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命不凡   作者:郁棠   简介:   小有才气的卧室音乐人×技术顶尖的傲娇吉他手   谢桑榆×柏(bǎi)然   死对头文学——爱是明知荒诞,却无法自拔   *******   今年夏天,同步乐队横空出世,名声大噪;却时常传出吉他手和键盘手不和的传闻。   吉他手柏然虽然技术好,但高傲得像只孔雀,公然表示谢桑榆就是个草包。而键盘手谢桑榆表面谦和,实际上最烦装B的人,私下对柏然没有一点好脸。   两人创作念不同,处事方法不同,方方面面都合不来,不知翻了对方多少白眼。   可偏偏,他们偶然合作写出的情歌意外地大获成功,为配合公司宣传,不得不硬着头皮扮演CP。   “伟大的搭档往往痛恨对方。”柏然接受采访时这样讲。   他们本该继续这样彼此痛恨下去——   如果那次演出前在更衣间,柏然没有攀上谢桑榆的肩膀,红着脸吻上他的嘴唇的话。   那还是他的初吻。   ﹉﹉   从校园排练室到舞台聚光灯的成名&相恋之路   沉浸式硬核乐队文,看文会觉得自己也在组乐队   Vol.1 他的低音 第1章 他有骄傲的资本   伦敦和旧金山隔了122个经度,零时区比西八区的时间快8个小时。飞机停止滑行时,柏然的手机刚好完成开机。经GPS自动确定时区,显示时间为下午两点。   进安检前母亲特意叮嘱,落地了就给家里打电话。柏然正要按下拨号键,忽然意识到伦敦这时候已经是深夜,手指一顿,决定还是发条信息好了。   过了海关,柏然推着32寸的灰色行李箱出了机场。时隔将近一小时,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并没收到回复。   “去BC音乐学院。”   柏然把行李放在出租车后备箱,吉他由他自己抱着,一起坐在后排座位。   出租车司机是一个目测有两百斤的白人,留着杂乱的金色络腮胡,闻言有些诧异:“我今天上午刚载了一个人去那儿!你也是新生吗?”   柏然淡淡地“嗯”了一声,把棒球帽的帽檐压低了些,很明显的拒绝交流的姿态。   旧金山市区的路堪比山路,一个接一个的陡坡。柏然在颠簸的后排,被照进窗户的阳光炙烤着,喉咙口一阵一阵的犯恶心。   柏然看着一路倒退的陌生的城市风景,默默打开了后座的窗户,吸了一口胸前的电子烟,凑近窗户缝吐出去。   如果在伦敦的生活给柏然留下了什么烙印,那便是,让他看东西的眼光变得十分挑剔。一个被伦敦宠爱了十八年的孩子,是不会轻易地爱上另一个与之大不相同的城市的。   伦敦再阴沉,那也是他的伦敦。旧金山再明媚,那却是别人的旧金山。   “嘿!”司机忽然喝道:“不要在车里吸烟!”   柏然把后排窗户按下来,视线通过车内后视镜和司机对上。柏然脱下棒球帽,朝司机低了低头:“抱歉。”   司机稍稍愣怔,这时候才看清楚柏然的眼睛。黑色的瞳仁像是蒙了尘,有些灰暗,眼皮浮肿着,连带着眼下浅浅的卧蚕都是一片暗青色。   司机有些担忧:“小伙子,你还好吗?”   柏然摆摆手,重新把棒球帽戴上:“我可能要休息一会儿。麻烦您。”   大概颠簸了半小时,出租车才在BC音乐学院南门停下。   BC音乐学院位于旧金山市内,是十年前才独立出来的。校区还很新,路旁的绿化树也还很小。两边是大片高低起伏的草坪,修剪得像高尔夫球场一样平整,满眼迫人眼目的嫩绿。校园内的建筑大多方方正正,白色或砖红色,点缀着少许罗马建筑的特征。晴天时,整个建筑群显得异常鲜亮,颇有一种底蕴欠缺的“暴发户”气质。   柏然去宿舍放下行李箱和琴,没敢多做停留,带上注册入学要用的文件袋,匆忙赶往新生手册上标注的礼堂。   不同的学院注册地点不一样。柏然的录取专业是爵士吉他,由于是新专业,行政上尚未从流行音乐系中独立出来,所以和流行音乐大类专业一起注册。   柏然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大部分新生已经完成了注册,地板上贴的指示标被踩得脏兮兮的,有些还翘了角。礼堂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穿着学生会的文化衫,正坐在长桌后面聊天。   “嗨同学!”见柏然过来,一个男生站起来:“新生注册吗?你再晚来五分钟我们就要撤了。”   柏然脚步迟疑了一下,捏着文件袋的手紧了紧:“抱歉,过海关耽误了点时间,我已经尽快赶过来了。”   “没事没事,这不是还有五分钟嘛!”男生从长桌后面快步走出来,拉着柏然的胳膊快步走回来:“我们抓紧时间就好。”   男生和柏然并肩在长桌前站定,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跟他介绍:“我是Bob,BC音乐学院学生会的。桌上摆的都是我们学校和学院出的文创,你可以每样选一个喜欢的。还有两种不同色系的新生礼包,也需要你选一下……”   “可是注册……”柏然抬了抬拿着文件袋的手。   男生随即接过文件袋,也没看一眼,直接朝一旁坐着的另一个同学扔过去:“吴刚,你帮他注册一下?”   吴刚稳稳接住了文件袋,朝柏然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柏然有些不自在,他不适应美国西海岸的社交边界感。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不属于某一群人时,面对对方的包容和接纳,并不会觉得感谢,只会觉得有负担。   现在肩膀上还搭着一个陌生人的手臂,柏然什么场面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种迫切想要逃跑的感觉。   柏然硬着头皮快速选好纪念品,拎起一个新生礼包,转向吴刚的方向问:“呃……注册,好了吗?”   “啊?”吴刚愣了一下,很快手忙脚乱的把桌上的文件重新装好,连带着新打出来的学生卡,一起递给柏然:“好了。”   “谢谢。”柏然朝吴刚点点头,接过文件袋和学生卡,像是怕耽误他们收工一样,什么都没多说,也没多问,转身就快步走了。   Bob有些不满的鼓了鼓腮帮子,拉开吴刚旁边的椅子坐下,望向柏然离开的方向:“哎,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刚这个人有点……骄傲?像只孔雀。”   吴刚的眼神还是怔怔的,缓缓说:“人家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啊。”   Bob皱了皱眉,啧了一声:“倒也没错,能考进BC音乐学院肯定是有点料的。可……我们也是考进BC音乐学院的啊!他在我们面前装腔作势是要干嘛?”   吴刚缓缓摇头:“不。在我们面前,他还是有骄傲的资本。”   “What?”Bob一脸不可置信:“我是学生会的,还比他高一年级,他有什么骄傲的资本?”   “那你拿过全额奖学金吗?”   “我……”   Bob想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语气变得有些心虚:“BC的全额奖学金,那不是只存在于神话里的东西嘛……”   吴刚点头表示同意,朝Bob露出一个没有灵魂的干巴巴的微笑:“是啊。只存在于神话里的东西,他就拿到了。”   Bob的下巴瞬间掉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吴刚:“你说真的?他不是说他今天过海关……所以他还是个留学生!今年流行音乐系的全奖给了一个留学生?这这这科学吗!”   吴刚出窍的灵魂慢慢回归了本体,现在轮到在场的其他人陷入震颤了。   吴刚把电脑屏幕朝Bob转过去:“千真万确。”   还没来得及退出的系统页面上,柏然的Scholarship那一栏,赫然出现着一个红色加粗的“Full”。   “我的天呐!”   在场的大家瞬间全围了过来,探头探脑地想看那一方小小的屏幕,全然忘了之前迫切想要收工的心情。   Bob掉了的下巴终于收了回去,眼睛不可置信地来回读着屏幕上的文字,由衷感叹:“天杀的……那他还来BC音乐学院干嘛?他这种程度,申请牛剑或英皇也没问题吧!他来BC干什么啊?   “反正他也是英国来的,去那些学校不是更方便吗?哪个不比BC好啊!他到底为什么来BC啊?”   吴刚淡淡一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颤了颤嘴唇。   不行,那是柏然同学的隐私,不能说的。   吴刚痛苦得像是在咽毒药一样,把他看到的第一手八卦重新咽回肚子里。   柏然的文件袋里装了很多东西。吴刚把它们倒在桌子上的时候,就那么恰好地,看到了印着剑桥大学title的文件。   吴刚没有“非礼勿视”的定力,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判断,眼睛就已经读了下去。   那是一张发给柏然的,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音乐专业的录取信。   申请?柏然已经拒绝过剑桥了。   【作者有话说】   照例免责声明一下:   BC音乐学院是一个完全虚构的地方,不映射任何现实情况;   人物&剧情纯属虚构,人物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   欢迎收藏我的作者页,更新&开文第一时间知道。   祝大家阅读愉快~ 第2章 隔壁那小子真是晦气!   即便是英格兰本地的学生,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也不是可以轻易宣之于口的目标。可如果他在希罗公学读中学的话,情况又会不一样。   而柏然,正是就读于希罗公学的幸运儿们之一。   圣约翰学院的院长是希罗公学的校友,每年希罗办校园音乐比赛,他都会被邀请来当评委。别的申请者想要联络院长,只能苦苦等待漂流瓶一样的邮件回复。而柏然只需要在比赛当天走上莱安剧院的舞台,圣约翰学院的院长就坐在观众席的正中央,全程观看他的表演。   柏然是希罗公学的音乐生,最开始是凭借他的钢琴水平入校的。但希罗公学里会弹钢琴的学生太多了,相比之下,柏然更有优势的乐器其实是吉他。   柏然的手部控制能力很强,手指长而有力,和弦跑动非常灵活干净;但更难得的是,在吉他手中,柏然的节奏感非常好。不论乐团里有多少人,多少不同的声部同时进行;柏然扫弦的右手永远稳定精准,每一次都准得像节拍器,完全不受左手干扰。   在那次校园音乐比赛上,柏然所在的队伍拿了第一名。每个学生都收到一枚荣誉胸针,并不算贵重的银制品,上面雕刻着兰花的图案。   当天晚上,伦敦如往日一样阴沉,天空飘着薄雾般的雨丝。柏然就等在莱安剧院的门口,手里拿着两把黑色的长柄伞,直挺挺地站着。   比赛结束大概半小时,圣约翰学院的院长从剧院中出来,身边是希罗公学的教学主管。在经过柏然的时候,院长的眼神短暂地驻留在柏然身上,朝他微微点头。   柏然接收到了讯号,快步跟上去,将手中的伞柄朝院长递过去:“先生,您需要伞吗?”   院长的视线从柏然手上转到脸上,他温和地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马上就坐车走了。今晚恭喜你!”说着,院长看向柏然西装领口的胸针。   柏然的神经明显松弛下来,像普通的十几岁少年一样,稍稍偏头,弯起眼睛开心地笑。但很快又恢复了谦和得体的姿态。   柏然向对方介绍自己:“先生您好,我明年就要从希罗毕业了。我很想去圣约翰学院的音乐专业读本科,最近正在准备递送申请材料。如果不算冒犯的话,请问您方不方便帮我写一封推荐信呢?”   “当然!”院长笑着眨眨眼睛,几乎没有迟疑地答道:“非常欢迎你申请圣约翰学院。你是Balram Bai对吗?我会转告我的助,这周或者下周之内寄到希罗公学,时间应该来得及吧?”   “来得及的,”柏然赶忙道谢:“太谢谢您了先生。”   院长伸手拍柏然的肩膀:“这没什么。希望明年秋天能在剑桥见到你。有机会我们一起喝咖啡。”   正说着,一辆黑色的林肯轿车在路边停下。暖色的近光灯照出细细的雨丝,无声地飘洒在地上。院长跟柏然和身旁的教学主管告别,坐上了车,在夜幕中离开。   希罗公学地处一座丘陵,古老的红砖墙顺着道路蜿蜒而上。柏然没撑伞,顺着墙根的人行道向上走,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快乐得几乎浑身都要飘起来。   十八岁需要面临太多重要的选择,说是成年人,却还难掩青涩,难免对未来担忧迷惘。而幸运如柏然,却已经在一个普通的下雨的晚上,在轻松愉悦地谈笑中,悄然完成了“惊险的一跃”,果断利落地握住了今后的光彩人生。   这晚的雨仍旧温温吞吞地下着。   雨中的伦敦有种难以言表,潮湿而宁静的气味。柏然有意加深呼吸,却闻到了一种意料之外的呛人的味道。   柏然有些纳闷地抬头,就见山顶的方向,希罗公学所在的建筑燃起浓烟,在一片雨雾中滚滚上升,与阴暗的夜空相接。   柏然有些愣住了,定在原地,无措地看着升腾而上的黑烟。看着看着,那股黑烟忽然转变了方向,像一只失控的巨兽,倏地朝柏然扑过来。   柏然无从躲闪,被劈头盖脸的浓烟呛得止不住地咳嗽,咳得眼泪都冒出来。   在一片朦胧中,柏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哪儿有什么希罗公学,现在的他身在旧金山,正躺在单人间宿舍的床上。   柏然从床上坐起来,空气里飘着来路不明的薄烟,里面夹杂着某种奇怪的油脂味。柏然鼻腔发痒,忍不住又连打了两个喷嚏。   柏然以为是屋子里哪里着火了,连鞋也来不及穿,光着脚就朝烟雾散发的地方跑。   柏然昨天坐了长途飞机,注册回来之后又忙着收拾宿舍,很晚才洗完澡睡下。他现在还迷糊着,四肢还没完全醒过来,跑过去的时候踉跄了两下。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但他并不知道现在几点。   那种呛人的烟是从隔壁传来的。他前一晚睡觉的时候没关阳台的门窗,此时风一吹,烟就畅通无阻地进了宿舍卧室。   柏然暗骂一声,皱着眉从窗口探出头去;就见那串烟雾正从隔壁的窗户涌出来,还伴随着“滋滋啦啦”的噪音。   “嘿!咳咳……发生什么了?”柏然干着嗓子朝隔壁喊了好几声,可这单薄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了。   柏然无奈,可也不敢耽搁时间;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飞速地穿上拖鞋,随手裹了件外套,跑去隔壁咚咚咚地拍门。   就这样拍了半分钟也没人出来,柏然以为里面没人,正准备跑去楼下找舍监,门却不紧不慢地从里面打开了。   站在柏然对面的男生长着一张亚洲面孔,围着一条红棕色的围裙,左手拿着瓶辣椒酱,右手拿着瓶蚝油。   对面的男生还有点搞不清状况,似乎很纳罕柏然为什么这么急匆匆地找他,看着柏然眨了眨眼睛:“Yes?”   柏然视线落在他手里的辣椒酱上,上面写着“老干妈”。柏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接用中文说:“你要做饭不能去公共厨房吗?!为什么要在宿舍阳台炒菜?!你还开着窗户,油烟会飘到别人寝室里你不知道吗?!”   谢桑榆被吼得更懵了,面对一连串的反问句,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公共厨房不仅没有油烟机,还有烟雾报警器,所以炒菜只能在阳台用电磁炉。   可谢桑榆很快意识到,对面这个怒气冲冲的人并不在乎自己的解释,于是把打好的腹稿全部推翻,换成一句:   “对不起……我不知道隔壁宿舍住了人。以后炒菜的时候不会开窗了。”   柏然气得冷笑:“不是……什么叫不知道隔壁住了人?宿舍不住人难道留着当度假房吗?既然你隔壁有一间宿舍,为什么要预判那间宿舍里没住人?”   谢桑榆紧了紧牙关,脸上也冷下来,看着柏然没说话。   一个人脾气再好,也是有限度的。谢桑榆想不通,都是中国人,不知道炒菜的时候油烟大吗?要是不想闻油烟味,把窗户关上不就行了吗?大中午的,有必要冲过来特意朝别人吼一顿吗?而且他都说了对不起,也承诺以后不会了;有必要一直这么得不饶人吗?   两人就这么在门口对视僵持着。可就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柏然的肚子忽然“咕噜”了一声。   谢桑榆下意识地朝柏然腹部看去。   柏然还没来得及辩解,同样的地方又传出了更长的一串“咕噜咕噜”……   谢桑榆很快意识到对方还没吃东西,且很有可能才刚起床。虽然很不情愿,但流淌在中国人血液里的文化基因太强大,由不得谢桑榆继续这样沉默下去。   谢桑榆的表情仍旧很僵硬,但尽量柔和了语气,违心地对柏然说:“我做了辣椒炒肉和蚝油包菜,你要进来一起吃吗?”   柏然没想到自己会被自己的胃暗算,满腔的怒火被尴尬扼制,都憋闷在他胸腔里。柏然觉得自己几乎要呼吸不上来。   柏然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不住地变烫,想要逃离的欲望战胜了怒意。柏然稍稍偏开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用”,就转身进了隔壁的宿舍,“啪”地一下甩上了门。   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谢桑榆还站在原地,稍一愣,挑起嘴角冷笑,眼中的嫌恶再也藏不住。   谢桑榆狠狠朝隔壁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小心护着手里的耗油和辣椒酱,用胳膊肘把自己的宿舍门也关回去。   好好的一个中午,就这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邻居毁了。   真是晦气!   【作者有话说】   喜欢一些“打起来打起来”的吃瓜场面,临场感max! 第3章 这跟我肚子叫有什么关系?   谢桑榆虽然也是大一新生,但他一年前就住进BC音乐学院了。   此前的一年谢桑榆在读语言预科。日常英语还好说,但艺术史和鉴赏类的课程很特殊,有许多很难的术语要学。谢桑榆反正决定了要来旧金山学音乐,提前一年来适应语言环境也不错。   此前谢桑榆住在这儿的一整年,隔壁宿舍一直是空的。谢桑榆是典型的中国胃,受不了一日三餐全吃白人饭。来旧金山之后,他就养成了中午自己简单炒些菜,晚上热一下剩菜,再熬一小盅汤的饮食日程。   原本谢桑榆还挺希望自己有个华人邻居的。他一个人能吃的分量有限,每顿饭做不了几道菜,不然都是浪费。可要是邻居和他口味相近的话,两个人轮流做饭、一起吃饭,那他的午餐水准就能上升一个量级了。   可今天见了柏然……   谢桑榆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说也是华人,但是谢桑榆完全不想了解他吃东西的口味。光是想想跟他坐在同一张饭桌上的场景,谢桑榆就浑身难受,直接“腾”一下从饭桌边弹了起来。   晦气!真是晦气!   谢桑榆想着,把盛好的饭菜一一端去书桌上,自己在书桌旁边坐下。拿出手机,在动筷子之前习惯性地打开Ins,看自己发布的帖子收到了什么新回复。   页面正转圈的时候,手机顶上弹出了消息。   【吴刚:晚上班里的娜美过生日,在LOCO订了卡座,你来吗?】   谢桑榆指尖顿了一下,把手机切到了聊天页面。   语言班里超过三分之一都是华人,能出国学音乐,家境自然没有差的。但旧金山这几年治安环境不太好,所以大家过生日的时候,也就只有附近几家大一点的club能去。谢桑榆对蹦迪没什么兴趣,这种活动统统婉拒,只是会出于礼貌发一条生贺短信,送一件小礼物。   谢桑榆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吴刚很快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的吴刚也在吃饭,嘴里一边嚼东西一边说:“我给你发了消息,你看到了吗?”   “嗯。”   吴刚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哦,那这次你要去吗?”   谢桑榆长长地吐了口气:“这种活动,我只有在来旧金山的第一个月去过吧?现在都一年过去了,还要每次都邀请我吗?”   吴刚嘿嘿一笑:“话也不能这么说啊。你去不去是你的选择,该邀请你还是要邀请你啊!怎么样?娜美的生日,来吗?”   谢桑榆感慨,笑道:“小吴你这么会做人,怪不得周围那么多人喜欢你啊!不像某些人……”   话说一半,谢桑榆觉得不合适,停了下来。   可吴刚已经听了一半,自然顺着话茬追问:“啊?什么某些人?”   谢桑榆钳口不言。   吴刚本来还没觉出什么,见谢桑榆如此避讳,反而听出了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嘶……”吴刚瞬间来了兴趣,语气里满是八卦:“不应该吧!我们桑榆脾气这么好,什么事都看得那么开,谁有本事惹到你生气?”   谢桑榆实在气愤,也不再否认,“嗤”了一声愤愤道:“反正有这么个人就对了!气得我到现在还胸闷。”   谢桑榆分给社交的时间很少,吴刚是他少有的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在旧金山,这个头衔前甚至可以加一个“唯一”。如果谢桑榆实在是气愤到想要倾诉的话,吴刚就是谢桑榆的唯一选择。   吴刚闻言只是笑笑,也没再追问,只是说:“那你今晚应该有空吧?正好娜美生日,你也一起来玩呗!反正你在宿舍里也只能生闷气,不如跟大家一起喝喝酒跳跳舞呢。考虑一下?”   谢桑榆干脆道:“今晚几点?我来。”   吴刚“耶”了一声,哈哈笑道:“这就对了嘛!今晚八点我来找你,我顺便搭你的车一起过去。”   谢桑榆苦笑:“可我下午要去选生日礼物啊。到时候我就直接过去了,跟你又不顺路。”   “哎呀没事,”吴刚摆手:“你带个吉他去就好了。娜美是你粉丝,到时候你上台给她唱首歌,情歌当然最好,她肯定喜欢。”   谢桑榆打断:“别瞎说,娜美有男朋友的。”   吴刚反驳:“她上个月刚分手好吗?你信我,带上吉他给她唱首歌就行了。本来班里过生日都是寿星请客,朋友们过来一起玩。大家都是空手过去的,就你一个带着礼物,多生分啊。”   谢桑榆又想了想,最终妥协:“行吧,那礼物我之后单独送给她好了。八点我开车去接你,可以吧?”   吴刚高兴地吹了个口哨:“sure!”   与此同时,柏然正难以避免地被时差折磨。   中午重新躺回床上之后,柏然就怎么睡都睡不舒服。脑袋里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醒着,眼皮却沉得睁不开。一直这样躺到了下午,柏然叫了份味道普通的披萨,冲了个澡,开始归置昨晚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   柏然的行李并不多,除了一把吉他之外,都是些衣物和日用品。旧金山一年里几乎没有冬天,柏然带的都是单衣,像毛巾一样卷成小卷,塞满了整个行李箱。   把衣服鞋子都收拾进柜子里之后,很快又到了旧金山的晚上。   要是还在伦敦的话,晚上九点,柏然已经要躺上床睡觉了,不然第二天六点他是不可能起得来的。可现在,柏然才刚起床,根本睡不着。   在希罗的时候,左邻右舍的同学彼此都认识。大家晚上不想睡的时候就偷偷串门,在查寝的时候躲在对方被子里蒙混过关,会因为骗到了舍监而乐得停不下来。   可现在,柏然想想自己隔壁住着的人,只祈求他俩从今以后再无瓜葛就好。串门?交朋友?晚上去他房间跟他聊天?得了吧,他还没饥不择食到那种程度。   柏然换了件衣服,出了校园,想在附近走走逛逛。BC所在的这一区治安情况还不错,人行道上鲜有席地而睡的流浪汉,喝醉的酒鬼这会儿也还没冲出路边呕吐。   暗橘色的街灯映照中,属于白天的商店已经销声匿迹,窗户用木板牢牢封住,只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logo。路上还开着门的店必然是卖酒的地方,厚重的门板背面传来震动耳鼓膜的低音。   柏然的这一天过得短暂又憋闷,他倒是有想喝一杯的心情,只是出于对自己听力的保护作罢。走了快半小时,柏然以为今天要无功而返的时候,遇到了一家亮着灯的店铺。   店门建造成了厚水泥板的样子,蓝色的带灯绕出一个“club”的字样。柏然驻足,竟没感觉到耳膜震动,有些诧异地跟门口的服务生目光交汇。   服务生朝柏然伸出手:“麻烦出示你的证件。”   原来真的是卖酒的地方啊……柏然愣了愣,把证件拿给他看。服务生确认了柏然的年龄,就带着柏然一路曲折地走进去。   酒吧位于地下,柏然沿着楼梯下去,心想这大概就是他在外面没听到声音的原因了。   楼梯尽头是一扇双开的木门,服务生两只手拉住其中一个门把手,费力地把木门向外拉开:   “先生,请。”   拉开们的那一瞬间,柏然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没有人声喧闹,也没有酒吧里必备的氛围背景音乐——什么都没有。柏然心中一颤,心想自己不会误入了什么危险组织吧!柏然正想要逃跑,里面忽然传出一声很清脆的、很单薄的,吉他扫弦的声音。   柏然放轻脚步走进去。酒吧里的位子几乎坐满了,卡座和矮桌周围全是来自不同族裔的客人,此时他们全都安安静静地坐着,目不转睛地看向舞台的方向。   舞台上坐着一个抱着吉他,穿着水洗牛仔裤和oversize短袖T恤的男生。男生正低着头,栗色中短发垂落些许,在舞台灯的照射下,露出一段干净平直的侧脸线条。   台上的男生抿了抿嘴唇,目光顺着平直的睫毛落在按弦的左手上。男生清了清嗓子,嘴唇轻轻张开,温柔的歌声伴着流畅的吉他声缓缓流淌:   “时间推移,四季更替;   你曾说许多事情到此而已。   我们总回望过去,彼此挑剔;   错过了当下的美好风景。   也许会觉得可惜,其实不必。   今后我们彼此鼓励,情义未尽。   从此肆意生长,尽情绽放!   我永远会在你身旁为你鼓掌。   我永远会在你身旁为你鼓掌……”   一曲结束,台下的客人们纷纷鼓掌欢呼。   这首曲子编排并不算精细,只能算是普通的和谐。但柏然在英国读中学,已经很久没听过现场演唱的中文歌了;此时被氛围所感,也抬手鼓掌。   台上的男生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起头,栗色的发梢下眉眼微弯,朝靠后的一个卡座挥了挥手。   正在拍手的柏然瞬间石化。   这这这……这不是住他隔壁的,大中午在宿舍“放火”的那个人吗?!   谢桑榆重新微微俯身,凑近架在高脚椅旁边的麦克风,用英语说:“娜美生日快乐,虽然歌词是现场改的,但还是希望你喜欢这首歌。再说一次,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台下的观众们纷纷附和,朝娜美所在的卡座递了递酒杯。   已经喝了不少酒,正被大家簇拥着起哄的娜美红着眼睛站起来:“谢……谢谢大家,谢谢桑榆,这是我第一次过生日的时候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呜……但是还是很高兴,今晚很幸运能跟你们一起度过!我想我会因此喜欢上旧金山的!真的谢谢大家!今晚全场的唔……”   坐在娜美旁边的吴刚眼疾手快,赶忙把娜美的嘴巴捂住,扶着她重新坐下;又朝后面的调音室送了个眼神。   调音室的工作人员比了个OK的手势,重新打开了酒吧歌单,继续播放起techo电子乐。   谢桑榆这时候也从舞台上回到了卡座,在靠边的位置坐下,打开一罐苏打水喝。   “桑榆,来旧金山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听你唱现场啊!你好稳啊,上台前吃CD了吗?”   “真的!你主页的唱歌视频完全没修音吧?好厉害啊……会写歌还会唱歌,又有名气又有实力,还出国来BC深造;这就是自己卷自己吗?”   谢桑榆向来不太会应付别人的恭维话,只能耷拉下眉尾,人畜无害地笑着摆手:   “没有没有,大家都很厉害,我只是运气好而已。我也没多高水平,申请BC的时候连一分奖学金都没有。”   旁边的同学蹙着眉撇撇嘴:“留学生哪儿会有奖学金名额啊!我们是给旧金山纳税了?还是给BC捐楼了?人家的奖学金凭什么给我们!文件上那样写是没错,但我们根本拿不到奖学金名额的。”   吴刚这时候忽然转头:“有的啊。我们这一届的奖学金就给一个留学生拿走了,还是全额奖学金。”   “全奖?谁啊?”谢桑榆来了兴趣,上身稍稍前倾,眨着眼看着吴刚。   BC音乐学院的全额奖学金是按学院分配的,不仅覆盖学费和住宿费,还有每月1800刀的生活费标准。每个系只分配一个全奖名额,流行音乐系这么大的体量,其中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吴刚朝酒吧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就他。那个穿了一身黑色运动服的人。”   谢桑榆顺着吴刚努嘴的方向看去。柏然的黑衣黑裤几乎要隐没进灯影里,高起的眉弓自带一种若有若无的冷意。柏然没有朝卡座的方向看,只是默默拿起胸前的电子烟,在手心握了握,凑在嘴边吸了一口。   就在柏然稍稍抬起头,口中呼出的白烟四下散逸的时候;舞池中间转动的灯球反射出蓝色的光,在柏然的脸上扫过了一秒。   谢桑榆意味不明地轻笑:“啊……今年全奖是他啊。”   娜美趴在卡座的软包上,也朝柏然看过去,拍拍身边吴刚的肩膀:“哎,要不要叫他一起过来?他一个人连个座位都没有,怪可怜的。”   吴刚立即答应:“是,寿星殿下。奴才这就去。”   “滚滚滚!”娜美笑着拍吴刚的背赶他。没一会儿,吴刚就带着穿一身黑色运动服的柏然过来了。   吴刚对谁都自来熟,这会儿喝了酒,就更放得开了些。吴刚勾着柏然的肩膀,跟卡座里的人介绍:   “朋友们朋友们,这是柏然。爵士吉他专业,是我们学院今年的全奖!今晚柏然一个人来的,就跟我们一起坐了哈!”   柏然稍稍抬起头微笑,视线搜寻似的扫视,最终稳稳地落在了谢桑榆脸上。   柏然心中冷笑。呵,可以啊,写口水歌也就罢了,还用口水歌把妹?音乐就是他增加性魅力的工具吗?真是谄媚到令人作呕!   吴刚脑袋一转,自以为读懂了柏然的神情,忙跟他介绍:“啊对,这是谢桑榆,我们都是同一届的。你进来的时候听到他唱歌了吧?那是桑榆的原创曲,他在国内有好多粉丝的。怎么样?他的歌真的很好听吧!”   柏然动了动喉结,把自己心中所想的内容压回去。盯着谢桑榆沉默了一会儿,把那句“我不喜欢”变成了:   “我不是这首歌的受众。”   谢桑榆稍愣,忽然看着柏然笑了;但却笑得很不在意似的:“柏然同学讲话这么客气啊?”   柏然直白地承认:“毕竟还不认识,客气一点也是必要的。”   此时大家都隐约发觉了气氛不对,吴刚连忙打圆场,笑着招呼柏然坐下:“哎呀我们异国他乡能碰到就是缘分,有啥可客气的!随便吃随便喝啊柏然!”   “是啊,”谢桑榆仍旧保持着微笑,将桌上的薯条、薯饼、鸡米花一股脑全推到柏然面前:“放开吃放开喝,千万别客气。这里这么吵,你饿得肚子叫我们也听不见,别又让我们招待不周了。”   “不是,”柏然又想起中午丢脸的场面,恼羞成怒,脱口问出:“这跟我肚子叫有什么关系?”   “没有啊,能有什么关系。”   谢桑榆脸上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微笑,看得柏然几乎想扑上去把它撕开。   “只是个修辞而已。”   【作者有话说】   【谢桑榆对柏然释放了尴尬攻击】   【谢桑榆K.O.了对手】 第4章 王子拒绝了你的邀请   宿舍的遮光窗帘效果好得离谱,要不是手机闹钟八点钟准时响了,谢桑榆是无法得知已经到了早晨的。   前一晚生日会,谢桑榆虽然没怎么喝酒,但散场时间太晚,最终上床躺下的时候已经凌晨,统共没睡几小时。然而今天上午还有新生聚会,完全没有赖床补觉的机会。   谢桑榆在枕头上缓缓睁眼,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把手机里的马林巴琴铃声关掉,习惯性地点开自己的ins查看新留言。   谢桑榆的网名就叫“桑榆”,后来谢桑榆需要一个站上舞台时使用的艺名,“桑榆”这个名字就继续沿用了下来。   之前在国内,借着短视频媒体的势头,谢桑榆从一个在卧室里录吉他弹唱的音乐博主,变成了小有名气的唱作人。谢桑榆发过四张数字专辑,给不下十个艺人做过编曲,上过数不清的综艺,接过数不清的演出,去过数不清的典礼和晚宴……但到了旧金山之后,这些日程全部停了。   物料变少,更新变慢,互动数据每况愈下;就连费心思剪的留学Vlog也反响平平。谢桑榆有考虑到出国对人气造成的影响,但没想到是这么大的影响。   谢桑榆也尝试过很多挽回的措施,多开直播,多回评论;可效果也并不显著,聊胜于无罢了。谢桑榆做了那么久的自媒体,他自然明白,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是得找到更有突破性的点才行。   当然,日常补救措施该做还是得做。   【天呐什么时候开播的?】   【桑榆!!!】   【桑榆今天穿得好好看!喜欢衬衫~】   【头发也刻意抓过吧?说!要去见谁!】   谢桑榆把脸凑近屏幕,看着一条一条飘上来的弹幕,弯起眼睛朝镜头笑:“好久不直播了,大家早啊!”   “啊对,国内应该是晚上吧?几点呢?美国的夏令时我老是算不太明白,嘻嘻……”谢桑榆抬手挠了挠头发,解释:“今天是我们流行音乐系的新生派对,所以简单收拾了一下,还看得过眼吧?”   【呜呜呜别人的学校】   【同样是大一,为什么我们没有新生派对,只有新生军训?】   【窝在军训基地铁架床上的我泪目了。】   