经纪人冷眼旁观这一切,并未如常上来统筹大局。   珈百璃心已经大了。   自那天从顾府回来,捧着一个视频着魔似地又哭又笑,看个不停。   哪还有心思放在工作上?   不只是平常的商演罢工,现在连他自己的演唱会他都不在意。   一段从一号首长就职典礼上截取下来的视频,珈百璃痴痴凝望画面中的Alpha,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他是不够好看吗?   还是他的信息素不够甜美?   顾容与给了他资源,凭什么不留下他!   “阿璃,安保队队长找你。”   “不见!”   珈百璃抹了抹眼泪,目光重新落回手里的视频。   俊美的Alpha正与人推杯换盏,身边总是不时出现一个瘦削苍白身影。   后者勾起了他眼底的波澜,但不多。   早在这人还是Omega时,他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那时这个人据说信息素与顾容与高度匹配,但样貌家世样样普通,实在不值一提。   现在这人样貌不知怎的变好看了,信息素又没了,那就更没危险性了。   没有哪个Alpha会看上一个毫无性.吸引力的Beta。   何况纪纶性格如此无趣,既不温柔,也不可爱。   经纪人见多识广,久跟珈百璃在一起,很容易看出他的想法。   原本他对珈百璃是不耐中夹有可怜的。   毕竟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顾君,谁能抗拒他的吸引力,连媒体都赞叹是人间行走的荷尔蒙。   珈百璃也是傻,能从顾君那得到资源不就够了吗,竟然还肖像得到他的真爱?   直到听见珈百璃对着画面中的一个侧影指指点点,不断数落对方不足,经纪人的感觉逐渐微妙。   嗯……这位纪上校好歹还能跟顾君并肩而立,你是能做什么?   做笼子里的金丝雀?   纪上校再不济,也比他强吧。   何况在他看来,这位上校根本没有那么不堪。   穿行在一众倨傲政客之间的少年目光坚毅,从内里透着整个圈子里没有的干净。   那种坚韧不拔的力量,是那副羸弱外表掩盖不住的气质。   “你们守着,到点让他换衣服,歌……假唱就行。”处理这种意外状况,经纪人轻车熟路。   安排好助理任务,步出休息室,走廊上,他走出几步,猛的一个急刹车掉头。   瘦削的少年抬眸一个眼神让他立住,“不要声张。”   吃惊回望下的经纪人慢了一步进去。   里头珈百璃叉腰质问安保队长,“他穿个制服,就说是你们公司的人,你看我像傻子吗?!”   张立:“……”   也许,他可以当个瞎子?   但就算珈百璃想视而不见,少年出众的存在感也不能让他忽略。   国内顶尖安保公司的紧身黑色制服衬得他更加挺拔修长。   蒙面口罩不仅不能隔绝别人打量的视线,还让他愈发神秘,勾得人遐想连篇。   纪纶取下墨镜,露出一双惹眼的紫色眼眸。   珈百璃盯着人,脸颊鼓起。   前年纪纶还是个普通新阳学生时,他就感觉这个人不曾把他放在眼里。   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刁难,纪纶都是很平常的态度,待他跟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区别。   不得不说,这是很高级的胜利法。   他曾试着学习像他一样,结果只是东施效颦,无疾而终。   因为对方才是真正精神碾压他的人。   两个人不是一个赛道,思维层次和精神追求更是天差地别。   悲哀的是,珈百璃其实不曾意识到,毕竟以他那个智商,真的只能理解自己已知的东西。   纪纶从电视上走下来到他身边,他就把纪纶视作挑衅他的敌人,一个争夺意中人的潜在危险份子。   “我来是为执行任务,张立的话只是转告你,不是跟你商量。”   顺风顺水太久的Omega连基本的情绪掩饰都没有,纪纶自然能感受到他的敌意。   珈百璃不欢迎他。   但那又如何?   他让张立继续带他查看会馆的安保。   转了一圈回来,珈百璃这边准备上台,珈百璃一看他随意立在台下,手里把玩打火机的模样就生气。   来给他使下马威是吧?   他可不比他差!   坐拥数千万粉丝的Omega看着台下无数荧光点点,汇聚成海,心里史无前例地膨胀。   纪纶一个小小公务员,又不是首相总统,一年收入都没有他一天高,人气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怎么比得上他?!   他就是跟顾容与也是配得上的!   拒绝后台作假,珈百璃全开麦又唱又跳。   这一番卖力演出,成功令经纪人感叹他的心思终于回归了本职工作。   另一边,更令纪纶惊异。   这是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一个明星的影响力。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全球没有禁止宗教发展,珈百璃堪比教皇一呼百应。   不,也许他就是宗教的替代品。   听着粉丝喧哗,他目光冷冷从人群扫视而过。   他还是犯了傲慢的大忌,小瞧了珈百璃。   就连iu联邦那个畸形发育的废土世界,都需要一个心灵寄托,否则联邦也不会每年花费大量力气举办选秀比赛。   对于信仰优人的教会,更需要一个凝聚人心的精神象征。   演唱会结束,珈百璃下台,纪纶带着重新审视的心态对待他。   刻意的礼让姿态下,不待见他的珈百璃都不好使出小性子刻薄。   “这些你不要?”大量粉丝礼物堆满后台休息室,纪纶顺手收拾了几件。   “不要。”珈百璃懒懒躺在沙发上休息,一边居高临下欣赏他干活。   “这个礼物很贵重。”纪纶随便打开一个,就是金银首饰之类的昂贵物件。   有些礼物送来过程中包装盒破裂,掉出里面的东西。   纪纶无视其他,只捡起地上一条项链。   “你喜欢给你好了。”珈百璃以为他如此郑重其事说的贵重东西是什么,不过一条普通的生锈项链。   想到他刚刚发达,眼见不过如此,家境还不如他富贵呢,他施舍似的口吻就做主给了纪纶。   就当服务他的报酬好了。   看他目不转睛盯着看的样子,少见多怪。   经纪人将真贵重有价值的礼物收好,粉丝的纯手工心意礼物同样收好,回头扔到垃圾场。   纪纶一点没察觉珈百璃这份小心思,坐在一旁擦拭项链。   项链的链子生锈,但吊坠光滑如旧,上面刻的繁复花纹历历在目,当中的神秘古文也可清晰辨认。   “Ⅱ”   序号为2的十字架钥匙。   他曾经得到宫璟留给他的3号,晋王城地下溶洞中的7,相雪秋赠予他的13。   跑出国一趟,全丢了。   大概率是在iu联邦时,那个狮子座星官里欧趁人之危拿走的。   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一把新的钥匙,属实意外。   教会的人知道他这么幸运吗。   “吵什么!?”外头狂热粉丝闯入后台,聒噪的动静吵到了珈百璃。   他不耐烦,就要出去敷衍几句,好让他们离开。   “坐着,”纪纶冷脸吩咐,“张立。”   张立领命而去,不一会外面安静下来,但很快,是死一般的宁静。   场馆怎么可能如此安静,珈百璃再不懂事也察觉不对。   纪纶放下没有回应的联络器,起身而立,“你们几个,出去看看。”   屋里几个保镖启动装甲开门,就在此刻,纪纶一把提起珈百璃。   在保镖全部被不知名袭击击中倒下时,扔出手里的打火机,轰的一声响,夺门而出。   敌人有备而来,他绝不能坐以待毙,困在休息室。   剧烈的轰炸震开一条通道。   他拉着珈百璃跑出来,继续投掷打火机,制造障碍物阻拦未知的敌人。   幸好图霸研发的小玩意威力有保障,当时他鬼使神差就挑出了它。   “到底怎么了!!”   血与火中,被迫跟随他疾驰的珈百璃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总遇到这种危险。   ……   首都顾府,一片肃穆静寂。   偌大的别墅,只有常雍安排女孩住宿的声音稍显活泼。   “你就跟我们住一楼吧,这个房间怎么样,还是有其他要求?”   女孩从始至终淡淡的神色,偶尔点点头,算是给这位唠叨的未来同事一点回应。   常雍看她不咸不淡的态度也不介意,欢快地找上搭档,“重胤!少主在不在楼上,小白毛想跟我一起见少主!”   相雪秋确实斟酌了些话,想跟上司谈一谈。   “顾君。”   书房里Alpha忙得头也不抬,相雪秋刚要开口,一旁的通讯器作响。   顾容与瞥眼来电显示,揉了揉太阳穴,轻按眉心。   在视频通话和语音通话之间,他按下后者。   “呜呜,顾先生我害怕……”   哭泣声钻入耳膜,相雪秋发现,这个素来绅士优雅的Alpha脸上罕见流露一丝不耐。   “我该怎么办?顾君,快来救救我…这里好危险,都是死人呜呜……”   顾容与摁下屏幕的手指微顿,在一片电流与嘈杂声里,模糊传出一道清朗少年声。   “不要吵,都闭嘴,我在安排人过来救援,珈百璃,你在打给谁……”   通话骤然切换视频模式。   投影在空中的高清画面里,硝烟冲天弥漫,当中是惊惧万分的美丽Omega。   远处一角,清俊身影侧立,火光映衬出半张瑰丽无双的镇定面容。 第127章 失控   穿梭在消防通道,纪纶一手拉着腿软的珈百璃,一手攥着通讯器,打出数个电话。   “何故,是我,马上派人来体育中心,拉警戒线封锁现场。”   “陈司令吗,定位发你,尽快调集部队围住西城区,没有请示首长,后续责任我一力承担。”   “张立?你没事了?我也没事,现在赶往B区出口,珈百璃跟我在一起…嗯我知道,你过来之前,我会优先保护自己。”   “萨拉,别追剧了,叫上天童羲和,我要你们帮我抓两个人,嗯对敌人很强大。”   一系列布置安排下去,珈百璃脑子还因恐惧懵着,楼梯间门后猛然窜出一个人,吓得他爆出一声尖叫。   纪纶扯住他,脚步微顿,轻轻抬眸一瞪:“滚!”   男人猝不及防被震住,心里发虚,跌撞着狼狈跑走。   这样的人,就这一路,纪纶碰到过好几个。   都是被教会洗脑的信徒,办作珈百璃粉丝混进场馆。   馆内现在如此混乱,其中就有他们的功劳。   但所幸大部分都是色厉内荏的草包,真正的教会精英他还未碰到。   “啧,好大的口气。”   话经不起念叨,刚轰走一个拦路者,两个身着新式装甲的神秘人驾到。   星官,还是两名。   他们外披的斗篷花样和斯科珀的一模一样。   “水瓶座,阿柯丽斯。”   “射手座,萨吉塔利斯,迎接……”   一男一女自报家门,纪纶不等他们说完,打手势示意消防门后的珈百璃先跑出去。   那俩人仿佛装了搜索雷达,珈百璃一动,他们就要追过去。   纪纶只能食言和张立的保证,舍身挡路,为珈百璃争取时间。   最后一枚炸.弹轰塌出口,暂时阻拦了后方追击。   外头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钻入鼻翼,纪纶被里面致迷气体熏陶的大脑清醒几分。   他在干什么??   丢下珈百璃就好了,反正星官抓的人又不是他!   话是这么抱怨,抬头看见珈百璃横穿马路,慌不择路冲上高速,致使几起连环车祸发生。   他呼吸一滞,捏着鼻梁上去逮人。   身后,追出来的两名星官似是抓人心切,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当众露面,并且肆无忌惮制造爆炸伤亡,逼他们出来。   各种惨叫与爆炸声此起彼伏,珈百璃抱头崩溃大喊,“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们?为什么啊!!?”   纪纶没空在意,他是否是在责怪自己牵连了他,发信息通知张立和治安部自己的位置,一边观察掩体外的动静。   “他们是来找你的,对他们来说,你有些价值。”   这么说是以防万一,免得珈百璃至死都稀里糊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遭遇这一切。   可惜他一番好意,珈百璃却误解了他的意思。   趁他出去,用随身携带的枪械和敌人斡旋交战,珈百璃高举着双手,边喊边走向对面。   “不要伤害我!我跟你们走!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一刻,纪纶脑子是短路的。   不是,他知道星官找上他是何来意吗?   是敌是友都不知道,他就敢投降!?   “回来!珈百璃!!”   大高架桥上,Omega的背影一边哭喊,一边脚步不停远离他的位置。   桥尽头的那名男子,盯着他们这边,微笑着说出方才体育馆内未尽的话。   “射手座星官,萨吉塔利斯迎接圣子,请圣子……去死——”   “珈百璃!!”   眼角余光的视野,炙热的火光仿佛慢镜头从天上铺天盖地落下。   纪纶一瞬间想到杜桑那天的话,忆起顾容与对Omega莫名的护佑,身体先意识一步冲上去。   “那是什么!!?”   桥上桥下,半个西城区引起轩然大波。   隔得远的纷纷抬头张望,离得近的忘记了置身险境,全部被高架桥上的庞然大物吸引目光。   它从天而降,逆着烈日的耀光而来,银白的机身闪烁着夺目的光辉。   “Z2C107白龙号,为您服务……”   “白龙!”纪纶反手抓住白龙号机臂,核心力爆发,一个利落的引体向上跃上机甲,进入驾驶舱。   “多谢你及时赶到!白龙号,现在,锁定敌人,全部歼灭!”   竟敢在华龙国境内耀武扬威,他就让这帮优人的信徒重温昔日的噩梦!   他也不管在首都的忌讳了,此前为了照顾所有人的情绪,他轻易不动用白龙号。   归国当天,白龙号就被留在机场仓库,供国内科学家研究,几乎断去和他这个驾驶员的所有联系。   大选动乱那天,危险重重,遭遇盛家追杀,他也没想启用白龙号。   机甲是用来反抗压迫者的,不是用来内讧。   现在,神挡杀神!   “白、白龙?”珈百璃一张脸青白交加。   蜷缩在白龙号手心里,他僵硬不敢动弹,脑子一片空白。   想不明白,形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大家伙一出现,他瞧不上的纪纶整个人似乎都变了,变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原本哀鸿遍野的城市忽然欢呼起来,穷追不舍的可怕敌人落荒而逃,再不见刚才的威风。   “将军,务必抓住那俩人,我带他先行回去复命。”   “是!”中年Alpha对着面前的机甲,下意识一个敬礼。   撂下目瞪口呆的众人,白龙号绝尘而去。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白龙号感应到他的召唤,强行挣脱军库束缚而来,他必须过去收拾残局。   收到消息的楼焰和一众高层官员,看着在塔楼指挥下降落的白龙号,目光各异。   纪纶先把一直保护在手心里的珈百璃放下。   等他踏出机舱,就看到俊美Alpha怀抱柔弱Omega的唯美一幕。   后者一下地,精准捕捉一众高官中的顾容与,倒进他怀里嘤嘤哭泣。   “顾君,我好怕呜呜……”   围攻的一群人:“……”   很好,脸色更精彩纷呈了。   当事人之一不顾他人眼光,强抱着人哭诉不放。   另一个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出于绅士风度,也未推开拒绝。   连着楼焰在内的一干人,原本想说的话都忘了。   还是上来检查机甲状况的地勤无知者无畏,“上校,可否让一下?”   他们得爬到白龙号上面去查看。   纪纶点点头,跳下机甲。   简单的动作,牵出身体的酸痛。   及时出现的白龙号虽然为他挡去了绝大部分伤害,他还是被火焰烧伤了一些。   炙烤皮肤的感觉并不好受,可他此刻却像忘了疼痛,眼前都是顾容与远远凝望他的眼神。   那副画面是好笑的。   Alpha怀抱漂亮少年,一直看向的人却是他。   那个眼神晦暗深沉,装满很多他看不明的东西,厚重而盛大。   他也不想去探究,反而被另一种罕见的情绪挤占脑海。   珈百璃……他就非得这么装吗?   两军对战之际,他反手就是一个迎敌投降,不是很威武!?   不自觉气鼓的纪纶借口要处理伤口,丢下所有人离去。   有人不满质疑,“首长,纪上校他……”   “让他去。”楼焰不容置喙的语气。   被人大闹到家里面,他们此刻要做的应该是尽快抓到歹人,安抚民众。   抓着纪纶不敬上司的小问题有什么用!   何况今天如果没有纪纶的白龙号,他们损伤要更惨重,丢脸也更严重!   机场休息室。   纪纶并非有意对身后的上司置之不理。   他当时发觉自己竟然对珈百璃产生不该有的负面情绪,且一切元凶还是因为某个Alpha,气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怒之下,他怒了一下。   忘了自己平常擅长的人际交往,不知道怎么样应付涌上来的人,只能先找个借口溜走。   “纪灵?是,我没事,告诉爸妈不用担心,一会就回——”   他顿了下,转过身面向走廊,背靠休息室门,“一会要回来再发信息给你们。”   话音落地,他已经被一具高大的躯体强势挤进门后。   啪,Alpha落了锁。   稍显蛮狠的手臂箍住他,顾容与将自己嵌进他身体里一般,埋进他颈窝,贪婪吸取气息。   纪纶并没有平常人遇到危险的惊吓感。   从在军库他就感觉到,被Alpha特有的暴躁冷戾气息锁定。   此刻落在实处,他知道这是压抑了数天,处于敏感期的Alpha再压抑不住本能,失去了他素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顾容与头疾严重,失控起来更是不同一般。   这会不顾一切逮住他,是想像以前在新阳一样,得到他的信息素安抚?   望着怀里仿佛要和他抵死缠.绵的人,纪纶眉头微皱。   他没有信息素了,顾容与忘了。   怎么耐心安抚一个暴躁Alpha的,他也忘了。   他只感觉环着他的顾容与动作粗鲁用力,越来越控制不住力道,丝毫没了往日的优雅风度。   什么理性、克制、风度……见到他穿越纷飞战火降临机场那刻,全部烟消云散。   想得到,要占有。   要将纪纶融进骨肉里,才能抵消那铺天盖地,无从溯源的痛楚。   痛又引发无尽的思念,意志力与精神尽数被虚弱覆盖,顾容与像独自处于大片静寂的黑暗中,看不到尽头,摸不到边。   他抱着纪纶,才似溺水之人看到浮圈,黑暗的世界照进曙光。   “顾君!”怀中人的声音简直咬牙切齿。   他的动作越来越过分,手伸到他衣服里面,膝盖更是顶到他敏.感地带,惹得纪纶不得不冷脸呵斥:“放开!”   顾容与不退反进,贴在他耳边,犹如神话中的恶魔极近引诱,“嘘,让我抱抱你。”   Alpha的勾引是有效的。   纪纶一个普通人,瞬间失去所有抵抗力。   身体猛的颤栗一下,顾容与咬住了他的耳垂,他被迫扬起下巴,下颌与脖颈形成一条优美弧度,极尽性.感。   “顾容与,我们是敌人,你应当知道分寸,保持距离。”   他恼羞成怒,几乎口不择言,埋首于他颈间的Alpha浑身颤抖起来。   他在发笑。   听了他如此义正言辞的发言,忍不住闷声发笑。   大抵是他笑得太过发自肺腑,感染了他,纪纶险些压不住嘴角。   他稳住阵脚,干巴巴扯出一句反问挽尊,“难道不是吗?”   顾容与笑得更厉害了,“是,我的上校。”   Alpha慢条斯理的宠溺语调,低头一个轻吻落于他唇上。   “你干什么!”   不客气推开压在身上的Alpha,纪纶全身肌肤肉眼可见的泛红起来。   落在身后的顾容与眼里,恍若绚丽云霞,桃花点点绽放。   顾容与头疼地按住眉心,他没想在这个地方乱来的——   “喂……”纪纶一声轻呼溢出口,分明是身体先意识软化,情难自抑的模样。   顾容与身体抵在他胸口,喑哑唤声,“睁开眼,看着我。”   贴着纪纶身上的皮肤滚烫,“看看我,我不信……”   纪纶蓦然睁大眸。   他不信,他眼里没有他。   良久的一阵胸膛起伏,纪纶剧烈的呼吸放缓,咬牙半是警告,“自重。”   又来在萨洛克时的那一招,顾容与也太不讲究了。   不讲武德!   迎着他严肃无比的目光,Alpha淡淡抬眸,一声轻笑:“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顾容与的尾音天生自带钩子似,勾得不是声控的人都陷在他的音色里,难以自拔。   他要是不想,大可以直接喊人。   纪纶想了想,颇不自然移开视线,“就当我在可怜你好了。”   他需要一个和他打擂台的宿敌,王城人也需要一个他们的顾君。   顾容与总不能在这里倒下,因为一个可笑的Alpha体质。   “真是大义啊。”   Alpha调笑似的嗓音回荡空寂休息室,听不出情绪。   灯光无法企及处,光鲜亮丽的顾君在精致西装下,偷偷伸出手指,勾起了纪纶小拇指。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那么纪上校,你愿意再大义点,舍身救救我吗?”   愕得哑口无言的纪纶,全身好像有一股酥麻电流流窜,他变得酥痒,柔软。   Alpha牵起他的手,低头于手背一吻。   昏暗的房间里,爱意如潮水袭涌,宛如深渊的红眸定定凝视在他身上。 第128章 占有欲   “哎,你去吧。”楼外常雍小声提醒,副官在外面催人了。   重胤点头进楼,全程无声无息。   去年因为顾容与遇袭昏迷数天之事,他和常雍被送去特训,大选前两天才被调回顾容与身边当差。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打盛家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学成归来,俩人身手大进不说,心性更是沉稳不少。   他们都不想再发生护卫不利的事。   兼之顾容与身份之贵重,有大把的人虎视眈眈预备替代他俩,他们更不敢大意,每次出行都要提着十二万分的心思。   整栋大楼已经清理过,周围一圈也有人警戒,重胤还是谨慎地察看过四周情况,小心敲门进去。   房内暗沉沉的,只有朦胧月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   重胤良好的夜视能力,一眼看到床边席地而坐的人。   黑色的西装大衣垫在纪纶底下,他伸直双腿,靠墙慵懒倚坐。   他想找的人就枕在纪纶腿上,颀长的身形微微蜷缩,长臂环抱纪纶腰身,罕见地陷入沉睡   低头垂眸的纪纶轻拍着怀里的Alpha,浑身透着让人安心的气息。   听闻门开声,他抬手打了个手势。   一小时后再来。   重胤一言不发,瞬息出现在门外,带上了门。   常雍发讯息来问动静,他想了想,不好描述,方才那一幕给他带来的冲击力多大。   抬头,外头纷乱未止,满城风雨。   匪徒和首都治安军交战激烈,闹得天边炮火纷飞,衬得这里的静谧愈发诡异。   他倒不担心顾容与身体,后者从来都能隐忍撑得住。   大选那次,盛家等人以为能落井下石,趁他虚,要他命。   却不知,顾容与身体素质从小就强悍异于常人,单手可擒拿刺杀的匪徒,受伤也能几天不到就愈合。   这些,外人都不知道。   “醒了吗,你的属下找你急了。”   他也许久未露面,外面为了找他们,想必要闹翻天了。   纪纶作势扶起人,懒倦的Alpha嘴里“唔”了声,手臂勒得他更紧。   衣裳摩擦,房间空气眼看又要升温,他不得不推开顾容与,自己先起身。   “小心。”压麻的双腿无力,他身形一晃势要跌倒,被顾容与扶住。   纪纶抬眼一瞟,不可避免想到机场珈百璃扑进Alpha怀里的场景。   “不用。”打掉他扶来的手,纪纶站直整理凌乱的衣服。   有空来跟他虚情假意,不如照顾好自己吧。   一只手伸来,先替他扣好了扣子,纪纶转身换个方向,Alpha的手臂也没离开他的身体,全程紧贴。   脸上餍足的模样,性.感得让人不敢直视。   顾容与懒懒的,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坐在床边挨着他。   因为身高高纪纶一截,还得委屈地弯腰俯身,才能把脸贴在他后脖颈。   绵密的呼吸气打在后颈上,纪纶呼吸都要停止了。   他气息不稳地喘气,脸颊脖颈露出来的一大片皮肤都白里透红,惹得Alpha更眷恋爱不释手。   舍不得移开。   极致的痛苦,带来极致的欢愉,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纪纶第一次在地下溶洞,是用信息素抚慰他,如今没了信息素,肌肤相亲,却是另一种隐秘难言的感觉。   身体的痛苦还在,头疾也困扰于他,可却因此,衬得身心贴合的另一种感受,欢愉放大百倍。   “顾部长。”前两天,他刚被楼焰任命为外交部部长。   纪纶如此抱臂正色唤他,是来真的了。   顾容与顺从地泄了劲,放开这具瘦削苍白的身体,倒在身后的床上。   他以手覆眼,黑暗中难辨神色。   纪纶回头望了眼,默然片刻,转身走向房门。   他没看到,背后Alpha发丝遮挡下晦暗不明的眼神。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照顾他,你……会笑我吗?”   笑什么,笑话他的无能?   纪纶猛的回头,皱眉不解。   稍息,懊恼似发出一个音节。   会认真思考顾容与问题的他,不正代表他的在意吗。   撞入顾容与含笑的眸子,他触电似移开眼。   这人看出了,他在意的事情。   他不想承认,但……有什么办法,能结束这段莫名的纠缠?   “你自行珍重,顾部长,我不希望你有什么万一,让祖国损失你这样的人才。”   国内局势才稳定下来,顾容与有个什么妨碍都对华龙国不利。   这一走,今天的事绝无可能再发生。   “你明白吗?”   不管他说什么,顾容与的目光只是轻轻望着他。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他没感到恼羞,只有怅然。   不敢细看Alpha那张依然俊美,却因头疾和敏感期折磨,已有几分憔悴的脸。   纪纶收回视线,脸上也有几分委屈巴巴,这个Alpha什么时候学会了示弱。   他不表示一些什么,就这么离开,顾容与绝不会罢休。   他敢说,明天就能看到顾容与众目睽睽之下抱他,然后他们的事顺理成章就昭告天下。   顾容与就是这么一个任性的人。   可明明,他们分属不同阵营,有着各自的立场——   “少抽点烟……”他嗓音生涩莫名。   他已无信息素,不能安抚顾容与,后者如今的平淡只是强行压抑。   长此下去,Alpha的神经迟早要绷不住发生问题。   他不能出事。   纪纶想到大选那天,穿过封锁线与无数伏击,赶赴他身边的Alpha。   想起宴会上Alpha冷眼盯着那群名门子弟时,“为了他们,我也会选择你”的低语。   总不能放任他撑不住后,去找别人吧?   纪纶闭上眼,深呼吸。   他没有Omega的信息素也没关系,就当他自私好了——   柔软的触感,蜻蜓点水般落于顾容与唇畔,稍触即逝。   纪纶大脑陷入“他怎么不意外我吻他”的震惊中,彻底宕机。   还是Alpha突然揽臂抓他的动作惊醒了他。   顾容与眼底风暴聚集,红眸中的汹涌情.欲炙热得他浑身发烫。   他匆匆甩开人,转身离去,背影透出几分狼狈。   顾容与手掩唇角,蓦的低眸,轻哂。   他们尊敬的纪上校终于对他有了私心。   上校私心作祟的样子真可爱。   强势给他盖章的模样更可爱。   可爱的……他真想把人关起来,只有他一个人占有。   ……   “你刚考试的时候在想什么?”   “你不专心考试关注我做什么,还想再来一次补考?”   罗锣:“……”扎他心还转移话题是吧,不愧是你,嘴比城墙还顽固的纪豆豆!   “豆豆啊,”话一出口,路过的萨洛克留学生怒目而视,他硬生生改口,“班长啊,我以媒体人素养起誓,绝不外传!”   所以快点来找他倾诉吧!   纪纶:“……我不。”   其实罗锣叫他班长也属口误,自他失踪,班主任和副部长也没了,整个Z班群龙无首,最后是靳恩挑起了大梁。   罗锣说,这是靳恩版爱屋及乌。   要不然靳恩才不会做什么班长呢。   红柚一直是个富有责任感的人,在意Z班,关爱同学。   纪纶想到老搭档,心情也不太美妙。   回头稍稍透露了点,他最近翻来覆去想不明白的事。   罗锣一愣:“你还真嘴硬啊。”   在他“想好再说话”的眼神威慑下,罗锣努力发动脑筋为他分析。   “那副说辞……要么他在骗你,大猪蹄子都是这副糊弄人的嘴脸,要么他就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   一脸心梗的纪纶:“……”   他怎么会觉得,一个需要补课的人能给他分析透彻?   哪个解释他都不信。   想当年他还有腺体的时候,顾容与都没被他的信息素迷得五迷三道。   怎么可能是这种可笑的理由。   还是只是他不够迷人?   顾容与身上的疑点确实很多,譬如他被自己亲生父亲忌惮,甚至被痛下杀手。   顾容与会在多年前就注意一个小明星,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地庇护他,同样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Alpha那天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时候,声音没有半分倦懒,冷淡清醒,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去把张立叫来。”打断还要煞有其事分析的罗锣,纪纶关注点已经到了别的事情。   不能因为一个顾容与乱了他的章程。   深色皮肤长辫子的帅气Alpha刚从补考教室出来。   话说他们Z班补考的人是不是太多了点,二年级一整年都在松懈吗!   “罗锣?”张立一来,先找罗锣打探消息,纪纶这脸色不太美好啊   哦,这熟悉的班长威压。   “张立,从现在开始,我以个人的名义雇佣你和你们公司的安保小队,保护珈百璃。”   “是!”张立下意识立定接下命令。   往后珈百璃所有演出活动,都不得走出首都。   纪纶强调了这项要求,又补充,“这很危险,他身边可能还会发生前几天那样的大规模恐.怖袭击。”   “我们本来就是拿命挣钱吃饭。”张立赤诚的面容不变,纪纶便不再多嘴。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处理完学校和家里的事,楼焰那边叫他过去。   新部门正式组建。   他还是做他风纪委的老本行,只是督察范围从新阳变成了整个华龙国。   华龙国五十年没有纪检委之类的部门。   也就是新阳这样的军校不一般,设立了风纪委,可后者也仅是学生会纪律部辖下的一个小部门。   他的工作未来任重道远不说,因此招致不喜厌恶,乃至暗害都有可能。   那些上层权贵素来只手遮天,肆无忌惮惯了,怎么可能收敛自己,服从管教。   楼焰问他有什么要求。   纪纶只跟他多要了几个部门人手的名额。   此前,上面已经分派了一些属官过来,他自己也从底层官员和一批新人中挑选了几个,准备重用起来。   但还是不够。   他想要一批底子更干净的人手。   从首都各大学校挑选见习官,势在必行。   他有心挑选一些年轻人培养,尤其是辅助他的副手,更要慎重。   他最属意的人选,还是他当年的副班长红柚。   无论能力、立场还是品行,红柚都是最适配的。   某种程度上,她简直是他的翻版。   他们是最好的搭档。   可惜还是那句话,红柚已经失踪一年多,朝闻道去找她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他知道的,也就是朝闻道还在梅兰王国一带活动。   但明显环境艰巨,朝闻道比他还任重道远,否则也不能音讯全无。   纪纶抽空在脑海里搜罗Z班一圈,除去靳恩、衡弥生,何故在治安部做事。   虽然因为派系斗争遭到打压,但人家以前跟的是谁,肯定不会来跟他。   虎嘉经过去年的全国大赛,已是炙手可热的明星尖兵,得到国内知名俱乐部的邀请。   上官有德跟他向来形影不离,毫不犹豫可以pass。   跟虎嘉玩一起的黄子昂、夏暑几人,也没有来跟他混的意思。   同样因为在全国大赛表现亮眼,张立被首都最好的安保公司看中培养。   他不能耽误他前程,虽然纪纶喊他,他也会来。   除了这几个,在晋王城发展的薛采青和相雪秋,家里是中央区司令的陈辰,拥有三个厉害哥哥的徐嘉惜,个个前程远大,不可限量。   感觉只有他孤家寡人一个,前途渺茫的样子。   罗锣:“……”   我,还有我啊!   他真的很乐意来风纪委实习!   纪纶心里第一时间就排除了他。   这个部门肉眼可见的危险重重,罗锣还是安心去当他的记者吧。   何况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   现在他在,风纪委雷霆万钧没什么,有恩怨,要报复,都冲着他来。   万一哪天,他突然就倒了?   不管是因为身体,还是其他什么因素,对他身边的人都不是好事。   他还是想自私一点,把那些亲近的人赶走。   其实论能力和情分,肯定是从新阳原来的纪律部里挑选合适。   尤其是他的风纪委,成员个个他都了解。   可也正因为了解,他更不能选他们,不只是他们,学生会的人他都不能要。   只有一个例外,曾经的副会长商平,宫璟死后,去掉了“副”字的商平。   “你要从金融部调到我这”纪纶抬头看向办公桌前的Alpha。   抛弃家里安排的大好前程,跑来他这个前途不明的新部门?   纪纶不知道,他是脑回路不对呢,还是胆量大呢。   “家里人并不同意,这是我的决定。但只要部长你要我,我想目前没有谁敢阻扰你。”商平目光平静,毫无退缩之意。   纪纶沉思未语。   新阳的学生会干部,哪个不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他们还大多待他不错。   纪纶记得他被赢肆的人刁难时,学生会力保他之举。   但不管他和学生会的情分如何,他都不能接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们与他,天然立场不同。   甚至他们可以说是敌人,阶级敌人。   阶级决定一切。   “我可以像朝老师一样,背叛我的阶级。”男人平地惊雷。   背叛自己的阶级,意味着他拥有的所有荣华富贵,权利地位都要放弃,彻底走上一条不归路。   这比不听从家中安排,背叛家人还要严重。   “你知道的,”商平金丝眼镜下的双眸平静地望着他说,“没有人可以忘记他。”   纪纶又想起了那双金光灿灿的眼睛。   只要还记着那个人一天,他就永远不可能心安理得享受现在的人生。   纪纶静默许久,就在商平以为要被拒绝时,他开口了。   “行,我去跟你们部长要人。”   不知道商平这份铭记能维持多久,毕竟任何深刻的痛苦都会被时间冲淡。   可他既然有心,投向他的“信仰”,为什么不让他这条路上多一个同路人呢   他相信,一旦接触到他们的理论,那些深邃而伟大的思想,有基本同理心的人都不会不变红。   借着商平这事,纪纶决定放宽选人标准,不再见到家世好的就排除。   这个人只要能力人品都过关,他就要,也不管他们背后是不是有人。   往后工作中见真章,背后有异心的,要么就别被他发现,一旦违反风纪委规章制度,他铁定不留情面,惩罚后赶出去。   如此一来,风机委耗材率直线飙升,远超出其他部门的人员折损。   一众观望的人都沉默了。   他们送人,纪纶来者不拒,转头人又被送出来。   玩呢   被选中的“间谍卧底”们也沉默了,下一刻,纷纷表示拒绝。   风纪委纪律如此严苛,狗都不待,他们去了也遭不住几天啊!   不过跟人出去吃了顿饭,顺便收了几瓶酒,亲戚朋友送的人情往来不行吗,凭什么抓起他们,说他们贪污受贿!   只能说,他们和纪纶之间有壁。   习以为常,历代如此的事,在纪纶那就是作风不端。   纪纶也表示委屈,他从萨洛克救国军copy来的模式,风纪委组建前几天,他还特意请教的茂德先生。   怎么他们这些人就不能做到呢   行得通。   救国军当年那么穷都能做到的事,他们华龙国也一定行!   其他人:“……”   他们怎么不知道,纪部长的爱国之心如此强烈   瞧瞧,还拿祖国大义压他们,道德绑架啊道德绑架!   偏偏楼焰也赞成,号召其他部门向风纪委学习。   还组织了一个什么“作风优良流动红旗”每月表彰评奖,月末大会宣读表扬。   有苦难言的大家,一边委屈巴巴找老大诉苦告状,得了安抚以后,一边收敛自己,约束家人。   再不敢像以前一样无所顾忌,欺男霸女。   他们不知道,作风建设就是楼焰授意给纪纶的。   他们没发现的是,楼焰上任后变得温和,只是把所有野心藏在表皮之下。   他和纪纶就这样,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稳步推进官员作风改革。   当然,楼焰是第一首长,没那么多时间敷衍底下人,充当他角色的另有其人。   就纪纶上任委员长职务的几天下来,大量官员投向顾容与示好。   纪顾两方,隐隐形成势不两立的宿敌那味。   大会上,双方支持者你来我往打机锋,斗得不可开交,上头楼焰作壁上观。   可也有机敏的人看懂一丝风向,偷偷翻白眼。   他们是不是傻?   他们口中的小人纪纶,曾经是和顾容与信息素适配度最高的Omega。   再怎么样,他们的顾长官也不可能为了他们,跟纪纶为敌。   这边他们骂的话,做的坏事,转头就一字不差汇成表格,放在了纪纶办公桌上。   黑,真特么的黑。   从新阳出来的学生,知道一点两人曾经关系的,暗暗庆幸自己够聪明。   ……   纪纶出发去王城前,在武英殿大楼前遇到外交部一行人。   领头的顾容与一袭修身西装,掐出宽肩窄腰的落拓身形。   不顾双方身后属下各异的目光,纪纶照常跟他打了个招呼。   瞥见队伍末尾的年轻女孩,他忍不住抓着人问:“你是去顾容与身边当间谍的吧?”   是吧,雪秋?   心心念念的人才相雪秋,做了顾容与的见习官,这让纪纶想起来就幽怨。   这样不甘心又幼稚的话,相雪秋如此淡定的人都忍俊不禁,噗嗤一笑,转瞬即逝。   “欸,原来你还有其他表情啊?”看着风纪委的人走远,常雍吐槽完相雪秋,跟重胤腹诽起纪纶。   太奇怪了,他老早就好奇了,纪纶到底在国外遇到了什么事,怎么容貌变成了这样?   如果是不好的事,那他们少主不是难辞其咎?   天哪,那追妻不是更遥遥无望?   “而且你觉没觉得,这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以前纪纶就算谈不上自私,可也是明哲保身,一切以自己和家人为重。   可他现在都在做什么?   雷厉风行地整治这个,制裁那个,搞得大家怨声载道。   组建风纪委让他一点好处没有得到,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人也性格大变,清冷了不少。   “所以……?”他等着重胤接话。   重胤不理,他们纳闷,车里的顾容与闭目养神,忽然一道轻轻的诧异女声响起,“哦,你们不知道吗。”   相雪秋说:“他要死了。” 第129章 巡查组   “谁?谁要死了?”   常雍不是不知道相雪秋说的是谁,只是不敢相信。   好端端的纪纶为什么会死?   相雪秋瞥眼车窗里的人,没有说话。   这个曾经让她害怕的男人,此刻似乎终于有了人的情绪。   他也会愤怒吗?   那个平静地看着博物馆的女人,为他着魔而跳下高楼的男人,竟也会为一条生命即将逝去而动容。   他的愤怒,更像是由害怕而催生。   他害怕纪纶的死亡,不愿接受这个真相。   全场最不会看眼色的常雍,此刻也收起了他的碎碎念。   重胤把所有人叫开,留下车边的相雪秋。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纪纶将死,也会想着任性一把,让自己的有限生命,如崇明所言,发挥余热,点亮世界。   相雪秋如那天一样,把给纪纶的解释重复了一遍。   其实那天她也是揣测,只是因为太惊讶了,头一次看到和自己与姑姑一样的特征,才那么脱口而出。   当然,她的惊讶还是比常人淡定,听着完全是断定的口吻,看不出一点,   反而是纪纶随后的反应,佐证了她的猜想。   车子驶回顾府,所有人还是不敢抬头看顾容与的脸色。   大家战战兢兢,比往日还要谨小慎微几分。   红发的Alpha从外面进来,走向大家避之不及的书房。   背后常雍默默嘀咕,这才是最不会看眼色的人。   “能找到的所有机甲维修师都在这了。”   时隔半个世纪,这方面的人才都已断代不好找,大部分无用武之地。   “我查过了,他们都不如贺维斯。”那个娘们唧唧的漂亮小白脸。   当然,也是欠嗖嗖的天才,能修能造,简直是稀有人才。   放下资料,凯文抬眸看向窗边窝在单人沙发里的人,“昨天,纪纶把留在萨洛克的贺维斯召来。”   纪纶归国时不想大张旗鼓,并未把贺维斯带上。   现在这么做,估计是想让他的机甲派上用场。   凯文没深入说下去,他单膝跪下请罪的姿态,“那个女人我还是弄丢了。”   顾容与支额睨去目光,“看来她不仅擅长辩论,逃跑也有一手。”   “是。”收到示意的凯文站起来。   会把人弄丢,究其根本确实不能怪他。   他在那一周,前后收到两种不一样的命令。   一个令他把找到的机甲维修师关押起来,一个让他把关押位置透露给救国军。   纪纶带领的机动小队突袭到那地,他只能把女人先转移走。   原本他以为,不管是维修师还是女人,都无再见天日的机会。   转移途中,闻到味的捕食者找过来,两派人马打起来,竟然让一个毫无战力的女人跑了。   “这两样……你寻个时日送过去。”   “是。”凯文双手接捧,一个新型装甲手环和一张金卡落于手心。   正是金新月时,纪纶丢在拍卖场的东西。   他微微抬眼,瞥见窗边的Alpha独留一物细细摩挲。   样式古朴的六芒星项链在阳光下闪烁微光,顾容与捧在掌心,凑近唇边,好似虔诚信徒,低头落下一吻。   凯文心里早掀起波澜,却只是看在眼里,无言执行命令。   ……   七月,首都人都在议论新上任的委员长。   前阵子他打了些小苍蝇,风头正盛,大家都以为他新官上任三把火,会从首都烧起。   谁料他车头一转,跑去王城,说是探访民生,考察民情去了。   一众提心吊胆,防备着纪纶大开杀戒的首都权贵面面相觑,惊诧过后弹冠相庆。   纪纶奔赴王城,却是为了让他们再高兴不起来。   前年初到晋王城,那里的人就给他留下一个印象。   王城子民过得太惨。   原本就为了照顾大局,牺牲科技时代生活便利的个人利益,沦为自然资源输出地和战略缓冲带。   多年来,在王城内部还要再受一层剥削。   辛苦种出来的农产品,官方收一个价,运出去一个价。   当初的晋王城,农民白菜卖几毛钱一斤,还不够回本。   就这,二十三省的普通公民也没得到好处,任何农产品卖到他们手中都是天价。   世界三大强国,撇去塔尼亚帝国不说,他们有全球的殖民地供养,小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华龙国和iu联邦纯属大哥不笑二哥。   可问题是,iu联邦领主当道,区长为大,环境污染严重,整个一废土世界。   他们华龙国明明污染没有国外严重,为什么很多地区过得比iu联邦还不如?   纪纶审视地图,决定第一刀就从王城下手。   而十个王城中,现在的晋王城,在总督江域治理下已有所好转。   把混在长老阁的双子座杰明奈,还有挑事的双鱼座帕西斯解决后,长老阁暂时未派人接管晋王城,江域得以有喘息空间改善民生。   尤其是纪纶回国后,在他授意下,江域近期彻底放开手脚,大刀阔斧改革,动长老阁的蛋糕。   至于有着草根逆袭为城主的四个王城,接受他的阻力最小,本该优先过去一探究竟。   考虑到西北三城形势初定,不好再起波折,他先把赢翼送回秦王城,华雄蓝兰那边沟通好,相信他们一定能让他后顾无忧。   其余王城中再剔除掉宋王城,林风吟数月未露面,上次总统就职仪式他都告病未来,底细不明。   纪纶目光投向北边,在东北三城中选择了元王城。   由他带队,楼焰下令,组建巡查组从首都出发,一路坐车抵达边境。   元王城地域辽阔,拥有大片草原,久在钢筋水泥都市里长大的巡查组初到就水土不服。   加上当地条件简陋,一切吃喝住行都要靠自己解决,即使有心理准备,大伙还是被吓倒了。   几天的车队路程,磕磕绊绊花了两个星期,才堪堪抵达元王城首府周边。   “你还要走下去?”靳恩第一个找上他问。   “你不想?”纪纶反问。   靳恩眼神落在他身上。   想半途而废,打道回府,是不可能的。   他是强悍的Alpha,又不是纪纶,不至于身体受不了颠簸,吃不得苦。   那可能是心理受不了?   靳恩这一路走来,确实不时看着沿路的当地人若有所思,偶尔眼中浮现迷茫。   何夕之谷对他爱护极深,连姓氏都不惜改了让他寄养他家,认他人为父。   大概是前六个孩子都不得好死的影响,他对孩子的唯一期望就是好好活着。   无须建功立业,不需扬名立万,只要活着。   可也因此,靳恩从小没出过首都,没见过一点外面的风土人情。   就是出了雨花台和家门,暗处身边到处都有眼线保护。   靳恩也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在一个衣食无忧的环境下长大,他从来没有任何个人的欲.望。   唯有一抹红色,是他波澜不惊的人生里最意料之外的色彩。   红袖拿着小熊向他表白时,看着那双鼓起勇气的真挚眼睛,他第一次生起拥有某种东西的渴望。   这抹点亮他灰暗无光世界的红色,是可以他独占的吧。   既然父亲希望他一生顺遂平安,那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娶一个普通的妻子,平淡地过完一生,也不是不可以吧?   纪纶要是知道,那天他连自己跟红柚未来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一定会震惊地笑话他。   副班长才表白,你连未来一生都想好了,看不出你是这么不正经的人。   其心可诛啊其心可诛。   当然,现在的纪纶已不会如此轻浮与人说笑。   他看得出,他也不是心理受不了,毕竟他是个心性如此冷漠的人,除了在乎的人,什么都不管不顾。   纪纶只是说,他还要走,一直走下去,他为什么要停下不往前走了?   是那些人害怕,又不是他害怕。   你也是怕的吧?   纪纶清凌凌的目光看着他笑问。   可这些算什么,你要看到当初的晋王城,那才叫一个惨绝人寰,遍地哀嚎。   权力之大,因一人喜恶,便可以决定所有人的生死。   就算他靳恩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他还是会感到一种惧意。   因为他也是吸取着民脂民膏,得以生存的既得利益者。   “你怕我继续走下去看到更多吗?还是怕我揭露那些丑陋的真相,让你们颜面扫地,无脸见人?”   “不。”靳恩冷冷回道,他只是有一个痴心妄想,什么家族利益,都不是他在乎的东西。   “那巧了,我也有个痴心妄想。”   “你看,”纪纶指向远处的一条运输线,“如果我现在切断它……”   断掉供给来源,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真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啊。   靳恩重新审视眼前的人,瞳孔从紧缩到生出一层冷意。   “去把这两个人叫过来。”纪纶坐回车里咳了几声,因为路程奔波,身体劳累。   俩人很快过来,一个是出身底层,在科室打转,好几年不受重用的苏立叶,是。   一个明显是其他部门硬塞来的关系户廖白。   普通人都有喜好倾向,纪纶也不例外。   同样的重用,分配完任务,纪纶就要更关心苏立叶。   “你这么拘谨做什么?”   “首长我……”   “纪纶!快出来待在我身边不要离开!”去而复返的靳恩神色冷峻,带来一个坏消息,他们遭到了伏击。   “保护好文官!”   听到他这句嘱咐,迎战中的靳恩抽空回头睨了他眼。   还保护他们,在场哪个人战斗力有比他弱,文官都有装甲保护。   料到此行艰难,楼焰给他安排了高级尖兵随行。   只是架不住敌方人多势众,有备而来,他们一时交战吃力。   正焦灼时,有人高喊:“那是什么!”   熟悉的惊呼,纪纶差点以为是哪个机甲从天而降了。   放眼望去,整齐的踏地声率先从地面传至,紧接着是万马奔腾,奔涌而来。   领头Alpha眉目英挺,深邃俊朗,远远疾驰而来威武霸气,势不可挡。   “是他?”靳恩跟他一起诧异。 第130章 意外   临时驻地,青年踱步徘徊边缘,良久神色一正,抬步就要出去。   “苏立叶,”身后有人叫,“部长让你过去。”   “什么事?”苏立叶愣了愣。   “不知道,我只是传话。”   廖白回身在前带路,余光一瞥就能看到,不远处,容貌清俊的Alpha抱臂倚立栅栏边。   如果他没叫住人,这个名叫靳恩的少年一定会出手吧。   廖白揣测着,黑框眼镜隐去眼底光芒。   营帐外,俩人走近不远,一道活泼的少年音率先从里飘出。   苏立叶辨认出是今天来的那个Omega徐佳惜。   当时元王城少主率队来援助,徐佳惜也在队伍中,虽然他还没出手,敌人就被前者解决了。   看着柔柔弱弱,需要Alpha保护,但他既认识纪部长,还是纪部长同学,苏立叶就不敢小瞧他。   等里面叽叽喳喳的欢快叙旧声停,苏立叶才让人通报进去。   人才进,质问声兜头盖来,宛如当头一棒,他霎白了脸。   “你收了多少钱。”   “部长你听我解释!”短暂的呆滞,苏立叶当即跪下。   营帐内,左边是人高马大的元朗,一身肌肉剽悍,气势慑人,右边是笑吟吟看着干净无害的徐佳惜。   当中的纪纶垂眸看着底下的苏立叶,眼神逐渐失望。   旁边元朗冷笑一声:“从收下几万块,就可以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给他们,到把你们部长的行踪卖出高价,大笔收贿……”   期间转变不过数月。   “最后没想到行踪泄露,招致暗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我没有!”   死鸭子嘴硬,纪纶气得不想说话。   元朗都懒得看这种货色,继续接道:“你自知纪纶眼里容不下沙子,一旦得知你做的好事,你必定没有好结果。”   “何况今天的事传回首都,就算他心软愿意放过你,其他人也不会饶恕你……”   楼焰,顾容与,萨洛克……纪纶一旦出事有个意外,那些人哪个会让他好过。   纪纶现在不是单打独斗,更不再是孤家寡人。   元朗代入自己,要是知道徐佳惜因为身边的人出卖而有个三长两短……想想便是怒不可遏,把凶手大卸八块都是轻的,何况顾容与。   “所以——”元朗不屑再说。   苏立叶也是自知闯祸,后悔莫及,刚刚才会徘徊不定想逃走。   营帐外,靳恩伫立门口,半点没兴趣往里瞧。   里面哭诉的哀嚎传出:“部长对不起!我是鬼迷心窍啊!”   直到出了元王城,纪纶神色还是难看。   元朗还在等他主动开口,结果他就那么把元王城转了一圈,改道就去了清王城。   元朗:“……”奸诈的人。   徐佳惜倒是依依不舍,拉着纪纶要跟他一起走。   “我宣布我的暑期实习结束,我也要去清王城玩!”   元朗脸黑得跟锅底似,愣是一句话没敢憋出来反对。   徐佳惜有恃无恐,愈发缠着纪纶撒娇,把他撇到一边:“班长,答应我嘛。”   纪纶笑笑,不顾元朗醋得飞起的眼神,将徐佳惜拉到一边嘀咕一番。   很快元朗就看到,一向固执的徐佳惜竟然改变自己主意要留下陪他。   “……你?”他实在好奇纪纶怎么做到的,但是,他是绝对不可能表露出来的。   脸憋红了也不可能。   眼前冰肌玉骨,雪肤花貌的少年,曾经是他最容易忽视,也是被他相当看不清的那种底层人。   不管是容貌还是性格,纪纶都不投他的脾性。   短短一两年,这个人却越发叫他意想不到。   从晋王城走到雨花台,纪纶一步步将他心比天高的心计落于实处,最终让他也要高看他一眼。   元朗想到在首都任职的顾容与,还有对方曾经让他生疑的古怪之处,再看纪纶,总有种感觉。   往后,纪纶一定会有更多叫他意外的事。   “二位城主,多谢相送,这就告辞了。”纪纶离开之前特意来跟元朗父母辞别。   “你这位同学还挺会说话。”车队走远,元朗的Omega父亲就跟他打趣起来了。   元朗嘴角微抽,还未说话,元不弃先赞扬起来:“是个好孩子。”   他的妻子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碍于异族身份不能得到中央更多认可,但在元王城人心中,他等同半个城主。   纪纶不称夫人称城主,来了几天就摸清了这里的风土人情,也是本事。   元朗听着这些肯定,只觉他爹娇夫脑,纪纶看碟下菜。   知道要哄住他爹,就要让他爸高兴,纪纶临走还不忘刷一波存在感!   在路上感到有人腹诽他的纪纶打了个喷嚏。   放眼队伍,已少一人,苏立叶已被押送回首都,等待法律判决。   这样的结果,让纪纶在预料之中,又感到意外。   预料到的,是队伍腐蚀是必然。   可他私心总以为,一个如他一样出身底层的人,是可以信任的同志。   所以同为风纪委新人,在同批选调属官里,他不自觉要更重用苏立叶,甚至超过对廖白这个新阳校友的重视。   结果事实告诉他,有时候没出象牙塔的人,反而能保持初心。   苏立叶这样的职场老油条,以前只是职位低微没有机会,一旦有机会 ,腐蚀得比任何人都快。   纪纶想到自己,如果当年他没出意外,按部就班从政上班,是否也会变成苏立叶这样   清王城八月飞雪,白茫茫一片,首府的城墙在边境若隐若现。   受到外面世界辐射的影响,整个清王城天气都比较极端。   巡查组到时,纷飞大雪有减弱趋势,城主府邸却还是压抑凝重。   主事的老城主臧夫人迎都没迎他,纪纶还是自己找人带路上门拜访的。   询问才知道,城主疼爱的孙女清宁貌似患有离魂症,长期神志不清,昏迷不醒。   纪纶没想到,昔日的那个东院女孩病症都这么严重了。   根据他得到的线报,顾容与近年来也多有昏迷不醒的情况。   纪纶:“……”   难道,这就是他们王城继承人的特色?   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女孩窝在被子里仅露出一张苍白面容的画面,看得人难受。   床边,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明皓趴在床头,握着她手嘀嘀咕咕个不停,揪心的同时又让人感到好笑。   这样子,哪里看得出昔日东院小恶魔无法无天的模样。   “小子,去跟宁宁打个招呼。”明皓爷爷明轩开口。   如果他说话时,不顺便用拐杖拍他一下就更好了。   巡查组的人对他这般粗鲁的举动很有意见。   他们部长可是琉璃一样的人,很脆皮的!   “……”倒也不必因为这种理由。   纪纶轻手轻脚来到床边,也是他走运,这么凑巧就在他出声不久后,清宁醒来了。   眼睫颤动,她睁开眼,所有人都在期待她开口时,她说:“我……是谁?”   ……   门外,气氛沉重。   两位城主都缄默无言,纪纶也不好谈正事,在城主府的人安排下,先行入住。   安顿好自己和巡查组,他脑海里还是忍不住回忆白天清宁的模样。   一个孩子的眼里,怎么会都是死寂的迷惘?   他吃惊不已之时,脑海里闪过一个无比相仿的眼神,似乎……有人曾在他面前流露过一样的沉寂。   那双眼瞳是血红的。   所以,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无暇深思,有人来报,两位城主请他过去,他只能压下疑惑,随人来到正堂。   明清两城惯来交好,两个老人虽然一犟一刻薄,看着水火不容,其实一直都是同进退。   纪纶考虑到这俩人共有的某种特性,特意准备了卖惨话术来说服他们合作。   “我是绝对不可能和华蓝二人为伍的!”   暴躁的老爷子率先表态,听都不听细节问题。   他都这么说了,臧夫人那边就更不用指望了。   她已故十多年的老伴虽然是因为自己气量小,血压高,气死了自己,但能怪别人,谁会怪自己啊。   他们东北三城一向是看不起西北三城的。   偏偏纪纶的计划离不开华雄他们,他也不可能会抛开他们。   明皓个小孩,从头到尾如临大敌,对他十分警惕的模样。   在他眼里,纪纶此行是不安好心的。   纪纶没多解释,像昨天一样干脆利落打道回去。   隔天,他表明来意,私下来见臧夫人。   原以为此行会受阻,他做好了费口舌的准备,未想他刚一提出请求,臧老夫人疲惫地挥挥手就允了他。   清宁卧室,她气色好转很多,坐在床上,正抱着那盏不知有何趣味的煤油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顾容与倒是更喜欢眺望远方。   纪纶不知道为什么跳出这个想法。   “清宁,我带你出去走走好吗?”   幸好明皓不在,要不然老夫人同意了,那小子也不肯。   他有种将清宁当自己妹妹的保护欲。   说走真就走,纪纶连点东西都没给人买,一条街走下来,一分钱没花。   周围的巡查组看他的眼神,都有种我家部长怎么这么抠门的感觉?   尾随的城主府卫兵回去汇报消息。   纪纶带着人已经逛到了江边。   “要种树吗?”在江边只看风景吹冷风也不是事,纪纶找了个事做。   清宁歪了歪头,看他忙活。   她很少应人,对外界一向也没什么反应,纪纶习惯了,自顾自干自己的。   挖坑完毕,他拿树苗放下去,一捧土很自然地就丢进了他坑里。   他没管女孩行为,看树根部的土盖得差不多,用铁锹铲除更多泥土填进坑里。   小树苗稳稳当立在寒风里。   此情此景,纪纶颇有展望自己成果的感慨,“清宁,以后感到难受的时候,就来种一棵树吧。”   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总比一个人藏在自己的世界里好。   他拍拍女孩头顶,准备的一箩筐漂亮话,在那双死寂的眼睛注视下,再也说不出口。   就在他以为自己做了无用功时,手背感受到被人握紧的感觉,一张柔软的脸贴上他手臂。   “纪纶……喜欢……”   “容与……喜欢……”   纪纶:“……”   被人依偎挨着的感觉真奇妙,他选择性忽略清宁额外表达的意思。   纪纶,她喜欢。   他,顾容与喜欢。   ……   集市,江边,种树……?   桌边的老妇人浏览着底下人送回来的消息,拿起城主府专用通讯设备,淡淡对电话那头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原以为顾容与来信,让她同意纪纶关于清宁的任何请求,是她从顾容与那得到一个人情。   谁想,不抱希望的做法竟然有效。   她的小孙女终于笑了。   “顾家小子,你……”话到嘴边咽下去。   去年顾容与发起第二次城主会议,和备受奚落的第一次会议相比,那一次,各家城主全部列席,且毫不犹豫同意了他的建议。   顾容与一跃而成十城督宪,虽没有直接插手各城事务的权利,名义上却负责统筹王城一切对外及发展事务。   这个“外”,也包括首都和二十三省。   让一个年轻的小子作王城代言人,就算是为了抵抗外界瓦解王城的压力,得到更好发展,这个“代言人”,也不一定要是顾容与。   只能说,是顾容与提前把好处给到了位,他们无法拒绝。   正如第一次会议结束后,他对父亲顾存今所说,他们不愿意,就让他们愿意。   不过,好处能否送到他们眼前,来打动他们,也得有本事。   不知道其他人如何,顾容与成功和她拉近关系的原因是,他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说,他和清宁症状一样。   都说顾家人是天生的商人,那回,她第一次切身从这个顾家小辈体会到。   为了他谋算的利益,他连自己的弱点都能出卖   受到编排的顾容与在首都府邸挂断通话,抬眼就能看到从清王城传来的视频画面。   少年牵着女孩步入繁华喧闹的市集,冷冰冰的女孩仿佛都落入凡尘,沾染上烟火气息。   纪纶牵着清宁穿梭街头,慢慢走远,就像慢慢走向那个他混迹首都街头的盛夏。   他缀在少年身后,看着他不断拼搏厮杀,努力挣得几两钱生存,忘却所有人事与时间。   少年迎着阳光,在一片牛鬼蛇神混杂的糟乱背景里,神采飞扬走进了他心里。 