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遵死对头医嘱   作者:时瑜   文案:   【表面毒舌恋爱脑攻×表面温润易炸毛受】双医生/双洁/HE   云舟被调到新科室的第一天,先对着坐在自己工位对面的新同事翻了个白眼。   新同事风轻云淡地对他点头示意,便再次投入工作。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的死对头许识成了他的新同事啊?!!!   面对治疗方案制定,两人表面和和气气,背地阴阳怪气。领导一声令下发展科室,多年宿敌也只能面带微笑手牵手。   -   校庆上,两位老师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满意的点了点头。   曲鹤教授:“我怎么听你们师兄说,你们两个的关系还跟读书时候一样差?”   邓荣教授:“老曲,不会是因为咱俩以前总因为学术问题吵架影响了他们的感情吧?!这是我和曲教授读书时候留下的雅趣,你们可不能当真……”   看着已经成为亲家,关系好到手挽手逗着孙女的两位老师,   许识:“……”   云舟:“……”   总不能告诉两位老教授其实私底下他们嘴都亲烂了吧……   -   病床上,云舟面色苍白,试图隐瞒自己醒来的事实。   怎料温热的气息不断地扑在他的脸颊,云舟感觉自己手上被套了个圈,耳边是许识低哑的声音:“还不醒么……”   云舟心想:完蛋,玩脱了!   【食用指南】   1.有点疯批的忠诚小狗攻x对感情比较迟钝的受   2.无血缘,不在同一个户口本上,年下,双洁,HE   ​内容标签: 都市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业界精英 相爱相杀 轻松   搜索关键词:主角:许识,云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和死对头在一起了   立意:推动临终关怀医学发展 第1章 新同事是死对头   【张主任:云舟啊,你收拾好东西就先去新科室,我这开会,晚点再过去。】   【云舟:收到。】   云舟回复完就按灭了手机屏幕。他手指不断地捏着眉心,坐在椅子上长呼一口气。   他刚在临床心理科干了没多久,一纸调令又把他调去了医院新发展的临终关怀科。倒不是他对新科室有所不满,只是频繁的人事调动实在是让人疲惫。   新环境新同事,新的人际关系,还有新科室的发展……   云舟认命的开始收拾东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他头也没抬,“请进。”   这个时间能进他办公室的,要么是学生,要么是同事。   “云老师,您是要调到新科室了吗?”   “嗯”,云舟整理着桌面上的资料,瞥了一眼在他旁边不停晃悠的人,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动椅子的同时屈指敲了两下桌面,“钟书意。”   女生身上还带着明显的学生气,听到云舟的声音立刻停下站好,“老师我在!”   云舟抬手扶了下眼镜,换上了那副面对患者时的标准笑容,问她:“钟同学,你昨天没有看工作群。”   钟书意在看到那副笑容时就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   这话说的极其肯定,甚至没给对方回答的机会,“如果你看了,那么你现在应该在新科室报道,而不是出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钟书意一动也不敢动。   她这带教老师长得好看,学历又高,一眼过去让人挑不出毛病,哪哪儿都好。   但其实是个笑面虎。   “十分钟,带着你的东西去二楼报道。”云舟将最后一本书放进收纳箱,合上盖子,利落起身。临走时看着还楞在原地的钟书意,目光落在她敞怀的白大褂上,意有所指地说:“另外,这里不是电视剧的拍摄现场。”   临终关怀科是青港市医科大附属医院新开的科室,先前由其他几位资历较深的医生负责,等到科室运转平稳后,这才转交给他们。   所谓的临终关怀其实就是安宁疗护。   安宁疗护的方式起源于英国,但国内安宁疗护理念最早可以追溯到唐代的“悲田院”。   近几年,安宁疗护以临终关怀的身份再次进入大众视野,以社区服务模式居多。但社区医疗资源配置不足,发展三甲医院的临终关怀服务变成了目前最急需解决的问题。   青港市医科大学作为国内重点医科大学,其附属医院自然也成为临终关怀的试点医院。   办公室外的走廊墙壁上挂着巨大的科室介绍牌,云舟扫了一眼,上面大概说明了临终关怀的目的和程序。下面的电子屏上只显示了张主任的照片和简介,另外空着的两栏大概是留给他和另一位医生的。   之前张主任就跟他提过,除了他之外,新科室还调来一位年轻医生。   云舟想起主任提起那位时,带着欣赏的神色称赞,“你们两个都是咱们医院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真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啊……”   云舟腾出一只手转动办公室的门把手,心想佼佼者医院倒是不少,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他认识的人。   说是办公室,但更像是诊室里面加了两张桌子。云舟一开门就看到了就诊处,角落里又有两张面对面摆放的桌子和电脑。   云舟:“……”   这新科室的办公室的工位是走的极简风么?   新同事似乎已经就位。   隔得有点远,再加上电脑的遮挡,云舟只能看见靠近窗户的背光处的轮廓,只是那轮廓格外的眼熟。   对方似乎也没注意到云舟的到来,房间内键盘的敲击声格外清晰。   云舟把收纳箱放在地上,随手用指腹划过桌面。   云舟看着指腹上厚厚的一层灰尘陷入沉默。   他觉得这套桌椅可能不是上周刚搬来的,而是西周刚出土的。   他庆幸自己没先来办公室再去打卡,否则打卡器可能根本就识别不出他的指纹。   对面的人也察觉到了动静,敲击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   云舟刚想抽张纸擦一下指腹上的灰,以免给新同事留下不好的印象。结果一抬头,刚要切换社交模式,即将扬起的嘴角就凝固在了脸上。   他就说刚刚的轮廓怎么熟悉的像是刻进了DNA里!   也没人告诉他新同事是他的死对头啊!!!   云舟没等对方反应,先一把拉过对方的手握了上去,咬牙切齿的给对方发去早晨的问候:“早啊,许医生!”   听到熟悉的声音,许识紧抿的唇才微微有些放松。他将手从云舟的双手的牢笼中解救出来,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往椅背上一靠,朝着云舟挑了挑眉。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已经在心中演练过几百遍。   许识的声音冷淡的好像连从他身体上穿过的阳光都融化不了,“早上好,云舟。”   好装一男的!   云舟当即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回敬给他,“见到你就不是很好了,许医生。”   许识勾起唇角轻笑一声,脸色却明显不愉。他把刚刚被强行握过的手,连带着衣袖一起伸到云舟眼前,“云舟,我的袖子说,它也不是很好。”   许识一向爱干净,就算是白大褂也让他洗的像新买的一样。   此时三个硕大的黑色指印沾染在许识手腕内侧的白色衣袖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识想忽视都难。   云舟:“……”   就应该错开白大褂直接抹到他黑色衬衣的袖子上!   对面的人似乎早已看透了他的想法,接着开口:“灰尘在黑色布料上依旧明显。”   云舟这才讨好的朝他弯了弯眼睛,从许识的桌子上抽了两张纸巾,用力的擦过黑色的指印,“不好意思啊许医生,好久不见太激动了,我帮你擦擦。”   末了,云舟想着主任对许识的评价,又想着自己没带纸巾但是桌子还没擦,他对着许识脱口而出:“栋梁,纸巾借我几张。”   许识:“?”   他尴尬的坐回自己的工位,听着对面窸窸窣窣的声音。骨节分明的手将一包酒精湿巾递到他面前,“用这个。”   云舟接过湿巾抽了一张,胡乱的在桌子上打着圈擦着。   许识似乎总能洞悉他的想法。   无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   最开始云舟学的并不是临床。   刚考入大学的云舟与家里闹的正僵。父母想让他学金融继承家业,安安稳稳的当他的小少爷,云舟却毅然决然读了医。父母想要通过不打生活费来让儿子妥协。   但纵使云父云母再生气,也舍不得让小儿子吃苦。   其实云舟根本没发现父母两个月没给他发生活费,只是某天突然接到电话,云父告诉他救人性命可不是胡闹,既然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坚持走下去。   云舟热泪盈眶的在床上啃了一口煎饼果子,告诉他爸他想转去临床。   他觉得临床更有成就感和幸福感,尤其是看着患者健康出院的时候。   转专业不易,尽管云舟的成绩还不错。   新学期一开学,陌生的知识点,新增的实验课,都让云舟无时无刻处在焦虑之中。   少年人心高气傲,拉不下脸去问其他人,总觉得那样是丢了面儿。   空旷的自习室,一道黑影落在他身边,修长的手指点上云舟的手机习题界面,“这题,你选错了。”   云舟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他单方面认识,更准确的说是听过。转专业前他了解过,许识,上学期系里第一,长得帅成绩好,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云舟声音近乎低不可闻,“谢谢。”   见许识要离开,云舟又喊住他,“那个你能……”   这是他第一次和许识说话,想请许识帮他补补课,但实在难以开口。   短短一句话在喉咙里徘徊半天也没说出口。   “我认识你,从预医转来的。”许识打破了尴尬的氛围,“想让我帮你补课?”   云舟点头如捣蒜。   许识刚坐到他旁边,就听到云舟问:“你怎么认识我的?”   云舟刚转来没多久,除了同宿舍的室友以外,没几个人认识他。   桌上多出了一个平板,许识翻出上学期的笔记摆到他面前,“因为我是班长,负责转系生的信息统计。学吧,不会的可以问我。”   办公室的门被再次打开,云舟这才从回忆里回神,看着桌上擦了三四遍依旧不怎么干净的桌子叹了口气,撒气般的将湿纸巾扔到垃圾桶里。   “来的都挺早啊,”张主任捋了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笑着问:“怎么了云舟,谁惹着你了,一大早就这么大的火气?”   云舟又把桌子上的垃圾清理到垃圾桶里,眯着眼睛,语气不善:“西周的文物和一分钟前的栋梁。”   张主任:“?”   对面的许识轻笑出声,随后收到了来自云舟的一记眼刀。   “主任是要带我们去查房吗?”   张正德一拍脑袋,“对对,你看差点把正事忘了。走,咱们边走边说。”   一出门,张正德就指着相对的两个房间给他们介绍,“你们办公室旁边是谈心室,对面是关怀室。现在病房有两人,都是从肿瘤科转过来的,预计生存期不超过一个月。这两位患者都知道自己的情况,后事也交代好了,要求是减轻痛苦。后续注意一下镇痛药的剂量。”   长期的化疗已经让躺在床上的人骨瘦如柴,许识看了一眼他的病例,食管癌。   张正德进行着每日的例行询问,时不时提问许识和云舟。   刘达已经说不清楚话了,食道的病变使得分泌物不断的从他口中流出。家属一边擦着刘达的唇角,一边回答着医生的话。   隔壁病床的患者是肺癌肝转移,身体明显黄染水肿,但精神状态还可以。   诊室和办公室暂时合并在一起,医院前不久刚走了一批医护,人手不够,招新也要过几天才进行。   张正德又对他们交代了几句,让两人好好相处,努力发展新科室才离开。   张正德走后,云舟再次扫视了一圈简陋的办公室。   却发现对面的人正朝自己投来挑衅的目光。 第2章 主任都坐那   临终关怀科的挂号并不像其他科一样爆满,尤其是这一周作为测试周,上午放了三十个号才被挂了一个号。   云舟还在试图和许识争辩诊室的座位,“我要坐外面,里侧也太有压迫感了。”   尤其是旁边还是你这么个气人的同事,他怕自己忍不住捶墙。   许识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语气依旧沉稳冷静,“按照我院的坐位,通常是主任专家里侧,学生外侧。云医生是承认我的医术比你高了么?”   “放……”云舟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胡说!那我也可以勉为其难的坐在里面。”说话间,云舟已经在里侧落座。   许识顺势坐在他身侧,“骗你的,我院没这规矩。但是我要看报告。”   “你!!”   这人看着有模有样的,实际一点人事不干!   云舟抬腿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许识发出一声闷哼,声音里是憋不住的笑。   关于座位的争论已经尘埃落定。云舟熟练地登上系统,叫了上午唯一的一个号。   诊室门被推开,一群家属一边聊着天一边“呼啦”的涌了进来,狭小的诊室顿时挤满了人。   许识和云舟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看去,两人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心中明了。   这种情况他们见的多了,尤其是临终患者的家属。来这么多的人,多半是家里目前已经没有了主心骨,家属意见不合,各持己见。   情况好一点的最多就是对着问诊医生一顿吐槽,让医生帮忙断家里的官司。情况差的搞不好会在诊室里当众打起来。   总之是麻烦还难缠。   许识眼前被一大片阴影挡住,七八个家属同时开口说着患者的病情。   云舟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放在金属质地的钟罩里,脑袋嗡嗡作响,诊室里都开始有了回音。   他瞥了一眼许识,看见对方微微皱起的眉心,终于用力地清了一声嗓子。   诊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七八道目光都聚集在云舟身上。云舟没觉得不适,反而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几个年龄较大的家属身上,语气柔和但不容反驳,“麻烦留下两位可以做决定的直系亲属,其他家属请到诊室外等候。”   几人一阵讨论,最终留下来老人的大女儿和小儿子。   许识接过家属递来的病例和报告,大致翻看一遍,“上一次检查是什么时候?”   “有一两个月了吧,他不愿意住院,我们就把他接回家了。医生,我爸还有救吗?”   许识将报告放在一旁,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认真的看着家属,“您是为什么挂我们科室?”   大女儿有些拘谨,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看肿瘤科没号了,你们这下面的介绍里也写着肿瘤,就挂了。”   许识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   “我们这个科室是负责癌症晚期,积极治疗意义不大的患者,帮助他们减轻疼痛,有尊严的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许识正试图和家属解释,旁边的小儿子暴躁的一拍桌:   “我管你们是干什么的,你就说我爹还能不能活?!”   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云舟暗暗抚了抚自己受到惊吓的心脏,拿起桌上的病例翻阅,精准的找到了报告下的诊断,对着莫名发疯的小儿子说:“外院已经给你们下过诊断了,胰腺癌三期。如果家属想要积极治疗,请在肿瘤科挂号诊治。”   许识接上他的话,“当然,距离上次的检查时间太长,建议再拍次片子看看。最近你父亲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大女儿回想了一下,“他咳嗽很久了,但是前几天经常跟我们说喘不上气来。”   “拍个肺部CT看下。你们家属商量一下,是想直接转去肿瘤科治疗,还是先在这里拍个CT看看情况。”   等人出了诊室门,许识才略有些放松。他看到身旁云舟在本子上奋笔疾书,便凑过去问:“在写什么?”   云舟头也不抬,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在记录新科室的问题啊。”顿了几秒,他放下笔,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猛的扭头看向许识,“老张没跟你说吗?!”   原本许识就为了看他的笔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此时云舟一转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   诊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诊室外家属争执的声音逐渐放大,闯入耳中。   良久,云舟转回头心虚似的摸了摸鼻尖,“咱俩离远点,看见你心烦。”   许识带着椅子向外挪了几分。   云舟写着写着又想起最初的对话,“也是,我们许医生大忙人,哪里有空记这些科室发展的小问题。”   许识冷笑一声,“是,没有云医生细心。难怪分配时得张主任器重。”   云舟立刻就明白许识说的是哪件事。   不就是来的时候顺便要了一个能力还不错的规培生,至于么?   真看不出来,许识这小子还挺记仇。   走廊的声音渐渐消停了下去,这次只有大女儿一个人进来,“大夫,要不你先给我们拍个片子看看吧。”   许识利落的给人开了检查,“一楼交费,负一层做检查。”   检查结果一出,许识先打电话叫了个会诊。等讨论结束才重新将家属叫进来。许识把患者的片子插到观片灯上,指着上面的病灶对家属说:“……这几个地方都不太好,癌细胞扩散到肺了。”   “后期的治疗方案,还是要你们来决定。”   “……”   “大夫,我爸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每个病人的生存期限不同,具体还要经过评估。”   走廊上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留在外面的家属是王发的侄孙们,此时已经为了王发的遗产分配问题大打出手。   王发的大女儿起身出去劝架,云舟反应过来,立刻拨了保卫处的内线号码。   门一打开,正对着走廊的许识和云舟将外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先前在诊室发疯的小儿子不知被谁捣了一拳,捂着眼坐在候诊的椅子上,仍不断叫嚣,“那都是我老子的钱,你们几个有什么资格说话!”   一旁几个稍显年轻的男人一听这话顿时不满,手指着王发小儿子吼道:“你个败家子,叔叔的钱全让你赌光了。你家打的借条我还好好放着呢!”   “你说这话你两个姐姐能同意吗!不要脸的东西!”   王顺娣走到两人中间,想把自己弟弟拉开,却被王胜祖一把挥开,“滚,你个赔钱货也配来碰我?”   墙边,王发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轮椅上。他头发几乎已经没有了,长期的病痛的折磨使得他骨瘦如柴。他手指微微蜷起,放在盖着下肢的毛毯上,眼皮拉拢着但不聚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好像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在王胜祖准备对他的两个姐姐动手时,许识终于看不下去,起身一把握住王胜祖已经扬起的手。他不是个习惯将情绪放到脸上的人,常年冷着一张脸。再加上此时被吵得恼火,一出口竟也吓住了对方。   “这是医院,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保卫科也来得很快,将几个动手的人都带了出去,只留下几个理智尚在的人。   这次跟着进来的是王顺娣的二妹。或许是从小被忽略,此时的她也并没有什么主见,无论问什么都是一句“我听大姐的”。   王发最终还是被收治入院,和刘达、赵飞住在同一个病房。   钟书意带家属到谈心室继续交接,云舟去了趟病房。   护士正在给王发清理皮肤,长期卧床让王发的后背生满了褥疮。云舟一靠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护士见他们来了皱着眉问:“他家属呢?老人卧床这么久也没给他清理过吧,你看看这后背都成什么样了。”   “书意带他们去评估谈话了,应该一会就能过来。”   唐沁手上动作不停,小声和云舟唠嗑,“听说这家情况挺复杂,你也真放心让小钟一个人去。”   云舟一脸轻松的朝她笑笑,“她的能力很强,不然我也不会问张主任要她。再说了,还有许医生在那边,不用担心。”   “许医生确实不错。”唐沁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云舟,“诶,云舟,许医生有没有女朋友啊?我们科里有个小姑娘上次托我打听来着。”   云舟看起来不动声色,实际已经凝固在原地。   难道他和许识的关系看起来已经好到能知道对方有没有女朋友了吗?!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云舟还是一脸真诚的对唐沁说:“等我有空帮您问一句。沁姐,家属来了,我先回书意那边看看。”   云舟朝着迎面而来的家属微微点头,前脚刚出病房门,后脚就听见唐沁在病房里询问家属为什么不给王发做好护理。   已经过了职工食堂的午饭时间,云舟回到办公室就看见许识和钟书意在吃外卖,自己的桌子上也放了一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桌子比早上那会儿更干净了。   他看向正在就诊台旁暴风吸入的钟书意,“书意……”   不对。   云舟仔细看了眼上面的备注和打包盒里的东西。他可从来没跟钟书意提过自己的忌口。   “怎么了老师?”钟书意嘴里叼着鸡腿朝他看过来。   “没事,快吃吧。”随后他又确定地看向对面的许识,“你给我订的?饭钱我转你。”   许识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蔬菜,头也不抬地回:“不用。”   反常,太反常了。   别是在我饭里下毒了吧。   云舟利落的打开手机准备转账,翻了一圈都没找到许识的微信,最后还是在黑名单里发现了许识。   许识似乎早就料到,举起手里的手机朝他晃了晃,“都说了不用。”   云舟眯起眼凑过去,只见两人的聊天界面上只有许识发的一句“饭帮你订了”和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第3章 缓和剂   尴尬,寂静。   办公室里只剩下钟书意嗦面的声音。   云舟想起自己是在被清早的许栋梁气到后,顺手将人拉黑。   他动动手指把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寻了个僵硬的理由解释:“误触,手滑。许医生应该能理解的吧。”   许识眉眼含笑,“当然。云医生手指的灵活度这么高,想必外科结打的一定不错。”   云舟的手看着白皙修长,学生时期却经常因为打结不熟练挨骂。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嘲笑!   云舟不再与他争斗,愤愤地坐下吃饭。   下午科里没什么事,休息的时间自然也相对多了些。云舟瞥了一眼身后吃饭时还在呲着大牙玩手机嘎嘎乐的钟书意。   吃吧,大馋丫头。你很快就要失去你的带教老师了。   第一天晚上,张正德让许识和云舟都留下来值班。   一个是因为临终关怀科是新开的科室。尽管前面有老医生为他们开路,但许多事情都还在交接中,需要许识和云舟留下来处理。   但主要原因还是刘达的状况不太好。   白天查房时刘达已经神智不清,后来又呼吸困难抢救了一次。恐怕难过今晚。   许识和云舟此时都留在办公室里休息,生怕病房里出什么意外状况。   果然,半夜时分,刘达的监护仪发出警报,许识先一步冲去了病房,云舟立刻打电话联系家属。   先前入院时,家属已经签过协议要求不抢救,因此医生能做的也就是把刘达带到关怀室,用药物暂时维持着他的生命体征,和他一起等待家人的到来。   关怀室是临终关怀科的患者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站。   刘达的家人为了方便照顾他,就租住在附近的旅馆。离得近,赶来的也快。   此时的刘达还有一些模糊的意识,他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看看身边的亲人们,似乎是想要交代些什么,但一开口,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刘达的女儿陪在他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周围站着的是刘达的其他亲属。   许识见状从关怀室里退了出来,把空间留给他们。   没过多久,关怀室传来痛哭的声音。   许识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试图缓解夜晚带来的困意和疲惫。另一边,值班的小护士跑来告诉他,王发受到了惊吓。   许识赶到病房时,云舟已经在王发的床边温声安抚他。   王发被病痛折磨地睡不安稳,刘达的监护一响他就醒了。与病房里的其他两位不同的是,王发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他只知道,下午还和他聊过两句的病友,晚上人就突然没了。   他躺在病床上紧紧攥着云舟的袖子,嘴里不断念叨着:“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们打电话让我女儿来接我!”   家属要求保密病情,医生就没办法私自告诉患者。   云舟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手,“大爷,您别害怕。你女儿一会就来了啊,我给你把灯开开,您没事的,放心吧。”说着,云舟给许识使了个眼色。   许识也立刻会意,打开了病房的灯。   在医护的安抚下,王发才渐渐地平静下来。但是王发的女儿最早也要明天早上才能来医院,他就这样一直睁着眼到天亮,说什么也不肯睡觉。   办公室里只开了桌边的一盏小灯,暖黄的灯光打在许识的脸上,平日里严肃的脸显得柔和了几分。   云舟又翻开白天的那本记录本,笔尖落在纸页上沙沙作响。   他思索了一会,抬起头望向对面,“许识,白天给王发评估的预计生存期是多久?”   这些数据像是刻在许识的脑海中,他几乎不需要回想,脱口而出,“四十五天。”   云舟继续提问:“那赵飞呢?”   “一个月。”许识见他问完就没再说话,忍不住好奇,“在想什么?”   “白天的时候沁姐跟我说,他们每去换一次药,王发都要问一遍给他换的什么药。他胆子比较小,生存期也算是病人里比较长的。虽然把他们放在一起聊天能适当的放松心情,但以后肯定还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我在想,咱们这的病房不算少,能不能依据患者的病情和预计生存期,把生存期差不多的病人分到同一个病房。”   虽然现在已经接收的都是癌症晚期的患者,但临终关怀科接收的远远不止是肿瘤病人,更有其他器官衰竭或者是患有慢性病的高龄老人。   许识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们所估计的预计生存期并不是准确的,无法保证分病房以后的其他意外状况的发生。”   譬如病情突然恶化,预计生存期大大缩短,或者是突发疾病导致的突然死亡。   “也对。明天跟老张提一下,看看他是怎么想的。”云舟说完起身,关掉了办公室里唯一的光源,“走吧,早点回值班室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开会。”   有关医学的讨论似乎是许识和云舟的缓和剂。   一旦脱离了医学讨论,两人就又回到了针锋相对的状态。   两人保持着严格的社交距离走回值班室,一路沉默无声。值班室的床是传统的铁架上下床,云舟撂下一句“老规矩”,转眼就瘫倒在床上,没一会值班室里就只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   老规矩说的自然是学生时期的规矩。他与云舟并不同寝,但假期常常要留校做实验。   云舟家境不错,在学校附近租了套房,但有时实验完成的太晚,他便会耍赖央求许识收留他一晚。   许识住的是特殊申请的寝室,假期也有宿管轮流值班,并不锁门。   云舟不爱爬上铺,总觉得会有种随时坠落的不安全感。   下铺是许识常住的床。每当许识不同意,云小少爷就会像一张膏药一样直接贴在许识的床上,沾着枕头就睡。   许识无奈的去了上铺,上去前甚至还好心的帮云舟盖上了被子。   翌日,闹钟响起,云舟在床头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手机。他猛地坐起,“咚”的一声闷响,云舟摸着头顶,才想起这不是在家。   上铺的床板被顶起又落下,云舟这一撞把上面的许识也震醒了。   手机闹钟还在兜里不断的响着,云舟摸出来关掉,双手又覆在脸上用力搓了两把。   许识整理好皱起的衣服,“一起去吃饭么,云舟?”   云舟还在捯饬睡得翘起的头发,闻言瞥了他一眼:“你先去吧。不是,你头发是喷了发胶吗,睡一晚都不乱?!”   许识朝他露出一个毫无灵魂的笑,眼底的黑眼圈清晰可见:“因为我睡觉很老实,不会踢床说梦话。”   云舟:“……”   他睡觉有那么不老实么……   云舟想起自己昨晚做的乱七八糟的梦。   可能还真有。   会议桌前已经零星来了几个人,许识坐在座位上,仔细回忆着近期科室的问题。   会议室的大门再次被推开,许识下意识的抬头,看见云舟捧着那本熟悉的笔记本走了进来。   今天的云舟格外有迷惑性。   他穿了正经的白色衬衣,打了条藏青色暗条纹领带。云舟的长相偏小,但此时无度数的金丝眼镜衬得他多了几分成熟,像是留学回国被聘请来的教授。   许识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云舟在他身边落座。   他侧过脸看着云舟,目光黏在他那副金丝眼镜上。   他从没见过云舟这幅模样。   云舟感受到那道灼热的视线,大方的转身让许识看个清楚。   “怎么样?”   许识挑了下眉,他微微倾身附在云舟耳畔,声音都带着笑意。他用气声在云舟耳边说:“小、少、爷。”   耳朵酥麻,云舟下意识的捂住被气息拂过的地方,蹬了一脚许识的椅子,拉开与他的距离。   云舟感觉自己的耳朵发烫,“少来,离我远点。”   要不是主任说今天的会议由他负责,还要拍照上传官网和,他才不会穿成这样。   会议室陆陆续续的坐满人,云舟带着U盘坐到电脑旁边,打开了先前做好的PPT。   PPT的内容就是云舟最近观察的科室问题。   “近一周,临终关怀科共收入三名病患,其中死亡一人,都是肿瘤晚期患者。”   “……”   云舟一边做着汇报一边将手里的笔记本塞给许识。   笔记本被翻到的那页,云舟在病房分类上面圈了一个圈当做标记,箭头引着许识看向下面的一行小字:一会你来说这个!   许识:“……”   这还需要分两个人发言吗?   “目前最迫切的问题,一是家属对我们临终关怀还有诸多误解,不清楚临终关怀到底是一个看什么病的科室。二是家属缺少专业护理的知识。”   云舟动手翻了一页幻灯片,是他拜托唐沁拍摄的患处照片,“最近入院的王发,从患病起家属就没在意过需要给患者定时翻身擦洗,入院检查时发现后背有大片的褥疮,最严重的深可见骨。所以对家属定期开展讲座,科普相关知识也是相当重要。”   他对着许识眨了下眼,“许医生,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许识将昨晚二人讨论的问题又对着几位主任复述了一遍。   张正德和其他几位医生一番讨论,“病房分类可以进行初步的尝试。至于刚刚云舟提到的讲座科普,也可以着手进行了。”   散会后,张正德拍着云舟的肩膀赞叹,“不错啊云舟,我就说交给你果然没问题。不过后续还得继续观察。”   看到路过的许识,他又把人叫住,“诶,许识,你也来。”   “咱们这边人手不太够,后续还会招聘,到时候的笔试面试,你俩也来当考官。”   回办公室的路上,许识将笔记本递给云舟,“给,你的笔记本。云舟,怎么不把病房分类一起汇报。”   “这你都不知道?”云舟高深莫测的看了他一眼,“当然是……”   总不能说是昨晚讨论完以后太累不想再熬夜做汇报课件了吧。   许识:“嗯?”   云舟理直气壮:“这不是怕你打小报告,说我排挤你么。”   许识疑惑地看着他,“我是这种人么?”   不是。   不知道。   但你现在必须是。 第4章 你有对象   会议过后,云舟的方案很快被提上了日程。   云舟忙的脚不沾地,许识基本都是一个人出诊,或是带着云舟的那个学生——钟书意。   今天是张主任坐诊,许识上午没什么工作,随口问了句在旁边飞速写报告的钟书意:“钟书意,你老师今天上午有讲座么?”   钟书意被电脑上的内容折磨的不轻,住院医的生活让她的眼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钟书意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他,愣了一会又缓缓点头。   许识:“嗯。”   嗯?嗯???!   嗯是什么意思?!   许识已经起身离开了工位,钟书意这才缓过神来,火速打开微信给自己的亲亲老师发去消息。   【钟书意:老师!!!!!!你对家等会要来!】   钟书意最近追星正追的起劲,想都没想将脑海中蹦出来的词发了过去。   云舟提出的方案经过反复推敲,最终院里决定,先给调入临终关怀科的所有工作者进行死亡教育。   由于来听讲座的不止是医护人员,还有在临终关怀科工作的护工,保安,清洁,所以云舟的课件做的既要专业又要通俗易懂。   单是这份课件,云舟就通宵磨了好几天。   好在大家给足了他面子,这几次的讲座几乎是座无虚席。   “死亡这两个字,在国内几乎是一个禁忌的话题。提到死亡,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惧怕。因为死亡通常代表着血腥,暴力,病痛的折磨,至亲的逝去。”   云舟讲的正投入。   他这一次讲座的主题是“死亡与传统文化”。   想要让医护和病患家属真正的接受这一观点,必然要经历剖析,拆分,接纳和吸收这一系列过程。   一步一个脚印,不能操之过急。   许识是从会议室后门走进去的。他脚步很轻,除了后排的人以外没人注意到他。   许识朝着后排的几个相熟的同事微微点头示意,随后在门边的位置落座。   “尤其是在年纪较大的群体里。单是提到‘死亡’这两个字,或是其他类似的字眼,就像是恐怖游戏里触发了游戏任务的关键词。”   “死亡像是潘多拉的魔盒,盘踞在人们的心中。”   云舟还有一些案例视频没来得及拷贝到电脑上,他打开手机连上蓝牙准备投屏。   或许是会议室的网络有些延迟,直到他调试好手机,那条来自钟书意的微信消息才从主界面的上方缓缓弹出来。   钟书意发的感叹号太多,弹出来的消息被省略了一部分。于是下面的人看到的消息就是:   【钟书意:老师!!!!!!你对……来!】   云舟在台上尴尬的捻了一下指尖。   这倒霉孩子,发的什么破消息!   下面坐的基本都是熟人,也不乏想把自家女儿,妹妹和外甥女介绍给云舟的,顿时一片打趣:   “云舟有对象了啊!”   “一会来一起吃个饭?主任请客!”   “哎呀云医生怎么不早说,我还想把我家侄女介绍给你哩!别再让你女朋友吃醋哩!”   “……”   “刺啦——”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后门。   云舟这才发现后门多了个许识。   许识面色不变,好似不是他发出的动静一般,开口道:“抱歉。云医生可以继续讲座了么?”   “嗯。”云舟下意识的点头,又怔愣了一瞬,才继续播放手机上的视频,“现在我们看到的是……”   云舟嘴上不停地讲着,眼睛时不时地瞟过认真听讲座的许识,暗自腹诽。   我都不尴尬,你小子激动什么……   讲座的时间并不长,每周一两次,每场大概半小时到一小时。   尽管如此,一场讲座结束,云舟还是口干舌燥。   云舟倚靠在讲台上喝着水,几个晚走的年轻同事凑上前来八卦,“云舟,真不带女朋友见见我们啊?”   云舟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他呛咳了两声,两颊被带出了一团红晕,倒显得自己像是羞赧,“真没有,估计是书意打错字了。”   “哦~~”几个同事怪声怪气,以为是云舟不想让人知道,“我们都懂得,懂得。守口如瓶。”   然后同事们就像放飞的鸟儿一般飘走了。   不是?!   你们懂什么了啊???   快回来啊你们什么都不懂!!!   许识从后面慢腾腾地走到云舟面前,脸上带着莫名的愠色。   云舟:“……”   许识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走吗?”许识问他。   走?   云舟一脸疑惑,“上哪去?”   许识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又把手机翻了个方向,让锁屏界面正面对着云舟,“十一点十六,去食堂。”   行吧。   云舟将U盘塞进衣兜里。   以往他都是随意的丢在会议室讲台的某个角落,但这个周开始,护理部也增加了科普讲堂。   这个是他之前提出的,王发的案例。   主要是由护理部的几位主任开展,目的是给患者家属科普基础的护理知识。   明天是唐沁主讲。   患者家属多,云舟害怕把U盘放在这里会弄丢。里面还有他下周的课件。   虽然还没做完。   去食堂的路上,云舟转头看了许识一眼,没过一会又转头看了一眼。   许识说:“怎么了?”   云舟狐疑的看着他,“真不用帮你问问纪忠他妈?”   纪忠是他们科最近收的新病人,也是从院里肿瘤科转来的。   纪忠是骨癌,腿骨做过灭活回植手术,已经无法下地行走了。   他的家属,尤其是母亲,在肿瘤科做过的事情早就在全院广为流传。   原先就迷信的人,在得知儿子的病情后整个人都崩溃了。隔三差五的就请一些“道士”来病房里“做法”。   其他家属投诉,也有领导来劝过她几次。   无奈都是对牛弹琴。   许识自然也听过这些八卦,很快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不、用。”这两个字几乎是从许识的齿缝中挤出来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直接给你联系方式。”   食堂中午十一点开门,这个时候的医护大多都还在工作岗位上。   云舟和许识分头去打饭,而后又回到了同一张桌子上。   