【好羡慕,BC音乐学院是我的梦校】   “也没那么夸张啦,说是派对,其实也就是个茶歇。大家走动走动,喝喝咖啡,吃吃小蛋糕……”谢桑榆端起手里盛着气泡水的香槟杯,喝下一小口,边走边说:“我带着你们四处看看吧?我们系的建筑还挺漂亮的。”   “中间这里是一个罗马立柱,上面的浮雕超级精细!直播画质不太好,可能看不清楚,但是真的很漂亮。”谢桑榆把手机摄像头翻转过去,尽量把柱子上的浮雕都框进去。   【虽然但是,旁边那个穿西装的男生好帅】   【真的诶!好像有点混血,像迪士尼王子】   【怎么感觉只有他一个穿了全套西装啊】   【啊啊啊——三分钟内我要那个西装小哥哥的全部信息,求求了!!!】   “啊?我看看……”谢桑榆的视线聚焦在手机屏幕里那个可疑的身影上,又缓缓移开,看向正在布菲台旁边倒咖啡的人。   男生穿着成套的宝蓝色西服,修长的双腿没入一双浅口的黑色牛津皮鞋。头发不算长,也没有刻意造型,清清楚楚地露出前额和五官;使得谢桑榆在看向他的第一眼,就毫无争议地对应上了名字——   又是柏然……   “哈……哈哈,”谢桑榆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他啊,我认识。我叫他过来吧。”   “Hello柏然!”谢桑榆朝柏然挥挥手。   谢桑榆实在是很不想和柏然打招呼,他甚至都不想跟柏然对视!只能借着手机镜头,才勉强愿意把视线定在柏然身上。   柏然听到了谢桑榆的声音,脖子一转,朝躲在手机后面的谢桑榆看过去。   透过那一块小小的,嵌在手机里的定焦镜头,柏然的目光和谢桑榆间接交汇了。   柏然好像稍稍处过眉毛的杂毛,眉眼看上去比昨晚更疏明透亮,瞳孔里蕴藏着某种引而不发的,坚固的力量。柏然稍稍歪头,眼睛定定地望着镜头,像是尝试看清状况的小猎犬,半思索半打量着。   直播画面上的弹幕刷得飞快,礼物特效炸得眼花缭乱。可谢桑榆一反常态地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像是被施了某种法术,莫名紧张得喉咙发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画面中的半身人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柏然是一个很仁慈的魔法师。在谢桑榆快要上不来气之前,柏然淡淡地移开了目光,转身;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走开了。   【什么情况???】   【不是,他在干什么???】   【OMG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   谢桑榆的脑海跟此时的直播弹幕别无二致,充斥着一堆问号和省略号。   谢桑榆把摄像头重新转回前置,拼命压抑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看着镜头抱歉地笑:“柏然性格比较腼腆,他不太喜欢出镜的,哈哈……”   谢桑榆几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就不该对柏然抱什么期待!谢桑榆以为,起码在镜头面前,柏然不会那么我行我素;他哪怕暂时装一装,笑一下挥个手呢?也没有很为难他吧?   怎么就能看一眼直接走呢?都是一个系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自己明明已经在释放缓和关系的信号了,柏然怎么一点也不领情?他真的要一直维持这么“不共戴天”的关系吗?   还是他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可昨晚不是他先挑起争端的吗?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啊!   谢桑榆越想越气,脸上竭力维持的温和笑容越来越僵硬,硬着头皮尝试转换话题:   “刚看到有人说BC是他的梦校,真的吗?我们学校是有挺多校友的,国内有些歌手也是从BC毕业的,所以还算是个挺有名的音乐学校……是吧?”   “当然!我们桑榆能考进BC可是非——常厉害的哦!”吴刚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在谢桑榆身边揽住他的肩膀,分走了一半的直播画面。   吴刚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古巴领衬衫,在整个环境里异常鲜艳夺目,活像一只误入了宴会的鹦鹉。   见吴刚过来,谢桑榆的状态明显松弛很多。谢桑榆上下看了看吴刚一身的装扮,不客气地评价道:“你要是再戴个草帽,出现在南美洲的度假沙滩上也毫不违和。”   吴刚并不在意,仰头哈哈两声,说:“哎呀大家都很熟啦!我还装什么正经人。你们正在聊什么?”   谢桑榆把镜头朝吴刚那边让了让,好让他也看清楚直播弹幕:“在聊BC毕业的校友。”   “啊!”吴刚猛地一拍手,皱着眉进行颅内搜索:“那个那个,最近国内有个很火的电影OST,唱那个的女歌手就是我们的校友。还有成名更早一些的,周雨,陈易,林东……反正挺多的。”   吴刚看直播弹幕似乎没什么反应,又很快把话接上:“桑榆你的粉丝是不是都很年轻啊,感觉我说这些人他们都没听过。我想想最近比较火的校友……辛西娅!辛西娅你们知道吗?她也是我们流行音乐系的。”   【辛西娅!!!】   【对,我刚想说还有辛西娅】   【辛西娅的音色超级好,宝藏女歌手】   【啊啊啊所以桑榆可以见到辛西娅吗?可以合作吗?明天可以发合作曲吗?】   “哇……”谢桑榆感叹轻笑:“大家这么喜欢辛西娅啊,我都不知道。”   吴刚“哎呦”一声,眯着眼睛调侃道:“我们桑榆怎么还吃上醋了?”   谢桑榆连连摆手,声明:“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惊讶。辛西娅也是我很欣赏的歌手,但是她最近半年好像都没有怎么出现,没想到喜欢她的人还这么多。”   “哦?”吴刚稍稍睁大眼睛,有些讶异地看向谢桑榆:“你不知道吗?辛西娅在筹备新乐队啊。”   谢桑榆显然不知道,眼里的讶异比吴刚更甚:“是吗?”   吴刚点头:“是啊!我们学校内部网上有挂帖子,辛西娅的团队在为乐队企划招募乐手。好像是跟乐队概念有关,说是音乐学院在读的学生都可以参与,貌似也不仅限于BC一所学校。”   【天呐好期待!!】   【我就是说一声希望有合作,合作就真的来了吗?好幸福呜呜呜】   【刚说希望合作的姐妹嘴巴开过光吧!】   【桑榆+Cythia,已经不敢想象会有多好听了!】   谢桑榆看着飞速刷新的直播弹幕,问吴刚:“那我们也能申请吗?”   “申请啊!试试又不会怎么样。”吴刚颇不在意地耸耸肩:“被选中了还有实践学分可以拿,百利无一害啊!你要申请吗?”   谢桑榆心思一动,眼睛悄悄亮了亮,似乎看到了可以转衰为盛的机会。   谢桑榆没有再多犹豫,笑着点点头:“嗯。百利无一害嘛。” 第5章 想总比生活贵   宴会厅门口,柏然正跟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中年女人拥抱。   女人上了年纪,身形圆润,脸上的笑纹显出一脸慈祥:“你好啊Balram,初次见面。”   “你好Amy,”柏然也很礼貌地回以温和地露齿笑:“很感谢您之前帮我协调银行卡和宿舍的事,真的帮了我很多。”   艾米是BC音乐学院特殊招生办的一员。柏然和艾米在入学前就有许多次的邮件沟通,但正式见面还是第一次。艾米也是依靠柏然的邮箱头像认出了他,所以在路过宴会厅的时候叫了柏然的名字,跟他打招呼。   “哦对了,我没有妨碍什么事情吧?”艾米忽然想起:“我不太确定,刚我跟你打招呼的时候,是有人在喊你的中文名吗?”   柏然淡淡笑了笑:“没有的事。”   柏然想起方才谢桑榆举着手机叫他的样子,大概是正在跟谁视频。拜托,跟谁装熟呢?喊我我就要过去吗?我也有自己的事情做的好吗?   柏然心中有种稍显幼稚的得意,像是在某种不可见的对局里扳回了一局。最近他的生活里少有“胜利”的时刻,方才那一下还挺让人身心舒畅。   新生派对艾米是不参加的,艾米还有当天的工作要做,便也不再多寒暄,直入主题:   “Balram,我前几天给你发过一条招聘信息,有一个学吉他的孩子想考BC,家长托我联系一个合适的家教,我觉得你很合适。他们工资开得很慷慨,你有看到吗?”   柏然的表情稍稍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素的温和:“Amy,谢谢你想着我。邮件我有看到,但我应该不准备去。我当时没看清楚,以为那是你群发的消息,所以就没有及时回复。”   “为什么不去?”艾米脸上的笑意瞬间散掉,变成一种不加掩饰的茫然:“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不是跟我说,你很缺钱?”   艾米的交流方式总是十分真诚、直接;以至于许多禁忌在这种纯粹的真诚面前,也变成了由衷的“设身处地”。好像要跟她计较“越界”的问题,反而是自己有点“不识好歹”了。   一开始柏然给BC投资料,艾米就主动邮件联系了柏然。她没有满口漂亮话想说服柏然选报BC,而是很中肯地说:“我认为你有去更顶尖的院校的实力。”并且附上了一个清单,告诉他想做音乐表演方向可以选什么,想做作曲编曲方向可以选什么,想做音乐研究方向可以选什么,想更综合性地接触一下可以选什么……   柏然的回复也很直接,说这些学校他都有考虑过,部分学校也投了申请,但它们在奖学金上都无法让自己满意。如果BC音乐学院无法提供全额奖学金的话,他也会拒绝。   话说到这里艾米也明白了。一周后BC向柏然发出录取信,并且为他提供全额奖学金。   柏然是天生不擅长掩饰的人,所以从最开始,他就没有向艾米隐藏过自己的经济状况。   虽然之前在希罗公学,每年交着三万镑的学费;可家里的古董家具生意出了问题,到柏然要读大学的这一年,情况已经很棘手。   柏然没有听父母抱怨过钱的事情,但看着自己家的房子被卖了抵债,一路由西向东搬迁,他已经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   他是学艺术的,在没有学历加持的情况下,没有办法立刻用艺术为家里赚钱。那么至少,他不能在这么艰难的时候,还要给家里制造额外的开支。   “BC音乐学院也挺好的,在那里学音乐不比剑桥差。”柏然跟家里宣布自己要去美国的时候,在饭桌上,就是这样说的:“对方可能觉得我是可造之材,还给了我全额奖学金。”   “真的吗?”母亲很小声地问:“可是,剑桥不是你一直想去的嘛……”   柏然埋头吃饭,一口青菜翻来覆去咀嚼了很久,才重重地咽下去。   柏然朝母亲笑了笑:“BC也很好啊。”   母亲静静望着柏然,神色很凄然,显然并没有相信。   柏然只能勉强撑出一个微笑,故作轻松地补充:“BC真的真的挺好的。你喜欢的那个歌手周雨,他就是BC音乐学院毕业的。”   母亲拿出手机,搜索确认过,才将信将疑地问:“BC也很好的话,为什么之前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柏然抿抿嘴:“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出国嘛。”   柏然没有告诉家里人的是,从始至终,他选择BC只有一个原因——不是因为想要出国,也不是因为那个叫周雨的歌手——从来都只是因为钱。   所以此时,面对艾米尖锐的问题,柏然无法否认。   “我是很缺钱,但是我已经拿到全奖了。”柏然看向艾米,决定也直白点回答:“既然全奖已经能覆盖我的生活所需、学习所需;那么目前,我没有其他需要用钱的地方了。   “在我看来,去当家教,不过是用我的时间和精力换取报酬的行为,对我自己没有多大提升。不是说我看不起这种行为,只是现在,在我不是那么迫切需要钱的时候,我希望我的时间可以更多用在提升自己的事情上。所以如果您还需要找人做家教的话,可以再去问问其他人。”   艾米没有那么迅速地回答,张了张嘴,皱着眉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看着柏然语重心长地说:   “学音乐不比其它,之后你开始上课的时候就知道了。你要买书、买教材;为了应对不同的课程,不同的作业要求,还要买新乐器、新效果器。录作业要租录音设备,租录音棚;学校排练室不够的时候,还要去外面借排练室,都要花钱。   “爵士吉他专业需要乐队配合,很多作业都是分小组在音乐厅呈现的;到时候你就会看到,大家为了好的呈现效果,会串联多少外接效果器,搬上来多少模块了。这些都是要用钱的地方,就算是全额奖学金也覆盖不了。到了期末,各种考试蜂拥而至,那时候再说缺钱就来不及了!”   柏然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下:“之前我在中学的时候,也组过乐队在音乐厅里演出。我觉得并不是效果器越多就越好,只用我现有的设备,我也一样有信心呈现出好的音乐效果。”   艾米轻轻摇头,很疲惫地叹了口气。   她意识到自己今天大概率无法说服柏然。可柏然是她带进BC的,她自然惜才,不想已经足够可怜的柏然再吃更多亏。   “那要不这样吧,”艾米想起了另一桩合适的差事:“介绍你进乐队,总算是对你有提升的事情了吧?”   “乐队?什么乐队?”   艾米抬手看了看手表,稍稍加快了语速:“学校内网上有挂,最近辛西娅在找乐手。我可以帮你内推,但不保证成不成功哈!”   “啊可是……”   柏然还想说点什么,艾米却已经踏着一串清脆的高跟鞋声,快步小跑离开了。   柏然神色茫然,小声接上没说完的话:   “可是……辛西娅是谁啊?”   【作者有话说】   呜呜终于有时间写新章,谢谢还在给我评论催更的宝宝们~   投我点海星助力更新吧(眼泪汪汪.jpg) 第6章 “传说中的”辛西娅   辛西娅,是近三年从BC音乐学院毕业的校友中,在娱乐圈发展状况最好的艺人。   在校期间,辛西娅就以地下乐队形式活动过;毕业之后乐队解散,成员各谋出路。辛西娅加入彼时的初创厂牌Moon Record,半年后发行首张EP。同年,EP主打曲《As Chocolate》冲入Billboard年度Top 10。   自此开始的两年,辛西娅的歌手事业一路绿灯,连带着Moon也逐渐备受瞩目,体量扩大到辛西娅加入时的五倍。Moon之后也签了很多新人,有几个出道时颇有水花,但跟辛西娅比都望尘莫及,那点人气很快就也就过去了。   可两年后的某一天,辛西娅忽然宣布暂停一切歌手日程。许多已经定好的演出也取消了,只笼统说是健康原因。相应的,Moon也自此开始衰落,几次集中资源想推新人,也无法复刻辛西娅的辉煌。   这次辛西娅以乐队形式的复出,Moon自然十分重视。为了得到更多设施和资源上的支持,Moon还联系了BC音乐学院进行合作,双方一起做乐队企划,一起决定乐手;Moon承诺至少给BC的学生保留一个乐手席位,用作BC日后的招生宣传。   秋季学期开学一周后,学期初忙碌的高峰过去,BC音乐学院渐渐开始步入正轨。   这天上午十点,一辆黑色商务车从学院南门驶入,车门上印着一弯粉色的新月,最终在行政楼门口停下。   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两个穿着成套的休闲西装,跟站在楼下迎接的老师一一握手。   余下的一个女孩站在他们身后,一头黑金画染的齐肩微卷发,戴着大方框墨镜和黑色口罩,身穿一件GAP的Oversize卫衣,两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并没有想要伸手握手的意思。   但一行人都没多见怪,一起搭电梯上了顶楼,进了那间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会议室。   “过去的两个月中,我们收到了很多乐手投递的资料;也在同步进行初审。整体上来说,还是BC的学生更符合我们的需求。初筛过后留下的资料里,BC的学生占到一半。   “辛西娅乐队的名字,我们希望能借用她自己名字里的要素。这样在后续宣传中,大家更能建立起乐队名字和辛西娅的联系,也方便链接到辛西娅之前的粉丝和流量。   “Cynchro,跟Cynthia(辛西娅)有相同的第一个音节。这是词根‘Synchro’的变体,意思是同步、同频;用在乐队里是非常合适的寓意。……”   讲到这里,项目经忽然停下,转头看向台下:“辛西娅,你觉得怎么样?”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后排,落在穿灰色卫衣的女孩身上。   辛西娅已经摘下了墨镜和口罩,她今天没有化妆,也没戴什么夸张的饰品,整个人看上去很素淡,甚至有些苍白的疲态。   完全不同于项目经的热情澎湃,辛西娅的语气淡淡的,声音也不大:“我?没什么意见。”   尽管会议室里坐着的都是久经沙场,遇到任何变故也能时刻保持体面的人;可眼下,屋子里的氛围还是明显冷了一下。空气、声音、人们的表情都有了三五秒的凝滞,唯独辛西娅本人一脸漠然,目光定定落在正前方的投影仪幕布上。   “哦……好,那我们继续。”台上的项目经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鼻尖:“Cynchro除了辛西娅本人之外,所有的乐手都是学生身份;这也很符合我们想做的乐队概念——代表着青春活力的美式校园乐队。”   幻灯片翻到下一页,排布着各种照片拼成的视觉风格参考。   有扎着马尾辫的啦啦队员健康明朗的笑;还有一手提着滑板,一手正在墙上喷彩绘的穿帽衫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的少年们背着乐器,在落日的海滩奔跑玩闹,或在学校的排练室里通宵写歌,脸上洋溢着近乎虚幻的单纯和快乐。   “真美好啊……”辛西娅的经纪人萨曼莎不由感慨,微笑着指着幻灯片上一张照片:“我记得我上中学的时候在摄影社,校庆演出之前去拍幕后排练照,那时候看到的校园乐队就是这样。或许他们的技术算不上多好,但那种几个好朋友凑在一起玩乐队的感觉,那么纯粹,那么热烈;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动人。”   项目经并没有因为被打断而感到不悦,相反地,在美国的社交环境里,人们认为被打断是对方感兴趣的表现。   项目经点点头,接上萨曼莎的话:“没错。我们做市场调研的时候就发现,目前攻击现实黑暗,表露内心痛苦的乐队风格太泛滥了;我们要硬去挤这个热门赛道,一是不符合辛西娅的艺人形象,二是不一定能做出差异化。   “但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中,走一种青春活力的风格,或许反而能勾起听众对青少年时期,那种纯真又充满希望的状态的回忆,或者憧憬。越是经济下行的时候,越需要繁荣美好的幻想;我们认为这种风格很有潜力!”   坐在会议室另一边的,BC音乐学院的负责人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到台上Moon的项目经投来的眼神,也还是固执地凝神沉默着。   “辛西娅,”项目经有些局促,双手十指交叉扣在一起,看向辛西娅:“这个乐队概念,你觉得怎么样?”   辛西娅像是看不清投影似的,缓缓眯起了眼睛,歪了歪头,随后又恢复了原先淡漠的表情,轻轻吐了口气:“我没什么意见。”   萨曼莎有些看不下去,看向辛西娅的眼神变得有些凌厉:“辛西娅,这是你的乐队。你如果什么都没意见的话,这个乐队还有什么组建的必要呢?”   辛西娅全然忽视了萨曼莎眼神中的警示,只是轻轻挑起一边的嘴角,无所谓地冷笑了一声:“反正你们也不会听我的意见,还装模作样地问我干什么?”   站在台上的项目经闭了闭眼睛,强撑着保持耐心,解释道:“辛西娅,我解你的心情,但是请你不要太情绪化。我们Moon内部开过五次乐队概念的讨论会,每次你都在场。一切都是大家商量着,一点一点改,最终才定下来的。我们是有充分考虑和尊重你的意见的。”   “是吗?”辛西娅丝毫不怵,仍旧没有要急眼的样子,淡淡地抬起眼皮看向项目经:“真的充分尊重我的意见了吗?我们是开会讨论过五次,我也说了五次我觉得这个概念很蠢;可你们又会说我不懂市场,然后又吵起来……   “明明不管我同不同意,结果已经定了;还要一次一次演这种戏码,有意思吗?”   萨曼莎抬了下眉毛,眉眼间似乎有些惊讶,探寻地朝项目经看过去。   项目经却没看萨曼莎,只是低着头在操作演讲台上的电脑:   “概念的问题很难达成一致的话,我们就先放一下,之后慢慢商量,总有调整的空间。现在我们先看乐手视频吧,把要招募的乐手确定下来,就不拖延进度了。”   辛西娅脸上的笑意发冷,耸耸肩道:“我无所谓。”   项目经没再回应辛西娅的话,也没抬头看她;只是插上移动硬盘,打开了里面的一个文件夹:“先从吉他手看起吧。”   一个乐队除了主唱,吉他手往往会成为最受关注的那一个。吉他手的位置在现场表演中是最容易出彩的;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比主唱本人还要更直接地,影响着整个乐队的音乐风格。   对于以辛西娅为主轴的乐队来说,一个好的吉他手不是要处处完美,更重要的是“恰如其分”。   “这个不错啊,k97号。”辛西娅不知道看到第几个才总算有了兴趣,坐着的上半身稍稍向前倾,用手里的墨镜指向墙上播放的画面:“他很有镜头感,面对镜头非常放松;虽然就是普通排练室里录的,但感觉他已经站在聚光灯下面了。天生的舞台体质,很难得的!”   萨曼莎却有点犹豫:“唔……表现力确实没的说,可是他技术没有很好吧。这首歌和弦跑动比较简单就算了,他solo的时候指弹的部分也很少,只一个劲儿地拽拉杆,我没看到他演奏上的亮点。”   项目经顶了顶腮帮子,没说话,直接切了下一个视频。但这个k97已经是最后一个人了,黑屏中间弹出窗口,询问是否要从头播放。   “哎怎么……就这么切了?”辛西娅惊讶,瞪着眼睛看着台上的经:“刚不是说要做校园乐队风格吗?曲子又不会写得多难多刁钻,技术跟台风相比,还是台风比较重要吧?”   “要是技术不重要的话,我们根本没必要找吉他手不是吗?”项目经抬起头看向辛西娅:“曲子简单的话主唱弹吉他就好了,要什么吉他手?把这种人招进乐队里,除了在台上抢你的风头,其它一点作用也没有。”   BC这边的负责人这时候出了声:“说实话,这些视频里我没看到特别有才气的吉他手。不过说到技术好的话,今年我们流行音乐学院的全奖holder就是吉他手,而且他整体形象也不错。学校这边还保留了他的面试视频,要是没有特别合适的,我们今天之内可以把他的资料发给你们。”   “那再好不过了!”项目经面露笑意致谢,丝毫没在意辛西娅几乎翻到天上去的白眼,接着说:“我们接下来看看键盘手吧。”   这次辛西娅没有再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相反,看第一个视频的时候辛西娅就睁大了眼睛。听了十几秒,辛西娅忽然朝台上的项目经挥手:   “能直接拉到八分钟左右吗?”   经点头照做。画面中方才还在不紧不慢地弹奏的人,瞬间像是按了十倍速一样,上下翻飞的手指晃出残影,几乎要把面前那架三角钢琴敲出火星来!但从指尖流出的琴声却丝毫不显混乱,仍旧清晰连贯。   萨曼莎和台上的项目经已然瞠目结舌。一旁坐着的BC学院的老师倒是了然,缓缓点头:“门德尔松的幻想曲,挺不错的。”   老师回头看向后排的辛西娅,问道:“这是到第三乐章了吧?”   辛西娅开心得眼睛都亮起来,奋力点头:“对!而且他没有降速。每秒十六个音符,触键还能这么清晰!我敢说现在流行音乐圈的键盘手,能到这个水平的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他愿意来的话我们没有不收的道啊!”   萨曼莎从方才的惊讶中反应过来,朝台上的项目经抬抬下巴:“你怎么想?这个孩子形象也不错的。”   此时的经却很镇定,皱着眉说:“我没觉得有多好,就普通吧。我们的键盘手本来就不需要多高的技巧,流行音乐又不会编很复杂的和弦,也不需要多灵活的手指跑动。   “当然技术好肯定不碍事啊,可要命的是他太木了,一看就没什么舞台感。弹琴的时候表演意识太弱,在乐队里会很格格不入……”   “哎等下等下,”辛西娅忍不住打断,满脸不解地看着项目经:“刚你不是还在说乐手不能抢主唱风头吗?键盘手技术好,还不抢眼,站在乐队里既好用又不造成什么威胁;这不就是你最想要的情况?”   经疲惫地弓了腰,以手加额,拖长声音有些不耐烦地解释:“辛西娅大小姐,我之前说的那是吉他手的情况,跟键盘手能一样吗?而且我们这才刚看完第一条视频,没必要这么早下结论吧。”   辛西娅偏开头,冷笑一声,双臂抱在胸前,毫不含糊地直直盯着台上的项目经,双目透出寒光:   “喂,你才没必要吧!为什么我说一句你就要反驳一句?我喜欢什么你就要贬低什么?我也不是说我们不能讨论。可表达不同意见的方式有很多,没必要选这么没礼貌的措辞,这么鄙夷的态度吧。不是吗?”   会议室的气氛彻底僵住了。   坐在最后一排的辛西娅,和坐在演讲台上的项目经四目相对,愣是谁也没说话。萨曼莎和BC的老师更是动都不敢动,只能小心地转动自己的眼珠,试着观察判断目前的局势。   忽然,项目经低下头,轻声笑了笑;再次抬头时,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厌倦或惊愕。似乎只是听到了几声恼人的噪音,被哪只不长眼的街边狗吠了两声;惊讶过后,很快就能大度地一笑置之。   项目经笑盈盈地看向辛西娅,用仿佛在哄小孩的声音说:“Sorry啊。今天都是我的错,之后我跟你说话会再小心点的,不生气了行吗?”   辛西娅没做出任何反应,仍旧定定地看着项目经的眼睛。尽管身上那件卫衣很宽大,前胸的部分还是肉眼可见地随呼吸起伏着。   会议室里出现了长达十秒的,真空般的沉默。   “呼……”辛西娅咬了咬嘴唇,缓缓站起来:“算了吧,真挺没意思的。”   辛西娅重新戴上墨镜和口罩,扭头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第7章 Vlogger的基本修养   “桑榆!这里。”   谢桑榆刚走进大音乐教室,就看到坐在第三排的吴刚正站起来朝他招手。   谢桑榆早上起得晚了些,所以托吴刚帮他占靠前的座位。乐队课是全系的大课,阶梯教室里一大半的位置已经坐了人;见吴刚忽然站起来招手,大家都朝谢桑榆看过去。   谢桑榆脚步一顿,赶忙稍稍低头,快步朝吴刚走过去,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了。   吴刚抬起胳膊肘撞了一下谢桑榆,朝他抬了抬下巴邀功:“怎么样?这位置拍Vlog正合适吧!不谢谢我?”   谢桑榆没说话,幽怨地看了吴刚一眼。   “哦对,”吴刚想到了什么,侧向谢桑榆一本正经地说:“我听说今天有人在学校里看到辛西娅了,你知道吗?你说会不会是她新乐队的人选定了?”   谢桑榆不太相信:“没这么快吧……”   吴刚故弄玄虚地抿着嘴摇头:“那可不一定。我认识一个之前签约过Moon Record的学长,他当时就是不到一星期就收到回复了。据说主要是看提交的视频材料,只要足够有亮点,他们肯定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联系的。”   谢桑榆尝试回忆了一下,问吴刚:“当时招募乐手的贴子里没说表演视频有什么要求吧?你交的是什么?”   吴刚笑:“害,我就把交给BC的视频重新发了一份。申请的时候每天七八个小时地练琴,最近一年在这边都没怎么进琴房,巅峰水平还得是入学前啊……”   吴刚睁大眼睛看着谢桑榆:“怎么了?难道你用的不是申请BC的视频?你又新录了一条吗?”   谢桑榆有些拿不准:“我其实没有弹很难的东西……我想的是,毕竟是进辛西娅的乐队,还是弹她的歌好一点。我就自己弄了一版《As Chocolate》的乐队编曲,用软件把原曲的人声轨扒出来,组合成视频发过去了。”   吴刚倒比谢桑榆有信心得多,拍着他的肩膀说:“弹As Chocolate也很新颖嘛!说不定这就是Moon想要的亮点呢?而且你还有粉丝基础,我要是Moon的话我都不会放过你。”   上课铃声忽地响起来,助教和老师一起从前门进了教室。乐队课要开始了,两人便没再继续聊下去。   乐队课是名副其实的大课,是流行音乐系所有新生的必修课。不同专业的学生聚在同一间教室里,相互认识,彼此熟悉;期末的时候以乐队形式进行演出,再由观看演出的评委和老师共同给定成绩和分数。   老师简单介绍过自己和课程后,便由助教接过麦克风,引导新生们依次上台做60秒自我介绍,好让大家以此为基础选择想要组队的同学。   谢桑榆心中暗叫不好。   他今早错过了闹钟,出门前只随便洗了把脸,飞快地处了胡茬。衣服鞋子都是临出门的时候随便抓的,头发也没;整个人要多潦草有多潦草。   做自媒体那么长时间,谢桑榆早将“外貌管”视为和“不能裸奔”一样底线的事了。像今天这种情况,他把自己裹起来还来不及,居然要站到讲台上做自我介绍?!   谢桑榆的第一反应是溜回宿舍,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再回来;可教室离宿舍又不算很近,折返一番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就在谢桑榆正焦急地计算时间的时候,身边的吴刚已经站起来,蹦蹦跳跳地去台上做自我介绍了。   教室里的同学被吴刚的风趣逗得大笑,谢桑榆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中只有自己飞快的心跳声。   看到吴刚挥手走下台,谢桑榆认命般僵直地站起来,把用来遮脸的口罩取下来,塞进口袋,步伐沉重地走到教室前的讲台上。   “大家好,我是谢桑榆,大家叫我桑榆就可以。”谢桑榆有些拘谨地站在讲台的一侧。   “桑榆”这个名字对许多中国学生来说并不陌生,台下隐隐起了些骚动,紧接着又响起一串不约而同的掌声。   “我的名字是中文,发音可能有些困难。不过大家不用介意发音的问题,你们喊我名字的时候我能辨认出来的。”谢桑榆把脸抬得高了些,尽力露出亲和自然的笑。   谢桑榆没听仔细之前的人都是如何自我介绍的,轮到他的时候,说完名字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此刻被上百双眼睛盯着,谢桑榆心中慌乱,眼睛四周乱瞟,很快看到讲台旁边有一架开着琴盖的雅马哈立式钢琴。   谢桑榆的某种潜意识仿佛瞬间被激活了,紧接着便说:“我给大家弹一段我自己写的歌吧!”   坐在钢琴前的谢桑榆能立刻平静下来,一个深呼吸后,眼中只看得见那八十八个琴键了。没有乐谱,也没做任何准备;谢桑榆的十指像是内置了某种程序一样,在碰到琴键的那一刻就被动触发,弹奏出流畅连贯的曲调。   谢桑榆只弹了八个小节,助教抬手示意时间到了,谢桑榆便顺利地鞠躬下了台。   “有点意思啊!”吴刚等谢桑榆一坐下就朝他挤眉弄眼:“这节课下课之后,肯定又好多人找我要你联系方式。你怎么想到要弹琴的?”   谢桑榆还心有余悸,抬手擦擦已然有些湿意的额角:“我就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又不是什么工作面试,我说我做了多久自媒体,有多少粉丝,总感觉像在攀比炫耀似的,很怪。”   吴刚摇摇头:“你在钢琴前面坐下的那一瞬间,跟你讲出你有多少粉丝一样让人震撼。满屋子都是学音乐的,这种上来就敢弹的魄力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谢桑榆摆手:“哪有那么夸张。”   “当然有,”吴刚稍稍凑近谢桑榆,小声说:“你开了这个先例,后面大家才敢弹那架琴。你等着看吧。”   接下来的事和吴刚的预测如出一辙。在谢桑榆使用过教室的钢琴之后,越来越的人开始干起同样的事情。   国外的大学和国内的大学最直观的不同,就是很难通过年龄来分辨学生和老师。尤其BC音乐学院的流行音乐系。除了高中毕业直接考进来之外,还有不少学生是工作过一段时间,赚了很多年的钱,却仍旧无法忽视自己对音乐的热情,所以为兴趣和情怀买单,重新进入大学追寻自己的热爱。   谢桑榆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稍稍有些中年谢顶的同学。他上台之后什么都没说,直接坐在钢琴前面开始弹和弦,把他的自我介绍当即兴歌曲唱了出来。   谢桑榆全程光顾着和吴刚一起欢呼了,全然忘了拍Vlog素材的事情;等台上的同学鞠躬下台的时候,谢桑榆想点结束录制,才发现根本没开始录。   “靠……”谢桑榆小声咒骂,把架在水杯上的手机一把抓下来;转脸向吴刚:“刚你录了吗?”   吴刚已经手快地把视频发了Instory,闻言摘了只耳机,把屏幕朝谢桑榆转了转:“我录倒是录了,但画面很抖,声音也不太清晰。”   谢桑榆疑惑:“画面抖就算了,声音为什么不清晰?琴旁边不是架了话筒嘛,我听着很清晰啊。”   吴刚笑着揶揄:“我俩刚叫得跟返祖了一样,再清晰也该被盖住了。”   “嘶——”谢桑榆朝吴刚皱起眉。   吴刚捂着嘴低笑,憋红了脸,抿着嘴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他不说话了。   “大家好。我是爵士吉他系的Balram,我来自英国伦敦。”   台上站着的少年穿着平整的白色衬衫,长到脚踝的笔挺西裤,说着一口纯正浓厚的英音;整个人站得笔直,昂首挺胸,仿佛头上有顶看不见的王冠。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登时静了下来,台下的眼睛或惊讶或好奇地,全聚在了柏然身上。   要不是柏然还背着把吉他,这架势根本不像要做自我介绍,简直能直接开始竞选演讲。   