第131章 一无所有   西南二城,巡查组面对两个方向的王城,最终听从纪纶决定,把唐王城放最后,先挑形势更复杂的宋王城入手。   来到城主府,他们没有见到传闻中风姿无双的林风吟。   宋如风以主人翁姿态解释,父亲还在病中,不便见人。   这话敷衍小孩子都不信。   纪纶知道,早在去年林风吟大病期间,宋如风就掌控了整个王城。   林风吟和宋礼母亲谢夫人,俩人都被他软禁中。   对这些内幕,纪纶闭口不谈。   当时边境的事,他也没什么好怪宋如风的。   不如说,宋如风倒该怪他横插一脚,带走宋礼,差点坏了他的好事。   宋如风对这些同样只字不提。   他一边周到地接待巡查组,看不出丁点东边三城那样的排斥抗拒,一边还如当年那位温柔的东院学长一般,让纪纶感到如沐春风。   他真不像个王城人。   时至今日,纪纶依然有此感。   “纪部长,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   仿佛是对他识趣的回礼,宋如风丝毫不遮遮掩掩,非常爽快表示,“不管你想要我和这座王城配合你什么,我都可以允诺你。”   他微微一笑:“我只要这个座位。”   他清楚他的来意。   纪纶冷眼瞧着城主宝座上的俊秀青年,一个Omega。   韬光养晦,伪装多年Alpha的影帝。   他不在乎什么子民王城利益,只要保证他的权力。   顶着一模一样的面容气质,却让人看不出分毫曾经的宋如风影子。   那个清雅淡泊的青年啊。   纪纶垂眸掩去所有心绪,商谈好事务,告辞一声便要走。   宋如风请他留步:“听说你与那位长者聊过几句,那人就一蹶不振了,纪部长,方便透露几句吗?”   “只是说起一个名字,”纪纶道,“是他自己想太多。”   “何夕洛风?”   “……对。”   宋如风换了只手撑头,淡淡含笑询问:“你说,他给我取这样的名,是有寄寓吗?”   林风吟对儿子有什么期望,纪纶不知道,只是想到远在塔尼亚的宋礼,不得不多言一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当他做选择的时候,可以在保证自己利益之时考虑好所有人的利益,而你……”   纪纶不禁想,如果宋礼没有被带去塔尼亚,有母族支持的他,还会让王城落入宋如风手中吗?   上周,四皇子莱卡泽奈和宋礼的大婚请柬送到中央,下月举行婚礼。   婚礼一旦成,意味着这两兄弟对调的人生彻底成定局。   林风吟这个父亲会有何感受呢?   当年他抛弃国外的女人和自由生活,选择接下宋王城这个烂摊子时候,想过今天吗?   纪纶觉得他是想过的。   无论是华雄还是蓝兰,从未说过林风吟的一句不是。   纪纶问过他们,双城落难,林风吟置之不理,如今该如何对待他。   华雄只说,林风吟很难。   林风吟那时,必是做好了辜负一切的准备。   唯独宋如风的出生是个意外。   如风,如同洛风。   后者曾是整个华龙国心头的白月光。   林风吟拟定这个名字时,一定有对这个未谋面儿子的深深期望。   可惜宋如风只记得那场差点将他害死的机祸,一场大火,埋葬了他对宋王城的所有期待。   去年今日做那个选择的时候,他一定没想过考虑除自己外的任何人。   反而宋礼,那一刻竟然如此像他的父亲。   争,王城动荡。   他不能对不起生他养他的宋王城。   唯有退一步。   宋礼和林风吟都在退。   虽然所有人都不信,宋礼会乖乖做个联姻对象,纪纶一直也不信。   宋礼那么刚烈的性子,就算在莱卡泽奈手中,明明也能逃出来。   唯有宋如风不意外。   他就是摸准了宋礼性格,才敢提前与莱卡泽奈合谋,陷害大皇子乌里克斯后,换得自己与莱卡泽奈的暂时联姻。   放松宋礼母亲等人的戒备后,再归国设计让宋礼遇险。   宋礼被莱卡泽奈带走,宋王城只剩下一个谢夫人,任她家族势力强大,如何能跟他争。   宋礼远在塔尼亚,是可以背水一战,与他争上一争,可……他敢吗?   为了宋王城的安宁,宋礼也得让自己答应,替他宋如风成为那个联姻对象。   期间,外人只当他宋如风是临危受命,替父亲与兄弟挑起重担。   既美美隐身,又得尽名声与所有好处。   “这样很阴险是吗?”   宋如风看出他的想法,“那我让他失望了。”   他辜负了林风吟对他的期望。   生来就一无所有的他,怎么可能成为何夕洛风那样高尚的美好之人。   宋如风又是坦然一笑:“让你见笑了,纪部长,正是什么都没有,才会不择手段,拼命抓住一切,纪部长稍微也体谅一下我们这样的人吧,容与……不也是如此吗?”   他看着他,尾音意味深长,纪纶狐疑不得解。   顾容与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宋如风却不再多言,纪纶带着满脸肃厉离开。   身后,宋如风独自置身空荡会客厅,身形单薄如一阵随时会吹走的清风。   盯着纪纶远去的背影,他轻轻一笑。   如果连他自己都不属于他,他还拥有一切吗?   这样匪夷所思的问题,等闲人都不会去思考。   罢了,他管不着那么多。   纪纶也不需要知道。   ……   纪纶出来就直奔唐王城,接待他的是唐济小叔唐玉溪。   这人年纪不大,却少年老成,做事一板一眼,让纪纶体验了在宋王城都没有的大礼。   不是说宋王城才是最重繁文缛节的吗?   是宋如风囚父驱母的反人伦行为,让宋王城那些最古板的老学究都无话可说了吗!?   被王城礼节折磨得不清的巡查组,刚下车,又马不停蹄离开。   纪纶对王城情况都了解的差不多,就没强留他们多待。   唐济跟他爷爷唐肃都大咧咧不着调头样子,但正事都能拿主意,态度表露的也明确。   忽略他俩身上的酒气冲天,还有唐玉溪的黑脸,纪纶删繁就简,得出唐王城跟元朗他们的意思也差不多的结论。   都是要握住城主这份权力,但利益多分点给底下人,他们是同意的。   事实上,他们一直也有在如此做。   这几个王城都重视民生较早,否则也不会在西北三城和宋王城冒出刺头的时候,他们安静如鸡。   纪纶要动王城利益链,目前看来,要担心的不是各大城主,反而是势力庞大的长老阁。   后者不像城主坐着那个位置,享受着权力的同时也受着一定束缚。   他们躲在暗处,是整个社会顶层特权阶层的集合体,更是毒瘤。   ……   “可算到了!”远远萨拉哀嚎跑来,一把抱住他,“可怜的小纪纶,辛苦啦!快来见过你祖奶奶!”   离开唐王城,碍于黎王城有顾容与在,他们不好过去,巡查组先行回首都,纪纶回老家。   六岁前他都在这个小山村度过,一朝生病将这里忘了个干净。   连着祖母也忘了。   “不要自责啦,”萨拉看出他想法,宽慰道,“我先去见过你祖奶奶,虽然你这么多年没想起她,也没回来看过她一眼,但她可没有怪你哦!”   纪纶:“……”更内疚了。   无视已经撒丫子漫山遍野跑的天童,轻车熟路在院子里编草茎的天研年,捣鼓工具的图霸,还有隔着窗子和里面人说话的羲和。   纪纶默默跟着萨拉进到屋里。   “祖母……”很久,隔着一道帘子的房内伸出一直苍白的手。   萨拉退出房间,羲和与院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那一刻,纪纶脑海里浮现的,不是一个清晰的女人形象。   隔着帘幕重重,他可以想到里面的女人有多么年老体衰。   她受丈夫纪星身上的辐射影响,很早就不便在人前走动。   即使是小时候的他和纪灵,也没有见过她几次。   但他们之间,还是有一种亲昵感。   不能当面相见,那就隔着屋里屋外的距离对话,小时候他时常上山来找祖母,有什么话都爱和她说。   如今,祖母也似当年一般,耐心地倾听,温柔地教导。   岁月不曾割断他们的联系。   “他虽然不说,我知道他肯定在以你而自豪。”   祖母说起远在首都的纪筠。   当年为了一家人的安全,纪筠千里迢迢带家人离开家乡,只留下了她一人。   这不是不孝,而是只能如此。   纪纶记忆里还有那一幕。   他高烧昏迷不醒,方琴紧紧抱着他,一手揽着趴在床边小声抽泣的纪灵。   门外,是大批或要驱赶他们,或有其他恶意的当地人。   纪筠挡在门口,明明心里也害怕,仍然宛如雄师护犊,独自迎上去道:“你们谁敢再靠近我的儿子——”   生来平凡的纪筠,为了保护孩子也会暴起发狠。   “你还戴着它……”祖母又说到他的六芒星项链,说他当时回来烧得迷迷糊糊,手里一直攥着这条项链,他们一要拿走,他就哭个不停。   “他留下这个东西,一定还会来找你。”   他们当时不敢强行拿走,不只是因为纪纶不肯,更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   谁也不敢保证,雨中的那行人何时还会现身,那个选中纪纶的神秘人,会不会因此而被惹怒。   周边人不知情,祖母因着丈夫的身份,却知道一点内情。   她忧心忡忡说道:“你是他的一个样品啊。”   是优人在人世间的观察对象。   白色披风下的优人和黑色装甲下的独行者,逐渐在纪纶眼前重叠。   他轻挪了位置,膝行几步握住帘幕内苍白的手,“没关系的,祖母。”再没人能伤害他。   祖母一直担心是优人来找他们这种革命军后裔复仇。   加之附近流言传得不成样,太多人识纪家如洪水猛兽,她只能催促纪筠带着一家人远走他乡。   “……好孩子。”正要收回的手,在看到纪纶微微低头的孺慕姿态停顿。   纪纶请求她再说一点纪星和白伦他们的事。   对于先辈的人生,他原本并无兴趣,那会让他觉得自己也成了以前最厌恶的血统论者,需要依靠祖荫庇佑。   现在,却想听祖母再多说一点。   “那没什么好说的。”祖母摸到了他柔软的发顶。   前人的事已逝,后人能享受毫无负担的自由,为什么不呢。   “我们的豆豆,不需要继承先辈的荣光,就可以幸福地过完这一生啊。”   衡弥生、赢肆、季姝、靳恩……纪纶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带着父辈的枷锁行走。   祖母却告诉他,那是错的。   “你感受到了吗……”苍白的手点到他额心,仿佛如此说。   他生长在先人踏过的土地,身体里流淌着先人的血脉,如何能与他们割裂。   她不是要他忘记自己的根。   “你只需要遵循天性……”她慢悠悠说,做你喜欢的事情,不必因为别人的要求,改变自己的想法,更不必,因为自己的出身,限定了自己的一生。   每个人生来都有无限的可能性,每个人都拥有不可预知的未来,不管出身如何,他们都站在同样的起点。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纪纶有些害羞地说了现在正做的事。   “这有点傻,不过……”没有理想照进的现实,世界该多么可怕。   纪纶正在做一个傻子。   “祖母,我还是需要祖父的龙组。”   “去吧,他们都是好孩子,一定很乐意帮助你。”   “嘿!”萨拉兴冲冲闻声跑来,撞进一双冷的似无机质水晶的紫瞳。   他是不是没告诉他祖母,他正重复着祖辈的命运?   萨拉问羲和,换来一个摇头。   纪纶不知道萨拉他们可惜着他的短命,连夜赶回首都,他要筹备每天的提案。   巡查组的人不断将首都的情报汇报过来,他仔细浏览过后,打电话交给廖白整理。   外头正风声鹤唳,年轻人不放心上司的处境,“咱们一定要做的……这么绝吗?”   他不是要反对,只是单纯担心纪纶。   纪纶领情:“我不在乎。”   外人怎么说他都没关系,更重要的是,只要那些人在这个位置上,所有的资源都会倾斜给他们。   包括宋如风在内的王城人都误会了他。   他一直认为的都是,谁在这个位置上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位置就不该存在。   “部长……”   “稍等。”纪纶捂住话筒,语气镇定,望向窗外的瞳孔微微骤缩。   “所以,你在干什么?”   微颤的声音落地,他抬步冲向窗台,没看到熟悉的几个身影在院里,回身几乎是气呼呼瞪身后的Alpha。   爬墙不能用装甲保护自己,摔个残废都是小事。   他家可是有羲和天童等人在!   “?”顾容与把人扑了个空,很自然就懒懒往他床上倒,面对纪纶的火气,掀眸表示一个疑惑。   楼下,天研年几人也好奇着羲和为什么放了顾容与上去。   至今为止,不怀好意的人来了纪家,都躲不过感知力出众的羲和,一率被他解决在家门外。   羲和缄默无言。   他明明给顾容与让了路,这人还要爬墙,就……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情趣。   楼上被人质疑节操的顾容与左手怀抱纪纶脑袋,右手把玩他头发。   纪纶笔直地仰躺着,也正默默怀疑自己对顾容与的认识,猛然被猩红的眼眸锁定,仿佛身陷血海浮沉。   “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你又怎么回事?”纪纶反问。   顾容与稍一变色,旋即失笑,“好纪纶……”   手撑在他两侧的Alpha俯低了身子,将温热的躯体覆上他,“那就让我们都保持沉默,谁都不要坦诚。”   “嘘。”   他手指抵唇,脸颊贴近了耳畔低语。   夜色正美,正适合接吻。 第132章 出访   “这就是你用两个月整理出来的报告?”   楼焰轻叩桌面,浑身散发令人胆寒的气息。   原有几分胸有成竹的纪纶见状少了把握。   楼焰不满意他的成果?   就任最高元首后的楼焰是越发沉得住气,让人摸不着底细。   巡查组调查出来的桩桩件件,他是如数整理在册的。   除了对各大王城摸了个底,他也坚持将自己的看法如实写了进去。   例如地里产出的那些东西,农民一部分交了城主府的税,剩下的通过长老阁卖往全国各地。   自己落不得半分好,二十三省的市民也没享受到便利。   一片绿叶比金子还贵,基尼系数高的离谱,说的就是他们华龙国现在的畸形状态。   话是难听了些,廖白他们都觉得过于直白,想帮他美化下,但他都命不久矣破罐子破摔了,谁还在乎这个。   要割断首都这些权贵家族和长老阁的联系,务必先创建国有企业,专门经营一条绿色运输线。   不管楼焰满不满意,他是实话实说,坚持己见的。   “怎么说?”楼焰忽然往前坐,来了兴趣。   纪纶简单概述,城主府有权有公信力,更有大量民众爱戴,他们则有军队。   相信一起合作从长老阁嘴里抢吃的,他们一定很感兴趣。   “谁来统筹?”   “宋如风。”   楼焰沉吟,纪纶接道:“第二步,雇佣国内的安保公司参与进来。”   “不用我们的军队,用他们?”   “重点不是他们好不好用,”纪纶淡道,“而是不要让他们为其他人所用。”   首都这些中央六家,亦或其他豪门,大多有权无拳。   他们要运输那么多物资,除了要倚仗中央的权势,就是借助其他打手完成。   “以上就是我的所有意见。”知道楼焰有自己的考量,纪纶不再多言。   分化敌人,拉拢敌人,再一击毙命,这个浸淫政坛多年的老政治家做起来也算得心应手了。   换作别人,纪纶可能还要考虑对方会不会被同化,守不住本心。   楼焰这种执念根生的顽固派,他只要担心他会不会做得比他更绝,更狠心。   廖白还说他断别人活路太绝,这可有位比他还疯的。   “你还在特侦处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交给何夕之谷的那份‘晋王城社会调查报告’。”沉思良久的楼焰蓦然开口,冷肃的脸上鲜见带笑。   “现在看来,你的本事没有丢掉。”   那份敢作敢为的少年意气也没有改变。   “可以。”楼焰对这个菜篮子工程很感兴趣。   上任仪式那天他就说过,要让每一个公民吃得起饭。   纪纶这是在助他完成诺言啊。   当初掌政的何夕之谷识人不明,随手就将纪纶辛苦写就的报告丢置一旁。   如今的楼焰,绝不会做这种浪费人才的蠢才。   纪纶的最大优点就是他脚踏实地的作风,这点是再多天赋异禀,家世优异的Alpha们都比不上的。   想要作出改变,成就实绩的楼焰一早就看中了纪纶,甚至自觉自己遇到纪纶,简直犹如古书上说的如鱼得水,好不得意。   “那么接下来……”看到他展颜,纪纶清冷的脸上也流露笑意。   “你准备一下,过两天去塔尼亚帝国出访。”   纪纶掩不住的讶异,他是做好了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准备的。   恨不得把所有人压榨干净,尤其是一直把他一个人当几个人使用的楼焰,居然会这么大方给他放假?   “你的职责已经完成,纪纶,接下来,交给我。”   从办公桌后起身的Alpha泄溢莫名气势,门外的秘书助理敏锐察觉到,不约而同从忙碌的工作中抬头投以关注。   不久,他们就明白了是为什么。   一份“关于菜篮子工程推进与落实”的官方文件迅速下发,传播全国,连各大王城都没有落下。   民间议论纷纷,不解其意。   上流社会敏感嗅到风向,即刻反应过来,将这份文件与风纪委前阵子的动作联系起来。   “我说那个怪物放着首都不好好待着,跑王城去干什么!”   因着纪纶怪异妖冶的容貌,在讨厌他的人口中一直只配以“怪物”提及。   这和朝闻道、乌师偃曾经的“黑色幽灵”“红色凶兽”待遇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什么菜篮子工程,我看就是想——”不少人提到这份文件都是咬牙切齿。   但准确来说,这名目应该是叫“绿色革命”。   怕吓着其他人,楼焰和纪纶贴心地对外换了个说法。   可惜换了等于没换,他们都这么贴心了,那些人还是想到他们就恨得牙痒痒。   楼焰文件里明面上是说为提高公民生活福利,联合王城城主们,打击抬高物价的境内势力。   那股势力不就是指向长老阁?   普通人不知道底细,可但凡有点家世背景的谁不清楚,长老阁与首都各大家族息息相关,是整个上流特权阶层的白手套。   楼焰动长老阁,不就是不想让他们有好日子过。   曾经支持过楼焰的家族都傻了。   我以为你选举时的发言只是做戏,结果你是肺腑之言?   不是,哪个政客有这么实诚的?!   图穷匕见的楼焰,磨刀霍霍宰向猪羊。   纪纶算着时间,知道那些人终于发现,他们打倒何夕之谷推上去的男人,根本不是没有根基好欺负的小绵羊。   反击也应该开始了。   他启程向塔尼亚帝国出发。   楼焰不希望他被国内的腥风血雨裹挟,继续维持一个公正观察所有人的审判者身份,这个所有人也包括楼焰自己。   如此厚爱,纪纶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暂时离开华龙国,躲避风头,是对所有人都好的明智之举。   “部长,飞机即将落地。”他明白楼焰的苦心,更多人不明白。   廖白那股怀疑“楼焰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想法几乎掩饰不住,几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他没有坏心。   之前纪纶更看重苏立叶,忽略他,是觉得他对官场环境过分习惯融入,做事瞻前顾后,完全是个合格的虚伪政客。   但这也是因为他进官场时,尤其是被选中调任风纪委前,所有人都在提醒他,要深思熟虑,要三思而后行。   别人说的一个符号都要想到两三遍来,想不到第二第三层含义,那就是你不够聪明。   廖白够聪明,所以自打来纪纶身边,他事事谨小慎微,绝不出头莽撞,更不敢心存一分异样心思。   可他很快发现,这套生存法则放风纪委根本没用。   顶头上司是整个华龙国政坛,甚至全世界的异类,天天做的都是天下大不韪之举,说话更是说一不二,绝不虚着来。   他还怎么谨小慎微的起来?   日常感觉自己格格不入的廖白只能少说多做,紧跟上司脚步,纪纶说一句,他动一下。   这样是傻了点,也没在同期属官里突显出来,好在无意中帮他躲过一劫。   苏立叶出事后,他被纪纶调到身边。   看纪纶如今淡定无事的样子,自己也便有样学样。   “前面是顾部长,部长,要过去吗?”   “去。”   他就多余这一问。   外交部的行程是早就定好的,顾部长推迟一天,下机了还等在机场,不就是在等人。   他们纪部长神色冷淡,步伐暗中轻快几分。   双部长会面后客客气气互相问候,将貌合神离演绎淋漓尽致,两方下属也隐隐剑拔弩张,互相看不顺眼。   廖白:“……”   他真不知道两位部长什么时候好起来的?   不,他们好过吗,别瞎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跟你们部长谈事,小白,我坐他们的车过去。”   “是。”纪纶身边的杂事本来就是属官处理。   这趟出行匆忙,风纪委跟过来的人不多,像他本来最在意的同事靳恩就没有随行,廖白只能身兼多职。   他不明白为什么,纪纶清楚。   何夕之谷虽然倒台,偌大的何夕氏族还在,前者对儿子的庇护不会少。   靳恩依旧不得自由,不能出国。   纪纶找了个借口跟顾容与同乘一车。   等等,什么叫借口,他本来就是有正经事。   “有空找顾城主一起吃个饭吗?”   “见家长?”   纪纶噎住,很想给Alpha一个白眼。   外头的下属都在整装以待,以为车里的他们要展开一场口头厮杀。   谁能想到他们最正经不过的顾君在逗弄人。   顾容与一双红眸笑吟吟,他一上车就勾住了他手指,仿佛这一点皮肤接触就能让他满足,再多,便容易失控。   纪纶公私分明,收回手指:“说真的,都是做生意,跟他们合作不如和我们。”   “嗯。”   “长老阁居心叵测,竭泽而渔,长此以往只会自食恶果,你父亲……嗯?你答应了?”   “为什么不?”没了肌肤相亲的顾容与眼中仿佛黯淡下来,抚着额轻叹,“纪部长竟然如此不信任我,真叫人难过。”   “我没……”打住,纪纶差点被带偏。   顾容与这份爽快直接,让他想到大选前那场酒局上,他费尽心思想着如何对付和拉拢他,敌不过顾容与一句“为了他们,我也会选择你”。   因为那些权贵子弟对他无礼,所以顾容与不会站在他们那一方。   “现在只差你们黎王城没有加入,如果顾城主愿意配合,这对你们短期内可能会有利益损害,但未来……”   他在说什么,他和楼焰明明是在谋算挖了城主的根,哪来的未来好处。   纪纶心虚着,耳边顾容与又是一声轻嗯。   纪纶分不清他的一番利弊分析,顾容与听没听进心里去,但他能分清与肯定的是,无论这场合作是好是坏,顾容与都不在乎。   以前他不喜欢顾家人的生意思维,顾容与利益至上,谋算一切的作风更令人敬而畏之。   现在顾容与因为他一个人而是非不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他从未得过偏爱,接受起来有些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我先出去,别让人误会。”纪纶轻咳一声,得到想要的就抛弃人下车,端的是冷漠无情。   顾容与丝毫不恼,他看到了纪纶压抑不住扬起的唇角。   口是心非的纪部长真叫人难办。   大使馆外,聚集已久的媒体看到车队到来一拥而上。   纪纶嘱咐人避让着点,自己隐在队伍中准备走另一边离开。   那些手持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这时候却将镜头对准了他。   纪纶余光睨向身后的顾容与。   Alpha出色的气场外形一向在帝国大受欢迎,他本身也经常出入帝国,跟各个阶层都有来往。   纪纶这才认定媒体是来采访顾容与的,哪料还有自己的事。   在廖白等人的保护下,他对着镜头简单说了几句话,算是感谢塔尼亚人民对他的喜爱。   话音刚落,实时直播的视频画面被帝国上流社会看到,立刻招来一番奚落。   “这就是那位闪光的白龙?”   “他竟还敢踏足我们帝国……”   “听说他在华龙国很受他们首长重视呢。”   “像这种货色,已经污染了华龙国的生态环境,现在又来玷污我们的土地……”   “他们的首长真是不讲究,陛下为什么要邀请他参加四殿下的婚礼?”   “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人踏入家里的,”一位高贵的公爵说道,“如果这位纪上校的鞋底踩到了我的地毯,我恐怕是要连着地毯和整个地板一起换掉。”   整个塔尼亚上层对纪纶的排斥,迅速散播至整个帝国社会。   纪纶应付着镜头,没发现那些光鲜亮丽面孔背后对他的深深恶意。   回过头才发现,顾容与红眸浸出寒意,面带冷色。   “这里的人还挺关注我。”他注意到帝国的民众对他有一种莫名热情。   这跟他们对待顾容与那种完美形象的关注是不一样的。   “是吗。”顾容与语调冷淡。   俩人结伴出席四皇子的婚礼现场,纪纶看到的是普通民众,顾容与看到的,却是帝国上上下下对纪纶的表里不一。   这个世界容不下他。 第133章 婚礼   郁金香,鸢尾,玫瑰,白蔷薇,月桂山茶花……   帝国人推崇花香味信息素,认为那是所有信息素中最高级的,是以贵族日常都离不开鲜花点缀。   哪怕鲜花昂贵,平民也要缩衣节食存到钱购买。   纪纶踩在有各种鲜花铺设装饰两旁的红毯上,漫不经心从那些傲慢与偏见贵族面前经过。   他们还是看不顺眼他。   可又如何,还不是不敢撕破脸,要在他面前规规矩矩弯腰行礼。   不过话说回来,这婚礼现场随处可见的漂亮鲜花,在这个缺少自然资源的时代得耗费一个多惊人的数字,纪纶不敢想象。   顾容与走在他身侧,稍一垂眸就能看到少年故意伪装出来的倨傲小表情。   俩人都代表华龙国,一起现身出席,一起亮相也是应该的。   所以他领着纪纶到各位帝国贵族面前走一圈有问题吗。   完全没问题。   身后的帝国贵族憋红了脸,也不敢当他面指摘什么。   “你跟他们还挺有共同语言。”他一番好意,纪部长还要内涵他几句。   说他融入那群贵族毫无违和感,身上都有股贵族特有的精致冷血感。   顾容与没好气笑了。   “所以,你还要跟我进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纪纶理直气壮。   顾容与跟塔尼亚皇室有私交,才能在婚礼开始前见到莱卡泽奈等人,他跟他们又没交情。   有仇还差不多。   顾容与笑看他一眼,径直往楼上内室走。   维希里图斯家族的皇子皇女齐聚一堂,有好几位都在。   纪纶一眼看到当中的四皇子莱卡泽奈。   Alpha悠闲倚靠背后沙发,双腿交叠,两手交叉的放松姿态。   玫瑰公主歌莉娅坐在他对面,兴奋地朝他诉说着什么。   莱卡泽奈似乎在专心聆听,又感觉在思考,听到礼仪官的通报,起身整理衣襟迎接客人。   跟歌莉娅挨着坐的Alpha也站了起来,纪纶认出是那个传言中懦弱没有存在感的二皇子弗吉尼亚。   后者会在这,纪纶不奇怪。   他们背后还坐了个人,还是大皇子乌里克斯就是纪纶没想到的。   这比二皇子都没存在感了都。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殿下喜欢,恭贺殿下大喜。”   纪纶此行避祸为主,参加婚礼是其次,但还是精心挑选了个东西作为贺喜之礼。   是他巡查王城时顺手收购的特色屏风摆件。   顾容与的礼物是条宝石项链,当即惹来纪纶侧目。   Alpha不明所以递回一眼。   纪纶语塞:“……”要怎么说才会不那么刻意。   总感觉顾容与送别人宝石项链的频率高了点。   四皇子那边已请他们落座,纪纶只好收起心里怪异,认真应付眼下的场面。   两个同样是人中龙凤的Alpha虽然气质各异,曾经也是气场相合,和谐融洽。   可如今那种暗流涌动,连纪纶都察觉到了,而且是他的错觉吗,总感觉源头是因为他。   在场的人除了他,个个都是人精,更不会没有察觉。   听着莱卡泽奈和顾容与你来我往的口头交锋,识趣地缄口不言。   打破这个诡异局面的,是来自门外的一道热情女声。   “原来是顾来了,我说这里为什么如此热闹。”   莱卡泽奈为人端肃,除了礼节需要,素来不苟言笑,矜持冷漠。   大皇子和二皇子则因为在弟弟面前抬不起头来,都沉默寡言的紧。   九皇女歌莉娅更别说了,再高傲的人在莱卡泽奈面前都成了鹌鹑一个。   这还是纪纶第一次在帝国皇室这里,听到如此明朗热情的声音。   来人一亮相,瑰丽的容貌更是明艳照人,点亮一室。   “您好,三殿下。”   月桂女神蒂芙达,在塔尼亚民间亦有不低声名的存在,也是皇储之位的有利竞争者。   按照帝国的顺位继承法,她甚至排在莱卡泽奈之前。   “纪纶阁下,久仰大名。”蒂芙达和顾容与问候之后,才转身对他的问好送上迟来的回应。   纪纶不去管这些差劲甚大的待遇,反正他在塔尼亚的人缘是好不了的。   哪天塔尼亚人对他热烈欢迎,他才要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   “皇兄,我也要认识你的朋友。”   跟在蒂芙达身后进来的十一皇子也是Alpha。   但他看着毫无攻击性,漂亮的容貌有种清冷又无辜的破碎感 。   纪纶早听闻皇室有位最小的皇子天真烂漫,十分讨喜。   现在当面见到,确实能感觉出这位小皇子有着塔尼亚皇室没有的特质。   在清贵典雅的四皇子和明朗大方的三皇女之前,也能显出他独一份的魅力来。   而且这般干净的人,不只塔尼亚少有,整个世界都少见。   至今为止,纪纶见过的也就在iu联邦那一个,可惜对方已经在那场可笑的直播选秀中沦为权贵牺牲品。   那个孩子是真正的单纯洁白。   “纪纶,我可以玩玩你的机甲吗?”   “白龙号没跟过来,塞菲艾尔殿下。”   “唔,真可惜。”   纪纶:“……”他就当小皇子真童真未泯低智了。   出访他国驾驶白龙号,他是不怕惹事还是不怕惹事。   塔尼亚保证不对他使用防空导.弹,他保证带上白龙号陪尊贵的小皇子玩。   “首相先生到——”礼仪官在外通传。   闻声房内众人反应各异。   蒂芙达笑了声,莱卡泽奈的属下齐齐变了脸色。   纪纶感觉莱卡泽奈冰蓝的眼瞳又冷了几分。   二皇子小声打圆场:“想必父皇政务繁忙,这才让首相……”   “好了,不要在艾尔面前说这些。”蒂芙达道,“歌莉娅,让我们的新郎准备一下,你跟姐姐来。”   歌莉娅支吾:“……”   纪纶和顾容与怎么来的怎么出去,三皇女独自向另一条走廊而去。   那里,她的Omega丈夫在等她。   “不争气的东西。”身边只有丈夫时,三皇女再不掩饰,直接指责起歌莉娅。   让她在四皇子身边做内应,结果反而被莱卡泽奈整治得服服帖帖。   训狗都没那么快。   “我看那个宋礼是个硬骨头。”男人出主意道。   说不定可以代替九皇女发挥作用。   三皇女沉吟稍息:“不一定。”   她这个四弟从小不一般,善于用自己的一套思想蛊惑人心,偏偏他的理论还自成体系。   帝国这么多精英,跟他接触后都拜服在他脚下。   宋礼一个没脑子的草包,能例外?   谨慎起见,三皇女没把话说死。   考虑到宋礼来到帝国后,一直没放弃给莱卡泽奈添麻烦。   例如在重要的场合表现粗鲁失礼丢他脸,对莱卡泽奈各种控制欲十足的安排不顺从。   甚至不服从管教,多次企图逃匿。   三皇女对宋礼保留几分期待,并真切希望,在即将到来的婚礼上,宋礼继续不遗余力地制造乱子——   “那会让我们这位最重颜面规矩的四弟,沦为帝国有史以来最大的笑柄。”三皇女眼中闪烁微光。   此前宋礼干过的诸事,已经让她自小便行无踏错的四弟,牵连成为整个帝国的笑谈。   宋礼能不能再给他们带来惊喜呢?   外场贵宾席上,纪纶也表示了同样好奇。   “你不觉得这场婚礼办不下去?”他问身旁座位上的顾容与。   顾容与不紧不慢回他:“他不会允许。”   四皇子?   纪纶猜到顾容与指向的“他”。   莱卡泽奈的规矩森严,掌控欲十足,绝不会允许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乱子。   为了婚事不成,任由宋礼逃婚或是在婚礼上捣乱这种事,都不像是他能同意的。   并且大概是知悉宋礼本性,大婚前莱卡泽奈把人看得极严。   纪纶多次提出见宋礼的要求,都石沉大海,毫无回信。   “我还是认为这婚礼办不下去。”他冷眼瞧着现场气氛,顺手把顾容与搭在他靠椅背上的手拿下去。   婚礼仪式已经开始,莱卡泽奈这位新郎官现身,宋礼未见。   更重要的是,皇帝陛下未到。   在塔尼亚帝国,虽然有设首相一职,货真价实也是名正言顺的掌权者却是皇帝。   而今四皇子大婚,他的父皇和陛下不至,只有一位三皇女他们都可以无视的首相出席。   多么打脸。   ……   “二少爷,求求您快换了衣服吧。”侍应生急的不行。   所有人都在期待现身的正主,此刻还在悠哉悠哉喂食庭院里的金鱼。   为大婚准备的繁复昂贵礼服,宋礼正眼不带一眼瞧。   微风徐徐,掀起湖面波澜。   隐隐溢出的海盐味信息素,泄露出他心里的几分不平静。   违逆莱卡泽奈确实需要很大的勇量。   宋礼已经体验过很多血泪的教训,来证明轻易惹怒莱卡泽奈是不明智之举。   可他是谁——   他是不怕死的宋礼。   在东院时,他都敢跟人人敬爱的顾君唱反调。   换成莱卡泽奈他就怕啦?   笑话。   “滚,别耽误爷看鱼。”   侍应生泪光莹莹哀求,他充耳不闻,视若不见。   反正他心软也没用。   莱卡泽奈不会管犯错的人到底是谁,这人是典型的结果论者,只要宋礼做错事,身边的人一定都逃不了干系。   宋礼求情更没用。   莱卡泽奈会抓住他想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心理,精准踩着他底线,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再者,就算心软有用,他就该顾念别人吗?   一年前,宋如风哭着找到他,承诺会用自己的身体换得莱卡泽奈放了他。   他不想。   他也没那个脸,让别人用那种屈辱的方式救他。   “哥,你别去。”   他不知道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只记得当时不想再看到宋如风哭泣的感觉。   在他强烈要求下,莱卡泽奈来了见他。   当天,他代替宋如风承担了联姻对象的职责。   暖床吗,没什么大不了,就当莱卡泽奈服务他了。   可要说这人钟爱他就搞笑了!   “你们开这种玩笑也太恶心了,不怕我反胃给你们看吗靠!”   “宋少爷您怎么能这样说,殿下对您的情谊,为您做的事,整个帝国都有目共睹的呀!”   买点珍惜珠宝,城堡花园就当是对他好了?   这些人为了哄他赶紧换上礼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们可擦亮点眼睛吧,小心以后被渣男骗了都不知道。”他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说这话的一天!   想当年他在新阳可是到处沾花惹草,欺男霸女的恶少人设啊!   不过这些佣人愚昧无知,看不穿莱卡泽奈的险恶用心他谅解。   当初他不也被他和宋如风合伙骗了吗。   两个城府极深的骗子。   莱卡泽奈只是拿他当靶子,其他人不了解,他悟得透透的。   “那几个人躲那嘀嘀咕咕什么,滚过来!”蛮不讲理的嚣张气焰被他贯彻到底。   佣人们还想遮掩,招来他一阵凶。   “宋少爷息怒,是…是前面的婚礼现场出事了,殿下不让我们告诉你。”   “哼,他不让你们说,我就不知道了?快讲!”   肯定又是莱卡泽奈的激将法,宋礼只听听,绝不当真。   “是有歹徒在现场射杀人!”   “谁?他被杀了?!”   “不,是萨洛克的最高统帅阿瓦利埃遇袭。”   宋礼:“……”可惜了,真的。 第134章 审判正义   “尊敬的莱卡泽奈殿下,请允许我向您致以歉意,我的子民打扰了您尊贵的婚礼,但请您明白——”   婚礼袭击事件的受害当事人激愤万分道:“这个人的一切行动、计划乃至这份可恨的心思,绝非我所授!为了证明我的清白,请您将他交给我处理!我一定将他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袭击发生后闹哄哄的婚礼现场,随着这铿锵有力的剖白肃静下来。   “统帅先生受惊了。”纪纶站在顾容与身后,听到不远处莱卡泽奈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这事既非你愿,也有我的下属护卫不利缘故。”   “事情既然发生了,那么……”金发蓝眼的Alpha随意睇睨一眼脚边被人制服的歹徒,漫不经心给出一个决定。   “多谢殿下信任,我一定不让您失望!”   阿瓦利埃方才被歹徒的枪击射中臂膀,此刻得到处置权,看地上那人的眼神简直是看死人似的。   纪纶全程看着他指挥手下将人带走,也看到尊贵的四皇子纡尊降贵处理完这场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轻飘飘一个抬手,盛大婚礼不受干扰继续。   荒唐感油然而生。   “顾容与,让开。”身前的Alpha闻声低头,微微蹙眉。   纪纶抬头注意到这个微不可察的变化。   他知道顾容与这是猜到他要去做什么。   他不理解的是,纪纶这时候为什么要掺和进去。   明明这场袭击事件分毫都与他无关。   顾容与手中一空,身后的少年擦着他手臂,走向所有宾客避之不及的混乱之源。   刚刚的枪声一响,顾容与第一反应是来到他身边,确保他的安全。   现在周围安全了,纪纶反而要走出他的庇护圈。   两个人走向两条路。   “司令,你要对他做什么?”   阿瓦利埃没想到有人会追出来,发现是他后脸色不自然。   “上校,这……这个你没必要过问。”   这话跟明言说他不要多管闲事有什么两样。   纪纶神色冷峻,阿瓦利埃的随从手下表情突然各异的难看。   那可是他们萨洛克的救世主白龙。   昔日至暗绝望的时刻,他们哪个没曾在战场上得过他的救助。   再不然,他们一个个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谁敢说没有纪纶的功劳。   阿瓦利埃有求于他的时候,别说过问一个歹徒,就是要放出所有囚犯,他都一句怨言没有。   这个人什么时候变了。   纪纶想起婚礼前遇到阿瓦利埃,他想跟他打招呼,这人避而不见的反常。   他深呼吸,目光重新落在地上被人当死狗一样拖着的Omega。   这个Omega他认识。   阿瓦利埃身边的书记官阿尔。   曾经是因为他Omega的身份,他难免物伤其类,多看一眼。   萨洛克救国军内部没有性别歧视,书记官业务能力在线,从无差错,他每回来阿瓦利埃这接受任务都能见到他。   有时候甚至直接跟对方对接。   久而久之,俩人自然熟识,见面也是能道一声朋友好久不见的关系。   可就是这样柔弱无害的人,今天竟然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背叛,出卖?   不,他对阿瓦利埃这位首长曾经是那么敬爱,大家有目共睹的忠诚。   阿瓦利埃意识到自己话不妥,开始辩解:“您也看到了,上校,作为属下,书记官阿尔以下犯上,试图谋杀我,是为不忠。作为萨洛克子民,他意图杀害一国首长,是为叛国!我现在处置他没有任何不该,莱卡泽奈殿下也把处置权交给了我!”   “他是萨洛克人,你处置他本来就是应该的!”   纪纶很久没有这么语气激动过了。   阿瓦利埃愤慨的语气跟他比起来,就是心虚的人在色厉内荏。   他居然用莱卡泽奈给自己撑腰,多魔幻的事!   大概是他生气的样子确实少见,萨洛克人头一次面对这样愤怒的救世主,手足无措面面相觑起来。   阿瓦利埃心虚地不敢直视他凌厉的目光,但想到周围还有塔尼亚人与各国代表围观,他又胆气足了起来。   “阿尔该死——”   “阿瓦利埃!”   纪纶一句话压下他所有气势,“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的誓言吗!”   他第一次驾驶白龙号降临战场,援助救国军,阿瓦利埃亲口向他许诺。   不以高官厚禄为荣,但以无才无德为耻;   不以身家性命为忧,但以国家黎民为重。 ①   若有一天有违誓言,有负国民,纪纶可自行审判于他。   “当天我就告诉过你,”纪纶冰冷而决绝道,“有权审判你的人不是我,只要你辜负萨洛克,每一个萨洛克人都可以处置你。”   “现在,到底是他负了你,还是你对不起他,你能说个清楚吗?!”   他强势霸道的口吻,阿瓦利埃根本无言以对。   纪纶只是远离了萨洛克大半年,不代表他就真的对那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他撒谎糊弄也没用,纪纶在他心里早成了一个高高在上可以审视他的存在。   过去每一次的安逸享乐,欺压弄权,这个模糊的形象就会出现在他眼前,他似乎在质问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曾经的诺言?   转瞬噩梦成真,纪纶果然出现在眼前,一步一步走向他,质问他……阿瓦利埃猛的跌倒在地。   “不!!”   “他要杀我,他就是该死!该死!四皇子答应他可以由我处置,我就要他死!”   纪纶耳边一阵耳鸣似的轰鸣。   阿瓦利埃疯魔一般的反应,无比清晰点让他意识到,一个人要装睡是叫不醒的。   换作去年救国军还未当政掌权之际,阿瓦利埃不可能不听他一言,知错就改,那时候前者还是一个知人善任的贤能领袖呢。   可自打救国军完全掌控萨洛克,塞瑞纳不争权夺利,茂德避让锋芒。   阿瓦利埃高枕无忧,在一个优渥富裕的环境中肆意妄为了大半年,他的性情随之大变。   纪纶余光环视周身,掠过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群,忽的感到一种可怕的无力感正如涛浪袭卷而来淹没他。   一个人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难道他们曾经为了同一个目标而付出的努力,都是无效的吗?   四皇子包括一众宾客在意的,不是阿瓦利埃为什么遇袭,也不在乎为什么有人发动袭击。   他们只关注婚礼还能不能顺利举行,歹徒和受害者的血都不能玷污唯美的婚礼现场。   莱卡泽奈将凶手交给阿瓦利埃处理也是此意。   他的属下快准狠制服歹徒,仿佛像扫去一粒尘埃,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时,就将人扔到了门外。   他还是急躁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阿瓦利埃下不来台,后者怎么会听他的话将人放了。   婚礼大厅里的人因为他们这的动静精彩,不少跑出来看热闹。   眼看着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四皇子的婚礼是办不下去了,刚好纪纶也难以想象宋礼办作新娘子的样子。   在莱卡泽奈的副官介入,将阿尔带走时,他没有阻止。   转身回首,他看到高台上的顾容与,Alpha面色漠然冰冷,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   ……   Alpha闲庭信步漫步走廊,雕花大门在他到来时大开表示欢迎。   “你来迟了,顾先生。”   里面的人慢条斯理向他表示问候,也有人专注与身边人的交谈,或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很久不曾舍得分出一个眼神。   顾容与在其他地方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但在这里显得非常合理。   塔尼亚贵族,联邦区长,各国高层精英……每一位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是能在暗中左右本国发展,影响全球局势的实权人物。   这是一个缩小的世界权力政坛,一个放大版的华龙国长老阁。   将他们汇聚在此的人正是塔尼亚帝国的四皇子莱卡泽奈。   不过这样的聚会形式并非他首创,同属一个利益阶层的人互相抱团取暖,党同伐异的传统由来已久。   早在不知多久以前,就有人召集全球顶尖的那批人类,共同组建这个进入门槛颇高的蔷心会。   沉寂大半个世纪,莱卡泽奈再度发起。   顾容与在去年晋升十城督宪后,收到他的邀请。   那时他发去一则充满揶揄味的回复:   “人类的本质是结群,一旦脱离群体便不能生存,感谢阁下的所作所为又让我加深了这个刻板印象。”   莱卡泽奈大度回复:“能引导整个人类群体向上发展的,只有如你我这样的人,如今愚民群聚,庸者当权,破坏秩序,我们有必要给他们指正错误,引领方向。”   很狂妄,也很自信,顾容与毫无兴趣。   莱卡泽奈的精英理论,不是打动他加入蔷心会的理由。   顾容与回过头发现,契机源于那场平原上的谈话。   目不斜视掠过周遭精英,顾容与在莱卡泽奈对面的圆桌落座。   圆桌中央的星球仪正散发莹莹蓝光,他稍一垂眸便能俯瞰全境,整个世界犹如只手可握,被他踩在脚下。   他的瞳孔微微缩小,聚焦在萨洛克境内一点。   在那里,他曾找到一个女人,一个据说世界上最聪明博学的人,他原是希望对方智慧的大脑能为他稍解疑惑。   但他很快发现,这个女人有着世所罕见的强大思想,同时也有着世所罕见的让他厌恶的本事。   就是这个人,在纪纶流亡金新月,他不在纪纶身边时的数月里,强势地改造了纪纶思想,把他拉向与他的对立面。   纪纶现在因为各种他的设计而偏向他,但纪纶很快就会发现。   他们已经同属一个阶层。   但他们永远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隔着星球仪的对面,顾容与冷眼望到苍白俊瘦的身影背后,几个模糊的身形似乎渐渐凝聚。   他们是崇明、茂德、雷迪纳斯,是朝闻道、杜桑、乌师偃、华雄蓝兰,还是更多不知姓名的人……   他们隔在他和纪纶之间,架起深不可测的鸿沟,推着纪纶走向一条没有他在的路。   他不会怪纪纶,可他会厌恶抢走纪纶的人。   体察入微的莱卡泽奈自然很容易发现他的想法。   这份像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毫无缘由的厌恶情绪,虽然和顾容与一贯的漠然处世态度有所出入,但能成为他控制顾容与的利器,就是值得的。   “顾,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当中的星球仪背景切换成一张头像。   顾容与认出是那位前两年闹得风生水起的平民英雄,雷迪纳斯。   这样看,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莱卡泽奈确实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崇明的同门师兄就是雷迪纳斯。   比起前者总是在暗中的活动,这个中年男人实在要张扬许多。   他在帝国的殖民地几次掀起民族独立运动,大大方方在镜头前露面,试图动摇帝国统治。   莱卡泽奈治下的殖民地虽然不在那几个国家,但每次殖民地总督镇压不利,都要请他出面收拾烂摊子。   久而久之,他和雷迪纳斯从未有过见面,几番无形对决下来,胜似当面交锋的关系。   去年八月针对雷迪纳斯的斩首行动,由莱卡泽奈远程一手策划。   他很久没有如此全神贯注,耗费所有精力去做一件事。   现在回忆起来,冷情的性子都能难得沸腾起来。   可惜有人横插一脚,已经掉入他陷进的困兽让他死里逃生。   “你要记得,顾,我不会允许有人成为第二个雷迪纳斯。”   有的人大概就是天生相性不合。   纪纶坏过莱卡泽奈一次事,现在又在成长为第二个雷迪纳斯。   不过没关系,就算成了,他也会把纪纶打下来。   而包庇他的顾容与……   他迟早要明白并接受,横亘在他和纪纶之间的,不是任何人,那仅仅是两种不同意识形态的对立,两种思想的对抗。   白日里,属官传来的纪纶和阿瓦利埃对峙之事如在耳畔。   莱卡泽奈冰蓝的瞳色,在荧光下映衬出一种纯粹干净的恶意。   对面黑发红眸的Alpha慵懒倚入黑缎金丝绒的沙发,半明半暗的俊美脸庞透着晦暗不明的深沉。   四皇子体谅Alpha对所有物的天生占有欲作祟,让他难以改变自己习惯性的爱护行为。   他留出片刻时间给顾容与消化,才举杯邀请在场所有成员道:“现在,让我们欢迎我们又一个同伴的到来——”   迎着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顾容与起身举杯,遥遥敬首位的金发Alpha。   “今天的礼物还是薄了,殿下,回头一定为您补上。” 第135章 刺杀的大义   书记官阿尔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被关押在塔尼亚帝都监狱中。   纪纶花了番功夫见到宋礼,由他帮忙带人进到监狱。   “人在里面了,按你说的单人单间,没人敢为难他。”   帝都监狱龙蛇混杂,一个Omega关押在里面,可想而知的待遇。   纪纶托他照顾阿尔也就算了,竟然还自己跑过来探望人。   宋礼一脸稀奇,这还是那个明哲保身的纪纶吗?   纪纶手在他肩膀上一拍,“多谢了。”   宋礼:“……”   好家伙,哪里来的大佬纪纶,这变化是不是过大了些!   纪纶带着背后的古怪打量和一地照进来的阳光,迎着两侧牢房一众凶神恶煞的犯人目光,迈向走廊尽头。   隔着铁栏栅,里面年轻的Omega虚弱侧躺在地,身上还有前两日被卫兵制服时留下的痕迹。   这点伤口,换作任何一个普通尖兵都很容易恢复如初,但他是脆弱的Omega,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怎么不吃点东西。”   “上校?”年轻人抬头看到熟悉的人,头顶逆光出现的纪纶,眼中不禁流露一丝委屈。   “您怎么来了,您这是……”   纪纶取下兜帽,周围囚犯又是调戏又是飙粗口,他置若罔闻似吩咐引路军官打开牢门,抬脚迈进,席地而坐。   书记官的眼神转为痛苦的自责:“您不应该为了我来这种地方的。”   “没关系,这个世界上的任何脏地方我都待过,不差这一个,反而我应该问问你才对,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情,让自己落入这种境地。”   监狱光线昏暗,只有这间牢饭因为纪纶的到来打开了照明灯。   书记官清楚看清了纪纶脸上的坚定,他眼中的痛苦之色又深几分。   “没关系,你不想说也……”   “上校,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吗?”   纪纶目光一紧,四周的嘈杂静止。   “自从司令上位,新政权建立,所有人都在贿赂讨好我,太多我无法拒绝的诱惑送到我面前,上校,您说,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   纪纶呼吸微不可察一松,“你一定拒绝了他们。”   阿尔长年跟在阿瓦利埃身边,权力虽然谈不上多大,职务却至关重要,也难怪有这么多人试图贿赂他。   “我拒绝?”地上的人虚弱吐出一句自嘲声,“大家都在收受贿赂的环境下,我拒绝有用吗?”   “所以我没有办法,上校,杀掉阿瓦利埃,就是杀死那个不够坚定的自己!”   “我很抱歉辜负了您对我们的信任,在那种国际场合制造恐怖袭击,害得整个萨洛克被世界人民恐惧厌弃。”   “请您不要再来,快点离去吧。”   书记官说完侧过身去,闭口再不言。   纪纶静默片刻,反身就走。   “嘿,你就不管他了?”旁边牢房的犯人忽然开口。   纪纶侧眸一眼,他跟阿尔交流从始至终讲的都是萨洛克语,这个塔尼亚犯人还能听得懂。   真应了那句话,监狱里个个都是人才。   “虽然不是很明白,听到的也不是很懂,不过……”在他的冷眸注视下,男人心有戚戚,粗声粗气把话说完。   “你们这种人进监狱也太可惜了,这个地方是我们待的,像他这种娇弱的Omega,你还是赶紧把他弄出去吧。”   纪纶放眼环望这一室被自己有意忽略的囚犯,男人说话时,他们也在看着他。   眼神虽还露骨,却没有方才的粘腻。   那些轻佻的话语在他不知不觉间消失。   “就走了?”宋礼也跟那男人一样奇怪。   纪纶点点头,话都让阿尔说完了,他待下去也无益。   “你再帮我守两天,我找到人就把他接走。”   宋礼忙着跟监狱长称兄道弟喝酒,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纪纶迈出监狱大门的脚步刚出去,又收回,“宋礼。”   他唤过Alpha,站在门口光影分界线,发出诱惑,“还记得我之前找你时说过的话吗?”   “只要你想,我的白龙号随时可以为你服务。”   宋礼的沉默,震耳欲聋。   ……   军队经商,腐败,居高不下的失业率,经纪萧条……   阿瓦利埃掌权后的萨洛克,人民生活不仅没有改善,贫富差距还日渐突出。   建国初期的繁荣富强景象仿佛昙花一现。   展现在纪纶眼前的,是阿瓦利埃家族垄断酒店、航空、金融等各大行业,资产达到上百亿,成了货真价实的萨洛克首富,   翻页的手紧紧一攥,他用力把文件往边上一摔。   前头的司机和随行官瞥到这充满火气似的动作,闭紧了嘴巴不敢作声。   “靳恩……”静穆的车厢,只闻纪纶联系人的声音。   交代完那头,纪纶吩咐他们将车开远,不必那么快返回入住的大使馆。   车子绕着帝都边缘走了一圈,靠着后座闭目小憩的纪纶得到国内的回复。   “他确实不在新阳了。”Alpha的少年音冷静理性,汇报详细又不拖泥带水。   “听他同学所述,杜桑早在上周就请了病假,一直没有来上课。”   一得到纪纶命令,靳恩就带人去杜桑住处找人,只看到一个空空如也的房间。   杜桑不住学校,也没用寄宿家庭,是以他一请假,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还要查找他下落吗?”   “不用,赢翼给我送来了消息。”   纪纶一目十行扫过文件资料,里头的每个字都在告诉他,杜桑于前两日偷渡回国。   他还不止一个人,好几个一起来华龙留学的军官都被他带走了。   这个时间点,恰好是阿尔刺杀阿瓦利埃的婚礼当天。   “他还是耐不住……”坐在江边的纪纶好似自言自语。   阿尔的行为,根本就是在为杜桑这批归国留学生打掩护。   阿瓦利埃的派系十分排斥杜桑这样的人。   后者干净纯粹,坚决不愿向投降主义投降,不腐化,不退缩,并且大多心里倾向茂德。   阿瓦利埃在国内铲除异己时,将很大一部分力量用在打压杜桑这帮年轻的军官团体。   怀揣满腔热忱,踏出国门来华龙国留学的杜桑,大概打死都想不到,自己还有不能回到祖国的一天。   国内的派系打压,让他们这些年轻人丧失生存土壤,被挤压得无处容身的留学生很多选择改换国籍,另谋出路。   可他是谁,他可是浑身带刺的杜桑。   当年最艰难的时候,他带着一帮志同道合的伙伴,不畏艰险,将春芽基地发扬壮大。   一颗赤诚的心,从始至终心向祖国,从未想过以此牟利。   阿瓦利埃不让他们回去,那他就不光明正大回去。   翻越火线,顶着炮火,不能堂堂正正,他领着同伴偷渡也要回国。   叮,他的秘密通讯网址收到一则留言,开头便是触目惊心的一行字:   “我们的革命失败了。”   [纪纶,我们的革命失败了,在华龙国的这半年,我始终不敢向你坦诚这个事实。   或许,是因为我还有一份期待,这份心情,正像茂先生和所有人一样,我们信任我们昔日的战友,相信同伴不会辜负我们往日的誓言。   事与愿违,你很快将会发现,我们奋力推上去的领袖,是个如此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这话很不应该说,但我实在想不到更好的词汇形容,一个人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愿你谅解,纪纶,谅解我的不辞而别。我待在美丽的新阳校园,看到华龙国人民生活的安宁幸福,想到的再不是那些知识和技术。   只有痛苦!   我的同胞还在受苦,他们凭什么不配享有这样的生活?我们的祖国为什么如此多灾多殃?   我们奋力争取来的新世界,为什么,不愿给予我们一点点恩赐?   不!我不能空等着命运给予!世界从不曾待萨洛克仁慈!   背叛信仰的人合该得到惩罚,痛苦的不能只有无辜的人民。   胆敢压在我们头顶又一座大山,我们不介意再次掀翻。   我要像那宣言书上所述的一般,送那些人去和路灯做伴。   纪纶,我的纪纶,我要告诉你,为什么我没有绝望放弃?   因为我相信,人民的力量。   我的国家在混乱的血泊中站起,依靠的不是一两位伟大的领袖,所有为此流血牺牲的萨洛克人都是支撑它站起来的栋梁。   纪纶,我的纪纶……你是世界之外待萨洛克的唯一仁慈。   我感恩你,喜爱你,可我还是要离开你,为了我的祖国。   国难当头,我要和我的祖国和人民站在一起,茂先生没有放弃,我也没有,只要杀不尽萨洛克的人民,萨洛克永远会有反抗。   胜利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届时,请你与我一起走遍萨洛克,我的祖国,亦是一片古老伟大的土地……]   呼吸凝滞,纪纶盯着最后一行字,久久未动。   这是立flag吧?   这根本就是立flag啊!   什么感恩喜爱,自己奔着一条死路去了,还要留下这封莫名其妙的告白信,让他不得安生!   杜桑此刻如果站在他面前,纪纶一定会给他两拳,他要敢还手,那就放开手脚打一架!   “杜桑,你这个……混蛋!”   远处的随从官看着他在河边发疯,随后泄气般一屁股坐在草地。   寸头英气的Alpha形象不断浮现眼前。   一会儿是少年立下一等功,笔直站在主席台接受表彰,满脸战场上带下来的杀气腾腾,自信满满扬言要继续奋勇杀敌,一个抵十。   一会儿,又是夜校培养期间,化身局促不安的少年,被选拔为学习模范。   从他手上接过表彰后,羞涩而谦卑发言,我知识浅薄,不如纪纶上校,有待提高……   就是这样一个矛盾又生动的杜桑,主动奔赴一条不能回头的死路。   不管阿瓦利埃是顾念旧情,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暂时没有动塞瑞纳和茂德。   只要他还想过安逸享乐的日子,那把刽子手的刀一定会落到他们头上。   没有意外。   到那时,杜桑、姚琳、米娅、阿尔,还有那么多他认识的人,还能好吗?   一张苦大仇深的中年男人脸庞挤占杜桑,浮现江面。   茂德一定抽着烟,在不为人知处叹气吧。   纪纶无端地想到,离开江边,踏上回大使馆的车。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茂德,以为自己退出,就不必让国家陷入政乱,内讧,党争。   可他唯一没料到的就是,人心如此易变,阿瓦利埃轻易就背叛了他们的信仰。   帝都繁华喧闹,盛大婚礼上的一个小插曲,丝毫不影响帝国人的幸福生活。   隔着万里之外的小小国家,更得不到他们的在意。   华龙国驻外大使馆,帝国事务官送来沙龙派对的请帖。   常雍接了转交给客厅的Alpha,事务官大功告成正要离开,忽的听到优雅磁性的Alpha声音,用华龙语问起另一位使者的请柬。   没想到他有此一问的事务官呆愣半晌。   常雍嘴角一抽,睨眼沙发上的Alpha,总感觉被炫到了眼前。   出国就无所顾忌了,做样子都不做了是吧?   “将纪上校的请柬交给我,不明白吗?”顾容与眸色一沉,事务官骤感周身气压低沉,喘不过气。   “这个…这个请柬……”事务官从塔尼亚语切换华龙语,结结巴巴。   他就没带给纪纶的请柬,哦不,是根本就没有需要给纪纶的请柬。   “我跟你用一张就好了。”   从外面进来的纪纶听到他们的对话,打圆场道。   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小事务官。   常雍见状,赶紧把原先傲慢,现在温顺得不得了的事务官赶走。   顺带走二楼下来的凯文,“走了,你个没眼色的。”   凯文瞪眼看戏的重胤,不是,到底谁没眼色,给他说清楚!   “你是不高兴?”   难得半天清闲,纪纶叫底下人做了顾容与爱吃的菜色送上来,顾容与脸色也没转晴。   顾容与一声几不可察轻哼,笑吟吟道:“谁说我不高兴,纪上校忙着到处找人捞人,还能知道我不高兴?”   Alpha外表还是那副慵懒优雅的绅士风度,实际情绪怎么样,只有身边的人能察觉。   纪纶自觉转移话题,“回国我们一起见见顾城主怎么样。”   