医院的食堂被外包给了其他公司,饭菜的味道有些一言难尽。   不好吃,但能勉强下咽。   许识从小吃饭不挑嘴,只要不是什么特别奇怪难吃的饭,他都吃得下去。   但是云舟不同。   他是家里最小的小孩,千娇万宠着长大。   小时候云舟和家里人去国外旅游,他回家随口提了一嘴某地的路边摊很好吃。   第二天,那位摊主就带着他的工具出现在了云舟家的厨房。   云家对他溺爱也是有原因的。   云舟是早产儿,一出生就在NICU住了几个月。再大点,脾胃就不是很好,不管家里人怎么养,云舟身上愣是一点肉都不长。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云舟在家里受了什么虐待。   他已经很久没来食堂吃饭了。   没调来新科室前,他中午要么等家里来送饭,要么啃面包,或者直接不吃饭。   云舟吃掉唯一一个能吃的小翅根后,趴在桌子上和盘子里的薄荷炖豆腐渣,尖椒炒苦瓜大眼瞪小眼。   他叹了口气,掀起眼皮看向对面正慢条斯理地挑着苦瓜吃的许识。   许识是没有味觉么?这绿油油的一片他也吃得下去?!   薄荷经过高温的炖煮,汁水的颜色已经将豆腐渣浸染透彻。云舟拿起筷子,从里面挑起一点豆腐渣送入口中。   豆香味早已全军覆没,薄荷的凉意直冲天灵盖,云舟的眼眶里不由自主的蓄满了泪水。   靠,好凉。   所以许识是真的没味觉吧!   云舟忍不住“嘶”了一声,许识听到动静也向他看来。   然后幸灾乐祸的朝他抛下一句:“已经好吃到忍不住流泪了吗?”   “是、啊!”许识并没有打这道菜,云舟见此,拿起没用过的勺子舀了一勺浇到他的那份尖椒炒苦瓜上面。   菜盖菜,菜浇菜。   完美!   许识:“……”   沉默是中午的食堂。   见他迟迟不动筷,云舟催促,“快尝尝快尝尝,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挺……呃,挺难吃的。”   两道菜一搅和,他看着都想吐。   许识还是学他从中挑了点豆渣吃掉,其实平时食堂的菜虽然难吃,但也不会这么……   许识一时间找不出词来形容。   总之这么黑暗的菜他的确是要尝尝的。   许识吃完倒是没有云舟这么大的反应,只感受到舌尖上淡淡的凉意。   食堂里的小食是限量的。   餐盘上悄悄摸摸的多了一双筷子尖,罪恶的伸向许识还没吃的小翅根。   许识状似没看见,用胳膊将餐盘往云舟的面前推了推。   小少爷火眼金睛,顿时仰脸问他:“真给我啦?你不吃吗?”   “不吃。”许识还是那副万事与他无关的样子,仿佛云舟夹得是别人的小翅根。他随口胡诌了个借口,“感冒了,医生不让吃油腻的东西。”   哪里来的神医!   云舟顿时有了底气:“对,医生不让吃,你要谨遵医嘱。”   然后心安理得的夹走吃掉。   许识放下筷子看向他,“对,谨遵云医生医嘱。” 第5章 有人来了   午饭过后,两人就被张正德抓去当壮丁。   现在科室里的医护人员,全是从各科抽调过来的人。人员紧张,医院在开科室时就发布了招聘公告,笔试和面试的时间就定在了今天。   临终关怀科的未来是要交给许识和云舟的,张主任理所当然的把两位从食堂里提溜出来。   第一场笔试已经开始。   偌大的报告厅分成了两部分。唐沁已经在护理部的那边就位,见许识和云舟进来,走过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等一下就要入场考试了,你们两个也来监考吗?”   云舟点点头,“这次来的人有点多,张主任让我们来监考。”   青港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在国内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医院,薪资待遇也非常不错,自然有不少人慕名前来。   下午一点半正式开考,报告厅的座位几乎是坐满的。   笔试相当的严格,云舟坐在前方监考,许识巡考,还有一位负责在监控室监考。   这次的考卷并不算难,但是题目出的格外用心,能让阅卷人一眼看出答题者的专业能力和素养。   许识和云舟只监考了上半场,下半场由其他同事接替。   上午和下午三点前有笔试,下午三点半后则是面试。医院在职工餐厅为所有人提供了午餐,而上午考的试卷由几位医生加班加点的批阅完。   下午监考完后许识和云舟就紧接着又赶到了面试室。   张正德已经带人提前布置好了面试室,面试一共有五位面试官,都是目前在临终关怀科工作过一段时间的。   三位资历较深的老医生坐在一侧,许识和云舟坐在正对大门的另一侧。   第一位应聘者开门时,从云舟的角度还能看到外面其他人向里面张望。   在面试场上,心理素质也同样的重要。   “请坐。”云舟说完,站起身拿走了他手中的简历,给在场的几位发了下去。   来的人也算得上是各个医学院的佼佼者,简历优秀,经历丰富。   甚至云舟还发现了几个同门的学弟学妹。   云舟和许识虽然不是同门,但两位的导师联系颇为密切,两边的学生也多少有些相熟。   他拿着一份简历半遮掩着脸,身体向着许识那边倾斜。云舟眼神依旧严肃,像是在和许识讨论着应聘者的去留,但却朝着许识小声说:“这个人我认识,是邓老师的学生哦。”   许识:“嗯。”   云舟继续诱导,“同门师弟诶,你要不给人家放放水?”   许识一向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侧过脸瞥了云舟一眼,“如果他连面试的门槛都过不了,想必邓教授也会后悔招他进门。”   云舟讪讪地挪了回去。   过了一小会,许识学着他的样子半遮着脸凑到他面前,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气人的话:“有这记人的功夫,不如多记几组数据,免得要用的时候又来问别人。”   许识和云舟的老师虽然时常不和,但也仅限于专业问题上。两人私下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因此有时候实验室也会通用。   云舟虽然性格讨喜,但总有几个人看他不顺眼,暗地里给云舟使绊子。   做实验时忙起来的云舟没有什么条理性,桌子上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资料是常有的事。云舟没办法做到像许识那样,所有的数据都在脑海中。他有一个专门记录的小本子,也会在电脑和手机上备份。   但那天下午的数据是新得到的,云舟只是随手记在了本子上,还没来得及导入进电脑。   那几个人抓住了这点漏洞。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等云舟从食堂回来以后,桌子上一片水渍。   水晕开了笔记本上的黑色墨迹,拎起来的时候还湿哒哒的往下滴水。   数据已经全军覆没。   监控正处于维修期,云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下一秒,许识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实验室。   数据是云舟熬了好几个夜的心血,他被气急了,拎着那本滴着水的本子,红着眼质问许识:“是不是你弄的?”   许识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平时那副冷淡的样子,“不是。”   “你至于吗许识!我们平时是不和,实验室平时就我们两个人来,不是你还能是谁?”云舟已经有点失去理智,什么解释也听不进去,下意识的认定这件事是与他素来不和,但仍共用同一个实验室的许识做的,“你也搞研究,得到一份数据有多不容易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如果对我有什么意见,我们现在出去打一架解决!”   “我……”许识抿了抿唇,他语言能力并不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着云舟澄清。   他走到云舟的面前,一根一根的掰开他的手指,解救出那本因为生气而被攥的皱巴巴,已经快破了的本子。   “跟我来。”许识说。   许识拉着他走到自己的电脑前,“你是几点出实验室的?”   “差不多十点半,我想避开下课时间吃饭,这样可以早点回来结尾。”云舟冷静下来,回忆着出实验室前的一切,“走之前我锁了插销。”   “嗯。”许识一边回应他一边打开电脑操作着,“上次曲教授说这里的监控坏了以后,我怕实验出问题,就买了一个小监控放在这边。应该能拍到你的桌子。”   云舟下意识的捻着手指,僵硬地盯着许识正在看监控的侧脸,半晌才蚊子哼哼似的开了口:“对不起啊许识,刚刚我有点太冲动了。”   许识没回头,依旧认真看着监控,“嗯。”   “我知道。”   云舟撇撇嘴,“你就不能多说几句话吗?”   每次都只说两三个字。   云舟觉得许识这辈子说过最多的话,大概就是组会汇报的时候。   谁跟他在一起都得被闷死吧。   许识没回他的话,随手从桌边摸了张空白纸写着,写完又递给云舟,“你的数据。”   !!!   云舟震惊!   许识:“……”   “上午我来过,你在忙,可能没看见我。”   云舟尴尬的挠挠头,“不好意思啊,上午确实太忙了。”   “下次,下次你进来我肯定第一个发现你!”   许识将监控播放速度调成二倍速,在某一瞬间按下暂停键,“云舟,来看。”   画面显示里,偷进实验室的人正是前不久在背地里嚼云舟舌根的人。   “是张岳。”许识看着那人的背影肯定的说。   “你认识?”云舟看他那个背影疑惑,“你不是脸盲么?”   许识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就是前几天在论坛上骂你的那个,曲教授底下新入学的学生。”   云舟用手指着自己,目光清澈愚蠢,“骂我?为什么?”   许识扒拉开他的手,拿过U盘将监控拷贝了下来,“因为他仇富,而且学业也比不过你。”   许识把U盘塞进云舟的衣兜,顺手拍了拍,“拿好。小少爷不生气了?”   云舟“哼”一声扭过头,嘟囔着:“又不是你干的,我干嘛生你气。”   “还要出去打一架?”   云舟:“不打,本来也打不过。”   “那走吧。”   “去哪儿啊?”   许识停下脚步,转过身正色道:“学术不端,恶意手段竞争,这种人留下只会是祸害。证据已经有了,去找曲教授解决。”   这段经历算得上是一段糗事,尤其是云舟想起自己被气哭,还叫嚣要去和许识打一架。   云舟暴躁地翻着手中的简历,又碍于几位主任还在提问,咬牙切齿地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你至于么许识?!”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本浸湿的本子,似乎从他去找导师送完证据后,就再也没见过踪影。   云舟向来是想到什么问什么的性子,他低声道:“诶,那我的那本记录数据的本子后来哪去了?”   许识原本还洋溢着一点笑意的脸顿时石化了。   指尖还捏在纸页上,此时用力的都有些泛白。   “许识你说句话啊!”   这种神色,云舟还是第一次从许识的脸上看见。   他抱着看乐子的心态又戳了戳许识。   许识轻咳一声,抿了抿唇才回他,“扔了。”   “也是,都泡成那样了。”   许识闻言又重复了一遍:“嗯。所以扔了。”   面试仍旧在进行,接下来是由云舟对应聘者进行提问。   “你对安宁疗护了解多少?”   下面坐的着是云舟的小学弟,研究期间来帮过忙,云舟对他有点印象。   杜朗看起来就很紧张,手心在膝盖上摩挲着。   自以为很隐蔽的动作,实际上云舟看的一清二楚。   “安宁疗护是指在患者生命的终末期,减轻患者疾病病症,延缓疾病发展的医疗护理。旨在……”   云舟友好的朝他笑了笑,“别紧张。不是让你来这里背书上的概念,只是谈谈你自己的理解。”   等杜朗回答完,云舟又接连抛出了几个问题。   “你对死亡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你觉得临终关怀是什么?”   “……”   几位应聘者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的回答有什么漏洞。   但其实云舟确实没打算让他们回答的多专业,只是想看看这几位即将入职的新医生对临终关怀的看法。   杜朗等到面试完以后,又磨磨蹭蹭地走到云舟面前,“师兄……”   杜朗突然感觉浑身一激灵,他缓缓扭头看向云舟的身旁,许识的目光如刀般从他身上刮过。 第6章 生日快乐   云舟正在整理简历,闻言茫然的抬头,“嗯?”   杜朗顶着那道目光颤颤巍巍的继续说:“曲教授说让您有空多回去看看他……”   云舟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知道了,你这次面试表现不错,笔试成绩好的话应该能留下。”   “真的吗?!谢谢师兄!”   回到办公室,云舟长舒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他打开看了一半的文献继续阅读,也不忘和许识搭话,“诶,许医生,毕业以后你有回去看过老邓跟老曲吗?”   许识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手指不断点击着屏幕,“嗯,回去过一次,找邓教授拿材料。”   而后才反应过来,他们并不是一个导师,又补充道:“曲教授也在。”   云舟神秘兮兮的凑上前,“那你知道邓教授有孙女了吗?”   他凑的太近,许识微微偏开了一点脸以后才回他:“知道。”   “那你知道是和谁的孙女吗?”   云舟的那副样子像极了怀揣着惊天大秘密的小孩,想要藏住心思却又忍不住与人炫耀。   许识也极其的配合,张口就是三个字,“不知道。”   “是!我!导!”   “想不到吧!”云舟一边惊讶也不忘吐槽,“他俩天天针锋相对,就差没在学校里打起来了,没想到还结了亲家。”   “许师兄,你下个月有没有空?”   “许师兄”这三个字被云舟喊出来,似乎格外的不一样。   带了些常见的调侃和一些许识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有,怎么了?”   云舟无语,“我还没说是哪一天呢,你好敷衍。”   许识向他解释,“没有敷衍。只要没有突然的加班,都有空闲的时间。”   “行吧,”云舟把聊天记录给他看,“杜朗说咱导儿的小孙女要过周岁宴了,想让我们一起去。”   关系已经好到是咱导儿了么?   云舟还特意点开了小孙女的照片,手指不断地捏合,小女孩的照片不断地在许识面前闪现着。   最终许识只看清了宝宝头上带的鹅黄色婴儿帽。   许识:“……”   钟书意抱着一堆东西飘过,看到照片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老师,这是谁啊?”   “我和许识的孙女。”   钟书意:“?!!”   钟书意飞快瞟了一眼许识,又盯着自己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老师:“啊?”   云舟这才反应过来不对,立即澄清:“我和许识的导师的共同的孙女。”   钟书意还是有些懵的定在原地。   许识看不下去了,“邓荣老师和曲鹤老师结亲了,这是他们的孙女。”   “哦哦。”钟书意表示明白了,并且想在自己老师想要鲨人的眼光中逃离,“老师,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等等。”   云舟眼尖的从她抱着的一堆杂物里挑出一袋没吹气的气球。   “这是什么东西?你要来医院开party?”   或许是许识也在场的原因,云舟对学生说话时也带了点放松,没有平时那么严肃。   钟书意又拎起一袋装饰物,“这个是十一床家属带来的,说是明天病人生日,病房里不太好放,让我帮忙保存一下。”   临终关怀科的病房是允许这样办一些简单的生日聚会的。   这大概率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个生日。   除了家属,一般还会邀请医护和其他病友一起参加庆祝。   病房里太需要这种正面的气氛。   自从开了科普讲座后,科里也格外注重人文关怀,不忙的人也都乐意去帮忙。   “明天是几号?”   钟书意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七月二十。”   许识听到这个日期,不动声色地看了云舟一眼。   “行,到时候不忙的话我们也去帮忙。”   生日会正巧碰上新医生入职,杜朗拿着两本书走进办公室。   “师兄,这是你要的书。”   云舟接过书先放到一旁,拉着杜朗走到护士站前面,“来的正好,过来帮忙。”   临终关怀科的病房有些特殊,因此所有的活动基本都是在护士站前的大厅举行。   中午饭点的时间大家都比较空闲,许识为十一床病人陈科山大致做了一下检查,确认病人的身体状况没有问题后,才和唐沁一起把陈科山推了出去。   陈科山患的是肢端恶性黑色素瘤。年轻的陈科山原本是当做“鸡眼”去治的。自己用刀剜掉,用绳勒掉再涂上药膏。   直到患处开始疼痛出血,甚至出现了“卫星灶”,这才引起陈科山和他家人的重视。   入院时立即进行了原发灶扩大切除,但治疗效果不佳,已经远处转移。   其实陈科山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但家属还是为他订了一个巨大的蛋糕。   许识帮他摇起了病床,蛋糕被家人放在陈科山的面前。   医护和家属围在陈科山的病床周围,为他唱了最后一首生日歌。   等陈科山废了好大的劲吹灭了蜡烛,他的家人才切了蛋糕分给其他的病人家属还有来的医护人员。   这里的病人大多都无法进食了,每天都靠营养液支撑着残破不堪的躯体。   有的家属会把蛋糕上的奶油撇下来一点,米粒大小的奶油,抹在病人的嘴唇上尝尝味。   许识和云舟又把陈科山重新推回了病房。   钟书意已经帮他们把分到的蛋糕拿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门一关,狭小的空间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云舟看着正在吃蛋糕的许识,磨磨蹭蹭的在柜子里搅和,看准时机拿出一个袋子扔在许识的桌子上。   尽管有些不太情愿。   总觉得给死对头送礼物像是在求和。   包装袋发出的每一次响声都犹如鼓点一般,敲击在许识的心脏。   余声悠扬震荡。   许识没碰那个袋子,而是放下叉子抬头看着云舟,“给我的吗?”   大学时鲜少有人知道许识的生日,以许识的性子,更不会主动告诉别人。   往年这个时候,他都是和小姨一家一起过生日的。   但是今年他要留校做项目。   院里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能留下的都是成绩优异的学生。   云舟自然也在其中。   电脑桌前的礼物盒精致漂亮,蝴蝶结上挂着的贺卡被人亲手画了一只小狗。   许识和那个礼物盒对峙许久,最终还是缓缓将手覆了上去。   蝴蝶结丝带扯动。   “别动别动别动!”云舟冲上来按住那双正在解开蝴蝶结的手,“这个不是给你的。”   许识眼眉低垂,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它放在我的桌子上。”   正在试图复原礼物盒上面的蝴蝶结的云舟并没有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波动,依旧用那副着急的语气搭着话,“小聪聪帮我放的,可能他记错桌子了。许识你干嘛拆它,都有点弄不回去了。”   “抱歉,我以为……”   他以为这会是他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个来自朋友的礼物。   朋友。   他是这样定义自己和云舟目前的关系的。   许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云舟这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以往只要他说话的语气稍微凶一点,许识就会以为他在生气,立刻过来帮忙。   “你怎么了?”云舟走到他面前,弯下腰,试图看清楚许识脸上的表情,“我刚刚吓唬你的,其实没坏。”   “许识?”   “你哭了?”   许识这才焉焉的回他一句:“没。”   “我不是故意说你的。这是别人托周运聪给我的,等一下我要还回去。”云舟解释着。   “女生吗?”   不对,为什么要和他解释?!   云舟反应过来,糊弄的“嗯”了一声。   办公室里有些安静,云舟又伸手把袋子往前推了一下,“对,给你的。”   许识接过袋子,微扬的嘴角体现出他的好心情,“这算是生日礼物么?”   “不算,”云舟依旧嘴硬,“给陈科山买礼物的时候顺手拿的,你别多想。”   “好。”   许识将手提袋放到自己的手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没有立即打开看。   果然,没一会,云舟就频频探头。   “你不好奇里面是什么吗?”   许识:“不好奇。”   云舟又问:“你不打开看看吗?万一里面是虫子,你岂不是又要晕倒?”   云舟郑重的补充。   “你要是再晕倒可没有人送你去医务室哦。”   谁敢信,许识竟然最怕软体爬虫。   甚至到了见到就会吓晕的程度。   云舟想起来就有点想笑,但在当事人面前还是忍住了。   说实话,当初看见许识晕倒在地的那一刻,云舟一边想着会不会被用保研堵嘴,一边在心里写了一篇拒绝以此种方式保研的退学申请。   然后背起许识火速冲向校医院。   最后,许识的各项检查没有任何问题,许识这才吞吞吐吐的说自己是碰到虫子晕过去的。   原本以为是什么有麻痹性的虫子,后来云舟才知道,是其他同学的外卖忘记倒掉,生虫了。   许识义正言辞:“不是害怕,只是觉得它蠕动的样子有点恶心。”   你小子真是浑身上下嘴最硬了。   办公室里,许识又碰着袋子制造出声音,以此引诱云舟继续说话。   “没关系,许宴欢最近在家。”   许宴欢是许识的表弟,云舟见过他几次。   许识这人吃软不吃硬,云舟最是了解。 第7章 量身定制   “真不看看?”   云舟没等他回答,接着说:“许医生?许师兄?许博士?”   不知道是哪个称呼戳到了许识的正确开关,他终于从袋子里拿出盒子,不急不慢地打开。   透过窗户,阳光照在刚打开的礼物盒上,流光溢彩的几个字晃到了许识的眼睛。   他侧身挡住身后的光线,“肝胆相照”四个大字出现在他眼前。   许识左手还拿着礼物盒的盖子,迟迟没有放下来。   他抬头问云舟:“这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肝脏和胆囊啊。”说完之后云舟似是反应过来,凑到许识身边,指着上面的彩色大字,“肝、胆、相、照,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是要做一段时间的同事了。这四个字送给咱俩,好兄弟,相互扶持,肝胆相照一辈子!”   许识无语:“相互扶持可以,肝胆相照就算了。”   云舟拎起其中一片肝右叶,“这还是巧克力做的呢,不想肝胆相照的话我就拿去分了,左叶和胆囊就留给你了。”   出办公室时,云舟正好碰见回来的钟书意,随口叮嘱道:“小钟医生,记得去许医生那里领肝胆。”   钟书意一头雾水的进了办公室,到了许识的桌前磨蹭半天才开口,“许老师,云老师让我来领肝胆,是什么新的教学模型吗?”   许识看着手里已经被拆开,甚至还细致的做了胆囊颈和胆囊管的巧克力,勉强对着钟书意点点头,“算是。我没碰脏,你记得吃掉。”   许识递给她一个胆囊。   吃啥补啥。   跟着云舟学习,确实需要一些胆量。   盒子的重量不像是只装了两块巧克力。   但云舟忙的也没再回过办公室。   信号灯由黄色变为红色,许识踩了刹车,撇过眼前的风景,又将视线挪到了被放在副驾驶的盒子上。   云舟下午带着那块肝右叶巧克力在科室里晃过一轮,许识的手机里就多了不少祝福消息。   嘴上说着不好奇,实际上许识还是很想知道云舟到底送了他什么东西。   绿灯亮起,许识踩下油门。   自从父母离世后,许识的生日都是在小姨家过的。   “小姨。”许识一开门,就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   “小识回来了,”许琴闻声从厨房探出身,“宴欢,去给你哥倒杯水。”   许宴欢递给许识水杯,看到他手中的袋子,用手拨弄两下,“哟,谁给你的礼物?”   “同事。”   说着,许识拿着袋子的手往背后藏了藏。   “同事?”许宴欢吐槽,“能跟你说上话的同事也就那么几位,知道你生日的更少了。”   “不会就是我认识的那位送的吧。”   许识抿唇,没再理他。   这个表情多半就是!   许宴欢没拆穿他,催他打开盒子。   许识仰头将杯子里的水喝完,又把杯子塞回许宴欢手里,打发走他,“帮我再倒一杯。”   许识私心不想让其他人看到。   盒子被打开,许识拿掉了白天装巧克力的那一层。   木质调香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大概是云舟在送出礼物前,在盒子里喷过一点香水,许识这才能闻到。他拿起那瓶香水在手腕上喷了一下,甜橙掺杂着薄荷的味道在客厅弥散开来。   许宴欢一路闻着香气,走到许识面前又仔细嗅了两下,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哥,“你真的没什么感觉吗?”   许识:“什么?”   许宴欢拿起桌子上的香水瓶,在许识的面前展示了一圈,“没有标签。”   “哥,我能再喷一下么?”许宴欢试图征求许识的同意。   许识朝他点了点头。   许宴欢这一次把香水喷在空气中,带着甜橙香气的薄荷味道与刚刚许识喷过那一次的雪松后调叠加在一起。   许宴欢终于完整的闻了一回。   冰凉的薄荷与甜意碰撞,迸发出旺盛的生机。前调像是对许识的第一印象,冷静中不失生动。中调暗藏苦橙叶香,给香水增加了一些层次感。罗勒与苦橙叶的香气交织出独特的气氛,让人感到沉稳宁静,如同许识的内核一般,让人不由自主的想探索更多。尾调如同置身一片松林,雪松的香气萦绕,让人清澈安定。   许琴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小识买了新香水了?和你很搭。”   许宴欢朝他耸耸肩,“看吧,连我妈都闻得出来。”   “云舟哥送的香水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制的。”   “我没说是他送的。”许识抿了抿唇,逃似的走向餐桌。   “得了吧哥,”许宴欢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又跟到许识身旁和他勾肩搭背,“你那点人际关系我还不知道么,说不定晚上睡觉的时候你就把这瓶香水摆到床头了……”   许识的生日过得很简单,一个生日蛋糕,几份家常菜。第二天还要上班,许识吃完就回了自己家。   洗完澡出来,许识看向客厅茶几上放着的孤零零的袋子,想了想还是把他拎到了卧室。   刚把香水拿出来,想要放到床头柜上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许宴欢说过的话。   “你肯定一睡觉就摆到床头……”   心思被人戳中,许识有些懊恼。他拉开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将香水放到了里面。   “咔哒”一声,抽屉再次被拉开。   许识越过那瓶香水,拿起了抽屉里的相框,摩挲着照片上的人。   直到提示睡眠的手机闹钟响起,他才又放下照片,凝视香水几秒钟,又“咔哒”一声将抽屉上锁。   最近挂号的人增加了不少,许识到诊室的时候,云舟已经打开了电脑。   第一位走进来的患者是位女士,看起来很年轻。   刷完就诊卡后,云舟低头看了一眼她的信息。   谭茵茵,三十七岁,就诊记录里可以看到,之前在本院确诊外耳道鳞状细胞癌,癌肿累及鼓室,听力受损,已经做过切除手术,预后差。   目前已经脑转移。   她出奇的冷静,递给许识一沓用文件夹装好的病例单,直截了当的问:“我还能活多久?”   云舟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问她:“今天来就诊有家人陪同吗?”   癌症患者就诊,通常都会有至少一个家属陪同,云舟本以为她的家属是去停车了,但谭茵茵从进诊室到现在也有五分钟了,家属自始至终没出现过。   “没有。”谭茵茵依旧面色平静。   许识又询问她最近的情况和状态,谭茵茵一一回答。   云州见她接受能力比较高,终于说出了谭茵茵最想知道的问题,“是这样的谭女士,您应该也搜索过,肿瘤四期的生存期通常为三到六个月,如果想要知道更具体的天数,需要入院后再进行评估。”   “这期间不仅需要病人本人的配合,更需要家属的支持。”   谭茵茵听完云舟的话,嘴唇嗫嚅,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云舟见她盯着远处发呆,开口拉回她的注意力,“谭女士,您的女儿应该很活泼吧。”   谈到女儿,谭茵茵终于有些松动,神色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漠然,变得柔和起来,带着笑意,“是啊,她有点调皮,但是平常可暖心了。看到我下班回家累了,立马跑过来给我捶捶背。”   “她才三岁,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诊室里有片刻沉默。   “我老公只知道我耳朵长了肿瘤,不知道已经到了晚期了。”谭茵茵拿出手机,拨通号码,“确实,一直瞒着也不是什么好办法,我现在打电话叫他过来。”   谭茵茵已经确定要住院,于是许识先给她开了基本的入院检查,等她的丈夫来了之后再商量具体的治疗方案。   办公室里,云舟正聚精会神的做着明天讲座的课件,许识突然叫了他的名字,吓得他一激灵。   “云舟。”   云舟下意识的松手,鼠标被摔到了桌子上,“干什么?吓死我了!”   许识:“做贼心虚?”   云舟:“这叫专心致志,文盲。”   许识没再和他拌嘴,“刚刚你怎么看出谭茵茵有女儿的?”   他实在是好奇。   在许识看来,谭茵茵就诊的十几分钟里,没有任何线索能体现出她有一个孩子,更别提这个孩子还能准确到性别是女孩。   云舟咋舌,“观察力不行啊许医生。”   “你等会去查房的时候可以看一下她背的双肩包,最外层拉链上挂着一个热缩片挂件,应该是她女儿亲手画的,一家三口,里面的小孩头上画了两个羊角辫。”   “热缩片?”许识问。   “一种形状记忆塑料,就是聚苯乙烯。它经过辐射加工后,分子的线型结构会变为网状结构,当再次加热时,就能够恢复原状。”云舟说完顿了一下,“跑题了,而且她背的包是很流行的母婴品牌,至少证明家里有一个小孩,至于男女,百分之五十的几率,猜一下就是了。”   许识闻言锐评:“火眼金睛,胆大心细。”   敲门声响起,钟书意开了个门缝对着里面说:“云老师,许老师,二十六床病人的家属来了。”   二十六床是谭茵茵的床位。   一进门,许识就看到谭茵茵的丈夫正抱着她哭。   谭茵茵有些无奈的拍了拍面前人的后背,朝着许识说:“他性格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会瞒他这么久。”   许识表示理解,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 第8章 飞来眼刀   许识:“怎么称呼?”   谭茵茵的丈夫这才冷静下来,“高维。”   “高先生,麻烦您跟我们来一下,谭女士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我们还需要商讨。”   许识递给高维刚出来的检查结果,“根据谭女士之前的检查报告以及最新的入院检查结果,我们进行了KPS评估,预计生存期大约在四个月。”   久病成医,高维能看懂一些检查报告上的数据,他手指摩挲着诊断意见里的那串字母,直到谈心室里能清晰的听见“啪嗒”声。   高维慌忙抹掉纸上的泪水,像初入小学的学生,用手指指读着诊断意见,哑着声音问:“PT4N……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PT4N2bM1a,”这串数据许识早已记于心,“是肿瘤PTNM分期的结论,是指经过对手术切除后的标本进行检测后得出的分期。您的爱人肿瘤最大径已经超过七厘米。肿瘤直接侵犯到了胸壁、心脏等器官,多处淋巴结转移,并且出现远处转移,处于肿瘤四期。”   云舟补充,“高先生,我们必须告知您,四个月是指癌症的自然病程,谭女士目前的状态还不错,但您仍要做好心理准备。”   高维听到这已经泣不成声。   “病人的意愿是一切顺其自然,如果真的到了必须抢救的时刻,她选择放弃抢救。”许识手里还拿着知情同意书,“您的意见呢?”   高维又摸了一把泪,“我尊重她的决定。”   家属签字栏,每一笔都写的格外的艰难。高维坐在谈心室里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又返回病房。   临近月底,科室的各种工作也多了起来。许识和云舟被接连排了好几场讲座,今天下午许识就有一场。   许识PPT做的极其简洁,白底,右上角贴着A大附医的标志,标题是几个巨大的黑体字——生存期的预测与评估。   许识的这次讲座主要是针对医生开展,来的人也大多是实习生和规培生。   “在讲座开始前,我们再来看一遍预后的概念。”许识站在一侧,按下翻页笔,“预后,是指根据经验预测的疾病发展过程以及结局。预后是一个广泛的定义,不仅是对生存期的判断。”   在现代医学中,预后不仅为患者和家人提供足够的信息来制定目标,还能让医生制定临床决策提供依据。   “预测不是单一的事件,而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影响生存期的因素也会随着疾病的进程而演变。我们无法预测死亡的确切时间,因此,各位在与家属进行谈话时要注意措辞。”   “以上,”许识停顿下来,屈指敲了一下白板显示屏,下面有部分正在记笔记的医生立刻抬头,“是生存期预测的原则。”   云舟有点想笑,被许识抛来的一记眼刀止住。   许识这敲黑板的习惯大概是肌肉记忆。   大学时期的许识常被教授捉去做助教。医学院有规定,不允许提前透露考试内容。许识面冷心热,不忍心看学弟学妹们挂科,每次都是一副严厉公正的样子进教室,但讲到重点时就会敲两下白板来当做暗号。   听讲座的人里也有几个曾经听过许识讲课的实习生,几人下意识的拿出手机想要拍照记下来。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学校后,又放下手机相视一笑。   许识自然没错过下面人的那些动作,他继续讲解,“CPS,又称为临床生存期预测。CPS囊括了三种核心形式:首先,它旨在精准评估患者的生存期,为患者预后提供有力的数据支撑;其次,通过考量特定时间窗口内患者死亡的风险,帮助医生制定更为恰当的治疗方案;最后,它还能估算患者在特定时间段内的存活概率,为医疗决策提供可靠的参考依据。此种方法在实践中应用广泛,且通过多次评估,能够不断提升其预测的精准度,从而更好地服务于患者的诊疗工作。”   “在评估生存期影响因素的功能状态部分,常用的量表有KPS,PPS和ECOG。”许识手指下滑,“当患者出现以下症状,生存期就会相应的受限。其中,静息呼吸困难比阵发呼吸困难更具有代表性……”   这部分云舟听的比较认真。   毕业后,云舟一直在从事临床心理工作,这部分的内容已经很久没有深入接触过了。   “关于生存期预测量表,临床上常用的有三种,分别是PPI,PaP,GPS。PPI中有一点需要注意,如果谵妄是由单一药物引起的,则视为不存在谵妄。”   座位上的年轻医生突然举手,“那如果是您会选择哪个量表呢?”   许识思索了一会才回答,“我个人会选择PPI。但在一开始建议大家都试一试,选择一种自己用起来得心应手的。”   “最后,Paul Glare的一句话分享给各位:即使准确的预测个体生存时间成为可能,这本身也不足以推动治疗计划的制定。最终需要的不只是对生存期的准确预测,而是承认死亡的发生,并由富有同情心和技术娴熟的医生仔细传达,并和他们一起面对。”   讲座还没结束,云舟就被一通电话叫走。   杜朗接诊了一位肌萎缩侧索硬化患者,患者的情况有些棘手,打给许识的电话没被接听,只好找来钟书意拨通云舟的号码。   “患者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合并额颞叶痴呆,行为异常三年,言语障碍两年。”杜朗跟在云舟身侧,边走边汇报自己刚刚看过的病例,“从确诊到现在已经四年七个月了。”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的中位生存期大概在三到五年,在这个时间段送到医院,家属和医生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进病房前,云舟一手握着门把手,一边转头问杜朗:“头部核磁和血气查了吗?”   “核磁查了,这个时候结果应该出来了,血气还没有。”   云舟点头,推开病房门。   到了病床前,云舟先和家属了解一些患者的基本情况,“杜朗,你再评估一下肌力。”   患者名叫张洪,检查时已经能明显看到舌肌萎缩颤动,双手骨间肌,大小鱼际肌萎缩。   已经在外院做过CSF阿尔茨海默相关抗体,自身免疫性脑炎抗体,都未见异常。   诊断为额颞叶痴呆可能性大。   杜朗已经评估完成,走到云舟旁边汇报,声音有些支支吾吾:“上肢远端肌力二级,余肢体肌力三级。”   云舟撇了他一眼,又亲自上手检查,“这么不自信吗小杜?”   云舟先是试图抬起张洪的四肢,而后又尝试让他们在床上平移。最后朝杜朗点点头,“还不错。”   云舟拍拍张洪的肩叫醒他,想和他说几句话。   张洪的神智还算清楚,但是构音欠清,自发语言少,像是一两岁的孩子一样,只能发出电报式言语。   之前的病房分类已经被实施运行,张洪所在的病房目前只有他一人。   病房里原本就比较安静,张洪一开口,更是寂静无声。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蝉鸣声不绝于耳,张洪神情柔和,讲述着自己的梦。   张洪说的方言,云舟不太能听得懂。旁边照顾张洪多年的保姆凑近听了一会,给云舟转述:“张先生说他梦见自己母亲了。”   门被推开,许识走了进来。   许识讲座结束后没有看到云舟的身影,打开手机看到云舟发给他的微信:   【云舟:10-30,FTD-ALS,速来。】   从保姆口中得知,张洪幼年丧母,但母亲在世时对张洪很是宠爱。   “他梦见母亲带他去河边摸鱼了,张先生以前讲过很多次,最近梦到的次数也很多。他觉得那是母亲在世的时候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保姆说道。   出了病房门,许识问云舟:“怎么样?”   “我让杜朗开了血气检查,刚刚去看张洪是有些呼吸急促的,三凹也比较明显了。”云舟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他的日子不多了。”   两人到了办公室才看见系统上张洪的核磁报告,许识点开看了一眼,“额颞叶确实萎缩的比较严重了。”   “虽然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的中位生存期只有三到五年,但是我们应该也不能简单的判断。”许识翻着手中的住院记录,“而且,我认为病人是有一定的求生欲的。”   云舟一头雾水,为什么突然就扯到了求生欲上。   “你没和张洪交流过,从哪看出的求生欲?”   许识:“他的病例很详细,从确诊,入院,复诊,一直到今日来我院就诊,都是非常及时且规律的。”   云舟非常不赞同,“许识,我们要看现状。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甚至会积极的帮助每个病人延长他的生存期。但是很显然,这是人力无法做到的。”   “张洪一旦意识不清,又或者是出现呼吸衰竭,势必要气管切开接无创呼吸机辅助通气,到时候他连话都说不了,谁能为他做决定?”   “现在。”许识有些执拗,“患者应该有知情权和决定权。”   办公室里一时剑拔弩张。 第9章 你们不要再吵了   钟书意和杜朗正想进来问两位老师对周末团建有什么想法,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两人的争吵声。   在门外偷听了一会,两人靠在走廊墙壁上聊天。   钟书意:“他们在吵什么?”   “好像是张洪的生存期问题?”杜朗听着办公室里的声音渐渐的停了,“我们要现在进去吗?”   办公室里,云舟觉得许识现在是在发神经,不想再和他争论,“算了,张洪的儿子正在回国的路上,等他回来再商量吧。”   “许识,我了解你,但不能理解你。关于张洪的生存期,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吧。”   云舟和许识哪能没注意到门外探出的两颗头。   云舟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开开门。   “都在外面站着干什么,有事进来说。”   杜朗走到许识面前扭捏了两下,“张主任让我来问一下大家,这周末团建去哪里?”   见对面的人半天没出声,许识才开口:“都行,挑你们喜欢的地方。”   钟书意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搜索“附近旅游好去处”。   “这家温泉评价不错,旁边是露营地和动物园,我们几个可以……”   云舟突然出声打断,“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一时间尴尬无声。   许识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着他。   还是杜朗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师兄,你是那天有事吗?”   云舟并不想为难他俩,只是单纯的需要和许识分开,互相冷静一段时间。他状似玩笑的说:“这不是得留下一个人来值班吗,我们都走了病人怎么办。”   “好吧。”   许识嗤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这么爱上班了。”   云舟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七月底的天阴雨连绵,连空气都潮热黏腻。   尽管走廊的中央空调还算凉快,但刚才和许识吵的有些脸热。热意久久不散,云舟才拎起领口扇了扇风,呼出了一口气。   以往的闲暇时间,云舟总会去病房里走走。这里的病人大多都请的护工陪护,家里人忙着去赚医药费,来看他们的次数并不是很多。   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总会想和人说说话,谈谈往事。这个时候,云舟总会找把小椅子坐在他们的病床旁,陪他们聊聊天。   有些病人因为做了手术,或是病灶深入咽喉没办法说话,云舟也会握着他们的手,跟他们讲讲最近发生的事。   好的坏的,有趣的无聊的,又或者是云舟随手拿的一本书念给他们听。   生理因素并不能剥夺他们想与人交流的愿望。   终末期病人内心会恐惧、孤独、抑郁,他们比常人更需要陪伴。   云舟知道自己目前的状态不太适合做一个倾听者,便打算去楼后的花园散散步。   还没踏出门诊楼的大门,就被张正德叫了回去。   “听他们说,你不去团建?”张正德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忙了这么久了,怎么不去放松放松?”   云舟朝他尴尬一笑,“我这不是心系患者么。”   张正德“哼哼”了两声,明显不信,他肯定的问云舟:“跟许识吵架了?”   “您怎么知道?!”云舟有些震惊,一时在心里盘算是谁告发他和许识吵架。   张正德:“你们几个那点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了。”   你们那点声音全科室都能听见。   张正德心想。   还有一个臭着脸来找他帮忙劝和的。   “许识这小子的事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这么多年了,他也难免会应激,你和他算半个同门,”张正德劝他,“包容他这一次吧。团建你该去还是去,这次都是你们年轻人去玩,杜朗他们几个刚来,许识又是个不爱说话的,你要是不去可没人和他们玩了。你多带带他们,我留下来值班。”   团建的地点还是选在一处风景区。正值旅游旺季,景点的人并不算少。   来团建的几个人昨天拉了一个群,已经说好在山脚下集合。钟书意在附近转了一圈,先拿着相机“咔嚓咔嚓”照了几张。等人都差不多到齐,钟书意才小心的问:“许老师,云老师真的会来吗?”   许识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抿了抿唇,“再等等。”   话音刚落,就听见云舟清朗温润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在等我吗?”   声音的辨识度很高,以至于许识不需要抬眸看都知道来人是他。   但他还是侧过头,看见一手抬着墨镜,笑意宴宴的云舟。   云舟挨个打了招呼,唯独略过许识,他有些歉意的对大家说:“抱歉,来的有些晚。听书意说要户外烧烤,我带了些食材,等一下玩完可以直接拿过去吃。”   寒暄几句,杜朗招呼着大家往前走。似是没人发现许识眼中的落寞,云舟笑着和几位新入职的年轻医生簇拥在一起往山上走。   说是爬山,其实这个景区并不算山,只不过是有一段坡度比较高,路程也长的山坡。   上午气温又高,走了没多久,大家便找了处阴凉地休息。   韩林看见不远处有小摊,回头对着一群干坐在地上扇风的人问:“吃雪糕吗?我去买。”   云舟想了想又叫住他,朝他喊:“小林子,再添瓶冰水!”   韩林一边笑骂他事儿多,一边朝小摊跑去。   韩林和云舟他们年纪相仿,熟络的也快。刚到科室没多久,就和云舟许识打成一片,几个月相处下来,几人的关系好到不行。   小摊离休息的地方并不远,韩林没一会就回来了。他提着一大袋冰饮雪糕挨个分,轮到许识时,韩林突然凑近他身边,用力嗅了嗅。   “你变态?”许识说着往后撤了撤身拉开距离,一脸疑惑。   “不是,别污蔑啊!”韩林“啧啧”两声,“怎么我们几个自己人出来你还要喷香水,我说怎么这一路都有股香味。”   高温中的分子似乎总是特别活跃,原本大家还没在意,经过韩林的提醒,几人似乎都闻到了若有似无的香气。   原本的话题突然转移到了许识身上。   “还挺好闻的。”   “是雪松吗?闻起来很像。”   “许医生有链接吗……”   许识:“没有,朋友送的。”   韩林打趣他:“朋友还是女朋友啊?”   许识没承认也没否认,“走吧,不是说上面还有个动物园吗?”   从来没见过这么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方式!   玩笑话都被抛在脑后,几人又继续前行。   钟书意跟在云舟身旁,转身瞥见他通红的耳朵,惊呼道:“云老师,你耳朵都热红了!”   一瞬间,众人又把目光聚集在云舟身上。   云舟又尴尬又无语,一时间满脑子都是:   这朋友可真朋友啊!   他避开许识灼热的目光,闷着头大步往前走。   钟书意戳了戳杜朗:“云老师怎么了?”   杜朗:“嗯……可能是想快点到动物园好休息吧。”   动物园历史悠久,近些年又进行了翻新。动物园里人挤人,几个人逛了一圈就去门口照了集体照。   钟书意拜托了一位路人拍照,她在旁边指挥着站位,末了朝着许识和云舟说:“许老师和云老师靠近一点,不然旁边的人就出镜啦!”   “来,看镜头。三、二、一……”   临近中午,大家先去露营地吃午餐。这边的露营地和温泉店是一家老板,许识带着几个人去店里搬烧烤架,剩下的人跟着云舟去车里拿食材。   食材大多都是腌好的肉和蔬菜,也有少量的海鲜。起初是韩林在兢兢业业的烤肉,其他人在旁边嗷嗷待哺。后来韩林发现自己烤了半天一串也没吃上后,果断罢工,   许识主动接任。   刚才云舟就陪着钟书意四处采风拍照,这会才感觉肚子有些饿。等到他拉着钟书意坐在烤炉边,才发现“摊主”已经换了人。   许识此时正在和一串烤翅作斗争,他拿起一把小刷子往上刷了一层油,又将烤翅翻了个面。   硕大的黑色糊块暴露了出来。   钟书意:“……”   云舟:“……”   许识这才发现身边来了人,手里的鸡翅也因为惊吓全都掉进了烤炉中,与炭火烧作一团。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   钟书意欲言又止:“许老师这个能吃吗……”   旁边的云舟直抒胸臆:“这是见我来了紧急制作的毒药?想毒死我倒也不用这么委婉。”   没听见许识的呛声,云舟还有些不习惯。他想看看这人在干嘛也不说话,抬头却撞上许识直直望向他的目光。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云舟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他朝着许识摆了摆手,“起来,去一边坐着去。”   云舟迅速考了几串肉给钟书意和自己充饥,等到饥饿感有所缓解,他才看向老老实实坐在小马扎上的许识。   “你吃过没有?”云舟问他。   如果许识说没吃,云舟是万万不信的。   许识摸了摸已经有些饱的肚子,几乎是下一秒,他的声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控诉:“没吃饱,没吃两口就被韩林叫来烤肉了。” 第10章 还要我喂你么   可云舟似乎没有察觉到许识的语气,依旧和许识唱反调:“韩林叫你来烤也不怕整个科室都食物中毒……”   钟书意听完这话意味深长的看着许识,眼里充满震惊。   许识面无表情的看了回去。   云舟将烤好的猪五花和饼递过去:“赶紧吃,别又回去告状说我们出来玩不让你吃饱。”   末了又烤了一些肉和菜拿到餐桌前。   桌上摆着啤酒,或是热闹的氛围感染了许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瓶伸到云舟那时,他听见云舟说:“不喝,我开车来的。”   而对面的韩林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晃来晃去的烤饼问:“哪来的烤饼?闻着好香,老许你给我吃口呗。”   许识又故意拿到他鼻子底下晃了晃,“不给。”   大家又一起聊了一会,杜朗才开口问:“还去泡温泉吗?”   几个人还算有常识,但又怕有人想去,于是没有一个人开口。   最后还是云舟做了主,“都喝酒了就别去了。好不容易有天假,都回家休息休息。”   许识给喝的有点多的几个人叫了车,准备自己也打车回去时,被云舟按住了手。   “你坐我车走,咱俩回趟医院。”   许识自觉的上了副驾驶。   “怎么了?”车子发动后,许识才问他。   云舟叹了口气,“刚收到消息,赵飞不太行了。他前几天就一直嗜睡有些叫不醒。那边已经上了监护,通知家属了,咱俩得回去看看。”   一进医院两个人就直奔关怀室,看见唐沁站在关怀室外等待。   “人呢?”许识问她。   “赵飞就一个儿子,听说是抱养的,已经在里面了。”   关怀室里静的只能听见监护仪的“滴滴”声。   赵远一接到电话就抛下手中的活赶来,他随意拉起满是灰尘的衣服,擦掉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有什么样的情绪。   赵远是赵飞买来的孩子。   这件事还是听村里的老人说的。赵飞一辈子没结婚,无妻无子。人年纪大了,总想有个人陪着,养老送终。   隔壁村有一户未婚先孕的人家,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又是天生的坡脚。家里人并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想治疗。为了家里的名声,打算将男孩卖出去。   他们觉得,总有人会要儿子继承香火。   但没几个人想要不健康的孩子。   中间人兜兜转转找到了还在打光棍的赵飞。   赵飞和中间人吵了一中午,最后花两百元买下这个男孩。   赵飞觉得给两口饭就能活。   他花了两百元,为自己的后半辈子买下了保障。   赵远的腿至今没好,赵飞也只供他读完了初中。   他对这位既没有生物学关系也没有法律学关系的父亲的感情非常的复杂。赵远感谢他能把自己养大,但对于赵飞那些年对他的毒打和辱骂,他又是无比憎恶痛恨的。   从被通知赶到医院,一直到现在,赵远只是用目光静静的注视着赵飞,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在猜测这位已经临终的父亲,现在想的到底是还好三十多年前买下了他,可以帮他养老送终,还是在后悔多年前对他的打骂。   心电监护仪的声音逐渐加快,直到上面的数据不再有波动,拉成了一条直线。   刺耳的警报声在房间里响起。   云舟刚打算抬手敲门问一下情况,门就已经从里面打开。   唐沁进去给赵飞撤管,赵远在外面问云舟:“云医生,他走的太突然,我没来得及联系殡葬。您这边有殡葬的联系方式吗?”   医护人员有义务帮助家属做好患者的善终服务。   云舟从科室的联系本里翻出一串号码给他,赵远拿着手机到一旁去联系。   殡葬馆经常和医院有往来,再加上地理位置离得近,来的也格外快。   配合赵远处理完后事,云舟和许识才离开。   本来午饭就没吃几口,又在医院忙了几个小时,闲下来以后云舟明显感觉到饥饿。   天色还不算太晚,倚在墙边的人正安静的刷着手机消息,云舟凑到他身边,“喂,你饿不饿?”   许识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夜宵?”   “走!”   傍晚和白天相比少了几分燥热,吹来的风也带了些清凉。   距离医院不远处的马路旁有不少小摊,来这里的常客大多是患者的家属。   附近的小摊还算得上便捷干净,两人一路上也碰到不少认识的家属。和几位家属打了招呼,许识和云舟才在一家馄饨摊落座。   馄饨摊并不大,但在一众路边摊里还是占有一席之地。   说是小摊,其实就是一辆半开放的流动餐车,车上除了一口小锅,就是老板用泡沫箱和冰袋组成的简易冰箱。   冰箱里放了不少已经调好的肉馅和馄饨皮。   这家馄饨店许识吃过几次,味道还不错。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旁边还坐着她上小学的女儿。   附近有不少折叠桌和小马扎,云舟挑了一处靠近餐车的位置坐下。   许识似乎和老板很熟悉,云舟听他喊老板“孙姐”。   孙姐见许识来了,热情的问他:“还是老样子?”   许识点头,随后又转身看向已经落座的云舟,“想吃点什么?”   “虾仁馄饨。”   “再加一份虾仁馄饨。”许识对孙姐说:“不要香菜。”   等许识回到桌前,云舟才问:“你们之前认识吗?”   “嗯。”   许识指着餐车的方向。   云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位扎着双马尾麻花辫的小女孩映入眼中。   小女孩正坐在餐车上看书。   朦胧的热气让云舟看的有些不真实,耳边是许识低沉的声音,“在急诊科轮转的时候,她的女儿得了暴发性心肌炎,上了ECMO,在PICU治疗了将近一个月,这条命算是和死神抢回来的。”   云舟点点头以示了解,随后又出神地看向正在忙碌的孙姐。   孙姐的馄饨都是现包的。   只见她先掀起一张馄饨皮,在两角用勺子抹了些清水,放了一勺肉馅,又单独放进去一小只虾仁,将馄饨皮的对角捏合。随后她的手仿若挽了一个漂亮的花,将馄饨剩下的两个角再次紧紧捏合。   孙姐包馄饨的速度很快,晚上来吃馄饨的人也并不多。几分钟的时间,许识和云舟的馄饨就已经出锅。   两碗馄饨放在一起对比鲜明,云舟看着对面那碗多了些香菜的馄饨,朝着许识粲然一笑,“许医生竟然还记得我不吃香菜,没白当这么多年的同窗。”   不记得才怪。   许识心想。   大学少不了聚会聚餐,一个桌也避免不了有讨厌的人。   同桌有一个男生和云舟有些过节,经常给云舟使绊子。   多次聚餐下来,同部门的学生基本都知道云舟不吃香菜。   鱼汤上桌,许识想起身为大家盛到碗里,谁知旁边的男生却先一步起身,盛了满满一碗鱼汤放到云舟面前。   一份鱼汤里的香菜本就不多,现在几乎全被盛到了云舟的碗里。   “云少爷,都给你盛好了,快喝吧。”   一句话里的讽刺意味满满。   旁边和云舟关系较好的女生试图拦下,“云舟他不吃香菜的……”   男生阴阳怪气的“唉”了一声,“挑食那都是惯的。云舟,不吃可就是不给我面子啊。”   云舟面带微笑结果,接过碗,一口气喝下了那碗鱼汤。   等男生得意的坐下后,云舟才起身,朝着男生两边的同学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远点。   “这点小事就不用过来亲自感谢了。”男生幸灾乐祸的转过头,“我就说怎么有不吃香菜的……”   “啊——!”   云舟无比精准的将鱼汤吐在那人头上。   亮黄色的头发混着绿色的香菜丁,鱼腥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黄毛抹了一把脸,“蹭”地一下站起来,用手指着云舟,“你他妈什么意思?!”   云舟抽了一张纸巾,站在黄毛身前擦着手,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慢条斯理地说:“不好意思,我吃香菜,会吐。”   而后,云舟对着门口说:“赵经理,再给他上两盆香菜,看着他吃完这桌所有的饭菜。吃完了挂我账上,吃不完,三倍赔偿。”   “好的,小云总。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麻烦给我们换到顶楼包厢。”云舟转头对包厢里的同学说:“不好意思了各位,今天所有的活动我来买单,我们换一个房间继续用餐吧。”   黄毛仗势欺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同桌不少同学都被他威胁过。见云舟反击,也觉得有些解气。   大家都表示理解,纷纷起身离开。   馄饨的汤底是骨汤,碗里的料也很丰富,云舟大概看了一下,里面有紫菜,榨菜丁,蛋丝和虾皮,味道相当鲜美。   许识见云舟迟迟不吃,脱口而出,“怎么不吃?还需要我喂你么?”   闻言两人都怔住了。   好熟悉又陌生的口吻。   许识他是刚从教师岗下来么?   “抱歉。”许识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吃到一半,只见附近的小摊都开始收摊。   “怎么了?”云舟问。   许识也一头雾水的摇了摇头。   原本在看书的小女孩飞速地跑下车,两只手分别扯住许识和云舟的袖子往馄饨车上拉,“医生叔叔快上车,不然我妈妈要被罚钱了!”   许识:“?”   云舟:“?” 第11章 要蹭云医生的车回去了   车上的空间并不大,又挤了三个人。   许识、云舟和小女孩几乎是紧挨着坐的。   孙姐在前面开着车,趁着红灯的间隙扭头对后面的两个大人说:“不好意思啊两位医生,我转一圈把你们送回医院。”   夏季炎热,两人本身就都只穿了一件短袖,此刻露在外面的小臂紧紧相贴,灼热的体温在两人间来回传递。   孙姐绕的路有点远,小女孩觉得有些无聊,便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课外书。   她扯了扯许识的袖子,“许叔叔,你可以读给我听吗?我记得在病房里听过你给我讲故事,你的声音很好听。”   许识和云舟的脸上都带着惊讶。   许识惊讶是因为,当时的小女孩实在是太小了,更何况一直在昏迷中,竟然知道是他在给她讲故事。   云舟惊讶则是因为,很难想象平时冷冰冰的许识会在某个夜晚,用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在一个在当时看来不一定会醒来的小孩子旁边为她讲故事。   别人口中的许识,似乎总是带着温度的。   之前听孙姐喊小女孩悠悠,云舟也便试探着开口:“悠悠,你还记得许叔叔给你讲故事的场景吗?”   “当然了,我记性可好了!”   悠悠在旁边不断地说着,也勾起了许识的一些回忆。   抢救后的第二天,许识路过抢救室门口。   大厅两侧的椅子上此刻都是陪床的家属,抢救室不方便家属长时间陪护,他们便带着被子宿在了大厅。   悠悠的情况还不太稳定,孙悦自然也睡不着。看见白天参与抢救的许识路过,她以为女儿又有了什么情况,立刻起身。   “许医生,我女儿没事吧?”   许识仔细辨认了一会,才认出她是今天抢救的小女孩的家属,“情况暂时还是比较稳定的。如果重症监护室那边有床位,会第一时间把孩子转过去,您也注意身体。”   “许医生,能麻烦你个事吗?”孙悦的眼神里带了些乞求,“能不能帮我拍一张孩子的照片,我想看看她。”   这种要求也比较常见,不算太过分,许识点头应下。   其实许识本来打算来看一眼患者就下班的。   急诊室里的患儿并不多,小悠悠躺在病床上眉头紧锁。   这样拍起来应该会让家属更担心吧。   许识心想。   他蹲在病床旁,拿出手机搜了一篇儿童睡前故事,低声念了起来。   一篇故事结束,才起身又抚平悠悠的眉头,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许识知道孙悦的家庭情况一般,手术费也是东拼西凑才勉强凑出来的。   孙悦最近也正在准备网上筹款。   思及此,他又给悠悠拍了一张全身照,方便孙悦上传到筹款平台。   “医院到了。”孙姐的声音响起。   许识和云舟向悠悠道别,又回了医院。   今晚并不是两人值班,之所以回医院是因为云舟的车还在这。   这一趟折腾下来,也已经将近十点了。   云舟收拾了一下东西,看向对面的许识:“你回家吗?”   办公室没开灯,依靠着走廊微弱的光才能看清里面的景象。   许识在一片阴影里,没什么动作。   许识其实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他的工位平时保持的很整洁,也没有什么需要带回家的东西。   但他还是拿起一本笔记本,朝着云舟微微颔首,“要蹭云医生的车回去了,劳烦云医生捎我一程。”   “少频,”云舟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上车,赶紧回去休息。”   如今临终关怀科的运作已经逐渐步入正轨,张正德申请的医生办公室也已经批了下来,许识和云舟便趁着上班之前将自己的东西从原先的诊室里搬到新的办公室去。   新办公室宽敞明亮许多,桌子也明显被人打扫过,不像最开始诊室里的那两张桌子一样,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上班前云舟也去诊室里看过一眼,就诊的桌子和电脑被移动到诊室的中央,将诊室一分为二,为患者及其家属留出了更多的空间。   上午是由许识带着杜朗坐诊,云舟便坐在办公室里想着张洪的事。   关于张洪时常梦到他的母亲这件事,很有可能是临终梦境。   但国内关于临终梦境的研究少之又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云舟先前也只是在参加学术会议时听人提起过,并没有深入的研究。   有关于临终梦境的事,他还需要再查阅一些文献。   网站还没来得及打开,云舟就感觉身边落下一道阴影,他侧过身,就看见像幽灵一样站在他身后的钟书意。   钟书意刚熬了夜加班,此时正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嗓音还带着些沙哑,扭扭捏捏的说:“老师,前天入院的十九床……呃……”   “嗯?”见她久久说不出来一句完成的话,云舟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有话就说,支支吾吾的干什么?”   “十九床有个愿望!”   钟书意突然用一种呆到极点的声音喊了出来。   云舟惊慌失措的看向四周。   好在上午大家都去忙了,办公室并没有什么人。   他瞪了钟书意一眼,“你这孩子喊什么,有话好好说。”   他调出十九床的信息,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有说具体是什么愿望吗?”   钟书意思索了片刻,“好像是说想去看看老朋友,昨天晚上很晚告诉我的,有点记不清了。”   云舟起身,“走,去问一问。”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体和器官也在衰老。人老了,也容易得一些老年常见病。   临终关怀科也会接收不少这样的老人,他们并非是因为患有肿瘤或者是其他的慢性疾病,只是到了年纪,在医院里可以得到更专业的照料与治疗。   十九床的李奶奶就是这种情况。   云舟和钟书意走进病房时,李奶奶正躺在床上吸着氧听着广播,见医生来了,她立刻扯下氧气管挂在旁边的输液架上。   “云医生来了。”   云舟先和她寒暄了几句,又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奶茶,笑眯眯的对她说:“李奶奶,奶茶可不能喝啊,您的血糖要控制的啊。昨天我们小钟医生说您有个愿望,是什么啊?”   李奶奶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桌子上的奶茶往里藏了藏,拉起云舟的手拍了拍,“我有个老朋友,住在养老院里,我想她了,想去看看她,想她想的我都睡不着啊!”   云舟了解似的点了点头,“李奶奶,你这个身体现在不太适合到处走动。”   李奶奶的腿脚不太好,走路一瘸一拐,连下地上厕所都需要护工搀扶才能缓慢行动。   “但是我老婆子就是想去看看她。”   “这样吧李奶奶,”云舟拿出手机打开了备忘录,“你把地址告诉我,我下班替您去看看她行不行?”   “好好好,云医生你可真是一个好医生啊!太谢谢你了!”   出了病房,钟书意才好奇的问:“云老师,这种要求我们也能答应吗?”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云舟打开导航查看了一下养老院的位置,距离医院并不远,“临终的病人可能会提出各种各样的愿望,这些愿望也反映着他们对世间的留恋和向往。满足他们愿望的同时,也是在帮助他们面对死亡,当然,这也是对他们尊严的维护。”   “我说的满足他们的这些愿望,前提是要合理合法,而且不耽误自己的工作。”   死亡也是有温度的。   临终病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除了基本的生理需求外,还有一系列的心理需求和社会需求。因此,临终关怀病房不止要帮助病人减轻身体上的疼痛,更要对他们进行情感上的关怀和慰藉,为他们提供心理上的支持。   当病人的愿望不能被实现时,也应该向病人解释原因,保持尊重和同情。这也是对病人的权利和生命终结过程的一种尊重。   为患者提供一个充满爱和尊严的生命的最后阶段,这是临终关怀科与其他科室最大的区别。   给钟书意讲完这一些,云舟才问她:“今天下班以后,你想一起去看一看吗?”   钟书意坚定的点点头,“想!”   钟书意时常会觉得自己很幸运,是一直跟着云舟在学习。她有不少同学同样也在医院工作,但在跟着带教老师的日子里收到的只有挨骂。   云舟虽然偶尔有些严厉,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在教她东西,而且不仅仅是医学上的知识,还有生活中的为人处事,与患者和家属的沟通等等。   实践出真知,很多知识都是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云舟也一直在锻炼她的能力。   一天很快过去,临下班时云舟还带上了正准备打卡的许识,美曰其名帮助许识改变沉默寡言的性格。   养老院离医院不是很远,但无奈下班高峰期堵车。   于是,云舟做了一个违背当年自己还是学生时的决定。   他先对着钟书意发起了提问:“小钟医生,假设一名患者,生存期少于三周,他的愿望是想要在身上纹一片刺青,那么你作为医护人员,要如何帮助他?” 第12章 你的爱好我了如指掌   钟书意:“?”   好突然的提问。   她试图组织语言。   “呃……我会综合评估患者的身体状况,如果患者的身体情况良好,可以和家属商量后再决定联系纹身师。”   云舟半天没有回应。   钟书意小心翼翼地问:“云老师,这样做对吗?”   云舟没给她一个确切的回答,而是喊了坐在副驾驶的许识,“许医生,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呢?”   许识看着前面开始缓慢前进的车流,并没有给出具体的做法,“刺青的过程通常会有血液和组织液渗出,如果是在关节处,疼痛还会加重。很少有生存期少于三周的患者的身体状况适合进行这一项活动……”   他话虽然没说全,但其中不赞同的意味明显。   “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许识最后给出了这一结论。   “钟书意。”云舟突然开口。   “到!”学生时期被老师点名的恐惧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身体比她的大脑先做出反应。坐在车后座的钟书意顿时挺直了腰背,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应云舟。   云舟通过后视镜看到了钟书意的状态,浅笑出声,“不用紧张,这又不是考试,只是一些闲暇之余的探讨。”   就连旁边不苟言笑的许识脸上都带了些温和的笑意。   进入社会工作的太久,难免会死气沉沉,很少会感受到这样的活力了。   钟书意随即放松的倚在后座上。   “小钟医生,很抱歉,关于你最开始问我的‘这样做对吗’的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云舟收起了刚刚上扬的嘴角,表情正经严肃,“你要记住,除了违法犯罪的事情,凡事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我们对病人和家属进行人文关怀,只是在几个答案中寻求最优解。但是就算是最优解,也总有人会觉得不符合他的期待。”   “书意,让自己的思维跳出考试时的选择题和判断题,不要把自己困在对与错的牢笼里。这样对你未来的事业和生活才能有所帮助。”   这个行为云舟观察了许久。   从他第一次带钟书意开始,从临床心理科到临终关怀科,钟书意每次都会问自己做的对不对,总想要一个来自老师的正确的、标准的答案。   钟书意平时勤奋努力,虽然在小事上偶尔会掉链子,但不可否认,她是一名优秀的医学生。   但她早晚会独立行医看诊,成为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甚至是更高的级别。   要想把钟书意培养成一名优秀的医生,那就必须要锻炼她独立诊断的能力。   熬过下班的高峰期,路上顺畅了许多。   养老院的位置很好,安静怡人。停车场距离养老院有一段距离,三人只好下了车步行过去。   由于旁边是一所大型养老院,不少商家都在附近开了超市。   走到一家大型超市门口,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空着手去探望老人不太好,进去买一点牛奶之类的吧。”   有云舟和许识两个老师在,自然不会让学生出钱。   最终,三个人人手提了一箱营养品,朝着养老院走去。   进入养老院需要先登记,随后就会有工作人员带着他们上楼。   陈奶奶住的是单人房,里面的设施也很完善。陈红并不知道今天会有人来看她,此时还坐在床上看电视。   云舟三人进来时,陈红还有些错愕。好在云舟一进门就和她说明了来意,“陈奶奶,李秀芬奶奶托我们来看看您。”   陈红恍然大悟,“是秀芬家的孩子啊,快来坐下!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以往每隔半个月,李秀芬都会来看看陈红,陪她说说话,活动活动。但李秀芬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陈红也只当是她有事。   许识接过云舟和钟书意手中的东西,将它们放到了一旁。   云舟一进门就被陈红拉到了沙发上坐下,钟书意紧随其后。   陈红拉着云舟的手,笑眯眯的问他:“小伙子,你不是秀芬家的孩子吧。”   陈红和李秀芬关系那么近亲,自然是认识她家里的儿孙。   “你和奶奶说说,秀芬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云舟安抚似的将自己的手放到紧握着他的那只手上,轻轻拍了拍,“陈奶奶,李奶奶身体挺好的,硬朗着呢。”   “你们几个孩子都是医生吧。孩子,你不说我也知道,秀芬那个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我早就跟她说了没事就在家休息,不用天天往我这跑……”   几个人在房间里陪陈红聊了好一会。   “谢谢你们今天能替秀芬来看我。”   钟书意在旁边说:“陈奶奶,可以给您录个视频,您说几句话,我们带回去给李奶奶看吗?”   “好好好,”陈红整理着衣服,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点,“小姑娘真是有心了。”   出了养老院,钟书意便收到了来自两位老师的夸赞。   云舟:“不错,领悟的很快嘛小钟医生。”   许识:“有进步,再接再厉。”   钟书意连忙表示是两位老师教的好。   这一趟下来已经过了饭点,云舟感觉有点疲惫,和许识商量过后就去了副驾驶。   您的司机小许已上线。   云舟先是确认了一下钟书意晚上是否需要值班,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又看向正在专心开车的许识。   “许识,你今晚有事吗?”   “没有。”   “那去乐星广场吃饭,顺便看看老曲他孙女百日宴的礼物。”云舟又看向钟书意,“小钟,有想吃的店吗?随便点,我请客。”   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螺蛳粉除外,你许老师不爱闻那个味。”   接收到许识震惊的目光,他得意洋洋,想拍拍许识的肩膀,但是想起他还在开车,最终又放了下来,“不要太惊讶,这些信息我了如指掌。”   钟书意选了一家前不久很火的烤鱼店。由于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店里的人并不多,点完单没多久,餐就已经上齐了。   鱼皮被烤的焦脆,肉质鲜嫩。孜然的香气与香辣的味道交织,让人回味无穷。   一顿饭吃完,三个人又去了楼上的母婴区。   母婴区大多是年轻的父母推着小婴儿在逛,云舟、许识和钟书意站在其中格外地显眼。   三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嘀嘀咕咕的讨论。   云舟:“买什么东西比较好?”   许识沉默。   云舟家里没有未成年小孩,许识家里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表弟。   顿时,两人将带着希冀的目光投向钟书意。   接收到两道炙热的目光后,钟书意支支吾吾,“我、我家也没小孩,但是可以上网查!”   于是钟书意拿出手机,点开搜索栏,输入词条“周岁宴送什么礼物”。   她手指滑动着页面,一个一个念出来:“积木,小车,衣服,黄金,安抚娃娃……”   云舟看向许识,问:“要不然买衣服?”   许识摇摇头,果断排除这个选项,“不知道衣服的尺码,而且小孩长得太快了,穿不了几次就小了。”   钟书意指着离他们最近的一家店,“要不咱们先进去看看?说不定看着看着就知道要买什么了。”   离着最近的是一家婴儿用品店。   导购见店里来了人,立马迎了上来。   然后愣住了。   母婴店里很少见到这种组合,导购一时间不知道要把目光放在谁的身上。   但良好的职业素质还是促使她问出:“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四个人在店门口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局促,最后还是钟书意先开了口:“那个……我们先自己逛一下。”   店里大概分成了三个区域,玩具区,奶粉区和服饰区。   奶粉区可以直接排除,许识和云舟根本没见过导师们的小孙女,更别提知道她喝什么奶粉了。服饰区在刚刚的讨论中也已经被排除了。   只剩下了玩具区。   导购站在前台一直在偷偷的盯着三个在店里不断走来走去的人。   她突然想起店长前不久在工作群里发的新闻。   她摸出手机,火速翻着聊天记录,终于找到了那条视频——“惊!一变态男子伪装进入母婴店偷窃,背后原因竟是……”   她对比着几人的行踪。   偷偷摸摸?   不太像。   来回徘徊?   对上了!   导购当即出动,打算制止这一恶行!   云舟正在头疼到底要买什么,他实在是不知道一岁的小女孩喜欢玩什么玩具。   他戳戳旁边许识的胳膊,“诶,你知道一岁小女孩喜欢玩什么吗?”   许识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眼里写满了“你看我像是知道的样子吗”。   云舟“切”了一声,伸手想拿起面前的玩具仔细看看。   导购一个箭步冲上来,拦下了云舟。   “先生,您需要什么,我来帮您拿。”   云舟看见导购倒是松了一口气,好似看到了救星,“这有什么适合一岁小女孩的玩具,可以推荐一下吗?”   许识的目光扫向导购和云舟,微微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   钟书意也感觉对方的语气让人有点不舒服,但还是默默感叹了一下。   云老师,心态世界第一好。 第13章 过来帮我贴上   “您是给多大的孩子买呢?”导购发现自己似乎误会了对方,脸上带着歉意。”   “一岁的女孩。”   云舟并不是很在意来自导购的误会,他觉得对方也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   导购拿出一款积木玩具,推荐给几人:“这款积木玩具是最近销售量比较高的,这款玩具不仅可以搭建,拼成的小车还可以骑行,小朋友们都很喜欢呢。”   云舟看着身边安静不语的两人,问道:“要不就这个?”   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许识点点头,“那就这个吧。”   出了母婴店,钟书意接了个电话就先离开了,只剩下许识和云舟两个人在商场里兜兜转转。   许识想起钟书意上网搜的那几条答案里还有黄金,又拉着云舟去了一家金饰店。   金饰店里的婴儿饰品并不多。   许识和云舟本身也不是什么爱逛街的性子,看好想买的饰品以后立刻付款离开。   