柏然给琴插上电,勾了下弦确认有声音,便稍稍低下头,两只手在吉他上定好位置。   柏然也没有刻意靠近话筒,只是抬起头,说:“我不知道今天会上台,也没做什么准备。我弹一段平时练琴的时候会弹的音阶练习吧,是我很崇拜的吉他大师Fugh Miller创作的,他目前在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任教,这也是他课上会让学生做的练习。   截至此时,除了姓名之外,柏然一句介绍自己的话也没说;倒是把这条音阶练习的来历介绍得很清楚。不过柏然也并没有想要补充的意思,就站在原地,稍稍垂头,左手按弦,右手弹拨片,开始快且稳地弹奏起来。   修长的手指在吉他品上灵活地跑动,在速度很快的情况下,节奏上没有任何犹豫的处。就像两只手上长了两个独立又默契的大脑一样,完美配合的同时,丝毫没有相互干扰。   满屋子都是专业人士,大家都明白这段练习背后是多么可怕的实力。就连对柏然向来没什么好感的谢桑榆,此时也对柏然拿到系内唯一全奖很服气。   谢桑榆正举着自己的手机,把镜头直直对准正在弹奏的柏然,手稳得一动不动,眼睛里的亮起的光近乎贪婪。   音阶练习首尾相接,弹起来可以永无止境。柏然弹了一段,觉得自己的60秒时间差不多到了,便戛然抬头,停下。   台下的学生们如梦初醒,纷纷开始鼓掌。   柏然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眼珠一动,目光准确地射向第三排对准他的镜头。   谢桑榆心中猛地一震,手一抖,“滴”一声结束了录制,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收下去。   柏然明显面色不虞,看着谢桑榆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下一位要上台的同学已经朝讲台走过来,柏然最终还是没说话,稍稍俯身鞠躬,抱着自己的琴回了座位。   这节乐队课上了整个上午。下课后,谢桑榆一秒钟都没耽误,拉上吴刚飞速从教室前门跑出去。   吴刚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地跟着谢桑榆跑:“我们不去吃午饭吗?你要去哪儿?”   谢桑榆顾不上吴刚的问题,猫低腰小心回头,第一眼就看到涌动的人群中,柏然正站在门口,仰着下巴四处张望。   谢桑榆忙把腰弯得更低,抿着嘴拽着吴刚的袖子,趁柏然把头转向另一边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拉着吴刚躲进了一旁的空教室里。   吴刚这会儿明白过来一点,意识到谢桑榆是在躲柏然,压低声音问:“你跟柏然现在这么不对付了吗?看到彼此的脸都不行?”   谢桑榆捂着心口长呼了一口气,才小声说:“那倒也没有,就是现在不想见他而已。今天我录视频的时候被他发现了。”   吴刚皱着眉,纳罕地看向谢桑榆:“你录了他?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嗯。我确实不喜欢。”谢桑榆也没想藏着,反正Vlog发出去之后所有人都看得到,干脆大大方方说:“但是粉丝喜欢啊。干嘛跟播放数据过不去?”   “也对也对……”吴刚缓慢地点点头,又疑惑道:“那你躲他干什么啊?”   谢桑榆缓步挪到教室门口,稍稍打开一条门缝朝外张望;没看到柏然的身影,便不再压低声音说话,坦然地说:“被他抓到的话,他肯定会把我手机里的视频当场删掉。”   谢桑榆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略显得意地抬了抬眉毛:“拜托,这可是整条Vlog最大的亮点!能是他这么容易就删的吗?”   【作者有话说】   Fugh Miller是我乱编的名字(鞠躬) 第8章 被命运支配的死对头们   乐队课之后,柏然和谢桑榆再没见过。   虽然是住隔壁的关系,但毕竟不是同一个专业,课表也不一样。柏然一开始也不确定谢桑榆有没有在拍他,只是怀疑;可后来连谢桑榆一面也没见着,事情一多,这件无足轻重的事就被淹没了。   新学期对于新生来说,尤其混乱且忙碌。数不清的新生活动,填不完的各类表格,组不完的课程小组,做不完的课前阅读任务……而柏然还要在这些活动中,见缝插针地倒时差、适应气候。   或许是在希罗公学养成的习惯,在有事情要做的日子,柏然从不睡懒觉。相反地,他会不到七点就起床,换上一套运动衣,边听早间新闻边晨跑半小时。   运动仿佛能开启某个能量开关,让他一整天都是精神的,不会因为犯困耽误原本的安排。   来BC音乐学院将近一个月了,大部分生活问题柏然已经适应了,唯独旧金山的天气,对他来说还是过分明媚了。   几乎是从日出的那一刻起,从海面上飘来的雾一旦散去,整个校园就像被镁光灯照着一样。加之BC音乐学院的树又细又小,一片稍大的树荫都很难找到,在室外总是无法完全睁开眼睛。   在BC晨跑的时候,柏然一定要戴一顶棒球帽出门。这下倒是能睁开眼睛了,可跑不到十分钟,又会闷得满头大汗。   这天柏然结束晨跑,准备回宿舍冲澡的时候,看到了穿一身红色连衣裙的艾米。   艾米正提着星巴克早餐纸袋,站在路口,探头探脑地朝柏然的方向看。   柏然意识到艾米像是在等他,跑快了两步到艾米面前,摘了帽子朝她点点头,又把帽子戴回去,询问地看着艾米。   艾米的眼睛是灰绿色的,似乎已经适应了环境的亮度,虹膜像是两颗晶莹的绿色水晶石,中心的瞳孔则是水晶中的一小块黑色杂质。   艾米朝柏然笑:“早上好啊Balram。没想到这样遇上了,本来还想一会儿去你教室找你的。”   柏然有些诧异,问:“为什么要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艾米不悦地撇撇嘴,微嗔地看着柏然:“你果然没看邮件对吧?之前我跟你提过的,辛西娅的乐队,你还记得吧!你被选中成乐队的吉他手了,今天早上九点去G19排练房,乐队成员要见一面。”   “什……什么?”柏然怀疑自己听错了,惊讶到大脑都反应了一会儿,才把艾米话里的意思拼凑完整。   柏然无措地眨着眼睛,嘴巴张开又闭上,眼神迷茫地闪动着。有无数问题同时涌向嘴边,柏然甚至斟酌了一下,才想到要先问什么:“抱歉Amy,我印象中,我从来没有给辛西娅的团队投过资料,怎么就成了乐队的吉他手了?”   “可你同意我帮你内投了啊!”艾米稍稍睁大了眼睛,表情很无辜:“你不会现在又说不想去了吧?那我怎么跟辛西娅他们交代?”   柏然头疼得厉害,眉间皱了皱:“我……我有同意吗?”   “嗯!”艾米言之凿凿:“你同意了的。”   柏然愣住了,眼珠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转,喉咙哽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确实不太记得清他和艾米上次见面的情况了,他不敢说自己明确拒绝过艾米的提议,或许只是意义不明地搪塞过两句,没有明确拒绝,也根本没打算准备视频资料。   柏然疑惑:“但是,我没有给您发过表演视频吧?就算您要帮我内投,也没有资料可以投啊?”   “是啊,”艾米点头,解释道:“我发邮件问你,你也没回复我。所以我就把你入学申请的视频给他们了。你当时弹的是Autumn Leaves,无论是表演层面还是技术层面都很不错,辛西娅团队对你很满意的。”   “可是……”   柏然不敢告诉艾米自己从来没有进乐队的想法,艾米为了这件事忙前忙后,不能一句话就轻飘飘地把整件事否定了。   柏然只好先退一步,委婉地说:“可是今天早上九点我可能没时间,今天不是有乐队课嘛,我们今天要确定表演小组,不然期末……”   “没事的。”艾米笑着拍拍柏然的肩膀:“你都进辛西娅的乐队了,考试的时候用辛西娅的乐队参加就好了。反正你们也要一起排练,跟其他专业的同学组队也不好协调时间。你直接去G19排练房,我们学院的乐队课没有考勤要求的。”   柏然没了借口,也想不出新的托词,有些泄气,只能先小声答应:“那好吧。”   艾米直视着柏然的眼睛,又确认一遍:“你会去的对吧?”   柏然看着艾米,挤出一个不算坚定的笑:“嗯。会去的。”   七点半,本科生宿舍楼还是没有苏醒的状态。柏然走进电梯间,摘了帽子,表情烦躁地用力挠了挠头。   加入一个美国歌手的乐队,就意味着乐队活动期间、准备期间,柏然都要全程待在美国。可在柏然的设想里,他从没想过要长久地待在美国。   剑桥大学的offer最多可以后推两年,也就是说,在两年内,只要柏然还想去剑桥,那这张offer就还作数。等家里这一波危机过去,柏然就会立刻从BC退学,回到英国,进剑桥圣约翰读音乐专业。   BC音乐学院根本什么都不是,柏然入学之后越来越确信这一点。一个建造在美国的学校,将近半数的学生都是华裔,简直是华人富二代的一站式镀金服务。硕士课程更夸张,一年仅学费就要小100万人民币,申请难度全卡在经济条件上了。   柏然觉得就算他不去世界名校,也起码得是一个“品行得体”的学校,而不是BC这样处处充斥商业气息的学校——用金钱诱惑,招一小撮专业强劲的学生当活招牌,打出名声,好让想要装点门楣的富二代家长花钱买剩下的坑位。   柏然不想成为自己不齿的人,也不相信自己会被钱逼着做他不想做的决定。眼下在BC上学只是暂时的,他的人生总归会回到正轨的。   父母前几天才给柏然打过一笔钱,说家里生意的问题慢慢在解决了,让柏然在饮食起居上不要委屈自己。这一切都在预示着苦境将会过去,黎明就在眼前了。他一定会从BC退学,离开旧金山,重新拥抱自己在剑桥的璀璨人生。   虽然有些辜负BC的支持,也很对不起一直为他着想的艾米;但这是他仅有一次的人生!是不管多么对不起,都无法妥协、无法牺牲的,最重要最珍贵的,人生。   柏然一边冲澡,一边思索着乐队的事要怎么处。   艾米已经帮了他很多,又是帮他介绍兼职,又是帮他内推;至少这件事上不应该让艾米为难。他还是想点别的借口,自己推辞掉比较好。   既然决定了要去排练室,柏然就也没再浪费时间。吃了两片吐司,看时间差不多了,背上吉他就朝排练室的方向走去。   柏然用Youtube搜到了辛西娅的一条的MV,是她出道以来最受欢迎的曲子《As Chocolate》。画面中辛西娅的亚麻色头发烫着波浪卷,化着酷酷的烟熏妆,穿着一条饰有银链的的白色抹胸裙。   这是柏然第一次知道辛西娅是谁,第一次听她唱歌。让柏然惊讶的是,辛西娅的音色纯净又有厚度,不轻浮也不沉闷,柏然听完第一句就喜欢得想要鼓掌了。但是这首歌的MV却透出一难言的怪异,镜头拍摄的明明是很干练飒爽的形象,歌词却是一些言之无物的罗曼史套路,纠结于要不要跟一见钟情的男生一夜情。   这种感觉就像……一枚完美的钻石胸针插在了一个丑橘子上。   柏然实在不解,这么好的声音条件,为什么用在了这么平庸的歌上呢?   MV看到这里,柏然不由想要叹气。如果辛西娅真能唱一些indie风格的歌曲的话,凭她的嗓音,一定会比现在更有成就。   可柏然稍一转念,或许他退出乐队也是好事;他跟辛西娅的音乐审美真的大相径庭,真要合作的话,不知道要产生多少争端。   但真的不合作吗?又难免觉得可惜……   柏然就这样有些纠结摇摆地,走到了G19排练房,“咯吱”一下推开了门。   就在进到排练室里瞬间,柏然立刻不再纠结了——那个住他隔壁的谢桑榆,此时也在坐排练室里,抬头定定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被命运支配的死对头们! 第9章 没什么是50刀解决不了的   “噢?”坐在谢桑榆旁边的金发女孩也看到了柏然,一双眼睛圆圆的,看向柏然:“啊,嗨!我是Jessica。”   柏然的眼睛仍旧死死定在谢桑榆脸上,定了有三五秒,才面色僵硬地做了个深呼吸,跟坐在谢桑榆旁边的杰西卡打了招呼:“你好,我是柏然。”   柏然没有再往里走一步,似乎房间里有什么他不想接触的脏东西,他连看也不想再看一眼。   柏然靠着门框站在门口,看着杰西卡,语气友善地说:“Jessica你好。是这样,我不想进这个乐队的,只是有人帮我把资料投了,没想到会中选。这就是个乌龙事件,能麻烦您在辛西娅她们到了之后,帮我转达一下歉意吗?我还有乐队课要去上。”   杰西卡懵了一下,有些六神无主地转头看谢桑榆;谢桑榆却低着头,像没有听到这些话一样,明晃晃地躲避着视线接触。   “Jessica?”柏然微笑着又问一遍:“可以吗?”   “啊……”杰西卡慌乱地眨眨眼,抱歉地苦笑一下:“不好意思。这件事不算小,由我转述可能不太合适。辛西娅她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还是一会儿你亲自跟他们说吧,好吗?”   柏然抿了抿嘴,末了还是点了点头,把排练室的门关上了。他默默把背上的琴靠墙放下,拉了一个原木色箱鼓过来,靠着墙根坐下。   G19排练室在地下一层的拐角处,是专门为乐队排练设计的,面积不小。中间摆着鼓组、键盘和高低不同的麦架;两边各有些许空余。   谢桑榆和杰西卡坐在靠里的一边,柏然自己和他的吉他坐在靠门的一边。   虽然两人的直线距离没有多少,但在这种情形下,这几乎是飞跃半个地球的距离了。杰西卡连大气也不敢出,心想还好今天穿了板鞋,不然她尴尬到屈起的脚趾一定会暴露无遗。   “那个……”杰西卡努力挤出一个有些甜度的微笑,抬起放在腿上的平板电脑,看向柏然:“我们在看BC往年的乐队课期末展演,你要过来一起看吗?”   柏然下意识瞟了眼谢桑榆的方向,谢桑榆仍旧保持着低头的动作,额前几缕碎发挡住了所剩无几的眼神动作,整个人的姿势写满了躲避和抗拒。   柏然差点要冷笑出声。不愿意?他还不愿意呢!又小气又别扭,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柏然正准备开口拒绝,一抬头,却看到了杰西卡眼神里几近恳求的期盼。也是,毕竟杰西卡是无辜的,不应该把她也牵扯进他和谢桑榆的矛盾里,让她无所适从。   柏然犹豫了一下,尽量自然地笑了笑;点点头,拉着箱鼓坐到了杰西卡的另一边。   杰西卡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打开平板电脑,继续播放之前的视频,跟柏然介绍:“这是去年的时候,乐队课的期末展演在音乐厅办的,现场还有声音工程专业的老师同学帮忙做扩音,后来视频就发上学院Youtube了。这是拿第三名的乐队,他们改编了皇后乐队的Love of My Life。很有名的那首,你听过的吧?”   柏然点头:“嗯,中学的时候住我隔壁的学长很喜欢他们,他带我看过两三次皇后乐队的现场。”   “啊,也对。”杰西卡转头朝柏然笑笑:“你是英国人嘛,说话的时候确实听得出。”   柏然没再继续中学时期的话题,重新集中精神在表演视频上。   Love of My Life原曲的抒情性很强,编曲不算很满,有很大的改编空间。可柏然看了没一会儿,就很诚实地皱起了眉:“Love of My Life整体上是一首蛮简单温和的歌,有必要改得这么复杂吗?甚至在我看来,加这么多传统摇滚的元素很累赘,完全没有原曲听感好。这真的是第三名的水平吗?”   杰西卡其实也有同感,只是没想到柏然能说得这么不客气,笑了笑解释说:“他们表现的是不同的氛围,我们毕竟听习惯了原曲,不适应改编也正常。老师评分也是有客观依据的,整首歌听感上层次递进都设计过。就连乐器声音的设计都做得很精细,就台上这个吉他手,串联了五个效果器,演奏的音色变化也很丰富。”   柏然仍旧没解,直截了当地问:“可问题是,有必要吗?”   杰西卡愣了一下,歪了歪头轻轻笑了:“没办法啊。这是门课程,工作量是最重要最直接的分数参考。他们抽到这种歌,要是做得太简单,听感上确实能顺滑一些,可分数肯定不会这么高的。   “要仅仅是以一场演出的标准来评价的话,能拿A+的表演太多了;BC又要求学生成绩正态分布,结果只能不可避免地导向内卷。大家那么热衷于买乐器、串联效果器,本质上就是为了一点音色上的新意,给老师一点加分的由。   “不过效果器始终只是锦上添花的作用啦,有些组如果编曲上做得不够细致,或者演出有明显失误;就算音色上再怎么设计,分数也到不了A Class。”   “哦对,”杰西卡拍拍谢桑榆的胳膊,跟柏然说:“刚才我跟桑榆看的那个冠军组演出,他们做了科技电子风格的编曲,更夸张!吉他串了十个效果器,键盘上有两个合成器,就连鼓也加了效果器。因为考试是明确不让用program的,他们演出的时候就像是搬了个DJ台上去一样!”   柏然光是想象这个画面,就已经觉得很不可置信了;可看到杰西卡和谢桑榆都没有开玩笑的表情,柏然才敢尝试相信这个事实。   “不……不是,”柏然紧张地动了动喉结,问杰西卡:“我们学校这么有钱吗?这么多效果器可以借?鼓都有效果器?”   “噗嗤!”杰西卡没忍住低头笑了,忙朝柏然摆手:“我们学校才没有效果器呢!就算有也只是上课的时候用,不会借给学生演出的。”   柏然更震惊:“那他们的效果器都是自己买的?十个?!‘DJ台’也是?”   “唔……”杰西卡转了转眼睛想了想,末了点点头:“大部分应该是的。但也不排除他们有外部的关系,能找到路子借到这些设备。比如说,朋友正好有效果器愿意借,或者朋友是开乐器店的之类的。”   杰西卡把视频切到冠军组,拉大画面给柏然介绍:“这几个效果器都是比较新的,两年内的产品。就算买二手的,也得500到1000刀每个。还有这个键盘手用的合成器,是很古董的vintage了,全球现存……还能使用的应该不超过10个,价格怎么说也要上万。”   “那……”柏然胸口有些闷,喘了口气,才问:“如果不想花这么多钱买效果器,乐队课的期末成绩岂不是很危险?那门课一学期就有5个学分呢。”   杰西卡摇摇头说:“也不一定。有些乐手能拿到品牌赞助,品牌会把效果器借给他或者直接送给他;如果那个乐手本身就有一定粉丝基础的话。”   杰西卡说到这里,转头朝谢桑榆笑了笑:“比如桑榆这样的,应该就有品牌愿意赞助的。”   谢桑榆又稍稍垂下头,笑容有些腼腆地摆摆手:“没有没有,我的效果器也都是自己买的。之前只是有品牌送过我吉他、小打、音箱什么的,但用过几次都闲置了。”   “哦。”柏然表情淡淡的,撇了撇嘴:“像桑榆这样啊?那我应该是没机会了。”   杰西卡安慰道:“这也不一定。未来总是充满可能性的。”   “呵呵,”柏然干笑了两声,抬眼看向谢桑榆的方位,颇有深意地一字一顿说:“是吗?我可做不到那么谄媚大众。”   杰西卡愣了一下,还正揣摩着柏然话里的意思,另一边的谢桑榆率先就忍不住了。   谢桑榆本来还念着录视频的事,心想总归是自己亏,这次就让着点柏然,不跟他逞口舌之快了。但柏然好像天生就有让人讨厌的天赋,谢桑榆原本不怎么冒头的怒火,在柏然面前简直压抑不住。   谢桑榆抬起头直视着柏然的眼睛,嘴角带着已经僵硬的冷笑:“柏然同学,你是在公然鄙视流行音乐吗?”   “我没有广泛攻击啊。”柏然也笑:“我的话明明这么有针对性,你听不出来吗?”   两人的目光隔着杰西卡,刀光剑影地朝对方投去。杰西卡几乎要尴尬到晕过去,浑身僵直,四肢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像要迎接死期一样,绝望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哈啰!”   在杰西卡要晕过去的前一秒,G19排练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杰西卡就像溺水的人忽然得到氧气一样,“腾”一下迅速站起来,快步朝门口走去,边介绍自己边伸出手:“你们好你们好,我是杰西卡!”   门口进来了三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微胖的短发女人,顺直的棕发梳成了妥帖的三七分,露出饱满的额头。女人稳稳地握住杰西卡伸过来的手,轻微地上下晃了晃:“你好,我是萨曼莎,乐队的经纪人。”   柏然瞪了谢桑榆一眼,站起来准备说自己要走,萨曼莎却抢先一步,随意拍拍手,将排练室扫视一圈,一只手插在腰边:“OK,我们现在人都到齐了。因为辛西娅一会儿还有别的安排,我就先快速说几句,大家有问题可以之后再问我。”   已经站起来的柏然咽了咽口水,又默默坐下去。   萨曼莎拎着一个米色的帆布袋,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圆领T恤,宽松的卡其色中裤,还有一双看起来就很舒服的运动跑鞋。   辛西娅就站在萨曼莎旁边,黑色的瑜伽裤长到膝盖,上身是一件Oversize的Supreme短袖,戴着一个透明塑料方框眼镜,朝柏然和谢桑榆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一个火红色头发的小男生跟在辛西娅后面,左边眉毛附近冒了两颗红红的青春痘,衬衫袖口衬着红色格纹,卷到了小臂中间。男生颇随性地靠在一边的墙上,低头捣鼓着手腕上的手表。   萨曼莎看了男生一眼,继续说:“大家应该都知道,辛西娅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活动了;这次的乐队项目也是她的复出企划。按照计划,半年后,我们的乐队要发行首张线上专辑。在此之前的每一周,乐队将利用周末的一天时间排练,需要大家安排好时间,确保一整天都可以待在排练室。   “各位需要跟Moon Record签一份经纪合约,以允许Moon Record代表各位争取各种活动资源,与各位共享收益。但这仅限于乐队整体的活动,各位乐手们独立参与演出不受管控,在与乐队活动不冲突的前提下,可以自由安排。”   萨曼莎一边说,一边低头在自己的帆布袋里翻找:“我们今天大概没时间排练,首要任务是把合约签了。大家可以先看一下经纪合约,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我可以现场解答。”   柏然见萨曼莎说完了,便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语气礼貌又坚决:“实在抱歉,我应该没有办法加入乐队。”   萨曼莎没有即刻回答,她正在把帆布包里的合约发给在场的乐手们,甚至没朝柏然看一眼。   柏然于是接着解释:“真的很可惜,我想我周末应该要做更紧迫的事,可能没有办法抽出整天的时间用于乐队排练,实在抱歉。”   柏然要想维持自己的全额奖学金,每学期的绩点都需要保持在Top15%;原本他不觉得这是多难的事情,但方才看完乐队课期末展演的视频之后,柏然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乐队课有5个学分,是第一学期里学分最高的课,对最终的加权绩点影响很大。就算其他课都能拿到A Class,也会被乐队课的成绩拉低均值。要还想继续拿全奖,柏然就无法放弃乐队课的成绩。   既然拥有一串效果器,是乐队课拿高分的必要条件,那柏然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填满自己的口袋。艾米说得对,学艺术就是无可避免地烧钱,单靠那1800的生活费补贴完全不够。要想攒够买效果器的钱,浪费一天时间都是奢侈的;更不要说每周浪费一天了。   柏然全想通了。他从排练室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发邮件问艾米还有没有人找家教。还挑什么啊?只要给钱,他谁都愿意教!   萨曼莎发完合同才看向柏然,笑了笑说:“当然。虽然很可惜,但毕竟没有人能替你做决定。我会跟公司同步情况,乐队的吉他手会找其他人。”   “哦!不如这样吧!”萨曼莎重新转身,面朝着排练室里的大多数人:“反正今天乐队成员还定不下来,还得再见一次;这个合约大家就先带回去读。下周见面的时候,我再来回应你们不明白的地方。没别的事情的话,今天我们先就到此为止,OK?”   排练室里的大家稀稀拉拉地说“好”,都各自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等一下。”   一直斜靠着墙的红发少年忽然出了声,手里的合约卷成了圆筒,漫不经心地敲着手心:“虽然这次没排练,但既然我特意空出了时间,也按时赶到了地方,那定好的每小时50刀排练费不能赖账吧?”   “什么?”柏然险些把自己的吉他摔了,瞪圆了眼睛看向红发男孩:“排练费?每个人都有吗?”   红发男孩诧异地挑挑眉,看着柏然反问:“不然呢?群发的邮件里不是写了嘛。又不是做慈善,没钱我们干嘛大老远跑过来?”   柏然几乎石化,目光扫视过排练室里每一张脸,大家都是一脸“你居然不知道”的惊讶表情,全然没有恶作剧或开玩笑的意思。   柏然脑中迅速计算一番, “啪”一下又把吉他放回地上。柏然整个人站得笔直端正,看着萨曼莎,表情恳切又严肃:   “抱歉,您能忘记我说要退出的话吗?”   【作者有话说】   柏然:有些傲气,但更贫穷(_) 第10章 暴露无遗的“私人问题”   G19排练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几人分坐在不同的角落,兀自低着头看着那份不算很厚的经纪合约。   萨曼莎出去打了几个电话,谈笑的声音穿透排练室的木门,隐约可闻,但听不出具体的语句。   柏然有些担心,萨曼莎肯定会把自己说要退出的事报给公司。虽说他对自己的竞争力还是有信心的,但换位思考,他自己也不愿意跟摇摆不定的人一起工作。就算能力再好,人品上也要打个问号。   柏然现在后悔又愤懑。在排练室看到谢桑榆的瞬间,他就只顾着生气了。要是先确认了那封邮件,他才不会犯这种冲动且愚蠢的错误!   大概二十分钟后,萨曼莎重新进到排练室里。   甚至没等她把门关好,一旁站着的红发男孩就抬起手中的合约,皱着眉问:“萨曼莎,为什么我们唱片销售和演出的分成这么低?我来之前了解过的,演出费用一般都是艺人拿大头,这是行业惯例。合约上这个数字远远低于行业标准了吧!”   萨曼莎没正面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他:“那你了解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在你口中的‘行业惯例’里,哪个乐队聚在一起排练就有钱拿?”   男孩愣了一下,有些不甘愿地小幅度摇了摇头。   萨曼莎很温和地笑了笑,平静地说:“这不就对了?本质上,目前只有辛西娅是Moon的签约艺人,也只有她的合约符合你口中的‘惯例’。乐队其他成员更类似于Moon的雇员,并不是完全的合作共创关系。   “不过这份合约只有一年期。如果乐队发展比较想的话,Moon还是充分有可能将大家签成签约艺人的。”   谢桑榆已经翻到了更后面的地方,此时也面露疑虑地缓缓举起手,问:“抱歉,我不确定是不是我解错了。之前我们不是说,乐队之外的活动是不受Moon控制的嘛;但是合约里这个‘为保持乐队稳定,公司有权对乐手私生活进行监督和规范’是什么意思?公司真的有权这么做吗?”   “唔……”萨曼莎想了想,走到谢桑榆旁边读了合约上的具体措辞,才解释说:“按照合约上的表述,如果乐手的私生活会影响乐队稳定的话,公司是有权干涉的。公司有一份内部规范,具体列出了哪些活动是禁止的;大概就是不能违法犯罪,污蔑公司名誉之类的。具体的文件我今晚之前发邮件给你们。”   旁边的杰西卡只是把合约放在一边,正拿着手机看instory的更新。见萨曼莎看过来,杰西卡就也礼貌地回以微笑。   萨曼莎有点纳闷:“杰西卡,你已经看完合约了吗?没有不明白的地方?”   杰西卡摘下一只蓝牙耳机,果断地摇摇头:“我是没有的,但我今天应该签不了合同。我家人比较谨慎,所有签字的文件都需要给法务审一下;没问题的话,我签完就直接寄给Moon的公司地址。毕竟我家您也是知道的……”   “哦!当然当然。”萨曼莎笑笑,见杰西卡重新低下头看手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礼貌”的部分过去,大家对合约条款没有疑问后,就到了萨曼莎提要求的时候。   萨曼莎的身量并不高,今天没穿剪裁利落的西装,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柔和圆润的线条,乍一看毫无攻击性。可当她放下那个洗垮了的帆布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光滑妥帖的齐肩短发配上一双坚实锐利的眼睛,莫名就有了一种让人噤声的气势。   “既然大家没有问题了,我就来说一些比较严肃的事情。”   萨曼莎站在排练室的最前面,面对着坐得零零散散的乐手们,以一种均匀且缓慢的速度缓缓扫视过每个人的脸:“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遵循保密原则;只能在这个空间内,在我们之间被探讨。希望大家配合。   “首先,我们的乐队已经确定了名字,Cynchro。取了辛西娅名字的首个音节,意思是‘同步’。乐队会走青春校园的概念和风格,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在校园中寻找乐手。   “乐队的曲风会偏向流行摇滚,跟辛西娅之前的作品相近,但主题不会那么聚焦于爱情,而是更多讨论青春、成长、友情……   “我知道,在座的许多人都或多或少有过组乐队的经历。我也能够解,大家对于即将成立的乐队有着各种各样的期待,思考着要如何用音乐表达自己的想法,刻画自己的艺术审美艺术追求……但是,从现在开始,不要这样想了。   “我解大家都处于热血沸腾、容易被‘摇滚梦’洗脑的阶段;但在乐队里,我希望不要有人跟我扯什么‘摇滚精神’。乐队是乐队,摇滚是摇滚。娱乐产业也是门生意,讲直白点,同步乐队就是五个人打包出售的商品而已。   “还有什么酗酒、违禁药、Groupie,决不允许这些愚蠢的活动出现在乐队里!一旦发现,会执行非常严重的经济处罚。如果你们还要用摇滚的名义美化这些活动,我会先毫不客气地,用所有我知道的脏字痛骂你们;再执行经济处罚。我很久没有骂过人了,希望大家不要试探我的底线。   “丹尼尔,你有什么问题吗?”   台下的红发男孩第一次露出了有点惶恐的表情,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我吗?”   “嗯,”萨曼莎点头,“我看你刚才一直在张嘴,像是想说话;是对哪里有疑问吗?”   “我……”红发男孩像是有些窘迫,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我先声明,我高中前上的都是home-school(家庭学校)哈。但这不代表我成绩很烂!我明年就要去波士顿读大学了!”   “丹尼尔,”萨曼莎有些不耐烦了,“你究竟要问什么?”   “哦……”红发男孩稍稍低头,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个,Groupie是什么意思啊?”   排练室里一下子完全安静了下来。确实,Groupie这个词或许并不在SAT(美国高考)的考试范围里,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   整个排练室的人大概都是这么想的,不发一言地彼此交换眼神。直到不知道谁先破了功,“噗”一声,随即整个房间里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站在最前面,双手抱胸保持严肃的萨曼莎也没忍住,圆圆的脸颊泛出憋笑导致的粉色,最终还是跟着大家一起笑出了声。   杰西卡笑得泪眼模糊,看着丹尼尔说:“放心吧,你不用知道什么意思。这么纯洁的孩子,肯定不出这种错的!”   男孩面上更窘,红着脸皱着眉追问杰西卡:“不是……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还是坐在男孩身后的辛西娅先止住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很言简意赅地跟他解释:“意思就是,不要跟乐队的粉丝滚到床上去。”   男孩全然没有了刚进门时又酷又拽的劲儿,现在就连说话都有些心虚,梗着脖子负隅顽抗地控诉:“不是……就这么一件事,你们有必要笑成这样嘛?”   “哈哈哈哈哈哈……”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排练房又爆发出新一轮的笑声。   “好了好了,”萨曼莎笑着摆了个停止手势:“我之前说过今天我们的对话要保密对吧?丹尼尔你放心,保密范围也包括这个关于Groupie的问题。”   男孩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松口气,脸上反而更气鼓鼓的了。不过这个小插曲也让气氛回暖了许多,大家都不像最初见面时那样僵硬,姿势表情都随意了些。只是杰西卡还记着一开始柏然和谢桑榆的状况,担心两人又哪句话没说到一起去,眼神有些紧张地交替落在他们身上。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萨曼莎的眼神又慢慢锐利起来:“我想提前确认一下,在场的大家有谁正在谈恋爱吗?”   大家都略显诧异,但还是坦诚地回答了。柏然和谢桑榆都是才到美国没多久,感情生活上异常干净。杰西卡和辛西娅也说已经单身了很久。至于丹尼尔,纯洁得还没开窍,感情根本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谢桑榆追问了一句:“公司是不希望乐队成员谈恋爱吗?绝对禁止?”   萨曼莎转了转眼睛,解释道:“也不是绝对禁止。只是,Moon非常重视这次的乐队企划,所以同步乐队需要绝对的安全稳定,团队成员之间不能有潜在的矛盾和裂隙。   “外部的危机我们可以做公关,起码会有应对的办法;但内部的危机没这么简单,就算能修复,成员们也很难再齐心了。尤其感情纠纷,更复杂。爱上同一个人,随时随地争风吃醋;或者队内恋爱,闹脾气的时候影响正常排练演出。