他一个人实在怵顾存今。   顾容与跟顾存今虽然没有多少情分,到底顶着一个父子名头,有顾容与在,顾存今总不能一个不高兴就把他赶出去了吧?   用午餐时,纪纶主动坐他身边座位,顾容与脸色明显稍霁。   “晚上我就不……”   “你跟我一起。”   俩人同时开口。   纪纶眉头一挑,“你信不信,就算作为你的附庸跟你过去,他们照样敢赶我走。”   顾容与敲敲桌面,他专制独.裁惯了,走哪都是我行我素的作风,从未被人违逆。   本想说有他在,他们不敢,到底没说出口。   “所以,你后悔了吗?”   “后悔?后悔什么?后悔我帮助了一个无私帮助过我的国家?”   纪纶狠狠切碎牛排,冷笑:“他们只是害怕而已,因为我比他们更强大。”   红眸幽深,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顾容与,蓦的扑哧笑了。   纪纶嘴里的食物刚咽下去,作势就追着他要个说法。   凭什么笑他,有什么好笑的。   顾容与笑得更厉害了。   纪纶追着他问,故意取闹,转瞬就被他制住捞在腿上。   如获至宝般,Alpha紧紧拥住他喟叹:“纪上校,我的纪上校啊……”   纪上校到底怎么样,最后他也没说。 第136章 小皇子   “前两日的婚礼啊,真是我见过最盛大最浪漫的了,可惜没看到四殿下那位心上人。”   “咱们殿下可真重视他。”   装潢精美的洗手间,几位着装显贵的女人打开了话匣子。   倚在洗手池旁补口红的卷发女人左右欣赏了下自己的容貌,放下口红附和:“好命啊。”   在重视血统的塔尼亚帝国,一个无法生育后代的男Alpha,竟然能嫁给他们尊贵的四皇子。   不得不说,人生处处世事无常。   “哪里是他命好,分明是咱们殿下重情呀。”   听着同伴的感叹,女人嗤笑一声,脸上分明是不赞同的神色。   她也懒得辩驳,拉过门边身材火辣的红裙女人,径直出去:“真没想到,咱们这样姿色的女人有朝一日会担心嫁不出去!”   就在前几天,帝国新出一条法令,为了帝国的强大与延续,Alpha只能和Omega结合。   原本帝国就比其他国家重a轻其他性别,但也有不少愿意为了爱情,而非为一个优秀继承人而结婚的人。   现在帝国在法律上就禁绝了结婚的可能性,怎么不叫人遗憾?   “莱雅,你也说句话呀!”   我能说什么话。   心里腹诽这个魔幻世界的红裙女人,脸上面不改色,“不要在这里妄议国政,安妮娜。”   “莱雅真没意思。”   卷发女人嘴上如此抱怨着,心里有数的很。   这里不是外面那些不入流的舞厅小酒吧,乃是帝国上层权贵才能出入的宴会。   因着四皇子大喜,恩惠底下人,很多人没有请柬,傍着有权有势的贵族少爷们也能混进来凑个热闹。   安妮娜原本也是想求个跳舞时认识的男爵家公子哥,请他把自己捎上。   没想现在全帝都的名媛小o们都对今天的宴会趋之若鹜,入场券千金难求。   那个公子哥爵位不高,做海王的心倒是大,吊着她的同时还答应了另外好几个女人。   安妮娜一气之下甩了他,转抱闺蜜莱雅的大腿来了。   后者出身经历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帝都大家族权贵在外面厮混生下来的私生女,从小没爹养,没妈疼。   除此之外,莱雅的人生就跟她截然相反了。   “好莱雅,你就带我去见见将军吧。”   论样貌,闺蜜只会比她更绝色,而非不如。   可论智商能力,莱雅让她八百条街,她都追不上。   “可以啊,将军刚好叫我过去找他,你跟着一起来。”   “莱雅!”女人作势生气,“你知道我说的是希尔维特将军,不是你那位冷面无情的铁血上司!”   “诶,将军你来了!”   莱雅探头往她身后一看,吓得女人大惊失色。   希尔维特将军和四皇子同为帝国无数女人Omega的梦中情人,弗纳德·雷蒙就是那个美梦破碎后的噩梦。   这个男人,明明与希尔维特并称帝国双璧,却丝毫没有学得后者对异性的绅士风度。   他的粗鲁、残暴、对待异性毫无体贴包容的直男癌作风,每每说起来都叫人扼腕叹息。   那么高贵的出身,怎么就没有一个和他家世匹配的气质!   “很抱歉女士,我的唐突吓到你们了。”从走廊转角处冒出来的,并非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将军雷蒙。   但同样是令人退避三舍的存在。   安妮娜好像看到病毒似,立刻闪身退离几步。   “纪上校?”莱雅反应极快,“您是不是看错指示牌了,这边是女性专用室哦。”   这淡定的反应,浑然无事的语气,纪纶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认识她,只是见面点个头的交情。   可往远了说,莱雅在萨洛克给他递过情报。   往近了说,就在昨天,他们还在救济院外的咖啡馆刚私会过。   莱雅·赫斯利,原名傅静一,一个平平无奇的女Beta。   据茂德给的资料,她从小生长在塔尼亚底层,是塔尼亚贵族和萨洛克裔人的混血后代。   少年时她得过崇明几分指导,说来也算他半个同门,见面要叫一声师姐的关系。   会来跟他接头,不是因为她加入了崇明的□□,她还没那个入会资格。   她是以萨洛克救国军高级间谍的身份与他对接。   这位单看美艳外表是胸大无脑的花瓶的女人,早在前几年,就在在崇明的牵线搭桥下,以爱国萨洛克裔身份,加入萨洛克救国军。   她直接单线联系的上司就是茂德。   后者阳谋厉害,搞特工也有一手。   昨天的接头是莱雅主动发起,纪纶还有几分意外。   年底救国军执政萨洛克后,特立独行的茂德受到很大排挤,连带他提拔上来的人都受到很多冷落。   萨洛克局势稳定后,莱雅也没想回去升官发财,享受一把特权,依然兢兢业业埋伏在塔尼亚上层。   可她想继续为理想与祖国奉献,也要别人给她这个机会。   近来冷板凳坐久了,坐的她都要郁卒了。   “教会的幕后操纵者极有可能是皇室中人。”   在对待优人复辟的问题,任何一个有远见的执政者都不会忽视。   救国军得益于和崇明的关系,对这方面的关注调查从来不少。   莱雅一直想将她在帝国掌握的情报,传递给萨洛克国内,哪想一朝上司断联,再有消息,就是上司被撸去所有职务下台的噩耗。   她无奈逮着纪纶倾诉。   “帝国内一直有位教皇组织谋划,发号施令,博士称他为假圣子,他并非那位科学家的真正后裔,却一直借了这个名头活动……目前我最怀疑……”   救济院墙外绘满纯白的茉莉花图案,墙内花圃散发阵阵馨香。   听说,是帝国人民感激那位善良的小皇子创建救济院,自发而作。   教会以蔷薇花为徽记。   一见到手持蔷薇花,形迹可疑的男人出没,纪纶想当然判定为危险分子。   宴会中场,他追着人而来,遇到莱雅算是巧合,但也幸运。   “你回去,我来追上去查个清楚。”莱雅不放心他涉险,正要寻个借口支走安妮娜,回旋楼梯上有人叫她,“赫斯利副官。”   她闪身出去,身形似是无意堵在走廊通道,被她挡住的纪纶趁机遁走。   身形健美高壮的Alpha一身帝国军服步下楼梯,大踏步向她径直走来,遮蔽了头顶灯光,投下阴影,压力顿生。   莱雅朝安妮娜递去一个眼神,微微摇头。   安妮娜低垂的头又深几分。   方才纪纶和莱雅当她面并未多言什么,简单两句交流还是背着她在墙后快速说完的。   她什么都没听到,也没觉得不对。   莱雅现在示意她的意思她明白,可……为什么?那个纪上校在这的事,不能让雷蒙将军知道?   “莱雅·赫斯利,我提醒你,你缺席离开的时间超过了一位正常女性使用洗手间应有的时间。”   Alpha略过一旁的女人,低眸从莱雅身上一瞟,声音微顿,“你又动手了。”   不是疑问。   “……是。”莱雅心里刚冲离不开副官的巨婴上司翻白眼。   总有些色欲熏心的人不分场合作怪。   她又是前凸后翘,最容易吸引眼球的身材和美艳样貌。   教训不识相的杂碎在所难免。   “不要弄坏了裙子。”雷蒙挥退随从,他对她身手不担心。   吃不了亏的莱雅余光一扫,就看到她那身价值数万的昂贵礼服,侧腰裂开一条裙缝。   嗯……   眼前一暗,携带Alpha气息的军装外套遮头兜来。   她顺手接住,脸色未变道:“这不合规矩。”   Alpha堪称凶巴巴的目光瞪她,“被人盯着瞧就合规矩了?”   莱雅无言以对。   偷偷往后望眼纪纶离去的方向,没法脱身的女人只能先跟身边的Alpha回去。   走在通往宴会大厅的走廊,两道硬邦邦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扯着话。   “是这裙子太薄了。”不是她不小心弄坏。   “嗯,我知道。”   “下次给你换一家。”   那倒也没必要。   不管哪家高奢店定制,都是华而不实的脆弱东西罢了。   ……   纪纶寻着踪迹追到宴会厅。   他又嗅到一股奇特的香味,有点像蔷薇花香,但又没那么馥郁,带着一丝腐烂气息。   不容他细辨,不远处两位众星捧月的Alpha请他过去。   他注意力放在舞池形形色.色的男女,蹁跹的蓬松舞裙挡去视线,一边分出部分心神应付眼下。   这场酒宴很有意思。   莱卡泽奈新婚,原本宴会主角应该以他为首,在场的人却无不捧着十一皇子赛菲艾尔。   原本风头无量的人备受冷落,备受簇拥的,反而另有其人。   莱卡泽奈倒是习惯。   早在小弟府上丢了人,皇帝陛下却派亲卫搜查到他的府邸时,塔尼亚上层谁不闻弦音而知雅意。   他居于休息区一角,赛菲艾尔位居中央道:“顾君,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顾容与眼底百无聊赖,一位得体有教养的绅士形象却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斜倚在沙发,两腿交叠的霸气姿态,与身旁军官交谈间,分出一抹余光给说话的赛菲艾尔。   赛菲艾尔笑道:“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们这位高冷的纪纶上校愿意,将他的全部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呢?”   话音落地,周围人看纪纶眼神隐隐不快。   顾容与眼睑微敛。   纪纶适时递出眼神,不许他乱来。   “容我致歉,殿下,我是心在舞池里,迫不及待想过去放松一下了。”   小皇子是帝国团宠他先承认。   他还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孩子,不如他的纪纶有自知之明。   他不该惹来众怒。   反正他道歉了,谁先道歉谁先占据道德制高点。   刚想在赛菲艾尔面前表现的众人吃瘪无语。   “那你可要过去好好玩。”小皇子笑语盈盈。   “自然。”纪纶带着顾容与很容易看出来的乏色,转身步入舞池。   “大家也去放松一下吧,不必都聚在这……”   穿梭在舞池里的纪纶闻声唇角一抿。   他在IU联邦见过真正心灵纯白无瑕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他能从小皇子身上,发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双干净无辜的眼睛背后,明明深藏了不可言喻的心思。   伪装得如此无害,无非是为他们帝国内部的皇储战争。   这一切都和他无关,眼下他想的只有揪出那个教会疑似信徒,让这么多无辜的人免受齐害!   新阳庆典,珈百璃演唱会……种种灾难现场,在他发现那人后便自动浮现出画面。   无数深刻的事实告诉他,有教会出现的地方,必有绝望和痛苦!   那个人混进舞池,不断试图接触着什么人,沉浸在宴会欢乐祥和氛围中的贵族小姐们对此毫不知情。   纪纶已经看到他暴露出来的利器。   “指挥!”   和雷蒙一起进来的莱雅发现他想靠近那人的行动,迅速安排现场的交响乐团换掉舞曲,方便纪纶穿过飞快切换舞步的人群。   “这是……”帝国流行的乐曲一向是神圣典雅风格,最符合世界第一强国地位的格调。   莱雅让他们演奏的却是一曲颂歌。   从欢快圆舞曲圆舞曲切换到悲慨风的慢歌,问题不在于他们能不能演奏,而是更不敢。   见多识广的指挥家一眼看出,这是去年某位不知名作曲家为纪念平民英雄雷迪纳斯而作!   后来大家知道雷迪纳斯被人营救未死,这首进行曲还是以它杰出的艺术水准流传开来。   铛!   强有力的乐符落下。   纪纶半路杀出,截下男人的武器,旋身过肩摔,将人扔进舞池中央。   “都让开!”   他踏着一个个鼓点,稳步接近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眼前,是新阳图书馆烧得通红的大火。   黑色斗篷的神秘星官放肆朝他讥笑。   一只手从旁横入,挡掉他前路,又作出攻击。   “你!?”   没想到小皇子会出手,错愕中他狼狈化解招式,拉开距离。   对方先他一步,委屈开口:“纪纶,你为什么要伤人?”   他是不识好歹吗?   纪纶的聪明脑袋一时宕机。   比起一个不知底细,行踪诡异的男人,难道不是他这个华龙国官员代表更有可信力?   攻击接二连三袭来,不容他辩解。   他奋力反击,舞池里的人尖叫着四处逃散。   这样的画面落在旁人眼里,是他突然制造恐怖袭击,小皇子当机立断上前阻止。   纪纶发觉不对已经迟了,变故突生,与他交战中的赛菲艾尔猛的扬手,粉尘入眼,他眼前立时一暗,眼球生起灼热感。   眼睛疼得睁不开,他只能再次迅速拉开距离,和他们分开。   幸好分开前,小皇子也没落着好,挨了他一匕首。   可同时,他心里也生出几分疑窦。   传闻中柔弱无害的小皇子,身手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他想到小皇子看着娇弱,可身为塔尼亚皇子,又有武德充沛的环境熏陶,怎么可能如外表一般简单。   真的交手起来,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对方身手不凡到他招架都有几分吃力。   要知道他血条虽然大减,身体机能随时可能出现某些问题一命呜呼,但在金新月和IU联邦经历如此多坎坷,他的武力值早不可同日而语。   撂下机甲跟人动手,他也是一个能打十个的主。   萨洛克给他做过检测,启用装甲他至少有A级尖兵的实力。   可现在,自己用血条燃烧换来的体能,在小皇子面前竟然战绩平平。   虽然也有自己被偷袭失明的因素影响在,心性坚韧如他,一时还是有几分怀疑人生。   仓促下回击给小皇子的一刀,已令他小臂流血。   他鼻尖嗅到一股血腥味,同时还夹杂一种浓郁花香,正以小皇子为中心,铺天盖地扩散。   罂粟花,怎么会是罂粟花?   赛菲艾尔的信息素不是茉莉花香吗!?   呼吸加促,他忽然感知到一个更糟糕的情况。   随着那股隐似罂粟花的信息素迅速弥漫,大厅的Alpha们骤然暴动。   不妙。   他的腺体虽然去除,身子还是Omega,残留几分对信息素的敏锐感知。   如此多霸道信息素一起爆发,他手脚立时发软,皮肤寒毛紧接着竖起。   “哪里跑!”   闻着破风声,他不加迟疑锁定动静,追上前面的人。   他忽略了,小皇子用的是他的声音,喊出的这句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被他追赶,扑倒。   “哗啦——”落地窗碎,两个身影齐齐飞出、坠落。   “纪纶!!”   夹在一片急呼“殿下”的惊慌失措声中,只有一个凄厉女声喊的是他的名字。   ……   莱雅其实不是完全被闲置,她有任务在身。   她是既受崇明老师之托,也得茂德命令,保护纪纶在塔尼亚期间的人身安全。   他们都看得很清楚,塔尼亚高层非常忌惮纪纶,总觉得他的存在,会动摇一些讳莫如深的东西。   眼下,眼见纪纶坠出高楼,无论是为了任务,还是出于对“当代白龙”的仰慕,亦或是几分私人交情,都叫莱雅脑内一瞬空白,心胆惧颤,不敢接受。   恍惊起而长惊,她疯了一样,不顾一切爆发能量,启动装甲。   要抓住,追上——   “莱雅·赫斯利!”她一向沉稳不苟言笑的上司,被她这一举动惊得怒吼。   宴会上除非卫兵,未有皇室允许,禁止使用装甲。   她不要命了!   “滚开!”   回应他的,是女人粗鲁的脏话。   雷蒙不是第一次知道他这位女副官身手如此之好。   后者原本就是参谋出身,被他看中能力,调到身边做副官。   他们曾经有过共同战斗经历,他也见过莱雅毫不客气将轻视挑衅她的男Alpha掀飞。   但这一天,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这位眼底素来无悲无喜的副官,眼里竟然能爆发如此热烈的光。   那模样,和以前简直是两个人。   莱雅一把狠狠掀翻她往日打不过的上司,又迎上了皇室卫兵的阻挠。   在喝令着全场“肃静”的属官身后,是帝国那位冷静从容的四皇子莱卡泽奈。   眼见俩人破窗飞出,他依然无动于衷,面无表情。   反而是看到在场宾客们突逢大乱,毫无风仪的反应,莱卡泽奈凝眸蹙眉。   作为最大政敌的皇弟出事,他不在意。   与他互不顺眼的纪纶和皇弟一起出事,也只是微微让他心生遗憾。   而这偌大的帝国,一众贵族皆为草包怯犬,竟被纪纶的打斗吓得惊慌失措,四处逃散——   这些人当真安逸惯了!   莱雅越过浑身散发不知名低气压的Alpha,飞快赶至窗边。   一道身影比她更快抵达,从二十七楼一跃而下。   装甲能量带出的气浪轰鸣,后跃下高楼的莱雅发现前面的Alpha比她先到,反而僵立泳池边,不敢上前了。   鲜血覆盖的水面,一具尸体静静漂浮。   莱雅脑内翻腾,短短数秒,无比的漫长!   哗——   水浪翻滚,凝滞的呼吸重启,灵魂回归,整个世界都恢复了彩色。   “纪纶!纪纶!”   她简直要喜极而泣,纪纶没事,他还活着!   从水中爬出来的少年,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衣物,闻声朝她望来。   入目,映入一双紫罗兰色的剔透眼眸。   汽笛警鸣,人声鼎沸,喧喧攘攘争先恐后从四面八方涌来,裹挟着无尽黑暗与无数未知的恶意。   洁白长睫颤动,纪纶试探的声音在小心问,“莱雅,我……是看不见了吗?” 第137章 全球通缉   莱雅一张嘴,吐出滞涩的嗓音,“大楼……没有停电。”   那就是失明了。   好不容易眼睛不再火烧般灼痛,可以睁眼,入目却是一片黑暗。   纪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怪自己命衰。   已经寿命时日无多,这还瞎了,那他不是成废人一个?   军靴匆匆跨过酒店大门前冗长的台阶,高鼻鹰目的Alpha一眼将全场状况收入眼底,触及池边,瞳孔微缩。   “华龙国纪纶,杀害十一皇子塞菲艾尔殿下,卫兵,即可逮捕罪犯!”   如他所料,女人立刻严阵以待,挡在纪纶面前。   雷蒙咬牙狠盯着这一幕。   莱雅是他从参谋部专门要来的副官,前者在参谋部被当成徒有其表,胸大无脑的花瓶,一直得不到重用。   是他一眼见色起意看中了她,也是他发掘她的才能,让她有了用武之地。   对方从外貌到性格,无不契合他意,整个帝国除了这个女人,再没有一眼能够令他心动的人。   如果她是Omega,早就已经成了他的人。   可是没有如果。   在帝国,但凡有点家世的都要娶到Omega,来保证能够生育Alpha后代。   他这样的贵族家庭,尤其如此。   前阵子,借着莱卡泽奈大婚的势头,雷蒙强势表白,待四皇子完婚,就和她结婚。   他的家里人肯定反对,那他就先斩后奏。   无视女人冷淡的神色,他冷酷着脸,兴致勃勃陈述自己的计划。   婚姻所的人如果阻止或通风报信,他会拿枪顶着他们的头,逼他们办理手续。   只要他这边打好结婚证,其他人还能让他离婚不成?   克莱夫特里家族的人,只有丧偶,没有离婚。   “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行动!”Alpha肃厉的命令声响彻鸦雀无声的现场。   “纪纶,上车。”   莱雅冷静应对,召来座驾,击退卫兵。   身后人群有人冲出喊:“你疯了莱雅!你怎么敢背叛帝国!”   安妮娜不可置信的震惊神色。   莱雅扫过她,对上一旁脸色难看的雷蒙,对方死死盯着她,阴沉如墨的眸色似乎在如往日般向她命令:   “莱雅·赫斯利,现在、立刻、马上滚过来。”   她伸出中指:“去你们的。”   什么莱雅·赫斯利。   “我是傅静一,萨洛克的傅静一!”   随着铿锵有力的宣言发出,引擎轰鸣,红色超跑冲着人群疾驰而去。   在一阵慌乱的尖叫声里,大厅走出一队皇室Alpha,乌里克斯、弗吉尼亚;蒂芙达、歌莉娅……四皇子莱卡泽奈领头在前。   “你竟然让他如此放肆。”冰蓝的眸子淡淡扫过血色弥漫的池面,声音无愠无怒。   “我不允许他放肆,他也放肆多回了。”立在所有人之前的顾容与,语调不疾不徐。   忽略他的眸色暗沉,血瞳诡谲翻滚,他简直称得上和气。   眉眼弯弯注视超跑远去的笑吟吟模样,他神色甚至有几分宠溺。   “艾尔!”“十一!”   三皇女与一众皇子皇女扑向水池边,伤心哭泣的声音。   “放肆!太放肆了!顾容与!!”时隔一年,大皇子乌里克斯难得重振一回雄风,要为自己死去的可怜小弟弟讨公道。   迎上一双冷冰冰的红眸,气势不自觉蔫弱。   红眸的Alpha几乎是以一敌百,一个人的气势压过所有人。   所有人在他领域内噤若寒蝉,不能动弹,何况想去追捕逃窜的罪犯纪纶。   “不管怎样……”乌里克斯磕绊放完狠话,“纪纶之罪行,所有人有目共睹,你们华龙国必须给个说法!”   这狠话跟求着他似的。   莱卡泽奈扬手示意乌里克斯退下,强烈的鸢尾花信息素喷涌而出,与压制了全场的红酒信息素形成对抗局面。   顾容与眼睑微颤一下。   白发人影从高空坠落,尸体漂浮水面的两幕,再度浮现眼前。   他没错过纪纶从湖里爬出来的场景,削瘦的少年睁着一双漂亮眼睛看向女人,眼底却是失焦的迷茫。   顾容与没想到自己还会体验一把,心胆似裂的感觉。   以为金新月角斗场的那一次已是极限。   魂牵梦萦想找回来的人不识得他,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事实是有。   “华龙国上校纪纶之罪行,罪不容诛,警告贵国,通告诸国,包庇罪人纪纶者,一律视为与塔尼亚帝国宣战!”   金发蓝眼的俊美Alpha面色平静对着镜头,向全世界宣布。   “现在,全部军力投入追捕,若有阻挠者——”四皇子向前一步,一道迅捷身影忽的出现他身后。   顾容与目光淡淡瞥向一方。   被他一举一动吸引着的众人,视线不自觉随他移动。   那一刻,事发突然,谁都没想到,竟然有人胆大妄为到敢动四皇子,对他下手。   那个主谋还是顾容与!   红发Alpha瞬身闪现,意图接近,猝不及防的四皇子属下急忙戒备。   电光石火间,一道白光划破Alpha脸颊。   如美玉微瑕,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顷刻裂开一道伤口,夜色下渗着鲜红的血珠。   莱卡泽奈轻捂了脸。   这位帝国最矜贵优雅的皇子,第一次在人前失去表情控制,脸色一刹那狰狞。   “我的小法斯莱特……”蓝眸幽深,Alpha喑哑缓缓吐音,“这就是你对待兄长的态度吗?”   凯文错愕一瞬,还是镇定上前贴身,彻底控制住四皇子,“遵从少主命令!”   这是挟持!   赤.裸裸的绑架!   莱卡泽奈的副官和下属们都要气疯了。   怎么会有人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打不过他们就绑架他们殿下!   “不用紧张,”面对一众怒目以视的尖兵,顾容与微微含笑,“去年我感谢你们殿下的教导时就说过,不会只有口头表示谢意,这就是感谢的礼物啊。”   “你疯了!”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在发疯!   在隔壁宴会厅左拥右抱,此刻才匆匆赶到的希尔维特见到眼前一幕,血压蹭的升高。   “都住手!”   他惊骇阻止,一个不相信凯文敢杀死自己,命令所有卫兵直接动手的莱卡泽奈,一个刚直不知转弯,就要如实执行他命令的雷蒙。   “优先保护皇室安全!”   面对这团乱如麻的局面,希尔维特展现出一个政客家族应有的杰出素养。   不管各人各有何成算,都不许妨碍他!   已经死了一位皇子,他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剩下的皇室!   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位皇子皇女受伤!   莱卡泽奈如何在宋王城继承人事上横插一手,抓走宋礼,又追杀纪纶,希尔维特不知道。   但他知道,顾容与伤害皇帝陛下秘书官的疯样!   还记得秘书官原本是想像对待雷迪纳斯一样,故技重施,为帝国铲除纪纶这样的异己。   侥幸逃过一劫的纪纶都没说什么,顾容与先在两国代表会谈的重要场合大开杀戒。   他怎么就不能像殿下一样理智呢!   顾容与如今的包庇之举,在他眼里,就是神经失常的发疯,不可理喻!   “雷蒙,”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温柔对身边的挚友道,“你特么也给我冷静一点,敢让四殿下有任何意外,不用陛下出手,我让你也进池里死一死!”   雷蒙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顾容与整个人透着诡异,他不愿意在这时还激怒他,那会让局面更加不可挽回。   希尔维特冷静道:“现在,立刻遵照那位顾君指令,撤回卫兵和追捕令,不要说他们不敢伤害四殿下!”   去他.妈的冷静。   纪纶就是顾容与的逆鳞,他算是知道了!   四殿下就是太相信顾容与不会丧失理性,相信对方作为顶层精英应有的秉性,结果就是自己跌入险境!   可他怎么会清楚,纪纶之于顾容与的意义。   就像他根本不了解顾容与的真正本性,四殿下终究对感情一事缺乏认识。   ……   疾驰在大道上的超跑身后,追捕而来的兵力明显减少。   后视镜里的莱雅眼中一喜,迫不及待想告诉副驾驶上的人。   身旁的纪纶神色淡淡,无悲无喜。   “你好像很习惯这样的经历?”   她小心翼翼搭话,纪纶感知到其中情绪。   “谈不上习惯,只是想过终有这一天,就没什么不适应了。”   谁家好人会想象自己被全球追捕的场景啊。   莱雅嘴角默默一抽。   “重新认识一下,上校,我是傅静一,曾任职救国军特战通信处特别行动队,现军衔上尉。”   傅静一下车,干净利落的一个敬礼。   纪纶伸手摩挲到车门,刚打开,风风火火的女人已经冲到车尾。   “轻、轻些吧?”   尖叫陡起——   “啊啊啊臭女人你要对我做什么!!”   好吧,果然是宋礼,他就说闻着信息素味道不对。   他和傅静一都是Beta,车里哪里来的其他味道。   “难道不是应该我问你,鬼鬼祟祟躲在我车上想干什么!”   看似柔弱的女人身手力气都好得不像话,挣脱不开的宋礼冲车头的纪纶喊:   “你个悖脑壳的说话不算数的纪纶!”   “不是你说要带我走的吗!”   纪纶:“……?”   婚礼当天,甚至举办后好几天都不说,现在来跟他说?   宋礼仿佛看懂他迷茫表情的意思:“不行吗?我就现在走!”   “这样你在杀害皇子的罪行上又多了一条拐卖皇室家属的罪名哈哈哈哈!”   纪纶:“……”   傻子。 第138章 秘密   “我有罪……”女人呢喃着,跪在光滑地板上的双膝不断向前挪动。   “我的主,我有罪……”膝行的女人握住座上男人的一片衣角,虔诚地捧起。   男人坐在华贵宝座上,身后是恢宏的雕像,金碧辉煌的壁画,高耸入云的圆形穹顶镶嵌着五彩的玻璃。   微微垂眸,男人抽出衣角,“你有何罪?”   “我杀了我刚出生的孩子……”   “你没有罪。”   女人抬头,顺着男人视线方向,看到悬挂于窗下的金铃。   微风徐徐,送来茉莉幽香和清脆铃响。   男人不疾不徐道:“你只是个可怜的深受压迫的女人,你哪里有权利决定生死,是你的丈夫,你的家人,是他们杀死了一条生命,你有什么罪过呢?”   女人祷告的双手慢慢放下,怔忪的眼底,倒映出一双冰冷俯瞰她的褐色双眸。   “是的,我没有罪,没有……”   离开前,女人又一口气买了十几枚金铃,救济院的侍从来报,祝福堂的窗台下已挂不下,他们将金铃送到隔壁的育婴堂去了。   “这种事,不必跟我说。”没有其他人在,男人似乎换了一个人,脸上透出明晃晃的讥讽与不耐。   任他是达官贵妇,还是显要政客,来了这,都要跪倒在他面前,卑微告罪。   本该自豪骄傲的事,可谁知道,他根本就不耐烦应付这些愚昧的人呢。   “哼。”一转身,人影逼近,不待直视,他只余光瞥及一角,当即下跪口呼,“冕下在上!!”   高亢的声线,还有趴伏在地颤抖的身子,无不透露出他心里的诚惶诚恐,再不复先前在贵妇面前的冷漠和高高在上。   他膝行几步,低头吻在来人的鞋尖,“冕下,我的冕下……”   屹立者一身华美金袍,通身不可侵犯的圣洁高贵,眼神未曾施舍一个在脚下的人。   “去召集所有人。”   “如您所愿!”   能被冕下他划定为“所有人”的人,自然不可能是救济院所有人。   犹如他高高在上鄙夷那些膜拜他们的权贵,冕下也视他和大部分人为无物。   身为教会白羊座星官的他,勉强在冕下眼中有一席之地,不至于沦为卑贱的尘民。   十二星官当中,除去已陨落在华龙国晋王城的双子座杰明奈、双鱼座帕希斯。   俩人分别被乌师偃和欺诈师弗洛斯特·威尔杀死。   再除去前去为他俩复仇,却被顾容与击毙的金牛座托里斯。   另外经常缺席不露真身的天秤座、正在梅兰王国潜伏的巨蟹座。   其余七人全部到齐。   大厅上,全身罩在黑袍下的天蝎座斯科珀,露出惨白阴郁的脸,立在左排最后。   肉眼可见的皮肤上,满是可怕的烧伤疤痕,显得气息越发瘆人。   狮子座里欧露出一张和他截然相反的阳光俊秀面容,目不斜视立在右排最前方。   两排上首,正是那位千娇万宠,已经坠楼而死的小皇子。   往日天真无邪的脸庞,如今只有冰冷威严。   和气温柔的音色,发出的是无情号令,“逆贼潜逃,将他的心脏献给我!”   “万物如您所愿!”   夹杂在众人响应声中的里欧,声音清晰而坚定:“荣耀永照我主!”   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一声赞美是为谁而发。   仰望着高座上神圣不可直视的剪影发号施令,里欧一颗心坠坠沉重。   如今的教会,想要一个人死,实在轻而易举。   甚至不必他们星官出手,底下狂热的信徒大把愿意为他们身先士卒。   冕下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   这比上次针对纪纶的通缉还要可怕。   除非纪纶能躲到一个完全荒无人烟的地方,否则有人的地方,一定有他们的信徒渗透。   “里欧,”众人离开,只有他留下,高台上的塞菲艾尔投下威严的目光,“你还有事?”   里欧如芒在背,脊背仿佛有千钧重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冕下,这和大人的意愿相违背。”他艰难抬头开口。   出乎意料的,面对他大逆不道的质疑,塞菲艾尔语气十分温和,“哦,你知道什么?”   里欧:“我知——”   威压猛的落下,重若泰山。   里欧未尽的嗓音就那么卡在咽喉,呼吸,如滞,心脏,揪紧。   头顶响起轻蔑回音:“卑贱蝼蚁,凭你,也敢与我相提并论!”   里欧啪的一声重重倒地,一张俊秀面容扭曲如鬼,死一般的窒息。   浸入骨髓的痛苦,折磨得他在地上打滚。   不,不应该是这样……   他余光艰难地看着那道圣洁的背影,起身踏入身后黑洞洞的房间。   这是他第一次承受来自冕下的怒火。   去年他在iu联邦擅自留下纪纶一条命,冕下也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示意他自裁谢罪。   如今如此动怒,都是因为他差点触碰到逆鳞。   他想说的是,冕下发布的这道命令,一定又扭曲了大人的意志。   但,其他星官不知道。   他们更不知道,那位经常缺席不露真身,不时被他们在背后诋毁的天秤座星官,才是真正主宰他们的意志。   这个秘密,只有冕下和他知道。   冕下只是一个传话人。   一个神在人间的使者而已……   这些都不重要。   塞菲艾尔大步迈进密室,靠近仪器环绕的营养舱。   受着所有人追捧的教皇冕下,宛如一个全世界最卑微的奴隶,小心翼翼,又急不可耐触碰营养舱里的存在。   他的嗓音,一会痴迷狂热,一会又似委屈的孩子埋怨。   “主人,我最爱的主人,只有我懂您,我才是是真正为您着想的啊——”   “您为何要偏爱那个卑贱下民,您怎么能被他迷惑呢……”   一想到那张脸,他心里便泛起世界上最恶毒的想法,最深的恶意。   他和纪纶不死不休。   没有人可以夺去属于他的注意。   还有那个里欧。   未能完成他使命的废物本该被绞首而死,侥幸得来主人的宽宥,他便顺其自然,留他一命。   可他竟敢自以为是,以为比他还懂主人的想法!?   他可以容忍里欧不听他的话,唯他人命是从。   但一个胆敢和他争夺主人的里欧……呵!   就算现在人手不足,他也不会再留他!   不过还得再等等,再等等……   不能让主人知道,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处置了里欧。   只要主人醒来,他有千万种方式,让里欧在极致的痛苦里死去。   少年匍匐在营养舱脚边,无声地流泪。   为什么……您偏爱的不是我?   掩盖在装甲之下的祂,无声无息,好似毫无生机。   静静的密室内,唯有机械设备的幽红暗光闪烁。   云层上,军舰航行,导航红光闪烁。   收到战机入舰的消息,常雍急忙带人到入口接应。   “凯文!”看到战机上跌撞下来的红发Alpha,他眼科不自觉一热。   Alpha已不复潇洒,全身是血,染红了前夜随行晚宴的西装,脖子上,淤痕触目惊心。   下手的人一定是抱有极大的仇恨,常雍突然想到。   用了极大的力道,让凯文陷入濒死的窒息感,才会留下这般深刻交杂的淤青,但又让他求死不能,力道恰好地控制在不会折断脖颈的程度。   凯文就这么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直到那人厌烦,将他随手丢弃在地。   “这个混蛋莱卡泽奈!”   他和凯文打打闹闹,互相看不顺眼,但到底共事好几年,时间比不上重胤,也有不小情分在。   莱卡泽奈这样凌辱凯文,常雍想也不想就是一声咒骂。   被他扶起的凯文仿佛没听到他的脏话,毫无对这个名字的波澜,脸上也没有任何死里逃生的庆幸。   推开身边的人,他直奔军舰主舱。   身后常雍目瞪口呆,片刻叹息。   凯文留下断后,为他们争取到上军舰离开塔尼亚帝国的时间,自己却被四皇子如此折磨。   侥幸得生,一回来还想着汇报他的任务,他能说什么呢?   再争风吃醋,就是他没眼色了!   “人、人出境……梅兰海域……”声带受损,凯文勉强发出几个音节,便是气喘吁吁。   一晚上的激战过去,他的身体更是精疲力尽,如果可以,他能原地倒下去。   可还是不行。   他看到会议室里的Alpha还在不知疲惫地点兵派将,处理“纪纶杀害小皇子”后的一系列舆论纷争。   纪纶到底是不是凶手,存疑。   怎么和国内交代此次出使,未来如何与帝国皇帝交涉,待定。   最重要的是,在帝国的重重包围圈里,救出纪纶。   眼下凯文带来一个好消息,一晚上过去,纪纶和同伴神奇地跑到海上,进入了梅兰王国的海域。   梅兰王国是个极度排外的国度,整个国家都隐藏在海底。   在帝国势力遍布全球的局势下,纪纶最有可能潜入梅兰王国,寻求庇护。   盯着虚拟世界地图,短短几息内,顾容与已经将数十种方案思考了个遍。   脑力运作极耗心血,更何况他已经不眠不休,极限在线了一天一夜。   凯文嘶哑的嗓音请求:“你该休息了……”   随从官和常雍他们都看出了Alpha的劳累,黑眼圈和躁动的气息作不了假。   但他们都不敢开口。   大概是他的惨状实在让人看不下去,Alpha应声停下了一切事务,随从官们鱼贯而出。   可不在工作的男人,反而不如方才忙碌时的有生气。   独坐在窗边的顾容与眺望黑夜云层,流露出一层幽静的死寂。   无声接受着新任务的凯文,沉默良久,看着眼前的背影询问:“这是你的命令,还是……他的?”   黑沉沉的目光转身望来,仿佛陷进一片血海之中,凯文失去了思考的意识。   “献上你的躯体,真心,将你的灵魂奉与我。”   身影步步逼近,“你,愿意吗。”   “我……愿意。”   但是,是为了另一个顾容与。 第139章 偷渡客   碧波大海,炎阳之下,舰船乘风破浪。   迎着咸湿海风,季姝从船舱爬上夹板,“爸爸,马上就要驶出公海,还没取得王国入境的许可吗?”   季鸿鸣审视着手里的手绘航线图,抬头叹气,“王国每月一次对外交易α石和本国所需资源,除此之外,绝不和外界交流联系。我们四季集团凭借长期以来和他们交易的情分,虽然能和他们外贸部提出一点生意之外的无礼要求,但……”   “无论是我们的人入境寻找,还是他们在全境帮忙搜寻,都触及他们底线。除非,作为偷渡客混入进去,或是由国家层面提出要求。”   如此,或许有一丝可能,得到入境许可。   季姝素雅的脸上满是忧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是造物主的奇迹,也是人类敬畏的存在。   梅兰王国十几年都躲在这片海底之下,就是想借助海洋的力量,抵御外界的侵袭。   如果要强行进入,作为世界三大强国的华龙国,自然有实力能做到。   可……这种方式绝非纪纶所愿。   强权欺弱小,本就是他骨子里憎恨的东西。   “再等等吧,爸爸,他既然信任我,叫我来这里接应他,我就一定要等到他出现。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季姝目光坚定而决绝。   一周前。   商船行驶过的海域数千里之下,来自北方的寒流在此汇聚成暗流。   水流涌动,丰富的深水营养盐类物质被带到上层,小鱼繁殖,大鱼捕食,附着藤壶的座头鲸吐出长长的音阶,远远偏离航向驶远。   巨大的黑影,从它身后浮出,逼近。   “雷达探测到生物,鲸目须鲸科哺乳动物,判定为C类危险等级,是否消除……”   “星远号启动权限,可消除……”   冰冷电子音消失,指挥室安静如初。   中央控制台前的军装男人身形不动如山,收回按键的右手。   窗外,大群深海鱼无知无觉游过。   “警报警报,雷达探测到不明生物!!”   “深渊子系统接管,检测为类人类危险生物,危险等级:A级。”   伴随系统警报声,手边紧急通讯器一同响起。   男人抬手准备接通,视线紧随抬头的动作而展开。   “星远号启动权限,星远号启动权……”   他的手,停在控制键上方一寸处。   视线外,黑暗、海水、鱼群的一成不变景色,似乎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唯有在黑暗尽头,拥有高清镜头的探测器捕捉到奇异一幕。   一点荧光,仿佛石入大海,破开层层水浪,靠近,放大,变成一轮明月似的银辉……一团光,就那么热烈地撞入他眼底。   在光源里,模糊的身影如婴儿静静蜷缩沉睡着。   从海上折射下来的光线,在他身上变换出更多奇异的光彩。   水母海鱼跳动着触须,慢慢接近。   光,还在慢慢坠入深海。   “星远号启动一级权限——”   “遭遇A类外界攻击,最高保护装置启动。”   “副艇长曜魄行驶权限。”   “权限负责人,副艇长曜魄。”   他回过头,看到被紧急隔壁舱门的控制室外,艇长和各级军官不可置信的眼神。   窗外,黑影划过,暗流翻滚,光芒无影无踪,消逝深海。   ……   “时间!时间你去哪了!!?”清亮的男孩声远远响起。   不一会儿,屋顶上冒出一张雀斑脸蛋,“时间!我叫你为什么不应我!我送完水了,你是不是该把报酬给我了?!”   屋顶上仰躺的人举着一片绿叶,透视头顶的天空,“海兔子,你说,我们是不是活在一个巨大的胚胎里……啊,真奇妙,你说外面会不会有看戏的人……”   “你怎么又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还有,不准再这样叫我!我叫海珠,快把答应给我的报酬实现呀!!”   孩童特有的嘹亮高音,震得人耳膜疼。   屋顶上的人浑然不觉似,懒懒翻个身成爬伏姿态,又翻个身恢复仰躺。   一翻一躺间,就远离了男孩,也远离了阁楼投下的阴影。   啊,真美好的阳光。   “别吵,海珠,我在认真研究世界呢。”   海珠不满,“你又不是镇长家的孩子,做什么研究!”   时间连送水的快递员工作都不好好干呢,十八岁这么大人的人了,工作还要推给他这种小孩。   而且识字读书,都是那些公爵名绅才能拥有的权利。   时间文不成,武不就,连尖兵也不是,虹姐每次想送他参加尖兵等级考核,他都找借口不去。   这样的人,说自己在做学术研究,太没信服力了。   “别吵别吵,再给我点时间。”无视暴躁的小孩,使用笑容攻击术。   少年漫不经心的一抹微笑,带着阳光的味道,明朗动人,看呆了小孩。   小孩不懂美丑理论,但他就是觉得,时间是整个阿卡镇,不,是整个王国最美好的人。   “等等,时间你又想骗我——”   “诶,我真的在……你看天上!”   男孩气鼓鼓,不肯顺着他手指方向转头看过去。   他却死死盯着一处天空,一眼不错。   一个发光体,正以飞快的速度从天上坠落。   眼见着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正像他们屋顶这个方向而来。   “时间!你干嘛!”   那个素来散漫慵懒,迈起步子来像大橘猫的时间,忽然整个人动起来。   “那是个人!”   视力没这么好的海珠,未来得及震惊天上掉下的是个人,就被少年的动作吸引了目光。   翻滚,跳跃,跃起,身姿矫健俊朗,灵活有力。   难怪大家都说时间是少有的Alpha,更是万里挑一的尖兵体质   海珠就眨眼的几瞬间,他就出现在了对面的屋顶。   那光团越接近地面,速度越发减缓,近了发现,那光芒来自一条六芒星项链。   时间小心翼翼伸出手臂,项链似乎感知到障碍物,蓦然失去浮力,重重下坠   猝不及防的少年重心失衡,身子往屋顶下倒。   海珠匆匆忙忙下楼,就看到他硬是在空中扭转身体,用后背接人,自己脸朝地的姿势着了地。   幸好,院子里晒了隔壁面包大婶的被子。   就算没有人舍身取义,那人落地也不会有事。   海珠一眼顾不上关心时间,满心满眼在失去光芒绕体,显出模样的人身上。   揉着腰从地上坐起来的时间,看呆了似,一瞬不瞬盯着人不放。   “他怎么从天上来啊!天上的人都这么好看吗,他比你还白诶时间!”   时间有一头棕色头发,漂亮的浅褐色眼睛,整个人都像在春日阳光下悠哉悠哉蹁跹飞舞的蝴蝶,轻盈灵动。   而眼前的少年,跟时间差不多大年龄,却白得和雪一样。   海珠没见过雪,王国没有冬天,眼前纯净剔透的人,是他见过独一份的纯白美好。   看到这个人,他好像看到了美丽的冬天。   他脸上还有些花瓣一样的粉色印记,看着像伤痕。   落在才八岁的小孩眼里,已经生起不忍。   “他怎么这么多伤?”   前面的疑惑还未得到解答,聒噪的小孩又抛出一个问题。   时间没有制止,也不想阻止,因为这些问题,正是他的肺腑所想。   比起透过叶子看天空,研究世界结构,他想,此刻这个人,才是他所有的探索之源。   ……   “给,鼻涕虫小家伙,你要的面包和干净淡水。”   店老板顺手撸了把小孩头顶,还没问出他为什么要这么多物资,小孩旋风似冲出了店门。   他要赶在那个人苏醒前回去,不能让时间一个人见证那一刻。   幸好,他够幸运,就在他踏进时间家里,山顶的一个小仓库之时,那个人在他们期待的眼神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和他们预想中的一样剔透美丽。   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时间向他挥手,他一动不动,他们才发觉,是他的眼中没有光彩。   时间去拿煮好的食物和水,发出不小声响,他只是怔怔移眼,寻声望去。   他不会说话吗?   海珠疑惑看时间,时间蹲过来,示意他开口,他紧张地介绍了自己名字。   他是海珠,不是海兔子,更不是鼻涕虫。   显而易见,没有得到反应。   屈膝坐在毯子上的少年,像个精致美丽的物件,对外界毫无反应。   这让海珠有些失望。   这和他畅想的那种,冒出一个神秘存在,打破平凡生活的气质不一样。   他想提醒时间,这个人好像是易碎物,咱们得温柔点对他。   时间喂完水,见人不吃食物,拿来件披风把人一裹,就要往身上背。   “镇上的卫兵快搜寻到这里了,我们得尽快离开,你没有体力,不介意让我先背你一段吧?”   回应他的,是紧握他手臂的手。   时间露出一个笑容:“ok,那我们就这样启程!”   回头让海珠检查,确保背上的人不会露出一根头发丝。   少年推开后门,从山坡上疾驰而下。   “那我呢!?我还要做什么!?”海珠追上来,抱怨他过河拆桥。   说好了要一起保护这个天上掉下来的人,不让他被政府的人抓到。   时间背上人就跑,想把他留下。   “别人如果问起,你就说是给我准备到王都求学的物资!”   大批红色装甲的卫兵从山下摸上来,时间一脚将小孩踹到草丛里,调转方向,迈向另一条通往镇上的小路。   身后小孩骂骂咧咧,眼前镇子喧闹一如往常。   要出镇子,只有一条路。   他侥幸在红甲兵追上来前到了路口,但动静吸引了所有卫兵往他这边赶。   也有认识的人喊:“嘿时间!出什么事了!”   “很刺激对吗。”他询问似对背上的人说话,后者依然没发出一个声音回应他。   他挥手对蒸汽火车里探出头的男人喊,“巴沙大哥!是他们要抓我!快帮帮我!”   “什么!?这些该死的红甲兵!快去告诉奎!红甲兵又在欺负我们的孩子!”   装满矿石的火车忽然与铁轨碰撞,发出尖锐噪音。   混在一堆背货工人之间的少年,像一抹风一样钻入车厢。   回头,身后追来的卫兵夹在灰扑扑的月台工人中,红色被彻底淹没。   “还没有完呢,这帮只会抽烟喝酒泡妞的大少爷们,竟然还有这么穷追不舍的一天!”   赤着胳膊的健壮男人从身后的车厢弯腰过来,推着矮他一头的少年往前面的车厢走。   后者已经把背上的人放下,此刻牵着对方的手,走在前面带路。   “奎,他们又追上来了!”   “不用担心,小时间,奎会让他们有来无回的!”   一旁名为巴沙的男人大声道,“奎可是我们这最优秀的驾驶员,如果不是那些大老爷不识货,他也不会跟我们一样做开采工!”   “不要废话巴沙!”赤膊男人吩咐道,“你跟其他人去给后面的列车制造点麻烦,别让他们追上来!时间,把你这个朋友放一边,去把车上的乘务员赶下去,从现在开始,这列车是我们的了!”   “不愿提高矿厂的薪酬,还要抢夺我们的东西,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力量!”   要得到整列车,必须控制驾驶室。   一行龙精虎猛的汉子在车上横冲直撞,奔向车头,被铁门拦住。   兴冲冲想着回镇上申请提薪不成,劫下一车物资带回去也不错的汉子们,缄默当场。   乘务员还是扔早了。   密码锁,砸,还是不砸?   “密码是74526。”   僵持之际,一道轻灵声忽然响起。   众人看向声音源头,得到一句更详细的解释。   “刚刚被你们扔下去的乘务员,就在方才试图进入驾驶舱时念叨过这几个数字。”   只是还没输完密码,就被他们追过来,一把扔下去了。   “你会说话?!”   棕发少年向前一步,盯着人问。   不,他应该问的是,他为什么会说通用语。 第140章 海盗   他不是梅兰人,时间可以断定。   通用语是王国部分上层人士喜好的高雅语言。   一辈子未接触过外界,也没有机会到海上去的王国底层平民,根本没有途径学习通用语。   而他明显不想遇到政府军的人。   一众落在纪纶身上的目光十分复杂。   “你叫什么?”   “纪纶,”虽然看不见,纪纶还是看向少年的方向,切换梅兰语道,“很高兴遇见你,时间,还有,你的声音很好听。”   火车从颠簸变得平稳,伴着呜鸣的蒸汽声,少年环臂而立,倚在车厢一侧。   桌边,纪纶小口咬着面包,细嚼慢咽吞下。   “你如果是问我来历,我来自华龙国,至于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介绍自己。有人爱我如生命,也有人恨我欲死,很多人对我的看法都不一样,所以一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自己。”   “你还有同伴吗?”   “有,但他们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出现,现在不方便露面。”   “你的眼睛……”   “前不久与人发生一点小冲突,被人用药粉弄伤的,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少年摇头,眼神中却还有许多怀疑。   门外矿工们的交谈渐近,是有人担心他们劫走如此多物资,会被官方通缉追捕。   那位巴沙大哥笑呵呵说怕什么,大不了就当海盗去,反正现在当良民还不如海盗活得有个人样。   奎训斥了他一顿,并说:“到地把东西一藏,你就不会说是海盗劫持的火车吗,反正那些家伙天天神出鬼没,谁也没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叫好起来。   车厢一侧,时间目光略显窘迫,纪纶笑道:“我之前就在好奇,你们顶多是一个矿产,一个同乡的关系,为什么你有危险,其他人可以为了你做到这种地步?”   时间默然片刻:“你不觉得这话很唐突吗。”   “抱歉,我只是想尽快了解你们,我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几天后才明白,纪纶为什么说自己时间不多了。   那时,奎他们已经藏好了物资,带着他和纪纶到了矿产附近的矿工家属居住区。   得知他的朋友眼睛受伤,热心的邻居们给他们带来当地的神医。   不要小看他们这种贫民区的医生,能混到有口皆碑的,绝对是有真本事。   巴沙甚至拍着胸膛表示,医生要是治不好纪纶,就拿他的眼睛来赔。   他们矿工日常要下到深海开采α石,对身体损耗极其严重,几乎每个矿工都是一身病痛。   医生没有一点水平,还真这这地挣不到钱。   “只要到王都找齐这些药物,我有七成把握可以治好他的眼睛,这都是小问题。”   最严重的反而是……   医生把人拉到棚屋外,避开屋里的纪纶说道,“你这位朋友到底何方神圣,小时间,你可别瞒着大家伙,给大家带来麻烦。”   “村长大叔和奎他们都知道他从哪里来,你有话就直说吧。”   “那就奇怪了,难道外面世界的人都变得这么短命了?按他这身体状况,我估计,他能活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四年。”   “……”   时间很久才从外面返回,屋里纪纶被来看新鲜的妇女老少们围住八卦。   孩子们争着要他说说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外面啊……”纪纶看不到他们眼里的渴望,也能感受到这里的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封闭了太久的梅兰人,对任何新鲜新奇事物都抱有极大热情。   时间只是远远看到他一眼,在不清楚他来历,不明危险的情况下,就敢藏起他,和王国官方对着干。   他们是想通过他,看到外面世界的更多可能。   可他要怎么跟他们介绍,外面的世界其实,并非全然那么美好。   纪纶短暂的一瞬沉默,给他们带去很大伤害。   外面世界一言难尽到了这种程度吗?糟糕的一个字都不好提?   有聪明的人,看到眼瞎身弱的纪纶已经能窥知一二。   外面世界要是有那么好,他也不会流落到这里。   在更多的尴尬发生前,奎进来催大家吃饭去了。   这个矿区的人似乎格外团结,奎他们带回来的物资都是统一分配,按需调度,所有人吃饭都在一起。   纪纶住了几天逐渐了解到,矿区的人所需的生存物资,都要用开采来的α石跟上面交换。   近几年,上面摊派下来的任务越来越重,薪资和回报却不见增长。   到这个季度,他们要上交的α石还没采够量,眼看面包和水都没了,奎和巴沙他们才会想到去镇上寻求帮助。   救下时间纪纶,还能顺道带回物资,完全是意外之喜。   晚饭后,娱乐方式贫乏的人们聚在一起唱歌跳舞,期间,少不了起哄让纪纶这个新鲜面孔表演一番。   他们期待的目光,落在纪纶身上,仿佛化作有温度的雪花,一片片压下来,最后变成眼角的泪水滑落。   无言沉默弥漫,围坐篝火旁的人,有一半流露出莫名的哀寂,剩下一半,都在落泪。   纪纶很久才明白,多年独自面对这万籁俱寂的深海,这个国家的人,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悲凉。   “在那世界尽头的尽头   有一位有着   完美血统的女孩   根据古老的预言所述   她是最美的女孩   必将嫁给那个遥远国度最好的男人   ……   风儿吹啊吹啊   月光摇啊摇啊   年轻人留下一朵玫瑰   他向黑暗中去   世界永远在沉睡   姑娘永远在沉睡……”   “你们那的歌,跟我们这里的一样吗?”   原以为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骤然发现还拥有这种隐秘联系,大家对纪纶的态度都要更亲近几分。   时间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眼前纪纶淡淡的笑容,就像他梦寐以求追逐的太阳。   “因为我们本来就该相识。”   半个世纪以前,梅兰王国原本也不是所谓的水下王国。为了躲避优人控制,才选择沉入海底。   后来危机解除,不知为何,王国又在十八年前躲入了水下。   如果王国没有封闭,就凭时间的资质,他和纪纶一定会更早相遇和认识。   时间大概也想到这点,扭开微红的脸颊,“我还有点事出去,你先休息!”   纪纶现在住在分给时间的棚屋,但这棚屋不只属于他,还有他的姐姐虹。   俩人一起在这里住了好几年。   后来,做姐姐的不想让弟弟和其他人一样,只能当个劳碌短命的矿工,就到镇上找了个酒吧歌女的工作,安定好就回来把弟弟带走了。   纪纶简单走过一遍棚屋,能感受到许多这对姐弟俩留下的温馨痕迹。   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还有第三个人的痕迹。   到点时间还没有回来,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纪纶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   攻击,格挡,匕首,徒手……他躲开一次袭击,可同时也被逼入床角绝境。   “你到底是谁!?”   如果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大概会很志得意满,对着他这样的瞎子自报家门。   可能还要加上一句,你叫啊,你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   可对方明显没有这样的恶趣味——   纪纶微微一叹,“奎,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人脚步一顿,纪纶没想趁这点空隙逃走,刚才的打斗已经让他消耗不少体力,能不能逃出对方的攻击范围另说,还可能惹怒到对方。   他的打算是用话术拖延时间,自己偷偷按下通讯器,通知傅静一和宋礼来救他。   可没想到,率先破门而入的人,竟然是时间。   他一出现,意味着奎的暗杀彻底失败。   后者本来就是瞒着其他人,私下做的决定。   自知行动再无可能成功,奎席地而坐,选择束手就擒,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甘心,瞪着纪纶的方向,眼睛里似乎在冒火。   “你不该出现,你为什么要来在这里,你会害死我们的!”   “住口奎!”原本平和的少年愤道,“你诓我去接虹姐,就是为了找机会伤害纪纶,你怎么能这么做!”   也怪他太信任这个姐夫,忘了自己已经传讯给了虹,以虹的性格,绝不会再麻烦他去接人。   况且奎都在家里,怎么会需要他。   “你犯了大忌。”门外骤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村长大叔和其他人一起推门进来,环视屋里一圈,目光落在地上的奎身上,透出几分不忍,但很快变得坚定。   “同生存,共进退,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异心。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苦衷,奎,你擅自做出这样的事情,就是违背了我们在王女之岩面前发的誓言!”   整个梅兰王国就像在一个中间凿空的大山里,下有地基,头有屋顶。   但其他三面不是海,还是海,那唯一一面能看到点山体的地方,就成了梅兰人的精神寄托。   纪纶站在时间身后,忽然感到空气里的肃杀寒意。   男人浑厚的声音带着丝悲凉平静说道,“我对我所有违背誓言的罪行都愿意付出代价,但请你们务必铲除这个人,他再妖言惑众下去,一定会动摇大家到海上去的决心,我们的计划绝不容有失!”   “为了未来!”   砰!一声重击响后,有腥热液体溅到纪纶苍白的脸上。   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群人能有如此深刻的凝聚力,团结一心,互帮互助,不分你我。   他们本就如一个组织。   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自发形成的组织。   对于外面世界的渴望,那个到海上去看一看真正太阳的执念,可以让这群人摈弃所有私心杂念,排除一切干扰而凝聚在一起。   但这样的组织也是脆弱的。   私人必须高度为集体让步,一切行为决定,必须在集体意志下进行。   一旦个体中出现不团结因素,群体必须立刻排除异己,来保持本群体的纯粹性。   如今的奎,就是那个不和谐因子,尽管他本意是在为集体着想……   纪纶想阻止他的自杀也不能。   他没有这个权利。   “我靠,这人怎么这么硬的头!差点把我装甲撞出一个坑!纪纶!回去你得赔我一套装甲!”   “尖兵!?是两个尖兵!哪里跑出来的!?”   纪纶也挺想知道,宋礼哪里跑出来的。   说好他们在暗中守卫,结果他被追捕被袭击时,都不见人影。   幸好奎被他误打误撞救下来了。   奎要是没了命,不是他自不自责的问题,是他以后在梅兰王国都要寸步难行。   “抱歉纪纶,我们来迟了,甩开他们的边境巡逻兵要点时间,找你的路上也遇到点麻烦,不过最耽误事的就是他了。”   傅静一毫不犹豫甩锅给宋礼。   纪纶只当做没听见。   在岸上被塔尼亚帝国追杀那一路,已经充分让他意识到,在这俩人之间调停的不可能性。   两个无聊的家伙总有各种由头吵起来。   “纪纶你……你到底是谁?”在一群看到尖兵惊慌失措的人中,唯独时间还保持着冷静。   纪纶依旧没办法介绍自己,“我只希望,我不是给你们带来毁灭和血腥的人,至于其他的……”   傅静一接道:“十公里外的海域,正有大批海盗接近,目的地看着是冲着你们这个矿区而来。”   话音落地,全场凝重。   纪纶扶着门槛走出棚屋,外面一堆闻讯而来,却骤闻噩耗的本地民众聚集。   他们的绝望,犹如实质附着在他眼前。   奎被人唤醒,摇摇晃晃走出来,正好听到他的声音说,“外面的世界确实没有你们想象中的美好和平,反而充斥着饥饿、杀戮和战火,你们满怀希望去到岸上,迎接你们的也许是更多的压迫和欺凌……”   “但那又怎么样,这个世界已经够冰冷。” 