许识买了一个小金锁,云舟又添了一个刻着福字的金汤勺。   回家后,云舟又打开白天搜集的关于临终梦境的文献看了起来。   几篇文献的框架都差不多,云舟觉得可以抽空开个会给大家简单的解释一下,至少要在张洪的儿子到医院来之前弄清楚。   他将几名医生拉了一个微信群,通知他们明天上午有空的去会议室开会。   会议室里的医生并不多,许识仍然是第一个到的,坐在离云舟最近的位置。   云舟没带电脑,拎着他的小笔记本就来了。   “各位上午好,今天主要是针对三十床病人张洪的状态进行探讨。”云舟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张洪的保姆反映,近几个月,张洪频繁的做梦,梦见自己的母亲,甚至会在清醒的状态下,告诉保姆在病房里看到了母亲。”   云舟点了一位医生的名字,“黄杰,你负责的三十床,你先说说目前的诊断和治疗方案。”   “我们暂时诊断为谵妄,在他的药物里增加了氟哌啶醇,但是好像没什么效果。”黄杰思索了一会,有些拿不准,“云老师,需要加大药量吗?”   云舟摇了摇头,“暂时不用。不知道大家也没有听说过‘临终梦境’这个概念。”   临终梦境,又称为临终梦境与愿景,是临终体验的一种形式。就目前而言,国外对生命末期患者的临终梦境的研究较多,而国内对临终梦境的关注和研究都相对较少。   “临终梦境是指生命末期患者在临终前的几小时,几周,甚至几个月,涉及睡眠或清醒状态的精神或感官的体验,”云舟将文献发到昨天拉的微信群里,“文献发到了微信群,各位可以打开看一看。”   临终梦境的内容通常包括看到已故的亲人,梦见痛苦的经历,准备去某个地方,没有完成的心愿,看到宠物或者是和宗教有关的场景。   也可以概括为亲人,动物和旅行。   许识打开文献粗略的看了一眼,抬头看向云舟,“所以,你认为张洪目前频繁的做梦是临终梦境的一种,并且被误诊为谵妄?”   “是。”云舟也同样看向他,“不少人会认为临终梦境的表现是谵妄,亦或者是高热痴呆和大脑缺氧引起的幻觉。”   “但是谵妄和临终梦境是有区别的。”   韩林在一旁细数着谵妄的症状,“谵妄会表现出思维紊乱和感觉的改变,患者通常躁动,烦躁和恐惧,对病人和家属都是不小的折磨。”   云舟接着道:“临终梦境和谵妄的最大区别,是在于他们带给患者的情绪。临终梦境带给患者的通常是一种平静感。通过目前的研究来看,临终梦境对于患者来说是一种积极的体验,会带来舒适安全和安宁感。”   如果盲目用药,可能会使临终患者从临终过程中固有的安慰体验中解脱,会进一步增加生命末期患者的痛苦。   黄杰提问:“那要给张洪停药吗?”   没等云舟回答,许识就开口:“先不停,药量递减。精神类药物不要突然停药。”   旁边的实习生茫然开口:“老师,那临终梦境到底算什么?”   云舟认真思考了一会才回答,“心理学上可以解释为生命末期患者的一种期望和希望。临终梦境不是否认死亡,它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临终体验,帮助患者及其家属进行从生到死的过渡,给予他们一定的安慰。”   临终梦境可以作为一种心理机制,帮助患者处理和应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但是你也提到过梦见痛苦的经历,”许识问云舟,“在这种情况下,是否会对有过创伤史的病人带来潜在的痛苦?”   云舟低着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头也没抬的回他:“以目前的技术,很难实现干扰梦境吧。”   杜朗在后边举手:“师兄,那儿童呢,咱们科里也有小孩。”   “儿童在面临死亡时,是一种迷茫和恐惧的状态。我们和儿童之间存在的问题是难以沟通。”云舟放松的靠在椅背上,试图缓解长时间坐直给腰部带来的不适感,“孩子说不清自己哪里不舒服,对于死亡也很模糊,但是他会害怕。比起身体上的治疗,我们更应该注重精神和心理上的安慰。”   许识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主动接过他的话,稍微加快了语速:“儿童临终梦境不仅仅是让儿童接受死亡,对于其家属也有很大的意义。儿童的离世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破碎的,但如果他们经历了患者安慰性的临终梦境,他们也会感到如释重负,会减轻对孩子的亏欠感和愧疚感。”   “临终梦境对于医护和病患双方都有正向引导的临床意义,所以在后期的治疗中,还是要多多关注临终梦境的出现。在某种意义上,它也是一种病人生命将要结束的信号。”云舟起身对着大家微微躬身,“今天就到这里吧,麻烦大家也给没来的医生讲一下关于临终梦境的事情。”   回到办公室,云舟在自己的抽屉里疯狂翻找,“诶……我记得就放在这,扔哪去了?”   许识比他晚几步回来,一进办公室就看见某人一遍弯着腰一遍喃喃自语,头都快要伸进抽屉里了。   “找什么呢?”许识像个幽灵一样在他背后突然开口,声音在无人的办公室里不算小。   云舟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的抬头,直接撞上了桌沿,“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啊,吓死我了。”   他吃痛的“嘶”了一声,才想起回答刚刚许识的问题,“膏药啊,你看见没?我记得我拿来就放抽屉里了。”   许识示意他起身,然后熟练的将手伸进两个桌子之间的夹缝里,用两根手指夹出一盒落了灰的膏药。   许识挑眉看着云舟。   他又从自己的桌子上抽了一张酒精湿巾,把药盒表面的灰尘抹掉,这才将膏药递给云舟。   “喏。”   “哇哦,许医生的眼神堪比探测仪。”   云舟拿着那盒膏药贴走进里间。   里间并不大,是办公室装修时开辟出来的一间储藏室,平时也只是用来放大家的闲杂物品。   云舟进去扫视了一圈,发现里面没有镜子后又退了出来,将目光投向正悠闲地坐在工位上的许识。   “许医生~”   许识的眼神从电脑上挪开。   叫的这么有礼貌,准没好事。   “许老师~”   许识顿时感到一阵恶寒,立刻回问:“怎么了?”   云舟语气秒变正常,“这没镜子,你能过来帮我贴一下膏药吗?”   确认云舟是在恶心自己后,许识反而松了一口气。   吓死了。   还以为云舟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他快步走到云舟面前,接过膏药,将身边的人扯进了里间。   云舟:“?”   这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吗?   “膏药贴哪里?”   里间的空间太小,许识说话都带了些回音。   云舟脱掉白大褂,将手背到身后给他指了一个位置,“这。”   他弯下腰,将衣服下摆掀起一部分,以便许识将膏药贴的更加贴合。   “衣服再往上弄一点,不然膏药就贴到衣服上了。”   “哦。”   云舟比划半天也没弄上去。   许识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把他的衣服往上推了推。   他的手指有些冰,无意间触碰到云舟背部敏感的皮肤,激的云舟起了一阵颤栗。   小少爷当即有些不满,“你手怎么这么凉?”   为了避免后期被许识揪到小尾巴,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不是对你有意见,只是单纯的询问一下,这是作为同事对你的关心。”   许识也没想到会碰到他。   他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往回收。与肌肤有过亲密接触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又状似无意的伸展开来。   “刚才会议结束之后去洗了手。”许识的声音有些喑哑,他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云舟的目光,迅速帮云舟贴好了膏药,“贴好了。”   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云舟直起身,又按压了几下刚贴好的膏药,看着许识离去的方向嘟囔着:“贴完膏药也要去洗手?这膏药味道也不是很大啊,跑那么快。” 第14章 盒饭大盗   主任办公室里,云舟和张正德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云舟贴完膏药之后,刚想去看看许识许识洗手怎么还不回来,就被揪到了张正德的办公室。   “主任,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云舟有些疑惑。   张正德端起旁边还冒着热气的玻璃杯嘬了一口,喟叹了一声才说:“听说你小子又有什么新的想法了?”   “没。”云舟了然的回答,“不算什么新想法。只是恰好觉得张洪的症状和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的情况类似,就回去查了查资料。”   “有心是好事,但是云舟啊,还是要再观察一下,再确认一下。你提到的这个临终梦境的概念,我也去搜集了文献研究了一下,相关的数据资料还是太少了,在这一方面,我们一定要谨慎再谨慎。这不仅是为了患者的健康,更是为了保障我们医护人员的安全。”   云舟点头应下,“我知道了主任。”   刚出门,云舟又被另一道声音喊走。   “许识医生,云舟医生,来一下三十七床。”   云舟到的时候,许识已经在病房里查看患者情况了。   其实就算刚刚没人喊他,他也会来这边看看。   因为三十七床喊叫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整个走廊都回荡着他的叫声,更准确的来说,是哀嚎。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纠纷,云舟还是悄悄的把许识拉了出来。   “什么情况?”云舟问他。   许识看清楚来人后,神色才微微放松,“男,六十九岁,多发性骨髓瘤,浆白了。”   这病听名字像是和骨癌差不多,实际上是一种血液病。   多发性骨髓瘤的多发群体为四十岁以上,特别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   但老年人的一些生理特点与多发性骨髓瘤相融合,容易给多发性骨髓瘤的诊断带来一些困难。   比如老年人因为饮食的吸收或脏器功能衰竭而导致贫血,而多发性骨髓瘤也容易出现贫血。还有老年人可能因为关节炎,骨质疏松导致关节疼痛,但多发性骨髓瘤发病时也会导致骨痛。   而许识刚刚说的浆白,则是指浆细胞白血病。浆细胞白血病和多发性骨髓瘤同属于浆细胞恶性肿瘤的范畴,浆细胞白血病又分为原发性和继发性。   三十七床的浆细胞白血病就属于继发性。   继发性通常属于多发性骨髓瘤的终末期。   云舟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又探头往病房里瞅了一眼,发现不少东西都散乱在地上,“看起来是刚入院,评估做了吗?”   “做了。”   许识也暂时没进去,病床周围被堆满了物品,护士正提醒家属抓紧时间收拾,里面实在是没有落脚的地方。   云舟对他翻了个白眼,“许识,我问的是这个么?”   他分明知道自己问的是三十七床的终末生存期还有多久!   许识没回答他准确的时间,而是在家属将东西收拾好后,拉着他进了病房。   三十七床的声音已经从最初的喊叫转化为了闷哼。   云舟一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患者,就知道许识为什么不告诉他准确的时间了。   三十七床已经瘦的皮包骨,身上不少地方还能看到一些凸起,又或者是说疙瘩。   虽然穿了纸尿裤,但排泄物还是不可避免的溢到了下面的隔尿垫上。   家属都忙着手头的事,还没来得及给他清理。   病房里弥漫着难以言表的味道。   “潘强。潘强!”一声比一声大,许识面不改色的走到三十七床的旁边,叫着他的名字,“知道这是在哪吗?”   病床上的人没什么反应。   看这状态,潘强的生存期确实不多了。   慢的话几天,快的话……   可能几个小时人就没了。   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潘强的痛呼声。   骨痛,是多发性骨髓瘤中最常见的症状,也是最难以忍受的症状。   围在一旁的家属正等待着医生的判决。   “病人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许识缓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安慰。   有几个家属当场就抹起了眼泪。   云舟看病人痛不欲生的模样也有些不忍,“要不然先给点镇痛?”   对于生命末期重度疼痛的治疗,通常会首选阿片受体激动药,比如吗啡。   “静脉注射吧。”   服用快速释放的吗啡制剂可通过胃肠道快速吸收,服药后十五到三十分钟,血浆内可达到游离吗啡药物的峰值浓度。   但潘强的状况显然需要镇痛更快起效,最好的方法就是静脉注射。   旁边的家属一听这话也大概明白了什么,连忙出声阻止:“医生,可不能给他打那些东西啊!”   许识有些不解:“怎么了,是有什么顾虑吗?”   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家属,脚一跺,手一拍,就开始拉着许识说了起来,“那些吗什么东西我都认识,这不就是毒品吗!你要给我们家老头子打那些东西,这不就是要害死他!”   这种情况他们也见的多了,并没有责怪家属。   云舟连忙过去控制住家属的情绪,以免对方有什么过激行为,“阿姨,您先冷静一下。这个镇痛剂啊他也是药的一种,我们会控制好用量,用得好了,病人他就没那么难受,身上也没那么疼了。”   云舟适时的侧开身,让家属看清了潘强的模样。   潘强蜷缩在病床上,紧紧的攥着拳。   家属沉默良久,才又问许识:“那他会不会上瘾啊?就跟电视上那些吸毒的人一样。”   这也是现在人们对镇痛剂的一些误解。   患者和家属总是将阿片类镇痛剂和死亡联系在一起,更害怕长久多次的使用阿片类药物会成瘾,认为这些药物像是毒品。   还有一部分则是认为,太早的使用阿片类的药物,后续会产生耐药性。当疼痛加重时,没有其他药物可以替代。   药物成瘾对于绝大多数的终末期患者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大多数患者只是对药物产生身体依赖性,这种依赖性是普遍的,不可避免的对阿片类药物产生生理适应性的改变,需要继续用药,慢慢减少药量,以防停药时的阿片类戒断反应。   而成瘾是一种心理依赖,患者表现出的行为是对药物的渴求,而获取药物的原因并不是为了缓解疼痛。他们的生活方式便是尽其所能的去购买药物,哪怕是违法的,哪怕他们散尽家财。   但研究显示,使用阿片类药物并成瘾是一种罕见的现象,仅发生在小于0.1%的患者中。   而对于这些患者,医院也会有专业化的管理。   事实上,国内的吗啡使用量相较国外很少。   对于癌症患者,镇痛与抗癌同样的重要。   “不会。”许识冷静的告诉家属,“如果家属不同意使用镇痛类药物,我们也同样尊重你们的决定。”   一直没说话的潘强的儿子,此时也劝说着自己的母亲,“妈,听医生的吧。爸都疼成这个样了,咱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疼死吧!再说的难听点,爸都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让他舒舒服服没痛苦的走也好。”。   “行,那就打上吧。儿子说的对,走也要让他舒舒服服的走!”   给潘强下了医嘱后,两人才又回到办公室。   午饭时间早就过了,桌子上放着钟书意帮他们订的盒饭。   云舟刚准备打开饱餐一顿,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将他面前的盒饭盖上盖子拿走。   “干什么?打算转行当盒饭大盗了?”   这是不打算过了?   还是要和他光明正大的展开斗争了?   许识折服于他惊人的想象力,无奈开口:“都凉了,我去热一下。这会你又不挑剔了,小少爷?”   “这倒不是。”云舟无聊到只能抠手,然后神神秘秘的对他说:“我有一种预感,这饭我们吃不了几口就……唔唔!”   许识顿时扔下盒饭冲过去捂住了他的嘴,“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   未说出口的话依旧应验了。   许识热好饭回来,两人还没吃几口,就见杜朗匆匆忙忙的跑进来,“王发不行了,家属要求抢救,现在正在那闹呢!”   两人撂下筷子,急忙跟着杜朗过去。   路上,云舟满脑子疑惑,便转头问许识:“我记得当时他们家签了知情同意书,同意临终时放弃抢救。我的记忆应该没出错吧?”   之所以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是因为这是钟书意第一次单独和家属谈话,他还特意拜托许识帮他注意一下里面的情况,怕这家人对钟书意一个小姑娘动手。   许识显然也记得,他点了点头,肯定道:“对,同意放弃抢救。”   签署协议原本就是为了避免医患间的法律纠纷,王发的家属一闹,让这件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钟书意和家属谈完话后出门看见他,还高兴的和他道了谢。   “杜朗,他们家谁在闹?”   杜朗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许老师,那边情况太复杂了,您去看看再说吧。”   由于先前签署了知情同意书,王发一出现症状就被带到了关怀室,以免惊扰到同病房的患者。   但此时,关怀室外混乱不堪。 第15章 许医生人美心善   门外被分成了两派,一派家属同意放弃抢救,让王发安心离世。   另一派则要求医生立刻进行抢救,原因是王发并不清楚自己的病情,没有立下遗嘱。   许识和云舟没空管这些家务事,目前最主要的还是先去看看王发的情况。   王发已经被抢救了一轮,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但也仅仅是现在。   确认王发的状态以后,两人才又出了关怀室的门,去给王发的家属断家务事。   走廊上也有不少家属在看热闹,为了防止不良事件的发生,许识带着他们去了一处空旷的连廊。   至于为什么不去谈心室?   原因无他,人太多了,谈心室坐不开。   谁能想到王发家里一下子来了将近二十个人!   两派依旧分开站着,许识告诉他们:“目前病人状态非常不乐观,但你们也看到了,病人现在的状态不可能清醒的立遗嘱。他可能下一秒就呼吸心跳停止,目前最迫切的是需要你们做出决定。如果患者再次需要抢救,你们还救不救?”   对于在医院闹事的人许识向来没什么好脸色,因此说话也直白了些。   主要是怕说的不清楚,这群人还会在医院讨论如何分割患者的财产。   “决定好了吗?是否继续抢救?”云舟问他们。   “医生啊,他还醒的来吗?那个遗嘱……”   云舟顿时也没了耐心,“这位家属,遗嘱的问题你们可以去找律师解决。在医院,我们最关心的是病人。麻烦患者的直系亲属做下决定。”   依旧是王顺娣站了出来,“医生,我爸他还有机会吗?”   王顺娣问的是王发还有没有可能再救回来。   许识没说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王顺娣心中其实也有数,她爸那个样子哪里还能活。   这次,她终于做出了决定:“医生,我们不抢救了!”   “确定吗?”   她坚定的点了点头:“确定!我想让他安详的走。”   这句话一落下,像是激起了千层浪,身后的人群中多出了不少的叫骂声。   王胜祖的声音尤其大:“爹就是让你这么个赔钱货害死的!”   其实他完全不在意王发是死是活,只是如果他爹没能清醒的立下遗嘱,那么那些钱势必要给他的两个姐姐分一份。   杜朗将还在原地发愣的王顺娣拉走,“麻烦您跟我来签一下知情同意书。”   王顺娣不断的质问着自己。   她只是想让老人少受一点罪。   真的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吗?   战争一触即发,后面的家属已经打作一团。   “联系保卫科了吗?”许识在拉架的间隙问他。   “早就叫了。”云舟说,“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来。”   王发家来的家属大多是男性,仅凭许识和云舟两个人不可能把他们拉开。   混乱之中,有人一巴掌扇在了云舟的脸上。   两边打人可都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根本不在意这一拳那一耳光究竟打在了谁的身上。   巴掌声也被嘈杂的争吵声掩盖住。   钟书意带着保卫科匆匆赶来。   “云老师,今天门诊那边也出了点状况……”钟书意刚想和云舟解释一下来晚的原因,就看见云舟白净的脸上顶着一个巨大的巴掌印,她惊呼一声:“云老师,你的脸!”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云舟红肿的左脸上。   一众家属眼观鼻鼻观心,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道歉。   这里暂时被保卫科接手,许识阴沉着脸带着两人离开。   办公室里,云舟老老实实的坐在位置上。   许识去要了一个冰袋,冷着脸“啪”一下按到云舟的左脸上。   “嘶——”云舟猛的吸气,“疼疼疼!”   “疼就对了。”许识语气不善,“被人打不知道躲吗?”   小少爷有些心虚的反驳:“这不是人太多了,没来得及躲开么……”   “嗯,所以你的脸现在肿的像蜜蜂狗。”   云舟震惊:“真的假的!”   他解锁手机点开照相机的人像模式,小声嘀咕:“应该不至于吧,刚才也没觉得有多疼啊……”   许识简直要气笑了。   这还不疼?   是要打出血来才算疼么?   “诶,许识,王发那边怎么样了?”   “杜朗在处理。”   话音刚落,敲门声募然响起。   “云医生,真是太对不起你了。”王顺娣一进门就给他鞠了一躬。   云舟扔下手里的冰袋,将她扶了起来,“您快起来,我没事。”   “我真没想到他们为了我爸那点遗产,连医生都打!”   云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下意识的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在一旁当透明人的许识。   许识见状只好上前,“你爸现在怎么样了?”   话题就这样被转移,王顺娣叹了口气道:“现在是救回来了,可是一拔管子估计就不行了。”   云舟将人送离办公室,“最后的时间好好陪陪老人吧。”   临走前,王顺娣又一次郑重的对云舟道歉:“云医生,真的对不起!”   送走王顺娣后,站在走廊上的钟书意才重新回到办公室,“云老师,你脸没事吧!”   云舟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钟书意站在云舟旁边小声蛐蛐:“来这么多人就算了,下手也没轻没重,也就他们家从就诊入院到现在,隔三差五的挑事儿,同病房的病人都投诉过好几次了。可惜老师的一张男模脸……”   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以后,钟书意惊恐的看向云舟,捂住了自己的嘴。   “咳咳,”云舟倒也没追究,只是听到这立刻打断她施法,“好了好了,我又不靠脸吃饭。”   “捂什么嘴,我又不聋,”云舟指了指身后的许识,“你们几个平时怎么说我和许老师的,我俩可都知道。再说了,今天这种事真不算什么,你还没见过更胡搅蛮缠的……”   许识在一旁也沉声开口,“以后遇见这种事,能避则避,往那贵的机器后面跑。别跟你云老师一样傻乎乎的往前冲。”   机器坏了还能修,人被打了可没人在意。   钟书意点头应下。   许识见云舟还安稳的坐在位置上,觉得有些稀奇,“怎么,要继续为你的医学事业添砖加瓦了?”   换做别人或许不知道许识到底在阴阳怪气些什么,但云舟一听就能听出来。   他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果然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   云舟行云流水的关电脑打卡,“走走走,立刻下班!”   工作固然重要,但下班更重要!   云舟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进了电梯,云舟才想起来。他狐疑的看向许识,“你……今天不是夜班?”   许识当然没忘。   他沉默片刻,手指戳上云舟的左脸,“你难道想让全院都看见你肿的像包子一样的脸么?”   本来没了冰袋冰敷,云舟的脸就觉得火辣辣的疼,此时又被他戳了一下,疼的云舟倒吸一口凉气。   云舟一把拍掉了他的手。   “行行行,那我还要谢谢我们附医第一人美心善的许识许医生送我回去了。”   许识闻言笑了笑,“不客气。”   今天的事让云舟心力交瘁,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   下车时,许识将一管药膏递给他,“记得回去涂,免得影响咱们医院的良好风貌。”   云舟难得没有回怼他,隔着车窗朝他挥了挥手中的药膏,声音清澈明亮:“谢了,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许识也觉得自己送云舟回家这一出有点莫名。   好在现在是晚饭时间,路上也并不堵车。他花了十五分钟赶回医院,又热了热中午没来得及吃完的饭菜。   今晚的事情也不算少。   先是陈科山离世,紧接着王发血氧直降,没一会人也不行了。   在病房和关怀室之间来回的奔波也让许识疲惫不堪。   已经是下半夜,许识刚想趴在桌子上睡一会,走廊里又传来了按铃的声音。   这次是白天刚入院的潘强。   白天给潘强上了镇痛药后,他就嘱咐家属要密切关注潘强的状态。   虽然早就知道潘强的生存期非常短暂,但这还是……   太快了。   好在潘强的家属没有什么纠纷,一切都按照先前谈话中的来。   放弃抢救,撤管,帮忙擦拭干净潘强的遗体,联系殡葬,穿好寿衣,送入太平间……   这是许识今晚第三次做这些事情了。   纵使许识见过不少生命的逝去,纵使临终关怀科基本每天都会有病人离世。   但人心非石,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波动呢。   稍微安抚好潘强的家属,许识才又回到办公室。他试图闭上眼睛睡一会,但困意早就被一扫而空,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四点四十八分。   以往许识睡不着的时候或许会选择起来看看文献,整理一下资料,但现在,他只想一个人安静的趴一会。   一闭上眼,就是那一张张熟悉的患者的面孔。   许识的工位依旧是面朝办公室的大门。   他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吱——”   椅子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在深夜格外刺耳,他拉开对面工位的椅子坐了过去。 第16章 你对我意见很大   那工位上的东西并不多,干净的桌面上只放了一本DSM-5(《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   许识随手翻开一页,段落旁还有着字迹清秀的笔记。   那赫然是云舟的字迹。   天色微亮,许识才放下手中的书。   云舟的工位正对着窗户,他趴在云舟的桌子上,望着窗外,直至走廊上开始传来家属探视的声音,天光大亮。   云舟来上班的时候许识已经不在办公室里面了。   交班时听到三名患者离世的消息,心情也有些复杂。   上午来就诊的病人不多,科室运行也一切正常。   但云舟总觉得心里有些闷,趁着午休的时间溜到了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   附院是青港市出了名的重视人文环境的医院,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也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此时正值盛夏,花园里郁郁葱葱,蝉鸣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涌来热浪,也夹杂着些不知名花朵送出的芬芳。   小花园平时是用来给长期住院的病人散心的,没什么人,偶尔也会在这里举办什么活动。   中午的阳光格外的刺眼,云舟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眼前一片片的光晕。   云舟刚想找一片儿阴凉地坐下,就听到旁边隐隐传来的啜泣声。   一转头,一个熟悉的人影蹲在墙角。   刚刚还以为这边没有人,可以放松一会儿的云舟:“……”   这么偏僻的角落也能被人找到?!   他沉默了一会,还是选择上前拍拍那人的肩膀,递上一包纸巾:“好了,别哭了。生命无常,大家都希望他们的生存期可以再长一点……”   虽然他自己也挺难受的。   结果一低头,和呲着大牙流着泪但是一脸懵逼和震惊的钟书意对上视线。   云舟再次沉默。   钟书意:“!!!”   谁懂啊!她刚刚只是想回头看看哪个好心人给自己递纸巾!结果转头就看见了自己的老师!   “干什么呢小钟医生?”云舟沉声开口,表情严肃。   嗯,故意吓钟书意的。   钟书意偷感很重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以后,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煞有其事的说:“云老师,请坐!”   云舟长腿一伸,在她旁边坐下。   钟书意恭敬的把手机呈到云舟眼前,谄媚道:“在嗑cp呢!我怕我在办公室看会尖叫出声,就躲……蹲、蹲在这里看。”   手机上的两个人他倒是见过,最近很火的明星,常出现在热搜上。不过云舟也只是扫了一眼,他对这个不太感兴趣。   他“哦”了一声,解释道:“我还以为你也在为昨天病人离世的事难过呢。”   也?   钟书意抓住了关键字,难道云老师也……   “其实还是挺难过,刚哭完看点视频转移注意力呢。”钟书意想到什么就直接问出来了,“云老师,您当医生这么多年也会难过吗?”   云舟向来不掩盖自己的情绪,“人心都是肉长的,尤其是一天送走三个病人,说不难过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之前还老是有人问我‘你们医生天天看病人死亡,应该都麻木了吧?’,这话说的我都不想理他。你呢小钟,你来附院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觉得你麻木了吗?”   钟书意闻言收起了手机,果断的摇了摇头,“刚来附院实习那会,碰上过一次重大车祸,好几辆车连着撞在一起,大人小孩都有。那次我被调到了急诊去帮忙抢救,真的是刚按压完一个就接着下一个,到最后大家都要脱力了,但是一个也没救回来。当时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总觉得是不是自己专业没学好。那个时候的老师出来安慰我,说难过是人之常情,但作为医生要把情绪藏在心里。如果医生崩溃了,那家属只会觉得天塌了。”   “从那以后,我就基本没哭过了。今天是例外。”   云舟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肯定她,“你做的很好,遇到这种事,作为医生确实要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将自己置身事外也算是一种策略,这样才能更冷静更理智的做出判断。   室外的温度还在逐渐升高,还不如医院的走廊凉快。钟书意想问问云舟回不回去,结果余光撇到一抹阴影。   她侧头看去,是许识。   天呐今天是什么日子,想出来透透气结果接连撞见两位老师!   钟书意结结巴巴的叫了他一声:“许、许老师。”   许识朝她点了点头。   旁边的云舟却开始絮絮叨叨:“这时候提什么许老师?许识这人看着冷冰冰的,一般还真看不出他到底什么心情……”   许识悄默声的走到他身后,突然开口:“你对我意见很大?”   云舟的话戛然而止。   钟书意撂下一句“云老师我先走了”就一溜烟儿的跑了。   高大的身影落在他身侧,许识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云舟从兜里掏出一根长条状的东西,还没等他拆开包装,就被身旁的人一把抢走。   “你还抽烟?”许识震惊的开口。   云舟有点无语。   要不您在仔细看看呢……   他又从兜里摸出来另一根,举到许识的鼻尖那儿,无奈道:“许医生,仔细看看这是什么!糖,这是糖啊!”   “难道你已经加班加出幻觉了吗?!”   “没,你别摇我了。”许识将放在他肩膀上不停摇晃的那双手拿了下来,“其实你就是在借机公报私仇吧。”   “这糖谁给的?”   他早晚去找那人算账。   被人戳中了心思,云舟心虚的拆着糖的包装纸,“韩林一大早就在那发糖,你的那根我替你去冒领的。”   糖是最近很流行的“戒烟糖”,也不知道韩林去哪搞了一大把,一进办公室就往人手里塞。   云舟打量了他一眼。   许识的衣服依旧是昨天下午送他回家时的那一套,只不过平时平整熨贴的衬衫上多了不少褶皱。   云舟咬着糖含糊的问:“你当‘陀螺’了?”   “陀螺”指的是附院的一项很离谱的值班制度,由于人手不够,院内医生大概每隔两三个月就会经历一次APNA连班,相当于上了一整天班以后,还要再连着上到第二天下午四点才能下班。由于这项值班制度实在是过于离谱,大家也是一刻不停的连轴转,所以这项制度被附院的医护们戏称为“陀螺”。   许识“嗯”了一声,也起身打算回去。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沾染的灰尘,低垂着眉眼对云舟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云舟,我也是人,也有心的。”   见到病人离世也会难过。   偶尔听到你说的话也会难过。   云舟一头雾水的目送他离开。   上午要查房,原本云舟想着许识一晚上没睡让他休息一会,但拗不过许识坚持要去。   病房的空间并不大,云舟和许识带头站在最前面,后面跟了一群实习生。   许识照例听着身后的医生汇报病情,时不时地和患者交谈几句。   十二床住的是一位老太,也是因为自身基础疾病较多才来住院。   许识刚走到她的床边就被她拉住了衣角,她颤颤巍巍的问:“医生,我在这住一天要多少钱啊?”   老太的年纪很大了,九十多岁,说话也是含含糊糊的,并不清楚。   许识第一遍没听清,又按着床沿俯下身,“奶奶,您刚刚说什么?”   老太又重复了一遍:“我每天住这里要花多少钱啊?贵不贵啊?”   老太的家属许识是见过的,儿女孝顺,家庭和睦,家里也算得上小康,应当不会为医药费发愁。   “咱现在住院一天花不了多少钱。”许识的语气听起来相当令人信服,“国家医保都给您报销呢。”   老太还是觉得花的钱多,想省下来给重孙子买奶粉。   许识:“那咱还是得赶紧养好身体,身体养好了就回去看重孙啊。”   看着许识和云舟交谈的模样,云舟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明白许识中午说的那句“我也是人”是什么意思了。   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近人情。   查到李秀芬的病床时,钟书意还特意给她看了那天陈红录制的视频,看的李秀芬直拉着钟书意的手道谢。   明天就是邓荣和曲鹤两位导师的小孙女的周岁宴。   临下班时,云舟又叫住许识:“你明天几点去?”   曲鹤给云舟发的饭店地址他提前看过,在青港市医科大学附近,离附院有些远。   “九点出发,路上会堵车,正好十一点到。”许识打开地图软件看了一眼才回答他。   云舟:“今晚我值班,明天捎上我再去呗?”   “许医生?”   云舟之所以敢说这话,是因为他知道许识家和医院离得并不远,甚至比他家还近,走路几分钟的功夫就到了。   见许识一直不说话,云舟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和上次一样的招式让许识动摇,“许~”   他发现这一招对许识特别好用。   许识见状连忙开口阻止他发出声音,“可以!”   “那……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云舟扭捏道:“之前买的东西还在我家,能不能帮我拿到你的车上?”   “门锁的密码等一会儿发微信告诉你。” 第17章 登堂入室   许识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先回家随意的解决了晚饭,又准备开车前往云舟家。   夜晚的温度没有中午那么高,许识开着车窗,丝丝凉凉的风吹在身上甚至还有些舒适。   红灯的间隙,许识看到自己亮起的手机屏。   是云舟发来的微信消息。   【云舟:门锁密码是0417。】   为了方便通勤,云舟特意买了离附院近一点的房子。   站在云舟家的门口时,许识突然有些懊恼答应了云舟的这个请求。   他这算是……踏入了云舟的私人领域了么?   他低头输入密码,随着“滴”一声响,按下门把手迈进屋内。   云舟家就是普通的三室一厅,格局和许识家里差不多。墙面被刷成了简洁的白色,屋子干净整洁,和许识想象中的差不多。   许识站在玄关处没再往里走,他拿出手机给云舟发了一条消息。   【许识:东西放在哪里?】   云舟或许是还在忙,许识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的回复,只好自己进去找一找。   客厅一览无遗。   只一眼,许识就看到了前几天他们一起去买的礼物。   还有旁边的相框。   是某次学术会议结束后的合照。   那个时候还是研究生刚入学没多久。   同门难得凑齐,邓荣和曲鹤一人拎着两个学生去参加会议,许识和云舟赫然在列。   说是参会,其实就是带他们来见见世面。   曲鹤对学生向来放养,一进会议厅就让他们自己去逛。邓荣见状也一摆手让自己的学生跟上。   原本想着年轻人之间更容易碰撞出思想的火花,谁知一场会议下来,四个人直接不见踪影。   不仅学生不见了,就连刚开放没多久的茶歇也被学术蝗虫们洗劫一空,只剩下比洗过还干净的盘子。   邓荣和曲鹤身后还跟着自己的老师,此刻三人饥肠辘辘,最后还是曲鹤说:“我学生那应该有吃的,咱们去找找。”   然后一转头,和在角落里四个穿着衬衫打着领带但正在疯狂进食的人对上视线。   四双清澈的眼睛茫然的看着。   还是许识先发现了来人,起身喊了一声:“师爷好。”   “你们几个去social了吗?”曲鹤问。   气氛一时沉默。   “就光在这里吃茶歇?”邓荣质疑。   夏妍适时的给邓荣递上一盘点心,转移话题,“老师饿了吧,这是我们给您们拿的蛋糕,先吃点垫一垫肚子。”   云舟起身拉开椅子,“师爷请坐,这还有给您带的,少糖的。”   