搞音乐的多少都有点艺术家脾气,这两种情况都是给日后埋雷,谁知道哪一天就爆了。所以我是很不支持的。   “其他情况倒没什么问题。不过如果你们的感情状况有所更新的话,记得及时告诉我,好让我先有点准备。”   “哎,”辛西娅拍拍坐在她前面的丹尼尔,有意开他玩笑:“听见没?什么时候对女孩子动心了记得报备,别藏着掖着不好意思。我不会告诉你爸妈的!”   丹尼尔的脸红得像煮熟的龙虾,恼怒地转过头:“关你什么事?我又不可能喜欢你!”   辛西娅睁大眼睛:“哎你这小孩……”   “萨曼莎,”丹尼尔决定不睬辛西娅,比萨曼莎还要着急地推进度:“我们签完合约是不是就能走了?我一会儿还要回市区的餐厅上班的。”   “哦,你急着走吗?”柏然匆忙开始在吉他包里翻找签字笔:“我上午的课还没正式请假,我也先签字吧……”   谢桑榆也把合约翻到末页,打开笔盖准备落笔。   萨曼莎吐了口气:“柏然、谢桑榆,你俩先别急着签字。先把你们俩的问题清楚了,再说其他事情也不迟。”   柏然和谢桑榆同时愣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看去;眼神交汇时,又像看到脏东西一样瞬间把目光移开。   柏然动了动喉结,试探地问问:“是因为我们不是美国籍,所以还有别的程序要先走吗?”   “不。”萨曼莎摇摇手中的笔,看着分坐在排练室两端的两人,有些无奈地沉了沉肩膀,说:“是你俩的私人问题。你们准备把私人矛盾带到乐队里吗?   “我说过,乐队内部需要绝对的稳定。可两个相互讨厌的人,怎么心平气和地一起工作呢?”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写这章的时候感觉超级有沉浸感,好像是我要进乐队一样(做梦中... 第11章 幼稚但挺痛快的   同步乐队虽说要走校园乐队风格,内核却全然不似校园乐队。与其说像一个因为热爱聚起来的兴趣小组,它更像一个经过多方考量、谨慎组建的新项目组。   萨曼莎不讲情怀,不讲什么高尚的精神追求;她像一个非常传统的业务部门经一样,直截了当地问大家对乐队有什么期待,想从乐队中得到什么切身的利益。只有大家都坦诚说出自己的欲望,她才好对应地给出激励。   乐队不是艺术,而是商品。既然萨曼莎已经这样说了,大家就也都很配合地没再扮演艺术家,转而换上了生意人的面貌。   柏然是第一个开口的,他坦言自己需要一个赚钱的途径,以支撑他在BC音乐学院继续学习。   杰西卡随后说,她家是开公司的;虽然对她的职业发展不怎么约束,但不允许她无所事事。所以迫于家庭压力,大学毕业后需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否则就会被安排一个更讨厌的工作。于是她病急乱投医,把同步乐队当暂时的“收容所”。   谢桑榆则把话说得很隐晦,说他主要是欣赏辛西娅的音乐,想抓住跟辛西娅合作的机会,顺便提升自己。但至于是提升自己的“能力”,还是提升自己的话题度、名气、咖位;不用谢桑榆明说,在座的人都不糊涂。   只有丹尼尔讲出的由最清高。他说他升入波士顿大学前有一年gap的时间;因为在西班牙餐馆打工太无聊,所以进乐队玩玩打发时间。不过没等他清高几秒,辛西娅就抓住他露出的手腕揭穿了真相——丹尼尔要还他的劳力士手表的分期。   丹尼尔怒视了辛西娅一眼,但是也没反驳。找柏然借了笔签好字,就说一会儿还要去上班,先离开了。   同步乐队的第一次会议就此结束。丹尼尔走之后,杰西卡也接着一溜烟走了。辛西娅跟柏然和谢桑榆分别打了招呼,等萨曼莎收拾好东西一起离开。   排练室里安静下来,墙上细窄的窗户无声地透着阳光。柏然背上吉他,谢桑榆好被拉来当凳子的箱鼓;准备离开时,两人又一次对上了彼此的目光。   原本以为会一切顺利的签约过程,却因为他俩太过明显的彼此厌恶出了差错。柏然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嘴,又觉得跟谢桑榆也没什么好说,握着吉他包带子的手紧了紧,低了头。原本尴尬交汇上的目光,又这样尴尬地分开了。   乐队课迟到了太久,柏然决定干脆不过去了,背着琴往宿舍的方向走。   谢桑榆大概和柏然同一个想法。两人拥有相同的目的地,走的也是同一条路,却丝毫无法给人一种“结伴同行”的既视感。   谢桑榆戴着太阳镜,手插在黑色牛仔裤的口袋里;看似走得悠闲,却始终谨慎地保持在柏然的两米半径之外。   直到进了电梯,半径距离不得不缩小;两人才像是意识到对方的存在了一样,彼此对视了一眼,由先进电梯的谢桑榆按住开门键,柏然随后跟进来。   这会儿并不是上课前的时间,楼道里静得脚步都有回声。宿舍电梯没有其他人用,两个人站在轿厢里,被四面镜面围困住,不论前后左右都有对方的身影,完全无法躲避。   柏然觉得浑身都有点不自在,别开脸清了清嗓子,问:“不按楼层吗?”   谢桑榆做了一个稍有些重的呼吸,抬手按了电梯按键,电梯随之开始上升。   “喂,”谢桑榆摘下太阳镜挂在领口,把脸转向柏然的方向:“我们聊聊?”   谢桑榆的表情算不上友善,但也称不上坏,起码在他自己看来没什么挑衅意味。   柏然却没领情,只冷笑一声:“周围有人的时候我就是‘柏然同学’,没人的时候我就是‘喂’。原来如此。”   谢桑榆忍不住重重翻了个白眼,深吸了口气:“柏然同学。我真的没想跟你吵架,可你有必要这么斤斤计较吗?”   电梯门打开,楼道的墙上写着16F,但谢桑榆和柏然的宿舍楼在12层。柏然抬头的时候稍稍怔了一下,扭头看向谢桑榆:“不是来吵架的?那干嘛上顶楼?”   谢桑榆已经无谓辩驳了,因为他现在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跟柏然吵起来。   谢桑榆干脆破罐子破摔:“所以你来不来?”   “说得像谁不敢似的。”柏然当即转身,大步朝天台的入口走去。吉他包蹭到了谢桑榆的衣角,“咻”地一下。   谢桑榆不由自主地稍稍后退了半步,撇嘴摇了摇头,跟在柏然身后走过去。   天台是宿舍的公区,摆着几组彩色的长条桌椅;加之旧金山本就西面朝海,傍晚的时候经常有人上来看落日。但这时候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天台被晒得几乎烫脚,上面连蚊虫蚂蚁都不会出现。   天台上没有遮阳的顶棚,只有靠墙的一面有小片阴影。虽然全部桌椅都没有人坐,柏然和谢桑榆还是很默契地,双双挤在了那小片阴影下。   “喂……”   谢桑榆忽然停顿了一下,想起了什么,改口道:“柏然同学,你到底为什么对我那么大意见?自从上次你中午找来,说我在宿舍炒菜影响到你了,我之后再也没有在午饭时间开过窗户了,对吧?我扪心自问,做到这种程度足够了吧!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柏然舔了舔后槽牙,把头转向谢桑榆的方向:“拜托,宿舍每一层都有公共厨房,又没人逼你要在房间里做饭。既然你非要在房间做饭,那这个行为带来的影响和后果本来就该你承担。不开窗户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这是起码的公德!我不举报你就不错了OK?”   “举报?”   谢桑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越来越压不住语气里的怒意:“不是……你有必要这么小气吗?   “做中餐本来就油烟大,去公共厨房会触发烟雾报警的。我也没奢求你能谅解我想吃中餐的心情,所以当时你找来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解释,直接道歉说以后不会了。   “但是……举报?柏然,都是华人,你一定要这么刻薄吗!”   柏然听得冒火:“纠正一下,我不是华人,是华裔。我在英国出生,在英国接受教育;中学上的是寄宿学校,每天吃的都是西餐。最多就是偶尔泡一碗亚超买的泡面当宵夜,如果这也算中餐的话,我没觉得它油烟有多大!”   谢桑榆愕然:“所以你真是因为这事才讨厌我?不是吧柏然,就因为这么一件事?你不觉得自己真的很幼稚,很斤斤计较吗?”   “我幼稚?!”柏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你一个在酒吧上台给女孩唱情歌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幼稚!而且那首歌写得那么简单,和弦那么公式化;也就骗骗外行人了。我居然跟你这种人在同一所学校?简直丢脸!”   谢桑榆脾气再好,听到这么过分的话也该生气了;皱眉厉声道:   “喂柏然,人身攻击就没意思了吧!你觉得我就很喜欢你在同一所学校吗?我们现在是要解决问题,你这样发泄情绪有帮助吗?   “今天在排练室我没打算跟你一般见识的,是你先找茬才变成这样!你要是愿意在别人面前忍一忍,装装样子,维持一下表面和谐;我们哪至于现在还签不了合约!”   柏然气得头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凭什么要我忍?上次乐队课你用手机录我,我已经没跟你计较了。还有上上次新生派对,你跟别人视频的时候叫我过去,摄像头还拍着我,你也没征求过我的同意吧!照你说的,我就该一直忍着,让你永远按自己的意思来呗!”   谢桑榆瞪大了眼睛:“可……可是你也没告诉我你这么排斥啊!怎么能这么不讲道!”   柏然冷笑:“我表现得还够不明显吗?是你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解自己想解的;大脑只会接收对自己有利的信息,再用饱含偏见的视角指责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网红当久了,真以为世界上所有人都得捧着你?”   谢桑榆彻底震惊了。   这段对话转向了他根本无法预料的方向,原本预想的友好破冰、解开心结的情节完全没发生;反而变成了火花四溅的热战现场。   谢桑榆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急眼的,一来一回之间,话越说越难听;意识到的时候,他和柏然都俨然摆出了你死我活的气势。   谢桑榆觉得胸口那座死火山活了起来,滚烫而有力的岩浆一下下冲击着薄弱的防线;心跳又重又快,几乎要把他所有的智掀翻过去。   “喂!”谢桑榆瞪着眼睛看着柏然:“你以为只有你在忍吗?   “中午阳台那么热,好不容易做好饭准备吃了,结果莫名其妙被骂得劈头盖脸;我有还嘴吗?晚上出去玩,总算不那么郁闷了,又被人当众鄙视音乐品味;我有当场翻脸吗?第二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借着机会跟你示好,缓和关系;结果你直接无视我!   “柏然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就你委屈?根本不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所应当地认为别人占了所有便宜?你太自私了!”   柏然稍稍愣了一下。他以为谢桑榆只会暗地里玩一些恶心人的手段,还从没想过谢桑榆也会像点燃的炮仗一样发火。   但这点停顿只持续了一瞬,柏然很快也大声回应:“是!我是自私,我是只在乎自己;但也好过你只想着做给别人看!我俩就是合不来而已,你干嘛非要摆出一副处处忍让的样子,好让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在找茬?你比自私更过分,你这是伪善!”   谢桑榆的逻辑思辨系统已经崩溃了,想要避免冲突、给对方留面子的举动,反而被解读成了“伪善”。   谢桑榆气急败坏地喘着气:“好……好!那我现在就直说!柏然,我真的很讨厌你自大的样子!拿全奖是很了不起,但这不代表你能高傲地对别人评头论足。你的意见没有那么重要!”   柏然立刻反问:“我什么时候评头论足过?当时我明明说的是‘我不是这首歌的受众’。这话够礼貌了吧!难道我连自己的意见都没法表达吗?谢桑榆,你未免太专制了!”   谢桑榆不耐地皱眉:“不是,是谁让你表达意见了?谁问你了?当时LOCO是什么场合?我俩熟吗?当着那么多陌生人的面,你表达意见是一点也不客气啊!”   柏然不解,瞪着谢桑榆:“表达意见为什么要客气?我说错了吗?”   谢桑榆两手抱胸,直直对上柏然的眼睛:“话没错就没问题了吗?那今天乐队的事为什么会出问题!”   柏然睁圆了眼睛:“我也不想出问题啊!你吼我干什么?”   谢桑榆又惊又气:“真荒唐……是谁先开始吼的?我一开始明明只说想聊聊!”   柏然愤愤:“那很显然你失败了!”   谢桑榆忽然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   天台的太阳火热难忍,随着正午的临近,那片靠墙的狭窄阴影越来越小。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已经越站越近,谢桑榆意识到自己看到了柏然鼻尖的汗珠,才后知后觉地嗅出了气氛中的异常。   “你……”   谢桑榆的喉结动了动:“你不会想动手吧?”   柏然明显也怔了一下,原本快要燃起火的瞳孔瞬间空了。就连看向谢桑榆时惯常的厌恶也消失了,清澈的黑色瞳孔像是一片纯净的夜空。   柏然稍偏开头,眼神闪动,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小步:“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谢桑榆用手按了按胸口,神色有些不自在:“你刚骂得那么凶,我这样想也是正常的吧……”   柏然不服气:“彼此彼此OK?”   教学区的方向传来很轻的铃声,上午的课结束了。天台莫名起了风,吹动了谢桑榆额角散下来的碎发,有些痒地落在皮肤上。   人在盛怒的时候,其他情绪和感官通道都是关闭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之后,才能渐渐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刚刚向对方表露了最真实的情绪、最真实的想法。   尤其对谢桑榆来说,这种情况,就连对关系很好的朋友都不常有。   沉默似乎延续了太久,谢桑榆清了清嗓子,抬眼看向柏然:“你还生气吗?”   柏然望向地平线处模糊泛光的海面,做了个很重的深呼吸,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还挺痛快的。”   谢桑榆无声地笑了笑,心口的重量似乎一下子消失了。   他明白柏然的感觉。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隐约有些同感。稀里糊涂产生的困扰,又稀里糊涂地这样消散了。   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前一秒还哭着闹着说要绝交,第二秒就能笑着一起玩。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释怀了。   谢桑榆了被风吹乱的头发,语气也恢复平和:“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吃午饭了。”   柏然转过头:“为什么告诉我?又要邀请我一起吗?”   谢桑榆无奈地撇撇嘴苦笑:“我只是说我该下去了。”   柏然抿着嘴巴点点头,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稍稍转身,默默伸手把天台的门拉开,跟在谢桑榆身后一起回到了宿舍楼内。   电梯重新打开,墙上的楼层标变成了12F。谢桑榆和柏然前后脚走出电梯。   宿舍楼道不算宽,两个人并肩走有些拥挤。谢桑榆的卫衣帽总会碰到柏然左肩的吉他,琴包上的防水布材质特殊,每一次蹭上去都有一声稍显刺耳的“咻”。偏偏楼道太窄,谢桑榆没办法再朝旁边躲。   好在从电梯到宿舍门口的路并不长,两人站在了各自的房门前,从口袋里拿出房卡开门。   谢桑榆有点拿不准,以现在的情况判断,他要不要跟柏然打声招呼。   说“明天见”或许有点过了,那说“再见”会合适吗?   谢桑榆轻轻偏头,悄悄转动眼睛,想要飞速地瞟一眼柏然的表情;却径直对上了柏然朝他看来的眼神。   柏然似乎也有些始料未及,眉毛轻轻跳了一下。   “再见!”   谢桑榆飞快地推开门,在窘色爬上脸颊之前,迅速跨进宿舍,“啪”地关上门。   柏然握着宿舍门把手的手骤然一紧,浑身打了个哆嗦。谢桑榆那样的人,居然也会正经地跟他“道别”?   柏然无法描述此时涌上心头的奇怪感觉。   有点讨厌?   又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作者有话说】   “讨厌”从来不是“喜欢”的反义词,“不在意”才是 第12章 没有一首喜欢的   天台比室内热得多,柏然又全程背着吉他,回到宿舍后,肩膀和背上的衣服已经汗湿了一大片。   柏然重新去冲了次澡,换了身衣服,从冰箱里找出早上没吃完的吐司面包,一个午餐肉罐头,还有半瓶花生酱。   学校食堂的饭菜又贵又少,到了饭点总是很挤,很难找到空位置坐。所以一周前,柏然干脆去超市采购了很多速食品,午饭就随便在宿舍对付过去。   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柏然忽然觉得自己的午饭很干巴。在嘴巴里翻来覆去地咀嚼,竟然有些咽不下去。   不知道谢桑榆那边在吃什么呢?   柏然看着手中造型潦草的三明治,白花花的吐司面包上逐渐浮出谢桑榆的样子。谢桑榆腰间系着条围裙,手里拿着瓶老干妈辣酱,开口邀请:“我做了耗油包菜,要一起来吃吗?”   柏然条件反射般迅速闭眼摇头,把脑海中的联想重重地甩出去。   再低头时,吐司上的谢桑榆又换了另一身装扮,坐在阶梯教室台上那架有些旧的钢琴旁边,弹他自作曲的旋律。   柏然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鬼使神差地,柏然打开了youtube,用中文输入法输了“桑榆”两个字。   手机里迅速跳出了五颜六色的搜索结果。谢桑榆的脸以各种不同角度,各种不同的表情,层层叠叠地覆盖了柏然的手机屏幕,透过屏幕下成千上万个电子元件,真真切切地跟他对视着。   柏然下意识朝谢桑榆房间的方向转头,像是做了亏心事怕谢桑榆发现似的。意识到谢桑榆没有视线穿墙的能力,才有些暗窘地把头转回来,点进一个竖屏视频。   正如某类剧被称为下饭剧,某些综艺被称为下饭综艺;柏然觉得,谢桑榆的音乐也可以被称为“下饭音乐”。   谢桑榆写的曲子谈不上多有个人特色,更谈不上标新立异,创造了什么新风格;但这些曲子总给人一种很自然、很清爽的感觉。   就像乐队课上谢桑榆弹的那首曲子,在柏然眼中其实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技术上没什么难度,和弦也和谐到几乎没了存在感,旋律自然也足够简单。但那段旋律莫名在柏然脑中停留了很久,在许多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出现。甚至有一天洗澡的时候,柏然竟然下意识地把其中一句哼了出来。   好像不管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只要耳边有这些旋律,所有乏味的事物都会变得惬意起来。   原本刺眼的阳光,现在可以是明媚的。原本味同嚼蜡的三明治,也可以是让人胃口大开的。   柏然吃着他的“极简”午餐,看着手机里抱着吉他唱歌的谢桑榆,心中竟然有种荒谬的满足感。   反正下午本来就没什么课,柏然吃完三明治,也没收拾餐桌,就坐在那里继续翻着youtube上谢桑榆的视频。   谢桑榆大部分视频都是在工作室里拍的,像是忽然有什么灵感就打开手机录个demo,每个视频都只有十几秒。   谢桑榆只简简单单抱着把吉他,弹柔和清爽的和弦,唱出有些幼稚又无比浪漫的,关于爱情的歌词。眼睛看着摄像头的时候,总让人有种这是唱给自己的错觉。心口会轻轻一紧,再一点一点泛出甜味。   谢桑榆很少像欧美歌手那样化夸张的妆,无论是在自己工作室里的自拍视频,还是在台上演出的他拍视频。谢桑榆的发型或许会稍有变化,但五官总是清疏干净,甚至有种与视频中的巨大欢呼不符的纯真感;唯有笑起来的时候,桃花眼眯起来,眼珠里的纯真隐去,透出些暧昧的意味。   在那些短小的歌曲demo中,只有少数的几个被发展成了有清晰结构的、三分钟的流行歌曲;变成一个个名字,放在谢桑榆个人简介中“代表作”一栏里。   柏然没能数清谢桑榆一共发过多少demo视频,他只是条件反射般地,一条视频看完就划到下一条。   谢桑榆用左脸朝他笑过,又换成右脸;仰拍完又变成俯拍。无论什么角度,视频里的谢桑榆都一如既往地亲和帅气,美好又真实,近得好像下一秒就能伸手碰到一样。   柏然像是着了魔一样,把谢桑榆的所有竖屏视频一条一条地看下去。直到视频划到了底,柏然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窗外的天不知何时变成了橘色,地平线处铺开了整片雾蒙蒙的晚霞。   柏然有些晃了神,一个下午居然就这样过去了。他只是看了几条谢桑榆的视频而已,怎么会看了这么长时间?   “什么啊……”柏然撇开手机嘟囔:“听了一下午,一首喜欢的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这章短短的(是的我知道,所以)明天还有一更 第13章 让人失眠的CP粉   虽然一开始,柏然也不是抱着“找一首喜欢的歌”的目的,去找谢桑榆的视频看的;但既然在谢桑榆的视频上花费了过长的时间,柏然便需要给自己“浪费”的时间找一个名目,找一个逃避现实的借口。   柏然点了份披萨外卖当晚饭,吃完后检查了邮箱,对照着萨曼莎发来的补充信息,再次仔细慎重地读了读上午拿回来的合约。没多久,又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柏然关了灯,仰面躺在床上。   阳台的窗户开着一半,夜晚的灯光和月光一并洒进来。之前柏然从没在意过阳台的光,可今天却觉得那抹光很亮,亮得他闭上眼睛也能看到似的,躺了很久也没睡着。   柏然干脆不睡了,翻身从床头柜上拿了手机,打开网络代软件,进了一个今天新下载的APP。   才一个下午而已,柏然就已经摸到了谢桑榆在国内的账号。那个账号上的视频比youtube上要全得多,很多长视频只有国内的账号才有。   虽然那些长视频跟音乐无关,大多是谢桑榆去参加什么活动,做了什么采访,或者去什么地方旅游时拍的Vlog;但柏然还是像个强迫症患者一样,似乎非要凑出一部关于谢桑榆的纪录片,把那些Vlog由远期到近期,全部一一点开来看。   也是直到这时候柏然才知道,原来谢桑榆早在一年前就进了BC,住进了隔壁的宿舍。   在那条去年的Vlog视频里,谢桑榆刚到学校的那天,给旁边的几个房间都准备了曲奇饼伴手礼,附上小卡片挂在门把手上。只有他隔壁房的曲奇饼干一直没有人收,他才判断里面没有住人。   所以之前中午那次,谢桑榆说不知道隔壁住了人,或许并不是借口,而是真的不知道有人搬了进来。   柏然心情有点怪怪的。这样看,当时似乎确实是自己误会他了。视频里的谢桑榆明明是个这么有礼貌、这么温暖的人,没人会讨厌他的。   如果没有那天中午油烟的事情,柏然想,就算他仍旧很难喜欢谢桑榆,但也至少不会讨厌他。   柏然躺在床上继续看下去,很快,Vlog也刷到了最新的一条。   这是一周前才更新的视频,跟之前的Vlog一样,用学校里的风景空镜做了片头,随后画面中央出现了Vlog的主题——“BC音乐学院:大一新生的第一次乐队课”。   “Hello——”   谢桑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气声,镜头画面也晃动着:“如大家所见,我快迟到了,呼……不会第一次大课就迟到吧?还有这个,301教室从哪边楼梯上比较近啊?啊不管了!蒙一边吧!”   饱览视频的柏然已然太了解谢桑榆了。只是听到谢桑榆在镜头后的声音,脑海中便立刻想出了谢桑榆该有的表情。微微张着嘴巴喘气,眼睛慌乱又无措地眨着。   柏然觉得想象中的画面有些好笑,不由自主地轻轻笑起来。   视频很快拍到了教室里面。镜头应该在教室比较靠前的位置,正好能框进整个讲台和角落的立式钢琴。画面右下角出现了一个卡通头像,挤着眼睛叹气,旁边配文:“蒙对了楼梯!yes!”   柏然的身体在毛巾被下蜷了蜷,脸上的笑意更深,眼睛悄悄变成了两条弯弯的细缝。   接下来就是些同学们自我介绍时的画面,谢桑榆拍的那几段柏然都记得,每段大概三五秒钟,画面角落的卡通头像变换着不同的表情,写着不同的夸奖的话,有些还附上了ins账号。   不出意料地,柏然也在视频里看到了自己。视频里的他穿着一件熨烫妥帖的白色衬衣,背着吉他,正稍稍垂着头弹音阶练习。   柏然没从这个角度看过自己,有点新奇,又有点莫名的不好意思。   明明当时上台的时候没有很紧张,可视频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呆板,完全不像谢桑榆那样自然灵动。   柏然稍稍皱了眉头,把进度条往回拖了两次,才继续看下去。他的那段视频是最长的,放了足足七八秒,右下角才重新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卡通头像,卡通小人弯着眼睛张着嘴笑,旁边的字一个个蹦出来:   “我们系的全奖holder,弹得超——级好!少放一秒都可惜!”   柏然的心猛地颤了一下。就像中午听到谢桑榆说“再见”的时候一样,那种愕然与暗喜混杂的,复杂得不知该如何做出反应的情感。   谢桑榆在夸他,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夸他!这现实吗?   柏然有些恍惚,后面的部分都没能仔细看。Vlog结束了,提示他已经播完了合辑中的所有视频。柏然定定看着结束播放的页面,迟迟没能退出;手指在空中稍顿,转而点进了评论区。   最顶上的评论就是关于柏然的,还标注着“作者赞过”。   【那个穿衬衫弹吉他的全奖hoder好眼熟啊,之前新生派对直播里的也是他吧?】   柏然瞬间回忆起来,心口骤然一紧。   原来新生派对那天,谢桑榆不是在跟谁视频,而是在给粉丝开直播!那他当时瞥一眼径直离开的样子,岂不是所有看直播的粉丝都看到了?肯定会被骂得很惨吧……   柏然做了个深呼吸,满心忐忑地点开这条评论的回复——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桑榆对他好像有点意思?】   【斯文钓系全能音乐人×高冷傲气天才吉他手,光看设定就很甜啊!】   【说不定他们已经瞒着所有人悄悄交往了……(流口水意淫中)】   【呜呜呜这是可以嗑的吧!】   柏然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忐忑,随着视线一点一点下移,肉眼可见地转变成了震惊。   大脑短暂地停滞过后,柏然猛地回神,“啪”一下把手机扣在了床头柜上。   柏然仰面躺在枕头上,胸口劫后余生般剧烈起伏;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慌乱又有些可怜地闪动着。   靠……   这下真的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说】   CP粉上大分! 第14章 哪个傻瓜当真了?   对于在伦敦生活了十几年的柏然来说,旧金山最大的缺点就是阳光太多。别说雨天,一个阴天都很少有。   BC音乐学院内处处光亮、明媚,树荫也很难找到一片稍大的;像是亮度永远调到最高的显示屏,仅仅是睁眼看着就让人疲惫。那些只能存在于阴暗环境的秘密心思无处遁形,每时每刻都在胸腔里不安地跳动着。   上午的专业课,柏然没有一刻是心情平静的。纷乱的念头一个一个冒出来,自己再一锤一锤砸下去;像是一局怎么也无法胜利、无法结束的循环打地鼠游戏。   前一节课布置的练习明明已经练熟了,可上课弹的时候却连出了两次失误。虽然在老师的宽容中勉强顺下来了,但明显不是大家期待他会有的水准。   柏然觉得丢脸,直到下课铃响都一直低着头;磨蹭到所有人都走掉,才一个人灰溜溜地从教室后门出来。   “之前没练过五拍律动吗?”   柏然脚步一顿,转身抬头。谢桑榆正斜靠在门边的墙上,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吉他包,脸上若有似无地笑着。   柏然怔了一下,有些慌乱地环视四周,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放心吧——”谢桑榆全然不柏然的窘迫,脸上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眉眼:“该听的不该听的都被我听到了。一条五拍律动而已,弹得那么局促?这可不该是我们流行音乐系全奖holder的水平吧?”   柏然咬了咬嘴唇,眼神努力挤出了点坚定感:“今天是我状态不好。我的水平不止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   谢桑榆把脸凑到柏然眼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憋着笑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看到我在Vlog里夸你了?”   “没有!”柏然下意识退开一小步,想也不想就否认。   “噗嗤!”   谢桑榆再也忍不住,破了功,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直到柏然心虚得快要忍不住逃跑,谢桑榆才勉强忍住笑意。   谢桑榆顶着一张憋笑憋红了的脸,断断续续地说:“昨天中午我做完饭,去阳台开窗户的时候,就听到你那边在放我的歌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我幻听了,听了好久才敢确定真的是你!你怎么不关窗户啊?不知道我就住你隔壁吗?弄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哈哈哈……”   谢桑榆说完又接着笑,笑得腰也弯下去,全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我……”柏然面色未改,其实额角已经悄悄有了汗意:“我就是好奇,又没听多久。你那个新发的Vlog里不是拍了我吗?我顺便多看了几条视频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谢桑榆笑得更起劲儿了:“不是……从吃午饭的时间看到吃晚饭的时间,还不够久?你已经按照狂热粉丝的标准要求自己了吗?”   柏然尴尬得牙关打颤。本来还想狡辩两句,哪能想到谢桑榆全听到了;现在连撒谎也没了底气,只好尝试转移话题:“谢桑榆,你……你来找我就是想笑一通吗?”   谢桑榆当即摆手,抿着嘴巴抑住笑意,把背上的吉他包取下来,两手朝柏然递过去:   “我来给你这个。”   “嗯?”柏然不明白,站在原地,也不敢随便伸手去接:“你要给我吉他?要我帮你保管?”   谢桑榆想了想,点头:“算是吧,借给你的。”   “呃……”柏然的眼中缓缓出现警惕,联想到了昨晚睡前看到的东西,连讲话都迟疑起来:“我,没有跟你借过吉他吧?”   “哦,”谢桑榆轻飘飘地耸耸肩:“看来你还没听出来啊。我之前剪Vlog的时候发现,你在乐队课上弹音阶练习的时候,有一段有打品声。低频的打品还比较正常,但你那是在中高频了。可能你的琴运输或保存的时候出了问题,琴颈有点变形,琴弦跟指板离得太近了。   “昨天真好听到你在看我的视频,就忽然想起来这事了。正好今天下课早,我就把我闲置的琴带过来了。你的琴得尽早送去修,变形更严重的话,说不定会直接废掉的。”   打品的问题,柏然其实也听出来一点;但他只当是琴用了太久,有点旧了,找时间去调一下弦,保养一下就行。但如果是变形的话问题就比较严重,确实不能继续用下去了。   可是……要用谢桑榆的琴吗?   怎么一直针锋相对的人,忽然就成了可以互相帮助的关系?   比起讨厌,在柏然看来,眼下的情况更贴近于尴尬。柏然难以避免地想到那条Vlog评论,此时此刻,这件事莫名有了种诡异的“罗曼蒂克”色彩。   柏然抿唇迟疑着,仿佛此刻谢桑榆给的不是一把吉他,而是一枚婚戒。   “不打开看看吗?”谢桑榆眨着眼睛:“这把琴超酷的!”   看看又没什么,柏然心想,总比现在这样僵持着要好。柏然于是把吉他接过来自己拿着,由谢桑榆把琴包的拉链拉开。   就是这个瞬间,柏然的大脑有一秒钟停转了。   躺在琴包里的是一把漂亮的的半空心Gibson,樱桃红色的面板像是浇上了一层平滑的树脂,焕发着一种温润的晶亮。就连最易受损的插线孔周围也光滑平整,找不到半道划痕。   柏然觉得自己的手腕在颤抖,嗓音也在颤抖:“这,你这个是ES-355?”   “嗯。”谢桑榆点头:“因为音色风格的关系,我不怎么常用。本来不打算带来美国的,但这么贵的琴没人看着我也不放心,所以就带过来了。你送琴去修需要时间,这把Gibson刚好也是半空心,就先借你用吧。”   柏然基本确定这把琴是全新的。光面的面板稍不注意就会有划痕,但这把琴完全光滑!毫无瑕疵!就算不是全新,主人也一定非常爱护。   其实,柏然甚至不需要这些推。昨晚他看的Vlog里,其中一条就是谢桑榆介绍自己的乐器存货。谢桑榆确实有好几把吉他,但其中价格最贵、保存得最用心的就是这把ES-355了。   