第141章 治安官   打杀,掠夺,嚎叫,哀鸣,混杂在一片仓惶逃窜声里的,是无止境的恶意。   海盗的到来,给这个本就积贫积弱的矿区带来更深的灾厄。   矿民对上他们,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说是几乎,是因为还有如时间这般,为数不多的几个尖兵存在,他们在尽力抵抗盗贼,为自己的同胞赢得一丝生存机会。   但……到底是以强欺弱。   纪纶示意身边的俩人,去为这场悬殊的局面增加一点变数。   矿区在宋礼傅静一他们提醒下,也算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做了些准备。   这个矿区本身也不同一般,能发展出一个奉行铁血法则的组织的存在,实力方面可以说是不容小觑。   至少纪纶在今天之前,都没发现他们秘密暗藏了如此多违禁物品。   海盗的到来,仿佛打开了一个宝藏匣子,王国不允许民间私人拥有的船只、潜水艇、热武器,甚至还有大量未经处理的α石原矿石,都被他们翻了出来。   在这之前,矿区大部分人都已经躲藏起来,可为了这些东西,他们又跑出来了一部分人,明显是将抢回物资视为优先级。   纪纶不懂,难道到海上去这个目标,可以凌驾于这么多生命之上吗?   那个奎是如此,这帮人也是如此。   一样的疯魔。   “不要管他们了,喂。”宋礼看他在这样危险的战场,还陷入沉思,不耐烦地唤他。   这家伙怕不是觉得有他们在,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动不动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纪纶到底不是他和傅静一的主人。   他一句话,宋礼就在附近杀了几个海盗,救了几个人,也算给纪纶面子。   出身王城边境,从小见惯了打打杀杀的Alpha,到底不像他一样心软,也并不觉得自己有救助陌生人的义务。   傅静一倒是有锄强扶弱的正义之心,可她都将纪纶的安危放在自己之上了,更不会在这时候,为了其他人置他不顾。   自从现身,她从头到尾没离开纪纶一步。   “安静,宋礼。”这会三人都藏在掩体后,傅静一敏锐察觉到有更多敌人到来。   宋礼不耐烦自己被个女人呵斥,刚习惯性想呛声,被纪纶制止。   少年雪白的脸上神色冷肃,带着一丝少见的紧绷感,失去焦距的紫罗兰眸子仿佛看到了什么,紧紧盯着一处方向。   “哥哥,这边——”   男孩小声的呼唤,及时解救了被无言气势压制得不能动弹的三人。   纪纶听出是海珠的声音,这个孩子不知怎么非常执着于他和时间,被时间支开了,还是想办法偷偷跟来了矿区。   宋礼和傅静一暗暗齐松一口气,迫不及待跟着海珠钻进地道。   要是现在迎上来人,他们可不是对手啊。   纪纶夹在他们之间,进入地道之前,回头再望了眼令宋傅二人都忌惮的方向。   他看不见,却仿佛能感受到,在那黑压压一片,无数或大或小形状各异的阴影之上,独有一个黑影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显出无比的压抑和恐怖。   在这个交通不便的世界,强悍的盗贼们纵马肆虐,哒哒的马蹄声里,骑在黑色高头大马之上的装甲身形回头投来一眼。   “那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黑色幽灵,可恶的海盗头子!”   听着男孩的义愤填膺,宋礼与傅静一难得统一战线,有了同样感受。   这个封闭的小小王国,竟然有如此实力的尖兵。   还是个海盗首领!   听到熟悉称呼的纪纶,雪白的睫毛微颤一下,没有开口。   地道里到底不方便久留,跟着海珠抵达大部队躲藏之所,纪纶不久就在那见到了时间。   曾经躺在屋顶晒着太阳,像只轻盈蝴蝶的少年,此刻疲惫地调整着呼吸,沉重不少。   熟悉的慵懒闲适语调化为无言沉默,少年靠坐在墙角,很久没有言语,手腕上的旧式装甲腕表默默闪烁着暗光。   “外面的世界,就是这么危险的吗?”   等了很久,纪纶才听到这么一句,他寻声望了眼身边的人,嗅到陆地上才有的雨后草地气息,慢慢给了个反应,“啊,是吧。”   哪里都一样,无论哪里,有人的地方都一样。   “可是……还是想去看一看啊。”仰头看着一片乏味天花板的少年,眼里仿佛已经呈现出旷野的星空,眸光熠熠,无比幽深。   如果可以自由自在行走在大地,谁会愿意困于一地,不得见天日呢。   纪纶陡然为这些人感同身受着。   这里的人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已经化为他们的执念,成了另一种支配他们活下去的欲.望。   奎还是冲动了,如时间这般的人,即便知道外面世界的危险,也不能动摇他们半分。   海盗劫掠过的土地,人气又在重现。   习惯了苦难的人捡起所有能用的东西,修整棚屋,救治伤者,一点点抹去海盗带来的伤害。   纪纶经过他们身边,不时能听到他们的骂骂咧咧,该死的海盗,连他们最后一点后备粮都没放过。   “集合了集合了!”   苦难远未结束,刚被海盗洗劫过的矿区,又迎来新的压榨。   趾高气昂的宣传官当众宣布,“治安官命令你们,加紧开采矿石,管教你们的孩子,勤奋收获,早些交清税额!”   “还有,不得收留包庇任何身份不明之人,一旦发现外乡人,立刻马上上报!”   他对这一地的残缺,视若无睹。   一个个矿民,从还未来得及修缮好屋顶的棚屋走出,领头的巴沙弯下了身子,低声下气道,“大人,您是不是记错了,我们这个季度的税额,上个月就交清了的。”   “多嘴!”   卫兵的鞭子破空扫来,巴沙结实的身体狠狠颤抖一下。   不能反抗,不能,这里不比时间所在的镇子,他们仗着不是自己家乡,可以乱来。   海盗刚走,这会儿大家正是疲惫忧心的时候。   “谁说你们交清了的,哼!不要以为治安官大人新上任,对你们仁慈,就可以空口无凭瞎说!”   官员说话间,一行政.府车队驶到,深蓝军装,高个长发的男人刚一落地,人群中的时间不可遏制般,脸色瞬变冲出去。   “曜魄!!”   仿佛只有拼尽全力,才能从死咬的牙关喊出这个名字。   几乎是话一出口,少年的轻薄杏色装甲显形附身,磅礴攻势与愤怒质问一起冲向那人。   “你来这种想做什么!混蛋!!”   砰!   装甲未完全俯身,已被更加磅礴可怖的能量镇压,时间跪倒在地,随即被身边的巴沙等人死死压下。   “放肆!你们这些刁民,是要袭——”   男人冷冷的目光,让宣传官剩下的呵斥全部胎死腹中。   底层官员素来引以为傲的察言观色本领,似乎在这位新来的治安官面前都发挥不了用处。   他们疑惑地退下,男人上前,迎上少年情绪激烈得能化为实质冒火的眼神。   属于Alpha特有的气势激烈碰撞,少年青涩的信息素在一道更为暴烈的信息素下,不甘心地败下阵。   “曜魄……为什么……”强烈的激荡过去,终于显示出少年眼里更为真实的底色,几分憎恨,几分怨怼的复杂。   可惜这份真实,男人未肯多滞留半步看清就已大步离开。   随从官们机灵得一拥而上,“克尔曼大人,请这边走,不要被肮脏的土地污染了您的鞋底,这些刁民就是不服管教,我们一定替您处置了那个小子……”   “不必。”在一众七嘴八舌的话里,男人冷冽的嗓音精准回复了这句话,“他就是那么不安分的性子,不管怎么说也没用。”   “……”人群失声一瞬。   怎么听着,俩人很熟的样子?   惯会沉默上级心意的下属们茫然一刻,面不改色跳过话题。   “大人,您初次来这种小地方,不知道他们的刁钻之处,除了空口无凭瞎说,撒谎成性,他们还惯会隐瞒收成,藏匿矿石,他们绝对不可能交不出好东西的,我们查查就知道了!”   就是把这里翻出个底朝天,他们也交不出任何东西了!   逼迫也没用啊!   不……时间对上身旁人的目光,惊慌想到,最大的珍宝,不就在他的棚屋里!   “巴沙大哥……”短暂的冲动过后,理智回笼。   少年撒娇似哀求他们放开他,他必须回去藏好纪纶,只有海珠在那照看是不够的。   在巴沙犹豫的欲言又止下,宣传官从调唆到训斥威胁,已经说到他们不交清税额,就要将他们统统逮捕到监狱里去。   巴沙目光尽头,绷带绑住额头的奎压着一人,出现在官员面前。   “大人,我们听说镇上在悬赏一个外乡人,正想把他带去,不知…这人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不用看,纪纶就能感受到他们的狂喜,有人惊喜得直吸气,还有人迫不及待伸手想把他抓过来。   那位全场官阶最高的男人,恍若一堵坚不可摧的高大贴墙,挡在他面前,隔开了所有人。   “这个人,危险。”以这样简短的理由,他将纪纶的监管与控制权全部包揽。   梅兰王国到底以多高额的赏金来悬赏他,竟然抵下了一个片区的税收。   得到他后,他们竟然再不提一个字的税额。   无聊发散着思维的纪纶,感知到一道温暖的目光,偏过头,笑了笑。   时间因此明白了他的所有意思。   “你在他面前,还是太不冷静了。”奎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不会有下次了。”看着那道洁白的背影被押送上车,时间眼底一片清冽。   “……他是自愿让治安官带走的。”   片刻缄默后,奎一番解释,无非是因为他们再经不起一次冲击,少年考虑到他们的艰难,主动站出来提出,将他交出去,换得矿区的安宁。   时间回头对上一道道略带惭愧的目光,“他只是提前说出了你们的打算。”   这么多人,不会没有人想不到这样的想法。   奎无言以对,良久,他一叹,“他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人。”   一个伟大的人。   在车队回程路上,伟大的人又经波澜。   针对他的所有权问题,治安官大人和匆匆赶来的镇长一行人发生冲突。   冲突虽不大,没到直接动手的程度,但鉴于Alpha的武力值棋高一着,受了不小憋屈的镇长气得在人后大骂。   “不过一个犯错被贬下来的上校!家族人早就死光的破落贵族!”   纪纶因此从八卦的侍从那,听到不少内幕。   曜魄·克尔曼,一个前首都贵族家庭出身的上校,前几年因为得到摄政王赏识,才得以出头,恢复爵位,跻身王国权贵行列。   又在前不久,不知犯了什么错,得了军法处置,被打发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当治安官。   王国实行的制度,由治安官与本地镇长为代表的勋贵分别管理军事政务。   一般情况下,互不干扰。   镇长原本也是这样的打算,直到听到对方有可能抓到了一周前,王国重金悬赏的天外来客,他迫不及待想来分赃。   哪怕只是蹭一蹭好处,挂个名也好,可惜对方却像看不懂他意思,无动于衷。   更甚者,他发现,这个傲慢的破落贵族好似并不准备将人交上去!   他一个被摄政王大人提拔才有今天地位的人,竟然不想着尽快把人交出去,讨好后者,不止镇长他们惊讶,纪纶也产生了好奇。   自从被带到一处空旷的房子安置,纪纶再没见过除侍从之外的其他人。   男人明显有意隔开觊觎他的其他人,甚至为此给自己增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过去一天一夜,他得以处理好事务,有空现身,他看到,少年全然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   听到是他这个陌生人的脚步声,不急也不躁,甚至有闲情雅致推测他的身份与来意。   “大费周章借收税之名捕捉我,不求王国封赏的爵位,是想从我这知道进入王国的方法,或者说出去的方法?”   “……”   “真奇怪,王国的深渊系统为你们架起了在海底生存的理想乡,但也束缚了你们向外探索的步伐,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奇怪的是,以你的职务和身份,有大把机会走出这个海底……我现在奇怪的,反倒是所谓的好人和坏人角色,你到底承担着哪一种?方便聊一聊吗,伯爵先生?”   “你话很多。”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崇明和捕食者首领都是喜欢自说自话,不顾别人想法的人,待在他们那的三个月,他大概也被传染了恶习,失明后陡然爆发。   没办法,看不见,就只能多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来找你的。”   Alpha没有应承他所谓的聊天,一开口,冷冽的声线和没有起伏的声调,更有种会把天聊死的感觉。   纪纶含笑回望他的方向。   “我的职务,你从何知晓。”   纪纶将出口的话被堵回去,捏了捏额角无奈。   王国的年轻伯爵似乎完全不擅长和人聊天,基本的人际交往礼貌都没掌握。   聊天是有来有往的,怎么能他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抛出,不给别人说话的空隙。   又或者,他只是傲慢惯了?   “舰艇上的职务吗,伯爵先生,我应该是忘了告诉你,我有种超能力,虽然这样说有些难为情,我可以看到每个人的气场,或者说能量场。”   就像是失明后补偿的福利,看不清世界后,他很快发现,每个人都从另一种意义上,在他面前显露无形。   不同的人,有不同颜色大小形状的能量场。   属于曜魄·克尔曼的能量场,是相当可怕暴裂的黑色形态。   那代表着,他的生命力、力量,乃至信念都是独一无二的强大。   “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Alpha是聪明人,虽然嘴拙了点,很快意识到,那代表了什么。   空气一瞬间凝固,压抑,仿佛随时爆发。   “感谢你当时的手下留情,副艇长先生。”纪纶后背流着冷汗,如常道谢。   当时六芒星项链失控,他被波及意识浑噩,只是隐约感到那艘舰艇上有道忽视不了的能量。   还是事后宋礼和傅静一他们说起,才知道他好险逃过一劫。   这两天再联系Alpha被削职流放的原因,他的身份在纪纶眼前一览无余。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的话,我是应该称呼你什么?上校?伯爵?治安官大人,还是……”   在海边礁石与沙滩上都刻下神秘的符号,海珠和时间静候了一天一夜。   “这样真的有用吗?”总感觉他们在从事一些奇奇怪怪的迷信行动。   不去和那两个厉害的外乡人合作,尽快营救纪纶,反而在这枯等,就是海珠对他这般信任的程度,事到如今,也对时间产生了质疑。   刻下这个符号,就能等到传说中的海上幽灵?   可那个幽灵不是坏人吗,就在不久前,还带着海盗洗劫了他们矿区。   纪纶被带走的当天,时间就撇开所有人,独自来了这里。   是在他的一再追问下,他才道出心里话。   “那天的人,绝对不是幽灵骑士。”   “那个家伙……”少年盯着迷雾暗生的海上,咬牙再度情绪失控,“他只是一个,借他人之名行肮脏之事的……骗子!”   两年前,平静无波的王国突然兴起一个流言,只要刻下一个神秘的符号,无所不能的黑色幽灵就会现身帮助所有受苦受难的人。   幽灵骑士是爱戴他的人,给予他的尊称。   但很快,这个称号不复存在,另一个流言压过了前一个流言。   在人们的传闻中,黑色幽灵已经成为无恶不作的盗贼,他还组建了船队,纵横各地行恶。   时间不了解此人是否如传闻一般,但他了解另外一个人。   突如其来的海盗们,行动起来完全是对他们非常熟悉的程度。   而且他们藏匿物资的地点,不是自己人,绝对不可能那么简单又迅速地发现。   所以说啊,海盗首领为何如此轻车熟路?   海盗刚走,治安官的人为什么那么巧,紧接着就来了?   无时无刻不关注着海面的时间,很快得到了答案。   从滔天巨浪中踏海而来,挥散了迷雾的男人,身着墨黑装甲与斗篷,径直走向岸边的他们。   “是你们找我,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低哑沉稳的声线,完全不似想象中的冷酷残暴,海珠瞪大着眼睛看呆了。   男人转头看向男孩身后的少年,后者眼眶已然湿润,带着某种决绝的绝望。   “你是真的……幽灵骑士?”   “我该称呼你嗯……海盗首领吗,上校?”同一时间,被囚禁中的纪纶对着面前的Alpha,问出这样的话。 第142章 幽灵   时隔几日,那个男人再次找上门。   纪纶本以为自己挑破了他身份的那天后,曜魄·克尔曼就会将他交出去,自此再无私下见面的机会。   可这个典型的沉闷梅兰男人,似乎有一套他自己的固执行为逻辑,在那天以后,依旧顶着巨大压力,将他困在自己的管辖的权力范围内,不许任何人见到他。   服侍纪纶的人放下食物和水就走,让他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与他们闲话。   在这种情况下,每天找上门被他一顿挤兑,第二天照常若无其事出现的男人,成了他唯一能说话的对象。   嗯,这个人一定是用这种方式把他无聊死。   挤兑一个会炸毛会跳脚的人,才有意思。   至于这位肃然冷漠的Alpha,初始把他说得无言以对,还算有点趣味,半个月下来,只能说,愿世界再无克尔曼。   “怎么,这位王国上校括号海盗首领的大人,还没忘记我吗?真是荣幸啊。”   憋闷了几天的少年,一听到那熟悉的沉稳脚步声就开始欠欠发声。   果然一个人被关小黑屋就不是人能受的,男人不过冷落了他几天没来,他这么识时务的人居然上赶着挑衅人找虐。   甫一开口,纪纶自觉不妙。   那天他说出“海盗首领”四个字后,属于顶级Alpha的气势肆虐,差点没让他窒息而亡。   幸好,也或者说倒霉,他碰上的是这么个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的克尔曼。   对方不仅未像第一次那般破防,还掀起冷淡的眼眉扫了他眼。   那感觉仿佛早已看穿,他是在用一种低级的方式刺探他的一切,而他,曜魄·克尔曼上校,正如包容一个小孩一般,淡淡地选择接受这一切。   他也不怕他的话传出去,更不在乎,他的另一层身份被人知晓。   纪纶莫名有这种直觉。   是,他是看不见Alpha那点微不可察的神色变化。   可谁让他熟知的另一个能气得他破防的该死Alpha,经常也是这副看穿、包容他的姿态看他呢。   久而久之,不用看,他也能猜到,对面的Alpha是怎么个想法。   他在抱怨,他几天没来看望他。   对面的Alpha自动将那番阴阳怪气的话语转换成以上意思。   “……你的话太多了。”   少年能说会道,见识广博,不管上和谁,谈论什么话题,他都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男人日日而来,早已明白,年近三十,虚长了纪纶十几岁的他,只是空长了这些年份。   那几个初始看顾少年的佣人,只是与他说了几句话,便已被他吸引,百般偏颇,Alpha不敢想象,如果他……   不,绝无可能。   他承认的是,他绝不会让这种可能发生。   曜魄·克尔曼重新审视着眼前寡淡到了极致的容颜。   对方雪白的肤发,似乎给他笼上的就是这样一层白雪皑皑下,清淡飘渺的感觉。   没有多少艳丽和绝美感的冲击,至少比起那些货真价实的绝色存在是如此。   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一种他都能领悟到的惊艳。   美丽不仅仅是对面孔的形容词,也是对姿态和气质的客观反映。   身陷囹圄,困拘于此,换作他人早该失常,可他眼前的人,依然一如往常般,活跃地调侃逗弄于他。   “你在讥讽我吗。”纪纶表示愤怒。   他没有对着寡言男人还能领悟到他未出口的那剩下半截话的领悟能力。   就按这个语境,这个表达,正常人都会觉得,Alpha是因为嫌弃他话多啰嗦,听烦了才撂下他几天不管。   纪纶觉得他必须为外面世界的人正名,不是所有外面世界的人都话多惹人烦的。   是因为窗外的天空不会经过飞鸟,海边也没有海鸥的鸣叫。   深渊系统的防护罩庇护着梅兰王国,也隔绝了这个王国。   当听到Alpha带来的老式收音机传来的滋滋电流声,一瞬间,纪纶明白了这个王国之人的孤寂。   那种与外界交流断绝,思想得不到共鸣的哀寂。   是浩瀚宇宙中渺小如芥,是无边黑暗的深渊海底,万籁俱寂。   更是,苍茫雪山里,得不到一声回应。   少年闭目,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在这个密闭空间里生长了十八年的男人无言地注视着,调试着信号。   当年为隔绝优人对这片海底世界的窥探,人类花了血本打造出“深渊”,任何科技手段都无法渗透。   如今,Alpha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接收到了一点无线电广播的信号,收音机断断续续流淌出外界的声音。   “等等,回放到刚刚的频道。”俩人毫无交流,仅凭收听收音机构建联系的两天,在这一天打破平衡。   “拜托了。”一直以来,在他面前都成熟沉稳到不可思议的少年,这一刻显得急不可耐。   Alpha记得方才一闪而过的广播声,来自一个即便是他这种避世国家的人也知道的小国,但他不感兴趣便略过了。   “萨洛克……”喃喃的人全神贯注聆听着。   “我是萨洛克第一任民选总统塞瑞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向大家讲话了……”   男人的声音伴随着苦闷的炮火声响起。   严格来说,塞瑞纳确实是萨洛克第一任民选总统。   阿瓦利埃的上位并不光彩,那时他忌惮着茂德的声名,跳过大选,直接在军部确立了自己的职位。   外国对他的称呼,也是萨洛克第一领袖,最高总司令之类。   此后他的所作所为,更是证明,他担当不起萨洛克总统的大任。   塞瑞纳新职务的确立,是在纪纶被塔尼亚缉捕逃亡的那半年里发生。   如杜桑那般深恨阿瓦利埃背叛之举的无数反抗者们,宛如星星之火从各地聚集,一边拥护着塞瑞纳,一举推翻了独.裁者的暴政。   然后短短半年,在纪纶还未为他们高兴多久,便听到这个噩耗。   独.裁者的势力卷土重来,在三天前发动军事政变,攻下了总统府。   他此刻收听到的,已是失败者的遗言。   长达十五分钟的音频,是那个男人作为总统,对他的子民们所作的最后讲演,也是作为一个不屈者,对着世界剖析开来的勇热心志。   大概世界也震撼于这个男人在死亡面前不屈的热血,这段音频在短短几天内传遍全球,在各种打压下至今未有消亡。   静寂的室内,两个人的心神都为此而牵动着。   “我永远是人民的儿子,是人民选举出来的总统,我将履行我的职责,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敌军曾要求他投降,他没有接受。   “我会用我的生命回报人民对我的忠诚。” 这是他用机枪回击表示的答案。   “除了我的人民,谁也不能审判我,我没有背叛我的祖国。”   阿瓦利埃没有被审判送上绞刑架,是因为他早已逃出萨洛克,受到境外势力的保护。   而塞瑞纳如果不死,并非他贪生怕死,仅是因为有些人不想让他死。   他活着,远比让他死了所得的利益大。   从一开始,他的政府就被帝国围攻。   比起卖国叛民,“量萨洛克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阿瓦利埃,他这个一板一眼,认真严肃得不像话的萨洛克新首脑实在不受国际欢迎。   他们都想将他拉下台。   炮轰总统府前,塞瑞纳拥有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   可他也清楚,一个站着死去的英雄,远比跪着生还的总统来得可怕。   他选择迎击敌人,正如在祖国生死存亡之际,他保下茂德,选择自己接过总统大任。   他就是这么一个执拗的人。   在纪纶印象里,这明明是一个有着当医生经历,不太像个政治家的温柔敦厚男人。   他总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沉默寡言地站在阿瓦利埃和茂德两个闪闪发光的人身后。   虽然比不上那俩人,却是当年的三巨头中不可缺少的调和剂。   如今纪纶才知道,塞瑞纳才是三人中最理想化的一个。   “他们可以用暴力战胜我们,但他们无法用谎言和暴力阻止我们的前进。”   “我们种下的种子,一定会在将来生根发芽,在贫瘠的土地上,开出美丽的玫瑰。”   “萨洛克万岁,人民万岁,劳动者万岁!”   “团结的人们不可战胜!”   ……   因为这个音频,曜魄·克尔曼头一次生起对外界的探索欲。   在那之前,他似乎断定自己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兴趣,只一心一意做着王国的罪人,摄政王金飚手下忠诚的走狗和侩子手。   再见面,他已通过非法途径探听到了许多外界信息,了解了萨洛克建国的峥嵘岁月,也知道了纪纶和那些人的纠葛。   他没有保留地和纪纶分享了他此刻最关心的信息,虽然在纪纶看来,这并不是分享,更像是被当成了信息倾诉的垃圾桶。   塞瑞纳太仁慈。   贵族出身,同样浸淫名利场多年的曜魄·克尔曼并不缺少政客素养,他敏锐地看出了塞瑞纳惨剧的根源。   在那种四面为敌的形势下,的确无论是谁上台,都难以避免围剿。   可……明明可以活得更长。   塞瑞纳最大的错,就是对敌人抱以幻想。   纪纶没有否认这一点。   塞瑞纳理想化的仁慈人格导致,他就是无法做到极端。   于是,对于改良派而言他太激进,对于革命派而言他又太保守。   在对外交涉中,他总是试图以一种更缓和的方式处理矛盾。   比如,他有下决心清理境内的外国资本,可同时他又保障了他们的部分权利。   而在面对塔尼亚等强国的蛮狠索要时,他竭力发挥口才,声嘶力竭明辨是非讲道理,最后谈成条件,以一种好处兑换另一种好处。   可他不知道,他想下赢的这盘棋,恼羞成怒的对手宁愿掀掉桌子 。   “也许他真的有很多不足……”   之如他没有用铁腕手段镇压反叛势力,掌控军队,也没有让萨洛克真正走向富强。   但,他都不该死于一场谋杀。   纪纶知道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会被人用怎样的眼神看待。   也许Alpha会认为他天真,会看不起他。   可他还是无法忽略,得知塞瑞纳那样结局的他,心里涌起的只有无尽的钦佩。   用生命回报人民信任和忠诚的男人,真的,很伟大啊。   曜魄·克尔曼同样没有否认他的话,前者似乎认定,为自己所执念的东西而死就是最有意义和价值的。   他不赞同的,仅仅是,“他不该就那么死去。”   要做就做到极致,拼死一搏,而不是想着还能缓和,也许敌人还能因为忌惮,换来一线生机。   “他是为了茂先生。”纪纶低低道。   回头看半年前,为什么是塞瑞纳上任总统,而不是茂德,一切水落石出。   就是为了保护茂德而已。   自知能力不如茂德的塞瑞纳,清楚地明白,前者才是萨洛克的真正救星。   第一位真正的民选总统要迎接的风暴太剧烈,茂德不能折在这。   只有了解塞瑞纳和他与茂德友情的人才能明白,他上位时所抱的初心与决心。   别说现在不理解的曜魄·克尔曼,曾经那是连纪纶都怀疑过的事。   得了他点醒的Alpha仿佛想到什么,再无言可回,很久过后,他才自言似说道,“每个人都要迎来死亡的结局。”   说着这样话的男人,估计也没想到,马上他就迎来死神的光顾。   那是谈话结束后不久的一天,这位因犯错被撸去副艇长职务,发配边缘的大人,纵使再受摄政王赏识偏爱,如今也承受不住压力,要将纪纶交出去。   接手他这个贡品的官员,举办了盛大的酒会表示自己即将加官进爵,及其能将讨厌的克尔曼男人踩一脚的愉悦。   “呵呵呵呵,放心吧,我一定会快马加鞭完好无损地把他进献给摄政王大人!”   纪纶打了个寒颤,被当做物品交接的恶寒感还未生起便已尽消。   无他,就算他愿意再乖乖当个物件,来个王国首都十日游,有人也不愿意了。   “混蛋纪纶!!你还要玩多久才肯回来!!”   暴怒的宋礼随着黑色装甲系红带子的尖兵一起攻入,个个骁勇善战,气势慑人。   反观得意忘形的酒会一群人……   唯一有战斗力的治安官一方,他们英勇无敌的Alpha首领几乎失去战斗意志。   酒会歌姬手持的利刃就插在Alpha心口以下的腹部。   曜魄,我的弟弟……   女人眼里无声淌下,早已知悉他身份的纪纶,在心里为她补上弑杀血亲的悲嚎。   但也仅仅如此。   飞虹·克尔曼到底只是个普通女人,出其不意的一击,能伤到一个顶级Alpha也就罢了,更进一步的伤害是不可能的。   为她补上剩下一击的,是个幽灵般的男人,他面罩下的轮廓英挺而锋利。   “朝老师……”纪纶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位老师,除了崇明,只有他。   不过一个照面,就令这位王国赫赫有名的克尔曼濒临死亡的边缘。   “等等……”奄奄一息的Alpha声音低磁喑哑。   他自知他的得救已成定数,无法挽留,还要试图出声叫住他?   纪纶想起那些他从未吐露过的心声,那些有关信念理想的东西,虽然说起来很可笑,他这样的人,这么久下来,也有了所谓的信仰。   而这些话,归国后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其他人不必说,就算是顾容与,他也无从说起。   他可以承认,他对顾容与即便失忆,也会产生的不一般感情,却唯独不能在价值观层面,与他有话可谈。   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王国,Alpha争取来的十天里,他们确实什么不该说的都说了。   他状似玩笑般说的,与伟大的人同行,自己也会成为伟大的人。   他用冷硬的口吻说的,自己成为什么罪人都不重要,只要,能让他看到太阳。   纪纶回头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只一眼,也够了。   黑发的Alpha阖上眼前,仿佛还能看到那片深蓝黝黑的海底,一个光影坠入其中,打破死亡的沉寂,光与声,自此铺天盖地涌来。   在这个冰冷黑暗的海底,原来……也会有光亮照进来吗。 第143章 往事:女王与骑士   “华龙共和国国际交流代表团,使者三人觐见……”   随着礼仪官宣传,沉默站列大殿两旁的王国大臣们神情为之一肃。   率队走在前头的Alpha黑发黑眼,冷冰冰不苟言笑的端肃俊俏面容。   大臣们有些按耐不住交谈起来,都说塔尼亚人最重礼仪,上流贵族们无不气质出众,芝兰玉树。   而今众大臣看面前的男人一丝不苟朝他们的女王行礼,通身气度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得的还是,他并无塔尼亚人那种睥睨众生似的傲慢。   属于Alpha独有的侵略性气息,被他很好地收敛起来。   年轻人身上淡淡的檀木香,一种神秘东方特有的木质系信息素,透着低调沉稳的典雅。   这样的味道,是对于王座上正怀孕的Omega女王,也不会觉得有任何冒犯的程度。   低眸简单浏览过递上来的文书,华贵王座上的女王轻叹:“诸位的来意我已知晓,但……您只怕来迟了,昨日帝国的使者已来送出交涉书,两位……”   说是交涉,实则是通知而已。   没有自保之力的梅兰王国,在这个国际局势风起云涌,各国都在争霸夺权的时代,成为大国的盘中餐似乎已是定局。   女王未尽的语音,消散在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中。   梅兰王国整个建立在海上,作为首都的王宫也四面环海。   站在议事大殿之上,能望到四周飘飞的帷幕后波光粼粼的碧蓝之海。   阳光、海水,似乎和这个王国的人深度绑定。   连他们的女王仿佛也是饱含春水,眼中有汪洋大海的温柔女性。   作为全世界为数不多的女性领导者,并非铁血女强人,仅是一个温和毫无攻击性的女人。   “禀告殿下——”涂思远抬头回话。   光影摇曳,伫立在海上的整个王宫,仿佛一座璀璨的水晶宫殿,连带这里的人好像都是晶莹剔透的。   那片金灿灿的日光与蔚蓝海面折射出来的无尽波光,此后永远刻画在他记忆里,不曾褪色。   “如果您是想借机挑拨鄙国与塔尼亚的纷争,恕我直言,那是没有用的。”   不管他们俩国如何划分利益,顶多是你多我少,无伤大雅的一点小纷争。   对于梅兰王国成为他国附属的结局,并没有任何改变。   “是我误解了,请容许我致歉。”   此刻站在殿下的,是蒸蒸日上的大国才能培养出来的,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   在塔尼亚帝国不可一世的全球扩张侵略下,他所带领的开拓军团,愣是在蚕食鲸吞中生生咬下好几块肉。   女王淡淡笑了起来,吩咐大臣用心招待好远道而来的贵客们。   以开拓团成员为主的代表团,刚听完几句没头没尾的对话,就被迫退出大殿,实在一头雾水。   早点与女王坐上谈判桌,达成协议,意味着共和国在接下来的交锋中能得到更多利益。   他们比帝国后来一步,已是落了下风。   要从虎视眈眈,对梅兰王国志在必得的傲慢帝国人手中抢夺猎物,不是一间简单的事。   此刻甚至不用考虑梅兰人的意愿——这话虽残忍,但确实是现实,王国只是一块待宰的鲜肉罢了。   扣住女王脉门,看谁占尽先机,这就是他们两国的当务之急。   团长不抓住刚才的机会再进一步,是不想显得咄咄逼人,逼迫太过吗?   是想徐徐图之,不动声色拿下女王?   头领的一言一行都会引起底下人的无端揣测,更何况涂思远此行是代表华龙国,不知道多少人都在冲他们观望。   不明白自家老大用意的团员,一时都深感人生艰难,压力山大。   但明显团员们都十分信任,这位年轻的只有十九岁的团长。   他不解释,众人便就沉默地跟从。   唯一会有异言的人,来自雨花台遣派的特派员,他是这个交流团实际的最高长官。   可他在国内长久的富贵生活中闲散惯了,不愿多事,一时也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总归自己名禄都享有了,共和国多一块土地还是少一块,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此番出使,如果能压帝国一头,夺得更多好处,功劳自然少不了他。   而若任务不顺,最终担责的人亦不可能会是他。   他可早摸透了这位徐家子的性情。   不管是作为开拓军团还是交流团的领袖,他都会义无反顾担起责任。   除此之外,还多了那么点没必要的情义。   这样的人,不说在那样的家族,就是放眼这个操蛋的世界,也属奇葩呀。   特派员不动声色的观望时,转机迎来。   女王隔天召见徐代表。   此后几天,都是涂思远得到与女王的会面机会,帝国使者被迫坐冷板凳的差别待遇。   足足十天。   这样的特殊,足足维持了十天。   很久以后,特派员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那些黑夜里,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也许他早该发觉不对,阻止这两个人的见面。   到底涂思远是共和国最亮眼的后起之秀,无可匹敌的双子星,如果涂思远没有在那十日被蛊惑,做出后来的事,共和国一定会拥有一个不一样的更耀眼的未来。   可惜,一念之差。   他的一时松懈和放任,让后来人多了一段可以津津乐道的“十日谈”逸事。   所有人谈起曾经的双子星涂思远,都要说起他“骑士”称号的来源。   一段不为人知的十日相处,换来骑士十个月誓死不渝的守护。   旁人看热闹是看高兴了,共和国的脸面被扇得啪啪响。   在这个可怕的未来发生之前,涂思远在属下的起哄中被推向王宫。   不管后来的人如何臆想揣测他们这十日的相处,在涂思远眼里的每一次会面,都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交流。   第一天,女王向他询问,华龙国是否也如帝国人一样爱好花卉。   她的信息素是木樨花香,却没见过这样的花。   涂思远后知后觉答应,有机会给她带花树种子的礼物。   女王十分感激。   第二天召见,是因为女王突然想起来,他有一位叫崇明的朋友。   对方的博识和智慧,一直让她十分仰慕。   那时的涂思远情商堪忧,但也不至于发现不了,女王打听崇明,更多是羡慕她的自由自在。   能够随心所欲追逐自己好奇的东西,满足心里的求知欲,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情。   他诚实告知,她应该没机会见到崇明了,后者对梅兰王国没有兴趣。   女王很久没有理他。   对方不来,她确实没有机会踏出王国去见她。   第三天,双方默契翻篇,对任何亲朋好友的事情只字不提。   漫步在海风习习的宫殿,女王向年轻的尖兵请教了许多问题。   他不善言辞似的冷酷外表显得不近人情,甚至冰冷刺骨。   结果交流起来才知道,他的博闻强识,一点不逊色他那位朋友。   不管女王想了解外界的什么知识,他总是能知无不言,或是坦然告知自己的见识浅薄。   “徐代表,您觉得这个王国好吗?”连着几日天南海北的畅谈,第六天,女王大胆发问。   她对那四季都有鲜花开放,可以看到小兽飞鸟的山野非常感兴趣。   梅兰王国什么都没有,除了海。   上个世纪,他们沉没了国土,以选择躲避优人的控制。   历史证明,他们在那一刻做的选择是正确而有意义的。   世界各地沦陷之时,只有王国不受侵扰。   它成了人类最后的一片净土。   在白色革命军打响反抗的第一枪后,王国忠诚地履行了身为人类的职责。   大量矿石开采,武装勇士,支援前线。   时至今日,它已没落,可谁也不能忽略它的地位。   第七天,又是一句大胆开麦,女王完全没有要替他遮掩的意思,直接问道,“徐代表,您不高兴吗?”   他的不高兴来自国内。   彼时何夕洛风与乌师偃去了晋王城,一场腥风血雨的变革即将开启。   他不知道两个朋友做的事对不对,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这与你无关。”   直男癌式打断关心施法,女王面不改色。   第八天再度召见,迎来一个压抑不住心事的怒气冲冲的涂思远。   一番问答,女王愉快地和他骂起了国内那帮人。   几年前,要他和乌师偃摈弃嫌隙,团结一心组成搭档的人是他们。   如今,想尽办法要将他们分开的,也是那帮人。   分开后,他和乌师偃都迎来一阵低谷期。   因着徐家位高权重,掌控华龙国外交部,就算不再打比赛,他也能活跃在国际上,混出一点所谓的名声。   乌师偃呢,无父无母,没有任何助力,顶着那么多冠军光环,也只能加入军部,驻守边境。   听说,为了让他能者多劳,派给他的任务还不少。   可他任劳任怨干了不少活,国际上却仿佛查无此人。   曾经共同征战大大小小的国际尖兵比赛经历,让涂思远无法忍受昔日的搭档落得这样的结局。   在他忍不住想要出手给乌师偃调离岗位前,他们共同的好友何夕洛风,将乌师偃调到了自己身边。   “这样看,他的安排不是挺好的吗?”不知内情的女王诚心发疑。   涂思远极力忍住,忍了又忍,才忍住将友人拉出来批.斗一遍的冲动。   好?哪里好了?   两个人都是乱来!   乌师偃没脑子就算了,洛风也那么冲动!   素来寡言冷酷,孤傲不群的Alpha,只有同为双子星中的另一位,才能凭他跳脱无语的言行,激得前者嘴里多蹦出几个字。   但可怜见的,从小受着严苛教育长大的名门少爷,连个脏话都不会说。   女王忍住了笑。   第九、十天,一晃眼而过。   这两日,彼此似乎都无心再聊起不开心的话题,女王和他分享了孕期的幸福,最后请他喝了杯自己制作的花茶,此后再未单独召见过他。   再见面,是帝国使者组建的局。   他们似乎再忍受不了被冷淡,坐看华龙人得意的场面,在这一天强烈要求女王必须出席,并答应他们参与一个小游戏。   “既然女王犹豫不决,无法在我们两国之间抉择,那就将结果交给命运,当然,各位也可以将此视为一个实力的赌博~”   “游戏的规则就是,谁赢——谁得到这个国家!”   全场哗然。   已经接受自己祖国命运的王国大臣,再失去心气,也没办法接受以这样儿戏的方式失去祖国。   这样的规则,根本就等同于没有规则。   他们要是有实力,王国还会沦落到今天吗?   明知他们不甘的帝国人,还要发起这种戏弄式的挑战,简直、简直——   没等他们骂出“欺人太甚!!!”这样的话,大臣中的一个男人站了出来。   “我愿意接受贵国的挑战。”   克尔曼家族素有王国守护之盾的称号,在这场赌上国运的擂台挑战赛中,他赢下了十三个对手。   “克尔曼公爵!!”   人群喜极而泣为他欢呼,赢下十三个对手,意味着他们可以留下十三块领土。   帝国阵营不为所动,挑衅的眼神冲华龙国而来。   在这个游戏中,能作为他们对手的从来不是梅兰人。   后者,乃是胜利者的奖品。   公爵赢下十三个人,他们可以再派十三个人上去。   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定要赢得比华龙人多!   “我们也派个人上去吧,不能让塔尼亚人太得意忘形了。”特派员已经开始跟人商量起选手上场的顺序。   帝国此行带来的尖兵不多,等级虽然都还不错,万幸刚刚折了几个。   接下来只要防备对面那个Alpha伯爵,让他们获得更多优势……特派员决定使用田忌赛马战术,让己方最高水平的选手留到最后出场。   “喂,等等!涂思远你做什么!”   被他寄予厚望的年轻Alpha,二话不说就上了台,三两下将对面已是强弩之末的克尔曼击出擂台。   众人目瞪口呆,他如常向王座上女王行礼。   擂台下,各人神色各异,前一秒,满眼不甘心的克尔曼仿佛看清了什么,此刻盯着涂思远,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个黑色头发,海蓝色眼睛的男孩,怀中抱着拥有蜜糖色眼睛的婴儿,无悲无喜地看着眼前一幕。   比他大些的女孩扑倒在父亲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接下来上场的选手,不只没有华龙国的,也没有梅兰王国的人。   在派出几个尖兵试探后,帝国这边上场的是帝都老牌贵族出身的阿利克·雷蒙伯爵。   与涂思远赛场上打出来的名声不同,伯爵从伍多年,马上将荣升为准将,他相信男人的荣誉应该从战场上获得。   而比赛有规则保护,赛场上的尖兵到底没经过鲜血磨砺。   涂思远又太年轻,这两年的战场经历到底没法抵消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   胜利的天平似乎一目了然。   伯爵审视着他的对手,这个往日和他的军团有过利益纷争,但总是王不见王,从未直接交手的对手,不像那些张牙舞爪露出信息素的Alpha,青年是仿佛打了信息素阻隔剂般的内敛温和。   和他冷冰冰的脸大相径庭。   “是想在女王面前维持颜面吗?”   听说过前几日传闻的他如此认定着,却见对面的年轻Alpha摇摇头,道,“适可而止。”   伯爵嗤笑一声。   很多年后,已被皇帝任命为帝国元帅的雷蒙伯爵,无数次回忆这段他折戟在这个海上小国的经历,都会将忠告送给傲慢与生俱来的帝国人。   他的话,也让后来居上的那两位帝国双璧弗纳德·雷蒙与迪基·希尔维特清楚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管他们如何所向披靡,在那个遥远东方的国家,还有人,是他们难以战胜的存在。   “如你们所言,获胜者享有这个国家,现在,你们输了,还不退出去!”   将近十个月,无论停泊在王国海域周边的帝国舰队送出多少尖兵,全都倒在这个华龙国的尖兵手下。   帝国人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还记得他们自己定下的游戏规则。   涂思远一日做着这场擂台赛的胜者,他们一日不能沾染王国分毫。   看着那个几乎精疲力尽,还不忘向女王行礼的男人又一次击败对手,帝国人只能不甘又愤恨地离开梅兰王国。   旁观了全程的华龙国特派员震惊自己所想,想指挥人上去替下涂思远,没有一个人抬头。   很快,特派员也看出来了,涂思远每一次迎敌前向女王的行礼都在表明,他是在替女王接受挑战。   十个月,他守护了王国十个月。   第十个月,无论是他的精神身体,还是家族国家给的压力,都已到了负荷临界点。   他带着王国荣誉首席骑士的称号,不管不顾外界的众说纷纭,自顾倒下去睡了一觉。   接着,在一阵地震的摇晃感中苏醒。   王国正在沉入海底,不是错觉。   经过世纪战争,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王国,因为帝国扩张的野心,将要再一次沉入海底。   涂思远带着满腔不可置信,奔向坍塌的王宫。   一路看到的王国人,都有种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癫狂。   他们在报复?在高兴?   “还没有到那种时候,”他找到女王劝告,“这个系统只有你能启动,是他们让你这么做的吗?!”   他知道王国中有些激进派,对外界怀着极端情绪。   克尔曼公爵一死,没人能压得住他们。   “不,没有人逼迫,一切都是我的决定。”女王坦然坚毅。   顶着会被后人质疑唾骂的压力,甘愿做出的决定?   梅兰王国这个特殊系统,只有王室拥有最高权限,且还要付出巨大代价。   涂思远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坚韧的女王,会心如死灰走到了这样绝望的一步。   可不管他相不相信,女王迅速萎败下去的身体都在证明,深渊已开,王国将沉。   “这次我没有召见您,您为什么还要来呢?”   “……我是王国的守护骑士,不是吗。”   “已经够了,”躺在废墟中,沉默了很久的女王缓缓道,“您为我们所做的,已经够多了。”   婴儿哇哇大哭的声音回响,是侍女抱来了女王前两天刚出生的女儿。   不同于贴身女侍们看着婴儿时深重的绝望,女王的脸上带着欢欣喜悦,还有满腔对孩子的爱意。   “您看这个孩子,多么健康,多么可爱,妈妈的小朝阳,一定要好好长大,每天努力地吃饭,不可以挑食,要做个健康的孩子,以后交到很多很多朋友,没有什么成就也没关系,只要做到真诚善良,健康快乐……”   每一条生命的诞生都值得庆祝。   虽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梅兰人看到这个孩子的喜悦还没他来的多,涂思远依然温柔地接过孩子。   这个孩子平凡,普通,只是个Beta女婴,脸上还有胎记的瑕疵。   可她仍然值得他高兴。   “这是你的愿望吗。”他已经明白女王最后的心意。   “如果十八年后,您还记得我,那就请您回来一次,请让我……让我看看她长大后的样子……”   “这是诺言,骑士先生。”   “Yes Your Majesty!”   海浪翻涌,淹没世界。   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王国存在的痕迹,一起消逝在深蓝的海面。   涂思远迎战帝国十个月,都没这样的精疲力尽。   “团长,急报!国内传来消息,洛风少爷、洛风少爷他去世了!”   他怀抱婴儿,站在废墟之中,似乎又感到,海浪袭涌,将他整个淹没。 第144章 往事:过去与未来   没有余力为自己的朋友伤悲。   家族与雨花台的各种任命书如雪片般飞来,裹挟着涂思远不断奔向异国他乡。   他在梅兰王国的所作所为,另一种程度上得到雨花台赞扬。   虽然表面没有实际的领土等好处,还让华龙国失去在海上的统治权力,与塔尼亚帝国树敌,但他为华龙国所挣的名声,最终带来数不尽的利益。   幽灵骑士之名,自此享誉世界。   涂思远无数次思考自己这可笑的名号,却在许久后回到崇明书社,躺在浴室的浴缸里,才算真正有空静下心来梳理思绪。   砰,有人敲门。   三秒后,是第二第三声拍门,相当有规律。   显然来人并不能领悟他想一个人独处的情商。   涂思远从里拉开门,无奈:“你要用浴室?”   “我以为这个时间没人在书社了,你在里面待了三小时二十分钟。”   相素节不用看钟表就记得时间,盯着他道:“还有,我知道你现在的想法,从心理学上讲你关闭所有灯光,拉上窗帘,营造黑暗环境,是想避开外人独处。”   “但我相信你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虽然你明显是敏感多思的类型,不过比起沉溺黑暗,你应该更想得到一个答案,如果自己思考没用,我不介意做一回指导。”   不是这样,不是。   他根本没有那么强大。   他就是想发泄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   “……所以,你能不能先出去,我什么都没穿,虽然你不会害羞,但我会尴尬。”   和相素节辩驳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你辩不过她。   十八岁正值青春妙龄却毫无羞耻感的相素节耸耸肩转身,“对了,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女婴,介意跟雪秋一起玩吗?”   “她不能被你拿来研究。”感谢相素节至少还有尊重别人想转移话题的情商。   “哦,不行吗,我想看看雪秋和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   声音显而易见的失望。   在国际上智商颇有几分声名的女孩,情商显然比他还灾难。   涂思远拿这种直球没办法。   早在回来前,他就从其他朋友那知道,相素节从老家的晋王城领回一个孩子。   当即一咯噔。   活泼可爱的婴儿和小白鼠在相素节眼里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你看我侄女可爱吧?跟我一样少白头诶。”   涂思远凝视着相素节后脑勺那一绺白发,和她双手抱过来的婴儿头顶一绺白发,默然无言良久。   真的活泼可爱吗……他见过的婴儿少,可再少,也没有哪个婴儿表情会像相素节一样平静,不哭不闹。   这对姑侄俩果然是他们老相家变态发育出来的吧。   还是晋王城的风水就是这么奇特?   想起晋王城,涂思远更失去说话的欲.望。   书社成员中知道他回来,不约而同汇集过来的人,坐满一室。   都没有聊天的兴致。   曾经天南地北,无不可说的交流场面如在昨日。   可转眼,画面就失去一位中心人物。   同时也正是因为他的离开,整个书社都得到打击。   今天若不是涂思远时隔许久回来。所有成员还得暂避锋芒,远着书社位置走。   涂思远清楚地明白他们闭口不谈的理由,私心总觉缄言太过,却因为素来不愿多话,也不出声。   偌大的书社,一时安静的只有隔壁婴儿房相素节逗弄孩子的声音。   只有相素节没变。   只有她,没有其他人脸上那种静默得可怕的脸色。   就连乌师偃,这个一向神经大条,跳脱冒失,经常精力旺盛到让他心烦意乱的家伙,身上也笼罩了一层说不出的压抑。   涂思远不想因为一个人,产生两次烦躁的情绪,于是他开始指出乌师偃一个人霸占客厅整张沙发,还把附近一圈都弄得脏乱差的行为。   一向邋遢散漫的家伙,在他厉色呵斥收拾好沙发时,没有如往常一样得意地挑起来嘲讽,你这个龟毛死讲究的洁癖大少爷,看不顺眼就自己收拾啊,我就爱沙发现在这股原始自然的样子。   一旦他这么说,一场放外面铁定惊动媒体的双子星大战必不可少。   这个人间仙境的书社也会变得乱七八糟。   可他没有。   乌师偃抬头用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看了他眼,起身让开了位置。   面前的茶几上是乌师偃吃剩下的食物,地上是他一来就扫下去的杂物。   无数次互相看不顺眼的挑衅博弈里,这是涂思远第一次赢得那么顺利,他难得占了上风。   他很想如平时一样,露出个被崇明等友人诟病了无数次的装逼冷笑。   但,可能是太累了,嘴角肌肉牵动无力。   过了很久,他拿来抹布拖把,将沙发和周围一圈清理得干干净净。   隔壁相素节已经开始教起孩子读书,也不知道几个月大的婴儿脑发育程度,怎么识得字。   涂思远无语腹诽着,就听走到婴儿房的乌师偃对里面说:“相素节,你到底有没有心。”   声音凉薄含愠。   看着相素节的侄女,乌师偃大概是想到了洛风的那个弟弟吧,涂思远想到。   洛风弟弟才出生,他就抱来书社跟大家炫耀,差点没把整个雨花台惊动过来。   那时他兴致勃勃和他们计划,以后要怎么教导弟弟。   他那么期待的弟弟,却不能陪着他长大。   涂思远推开门,一个人走出去,   不想留下,听里面的争执,也没必要。   相素节是不会生气的人,乌师偃也不过是需要一个情绪泄出口。   可惜后者找错了人。   对着相素节生气,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生气。   前者会理解体谅乌师偃的失控,但同时也会冷静而理性地指出,这样的感性是没有必要的。   涂思远:“……”   算了,他担心乌师偃干什么。   可怖的能量袭卷飓风,顷刻而至。   在他走出书社不久,卞玉京就到了。   后者也是书社一员。   只是比起他们这帮为真理与知识聚拢在一起的人,卞玉京更多是因为一个人。   “你已经退出书社,还来这里做什么。”   “相素节人呢,我要找她要个说法!”   “她不需要。”   卞玉京怒目圆瞪:“你包庇她!”   看似柔弱的Omega身体,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涂思远神色凝重,却没有丝毫惧色。   卞玉京一手操纵大量武器同时攻击的功夫出神入化,放眼国际,都是令人胆寒难以防范的可怕存在。   落在涂思远眼里,却没有多少可看性。   “混蛋!我看你能护她几时!!”   两年前同为征战国际尖兵大赛的一员,卞玉京自然清楚他的实力,他鬼魅一般的速度,恰好是他的克星。   何况,他和乌师偃才是队里的王牌。   卞玉京愤怒悲鸣,一张绝美的脸变得狰狞无比。   却也只能接受现实。   涂思远在相素节身边一天,他就动不了相素节一天。   可是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相素节那些可笑的古籍理论,就让何夕洛风失去生命!   该死的难道不是发掘出它们的始作俑者吗!   何夕洛风有什么错!   临走前卞玉京的一顿控诉,还是影响到了他。   涂思远发现自己情绪变得异常低迷时,长叹一口气。   卞玉京这种异常情绪化的人,也是他不想打交道的类型。   同样,他也很不擅长应付。   明明物理层面他是打赢获胜的一方,可每次都要因为对方过于强烈丰沛的情感受到影响。   真是不舒服的体验。   偏偏卞玉京的那份强大力量,正是来源这种固执而极端化的情感。   他自然不会因为对方,影响到对相素节有意见,可那种绝望、悲伤、愤恨,会长久地萦绕在他心里。   真的要这么活下去吗。   他知道卞玉京是将活下去的动力,从热爱洛风,转移到了对相素节的恨。   可是这样有意义吗?   涂思远发现自己真成了相素节所说的,敏感多思的人。   他回头看着书社方向,想到的不仅是洛风的弟弟,还有相素节的侄女,他从梅兰王国带回来的孩子。   这三个孩子的未来,又该是怎样的?   自知自己陷入一种不该有的思考,这是让家族和共和国高层都提防的大忌。   他还是无法抽出自己。   大脑沉浸在一种玄妙的境界,再无心往日做惯了的工作。   这种比往日表现得更明显的变化,自然轻而易举被人发觉、警告。   以前不管他心里有多少异样的心思,念在他能建功立业,为家族争光,长辈们素来对他宽容,从未罚戒。   这次过分了。   在他难得回涂家的一天晚上,他才发现,小朝阳被扔出去了。   他在垃圾场找到她的时候,孩子正被一个拾荒老人笨拙地哄着。   没有富裕的美味食物,漂亮的绸缎衣裳,老人却有涂家人永远没有的仁慈与爱。   那天最后,他没有把孩子带走,也没有再回涂家。   “你好像变了呢。”   相素节在一场上流的酒宴上找到他。   “你这样很像洛风。”她如常地提及那个男人的名字,仿佛他并没有离开。   “他也爱这样胡思乱想,不过他爱思考是因为他心无所束,你这样有家族责任感的人,怎么突然……”   “素节!”他还没有强悍到,可以这样如常提起因为去世的挚友。   不过他很快原谅了相素节。   “没有家族责任感的人,反而为此而死,这可真是……”女孩眼中黯淡一瞬,再未说下去。   这个从来目光熠熠,仿佛眼中有苍穹宇宙的女孩,孤身一人从偏远封闭的晋王城跑来首都,和他们相遇相识又相交。   如今,她来去匆匆,也不管有没有请柬,想见他,就无视那些权贵的打量,径直朝他走来。   说完了想说的话,便毫不留恋离开。   涂思远闭了闭眼。   书社好像就他一个无用的人。   因为洛风逝去而一蹶不振的乌师偃,投身边境,任谁也找不到。   可他在战场上的战绩和威名却不断传到首都。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话。   他说:“果然,我还是适合当一件武器。”   其余书社的大家,也在他们各自的领域展露头角,即便受到雨花台的猜忌打压,还有牵连,他们的光芒依旧不能被遮挡。   最惊人的还是相素节。   谁也不知道她何时发生的改变,但因为她的改变,随后整个世界都因此而变。   有人说,相素节是在在侄女身上做研究时,忽然顿悟大变。   她捡起了洛风那些没能贯彻下去的理念,整日埋头苦读,闭门不出。   才骂过她没有心的乌师偃自然震惊这种变化,涂思远却淡定。   一切的质变都源于量变。   他一直相信相素节并非真的无情,没有人性,她只是太过迟钝。   脑海里装了太多冷冰冰的知识理论,总是容易忽略身边的人和事。   可她身边的人并非没有影响到她,可爱可怜的侄女,温柔的洛风,每一个人都在潜移默化改变着她。   更何况,那个少年,曾经给过她那么纯粹无私的爱。   四年一晃而过,晋王城登闻鼓奏响全国,相素节身陷囹圄,传到首都。   涂思远被徐家老爷子叫到跟前,不许他过问这个朋友的事。   他面色平静,“就当涂思远已经死在梅兰王国。”   那时连战十个月的他,本该力竭而亡。   最后却奇异地留了一口气,活到今日。   那个被所有人爱着的人,不该死的家伙却死了。   他出事的时候,他不在他身边。   而这一次,有他,就有相素节,相素节如果出事,他一定也不在人世。   “你当真以为你是济世救人的高尚骑士!”   “我确实不是,毕竟骑士没有我这样无用的。”   “但我能成为——”他有些哽咽,却清晰道,“一个‘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人。”   这就够了。   “朝闻道?”老爷子咬牙默念,“好一个朝闻道!”   涂家最高长辈发话,往后华龙国再没有一个叫涂思远的人。   他只是朝闻道。   他不在乎。   从涂家走出来,一直走出首都境线的他,从未有过的一身轻松。   和乌师偃等书社人一起赶赴晋王城,他们遇到三个王城尖兵。   华雄、赢肆、林风吟,三位初出茅庐的城主。   “你们不介意多我们四个吧?”赤色装甲的少年笑嘻嘻问。   笑容明朗得仿佛这不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征程。   “我得把小女孩借我的东西还她呀!”   两年前华雄挑战老城主时,多亏相素节送来的特制新装甲助力,他撑到了最后。   “对了,阿兰得晚点到。”   从华雄口中得知,蓝兰刚生育孩子,千里奔波不易,今天还未赶到这里。   “她可以作为外围战力,接应我们突围,阿兰超靠谱的哈哈哈。”华雄完全没有蓝兰可能会食言不来的意思。   朝闻道他们信任自己的朋友,正如华雄他们信任彼此。   就这样,一群临时组成的小分队,劫了晋王城的狱。   过程很顺利,但围堵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一波接一波敌人战至眼前,数不清这是第几轮敌人,打到后面,眼前只剩下昏天暗地,血雨腥风,全凭本能支撑。   纵使他和乌师偃都能以一敌百,架不住千军万马的阻挠。   华雄四人以及他们背后的追随者,为他们的营救增添了太多力量。   一个又一个无名之辈,挡在他们前面,接力护送他们突围。   三万里路程,数十个城市,他记不清倒下的人有多少。   全程他和乌师偃轮流背着毫无战力的相素节,不敢松懈一刻,更不敢交给其他人。   他们都怕。   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让她出事。   后来,一边保护背上的人一边迎敌,已经成了他们的肌肉记忆。   与高度紧绷的他们完全相反,相素节全程十分平静,没有畏惧,没有后悔。   只有那一天赶路,她伏在他背上,突然说:“阿远,我想他了。”   仅此一句,朝闻道身形一颤,差点没忍住倒下。   哪怕相素节再多说一句都好,他都不会那么难受。   可她就这一句话,仿佛钢筋铁铸的牢固城池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汪洋大海倾泻而出。   朝闻道好像又回到了被海水淹没的那一天,溺毙的窒息感。   不知是幻觉,还是现实,他感觉有湿润的液体打湿了他的后颈。   可那也可能是血液。   是幻觉吧。   面对雨花台禁军的包围,相素节再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镇定自若走出他们的保护圈   走进那栋路边民居,去和何夕之谷谈判。   再后来,尘埃落定,他在雨花台接受长者召见。   老人的平静下是汹涌波涛。   他的处置结果出来,所有职务军衔全部清零。   乌师偃从他跟着洛风去晋王城,护卫不利,就被判了无形的死刑。   出来的时候,他遇到四岁的男孩。   对方小小年纪,目光已然成熟,还有种不符合年纪的通透。   叫住朝闻道,他问,“你们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不知道。”朝闻道过了很久才想起,有一次华雄在逃亡路上小憩时说的话。   “真想让我儿子看看,他老子来过的地方。”   再一次看到男孩,是四年后相素节失踪,他来雨花台打探消息。   “也许是为了让你这样的孩子,看到更广阔的天空。”   “是吗。”   四年,男孩已经长成一个大男孩,眼眸寒冰冷漠。   言语间都在透露,他对这个问题已不感兴趣。   可是……他今天看向天边的时间比往日更久。   走出很远的朝闻道回望雨花台,在那片高大威严的殿宇城墙间,四方的天空似乎都垂落下来,压在男孩瘦弱的肩上。   雨花台外,相距甚远的贫民区,额角有着红色火焰胎记的女孩奔跑在垃圾场上,广阔蓝天下,回头对着身后的老人呼唤,笑容温暖灿烂。   四环外,逼仄平房里,高马尾女孩双手叉腰训斥窝在沙发里的男人,不准再乱丢吃剩下的食物和烟头。   旁边有着白头发的女孩仰头盯着墙上地图,写着家乡晋王城地名的一角,浑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外界无动于衷。   朝闻道探望路上,途径另一个平民小区,偶然看见一对异地来的兄妹与人打架。   男孩瘦弱的身躯牢牢挡在妹妹身前,发现有大人来,不慌不忙,假借了他的身份吓走那些孩子。   朝闻道的心情突然平静。   孩子,还有孩子。   是啊,还有孩子。 第145章 摄政王   公爵金飚如一阵狂风卷进王宫,又气势汹汹离开。   他体型庞大,身材魁梧,站在空旷的王宫殿堂下,也不减丝毫压迫感。   王座上的女孩,在他面前显得如此弱小可怜。   任他自顾自说了一大通话,身为王国的公主,都不敢提出一句异议。   直到金飚提出,要派精锐军队镇压那个叛乱的小镇,女孩仰着头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   “克尔曼伯爵遇袭昏迷,我很难过,慰问安抚便如大公所说,但子民无辜,还请大公顾念那里的普通人,勿迁怒连坐。”   “公主说笑了!我当然会爱惜子民!”   话锋一转,那张剽悍凶猛的脸上略带讥笑不屑道:“兴事生乱的乱臣贼子我不会放过,和他们里应外合的刁民也少不了一个下场,我可不是你那个罪人母亲,弄不明白是非对错,被自己的臣民唾弃!”   宫殿鸦雀无声。   良久,王宫内室发出抽泣声。   “公主,他太过分了,”侍卫灵泽满眼心疼不甘道,“摄政王他怎么可以当着您的面说女王的坏话,真是……真是……”   “好了,你先下去给公主准备明天要穿的衣物吧。”另一个侍卫支走卧室第三人,转身跪倒在面颊有有红色胎记的女孩面前。   她单膝下跪的骑士姿势,二十七八的年纪,眼神坚定而决绝,满眼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公主,请您务必不要听进金飚的话,您的母亲是一位伟大优秀的女王,没有人比她更爱自己的子民。”   “我知道,灵晔,”现在的公主朝阳,曾经的红柚收回注视鱼缸的目光,移到女人身上,“这话你已经跟我强调过很多次了,我没有怀疑过母亲。”   “我只是在担心,不,我只是在想,什么是刁民。”   女人眼神一瞬间柔和,“您为什么要这么温柔。”   明明就是在担心那个小镇居民的安危。   一周前,海贼“幽灵”联合部分王国士官发动叛乱,占据整个安尼斯小镇。   当地驻守的治安官曜魄·克尔曼遭遇致命袭击,勉强被保住一条命,送回王都。   金飚大怒,当即下令要消灭叛军,今天来王国汇报不过是个形式。   他脾气火爆,盛怒中还不知要怎么暴力镇压叛乱,殃及无辜。   公主不在意自己被冒犯的威严,反而在意那些平民。   这就是她的朝阳公主啊。   “刁民这话,到底谁来定义,如何判定,还不是大公他的一家之言,那里的人遭此一劫实在不该,他们活在这个水下世界本来就很难了。”   “我明白,您放心,我会派人看着那里的,金飚想乱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一个王宫侍卫这般口气,双方似乎都没有疑问。   “还好还有你,灵晔。”   “属下会一直陪着您的,别担心。”   偌大的房间又安静下来,灵晔贴心留下空间给她休息。   红柚环顾装扮得富丽堂皇的卧房,这是她两年前十七年的人生里,从不敢妄想的奢侈。   床头对面的大半面墙壁被砌成鱼缸,无数珍贵海鱼游翔。   诡异的灯光与水中海草恍若一座黑暗森林,慢慢在她眼中扩散至整个世界。   她坐在床边,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是缸中鱼。   巨大的不安与恐慌感,随寒气一起渗入骨子里,她死死咬紧牙关不敢流露一丝。   放下帷帘,躺上床深处,抱住一只穿西装打领带的玩偶熊,她才轻舒一口气,感到温暖逐渐回归体内。   此时此刻的这份放松,是她这将近两年的时光里,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一面。   在这个地方,她谁也不信。   而天一亮,她仍旧是摄政王手里的傀儡,灵晔他们眼里的好公主。   没人知道,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一个地方。   朝阳的阳,是新阳的阳。   “殿下,外使来访。”   “外使?”真是个陌生的名词。   梅兰王国多少年不问世事,与世隔绝,除了贸易上的事,难得有人问津,还能得到入境同意。   一大早,她怀疑大家是不是都没睡醒。   直到看到右手位首座上的金飚一脸正色,而非往日醉醺醺,或是酒足饭饱后的餍懒模样。   她知道,今天的来客很重要。   收敛心中疑惑,她不动声色端坐王位。   满场大臣侍卫,无人在意她的存在。   她只是两年前,那两个怪人送来的吉祥物。   自那天后,她就好像在打一个人的无限流副本。   boss,npc,分不清谁敌谁友。   身后的女侍卫递上一只温暖的手,她朝她笑笑,心里的寒意却未降低半分。   猜疑链自始至终在他们之间。   在得知自己是王室公主时就是这样。   没有任何惊喜。   恐惧与无助,从新阳夜袭那晚,两个怪人把她掠走后就一直伴随着她。   最无力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不会选择牺牲自己,保全靳恩。   后来她想,她还是会。   对于自己心中的热爱,她总是有着最无私的牺牲奉献精神。   可还是会痛苦。   她的爷爷,朋友,老师……那么多人,都难再见到了。   “华龙国使臣,觐见——”   “你说你是华龙国代表,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凭证?”   金飚率先发难。   站在大厅中央趾高气扬的Alpha,莫名给红柚一种既视感。   “凭证当然有,区区在下我正是华龙国外长——”   红柚看见金飚已经开始打手势准备叫刀斧手了。   王国虽然闭塞,消息不灵通,可也不能不知道这两年全球政坛上的风云人物。   做了华龙国外交部长的人,正是前黎王城继承人顾容与。   那张俊美无俦的肖像照,至今还挂在王国资料库。   王国智囊团一致认为,他和其余几位男士将是影响全球局势的操盘手。   现在这位长发Alpha说他是……   “我正是外长手下第一号副手——宋终!”   很好,再晚一步他们都可以被送终了。   傅静一冷眼瞪宋礼一眼,上前接受副部长宋终的人员介绍。   秘书小傅,顾问蓝知行,书记员兼任翻译官小纪,还有保卫科科长阿时。   “其他人就算了,”高台上金飚嫌恶道,“这个见不得人的家伙又怎么回事?”   目光所指,直逼全身缠满绷带的纪纶。   纪纶:“……”他就说伪装不靠谱。   宋礼:“他这是水土不服,得了传染病啊!”   “啧!”金飚面色愈发嫌恶。   “大公,”身后女声适时开口,“我想宴请这几位贵宾,可否?”   以她流落他乡时,在华龙国住出了感情为由,宴请外宾交流一番,不是不行。   金飚对这些身份地位明显都不怎样的人不感兴趣。   料他们跟公主吃顿饭,后者也翻不出花样。   纪纶因此有了跟红柚独处的机会。   不过说是独处,其实在场还是有不少人。   除了他们这假冒的外使一行人,那两个女侍卫一直形影不离。   他不得不借助一点小手段,跟红柚达成联系。   “如何?”回到使馆住处,其他人迫不及待询问情况。   纪纶直奔里屋,拿起特制联络器,“朝老师,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红柚的处境,是朝闻道告悉他们才知道的。   曾经的孤女,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王宫的公主。   若非右颊上那处独一无二的红色火焰胎记,纪纶亲眼见到人都不敢信。   回想王宫时看到的一切,那个眼里有光的坚韧女孩,脸上多出了几分愁苦。   一个国家的命运,几百万人的生命,沉重地压在她肩膀。   她的身体那么瘦弱,真的能承受得了接下来的重担吗?   “她见到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联络器里沉稳低哑的声音问。   方才的席上,他们是用Z班时类似摩斯密码的暗号完成交谈。   红柚显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的通讯内容。   “她问,我爷爷……他怎么样了?”   抚养她长大的爷爷年过耄耋,骤闻噩耗,难免深受打击。   红柚会先关心自己爷爷不奇怪。   “那就够了,”混杂电流的Alpha嗓音说道,“你要相信自己的搭档,我们Z班的副班长,绝不是那么容易被腐化的人。”   纪纶隐隐听出一点笑音,听在耳朵里非常磁性。   “我明白了。”他重重点头。   和王宫里的红柚取得联系,依旧是朝闻道计划的一部分。   纪纶难得不用殚精竭虑动脑子,只专心和红柚联络,传递她和朝闻道双方之间的信息。   大概是他人畜无害的外表,还有眼瞎身残的特点实在没有攻击性,遑论危险度。   红柚身边的侍卫都对他放松警惕,渐渐熟络起来。   他找到时机,和红柚单独聊了几句话,就听闻一个噩耗。   真正的外使,华龙国访问团已至。   要知道他们敢假冒外宾,就是因为三□□会即将在梅兰王国举行。   他们打了时间差,趁王国的人对外界知之甚少,联合季姝身后的四季集团潜入进王宫。   可王国这么多人也不是傻子,都防着他们一手呢。   “也就是说正主就在我们隔壁,我们还傻傻待在原地,等着被人戳破。”时间冷静分析。   “不是今晚,就是明天,金飚一定会召见我们。”季姝接话。   左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等会,三□□会?意味着塔尼亚的人也来了?”   宋礼发现盲点,克制道:“稍等,我先找个时光机。”   “出息,”傅静一白他眼,一脚踏在窗台上问纪纶,“那我们计划还进行吗?”   纪纶:“继续,为什么不继续。”   季姝:“……说这话的时候你能不能先站起来,纪纶!”   找时光机的,跳窗要逃的,躲在桌子底下藏起来的,不约而同若无其事坐回到原地。   他只是不想再被抓回去当劳什子皇子妃/她只是觉得再见塔尼亚前任上司比较尴尬。   纪纶:他还在搜捕状态。   王宫外,三方队伍齐聚,各自代表三国立场。   领头的iu联邦代表笑睨华龙国方向一眼,不无讥讽道。   “进入这里,就代表我们三国利益一致,可以放下所有芥蒂嫌隙,共谋大事,顾部长可别再公私不分,惹来笑话了。”   塔尼亚皇子遇袭身死,华龙国高官包庇犯人之举,已经传遍海内外。   身在大洋对岸的联邦人也知道能拿来取笑顾容与了。   身为政客的顾容与,完全没有接下话茬打圆场的意思。   他不笑时,完全是另一张冷肃之极的面孔,如覆寒霜,难以接近。   如今,那种不容侵犯的凛冽中,殷红眸底又多了层暗红的幽深。   一眼望过去,弗纳德·雷蒙心里一悸,似是看见非人生物的惊惧感。   想了想,他选择暂时不动声色,错身踏上台阶,却听身后幽幽的低磁声线轻道,“为什么不偏私,我当然要偏袒他了,不然,看你们的丑脸吗?” 第146章 故人重逢   弗纳德·雷蒙没想到自己还有当和事佬调解的时候。   左边是一句话掀起腥风血雨,差点引发三国混战的顾容与。   右边是仗着年纪资历都最深的联邦代表。   不容多思,他选择偏袒顾容与,呵斥右边:“别忘了你刚才的话!”   梅兰王国自古以来作为中立之国,就有作为矛盾双方的国家来此谈判讲和。   这也意味着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在梅兰王国不动武。   联邦代表明知这点还要几次三番挑衅顾容与,不是孤岛上一家独大久了,夜郎自大,就是安逸久了没长脑子。   “顾部长,也请你慎言。”   带着一碗水端平的莫名职责,雷蒙对右边厉声补充道,“这场会事还是你先发起号召的,我与陛下他们还是希望能一举成功,共扩疆土的。”   “您,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顾容与启唇一笑,如寒冰消融,万物回春,“当然。”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   能让一向刚烈直性子的雷蒙上将,放下顾容与包庇杀害皇子凶手的恩怨,共聚一堂。   纪纶能想到的,只有萨洛克那块土地。   他焦灼地来回走了几圈,担忧又没办法,自己还一团乱麻缠身。   偏偏宋礼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道:“晚上还按原来的计划,让他们到王宫外接应啊?可别把你老师这两年好不容易发展出来的一点人手都填进去了。”   上回救纪纶就折损了不少朝闻道队伍里的人。   虽然事后,朝闻道的人也掌控了那个小镇作为根据地。   傅静一眼睛狠狠一闭,“没事儿,纪纶,王国里的情况目前只有你最清楚,朝先生也说,事从紧急,随机应变,他们会改变安排来配合你,你尽管放手大胆去做。”   说着无语横宋礼一眼。   要不是他们现在也算半个人加入了朝闻道的反抗军,不能像以前一样争吵打架,高低她得tui几口宋礼。   哪壶不开提哪壶,尽会说闲话。   “那就这样,我们各自行动。”季姝安排好海上的商船接应,眼下自己身上还有份重任。   纪纶倒是清闲下来,静待后续。   夜静。   王宫暗道传出动静,直通码头的小路尽头,颀长削瘦的身影伫立猎猎风声中。   一道光打在他脸上,露出清俊淡漠的一张少年面孔。   在看到来人时,那份冰冷的疏离感仿佛遇暖融化。   克制的动容,缱绻的眸光。   “红柚。”   还有,独属于她一人的温柔呼唤。   “靳恩……”   太久不见,她似乎忘了该说什么。   分离将心中的思念一点点消磨,又一点点勾起,每一次想起都是极致的痛苦。   于是,她只能强迫自己遗忘,在深不见底的岁月里变得麻木,冷漠。   “对不起,靳恩,我……”   她哽咽的喉咙里发不出其他声音,少年贴心地宽慰,“不必多言,我这就带你走,离开这个地方。”   火焰胎记的女孩顷刻抬头,眼角闪烁着泪光,却不是欣喜,乃至感动。   她眼里是一言难尽的幽深。   他上前一步,她退后一步。   最后,黑夜里只闻得一声清脆的女声质问:“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灵晔——”   -   “你想带我去哪儿?”   幽静的走廊,越走越不到尽头似。   纪纶驻着导盲杖,一手摩挲着墙壁,随引路者向前。   在他驻足不前后,前方的脚步声停下。   “与其浪费时间力气带我绕路,不如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前人静默,他疑惑偏头,“你竟然没发现?”   发现什么?   大抵是他歪头的模样着实乖巧认真,那人被带偏也疑惑了一瞬。   下一瞬,就见对面温良的笑容多了丝冷冽,“算了。”   寒光闪过,空气波动。   “本来是想说,再耗下去不利的只会是你。”   人影倒地,他抬脚越过。   “不过算了,多走几步路而已,他们也不是能听进话的人。”   走廊前后,无声无息站满了人。   从那各色各样的混乱无形能量体中,纪纶尽力辨别出熟悉的身份。   有一两个给他很温暖的感觉。   然而没有故人重逢的惊喜,他眉心紧紧皱起。   会有人拥有两种以上的能量场吗?   “在外面玩得开心吗,豆豆?受了什么委屈稍后跟我说,现在你该回家了,叛逆不羁的纪上校。”   “别这样叫我,顾容与。”他脸色半羞恼半气。   压下心底冒出的那点隐秘安全感,冷了脸反问:“你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别跟他说,是为了救他。   就算有这一层目的,始终还有更大利益等着顾容与猎取,他才会不辞辛苦,远渡重洋来此。   顾容与嗓音低冷了几分,方才还带着慵懒调侃味的柔情声线压低,莫名生出压迫感。   “真伤人啊,豆豆。”   身形转瞬即至,贴近耳畔,“如果我说,我是来干坏事的,你要阻止我吗,小白龙?”   身体一颤,纪纶无师自通学会屏蔽各类昵称,抬眼坚定回答:“你试试。”   眼皮顷刻得到一抹温柔触感。   是Alpha柔软的唇瓣亲吻了他的眼睛。   微微俯身的顾容与满眼注视一人,不见被挑衅的不悦,全然专注与执拗。   “那你可要好好阻止我了。”   使出浑身解数,不择手段。   “妈诶,我眼睛!”   突然闯入的宋礼急赤白脸地嚎叫。   纪纶没好气:“你可以再晚来几分钟,给我挖个坑收尸。”   宋礼收起原本想嘲笑他和顾容与贴那么近,闪到他眼睛的把戏,悻悻道:“你这不是没事儿。”   谁想到还真有人潜入使馆,目标直奔纪纶啊。   他还以为开会时纪纶说笑呢。   “我跟你说,你肯定猜不到,我在刚才偷溜进去的王室疗养馆看到了谁,你猜谁?那个囚禁了你几天几夜的曜魄·克尔曼啊!”   “他居然没死,在医疗舱里奄奄一息吊着命!”   周遭静默一瞬。   宋礼左右张望,看到顾容与冷冷的目光瞟过来,又似笑非笑睨向纪纶。   纪纶:“……要不然您老趁早退休呢,反正现在人手够,不差您一个。”   季姝傅静一到码头去了,他和时间留守使馆。   前者任务任务重而危险,后者……   “不然就劳烦你去把时间找回来,总不能是你带着他去探望他濒死的哥,破碎的家了吧?”   留守的两个人,一个消失,一个不见,剩下的话懂的都懂。   “呵。”宋礼:“找、就、找!”   这小子在顾容与那受了气就阴阳他,德性!   “胃口那么大,还真不怕撑死。”   “你说谁!”   周围顾容与的人还在,听着手下汇报情况的人也不忘分眼在他身上,他没搭理宋礼,兀自思索。   “想同时揽获我和柚子,她是真的迫不及待,还是胆大心狠,不顾一切。要是竹篮打水全都一场空,真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恶劣的笑容,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顾容与瞥了个眼神过来,视若无睹。   气得蹲角落抓头发的宋礼,听着他习惯性的自语,默默翻个白眼,嘴里嘟囔。   消息都没传回来,就那么自信计划一定能成功?   纪纶照旧无视他例常的发癫之举,试图想明白一个,“可是为什么?”   只要红柚站他们这边,今晚的胜利者一定是他们。   可最后把人骗到手绑起来,他和红柚一样都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做。   巨蟹座星官Cancer,潜伏在梅兰王国的教会高层。   “你不是灵晔,或许我该叫你Cancer,星官大人?”   从“红柚”背后走出来的女孩,揭下兜帽,露出脸上耀眼的火焰胎记。   假红柚撕下面具,底下是一张清秀普通,眼眸却更为智慧的面庞。   “不……”   被制服跪倒在地上的女人矢口否认,却无言以对。   披着黑色斗篷的红柚来回在她面前走了几步,生生定住,“班长跟我说你的身份时候,我还不信……”   “可是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虽然没有完全信任女人,可她确实自始至终都把她当成可靠温柔的姐姐看待。   是这个王宫里,她第一信任的人。   突逢背叛,没有成功抓获卧底的喜悦,一开口反而失声。   季姝上前想替她主持大局,她歉意阻止,声音转瞬清灵。   “今晚我会从暗道出宫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一直都在监视她,不作任何他想。   “我跟班长他们计划在这里见面,你为什么会提前出现在这?”   窃取到所有时间地点,还是伪装成她故人的模样。   “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样子?知道我和靳恩的一切!?”   除了神通广大的教会组织,也确实没有其他人能同时做到这桩桩件件。   她件件逼问,她件件沉默。   良久在女孩失望的眸光中,她闭上眼,声音冷漠:“请您别说了,公主,我不会承认这些指认的。”   而且,公主不是也欺骗了她吗。   原来她的公主并不是那么温柔无害的人,她有意志,有决心与忍耐的勇气。   她分明可以做的更好。   仰着头执着回头看的女人,从羁押中挣出一刻说话的机会。   “殿下!殿下!我只想知道,如果我的伪装天衣无缝,不是那么容易被揭破看穿,你还会——”   “那不可能。”   背对她的女孩毫不犹豫道:“他不可能来,我不可能走。”   所以这场接头从一开始就是个局,为了让他们教会的人落网?   她不会上他们的船。   女人脸色明白了这点,还是流露挣扎,“可您应该跟我走!”   “不可能。”她声音轻,却字字清晰有力。   “我要离开,也不会是以这种方式离开。”   “更不会,借用你的力量,逃避我的责任。”   四周卫兵轰然跪地,聆听指示。   “侍卫长灵晔,欺瞒身份,试图拐骗公主,将她羁押下去,查清一切,听候发落。”   耳畔远去的女人声音,压不住的乞求,“为什么啊殿下!?”   跟她走,接受她的安排,红柚可以逃离这个王宫,过上富足自由的生活。   可她既未选她,也未在今夜逃离。   她甚至不曾准备出现在码头,只让那个女孩伪装成她,演下这场故人重逢的戏码。   使馆内,时间被人押着进来。   还未从被一息击倒的状态中调整过来,抬头就见纪纶被身旁高大的Alpha带走,能量失控,再压抑不住。   “放开他!”   自知不敌,还要送死。   身后橘红头发的Alpha面露讥讽,一下将武装的他按倒在地。   一道冷声制止两人的缠斗:“凯文,他不是敌人,麻烦你对我的朋友温柔一点。”   “哦。”收到顾容与的指示,他才不紧不慢收手。   纪纶知道他只听顾容与的话,见怪不怪,转头扶起慢慢平静下来的时间,“我出去一下,时间,你们在这等着我。”   “去哪?”毫不犹豫攥住了他的手。   当日被治安官带走的一幕如在眼前,时间一点不敢松开。   原本清冽柔和的木樨香变得浓郁凌厉,纪纶也知道他离开的那几天,给少年带来额外大的压力,导致一向散漫慵懒的人都改了性子。   这些天的时间,比谁都要认真刻苦,不怕危险。   “时间,你……”   “他冒充政府官员要被抓起来,还要……被我亲自押着审问。”   一瞬间袭卷而来的信息素更凛冽,更汹涌,转眼压过木樨香。   Alpha优雅的语调中吐露毫不遮掩的狎昵,让人怀疑“审问”的真实性。   “还有话道别吗,犯人纪纶?” 第147章 峰会   纪纶的头发长长了,摸在手里软软的触感,指尖勾卷,很容易就从指缝间滑落。   “有事?”无视发尾被人握着的别扭感,他想也不想回头问。   顾容与俯身,作怪的手负于背后,双眸转瞬贴近他眼前。   他戴着墨镜,身上是特意拿来遮掩身份的华龙国制服,帽檐压得极低,被镜片遮挡的眼睛更看不出异样。   对视两秒,顾容与移开了目光,“你是不是……没什么,跟紧了。”   他一马当先走在前头,身后下属齐刷刷跟上。   纪纶扯扯头发,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全部塞进军帽。   跟紧是不可能的。   一来他不想再被顾容与弄乱头发,导致被人认出。   二来,更不想就近看清会上那帮人的嘴脸。   三□□会,何其无耻的强盗分赃会。   萨洛克在他们嘴里仿佛已经是无主之地,他们何该来分得一席之地。   他越听越气,想到刚起步就被扼杀在摇篮里,如今乱糟糟的萨洛克,还有被炮轰的政府大楼,无数丧生的眼熟面孔,差点拍案而起。   顾容与回头瞥了他眼。   他这才发现,席上的顾容与发言寥寥,几乎都是其他两国代表手持麦克风。   顾容与虽然坐在主位,端庄优雅的姿态,夺目又耀眼。   可只有他这个坐在角落,因为顾容与强制要求,离他距离又近的人才能发现,顾容与完全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十指交叉的手指懒懒点着膝盖,眼睫垂敛,唇角漫不经心勾着。   这是在新阳时期,顾容与经常开小差神游天外的模样。   那时他们还不认识,他就很容易发现顾容与不为人知的一面。   心里还想着,果然这个Alpha也是表里不一的人,不管外人将他夸得多天花乱坠,本质就是傲慢不屑与人为伍的人。   表面愿意跟你当面坐在一起商量事情,实则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   不知道的外人还得感谢他屈尊降贵。   纪纶努力控制自己往那边瞪眼的冲动。   可他越不想,反而越能注意到那边的一举一动似。   顾容与余光瞥他已经不下十次。   放下的手,是朝向他的方向随意活动关节。   连会议休整间隙,他作势往后靠椅背休息时,都要支起额头懒洋洋看他这边一会儿。   大抵是因为他看不见,这才肆无忌惮。   他想告诉自己都是错觉,自以为是。   随着不断发现的细枝末节增多,却更加增强了一个认知——   以前他没瞎的时候,反而心瞎眼盲,看不到顾容与对他的关注。   原来自己偷偷关注的那个万众瞩目的人,时刻都有把眼神放在他身上。   他发现他的表里不一,他也看到了他的逞强不服输。   纪纶轻吁出一口气。   “时间到,请各位回到座位!”   扶椅起身,走向那人,Alpha目光紧随着他的动作,红眸一瞬间凌厉。   纪纶打个激灵,余光扫到门口鱼贯而入的礼仪小姐队伍,被夺去所有注意。   杜桑!   杜桑你怎么又女装了!!   他猛的刹步,冲向主席位,少年的裙摆却比他先到。   冰冷的枪口对准了首席。   “萨洛克——绝不是任人欺凌的病虎!”   一声通知,铿锵有力,不卑不亢。   会场鸦雀无声,无人动弹。   如平地一声惊雷,在这个世界最高级别的三□□会,响起了弱国的一声呐喊。   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只有纪纶这个峰会的局外人知道,杜桑平静的宣告下,蕴含多么热烈深刻的痛与爱。   “住手——”   “住手啊!杜桑!!”   他拼命向前,嘶吼,试图挽救友人。   “染指我的祖国的人,罪无可恕。”   往日少年的来信,字字宣告心声,不掺杂一丝谎言。   今日,他带着必死的觉悟而来。   “我的祖国跟你们的不同。你们的祖国是贵族老爷们的,而我的祖国却是工人和农民的。我坚信我的祖国会建立起来的。在我的祖国里——绝不会有一个人说我是叛徒。”   “我不是战争罪犯,他们才是,国际法庭不能审判我。”   “纪纶阁下,真希望有一天,在萨洛克之外的天空下,我们仍能以同志相称。”   “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的誓言吗……”   不同莱卡泽奈婚礼上,书记官阿尔那次有组织有计划的暗杀,是为了转移视线,掩护其他人归国。   这次行动,是幸存者杜桑孤注一掷的搏斗。   他要在媒体镜头前,所有人注目下告诉世界,萨洛克绝不是任人欺凌的病虎。   染指我的祖国的人,罪无可恕。   眼前恍然一黑,再清明,眼前黑发红眸的Alpha占据所有视线。   周围iu联邦代表气得跳脚的声音聒噪回荡。   “混蛋!混账!这里的安保都是死的吗!梅兰王国你们所谓的保护罩只能防死人吗!”   “金飚!你们竟敢将这种恐.怖分子放进会场,我怀疑你们定有不良居心!说法!我们联邦要个说法!否则你们等着我们的尖兵临境吧!!”   大脑猛然如遭一击,纪纶清醒。   袭击未成功,人都没死,杜桑带来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他喊出那一刻,原本将要按下的控制键僵住一瞬。   这给了主席位上弗纳德·雷蒙和顾容与反应的机会。   “纪纶……”顾容与几乎咬牙切齿喊出他的名字。   他问:“你能看见,为什么不告诉我?”   会议前怀疑的事情,在他掉头就冲向杜桑时得到证实。   可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人,从来不曾想着他。   -   经过时间找人治疗后的眼睛,逐渐在恢复视力。   目前能看清的还是很淡的影子,但足够他独自找到去往王宫的路。   “红柚,帮帮我。”   红柚从来没见过如此脆弱的班长,“你需要休息,班长,有什么事我们大家可以一起商量,不要有那么大压力。”   “杜桑现在关在你们王国的地牢里,联邦帝国还有……他们一定会索要人处置,话语权都在他们手里。”他闭了闭眼,忍耐着眼神经的刺痛。   “如果你想,红柚,朝老师还是可以想办法送你走,季姝父亲的商船一直在海上没有离开。”   红柚默然片刻:“你现在需要我救你的朋友,将来更需要我协助。”   纪纶无言以对。   心里坠坠的沉重,这份压抑在见到地牢中的杜桑后,达到顶峰。   杜桑还是那个热血耿直的杜桑,只清亮的眸子多了血丝。   能看得出,祖国首脑的塞瑞纳出事后,他过得很难。   被迫流亡,沦为政治罪犯,失去归宿。   无家可归的他,只能用这种极端化方式控诉塔尼亚帝国的武装侵略,以及列国的无耻行径。   可是……   袭击三国会场的做法纵然能震慑外人,但也给了他们更多攻击萨洛克的借口。   无耻者更有理由瓜分利益,反过来还能指责萨洛克人的野蛮落后,不配享有那片土地。   陪他过来的宋礼说:“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管他们去死。”   别的不说,他多管闲事反让杜桑生不如死。   人家渴望的壮烈一死,不成功便成仁,最后沦为了媒体记者的国际笑柄。   镜头没能记录下勇敢者的震撼一幕,变成了蝼蚁不知天高地厚,蚍蜉撼树与螳臂当车的可笑可怜,垂死挣扎。   宋礼话说的残忍难听,却直白。   他早该意识到,自己一事无成,做的事几乎都是无用功。   他拼命辅佐上位的楼焰,是个从不介意使用战争和侵略的进取派。   他认为可以给华龙国带来生机和改变的人,现在正在纵容顾容与任性的行动。   后者从出现在梅兰王国,就让他生起深深的不安感。   而他用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白龙号,只能庇护萨洛克一时,救不了一世。   甚至因为奇货可居,全世界都对萨洛克虎视眈眈。   萨洛克因为他的存在,宛如稚子抱千金行于市。   其他国家不会因为萨洛克的示好而感激,他们只会因为萨洛克制造出像他这般的核武器存在,恐惧丑化他们,然后千方百计打压毁掉这个国家。   “杜桑……”   他低头,很久后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走过的iu联邦,那些区长首脑面目依旧可憎,那里的反抗组织依然如地沟里的老鼠,狼狈得躲躲藏藏。   身为普通人的自己,却想拥有英雄的品格与能力。   不自量力。   被手铐锁链束缚得严严实实的杜桑,从桎梏中艰难抬头。   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你在说什么,纪纶?”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难道你觉得我是个无能的人吗!?”   “怎么会!”   “那就不准这么说自己!再也不要这样说自己!咳……”   在峰会上以一敌百,力竭才被抓住的人吐出几口血。   浑然不在意自己的重伤,他目不转睛盯紧了纪纶,眼里燃烧着火焰。   “你给我听着纪纶,不要气馁,不要失望,永远不要对自己失去力量!”   “你是闪光的白龙,世界的荣耀,萨洛克人民不会后悔选择了你,我永远不会放弃你这个朋友、同志。没有你,我不会更好,萨洛克的光明不会提前到来。”   “你要永远记住,是你选择了世界,不是世界选择了你,你是最独一无二的白龙,最好的纪纶,世界终有一天要为你欢呼,因为你而闪耀!所以——”   “所以……”   他下意识重复,杜桑含笑:“所以,不要怕,向前走。”   萨洛克的荆棘虎,用着从来没说过的温柔嗓音,宽慰一时钻入了牛角尖的友人。   “你没有错,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错的是那些公然在媒体大众前侵占他国的无耻者,是无耻的斩首行动命令者。”   纪纶眼眶一瞬间湿润。   “我是无路可走,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奋力一博,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虽功败垂成,落下骂名,不悔不怨。”   “可你不一样,纪纶。”   殷殷注视下,他含泪抬眸。   杜桑说:“你不一样,你还有希望,你是最好的纪纶。”   桩桩件件的疑点与问题,还需要他去探索解决。   金飚为什么答应借出地盘给三国开这个会议,三国的最终目的所为何,红柚时间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他没有空消沉。   “纪纶!”   使馆外,华龙国归国整顿的队伍里有人叫他。   王国女王的登记仪式近在眼前,包括华龙国在内的三国代表团却没有参加的意思。   好像峰会结束,他们再没有逗留的充裕时间。   “他怎么不理我?”常雍奇怪问身边的重胤。   纪纶就从他们身边经过,擦过顾容与肩膀,头也不回向前走。   后者手指微动,未能留下少年一步驻足,只有冷冽的一丝气息萦绕鼻尖。   看不到,就不会心动。   失明后,纪纶的眼里好像更装不下更多的他。   顾容与笑着得出一个可悲的事实。   曾经他想驯服的人,反过来驯化了他。   可他,乐此不彼。 第148章 宫变   地牢位于王宫境内的偏僻角落,是王室临时圈禁关押嫌犯的处所。   纪纶过来的时候,地牢目前的唯一嫌犯正无视所有审问,无悲无喜,漠视所有人。   她有着张极年轻温柔的面孔,不超过三十的年纪,气质比原来的灵晔更像位知性可亲的邻家大姐姐。   一点看不出,崇明等人口中评定的危险等级。   “两个消息,我知道你在牢笼中肯定也有途径获悉。”   可他还是要过来一趟,亲自探试一番。   “好消息是,你在王国埋伏下来的人这些日子确实试图多番营救你。”   可惜全被他们挡了回去。   “坏消息,登基典礼马上结束。”   成为女王的红柚,将有更光明正大的权力处置这位,凭借出神入化的伪装,曾潜伏在多个国家,协助教会掌控了多国命脉的星官,巨蟹座Cancer。   “不……”   连日未进食的干哑嗓音听不出喜悦,更没有恼怒。   在得知有人营救时无动于衷,却在听闻红柚的消息后,猛的窜出阴影。   登基仪式简单到简陋。   红柚站在银冠王座前,面向台下的摄政王金飚。   只等对方将王冠戴到她头上,仪式就算结束。   看着膀大腰圆的金飚一步步费力踏上台阶,她想起初到王国的第一天,也记起金飚指着墙上一张女人画像的训斥。   他说,你的母亲犯了大错,无颜面对臣民,在悲愤中去世,你必须留在这,替她赎罪。   那时,她什么都不敢说,不敢问。   “大公。”   “嗯?”   她抬头,他不耐烦又暴躁。   她又想起第一天的场景。   金飚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完全不在乎她心里的疑惑不明。   在主食基本都是鱼类的王国,那些酒肉每样都珍贵稀有,极具诱惑力。   金飚吃得稀松平常。   她仰头盯着面前的人,任王冠粗暴地落在头顶,无声吐出两个字。   “动手。”   台上台下,无数武装成功,装甲覆体。   台下的灵泽率领几乎都是女性的骑士团,对上金飚带来的亲卫。   台上假扮成侍女的使团小分队,全员四人围攻金飚。   后者反应晚了片刻武装,承受了不少攻击后,毫不犹豫攻向王座方向。   头顶王冠,随手撕下华丽裙袍的红柚,身上是季姝提供,早已隐秘覆体的新式装甲。   窝在海底的人太久未与时俱进,不知道还有种装甲可以是劲装便服样式,能做到收敛能量波动,让人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金飚怒吼着:“没有了那个臭女人,你以为谁还能保护你!”   凶狠扑向红柚。   下一刻,被围攻得节节败退。   宋礼首当其冲,承担了最多主要攻击,可也是叫嚣得最欢快的人。   “老家伙,年纪大了就赶紧退休,瞎叫唤什么!”   天天暴饮暴食,安逸享乐睡Omega,还想大展雄风,在他面前逞能?   他可是婚礼前一分钟还在练武的人!   “时间!!你这软趴趴的攻击算什么!连两个女人都比不过吗!”   棕发蜜糖色金瞳的少年无言,斜对面和他形成夹角攻势的傅静一嗤笑一声,“听到没,季小姐,他们看不起我们呢。”   季姝笑吟吟如常,“没关系,叫得越欢的人死得越快。”   回到几天前的金飚,不知道会不相信,正是自己看不起的一行外乡人,给予了自己致命一击。   眼下兵散人逃,被强制镇压俘获的金飚,脸上是无比的愤怒。   “我犯了什么错什么法,要受到这样不公正的对待!?女王就是这样对待一个亲手扶持你上位的恩人吗!”   红柚无视他后半句话,退去装甲,站到王座之前。   几步之外,是原本准备转播典礼的摄像。现在,录下了她的第一次发言。   “公爵金飚,逼官为盗,屠戮平民,贪污腐败,欺男霸女,现削去爵位,交付国民审判。”   “凭什么!!”   红柚瞥眼地上咆哮不服的人,强压情绪道:“你的罪证,将会和我的上位通告一起传遍全国。”   她这两年的所见所闻,还有朝闻道在外收集的所有证据,值得判金飚百次千次都不够。   再不信,王宫医疗院躺着的那位也能拉出来做个人证。   宋礼冷笑:“色厉内荏,还跟他啰嗦什么。”   按死了事。   “哈?”金飚不可置信,“好没道理的话,就因为这些抓我,要我死?”   所有人皱眉,就听他哈哈大笑后,理直气壮道:“我活了五十年,从未说过一句谎言,我可以告诉你,没长大的女王。”   “四十年前我是海滨一个送水工,十年后我就成了王都的骑士,再十年,我成了这个王国的摄政大臣。在这期间,我从未用过任何谎言欺骗达成自己的目的。”   宋礼他们脸色更不可置信。   “你用这些罪名来判处我死刑,我绝不会承认接受,因为这一切权力都是我应得的!”   红柚脸色一沉轻喝:“厚颜无耻!”   季姝暗叹真有点女王的气场。   金飚突然放松,仿佛身上的捆绑不是束缚,自在摊开肥硕的身体。   “你以为王国能有现在的和平是因为谁?你以为十八年前王国人心浮动,上下都乱成一团时,是靠谁力挽狂澜?你以为王国内忧外患,你的母亲却倒下时,是靠谁稳住了局势!”   “我说我现在的一切是我应得的,不对吗?”   红柚欲言,嘴里却卡壳一下,只听金飚愈发义正言辞道:“没有我,就没有平民的今天,你还替他们说话,呵!弄清楚谁才是真正跟他们站在一起的人吧!”   “我一个没有姓氏的人,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正是代表大众意志,听从了他们的真正意愿!”   “你现在想给他们伸张正义,也不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又想躲避纷争,太平无事,又想富足自由,哪有这么多两全其美的事!他们想要生活在海底,得到庇护,就活该被我压榨!”   年轻的女王再忍不住:“你问问他们是愿意回到海面还是继续活在你的淫威之下!”   金飚一瞬间得意的笑容,“那就试试啊……”   -   “不要公投!不要投票!”   女王第二道通知,提前由纪纶传到地牢时,凯瑟尔第一个提出反对。   她甚至比他们这些朋友更在乎红柚通知好坏的担忧语气:“让一群乌合之众决定大事根本没有意义。”   纪纶怀疑她在骂自己。   因为让民众公投决定是否升海的方案,是他和朝闻道红柚共同讨论出来的。   “你什么意思?”   女人哀伤地摇头,“你们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你们是在自掘坟墓,只会害了公主!”   事到如今,她还是习惯如此称红柚。   纪纶眸色微沉:“那就说清楚,让我们知道。”   牢门骤的从里遭受撞击,与此同时,地牢外有打斗声传来。   “你还想逃出去为非作歹!”跟来的卫兵队长道,“我们马上就要清理掉敌人迎来光明啦!快把纪使者放开!”   纪纶猝不及防下被女人隔着栅栏抓住了手腕。   “你听我说,纪纶,这些日子来地牢的人不是为了救我,他们是来革除我的!”   “正义惩戒!”纪纶立刻想到有关的教会制度,“可是为什么?”   凯瑟尔只是这一次马失前蹄,失败了而已,值得教会那边发布这样的惩戒命令。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现在很危险!”   “不要让他们公布出去,阻止他们!”   女人眼神焦急不似作假,纪纶联系试着时间那边,得知公投系统已发布出去。   女人脸色顿时灰败。   她本就因为被抓,在牢中虚弱不少,如今更加破碎,放开了纪纶的手,却没有退回牢房深处,一点一点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他。   指责金飚养出曜魄·克尔曼那样的海盗没有意义。   王国的海军和海盗原本就有一条完整交易链。   海盗侵袭居民,居民挖α石乖乖交税,请求海军保护,海军再和海盗三七分账。   可以说,海盗本就是海军。   女人絮絮低语:“你们还不知道的是,二十多年前就有了这样的交易,那个时候和海盗合作的,正是现在被欺压的人民。”   也就是说,曾经被欺压欺骗的平民,发现真相和沉海后,翻身成了金飚?   纪纶隐隐听出一点真相,女人接下来的话,大部分是他已经知道的王国历史,他还是选择安静听下去。   梅兰王国当初是为了躲开优人监控而建立的海底营地,聚集了大量反抗组织,尤以白色革命军为重。   因为海底有大量α石矿源,才成了革命军的装甲供给地。   优人统治被毁,原本王国已经从海底升起,正应该迎来一个崭新生活。   上任女王也觉得曾经的开采产业已不适合这个国家。   她上任后,大力推行改革。   可随着尖兵职业的兴起,制造装甲急需大量α石,鼎盛时期一块α石千金难求,王国因此积累了大量财富。   大家都不舍得放弃这项产业。   那么,有了财富,王国就变得更好了吗?所有人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吗?   没有。   各种产业链剥削不说,国际上也面临无数困境打压。   强国虎视眈眈,都企图从王国这里分一杯羹。   亡国危机,近在咫尺。   唯一看透了未来的女王,力主放弃部分α石产业,她的人民却被眼前之利迷惑。   为了更好开采α石,也为了躲避国外骚扰,全民公投沉入海底。   到底谁高瞻远瞩?   王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不愁吃穿,除了见不到太阳。   从凯瑟尔这里,纪纶了解到一位完全不同于金飚嘴里,甚至是时间海兔眼里的女王。   明显更多的王国人对上任女王都没好感。   说她懦弱无能都是其次。   在小镇居住那几天,纪纶经常能听到周边人遇到不好的事,动辄咒骂几句女王闺名,还说幸亏她早死了。   金飚反而没人敢骂。   “你根本不知道那个公投有多可怕……”凯瑟尔再次强调,“明面上是决定是否启动深渊系统,暗中他们也投票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深渊系统……必须要有女王血统的人才能启动。”   “你知道了吗,你们想要依靠的人民,他们才是刽子手!”   “什么女王得了怪病,因病去世,那是因为她的意识已经进了系统!”   纪纶眼皮狠狠一跳。   红柚被送回梅兰王国,是因为教会想浑水摸鱼,利用她搅乱王国里金飚一家独大的局面。   金飚又为什么留着她,迟迟不动手呢?   民间怨气如此重,金飚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吗?   纪纶现在明白了,他清楚得很,这才有红柚今天的登基。   封闭久了的王国,矛盾迟早要如火山爆发。   金飚自知压不住底下人,需要一个挡箭牌转移火力。   没人比前女王的后裔更合适。   就像他会提供地盘给三□□会,是已料到未来,在三大强国国之前卖好。   金飚一直都是如此趋利避害,见风使舵,却也聪明无比的人。   甚至于因为他掌握了王国的舆论,完全可以把打破规矩,放外人进来的罪名推给红柚。   都是这位公主、女王发布的命令。   纪纶抬脚踹开牢门,一把抓住人:“跟我走,去见红柚。”   挥开不明所以,上前阻挡的卫兵,他坚定拉着人向前,“不管你对红柚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关心她,既然担心她处境,那就自己回到她身边去保护她。”   当然,那些要要革除凯瑟尔星官的人,也得她自己清理。 第149章 骑士   公主敞开心扉走出去迎接她的子民,等来的不是欢呼,只会是绞刑架。   谶言应验似,在凯瑟尔说完这句话后,碎石狠狠击中她额头。   鲜血染红脸庞,分不清哪些部分是胎记。   临时充当骑士的四人组紧急把人拉回,关紧门窗。   惊天动地的喊声还是渗透进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宋礼站到高处,眺望到从宫墙外渐聚的人山人海,回到大殿依旧心有余悸:“要是前两天我们多看看外面……”   傅静一难得不想怼他一次,轻叹:“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他们几天内要谋划铲除金飚这个大毒瘤,必然只能闭门造车,专心举事。   谁知道外面对王室的意见如此大。   俩人纷纷看向在场唯一知情人。   时间闭眼:“我只是不想恨。”   那就是心里也会怪了。   他的两个兄姐明显也都对王室不满,曜魄根本不在乎王室中人,助纣为虐不说。   时间长姐飞虹当时帮助救出纪纶行动中,大义灭亲,刺杀曜魄,凭的也不是对王室的忠诚。   贵族们都如此,更难想象平民的态度。   气氛焦灼之时,季姝做主,请求红柚跟他们离开。   宋礼傅静一毫不犹豫赞同。   现在看来,红柚一个从天而降的新女王,仅凭血统和除掉金飚的功绩,根本笼络不了人心拥护。   外面的声音都在怨,怨她为什么不早点出现,怪她为什么放任金飚等人毒害他们这么久。   甚至视她与金飚为一类人,如今的作为只是弃车保帅。   既然如此,他们必须优先保证红柚的安全。   这是纪纶特别嘱咐过的事情。   “不,我不走,”红柚捂着额头站出来,“他们只是受人蒙蔽,他们被人欺骗太久,才会丧失对王室的信任。”   时间目光灼灼盯着她,灵泽和骑士团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眼里多了份动容。   红柚视线环顾众人,不避不闪:“我的人民要见我,我没有躲避他们的理由。”   “时间,现在你了解了我,还怪我吗?”   时间一怔,眸露笑意:“我现在不是正在做你的骑士。”   “那就够了。”   红柚披上属于女王的斗篷,拿起王权手杖,第一次感受到背后有人的温暖感觉。   宋礼还想反对,季姝劝阻他道:“眼下没有其他出路,还是得试一试。”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号召人民众审判金飚罪行,有共同的敌人王国上下才能团结起来。   面对汪洋大海的群众力量,金飚的势力肯定败倒。   没想到,率先被审判的人成了红柚。   事到如今,也只能让红柚走出去试一试。   躲在王宫里更不是办法。   “以为这样就有用吗。”大殿一角忽然响起不合时宜的讥笑。   众人怒目而视,金飚面不改色,咄咄逼人的目光直冲红柚。   “小丫头,现在他们都气势汹汹,对你喊打喊杀了,你说,如果那个真相爆出来,他们会不会把你送上绞刑架?”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   “你不是早意识到了吗。”虽然轻视看不起红柚,金飚还是要承认她的聪慧敏感。   一直以来他在红柚身上做的事,红柚不是没有察觉。   果然红柚微微一怔,猛然意识到什么,迅速反应过来。   看着眼前无偿帮助她,共同奋斗到如今的四人组,还有灵泽等骑士亲卫,她眼眶一瞬间红润,流下泪来。   她真的……已无路可走啊。   -   “他们十八年前会为了更好的生活牺牲女王,现在也同样要献祭公主。不管过去多少年,他们都会将那个王座上的人送上绞刑架。”   表面是因为红柚是女王,海军最高统帅,对王国的命运有直接责任。   实际上是想将她献祭,换来王国上升。   “不对!”   快速扫荡围击转移途中,纪纶猛然止步,调转方向,“你还有什么没说!”   如果只是启动“深渊”需要王室血脉的秘密,他不会如此大惊小怪,毫不犹豫就要把人带走。   这样的秘密不算秘密。   时间这样的王国内部人知道,朝闻道那样的半个外人也清楚。   而只要红柚能启动深渊,拯救十几年没见过太阳的梅兰王国,不管有多少抱怨不满,她依然会得到数不清的拥护爱戴。   除非……   察觉到能量场方位,他瞳孔骤的一缩,“挡住她!”   指挥人挡下直奔凯瑟尔的袭击,却没想到,敌人是冲他而来。   只听破风“铛”的一声,利剑正中装甲手环。   凯瑟尔反手救下他,又把他扯到身边掩护:“跟我来,让他们断后。”   对王宫各处的熟悉程度,是纪纶望尘莫及也追不上她的。   加上她身手灵活,擅于利用地形,奔腾转移下,很快甩开部分追兵。   至于为什么是部分……只能说王国已经被渗成了个筛子,大量侍卫佣仆都是教会中人。   他探望个人跑出地牢一看,很好,半个王宫都要沦陷了。   更惊讶的还是凯瑟尔的战斗力。   好家伙,码头那晚放水都放成了大海吧。   要不是她自愿为了红柚留下,能被他们抓住?   “来水星宫!”   转移进殿,只剩下他们俩人,纪纶提出休息。   一路上他被保护得很好,分毫不伤,但凯瑟尔伤痕累累,明显快支撑不住。   刚才救他那一次,导致她的装甲手环遭到破坏。   要不然她不会受伤这么严重。   纪纶心有愧疚,正要用联络器呼唤其他人过来,凯瑟尔忽然口腔大出血。   他有一瞬无措,试图止血急救。   可也只能挽留片刻喘息时间。   女人虚弱的声音说,是惩戒执行了,纪纶没想到所谓的惩戒是直接从内部瓦解生命。   他们对教会还是知悉甚少。   可凯瑟尔明知会如此可怕,为什么还要选择背叛。   他的表情,比当事人还要难看,反过来得到了女人的宽慰。   “没关系,像我这样的卧底,间谍……能想到最美好浪漫的事情,就是为了公主献出生命……”   可她现在是为了救他付出了生命!   纪纶脸色道尽所有心声,女人看在眼里,一瞬间肃厉:“我认出了来惩戒我的那位是谁,他很特殊……”   认出?   纪纶视力还没完全恢复,看人除了模糊的轮廓,只能辨认个大概的衣物。   何况现在殿内昏暗,四周都是帷幕和水声。   难道凯瑟尔也像他之前一样,有特别的识别能力?   顾不上他的疑惑,凯瑟尔片刻不敢停道:“我救你是我意识到,也许你能改变他,从他手下…挽救公主的命运。”   根本没有说清楚,所谓的“他”是谁的意思。   似是忌惮和某种恐惧阻止了女人的道出。   她警惕着周围,一边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帮我把这封信,带给公主……”   无力和愤怒霎时笼罩纪纶,拳头重重砸地,耳边是女人悲凉的低语。   “她都还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一面……”   无力的愤怒还未消止,怀里的人身体骤然大幅度发颤,“ta来了……”   瞳孔放大,凯瑟尔死死攥紧了他手腕,从紧咬的牙关挤出几个字:“小心……小心g……”   双眸恍然如看到无比恐怖的存在而睁大,寂灭,周遭一刹那寂静,后背瘆人的发凉。   “你……是谁?”   他缓缓转头,却在看到什么时,瞳孔瞬间失焦。   意识苏醒时,他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耳边是轻柔的男声吟唱,搭配空灵的流水声,显得愈发动听惑人。   清醒后下意识紧绷的身心,忽然放松下来。   不敢想象,这是顾容与的声音。   Alpha难得有如此轻松愉悦的时候,让他都不愿睁开眼打断。   Alpha抚摸着他的肌肤、脸颊,柔软的发顶,像是怀捧挚爱之物,如此幸福,单纯。   没有战火,不需算计。   他要狠狠掐自己一把,才能唤回理智,提醒自己,顾容与编织的温柔乡,只是幻觉。   “你为什么没走,除了你,还有谁?”   “难道你不想见到我吗?”揉着他耳朵的人,不答反问。   语音悠悠,显得他咄咄逼人,不近人情。   纪纶已经知道答案。   难以置信,三国暗度陈仓,暗中留下了多少人预备瓮中捉鳖。   他必须尽快把这消息递出去。   “顾容与,我刚才身后的人……”   “嗯,你在说什么?”   “没有人?”   他诧异,顾容与笑着:“你在说什么,豆豆,这里一直都只有我们俩啊。”   纪纶环顾四周,没看到女人的尸体,只有怀中的信纸宣告着存在感。   他后颈越来越凉。   顾容与放任他的小动作,待他发懵时,把人揽回臂弯,一手撑着下巴,歪头看他:“你又晕倒了,纪上校。”   纪纶习惯性想打哈哈虚掩饰过去,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低了头,道:“没什么大不了。”   有更多东西,都比他重要。   顾容与眼里只有他,不管其他人事,他不能忘记。   几步之外,就是凯瑟尔倒下的地方,他记得她眼睛最后看向的方向。   那是红柚所在的王宫大殿,也是窗外正下沉的夕阳。   钟楼塔顶的星月旗迎风飘展,仿真模拟的夕阳很美好,可她应该更想看到朝阳。   纪纶转身走向大门,身后顾容与笑意漫不经心:“你还是要走?”   每一次,他来找他,他都要走。   为了别人离开。   不远万里的奔赴,只换了自己的转身而去,纪纶代入一下也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的程度。   不自觉低头不敢看人,再抬头,对面的Alpha身上是高不可攀的冷漠距离感。   殷红的眸子,透着漠然无物的冷酷,也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   方才轻抚他满身细碎伤痕的温柔,荡然无存。 第150章 沉默的一分钟   比起外面的动乱,王宫主殿厅寂静得非常。   纪纶一脚踏进,成了这殿上第二个还呼吸着的人。   红柚的模样在他眼前一片模糊,但能看到,她就席地而坐在通向王座的最后一级台阶上。   背后华丽的王座与穹顶衬得她渺小不堪。   纪纶呼吸急促:“你把人都支走了?”   “班长,”红柚的哑声响在远处,“我知道瞒不住你,可是真的,离开吧。”   第二次出去,物理意义上砸得她头破血流。   愤怒的公民没人愿意听她的倾诉,她预想的真诚对话出师未捷身先死。   季姝提议推出金飚,转移火力,带着时间宋礼他们出去活动争取。   剩下的人她借口寻找出路,全部派了出去。   眼看宫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她一人困守在宫殿,孤立无援。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靳恩,从纪纶那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一瞬间,她好像也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与责任。   那正是靳恩生来自动承担的东西。   在她成为公主后,不仅感同身受,理解了他对外的冷淡与漠然,反过来还催化了她的决心。   如果她的命运就是如此,唯一奢求,不要拖累任何人。   “我想清楚了,班长……”   “想什么想,”纪纶咬牙上前,“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再想,跟我走。”   “班长!”   “不能再留在这,你会死!”   把人紧紧抓在手里,纪纶回头深望一眼,沉声道:“我答应过靳恩,一定要找到你。”   找到红柚是对靳恩的承诺,带回红柚是他自己的初衷。   不管有没有靳恩的请求,他今天都必须让红柚活着回去看到她爷爷。   红柚哑声红眼,良久无言。   不想让气氛僵硬,纪纶故意道:“虽然不能再做梅兰王国金尊玉贵的公主,可你还是靳恩心里独一无二的公主,没亏。”   