孟修从包里摸出几块饼干塞到曲鹤的手心,“导儿不够的话这还有。”   三人确实是有点饿了,也就没再问social的事情。   算了,孩子想吃就吃吧。   至少吃回本了。   走出会展中心时太阳还没落山,邓荣拉过来一位认识的教授给他们合照。   “来来来,难得能一聚,老刘帮我们几个拍张照。”   “四个小崽子凑近点,都出框了。”老刘在前面扎着马步喊着。   四人又侧身往里凑了凑。   照片里的人手里一人提着一袋参会的纪念品,四个人兜里都鼓鼓囊囊,塞着从茶歇薅来的袋装小零食,不约而同的比了个“耶”的手势。   一晃几年过去,师爷前几年因为身体原因过世,他们四人也各奔东西。夏妍留校任教,孟修回了老家当医生,经常见面的也只有和他一起在附院工作的云舟了。   许识小心地将相框放回原处,拎着礼物离开。   第二天一早,许识准时出现在附院。   今天的云舟穿了蓝色衬衫内搭白色短袖,远远望去,和同穿白色衬衣黑色西装裤的许识倒是很相配。   “好了么?”   云舟又将自己的袖口向上挽了两道,一边拉开车门上车:“好了好了,走吧。”   车子平稳的行驶在路上,许识时不时的侧头看一眼副驾上的人。   云舟被他看的发毛,“怎么了?”   “没事,只是你身上这件衬衫挺眼熟的。”   “哦,你说这个啊。”云舟拍了拍前襟,“我怕那边冷气开的足,从宿舍柜子里拿的,应该是你或者韩林的吧?”   那间宿舍只有他、许识、韩林和杜朗住过,一般只有当“陀螺”的时候才会在宿舍留换洗的衣服。杜朗来的时间短,还没轮到过“陀螺”,宿舍里自然没有他的衣服。而他和许识还有韩林经常在值班忘记带衣服时穿对方的,自然也不差这一次。   “嗯,我的。”许识的喉结微不可察的滚动,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这件是前天值班的时候刚带过来的,不脏。”   他可没忘记这位小少爷有点洁癖。   云舟瞥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又在犯什么病”。   正值周末,饭店的人并不少。但好在大厅中央摆着迎宾指示牌,两人这才毫不费力的找到包厢。   两人在包厢门口做了登记才进去。   许识和云舟一进门就看到正蹲在地上哄孙女的两位老师。   邓荣左手拿着一袋果泥,右手扶着穿着粉色纱裙的小女孩,哄道:“叫爷爷,爷爷给我们小可可果泥吃。”   云舟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也不忘用手肘戳一下许识,“你老师?”   在他的印象中,邓教授向来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给学生改论文时可以把人骂哭。   许识示意他看向另一边,毫不留情的回应:“你老师。”   云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自己的老师也拿起一盒小孩子同样爱吃的饼干走到邓荣面前,“老邓,你那个都是添加剂,不健康。我们可可还是最爱吃姥爷做的饼干。”   云舟再次震惊,“我们老曲还会烤饼干?”   许识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毕竟这样好吃的饼干,他从未给学生们烤过。   他们先和可可的父母打了个招呼,然后又走向自己的老师。   曲鹤看见来人后喊了还在哄孩子的邓荣,一把抱起坐在儿童椅上的小孙女朝着云舟走去。   现场有不少客人是医科大的教授,邓荣欣慰的将两人介绍给周围的人:“这可是我和老曲最优秀的学生!”   说着,曲鹤将可可塞到云舟的怀里,“来,让你云舟叔叔抱一抱,沾一沾智慧,将来也到医科大读博士。”   云舟接过可可抱在怀里逗弄着,可可也不怕生,揪着云舟衬衣的衣领咯咯笑。   邓荣依旧很爱照相,他在一旁感慨:“时间过的真快啊!一转眼学生都已经成才,可可都一岁了。”   他大手一挥喊来自己的儿子:“儿子,来给我们拍张照!”   云舟有些手足无措,“老师,可可……”   邓荣:“给许识抱着,他不是还没抱过吗?”   许识依旧是那副好学生的模样,自然的从云舟手里接过可可,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面朝前方,还贴心的整理了一下她的粉色小纱裙。   “你俩站中间。”曲鹤说,“可惜小夏和小孟有事赶不过来,不然你们四个还能凑齐再拍一张合照。”   照片发到云舟手机上,他看了又看,莫名觉得这张照片温馨又奇怪。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走,主持人在前面念着流程,下面就到了可可的抓周仪式。   云舟拉着许识凑上前。   只见可可小朋友毫不犹豫的奔向了放在一旁的听诊器。   众人乐得哈哈大笑,邓荣和曲鹤脸上的笑意更甚。   云舟和身旁的人调侃道:“邓教授和老曲后继有人了。”   许识附和的点点头表示赞同。   一顿饭没吃多久,两人又被一个电话叫回医院。   医生这个职业就是这样,随时待命。   飞机一落地,张志就打车奔往医院。   年轻时冲动出国读书,毕业后也一直留在国外工作。母亲走的早,他只顾得上给父亲请了位尽职尽责的保姆,却没注意过父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这次差点儿连父亲病重的消息都错过。   几天的时间,张洪连发音都比之前还要困难。   张志先去病房匆匆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转身进了谈心室。   许识坐在他对面,将目前张洪的状况给他陈述了一遍,“您知道您父亲患有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吗?”   怕他没听说过这个词汇,许识又补充道:“就是咱们平时说的渐冻症。”   张志摇了摇头,“刘阿姨从没跟我说过。”   云舟将整理好的病历递给他,“您的父亲确诊渐冻症已经四年多了,这期间的复诊和检查也非常准时规律。但是他也不止是简单的渐冻症,还伴随额颞叶痴呆。”   张志的手紧张的交握摩挲,说话也绊绊磕磕:“那、那我爸还有救吗?我爸总觉得国际长途贵,他也不会用微信,基本上不太和我联系。”   “目前的情况还可以,但病情每分每秒都在变化。”许识拿出文件和一支笔,“这里是一些需要直系亲属签字的文件。张先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您来做决定。如果您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您是否同意抢救,又或者放弃抢救?”   尽管这个问题已经千百次的从许识的口中说出,但此刻他仍旧觉得难捱。   张志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这显然是一个很难做出的决定,“我……” 第18章 重大意外事故   见他如此艰难,云舟也温声对他说:“您可以再与家人商议一下,不用现在就告诉我们结果。但做出决定后要尽快联系我们签署知情同意书。”   张志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了。救吧,我想让他活的时间再久一点,我很久没陪过他了。”   “张先生,再冒昧问您一个问题,”云舟道:“您的其他家人还有过渐冻症病史吗?”   “我不清楚。”张志有些茫然,“亲戚很久没联系过了,也不太好突然去问人家。”   “有一些病人患肌萎缩侧索硬化症是因为有家族病史,如果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去检查一下。”   张志低垂着头沉默,又抬起手狠狠的在脸上搓了一把,“我知道了。”   回办公室录入张洪的信息和备份后,许识打算再去病房看一眼。   附院的临终关怀科现在有不少患者,但医护的人手总是不太够,无法密切关注到每个病人病情的动态变化,只能频繁的跑病房。   尤其是有的患者的病情像定时炸弹。   还没迈出办公室的大门,就听到走廊上熟悉的声音。   “喂,妈?”   或许是接的太匆忙,云舟还没来得及带耳机,一道温柔的女声从手机里传来,“舟舟啊,还在忙吗?”   “没有呢妈妈,刚忙完。是有什么事情吗?”   对面的声音带了些愧疚,“中秋节我和你爸就先不回去了,国外分公司这边正忙,走不开。你一个人在家也要好好吃饭,听到没有舟舟?”   “知道了妈。”云舟看着人渐渐变多的走廊,翻出耳机逐步向外面走去。   许识的脚步一顿。   云舟他……要一个人过中秋吗?   纠结一下午,许识才下定决心邀请云舟一起过中秋。   但他在科室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云舟的身影。   滋啦——   一阵噪音响起,广播里传来冰冷的电子音:“请注意,急诊179,急诊179。”   附院平时都是使用内线互相联系,而这种地点加数字的广播相当于医院和医护之间的一种暗号。这类暗号不容易引起患者恐慌,在速度上又能比内线更快的通知全院的医生。   “179”是“一起救”的谐音,当广播里播报地点加179这一暗号时,说明发生了重大群体性创伤事件,需要医院里手中没有特殊任务的医生立刻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参与抢救,而在家休假的医生也会被下达紧急通知,回到医院参与抢救。   由于医院系统的不同,部分医院也没有这种类似的暗号。有暗号的医院也必然会进行岗前培训,让医护人员谨记。   但附院的这个暗号代表了重大群体性创伤事件,而附院对于重大群体性创伤事件的标准定义为五人及其以上的人死亡,十人及其以上的人受伤。   许识听到第一遍电子音的时候就直接冲向了急诊室。   急诊室已经人满为患,护士台的护士正在将原先在急诊的病人进行快速分诊,请那些病症并不急也不重的患者到门诊就诊。   杜朗原先就在一楼打印档案,所以来的格外快。   许识看到他后也赶紧上前,问道:“什么情况?”   医院接到重大事故时都会进行初步了解,以便更快的救治伤员。   杜朗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凶手纵火仇杀,那个地方还是个老小区……纵火后又在马路上无差别伤人。”   这已经算得上是一起恶性事件了。   许识的脸色也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老小区线路老化,格外容易引发火灾。凶手纵火肯定不止是只烧了仇家,左邻右舍甚至是整栋楼都会受到影响。   再加上无差别伤人……   意味着今天附院可能会收到很多大面积烧伤以及锐器伤的患者。   这是一场硬战。   “立刻建立绿色静脉通道,准备补液。晓旭,去调两个单位的血浆。”烧伤科的大主任站在后面不停的指挥着,和许识视线相交也只是匆忙的点了个头,又继续对着电话里的人说:“一个单位的血浆肯定不够!不行就给血站打电话申请,至少要两个单位的血浆!”   看来他也接到通知了。   许识扫视一圈没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只好问杜朗:“云舟和钟书意呢?”   “应该是跟车去现场了。刚刚看到心理科派了人手去做心理支援,可能是人手不够。”   心理支援主要是指对心理遭受严重打击或需要支持的人提供人性化支持和切实帮助。   突遇重大事件的人往往会产生一系列的情绪反应、躯体反应、认知反应和行为上的改变。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应对危机的反应,可能会持续数周。但当刺激程度超过个体的成熟能力时,迟迟不能排解,就容易发展为严重的创伤应激障碍或者抑郁。   这个时候心理支援就显得格外重要。   因此出现重大意外事故时,通常会派遣一些心理科医生对亲历者进行疏导。   许识“嗯”了一声,又提醒他:“一会我们主要是负责锐器伤的病人,如果帮不上忙就关注一下陪同来的人,尤其是那种受了伤还安静的。”   还能痛到喊出声的至少证明神经系统还在运行,连声都不出还觉得自己没事的人往往是最严重的。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所有人都站在两侧准备接人。   第一辆车上下来的病人,即使是已经做过简单的处理,那身上烧伤的痕迹也是触目惊心。   一般来说第一辆车的病人是最严重的。   烧伤科的医生火速将人转运到担架车上,几个人推着车跑进抢救室。   在病人来之前,到场的医生就已经做了分配。   许识站在旁边等待下一辆车,却看到了扶着患者下车的云舟。   “扶”这个字其实都无法形容云舟和那位患者的状态。   云舟几乎是把她拖下车,又抱进急诊的。   那位女士已经完全腿软到站不起来,也无法描述自己的身体状态。   不过经急救人员的检查,她的身体上是没有大碍的,只不过目睹了现场的一切,给她留下了不少的心理阴影。   云舟去现场时第一个发现她,她在心理上自然对云舟有些依赖。   她的精神状态不适合一个人继续呆在现场,于是在心理医生的陪同下跟着救护车来到了医院。   云舟把她放在附近的凳子上,环视一圈皱眉道:“儿外呢?怎么没人下来?”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儿科的医生一向是最少的,人手永远不够。   角落里一个年轻的男生举手出声:“老师,周主任在台上,王主任和胡医生马上就到!”   云舟有些着急,催促他:“赶紧再打一遍电话,现场有个八岁男孩,锐器伤,开放性骨折,非常重!”   男生的号码还没播出去,就听见门口传来两人气喘吁吁的声音:“不用打了!来了!”   云舟拍了拍和他比较熟的胡医生的肩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做好准备吧,下辆车应该就是。开放性骨折是这个孩子最轻的伤。二院没有儿科急诊,只能送我们院。”   附院和二院都是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开放急诊的医院,但二院的医疗资源和条件远没有附院好。这次事故中,比较严重的病人直接送到附院,相对来说轻一点的则送到二院。   “云舟!”   云舟刚想找人给那个姑娘检查一下身体,又被抢救室门口的烧伤科主任叫走。   他只好随手拉过一位实习的女学生,嘱咐她带椅子上的女生去做检查。   云舟转身走向抢救室。   他是唯一一个去过现场的人,烧伤科的主任只能问他。   “他有家属跟来吗?”   “他家是事故的主要发生地,”云舟摇了摇头,说的很委婉,“有一部分送去二院接受治疗了。一家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他是最严重的那个。先救吧。”   烧伤科主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再耽搁,又直接返回抢救室继续抢救。   有了云舟的提醒,在下一辆车来之前,儿外的医生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看到孩子的那一刻众人还是不禁地红了眼。   小朋友的身上倒是没有烧伤,因为他只是一个路过的孩子,不幸被凶手劫持,又在他的身上撒气。   他的身上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变得惨白,身上有几道痕迹明显可以看出是被什么东西砍的,已经简单处理过的伤口仍旧血流不止。   胡医生尽量轻轻的将他转移到担架上,生怕那微弱的呼吸停止。   向抢救室转移的过程中,胡医生回头问了一句跟在后面的小男孩的母亲。   “孩子什么血型?”   小男孩的母亲此刻冷静的可怕,但声音里还是能听出颤抖:“我儿子是O型血,我公公是恶性高热走的!”   恶性高热是目前所知的唯一可由常规麻醉用药引起的围术期死亡的遗传性疾病,起病急,病情进展快,死亡率高。   小男孩的爷爷是恶性高热导致的离世,那说明小男孩也有一定的几率。   这句话对他们来说是不小的帮助。   “咱们医院有丹曲林钠吗?”   丹曲林钠又贵保质期又短,国内常备这种药的医院非常少。 第19章 他超爱的   但附院就算一个。   王主任肯定的说:“有,在国际门诊。”   让小男孩的母亲签完手术同意书后,王主任组织着人,将小男孩转入手术室。   人在受到巨大的惊吓时大脑会一片空白,一旦失去了某种支撑——   看着被运走的儿子,小男孩的母亲终于支撑不住了。她倚靠着急诊室外面的墙面,缓缓地跌坐在地上,痛哭出声:“我的孩子啊!”   有几个年轻的实习生忍不住骂道:“真是个畜生,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伤员接二连三的被送到急诊科,许识忙了一天,也顾不上和云舟说中秋节的事情。   直到傍晚,送来的伤员才陆陆续续的被安顿好。   食堂早已经关门,许识将身上沾了污渍的白大褂放到洗衣房,准备去医院门口的那一条小吃街买点晚饭。   韩林听见动静鬼鬼祟祟的跟在他身后,准备吓他一跳。   结果被许识反手拎了出来。   韩林转手和他勾肩搭背:“干什么去啊许医生?”   “你还没下班?”许识有些惊讶。   “我下午在科里值班!你是不是又忘了!”   附院的制度是这样的:如果出现了广播暗号,除了门诊医生继续看病以外,病房里也要留下一位主治医生和一位主任医生,避免出现意外。   许识尴尬的移开目光。   他倒不是忘了这个制度,只不过忙了一下午,脑子都成了一条直线,完全没想起韩林这个人。   韩林环顾四周,用揽着许识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哎,我们家云舟呢?”   许识拍掉他的手,语气不耐:“你们家云舟?”   韩林和许识在进入临终关怀科之前就熟识,也多少知道一些关于许识的事情。   比如许识其实喜欢云舟。   这件事还是他无意中发现的,毕竟任谁都很难想象到天天顶着一张冰块儿脸的许识也会有喜欢的人。   韩林向他确认过后当即惊呼出声,“你喜欢人家你还天天和人家呛声?!”   许识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就喜欢这样的。”   韩林只想大喊:不是,哥,你超爱的!   他有些无语的说:“你家的,你家的行了吧。”   许识满意地回答:“不知道。”   他确实是不知道。这一整天他都忙着手头上的病人,根本分不出心神去关心云舟在哪。   韩林“哦”了一声,“那可能是在治疗室帮忙,下午的时候还看见张主任带着心理科的人去给亲历者做心理咨询。不过今天的这个事影响确实太恶劣了,那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许识嗤笑了一声,也觉得讽刺,“生活的失败者,只敢对弱小,没有还手之力的儿童动手。”   晚上正是小吃街最热闹的时候,从外边望去,只能看到两边摆放整齐的餐车和比肩接济的市民。   但两人累了一天,没什么逛街的心思。   韩林随着人群蠕动到一家顾客相对较少的小摊,许识紧随其后。   他扫了一眼小车上贴着的菜单,对老板说:“老板,要两个全家福套餐。”   “要三个。”许识补充道。   “好嘞!”老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确定他们两个是一起的,才拿出擦子在煎饼锅上擦了一层油,又从塑料桶里舀起一勺面糊倒在煎饼锅上,“三个煎饼果子全家福六十块钱,上面可以扫码支付。”   许识利落的扫码付款。   “给云舟带的?”   许识点了点头,“嗯。”   以云舟的性格和今天的工作量,他现在多半在宿舍里躺着,估计饿了也就随手摸一包饼干充饥。   老板用耙子将面糊一圈圈的往外摊,直到面糊变成一个完美的圆形。   面糊在与高温煎饼锅接触的那一瞬间迸发出了麦香。   等到面糊稍微成型,又拿出一个鸡蛋在耙子上轻轻一磕,让蛋液落在煎饼的中央,眼疾手快的用耙子继续旋转,直至整个煎饼都裹上蛋液。   趁着蛋液还没完全熟透,老板从旁边拿起一个小铁罐,洒满裹着蛋液那一面的煎饼。随后又拿起铲子,先把煎饼铲起一点,又绕着最外边铲了一圈,最后将煎饼翻面。   老板一边熟练的刷着酱,一边问:“帅哥,辣椒葱花香菜要不要?”   “两份都要,一份不要香菜。”   “好嘞!”老板往煎饼里放上薄脆,生菜和其他的食材,用煎饼包住,最后再用铲子将煎饼分成两半,熟练的装进袋子里,“来,您的煎饼果子,小心烫。”   韩林在路上就火速吃掉了手中的煎饼果子,许识一个人拎着两个煎饼果子走回了值班室。   值班室的大门被打开,云舟果然呈“大”字形躺在床上。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才勉强抬了抬头。   看清楚来人后,又重重的摔回床上。   虽然说他没上手术台只跟着出了现场,但回医院后接收了一下午亲历者的情绪,实在是需要缓一缓。   他身体不累,但是心累。   云舟有气无力道:“小林子,上次放在这的面包还有吗?能吃吗?”   “这大热天的,早就长毛了。”韩林站在许识的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上前,“许识去外面给你买了全家福版的煎饼果子,快点起来趁热吃。”   这话他可没说错,单是许识点的,钱也是许识付的。   许识一只手递出去,云舟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眉眼笑意清晰,“谢谢许医生!”   云舟挪到床的最右侧,给他们俩空出位置,“累了一天赶快坐下休息一会。”   “你们看消息了没有?”云舟在手机上点了点,举到他们面前,“今晚我们几个要留下值班。”   值班的事大家也能理解,毕竟今天送来的患者那么多,若是还按照以往的人数值班的话,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再从家里往医院赶可能有些来不及。   “那这床……”韩林问到了重点。   值班室只有一张上下铺。   好在这床并不是以前学生宿舍住的那种上下铺,值班室的床比学生宿舍的床要大了不少。   “要不两个人睡下铺,一个人睡上铺?”云舟试探性的问道。   上铺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还是挺危险的。   “行。”   看见许识也点头同意了,云舟再次开口:“那韩林咱俩……”   他总不能和许识睡一起吧。   和许识睡在一张床上像什么样子!   韩林连忙打断他,“我睡上铺!我睡上铺!我要和我女朋友煲电话粥。”他又戳了戳和云舟相距最远的许识,在云舟看不到的地方疯狂朝他眨眼,“你今晚和云舟睡在一起,没什么异议吧?”   救命,他可不想挨许识的眼刀!   许识压下嘴角的笑意,回答他:“没有异议。”   即便床看上去还算大,但两个成年男人一起躺上去还是有点挤。   云舟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他稍微一转身就能碰到许识的胳膊,源源不断的热意从身旁传来。   和昔日针锋相对的人躺在一张床上,这像什么话!   云舟心想。   房间的灯在上床之前就被关掉,室内一片黑暗。   韩林在上面和女朋友聊着中秋节的安排,手机屏幕上的光亮映在墙上,透过床缝隐隐约约的照下来。   为了防止某位睡觉不老实的同学半夜掉下床,许识主动选择睡在外侧。   在韩林的一声声“宝宝”中,许识将头偏向云舟,轻声开口:“云舟。”   云舟应了一声,也下意识的将头转向他。   他知道两人的距离很近,但没想到会这么近。   借着墙上微弱的光,许识几乎都能看清楚他脸上细细的绒毛。   呼吸交缠,云舟甚至觉得只要自己稍微撅一下嘴,就能吻上许识的唇角。   他顿时觉得自己的想法可怕又荒谬。   先不说他和许识的关系……   云舟突然顿住了。   他和许识,现在是什么关系?   最终还是许识先退后了一些,云舟那边靠着墙壁简直是退无可退。   “中秋……”这两个字刚说出口,许识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哑,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中秋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云舟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想让自己和他换班?   他一向直来直往,脑子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你要和我换班回家过中秋吗?”   云舟这话说的倒是很平静,只是单纯的疑惑。   但落到许识的耳朵里却显得有些可怜。   许识被他的想法逗笑了。   云舟的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天马行空啊!   他的声音不禁又温柔了几分,“我听见阿姨和你说不回国过中秋了。”说到这他又慌忙解释:“不是故意偷听的,你当时在办公室外面打电话,我从办公室出去,准备去病房的时候听见的。”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云舟开口说话。   屋子里安静的令人不禁放缓了呼吸,墙上的光亮也逐渐变暗,直到整个房间重新归于黑暗。   只能听见韩林做梦发出的呢喃声。   许识用力的闭上眼睛,睫毛也随着他的动作止不住的颤抖。   他声音微弱,但在黑夜中,其他的感官会被放大。   云舟听的一清二楚。   “中秋节,可以和我一起过吗?” 第20章 八字还没一撇呢   黑暗中,许识的表情让人看的不真切,但云舟能感受到他紧张的情绪。   良久,云舟也轻笑一声,“好啊。”   平安度过一夜,云舟一起床又被心理科的人借走。   毕竟灾难发生后的四十八小时内是最理想的帮助时间,但不能进行集体晤谈。一个人的咨询时间大概需要两小时,现场的人太多,昨天他们只对一部分的人进行了心理重建。   自从父母出了那件事后,许识的睡眠就一直很浅。更何况他还睡在外侧,要给云舟让开出来的位置。   此时他正站在床边整理床铺,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两下。   一抬头,韩林正懒洋洋的把头贴在床外围的金属护栏上,手臂从护栏中间的缝隙中无力的垂下来,正好搭在他的肩膀上。   “怎么样,有一丢丢的进展吗?”韩林知道他那不长嘴的性子,许识一个晚上能和云舟说上两句话,他就已经很欣慰了,“你以后要是真和云舟在一起的话,这不得请我吃顿大餐?”   他想了想又说:“诶!前提是,你可不能把我暴露出去,不然云舟肯定要说我。”   说不定以后情人节就没人肯和他换班了。   不过现在还有许识,找他换也行。   许识“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回他的哪句话,“到时候你结婚给你包个大红包。”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韩林顺着爬梯爬下来,和他继续聊着,“我们家冉冉说还想再玩两年,我也要多陪她玩几年。不然结婚以后就没这么多时间了。”   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科里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把假期补上,一问他们就是‘我还年轻’‘下次一定’。对了,许识,过年时候的班我能和你调一下吗?冉冉想带我回去见见她的父母,你也知道咱医院的值班排的稀碎,我都抽不出完整的假期来……”   许识几乎是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   小姨有许宴欢陪着,过年期间容易发生意外事故,但忙的也几乎是急诊科。   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要利用年假完成的事情。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事情是他想要完成的,那或许就是和云舟的距离再拉近一点吧。   想到这,他拿出手机给许琴发了条消息。   【小姨,中秋节想带一个朋友回去。】   许琴应该是正好有空闲时间,直接给他回了一个电话,“喂,小识,你要带回来的朋友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许识从大学到工作,感情上一直没什么动静,许琴这几年也很着急。   许识知道许琴又想多了,解释道:“您在毕业典礼上见过的,叫云舟。”   “好,那你问问云舟也没有什么忌口,你们两个中秋那天早点回来吃饭。”   这边刚挂断电话,那边听到动静的韩林就从洗手间探头出来。   韩林嘴里叼着牙刷,说出来的话许识一个字也听不清,“你%#?小姨%*&??”   许识瞅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回他:“听不清。”   韩林转身吐掉嘴里的泡沫,又重新问他:“我说,你还没跟你小姨说你和云舟的事儿吗?”   “没。”许识叠被子的动作一顿,“小姨年纪大了,再等等吧。”   就像韩林自己说的那样,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现在说出来只会让人徒增烦恼。   万一云舟不喜欢他呢?   韩林擦了把脸拽着他出门,“行了,别想了。今天出门诊,赶紧先去食堂买点饭。”   附院作为青港市首家设立临终关怀门诊的三甲医院,在科室稳定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挂号爆满。   虽然上午和下午都有放号,但是患者总觉得上午医生的精力更充沛,看病效率高,因此还是挂上午的号的人多一些。   韩林稍微收拾了一下桌子,打开电脑开始叫号。   诊室的门被打开,走进来一对抱着孩子的年轻父母。   “我们是来给小孩子看病的。”男人一边护着老婆孩子坐下,一边对许识说。   小孩子缩在妈妈的怀里一动也不动,露出的一只小手上布满了针眼。   许识和韩林都有些惊讶,他们科室还从来没有收治过这么小的孩子。   韩林想都没想就在电脑上给儿肿瘤科发了一个会诊请求。   “孩子多大了?”许识照常问诊。   他心里有数,这孩子看起来连两岁都没有。   “二十个月。”   三岁以下的幼儿发展迅速,就医或者儿保时通常说的都是月龄。   小男孩叫晨晨,先前没有在附院就诊。   许识问他们要了之前的检查报告和病历单。   “骶尾部卵黄囊瘤,上一次检查时发现肺肝转移了?”韩林向他们确认晨晨的病情。   卵黄囊瘤也叫内胚窦瘤,是一种罕见的高度恶性肿瘤,多发于三个月以上两岁以下的儿童。其特点是生长迅速,容易早期转移,预后不佳。   卵黄囊瘤通常是性腺恶性生殖细胞肿瘤,多发于睾.丸和卵巢组织内,偶尔见于性腺外区域,比如颅骨,纵隔,骶尾部还有腹膜后。   在儿童肿瘤中,卵黄囊瘤约占1%—2%。   晨晨的父母点点头。   谈话间,儿肿瘤科的医生也已经到达了诊室。   儿肿瘤科的医生指着磁共振影片对许识说:“这,有个5×4×2的肿块,甲胎蛋白先前也达到了每毫升53672ng,高位组四期。”   甲胎蛋白是胎儿早起由卵黄囊、远端小肠和肝脏产生的糖蛋白。在出生后会迅速下降并逐渐的恢复到正常水平。但是来自卵黄囊的恶性肿瘤依然会保留胎儿期合成甲胎蛋白的能力,当患有卵黄囊瘤时,甲胎蛋白会大量分泌,远超出正常水平。   因此血清甲胎蛋白也可以作为卵黄囊瘤的特征性肿瘤标志物。   “看之前的单子应该是用了C-PEB,应该是预后不好。”儿肿瘤科的医生继续说道。   C-PEB是一种联合应用环磷酰胺、顺铂、依托泊苷和博来霉素的化疗方案,以此来抑制肿瘤细胞的生长和分裂,以达到治疗的效果。   晨晨的爸爸在旁边说:“那边的医院说孩子已经耐药了,肿瘤多发转移,没什么治愈的希望了。医生,我们没有别的要求,大家都说附院的安宁疗护做得好,只要能让我儿子别再像以前那样疼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就行。”说着,晨晨的爸爸抹起了眼泪。   晨晨的妈妈也忍不住崩溃,“怎么就让我的宝宝摊上这种病了呢……”   许识和儿肿瘤科的医生面面相觑。   末了,许识问他:“你们那还有床位吗?”   儿童的生理结构和成人不同,所以才会划分出专门的儿科。他们不比儿科的医生专业,如果晨晨要入院,还是到儿肿瘤科比较好。   “没有。”儿肿瘤科的医生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那走廊都是满的。”   许识点了点头,继续和晨晨的父母说:“我们再做一些入院检查,再加个平扫核磁,看看孩子现在整体的情况。”   附院不认外院的一些影像和报告。一方面是各院仪器的精密程度不同,另一方面是以防有患者拿着外院报告住院后医闹。   韩林带着晨晨的父母去做检查和评估以及谈话,许识一转头发现儿肿瘤科的医生还没走。   “老孙你不上班了?”许识在叫号的间隙问他。   老孙没在意他的调侃,抓紧时间跟他说:“儿科之前和上面申报过,会在你们这开儿童病房,也会调儿科的人来。”   许识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儿科的人流量也很大,确实需要向外分流。   “我们那还有个神母的孩子想转过来。来之前我已经问过老张了,儿科的人今天就能调上来。你看看那个孩子什么时候转过来合适。”   “生存期你们那边预测过吗?”许识问他。   “测过了,小于八周。”   许识叹了一口气,“让那个孩子跟着儿科的人上来吧。”   忙了一上午,许识终于能回办公室喘口气。   云舟早就从心理科回到办公室,见他坐下递给他一盒饭。   “听说咱科室来了小朋友?”   “嗯。”许识接过饭盒,熟练的拆开一次性筷子,“下午儿肿瘤科还要再转来一个神母的患儿,老孙说那个患儿的生存期小于八周。”   许识饭吃到一半,思索了一会,还是叫了声云舟的名字。   “嗯?”云舟疑惑。   “小姨让我们中秋早点回去。”   这话说出口,许识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没话找话。   云舟自然是认得许识的小姨的,他接着许识的话说:“好啊。那你那个表弟也在家吗?”   许识有些懵,在他的记忆里,云舟和许宴欢根本没什么交集,最多就是见过一两面。   “你们认识?”许识问道。   “认识啊。”云舟摘下自己的一只耳机,塞到了许识的耳朵里。   许宴欢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云舟哥我走中路,咱俩再玩一局试试。”   云舟的声音从另一只耳朵传来,“之前他去实验室找你,你不在,他就加了我的微信。”   “什么微信?云舟哥,你可别跟我哥说我和你打游戏,不然他又会骂我……”   云舟茫然的看了许识一眼,又看看手机。   宴欢弟弟,你哥他……不出意外是知道了…… 第21章 我能去你家借住一晚吗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许宴欢!   许识面无表情,声音空洞的对着耳机喊出了许宴欢的小名:“欢欢。”   许宴欢总觉得他这小名听起来像是在唤小狗,从初中开始就不许别人再叫他小名了。   那边的许宴欢声音都变了个调,惊呼的声音分别从耳机传入两人的耳朵,“我靠!我哥!”   然后一声不吭的退出游戏挂断语音。   云舟有些尴尬,“你……不知道你弟加我的事儿啊?”   许识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吃饭。   “不对啊!”云舟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连忙调出自己和许识的聊天记录,“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来着,你当时还回了我一个‘知道了’。”   许识和云舟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少的可怜,也就是转到同一个科室以后才逐渐多了起来。甚至搜索聊天记录时缓冲圈都没冒出来。   他把手机怼到许识面前,许识又就着他的手将手机推远了一些,这才看清楚上面的文字。   【云舟:刚刚有一个自称是你表弟的男生来找你,我跟他说了你不在。】   【许识:嗯。】   【云舟:他刚刚还留了我的联系方式。既然你还能回复,那你回学校了就自己告诉他。】   【许识:知道了。】   现在尴尬的人换成了许识。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这段时间在干什么了。   大概也是忙碌时看到了云舟发来的消息,大脑从中提取了几个关键字,匆忙的回复了他。   许识轻咳一声:“我忘了。”   云舟想起刚才许宴欢的话,觉得颇有意思,“许医生,你还会骂人啊?”   想起云舟想象力颇为丰富的大脑,他还是决定解释一下,“没有,许宴欢以前喜欢拆家。”   “物理意义上的。”   他都不知道许宴欢到底哪里来的精力,家里能拆开的家具总会被他拆的东一块西一块,许琴为此没少打他。   云舟倚在靠背上笑道:“那是该说两句。”   “许识,儿科来人了!”走廊上传来唐沁的喊声。   云舟按下刚准备起身的许识,示意他先把饭吃完,“你吃吧,我去就行。”   神经母细胞瘤又被称为儿童肿瘤之王,可以说是儿童肿瘤中治疗效果最差的一类肿瘤。   圆圆的父母为了给她做治疗,前后已经花了近百万。云舟去做交接时,圆圆的妈妈正坐在一旁吃午饭。   一碗清水挂面,或者一顿吃两个五毛钱的馒头,这对于圆圆一家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午饭了。   云舟检查了圆圆的状态,随口问道:“孩子爸爸呢?”   圆圆妈妈连忙放下手里的碗,不锈钢碗和床头同为不锈钢材质的桌子碰撞,发出不小的声响,“孩儿他爸去上班了。”   小圆圆也才五岁,躺在床上乖巧的看着云舟:“我爸爸去赚钱给我治病了。医生叔叔,你比青蛙叔叔长得还要好看。”   云舟被圆圆逗笑。   儿科为了减少小朋友对医生的恐惧,每个人都给自己起了代号。青蛙这个代号他没什么印象,大概是新来的医生。   他也低下头逗着圆圆,声音含笑:“那我等会告诉青蛙叔叔好不好?”   圆圆小大人似的一摆手,瘦弱的小臂上的滞留针随着她的动作有些微微晃动,“算了算了,别告诉他了。之前我跟他说想成为和他一样的医生,他还偷偷哭了呢。”   圆圆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医生叔叔,大人也能哭吗?我知道我妈妈也会偷偷哭哦。”   “当医生难不难啊,我之前考试都是我们班的第一名。”   “我长大能当医生吗?”   云舟被圆圆的话问的沉默。   圆圆患的神经母细胞瘤恶性程度高,生存率低。圆圆已经做过开颅手术,也接受了靶向治疗,但仍旧无法抑制肿瘤的转移。   这几年的治疗费用已经花光了圆圆家里所有的存款,老家的房子也被卖掉,换成了圆圆的医药费。如果继续治疗,不仅圆圆要承受治疗的痛苦,对于圆圆的家庭来说也是一种灾难。   云舟感到无力,俯下身摸了摸圆圆的额头,又替她将飘到脸上的头发别在耳后,声音温柔又坚定:“圆圆一定可以成为医生的。”   街上的中秋氛围越来越浓,云舟看着朋友圈里的月饼礼盒,考虑要不要买一盒带去许识家。   月饼礼盒的图片来自于云舟常去的一家面包店。   云舟换了件衣服下楼。面包店就开在小区门口,云舟利落的拿了一盒月饼付款回家。   