而现在,这把最贵的吉他,谢桑榆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借给他了。   柏然有些晕眩,忙把吉他包的拉链拉好,将琴塞回给谢桑榆:“太贵重了。就算要借,借我一把普通的吉他就好了。”   “我其他的琴都在国内,另一把是我自己用得比较顺手的,那可真不能借你。”谢桑榆又把琴递出去:“没事的,你用的时候小心点就行了。而且这把琴也不是我花钱买的,是去参加活动的时候主办方送的;我是真不怎么用它,放着也是落灰。”   柏然还是不敢接:“那万一我给弹坏了……”   “弹坏了再说!”谢桑榆把琴再一次递出去,声音沉了些:“柏然,你现在拒绝的可是一把Gibson ES-355,你真的想清楚了?”   柏然想要推开的手一下就没了力气,在听到那串美妙的型号的时候,柏然就下意识紧紧抓住了琴包的背带。   谢桑榆于是立刻松了手,两只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朝柏然很自然地笑笑:“实在想谢我的话,改天请我吃饭就行了。”   BC的专业课一般都是四节连着,柏然今天一早上都在上课,没吃午饭。想来谢桑榆也是差不多状况,柏然于是提议:“要不就今天?”   谢桑榆点点头:“也可以啊。”   系里有给学生暂时存放乐器的地方,两人把乐器放好,就朝学校餐厅的方向走去。   人有时候真是奇怪,柏然几分钟前还在纠结要不要借这把吉他,几分钟后就自动产生了吉他主人的意识,忍不住问谢桑榆:“这琴应该有个琴箱的吧?装琴包里,万一不小心磕了碰了怎么办?”   谢桑榆很无所谓:“本来它就重,连着琴箱一起背就更重了。有倒是有,你需要的话,我回宿舍之后找给你就是了。”   “哦……”柏然顿了一下,小声补充:“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很感谢你借我琴。”   “嗯。”谢桑榆点头,朝柏然笑了笑。眼睛轻轻弯起来,形状像舒展的花瓣。   柏然不由猛地打了个哆嗦,才放松的心又警觉起来。   不是……谢桑榆他笑什么啊?!   借给别人琴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吗?还是刚那句道歉的话是什么很搞笑的话吗?   明明都不是啊!   难道,或者,不会是真的被那条评论说中了——谢桑榆喜欢他吧?   沉默开始不合时宜地蔓延起来。气氛由无色一点一点变成奇怪的粉色,甚至快要飘起五彩缤纷的泡泡。   学艺术的人本就对这种微妙的事物很敏锐。柏然产生方才那个“喜欢”的推断之后,脑门上已经紧张到出了一层汗;可现在即便再怎么紧张,他也不能放任空气里的粉红色继续加深了。   “那个……”   柏然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小心地开口:“不过,为什么要借我吉他啊?我吉他坏了,你提醒我就是了,为什么愿意把你那么爱护的吉他借给我?”   “唔……”谢桑榆沉吟了一下,神情似乎有些紧张;不过很快又放松地笑了一下,语气中有些不明显的自嘲:“因为希望你更喜欢我一点吧。”   什么?!   柏然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谢桑榆也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歧义,匆忙补充:“我的意思是,我们不是要一起进辛西娅的乐队嘛!我知道,你应该看不上我写的那些歌;你的确不是那些歌的受众,这也没办法。   “我们之前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你又是比较坦诚直率、不喜欢掩饰的性格。所以,我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让你起码别那么讨厌我。我们毕竟即将是合作关系嘛……”   谢桑榆转头看向柏然,有些勉强地抬了抬嘴角:“还有就是,如果你实在很介意出现在我的Vlog里的话,我也可以把你的部分删掉。没经过你的允许就把视频放了上去,不好意思。”   “啊……那倒没事。”柏然总算顺过来点气,呼吸还有些劫后余生的不平稳:“反正都决定要进乐队了,在一条Vlog里出现也没什么。就是……就是……”   柏然做了一会儿心建设,才旁敲侧击地问出口来:“那条乐队课的Vlog下面,你点赞了一条评论,你还记得吗?”   谢桑榆轻轻蹙了蹙眉,眼神中透出不似作伪的迷茫。谢桑榆努力回想了一番,忽地一拍手掌:   “是说你在新生派对直播里出现过的那条吗?因为评论区很多人问你是谁,我又不好明说你的个人信息,就赞了一条模棱两可的评论。不合适的话我取消赞也可以!”说着谢桑榆就要从口袋里拿手机出来。   “哎不用不用不用!”   柏然连忙摆手制止,表情甚至是有些惊恐的。   看到谢桑榆又迷茫起来的表情,柏然解释:“那条评论的回复怪怪的,你别管了。”   “啊……我知道了。”   谢桑榆脑筋一转,瞬间了然,脸上露出轻盈的笑:“我知道你看到什么评论了!没事的,我已经跟不下十个人组过CP了。其实大家都还是挺礼貌的,最多也就剪剪视频、写写段子;就是想找点乐子而已。这种事没有人会当真的。”   柏然怔了一下,压在心口这么久的重担,就这样被谢桑榆轻飘飘地移开了。   柏然有些恍惚。原来,困扰了他一上午的“天大的”烦恼,只是这么无足轻重的一件事。   “没……没有人会当真?”   “嗯。”谢桑榆非常确切地点头:“没有人会当真。”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柏心眼太实了,确实藏不住事啊…… 第15章 只是客气   BC的餐厅一共有三层,价格依照餐厅层数递增。两人过去的时候,一楼还在吃饭的人已经不多了;透过玻璃墙,一眼就能看到几个空下来的桌子。   谢桑榆本想提议就在一楼吃,可柏然二话没说,毫不犹豫地径直走上餐厅外直通三层的楼梯。   柏然当然明白,眼下自己还没到能随意花钱的状况,但毕竟他借走的是一把几乎全新的Gibson ES-355。在学校餐厅请人吃饭本来就不太体面了,要还带人去一楼的话,柏然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我们吃墨西哥菜吧。”   柏然没征求谢桑榆的意见,径直走向墨西哥餐厅的区域。   谢桑榆虽然不是特别在意程序和礼仪的人,但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可能像柏然这种人,这辈子也没什么机会请人吃饭;新手嘛,表现得生硬了点也正常。   谢桑榆知道柏然没有恶意,也便没生气;快步跟上柏然,在桌边坐下。   “一份大份鸡肉玉米片,一份芝士牛肉薄饼,两份香草味冰激凌球。再帮我拿两杯白水,其中一杯稍热一点。”   柏然甚至还没看菜单,就跟服务生点完了菜;说完这一串后,看向谢桑榆:“还有什么要加的吗?”   谢桑榆有点懵,摇了摇头:“应该够了。”   服务生于是离开,用玻璃杯装了两杯水过来。柏然把那杯微微冒热气的推到谢桑榆那边,自己端起另一杯装着冰块的,毫不客气地咕嘟咕嘟喝了半杯下去。   谢桑榆惊讶于柏然对菜单的熟悉程度,忍不住问他:“你是经常来这里吗?”   柏然摇摇头:“没有,第一次来。”   谢桑榆又问:“那……你喜欢墨西哥菜?经常吃吗?”   “一般吧。做得好吃就喜欢,没有很偏爱。”柏然的手指在玻璃杯上无意义地滑动:“今天主要是请你吃,我无所谓的。我本来也不怎么挑食。”   谢桑榆没明白柏然的意思,愣了一下。   忽地想起大概一年前,他刚到BC没多久的时候,跟几个同学一起做了BC食堂测评的Vlog;其中就包括这家墨西哥餐厅。   不过那就是唯一一次了。这家味道是不错,但性价比实在不算高。   谢桑榆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笑了一声,不确定地眨着眼看着柏然:   “所以,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刚点的那些,都是我在Vlog里说好吃的菜吧?”   柏然倒是很坦然,当即点头:“当然啊。点别的菜万一你不喜欢怎么办?”   “哈……”谢桑榆呼了口气,抿了抿嘴唇,单手撑起脑袋,歪着头饶有兴味地盯着柏然看:   “柏然啊,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   “误会?”柏然眼中闪过慌乱:“不是说……”没有人会当真吗?   “你真的已经变成我的粉丝了吗?”谢桑榆朝柏然笑:“我自己都不记得当时点什么菜了,你怎么记得比我还清楚?”   柏然无奈:“我记性好而已。”   谢桑榆脸上的笑愈发不加遮掩:“记性好?不是吧,那怎么一段五拍律动也没记住?”   “那是……”柏然有些慌乱,声音稍稍提高了些:“遗忘曲线你不知道吗?你的Vlog我昨天才看过。对你来说是一年前的事情,对我来说只发生在昨天,所以我记得比你清楚很正常啊!”   谢桑榆气定神闲地靠上椅背,端起水杯喝水,轻飘飘地扔下一句:“不是就不是咯,那么激动干什么。”   柏然重申:“我真的不是!”   谢桑榆点头,表情中藏着些揶揄:“我知道。”   柏然没脾气了,叹了口气,不再跟谢桑榆斗嘴。   这个时间在三楼吃饭的人不多,柏然点的菜很快做好了。   芝士牛肉饼是正常的份量,但大份鸡肉玉米片比柏然预想得多太多。除了旁边围成一圈的玉米片之外,一大盘里全是鸡肉,几乎占满了整个两人位的桌子。   谢桑榆和柏然实在吃不完,芝士牛肉饼剩下了两小片,有些凄惨地躺在狼藉的一角。   柏然过去买单。   虽说已经有了心准备,但当他真正看到账单,拿着手机准备付钱的手还是微微颤抖着。   “抱歉……”柏然看向服务生:“能再帮我拿只打包袋吗?”   柏然拎着那两小片没吃完的芝士牛肉饼,跟谢桑榆一起从餐厅里出来。   “回宿舍吗?”谢桑榆问。   “嗯。”柏然点点头:“不过要先去系里把吉他带走。”   谢桑榆想了想,问:“你下午有课吗?”   柏然摇头。   “那要不要去试一下琴再回去?”谢桑榆朝柏然扬起下巴,露出一个小狐狸似的狡黠的笑。   柏然提着打包带的手攥了攥,顿了一下,才说:“好”。   柏然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或许还是不适应吧……感觉无论看多少次,谢桑榆朝他笑的画面还是太超过他的接受范围了。   流行音乐系的地下一层就是琴房,有大有小,供大家日常排练或练习用。   大一点的房间是乐队房,需要预约才能使用。里面会摆键盘、架子鼓、音箱、谱架等等;只是架子鼓镲片的质量参差不齐,一般需要换成鼓手自己的。小一点的练习室刷学生卡就能进,里面只配一台立式钢琴和音箱,谱架和椅子都是流通的,缺了就去附近其他的排练室拿过来。   柏然只是试一下琴,就和谢桑榆随便找了一间空练习室进去。柏然放下琴包,小心翼翼地把吉他抱出来。   大部分吉他手至少会有两把吉他。一把是原声吉他,音色纯净质朴,用来演奏古典或民谣作品;一把是能插音响的电吉他,音色更灵活多变,能做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效果,更适合录制和演出。   柏然原先的电吉他就是半空心的,跟谢桑榆的这把Gibson一样;只是琴身小一寸,背上身的重量倒是差不多。   柏然先试着弹了下裸琴,把音调准;再插上音响试音色。谢桑榆就坐在钢琴边的琴凳上,靠着键盘盖,偏头看着柏然。   柏然只是用手指弹拨了几下,就激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   乐手和乐器之间的羁绊感很奇妙,“一眼万年”、“一见钟情”这种词也绝不夸大。   这把Gibson ES-355基本是全新的状态,按弦推弦的手感跟旧琴完全不同。柏然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封建社会里,在结婚当天掀开新娘盖头的新郎——   虽然之前是从未见过的关系,但只需要一眼,他们从此就是要对彼此负责的人了。   定制琴“千琴千色”,这把Gibson的音色浑圆饱满,有种泥煤威士忌似的醇厚的风情;跟谢桑榆单薄肤浅的low-fi音乐一点不搭边。柏然甚至有了种荒谬的使命感,像是童话里的王子一样,他一定要把这琴从谢桑榆的乐器收藏里解救出来!   柏然把挂在脖子上的拨片摘下来,接着,十分自然地弹起了《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弹了两句而已,一旁的钢琴忽然按了一个分解和弦,跟上了吉他乐句的末尾。   柏然抬头。谢桑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琴盖,此时一只手放在钢琴上,正偏着头朝柏然这边看。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是一首爵士标准曲,最开始是电影《绿野仙踪》的主题曲。因为是大家都熟悉的曲子,所以常被用来即兴Jam(合奏)。   柏然看到谢桑榆的视线落在吉他琴颈上,就明白了谢桑榆的意思。弹下一小节时,柏然即兴改了一下和弦;谢桑榆便也用钢琴接住。一来一回,原先的“试一试琴”,就变成了一场即兴合奏。   柏然原本不是很容易惊讶的人,谢桑榆却经常性地让他感到惊讶。   这首《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是爵士曲目,可谢桑榆是写流行歌的,或者再不客气一点,是写口水歌的。他是怎么能在不熟悉乐谱的情况下,这么轻易地跟上合奏呢?   柏然心中霎时间燃起了胜负欲,在原有节奏型上,即兴在旋律中加入了三连音;原本规整的音乐瞬间有了爵士乐的听感。   谢桑榆只是笑了一下,钢琴立刻转成了Swing的弹法,跳动着合上了吉他的声音。   柏然又试着用其他技巧“为难”了谢桑榆,但奇怪的是,谢桑榆总是能举重若轻地接住;像是武林高手一样见招拆招,卸掉柏然每一次出击的力量;又在吉他旋律空出缝隙的时候,弹出锦上添花的钢琴旋律。   谢桑榆的弹奏单独看并不算多精妙,技巧上也不算出彩,但是胜在稳定且恰当。在吉他即兴solo的时候,钢琴很自然地给吉他让位。钢琴不会在吉他的能量很满的时候争奇斗艳,而是在整体上充当着的支撑和补充作用;处处透着编曲师的思维和意识。   柏然弹得酣畅至极,旋律从指尖自然而然地奔涌出来,几乎没有思考的过程,直接从心脏灌输到指尖。   直到谢桑榆的钢琴声忽然断了。   柏然也停下手上的动作,纳罕地抬头看向谢桑榆:“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谢桑榆好笑:“你没发现自己solo的时候在弹我的曲子吗?一句也就罢了,你连着弹了三句是什么意思?”   “我……”柏然其实并没有意识到,他飞速地回忆了一下,反驳:“我明明改了重音和节奏型,还加了切分!”   “旋律可完全没变啊——”谢桑榆故意拖长嗓音,微笑着蹙眉:“柏然,你到底是在即兴《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还是在即兴我的歌?”   柏然低头,把拨片重新挂在脖子上,避重就轻地答:“试一下琴而已,都是随便弹的。”   “哦——”谢桑榆抿嘴笑笑,看在柏然今天中午请了午饭的份上,没再揪着他不放,轻轻点头:“不过吧,你的机能和技术确实很好。”   对于业余音乐爱好者来说,谢桑榆这话自然是毫无歧义的夸奖;但对于专业人士来说则不然。就像评价一道菜好不好吃的时候,只说它摆盘很好、食材珍贵一样。   柏然又追问:“只有技术好吗?”   “唔……”谢桑榆转转眼睛:“毕竟即兴的部分很难说是不是真的即兴。”   柏然无奈摇头,把吉他摘下来,像抱孩子一样,轻手轻脚地将它抱回琴包里。   “不过吧,”柏然学着谢桑榆的语气:“你钢琴确实弹得很不错。”   柏然一边拉上琴包的拉链一边说:“对于很多做流行乐的人来说,没有乐谱的即兴并不容易。”   谢桑榆知道,柏然不是会跟别人客气的人,尤其不会跟他客气。所以柏然说他“很不错”就真的是很不错。   是确信的夸赞,而不是不知程度的客套。   所以谢桑榆听到柏然这些话,可以很放心地感到高兴。   谢桑榆笑了,难得地没有自谦:“所以说啊!互联网上这么多写歌唱歌的bedroom musician,我能火还是有自身原因的。对吧?”   柏然不想顺着谢桑榆夸他的演奏实力,他也想趁机损谢桑榆一把,脱口而出:“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   狭小的练习室里一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长得好看”这四个字变成了电波形式,在两人的脑袋里无止境地循环起来。   “哈哈,哈。”谢桑榆干笑了几声,稍偏开脸眨了眨眼睛:“也不是没可能哈……谢谢?”   柏然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低着头背起琴包站起来:“我客气一下而已……”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好荒谬 第16章 从再见到明天见吧   柏然几乎不敢看谢桑榆了:“你还要练一会儿琴吗?我想先走了。”   “我跟你一起走吧。”谢桑榆也站起来:“你一个人怎么背两把吉他回去?”   柏然本想说,他背一把抱一把回去也可以的;可想象了一下画面之狼狈,貌似此时坚决拒绝谢桑榆的帮助才更反常。   柏然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那谢谢你了……”   “没事。”谢桑榆把琴盖放下,扭头朝柏然随意地笑了一下。   谢桑榆好像真的很擅长笑,柏然想。   地下一层的琴房除了练习室之外,也有一部分用作键盘教室。不仅BC,几乎所有音乐学院,都会要求学生们上钢琴课,不管他们的主修乐器是什么。像艺术管一类的专业,也会开钢琴演奏的选修课。   用作教室的琴房更大,里面整整齐齐摆着15台雅马哈键盘,最前面是一架披着蓝色丝绒布的演示用琴,以及一面抄乐谱用的黑板。   谢桑榆从琴房出来后似乎心情不错,看到空着的琴房教室,忽地停了下来。   谢桑榆看着教室里的黑板:“他们在学三部创意曲啊。”   柏然后退两步,站在谢桑榆身边,朝开着的教室后门望进去。黑板上抄写着四行乐谱,没有写名字。但柏然并不是钢琴专业,所以看到乐谱也无法辨认具体来源。   柏然有些奇怪,问谢桑榆:“你不是流行音乐专业的吗?为什么连这也知道?”   教室眼下是空的,谢桑榆便走进去,在后排一架键盘前坐下。谢桑榆仰起头看向柏然,神态里的得意有些藏不住:   “我也不是随便就进BC的。我从五岁开始学钢琴,一直学到十五岁。能考的级都考了,能参加的比赛也都参加了。这首三部创意曲我之前比赛的时候弹过,十二三岁的时候吧,用它拿了冠军来着。”   柏然看了看黑板上没擦掉的四行乐谱,节奏上并不算难,没有切分、附点,都是常见的四分和八分音符。但由于是复调作品,多组旋律线同时发展,交错进行,对左右手的配合要求会比较高。   柏然有点想象不来谢桑榆弹这么古典的作品,一方面是自己好奇,一方面也隐约感觉到了谢桑榆跃跃欲试的心情,于是提议:“那要不要试着弹一下?”   “也不知道还行不行……”谢桑榆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下意识地开始活动手指:“上次弹三部创意曲真的要十年以前了。”   谢桑榆看看乐谱,再低头定好手的起始位置,以中速开始弹奏。弹了两个小节,谢桑榆出现了第一个错音。或许是跟记忆中的曲声不同,所以他很快就发现了,重新对照调整位置,以明显慢下来的速度弹完了第一行。   “好像不行了……”   谢桑榆把手从键盘上拿下来,脸上是轻飘飘的、有些自嘲的笑;双手的手指紧紧拧在一起,看上去远不如他脸上的表情自在。   柏然抿抿嘴,抬头看黑板上的乐谱:“这一段升降号本来就多,音符也密;之前没练过就直接视奏的话,会出错也难免。”   谢桑榆没说话,低头坐在键盘前面,继续绞着手指。   “再来一次吧。”柏然把背上的吉他摘掉,靠在教室后墙,拉了旁边的琴凳坐在谢桑榆身边:“不是说之前用这首曲子拿过冠军吗?不会是骗人的吧……”   柏然以为谢桑榆会反驳,但谢桑榆只是垂着眼睛,淡淡笑着摇了摇头:“我太久不练巴赫了。现在这样,确实有点像是骗人的。”   “那你想一直‘骗’下去吗?”   谢桑榆怔了一下,抬眼朝柏然看去。   柏然的眼神很干净,没有掺杂任何情绪的色彩。看不到鼓励,也看不到怜悯,也没有那种让人倍感压力的“打量”意味。就只是一面平整的镜子,没有夸大,无比客观;不带期许地、平静地望着谢桑榆,等待他的回答。   谢桑榆感觉自己的心口似乎松了松,呼吸也平顺了起来。谢桑榆静静地看着柏然,看了一会儿,又重新坐直身体,将手指摆好起始位:“我再弹一下吧。”   谢桑榆弹第二遍的时候速度明显慢了,即便有错音,也很坦然地保持着速度,成功弹到了最后一个音符。   柏然点点头,抬手轻快地拍了几下算作鼓掌:“完成比完美更重要。”   谢桑榆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嘴角微微抬了抬:“我再试一次。”   谢桑榆这次稍稍加快了速度,因为已经渐渐熟悉了乐谱,在保持节奏稳定的情况下,前五小节一个音符也没有错。   “哎,那好像是桑榆。”门外的走道里传来英文交谈声,“桑榆”两个字发音有些奇怪,柏然反应了一下才听出来。   谢桑榆没受影响,仍旧精准控制着每一个音符的时值,顺着乐谱继续弹下去。   教室的门没有关,外面的交谈声一字不落地传进来。   “我的天……”另一个人的声音在窃笑:“那个进了辛西娅乐队当键盘手的桑榆吗?就这种水平吗?开什么玩笑啊!”   “靠脸进的咯——”   两人一边笑一边走开,声音随着距离慢慢减弱,辨认不出具体的词句,只能听到一阵一阵回响的笑声。   谢桑榆稳着速度,弹完了黑板上乐谱的最后一个小节。   谢桑榆把键盘上的手收下去,长长地吐了口气,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刚才忘记了,我们进来弹琴应该要关门的。”   柏然闻言凝固了半秒,才“刺啦”一声撞开琴凳,猛地站起来:“我现在去关。”   “不用了,”谢桑榆叫住柏然,起身关掉了键盘的电源,走到教室后面背上吉他:“我们走吧。反正已经弹完了。”   两人上到一层,从乐器存储室里取了柏然的旧吉他;谢桑榆和柏然一人背着一把,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教学楼和宿舍区距离不远,但也不算近。十几分钟的路程里,柏然一直低着头,手指在手机上无意义地翻动推送消息,点开又关上,借此躲避着跟谢桑榆的眼神接触。   谢桑榆也没说话,信步走着。板鞋蹭在柏油马路上,发出心跳一般的,“沙沙”的脚步声。   直到两人进了宿舍楼,上了电梯,各自走到宿舍门前时;谢桑榆才把背上的吉他取下来,靠在两扇门之间的墙上。   “再见。”谢桑榆朝柏然偏了偏头,很大方地笑了笑。   柏然抬起头,避无可避地对上谢桑榆的眼睛。柏然的眼神完全变了,瞳孔不安地闪动着,复杂的情绪满溢出来,争先恐后地叫嚣着。   谢桑榆感觉喉咙口蓦地紧了一下,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还有什么事吗?”   “啊……”柏然有些慌乱,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后颈:“明天乐队加了一场排练……你记得吧?”   谢桑榆缓缓点头:“当然。”   “哦。”柏然抿了抿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两双眼睛徒劳地对望着。   楼道里安静了太久,头顶亮着的声控灯悄然熄灭了。   谢桑榆清了清嗓子,灯又很快亮起来。   “没其他事了吧?”谢桑榆问。   柏然的语速有些不正常地快:“啊,我就是想问,明天排练的时候,我可以带你这把琴过去吗?”   谢桑榆愣了一下,似乎想不通这个问题有什么问的必要,但还是回答了:“当然可以,都说借给你了。”   “那……”柏然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明天排练,你会来的吧?”   谢桑榆看着柏然,有些隐约的困惑;缓缓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应该会的。”   “那我们就明天见吧!”   柏然俯身把地上的吉他拎起来,用房卡“滴”一声刷开了门。   柏然半个身子已经挤进了门缝,却仍偏着头,姿势有些费力地跟谢桑榆对视着。方才眼中动荡的情绪不见了,只剩下一种无法被压抑的迫切。   “……嗯。”   谢桑榆轻轻抬起嘴角,声音仍旧柔和,却比方才坚定许多:“明天见吧。”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投喂海星即可安慰桑榆(眼泪汪汪.jpg) 第17章 没到可以拥抱的程度   因为辛西娅的行程变动,原定周末要进行的排练提前了。乐手们时隔两天,又再一次聚齐在G19排练室。   谢桑榆和柏然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两人一起进到排练室的时候,杰西卡正在里面踢里哐啷地拆装鼓组。   杰西卡看到柏然和谢桑榆一起进来,忍不住调侃:“哦?你俩居然一起出现了。没打架吧?”   谢桑榆拉来一个凳子坐下,无奈笑笑:“没有——”   一旁放吉他的柏然补充:“不过差点儿了。”   能开玩笑,说明关系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杰西卡笑笑,从手边的纸箱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军鼓,一边换一边说:“不会是觉得丢人,打架了也不好意思说吧?”   “没有!”谢桑榆和柏然异口同声。   谢桑榆不想话题停留在他和柏然身上,指了指杰西卡周围乱七八糟的箱子:“这些都是你的鼓吗?”   “对!”杰西卡拍拍手掌上的灰尘,拿起一旁的鼓槌试了试军鼓的音,很满意地点点头:“这边的鼓太旧了,而且是大家公用的,没怎么爱惜,打起来太不称手了。我就干脆整个都换掉了。”   柏然有点想不通:“但既然是公用的,就算换新的其他人也不一定会爱惜;到时候岂不更心疼了?”   杰西卡歪歪脑袋:“G19排练室这一年不是给我们了吗?”   “有这回事?”柏然惊讶。   谢桑榆显然也没听说过,睁大眼睛看着杰西卡。   “萨曼莎告诉我的,可能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吧。”杰西卡耸耸肩,继续拿出镲片来:“我昨天想换鼓的时候问她来着,她说BC决定把G19给乐队排练用了,一年内不会再开放给其他学生预约。只有我们的卡能刷开门,很安全的。”   可即便如此,柏然还是很意外:“所以你就给排练室买了全新的原音鼓?Splash的鼓都挺贵的吧,他们最近的新款广告还推送给我了……”   “也不是全新的啦。”杰西卡抿嘴想了想,说:“Splash的新品发布活动上用过一次。因为用过的鼓他们不会发售,我就动用了一下自己的人际关系,低价买过来了。”   杰西卡很熟练地换完了鼓,把旧鼓的残骸装进纸箱里,准备抬出去扔掉。柏然和谢桑榆也过去帮忙,一人端着一个箱子跟在杰西卡身后。   正准备开门,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是萨曼莎。   “哦!”萨曼莎看到了谢桑榆和柏然:“你们也来这么早?来说合约的事?”   杰西卡也记起来,有些艰难地扭头过去:“你们先聊吧,箱子放下我自己搬就行,没事的。”   “我们帮你搬出去再回来吧。”柏然说。   “喂,”杰西卡不满地皱了皱眉:“别小看鼓手的力气,我说了没事的。”   柏然和谢桑榆也不再坚持,帮杰西卡扶着门将人送出去,便回到排练室,各自把签好的合约交给萨曼莎。   萨曼莎简略检查了一下两份合约,就在一边的椅子上放下了。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睛在谢桑榆和柏然之间来回打量着。   “你俩现在和好了?”萨曼莎问。   “嗯。”谢桑榆和柏然同时点头。   萨曼莎随意挥挥手指:“那你俩抱一个我看看吧。”   排练室里像是炸了一颗无声的核弹。   谢桑榆和柏然如同生锈了一样,四肢僵直,面如死灰地,一点一点慢慢朝对方转头。四目相交,没有人想要先伸手,甚至靠近对方一步。   柏然硬着头皮重新看向萨曼莎:“和好是和好了,可是……也许还没有到可以拥抱的程度……”   萨曼莎眯了眯眼睛,眼神里渐渐充满怀疑。   谢桑榆感知到危险,赶忙补充:“我们真的和好了!柏然的吉他坏了,现在的吉他还是我借给他的呢!”   “对!”柏然也想起来了:“昨天我们还一起吃了午饭,就在学校餐厅三楼,我付款记录还留着的!”   说着,柏然就要拿手机给萨曼莎展示。   “行了行了,”萨曼莎把放在一边的合约拿起来,装进她惯用的帆布背包里:“也不是要你们多相亲相爱,我也明白,人和人的气场勉强不来。大家都只是同事关系,你们只要别闹得太僵,别让队里其他人太小心翼翼,就没问题。”   说完,排练室的门又被刷开,刚去扔垃圾的杰西卡回来了,探进半个脑袋观察排练室里的情况。   萨曼莎两手拍在谢桑榆和柏然的肩上,催促他们:“帮杰西卡一起把垃圾清掉吧,马上到时间排练了。”   收拾好排练室,还剩两分钟到约定时间的时候,辛西娅和丹尼尔才一起过来。   辛西娅先给大家看了一条视频,是谢桑榆给乐队投的视频资料,他对《As Chocolate》的重新编曲。   五个人围凑在一起,看着辛西娅手中的平板电脑。视频画面被分成四格,分别是键盘,吉他,贝斯和打击乐;只有辛西娅的人声部分没有改变,其他器乐全部按流行摇滚的风格重新编排。键盘的间奏、吉他的solo,甚至鼓的加花全都考虑了进去,每一轨都有自己的巧思。   “桑榆很厉害啊!”杰西卡看完后有点惊讶:“简单但有亮点,比原曲的风格更干脆。改过之后瞬间就有乐队的感觉了。”   丹尼尔撇撇嘴:“但贝斯有点太简单了,我弹的话可以弹得更好。”   辛西娅转头问谢桑榆:“桑榆学贝斯应该没多久吧?”   “是,两年前才开始学。”谢桑榆说。   辛西娅把手中的平板电脑合上,说:“《As Chocolate》大家应该都听过的,我们需要给这首歌重新设计一版乐队编曲,之后放在乐队的出道专辑里。今天大家先一起Jam一下,彼此碰撞碰撞灵感,看看有什么可以写进编曲里的。可以吗?”   其他四人点头同意。   大家基本都只是第二次见面,才刚认识的状态;对彼此的风格和偏好全然不了解。对乐手来说,Jam一下,就是最直接、最快的彼此了解的方法。   因为没有固定的曲谱,没有严格的强弱标记,大家弹奏只是凭“感觉”,凭自己对歌曲和旋律的解,用下意识的,自己最熟悉最擅长的弹奏表现出来。   有些人在Jam中喜欢强势的表达,喜欢做毫无争议的主角;有些人喜欢温和一些,做承托和配合的角色,在乐曲露出空隙的时候适时填补。当然,这也跟乐器的种类有关,像贝斯和鼓这种节奏属性比较强的乐器,虽然也能在合奏中展现精彩的段落,但当主角的情况并不算多。   柏然和这把新Gibson还在蜜月期,正是抱着吉他爱不释手的时候,加上爵士乐本就有即兴的传统,Jam的时候,吉他的声音总能一次一次冲出音墙,主导着乐曲的情绪走向。   辛西娅的人声进来后,吉他收敛锋芒,也基本回到节奏支撑的范畴;器乐上就只剩键盘可以增添色彩。   原本这就该是谢桑榆发力的部分,每个乐句的停顿都是钢琴可以冒头的机会。但谢桑榆的演奏很平静。虽然没有完全按照原曲的和弦来,但本质上,只是在拆解流行音乐中的“万用和弦”,按照最舒适的听感发展下去。   不能说不好,流行音乐中很多人在正式单曲里也这样做;但也绝对称不上很出彩。像是纯净水,确实有解渴的功效,却很难让人夸它好喝。   但谢桑榆一如既往地,依旧很稳定,充当着“水能载舟”的作用,并无不妥。只有柏然,因为见过谢桑榆前一天的表现,所以非常清楚地知道他不在状态。   柏然很多次朝谢桑榆看,给他递眼神让他专注;但谢桑榆总是低着头,状似无心地避过去。   大家来来回回Jam了几遍,一起回顾、记录精彩的部分;边弹边讨论该怎么发展、打磨这些细碎的灵感。就连吃饭的时候也在讨论。乐队热火朝天地排练到晚上七点,丹尼尔到了要去兼职的时间,排练才结束。   “什么时候餐厅老板也能给我五十刀每小时就好了……”丹尼尔一边收拾乐器一边叹气。   辛西娅忍不住嗤笑一声:“那他没几天就得破产了。”   “哼哼,”丹尼尔干笑两声,举起自己手腕上的劳力士晃了晃:“破产怎么了?我买完这块表的瞬间已经破产过一次了。”   杰西卡忍不住摇头:“真不知道那表有什么好的……”   丹尼尔不乐意了,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把那片圆形的表盘举到杰西卡眼前:“这可是游艇名仕!你不觉得这个黑金配色,还有这个皇冠图标,处处都透露着与众不同的贵气和豪气吗!”   杰西卡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鼓了鼓腮帮子,诚恳地说:“倒很像青蛙的爪子。”   “什么?!”丹尼尔几乎要跳起来。   大家哈哈大笑。辛西娅好容易忍住笑,朝眼睛冒火的丹尼尔招手:“快点儿,再不走就算我开车送你也要迟到了。”   丹尼尔权衡两秒,气鼓鼓地瞪了杰西卡一眼,还是先跟着辛西娅离开了。   谢桑榆是键盘手,走的时候不需要什么东西;见辛西娅和丹尼尔离开,谢桑榆也笑着朝柏然和杰西卡挥挥手:“我也先走了。”   “嗯!拜拜桑榆!”杰西卡也笑着跟谢桑榆挥手。   柏然有点愣神,顿了一下才说:“要一起回宿舍吗?”   “哦——”杰西卡不怀好意地拉长语调:“还真和好了?