红柚又哭又笑:“好恶心啊,班长。”   信号弹破空一声响冲上天,在王宫上空绽开烟花。   城外尖兵队伍早已整装待发,领头的男人看见远方光亮,再忍不住,“朝先生,让他们都出击吧。”   冷面肃色的Alpha目不转睛眺望王宫,“第三小队掩护我强攻入宫,其他分队……等待!”   不待人质疑,他率先解释:“城里的人不是你们的敌人,你们的敌人还在后面。”   抬头遥望保护罩上空,仿佛回到新阳夜袭那晚,动荡,残酷。   他对自己自语似轻道:“这是我的使命,一个人的战争。”   “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穿梭在王宫回环往复的连廊,纪纶提起死去的女人,先女王的信,还有……他为什么能活着走出水星宫。   “安魂一曲,浮生若梦。”   那时的顾容与变得陌生奇怪。   “你不是想知道我来此地的目的吗?这就是我们的行动。”   飘渺的声音,仿佛来自遥不可及的云上,云淡风轻几句话,揭开了他所有疑云。   “此时此刻,三国联合舰队就在王国坐标外,静候安魂曲奏响。”   顾容与的话,简直是对这个可悲国家的预告。   它的命运,不是他,也不是红柚一个人能改变的。   “班长……”红柚不敢相信,除了内部的动乱,外面还有随时可以覆灭王国的强大敌人。   纪纶没能说出,顾容与当时还有一句话。   “不想保住王宫里的朋友,你就走。”   Alpha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他差点没忍住拳头。   所幸在他破防前,顾容与给出了选择:“十五分钟,我会一直等在这里,只要你来,不管是哪个国家,哪个人,我都会替你解决。”   有一瞬间,纪纶觉得自己可以左右这个国家,通过顾容与,通过他的手。   顾容与极具压迫感的气势,让他没有时间思考,一路狂奔到主殿。   见到红柚,又开始犹豫。   这样真的对吗。   明明朝闻道他们会来接应,他为什么一定要来回去找顾容与。   停滞在连廊转角,面临两个方向。   他犹疑时,柱后走出人影。   “曜魄·克尔曼。”没有惊异,Alpha身上的气息比他人更早出现。   偏苦调威士忌的味道,应该是伤势严重未好,不能很好地收敛信息素。   纪纶虽然失去腺体,却还能嗅到。   王室医疗院离这不远,Alpha能出现在这不奇怪,惊奇的是他都躺急救舱续命的程度,还能爬起来跑这堵他们的路。   纪纶隐约看到黑发深蓝色眸子的标志性特点,出声提醒,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谁能把谁囚禁的实力,自己心里要有数。   Alpha未吭声,纪纶感到无言的讽刺。   “这个人脑子是跟着眼力见一起没了吗!”   红柚:“额……”   “怎么了?”   红柚沉默好久,“他左手的动作我明白,右手也明白,但两只手放在一起……”   Alpha一枪指着她,一枪指着自己太阳穴。   身为王国之盾的科尔曼家族男人,哪怕是重伤,实力亦不可小觑。   纪纶无论如何挑衅,都会被他无视。   红柚没法忽略他们之间的差距。   脚下轻轻往前移动一步,纪纶立刻警惕,“红柚!”   与此同时,“我要你——”   “闭嘴!”   曜魄·克尔曼与红柚的声音先后响起,又先后戛然而止。   纪纶突然想到,大概被靳恩表白时,红柚都没有情绪如此激动过。   紧接着意识到,这不正像新阳夜袭那晚,红柚捂住嘴不发出一点声,只为了保护靳恩的情景。   他再度唤人,红柚却足足一分多钟没应声。   在这一分钟内,红柚用眼神示意随后追过来的灵泽将纪纶带走。   也在这一分钟里,平息自己的情绪。   Alpha放任这一切:“我要你留下,去深渊中控室,启动它。”   “我知道!”红柚几乎破声,“我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我知道你们需要我做的一切!”   可是……没有用。   女孩握住他枪口的那只手颤动。   曜魄第二次详细凝视这位小女王,第一次是红柚还是公主的时候。   那时候,红柚躺在母亲怀里的襁褓中,只露出一张粉扑扑的脸颊,周围是骚动的宫人,坍圮的宫墙。   王国正在沉落,红柚却窝在温暖的襁褓中被交到幽灵骑士手中,随他离开王国。   十岁的曜魄怀抱接连失去父母后无人哺育的弟弟,在想,凭什么。   凭什么她可以看到太阳,时间只能仰望海面。   “你……”他不善言辞,却在红柚面前,第一次挖出深埋心底的记忆,第一次诉出所有不平。   那点不平委屈不足为人道,却在很多时候支持他踏过坎坷难关,默默影响了他一生的选择,人生的拐点,在不经意间改变。   红柚对比自己与时间的人生,确实在华龙国的她要拥有更多。   生活虽然贫苦,可自由的空气胜过一切。   “对不起,你的要求我没法做到。”   “你只听到了母亲对朝老师的托付,却没听到后面的话。”   红柚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心情说出这个秘密,“我控制不了深渊,只有Alpha和Omega的王室血脉可以。”   男人无言,红柚忽然反应过来,“你以为,我是有能力却不愿意?”   “别开玩笑了!”她就差拿枪抵着自己发誓,如果她能做到,就不会走到这一步,被砸得头破血流。   “你的事情我都听时间说了,克尔曼公爵。”她努力压下起伏的情绪,做好一位女王应有的素养。   “你的所有目的都是让这个王国见到太阳,因此你听命金飚,认为他能带回王室血脉,拯救一切,可是金飚是在利用你!”   这些日子,都是金飚利用技术,让她伪装成Omega。   一开始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就算金飚假言说Beta不能成为女王,她也觉得奇怪。   后来,纪纶传达凯瑟尔的信息,后者把什么都告诉她了。   金飚利用她一无所知,外人又对王室机密知之甚少的情况两头瞒,两头骗。   还说什么从未撒谎。   对他有利的事情就什么都不说,自然不算撒谎。   “那又如何。”   一语击破红柚心防,曜魄·克尔曼冷色道:“他利用我,我利用他,一步步获得权力,可以靠近这里的权力。”   说话间,抵达目的地。禁地,   “进去,”他看着密码门道,“你母亲没有死,我要你去唤醒她,让她重启系统。”   “妈妈真的……还活着?”   就在里面,这个禁地?   “连王宫情况都没掌握,还敢举事。”曜魄语气平淡,讽刺意味拉满。   将近两年,她确实没有利用优势,掌握到更多权利。   金飚厉言申明的禁地,她一步也没有踏进来过。   如果是班长,他一定会做得更好。   是不是,她也能更早见到母亲?   “如果没用呢。”   虽然很激动得知母亲还活着,还是想到,十多年昏迷不醒,如何能一朝醒来。   Alpha轻描淡写三个字:“赌一把。”   之前不敢唤醒,是怕出意外,让唯一的王室血脉出事。   红柚出现,既有唤醒的更多可能性保证,同时也可降低失去女王的损失。   “赌的后果呢?”红柚立刻意识到其中的不确定性,进而忍不住想痛斥曜魄的残忍。   这和逼她杀害自己的母亲有什么两样。   Alpha依旧无动于衷不可违逆的冷酷态度:“你放心,如果发生意外,我也是凶手。”   是灭国的凶手,王国的罪人。   系统太精密,唤醒中途更严重的另有其事。   一旦女王死去,无人接管运行中的系统,或是女王混乱的意识影响到系统,发生失控,整个王国都会陷入真正的深渊。   红柚一时不知该怎么指责他的狠心。   从他冷漠平淡的眼神中,更加意识到,这不仅是他破釜沉舟的唯一方案,他还有后手。   只有Omega能生育出Alpha,但若想求得Omega后代,Beta也可以生育。   如果没发展到最严重的可能性,也可,只是时间需要花费更长。   但没关系,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怕再等上几年。   王族基因世代优良,只在红柚这出了个意外。   没道理,再生不出Omega。   克尔曼家族都是认准了一件事,就要坚持到底的人。   多说无益,早风闻过这个家族名声的人红柚相信,曜魄做得出逼她当生育机器的事情。   她的尊严,她的耻辱,告诉他,他也不会在乎。   曜魄·克尔曼一辈子都是为了家人而生。   “曜魄!!”   他的亲弟弟,最爱的家人,正冲他而来。 第151章 太阳升起   曜魄·克尔曼头也不回挡下所有攻击。   没人比他更熟悉时间的路数,在失去共同的父母后,他成了唯一能教授时间的人。   身为姐姐的飞虹,更多承担起赚钱养家还有希望他们远离纷争的责任。   少年显然知晓自己在兄长面前的弱点,脸上的表情逐渐绝望。   迎面而来的回击,招招狠辣无情,伴随刻薄讥讽。   “凭你也敢独自拦到我面前,怎么,上次依靠你那个可悲的姐姐伤到了我,就以为自己无敌了?”   “曜魄!!住嘴,住嘴听到没有!不准这么说虹姐!”   他总有办法,轻而易举挑起时间的怒火。   面对这“兄友弟恭”一幕的红柚,如果不是亲耳听过克尔曼长子的心里话,可能还真会以为对方忘却了家人亲情。   事实上,他却比任何人都爱得深沉。   为了家人,他可以做尽坏事,甚至接受家人不理解的目光。   “住手吧,克尔曼。”明白了他的苦心,还是不能理解,更不想看到时间在自己的兄长面前继续深受折磨。   红柚出言制止,这场实为兄长对弟弟的最后一场教育的闹剧。   转身走向禁地。   “不要!”时间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在这么多人中,他是第一个,目前也是唯一一个成功突围来援助这边的人。   支撑他做到这事的动力,难为人知,可现在,不得不诉出口。   “哥,求你……”   久违的称呼,原来很容易就能说出口,反倒听者心里一瞬间闪过太多不可置信。   当年叛出家投靠金飚,他做的事,早让时间他们失望透顶。   这些年,更难让人原谅。   “不要再错下去了,不要再逼迫公主。”时间盯着他,没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公主她只是个外来者,连真正的女王都不是,这些责任、大义,不该由她一个人承担,你也——”   仿佛一句话点爆炸.弹,时间的声音戛然而止,被暴起的曜魄掀翻在地。   后者明显做不到直视自己的亲人,还是那样温情的模样,只能把人扔得远远。   四周顿时又只剩下红柚与他。   自知局面再不能变,红柚一步步踏上台阶,这时候,一旁的男人却轻声问出一句话。   “你既然知道,你启动不了‘深渊’,为什么还要发布这个公投……”   本就充满抱怨的人民,发现自己被骗,只会引起更多怒火。   他们不会拥护一个无能的女王。   红柚含泪:“我想着,总有办法的,总不能几百万人的生命,都系于一人、一身。”   可她信任的子民,还未等她说出事实,就向她投掷了石头。   他们甚至没想过爱戴她。   也是觉得世界不会如此残忍对她,男人自嘲一笑。   年轻人总是如此天真,把世界想的美好,相信自己总会是幸运的那一个。   他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不合时宜的话仅此于止,女孩在他的监督下走向命运的终点。   背后少年哀求的话还在,地面抠伤了指甲仍然爬向他。   嘴唇微不可察颤动,他一言不发始终。   你要活在蓝天下,永远沐浴阳光。   -   禁地内的宫殿没有多余杂物,三面环水的中央台上唯有一具密封冰馆陈列,四周帷幕飘扬,人影绰约。   红柚走近了,看见那张真实的面庞,不似画像里的遥不可及,她温柔可亲,让她感到温暖亲切。   这时候,她本应该依偎着母亲做一个哭泣的孩子,可大概是女王的样子太过柔弱可怜,她心里反倒坚强起来。   就像她日夜看着这个王国在黑暗中腐朽崩坏,慢慢心里就从回家的渴盼,转为保护这个国家的愿望。   以前纪纶就批评过她,对弱于自己的一切太过包容宽爱。   学校那些Omega或女孩们,不管他们怎么放肆,她总是一笑置之,不愿计较。   这个效应在纪纶分化后倒是没起效过,还是纪纶强势靠谱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   “妈妈……”她小声地喊着,展开纪纶转送的那封书信。   说是书信,实际上是女王碎碎自语的片段式日记。   并非专门写给她,日记上也没有提到她这个女儿什么。   里面很多话,都是女王想写给自己崇拜的博士崇明的。   但永远也没有机会送出去,最后只能封存入匣,兜兜转转,通过凯瑟尔转移到了她手里。   然而就凭这些碎片化的几个字,她明白了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人。   “妈妈……”   额抵棺前,一声一声无意识呼唤。   “妈妈……”   环拥冰棺,一声一声久别重逢,饱含哭腔的笑音。   “妈妈……”   她不仅有妈妈了,她的母亲,还是举世无双的女王。   “朝阳……”   “欸,诶!”   她猛的抬头,看到一双含笑温柔的眼睛。   城墙根,宋礼刚刚接应到人,正往反方向的禁地赶,手臂倏的一疼。   “你要把你唯一的护花使者灭了就说!”   他咬牙,纪纶死死攥紧不放,“他来了!”   “天王老子来都——”   骤然消音,宋礼仰头看到微微曦光照耀的天边,一道长长的水柱如长虹贯日横亘整座王宫上空。   水瀑汹涌,一人独立。   墙内墙外,所有人呆望那人从他们头顶漫步而过。   知道新式装甲厉害,调动自然元素,无所不能,宋礼久困塔尼亚帝国,错过国内试用时机,不知道新式装甲这么厉害。   “他!他是!?”   他们这些二代试用者,在朝闻道乌师偃几位领先十八年试用的前辈面前就是弟弟。   纪纶点点头,算是肯定宋礼的身份猜测,“走吧,菜鸡使者,送我去另一个地方,那边有朝老师了,暂时不需要我们过去。”   面色激动涨红宛如看到偶像的宋礼,刚做好冲刺姿势准备追随朝闻道,闻声一个趔趄止步,脸黑黑回头。   纪纶要不给他个说服力十足的理由,他现在立刻马上把人扔到墙外喂暴民。   纪纶难看的脸色告诉他,接下来的事很重要,超过跟随朝闻道去援救红柚。   红柚确实不需要他过来帮忙了,身边的女王揽着她,让她感觉是全世界最有安全感的靠山。   可是女王毕竟昏睡了十八年,全靠冰棺样式的营养舱维持生命体征,此刻醒来,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说是揽着她,倒不如说全靠她支撑,才能勉强维持靠坐姿势。   黑发Alpha走进来,让红柚不自觉感到深刻压迫感的时候,女王轻拍了拍她的手,“别怕。”   她所有的紧张、压力,全部烟消云散。   她相信母亲,却不知道母亲的信任的安全感来源何处。   直到水瀑掠过天空,颀长高大的身影降落在她们脚下台阶,俯身单膝跪地行礼。   女王柔柔一笑,红柚忽的明白。   有种信任,隔着国籍、性别,身份等级,依然坚不可破。   朝闻道乘风破浪来觐见他的女王,完成昔年的骑士之约。   略过王国之盾,这柄共和国利刃挡在她们身前,告诉所有人。   她们有后盾,有选择的权利。   谁也不能逼迫她们。   曜魄·克尔曼脸色灰败。   他本就带着重伤,全靠那副执念支撑这么许久。   见到朝闻道那刹那,他仿佛再支撑不住倒下。   在场比他虚弱的只有女王,“让我和故人说会话吧,小克尔曼,您可以坐在那里,不用离开,我们的谈话从来没有见不得人的。”   Alpha如今走不走都不由他决定,他靠在那里,气音虚弱。   朝闻道走上台阶,女王已让红柚放下她,她躺在红柚腿上,有些费力才能睁开眼睛望向朝闻道。   “您什么都知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   让他带十八岁的小朝阳回来见她,是她给出的求救信号。   “不,您知道我说的不止如此。”   女王的脸庞已不年轻,但眼睛里还有年轻时候的执拗。   朝闻道无言低头。   女王轻轻一叹,“您还是这样啊。”   一样的善良,仁爱,简直不像声名赫赫的政客家族出身的孩子。   明明从第一面相见就是算计,她的利用,取决于涂思远接下来的回话。   她说,华龙国来迟了,帝国的使者昨天刚到,是欲引发两国嫌隙,也是她的示弱。   涂思远没有回避话题,直白揭示她的挑拨无用,反而证明她接下来的打算是有可行性的。   她知道的,这位开拓军团领袖从帝国那抢夺下来的土地,都是被帝国压榨太过的小国。   每一块他保下来的土地,他都竭尽所能维护他们本有的利益。   那么,是否他的恩惠也能惠及他们梅兰王国呢?   十日的交谈,十日灵魂与灵魂的靠近。   她希望他能把她当朋友,更希望能以此将她的国家放于天平一端,称论它的重量。   而不是,简单一抬手,便被抹去痕迹。   梅兰王国不是两国博弈的耗材。   可有时候,女王也会无数次想过,如果她没有利用当年那个年轻人,年轻人还是共和国那把最锋锐的利剑。   也许华龙国的疆土,如今正如帝国的殖民地那般,遍布海外。   而他,涂思远,还会姓着原来的名氏,拥有远比现在更至高无上的声誉。   可这样,那就不是朝闻道了。   “他们要百分之百,我只要百分之九十九,就是好人了吗。”   静默后开口的朝闻道,一句话便叫所有人沉默,动容。   有些人的高尚,自省精神,会让所有人在他面前自惭形愧。   曜魄·克尔曼彻底明白,自己的人生失败在了哪。   他起身面向女王,跪伏在地,“请……请您……”   声音咬牙切齿,红柚腾的起身,在低头的高傲者面前,却无论如何摆不出更难看的脸色。   身后温和的女声还在提醒着她,“请别这样,涂先生,我想与您再见的地方,是在蓝天覆盖的海上,我想让我的小朝阳幸福长大的地方,可以无拘无束,照耀阳光。”   “王国还有这么多无辜的孩子,他们不能一直活在暗无天日的海底……”   眸光黑沉的朝闻道舒缓脸色,右拳在前,平置于胸,“如果这是你想做的……如您所愿。”   城墙上,傅静一一拳砸向金飚,“我就算走不了,你也得死在我前头,想继续耀武扬威,呸!”   跟她一起身先士卒,挡在王宫前线的季姝,头一次知道她这个搭档如此粗犷狂放不羁。   金飚破罐子破摔挑衅多少次,傅静一就揍她多少次,乃至被底下的暴民惹火一次,她都要踹一脚金飚。   这也没办法,此情此景下,季姝完全理解傅静一。   对纪纶和红柚两处友人的担忧,还有独自面对暴动的巨大压力,让她时刻也在爆发的边缘。   往日她的伶牙俐齿,她的辩驳亲和能力,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   就连她自小养成的好脾气,面对一拳无法无天,没有理智的暴动民众,都有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挫败感。   想打人——   傅静一撺掇,她正忍不住用金飚当沙包,一抬眼,望见城堡顶上的人,瞳孔地震。   不是,这时候红柚现身高处闹哪样?这跟明晃晃树靶子有什么两样!?   “静姐!那头!”脚下猛的一晃,她勉强扶住傅静一,在周围人的惊慌失措中,目光努力锁住远处火红的身影。   一种奇特的物质泛着蓝光,凭空环绕在红柚周围,不断变化形状。   季姝看着它们一会拼凑成盾,一会形成女人的轮廓,最后搭成桥形,在红柚脚下,托着她通向高处。   季姝立刻意识到这不是魔法,这样高科技的手段,只有曾经耗费人类半个世纪的力量创造的“深渊”系统能做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红柚仿佛能随心所欲操控。   在所有人注意到她一步步踏着天桥,吸引了一切目光时,变化在顷刻内完成。   眼前忽的一亮,海拔最高的王宫里外地界率先钻出海面。   季姝只感觉自己好像乘坐了几分钟的电梯,并没有更强烈的晃动感,更别说地震的感觉。   这就是“深渊”?   身旁跌坐一地的人,呆滞感更甚。   他们夜思日想的愿望,就这么实现了?   上升,上升。   黎明的曦光照耀王国,绚丽朝霞将海面染成彩色。   人们望着东方,望着红柚,开始欢呼。   “太阳……太阳升起来了!”   “她一笑太阳就升起来了!!”   ……   海底,水星宫是特殊设计,仍浮在水下。   宋礼跟着纪纶,穿过长长的隧道,刚抵达出口,还未缓口气,一眼看到黑暗中幽深的红眸,差点窒息。   顶着漠然无物的冷酷目光睥睨,他皮笑肉不笑,咬牙从背后拧住纪纶后腰,“你是真想让我死!”   以前在新阳招惹顾容与,是他不懂事,可那不代表他蠢,认不清谁是最危险的存在。   纪纶要找虐也别带上他啊。   “放心,”纪纶面色不变,一把拍下宋礼手,低道,“我想到了怎么对付他,死不了。” 第152章 新生与威胁   博士亲启:   近安。   有关梅兰王国发展一事,万分希望与您详谈。   近几十年来,本国依靠α石交易的丰厚收益,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但,看似富足繁荣的外表下,是内忧外患的固痐。于内,阶级矛盾日益突出,于外,各国列强虎视眈眈,帝国军舰不断越界已是常态。   自去年我上任以来,一直渴望达成两件改革,都遭遇不同阻力。   第一件,是希望关闭本国部分矿点。内阁上下几乎无人赞成。   但我认为,过去的黑暗时代已落幕,α石的开采使用完全可以缩水,如再大肆大量挖掘,只会助长更多的暴力与战争。本国是α石全球唯一出产国,有义不容辞的捍卫和平责任。(如您认为我是个泛爱主义者也无妨,我的子民们经常如此不客气评价我。)   如您之前在某次采访时所说,现在的时代没必要再依赖α石和装甲,而忽视科技与人文的发展,窃以为认同。   现在的人只敢紧紧抓着α石不放,正说明他们还沉浸在过去时代的恐惧中,优人的阴影依然笼罩在我们头顶。   第二件,是答应让渡部分α石出售权给境外公司。我知道一旦提出此方案,国内上下一定会认为我是签下丧权辱国条约的可耻之人,因此尚未告知除您之外的任何人。   作为本国支柱型产业,α石的出售交易利润一直占据本国经济的大头。民众们不愿答应外国涉足,我能理解。可他们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国家的变革迫在眉睫,我们已不能依靠这一项产业独步全球,坐吃山空。   让渡部分部分权益,是为了在敌人的步步紧逼下获得喘息空间,换取其他利益,发展更多产业。   一国霸占α石,已然是大势所趋下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博士……(此处涂抹数行,随后字迹深浅颜色改变)   这是密谋!一场算计!他们想图谋的对象不是我,是这个国家!(字迹匆匆收尾,凌乱潦草)   -   公选结果出来了,在我的预料之内——他们都选择了沉海。   -   今天的阳光真好,可是想到公选结果,我便觉得难受。一年后出生的孩子,再难见到这样好的阳光。   明明前人殊死拼搏,才换来梅兰王国的上升,所有人可以自由沐浴在阳光下。现在,我们却要让我们的孩子重蹈前人的境遇。   -   今天,我被送上了绞刑架。   没有死,是因为我被确诊妊娠。   现在除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王室血脉在前几个月的争斗中全部死伤殆尽。   他们必须留下一份王室基因,以确保“深渊”可以正常运行。   -   真不想进入“深渊”。   为什么他们都不明白。   -   不要沉海,不要沉海!   为什么我的子民们不能明白,沉海并不能让生活比现在更好。   所谓的打造伊甸园,远离纷争,都是野心家的阴谋。他们只是在制造一个牢笼,一个能让他们随心所欲欺压剥削的空间!   -   恐怕永远没有机会与您会晤了。   -   (信页尾部,一行小小的相同字体)   我还是要相信,他们只是蒙受了欺骗。   see you again—   小心折好信纸,红柚环顾身边,看到一张张凝重的面孔。   荣耀过后是低谷,在凌晨王国全部上升后,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更残酷的现实。   三国舰队赫然对准了家门口,她要如何在强敌环伺下保住王国。   底下的人各自汇报情况,边境治安官反应过去半小时内,已有部分帝国尖兵登录边境,当地居民被迫受到驱赶。   其他人将军队官员情况汇报上来,剩下反应的问题大同小异。   她注意到列下的季姝掩饰不住的忧心忡忡,因为三国联合围逼事件事发突然,她联系不上父亲的商船。   想到至今还未传回消息的纪纶,红柚眉心不自觉一蹙。   这时候,敌方舰队指挥官的一则通讯进来,让所有人心里狠狠一颤。   他们要求和女王通话。   “接,联通他们的频道。”   新女王铿锵有力的命令仿佛和身边人不在一个画风。   一边坚毅沉静,一边惶惶不安。   朝闻道低头垂眸,看着红柚的眼里有欣慰。   她真的成为一位女王了。   边境线,最大的舰船中控室,四皇子莱卡泽奈放下通讯器,后背优雅靠回沙发。   冷淡的冰蓝色眼眸折射出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   “殿下?”身边副官领着严阵以待的亲卫队,个个冷峻精干,蓄势待发。   眼下行动虽似有些急功近利,但只要拿下梅兰王国,再没人能阻拦四皇子成为帝国皇储。   早前作为先锋的雷蒙将军已潜入王国内部,与他们里外配合,相信梅兰王国必然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然而莱卡泽奈与新女王交涉完毕,遥望着王宫方向,一言不发。   与之相反,红柚挂断通话,流露更多活力。   对面Alpha话说得密不透风,强势不容拒绝的话锋下,完全找不到任何漏洞似,可她就有种感觉,还有转机。   对方也在等待什么。   “不行,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她站起身,号召宫殿内所有人和她一起出去,发动国民保卫王国。   “你疯了!你这是自寻死路!”   站着的人都没有意见,被五花大绑丢在角落的金飚头一个跳出来反对。   “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快答应他们提出来的条件,这样你还有可能在他们怜悯下保住这个位置,反抗只会连累王国上下所有人和你一起陪葬!”   殿上有点骨气的人都横眉冷目瞪他。   金飚在得知帝国人率先到来后,仿佛有了生路救星一样,拼命想抓住这点活下去的机会,不管其他人要吃人似的脸色,一味咆哮着阻拦红柚。   “你就算要死也别拉着我们跟你一起!你出去问问外面的人,看他们是宁愿做帝国的低等公民,还是跟着你吃苦丢命!”   “你以为你做的是坚贞不屈英雄义哈哈哈,可你才是那个倒行逆施,违背公利的暴君!给口奶就叫娘的愚民,你以为他们能有多少硬骨头?你的子民不会感谢你,他们要把你送上绞刑架!”   “别管他!”制止了愤怒的其他人揍扁金飚,红柚一眼没看金飚,径直走下长阶,迈向大门。   换昨日,她还会被金飚的话影响迷惑,如今已然一派清明坚韧。   金飚遭遇这一天一夜变故,又为了活命,早如半疯癫,意志不清。   他现在的话,更不用听。   “其实……听听也没差吧?”踏出王宫,所见所闻传入耳目,所有人恶寒,傅静一没忍住说道。   裹着绷带的时间直接闭上眼。   经过一夜王国顺利上升,暴动的民众有人沉寂有人兴奋,也还有人浑水摸鱼借机会挑事。   强悍的敌人一出现,统一换成惶恐胆惧,不知所措。   直到——   他们听到只要抓住反抗首领,一律编为帝国一等公民,封赏爵位,他们的眼神变了。   望向走出来的女王,让他们重新看到太阳的红柚,很多人眼底失去了敬爱。   联军领袖与女王的通话是公开广播出去的,红柚他们后来才发现。   且善于蛊惑人心的莱卡泽奈在谈话中多次透露,归顺帝国的国家生活都会变得富足自由。   他那灵活的话术和天生的领袖魅力,落在王国人耳中,不知该引得多少人上当。   红柚在对话中试图揭露帝国人的阴谋,可她到底年轻,水平不到家,莱卡泽奈表达得不着痕迹,她急切抨击反倒显得下乘。   朝闻道提醒她,不要管对方怎么说,而是要借此时机申述自己的心志。   怯弱的投降者,不会因为任何鼓动而改变自己的本性。   所以,不必着急辩驳。   她的当务之急,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利用自己女王的身份,迅速凝聚人心,形成爱国反抗阵线。   “老师……”   在踏出王宫前一秒,她都是这么坚持坚定的。   可看到如此多人,他们眼里赤.裸.裸不加掩饰的恶意,全然冲她而来,金飚那些话再一次在心里激荡。   “你还不认输!你什么都没有了!”   “我还有我的人民。”   “你的人民背叛你啦——”   “他们为了更好的生活,弃你而去!!”   她是王国第一位表明自己身份的反抗者,在那段公开信号的广播中。   “红柚,你相信老师吗?”   她未尽的求助,不需要说出口就得到了反馈。   “嗯,嗯!”   她点头,恍然在朝闻道眼中却看到一股死志,转头踪影全无,朝闻道对其余人道,“诸位也愿意信任我吗?”   “当然。”   “当然。”   “当然!”   王国里外,再没有比朝闻道更适合率兵的人。   “那就如殿里商定,季小姐,傅队长,灵泽骑士长,将你们的人交给我听令,所有人——”   Alpha挥剑朝天,凌厉潇洒,“一三队列阵阻挡,其余人随我冲锋!”   “老师!我做什么!”   “红柚,”朝闻道一边指挥,同步作战道,“你既然相信我,就应该相信他们。”   他们?她紧随朝闻道身边,寸步不离,遽然从四周冲刺呐喊的包围圈中听到一阵更响亮的呐喊,浑身发颤。   “要相信他们不会抛弃你,背叛你——因为背叛你,就是背叛这个国家!”   无数陌生的面孔冲出包围。   这些名副其实的反叛者不愿背离这个国家,失去自己的立身根本,正从全国各地赶来救援她这位女王。   “所以不要再露出那样难过的表情了,红柚,像在天桥上一样,笑起来。”   笑起来,让敌人知道梅兰王国不可战胜。   红柚扬起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就在她破涕为笑一瞬间,一个身影冲上来紧紧抱住她。   熟悉的身形,冷冽的薄荷信息素。   “嘘,闭眼。”   “你听。”   战火纷飞,她听见多年前推着废品车上天桥时的雨声,听见少年将玩偶熊送给她时的那一句,“那就让它成真。”   她听见稳健而有力的心跳。   每一个声音都在诉说……我爱你。   “红柚!”寸头英气的少年身影骑在人堆上,是虎嘉在冲她招手。   他一侧,夏暑、黄子昂、上官有德协作为战。   前俩人还能看到在用表情骂人,骂的是非要骑在人堆上喊人的虎嘉,这一喊,把火力都吸引了大半。   长辫子的张立扶着战友何故的肩膀,跑到他们身边,气喘吁吁,“可算把人送到了。”   新阳庆典那夜,他们竭尽全力护送纪纶,如今又换成了她。   “公主姐姐!不要怕!我们来了!”东边气势冲天的队伍跑出一个小孩。   跑近了看,原来他是骑在两个男人肩上,“奎!巴沙大哥!冲啊!”   “要死了!能不能给我滚下来再说话!”   “哈哈哈!”大战中,无数人被逗笑,红柚也笑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海下宫殿的一地鲜血中,唯独宋礼笑不出来。   刚看到他和纪纶出现的顾容与接过手帕擦拭双手,优雅微笑。   纪纶亲眼目睹尸体遍地,而顾容与正亲手宰人,鲜血染身的场面,虽不舒服仍落落大方打招呼,微笑道,“我来了,顾容与。”   明显他的到来不止让顾容与的随从各个缓舒口气,不约而同露出笑意,顾容与本人也很愉悦。   地上装甲残破的冷峻Alpha一个讥笑,毫不客气。   宋礼:“雷蒙!”   好家伙,莱卡泽奈的爪牙狗腿子也有今天!   扫量现场一眼,宋礼明白了,这是顾容与黑吃黑清理杂碎的现场!   “我什么都没看见!”识时务有眼色为今日的宋礼,“快走,纪纶。”   他小声招呼纪纶一起溜,却看到另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纪纶掏出两把枪,左手的抵住自己太阳穴,右手对准顾容与。   “你给的选择我一个都不认,顾容与,这是我今天哦不,昨晚刚学到的道理,不是你给我选择,是我给你决定。”   他望着顾容与,无视周围一圈卫兵的高度警戒,“你有你的野心,我有我的野望,我们注定不能相容,我不会跟你回去,所以——”   “所以?”顾容与一瞬不瞬盯着他,红眸片刻不眨。   “所以,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离开梅兰王国,我要我的朋友,更要这个国家安宁!”   “啧。”宋礼发疼似,倒嘶凉气。   代入想象一下他用彼此的生命威胁莱卡泽奈……不,完全不敢想象。   顾容与亲自涉险作了这个局,与其他两国提出所谓的梅兰瓜分方针,实则是将帝国联邦全部一网打尽,独占梅兰境土。   费心费力到如此,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交出一切。   IU联邦代表的尸体还躺在地下死不瞑目,弗纳德·雷蒙目眦尽裂,就差把顾容与寝皮食肉。   顾容与……顾容与还在微笑看着纪纶,“方才我就在想着,你会怎么做呢。”   很好,这里有一个杀人都不专心的家伙!   他还知道纪纶不会乖乖听话!   纪纶猛的扣动扳机,“退后!”   顾容与径直走向他,“你怎么那么可爱,豆豆。”   宋礼怀疑他疯了,竟然不怒反笑。   子弹就擦着顾容与脚边过去,纪纶到底没想真伤他。   下一秒,他解开左边手.枪的保险,看出他意图的宋礼忙喝:“你疯了!”   “别急。”   径直对着枪口走去的顾容与,直到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了心口,他弯腰抱住纪纶,一手按下纪纶持枪的左手。   “你的威慑很有作用,就是这样,纪纶,以后记住也要这么做!”   仿佛循循善诱似的轻声引导,又似安抚。   宋礼直接爆出一声脏话,到底谁疯了?!   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国家,一个以命相胁,一个还真就认了!   纪纶身体抑制不住轻颤。   发疯的顾容与没给他第二次扣动扳机的机会,强行压制了他。   也是他没来得及交代宋礼,让后者一直处于发懵状态,没机会挡住顾容与。   可是没有关系,只要他一直怀抱这份决心,只要顾容与……可除此之外,这份颤抖分明是来自对顾容与灵魂的惊惧。   他以为,失去了对顾容与感情记忆的他,会在他们俩人之中占据上风,这才选择了接受顾容与。   现在他才发现,这一切大错特错。   他根本疯不过顾容与!   认为顾容与足够理性冷静的他,才是最傲慢的那一个!   “顾……”他牙关打颤才挤出的一个字,在顾容与几乎将他溺毙的拥抱里,用眼神示意后面的宋礼救援。   宋礼对着他们左右张望,一阵不明所以后,选择扛起重伤躺地的雷蒙,退出房间。   “唉,你好自为之吧,纪纶。”   一个本就不正常的楼焰,碰上发疯的顾容与,无论怎么看,华龙国的未来都堪忧啊。   现在又多一个纪纶,明天的世界有的精彩了。 第153章 邀请   红柚的新登基典礼比原来的简陋,却又更隆重。   这次不是在宫殿中由金飚草草加冕,只有寥寥几人见证的徒有其表仪式。   她是在万众瞩目,众人欢呼下登基为王。   典礼整整三天,她守在直播镜头前向全国公民发表讲话。   态度并不官方和高高在上,她习惯用真诚相待所有人和事。   期间她剖析了自己内心,得知身份的震惊,强行被带走的后怕,也以公正客观的立场解开了往日对王室的误会。   “所有人都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我相信每个人都希望我们的王国好,如今太阳照耀每一处国土,阳光之下没有黑暗,正该全国上下齐心协力,团结一致之时。”   “在这里,我向全国公民们保证,我以前是公主,现在是女王,以前没有拯救公主的王子,以后也不会有国王。”   “我将永远为梅兰王国牺牲奉献,付出所有,直至生命的总结!”   最后一句结束语出口,红柚默默在心里加上一句,“我只有一个骑士,与我并肩战斗的骑士。”   那个她小心提防戒备的女人,却是她在最无助脆弱时候的保护神。   凯瑟尔牺牲在黎明前的黑暗,和她的母亲与很多人一样,无缘得见今天阳光普照的梅兰王国。   如今,是王国上升后的第五天。   三天前,三国联合舰队不知何故全部撤退,王国的亡国危机宣告解除。   她走下讲台,走进王宫前的广场,欢呼雀跃的人民之间,每个人都在朝她招手微笑。   她一个个招呼回去,眼眶蓦的湿热。   这一幕真像一场梦。   “还没接受现实吗。”   喧嚣结束返回王宫,刚迈入庭院,两个背影已经在等着她。   一个白发清冷俊秀,一个黑发淡漠冷峻,她有意略过后面倚门而立的黑色兜帽背影,看向前面转过身的人。   “是还有点不真实感,班长,你也该像朝老师他们一样出席的。”   没有纪纶周旋,武英殿那边不会那么容易放过王国这块到嘴的肥肉。   他们至今不知道,纪纶是如何说服顾容与撤兵离开的,纪纶不想提,唯一的见证者宋礼更讳言莫深。   可他们都知道,如果顾容与不撤兵,帝国的四皇子也不会退。   “朝老师他们劳苦功高,没有他们聚集兵力,守住国线,也等不到三国退兵,我一个被全球通缉的罪犯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纪纶轻描淡写竭过自己的功绩,“我来辞别。”   “这么急?”红柚惊讶又失落,“不再多留一会?不,留下来不行吗?”   她是真心邀请纪纶留下。   除去帝国那边的缉捕令不说,纪纶在王国一系列所作所为,让他回去华龙国的处境也很尴尬。   虎嘉张立他们出现在这,还能说是雇佣兵拿钱办事,不涉及政.治立场。   朝闻道的个人援助属于国际主义,全球闻名,也不意外。   纪纶在武英殿挂着职,却破坏了祖国将梅兰王国纳入版图的扩张侵略政策,很难说不敏.感。   红柚不清楚现在的一号首长楼焰大不大度,但眼下纪纶只能,也只有留在他们梅兰王国才能以避锋芒。   三国失去这次机会,短期内很难再染指王国。   王国拥有萨洛克没有的优势,那就是尖端科技水平与财富。   日后王国继续实行对外封闭政策与中立,她再利用好母亲留给她的深渊系统,一定可以捍卫住王国的和平与安宁。   留下来的纪纶,自然也能高枕无忧。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红柚,我知道你的心意。”纪纶已经思量再三。   作为一个利己主义者,他自然早为自己做过打算。   留在梅兰王国确实令人心动。   不止安全有保障,他也可以在这里发挥才干,平步青云。   王国正是人才紧缺的时候,相信有红柚与朝闻道在,再没有哪个“盛昊焱”“盛甫奕”可以打压他。   甚至,他在王国可以爬得比华龙国更高。   在国内,他还要兼顾楼焰和顾容与,处处小心谨慎。   如果担心家人,他也可以委托龙组五人把他们接来。   但……“还是算了,我已经想好了去处,别担心,我不会没有安身之所的。”   红柚不知道他的信心何来,可也只能随他。   “不管怎样,班长,王国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随时欢迎你回来。”   纪纶笑着谢过,转身离开。   快跨过门槛时偶然一回头,看到两个相拥的身影。   一刹那,他像回到新阳偷看俩人表白时一样,悄悄脸红。   他们只是轻轻拥抱,却比任何一种感情都要动人。   港湾,纪纶和朝闻道并立码头,眺望海上鸣笛的舰船。   “幸好还有您留下来,老师,红柚不会再总念叨只有她一个人如履薄冰,身后一片虚无。”   “这可不好说。”朝闻道失笑。   也怪他潜伏王国期间,一直没找到机会联系王宫里的红柚。   害得小女孩一个人担惊受怕这么久。   “对了老师,”纪纶似是无意说道,“那天如果援兵没有及时赶到,我也没能逼退顾容与,是不是你……”   朝闻道垂眸,对上少年紫罗兰色的眸子,一片清透。   他声色如常,“如果真的到那一步,那也没有办法。”   在朝闻道征战半生的人生里,见过无数国碎家灭。   有时候他就是那个残忍的刽子手,有时候他也会想,他也会有这么一天。   后来洛风死,友人亡,他背着相素节果真到了这一天。   那就豁出命去吧。   所谓的留得青山在不无道理,那天,他做好了准备,拼死也要护送红柚平安离开。   女孩是领袖,是凝聚人心的一切;他是骑士,是守护她的幽灵。   就是死了也没关系,他安排了人继续保护辅佐红柚,直至她荣耀加身。   “嘶…”纪纶一脸没想到你朝闻道还有如此深情一面的诡异表情。   换偶像剧里都是感人肺腑男二的不二人选。   朝闻道脸略黑,下一秒,纪纶头顶惨遭暴力。   “王国能有今天,是他们的人民自己的选择。”   “没有我,一样可以成功。”   “是是是……”他先敷衍,慢慢眼底浮出肃色赞同。   多他一个和多一位朝闻道,只是锦上添花。   只要国民齐心协力,团结一致,又有什么能毁灭一个国家呢。   纪纶眼疾手快,逮住要偷溜走的人,“怎么,宋礼,不跟我们一起走了吗?真是让人伤心啊,我们逃亡三人组这些日子的过命交情何在?居然丢下我和静一姐先跑。”   “呸呸呸,说话吉利点!”宋礼绝情寡义道,“请注意你的身份,你现在是上了两大强国黑名单的人,马上就要被押解回国,谁要跟你一路!”   其实应该是三国黑名单,IU联邦也要算一个。   他在联邦的经历很少跟人说过,现下也懒得科普,“那可真是遗憾。”   没了宋礼,他路上都少份乐子。   傅静一也没有拌嘴的人了。   跟他略感遗憾相反,宋礼登上另一艘船,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   “哈哈哈哈我解脱了!再也不用被追杀了!芜湖~”   纪纶:“……”   好扎心,跟他在一起的这些天有这么难过吗。   傅静一拍拍他肩膀,“小leader,理解一下。”   颠沛流离逃亡的日子惊心动魄,困在梅兰王国的生活黯淡无光,   压抑过久成疯魔,正常。   不想再见到宋礼那张嘴脸,纪纶愤而转身跟其他人道别。   棕色头发的少年静静用漂亮的浅褐色眼睛凝望,写满对他难说的话语。   大姐飞虹和小孩海兔等等王国认识的人,甚至差点杀死他的奎都来了送行。   对着他们,他都能谈笑风生,逐一告别。   “时间……”   唯独对着他,纪纶很难维持体面。   希望你安好,祝你余生顺遂,说我会记得你……好像不管说什么,说再多,都不能对得起眼前的人。   时间摇摇头,打断了他正欲开口道出的话,“就这样吧,纪纶。”   旁边偷听的一群人顿时一激灵,以为要不好。   哪想时间上前一步,毫不犹豫抱住了纪纶,用着只有他们能听清的音量说,“现在我们只能这样,你要走,势不可挡,我和你的缘分就像女王和那位一样,只有短暂的交集,不能有更深的未来。”   “但我会努力的——”   搂住纪纶的手臂越来越紧,时间不舍却执着的目光道,“我一定会来找你,跟上你的脚步,让你再也丢不下我。”   他什么时候也成了让别人追随脚步的人。   被放开的纪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柔柔轻笑了一下应下,“好。”   王国需要休养生息,备受摧残克尔曼家族也需要回血。   红柚执掌新政,愿意给克尔曼一个机会,但曜魄·克尔曼犯下的罪孽依旧不能被宽恕,家族只能由时间和长姐担起大任。   “会有这一天的。”   纪纶已经是走在前头,可以感受到世界风向的人。   他向时间甚至是虎嘉张立他们都发出提醒。   “走了,以后会有机会再相见的,说不定我们到时候还能在一起并肩战斗呢!”   留下一句话让所有人不明所以,他高高兴兴登上军舰。   甲板上吹着海风,闲来无事又把目光对准了身旁的人。   “唉,靳恩。”他身体忽然贴近靳恩,语音诱惑,“反正你也不能留在梅兰王国,回去也处处受监禁没意思,不如……”   “跟我们一起逃?”   贴近脸的皮肤白里透红,嘴唇几乎碰到他脸上,靳恩不动声色拉开距离,轻舒口气。   “我发现你变了很多。”   “喔?”   “你胆子大了很多。”   在押送他自己的船上,邀请他上贼船。   可不是曾经新阳学院那个处处谨慎的纪纶了。   “啧,没意思,”纪纶就知道很难成功,“我还想着让杜桑把我们一起打包带走呢。”   这艘军舰是专为接送靳恩而来,既负责护送他来见一面红柚,也负责监视他返回华龙国。   只是出了纪纶这个意外,不得不多了一项押解他一同回国的秘密任务。   有过两次惊天动地的刺杀,就有两次逃狱经历的杜桑表示,他确实很愿意帮忙,中途多劫一个人走。   靳恩敬谢不敏。   杜桑转向纪纶,面露迟疑:“司令他真的还活着吗?”   纪纶搭着甲板栏杆,仰头向天空,在透过云层折射的一点阳光下眯了眯眼:“别急,马上就能看到了。”   -   萨洛克,西北基地地下防空洞。   头发斑白了几处的男人站在监护室窗口,一动不动看了数分钟里面病床上的人。   直到警卫队长来通知,他返身穿过隧道,来到一间会议室。   和里面的人点头示意过,他随意坐在一边,把玩着手里几枚勋章。   秘书打开墙上的显示屏,接通了对外信号。   一个长发花白,面有皱纹的女人出现在宽大的屏幕上。   “你倒是变了很多啊,博士小姐。”   “长话短说吧,茂先生,我不赞成你接下来的决定。” 第154章 清敌   比起茂德一如既往的老神在在,崇明显得更加严肃凌厉。   她称呼着男人茂先生,年龄也确实比他小,言辞却完全是前辈的指导口吻。   “为了保卫萨洛克,你要公布教会的存在,将优人还存在于世的事公诸于众?恕我直言,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决定。”   “你知道那些掌握权力的高层有多么愚蠢,你也不能指望一群处于恐惧中的人类还能保持可贵的理智。”   “盲目的人一旦做出不可理喻之事,世界只会陷入更大的混乱,届时,你还能如愿保卫自己的国家吗?”   茂德叹道:“现在的世界跟半个世纪以前有什么两样,别有用心的人暗中兴风作浪,欲.望勃勃的人到处征战侵略,玩弄权术,世界的混乱你难道没有看在眼里?”   “没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现在的人反而没有那时候团结。我所为,以求共同之人类大敌,更为萨洛克的生存换取一线缓和生机。”   “荒谬,你分明是狭隘的民族思想,想利用优人转移火力,只怕玩火自焚,反噬其身!”   茂德缄默许久,崇明的抨击犀利有力,实在让人无法反驳。   可他本来也没想和崇明争辩。   作为一个国家领袖,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祖国和人民覆灭更让人绝望的事。   而他,在差点失去挚友之后,一生所念唯有保住萨洛克。   “萨洛克原也不会有更好的时候,”他低头亲吻手里的徽章,“这片土地,曾经是英雄的土地,你知道的,博士小姐,我走在萨洛克境土,随手就能买到无数徽章,上面还印着‘人类英雄’‘希望之光’……等等光荣的称号,它们标榜着它们原来主人的功绩——”   “我这么说,不是想说我们现在忘记了曾经的英雄,没有给他们更好的待遇……我只是想提醒你,当然未来还包括更多人,萨洛克作为曾经大战的主战场,在这片土地上,前前后后已经不知道牺牲过多少人,未来不就是再死几千万人嘛,一个亿我们也是牺牲得起的。”   “只要萨洛克还留有火种,人类还有英雄,就是优人现在就复活在我们眼前,会比现在更让人绝望吗?”   崇明没有回答。   这次换她许久沉默。   茂德的豪气,在她预想之中;那种豁出去一切压上赌注的果决,也是她一直欣赏的地方。   仿佛大放厥词的话,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让人觉得是可笑的放狠话。   可她清楚茂德的为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优秀的军事家,战略家。   “茂德……”   她沉默,不是被男人震慑。   她只是想到,萨洛克曾经在卫国战争中反抗优人失去的一代人。   如今,先驱者早已灭种,只剩下苟且者苟延残喘。   她的沉默,是为这个可敬的国家默哀。   “我确实想过……”半晌后,茂德点着烟说,“就在几分钟前我还在想,萨洛克如果没有了,这个世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可你知道,这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大话,没有谁可以左右客观世界的存在,我们充其量只能带去一点影响。恰好,你我就是那一小部分能影响世界的人。”   “可也因为这份影响力,我们有的时候太过被自己的眼见束缚。相信只有自己是聪明人,相信只有自己是为了这个世界好,可这样的做法,跟父母说‘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有什么区别?”   “崇明博士,相素节小姐,不管你以什么身份做决定,不要太小瞧广大群众的智慧,你这是典型的精英思维。”   “隐瞒世界的真相,不会让被欺骗的人感激你,一味保护你眼中的弱者,不会让世界更和平。不如把决定交给他们,让他们知道,理解,然后去选择,战斗,最后成长。毕竟……不置之死地,如何后生?”   “破而后立……”视频里的女人喃喃自语。   她自从学会理解爱与感情后,好像的确畏首畏尾了许多。   竟然忘了,“崇明”二字的含义。   “我知道了。”几个字,既指向茂德的意图想法,也是在说自己的想法,她全都掌握了。   屏幕闪过雪花,扩音器只留下一句,“我现在过来找你”,彻底黑屏。   五分钟后,自动门打开,女人的身影快步踏进。   瞥见茂德下手的几个Alpha,微微蹙眉。   “介绍一下,狛修斯·兰泽,捕食者首领,他和他的团员未来几年都将作为萨洛克编外军,参与我们的一切作战计划。”   “兰泽先生,博士就不用给你们介绍了吧,只有她此前还不知道你们的新身份。”   “确实不用。”斯文俊秀的男人说道。   文质彬彬,客气礼貌。   崇明都差点没看出,这是囚禁了她数年,又追杀了她几个月的残暴强盗头子。   虽然她之前不脱离“捕食者”,有几分逃避心理和借他们躲避教会的利用在,可狛修斯·兰泽的纠缠却也毋庸置疑。   为了一把革命军基地的钥匙,当真用尽手段,逼迫不死不休。   现在基地早已公开,里面的财富尽归萨洛克和华龙国,“捕食者”再难染指。   狛修斯·兰泽还能答应茂德的合作……她也不好肯定茂德是否付出更多好处。   前者心思多变,连她有时也难以推测,后者不会做亏本生意,她好像也不用多嘴。   于是直奔主题,“茂德,你想保护萨洛克,就不能你去做这个领头羊。相信我,给我三个月。”   茂德沉沉望着她,“你会来,我很高兴,也谢谢你,没有放弃萨洛克。”   “不用客气,我只是看到了,几十年后新的战争打响,萨洛克人又将义无反顾冲向优人。”   萨洛克一直都是英雄的国家。   -   三个月,实则不到一个半月。   崇明考虑到萨洛克还能支撑的时间,发动所有力量,尽力提前干成了所有事。   其中具体情况茂德不了解,也没空去关注。   他老神在在,知道前头再多事都只是准备工作,只等着崇明的最后一步。   四月一日,他照常处理完政务,在警卫人员提醒下,捧上一杯茶,打开了电视。   切换频道,所有节目都是红白两台机甲闪击一处秘密基地的作战画面。   他慨叹着崇明终于解开了机甲上的生物基因锁,终于不需要高度的基因匹配才能操纵机甲,一边切回画面清晰度最高的频道。   12:01分,重复播放的视频有了变化,画面变成直播镜头。   塌落的营地前,两台机甲伫立废墟之上,高大的机械身躯背后是层层乌云,一望无际。   风起云涌,金光从云洞间隙射下,两台机甲同时升起一只手臂。   掌心打开,白发的女人身影赫然出现。   机甲手臂继续托举,她越升越高,直到与机甲脑部的驾驶舱齐平,最终停下。   哧,其中一扇舱门在喷气中打开,同样的白发身影走出,站在女人背后的机甲肩部,镜头可以扫到的位置。   “致敬全球各国,所有崇尚爱与自由平等的人类……”   她的声音温和,娓娓道来,周身气势却像卸下了所有伪装,锋芒毕露。   特意每句话留下的空隙,是为了方便纪纶实时翻译成通用语。   “我是相素节,曾经的博士崇明,现在是这支特攻队伍的领袖。在这之前,我是来自华龙国山村的一个普通人。”   “后来,无数友人与我共同组建了崇明书社,他们是科学家、哲人、学者,也是每一个渴求真理的普通人。为了探索科学边界,追求更多知识,书社走出国界,我们又组成了□□……”   “而今,为了更好抵御教会的阴谋,破坏他们复活优人的计划,我在一月前重新组建革命军,现在,我们向全球公开招募成员。不限国籍种族阶级,更不限能力,只要你有反抗优人的勇气与决心,革命军都欢迎你加入。”   “以及,感谢向我们提供场地和武力支持的萨洛克政府,我们也欢迎其他各国与组织积极与我们合作,共抗优人。荣耀属于所有勇于抗争的人民。”   “最后,向各位介绍我身边这位‘小白龙’,他的经历大家已有耳闻,今天不多言。他和另一位‘拓荒者’机甲的驾驶员今天合力击溃一处教会密点,该地址已发现信徒收集的优人资料,欢迎各国各组织与我们联系求证。”   全球各地,不约而同陷入一样的茫然疑惑,紧接着睡深深的荒唐。   这个世界终于癫到要步入末日了吗?   世界毁灭?第四次世界大战?   女人最后玩笑般,却意味深长的几句话,彻底点燃世界混战的导火线。   “忘了说了,屏幕前的各位,此处针对各国权力高层,急着联系亲朋好友的人不用特意听。”   沉静无波的眼神,穿透了一切直指隐藏在暗处的人影。   “你们并非高枕无忧,你们的权柄也不是那么坚不可破。现在不用那么恐惧我,想要你们命的人,是那个自恃为神的男人啊。”   “祂已经苏醒了,你们不知道吗?这半个世纪祂都行走在人间,冷眼看着你们的一言一行。”   “good lucky,诸位,一定要小心应对,祂就在你们身边——”   “荒谬!!”   伴随一阵怒吼,全息投影里的人砸了桌子。   “什么革命军首领!什么优人复活!她想吓唬谁!她以为她是谁!!”   “肃静。”线上会议另一端的楼焰敲敲桌子。   iu联邦总统在意的只有自己被轻视敌对,最后也没有反驳教会优人相关的事,外人就该知道,全球高层对那段历史都不陌生。   或者更应该说,他们这些人就是历史被掩盖的幕后操纵者。   “帝国这边怎么看?”有国家想知道塔尼亚帝国的想法。   今天帝国出席的代表是四皇子莱卡泽奈。   在这个全是各国首脑和第一二把手的国际会议上,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毕竟他还不是帝国真正的掌权者。   可没有办法,帝国皇帝自小皇子出事那天就病重昏迷不醒。   莱卡泽奈作为皇室中最有威望的继承人,当仁不让接过了行政大权。   现今民间已有人戏称他为摄政王。   不过摄政王离皇帝到底还差一个头衔,帝国皇位形同虚设终究不像样。   莱卡泽奈身边的人都在劝他直接拿下那个位置。   按理说现在帝国这个情况,他也没了竞争对手,坐上皇位确实可以顺理成章。   可他却不想轻举妄动。   总有一种,还没到时机的感觉。   “从那则宣告问世一天的效果来看,不管这些话多大胆,那些革命军的行动有多猖狂,都不算是荒谬。”   至少他们齐聚一堂,只是为了针对一个女人和她带领的几个孩子,就已经证明宣告的影响有多到位。   “最后的提醒没有错,我们确实应该小心身边。”   莱卡泽奈到底年轻,能坦率接受别人的指点。   “华龙国这边如何说?”他又坦率地将炮火转向楼焰。   “总统阁下现在应该很高兴吧?据我所知,崇明和纪纶都是你们华龙国人,且后者与你们联系紧密,革命军需要资金与装甲军火资助,你们都很方便提供支持。”   各个投影里的人,猛然反应过来,纷纷拿起手边电话。   有的甚至会议视频都来不及关闭,就听他们迫不及待向革命军发去致电。   原来华龙帝国两大强国都不反对革命军的壮大,甚至喜闻乐见!   他们就说这俩人态度为什么如此平静。   资助革命军对他们有利无害啊!   引起一阵骚动的Alpha稳坐钓鱼台,转头与隔壁楼焰对上目光时,后者只是笑笑。   退出会议投影,楼焰转身吩咐随从官,“把顾容与叫来。”   他必须和他好好商量一下后面的行动。   同一时间,莱卡泽奈走出会议室,踏下宫外的大台阶时,一个人走到他身边。   “四皇子,你还在犹豫该怎么做吗,不如让我们帮你一把?”   莱卡泽奈抬手阻止卫兵抓人,“我期待你们的大礼。”   来人每一句话仿佛都摸准了他想法,踩中他每一个需要的点。 第155章 英雄王   崇明组建的营地就在原先的革命军基地旁。   因为靠近金新月,那里的人觉得领地被侵犯,一度自发围攻过来。   结果革命军的人还没出手,他们一看捕食者首领就在营地自由进出,悻悻又回去了。   跟这些犯罪分子一起找过来的,还有世界各地的记者。   无论崇明透露的世界内幕,还是革命军展示出来的信念与科技水平,都极具报道价值。   后勤部门很有序地接待了他们,至于他们要求想见到的三位最近大热的崇明、纪纶和杜桑,负责人表示,“统领在部署行动,两位团长上天啦!”   一白一红的两道靓丽影子划过天际。   “白龙联系领风者号,我们即将离开萨洛克区域。”   “收到,纪纶,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看看谁招募的人更多。”   中央操控台的通讯器传来纪纶的轻笑,“你还是我们那位最严肃的杜桑队长吗,先说好,我可不怕赌,我在联邦可是有主场优势的。”   因为同一个目标,无数志同道合的人汇聚在身边。   招募革命军同伴的任务在顺利完成。   崇明那边近期的主要行动也在预计中成功收尾。   名为拓荒者号的机甲顺利奇袭教会的重要中心据点。   其中自然少不了莱卡泽奈的助力,据点位置就在帝国的首都。   没有他的默认允许,革命军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出现在帝国首都。   显然,合作对双方都有好处。   莱卡泽奈自此打破僵局,知道了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被拓荒者号甩在所有人眼前,被公之于众揭破身份的“教皇”,长着一张红扑扑他的幼弟一模一样的脸。   此前莱卡泽奈一直谨慎,担心他一向英明神武的父皇重病,只是设局为了引诱他们诸皇子鹬蚌相争的假象。   即使小皇子塞菲艾尔身死,他拥有最好的时机推翻父皇上位,他也没敢操之过急。   现在他最怀疑的“皇子谋杀案”得到革命军那边确认,知道当时坠楼而亡的小皇子只是替身。   他猛然明白,想设局弄死他的,不是他们的父皇。   他们的父皇某种意义上早已经死了,躲在背后操纵着帝国皇帝的塞菲艾尔才是帝国真正的掌权者。   假死不过为了一箭双雕,陷害纪纶的同时,更方便他躲起来操控一切。   弄死莱卡泽奈倒是顺带的。   “小心又是替身。”   作为辅助机甲作战的地勤领队,朝闻道身先士卒,在乌师偃攻破据点防御后就紧随其后,一起攻入敌军大本营。   “这也能是假货?”驾驶舱里的乌师偃大为不解。   他本来因为身体损伤再难使用装甲,没想到崇明扩招驾驶员,连他一起检测了基因。   发现他有部分白色革命军后裔的血统,正式成为机甲战士一员,也是机甲编队中年龄最大的一位。   这可是朝闻道都不能进的机甲编队,乌师偃近来走在朝闻道身边都要昂首挺胸。   朝闻道很久没有这样好气又好笑的感觉了。   和跳出驾驶舱的乌师偃一起靠近地上躺着的那人,那人竟然没死,还留有一口气。   俩人互看一眼,纷纷看到对方眼里的不妙。   “优人……不死,圣徒……永存!”   随着全球各地大规模展开自清行动,针对所有崇神拜神行为进行打击,如此这般的狂热发言屡见不鲜。   可怕的是那人随后的话。   “想要得到神的宝藏吗……”   革命军的行动一直公开透明,即便任务前期为了保证胜算有算隐瞒,可一旦袭击成功,控制了敌人,随后的活动都会向外界公开。   