在自己家楼下看见许识时,云舟还有些惊讶,“这么早就来了?”   许识半个小时前就给他发过消息,但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   这才下午三点,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   “嗯,许宴欢说想和你打游戏,就早点儿来了。”许识打开车门下车,顺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你还要上去换件衣服吗?”   云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出门时随便套上的衣服,“换。”   他这一套衣服和睡衣没什么区别,不换的话不太礼貌。   走到单元门口,他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站在车前的许识:“许识。”   许识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看向云舟,“嗯?”   云舟手一挥,招呼他进楼,“帮个忙呗,许医生?”   电梯的空间狭小,许识和云舟依旧是站在对角线的位置。   云舟按下楼层按钮,看着对面站的笔直的许识,不禁笑出声。   然后毫不意外的收获到了许识疑惑不解的目光。   “笑什么?”   “突然想到,偶像剧里的角色在楼下等人时都会倚在车身上。你怎么不倚啊许识?”   许识有些无语,“天气很热,车身很脏。”   “再说了……”   他突然有了些恶劣的想法。   云舟突然觉得许识看自己的视线有些灼热,他微微偏过头,试图躲避许识的目光。   许识往前迈了一小步就走到了云舟的面前,他弯腰和云舟凑的更近了一点,轻笑着附在他耳边说:“那通常是主要角色发生感情纠葛时才会进行的剧情,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云舟?”   电梯里一时安静无言,只能听见电梯运行的轰隆声。   云舟感觉这里面的温度直线上升,热的他脑子有点晕。   好在许识说完那句话之后就退回了原位,让他得以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就冲出去散热。   到家后,云舟匆忙的换上出门的衣服,又将储藏室里的东西拿到门口。   东西是他前几天让老宅那边送来的,给许识小姨的红酒,茶叶和一些营养品,还有送给许宴欢的游戏机。   云舟也是没把他当外人,关掉家里运行了一整天的空调,转头对许识说:“帮忙拿下去呗,许医生。”   他暂时不能和许识面对面说话,一和他说话就会想到电梯里的场景。云舟顿时又觉得脸热,他拿上东西,把许识拽到门外,火速关门下楼,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留许识一个人在后面思考。   云舟这是生气了么?   即便是两人提早出发,但今天毕竟也是节日,还是难免堵在了路上。   许宴欢得知云舟要来,一早就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   许琴觉得自己的儿子跟换了个人似的,打趣着还瘫倒在沙发上的许宴欢,“今天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许宴欢偷偷将手机屏幕朝着自己倾斜,以免他亲爱的妈妈看到他手机上的搜索记录,“妈,你就别笑我了,你不是约了李阿姨喝下午茶吗?快去吧快去吧,别迟到了。”   看到许琴出门,许宴欢才松了一口气。藏在抱枕下面的手机已经开始发烫,他按亮屏幕,上面是一条分享贴:   “我哥的对象第一次来我家,我需要做些什么?”   车子顺利驶入别墅区,许识一下车就看见许宴欢蹲在家门口。   许识嫌弃的站在他面前,给他挡住了一部分太阳。   “蹲在这干什么?”   许宴欢热泪盈眶,“哥你总算回来了哥!”   云舟跟在许识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那天接完电话以后,你真没打他?”   许识立即澄清:“真的没有。”   “云舟哥。”许宴欢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述,自己是如何在家里空无一人的情况下躲避了一只巨虫来到屋外的。   云舟听呆了。   怕虫,是许家遗传的基因吗?   许识也听的脸色有些发绿。   “要不我先进去看看?”云舟试探性的问。   大热天的,在外面站着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三人进了家门,许识和许宴欢负责在原地监视敌情,云舟则负责出击战斗。   终于在客厅的角落里捕捉到了一只黑色甲壳虫。   虫子被丢出去的一瞬间,云舟感觉整栋房子都松了一口气。   家宴的菜并不少,几乎都是云舟爱吃的菜。   许琴离婚后就自己开了家公司,多少和云舟的父母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因此看云舟也是越看越觉得亲切。   “舟舟啊,多吃一点。前几天你妈妈还跟我说有事没法回来陪你,那个时候我就想让你来许姨家吃饭。没想到小识这孩子先我一步。”   许琴笑呵呵的往云舟的盘子里夹菜。   云州看着盘子里已经堆起的小山,对许琴说:“谢谢许姨,您也吃。”   饭后,许宴欢提出去院子里赏月。   云舟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中秋节当天就月圆的月亮了。手机发出嗡嗡两声震动,他打开一看,是妈妈给他发来的消息。   【舟舟吃完晚饭了吗?记得好好谢谢许阿姨。】   【云舟:吃完了,在赏月。】   院子被许琴打扫的干净漂亮,云舟举起手机,想拍一张照片给云母发过去。   拍摄键按下的那一瞬间,许识的背影突然出现在镜头中。   云舟打开相册查看刚刚拍下的图片,许识的背影在照片里并不显得违和,月光笼罩在许识的身上,反而意外的和谐。   云舟把这张照片发过去,果然又收到了云母的消息。   【云母:这是许阿姨的儿子吗?】   云母并不了解许家早些年发生的事情,再加上许识也并不常出现在各种酒会和公司里,云母不认识许识也很正常。   【这是许阿姨的外甥,现在和我在一个科室。】   云舟想了想还是补充道:   【他之前也和我在同一个大学。】   云母那边没有再回复,云舟算着时间差,也没有再给她发消息。   许家小院里的桌椅被早早的收拾干净,摆放上了茶水和月饼。   院外昏黄的灯光照在桌面上,云舟有些看不清月饼到底是什么馅儿的。   他随便插起一块儿,咬了一口,陷入了沉默。   许宴欢最早发现了沉默的云舟,“云舟哥,怎么了?”   云舟没说话,只是又新拿起了一个叉子,插向了他刚刚拿月饼那个位置,旁边的那块儿月饼,递给许宴欢。   许宴欢吃完也沉默了。   见身边俩人迟迟没有动静,许识也迟疑的问道:“怎么不聊天了?”   云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许识吃完将盘子往旁边一推,三个人默契的谁也没有再动剩下的那块儿五仁馅儿的月饼。   怕打扰许琴休息,云舟和许识吃完饭和许宴欢聊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云舟的手机再次亮起。他原本以为是自己的妈妈看到消息给他的回信,没想到是物业群里通知全体成员的消息。   云舟看完消息有些头疼,不由得捏了捏眉心。   许识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分出一丝心神来问他:“医院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云舟摇了摇头,本想将手机页面给他看,却又想到他在开车,“是我们小区刚刚发的通知,家里突然停水了。”   云舟想到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求助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许识,“许医生,我能去你家借住一晚吗?” 第22章 你耳朵红了   车头调转,向许识家的方向驶去。   云舟其实也想过去酒店住一晚。但是离医院最近的酒店至少也要开车二十分钟,明天还是上班第一天,假如再碰上早高峰,他都不敢想象自己几点才能到附院。   而从许识家到医院只要步行几分钟,他早上甚至还能再多睡一会。   没人会不喜欢睡觉!   云舟甚至想搬到许识家的小区。   不过许识所在的小区占据地理优势,不少病人家属都会长期租住。云舟也听办公室的同事谈论过,这边的房价不比他们小区的低。   许识表面在冷静开车,实际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   他没有理由拒绝云舟。   好在他的生活习惯还不错,至少现在回想起来,家里应该很整洁,没什么乱的地方。   进门,许识从鞋柜里给云舟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   “家里不常来人,你先穿这个。”   云舟“哦”了一声接过拖鞋,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许识家里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同。他以为许识看起来冷冷清清,家具也会是清一色的黑白灰。相反,许识的家里有不少明亮的色彩。   果然,刻板印象要不得。   阳台上摆着一排多肉,不过这一排多肉的种类基本都是同一种。云舟觉得有些稀奇,“许识,你养了这么多盆多肉啊?”   “嗯,朋友送的。”许识走到他身边,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那株新长出来的嫩芽,“当时不知道它的生命力这么旺盛,长出来了就移一盆,结果没想到越来越多。”   “你喜欢的话可以带几盆回去。”   云舟连忙摆了摆手,“算了,我从小养什么都养不活,还是不祸害这些可爱的植物了。”   别人养鱼换水,养花换土。云舟是养鱼换鱼,养花换花。   据云舟的妈妈、亲爱的关雪女士记载,云舟养过的小金鱼中,寿命最长的一条鱼只生存了八天。   从那以后,云家禁止云舟再养任何小动物,以免小动物们再次陷入生存危机。   其实细细想来,他也养活过一些……生物。   比如实验室的细胞和小鼠。   “客房有点乱,我先去收拾一下。”许识试了一下花盆里的泥土湿度,随手拿起旁边的喷壶给多肉浇了一点水,“要不你先去洗澡?”   云舟闻言点头,走进浴室。   客房其实没什么需要打扫的地方,许识平时打扫卫生也会顺带收拾客房,里面也就是有几件杂物需要拿到客厅。收拾完客房,许识打算趁着云舟洗澡下去买一点日用品。   他家平时做客的人都很少,更别提在这里留宿。家里唯一有的就是新毛巾,牙刷什么的都要现买。   小区里就有几家小超市,许识挑了离得最近的一家,打算快去快回。   现在还不算太晚,小区里有不少老人坐在楼下乘凉聊天。许识避开几个朝着自己跑来的孩子,迈进了超市的大门。   他快速拿了一些看起来质量还可以的日用品,临付款前看到大门上挂着的凉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挑了一款放进袋子里。   浴室里,洗澡洗了一半的云舟终于想起来自己没有换洗的衣服,刚刚脱下来的衣服已经在洗澡时被水淋湿了。   他犹豫了一会,把门开了条小缝:“许识?”   屋内一片寂静,云舟只能感觉到从门缝里钻进来的丝丝冷风。   总不能出去了吧?   云舟只好先冲干净身上的泡沫,抓起那件半湿的短袖套上,打算出去一探究竟。   还没踏入客厅,云舟就听到了大门解锁的声音。   保险起见,他又退回浴室,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许识?”   客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云舟才听见熟悉的声音,“是我,我在。”   云舟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他把门缝开的更大了一点,对着客厅里的人说:“能给我一套你的衣服吗?”云舟觉得有些羞耻,但是不得不说,“呃……还有内裤。”   “好,你等一下。”   听到这句话,云舟才放心的脱掉了那件湿了的上衣。   浴室门被敲响,云舟从门缝中接过叠得整齐的睡衣。他穿好衣服一拉开门,就看见斜靠在浴室门口的许识。   以及地上那双蓝色水晶汪汪队拖鞋。   云舟感觉自己见鬼了,他惊恐地指着地上的拖鞋问:“这是什么?!”   许识原本还正经的站在门口,一低头也忍不住笑出声,“超市里只有这种拖鞋,老板说这是今年夏天的爆款,小区里的小朋友都很喜欢。”   他俯身将云舟最开始穿的那双已经沾湿的一次性拖鞋顺手拿走扔到了垃圾桶里,示意他穿上新拖鞋,“一次性拖鞋沾水容易滑倒,不安全。云医生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将就一下吧。”   云舟含恨穿上了蓝色水晶汪汪队。   到了客厅看见桌子上的塑料袋和里面的东西,云舟才有些了然,“谢了啊许医生,你要是不买我都忘了。”   没办法,许识家和他家实在是太相似了,他在这和在自己家的感觉一样。   “宾至如归?”   听到许识的声音,云舟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尴尬的敷衍道:“你的荣幸。”   回到床上云舟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胡话,他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懊恼道:“真是糊涂了!”   闹钟响的时候云舟还感觉自己没睡醒,他有点儿认床,昨晚睡得不太安稳。   从客房出来时,正好看见围着围裙从厨房端饭出来的许识。   “早上好,许医生。”   “早。”许识放下手里的盘子对他说:“洗漱一下来吃饭吧。”   云舟工作日早上不会在家做饭,不然以他的性子,上班肯定会迟到。他一般会选择在楼下的早餐店买点吃的打发肚子,偶尔去附院食堂蹭一顿员工餐。   许识做的早餐也很简单,两碗番茄鸡蛋面。云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抬头对上许识亮晶晶的眼神。   “味道怎么样?”   云舟坐在餐桌前,莫名的从许识身上品出了“贤惠”两个字。   “好吃!”云舟想起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的评论,熟练的运用儿童心理学,将这碗面从番茄炒蛋的甜度到煮面的火候夸了个遍。   儿童心理学……还是有点用的!   他惊奇的发现许识的耳根有点红。   云舟隔着餐桌用手指轻触许识的耳垂,声音里满是稀奇:“许识,你耳朵红了。”   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许识这幅样子。   许识有些慌乱,但还是强装镇定:“我去洗碗。你……你先把衣服换下来吧。”   说罢,他的耳垂又红了几分。   许识昨天给他的睡衣是V领系扣式睡衣,再加上许识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有些宽松,他一俯身,胸腹一览无遗。   这也能害羞?   “哦,好。”云舟毫不在意的拢住领口,去阳台扯下昨天洗干净的衣服。   两人掐着时间出门,卡着点到附院。   云舟到办公室坐下,感叹道:“通勤时间短就是好啊!”   韩林在旁边打趣,“那你当时还买这么远。其实住附院也行,两眼一睁就上班了。”   “当时只有我那个小区有空房。”云舟把椅子转向韩林,双臂在胸前交叉,对他比了一个大大的“X”,“住在附院岂不是要随叫随到。小林子,要学会拒绝隐形加班。”   云舟上午照例去病房。   谭茵茵从入院到现在也已经两个多月,钟书意说她最近的情况有点不好,云舟打算过来看看。   病房里,高维正耐心的用毛巾给谭茵茵擦脸。   “最近情况怎么样?”   谭茵茵的变化很大,如果说刚来就诊的谭茵茵是一捧春天的花,那么此时躺在病床上的她就是一把生命即将殆尽的枯草。谭茵茵肉眼可见的没了精神气。   高维将毛巾放回水盆里,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她基本上听不清了。”   谭茵茵患的是外耳道癌,晚期时肿瘤会压迫或堵塞外耳道,导致声音无法正常传递到内耳,听力下降是正常现象。   云舟点点头,又听高维继续说:“我把孩子送回她奶奶家了,现在打算全天陪在她身边。云医生,我自己其实也能感觉到茵茵的时间不多了。她的反应越来越少,睡眠时间也越来越长……我真的很害怕哪一天早上我就叫不醒她了。”   谭茵茵的症状不仅仅是听力下降,还有面瘫。但以她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进行面神经减压术。   而且高维现在的精神状态也很差,处于崩溃的边缘。   对于临终患者的家属,医院也有一套照护的措施:陪伴和聆听,鼓励他们宣泄悲伤情绪,指导家属参与患者的护理,进行适当的死亡教育以及必要时给予治疗。   人不能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云舟觉得他应该抽时间给高维做一下心理咨询。   他正在考虑给高维用什么疗法,手机却突然弹出两条验证消息。   一条是上次外出做心理支援认识的医生,二院的赵胜,云舟随手点了通过。另一个云舟不认识,但可以排除患者和家属。   附院不允许患者加医生的私人联系方式,每个医生都有平台工作号,如果患者想联系医生咨询问题,可以通过平台来联系。   这也是附院保护医生的一种方式。   云舟刚想点拒绝,却手滑点进了那人的验证页面。云舟眼睛越瞪越大,目不转睛的盯着上面的那行验证消息后面的小字:   “你好,我是李瑞成,关阿姨介绍的相亲对象。” 第23章 相亲对象   云舟这时候也没想起还有时差,直接给关雪女士弹过去一个视频,视频很快就被接通。   “妈,那个李瑞成是你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   关雪还在护肤,闻言又仔细的敷了敷面膜,“去谈合同的时候正好遇到你秦阿姨。瑞成和你一样,也喜欢男生,你们可以相处试试,做朋友也可以啊,你们两个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舟舟啊,你年纪也不小了……”   云舟知道关雪女士接下来要说什么,连忙打断:“我知道了妈。”   然后火速挂断视频。   关雪女士常年待在国外,对云舟喜欢男生这件事情接受良好。   但云舟总觉得人一到年纪就会自动开启红娘模式,比如他亲爱的妈妈。   云舟又返回好友申请界面点了同意。   他和李瑞成小时候的关系确实还不错,但长大以后一个回家继承家业,一个当了医生,事业和生活上没有什么交集,也就逐渐不再联系了。   正想着要怎么回复李瑞成,那边却先发来了消息。   【李瑞成:好久不见,云舟。】   云舟也回了他一句好久不见。   【李瑞成:今晚有时间聚一聚吗?】   云舟看了一眼自己的排班表,又仔细想了一下今天的安排,确定晚上自己没有什么其他的事,这才回复李瑞成。   【云舟:好啊,春海阁可以吗?】   春海阁就在附院附近,云舟下班走过去就行。圈子里聚餐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他实在不想上完一天班还要打车去郊区的餐厅,索性先下手为强,把人约在附院附近。   至于为什么是打车……   中秋去许琴家就是许识开车来接的他,又在许识家住了一晚上。此时他的爱车正好好的停在地下车库,根本没开来。   得到李瑞成肯定的答复以后,他就给餐厅发了订座位的消息。   许识端着水杯从他身后路过,无意中瞥见云舟手机页面上的订餐消息,幽怨道:“今天不用顺路送你回去了?”   “顺路”两个字被他咬的极重,连钟书意坐在旁边都能隐隐约约听出来一些怨气。   “不用了。”云舟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真诚道:“昨天谢谢你啊许识。”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许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等云舟走后坐到了钟书意旁边,“有没有什么情报?”   钟书意恍惚。   钟书意惶恐!   虽然前不久被许识发展成为线下人员,但她还是有些不适应。钟书意狗狗祟祟的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附近没人后才小声道:“春什么阁。”   许识脱口而出:“春海阁。”   节后第一天,春海阁的人并不多。云舟找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等着李瑞成的到来。   华灯初上,云舟透过玻璃窗看着街景。中秋节刚刚过去,街上挂着不少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的灯笼。不知为何,云舟又突然想起今天早上进办公室时看到的场景。   临终关怀病房的患者大多都是无法出院回家的,多数家属会选择在病房里陪着病人过中秋。   但附院也相当注重人文关怀,将病房和走廊做了一些简单的装饰,值班的同事还搞了一些简单的活动。   云舟和许识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在收拾东西的唐沁。   “沁姐,这是什么?”云舟盯着面前巨大的爱心形泡沫板疑惑道。   “诶,你俩来得正好,那些高的地方我够不到,你俩帮我摘一下。”唐沁一边往一张写了字的便利贴的后面涂胶水,一边对云舟解释,“老张嫌我们病房不温馨,申请了泡沫板和便利贴,说是可以让家属和病人写一些想写的话,自己的心愿或者是对医院的建议都可以。”   云舟一边摘一边看,上面的愿望都很简单,大部分都是家属写的“身体健康”“早日康复”之类的。也有小朋友写的“想要最新款的玩具”“想吃一顿外卖”。但最吸引云舟的,还是他手里的这张便利贴,最开头写着:致临终关怀科云舟医生。   “这还有写给我的呢。”云舟朝着两人挥了挥手里的纸片,唐沁和许识也凑到他身边看那张写满了字的便利贴。   “感谢云舟医生在住院期间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祝您以后身体健□□活幸福美满,万事如意!——六床病人和家属。”   云舟的从业时间并不长,之前在心理科也很少能收到感谢信。看到这张便利贴的时候,他的眼眶有点发热。   在临终关怀科,身体健康就是家属心中最好的祝福。   没有什么能比得到患者和家属的认可更令人开心。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之前受过的苦,遭受过的谩骂都是浮云,他能为医学事业奉献自己的一生。   唐沁说泡沫板上写给他们的便利贴是可以带走的,这是中秋节的活动之一,原本也是要摘下来以后给他们送到办公室里。   云舟将便利贴小心的拿在手里,生怕不小心弄上折痕。他又看向旁边的许识,泛红的眼睛里带着些骄傲,仿佛第一次参赛就拿到一等奖的小朋友,“许医生,你有吗?”   许识只觉得他这副样子可爱,但还是递给他一张便利贴。   这张便利贴一看就是小朋友写的,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还夹杂着一些标注了音调的拼音。   “哇!”云舟语气惊喜又夸张,“这么受小朋友欢迎啊,许医生。”   云舟感觉许识和以前相比变化真的很大,周身气场温和了许多。要是放在以前,肯定会有不少小朋友见了他就哭。   “当然。”许识笑着点了点头,重新接回那张便利贴,仔细的收回口袋里。   在办公室门口,许识撞上了一位小朋友。   他们倒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毕竟办公室有医生在才会开着门,而且这位小女孩还没有办公室的桌子高。   云舟当即起了逗弄的心思,拉着许识半蹲下来,和小女孩平视。   “小朋友,你家里人是哪个病床的啊?”   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看向云舟的眼神懵懂又慌张。   爸爸没告诉他还会被人碰到啊。   许识觉得云舟现在这样有点像行为积极的人贩子,莫名的好笑。   他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语气尽量的温柔,“小朋友,你来办公室干什么啊?”   小女孩终于有了反应,转身指向办公室,“爸爸送月饼。”   云舟在心里自动把这句话补齐,应该是小女孩的爸爸让他来送月饼。   两人这才注意到,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放了两个月饼。那月饼堪堪放在桌边,有几个还露了一半在桌子外面,一看就是小女孩踮着脚艰难的放上去的。   许识盯着小女孩的脸,越看越觉得眼熟。他拉过云舟问:“你觉不觉得她看起来和谭茵茵高维有点像?”   云舟捧起小女孩的脸,仔细端详,“确实,要不趁还没上班给他把孩子送过去?不然一会到了探视时间人一多容易走丢。”   小女孩一手牵着许识,一手牵着云舟朝着病房走去。   高维见女儿迟迟没回来,想放下东西出去找一找,正好在病房门口碰见送女儿回来的许识和云舟。   云舟把孩子交到他手里,这才放心。   “高先生,医院没有那么安全,不要让小朋友一个人走。”许识嘱咐完又说:“月饼大家都收到了,谢谢你。”   云舟正想着那月饼的味道还不错,打算吃完饭再去买两个。忽的,一道身影落在了他的面前。   李瑞成今天穿的很正式,造型也是精心设计过的。他将一大束玫瑰递给云舟,声音开朗,“好久不见,云舟。”   云舟有些愣神,一时间没认出他来。   李瑞成的变化有些大。记忆中的李瑞成有点儿黑,脸颊肉嘟嘟的,比他矮一个头。但现在的李瑞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比他高了不少。   不过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见云舟还在愣神,李瑞成只好又喊了他一声:“云舟?”   “啊,你来啦。”云舟赶紧接过那束花放在一旁,“快坐,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花。”   李瑞成嘿嘿一笑,显得他有点呆,“毕竟是我在追人,怎么可以不带花呢。”   他这一笑让云舟觉得,李瑞成还是以前他认识的那个李瑞成,换皮没换芯。   云舟这才想起来,他们今天不是老友聚会,而是相亲会。   “云舟,你的信息我大概都了解。关于我,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李瑞成将服务员刚端上来的海鲜剥壳,放到云舟的盘子里。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不知道为什么,云舟觉得现在和李瑞成的相处有些尴尬。他自认为自己是个话唠,别人谈论的话题他都能接上一两句,就连楼下下棋的大爷和小区八卦的阿姨他也能聊一会。   但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要和李瑞成聊什么。   他挑了一个万能话题,“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李瑞成原本也只是端着,为了给云舟留下一个好印象。一听到这句话当即打开了话匣子。   “你可不知道我被我爸丢去国外,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李瑞成初中成绩不好,怕儿子以后没出息,李父在他中考后就直接把人丢去了国外。   云舟听着李瑞成倒苦水,听着听着又走了神。   奇怪,他最近怎么老是走神?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用餐?需要包间吗?”   “两位。不需要。”   云舟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又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下意识的向门口看去。   他的座位正对着门口,云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台的许识和许宴欢。   许识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24章 醉酒   许宴欢眼尖的看见了他,挥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云舟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对面的李瑞成也停止了倒苦水。   李瑞成顺着他的目光向门口看去,又回过头来问云舟:“你们认识吗?”   说话间,许识和许宴欢也走了过来。云舟干脆介绍他们认识,“这位是李瑞成,我的朋友。”   他又指着许识对李瑞成说:“他是许识,我同事。旁边是他的表弟许宴欢。”   李瑞成眯着眼睛将人打量了一番。   同事?   同事可不会用这种充满侵略性的眼神看着他。   许识面对李瑞成审视的眼光,波澜不惊,甚至还礼貌的伸出手,“你好,许识。”   李瑞成也握了上去,将对方的手用力攥住,力度大到好像要把许识的手捏碎,“你好,李瑞成。”   大馋小子许宴欢根本没看出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味,他只知道自己一下班就被他哥拽来了春海阁,到现在一口饭也没吃上。   “哥,能吃饭了吗?”   “要不咱们拼个桌?”   云舟询问的目光看向李瑞成,毕竟今晚是他提出的吃饭。   “可以。”李瑞成觉得这兄弟俩简直是克他,但还是招呼服务员添了菜。   心胸宽广的男人才招人喜欢。   李瑞成一边在心里默念这句话,一边听着云舟和许识聊天。   “你们今晚怎么来这边吃饭了?”云舟有些疑惑。   以许识的作息习惯,下班回家以后基本不会出门。而许宴欢现在还和许琴住在一起,离春海阁还挺远的,更不可能没事儿跑来这边吃饭。   许识夹菜的手一顿,干脆把菜夹进了许宴欢的盘子里,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欢欢想吃这边的菜了,作为哥哥,我自然要实现他的愿望。”   “你说对么,欢欢?”   正在暴风吸入桌子上的饭菜的许宴欢:???   许宴欢茫然的抬头看了他哥一眼,接收到许识威胁的眼神后连忙点头,“对对,我想吃!”   “是这样啊……”云舟了然的点头。   怪不得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虽然许宴欢不是半大小子,许识也不是许宴欢的老子,但是……   孩子都饿成这样了啊!   云舟责怪的看着许识,拍了拍旁边正在给桌上的菜进行光盘行动的许宴欢,“下次想吃什么就给我打电话,云舟哥带你去吃。”   他想到许识曾经对许宴欢的“威胁”,又对许宴欢补充道:“市郊那边新开了一家海鲜自助,这周末我们就去吃!”   许宴欢看着被清空的盘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抽了一张纸抹了把嘴,呲着牙对着云舟笑道:“谢谢云舟哥!”   李瑞成在旁边看的咬牙切齿,他现在完全融入不进去这三个人,搞得他好像一个外人似的。   明明今天是他和云舟的约会!   这下全被这两个人搞砸了!   李瑞成想多和云舟单独相处一会儿,假装看了一眼时间,“时间不早了。云舟,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麻烦了。”   “不用麻烦了。”   两道声音同时开口。   李瑞成愤愤的看着旁边的许宴欢,心想:这小孩又想说什么!   好在云舟先开了口,“这里和我家是反方向,不顺路。瑞成你不是刚谈完合同飞回来么,这里离你家也不近,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吧。”   他确实是刚从其他省份谈完合同回来,下了飞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来赴约了。云舟都这么说了,李瑞成也只好作罢,“那我们改天再约,我就先走了。”   许宴欢在餐桌上风卷残云后也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一时间又只剩下许识和云舟。   云舟挑眉看向他,“走不走?”   “我送你……”   回去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许识的手伸进兜里掏了又掏,最终确定了一件事实——   他的车钥匙被许宴欢拿走了。   “车钥匙在许宴欢手里,”许识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他:“要不我们打车?”   云舟看了一眼软件上的天气预报,确定等会儿不会下雨后对许识说:“走回去吧,就当散步了。”   最近几天的温度很是宜人,空气中的燥热退去,丝丝凉风拂过云舟的手臂,甚至吹的他有些冷静。   一路上云舟都略落后许识两步,盯着他的背影思索。这几天他就觉得许识这人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这会儿他终于想明白了。   他和许识,现在是不是有点儿太亲密了?   即便是规培最难熬的那几年,他和许识同样呆在附院,轮转到同一个科室,都没有一起上下班过。   以他们当时水火不容,谁看谁都不顺眼的关系,就更别提能和和气气的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中秋停水在许识家过夜确实是巧合,但他下午刚订了餐厅,晚上就在餐厅里碰到了许识和许宴欢,这真的是“巧遇”吗?   他突然想起下午唯一一个在办公室的人。   云舟决定明天去诈一诈钟书意。   不过……云舟盯着前面人的身影。   许识常年锻炼,身材很好。宽肩窄腰,身姿挺拔。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保持着一种紧绷的姿态,没有放松的时候。   云舟觉得许识变了很多,不再是他记忆里那个事事都要和他呛上两句的人。他现在所了解的是温柔、坚定,有过硬的技术又不失温度的许识。   云舟只感到欣慰,就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孩子长大了一般。   许识一回头便直直的撞进云舟的眼神中。   他有些看不懂,为什么云舟看他的眼神如此的慈爱?   “饿了吗?”许识问他。   云舟愣了一瞬,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他一句:“美团?”   许识:“……”   许识相当无语,“我是问你饿了么?”   刚刚在春海阁,他是一筷子都没动,云舟应该也没吃几口。   云舟摸了摸肚子道:“有点。”   两人当即一拍即合,找了个小馆子又搓了一顿,然后各回各家。   第二天一大早,云舟就在办公室蹲点。他可没忘记要从钟书意这套话。   果然蹲到了定时来打卡的钟书意。   “小钟医生,我都知道了,如实交代!”   幽怨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钟书意被吓了一跳,直接抱头全交代了,“我说!我知道的都说!”   云舟吃着早餐听着钟书意的“供词”,等她说完也给她递了一份豆沙包。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好笑又有点儿气,索性曲起手指在钟书意的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力度不重,但足够让钟书意从困意中清醒,“所以你就这么把你老师我给出卖了?”   钟书意吃痛的揉了揉被云舟敲打过的地方,朝着云舟嘿嘿一笑,心虚道:“这不是……敌人开的条件太有诱惑性了嘛……”   谁能拒绝随机换班啊?!   没有人!!!   “嗯,现在你已经被我策反。”云舟试图给她洗脑,“成为谍中谍的第一步,帮我看着许识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行为。”   钟书意瞬间打起精神:“好的老师!”   云舟向来说话算话,平安的熬到了周末,将许宴欢喊到市郊去兑现那顿海鲜自助。   那家海鲜自助餐厅是前不久刚开的,云舟在朋友圈里见过宣传。他猜测又是哪位少爷投资开的,说不定老板他还认识。毕竟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段没有哪个冤大头会开餐厅。   云舟给许宴欢发了个定位,没过一会就收到许宴欢的回复:   【许宴欢:云舟哥,我能带个人吗?】   云舟以为是许宴欢的什么朋友,二话不说回了个“好”。   结果在餐厅门口和许识撞了个正着。   云舟:“……”   “这就是你说的要带的人?”   许宴欢嘿嘿一笑,“我哥也确实算个人……吧。”   他也不想啊!但是他经不住许识的威逼利诱。   “嗯。”许识在旁边点头附和,“监护人。”   行吧。   监护人确实是人。   云舟领着人往里走,抬头果然看见熟人。   “云舟?”   “南明洋?!”   “真是你啊。”南明洋放下手里的东西,从收银台绕到他面前,“怎么有空来这了?”   南明洋也是他们医学院的同学,只不过研究生没读完就退学回家继承家业了。   南明洋往后一看才看到许识,他在学校时听过许识这人的名字,不过很少打交道,不太熟,“你是13406班的许识?”   “你好。”许识客气的和他打了个招呼。   他确实不记得认识这位南同学,当然和他有些脸盲也有关系。   好友多年不见,南明洋干脆直接开了个包厢。   云舟有些好奇他毕业后去哪里了,但觉得南明洋不一定想让别人知道。于是趁着许宴欢和许识去拿食物时问他:“你后来退学去哪里了?”   南明洋给他们四个人的杯子里倒上红酒,吐槽到:“别提了。原本想着和你们一起救死扶伤,结果被扔到金融学院读了三年,回来就去公司了。前几天和家里人吵架,脑子一抽开了家餐厅。”   他和云舟关系好,不怕被云舟调侃。   云舟也毫不留情的吐槽他这家餐厅,“那你这确实是脑抽哈。我来之前还在想,哪家的公子哥儿在这破地方开餐厅,稳赔不赚。”   他虽然当了医生,但家里的产业也多多少少有些接触,看得出来这家餐厅就是纯往里搭钱。   “开着玩呗。”南明洋倒是挺无所谓,“这些年赚了不少钱,这家店再赔也赔不进去多少。”   见许识和许宴欢回来,他干脆拉着人坐下,“弟弟,别去拿了。等一下我让人直接送上来点儿,这么多年不见,今天可得好好叙叙旧。”   南明洋懒散的靠在椅子上,举着杯子看向许识,“怎么样,许识,你能喝吗?”   许识同样端着杯子碰向南明洋的杯沿,“能。”   酒过三巡,许识才发现自己和南明洋的交集也不少,但他当时不爱社交,这才对南明洋没什么印象。   