合着现在就我一个人要单独走啊。”   谢桑榆轻轻笑了笑,看着杰西卡说:“需要的话我陪你走也可以,我没那么快回宿舍。”   “我开个玩笑而已啦,”杰西卡催促地摆摆手:“你快走吧,别管我了。”   “好,那下次排练再见。”谢桑榆仍旧微笑着,朝蹲在一旁收吉他的柏然点点头,先离开了。   柏然莫名有些不安,回身看杰西卡:“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谢桑榆有点不太对劲?”   “没有啊。”杰西卡说得干脆:“反倒是问出这个问题的你,对我来说更不对劲。”   柏然怔了一下,眼睛无措地眨了眨。   杰西卡说得没错,他和谢桑榆虽然不再是“不共戴天”的关系,但也绝对没有到可以相互关心的程度。   柏然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为何能从谢桑榆别无二致的笑容里看出端倪,为何能听懂他情绪内敛的演奏,又为何会抓住这些细枝末节不放,没来由地担心起他来。   或许仅仅因为他是谢桑榆。柏然可以记恨他,可以讨厌他,可以原谅他;却无法不在意他。   柏然忽地站起来:“杰西卡,你走的时候记得关好门,我不把吉他拿回去了。”   话音未落,柏然已经迈开大步夺门而出。杰西卡回答“好”,被柏然远远落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说】   投喂海星即可加速柏然奔跑——   进度:0/100 第18章 我今晚会喝醉,拜托你了   下午六点半,旧金山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黄昏含着最后一丝未尽的橘色,挂在西北方的地平线上方。   校园里稀稀落落地散布着被拉长的人影,或形单影只,或三两成群。身体的轮廓被勾上了浅浅的光边,面目大都看不真切,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模糊的。   柏然的双脚顺着人流,带着他朝学校外的方向走。街道华灯初上,商铺的橱窗里照射出颜色不同的光,落在经过的每个人身上。   柏然下意识踮起脚尖,眼睛茫然又忙碌地环顾着,企图在一片模糊的身影中找到熟悉的人。   不远处一间披萨店亮起招牌,红色的串灯下站着很多排队等餐的人。似乎为了避让人群,一个背影稍稍侧了身。浅浅的红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像彗星一样扫过他的鼻尖;很快又消失了。那人重新转回脸,只在柏然的眼睛里留下一个后脑勺。   柏然却已经认出了他,心口一松,前进的方向坚定了起来。   谢桑榆穿着排练时的牛仔外套,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在人行道上安然无声地走着。   柏然跟到了谢桑榆身后,相隔不过三五米的位置,不敢再靠得更近。如果被谢桑榆发现,问他为何会出现,柏然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原因。   因为不安?因为担心?觉得他状态明显不对,担心他会出事?   还是因为好奇?因为讨厌?因为就算和解了也还是在意,所以不想错过每一个可能让他丢脸的瞬间?   这是柏然自己都没想明白的问题。   柏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发干,或许是一路走得太快,胸口的心跳直顶到了嗓子眼。   黄昏时间看什么都不真切,像在将睡未睡的梦里;每次闭上眼睛又睁开,都觉得世界的色彩在变化。   直到下一次睁眼的时候,柏然的视野中没了谢桑榆的踪影。   这一段街道人并不多,除了零散奔走的行人,就是街角靠卧着的流浪汉。   旁边的店是一家精酿啤酒餐吧,靠街道的墙面开了两扇不小的窗户,从玻璃里看进去,里面只稀稀拉拉坐了十几个客人。   柏然逐渐焦躁起来,眼睛漫无目的地乱瞟。街角的流浪汉眼神涣散,拨开脏乱打结的头发,扶着墙根站起来,径直朝柏然走去。   柏然吓了一跳,情急之下,一步迈上了店门口的三级台阶,“哗”地推开餐吧的棕色木门,躲了进去。   流浪汉没有再跟进来,弯着腰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继续向前走了。   “喂。”   谢桑榆斜倚着墙,就站在餐吧的第一扇窗户和木门之间的地方,平静地望着尚且惊魂未定的柏然:“找我吗?”   空气里飘着啤酒特有的麦芽香,暖黄色的灯光分隔出与室外完全不同的气氛,客人们端着大杯装的啤酒,与同桌的朋友凑近谈笑着,没人在意门口站着的两个人。   柏然喘了口气,看了谢桑榆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地走去一张空桌子边坐下。   谢桑榆跟过去,坐在柏然对面的位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柏然抽出桌边立着的菜单,低下头翻看:“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我有必要回答吗?。”   谢桑榆讶然,低声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那……今天还要请客吗?”   柏然把摊开的菜单转了半圈,朝谢桑榆推过去,很不客气地表示:“请不起了。”   谢桑榆大致翻了两下,点点头:“也是。你都追来找我了,这次就我来请吧。”   柏然不服:“什么叫我追来……”   “还是你来请?”   柏然语塞,老老实实地不再回嘴。   谢桑榆只看了酒水区,在两款精酿中纠结。服务生简单介绍了两款酒的风味,谢桑榆更无法取舍,决定都点过来。   柏然暗暗咋舌,只点了一份薯条,一份鸡米花。   “你不喝酒?”谢桑榆挺稀奇。   柏然张了张嘴,摇摇头:“今天不太想喝。”   如果谢桑榆喝醉的话,他要负责将人安全带回去。两个人里,至少得有一个人清醒着才行。   但这些柏然懒得解释,他也不觉得谢桑榆会愿意听。   店里人不多,音响质量也一般。背景音乐听起来模模糊糊,只能辨出混杂在周围人交谈声中的,军鼓的碎拍。   精酿啤酒都是现成的,谢桑榆点的那两杯很快便端了上来。   谢桑榆把两杯酒凑在鼻尖闻了闻,端起其中一杯,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大口;放下杯子的时候,液面眼看着就下去了一寸。   “喝慢一点,”柏然忍不住提醒:“本来就没吃东西,喝这么快很容易醉的。”   谢桑榆颇不在意地笑笑:“啤酒而已,跟水一样。”说完,接着端起另一杯,又喝了两大口下去。   柏然忍不住小声叹气,看谢桑榆的心情就像是看自己年幼且不懂事的侄子。想到几小时后即将拖着人回宿舍的画面,柏然现在已经开始觉得心累,忍不住端起自己手边的白水一饮而尽。   谢桑榆看柏然的杯子空了,便很自然地端起一杯啤酒,给柏然的杯子里倒:“只有我一个人喝酒好奇怪,你也尝尝。”   啤酒杯比较深,不太好倒;谢桑榆已经足够小心了,但还是把一半撒在了桌面上。   柏然忙去抽纸巾盒里的纸巾,手忙脚乱地擦干桌面:“别折腾了,你一个人喝就行了。”   谢桑榆很坚持,两手扶着巨大的啤酒杯,抬抬下巴朝柏然的杯子示意:“好歹尝尝嘛,好喝的。”   盛水的杯子没那么大,谢桑榆倒了半杯。柏然不喝,谢桑榆就一直盯着他。   柏然实在没办法,像吞药一样,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全喝下去。   “尝出味道了吗?”谢桑榆笑着问。   柏然眉头紧皱,手里的杯子死活不再放上桌面,生怕谢桑榆又要倒另一杯让他尝。   缓了好久,柏然才开口说话,气冲冲地:“苦死了!”   谢桑榆仍旧淡淡地笑着,微微弯起的眼睛泛着柔软的光。   谢桑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把头抬起来,笑着望进柏然的眼睛:“不觉得很奇怪吗?生活得多苦不堪言,大家才会觉得酒这种东西好喝呢?”   柏然也笑了。看着谢桑榆的眼睛,觉得方才那口啤酒的苦味又泛了上来。   柏然觉得他才是那个需要感叹生活“苦不堪言”的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家庭危机,失去了去剑桥读书的机会;到了BC音乐学院,本以为至少学业不用被金钱禁锢,却发现现实是另一种境况。一次一次屈服于现实,刻骨地明白自己的渺小。   他不知道谢桑榆这样,有这么多钱,这么多粉丝的人;会因为什么事情难过,甚至到“苦不堪言”的程度。只是因为琴房外那几句冷嘲热讽吗?   可没等柏然想说的话到嘴边,柏然先一步注意到了谢桑榆的表情。   谢桑榆还是微微笑着,但那些藏在微笑后的失落、那抹尝试伪装成淡然的无奈,在柏然眼里忽然那么清晰、甚至有些笨拙。   柏然有点愣住了。   谢桑榆是那种,只要有其他人在场,连吵架都会微笑着的人。柏然从没见过谢桑榆如此外显的失落情绪,短暂地失了神。   柏然忽地清醒过来,他有什么资格评判谢桑榆的悲喜呢?或许在他的潜意识中,谢桑榆根本不会有伤心失落这种情绪,时时刻刻都像他自己拍的视频那样,快乐得那么鲜明。   可他又不是谢桑榆,无法住进谢桑榆的身体,经受谢桑榆的情绪;有什么由说谢桑榆的悲伤和苦涩弱于自己?真傲慢啊……   “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桌上一杯啤酒已堪堪见了底,另外一杯还剩一半,被谢桑榆拿在手里。   谢桑榆看着杯中渐渐消失的酒沫,歪着脑袋:“也对,我们又还没熟到那种程度,这种话让你怎么接呢?”   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把柏然点的鸡米花和炸薯条端上来。   食物闪着金黄色的油光,喷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谢桑榆抬起头,朝柏然补偿似的笑笑:“抱歉,让你听我说这种没营养的东西。吃东西吧!”   “哎,”柏然用手指敲了敲谢桑榆那边的桌面:“我们比一场吧。”   “嗯?”   柏然继续解释:“《As Chocolate》不是需要乐队化编曲吗?我们一人做一版,到时候乐队用了谁的版本,就算谁赢。输的人可以供赢的人差遣一天,什么要求都不能拒绝,怎么样?”   谢桑榆先是稍稍睁大了眼睛,随后忽地仰起头,很真情实感地笑出声来。   谢桑榆笑了好一会儿,眼中都隐约笑出了泪花,才堪堪停下,望着柏然:“柏然,有没有人说过,你安慰人的方式真的很生硬。”   柏然抬抬眉毛:“你觉得自己一定能赢?”   谢桑榆耸耸肩:“显然啊。”   柏然坐直身子:“我读中学的时候,给室内乐团做过《Yellow》的编曲,在展演里拿了第一名。这场表演结束后,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院长亲自给我写了推荐信。现在你还觉得自己一定会赢吗?”   谢桑榆想了想,神情有些困惑,问柏然:“所以为什么?很想赢我一次?”   柏然反问:“不然呢?难道是想安慰你吗?还是用自取其辱的方式?”   谢桑榆的表情严肃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柏然,想要从柏然的眼睛里读出更多。   柏然稍稍低眉,避开了谢桑榆的注视:“赢也好,输也罢;只是个结果而已。重要的是,有没有能力是靠自己证明的,不是靠不相干的人乱说的。”   餐吧里的音乐正好播完,切到了下一首。几声吉他拨弦声,旧唱片质感的女声唱起柔和又经典的旋律。餐厅里的嘈杂消退了大半,为这首人人知晓的《Moon River》空出最显眼的位置。   谢桑榆没再说话,柏然也没有。或许在凝神听这首歌,或许也不是。   整首歌结束,谢桑榆面前的酒杯也空掉了。   柏然长长地吐了口气:“要不要再喝点?醉了就醉了,我会负责把你安全带回去的。”   谢桑榆扑哧一笑:“这么熟练?这种话没少对女孩子说吧?”   柏然无奈:“送醉酒的人回家是什么好事吗?谁没事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那为什么……”   柏然先声夺人:“我只是想你痛快点,今晚就把问题解决了。别到时候说自己心情不好,状态不对;输了还一堆借口!”   谢桑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你不希望我输吗?”   “当然不是了!”柏然张了张嘴巴,像用久了的CD,似是而非地卡了一下:“我……只是不想我的对手太弱,赢了也没意思。”   谢桑榆沉默着,咬着嘴唇,一瞬不瞬地看着柏然的脸。   路口经过了一辆开远光灯的车,转弯的时候,车灯从窗户照进来,在放着空酒杯的方桌上方扫过。   柏然的喉结动了动,偏开眼睛,不满地嘟囔:“总盯着我干嘛……”   谢桑榆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抬了抬,在柏然更不耐烦之前,轻飘飘地移开了目光。   谢桑榆重新拿起一旁的菜单,抬头微笑着看向服务生示意点单。   “我今晚会喝醉的。”谢桑榆没再朝柏然看:“拜托你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查王骑士小柏猎犬虽然有时候钝钝的,但永远都很真诚(除了说谢桑榆好看的时候狡辩自己在客气之外) 第19章 只是星光很美   “别……别拉我!”   谢桑榆用力甩开柏然的胳膊,踉跄两步,在路灯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柏然跟在谢桑榆后面,眼看着他要往马路中间走,赶忙又上前把他拉住,将人往人行道里侧拽一拽。   虽然这是柏然一早有过心准备的画面,但真要带醉酒的谢桑榆回宿舍的时候,他还是很后悔给自己找了麻烦。   柏然也不是没有喝醉过,在他的印象中,他喝醉了只是会吐;吐得头昏脑涨,胃里反酸。吐完之后就难受得不想说话,昏昏欲睡,然后老老实实地回家。   可谢桑榆不一样,他喝醉之后眼睛亮晶晶的,瞳孔会稍稍扩大,盯着人看的时候像只小猫。闹起来的时候也像小猫,眼睛里好像看不到障碍物一样,一会儿撞到了桌角,一会儿又碰倒了杯子。好不容易愿意回去了,还硬要逞强;即便走得摇摇晃晃,也不愿意让人扶着他。   一开始还说喝啤酒跟喝水一样,现在呢?倒是醉得跟一滩水一样了。   没安分几秒,谢桑榆又开始冲着马路走了。柏然快跑了两步,把人拉回来,自己走在人行道靠马路的一边,手紧紧箍着谢桑榆的肩膀,稳着他朝正前方走。   “放开……放开我!”谢桑榆模模糊糊地说着,不安分地扭动着肩膀:“我要喊人了!”   柏然气得干笑:“还讲不讲?你要喊什么人!”   谢桑榆口齿不清地嘟囔:“我喊……我同学!隔壁宿舍的同学!”   谢桑榆已经醉到连人都认不清了?柏然吓了一跳,急忙转头看他,发现谢桑榆根本就闭着眼睛。   “不至于吧……”柏然还是第一次见喝啤酒喝到这么醉的人。   “什么不至于!”谢桑榆忽然反应很大:“怎么就不至于了?你知道什么啊就说不至于!”   “我……”   柏然想要争辩,又意识到自己竟在尝试跟一个烂醉的人交流,只好悻悻地闭了嘴,心中无比憋闷:“喝醉了就别说话了,快点走吧!”   谢桑榆似乎没什么力气了,上半身软绵绵地朝后仰,重量全倒在柏然臂弯里;脚步随机踏向不同的方向,险些被自己绊倒。   柏然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扶着谢桑榆站定,摇摇谢桑榆的肩膀:“喂,你到底还能不能走?不能的话我背你,你配合一下,行吗?”   谢桑榆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看着柏然时瞳孔都不聚焦,自然没说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   柏然长呼了口气,尝试用更简单的语句来沟通:“一会儿记得抓紧我,OK?”   谢桑榆这次似乎懂了,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柏然站在谢桑榆身前,稍稍曲腿弯腰,小心地拽住谢桑榆的两条胳膊,慢慢搭在自己肩膀上,生怕动作大了又刺激到他。   “扶好了吧?”柏然从未如此柔声细语地讲过话:“扶好了我就背你上来了?”   没等到谢桑榆的回应,柏然只好自己行动,伸手摸到谢桑榆的膝盖窝,向上用力,一下将人托到了自己背上。   “啊!”谢桑榆小声惊呼,两只手猛地环住柏然的肩膀,下巴轻轻磕在了柏然的左边锁骨上。   柏然下意识把头朝一边偏了偏。因为完全看不到谢桑榆的表情,所以又确认了一遍:“扶好了的话,我开始走了?”   “嗯……”谢桑榆轻哼了一声,不客气地枕上柏然的肩膀,把下巴搁在柔软些的锁骨窝里。   柏然的运动习惯保持了六年,中学时跑过公益马拉松,赢过校园越野赛。谢桑榆不胖,柏然背他并不算很吃力;尽管回学校的路是一段上坡,柏然仍旧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健。   谢桑榆被背起来之后,莫名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也不再说话,很听话地趴在柏然背上。   旧金山不是那种到了夜晚也安全的城市,沿街的店铺几乎全用上了金属卷帘门,打烊之后,玻璃橱窗也用厚厚的木板封上。   夜晚路上少有行人,街道上几乎没有声音。偶尔有稀疏经过的车辆,马路两旁,一盏一盏路灯默然地亮着。   柏然听到谢桑榆落在他耳边的呼吸。像是睡着了一样,带着某种轻缓的节律,一点似有若无的温热。有些痒。   柏然察觉到自己的左耳一点一点热了起来,比右边的耳朵热得多,隐隐跳动着发烫。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谢桑榆蓦地没头没尾地说。   柏然有些好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了。”谢桑榆的声音从左耳传过来:“说羡慕都有点不够,我好像已经有点嫉妒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现在肯定和你一样了。”   柏然没会,继续默默向前走着。   醉酒的人说的话没有逻辑,前言不搭后语。If“我是你”,then“我和你一样”。完全是毫无意义的条件和结论。   谢桑榆似乎能感知到柏然的想法:“你觉得我在乱说?”   柏然不想这种无意义的对话没完没了,决定继续缄口不言。   “喂!”谢桑榆忽然提高了音量:“技术好很厉害吗?复合节奏,六对八,单手跨十度,就是音乐的全部了吗!为什么因为做不到这些鄙视别人啊!”   柏然被吼得耳朵发疼,终于忍不住想要骂人了。   “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谢桑榆的声音重新低了下去,可怜兮兮的,几乎是在嗫嚅。   或许这话本就不是说给别人听的,只是因为他此时离柏然的耳朵太近,才让柏然听到了。   谢桑榆的语气很委屈:“技术要到那种水平就是要童子功啊,我有什么办法嘛。又不是我自己放弃的,怎么什么都要怪在我身上……”   谢桑榆小声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   柏然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一点,却又没能完全听懂,也不知道自己的解对了几成。   柏然唯一确信的就是,这些全是谢桑榆的事——是他不该干涉,甚至不该听懂的私事。   “再忍一会儿吧,前面就是校门了。”柏然说:“想哭的话等回宿舍再哭,不然我们俩都会很尴尬的。”   “喂!”谢桑榆用拳头捶了一下柏然的肩膀:“你说话一定要这么伤人吗?”   柏然并不否认:“我说话是很直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谢桑榆又轻声笑了,两只手重新抱紧了柏然的肩膀,脑袋的重量也压在柏然的肩膀上。   “不过,谢谢你。”谢桑榆说。   “谢什么?”   “谢谢你没有追问我,谢谢你陪我喝酒,谢谢你送我回来。”   柏然心口酥酥麻麻的,因这种尚未有过的异样感觉而慌乱了一瞬。脚下的步子稍稍偏了些,不过很快被他纠正了回来。   柏然清清嗓子:“酒醒了?那我把你放下来了?”   谢桑榆不搭话,像没听到柏然的话一样,伏在他背上没了动静。   柏然也没再重复自己先前的话,继续背着谢桑榆一步一步向前。地上的两个人的影子重叠着,在橘色的灯影中默默缩短再拉长。   似乎刚才两人什么也没说过,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只不过吹了一阵很轻很凉的,夏夜的风。   走进宿舍楼,站在电梯前面的时候,柏然才把谢桑榆放下来。   两人进到电梯轿厢里,按下12层。柏然站在电梯门的前面,谢桑榆闭着眼睛,靠着电梯的后墙。电梯里隐约能听到钢筋吊索运转的声音。   谢桑榆仍旧不太走得稳,柏然扶着他到房门前,看着谢桑榆里里外外摸上衣口袋,最终从裤子口袋里找出房卡,把门刷开。   宿舍楼里很安静,楼道的声控灯似乎坏了,只有一盏很小很暗的应急灯亮着。   柏然怕谢桑榆又撞到东西,伸手进去摸到宿舍门边的主灯开关,“啪”一下按开。   可是,房间仍旧暗着。   柏然怀疑自己看错了,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才确认眼前的一幕不是幻觉。   宿舍起居室的墙壁被映照成蓝紫色,点缀着微小的白色星点,如同海洋里的鱼群,在天花板上汇集成横亘的星河。浅粉色的薄云缓缓飘动,整间房子里的光影随之轻柔地流转着。   谢桑榆就站在这片光影的边缘,与柏然一个门框之隔的地方。或许是看到了柏然用力眨眼的样子,谢桑榆的眼睛轻轻弯着,像带着露水的桃花瓣。   柏然觉得自己像是疯了。在昏暗又绚丽的光影中,柏然第一次觉得谢桑榆美得夸张,不像一个真实的人。   柏然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眼神,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像是被谢桑榆的注视困在了这一刻,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谢桑榆的嘴角翘起来:“好看吗?”   柏然的回答卡了一下:“啊?”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谢桑榆今晚难得直白:“你眼睛都没挪一下。”   房间里的光仍旧亮着,墙壁上的星星缓慢地流动。谢桑榆直直望着柏然的眼睛,没等到回答,也没有想要放过他的意思。   谢桑榆的目光仿佛带着岩浆般炙热的温度,柏然被烫得忍不住偏了头。视线从谢桑榆脸上躲开,喉结上下动了动:   “是……是挺好看的。”   柏然抬手,飞速指了下谢桑榆身后:“你宿舍这灯确实不错。”   【作者有话说】   能不能让他们在宿舍里do一次啊?无论do多狠也不敢出声的场面…… 第20章 同步乐队心照不宣   柏然回到自己宿舍,看着和隔壁相同的屋内布局,智回笼,全身霎时起了鸡皮疙瘩。   柏然鞋也没换,脸朝下扑倒在自己床上。想要大喊,但夜里不好制造出太大动静,只好咬着牙握着拳头,一下一下用力砸自己的被子。   好丢脸……   好丢脸!   那不就是一盏灯吗?为什么因为一盏灯在谢桑榆面前出丑啊!又不是第一次见,谢桑榆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吗?干嘛要在人家宿舍门口,大晚上的,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柏然尴尬得发抖,在床上难受得来回打滚,好久才缓过神来,战战兢兢地去洗澡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里,柏然和谢桑榆没再碰上,也没再有过交集。   柏然怀疑谢桑榆已经忘了那天晚上的事,或者根本就没有记得过。他那晚醉得连路也走不顺,没由会记得那么无聊的事。   当然,柏然也没有主动去问过谢桑榆。   那么丢脸的事情,就算谢桑榆记得,他也得装忘记了才对。   不过,之前说要比赛编曲的事情,谢桑榆估计记得。   谢桑榆的账号有一周时间没有更新视频了,只发了条动态说最近有事情忙,配图是一张Logic Pro的编曲界面。   柏然虽然编过曲,但不是经常编曲,肯定没有谢桑榆那么熟练。这毕竟是两人说好的比赛,带赌注的,柏然还是很认真地对待了。除了上课和吃饭睡觉的时间,柏然几乎全天都待在机房,用midi键盘自己编曲、写谱。   很快,第二次乐队排练日到了。   两个人大概是都想早点过去,以至于一周没有碰面的两个人,在等电梯的时候遇到了。   柏然这次没有背吉他,连包也没有背,只是戴了顶棒球帽,脖子上挂着电子烟。   谢桑榆反倒背了一只挺大的包,在看到柏然的时候,视线在他胸口的电子烟上停留了一瞬。   不想冷场,谢桑榆率先开启了话题:“很久没见你带电子烟了,还以为你戒了。”   柏然低头看看,简单解释:“谈不上戒,本来也没什么瘾,只是提神用的。最近多熬了几夜。”   说话间电梯到了,两人前后走进去。   谢桑榆按了楼层键:“提神?不喝咖啡吗?”   柏然靠在电梯后墙上:“不是很喜欢苦的东西。”   谢桑榆回忆起在LOCO的那晚,他就坐在柏然旁边。柏然吸电子烟的时候,烟雾的味道确实有一股水果的甜香。荔枝或是山楂?   谢桑榆笑了笑:“还是小孩口味啊,怪不得喝啤酒都嫌苦。”   柏然的眼皮跳了一下。   比起谢桑榆的调侃,柏然有更在意的事。柏然稍显紧张地动了动喉结:“那个……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吗?”   谢桑榆轻轻皱了皱眉:“那天晚上?”   电梯门开了,两人一起出去,朝排练室的方向走。   “你说我喝醉的那天晚上吗?”谢桑榆转头朝柏然看,有些抱歉地笑笑:“我应该醉得很厉害吧。我只记得我喝完两杯之后又叫了两杯,然后……就记不太清了。”   柏然暗暗松了口气:“那你醉得还挺早的。”   谢桑榆皱着眉苦笑:“抱歉……送我回来很辛苦吧?我应该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柏然仍旧心有疑虑:“你真的不记得吗?”   “我真的记不清了……”   见柏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谢桑榆的表情里渐渐浮现出惶恐:“你别不说话啊,我真的干了什么吗?”   柏然眨眨眼,把头转回去:“就有点走不稳而已,我扶你的时候你很不耐烦,其他就没什么了。反正最后安全回了宿舍,我送你到门口就走了。”   “这样啊……”谢桑榆缓缓点头,思考了一会儿,又说:“不管怎样,谢谢你送我回来。”   柏然随意摆摆手,伸手摸到自己胸前的电子烟,吸了一口,低头朝一旁吐掉。   谢桑榆和柏然赶到排练室的时候,里面还没有其他人到。   柏然拉来一个箱鼓坐下,把吉他拿出来,习惯性地抱着开始检查音准。   谢桑榆把包放下,从里面拿出一个笔记本电脑,等待开机。   “你做编曲了吧?”谢桑榆从电脑屏幕边探出头来:“一会儿准备怎么播给他们听?”   “哦,我存进手机里了,到时候直接用手机放。”柏然一边拨弦一边说。   谢桑榆问:“源文件没有吗?大家要想听某一轨怎么办?”   柏然没考虑到这个环节,抿着嘴唇想了想:“我邮箱发你DropBox链接可以吗?你帮我放。”   “行。”谢桑榆爽快点头,“萨曼莎给排练室换了路由器,现在网速飞快。我下载下来就好了。”   柏然调好了吉他,乐队其他人还是没到。吉他的声音消失了, 排练室里异常安静。   谢桑榆的多半张脸都被电脑屏幕挡住了,只露出一双视线微微低垂的眼睛。从柏然的角度看,纤长的睫毛投下小片灰影,像微微扇动的蝴蝶翅膀。   “你有信心赢我吗?”蝴蝶直朝着柏然飞过来。   柏然眨了一下眼睛:“我还没听过你做的编曲,很难判断我会不会赢。”   谢桑榆抬了抬眉毛:“我以为你会无条件回答‘有信心’的。”   柏然耸耸肩:“我一向很客观。”   两人正说着,排练室的门“滴”一声被推开了。   杰西卡、辛西娅和丹尼尔接连进来,看到谢桑榆和柏然的瞬间,无一例外都稍稍愣了一下。   柏然不解:“怎么了?”   杰西卡鼓了鼓腮帮子,先开了口:“就……还不太习惯你俩单独在一空间,还相安无事的情况。”   辛西娅摆摆手:“没事没事别介意,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因为有事情想拜托大家,”谢桑榆从电脑屏幕后起身:“我和柏然各做了一版《As Chocolate》的编曲。想让大家帮忙看看,哪个用在乐队专辑里比较好。”   “为什么?”丹尼尔的下巴几乎要掉下来:“萨曼莎说做编曲会多给钱吗?怎么没人告诉我!”   “没有钱的事,”柏然解释:“就是我俩的一场比赛而已。”   比赛吗?   杰西卡和辛西娅对视一眼,一起苦笑,心照不宣。   柏然和谢桑榆也真是,两个人表面上是和好了,实际上却处处都要较劲;连编曲这种事也能搞出个比赛来。   真是年轻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不服气、那么多想赢过对方的欲望。   【作者有话说】   《同步乐队回忆录》节选:   “经此一役,队里再没有人相信谢桑榆和柏然真的和好了。以至于后来他们恋爱之后总喜欢走在一起,大家也只是以为他们又有什么私人矛盾要处……” 第21章 谢桑榆:FYI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编曲比赛”总还算是“有益的竞争”,总比互相鄙视要好。   杰西卡无奈地摇头:“行吧行吧,帮你们看看。先放谁的?”   谢桑榆正准备回答,丹尼尔忽然一个箭步冲上来:“等等!为了保证公平,不应该匿名吗?”   柏然踱步到电脑后面,看了一眼工程界面:“我没意见,反正我俩自己知道哪个是谁的。”   辛西娅拉来几个凳子,率先在柏然和谢桑榆对面坐下,很有评委架势地翘起二郎腿:“那就开始吧,我们听完再排练。”   杰西卡和丹尼尔也过去坐下,三双眼睛直勾勾望着电脑屏幕前的柏然和谢桑榆。   谢桑榆把光标移到播放键,转头跟柏然交换了眼神,得到肯定后,轻轻敲了下触控板。   第一首播的是谢桑榆的。播放指针划过编曲轨道,音乐从排练室角落的两个蓝牙音响里传出来。   谢桑榆的编曲跟他之前写的歌完全不同,没有了bedroom musician特有的、昏暗暧昧的low-fi气质。前奏开头就是闪电一般明亮的吉他音色,打击乐在重音部分加强,鲜明的青春色彩和摇滚风格瞬时铺开。到第八小节,鼓组做旋律跟随,前奏部分很简练干脆地结束,人声就卡着重拍进来。   主歌部分吉他给人声留出空间,贝斯做了一点摇摇晃晃的Lay-Back效果;辛西娅的人声轨道稍稍调大了混响,很和谐地融入了整个编曲风格。到第一次副歌部分,吉他再次加入,将整首歌的氛围推上第一个高峰。   除了乐器音轨之外,谢桑榆还做了很多有趣的合成器音色;搭配一些像素游戏风格的音效,整首歌的听感丰富又灵巧。第三遍副歌结束,随着一声清脆的军鼓敲击,歌曲直接在最高潮停止,没有尾奏。   柏然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时间轴,整首歌的时长正好卡在三分钟。   “哇……”辛西娅最先开口,表情满是诧异:“我以为我的声音唱这种太青春热情的歌会很傻,没想到调完EQ,配上编曲之后,居然还不赖!”   丹尼尔转头看辛西娅:“自信点,你的声音唱开嗓练习都是好听的。”   辛西娅撇撇嘴,并没相信。   杰西卡凝神做思索状:“我真猜不到这版是你俩谁做的。鼓有种AVG的风格,真的……超级爽!”   丹尼尔补充:“但是贝斯还是很简单,感觉弹完会无聊到睡着。”   谢桑榆平静点头:“确实是。我和柏然对贝斯了解都比较少。后面bass旋律应该得再调整。”   轮到下一首,谢桑榆关了自己的窗口,把下载好的柏然的工程文件打开。   软件界面显示正在加载,电脑忽然“嗡”一下发出巨大的风扇声。柏然的工程文件非常大,打开几乎花了半分钟。看到叠了二十几层的音轨,以及铺了六分半的时长,谢桑榆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柏然不觉得六分半很长,在希罗公学的时候,每次上台表演,他负责排练的演出都是六到十分钟的。要是规模再大一点,二十几分钟的曲子也不是没有演过。   柏然的曲子比谢桑榆更精细,双声道的设计在排练室的声场里听得非常清楚,很明显能听到鼓组是放在声场的两边,仿佛环绕着听众。   乐曲由单轨的钢琴声做前奏,随后人声和军鼓先后加入。单薄的音乐一点一点增厚、变强,有明显的递进。每一轨的乐器听得很清楚,各自的风格特征很明确。   主歌结束后,电吉他作为旋律线的填补而出现。柏然还自己录了和声,跟辛西娅的原声叠加;鼓组也开始蓄力,音色变化跟吉他密切配合,形成像云海一样磅礴的气势,一起推进歌曲的行进和发展。   接着是一个很古典风格的转调,乐曲变速,吉他开始solo。整体调性转成明亮而富有希望的色彩,像是乌云过境之后,阳光重新出现。柏然保留了原曲中结尾时人声的拉长,做了渐弱效果,最后用双声道的军鼓单独做尾奏,留出了充足的戏剧性的余韵。   六分半的曲子播完了,坐着听的三个人迟迟没说话。   “好酷啊!”丹尼尔率先回神,但还是忍不住点出:“虽然贝斯上也没什么亮点,但真的太酷了!”   辛西娅想了想:“要我说的话,我觉得有点像协奏曲。结构上有很清晰的分野,起承转合,很像是古典乐里的几个乐章。