此刻倾听到这则临死留言的人,就有各方代表及媒体。   昔日的白色革命军留有那么庞大的遗物,以至于萨洛克都有了立身之本。   曾经缔造过辉煌时代的优人呢,他们掌握的财富又该何其之多。   只有各国的高层们知道,当年的人类并没有完全得到“遗产”。   狡猾的优人在“弥赛亚”核心被摧毁后,依旧簇拥着他们十二执政官建立了一座谁也找不到的“伊甸园”。   优人掌控下获得的财富资源,全部被转移到了那里,以待未来寻得“弥赛亚”核心的创生之法,卷土重来。   不管革命军那边如何宣传,这是敌人混淆视听,干扰军心之举,各国不约而同派出精英,在最短时间内赶到遗言中所说的宝藏所在之地“失落之地”。   华龙国首都顾公馆,从魂英殿来的第n批使者再次无功而返。   守门的凯文客气却强势地表明,顾部长现在不方便见人,等他有空,自然会到楼焰那报道。   馆内,有人轻易见到了顾容与。   “为什么不进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正要暗中离开的相雪秋僵硬许久。   那副样子,恍如当年博物馆案发后,她与纪纶说话时露出的表情。   惊恐,难安。   -   装甲车履带深深碾过沙漠,一阵飓风卷起黄沙后,是各方严阵以待的人马如临大敌。   帝国双璧、联邦区长、还有华龙国的精锐,各地尖兵……   纪纶轻松从人群中辨认出那些人的身份,大都是见过或熟悉的人。   目光不着痕迹掠过一人,落在他身侧的女孩,“老师,你看那不是雪……”   “先别说这些,纪纶,等会如若发生冲突,我要求你退守后方,不用上前。”   “可是为……”   来自联邦的战士克莱茵与爱米娜,上前顶替了他的位置。   统领崇明的话就是命令,即便克莱茵俩人不是那么听话,反而唯他命是从,在这种关头也希望他退后一点,不要再那么身先士卒。   纪纶泄气地藏进己方阵营内,凝聚在他身上的目光立刻少了大半。   其他阵营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很多时候纪纶都和崇明绑定在一块,有崇明出现的地方都有他陪同一边。   有重要任务执行,纪纶也是当仁不让的那一位。   现在他不露面,说明革命军方面不想出头,其他阵营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这样他们就好撕开脸皮去争了。   “现在形势很明了了,这个地方是我们的领土,就该由我们掌管。”某个国家的代表率先发言。   金新月边境接壤的国家很多,刚好假教皇遗言中暗指的“失落之地”就是那个国家的领土。   无论按历史还是国际法论都是。   然而当时就有人笑,以前没见你们治理这块地方,现在跳出来说是自己的地盘,谁认。   “革命军统领,你们评评理!”   既希望裁判不下场,又希望裁判公平公正。   人前的崇明依然不动声色,未曾理会那个代表,也没有参与这场争论。   在这场争夺战中,主要有利的三方选手都在暗中观望。   跳脚跳得最欢的,反而是实力平平的那些小国。   直到一个男人出现,几句话暂停了这场闹剧。   “我说诸位,你们真的觉得这个时候争夺遗迹是最重要的吗。”   “你是谁?”   来人站在一群金新月本地人之前,白发苍苍年纪不小的模样,却精神矍铄,极有神气。   “遗迹不过是挑拨你们自相残杀的谎言罢了,诸位在这里争得你死我活,殊不知那可恨的优人正就近看着你们的热闹呢,哼,这样的方式,是那家伙最喜欢做的。”   老者无视质问他的无名人,炯炯目光犀利扫过在场的领袖们。   逡视到崇明时,老者别有深意道:“你觉得呢,小姑娘。”   崇明过度衰老的面貌一直让人误会了她的年纪,考虑到威严与影响力之类,革命军也没有着急澄清。   以至于外人都以为革命军的统领是位年过半百的Beta女人,实则崇明不过三十出头。   老者这么一叫,大伙听着都感到好笑。   “崇明深以为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崇明起身朝老者行礼,一个小辈的礼节。   “与优人打交道的经验,相信世界上不会再有谁比您更丰富,我相信您的所有推断和看法。不过我还是有个疑问,英雄王先生,您为什么还能留存于世呢?时隔半个世纪,按您的年纪和优人的基因病毒侵害程度,您应该……”   “你在大言不惭什么,小丫头,这种重要时刻,你在通过质疑我转移矛盾?”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崇明遗憾收起探究欲,身后的捕食者首领发出一声轻笑。   纪纶好奇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打转,很快随着众人惊愕不敢置信的议论声渐大,脸色变得凝重。   这是一位曾经被人为掩藏在岁月长河中的英雄人物,随着崇明领导的革命军崛起,他的故事再度回归到世人耳中。   用传说评价他并不过分。   在历史中,他第一个举起反抗旗帜,领导反叛优人的行动。   正是因为他,才有了后来愈演愈烈的无数起义,白色革命军因而成形。   这般说,可能会被认为夸大其词,太过个人英雄主义。   可事实就是如此,有些人的份量之重,实在不可比拟。   比起这位英雄王,其他人都成了皓月下的萤辉,纪纶的祖爷爷祖奶奶就是如此。   如果不是侥幸留下血脉,又有祖母吟诵他们的事迹,现在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曾经也是反抗军的一员。   而英雄王的光荣事迹,即便经历各种打压,依旧通过各种方式流传在人们心中。   听说他精力非同一般的旺盛,自愈力堪比优人,不眠不休连战数日,还能找相好的亲热……   纪纶就不小心听过这样的传闻。   一场大战过后,英雄王留下的孩子就跟他的勋章一样多。   传闻优人研发的基因病毒,最早就是为了针对这位和他的孩子,后来才发现对其他机甲驾驶员也有奇效。   如今看着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活生生站在眼前,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是如杜桑一般的激动钦佩,还是像上位者们一样,有感慨也有忌惮的五味杂陈。   纪纶心里生起的感觉,全然不似上述两种,隐隐约约,是更复杂的感觉。   似乎眼前人展现出来的气势风采,果真配得上“英雄王”的称号。   有崇明托底证明,他的存在毋庸置疑。   可又似乎,更希望他只是历史留下的一抹剪影,毋须如此真实,栩栩如生。   这样的想法实在大逆不道,在共抗优人复生的压力下,大多数人都像杜桑一般,激动着英雄王的回归。   纪纶垂眸低首,骤的听见一道醇厚低磁的声音力压群声,风轻云淡道:“你这般说,是想指认出我们中的卧底了。”   隔着如此多人,英雄王仿佛也清楚知道,顾容与是冲着他说的话。   顾容与没有如其他人一样尊敬他的态度。   英雄王冷笑一声,“你错了,不是卧底,乃是真正的幕后操纵者,一切罪孽的罪魁祸首,真正的祸乱源头。”   卧底是潜入敌人内部,埋伏做内应的人。   在英雄王嘴里,这样的罪名竟然还不够。   不明所以的人,听着英雄王道出当年的秘密。   原来优人之上的十二位执政官,还存在第十三位首席执政官。   祂是优人的母亲“弥赛亚”最宠爱的孩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与最完美的生命。   在那场最终战中,祂并未与其他执政官一样陨落,反而研得特殊技术,保存下了十二位兄弟姐妹的躯体,同时完善自己的存在,化身人类,隐藏在他们之间。   “你是说祂现在就在我们之中!!”   所有人吓了一跳,惊悚感油然而生。   别看这些日子各国都在配合革命军,将反优人方针贯彻到底。   看似坚定、团结,势不可挡。   可谁都清楚,和人类交手的还是人类。   如果是完美存在的优人,还是拥有超高智商和生命力的执政官,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还有那样的勇气与祂为敌。   在场唯一直面过优人的英雄王应该懂那种压迫感。   他轻蔑的冷哼,是料到他们紧张的反应,却不是嘲笑他们的胆小如鼠。   这样的恐惧,他看过太多。   早已习惯,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他这样的底气。   “那么,是谁?”帝国双璧希尔维特与雷蒙一起发话。   英雄王如同无视方才的无名人一般无视了他们,目光就这样落在华龙国阵营之首的Alpha。   人工智能创造的生命比人类完美,优人没有第二性别,也就没有信息素吸引这样的弱点。   顾容与是货真价实的Alpha,所有人都知道。   “妖言惑众!一派胡言!”红发Alpha顶着万众压力也要维护顾容与。   被指名到的人反而一派闲雅,掩唇好奇地问,“你认为我是一个优人?为什么呢?单从外表很难判断吧,是我的言行给了你判断依据?可是我并未见过你,你应该没有途径了解到我……”   他活像一个充满探索欲的科学家,自顾自说话,无视所有人,乃至英雄王本人。   纪纶本能感觉,这样的顾容与神似崇明有时做研究走火入魔的样子,另一面却感觉这样的顾容与很熟悉,   好像以前他就该习惯顾容与不为人知的一面。   “Raphael!”顾容与不为所动的轻视态度显然激怒了英雄王。   他喊出一个名字似的称呼,正面直对顾容与高喝,“你还要躲在这具躯体下多久,我都出来了,你还不敢露面吗!”   什么意思!   “他就是优人Raphael,Raphael的意识汇聚于他!”   纪纶大脑疯狂运转。   然而好像不需要他的思考辨认,几乎所有人都听信了英雄王的指控。   即便是半信半疑的人,也展开了围截。   他余光瞥到崇明,心里隐隐感到不对。   如果英雄王的话真的是胡言乱语,对优人研究最深的崇明不会是现在这个表情。   她的表情分明像是在预料之中,没有丝毫意外。   “你们革命军还不消灭他?这阵子不管是什么人有嫌疑,你们可都是严加打击啊。”   英雄王气势汹汹,崇明从容不迫。   “前辈言重了,我们革命军继承先辈意志,并非胡乱伤害无辜的恐.怖分子,没有充足证据,绝不会草菅人命,针对你的指控,我们现在顶多是对他进行缉捕以观后查。”   她给了个眼神,身后的人上前。   顾容与看着全副武装的人过来,依然是漫不经心的闲适,简直要显得傲慢了。   直到纪纶从犹豫不决的队伍后露出脸,顾容与目光闪烁一下,眼睫轻颤,慢慢垂落。   纪纶不顾其他人的阻拦,径直走到顾容与身边,“配合他们,只要调查清楚,你不会有事。”   顾容与挥手示意人退后,平心静气抬眼,目光牢牢锁定了他,“这是你私心给我的保证?”   纪纶避开了目光。   顾容与忽的起身,周围顿时骚动。   杜桑克莱茵等革命军成员枪口直指顾容与,凯文等下属不甘示弱。   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刻,顾容与两手一摊,语调轻扬,“你看,我连靠近你都不能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纪纶恍然从话音里察出一丝委屈,喝声让杜桑他们镇定后,话中也带出一点不甘,“我早说过不要小瞧我们,顾容与。”   世事反转让人唏嘘,彼此地位境遇陡然调换,谁也没料到。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纪纶肃色急言喝令凯文他们放下武器,一边靠近顾容与,亲手抓住人。   顾容与乖乖举着双手给他,“如果没有今天的事……”   他一把抓过那双手,“那也不可能的。”   “怎么会呢……”温柔的语意未尽,手腕忽然被反手攥住。   随着顾容与莫名结束的一句话和突如其来的反抗,战斗一触即发。   装甲启动的光芒点亮四周,分不清哪方和哪方交战在一起。   顾容与抓住了他,却只是往怀里带了一下就推开了他。   他倒在地上,懵了一瞬爬起来,想也不想追向顾容与。   隐约身后崇明的声音在喊:“纪纶!回来!不要过去!纪纶!!”   他的队友、同伴也在叫他的名字。   他只顾得上叫一个人:“顾容与!回来!不要反抗!不要反抗!”   “纪纶!!”忽然听见,夹在华龙国阵营中的相雪秋一声呼唤,“那个人!!”   “里欧!”   他认出来了,联邦一区差点杀死他的狮子座星官,那个神秘独行者的忠实拥磊。   后者身份已确认无疑,那顾容与呢?   英雄王那意思,分明是说顾容与人类的身份有假。   可即便如此,顾容与作为人类的特征不会有假,某种程度上说,他比顾容与父母还明确顾容与的生理结构。   英雄王话里还指向顾容与的意识,难道存在另一个意识,即所谓神的意识主宰着顾容与?   那顾容与作为人的意识呢,何去何从?   里欧跟在顾容与身边,是代表顾容与就是联邦和金新月都出现过的独行者吗?   他一直在他身边?   不,不可能,顾容与备受瞩目,不可能独自离开华龙国这么远,他也没有那个时间。   意识……照英雄王所说,那就是两个身体,一个意识!?   不对,这样也不对,应该是身为顾容与的意识,还有优人Raphael的意识并存。   否则无法解释顾容与身上的种种奇怪之处。   那就像多重人格,有主人格和第二副人格的区别。   那么问题又来了。   是身为顾容与的人格受优人指示,还是从头到尾都是顾容与的演戏,一人分饰两角。   还是……最不可能的那个可能,二者都是他一人的意志。   砰!   枪响,止住所有纷飞杂乱思绪。   纪纶惊慌失措的眼神聚焦,定格在一副不敢置信的画面。   离他几步之外的男人呈奔向他的姿势,却被胸口汩汩流血的伤口止住了步伐。   纪纶突然全身失力,握不住的枪掉落,“不……”   不是这样,他分明瞄准的里欧!   下一秒,他跌进一个带血的胸膛,顾容与一点点流逝掉所有力气,却好像还有用不完的力量要把他抱进怀里。   他甚至没有力气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纪纶……记住……”   耳畔的一点耳语还未听够,有人将顾容与从他身上分离。   也不知道是哪一边的人。   他只觉耳鸣,天旋地转,视野所到之处,尽是灰暗。   所有人的声音画面都在扭曲放大,甚至形成回音,嘈杂混乱。   一切都让他疼痛,全身心针刺锤击的难受。   偏偏意识清醒,不能倒下。   他的注意力让他发现,混战中的所有人开始变得恐惧,凝重。   似乎……有一个可怕的存在出现了。   英雄王紧盯东方,眼底迸出炙热:“你还是那么年轻啊!”   “Raphael!”   真正的Raphael!   纪纶匆匆一瞥,将那个撤下装甲覆面露出的脸和顾容与对上。   这位优人行走人间的身份有很多,金新月的独行者,联邦的神秘人,一区区长,乃至教会的天秤座星官。   漫长的生命里,祂有足够的能力构建起身份,迷惑世人。   直至今日,祂才卸下面具,第一次面向世人,露出真容。   英雄王激动,其他人或惧或惊,不敢直视,纪纶所有心神却只停留在一人。   顾容与不是优人?   他们都错了?闹了一个乌龙?   他杀死了一个不该死的人?   他……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第156章 新世界   沙漠尘暴袭卷着一切。   不知多久,漫天黄沙过去,留下一望无际的荒凉黄色地面。   斜月西斜,落日余晖炙烤的沙层下探出一只手。   凭借本能辨别方向,发现地面的蛛丝马迹,她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疲倦饥渴不断侵袭,她忍耐着一切,渐渐忘了时间,一脚陷进流沙,在死亡一般的窒息中失去意识。   意识苏醒后,她听到一阵发疯似的大笑,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地下仓库似的地方。   顺着疯笑声爬过去,里面竟然是一场正在进行中的凶杀案。   被害者: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英雄王,此刻正被年轻的Alpha扼住喉咙。   “弗洛……斯特!你不能杀我…我是……我是你的……!!”   “我亲爱的父亲为什么不早点去死呢。”   男人随手丢垃圾一样,把死人一扔,沉浸在凶狠杀意中的眼神冷冷扫向女孩方向。   心中的嗜血欲.望丝毫未息,反而随着从小便想杀掉的家伙死去,躁动不断膨胀。   毁灭,杀戮,直到摧毁一切。   可让他失望的是,女孩看向他的目光除了一丝疲惫,没有任何畏惧紧张和担忧。   他带着满身狂戾和累累伤痕靠近了她,还在流血的手臂几乎碰到女孩时,女孩的眼中才稍稍透露出一丝动容。   隐隐夹杂的,还有微微不可见的羡意。   “真好,你还想活下去。”   “弗洛斯特·威尔,”她说,“你愿意护送我一程吗。”   “我可不是什么会保护小公主的骑士,小女孩。”   顶着欺诈师名头的男人,用湿漉漉的血手攥住了女孩细弱的脖颈,“你再当回我的人质,倒是不错。”   “好的,劫匪先生。”   身体一软,女孩彻底倒进面前人的怀里。   两个各自身受不同损伤,此刻像是在相拥的人背后,是无数冰冷的仪器和培养皿。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英雄王就是在这里抽取无数婴孩的生命,换得自己的长生。   弗洛斯特·威尔是那些孩子中最打不死,杀不了的存在。   -   凌晨时刻,沙漠边缘,朝阳静静照耀临时驻扎营地。   走到警卫处栅栏门的白发少年不禁错愕:“你还活着。”   女孩不觉冒犯的平淡,“是他送我回来的。”   瞥眼远处屹立的男人身影,纪纶转身示意:“跟我来。”   来到主帐外,奉命进去通报的人出来,通知让纪纶进去。   纪纶皱眉,还未发出质疑,相雪秋已经开口,“无碍,我再等等。”   她人生的七八年都在寻找崇明,确实不差再等这一会儿。   看着纪纶掀帘进账,相雪秋侧立一旁,不一会,里面的动静传出。   “你最近身体好些了吗,不要忘记吃药,保障好身体的健康,才能去谈其他。”   “我不想吃,老师,再多的药物也无法让我变回原来的样子,更不能……”   “这是我的失误,纪纶,我错误地判断你的症状为颅脑损伤性失忆,不知道那个里欧还拥有催眠的杰出技能。现在提这些也无用,纪纶,你不要受他影响,忘了自己的使命。”   “我也想如您所愿,老师,可是我……杀死了他。”   “你没有,他还活着,”属于女人的声音坚定无比,“你现在这副模样,果真是中了他的计你知道吗!”   “对不起老师,我现在听不进去你的话……雪秋还在外面等你,她一直都在找你。”   属于少年的声音再未响起。   女人的身影走出,环顾四周,除了警卫空无一人。   崇明也不想再召见人,她太忙了。   原来还有挚友学生帮忙分担,如今一朝变故,所有事都压在她一人肩上。   乌师偃叛变,朝闻道重伤昏迷,再失去一个可靠的纪纶辅助……优人Raphael的横空出世,给世界带来太多变故。   原本大好的局势首先逆转,然后是无数摇摆、反叛……   她看着英雄王在Raphael面前败下阵来,几句话的交锋,被剥下光鲜亮丽的外壳,暴露出丑陋的人性。   “人类的勇者,你畏惧死亡。”   “人类的劣根性,就是如此深埋在你的基因里……”   原来英雄王想要的,一直以来都和后人臆想的不同。   从领导民众反抗优人那刻生起的欲.望,并非任何所谓的为了大众的爱与自由平等之词。   那只是最纯粹、最原始的,□□对长生不老的追求,不甘老去与死亡的执念。   为了保持身体活性,他可以随意做人体实验,罔顾任何人的生命。   “让优人降临,改变这个烂透的世界。”   得知人类的英雄从来不是英雄,那一刻,不知多少人生起与乌师偃相同的念头。   反正世界不好更好,不如让优人来统治世界,后者还清心寡欲,没有私欲。   有备而来的优人展现出的军事力量,堪比降维打击。   于是在乌师偃率先叛变,射杀己方同伴,被朝闻道舍身挡下后,无数人追随模仿。   随之降临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沙尘暴。   得亏这势不可挡的自然灾厄,革命军逃过一劫,没有全军覆灭。   核心指挥部分开撤退,各自活动。   崇明作为总指挥,马不停蹄组织了新行动。   但这些暂时都与纪纶无关,没人在这个时候还会找他干活。   除了崇明没忍住骂了一句,“这个疯子。”   她说的顾容与。   故意调换身边的凯文和星官里欧,让纪纶杀死他,都是他的阴谋。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纪纶永远记住他。   崇明这样的心性,亦不能不气愤。   她最得力喜爱的学生,从那一天就被顾容与抢走了。   如此卑劣,无耻。   相雪秋找到医疗室时,纪纶就坐在疗养舱下的地上。   头顶透明的玻璃罩内,黑发男人静静漂浮在营养皿里,纪纶没敢抬头看一眼,也没敢离开一步。   相雪秋来到这里的短短几天,已从工作人员那里了解到,里面的这个男人并未完全失去生命体征。   当时纪纶那一枪正中心脏,原本是可以毙命的程度。   诡异的是顾容与强悍的自愈能力,完全超出人类应有的速度,愈合了伤口。   可同时,他又迟迟没有意识,呈现出脑死亡状态。   事情陷入僵局。   一个不醒的顾容与,无法证明他是优人,纪纶没有杀错人。   但其实,醒了的顾容与对革命军也无益。   对顾容与的处置一时成了悬案。   “你还好吗?”相雪秋不会安慰人,更谈不上多少说话艺术。   幸好此时的纪纶也不需要别人多说什么,他只要一个忠诚的倾听者。   “我相信他不是英雄王嘴里指控的那个罪人。”   “嗯。”   “他说过有些事,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   “可是博士曾经问过他一句话。”   “什么时候?”   “在她被人囚禁起来的时候。”   随崇明一起被关押在萨洛克无名荒野里的,还有贺维斯。   一个当今世上最优秀的机甲维修师。   当时纪纶帮助救国军参战分身乏术,迫切需要一个修缮机甲,减轻驾驶员压力。   顾容与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提前把人抓走,又在他率领救国军到来时把人留给了他。   原本看似矛盾的事,现在突然有了答案。   “是什么话?”   相雪秋原本更想问,你是不是想起了一切,有人进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你该走了,纪纶。”进来的竟然是老熟人,同为Z班的同学靳恩。   相雪秋在这里是见过虎嘉张力,很多昔日的Z班同学新阳校友。   在革命军对外扩招时,他们都陆续加入了进来。   可那应该不包括靳恩。   他的自由受限,本就不会被家里同意做这种事情。   何况现在的革命军势头大减,想再加入的人都得掂量一下,权衡利弊。   “家里自顾不暇,没空管我。”靳恩看出她不解,可也只是简单解释一句。   相雪秋点点头,也不深问。   大抵这些都是崇明的安排,她总是能预料到很多事情。   可惜,世事难为人力所改。   在崇明安排纪纶到华龙国境内接受保护,纪纶又坚持要带上疗养舱里的顾容与时,先锋小队刺杀的任务宣告失败。   优人Raphael安然无恙,小队全部牺牲。   无数骂名接踵而至。   这项行动,成功了他们是英雄,失败了,就要接受万夫所指。   被有心人煽动的民众跑来围堵革命军,质问他们为什么滥杀无辜。   在这种举步维艰的时候,还有人闯入营地,直奔医疗处而来。   自然,他们被轻松镇压。   汇聚各地高级尖兵的革命军只是拿普通民众没办法,还没弱到制服不了几个小贼的地步。   只是那领头的人是熟人,他们不好处理,把纪纶叫了来。   纪纶匆匆赶来,一眼看到红发的Alpha,紧接着是完好无损的疗养舱,忍不住松口气。   “把人送出去放了,赶紧把这里的东西整理好带走。”   “纪纶!”在警卫手中疯狂挣扎的青年不甘心质问,“你恢复记忆了,你恢复记忆了对不对!”   “你怎么敢!你怎么能做到这么狠心!”   “你回头看看他啊!!!”   纪纶置若罔闻。   曾经他独自去见盛昊焱,却从头到尾没有正面多看他一眼,怕自己眼里抑制不住的憎恶被发现。   如今他不敢正面看一眼顾容与,又是因为什么呢。   别人不敢问,他也不想去深思。   眼见凯文闹出来的动静把其他人都吸引了过来,暴动的人群冲着警卫队就是一顿喝骂和投掷。   纪纶推开让他躲起来的队友,站到人群之前。   “我知道你们在愤怒什么,你们觉得我杀错了人,不再是那个主持正义的白龙!”   在一阵嘈杂抗议声中,他清晰而坚定道:“顾容与确实不是优人,我们判断失误——”   “但谁说顾容与就和优人没关系。”   “你还想给别人泼污水!是不是和优人有染不就你们一句话的事吗!”   纪纶转头看到匆匆带人来解围的崇明,深吸口气。   “名为顾容与的这具躯体的意识……来自优人首席执政官!顾容与是对自己背叛人类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但那个主意识寄居在他的身体里,对他的一切了若指掌!”   “他们就像两个主副人格,主人格居于主导地位,副人格只是他的附庸和被掌控者!”   “你们觉得我没有证据……”他扬手示意,一个人被带上来。   纪纶举枪,指向装着顾容与的疗养舱,“里欧,来吧,请你证明一下。”   虔诚的信徒丝毫无惧看着他,直到纪纶再度开口。   “我们的行动是宣告失败,可你这位一直跟随在祂身边,形影不离的圣徒都被我们抓获,是不是说明我们已经对他造成了一些威胁呢?”   “祂受伤了吧,那具属于天秤座的身体容器?”   里欧心里一动,完美无缺的防御外表仿佛暴露一丝裂痕。   “我们远比你们所想的了解祂的存在,里欧。你觉得,那个金属的机械外壳身体一旦损毁,再失去顾容与这个容器,祂还有容身之所吗?”   “不!”裂痕放大,坍塌,“我承认!我承认!”   看着他一点点放下手里的枪,方寸大乱的星官才慢慢恢复平静。   “这也行啊?”迫不及待跑回老家发现已无容身之地,又灰溜溜跑回来投靠纪纶的宋礼吃惊感叹。   傅静一给他一肘子,让他闭嘴。   他们就是因为纪纶的态度,才没把顾容与推出来解释真相。   眼下误会的人把臭鸡蛋烂菜叶子都丢到了自己同伴身上,再私心作祟的人也不能坐视不理。   纪纶顺利把炮火吸引到自己这里。   只是……他能好受吗。   崇明赞扬他应付得当时,纪纶一言不发。   一个人走出去几步,他忽然瘫倒在地,其他人试图扶起他,他不断软下去。   没办法,大家只能合力抬起他,把他送回房间。   可安静不到一会,里面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把门外不放心留下来等候的朋友们都引了进去。   混乱中,有人抱起跌在地上的他,语音轻柔安抚,“放轻松,纪纶,你已经做的很好,不用再害怕,你是我们的英雄。”   “朝老师……”   被乌师偃打伤后,一直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朝闻道都强撑着出来看望他了。   纪纶自觉不该再那么软弱下去。   可是没有办法,在外人面前冷静理性又可靠的白龙,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气力。   他甚至连想喝杯水都拿不住杯子。   “坚强点,所有人都看着你。”大家早就在他喊老师前就出去了。   朝闻道意思是说,大家都在指望着他,他都知道。   可是他……   “朝老师,我……”   他不想做这样的英雄。   朝闻道紧紧揽着怀里痛哭流涕的人,断掉的双腿隐隐作痛。   “没关系,不想坚持下去也没关系。”   还有他在,还有这么多人在。   责任本就不该压在他一个人肩上。   门口,僵立了许久的崇明面无表情宣布:“继续转移。”   有人迟疑,有人反对,全部被统领的强势镇压了回去。   靳恩领导的小队带着纪纶,坚定不移踏上回国之路。   剩下的其他人好比留守前线的战士,要与所有敌军炮火作抗争。   然而,敌人来势汹汹,以一种所有人未料的方式,强势向世界侵袭。   优人Raphael公然在电视上宣告自己的存在。   每个人打开电视或者电子屏幕都能看到,那个金发俊美,冷酷而慈悲,让所有人不能直视的完美存在。   他彬彬有礼,声音动听,语言极尽诱惑。   他向人类宣布,每个人都可以加入iu联邦,共建美好未来,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行军路上的革命军们看得目瞪口呆。   依稀、似乎,此情此景,不久前刚刚上演。   那时候,革命军如日中天,一切与优人有关的人事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不到数月,形势颠倒。   变化迅速得让人眩晕。   夹在转移队伍中的相雪秋,回头看向从睡袋中坐起的少年。   他裹着毯子,双手紧攥,表情不是如其他队友的惶然不安。   他很平静,有一瞬间让相雪秋仿佛看到了两年前的纪纶。   那时候的她还很恐惧,从图书馆女人坠楼真相背后,她窥探了一个如此恐怖的存在。   那个存在,可以左右他人意志,动摇再坚定不过的思想。   可当她把这个存在描绘给纪纶后,纪纶眼里生起的……竟然是隐隐约约的兴奋。 第157章 顾存今   黑夜深沉,古老的城门隔绝了外界纷扰,黎王城一片静谧祥和。   小门从里打开时,守卫喝道:“你是谁?宵禁不得进城!”   他明知故问。   被夜色与斗篷笼罩的人不说能辨认得多清晰,但那独一无二的发色眼瞳,全世界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不得无礼,纪先生,和您的人一起进来吧,”随后走出的老人喝退守卫,温雅有礼邀请道,“顾先生已经在府邸等候。”   “有劳。”纪纶摘下兜帽,身后的靳恩一行人紧紧跟随在侧。   对守卫那样的态度,他们显然已经习惯。   一周前金发优人模仿崇明在全世界的露面,让潜伏的教会信徒卷土重来,甚至吸引了更多狂热信徒追随臣服。   其中尤以海洋对面的iu联邦拥护声最高。   联邦环境本就畸形,高层热爱制造偶像明星凝聚人心,在背后掌控洗脑民众。   优人一露相,仅一张脸就足够直接斩获大批人心,更别提那片土壤滋养长大的人,各种激进精英主义和反社会份子。   他们的狂热追捧,足以发展壮大一个原本势微的教会。   早先隐藏身份控制着联邦一区的优人,如今已跟全联邦统领无异。   而有了一个国家的资源,祂已足够与革命军对峙打擂台。   种种曾经崇明用在教会的手段,一周内被如数复制奉还。   革命军现在的名声很差,那些对历史与优人真相一知半解的人被别有用心利用,进而导致更多无知的民众对革命军产生误会。   很多人已视他们为恐怖分子,革命军陷入举步维艰之地。   纪纶来黎王城这一路,受过许多辱骂,也遭遇多次袭击。   幸而身边的靳恩宋礼,还有曾经Z班的友人虎嘉张力他们作为特别小队,一路护持。   此外一踏上华龙国领土,龙组的天童与羲和他们就提出要过来保护他,被他拒绝。   这种时候,他反而更希望龙组跟在家人身边,他才能更放心。   他相信黎王城并不危险,这里……这里是顾容与的家。   顾公馆中心庭院清雅幽静,管家带路到门口后,他被要求一个人进去。   里面顾存今清冷的背影,正轻声安抚着另一个温婉背影在佣人照顾下离开。   男人回身看向纪纶的目光,平静而冷淡。   “顾城主。”纪纶开门见山,并不客套,他知道顾存今应该不会想浪费那么多时间应付他。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个字他连宣之于口都不敢。   可顾存今转眼就说出来了,“一个优人,死就死了,有什么好费解。”   “你早知道他身份有疑!”   他疾步走近顾存今,又在他冷锐的气势下停步。   那一瞬间,真让他仿佛看到了顾容与。   两个人容貌气质明明那么相近。   他深呼吸一口气,“顾城主,你都知道什么,请都告诉我。”   一个试图控制一切,掌控欲爆棚的人,他相信他不会是一个主动寻死,为道殉身的人。   “要从什么时候就意识到了呢?”顾存今冷冷轻呵一声,说道,“大概是他生下来后不久吧。”   那时候,他的妻子刚刚诞下一个死婴,这让他们夫妻二人都痛不欲生。   长久的苦难早已让妻子精神异常,那个孩子原本是她对未来所有的美好期盼。   顾存今为妻子生而生,妻子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   可起死回生,是他这个城主也做不到的事情。   他避开妻子,抱着那个小小的尸体,一个人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一个人跟他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孩子。   “也许是我那时还太年轻,竟然天真地相信了他的话。”多年后的今天,顾存今自嘲一笑。   “祂再来的那天,我依然没有举报。”   原本这样形迹可疑的存在,应该立刻上报中央逮捕。   作为拥有百年历史传承的城主,他顾存今对优人的可怕一清二楚。   可也正因为清楚,他对那个神秘人多了几分期待。   也许优人的技术会有办法呢?   然而妻子的反应,让他彻底绝望。   她神志不清,依然拒绝拥抱他带来的那个孩子,仿佛天性让她知道,这不是她的亲生孩子,他有问题。   没有办法,顾存今只能把孩子抱走,不久后另寻了一个被遗弃的婴儿交给妻子抚养,聊以寄托。   后来这个孩子被取名重胤,一直待在顾家被养大。   “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知道,有问题的是那个东西,不是我的妻子。”   “我应该在那天就处理了他。”   纪纶心脏都在被揪紧似的痛。   一念之差让顾存今留下了那个孩子,随后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三天之内,才婴儿大的身体几乎见风就长,迅速长成了三岁多大的模样。   优人的技术确实先进,先进神奇到能让后代幼崽跳过最难抚养的时期,快进到可以说话学习的阶段。   “我把他放在地下室,只让人隔门送水和食物,不许任何人见到他,整整三年。”   “他当时已经是有思维和意识的人?”纪纶哽咽了一下。   “是,很难让人理解的强大精神,在那样的情况下,正常人类已经疯了……可三年后我放出来的怪物,依然清醒理智。”   他似乎从睁开眼就在学习看到的一切,三年里的禁闭,依然不能组织他吸收外界的一切信息。   他在迅速成长,壮大,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   顾存今意识到这点,可他已经无法阻止。   小小的怪物善于趋利避害,学会了动用所有语言说服他留下自己。   顾存今很了解历史。   他知道拥有堪比计算机完美大脑的优人,拥有兼顾处理信息和人类感性思维的超强能力,他们的统治一度是坚固无缺的堡垒。   直到人类发现了他们的一个细小缺陷——优人不会撒谎。   研究优人历史的专家普遍认为,这是战争胜利的关键。   人类天生会撒谎,人类就有了计谋。   人类可以欺骗他们,而优人不能欺骗。   这是制造他们时,他们的母亲弥赛亚植入的法则。   小怪物确实不会欺骗,但他抓住了顾存今的命脉,提出让自己去安抚他的妻子,他会是一个好孩子。   顾存今嘱咐他演戏,要表现得像个平常孩子的智商。   小顾容与不会撒谎,但他学习很快,他还拥有与父母相似的容貌。   一见到他,妻子的抵触果然没有当年深。   比起已经被送走的木讷重胤,更显得伶俐懂事的那个获得的关注无疑更多。   那时女人对待小顾容与的态度也确实像一个母亲,充满慈爱。   直到顾存今发现,她一直暗中在寻找之前的孩子重胤。   “为什么?”小顾容与仿佛一个无情的发问机器,对此抱有深刻探索欲。   他敏锐发觉母亲对他的态度,也直白坦荡问出。   “明明我才是继承你们基因的孩子,你却更想要他,难道遗传基因的控制还抵抗不了你养育他一年的感情?胜不过你们在一起的一年时间所建立的联系?”   女人剧烈的反应,让他压下了余下所有的疑问,未再道出。   可疑惑仍然压在心头,他试着自行探索理解,意图弄懂别人的想法。   再见女人时,他说:“你好,我的母亲,这段时间我仍在思考那个问题。也许是我走入了误区,你一直所介意的,不是介意我们夺走了那个孩子,当然也许也有这部分因素,但更多的原因是来自对自己丈夫的怀疑。”   “你从一开始就在怀疑那个孩子的身份,当怀疑逐渐成真,你已经产生了怨恨,你怨他对你隐瞒这一切,可你不敢表现这种想法,你只能隐藏,进而传递于他人身上。真是奇妙,这种情绪竟然能强过你基因里刻下的母性。”   就是这一次,她伤害了小顾容与。   来阻止的顾存今发出警告,“不要再刺激你的母亲了。”   敏锐的怪物迅速抬头,他意识到,“也就是说,你知道你和母亲之间的问题在哪。”   “可是为什么?你们知道彼此的心结,却互相不愿解释,这明明是可以说开的事情?”   这些年,因为他那个自私的决定,顾存今与妻子之间如有天堑,难以靠近。   顾存今不曾想,他以为的没有感情的怪物,竟然如此善于发现这种细微的人际关系。   这份破裂的关系被他小心掩藏,从未让身边人意识到。   他不愿意因此让别人轻视了妻子。   他更意识到,小怪物已经变成了一个丑陋的人。   “你现在要学的,不是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探究世界的问题,而是不再用言语伤害身边的人。”   第二次再见妻子说的话,分明是在报复,怪物竟然拥有了丑陋的人性。   可更分明的,是他竟然在教导怪物为人。   纪纶深望眼顾存今,眼前似乎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蹒跚学步。   【他曾经不像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观察适应这个世界。】   双眸重重闭上,纪纶再睁眼,眼底已一片清明。   “私人问题结束,值此危机,我需要明晰你对优人的态度,代表革命军。”   闻言顾存今肃色更深,品着红茶良久未曾搭理他。   纪纶知道自己的份量在他那不值一提,不如说,换崇明茂德他们来,顾存今依然会不屑一顾。   他有高傲的资本。   顾家人治理黎王城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   曾经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战争年代,这个民族岌岌可危,随时面临外敌的文化和领土入侵。   第一任城主和其他九位伟人励志扶危济困,延续民族命脉,保留最后一片乐土,奔赴各地建立了十大王城。   在全球受核污染土地异化的情况下,为整个国家留下了可耕种的土地。   这种伟大,岂是华雄蓝兰那类人能理解的。   纪纶窥探到顾存今的想法,他故意问:“比起优人,你反而更讨厌人类吗?可如此,不是更违背先辈的志愿,玷污了他们创造的荣光?”   “别跟我提先辈。”顾存今道,“你还没这个资格跟我谈论这两个字。”   “志愿?荣光?呵,每一任城主都在顾家经过严格教育和选拔,担负着天下为公,济世救人的使命,兢兢业业,不敢松懈,唯恐有辱先辈荣光。”   “两战时期,我们顾家为了保卫城墙牺牲了多少代城主?第二代城主的时候,顾家最优秀的继承人战死了,便由他的庶弟继任,庶子牺牲了,便有儿辈顶上,儿辈死光了,不满十岁的孙辈走上城墙。”   “优人统治的半个世纪里,那一代的顾家人周旋在优人之间,依旧竭力保护这座城市。”   可是优人战败后,他们保护的子民却做了什么呢。   他们背叛了顾家。   顾家人被认定为内奸、卖国贼,是摇尾乞怜的懦夫。   他们被赶出了城主府,倍受侮辱。   人们说,他们不需要统治,不需要一个顾家高高在上凌驾于他们头上。   可是看看优人落幕后的那十多年,他们把黎王城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顾家千辛万苦在优人统治下保存的城墙、艺术品、典籍……全毁了,黎王城的发展一蹶不振,远远落后其他王城。   “最后,他们只能把我请进城主府。”   轻轻摇晃着红茶杯的顾存今肃雅矜贵,丝毫看不出从小流落街头,艰难乞生的影子。   纪纶看着他:“你是在害怕吗?害怕外面那些人民的力量?因为顾家先辈们拼命周旋才能讨好的优人,却在人民的起义反抗下落荒而逃。”   他的眼神坚定而犀利:“我深读过关于黎王城的史书和记载,顾家的历史确实令人惊叹,顾家人的精神也着实可贵,但是在时间的洪流演变中,你们的继承或许已经变质。”   不可否认顾家在那段黑暗岁月里的付出,可不能忽视的,还有他们对普通民众造成的伤害。   “你们守护的是这座城,不是生活在这座古老城市里的个体的人。为了黎王城的发展,你们看不到一个人的幸福,只有为了大局可以牺牲的个人。”   纪纶忽然能理解祖母为什么说,不要背负先辈的荣光,那是荣誉也是负担。   “也许很讽刺的是,那些优人都已经在反思自己的失败,深入万千平民中去了解、思考他们的想法,您却没有去想过民众需要的是什么。”   顾存今太高傲了,被误会和欺凌的十年里不曾折断的脊背,到现在也不曾弯下去,和黎王城的人民处于一个高度看看这个世界。   顾存今想到这些年优人暗中做的那些小动作,阖眼许久无言,“也许……”   沉重的寂静中,忽而响起老管家压抑的哭嚎:“先生……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一直全心全意伺候他的忠仆,从来不知道他的主子原来是如此看待他这等人的。   纪纶再出来时,仍由来时的老管家带出。   一行人被安排在别院休息,正当他以为自己会被草草安排一处地方打发了时,管家提出,“您想看看小少爷住过的地方吗?”   地下室,纪纶脑回路猛然跳出这个名词,下一刻管家果然带他去的也是这个地方,而非顾容与后来居住的院落。   地下室阴暗寒凉,原本应该简陋不堪的模样,毕竟顾容与一开始是不受欢迎的。   纪纶却发现,这里新被收拾过。   一些相册书籍还有年代感的小物件更是说明,这里一直都有人居住着。   他还在床边最近的书柜匣子里发现,一条被他弃之如履的宝石项链。   曾经顾容与在晋王城想把它送给他。   他细细扫量整个地下室,发觉顾容与人生的所有珍宝似乎都集中在这里。   可他却想不明白为什么。   明明应该是最讳莫如深,避之不及排斥的阴影之地,竟被顾容与小心呵护着。   与他一起进来的相雪秋最擅长从周边环境抽丝剥茧,提取有效信息,此刻也揣透不出想法。   “我果然不适应这种人。”她难得吐露一句情绪化的话,当即退出。   纪纶一个人在地下室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其他人来找,温暖的小床上纪纶缓缓睁开眼帘。   相雪秋忽然出声:“声音。”   “声音。”纪纶说道。   漫长而沉默的一段时间过去,其余人面面相觑,希望他们能解惑一二。   却看着他们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许久无言。   很久后,呆立的相雪秋似乎在全身颤抖,缓缓吐出几个音节,“他真是……”   辞别顾家时,顾存今避而不见。   宋礼出了门就道,“这算啥?一点礼貌不讲?那一开始就别让我们进门呗!”   靳恩最近在学着普通人的人际往来,试图分析出别人的七情六欲,对纪纶说道:“他愿意见你,是不是代表他对顾容与是有感情的?”   所以才会爱屋及乌,包容接纳儿子喜欢的人。   哪怕那个人杀了自己的儿子。   纪纶昨晚从顾存今那里了解到的一切,按要求都不能隐瞒,必须及时汇报上去。   对于顾存今父子的关系,靳恩他们自然也是知情的。   纪纶闻言脸色冷而淡,“不,正是因为没有感情。”   没有感情才会见他这个侩子手,平淡地和他谈论顾容与的一切。   踏出城门的纪纶,回首眺望乌云压城的顾公馆一角,想起顾存今说顾容与有了丑陋的人性那话。   可他难道不知道吗,顾容与第二次对母亲说的那番话,是嫉妒母亲对别人的看重,怨她对自己的忽视。   后来,顾容与再对顾存今的那番分析,分明本意是想让父母和解。   挑出了伤口里的沙砾,伤口才能愈合,只是愈合前的挑破实在残忍。   顾存今不愿接受,依然用原来看待怪物的目光去剖析顾容与。   于是怪物皮下那种种柔软的人性,犹如那片被紧闭隐藏的地下室,深埋于地底。   “至少他愿意告诉你这个地下室呢?”虎嘉一贯宽容,看人都往好的方面想。   纪纶不置可否,只是说起另一个名字,“因为他知道,一直防着他的父亲,一定不会忽略放过这个地方的监视检查。”   所以,只有在顾存今的势力范围之内,地下室是安全可信任的。   这才能等来他的到访,还有……另一个“人”的光顾。   迎着呼啸的北风,众人齐刷刷抬头仰望天空,眼底泛起心悸怵意。   一艘众人从未见过的先进飞艇,降临在古老城池上空。   知道这个地方的,除了顾容与,还有祂。 第158章 云上伊甸   王城被攻破了。   这是特殊含义的攻破。   在领空限制保护下的王城,原本应该所有电子仪器都失效,任何大型科技都无法侵入。   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虽然有部分腐朽落后,但在保存己身,赓续文脉方面绝对深谙其道。   队伍里大半是华龙国人,他们能坚持到现在的最大底气就是十大王城。   可现在,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   悬浮在上空的巨大飞艇,压得所有人心里坠沉,无声的压抑笼上心头。   宋礼又哭又笑:“让他拒绝我的合作!还以为有资本跟那种家伙谈条件呢!”   革命军一宣布优人存在,他第一时间就找上了宋如风,甚至带上了张力。   当即被拒绝,麻溜被赶了出来。   宋如风没给他们一句冠冕堂皇的理由,宋礼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就是习惯明哲保身,想再观望局势,得到最多的利益。   即使是顾容与的“死亡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也没让他回心转意一分。   宋礼渐渐收了声,张立黯淡了目光。   这种时候,正应该领袖站出来鼓舞士气,纪纶作为领队该是当仁不让。   可纪纶还是那样的眼神,静静仰望天空的可怖存在,无悲无喜下浸染了一丝莫名情绪。   相雪秋敏锐发现,提醒其他人,“他似乎有一种直觉。”   别人问是什么直觉时,她又闭不言,只说一定要派人保护在纪纶身边。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宋礼无语。   “你现在这么坦诚的吗。”来接引他们小队的傅静一故意打趣,“看不出来你这么在乎纪纶啊。”   她从梅兰王国回来就被调回萨洛克,在中央司令部茂德那里任职。   革命军起事后被特派过来帮忙,现在也同样肩负重任,担任着崇明的机要秘书。   双方接上头,暂时还回不到大部队那,来自天上的监视与侵袭无处不在。   他们小心游走在边境王城的原始大荒林里,试图从西南方向穿梭进入萨洛克国境,再绕回金新月的驻地。   路程是远了点,可眼下的形势,他们人单力薄,敌人又来势汹汹,再谨慎也不为过。   那艘飞艇降临不久虽然很快被华龙国官方警告击退,但危机感依然如影随形,仿佛危险一直萦绕在他们头顶。   队伍里好几个小的被整得不耐烦,全天24小时高度戒备真不是人能熬得住的。   本来脾气最暴躁的宋礼此刻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气性,“淡定,那些见不得人的家伙就磨咱们呢。”   在梅兰王国的海底潜伏那么久,他也是练出来了。   与之相同的还有虎嘉张立他们,经过欺诈师当年变态的追捕,这点经历都算小意思了。   “要不今天我们几个先值守一晚上,让其他人多休息一会儿?”虎嘉跟傅静一商量,后者又问过靳恩意思,得到点头认同。   纪纶一直裹着披风待在队伍后面,没人主持大局,算半个归国小队副领队的靳恩只能接过大任。   他指挥确也得当,一路安排得井井有条。   此前不分批轮次是提防敌人实力,几番短暂交锋下来,对方讨不到好,他们也没占到便宜。   而且靳恩隐约有种直觉,似乎这股潜入华龙国的势力势在必得,非要把他们拿下不可。   他将顾虑一说,其他人恨得直骂人。   “我们杀了他们全家还是灭了他们祖宗,非追着我们不放。”   “真讨厌,还以为在黎王城整那一出阵仗是要搞嘛大动作,合着尽骚扰我们来了。”   “偷偷摸摸的搞偷袭算什么人,有本事出来面对面跟我们干一架啊!”   “欸饭可以乱吃……”   “他们是冲我来的。”   宋礼:“我似乎听到了句很恐怖的话。”   相雪秋颔首证明他没听错。   靠在树干上的纪纶淡淡陈述的语气,蹙眉沉思的模样引得大家后背一片发凉。   “那还休息什么,赶紧赶路,走走走,跑起来。”   “我现在就联系人过来支援。”   转眼安静的队伍又热闹起来,无人在意纪纶的那一句提醒,仿佛那是一句自大之词。   又似乎他们都清楚,却不在乎。   纪纶仰头看着密林暗下来的一角天空,呼出一口寒气。   让那位优人大费周章抓捕他,听起来确实可笑。   放眼整个革命军,年轻一辈杜桑的勇毅无人能敌,虎嘉克莱茵后来居上。   前辈里,雷迪纳斯的号召力无与伦比。   更别说崇明茂德本身的魅力与影响力之大,都足以让优人视他们为眼中刺,不除不快。   跟他们一比,纪纶显得是又弱又菜,近来体质的缺陷暴露无遗,很少上战场不提,名声也因为顾容与那事大跌。   以他现在仿佛被边缘化的地位来说,优人怎么也不该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班长。”   相雪秋踏着满地落叶走近,她的称呼提醒着属于他的责任。   纪纶眼底一痛,默默攥紧了她手腕,“没必要。”   他们跟打哑迷一样,周围人听得云里雾里,正纳闷,忽然一个个全戒备起来。   盯着雪林深处迈出的高大身影,他们突然明白,一路以来被一双眼睛盯住的瘆人感从何而来。   优人,是优人Raphael亲自出动。   -   漫天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踩在雪地上的每一步都艰难吃力,簌簌踏雪声随时都在暴露行踪。   他们却不敢停下脚步。   大雪能掩盖足迹,无法遮蔽他们身上的热量。   互相搀扶的几个人一刻不敢歇,在夜色消逝的前一刻冲出密林。   “雪秋!”   旷地上女孩吃惊睁大的瞳孔,倒映了他飞出去的身体。   身体贴地滚落数圈,停在一处坚硬的石块前。   他喷出一口血,忍耐着胸腔遭受撞击的疼痛,贴着满地白雪,睁开了染血的眼睑。   他看到晨雾萧瑟,冷寂的白桦林后,乌师偃嘴里叼着烟,慢慢吐出一圈烟圈。   几道人影合拢包围过来,又从中分开,走出一道披风身影,慢条斯理靠近了他。   机械感的手指抚摸过他脸颊,冰冷生硬,掀起一阵难抑的颤栗。   “别、碰、我……”   他看着那个优人殷红的双眸,带着满心的憎恨。   不管怎样,要让他和相雪秋中的一个人活下来,求求了。   没必要搭上其他人的性命,只为了护住他一个人。   “大人只是来取回他的东西,你们未免太过无礼。”   还是迟了,大家……为什么要折返。   -   “呜呜呜纪纶……”   房间里,青年费力地睁开眼睛,“哭什么,米娅,我还没死。”   “他真的醒了吗!纪纶!!”两个少年身形跑着推开病房门,一下挤到床边,把几个哭哭啼啼的小孩都撞开了。   纪纶全部认出了人,还是一个个叫过去,“克莱茵,爱米娜,还有米娅……大家,都还活着。”   真好,都没有出事,像做梦一样。   自萨洛克分别,他还是第一次再见米娅。   没想到两个他乡之人会在梅兰王国重逢,对方已然是位优秀的护士。   据米娅说,是他来自联邦的老朋友,也就是克莱茵与爱米娜所在的小队当时强烈要求支援他们,这才能比其他人先赶到,从优人手中救出了他们。   纪纶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身边的人更没想到。   因而一个个围着他,全舍不得离开。   还是他狠下心,把人全赶了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需要时间消化昏迷这一周内发生的事情。   首先并非所有人都没事。   为了拯救他,原先的小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可明明……他提醒过,在他和相雪秋之间,保住相雪秋足以。   对方冲他而来,必然会放松对其余人的追捕。   抱着膝盖蜷缩在病床上的人难言悲痛。   独自消化许久,下床来到阳台上,打量这段时间发生的第二件事情。   一座城池静静漂浮在天空之上。   听说,全球各地的人都能从不同角度看到它。   它在两天前出现,通过某种技术实现对它海市蜃楼的复现。   而它的原型,是优人的最后一个基地,传说中的失落之地,神秘而美丽的伊甸园。   “优人就在上面,还有祂的十二个兄弟姐妹。”不知不觉崇明来到他身边。   谁知道呢,那流传在晋王城的普通童谣,竟然深藏了这样的机密。   “窗外的夜莺已不再啼叫   我看见两只鱼儿在云上飞   白桦林留下没有名字的爱情与生命   年轻的人们啊   在水中找到了永远的家……”   远处海天一线的水平面,分不清天空还是海洋的倒影,鱼儿像在云层中飞,人好似行走在水与天空之间。   仿佛镜象颠倒的世界,如梦似幻。   纪纶耳边仿佛响起当年新阳夜袭听到的歌声,眼前同时出现了一双金光灿灿的眼睛。   可他没有时间缅怀和难过。   想起那只抚过他脸颊,最终探向他脖颈的手,抬头再看那盛大的天空之城,他知道自己没有守卫好自己,再次失去先机。   绝望与自疚再次袭上心头。   “老师,那条项链……”他几乎咬牙切齿了。   崇明反而从容,“谁敢相信呢,那么重要的东西,祂竟然一直放在你身上。”   所以也不必自责,你弄丢了六芒星项链,唯一可以指引那座云上之城方位的钥匙。   纪纶听懂了她的宽慰。   眼下优人故意让所有人看到“伊甸园”,或诱惑或震慑,都对他们不利。   沉浸在过去的错误与失败之中不可取,他们只能向前走,继续走。   崇明决定尽快组建一支敢死队,对伊甸园发动袭击。   她怀疑优人Raphael最近的沉寂,是在研究对余下十二个执政官的复活。   当年所有优人都被摧毁,唯独那十三位的尸体不知所踪。   优人有那样杰出的意识独立之法,想必复活几个执政官也不是难事。   纪纶立刻想到他收集的那几个十字架,此刻只怕全在优人手中无疑。   毫不犹豫举手报名,参加敢死队的选拔考试。   作为第一负责人的崇明瞥了他眼,让他驾驶白龙号出去执行一项任务再说。   她的眼神仿佛预见了一切。   只是一个对敌小任务,他在驾驶舱内身体就先撑不住吐了血,紧接着意识涣散,不断想起过去的记忆。   乃至儿时遇到优人Raphael的画面,都一幕幕浮现眼前。   他想不通祂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他只是祂观察这人间实验样品的一部分数据,后来的几次相遇又为什么要救助他。   尤其是在iu联邦那次,如果不是祂先杀了一区区长,他肯定走不出那座迷宫,葬身在里头也说不定。   在白龙号失去控制,跌落在地,被人冲出来质问他都保护了什么之际,他慌张地指挥白龙号腾起,下一秒坠落在无尽深海中。   黑暗与孤寂一起深深包围了他,而他徜徉其中,不知岁月难捱,不管世界艰难。   浑噩中,恍惚听见一道声音,那好像是母亲的呼唤,穿透天空深海的阻隔,直达心灵深处。   他被机甲脑神经系统扩大的神识,陡然多出一段摇篮里婴儿的记忆。   如此温暖,可爱,洗涤了所有痛苦。   “哥!”   原来不是假象,真的有人在呼唤他。   岸边祖母蹒跚的身影慢慢靠近,纪灵抹着眼睛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竟真被她挤出来了,“哥,我们回家吃饭吧。”   纪筠方琴含泪的眼睛不错眼凝望着他,在他朝他们伸出手时,及时扶住了他。   革命军一行人淋着雨在基地等他,纪纶还是第一次见茂德这么生气。   现下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梅兰王国,多少国家想转移人口财富过来,寻求深渊系统的保护。   可茂德不是那种藏着躲着胆小怕死的人,他身先士卒,一直坚守在最危险的萨洛克阵地。   如果不是他今天闹这一出,茂德也不可能出现在这。   如今茂德第一个开口,训斥他的失踪逃避,指出他的犯错。   “我知道你心里还不服气,可我今日不说你,下次牺牲的就是你,又岂止今天一项任务的失败。”   “你该好好再看看我给你的那几本选集了,什么是客观存在,什么是唯物主义,意识一旦脱离□□存在那就是独立的个体……”   如数听在心里的纪纶,不知为何熨帖万分,仿佛全身都热乎起来。   一旁的崇明最后才说话,淡淡道:“罢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得再使用机甲。”   “不!”从得到白龙后,就感觉有了依靠,哪怕白龙被首都扣押时,他也深知自己是有联系的,他是强大的。   “老师,博士?首领?”一叠声唤人,希望崇明回心转意,收回成命。   崇明有关闭机甲的权限,如果她执意,谁也不能驾驶机甲。   他已经无法使用装甲,再失去白龙号,再没有比他更弱的废物。   然而,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次冲锋。   看着仪器冰冷的数据跳出来,任务裁判员露出古怪的神情。   “我也许很难再支撑起机甲所需的能量,再难驾驶它飞翔一次,可这次飞上天空不需要机甲不是吗?”   崇明和几个统领冷静地思考着,面色动容的朝闻道坐在轮椅里,正欲开口,克莱茵与爱米娜冲进来。   “不行,换我,换其他人,谁都可以,你不行! "克莱茵的偏爱表现得很明显。   宋礼不清楚他们这帮联邦来的家伙跟纪纶有何生死交情,也能看出他们对纪纶的看重在乎。   在乎到可以无视队规集体,也要保他周全。   真是一群任性自以为是的臭屁家伙。   宋礼嘀咕,“跟谁没有一段特别冒险经历一样。”   傅静一强忍发笑。   再严肃的场合,碰上宋礼都要破功。   崇明到底同意了。   出发前一晚,纪纶得到允许,打开了存放顾容与的密室。   年轻的Alpha静静沉睡在营养皿里,纪纶透过暗色的玻璃壁看清那张俊美的面容。   “说实在的,我最后悔的就是那天之前和你闹矛盾没有和好。”   “可谁绝情是你,骗子也是你,你隐瞒一切,独自忍受所有。”   “顾容与,你怎么这么讨厌。”   他脸颊贴着冷冰冰的外壁,没有看到营养液里微动的手指。   “你觉得明天我能回来吗,没事,我相信你,所以不管你怎么认为——”   他确信他是憎恨那个优人的。   他只是逃离不了祂的阴影,白桦林里濒死的恐惧深深桎梏住了他,他仿佛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症,庆幸着自己的留存,而敬爱着一个仇人。   “可我还是清醒的,我看到你就醒了。”   出发当日,所有人都来了送他们。   “我会紧跟你们的步伐,接上这项任务。”   率先出声的姚琳是此次任务的备选队员,早几个月她就入选了机甲驾驶员,驾驶朱雀号机甲,是名出色的战士。   她年纪小,体质体能和意志力却都远超许多尖兵,天才也不过如此。   甚至纪纶作为第一名被选中的驾驶员都比不上她,可纪纶每次看到她,还是有些不忍。   