南明洋酒量一般,没喝几杯就开始揽着云舟的肩膀谈天说地。云舟时不时的和他搭几句话,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许识。   他很少见许识喝酒,也不知道这人酒量怎么样。   他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许宴欢,用眼神询问他:“你哥酒量怎么样?”   许宴欢也很少见他哥喝酒,但心里想着许识应该没那么菜,便朝着云舟一阵挤眉弄眼。   云舟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放心”两个字,也就真的放心的继续和南明洋回忆过去的时光。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许宴欢这人说的话完全不可信!   云舟第三次拍掉身后试图牵上来的手,在南明洋看向他俩的暧昧的目光中和他道别。   然后质问许宴欢:“这就是你说的放心?”   许宴欢的工作有些特殊,除了逢年过节,平时的休息日他是滴酒不沾。此时无比清醒的许宴欢看着屡次牵手失败的他哥也是相当震惊,“我真不知道啊云舟哥!求明鉴!怪不得我哥连过年都不怎么喝酒,我还以为是他养生呢,原来是个一杯倒。”   云舟刚想跟他说快点把你哥送回去,就看见许宴欢在原地扭捏了两下:“云舟哥……”   云舟暗自感觉不妙。   “怎么了?”   果然,下一秒许宴欢说:“我等会要回去加班,那边有一个很急的案子。你能不能照顾一下我哥?”   云舟只好无奈的应下。   原本想着把许识送回家里,但云舟想着,许识第一次醉酒,不一定会出现什么情况。为了许识的生命安全,他还是决定把人先带回自己家。   许识应当是酒品比较好的那一类,从云舟打车,一直到车子开进市区,许识都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   如果他的手也不乱勾人就更好了。 第25章 接吻   云舟望着那节勾在他小拇指上骨节分明的手,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饶是他再迟钝也感觉出来许识的不正常了。   蜷缩在云舟手心里的手还在有意无意的轻抓他的掌心,惹得云舟一阵颤栗。他狠狠地将包着许识的那只手攥紧,以免这人接下来还有什么小动作。   云舟刻意避开许识的视线,把目光放到窗外。他需要一个人冷静的想一想自己和许识的关系。   出租车很快开到云舟家楼下,云舟几乎是半搂着许识上了楼。   许识竟然把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云舟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不跟醉鬼计较,一边开门。一进屋就将许识扔到了卧室床上。   他刚搬进来的时候就把剩余的两个客房一间改成书房一间改成储物室,家里就这么一间卧室,许识只能和他睡在一张床上。   云舟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给许识脱掉外套,又去洗手间拿了块毛巾用温水打湿,打算给许识擦一下脸。   至于什么解酒汤、蜂蜜水……   还是算了吧。   先不说他家根本没有这些东西,就算有,许识那个样子估计也够呛喝的下去。   他坐在床边拨开许识的额发,用毛巾擦着许识的脸。云舟凑近才发现,许识的睫毛很长。他顿时觉得手痒心也痒,手指不由自主的触碰上许识的眼睛。   食指忽的被人攥住,反倒是惊了云舟一跳。   云舟和那双陡然睁开的眼睛对上视线,心虚的挪开了目光。   然后没好气儿的把毛巾扔在许识脸上。   “醒了?醒了就自己收拾。”   “没醒。”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床上躺着的人有什么动作,云舟好奇的转过头,那块蓝色毛巾正老老实实的盖在许识的脸上,躺着的那位甚至还自己手动将毛巾扯平整。   没想到这人醉了以后这么幼稚。   云舟只觉得好笑,但又怕他闷着,连忙把毛巾从许识脸上拿了下来。   原来是个只会说话的。   云舟把毛巾放在一边,他觉得这会儿的许识还挺好玩。然后点开了手机录音放在许识的嘴边,准备从他嘴里套出点惊天大秘密。   云舟歪着脑袋想了会,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升副高的材料准备多少了?”   许识倒也没有醉的那么彻底,至少脑子还能转,能认出面前的人是云舟。   不过他对云舟没什么好隐瞒的,也就如实说道:“很多。”   云舟“切”了一声,“很多是多少?”   他想了想又换了一种问法:“论文发了几篇了?”   许识此时已经和他并排坐在一起,一手拿着云舟还在录音的手机,一手在数自己有几篇论文。   随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弯曲到掌心,云舟也越来越心惊。   我靠,他发了这么多论文?!   然后就听旁边的人缓缓吐出两个字:“两篇。”   云舟:“……”   他那些假动作能吓死人!   云舟顺势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问他:“下一篇和我共一怎么样?”   这话云舟倒是没开玩笑。今年科室分到了两个副高名额,目前满足条件的也只有他和许识。他自己手里也有两篇论文,无论是共一还是不共一都没什么坏处。   许识这次没一口答应,他沉默了一会才说:“今年的共一不赋分。”   “哦~差点儿忘了今年的政策有变化。”云舟看着他惊奇道:“诶,你这不还挺清醒的吗!”   云舟用揽着许识肩膀的那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转向自己。   距离被猛然拉近,云舟的脸也凑了上来。   许识还不太适应这种过近的距离,仿佛他只要微微一低头就能吻到云舟的唇。   房间内的温度在暧昧中升高,云舟感觉到了后知后觉的酒意。   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样的温润,但是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许识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面前那张水润泛光的唇瓣上,仿佛一头盯着猎物伺机而动的狼,下一秒就要将美味的食物衔入口中。   云舟不喜欢拖泥带水,他直接了当的问许识:“你喜欢我啊。”   云舟一向最会洞察人心,所以这话完全是一句肯定句,许识的那些心思早就被他看了个清楚明白。   他喜欢看人清醒着沉沦。   “嗯。”许识的声音有些哑,他喉结滚动,竭力的克制着自己吻上去的冲动。   都这样了他还不亲?!   云舟觉得后涌的酒劲也让他有些上头,他伸手去挡住许识的眼睛,另一只手将人揽到身前——   他们原本的距离就已经够近了。   许识只觉得自己的唇上落下一片温软,还没等他好好感受,那人就撤身离开了。   眼睛再次看到光亮。   云舟笑意盈盈的看着许识,又觉得他瞪圆眼睛吃惊的样子过分可爱,没忍住上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许识只觉得云舟很会欲擒故纵,但他心甘情愿的上钩。   他的手握上云舟的,引着他将另一只手也搭到自己的肩膀上。云舟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许识就掐着他的脖子吻了上来。   许识的吻是很温柔的,一下一下的轻啄着云舟的下唇,按在他脖子上的手也移到了他的腰间。   他本身就是礼貌、克制的人,不会做出冒犯云舟的事情。   不知何时,许识已经转移了目标。他伸出一点舌尖试探般的舔向云舟的唇缝,却没想到云舟直接张开了嘴。   揽着许识的脖颈本就是一个极易被进攻的姿势,许识当即将人搂的更紧了一些。云舟几乎是坐在他的腿上,承受着许识更深的吻。   暧昧的水声交织在耳畔,许识正在一点一点的掠夺着他的呼吸。云舟觉得周围都要被点燃,就连空气都要烧起来了。   他的后背起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云舟抬起手挡在许识的胸前,暂停了这个吻。   “怎么了?”   许识也没好到哪儿去。他面色潮红,将下巴搁在云舟的颈窝处喘息着。   许识的呼吸惹得他耳朵有些痒,云舟微微侧开脸,吐出了一个字:“热。”   原本想着秋分以后天气凉爽就不用再开空调了,云舟便只开了卧室的窗户。窗户在飘窗上面,想要开空调就得先去关窗。   云舟已经完全跨坐在许识的身上。   许识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后腰,示意他先下来,“我去关窗。”   云舟却将人揽的更紧。   许识会意轻笑,震的云舟耳膜都痒。他下意识的想要歪头蹭一下耳朵,却突然惊呼一声——   许识已经抱着他走到了飘窗前。   飘窗上被云舟铺了一层软垫。许识先是把人放在软垫上,起身关上窗户,然后单膝跪在软垫上,把云舟圈在自己怀里,再次俯身吻了下去。   许识的前襟已经被他攥的皱皱巴巴,平日里不允许自己的衣服有一点儿折痕的人,此时也不再在意。   他不给云舟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云舟有些恐高,根本不敢回头看。他拼命的仰着头,想要汲取一些氧气。云舟甚至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儿,只能凭借着本能紧紧的攥住眼前人的衣襟。   身后是浩瀚繁星宇宙,身下是万家灯火人间。   此刻,他和许识的心跳同频。   许识早上是被热醒的。   昨天晚上到最后也没有人记得打开空调。   被子被他拉到脖子那儿,许识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思绪不由得飘到了昨晚。   他竟然和云舟接吻了?!   在还没告白的情况下!!!   许识是一个秩序性很强的人,他认为的恋爱过程应该是:追求、表白,等对方答应后才能接吻。   但是现在……   他像个被疼爱之后又被抛弃的良家夫男,正可怜兮兮的缩在被子里。   这种感觉在云舟洗完澡出来,急匆匆地往身上套衣服后更加明显了。   云舟从浴室里一出来,就看见许识躺在床上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只当是许识没睡醒,匆匆从衣柜里扯出两件衣服就往身上套,“醒了啊,醒了就赶紧起来收拾收拾,早饭你自己……”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许识打断。   原本以为许识会问他“要去哪”“我们昨晚发生了什么”这种没什么营养的话,他都准备好敷衍的回答了,没想到许识问出的话比这还要没营养。   他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云舟听到这话甚至觉得不可思议,就连系扣子的手都停了下来。   云舟感觉自己又气又想笑又无语。   亲都亲了还能是什么关系!   下一秒,云舟有了一个好主意。   他装作无所谓的继续穿衣服,昨晚亲起来还相当柔软的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了低于人体正常温度的的话:“还能是什么关系,亲友呗。”   亲友。   亲友……   “亲友”两个字如魔音贯耳一般在许识的脑海中回荡。   直到看见云舟打好了领带准备打开卧室门,他才急忙问道:“你要去哪?”   云舟无语。   还能干嘛?上班啊!   其实今天是周末,按照原来的安排,他和许识不用出门诊也不用值班,两人难得都放假。所以许识能问出这话来也不奇怪。   但是云舟还是打算跟还赖在床上的人报备一下。   “之前那个火灾案的一部分受害人在二院接受治疗,但是他们那只有精神科,没有能做心理咨询的人,需要我们过去支援一下。”云舟临出门前又折返回来,叮嘱他:“许医生,如果要回家记得帮我关好门哦。”   那样子仿佛他们真的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出于好心照顾了一下醉酒的朋友一样。   许识有种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   云舟在小摊上随便买了份早餐,刚一张口就牵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的他不禁“嘶”了一声。   昨天晚上他和许识单纯的亲了一晚上,但许识这人就跟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一样,吻的人意乱情迷时就非要往他的嘴唇上咬两口。   嘴巴上的伤口又不好遮,云舟索性不去管它,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许识这人跟狗似的!”   他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把包子当作许识泄愤。   许识在床上想了又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最终还是先决定把昨晚睡过的床单放到洗衣机里洗掉。   亲友就亲友吧。   至少亲了,不是么。   二院那边的工作并不多,但心理咨询是个耗费精气神的活儿。云舟按照流程,给这些受害者做了第二次心理干预,帮助他们重建信念感和希望,好让他们恢复到正常的生活当中去,减少这次事件给他们带来的影响。   云舟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在楼下看到自己家亮着灯还有些奇怪,然后就想到了自己家里好像还有一个人。   许识他……不会还没走吧?   云舟一开门就看到餐桌上放着的三菜一汤。   家里明显被仔细的打扫过,床单和云舟早上换下来的衣服此时正挂在阳台上随风飘动。云舟悄声走到厨房,发现许识正围着他那买回来就没用过的粉色围裙,将刚蒸好的大米饭盛到碗里。   许识似有所感的回头,朝着他轻笑道:“你回来了。”   云舟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米饭,“你这是在cos田螺姑娘吗?” 第26章 可以抱着你睡吗   许识眼尖的看到他唇上的伤口,伸出手指轻触。   伤口已经结了血痂,在红润的唇瓣上格外明显。云舟一把拍掉他的手,没什么好气儿的说:“狗咬的,别碰。”   他本来以为见到熟人抿抿唇就混过去了,没想到今天谁见了他都会问一句:“云舟,你嘴唇怎么破了?”   他只好尴尬的说不小心咬破了。   许识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看在田螺姑娘的份儿上,就先原谅我,好不好?”   云舟听不出这话里有一丝愧疚和抱歉,反倒是带了点调情的意味。   他也忍不住笑出声,转身从消毒柜里拿出两双筷子,对着还在等他回答的许识说:“暂时原谅。饭要凉了,先吃饭。”   许识做家常菜确实很有一手,云舟平时吃饭算得上挑食,这会儿也忍不住又添了一碗饭。   云舟吃着吃着就想到了一件事。   “你今晚还要住我这?”   “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云舟只是没想到有人会放着近距离通勤不要,反而住到远的地方去。   许识欢快的起身收了碗筷,“那就行。”   两人头一回清醒的躺在一张床上。不对,上一次在宿舍也一起睡过。   不过上次是宿舍里没空床,迫不得已。这次是在家里。   家这个词语听上去就很温馨,至少云舟是这样认为的。   云舟感觉有些奇妙。   他和许识大学时为了专业第一斗得你死我活,但凡许识节假日留下跑实验室,他就绝对不走。还有保研名额,交流机会……   只要是名额有限的,他必然是要和许识争上一争。   没想到工作以后反而缓和了许多。   现在能躺在一张床上一起睡觉,甚至能拥抱接吻。   放在以前,要是有人告诉他,他以后会和许识成为爱人,那他必然会拿着喇叭阴阳怪气那人一番,然后再找人背地里揍他一顿。   但现在……   云舟看着家里多出来的日用品——   应该都是许识今天出门买的。   这人表面这问他一句“我们是什么关系”,那说一句“我不可以住在这里吗”,实际上早就自己买好东西放进他家了。   要不是洗漱时看见洗漱台上多出来的同款杯子,他还真就没注意到!   也难为许识还能找到同款,这都是他刚搬进来的时候买的了。   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云舟下意识的翻身,落入许识的怀抱。   许是刚洗完澡的原因,许识的皮肤上还沾染着些水汽。他的身上散发出和自己身上相同的小苍兰沐浴露的味道。   “累了?”许识有些手足无措,脸颊贴着云舟的头发蹭了蹭。   云舟的额头抵在许识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带来的胸腔震动。   他刚刚在等许识时就已经有点儿睁不开眼了,精力早就在白天的一场场心理咨询中耗光。   云舟犯困的时候声音黏黏糊糊的,落在人耳朵里像是在撒娇,“嗯……好累,再也不想出外勤支援了……”   许识将他揽在怀里,右手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后背,声音也放轻了许多,“那我抱着你睡,好不好?”   云舟觉得这人多半是有病。   都已经抱上了还来问他干什么?!   小少爷当即不满的伸出手一阵摸索,凭借着昨晚的记忆在许识的唇上狠狠的亲了一口,然后用手捏住了许识的嘴巴。   “可以睡觉了吗,许医生?”   许识抱着云舟,觉得和许琴坦白这件事应该提上日程了。   于是他挑了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毫无波澜的在饭桌上说出了这件事。   “小姨,我喜欢男生。”   许琴面不改色的继续夹菜,“哦,喜欢男生挺好的,男生啊……”   “不对,小识你喜欢男生?!”许琴的筷子掉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响动,“怪不得之前给你介绍的女生你都不同意,原来是性别搞错了!”   许琴对此接受良好,但还是有些惊讶。   许宴欢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哥,随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站起来大喊:“妈,我也喜欢男生!”   许识:“?”   许琴:“!”   “你掺和什么?”   许琴听到许宴欢这话两眼一翻,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她伸出手哆哆嗦嗦的指着许宴欢,“你和小识……”   许识生怕她误会,连忙解释:“小姨,我喜欢云舟。我和许宴欢相看两生厌。”   许琴感觉自己又活了。   “吓死我了,还以为下去以后没法儿跟我姐交代了。”   许琴越想越气,干脆抄起家伙事儿把两个人都揍了一顿。   在他们眼里她这个家长就这么封建吗!   在许识跟着云舟回家的第四天,云舟终于忍不住了。   停好车后,他先一步下车将人拦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许医生,你不回家吗?家里的多肉们谁来照顾呢?”   这几天许识跟着他上班又和他同步下班,就连钟书意都看出他们两个人有问题了!   许识缩在座位上,给人一种被云舟欺负了的错觉:“这里不是我家么……”   “是。但是……”云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干脆拍板决定:“这是最后两天,下周搬去你家!”   近距离通勤,不要白不要!   在这之前,云舟觉得必须去买点什么,或者干脆把这栋房子里的生活用品直接搬到许识家。   他可不想再穿一次蓝色汪汪队拖鞋。   临近年关,医院莫名的忙了起来。   门诊还没开诊,云舟懒散的靠在暖气片上,接过许识递来的咖啡时,还不忘亲昵的蹭了两下他的手背。   许识感受到他手的温度,眉头一皱,“这么凉。”   他一把拉过云舟的手,把云舟手上拿冰咖啡而落下的水珠擦干净,又捂在自己的掌心里。   “今天不到五度,你还喝冰美式?”   云舟老老实实的让人暖着手,似是回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对着许识说:“热美式像中药,常温的扔远点。”   许识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没喝过热的,笑着问他:“有那么难喝吗?”   “有一次夜班不小心点成热美式,喝了一口有点喝不下去,我就放到一边打算等它凉了再喝。一个小时之后我拿起来喝了一口,那味道……”云舟满脸痛苦,“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喝第二次。”   云舟看着墙上不停转动的钟表,牵着许识挪回到诊室的座位上,朝他眨了眨眼,“上班了许医生,抓紧时间就位。”   他熟练的开机输入密码,点开名为“重生后我在医院救死扶伤”的软件,然后开始叫号。   附院的临终关怀科推出的是“共诊”模式,即一个门诊号两个医生看病。   来临终关怀科就诊的患者,不少是有躯体疾病伴发精神和心理上的问题。比如肿瘤晚期的患者,由于长时间的躯体疼痛和疾病的折磨,很容易出现焦虑、抑郁。   而这部分病人会有病耻感,不会主动去专业的心理科就诊。又或者是由于某些传统因素,不相信心理疾病的存在,认为心理医生都是骗子。附院推出的“共诊”模式能让患者得到更大的益处。   一般来到他们科门诊的患者和家属脸上总是带着忧郁,但这一大家子进来却是满面欢喜。   这不由得让许识和云舟增加了几分警惕。   走进来的女生腹部隆起,坐在许识旁边的凳子上。   “怎么不好?”许识接过她的就诊卡,插到读卡器上。   许识看着她的腹部,猜测可能是腹水或者腹部巨大肿瘤。   然而女生的家属一开口,将诊室里的两人雷了个外焦里嫩。   “诶呀,我儿媳妇要生啦!”   尖锐的声音在诊室里格外突兀,与沉默的许识和云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云舟一边在心里默念希波克拉底誓言,一边佯装镇定的对刚刚说话的老太说:“您好,产科在A栋,这里是B栋,您可以退号以后重新挂产科的号。”   “我们就要在这看!”老太当即不满的拍了一下桌子,又用手指狠狠的戳着女生的后背,“你有什么毛病赶紧跟医生说啊!”   “我、我……”女生有些手足无措。   见女生说不出话,老太暴躁的指着许识,“你们不是什么关怀科吗!她都这样了你们还不管管她!要是我宝贝大孙子出了什么事,你们就等着吧!我要去卫健委告你们!”   云舟着实没想到今天会是以这种情况开局。   但孕妇是特殊人群,她的诊疗记录里也没有任何电子病历,他们无法给患者开具任何检查。   许识干脆在系统里申请了产科的急会诊,又示意云舟先出去给产科打电话。   产科的郝主任匆匆赶来,碰见了在门口等她的云舟。   “这是有多急啊云舟,我们刚在系统里同意会诊就收到你的电话了。”   云舟示意郝芮听走廊的声音。   老太明显是等的不耐烦,在诊室里骂天骂地骂许识,声音大的整个门诊走廊都能听见。   云舟把大概的情况跟她讲了一下:“郝主任,情况就是这样……”   “这个人刚刚来过产科。”郝芮一听那老太的声音就认出来了,“她们没挂号就想进来问诊,但今天产科只有主任坐诊,她们在门口骂了一阵挂号费太贵就走了。”   附院的普通号挂号费只要七元,而副主任的挂号费十九元,主任级别的挂号费要二十六元。   云舟在心里苦笑,原来是看他们俩的挂号费便宜才来的啊。   郝芮继续对他说:“而且我怀疑这个孕妇根本就没有在任何一家医院建档,不然不会来产科的时候两手空空。”   怀孕建档是指妊娠满十二周后到医院建立产检病例档案,以便在整个怀孕的过程中对孕妇的身体情况以及胎儿的生长发育进行监测。   没有建档就意味着这名孕妇可能在整个怀孕的过程中没有进行过产检,孕妇的状态和胎儿的状况都很难确认。   云舟顿时更加头疼了。   诊室里的咒骂声在走廊上不断的回荡,老太已经开始诛医生的九族了。   云舟不忍心留许识一个人在诊室里孤军奋战,决定先带着郝芮回去,把许识从唾沫星子里拯救出来。 第27章 春节   许识面无表情的听着老太的辱骂,直到看见回来的云舟和郝芮眼里才有了一丝光亮。   对付这种人,郝芮的经验明显比他俩要多,直接将老太和她的家属请了出去,只留下女生一个人。   郝芮看了一眼电脑上的信息,皱了皱眉,“这是第一胎?”   女孩摇了摇头,“流产过。”   郝芮继续问:“几次流产,为什么流产?”   “两次,我婆婆说找人看过,那两个是女宝宝,就流掉了。”   女生的个人信息上显示她才二十岁。   郝芮的心里已经有数了,“产检过吗?”   云舟也在旁边竖起耳朵听着,果然得到了女生否定的回答。   “婆婆说产检都是骗人的,她当年没产检也好好生下儿子了。”   女孩从开始问诊到现在,一直都说“我婆婆说的”,给人一种没有自己思想的感觉。   “那你现在哪里不舒服?”   不然以女孩的说法,在家里一直待到生产都有可能,甚至可能不会来医院生产。   女孩这才开始说自己最近的状况:“最近总是感觉没有劲儿,晕乎乎的,还总是发烧。”   郝芮综合了她目前的状况,给她开了几个检查,“先去查个血常规,做个B超看看宝宝怎么样,还有几个小检查。一楼自助缴费机交费,负一层做检查。”   鉴于女生的家庭情况,郝芮先开了几个便宜的基础检查,但还是不出意外的听到了老太骂骂咧咧的声音。   送走了女生一家,许识看向郝芮,“郝主任,等会儿把于涵转到产科吧,我们这收不了产妇。”   于涵就是刚才和婆婆进来就诊的女生。   郝芮点点头,“等结果出来我看一看。”   检查结果很快就被上传到了系统,郝芮看着检查单上的数据心里狂跳,她赶紧喊来旁边的许识:“许识,你来看看这个。是不是要考虑……”   许识接过她的话道:“嗯,是要做个骨髓穿刺确认一下。”   于涵拿着检查结果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坐下,“医生,我有什么病吗?”   “宝宝目前来看没有什么大问题。”郝芮先安抚了她一下,但是于涵很多产检的节点都错过了,像唐筛之类的检查就没办法做,“但是你的检查报告上有几个数值很高,咱们等会再做个穿刺排除一下。”   老太依旧在一旁心疼她的医药费:“做什么检查!你们这些人就是骗我们花钱做检查,好从里面抽成!”   云舟在旁边听的相当无语,刚想开口劝阻,又被郝芮挡了回去。   郝芮显然是见过比这更离谱的事情,她递给老太一张单子,平静的回道:“这个检查关乎着宝宝的健康,如果不想做,可以在这签字,写自愿放弃检查就行。”   孙子显然是老太的命根子,这回她毫不犹豫的说:“做,我孙子必须健健康康的出生!”   郝芮开了个加急骨髓穿刺,于涵果然是PAM。   PAM是指在妊娠期或产后一年内发生的恶性肿瘤,而于涵患的是较为少见的急性髓细胞白血病,容易导致围产期高危并发症,增加母体和胎儿的死亡率,治疗比较棘手,预后较差。   国外部分学者认为,孕妇分泌的17-羟皮质酮、孕酮、胎盘生乳素及胎盘特异蛋白能刺激休眠的白细胞,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白血病肿瘤细胞的生长,因此患者在孕期可部分缓解临床症状。   这可能是于涵最近几个月才感到不适的原因。   于涵的宝宝已经三十四周,虽然胎盘的屏障功能能够抵挡部分肿瘤细胞进入胎儿体内,但是这种屏障功能不是完全的。更何况白血病会增加妊娠期并发症的风险,比如妊娠期高血压或者胎盘早剥。   郝芮思来想去,觉得于涵已经是孕晚期,完全可以进行剖宫产,将胎儿娩出后再进行系统的化疗。   当然,白血病的治疗她并不专业,这还是需要交给血液科或者肿瘤科。   前提是这家人愿意为于涵治疗。   她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保住胎儿。   “你老公来了吗?”毕竟后面的治疗需要配偶签字同意,郝芮还是问了她一声。   “来了,在外面。”   不多时,诊室里进来了一个还在打游戏的男人。巨大的音效外放声,让郝芮想夺过他的手机静音。   “跟你们家属说一下患者的情况。目前是已经确定了她患有急性白血病,住院是必须的。治疗的方案是先住院稳定两天,然后进行剖宫产,胎儿娩出后,产妇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治疗了。”   男人翘着二郎腿无动于衷,全是老太在说话:“住院?!这得多少钱!明天还得回家过年,我们不住院!”   云舟实在是不理解这些人的想法,发出直击灵魂的疑问:“孩子比过年还重要?”   玩游戏的男人终于放下手机,吊儿郎当的开口:“行行行,我们住院。你们这些医生不就是想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手里扣钱!你们只要能保证我儿子平安出生就行,至于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化疗……我们不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能活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云舟被这一番话气的上头,身体想冲过去和他理论一番,大脑却命令他站在原地。   借着衣服的遮挡,许识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示意他不要冲动。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按照附院往年的惯例,病房势必要装饰一番。   许识和云舟结束门诊回到病房,就被唐沁捉去做苦力。   唐沁用抹布擦干净上面的灰尘,递给许识,“这个挂门边。”   云舟走到那一堆小饰品里挑挑拣拣,愣是没找出个干净的。他翻出口罩戴在脸上,又去给正在挂灯笼的许识也戴了一个,然后用手捏着挂绳拎起一串灯笼问:“沁姐,这是几年前的灯笼啊,这都快褪色了。”   唐沁也嫌弃的看着那堆灯笼,“后勤给的,鬼知道这是猴年马月买的东西。”   随后她又叹了一口气道:“哎,真羡慕小舟,明天不用值班喽。”   他被排到大年初二的班,但许识明天还要值班。   云舟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和值班没什么区别,总归他还要来给许识送饭。   但这话他没说出口,毕竟还得看情况。   嗯,看他做饭的情况。   这一天,关雪女士照旧给他打了个视频电话,表示祝他新年快乐但是她和云齐先生要继续在国外加班云云。   云舟和她简单的说了几句,挂了电话以后,却对着厨房里的几棵菜犯了愁。   他根本就没做过饭啊!   云小少爷在过去的三十二年里,从未碰过锅铲,唯一进厨房的时候就是深夜进去偷吃宵夜。   最终,他选择求助某度。   云舟挑了两道厨房小白基础菜——西红柿炒鸡蛋和醋溜土豆丝。   许识家的围裙放在很显眼的厨房门口,这倒是方便了云舟,一转眼就能看见。   他拿起两个长的比较好看的西红柿,清洗剥皮过后放在案板上。   “滚刀块……滚刀块怎么切?”   研究一阵也没研究明白,云舟干脆把西红柿切成丁。最后又觉得锅里菜的颜色没有教程里的鲜艳,他突发奇想的翻出一袋番茄酱挤了进去。   但土豆就没那么幸运了。   云舟在厨房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擦丝板,只能手动把土豆切成丝。   半小时后,云舟望着保温盒里黑不溜秋的土豆条沉默不语。   他是按照教程里写的放了一勺生抽半勺老抽啊!   怎么做出来和图片里不一样?!   云舟一边把保温盒装进袋子里,一边小声吐槽:“秦始皇怎么不把厨具也一起统一了。”   青港市的冬天不算太冷,云舟裹了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出门。太阳已经落山,云舟沿着路灯拐进一家小餐馆。   他知道自己以自己的手艺做不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来,几天前就和这里的老板订好了菜。   老板是他几年前出差的时候认识的,后来到青港市定居,开了这家小餐馆,做家常菜的口味一绝。   大年夜在外聚餐的人并不多,再加上还没到饭点,餐馆门前也是冷冷清清。   老板的儿子正蹲在门口放烟花,见到云舟乖巧的喊了声:“云舟叔叔,新年快乐。”   云舟摸了摸他的头,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塞到小男孩手里,“新年快乐,小团团。”   老板看见了连忙拦住云舟:“哎呀,不用给这小子!”   “给孩子的,不多,图个福气嘛。”云舟怕他再给自己塞回来,连忙转移话题,“康哥,我要的菜做好了吗?”   “那必须做好了!”康哥拍了拍云舟的肩膀,“我家今天还炖了排骨和虾,等我去给你再装上点啊!”   “诶!不用了康哥……”   云舟话还没说完,康哥就跑进了厨房。   康哥这人很热情,自从他搬来青港市后,云舟几乎每年的年夜饭都是在这里订的。   原因无他,附院年假期间食堂不开放,值班只能自己带饭或者订外卖。   前几年云舟会托康哥把饭和菜做成盒饭的形式,多订几份分给一起值班的同事。今年也是如此,但他还单独选了几样许识爱吃的菜。   “云舟叔叔。”   云舟觉得自己的裤脚被拉了一下。   “你可以帮我放这个鞭炮吗?”   云舟低头看去,红色的长棍上绑着一个小鞭炮,直愣愣的插在土里。   他已经很多年没放过鞭炮了。   “这个……要怎么放?”   小团团指着旁边一条又细又短的引线对云舟说:“点这,然后它就能飞上天了。这是我爸给我买的,名字叫窜天猴儿。”   云舟觉得自己可能是年纪大了,半天没找着小团团说的引线。他打开手电筒,接过团团手里燃着的一炷香,再次向他确认:“是这儿吗?”   团团认真的点了点头。   云舟刚把香靠上去,引线就被点燃。它飞速燃烧着,直到鞭炮的主体冲上天,发出“嘭”的一声响。   小鞭炮犹如先导一般,四周也渐渐响起了爆竹声。   年夜饭开始了。   康哥提着两大袋子盒饭递给他,叮嘱道:“这一袋是盒饭,这一袋是你点的菜。知道你们上班喝不了酒,给你们塞了点饮料进去。怎么样,能提的动吗?用不用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麻烦了康哥,几步路的事儿。新年快乐!”   春节,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意味着辞旧迎新。而对于临终关怀科的患者们来说,是一道关卡,是关于生命的考验。   熬过了春节,他们的生命或许还能再延续一年。熬不过,他们的生命就会在此处终结。   病房里的节日气氛浓厚,不少家属选择到病房陪伴家人过春节。   云舟把盒饭交给了唐沁,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告诉他们没吃饭的可以过去拿。   唐沁接过盒饭时还疑惑:“你今天不值班,大晚上的还来病房啊?”   云舟有些心虚:“放心不下病人,想着你们可能还没吃饭,就过来看看。” 第28章 新年快乐   不过他这话倒也没说错,于涵剖宫产的日期就在这几天,如果她的家属选择不治疗的话,她很有可能会转到临终关怀科。   唐沁了然的“哦”了一声,转身看到办公室门口的许识,“许医生吃饭没有啊?云舟给大家买了饭,如果没吃就拿一份回去。”   许识还没开口,就听到云舟对唐沁说:“不用了沁姐,我找他有点事,我俩吃这些就行。”   许识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牵着自己进了办公室。   他顺手接过云舟手里的袋子,将盒装的饭菜摆在桌面上,挑眉看向云舟,眼里是遮不住的笑意:“放心不下患者?”   “当然了。”云舟伸手点了点他桌上已经吃了几粒的感冒胶囊,“某位因为长时间开窗通风而感冒的患者。”   说起这个云舟就来气!   前天下午,某不知名许医生觉得最近流感爆发,不顾室外零下的温度,把全家的窗户全部敞开通风一小时。   平时家里只开几扇小窗,保证空气流动。这次许识把窗户开到最大,冻的云舟直接钻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卷儿。   后果就是流感没找上他们,反而许识先感冒了。   云舟因为有效得当的保暖措施而躲过一劫。   “云医生的治疗方案非常有效。”许识抬手解下云舟的围巾,趁机亲了一下他的侧脸,“所以……可以不生我的气了吗?”   即便办公室里有暖气,云舟从家里一路走到附院,脸上还是被冻的有些冰凉。许识温热的唇瓣贴到他的脸上,让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没生气。”云舟脱下外套搭在凳子上,“在医院收敛点儿。”   许识无辜的望着他:“收敛什么,我们不是‘亲友’么?”   糟糕!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了。   云舟哑口无言。   许识将桌面上的透明餐盒摆整齐,又把那两个显眼的保温盒单独拎到自己面前,“这是你做的?”   记忆中云舟似乎没给什么人做过饭,他有些惊喜。   “嗯。”云舟点了点头,打开盖子,“尝尝吧。”   “好吃吗?”   云舟问这话时有些忐忑,这两道菜出锅以后他没尝就带来了。   许识拿筷子夹起一根土豆,沉默的看着云舟。   不能吧?!   许识连食堂的薄荷炖豆腐都吃得下去,难道他做的菜比食堂还难吃?   云舟捏着拳头举到他面前,“凶狠”的威胁道:“敢说不好吃你就完蛋了!”   “好吃是好吃。”许识笑出声,左手将面前的拳头一把包住,握在手心里,右手重新夹起一根土豆,“但是……宝宝,你这是做的醋溜土豆丝吗?”   眼前的土豆和手里的筷子差不多粗,云舟尴尬的摸了摸鼻尖,硬生生的将菜名改了,“这是醋溜土豆条,我个人比较喜欢创新!”   许识笑着把云舟做的两道菜吃完了。   其实云舟做的菜并不难吃,只是调料的用量没有把控好,有点咸。   但许识觉得格外幸福。   附院靠近海边,从他们办公室的窗户看过去,刚好能看见海边有人在放烟花。   云舟拉着人到窗边,兴奋的说:“刚刚在康哥那儿也放了个小鞭炮,团团给我的。和我们小时候玩的完全不一样了!”   “你小时候玩过吗?那种擦炮,一个小盒子,旁边带着一小条砂裂纸。”   许识点了点头,“玩过,许宴欢还被吓哭了。”   那应该是他到许琴家的第一年。   父母车祸离世后,他的抚养权便落在了小姨的手里。彼时许琴正忙着起诉离婚,公司也刚接手,正式忙碌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许识、许宴欢和保姆阿姨在家。   许识刚失去妈妈,不怎么爱说话,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许琴周末会抽空回家陪一陪他们,但多数情况还是留他们自己在家。   许宴欢年纪还小,看不懂哥哥的情绪,只想着阿姨给他们买了烟花,要和哥哥分享。   许识被他拉着出了门,偏偏许宴欢是个胆小的,自己不敢放。等许识帮他放了以后,他又被爆竹声吓得坐在院子里哇哇大哭。   