坦白说,从含义表达的层面来看,我一直觉得《As Chocolate》是一首挺没意思的歌。但这版编曲让我觉得很有趣,会让我想认认真真听这首歌第二遍。”   杰西卡抿了抿嘴,想了想:“我觉得作为鼓手,我在听歌的时候会有偏好。就像吉他手听歌会关注吉他的部分,贝斯手会关注贝斯的部分,鼓手也会关注鼓的部分。   “柏然和桑榆都不是架子鼓专业的,这种程度的编曲要分轨去录也能实现,但工作量肯定非常大。我听完之后都觉得演奏起来会很累,更不用说你们做起来会多难了。说实话我挺震惊的,你俩对这场比赛这么认真吗?我很难相信这是你们一周之内做出来的,确定是独立完成的吗?没有互相帮忙吗?”   辛西娅失笑:“都把编曲做到这种程度了,他俩是多想赢对方啊!怎么可能还互相帮忙?”   丹尼尔点头表示赞同:“能有这种程度的工作热情,真的很可怕……”   杰西卡低声纠正:“这可不是‘工作热情’,分明是拼死也要压对方一头的‘竞争热情’啊。”   杰西卡声音并不算太小,这句话柏然和谢桑榆都听到了。两人懒得反驳,也的确无法直气壮地反驳。   谢桑榆合掌:“那现在都听完了,大家觉得乐队专辑更偏向用哪一版?”   排练室里又安静了下来,三个人各自看向不同的方向,表情若有所思。长久地没人说话。   “我先说吧,也不知道我这个答案会得罪谁……”杰西卡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我还是觉得第一版编曲更合适。要考虑听众听歌的习惯的话,第二首的时间太长了,结构和递进太复杂,未必每个人都有耐心听完。   “相反地,第一版的编曲特征很鲜明;听八个小节,甚至四个小节,就能对乐曲整体的风格形成判断。   “乐队的出道专辑,主打歌曲,应该是一个给人留下鲜明印象,告诉所有人我们是谁、同步乐队是什么的歌曲。这样考虑,第一版确实更合适。”   辛西娅接上杰西卡的话继续说:“我个人其实更喜欢第二版。在那些千篇一律的流行摇滚歌曲里,能找到这种值得沉下心去听的、有故事递进的歌,是一件越来越难的事了。   “第二版编曲有一种行进的感觉,整体也更有感染力,非常适合演现场。贝斯部分再优化一下,就可以直接拿去当巡演开场。可如果判断标准是‘放进专辑’,那就是另一套了。   “第一版编曲很充分地满足了专辑主打曲的各种特征,时长上的约束、前奏尾奏上的克制,太符合音乐流媒的特性了。大家会想一遍一遍地循环,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感染。所以虽然很可惜,但让我选的话,专辑里还是应该放第一版。”   丹尼尔摊摊手:“好像我已经不用说了?反正不管怎样都是第一版赢了。”   谢桑榆笑笑:“还是说吧。”   丹尼尔不再推辞,很痛心地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第二版的问题不在结构,也不在时长。现在流行音乐的时长又不受制于唱片技术,Queen的《Bohemian Rhapsody》,Oasis的《Champagne Supernova》都很长,但也都放进专辑了。   “第二版的编曲真的很酷,酷到让我想起身鼓掌送花的程度。但问题就在于它太‘好’了,好得让人想要膜拜;听歌变成了很正式严肃的事,像是一定要正襟危坐似的。第一版就不一样,我下楼倒垃圾,等咖啡的时候都可以听;完全不会有压力,是很随性的。”   辛西娅朝丹尼尔看:“所以你也觉得第一版比较合适?”   “嗯。”丹尼尔点头:“而且贝斯也很好改,不用担心单独改贝斯对整体结构的影响,但第二版就会担心。”   “好了好了,”杰西卡催促:“现在可以公布谁赢了吗?我真的很好奇。”   柏然抿着唇淡淡笑了笑,正准备开口,手腕却被谢桑榆拦了一下。   “不说了吧,我俩自己知道就好了。”谢桑榆解释:“别真的像杰西卡说的那样,觉得像是得罪了我们中的一个。匿名就匿名到底,省得大家担心。”   杰西卡:“我也没有那——么担心啦……”   “不不不,我还是很担心的。”丹尼尔连连摆手:“我怕我知道之后会很抱歉,应该是第二版赢的。”   “那你要改吗?”柏然问。   丹尼尔想了想,看样子像是很纠结,随后又固执地摇头:“规则就是规则嘛。”   因为丹尼尔要去餐馆兼职,排练到下午五点刚过就结束了。柏然和谢桑榆留到最后关了灯,断了电,一起离开。   这次排练几乎都是围绕着谢桑榆的编曲做修改,每个人按照各自的喜好做调整和更改,再一起合奏,一点一点敲定编曲的终版。柏然全程配合,solo段落全部按照谢桑榆编的版本弹了,到最后也没改。   柏然背着吉他,谢桑榆背着电脑;两人拖着长长的影子,并肩朝落日的方向走去。   “你还好吧?”谢桑榆转头看柏然:“感觉你应该很想赢,三分钟的原曲扩成六分半,光打击乐轨道就将近十轨。之前听你说熬了夜,应该不止一两晚吧。”   “当然。”柏然打了个哈欠:“我整周睡眠时间加起来,可能还凑不够40个小时。”   “不过还好,”柏然点点头:“平时生活还算健康,所以身体没有吃不消。”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身体。”谢桑榆有些紧张,顿了一下才说:“我是说,你没有心情不好吧?”   柏然笑:“为什么心情不好?比赛而已,肯定有擅长的也有不擅长的,有输也有赢。勇于尝试,做出最大程度的努力,然后接受结果就是了。退一万步讲,比赛的意义本来就不在于结果。”   “可你不是说很想赢我一次吗?现在又说不在意结果?”谢桑榆歪了歪头:“亏我还担心你觉得丢脸,把作品归属瞒到了最后。真是浪费感情啊……”   柏然认真地凝神想了想,妥协道:“好吧。能替我想到这一点,确实要谢谢你。”   谢桑榆坦然接受:“不客气。”   “或者这样说吧!我没有伤心,是因为我并不觉得自己输给你了。”柏然接着说,眼睛看向道路尽头沉落的云:   “当然,也不是我不服气的意思;你今天赢我的结果,我充分接受并且认可。但输和赢本质上只是个判断。谁来执行判断?谁来制定标准?标准一定准确合吗?我始终是保持怀疑的。   “或许,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敏感的自尊心,把别人主观的评价视为很重要的问题。我就是这样。   “如果不算过分的话,我很希望你能也这样。”   谢桑榆一开始没听懂,将柏然的话在心中颠倒几次,才慢慢琢磨出意思来。   可他已经不是那么容易超脱于评价之外的人了。学琴时的考级,上学时的成绩,到后来做自媒体时的播放数据、粉丝态度……他已经太习惯于考虑别人的主观评价,也太习惯于根据别人的评价来改变自己。   谢桑榆轻轻摇了摇头,笑了笑:“但毕竟约好了,输的人要供赢的人差遣一天,总还是需要分出输赢的吧?”   “这个我也没打算不认,”柏然把手机拿出来,打开自己的WhatsApp界面,朝谢桑榆伸过去:“但不能是随便一天,你记得提前订我的档期。”   “遵命——”谢桑榆揶揄着答应。   两个新学期第一天就彼此认识了的人,终于在开学一个多月的时候,获得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柏然看到谢桑榆发来好友申请,点了通过,就重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回到宿舍,柏然给手机充上电的时候,谢桑榆正好发来一条消息。   里面只有一条网页链接。柏然点进去,页面跳转到亚马逊,过了几秒才显示完全。   这是一个商品页,名称是——   星空灯ins风拍照神器小型家用电器便捷安装。   柏然几乎石化。   手机顶部又弹出新的信息。   【桑榆:FYI】   【作者有话说】   本章编曲思路有参考:   1. QWER - Discord   2. My Chemical Romance - Welcome to the Black Parade   第一卷到此结束啦~欢迎大家收藏我的作者页,更新&开文第一时间知道。   Vol.2 他的合奏 第22章 1.露背西装完成了绝杀   柏然没有回复谢桑榆的信息,尽管他也认为自己的确该解释一下。   可仔细一想,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呢?   客观地说,他只是送谢桑榆回宿舍,在他宿舍门口发了会儿呆,说了句他宿舍的灯很好看而已。虽然事件之间的逻辑是有点奇怪,但单独看,哪件事都没到需要特意解释的程度。   他们又不是多好的朋友,有心结必须要及时解开;相反地,他俩只要维持一个基本友善、互不侵犯的关系,也就足够了。   就像一段不需要精心维护的代码,即便报了错,只要能顺利跑下来就不用管。硬要改掉这个细节bug,反而会影响整体运行,把简单的问题变复杂。   而眼下,柏然没有精力应对复杂问题。   乐队课更新了课程要求,由于爵士演奏类专业是新开的专业,虽然和流行音乐系其他专业一上课,但期末演出的要求不同。柏然没办法带着同步乐队去考试,而是要组一个爵士五重奏乐队,在期末的时候上台演爵士改编曲。   除了爵士乐队的排练,同步乐队的排练也并没有轻松起来。Moon Record 亲自给出了一版《As Chocolate》的乐队编曲,据说是跟行业内某位大师级制作人约的;由萨曼莎发给乐手们,说这一版也要练熟。   柏然这几天几乎从一睁眼就开始忙碌,不是在上课就是在练习。不止专业课,文化类的艺术论课程需要考勤,作为需要前15%绩点的柏然来说,一节也翘不了。同时,同步乐队的前期物料准备、媒体宣发也需要乐手的配合。   这个周六,是乐队成员们要去拍形象照片的日子。   原先的安排是在排练室集合,之后一起去工作室;可等谢桑榆和柏然都到了排练室,通知又更新了。由于辛西娅的上一个行程拖了时间,没办法来BC接上人再走,所以需要大家自行前往工作室。   柏然疲惫到眼神发直,面如死灰地点开拍摄基地的位置。这个地方竟然在旧金山市外。   柏然实在忍不住,真情实感地小声咒骂了一句:“s**t!”   谢桑榆从一旁的椅子上起身,看向柏然:“不走吗?”   柏然拿起胸前的电子烟狠狠吸了一口,随着深呼吸吐出来,眼睛里总算有了点亮光。   “得走了啊。”柏然背上吉他缓缓站起来。   谢桑榆转向柏然的方向,问:“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一起打车过去吗?”   “我有车的。”谢桑榆愣了一下。抬手挠了挠头:“哦……没告诉你吗?”   柏然吐了口气:“谢谢你,我的资本家队友。”   谢桑榆苦笑了一下,抿抿嘴没说话。   旧金山的阳光依旧很好。柏然默默在谢桑榆身边走着,时不时拿起胸前挂着的电子烟吸一口,再偏头朝一边吐掉。   谢桑榆已经很久没见柏然摘下电子烟了。偶然几次早起出门,遇到晨跑回来的柏然;就连跑步的时候也带着电子烟。   谢桑榆忍不住担心柏然的状态,眼神略显刻意地朝他那边瞟。   “不好意思啊。”柏然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明明比赛是你赢了,现在反倒要你帮我。”   听到柏然说“不好意思”,谢桑榆更不好意思了:“之前比赛的事要不就算了吧?你最近这么多事情要忙,也没精力干别的了。”   柏然稍稍怔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小声说:“你不用让着我。就今天吧,之后我确实可能抽不出时间。”   谢桑榆诧异:“为什么要解成‘我让着你’呢?这次我帮你,下次你帮我;人情往来而已啊。”   “可我又不想欠你的人情。”柏然一脸坦然地看向谢桑榆。   “嚯……”谢桑榆咋舌:“这话可真直白。”   柏然撇撇嘴:“我以为你该习惯了的。”   谢桑榆无奈地笑:“我在慢慢习惯了。”   柏然点点头,末了又补充:“你对我讲话也可以直白一些,我不会介意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宿舍区的停车场,谢桑榆在一辆白色的日产车旁边停下。   “如果确定是今天了的话,那我就直白点了。”谢桑榆从口袋里拿出钥匙,问柏然:“你来开可以吗?我路上需要处点事情。”   柏然十七岁的时候在英国考过驾驶证,因为当时已经确定了未来的升学路径,所以做了些看上去“不那么紧急”的事情。   “当然可以。”   柏然接过谢桑榆手中的车钥匙去开门,心中竟有些说不清的自豪。   可直到他握上车门把手的时候,才意外地发现——右边的车门没有钥匙孔。   柏然挠挠头,转身看谢桑榆:“我不会开左驾驶位的车……”   英国的驾驶位在右边,甚至很多交规和左驾驶位地区是相反的。谢桑榆想到这里也不敢让柏然开了,忙将钥匙重新拿回来:“我来开吧。”   “可你不是说路上有事情处?”   “那有什么办法?”谢桑榆笑着耸耸肩:“之后再找时间吧,总会有时间的。”   从BC音乐学院到奥克兰的拍摄基地,开车时间要四十分钟。柏然心里忍不住发堵,按照规定,今天分明是该他服务谢桑榆的一天;可从上午到现在,全都是谢桑榆在迁就他。   凭什么呢?他们又不是朋友,谢桑榆有什么义务迁就他?   “别开车了。”柏然越想越心烦,一手抓住谢桑榆的胳膊,微皱着眉拉着人往校门口走。   柏然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Uber里输入摄影基地的地址:“我们打车过去,你有什么事情就处,不要因为我耽误时间。”   “啊……啊?”谢桑榆有点反应不上来:“没事啊,如果你今天不跟我一块走的话,我也得自己开车的。这不算因为你耽误时间。”   谢桑榆瞄到了柏然的打车界面,上面的报价将近50美元。谢桑榆叹气:“你是钱多到没地方花吗?”   “你不是把吉他借给我了嘛,再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了。”柏然很坚持,拉着谢桑榆继续走:“比赛的事我不想耍赖。今天该是我兑现承诺,不是你迁就我体谅我。”   谢桑榆张张嘴,想说柏然不需要这么客气;可话到嘴边,想到柏然方才那句“我不想欠你的人情”,谢桑榆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了。   柏然分明叫他讲话直白一些了,可到了该直白的时候,谢桑榆还是下意识地斟酌着语句。   思绪迟疑的这一瞬,那种话到嘴边的迫切感就也消失了。谢桑榆闭上了嘴,还是由柏然去了。   今天路况还不错,半小时就到了。   谢桑榆上车之后一直在打电话,柏然虽然没故意去听,但谢桑榆也无意遮掩。大概是一个品牌PR想让谢桑榆帮忙做推广,双方在商量商品呈现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商量出结果,下车的时候电话就断了。   柏然今天的确很有服务意识,下车之后就站在一边帮谢桑榆扶着车门,侧身给他让出空间;等谢桑榆出来,再把车门关回去。像是某个古老英式庄园里的管家,沉默又恭敬,就差没帮谢桑榆挡着脑袋了。   没办法,这种下出租车帮人挡脑袋的行为,对柏然来说还是太羞耻了。   奥克兰的这间拍摄基地在一片写字楼区里,位置并不醒目。好在萨曼莎提前告诉了工作人员,柏然带着谢桑榆边走边问,还算顺利地找对了地方。   这里是Moon Record扩张后,在奥克兰开辟的一片类似工作室性质的区域,平时会自用也会外包。里面有实拍的摄影棚,也有虚拟拍摄的摄影棚,还有专门录Live的摄影棚。柏然和谢桑榆过去的时候,化妆师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男生的妆本就相对简单,尤其柏然,眉毛和睫毛都清晰浓密;化完基础的底妆和唇妆,再用修容调整一下面部光影,整个妆就结束了。发型也是,柏然的头发本就不长,所以只简单用定型喷雾抓了点造型。   但谢桑榆的头发比较长,发梢几乎落到肩膀的位置;他的造型就柏然的要复杂得多,头上卡了数不清的定型发夹。   柏然准备好就先过去拍摄了。他的衣服是一件白色刺绣衬衫,搭了一条中规中矩的卡其色西装短裤;谢桑榆借他的红色Gibson也成了拍摄道具。   柏然之前没拍过太多写真,但镜头感意外地很不错;在摄影师接连不断的夸赞中很快收了工。   等他回到化妆室时候,谢桑榆才刚从化妆镜前起来,拿着要换的衣服进了试衣间。   “哈啰——”   柏然正仰头喝水,辛西娅忽然从门框一边探出脑袋,挥手跟里面的柏然打招呼:“已经拍完了?”   “嗯,我已经拍完了。”柏然把矿泉水瓶放在化妆台上:“谢桑榆还没有。”   “你们打车过来的吗?”辛西娅双手合十,露出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因为摄影棚的档期都是之前就定好的,后面还有别的艺人要用,所以……”   “没事没事,都明白的。”柏然无意识地抿着嘴上的唇膏,问辛西娅:“我拍完之后是不是可以卸妆了?”   辛西娅赶忙摇头:“一会儿我们要拍合照的。合照拍完之后还得问问萨曼莎,确定没有别的安排了才能卸妆。你要是饿了的话可以先点东西吃,不影响上镜状态就行。”   “哦……好。”柏然点头答应。   柏然不知道吃东西为什么会影响上镜状态。那是吃进胃里的,又不会胖在脸上。但他本来也不想吃东西,就没管。   杰西卡也到了。谢桑榆的化妆师收拾好东西,便去了隔壁帮两个女孩化妆挑衣服。   柏然拿着瓶装水,坐在化妆间的沙发椅上,见缝插针地用手机做艺术论课的阅读任务。   “呃……有谁可以来帮帮我吗?”   谢桑榆的声音从试衣间里传出来。他在讲英文,语气听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似乎有些不安。   柏然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地用中文回复:“化妆师姐姐去隔壁帮辛西娅她们了,有什么事吗?”   里面的声音停了下来,就连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也没了。谢桑榆似乎抉择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那……你可以进来帮我一下吗?这个衣服我一个人不是很好穿。”   柏然一怔,立刻扔下手机起身说“好”。   试衣间虽然听起来像个房间,其实只是化妆室里用布帘围起来的一块,除了隔绝视线以外没有别的效果。柏然先去把化妆间的门关上,才朝试衣间走过去,在布帘外停下:   “我进来了?”   “好。”谢桑榆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柏然听清楚。   柏然伸手掀开布帘进去。帘子是深灰色的,有点遮光;试衣间里光线稍暗,空间也很狭小。谢桑榆小心地后退了半步,给柏然匀了些站立的空间。   谢桑榆的裤子已经换好了,是和柏然一样的一条卡其色短裤。墙上的衣钩上挂着一件设计师西装,背部挖了一个很大的倒U形镂空。   谢桑榆稍稍低着头,白色的衬衫被他捂在胸前,几条系带凌乱地落下来。   柏然跟谢桑榆面对面站着,距离从没有这么近过。光线是昏暗的,可谢桑榆得脸仍旧无比清晰。柏然甚至看到了他眉尾处新修断的毛茬,以及眉毛下方那段很轻很薄的双眼皮褶皱。   谢桑榆继续低着头,声音很小:“这件衬衫是露背的,但是有好多绑带。我试了一下,不太会穿,又怕弄坏了头发……”   柏然点点头:“嗯,我帮你吧。”   柏然伸手去拿谢桑榆抱在胸前的衣服,谢桑榆却紧了紧手臂,朝后躲了一下:“要不你还是帮我叫化妆师吧,感觉不太方便……”   “不方便?”柏然愣了一下,心想化妆师是异性,分明更不方便。谢桑榆这话的意思大概是不想麻烦他。   柏然用了点力,把谢桑榆抱着的衬衫拽过来,说:“不用不好意思,说好我今天供你差遣的。有什么好客气的?”   谢桑榆上半身没了遮蔽,肩膀轻微地抖了一下,还是低着头:“那谢谢你了。”   柏然研究了一下这件衬衫,倒U形的镂空和挂着的那件西装如出一辙,只是在镂空的地方增添了交叉的绑带。既有装饰作用,又能让衬衫更修身,贴合每一个穿着者的身材。   柏然大概知道怎么穿了,小心避让着谢桑榆刚做好的发型,像侍弄新拆封的换装人偶一样,拉着谢桑榆的手轻轻地塞进袖筒。   谢桑榆大概不怎么晒太阳,皮肤很白,背只有薄薄的一片,但抬手时,能很清晰地看到牵动的肌肉线条。几乎是和人偶玩具一样完美的身体。   试衣间的诞生,是出于公共场合中个人的隐私需求;当这个空间被共享的时候,人们便开始共享隐私。   柏然和谢桑榆谁都没再说话,布帘里交错的呼吸声清晰得过了头,一点一点抬升着当下的温度。   柏然莫名很紧张,下意识去看谢桑榆的表情。那张本就挑不出毛病的脸,被修容和腮红塑成了标准的明星相,隐藏了那些细微的情绪端倪。柏然觉得,他自己大概也是相同的样子,可他仍旧无法控制自己微微发烫的手。   谢桑榆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睛看柏然。   柏然下意识地低头躲开谢桑榆的注视,匆忙抓住谢桑榆的另一只手塞进袖筒。一不小心,柏然的掌根重重蹭上了谢桑榆的胸口。   “嘶——”   谢桑榆猝不及防,尖促地吸了口气。   柏然感觉耳边“嗡”地一声。那一声吸气的声音太微妙,他无法判断谢桑榆是不是觉得痛才那样。要不要说句对不起?会不会让场面更尴尬?   偏偏此时柏然还低着头,胸口那一点就在他视野的最中心;并且它十分不合时宜地,迅速凸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越来越喜欢奇怪的剧情了(果咩   小谢的露背西装是根据Jaquemus2023Fall的一件西装衍生的,可以来我微博对应日期来看示意图哦,那个露背+收腰真的很斯哈   另外如无意外,周四会连更8000+字的V章,感谢宝贝们支持~ 第23章 2.“皇帝的新衣”   柏然觉得自己的耳廓几乎要着火了,像心脏一样滚烫地跳动起来。   柏然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又猛地接上,把衬衫两边的衣襟拢在一起,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帮谢桑榆系扣子。   可他的两只手颤抖得厉害,衬衫领口的纽扣眼又很紧,柏然尝试了半天也没扣上,反而把谢桑榆的脖子弄得发红。   谢桑榆轻轻拂开柏然的手:“我自己来吧,你帮我系一下背后的带子。”   谢桑榆转过身去背对着柏然,白色的窄丝带松垮地缀在那片镂空上,影影绰绰地透出皮肤上背肌的轮廓。脊柱沟从腰部一路向下,没入下面的西装裤里。   柏然压抑着声音做了个深呼吸,仔细将绑带一段一段抽紧,重新打结系好。   “好了?”谢桑榆朝柏然转回身来。   衬衫绑带被柏然抽得有点紧,谢桑榆稍稍一动,衣料就几乎贴在皮肤上,清晰地勾勒出上半身漂亮的倒梯形轮廓。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胸口。谢桑榆在尽量自然地弓背了,可还是藏不住那里尴尬的凸起。   谢桑榆不说话,柏然也不说话。   明明两个人都看到了,也都确信对方看到了;可还是要装作没有人看到的样子。   这种“皇帝的新衣”一样荒谬的“皇帝的激凸”,让向来耿直的柏然尴尬得头皮发麻。   “呃……呵呵,”柏然硬着头皮干笑,用他非常生涩的开玩笑的技术,尝试化解空气中过分浓郁的尴尬:“要不,我去隔壁借个乳贴?”   谢桑榆霎时间傻了眼,瞪大眼睛看着柏然,脸色瞬息万变;从尴尬无措到不可置信,眼神剧烈闪动,整张脸都微微颤抖着。   谢桑榆连呼吸频率都乱了,一把将把挂着的西装外套取下来,“哗”地掀开布帘出去,快步离开了从化妆室。   柏然有点懵了,整个人僵直地站在试衣间里。   他能感觉到谢桑榆生气了,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可柏然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没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谢桑榆应该是直接去拍摄了。摄影师的赞叹夹杂着不标准的中文发音,一阵一阵从摄影棚的方向传来。   没一会儿丹尼尔也到了,跟化妆师一起进了柏然所在的化妆室。他重新补染了那头红发,整个脑袋像一颗鲜艳多汁的番茄,但散发着抑制食欲的刺鼻药水味。   柏然仍旧在一旁的沙发椅上坐着,用手机看课前阅读材料。可或许是眼下这一段本就太难解,柏然已经在这里卡了十分钟。   隔壁化妆室传出笑声,谢桑榆讲话的声音夹杂其中,像是在跟辛西娅和杰西卡谈笑。他大概拍摄结束后直接过去了,甚至没踏进柏然所在的空间一步。   柏然有点委屈,又有些愤愤。   他当然明白谢桑榆很尴尬,但谢桑榆却不明白他也在尴尬、并且在尝试把尴尬的事变成平常的事。他以为这件事很容易吗?   说白了,他俩就不该走这么近,合不来的人怎么努力也合不来,彼此徒增烦恼罢了。   一直到拍摄结束,成员们一起去烤肉店吃晚饭,柏然和谢桑榆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完全无视着彼此的存在。   胃是如假包换的情绪器官,心情很差的时候,人是不会想吃东西的。柏然闻到店里喷香的肉味,听到滋滋作响的油脂的声音,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他上一次吃东西还是在今天早上——两片面包夹花生酱。而现在,一天已经快要结束,他才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萨曼莎下班前说这次聚餐可以报销,大家放开手脚点了很多肉,还有看上去就很有聚餐气氛的大桶扎啤。   今天的照片都很不错,效率也很高。除了形象照片之外,还有时间去Live棚录了几段表演视频。尽管很累,但大家兴致都很高,酒杯碰了又碰,说着笑着,大快朵颐。   谢桑榆也不例外,脸上毫无异色,笑得甚至比所有人都开心。   但柏然知道,谢桑榆还是在生气。   因为从进门到现在,谢桑榆的视线就没朝他看过。   柏然觉得很没意思,像个机器人一样默默蘸料、咀嚼。   “柏然?柏然!”辛西娅提高了些声音喊柏然的名字,卸了妆的皮肤泛着酒后的酡红:“你听到我们刚在说什么了吗?”   柏然抬起头来,茫然地眨眨眼睛。   丹尼尔伸手叉了一块肉到自己盘子里:“问你要不要当乐队的队长。”   “啊?”柏然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杰西卡解释:“因为你是我们中最敢说话的人。今天录Live视频的时候,萨曼莎一开始不是说,只录公司找人编的那一版嘛。其实我们都有点不愿意来着,但只有你当场问她为什么不录我们自己编的那一版。后来她才妥协说可以都录下来。”   “啊……”柏然有点想不明白:“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吗?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因为公司那版我感觉我还不太熟,所以说录我们自己编的那一版。”   丹尼尔苦笑一声:“公司那版没人熟。那么老套的编曲,谁愿意练?”   辛西娅笑了笑,并没有反驳,接着丹尼尔的话说:“乐队Live视频录都录了,肯定不会是公司私人收藏,之后的宣发都有可能用到的。如果我们对乐队的作品呈现没有主导权的话,后续会出很多问题。所以是的,你当时说的那句话很重要。”   丹尼尔点点头:“群体意见本就容易趋向沉默,能率先站出来发声的人,对团体来说是很关键的。否则,在像今天这样匆忙的情形下,我们的想法会很容易被有意无意地忽略。”   柏然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在他看来,有话直说并不是一件需要练习的技能;反而隐藏自己的态度更让他觉得煎熬。   或许跟他中学时组织过许多场乐团表演有关,十几二十个人的小型团队,大家平时都有自己的事情忙,能排练的时间很短,所以非常需要简明高效的沟通。久而久之,这也就内化成了柏然本人的沟通方式。   柏然也不喜欢拖泥带水,想清楚了便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当队长。但是,大家确定都没什么意见吗?”   杰西卡点头:“我们都同意的。刚就在讨论这件事,你没听到罢了。”   柏然的视线悄悄飘向谢桑榆。谢桑榆正低头用手机发消息,并没有要发表意见的意思。   在感到郁闷之前,柏然先一步移开了的视线,转向其他人,说:“那好。之后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告诉我,能做的我都会做。最近的一件,我会跟萨曼莎催聚餐报销进度的。”   大家轰然大笑,纷纷拍手叫好。丹尼尔低头笑着碰了一下柏然的酒杯,将自己杯中的啤酒干了。   聚餐结束后,天已经全部黑了。大家酒足饭饱,从烤肉店里出来。   杰西卡说:“我买了paramont今晚的演出票,跟朋友约好了一起。你们四个打车的话人数刚好。”   辛西娅和丹尼尔对视一眼:“我和丹尼尔不回旧金山,我俩去伯克利。丹尼尔妈妈今晚过生日,得去派对上露个面。”   丹尼尔的眼睛在柏然和谢桑榆之间扫视,有些担忧:“可是,把他俩单独放着,能行吗……”   柏然和谢桑榆这次闹得这么明显,没有人说出来,并不代表大家没看出来。   杰西卡偷笑,稍稍压低声音:“之后乐队一起活动的场合还多着呢!反正他俩时不时就得闹一次,迟早要适应。”   杰西卡本来也没把这当悄悄话说,柏然和谢桑榆全听得一清二楚,但两人都没什么回应,也没朝对方看一眼。   “咳咳,”杰西卡清清嗓子:“桑榆柏然,今晚回学校的就你们两个,你们一起叫车回去吧!注意安全,别打架哦——”   柏然正在输入目的地的手颤了一下,有些发窘地揉了揉鼻子,装作没听见,跟其余几人挥手告别。   柏然没有特意看谢桑榆的表情,想来大概是跟自己一样的反应。   晚上的车相对难叫一些,谢桑榆和柏然生生被夜风吹了十分钟,Uber才姗姗来迟地开过来。   谢桑榆先上了车,坐在后排。柏然想开副驾驶的门,但被司机制止了,只好也坐进后排。   车里开着车载广播,声音不算大,恰到好处地填补着气氛的空白。   这是个市民访谈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很好听。   “我听懂了,您方才说的所有的现象,都是为了证明您的邻居的确在忽然疏远你,并不是你太敏感。对吗?”   “正是如此。”   “那您有就这件事情,在某个合适的场合跟您的邻居讨论过吗?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应该问吗?”   “当然了,为什么不呢?”   “我害怕我们的关系变得很尴尬……”   “相信我,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不……不是的。我是担心他看出了我对他的企图,看出了我喜欢他。他一旦确定了他的怀疑,就会更排斥我的!说真的,我觉得他是直的;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他的身材、他的气质……”   “抱歉!”柏然实在忍不住了,语气暴躁:“能关一下广播吗?”   司机透过车内后视镜打量着柏然,目光有点说不出的复杂,默默将车载广播关掉了。   谢桑榆扭头看向窗外,小声“嗤”了一下。   “嗤”什么?谢桑榆在“嗤”什么?   柏然心口的火“噌”地燃起来,侧过身戳了一下谢桑榆的肩膀,很没好气地问:“谢桑榆,我又怎么惹你了?”   谢桑榆淡淡转头看了柏然一眼,又把头转回去,看着窗外的霓虹和车流:   “不是‘惹’,你那是骚扰。”   柏然愕然,下巴微微颤抖着,满腔不可思议:“骚扰?谢桑榆,你要不要这么荒唐?骚扰?!明明是你叫我进去帮你的不是吗?都是男的,我又不是故意碰到你……你……”   柏然尝试了两次,还是说不出那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名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呵!我再说下去,你又要说我骚扰你了!”   谢桑榆气得冷笑,呼吸颤抖着,缓缓摇头:“算了吧,我懒得跟你吵。”   柏然的胸口憋闷得像是要爆炸了,嘴巴张开好多次,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谢桑榆都说懒得跟他吵了,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倒显得他很迫切一样!   柏然“哼”了一声,将头别开:“我也懒得跟你吵!”   车辆开上海湾大桥,跨海朝对面驶去。   海面漆黑一片,飘着薄雾。旧金山的方向高楼林立,即便夜晚,楼里的灯仍旧亮着大半,像城市静默注视着他们的眼睛。   到了校门口,谢桑榆什么也没说,径直下车离开。等柏然付过钱下去,谢桑榆已经快步走出去很远了。   柏然进到宿舍楼时,电梯正正好好就停在12层。他这才渐渐明白过来:谢桑榆那么着急先走,是因为不想和他坐同一趟电梯。   柏然气闷,伸出食指重重地戳下电梯键。指关节传来延迟的压痛,柏然咬咬牙,将手掌紧紧攥成拳头。   洗完澡后,柏然在书桌边坐下,想要把剩个尾巴的课前阅读做完。可他只有眼睛盯着文章,脑袋却像中了病毒一样,只会发愣。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柏然这样想,决定今晚先睡个好觉。   宿舍里熄了灯,拉了窗帘,只剩一片昏暗的冷色。阳台的窗户被柏然关上了,空气有点闷。在柏然准备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床头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   Instagram发来通知:你关注的人发了新帖子。   