长期的驾驶员培养训练和身体强化技术,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她在半年内从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女孩长成了看起来有16岁的少女。   虽然崇明已经大幅度降低了过程中的伤害,比起纪纶这样的第一批驾驶员,损伤程度更是小巫见大巫,但身体的损害仍不可避免。   可能让这样的孩子不受伤,又何必让他们去承担呢。   只能是形势严峻,人手不足,才叫崇明同意了启用姚琳这批后备力量。   纪纶抱了抱她,又和其他后备队员逐一握了手。   来到崇明与茂德等人面前接受受勋时,他看到了崇明动作间的一丝迟疑。   他捧过勋章,轻轻抱了抱女人瘦小的身体,他说:“是我成为了你的第一个驾驶员,也应该是我第一个牺牲在战场,这份任务,我当仁不让。”   临走,崇明眼神忽然变化,她动了动唇,到底没叫住他。   他们这个敢死队的成员,每一位也许都不是能力最优秀的,比如像杜桑克莱茵这样的尖子就被强制留下,等待后续的发展与建设。   可他们一定是信念最坚定的。   机器选拔测试时,看着纪纶从80的优选概率上升到90,所有人都难掩好奇震惊。   裁判员说:“很奇怪,别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你却是必胜的信心。”   就是这个原因,让机器判定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思及此,纪纶握紧操纵杆,推上高位,战机轰鸣而上。   随着他们各自操作的战机陆续飞上云层,操作台旁的相框照片里的男人,一双红眸静静注视着少年专注作业。   “没关系,我们会赢。”他目不斜视的开口,似在与人对话。   云霄下,欢呼呐喊声嘶力竭,擅长机甲维修的大师贺维斯也在高呼他战机修缮的成功。 第159章 降临   他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耳边是无数人的呼唤。   右手伸向通讯器按下,良久却无法发声。   “A1,A1,你还醒着吗,请回答。”   “编队遭遇入侵,编队解散,护卫终止。”   “队长,我们只能送你到这了……”   早已消逝的声音夹杂电流滋滋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他按下键,切换频道:“A1呼唤塔台,我已进入对流层,正向目标进发。”   从地面看是一片盖顶的乌云,身在其中的人只觉是无尽深渊,暴风骤雨,电闪雷鸣,地狱也不过如此。   战机穿梭其中,人浑浑噩噩,煎熬其中不知多久,忽的眼前一亮。   入目天朗气清,风轻云淡。   阳光照耀下的伊甸园,恢宏城堡与高楼静静耸立,花园芬芳,绿茵依然葱茂。   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所有的建筑与存在都保留着往日的鲜丽。   他只是匆匆一瞥,已可见昔日优人帝国统治下的繁荣昌盛。   战机极速坠落。   他从燃烧的遗骸中爬出来,优美的钢琴曲正回荡整个空旷的城市。   放眼四顾无人,他转身毫不犹豫返回机舱,里头的炸.药悉数搬出。   得趁他身体还撑得住,他还有力气做这些事。   所有的顾虑想法都被这个念头占据挤压,他极度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紧绷过头的神经让他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只想着,不能就此倒在这,不能让队友的护送白白辜负。   将所有炸.药依次安放在定点位置,留下部分暂时隐藏,他才缓过神来,一屁股跌坐在草地,开始打量他坠落的位置。   不是中央核心区域,否则不会这么久无人过来。   像是位于这座空中之城的边缘,他需要跋涉不小的距离才能抵达在上空时瞥见的城堡。   事不宜迟,稍作休息他立刻起身出发。   尖顶城堡的位置很惹眼,走出坠落位置的花园就能顺着一个方向找到那里。   近了才发现,这座城堡更像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教堂,里头的森严神圣正被一阵骚动打破。   他以为是自己被发现,急忙加快速度冲上殿前的无数台阶。   一个人影飞出,一下撞到他身上。   “塞菲!”   “放开我!”塞菲艾尔轻松挣脱他,拖着严重受伤的身体向前匍匐。   旁人要费劲才能听清那断断续续的话语,“我不会……让我的神……之上……还有主宰他的神……”   无人在意。   身后的纪纶盯着门里的世界瞳孔骤缩,里头大殿上乌泱泱一群人,注意力全然在那中央的十三面台上。   所有人整齐划一虔诚朝一个方向仰头,在发觉有人踏进之际,统一转头看向纪纶,那种感觉,瘆人又可怕。   纪纶不敢置信盯着台上的三个人。   位于仪器前的里欧手按着一处,闻声皱眉回头。   纪纶昏迷期间,他就被教会那边提出交换人质带了回去。   如今塞菲艾尔跌在门口狼狈不堪,他身居高处,仿佛才是这个组织的领袖。   在他身后几步外的乌师偃似乎正要有所动作,被门口的动静打断。   一旁,另一个人……或许他已不能被称之为人,他金属肋骨与电线支撑的身体正裸露在外。   曾被面具隐藏多年的面容依然精致,那双红眸却再不复耀眼。   它空洞地注视着台下一众信徒,异类纪纶缓慢而坚定地伸出一只手,“里欧,不要这么做。”   里欧笑笑:“你来迟了,纪纶,还是你提醒的我,我们的神祇不能困于一具人类之躯,更不能是这样会被毁坏的机械。”   “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想告诉你,你拜的只是自己的欲望!没必要给自己造一个神明!”   “无所谓!”   话音未落,台中央爆发一束刺目白芒。   里欧再顾不上理会他,底下的人也顾不上台上,纷纷匍匐跪倒,仿佛都知道此刻在发生什么。   纪纶一阵绝望。   白光消失后的眼前一片漆黑,他本就脆弱的视力更难辨物,只听里欧难抑惊喜的声音喊道——   “恭喜苏醒,神,我是您的守护星座……”   “狂妄的人。”   从未听过的冷漠声线。   伴随瞬间的重物碰撞声,里欧颤颤巍巍的声音卑微道:“请您原谅我,请您原谅我。”   “神!欢迎回归这个世界!”   “求您,不要抛弃我!”   纪纶重新睁开眼,恢复了些许视力的眼睛看到远处的里欧觍着脸一路爬回来。   他恭敬地跪倒在一片衣角下,不敢触碰,不断乞求。   那个只能被仰望的存在,一眼在人群中锁定了纪纶。   纪纶不明白,更不懂。   只是因为第一句话措辞不当,就遭来如此横祸,那又何必再拜?   那个存在,就如此傲慢吗?   祂的外貌明明就是一个人,甚至没有作为机器人存在时的那种机械冰冷感,祂有细腻的皮肤,一样的血肉。   纪纶背手在后,在祂穿过人群自发让开的空道向他走来时,毫不迟疑按下手心紧紧攥着的按键。   不,他错了。   他怎么会认为那是一个人。   那种漠然无物的眼神,明明比机器的非人感还更甚。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为什么……”   他似乎因为封闭太久没有说话,虽然声带因为先进的保存技术并未退化,语言的组织却还需要时间反应恢复。   纪纶紧闭眼,拒绝看到那样的红眸。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核心区的准确经纬度和高度已发射出去,另一半任务在发现优人已被复活时自动触发。   那些东西恐怕无法炸掉这个存在。   他得试一试,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   “你看我的眼神很陌生,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把我和顾容与当作一个人,为什么……是这样仇恨的目光?”   祂的语言渐渐流畅,却还是机械似的平淡叙述口吻。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看你?”他睁开眼,被聪明的高等生物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愤怒。   祂高大的身躯微微低首俯下,“我看着你的一切。”   温热的,暧昧不清气息吐在脸颊。   “你和他的拥抱,亲吻,相处的一分一秒,我都看在眼里。”   祂仿佛亲吻着他的肌肤,近在咫尺。   “和你相拥的人是我,与你爱着的人也是我。”   纪纶受惊般跳开:“不是,你不是他!”   他愤怒地强调:“你的存在根本没有意义!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在他眼里,优人控制了顾容与,还敢大言不惭试图占据顾容与的一切。   实在可恨,可耻。   祂的眼里,却只有平淡,仿佛他的反应才是错误的。   顾容与只是祂意识的一部分。   他甚至不能对祂隐瞒想法,欺骗过祂。   只要祂想,祂就可以成为顾容与,用那具躯体做到一切事情,即便是顾容与不想做的事情。   “正是因为他会反抗,他有他不想做的,他有独立的思想!”纪纶不断呢喃,重申,随即是不可遏制的控诉。   “他是顾容与,他是独立的存在,属于这个名字的他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同学,还有……爱人。”   他举起枪,只指眼前人,“你只是一个数据,是你所谓的母亲弥赛亚的一个好用的工具。没有人会期待你,你叫什么都无所谓。”   “里欧?塞菲艾尔?没有人在乎,他们都只是需要一个幻想的存在!”   里欧渴望的只是一个幻影,儿时惊鸿一瞥的执念,那是谁都可以,名字叫什么也不重要。   塞菲艾尔想要的是那个不会说话,不会离开他的冰冷机械怪物,他的天秤座星官。   谁知道祂叫什么呢。   Raphael也不过是人类贯以的称号。   “放肆!”周边的人立刻缷了他的枪,在这之前,有里欧的前例在,即便他不低头不跪地,信徒们也不敢擅作主张制裁他。   如今他威胁到祂的安危,他们终于找到机会,有正当理由行动,抓着纪纶。恨不得每个人都上来踢一脚。   祂只是轻轻一瞥,所有人身体一颤,不自觉匍匐在地,再不敢行动。   他们的心思如何能在祂眼前隐藏。   不如说,种种鬼胎谋算,都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视线再度落回纪纶身上时,他也在颤抖。   余悸后怕纷纷袭击了他,面对仿佛来自另一个纬度生物的恐惧,让他心脏揪紧,产生窒息般的抵触。   “大人。”一道沙哑的声音插.入,“他在故意拖延时间,或许余党就在附近。”   “你要杀了他吗。”祂客观陈述的语气,没有丝毫疑惑。   “是的,我可以亲手处决掉他。”   纪纶一时不知,是被曾经无比信任的乌师偃杀掉难受,还是沦为优人的玩具更难受。   祂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懵懂犯错的孩子。   -   祂在谅解他未把他们视为同一人的错误。   可区别祂与顾容与,正是他坚持来到这里的动力之一。   他不能舍弃顾容与。   拖着他前行的乌师偃说:“挺好的,你死不了了。”   “你现在也会为同伴还活着而高兴吗。”   “当然啦!”   乌师偃把他扔进一个房间,“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恶魔嘛,大家只是理念不同,打打杀杀可以,非得闹个你死我活就没必要了,能活着就活着呗,怎么活不是活。”   地板铺了柔软的地毯,缓解不少冲击力,可惜纪纶脆弱的身体还是难以承受这样的力度。   接二连三的撞击更让他内脏受伤,压着一口血。   “欸。”乌师偃被他吐出来的血吓一跳,愣了下还是骂骂咧咧走掉了。   来医治的和送吃食的人都另有其人。   他们都离开后,纪纶躺在地上疼得也不能动弹,只觉时间难挨,窗外一直明亮,更难判断时间流速。   闭上眼,那十二个尚未解封的营养舱如在眼前。   似乎因为塞菲艾尔刚才的阻止,还有两拨人的内讧,让安放十字架钥匙的器台遭到破坏,进一步的复活还需要时间。   想到这,他撑着地毯爬起来。   “我要见他。”在拍门引来人后,他直接表明意图。   “哎,这样就对了嘛,祂喜欢你,你稍微哄着祂点,不要像白天那样不会说话,还不手拿把掐给他拿捏得死死的!”   “注意你的态度,乌!”   原来现在是晚上。   一把拍掉乌师偃来搀扶的手,他鄙屑又难掩厌恶地避开人走出去。   “我什么态度?放心,你们那位大人都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你狗吠什么,管不着,都管不着。”   下一秒纪纶撑不住倒在墙边,让他管着了。   同行者哈哈大笑,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乌师偃气急败坏,“咋的,我病毒啊,扶你下还不行了,小混蛋,我就扶我就扶!”   纪纶没力气躲开,只能用语言表示自己的态度,“我确实不能接受你的靠近了,背叛者如病毒,让人恶心而讨厌。”   乌师偃气笑了,“你觉得我背叛了你们,是因为我的想法和你们不一样了,可事实上我一直都是从心所欲,听从我的本能行事。在我眼里,这不是背叛。”   “你看我白天想杀了你的想法,那个优人都是不怀疑的。”   “是吗。”不知用了什么技术,让这座天空之城一直笼罩在白昼里。   明亮得像个永远幸福的天堂。   “很难理解吗,我的想法。”乌师偃深深抽了口烟说道,“为什么不试着接受接受呢,你讨厌的这个有优人的世界,其实没那么讨厌。”   “一个为了让人类基因保持优秀,穷人和残障者都要被绝育,甚至是安乐死的世界?”   乌师偃嗤笑:“我曾经也以为那样的时代可怕,可是我们现在的世界有更好吗!?你看看你脚下的世界,贫穷饥饿战争压迫,哪一样少了?””   “想想吧,至少你活在那里只是不能繁衍后代,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就能安然度过一生,没有被选中成为试验品就不会死。”   “在那个世界,你甚至会得到更平等的地位,更多的自由与权利,那一切不好吗?”   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纪纶,让优人降临,改变这个烂透的世界吧。” 第160章 毁灭   伊甸园里不是没有黑暗的。   制造光明是一种能力,制造黑暗亦然。   城堡最高一层的穹顶,浩瀚星空,无穷宇宙,尽在头顶上空呈现。   金发的优人就在这片穹顶下扶额作沉思状,悬浮在半空中的高科技椅包裹住祂的半个身躯,祂微微抬首仰望,就像在与宇宙对话。   纪纶知道他的神经系统在与这座云上之城对接,苏醒后的优人需要重建联系。   他不敢打扰,也无法打断,他在这片穹顶和这个优人脚下一样显得渺小无比。   可是那把悬浮椅退回了中央控制台,它傲慢的主人依然没有往下瞥一眼的意思。   他的谦卑换来的只是无视。   疲惫的身体已然无法支撑他再无望地等待下去,他将深埋进膝的头抬起,眼神转瞬哀恸。   “你真的是他吗?”   “我……”他几乎哀求的口吻,“我能相信你吗?”   好似在黑暗中无需隐藏自己的脆弱,伪装强硬的面孔,他苍白的面容,紫色的眼睛此刻都在向外发出求助信号。   好像在说,救救我吧,给我一个答案就能救下我。   他伸出的手似乎在试图触碰他,抓住他。   可如此遥远的距离,怎么可能呢。   他好不容易撑起的身体,再也撑不住跪地倒下,一声呜咽急促,仿佛无助的孩子,脆弱到一碰就碎。   优人降临了,可只是落在他身前,轻轻的一瞬俯视,便头也不回走过他身边。   纪纶无力的手堪堪抓住他一角:“求求……求求你,我只是想再看到他一次……”   哪怕只有一次,他还有那么多话没跟他说,就这么匆匆告别,他不要。   无数心里话喷涌而出,他好像真的把眼前人当成了故人,从一开始的难堪,到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不断倾诉,呼唤,自顾自抓住那片衣角自语。   “如果你是他……”   如果你是他,一定会回头,看看我。   仿佛他无数的乞求冥冥之中得到了回应,高傲的优人垂眸一瞥,神明垂怜般朝他恩赐一指。   纪纶如获至宝,迫不及待紧握那指尖,眼眸闪动着泪光。   调动所有高度紧张运作的感官,他发鸣的耳膜听到那冰冷而低磁的声线对他说,“你可以试着感受。”   “感受我,信任我,然后……”交给我。   他从无声流泪,抽泣,进而掩面恸哭,不过瞬息之间。   紧紧抱住银色披风包裹的腰身,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窒息。   喉咙干涩难咽时,忽觉一片暖意进唇,像是某种进口即化的药物,顷刻化为暖流滋润了他进乎干枯的身体。   他不敢想象这样的温柔,身体却比意识更快反应,在感受到舒服温适后全部柔软下来,优人牢牢拥住了他。   感受我,体验我,祂的话逐一在应验。   紫罗兰的瞳眸对上红瞳,好似陷入一片红色的海洋,那比最醇美的红酒还要令人陶醉。   祂指引他,引导他,一起陷进那把冰冷科技感的悬浮椅。   他睁开眼,头顶依旧星空熠熠,脚下却春暖花开。   空旷的房间凭空生出许多精致摆件,流动的气体不再寒冷,整个空间变得温馨舒适。   恍然间,他身下的悬浮椅仿若成了柔软温暖的大床,而身前的人,知道他的一切敏感,掌控他的所有。   无数次的亲昵,靠近,祂如数看在眼里。   祂学习着,模仿着。   祂是顾容与,顾容与也是祂。   思及此,纪纶咬住唇,拼尽全力翻身用手覆住了那对红眸。   祂平静端肃,沾染了情.欲,仍是不染尘埃的神明,他越动.情,心里便越发崩溃。   用尽一切手段的亵渎,仿佛验证了他那些丑陋不堪的人性。   接纳我。   他赤裸相对,祂只是微乱了衣袍时,他看到覆身在他头顶的红瞳这般说。   “是的,我接受你。”他闭上眼,这样回答。   祂又喂了一次药物给他,等他短暂地失去思考意识,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还躺在祂腿上,身上盖着那件冰冷的银色外袍。   祂依然支着额仰望星空,只是那些星辰再不复方才的闪耀。   它们灰暗的光芒,成了这片黑暗空间里唯一的一点光亮。   纪纶仰望着头顶被照亮的脸部剪影,忽的剪影落下,将他覆盖,眼角余光下,一抹光亮出现。   伴随暖春幻象投射而出,脚下的地面上还屹立了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身影。   祂说:“那是你的曾祖父。”按他们的关系来说,是这样没错。   祂歪了歪头,视线好像在他们之间打量一瞬。   “他就是像你那样举枪,指着我。”   没有说那时,仿若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未曾过多久。   “为什么?”他问他的祖父为什么会举枪对祂。   “因为他们要把他的妻子献给我。”   “妻……子?”   “那只是他认为的,在更多人眼里,那名女人只是一个贡品,在我们眼里,她是一份完美的基因。”   祂抬手轻轻一扫,幻境中的青年就像尘埃一样消散。   属于他的存在,在祂的记忆里,很特别,却如尘埃一样,一样微不足道。   就像那时,青年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很快就被控制带下去。   最后能被带到祂面前,和祂说话的,是那个基因还算完美的女人。   为什么不接受基因更匹配的配偶,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   “在那世界尽头的尽头,   有一位有着完美血统的女孩,   根据古老的预言所述,   她是最美的女孩,   必将嫁给那个遥远国度最好的男人   有一天国家来了一位年轻人,   希望送姑娘一朵玫瑰花,   他并不高大,也不富有,   她的父亲说,不行,走开,   她出嫁前不能见任何人……”   原来所有故事都流传在那首晋王城的歌谣之中。   “你在看什么。”祂低头看他。   “我在想你在看什么。”   祂淡淡扫过他一眼,抬首仰望,未曾回答。   纪纶已经越发了解祂。   虽然依旧不明白祂的目光所在,但已探得祂所想所感的一二。   祂其实是……感受不到生理上的刺激与快乐的。   祂的快.感神经与痛感一起被祂的造物主降到了最低值。   但他会思考,一旦想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为什么不一样,就不免产生学习的欲.望。   即便不能体会到他的痛与乐,祂依然喜欢和他身体接触。   是看着他的表情,祂也会满足吗?   祂精神与心理上的快乐,是否与他如同一致?   这一切,纪纶暂时不知,他也不想去探究了。   他握着祂的手放在他胸口,他说:“听到了吗,他爱你。”   祂微微歪头看他,他不管不顾,揽住他的头,贴在自己心口。   一行泪无声无息,顺流而下。   他的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冷酷清明。   “如果可以……我…很想爱你……”   这话根本不是祂能说出来的。   “gu……!”   脚下春暖花开的幻影尽数消失,悬浮椅径直垂落。   身体狠狠晃一下,手里更加用力揽住人。   落地那一刻,他不敢松开,也不敢低头看一眼,只是抱着人,听着大门被人强行破开。   “哟,成功啦?”   “偃叔……”看到熟人,他险些没忍住,一张脸又哭又笑。   乌师偃表情瞬间严肃,小心而谨慎地逐步靠近,身上还有在外面与人对战受伤的痕迹。   纪纶趴在底下人身上,起也不是,压也不是,直至一道闷闷的沙哑声响。   “你压得我……好重。”   “纪纶……”   呼唤名字时陡然温柔的语气,因为发音方式不同,本该冰冷质感的声线多出丝缱绻勾人韵味。   纪纶听在耳中,慢慢松开人,嘴唇嗫嚅许久,愣是吐不出半个字。   太久了,他等了太久才再重新见到这个人。   他的顾容与,他们的顾容与。   温暖的掌心覆上他脸颊,额头抵上额头,“抱歉,我让你伤心了。”   无论是选择死在纪纶手上,还是将回归之法藏在顾公馆之中,留待纪纶来寻,都是他的自私之心所致。   纪纶本不必承担这一切。   “但我还是很高兴,你看,你还是会选择我,不管发生什么……”   纪纶脸色唰的变色。   “你不会怪我吧,纪纶?”那副熟悉的招欠模样出现在这张充满神性的脸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是你说,不管怎样我们都不可能走到一起的,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反正你也要跟我作对,甚至是……杀了我。”   在纪纶抿唇鼓起两边脸之前,顾容与抢先一步叹气道,“还不是你老师教的,都怪她跟我说什么想要爱还是自由。”   呵,纪纶终于发出声:“所以你决定什么都要了?”   乌师偃:怎么闻到股茶味……   他瞥着被哄得一愣一愣的纪纶,虎视眈眈对着前面的金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后者置若罔闻,全心全意注视着眼前的男孩。   “我当然会抓住一切,毕竟有你的世界才会胜过所有爱与自由。”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纪纶脸红一瞬,磕磕巴巴的言语难以成句。   那盛大的宣言却还在继续,“我不可能舍得自己奔赴灭亡,把你留给这个世界。”   留给那个人更不可能。   所以崇明给他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于他而言,纪纶与自由,任何一者都是得之即生,失之则死。   选择纪纶与选择自由并无区别,倒不如说,能爱纪纶就是他想要的自由。   “唯有你,我……”他自私地选择都要确实没错,可崇明的判断也没有错。   想要兼得,只会伤人害己,他害纪纶痛苦了数月。   他该好好道歉的。   “我就知道我猜对了!”纪纶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他只顾着庆幸,感激他的活着,感谢所有人的努力付出没有白费。   “你说过要我好好听你的心跳,我一到地下室就明白了,声音就是破解之法。”   他没忘记,每次的情.欲缠身之时,顾容与总喜欢聆听他的心跳,他也要他听清他的心跳。   心动的声音,不受顾容与本身控制,更不由祂掌控。   顾容与就这样几年如一日地给自己下了一个暗示。   “你做的很好。”   “你也做的很好。”   顾容与表扬他,他也肯定他。   睡在地下室的一夜,他才真正懂得顾容与受的苦,知道他的身不由己,   “……喂,没人给我一个赞吗?”   默默旁观,也是在外面默默清敌,操控穹顶模拟出心跳声的乌师偃发出质疑。   没有他和纪纶的里应外合,属于顾容与的意识怎么可能复苏。   纪纶与顾容与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偃叔,你也很棒。”   得亏时间紧迫,顾不上跟他们计较再拉扯几回合,乌师偃催促:“赶紧行动。”   说话间,他身体一歪,险些摔倒,顾容与抬手一挥,凭空一把椅子出现,支撑住了乌师偃。   迅速扫过的几眼,已让他对乌师偃身体情况有个大概了解。   他把纪纶喝过的药剂留下几支给乌师偃,自己带着纪纶出门。   乌师偃不服想跟上,被顾容与一句话驳回,“我需要到塔顶熟悉权限,进一步掌控这里的一切,你跟过来并没有什么帮助。”   纪纶对他的直白无奈,回头安抚仍然不服气的大叔,“偃叔你都做了这么多事了,剩下的也该我们小辈出一出力了。”   “就你小子会说话。”乌师偃嘀咕。   “大家还在等你回去,你不想回去看到博士和朝老师吗。”强跟着他们出去,只会加重伤势,更撑不住倒下。   纪纶不想再看到人牺牲,乌师偃做的够多了,合该有个好结局。   乌师偃犹疑几分:“他们……”   纪纶立刻明白:“偃叔,他们很信你。”   乌师偃一怔,旋即抚头自得哼哼道:“他们当然该信我,想当年团体赛涂思远整的那些死出,相素节那死丫头坑我的那么多次,我哪回没相信他们的话,他们就该信我!他们凭什么不信我!”   纪纶看着好笑,故意流露一丝哀怨道:“可你真的想杀我。”   乌师偃心虚:“这不是想着给你一个痛快吗,你小子敢只身闯敌营肯定有后招。动手时你趁机告诉我,我再送你走,总比让你被那家伙玩弄强,被那种家伙感兴趣可不是好事,还有落到其他人手里也不行呐!”   那些家伙折磨人的手段可多。   纪纶也知道这道理,他没想怪罪乌师偃,乌师偃自从选择这条路,忍受的痛苦只比他多,不会少。   “那我们地上见。”   “地上见。”   与乌师偃正式告别,一走出房间,纪纶难掩惴惴不安。   他们是抱着毁灭这座伊甸园上穹顶的塔楼的。   一旦顾容与熟悉权限,启动自毁程序,不管是人还是物,这里的一切都会被销毁。   顾容与说身后的房间是一座逃生艇,在程序启动后的两分钟之内就会飞离,将乌师偃安然无恙送到地面。   纪纶稍稍放心。   “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告诉你。”顶着优人面容的顾容与所到之处,无人敢抬头。   乌师偃掀起的小小叛乱让他们自乱阵脚,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在已有优人复活的情况下,还有人敢叛变,不信仰他们的神祇。   “我不需要熟悉权限,”窃踞了神明身躯的顾容与淡然道,“既然祂是我,我也能是祂,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我就启动了程序。”   “什么?!”纪纶大惊。   伴随身后一阵冲天巨响,片刻,他冷静下来,肯定顾容与的果决。   属于顾容与的意识不知还能维持多久,当机立断的决定是正确的。   顾容与是在房间里跟他说着话,就慢慢熟悉了这具躯体。   “那你还要上去是因为?”   顾容与平静地看着远处里欧为首的信徒们,因为猝不及防的震动而跌倒,被重物碰撞,砸伤,又因为不能奔向他身边,看着他的冷漠无动于衷,纷纷露出绝望的表情。   他转身,轻轻牵起纪纶的手,“走吧,随我去取一样东西。”   塔顶之上,风景相当美丽。   一望无际的云海,被霞光染得火烧一样。放眼望去,风云变幻,壮丽无穷。   低头,则是梦幻唯美的伊甸园全景,皆如芥子渺小,臣服于脚下。   他们在看着这座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云上城坍塌,崩倾。   “就是这个……魔方?”   他预想会有些难度,甚至是艰难的取物过程,顾容与只是带着他一路往上,途中经过两间分别存放着金钱珠宝、军火武器的房间。   每一间,顾容与都停下来问他想不想要。   他摇摇头,顾容与就牵着他继续往上走。   到了塔顶,朝中央的台上轻轻一伸手,那个高速旋转漂浮的魔方样东西就到了顾容与手里。   顾容与含笑:“你要拿着吗?”   纪纶表示拒绝,顾容与却有些执意了,“放你那吧,我要牵着你,不方便。”   他随手一放,就装进了纪纶衣服兜里。   纪纶无语,确定没手拿?   顾容与笑看着他,颇有些意味深长,“我的另一只手还有其他用处。”   纪纶刚冒出个问号,他右手已经扣住他后脑勺,深深吻下。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他碰你吗。”口腔呼吸艰难时,纪纶听到耳边低沉的声音这么说。   可是……现在的身体,不就是祂吗?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还不等他抓住,顾容与温柔却强势带走了话题。   他拉着他在边缘坐下,“陪我坐会吧,你可从来没有这么安安静静跟我待过。”   纪纶心里总是装着很多事情,他随时都在操心,忙着学业家事,后来是任务和他的信仰。   他停不下来,更没有心无旁骛和他安静地这么坐一会儿。   纪纶品出他淡然神色下的委屈控诉意味,忍不住想,在这样的高度看风景也算绝无仅有了,稍息反应过来,他又开小差了。   他讨好地冲他笑笑,换来一个更加窒息感更加侵略性十足的吻。   顾容与把什么都做了,也做得很好。   他自诩应该包容一点,放任顾容与有些许不合时宜的孩子气行为,于是任他胡搅蛮缠。   “放心,伊甸园以每秒12平方的速度塌落,完全陷落到我们这里需要一小时49分,而你只需要坍塌到你脚下前,花上两分钟坐上底下那个我刚刚打开的逃生舱。”   他连退路都准备好了,纪纶更没有操心的需要。   身体诚实地完全放松在顾容与怀里,他撑着脸眺望天际,细想来,这危险坍塌的一小时49分竟然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静谧相处时光。   以往正如顾容与所言,他们彼此各有立场,顾虑甚多,从不曾全心全意相处一刻。   “抬头,纪纶。”   他愣了下,后知后觉脸上下颌上弥漫的血色液体,急忙解释:“没事没事,基因逆转后总会有一些小毛病,没有大碍。”   顾容与轻轻用手为他擦拭血迹,很久没有再出声。   那些血止不住一样,从他鼻腔嘴角溢出,直到他吃下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片,才终于没有在他脸上看到灼目的鲜艳红色。   顾容与再开口,是在陈述他如何发现自己是被控制着的经历。   曾经他拿出那些尘封的曲目,就为了捧一个Omega,他自问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喜欢那个珈百璃。   然后又是回忆得知自己只是一个副人格般的附属存在后,他的所感所想。   都是一些痛苦的记忆。   “你可以不用再说。”纪纶嘴唇一抿提出。   “不,让我继续说下去。”顾容与强势不容拒绝。   纪纶原本应该不喜欢这种态度,可他突然想到,他自以为的所爱隔山海,不正是他们的缄口不言,不敢说,不敢语。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顾容与回忆着,“很多次言尽于此,甚至脑海里都不能想你,乃至于要反过来对自己下关于你的暗示。”   只因为祂只要一个暗示,他就再也无法爱纪纶。   “但是你做到了……”纪纶不好意思说后面的话。   顾容与替他说出,“是的,我爱你,从不改变。”   那三个字的轻轻呢喃像蝴蝶的振翅,在纪纶脑海里卷起巨大风暴。   他本来是不善表达爱意的人,此刻忽然想冲动一回,英勇一次。   “顾容与,我……!”   抱上去那一刻,他突然敏感地发现,顾容与身体有一瞬间不自然的僵硬。   远方一声炮响,他惊觉心一缩,推开顾容与,“你怎么了?”   “你老实说,是逃生舱不够?还是你说的还有生路都是假的?没关系的,如果死亡真的无可避免,临死之前能跟你拥有这一段时间,我已经满足了。”   他想到父母妹妹老师朋友,他已经把能为他们做的都做了,他们会幸福快乐地活下去,没有他也能。   顾容与不发一言,紧紧拥抱他。   纪纶用力挣脱他:“顾容与!你想干什么?啊?!”   再次被推开的顾容与像被抛弃的孩子一样,靠柱席地而坐,抬头歪歪仰望他,“你知道的,我们既不能共存,更不能存一。”   “怎么不行!”他应激似,忽的想到从优人Raphael那里得知的一个机密,“清宁、清宁也被附身过,但我们都会维护她,像对正常人一样对待她!”   顾容与不是不知道这件事,他甚至知道曾经控制清宁意识的优人名字叫什么,后者是在他之后的实验品,只是Raphael成功了,那名优人失败了。   “你知道的,纪纶,”他淡然重复,然后说,“只要我活着,他就能影响我一天,而那是我绝对不可能接受的事。”   “清宁……”纪纶只会强调这个名字了。   “清宁永远不知道她还是另一个人。”顾容与道,“而我知道,无比清楚,无比清醒,不能忍受。”   纪纶完全失去了思考,在他以为顾容与还能活着,却又要死去后,他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聪慧。   顾容与却还在残忍地提醒他,“纪纶,他会让我不能爱你。”   “难度你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纪纶无声流着泪,半晌平静无波回答:“是,我宁愿你死在我面前,也要你说一声你爱我。”   这样感性的人不是纪纶。   他明明相信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顾容与笑了笑,不着痕迹。   “你去吧,本来想在最后的一小时49分占有你的一切,看来你的朋友比较心急,他们迫不及待来找你回家。”   天边战舰军机的广播呼唤,伴随温柔的嗓音响起。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够了。”   -   纪纶一步步爬下楼阶,身体是没有知觉似的机械反应。   直到一个身影从柱子后走出,他面上有了波动,“老师,你怎么在这?”   “我让捕食者们送我过来的。”女人打量这里的目光有些怅然,“革命军的同仁们不愿意我身处险境,幸好还有一个和我一样任性的狛修斯。”   后者同样对优人的一切感兴趣,现在不在她身边,想必是被支走了。   “确实如此。”崇明从他的眼神看出他的揣测,她不吝啬给出赞扬,一边教导他。   “你知道的,他们可以被利用,但不能完全靠得住,有些东西是不能被过于任性的人得到的,那会害了很多人。好了,现在碍事的人走了,你可以过来了,把东西交给我吧。   纪纶听够了这样的话,什么你知道的,顾容与这么说,崇明也这么对他说,可他不想知道,更不想明白。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老师。”木然的脸上忽的迸出愤意。   “每个人都有欲.望,连你这样纯粹的人也不例外。这东西你真的需要吗?”他掏出魔方,不知疼似死死紧攥。   崇明眼神一动,“是你不知道它的重要性,纪纶。”   “于私而言,里面蕴藏的技术也许能挽救你濒临崩坏的身体也说不定,不,我相信是一定能,优人的科技水平不可估量。”   “于公而言,这个世界被压抑太久了,它就像一个被人为干预的实验基地,进化没有得到催化,反而是长达半个世纪的封锁、退化,我们需要迎来改变,让这块科技魔方点燃技术爆炸。”   “技术爆炸之后呢”他突然问,干脆而直接,完全忽略了第一个理由,属于顾容与赠予他的特别礼物。   崇明哑然许久:“你真……”   她想说,纪纶真的没有改变。   他一直都是这样周虑谨慎,即便偶尔冲动,却不会因为少年人的意气用事而忘了后路。   “不可否认,老师,我不是一个激进进取,敢于担当起引领世界改变进步使命的,一个有觉悟的人,我保守胆小,懦弱无能,永远成为不了你。”   可这也正是崇明当年看中的那份特性。   塌陷的废墟与漫天战火里,俩人无言相望。   纪纶眼里布满痛苦挣扎,还有一种淡淡的死意,崇明眼里却是磅礴的野心。   她的欲.望,如此鲜明直白,不加掩饰。   一路她经过代表财富、权力的宝库,纪纶不曾动摇,她也不曾所惑。   可在这最后名为智慧的宝库面前,她放不下那份自幼而生的渴望。   知识,那是无穷的知识,她皓首穷经毕生追寻的真理。   曾经她需要,需要一个不会因为突然拥有强大力量,而失去理智自我,膨胀异化的驾驶员。   这个驾驶员不需要多么优秀,他只需要合适。   所以纪纶才会被选中。   不可否认,纪纶很擅长于观察分析,尤其对身边人的揣摩,这一度让她引为共鸣。   从小时候她不认识字时,她就像一个冷静无情的旁观者,自发用科学家的思维默默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然而不同的是,纪纶的观察是一种谋生手段,他必须足够谨慎周全,才能从这个吃人的世界安全活下来。   而今,这个她看中的优点成为了她人生中最大的障碍。   纪纶也许不够清楚他手握的东西多厉害,多强大,能给世界带来多么可怕的变化。   但他一定清楚,什么样的万式,什么样的世界,最适宜他这样的人生存。   而他,是万千人类的缩影。   云上城之下,数万万普通人仰头观望。   崩塌的残骸如星石陨落,照亮了黑夜的天空。   崇明放眼凝望无际的云海黑夜,眼里无波无动。   “这些年,我学会了一个词。”   她从平等地漠视世界,到后来受洛风等人影响的大爱无疆,平等地博爱一切。   她以为她已经可以公平公正地看待这世界所有人,不辜负故人旧友的期待。   事到如今却发现,她也会偏爱。   也许是从她将纪纶引上这条路开始,就注定了她的改变。   她放下枪,用实际行动证明她不会伤害他,可嘴里仍然在强调似提醒他:“你想清楚。”   “它能救你,也能救我。”   更可能是拯救这个腐朽世界的良方。   所有的可能性,都在眼下纪纶的一念之差。   可不管怎样,她对真理的追求永远执着,坚定。   谁也不能阻止。   纪纶抬起手,像顾容与曾经丢给他一样随意。   瞬息,他奋身扑出,一路滑到城墙边缘,被崩塌裸.露的钢筋拦住半个身体。   看着崇明的身影跌落云层,直直下坠,所有声音干哑在喉咙里。   日落云暗,黑影憧憧,染血的身体蜷曲紧缩,破出一声干嚎。 第161章 创造(正文完)   三年后,全球联盟总会。   明媚的阳光肆意拨洒,会场大厦前的广场人山人海,齐聚的媒体代表止不住的议论纷纷。   “他肯定不肯来……”   “怎么说?”   “听说自从那个崇明失踪不见,革命军群龙无首,新首领自知德不配位,这三年来都不敢露面……”   “不可能,此次会议可是各国领袖出席,他要是不来,不是不给各国领导人面子。”   “好家伙,怎么听起来他们革命军自成一国了。”   “不是一国也是一方势力。”有了解内情的人笑而不语。   随着日头上移,距离会议时间越来越接近。   会场内的各国代表团脸色黑得如墨,没人笑得出来。   忽然时间到最后一分钟之际,外头一阵躁动,紧接着是如啸的轰鸣与气波冲击声,他们听出那是熟悉的机甲破风声。   曾经人类最绝望时,这声音日复一日响彻云霄,回荡在他们头顶的天空。   再顾不得抱怨,会场内的人挤至窗边,广场上的人抬头张望。   白色的机甲率先划破蓝天白云的和谐,缓缓降临广场之上,身后依次降落几部型号颜色各异的机甲与载人舰。   舱门打开,统一红底内衬白色外套制服的年轻革命军们目不斜视,精神奕奕,踏着悬浮代步机向会馆台阶前转移。   底下的人躁动着,追随着,直到有媒体记者不甘心被忽视,蓦的大喊一声,招来领头的年轻人低头一瞥。   澄澈如紫水晶的眼眸倒映出黑洞洞的镜头,那张洁白无染的清冷脸庞迅速被捕捉投影出来。   偌大的广场再无叫嚷,鸦雀无声。   几分钟前还在编排议论的媒体团低下头,噤若寒蝉。   联盟最高议长领人在门口等候,他身边是塔尼亚帝国新任皇帝莱卡泽奈。   后者一身黑底金边的军装,大帽檐下的冰蓝色眼眸自是冷酷威严,一瞬不瞬看着纪纶为首的革命军接近,眼底再难抑制波澜。   曾经他自视甚高,纪纶这样的平民从未放在眼里,甚至认为只有顾容与那样的人才配被他视为对手。   可短短几年过去,本该与他一起在这个国际政坛上搅动风云的顾容与在三年前正式宣告去世,紧接着是萨洛克、梅兰王国等各国的崛起。   无数不知名的家伙站上这个国际政坛,与他平视、对弈。   他隐隐有种直觉,纪纶今日的现身,并非由于受他们的联合制裁挟制,或是压力所迫才不得不露这个面。   他才是那个被傲视的群雄。   “议长先生,莱卡泽奈阁下,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昔日要尊称他殿下的家伙,也是能和他们平等对话的人了。   “无妨无妨,您没来迟,刚刚好,请进!”   “请。”   大门洞开,入目是环形阶梯座位上的无数面孔,俱是全球各国与地方组织的代表。   他们中有领导人,有司令将军……外交官在这里都成了需要跑腿打杂的人。   纪纶领着自己的人,随议长的热情相邀坐上阶梯座位前,主席台下的位置。   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不待他跟身边人说出这个发现,已有人看出,年轻的领袖左右两边,是这些年来与他日渐形影不离的靳恩与宋礼。   他们一文一武,堪称辅佐年轻领袖的左膀右臂。   身后,是相雪秋为首的智囊团,还有克莱茵与爱米娜带领的护卫团。   都是在三年前的优人之战中拥有杰出表现,又在近年活跃无比的年轻面孔。   他们与纪纶一起撑起了革命军的新一代。   他们在观察纪纶,纪纶也在打量他们。   背后这满室的人不必说,主席台上,帝国与联邦代表对他虎视眈眈,仿佛他真成了被告席上的罪犯,而他们就是高高在上的审判者。   余下三国中,待他态度最友善的无疑是萨洛克与梅兰王国。   茂德现在也是有上桌谈判的资格了。   看到他乖乖在指定位置坐下。还能有闲情冲他笑眯眯示意。   茂德身旁坐的是唯一的女性领导人红柚。   曾在大战中接纳当时正遭难的革命军,早证明了她是毫无疑问的革命军派。   红柚比之其余领导人虽然显得年幼,却是天生的政治家。   靠着八面玲珑的性子与圆滑作风,硬是让她在国际政坛上为梅兰王国某出了一条生存之道。   这些年在革命军有心的推波助澜下,让她也坐上了与昔日三大国一样的位置。   哦,现在是五大国了。   名列其中的华龙共和国代表,总统楼焰坐在c位莱卡泽奈的一侧。   他一贯严肃凌厉的风格,板着脸喜怒不形于色。   但谁都知道,华龙国对纪纶的态度仍复杂。   几年里国内一度有人站出来抨击他是叛国者,认为他种种作为都将革命军利益置于祖国之前,实在不配为华龙人。   纪纶从未对此作过解释,倒是前两年这般言论甚嚣尘上时,华龙国官方将那些人的话定义为诋毁,这才没人敢再公开辱骂指责他。   不过同时,也没人见过在提及纪纶与革命军时,楼焰有过一丝好脸色。   iu联邦新任总统瞥眼楼焰,率先冲纪纶发难。   “此次大会乃是和平主题,全球亦是和平世界,你们革命军却全副武装出现,这样兴师动众,是有何居心!”   “解除武装,解散革命军!”   有人开头,立刻无数人响应附和。   环形设计的建筑大堂自带回声,种种声音汇聚直逼纪纶一方,声势浩大,咄咄逼人。   “和平?”纪纶反问,“如果我们不解除呢?”   “你们要破坏和平,挑起战争吗!你们这是向全球宣战!”   好大的一顶罪名,纪纶身边的人都笑了。   他略略启唇,讥诮讽道:“和平?你们认为如今的世界就是和平?如果你们所谓的和平就是对弱者的压迫,安于腐朽的现状,那我就打破这个世界给你们看!”   “放肆!”   “不必急于斥责,总统先生,”纪纶淡然从容,“你们说了这么多对我的非议与罪名,总该允许我辩驳一二,真正的犯人到了法庭也有申诉的权力呢。还是说,你们为了一竿子把人打死,已经可以不分青红皂白,随意定夺一个人的罪名?议长先生,您说呢?”   “啊,这……”议长就是个吉祥物,远不如五国常务代表来的有话语权。   纪纶提他也只是为了提醒他维持会场纪律,会场一安静下来,他继续掌握发言权。   “你们为了什么将我们请到这里,各位心知肚明,即便我现在命令革命军解散,你们也不会满足于此。你们的欲望,就像高山滚石般落下,永无止尽。”   “所以我应当提醒你们,你们可以满足现状,在沉默中腐朽,可也有人不甘选择发声。是你们的存在,让我们革命军得以存在,如若有朝一日我们不存,必是你们已然覆灭。”   联邦总统再听不下去,眼见预计的审判变成了纪纶的演讲台,气急败坏呵道,“楼焰,还不管管他!”   楼焰:……   “他是你们华龙人,你不该给个表态吗!”   “恕我直言,分配武器的时候你们可没想过他是我华龙共和国的人。”   革命军基地武器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总统都还是何夕之谷呢。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授勋过他为你们的少将!”   “秉公办事而已,按功绩按规章他都该这个级别。”   “你…!”   “哼。”   再口舌相争下去,他们跟菜市场泼妇泼男无异,对方耍横不要脸,楼焰要脸。   他懒得再理会,只垂眼审视着底下的人。   如今的革命军说是声势不显,只是纪纶这个领头的不出风头,革命军的人可一点事没少干。   哪里有战争,哪里有不平,总是能看到他们活跃的年轻身影。   用那个上不了台面的联邦总统的话来说,他们这是主持正义上瘾了还。   眼下逼迫革命军交出武器,解散建制,不过是个幌子,最终目的是想得到三年前那座被毁的伊甸园里的东西。   优人曾经统治半个世纪聚集起来的财富不可估量,他们远超于人类的智慧创造的科技水平更让人望尘莫及。   即使伊甸园被毁,那残存的一星半点东西,也够他们领悟模仿,学之不尽。   现在到过那座云上城的人,除了死去的信徒,就剩下寥寥无几的数人亲眼见过它的辉煌。   纪纶无疑是那场“毁灭”的最佳知情人。   再者,所有人都不相信,那位优人的首席会没有给他留下“宝藏”。   他一定有隐瞒。   纪纶对他们的想法无比清楚,他这三年的避而不现,就是为了分担革命军遭受的压力,躲开其他国家的逼迫。   可以说,今天他不给他们个说法,他就别想离开这里。   可他怎么会让自己和革命军落得四面围攻的境地。   想要开一扇窗,就先主张拆掉屋顶,剩下的人就愿意接受调和开窗了。   从坚决的不配合,到和缓态度,他娓娓而来,含笑道:“当然,我不分享出来也实在不近人情,能击败优人是我们每一个人出力的结果,胜利的战果应该属于每一个人。”   突然的意外之喜让大家愣了一下,除了茂德、莱卡泽奈等个别人看穿了一切。   联盟前身是反优人统一阵线,除了iu联邦滑跪滑得十分顺畅,其余国家都算有钱的出钱,有物资的出物资。   确实合该分得一份蛋糕。   “伊甸园一战让我们革命军牺牲甚多,可也令我们所悟甚多。这三年我们都在努力消化,总结学习。既然现在各国都有求学之心,不如派学子专家来我们基地交流学习。基地承载量有限,所以名额有限,请尽快报名。”   会场顿时沸腾。   纪纶无视他们的纷争,留下靳恩何故的小队,带着团队退场。   无人阻拦。   财帛动人心,他这一招虽然简单,却极易让人上勾。   谁不想得到优人的技术,让自己的国家如萨洛克与梅兰王国一般,一跃晋升世界强国?   如今矛盾不再集中在他身上,而是各国之间的矛盾尖锐起来。   为了争夺名额,足以打得头破血流。   然而其他国家能学到多少,能不能学到,还不是看他们操作。   主动权在手,到时候如何运用技术更要受他们引导。   “纪纶!”   刚出大门,一声怒吼震醒纪纶。   张立眼疾手快,替他拦下一击,挡在身前,“抓住他!”   不待革命军的人出手,帝国骑士迅速制服了偷袭者。   后者还在叫嚷着纪纶的名字,试图冲上来,“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你居然不能抵御他的暗示!”   “法斯莱特,安静。”莱卡泽奈彬彬有礼出现,示意属下带走人,转头致歉,“抱歉未看好他,他现在有些精神失常。”   “……无妨。”纪纶如梦初醒。   -   经过漫长的行程,军舰抵达金新月上空时,纪纶已恢复如常。   从上空俯瞰沙漠,广阔无垠的黄色中浮现点点绿色。   这样的绿洲,正是革命军不遗余力植树造林改造的结果。   底下干得热火朝天的人们看到他们,纷纷抬头呐喊欢呼,欢迎他们的回来。   降落后,罗锣一马当先冲过来,保住纪纶就开始喋喋不休抱怨,自己冲着他这个老朋友过来做志愿者,无偿干活,结果待遇那么差,还天天见不到他。   纪纶知道他就是习惯性嘴碎说说,该干的活一点没少干,甚至下工还要坚持写文章宣传革命军,对骂不良媒体。   纪纶也就笑笑,“今天你可以早点下工休息了。”   今天是每周一次的团建活动日,下午集体“旷工”。   “回来了,还顺利吗?”   “工人头子”雷迪纳斯扛着锄头走来,身后的乌师偃推着朝闻道。   他们的理想依然着眼世界,建设绿洲,改造金新月属于闲情逸致,丰富生活。   纪纶跟他们说着外面的形势,一群人唱着歌浩浩荡荡往基地转移。   驻守留镇本部的杜桑出来迎接,见面就是个大拥抱。   食堂已备好饭菜,过去时路过教室。   纪灵与同样来支教的季姝、衡弥生在教导孩子,看到他们经过,悄悄冲他们笑笑打招呼。   教室外的空地,赢翼正被虎嘉缠着要pk对战。   看热闹的夏暑、上官有德、黄子昂等昔日z班同学围了一圈,不嫌事大地起哄在。   吃过饭,下午是足球比赛,负责人热烈邀请几位统领下场打一场友谊赛。   纪纶祸水东引:“杜桑小克他们能打,我和朝老师他们就在场边观赛好了。”   自然再好不过。   都知道他体质不好,后勤部准备了毯子给他使用,他拒绝了支太阳伞的建议,沐浴在金新月炽热的阳光下,听人汇报联盟那边传回来的消息。   来学习的人选,各国都不想被抢先,数小时内就确定好了。   其中以华龙、萨洛克与梅兰行动最迅速。   后两个不提,华龙派来的人中他最感兴趣,很多他认识的人。   例如晋王城城主薛采青和她的丈夫江泠,最擅钻营,不放过任何机会,如今已是十城督宪的宋如风。   看到这,他笑看一眼身侧的张立,青年深色的肤色瞬时羞红。   大抵是不想自己的王城落后于人,元朗携徐佳惜,还有唐济明皓清宁都赶趟似,主动申请带人过来交流学习。   按他们的速度,大概下周基地就会热闹起来。   思及此,他思绪便飘散出去,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新阳,美好灿烂的校园情景一幕幕浮现,沉重的眼皮不愿睁开而破坏这样的回忆。   张立第一个发现,轻唤了声他,没有得到回应,随之是没有下场的朝闻道、乌师偃,还有更多的人。   他们看着场边长椅上的人,轻声互相转告,低声些,他睡着了,纪纶睡着啦。   -   半月后,金新月与萨洛克的边境交界区。   白色的威武机甲屹立在棚户区边缘地带,坐在机甲臂弯与肩头的俩人正你来我往用言语交锋。   长发戴眼镜的男人率先表示了对安保部这次安排的不喜,并再次强调如果方便,希望对方自个滚回去,换个人过来护卫他。   “不好意思,我一点不方便呢。”肩膀上的人阴阳怪气,“重胤更不方便。”   “呵,蛇鼠一窝的两个贱人!真不知道革命军为什么要把你们俩收编,纪纶是寿命将近眼睛脑子也不好使了吗!”   “喂,你越说越过分了诶,我跟重胤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的海马体记忆力跟你的大脑皱褶一样光滑退化了吗?三年前姓顾的关押我时可也有你们俩一份,哼!”   “……你居然连这么久以前的事都记得,就不能不要记那么清楚嘛。”   “为什么不?”贺维斯理直气壮,他就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小气得很。   “喂,你们俩。”一直待在机甲脚边防弹车上,没有吭声过的重胤突然开口,“都闭上嘴,不要再吵,那边有人过来了,还有,不要再提纪纶这两个字。”   虽然没有指出他的名字,可无疑是在告诫警告他。   贺维斯仗着自己天才,素来言语无忌,不管不顾地得罪人。   他又是革命军的机甲总工程师,这些年在庇佑下更是活得肆意。   对重胤命令似的话,他自然不喜气恼,可嘀咕一句骂过人后,还是收敛不再开口。   其它的他都不在乎,但他确实不能再提纪纶。   革命军所有人都知道纪纶活不长了。   他刚才那样编排,回去所有人都会不理他了。   “这里这里!”   贺维斯居高临下,轻易发现鳞次栉比的偌大棚户内正闹得鸡飞狗跳,数拨人打得不可开交。   但见两支队伍行动迅捷整齐,正一东一西往他这边来。   他眼珠一转,立刻指挥常雍重胤驱车迎上东边的队伍。   这个队伍人数更少,是只有不到十人的简易小分队,可没人能怀疑他们的实力。   时下最先进的装甲运转散发的能量,昭示着他们不俗的气势。   被他们有意护在中央的青年披风裹身,只露出一双浅紫的眼眸,身形瘦而羸弱,可同样无人怀疑他的领袖身份。   贺维斯拦着人不许他们和那支队伍汇合,“听我说听我说!我知道你忙,但我亲自过来找你绝对是有要紧重大十分十分机密的事告诉你!”   不必纪纶询问,他自己迫不及待说出来了,“我前年找你申请建设的天文台……我跟你讲……”   他压抑着兴奋激动,可还是无法抑制的全身颤抖,“我监测到外星信号了!”   黄沙漫天里,他的一句话似乎点亮了漫天星河。   所有人都愣了下,常雍不可置信又诡异的心情,“你不是研究机甲武器的吗,怎么你还想开飞船呢?”   贺维斯一点就炸,他再次以及第无数次跟身边这些蠢才笨蛋科普强调,他是科学家,龙组里的那个图霸死胖子才只是一个研究武器的家伙。   他是科学家!   恰好龙组的人也在此行队伍中,但除了天研年、天童与羲和跟来,萨拉与图霸都习惯宅家。   因着他这趟是为私事出门,不方便调集其他人手,萨拉才大方陪同出力。   “这是好事。”纪纶轻轻出声,给贺维斯的发现作出定调,“不过也许你会需要一个队友,一个同伴,要让这个发现延续下去,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只要你让他们给我资源给我时间,不出十年,不,是不出几年,我一定能跟那个信号的源头联系上!当然在那之前,我们需要研究自己的飞船,发展我们的舰队,谁知道宇宙那头的存在对我们是好还是坏呢!”   贺维斯显然特别亢奋,当场激情成熟自己的规划,半晌才想起回答纪纶给他找队友同伴的问题。   “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比我更聪明的人!”   纪纶给他找的只能是帮手,而非能与他同行并列的同伴。   “等等,你是说——”   曾经有人被喻为世界未来,引领世界发展时,他正寂寂无名,不知混迹在哪个角落。   纪纶没有回应他瞬间点亮的眼睛,目光投向远处赶来的队伍。   领头的健瘦青年大步如飞,于黄沙漫天中依然眼睛明亮。   “纪纶,我得到线索了。”   杜桑是来支援他的,他的小队在棚户内遭到袭击,虽然没有伤亡,却因平民围堵,他们投鼠忌器,难以脱身。   杜桑的军队离他最近,赶过来时也带来一则他们这些年一直在调查的好消息。   捕食者踪迹有异。   继那趟伊甸园之行后,整个捕食者都沉寂下来,首领狛修斯·兰泽再无金新月地下皇帝的风头,似乎退出了金新月的明争暗斗。   纪纶这两年得到的消息也只是对方好像隐姓埋名起来了,更多的事情无从得知。   如今他暴露行踪,正说明他有了目的有了活动。   而能调动这个男人兴致与热情的人,只有那一个,不作他想。   “纪纶纪纶,”和天研年一起殿后赶回来的天童拉拉他衣摆,“你看这个,好不好玩?”   男孩从衣兜里掏出来的东西让他瞳孔骤缩。   所有人不明所以,看着他环顾四周,跑出人群,几近失语窒息。   “是谁?是谁给你的?”他声音瞬间哑涩,酸痛无比。   天童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玩具就让素来从容冷静的纪纶失态。   他讨好似把东西递到他手里,“你喜欢的话就给你,这是我刚刚在里面打架的时候,一个怪男人突然出现要给我的。”   “他……长什么样?”   “他看着像个强大的Alpha,可我没有闻到他的信息素。”   神经不正常的男孩并不能准确流畅地形容出陌生人的模样。   说了两句就觉得没意思,闭上嘴不肯描述了。   羲和一边安抚一边教导他:“不是所有人的信息素都会暴露出来,也许那个人是使用了抑制剂,或是剔除了腺体。”   这几年的腺体摘取技术越来越成熟,很多人都选择了没有信息素影响的人生。   说来也怪,这项技术是这两年出现的,至今不知专利人是谁,这股思潮愈演愈烈,也不知一开始是被谁有心推动。   总之,名为信息素革命的运动正影响着更多人。   纪纶紧紧攥着手里的魔方,旁人都不知道这样小小的一枚东西蕴藏了多大能量,能给世界带来多么可怕的变化。   正像他也不清楚,一旦他揭露出去,他铺设了三年的世界是否能安然迎接这份变化。   他想到贺维斯带来的“信号”,想到杜桑带来的消息,他知道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他们只能迎接。   “常雍,重胤,麻烦你们接令追寻捕食者踪迹。”   眼神触及黑发青年,杜桑毫不犹豫接话:“这里交给我,有我接管,你无需操心。”   他一直是位可靠值得托付的朋友,纪纶再信任不过。   “那我呢我呢我呢!”贺维斯不满,明明先到的人是他,第一个汇报的人也是他。   “我跟你一起走。”   “真的吗!”   科学家高兴了,有纪纶在就代表他有无限的支持,不愁他的宏图大大业不能实现!   “我跟你说,其实刚刚我是吓唬你的,我能确定那段信号是友好的。”   他跟上纪纶碎碎念道,“你知道优人的来历,他们背后的创造者拥有的技术来自很遥远的时代,那时候有一队星际旅行者无意中来到这个星球,传授了他们的文明,留下遗迹,种下无数火种……”   “是吗。”向东行的纪纶应着,蓦然驻足回首,遥望黄沙飞舞下的累累棚户。   他看不见,在那黑暗破旧的街巷,无数居民垂首战栗,畏惧臣服。   数不清看不起面容的高大人影身罩斗篷,隐匿阴影,唯有一双眼眸红亮。   最高大的那位,洁白兜帽下垂落丝丝金色,宛若金子般的纯粹质感,折射屋檐缝隙散落的点点月光。   他注视着东方,仿佛能穿透棚屋黄沙遮挡的红眸,牢牢锁定那道瘦削的背影渐渐远去。   纪纶走着,行着,若有似感停下。   手里的魔方正在发烫。   是知道他马上会需要,才将它送回到他手上的吗。   他难免如此想到,紧接着轻轻一笑,呼唤身边的人,“走吧,一起出发,去迎接……”   去踏出这个星球,去迎接美丽的地球文明。   星河浩瀚灿烂,他们走向星河,拥有无尽的未来。   这是充满希望梦想与使命的时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