烟花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能听见病房里传来的电视声。大概是某个病房在看春晚,主持人已经开始倒计时。   “5!”   办公室内的灯并没有全部打开,只留了几盏小灯,足够看清身边的人。   “4!”   许识和云舟靠的更近了一点。   “3!”   云舟下意识的往门口看了一眼。   “2!”   确认周围没人后,他拽住许识的衣领,示意面前的人低头。   “1!”   窗外烟花璀璨绽放。   云舟在他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新年快乐,许识。”   “新年快乐,云舟。”   指针逐渐转向凌晨一点,许识将外套披到正趴在桌子上休息的云舟身上,“这么晚了,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云舟有些朦胧的睁开眼睛,握住他的手,“郝主任说于涵情况不稳定,已经定了明天上午第一台手术。他们家属还是不救,说要把人转到我们这,家属要求的。”   许识有些不解:“转到我们这?”   一般选择放弃治疗的家属都会把人带回家,让人在熟悉的环境中安详离世。更何况是于涵这种家庭情况,连挂号和产检的费用都不舍得出,怎么可能愿意花大把的钱把人送到专门的安宁疗护病房。   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云舟蹭了蹭他的手背,哀嚎一声:“好不容易等来的假期,又没有了。”   许识托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动,“别在这趴着睡,回值班室。”   许识也躺下闭眼眯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被电话吵醒,来电显示是郝主任。   “喂,郝主任。”   郝芮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她干脆利落的对许识说:“于涵胎儿宫内窘迫,需要紧急剖宫产。她在产科观察结束后就会转到你们那儿,记得做好接收准备。”   许识挂断电话,看到手机上的时间。   早上六点半。   他简单洗漱,又点了两份外卖,这才叫云舟起床。   正常的剖宫产手术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如果于涵在手术里没有什么意外情况,今天下午就能转进临终关怀科。   云舟看着群里的消息,喝了一口豆浆,震惊道:“于涵生了一个男婴,但是Apgar评分1-3-6,经抢救后送到NICU了。”   Apgar评分是判断新生儿有无窒息以及窒息的严重程度的一种方法。评分8-10分属于正常新生儿,4-7分属于轻度窒息,0-3分则属于重度窒息,需要紧急抢救。一分钟内的评分可以反映胎儿在宫内的情况,对于严重缺氧的新生儿,需要在出生五分钟和十分钟时再次评分。   于涵儿子的评分明显太低。   “嗯。”许识重新坐回他旁边,“于涵的家属要求把她转到我们病房,应该等会就能到。暂时先不把她儿子的消息告诉她,避免出现其他问题。”   许识看着云舟手机上微信联系人的页面,突然指着自己的头像问他:“这是什么备注?”   许识的头像旁边备注着“盘盘”两个字。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啊。”   许识觉得这个笑话有点冷。   “怎么了,小识,你不喜欢?”云舟说着就打开了修改页面,“要不给你改成‘白玉盘’也行。”   许识眼疾手快的操作着他的手机退出微信,生怕云舟再改出什么惊人的备注,“喜欢喜欢,别改了,这个很好。”   “许识!云舟!来帮忙!”   唐沁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两人赶紧收拾了一下出去。   产科派了两位医生把于涵送过来,云舟窝着推车的把手,往电梯那儿探头。   “不用看了云医生。”产科那位来做交接的医生的语气,夸张中带着讥讽,“她老公来签了个字就跑去新生儿科看儿子去了,产妇在病房都没人管。四五个家属呢,一个都没留下,全跑了。”   云舟大概懂他话里的意思,只要想找家属谈话签字,就得去新生儿重症监护室门口找人。   两人先把于涵送回病房,又拉着许识去找人谈话。   这一家子确实很难沟通,两人废了半天的口舌,才终于让家属签下同意书。   老太和于涵丈夫的原话是:“别让这晦气的人死在家里,脏了我孙子的房子。”   云舟和许识听的当场拳头紧握。   二十一世纪了,竟然还有人把女性当作生育的工具!   于涵在安宁疗护病房的这几天,没有家属来探望过。她的手机里没多少存款,吃饭基本上就是同病房的病人家属看她可怜,买饭的时候顺便给她带一点,要么就是医生护士买饭的时候给她多带一份。   两天后,病房里多了几位不速之客。   于涵的丈夫和婆婆抱着孩子来到了她的病房。   许识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准备材料,闻言非常疑惑。   以于涵的儿子的Apgar评分来说,他现在应该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的保温箱里待着,怎么会被抱到病房里?   这里的病房环境非常不适合新生儿,许识起身往病房赶去。   办公室离于涵的病床并不远,许识在门口就听见斥责的声音:“都是你害死了我儿子!”   婴儿已经全身苍白,毫无血色,打眼一看就知道基本没有生命体征了。身上连一件附院免费发放的婴儿包被都没有,赤.身.裸.体的被扔在于涵的身上。   许识一个箭步冲了进去,随后赶来的云舟转身去找张正德,一边掏出手机联系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这个孩子为什么没有送去太平间?!被于涵的家属带来了病房! 第29章 车祸   “你好,NICU。”   “喂,临终病房。”云舟语速飞快,“于涵儿子被家属带来病房了!从你们那出来的时候还有生命体征吗?”   “没有,宣布死亡了。”   云舟惊讶的“啊”了一声。   “他们在送太平间的路上抢的。”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死意和平静的疯感,如同电子机械音一般说道:“于涵之子患有新生儿吸入综合征,新生儿肺炎,呼吸衰竭,代谢性酸中毒,于下午一点四十四分宣布死亡。”   云舟分出一缕神来想了想,如果孩子还有生命体征,那必然是好好的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治疗。   NICU不允许家属入内。   电话里的声音再次传来:“已经有人去追了,没想到他们跑到了病房去。”   新生儿科和产科都在A栋,他们能抢了孩子再跑来B栋,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跑的挺快的。   病房里,于涵征愣地看着趴在自己肚子上的婴儿。   手术结束后,她就没再见过自己的孩子。医生也怕她出现产后抑郁,或者情绪激动引出其他的病症,只告诉她生的是男孩,对其他的事情只字不提。   她知道是男孩,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医生给她看过。   婴儿安静的趴在她的肚子上,时空仿佛和他还在于涵的肚子里时交叠。   耳边的斥骂声还在继续,男人和老太说出来的话,脏到同病房的人都听不下去了。   于涵置若罔闻,伸出手抚摸着婴儿的脸,又握着他的小手。   他的手还没于涵的两根手指头粗,尽管他是即将足月出生的。   于涵从没抱过刚出生的婴儿,又或者说这是她第一个生下来的孩子。   她只能回忆着孕期看过的一些“准妈妈必须学会的几件事”的帖子,小心翼翼的托住婴儿的下巴,将他翻了个身,又托住他的后颈把他抱起,包进了自己病床上的被子里。   “老子跟你说话呢,你他妈听见没有!”   男人一把夺过于涵被子里的婴儿,像是抢一个什么玩意一样。   婴儿的四肢软塌塌的耷拉在空中,头也因为惯性垂了下来。   “呸!”男人啐了一口唾沫,“这玩意儿都死透了,要不是为了给你看看你生了个什么东西,老子碰一下都嫌他脏了老子的手!”   好像这婴儿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他的仇人。   于涵没什么表情,眼神空洞的盯着他。   男人被他盯的有些发毛,依旧强装镇定,说出的话却结结巴巴:“我、我们家娶你可是花了八千八,你得再给我生个儿子。”   旁边追来的医生劝道:“这位家属先冷静一点,先把孩子放下,有什么事都能好好说。”   “我就不给怎么了!”男人掐着孩子耀武扬威,“你们这些废物,连我儿子都救不活,还敢在我面前说话!”   追来的儿科医生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年轻,显然没有对付泼皮无赖的经验。拳头都快落在脸上了也不知道躲。   在拳头落到他脸上前,许识率先握住他的拳头。   许识感觉自己脸上传来钝痛。   是老太趁许识不注意打了他一拳。   “你敢动我儿子,我打死你!”   云舟带着张正德去病房时,许识的嘴角正在流血,眼眶下面也泛出青紫。张正德让许识先去处理一下伤口,自己留在这解决剩下的问题。   临出病房前,旁边的其他患者的家属小声告诉他:“许医生,刚刚我都录下来了,绝对能证明你没动手也没还手!”   许识朝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谢谢”。   云舟领着人去唐沁那儿拿了点碘伏和棉签,进去的时候吓了唐沁一跳。   “这是怎么了?!”   “被于涵家属打了。”云舟把许识按在椅子上,毫不客气的把沾了碘伏的棉签怼在许识嘴角的伤口上,“他们家抢走去世的小孩,带到病房里刺激于涵……”   云舟话还没说完,唐沁就被叫走。   “沁姐,三十五床抢救。”   “三十五床是于涵吧?”   “是。”许识回答完他的问题,后知后觉的握着云舟的手“嘶”了一声,“特别疼,宝宝,你下手轻点。”   “知道了。”许识这话一出,听的云舟有些心疼,手上的力道也放轻了许多。病房里发生的事他听人说过几句,但还是忍不住问:“于涵的婆婆能把你打成这样?”   “是于涵的丈夫打的。”   “新生儿科跟来的那几个都还是学生,总不能看着人挨打。谁知道于涵他丈夫一看自己母亲替他出头,更疯了,在场的多多少少都有些伤,有几个上来帮忙的家属也受了皮外伤。”   “真不是个东西。”云舟暗骂一句,拇指按上许识的唇,“张嘴,我看看里面出血了没?”   许识乖乖照做。   “要是还不舒服就去找口腔科的老钱看看,我先去病房。下班等我一起回家。”   病房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可惜的是于涵本身就有急性髓细胞白血病,刚分娩后没多久,身体也很差。今天被自己的丈夫婆婆一刺激,没救过来,去世了。   如果今天这件事没有发生,按照科室里给于涵做的生存期预测来说,她至少还有一个月的生命。   张正德给许识批了一个周的假,让许识调整好了再来上班。   许识在这件事上没什么过错,毕竟不是他主动动手,被打后也没还手。   虽然轮转时就有人教过他们,与患者起冲突时最好不要还手,否则后续的纠纷会非常麻烦,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但云舟还是很好奇许识当时是怎么想的。   许识的恢复能力挺快,修养几天后,脸上的淤青基本已经消了。他揽过身侧的云舟,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我有亲人,有爱人,通过审核后就能晋升,有大好的前程。没必要为了几拳搭上自己的后半生。”   云舟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回给他一吻。   许识说的对。   许识休假这几天,云舟正常上班。于涵的丈夫和婆婆,没了孙子又没了媳妇,每天都抱着婴儿的遗像坐在门诊楼大门。在门诊坐累了,就去儿科闹,闹的儿科不得安宁。   倒是没去他们科室闹。一是因为在他们科室打了医生又伤了其他病人,于涵的丈夫婆婆怕被索要医药费。二是他们并不在意于涵的死活,甚至在抢救失败后将于涵的遗体直接扔在医院,后来还是联系了警察他们才肯带走。   再后来,云舟就没听过这家人的消息了。   “别想了,”许识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明天校庆,夏妍和孟修也要去。”   夏妍毕业后就留在本校任职,校庆肯定会参加。至于孟修……   “孟修也去么?我上次和他聊天,他还说最近工作太忙不一定有时间。”   许识调出聊天页面,把手机递给他,“他刚刚自己在群里接龙了。早点休息,我们明天也早点出门。”   许识伸手关灯,卧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云舟半张脸蒙在被子下面,瓮声瓮气的说:“睡觉的话……许医生,你能先把手松开吗?”   “不松。”许识闻言牵的更紧了,“我要牵着你睡。”   幼稚。   许识和云舟到医科大时,路边校庆的摊子还没摆好。两人打算先顺着小路去曲鹤和邓荣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小孩子的笑声,两人在门外便撒开了牵着的手,推门而入。   “哟,来这么早。”曲鹤打趣着面前的两个人,“自己找地方坐。”   邓荣依旧哄着孙女,小可可似乎还记得云舟,只想挣脱爷爷往云舟那儿跑。   云舟和许识即将晋升的事,两位教授也听附院里的一些老朋友说起过。邓荣看着两个优秀的学生站在一起,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枉这么多年对他们的培养。   曲鹤站在一旁有些不安,这两个孩子毕业以后的事他们多少也知道一些。他下意识的将给可可做的小饼干递过去,问道:“我怎么听你们师兄说,你们两个的关系还跟读书的时候一样差?”   云舟拿了一块饼干塞进嘴里,一句“谢谢老师”还没说出口就被噎住了。   有……有那么差吗?   邓荣也顾不上哄孙女了,拍着曲鹤的肩膀道:“老曲,不会是因为咱俩以前总因为学术问题吵架影响了他们的感情吧?!这是我和曲教授读书时候留下的雅趣,你们可不能当真……”   看着已经成为亲家,关系好到手挽手逗着孙女的两位老师,   许识:“……”   云舟:“……”   总不能告诉两位老教授其实私底下他们嘴都亲烂了吧……   云舟看了一眼许识,又看着面前的两位老教授,只能尴尬的挠了挠头,结结巴巴的说:“呃……现在、现在好很多了,毕竟我们在同一个科室任职,合作的还不错。”   许识也点头应和,“我们两个现在关系可好了,您放心吧。”   好到一张床上的关系,怎么不算好呢。   曲鹤微笑点头:“那我们就放心了。”   医科大的校庆还是那一套老流程,两人听完校长讲话以后,和老师打了个招呼就溜了。他们和夏妍孟修约在了以前常去的校内小餐馆,孟修虽然抽出时间来参加校庆,但下午还有工作。四个人草草聚了一餐又分开。   顾及着许识受伤但快好了的胳膊,回程还是云舟开的车。   许识这段时间总喜欢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云舟总是逗他,要么回“你说呢”,要么回“亲友”。   许识得不到他的正面回答,总是觉得没有什么安全感。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扭捏了两下,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宝宝,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云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亲也亲了,睡也睡了,宝宝也叫了,人都搬进他家了,许识到底是为什么没有安全感。   为了避免许医生再次问出这个问题,他决定认真回答一次,“当然是男朋友……”   话音未落,两人感觉到一股来自车后方的巨大冲击力。   云舟迅速调整方向,避免坐在副驾驶的许识受到撞击。   车后的冲击力还在不断继续,云舟的车被顶的撞上了前方事故路段的车。   安全气囊弹出,云舟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消沉不见,耳边只能模糊的听见许识撕心裂肺的声音。   “云舟,醒醒。”   “云舟,求你别睡,睁开眼睛看看我……”   “云舟!!!” 第30章 惊喜   许识从没觉得等待救护车的时间这么漫长。   交警已经到达事故现场,开始维持秩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人合力将云舟挪出车外,给他做了初步的检查和急救。   凭着肌肉记忆做完这一切后,许识征愣地坐在云舟旁边,看着飞奔而来的救护,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附院里,警报声再次从广播里响起。韩林带着钟书意赶到急诊室,碰上同样听到广播赶来的张正德。   “主任。”   “许识和云舟呢?怎么没来?”张正德焦急的问。   钟书意:“许老师和云老师今天轮休,应该是回医科大参加校庆了。”   “赶紧打电话叫回来,告诉他们别走金门路,有连环车祸。”   钟书意“哦”了两声,掏出手机拨出号码。电话中传出音乐,随后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电子女声。   云舟的电话打不通,韩林又打给了许识,旁边的钟书意切到了微信通话。   “主任,还是打不通……”   “继续打,韩林再给他俩发个短信。”   直到救护车停在急诊门口,众人才见到担架床上昏迷的云舟,以及旁边一身血的许识。   “云医生!”   “快快快推进去!”   ……   “云舟的家属来了吗?”   许识听到这句话才有了些反应。   云舟的父母常年在国外,许识刚和他们联系上,两人已经订了最早的航班回国,最早也要明天才能落地。   许识强撑着起身,走到急诊科吕主任的面前,“我来签吧。”   “许识,这不符合规定……”   许识打断吕顺的话,“我是他的意定监护人,可以签。”   “哦哦。”吕顺有些被他的话震惊到,将手里的手术同意书递给他,“弥漫性轴索损伤,颅脑损伤,需要开颅,主任亲自操刀。”   多余的话吕顺不必说,他知道许识比谁都清楚。   接过许识签好字的同意书,吕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一身血,等会也赶紧去做个检查。”   许识点点头,又坐回手术室外的椅子上。   忙完急诊的钟书意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劝道:“许老师,先去做检查吧。云老师这边我来等,手术结束后立刻告诉你。”   车祸后表面没什么外伤的人往往才是最需要关注的。   但他现在实在是放心不下云舟。   许识刚想摇头,却被人一把从身后拖起。韩林深吸一口,对钟书意说:“跟他废什么话,小钟过来搭把手。”   “诶,你可别骂我哈。”韩林和钟书意一人一边架着许识,“别我们云舟平平安安出了手术室,你又倒下了。”   韩林嫌弃的看着他沾满血的上衣,伸出两根手指夹起没有血的扯了扯,“还有你这衣服,检查完赶紧去换掉。全是血,我们舟舟有洁癖肯定嫌弃。”   许识行尸走肉般的跟着两人走进检查室,半晌才扯动干涸的唇,哑声道:“好。”   或许是云舟最后关头调整的方向起了作用,一通检查做下来,许识只是软组织挫伤。   云舟的手术顺利结束,但是要在ICU观察几天。   关雪和云齐赶了最早的一班航班回国,趁着探视时间进去看了一眼云舟。   云舟依旧是昏迷状态,脸色苍白,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关雪心疼的眼眶通红。   探视时间结束,许识出了ICU的病房门,愧疚的对关雪和云齐鞠了一躬,“叔叔阿姨,对不起。”   许识脸上的憔悴显而易见。   他这几天几乎没睡过觉,一闭眼,脑海中就会浮现云舟车祸时的场景。   “是我没照顾好他……”   “是许识吧。”关雪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握住他的手,“常听舟舟提起你。不要太自责,你是舟舟爱的人,他自然会想保护你。”   关雪看着他眼底下的乌青,“你也要好好休息,舟舟醒来看到你这样也会心疼的。”   许识点了点头,送走关雪和云齐后,转身又回了病房。   关雪暂时将业务挪到了国内。   云舟在ICU病房的这段时间,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探视时间多去陪儿子说说话。多数时间还是许识在照顾云舟。   许识已经成为值班室的常客。   说是照顾云舟,但其实ICU里并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不忙的时候,他会在午休或者下班后去看一看云舟,仪器上显示的还算平稳的生命体征,是给许识的一针安心剂。忙的时候,他就拜托钟书意或者韩林帮他去看一眼,或者问ICU的同事,了解云舟当天的状态。   没过多久,许识就接到了交警的电话。事故责任已经划分完毕,他还需要去警局拿走掉落在现场的东西。   警察报了一串车牌号,问他:“这是你们的车吗?”   “是。”许识点了点头。   “看看里面的东西是不是你们的。”警察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递给许识,“确认没问题的话在这签个字。”   许识拎着这些东西又回了附院的值班室,证物袋里是两部报废的手机,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   他找了根针,戳开电话卡的位置。好在云舟的电话卡还是完整的,许识把他的电话卡放到新手机里开机。   许识坐在床沿等着电话开机,忽然瞥到了袋子里的信封。   他最近似乎没写过信。   打开信封,里面是熟悉的字迹。   信纸上的印花是某家酒吧,标题是巨大的黑色印刷字——大冒险第47条:给最讨厌的人写一封信。   许识突然想到了某个夜晚。   老朋友聚会,自然少不了喝酒。云舟醉的脸颊都泛着红晕,一回家就扑到许识的怀里,仰着脸亲他的下巴。   许识将人抱到自己的腿上,托着他的脸问他:“喝酒了?”   云舟朝着他傻笑,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只有这么一点点。”   许识捉过他活跃的手指,笑着吻上去,“嗯,我知道了,你只喝了亿点点。今晚还玩了什么?”   “给你准备了惊喜!”云舟笑意盈盈,眼神亮晶晶的,“明天给你!”   许识看着手里的信纸,云舟说给他的惊喜,应该就是这个吧……   可惜当时科里正忙,两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夜阑人静,值班室内也只开了一盏小台灯。   虽说是写给最讨厌的人,但许识一字一句读下来,却都是云舟写的情话。   这些天的愧疚、不安、害怕,所有难以言说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他将那张信纸推远,而后便是许识压抑的哭声。   两周后,云舟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被转移到普通病房。   关雪实在是担心许识,转移到普通病房的当天,就将云舟送到单人病房,请了护工来照顾云舟。   许识仍旧有些不放心,隔三差五得了空就往病房跑。   云舟转入普通病房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意识,类似于植物人的状态。   他在很普通的一天醒来。   第一个发现他睁眼的,是来病房给他换吊瓶的护士。   “诶,云舟你醒了?!”护士相当的惊喜,想出去喊许识。   云舟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哎,你昏迷的这一个多月,可吓死我们了。”护士和他也认识,当即细细数了一番,“张主任来看了你三次,唐沁隔三差五的来一趟,小钟医生隔两天来一次。许识这一个月都直接住在医院里了,每天科室病房两点一线,阿姨给你请的护工都没怎么用上……”   云舟刚醒来的声音还有些嘶哑:“我妈也知道了?”   “你都这样了,哪能不告诉他们。”   护士用纸杯给云舟倒了一点水,叮嘱道:“先少喝,抿着喝。许识刚刚出去找主任拿报告了,应该一会就能回来。”   “先别告诉许识。”云舟勉强扯出一抹笑,“我等会儿给他个惊喜。”   “好好好,你先好好休息,等他拿完报告我再去告诉主任。”   许识果然很快就回了病房。   云舟在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时,就已经闭上了眼睛装睡。   许识照例将最新的检查报告整理好,放到一旁桌子上的透明文件袋里。文件袋已经被装的鼓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   里面是云舟从进急诊一直到现在的所有检查报告和诊断。   云舟感觉眼前落下一道阴影,病床旁边的椅子被人轻手轻脚的拉开。   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怎料温热的气息不断地扑在他的脸颊,云舟感觉自己手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有什么冰凉的环状物落入他的指节,耳边是许识低哑的声音:“还不醒么……”   下一秒,云舟猝然睁开眼。   对上了眼眶通红泛着泪光的许识。   完蛋,玩脱了!   许识有些不敢相信,但下意识的俯身,紧紧抱住了云舟。   云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打打圆场,但可能刚恢复使用的大脑还不太好用,话到唇边咕噜了一圈,最终吐出几个字,“那个……我醒了。”   身前的人没什么动静。   “哈哈,我也不是故意吓你的,我想给你个惊喜,但是我也刚知道我醒了……”   天呐,他在说什么胡话!   云舟感觉自己快碎了。   “许识?”   云舟感觉自己被抱的更紧了,颈窝处突然传来一点凉意。   许识他……哭了?   他抬起手回抱住许识,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了,醒过来了吗。来抬起头我看看,我们许医生瘦了没?”   许识确实瘦了许多,脸上也满是疲惫。云舟抬手擦掉他的眼泪,心疼的吻了一下他的眼睛,“辛苦了,许识。”   许识抱着他哭的更凶了。   云舟再次抬手时才看到自己无名指上的素戒。   原来这小子天天偷偷摸摸的往他手上套戒指呢!   云舟觉得许识有点可爱,他感受着肩颈处的湿凉,一下一下的顺着许识的后背,“许医生,许博士,你的专业成绩那么好,不是应该能看懂我最新的检查报告吗?”   “我不敢看。”   云舟这才想起,似乎听张正德说过,许识的父母也是车祸离世。   他更加心疼了。   “我怕你也像我爸妈一样,又要抛下我离开。”许识在他的颈窝处蹭了蹭,声音中带着委屈,“王主任每次都骗我,说你这几天就能醒。他今天也这么说的,说多了我就不敢信了。”   “谁说我呢?”王主任瞪了一眼许识,又拿起角落里的那一摞报告对云舟说:“恢复的还可以,但是一定要多休息,多休息啊!让张正德给你批假!”   “好,谢谢王主任。”   出院的那天,天清气朗,云舟走出附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   许识一手拎着云舟后续要继续服用的药,另一只手牵起他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云舟笑着晃了晃两人十指相扣的手。   “好嘞,男朋友,我们回家。”   ——正文完—— 第31章 番外 小情侣的二三事   1.被导师发现   云舟醒来后,被王主任勒令必须住在病房休养一段时间,否则不批准出院。   曲鹤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云舟进了ICU,差点吓晕过去。一听说云舟醒了,立刻拉着邓荣来探望。   曲鹤一进门先将云舟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然后视线落到了遮掩在被子下,云舟和许识交握的手。   曲鹤:“……”   邓荣:“咳咳。”   云舟一阵脸热,隔着被子轻踹许识,小声道:“撒手!”   气的曲鹤夺走桌上的文件袋,背对着两人坐在沙发上,专心看起了病例。   邓荣不自然的端起许识递来的纸杯,嗦了一口热水,“你们两个……现在是什么关系?”   “好朋友!”   “恋人。”   许识:“?”   许识附在他耳边咬牙切齿:“滚到一张床上的朋友么?”   云舟有些尴尬,示意许识看向沙发上正在看病历的身影,“这不是怕老曲接受不了嘛。”   “哼!”曲鹤不服气的将手中的病例放回原处,有了遛哒回了病床前,“我可不是那些封建的老古董。”   话虽如此,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曲鹤还是盯着他俩紧牵的手,“哎呀”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   2.情书   出院后,云舟继续在家修养。某天许识突然想起这人在病房里装死吓唬他,打算和云舟一周不说话,以此作为对云舟的惩罚。   但云舟本人对此并不知情。   因为许识在家一切照常,只是不说话。   云舟还以为他又恢复了那副死装的样子,甚至还在心里吐槽,两人都这么熟了,这是在装什么?   直到云舟某天突然开窍,发现许识只是不和他说话,这才意识到他生气了。   于是发动各种招数求原谅。   而某许姓医生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在心里暗喜。   至于情书……   云舟出院第一天,许识陆陆续续的把医院里的东西往家送。云舟住院期间他没心思回家,一直住在值班室,平时用的东西也就随手放在了那儿。   眼尖的云医生一眼就发现了茶几上的信封,他拎起信封到许识眼前,“这是什么东西?”   许识难得有些脸红,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见他这副扭捏害羞的模样,云舟觉得不妙,他火速打开信封,看到题目的那一刻感觉天都塌了。   这虽然是一封情书,但是……   这是他还没和许识恋爱的时候写的啊!   当时是真的写给自己最讨厌的人!   至于内容为什么是情书,当时云舟刚得知自己和许识分到同一个科室,总觉得心里不爽,便带着恶心他的想法写的。   聚会结束后便随手扔在了车上,他自己都忘记扔在哪了。   天知道许识怎么翻出来的?!   怕打击到正沉浸在幸福中的某人,云舟打算编织出一个善意的谎言。   但是失败了。   不小心说漏嘴了。   此时的许识还有些不可置信,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讨厌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我?”   “不喜欢?不喜欢为什么要一直放在车里带着?”   “为什么不在聚会结束后就撕烂扔掉?”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   云舟面色潮红,额前的头发微微汗湿,有些耐不住的喘.息了两声。   许识加快速度,吻上他的唇,将余下的声音全部吞没。   “宝宝,你说这是为什么?”   云舟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分不出一丝神去回答许识的问题。   “爱我么?”   云舟感觉自己意识涣散,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回答:“爱……”   许识拨开他的额发,轻轻啄吻云舟的耳垂。   似是一阵电流感传遍全身,引起阵阵颤栗。   在双重快感的作用下,云舟惊呼出声。   生理性的泪水溢出眼眶。   耳边是许识同样充满情.欲的声音:“我爱你。”   3.香水与多年前丢失的笔记本   从某知名朋友那里得知,当年湿透的笔记本是被许识带走了以后,云舟一有时间就在家里寻找。   (孟修: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许识秉持着不告诉不阻拦的办事原则,眼睁睁的看着云舟找了好几天。   直到云舟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等等!”   云舟停下翻抽屉的手,“怎么了?”   许识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但是他抽屉里放的不止是云舟知道的那些物品。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云舟邪恶一笑,“许医生,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没有。”许识看似冷静的说道。   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两人所有的照片都摆放在客厅,云舟一打开抽屉,看见的就是自己送他的那瓶香水。   “你还没用完啊。”云舟有些意外。   这瓶香水只有三十毫升,从他送给许识到现在也有一年多了,许识才堪堪用了一半。   “嗯,舍不得用。”   “去见你的时候才用一点儿。”   怪不得每次见他的时候都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云舟把它摆到显眼的位置上,叮嘱道:“用吧用啊,我在店里留了配方,用完我们可以一起去做。”   许识从身后拥住他,撒娇似的吻上他的后颈,“你是说‘心跃’么?”   云舟震惊的回头:“你怎么知道?!”   调香店里存配方的顾客并不少,因此除了会给配方进行编号,还会要求顾客留下一个香水名字,以便展览。   心跃便是云舟起的香水名。   “许宴欢出去玩的时候闻到了,去问过店家。店家说是私人调制,只展览,不对调香本人以外的顾客二次出售。”   小心思被戳破,云舟顿时感觉浑身上下都燥热。   挪走香水后,抽屉里的东西一览无遗。   云舟在实验室沾水湿掉的笔记本,云舟借给他的黑色签字笔,云舟给他留过的纸条……   总之都是云舟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什,有些云舟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给他的了。   云舟伸手捏了捏许识的脸颊肉,故作震惊的问他:“许同学,你是变态吗?”   “不是。”许识任凭他捏着,甚至还把脸往他手里凑了凑,“这是我的宝箱。”   4.夫夫相性一百问(其实只有二十问)   1.请问您的名字是?   云舟:云舟。   许识:许识。   2.年龄是?   云舟:32,比他大三个月!   许识:32。   3.性别是?   云舟:妈这有人捣乱!   许识:应该不难看出。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给你推荐一位眼科主任。   4.两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云舟:教室?   许识:食堂,你果然不记得了。   5.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云舟:救我转专业考的班长。   许识:拿走了我煎饼果子的同学。   6.喜欢对方哪一点?   云舟:冷静,理智。但后来发现这只是许医生特供,许识本人是一个粘人精。   许识:很可爱。   7.您怎么称呼对方?   云舟:许识,许医生。   许识:宝宝,舟舟,云舟。   8.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云舟:都可以。   许识:他从没叫过我宝宝……   9.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云舟:很正式的西餐厅。   许识:但是因为太难吃了,后来我们又去吃了火锅。   10.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云舟:家里?医院?   许识:家里吧,最近科室忙的我们俩都见不着面。   11.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云舟:他。   许识:我,我喜欢你宝宝。   12.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么办?   云舟:不会,许识他非常准时。如果半个小时他还没来,那就意味着我也要被喊回医院加班了!   许识:是这样的,我们一般都会一起出门。   13.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云舟:撒娇的时候。   许识:他看着我,我就没辙了。   14.曾经吵架吗?   云舟:不吵架,以前说话阴阳怪气而已。   许识:给患者选择更适合的医疗方案的时候,但我认为这不算吵架,只是探讨。   15.两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吗?   云舟:我不近视,这算吗?   许识:不近视为什么戴眼镜?   云舟:很酷,像海龟精英,可以让家属更加信任我。   许识:其实主要还是很酷吧……   云舟:你呢,有事儿瞒着我吗?   许识:你进办公室第一天,嫌刚出土的桌子太脏一直擦不干净,是我擦干净的……   云舟:怪不得出门一趟桌子就干净了不少,还以为又闹鬼了……   16.两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   云舟:熟悉的人都知道,不熟的人……因为不熟,所以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   许识:半公开。   17.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云舟:后腰。   许识:耳垂。   18.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是什么时候?   云舟:拥抱,接吻。   许识:肢体接触。   19.第一次是在?   云舟:这是能说的吗?这可以说吗?   许识:第一次接吻,这样说应该可以吧。   20.有什么想对对方说的吗?   云舟:不知道为什么,许识的安全感好像总是不够,他会反反复复的向我确认和表达爱意。如果我讨厌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更何况是亲吻。所以许识,在我们之间的关系里,你不用小心翼翼,我一如既往的爱你。   许识:希望他一生健康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