开免打扰模式之前,柏然顺手点进了那条通知。页面跳转,屏幕里出现了一张黑白色调的照片。   谢桑榆侧身站着,穿着拍摄时的衣服。脊柱沟附近形成了小片的阴影,西装露背的绑带隐约可见。谢桑榆的头稍稍朝镜头的方向偏倒,看不清整体的表情,唯有鼻尖上落了一粒光点。整个人神秘且温和,禁欲却性感。   柏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直到手机成功截屏,发出了几乎刺耳的“咔嚓”一声。   【作者有话说】   咳咳,刚不还说都是男的? 第24章 3.博大精深的老干妈   BC音乐学院的传统是,周三上午安排大班教学的论课,下午不安排课程,留给校内各个社团当活动时间。   同步乐队的出道事宜越来越多,要准备的新歌也越来越多;从这一周开始,周三下午也被安排了排练日程。   谢桑榆上午的乐课12点才结束,乐队排练一点半就要开始,来不及回宿舍吃饭。他去上课之前提前做了三明治,里面夹着里脊肉排、半罐金枪鱼肉、生菜和西红柿片;沿对角线一切两半,用保鲜膜封好带在了包里。   见下课后教室里的人都走了,谢桑榆便将三明治拿出来,剥开外面的保鲜膜,张嘴咬掉了一个锐角。   “教室里不能吃东西吧。”   谢桑榆怔了半秒,听出了柏然的声音,头也没抬一下,就接着咬下第二口。   对于这种明显在挑事的话,谢桑榆没心情搭。   脚步声从后门的方向传来,在空旷的阶梯教室中带着回声,越来越近,停在了谢桑榆身前。   谢桑榆仍旧垂着眼睛,默默吃着手里的三明治。   柏然站了一会儿,不再说什么;将双肩包脱下放在谢桑榆前面的座位上,翻找了一阵,拿出了两罐辣椒酱,“啪嗒”放在谢桑榆面前。   谢桑榆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眼皮稍稍抬起来,目光落在了那两罐“从天而降”的辣椒酱上——老干妈红油豆豉。   “送给你的。”柏然说,他在谢桑榆前面的位置上侧身坐下,有些费力地转着身体,把脸朝向他:“上次去你宿舍的时候,看到你做饭会用这种辣椒酱;我搜了一下,好像是个很受欢迎的产品。”   谢桑榆眨了眨眼睛,顿了一会儿,终于抬头看向柏然。   柏然似乎很紧张,眉毛有些纠结地轻皱着,对上谢桑榆的目光第一反应是躲开,之后才又重新看过来:   “我去找了学校周围的几个超市,都没找到这种辣椒酱;后来去唐人街跑了几家店,才买到这两瓶。”   “呃……为什么?”谢桑榆疑惑,心想柏然总不会是来道歉的吧?   不会吧!那可是柏然!骄傲得像王子一样的柏然!   “我想来向你道歉。”柏然说。   谢桑榆瞬间睁大了眼睛,听柏然继续:“之前在试衣间里,我不该拿那件事开玩笑;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应该。   “还有之后我们一起回旧金山的时候,在车上我也不该那样质问你,不应该用‘我们是同性’的借口合化我的行为。你对你的身体有绝对的主导权,当你觉得自己被冒犯,旁人是不能否认这件事的……”   “哎等等!”   谢桑榆越听越觉得震惊,手里的三明治也放下了,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柏然的脸,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被夺舍了:“你……你为什么突然这样?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还很生气,觉得我在无取闹吗?”   柏然的表情有些艰难:“那时候……我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那现在怎么认识到了?”   “是……是……”柏然语塞,硬着头皮说胡话:“顿悟有时候只在一夜之间嘛。”   “啊?哪一夜?”   柏然差点抓狂:“只是泛指!”   “哦……”   谢桑榆缓慢地点点头,神色有些迟疑,问:“我可以直白点吗?”   柏然点头:“当然。”   谢桑榆做了个深呼吸,他不适应这种沟通方式,有些僵硬:   “像这种尴尬的情况,只需要一些模糊大概的表态;彼此明白对方的意思,就可以了。你这样一本正经的说要来道歉,不觉得还是有点……怪怪的吗?”   谢桑榆一向是心思高度敏感的人,只是很善于伪装;善于表现出平和亲切的一面,好让自己周围的世界也稍稍平和亲切一些。   可这套处世哲学在柏然面前就不管用了。柏然太直接了,像是不贴保护膜的崭新乐器,从不伪装自己,也因此看不懂别人的伪装,无法解许多行为的潜台词。   而谢桑榆作为最会使用潜台词的那类人,不得不在跟柏然沟通的时候,尝试把自己的想法从潜台词中赤裸地脱出来。   说完这些,谢桑榆习惯性地觉得头皮发麻;怕自己的话会冒犯到柏然,有些战战兢兢。   但柏然听完并没有不高兴,只是两只眼睛里充满疑惑:“可是,如果我不说明白的话,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真心抱歉呢?”   谢桑榆被问住了,愣了一下。   从始至终,谢桑榆一直认为,柏然道歉只是为了在下一次乐队排练前缓解尴尬,不要影响乐队整体的氛围。   “真心……很重要吗?”   “当然了!”柏然有些慌张,似乎听出了谢桑榆语气中的不信任:“我很真心的!你知道的,现在我经济上并不宽裕;我当然也想买很贵的礼物、很酷的乐器给你,这样任谁都知道我是真心的了!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   “这两瓶辣椒酱是我斟酌了很久的选择,虽然价格不算贵,跟你借给我的那把Gibson完全没法比;但是我知道这是你喜欢的。   “我并不是很了解你,谢桑榆。我发现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你喜欢什么,只有这瓶辣椒酱是我确定你会喜欢的。所以我找了很多地方也一定要买给你。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我是真的很抱歉。”   谢桑榆更不明白了。柏然的行动总是处处冲破他的先决认知。   一个对自己的音乐才能无比自信的人,却能够轻易接受自己输给了“口水歌”制作人。一个骄傲得像是带着王冠出生的人,也能像现在这样,如此诚恳又谦顺地低头说抱歉。   谢桑榆笑了一下,笑得有些不大自然:“看你之前在车上那样,我以为你怎么也不会道歉的。最多主动跟我说几句话,彼此给对方个台阶,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柏然看着谢桑榆,很坚决地摇头:“我不是那种人。我会对所有的结果负责,不仅是好的结果,还有坏的结果。我失败了,我失误了,我做错事了……做错事就是要道歉的。”   柏然想了想,又补充:“就算不是全错,也该为错的那部分道歉。”   教学楼的铃声响了,不知道是下课铃还是上课铃,在空荡荡的阶梯教室里飘荡一阵,又戛然停止。   谢桑榆上半身向后仰了仰,靠上椅背,看着柏然轻轻勾了勾嘴角:“柏然,你挺酷的。”   柏然愣了一下,随即弯起眼睛笑,朝谢桑榆抬抬下巴:“我一直都很酷的。”   谢桑榆吃完午饭,将桌上的两瓶辣酱装进包里,跟柏然一起去了G19排练室。   其他三人已经到了。辛西娅正坐在角落,戴着耳机听新歌的demo。丹尼尔和杰西卡在桌子旁边,一起分享着一份西班牙海鲜饭。   “你们要吃吗?”丹尼尔勉强在海鲜饭面前抬起头:“辛西娅说吃碳水会影响发声,你俩也不用出声,要试试吗?”   谢桑榆摆摆手,笑着说:“不用了,我刚吃过。”   柏然也摇头:“我也是吃过了来的。”   辛西娅摘了耳机,朝柏然和谢桑榆使眼色:“怎么样?和好了?”   杰西卡和丹尼尔也暂停午饭,同时抬头。   柏然和谢桑榆对视一眼。   柏然率先开口:“这……不是我说了算。”   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谢桑榆身上。   谢桑榆无奈,扶额笑笑:“嗯。和好了。”   “喔——”   丹尼尔率先开始欢呼鼓掌。辛西娅和杰西卡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先后加入,开始幼稚地起哄起来。   仿佛方才见证的不是两人和好,而是美俄握手言和,世界和平。   柏然被喊得如芒在背:“干嘛啊!”   欢呼声渐渐平息下来,丹尼尔清清嗓子,故作糊涂:“啊?哦,就是海鲜饭太好吃了,忍不住欢呼所以……她俩为什么加入我就不知道了。”   杰西卡和辛西娅瞪圆了眼睛,看着丹尼尔,满脸不可置信。   一点半的时候,萨曼莎也过来了;往排练室里新搬了两个矮架子,方便大家放拨片、鼓槌、乐谱一类的杂物。   柏然开始发挥队长的职责,引导大家排练。   新的曲子从作词作曲到编曲,全是公司找制作团队帮忙做的。但由于是乐队曲目,所以在没有人声的乐器solo和合奏的部分,还是给乐手们充分留出了自主空间。   前奏、间奏和尾奏部分,乐手们需要在给定的调式、节奏型、小节数的基础上,做进一步的填充和铺陈,以形成最终版本的编曲。   大家进入状态很快,一开始合奏,便都拿起各自的乐器全神贯注地弹奏起来。   丹尼尔今天拿的是一把J Bass,音色非常出挑;柏然配合贝斯的音色,吉他的旋律靠向明朗活泼的Funk风格。杰西卡踩出鲜明的Funk鼓点,底鼓“咚咚”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一旁的谢桑榆眼观三路,见缝插针地让键盘的旋律浮出来。   虽说风格是统一的,但大家明显都不太满意。音乐不是自己流动的,而是靠乐手们刻意去推的。   弹了十几个小节,柏然率先听不下去了,挥手叫停;大家彼此商讨后再重新开始。   往复多次,正午逐渐过去。   阳光从细窄的窗户里一点点钻进地下的排练室,在桌面上投下金色的四边形。萨曼莎在桌子后面坐着,拿着iPad处公务,时不时抬头看大家一眼。   六个时后,天已经黑了。排练进度仍旧卡在第一首歌上。每个人脸上都已显出疲惫,只是在萨曼莎面前秉着“音乐民工”的自觉,还勉强支撑着罢了。   可再这样支撑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柏然无可奈何,宣布今天的排练先到这里,周末再继续。   住学校宿舍的只有谢桑榆和柏然两个,排练结束后,两人一起走回宿舍楼。   周三晚上学校路上的人不多,大家几乎都在社团活动。穿橙色工作服的外卖员们骑着电动车,拎着大份的披萨小跑进教学楼里。   “晚上准备吃什么?”谢桑榆看向柏然问。   柏然的忧虑直接地映在眼睛里:“不知道,没胃口。”   似乎在成为乐队队长的瞬间,柏然就非常自觉且熟练地背负起了责任,开始对整个乐队的表现负责。看上去像个很可靠的大人。   “在想排练的事吗?”谢桑榆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大家都是很不错的乐手,方法对了很快就排出来了。”   “都排六小时了,不客气地说,一条能用的都没有。”柏然皱着眉,喃喃道:“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谢桑榆笑笑:“没什么的,就是太满了。”   “嗯?”柏然倏地转头:“什么太满了?”   谢桑榆思索了一下,解释:“像我们之前编曲,因为我俩对贝斯都不太熟悉,所以被动地弱化了贝斯的存在感,整体听上去就基本是平衡的。   “可是排练的时候,丹尼尔的贝斯好得多;这就跟我们之前的编曲不一样,贝斯即便充当背景也很抓耳。   “所以这个时候,一旦确定了让贝斯主导,就不能再按之前的编曲思路往下推了。其他乐器要退让一些,不然大家的耳朵会很忙,不知道要去听什么。”   “是这样吗……”   柏然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好像没觉得耳朵很忙。我觉得是大家的声音有点配合不上,但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   谢桑榆笑得很胸有成竹,重申道:“具体原因就是太满了。大家都太想跟上贝斯的能量,越排练不出来就越不想松劲,所以才没法配合。你回忆一下,丹尼尔出去上厕所,辛西娅替他弹贝斯的时候,听感上是不是舒服很多?”   柏然凝神回想。想得越清楚,越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他发现,谢桑榆很有可能是对的。   世界上有很多极负盛名的演奏家,但这些演奏家中,能教出同样优秀的演奏家的人,实则少之又少。在音乐世界中,创作和演奏固然是十分耀眼的能力;但洞察和引导的能力却更稀少且珍贵。而谢桑榆的能力,就落在后者。   这一晚,在昏暗路灯的阴影下,柏然第一次看到了谢桑榆专业能力上的闪光点;看到了谢桑榆身上值得他尊敬甚至崇拜的地方。   “哇……”柏然一时间有些语塞,望着谢桑榆,不稳地喘了几口气:“好敏锐啊。”   谢桑榆不客气地撇撇嘴:“是你迟钝了点而已。”   柏然似乎确实有些迟钝,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不过排练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不想说。”   “为什么?”   “为什么?”谢桑榆笑着摇摇头:“我既不是萨曼莎,也不是辛西娅,甚至不是柏然;这些话怎么也轮不到我说啊。”   柏然不解,清澈地眨着眼睛,又从可靠的大人变回了小孩。   谢桑榆又笑:“所以说你迟钝了点,有空再想想吧。”   柏然还想追问,但谢桑榆不再解释。两人上了楼,在各自宿舍门口停下。   在柏然想好要说“再见”还是“明天见”之前,谢桑榆率先开了口。   “这个还给你吧。”谢桑榆从包里掏出那两瓶老干妈辣酱,递给柏然。   柏然懵了,不敢接:“这……这是什么意思?”   谢桑榆往柏然跟前走了一步,把两瓶辣酱塞进柏然臂弯里:“我吃不了豆豉,会恶心。之前你看到的那罐老干妈是油辣椒,不是风味豆豉。它们是两个不同的东西。”   柏然愣住,睁大眼睛看着谢桑榆。   “你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谢桑榆赶忙解释:“你满怀诚意地把东西给我,我也不好当下就退给你。可我又吃不了,拿了也是浪费。你说过的,我对你讲话可以直白点……”   “噢,是。”柏然像是个闯了祸的小孩,有些恍惚地点头:“抱歉,我不知道。”   谢桑榆笑笑,安慰似的,认认真真地回应柏然的抱歉:   “没关系,以后记得吧。”   【作者有话说】   小柏被钓现场+1 第25章 4.抱歉偷看了你的夜空   趁还记着谢桑榆方才说的排练的问题,柏然回到宿舍就去书桌旁坐下,戴上耳机,拿出纸笔新的编排思路。   除了乐器的问题以外,原先基础编曲的动机本就稍显冗杂。柏然试着在总谱上标出有问题的地方,在一旁批注具体的修改想法。   最近到了期中,几乎每一门课都有期中考核。柏然目前不是能敷衍作业的情况,书桌上的台历几乎每一格都写了字。黑色是当天日程和计划,红色是迫在眉睫的死线。   弄完同步乐队的编曲,柏然简单热了个速食汉堡,一边吃一边准备明天的爵士乐队排练。他们小组要表演的是《Fly Me to The Moon》,基础旋律柏然很熟悉,但要参照的大师版本做了很多细节的调整。   柏然对照着模糊的演出视频,抱着自己的原音吉他边听边试,一点一点修改出自己要用的吉他单谱。   尼龙弦音随着窗外的夜色缓慢流淌,直至旧金山的夜晚渐渐陷入沉睡,柏然终于一边打哈欠一边合上了电脑。   准备去洗澡的时候,柏然桌上的手机忽地震动了一下,顶部弹出应用通知:   【您关注的“桑榆”正在直播,快来围观吧!】   柏然一愣,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阳台,那扇窗户紧紧地关着。想起来要伸手去点那条通知时,它已经又缩了回去。   柏然很难不好奇谢桑榆要干什么。偏偏BC音乐学院才搬来新校区,宿舍楼都是新建的,隔音好得可恶。   几乎没有犹豫,柏然匆忙换掉自己的头像,改了一串乱码用户名,点进谢桑榆的直播间。   在手机里看到谢桑榆的第一个瞬间,柏然下意识朝后躲了一下。   他还不适应谢桑榆出现在手机直播里的样子。谢桑榆的脸凑得太近了,近得像是要冲出屏幕跟人接吻的距离。屏幕只框住了他的小半张脸,露出右边的一只眼睛,还有垂在眼角的几缕湿发。   “大家都好快啊!”谢桑榆的眼睛带着笑意弯了弯。   【正好在摸鱼所以飞速赶来了!】   【桑榆那边很晚了吧?自从桑榆出国,我手机屏幕上就加了一组旧金山时间】   【桑榆为什么不露脸?】   柏然虽然能说中文,但阅读就不那么熟练了,完全跟不上实时评论刷新的速度。   “哈哈哈……”谢桑榆轻轻笑着,游刃有余地挨个回答屏幕里的问题:“大家好啊,嗯我这里是晚上了……刚刚洗完澡出来,怕露脸会吓到大家。”   【桑榆素颜也很好看的!别太追求完美啦~】   【这次直播没有预告哎】   【是临时要说很重要的事吗】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谢桑榆一边说一边朝前走:“就是刚洗完澡,准备睡下的时候,忽然发现今天旧金山的夜空好——好看,所以想跟你们一起看看。”   谢桑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声音也小了些:“不是有一种说法吗?看到漂亮的风景,会想跟喜欢的人分享……   “大家当然都是我喜欢的人啊!来美国之后没有机会做线下演出了,我其实很想见你们的……   “乐队的事情还不能说太多,但是都在筹备了,以Moon Record的官方信息为主吧……巡演会不会到中国?现在问也太早了,大家都不清楚呢。”   谢桑榆拉了房间里一个椅子到阳台上坐下,翻转了镜头。   今晚的海面上没有海雾,夜空像是一片紫色的天鹅绒,细小的孔洞透出零散的星光。   模糊的树影随风轻晃着,上下起伏的坡路像被定格的海浪。在城市未熄的阑珊灯火中,隐约能看到海天相接的那一线。   实时评论飞快地翻动着,柏然看得眼花,干脆关掉。   “好看吗?”谢桑榆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好看吧?浪费了大家时间的话,抱歉啦。”   今晚的风不那么温柔,谢桑榆那边开着窗户,手机收进了“沙沙”的杂音。   柏然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小方画面发愣,觉得这晚的夜空美得令人难过,捏着手机的指关节隐隐泛白。   柏然发觉,他回忆不起旧金山平素的夜空是什么样的。   这半学期里,他拿了全额奖学金,组了两个乐队,做了《As Chocolate》的编曲,写了很多篇能拿A的课程论文……明明熬了那么多夜,却没有认真抬头看过一次夜空。   柏然的时间全用在了有用的事情上。那些没用的事,哪怕只需要五分钟十分钟,也成了不合算的奢侈品。   柏然没有这种奢侈品,但谢桑榆有。   手机屏幕里的夜空模糊、晃动,像是他偷谢桑榆的盗版。   谢桑榆仍旧有一句没一句地,声音温柔地回应着直播的评论。   “熬夜?不算熬夜的。明天早上没有课,也没有排练,我会晚点起的……我是不是难过?怎么会呢?”   谢桑榆笑了笑,很轻松地:“嗯……其实正好相反,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幸福。   “有些话我之前从来没说过的,但现在感觉没那么在意了,说说也无妨。一开始来BC的时候,我确实压力很大。我不是高中毕业后直接升学,而是做了将近三年的自媒体后,才决定重新走进校园的。   “我撞上了时代风口,所以才有机会被这么多人知道。但我这个人,本身并没有多优秀。”   柏然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打开实时评论的开关,准备发点什么;可还没发出去,安慰的评论已经飞速地滚动了起来。   谢桑榆也看到了,轻笑着回应道:“大家不用安慰我,我自己有数的。只是这边的很多同学都非常厉害,相对而言我很普通的。我不是科班出身,甚至在高中的时候也没走艺术特长,钢琴课在初中就断掉了。   “原本我觉得自己心态挺好,但那是因为在国内,我总能听到很多赞许和喜欢的声音。在国外没有这些了,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很需要来自外界的肯定。在内心深处,我从来不相信自己比别人好。”   谢桑榆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语速稍慢下来:“前几天发生了一些事情。因为我进了辛西娅的乐队,一时间听到了很多质疑的声音,当时真的非常难受。   “表面上装得很正常的样子,其实心都碎掉了。被我用玻璃胶一点点黏上,才勉强能正常跳动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伪装得很仔细了,还是有人看出来了。他帮了我很多,用他很奇怪的方式鼓励我。是很真诚的一个孩子。   “之前一直是他在帮我,但今天我好像有帮到他,所以特别开心!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差劲了。   “今晚睡觉前,忽然想起我最开始做自媒体的时候,也是因为收到了很多鼓励才坚持下去的。现在想想,我人生中真的遇到了很多美好的人啊……”   柏然觉得胸口的感觉怪怪的,像是有一只兔子要冲出来,心脏被兔子腿踢得怦怦直跳。   柏然转头看向宿舍阳台的方向,透过玻璃,能看到谢桑榆打开的窗户的一角。   柏然很想走过去,想亲耳听谢桑榆说的那些话,想让谢桑榆在此刻透过窗户看到自己。可柏然又止不住地胆怯,他即便再迟钝也知道,谢桑榆方才说的那些话,本意并不是想要说给他听。   虽然在直播时说给了所有人,但其实只是说给他自己的。正如谢桑榆看到的夜空,虽然人人都能看到,可本质上却还是谢桑榆私有的。   他和谢桑榆不是朋友,甚至比普通同学更合不来。   两个普通同学,平时只要讨论工作相关的内容,并不需要那些互诉衷肠的肉麻话。柏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听,才显得得体又自如。   柏然觉得自己今晚不该闯进这里的。把原本简单清晰的心境全搅乱了。   “哦对了,”谢桑榆的声音重新传出来:“你们有人吃过老干妈的红油豆豉吗?”   柏然一愣,匆忙用实时评论发送:“为什么这么问?”   “嘻嘻——”谢桑榆笑得很可爱,像孩子买到心爱的玩具,或成年人拿到很厚的现金,一种很纯粹的开心:   “不为什么,就是有人送了瓶红油豆豉给我。但是我吃不了豆豉,感觉好可惜……”   【作者有话说】   作者:大家投的海星将被用来装点桑榆的夜空~ 第26章 5.柏然,你想喝酒吗?   周六,G19排练室。   柏然推门进去的时候,一时间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排练室像是重新装修了似的,墙角摆上了高到腰部的绿植,桌子旁边竖起了木质书架,堆满了CD碟片和黑胶唱片。就连原本架子鼓下面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地毯,也换成了完全不耐脏的明亮的米黄色。   一个穿橘色古巴领衬衫的男人肩上扛着摄像机,一边看显示屏一边说:“现在画面总算充实了。之前发给我的图片简直像个小作坊。”   萨曼莎站在一边点头:“现在这样看着确实更有温度。”   柏然上午去考了场期中小测,到得比较晚,其他乐手们已经在排练室里了。四个人稍显局促地肩靠着肩,面朝镜头站成一排,像是四个不太灵巧的人偶。   反倒是萨曼莎先看到柏然,可眼神中却很奇怪地闪过了几丝不坦荡:“嗨。考试还顺利吧?”   柏然没直接回答,指指满架子的唱片:“这是干嘛?”   萨曼莎解释:“只是一些布景,我们宣发部门的同事需要来拍一点视频素材,放在乐队的社交媒体账号上。”   扛着摄像机的男人终于露了脸,长条形的脸上留着金色的胡须,朝柏然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可是好假啊。”柏然丝毫没给人留面子。   “假?”萨曼莎想了想:“呃,这些黑胶唱片和碟片都能正常播放的。”   柏然撇撇嘴:“排练室既没有黑胶机,也没有CD机,用什么播放?一看就知道是摆设吧。”   萨曼莎和汤姆对视一眼,显然两人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才由萨曼莎说:“公司里有几个样品,我之后带过来吧。”   见成员到齐,萨曼莎去反锁了门,搭上摄像师的肩膀介绍:“这是汤姆,负责拍摄和剪辑乐队的所有宣发物料;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会一直跟进同步乐队的项目,大家以后也会经常见面。”   汤姆已经把摄像机放下了,抬抬手掌:“大家好,因为今天布景还没到位,所以我们的日常排练拍摄就移到下次。不过也不用遗憾,昨天乐队官号上传了之前形象照的拍摄花絮,大家的镜头表现都很不错哦!”   汤姆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伸手比了两个大拇指。   柏然最近太忙,没有关注乐队官号发了什么。其余四人已经看过了视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目光下意识都聚在柏然身上。   柏然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怎么了?”   四个人都不说话,又齐齐看向萨曼莎,像是在征询许可。   柏然才不等萨曼莎表态,直接拿出手机自己找出视频来看。   说实话,柏然完全不记得拍形象照那天还有人拍花絮。他们待机的时候有别的艺人在用摄影棚,柏然以为摄像机在拍别人,所以一点表演意识也没有。   可按说,那天发生的事情柏然总记得的;但现在看着这条视频,却好像记忆被黑客入侵篡改了一样。   拍集体照的时候,谢桑榆明明正眼都没瞧过他;可在镜头里,每一个柏然悄悄斜开目光的画面,都会接一个谢桑榆偏过头微笑的镜头。   工作人员在调整谢桑榆露背衬衫的系带的时候,柏然只是朝同一个方向看了一眼;可那个眼神却被放大、拉长、配乐,像是他盯了很久似的。随后镜头一切,画面变成谢桑榆缀着系带的裸背,还有他发现镜头时的粲然一笑。   评论区自不必说,所有人都觉得柏然被谢桑榆迷得晕头转向;甚至顶掉了几条“期待辛西娅”的评论,最高冲到第五条。   柏然看得目瞪口呆,眉头紧锁,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汤姆有些忙乱地摸摸头发,解释:“炒CP是一种非常常见的艺人营销手段,没有什么恶意。尤其做团体的营销,或多或少都需要这种方式的;你看,效果是不是很好?”   杰西卡缩着脖子小声开口:“那个……其实主要是,他俩那天正好闹得比较僵,平时也不怎么……被剪成这样就有点……”   萨曼莎接上杰西卡的话,深吸了口气看向柏然:“柏然,你介意团队这样营销吗?”   柏然把头抬起来,没有立刻回答萨曼莎,而是扭头看向谢桑榆,问:   “你介意吗?”   谢桑榆稍稍怔了一下,摇摇头:“我已经习惯了,跟谁我都不介意的。”   柏然于是转回头去看向萨曼莎:“我也不介意。这种视频又没有人会当真,大家只是看个乐子,对吧?”   萨曼莎有些讶异,柏然直接说出了她准备说的台词。   原先那个像小学生一样跟谢桑榆怄气的人,现在面对这种程度的“歪曲剪辑”,居然还能保持智?   汤姆不明就里,很高兴地一拍手掌:“感谢解!太感谢了!”   没等柏然说出“不客气”,手机里的视频率先播到了下一条。   二十分钟前,官号更新了同步乐队的新曲预告;就是当初和形象照片一起拍的录音室live。柏然本想顺手关掉,可听了两个小节就发现不对,皱着眉抬头看向萨曼莎:   “等等,这一版不是我们编的吧!”   萨曼莎抿抿嘴唇,点了一下头:“嗯。是公司找编曲师做的那一版。这个选择是公司开会商讨决定的。我有转达乐队成员们的想法,但是……公司有公司的考量,最终还是定了这版。”   柏然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全身的肌肉都被冻住了,只有下颌轻轻颤抖着。   其他队员们大概已经看过了那条预告视频,已经过了惊怒的阶段,听完萨曼莎的话,表情也只是淡淡的。   同步乐队不是艺术,是商品。从一开始加入乐队的时候就明确过的。比起愤怒,更需要考虑作为商品有没有愤怒的资格。   可柏然已经顾不上抑制愤怒了,他几乎要爆炸了,脸颊都涨成浅红色:“不是……那有没有人想过,这种编曲那个编曲师自己怎么不发啊?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把这种垃圾放在作品集里吧!   “乐队版的《As Chocolate》是我们大家的作品,我们的名字要一辈子写在下面,至少我们该有否决的权利吧?不想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一坨狗屎下面,这是多过分的要求吗?”   “噗嗤——”丹尼尔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忙收住。   “请注意你的言辞,柏然。”萨曼莎的脸色冷下来,眼神深邃:“公司请编曲师也是花了钱的!对方的作品起码是经过市场验证的,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乐队自己编的那一版太冒险了,公司不能预估发行效果,所以才没有用。   “再退一万步讲,除了辛西娅,乐队成员都只是Moon的雇员而已。合同上没有说发行作品的选择要跟成员协商,说难听点,我根本没有义务在这里解释公司的决定。   “我希望我们各司其职,彼此配合;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不要发没有意义的火。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好吗?”   柏然张了张嘴,扭头避开了萨曼莎的直视。   萨曼莎将柏然的肢体动作解为妥协,不再继续吵下去。   乐队开始排练。   柏然向大家展示了之前修改过的总谱,解释自己每一处批注的意思。只是这些话接在萨曼莎的话后面,难免显得很凄然。   大家都明白了,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是没有用的;因为这些改动全是公司口中“未经证明”的东西。五个人在这里热火朝天地讨论、满头大汗地排练;费尽心思产出的成果,到时候很有可能和汗水一起蒸发掉。   反正不管努不努力,最后的结局仍旧是表演自己不喜欢的歌曲;那又何谓折腾这么一遭呢?   虽然没人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但今天的排练氛围明显不一样了。大家只是按部就班地低头拨弄着自己的乐器,别说交流,就连眼神接触都很少。   到了定好的结束时间,五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开始收拾东西。没有一个人提议再多排练一会儿,大家就这样像灰尘一样散掉。   柏然故意动作很慢,想要留到最后自己待一会儿;可偏偏谢桑榆很没眼色地一直站在门口,固执地等他一起回去。   “心情不好?”   谢桑榆仰头看着太阳刚落的灰蓝色天空,问得颇无对象感。   柏然扭头看了一眼谢桑榆,又快速地将头转回去:“还行吧。不算好也不算不好。”   谢桑榆不置可否,转而又问:“总谱改了多久啊?我看你做了好多批注。你最近不是很忙吗?还有时间做这些?”   柏然轻笑一声:“是啊,我居然还为了排练不顺利担心,在这么忙的时候抽空弄编曲。明明一开始只是因为乐队排练有钱拿而已,现在头上多了一顶队长的帽子,还真把它当回事了……”   分明已经做好了当“音乐民工”的觉悟,给什么弹什么就够敬业了,干嘛给自己找麻烦呢?事少钱多不好吗?   原本进乐队也不是为了创作什么“不朽的作品”,现在又故作清高地说要对作品负责。前后矛盾到这种程度,多荒谬。   空气里浮着来自海洋的湿意,柏然觉得鼻子发闷,重重地吸了两口气。   “我觉得现在反而很好,”柏然接着说,即使谢桑榆并没有问他:“什么也不用担心了,什么也不用管了。Moon的团队里有那么多人帮忙做事情,我顾好自己的绩点、管好自己的钱包就够了。多轻松!”   轻松吗?谢桑榆抿抿嘴,偏头看柏然的脸,并未从他蹙起的眉心和沉重的呼吸里看到一点轻松的影子。   “柏然,你想喝酒吗?”   “不是……我真的没有不高兴!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我巴不得……”   “是我。”谢桑榆打断柏然:“是我心情不太好,我想喝酒。”   柏然愣住了,有些茫然地看向谢桑榆。   谢桑榆的语气像云朵,轻柔温和:“是我想喝酒,你可以陪我吗?”   【作者有话说】   桑榆是一款很贴心的小猫呀!   另外还要说,真的非常感谢追读订阅的宝贝们,超超超超爱你们! 第27章 6.桃红啤酒   学校外面不远就有一家7-11,柏然和谢桑榆去买了酒。   正在付钱的时候,外面冷不丁下起了雨。从听见雨声到地面湿透还不到半分钟,急得像是在赶死线。   收银台后的兼职小哥吹了个口哨,看看柏然和谢桑榆:“要再买把伞吗?”   小哥指指货架旁边的一个圆筒,里面装着几把塑料长柄伞:“只剩这种了。”   人可以淋雨,但是吉他不行。柏然见雨没有要停的意思,还是买了。   两人从便利店出来。   谢桑榆见柏然准备撑伞,便非常自然地靠到了他旁边,肩膀贴上柏然的肩膀。   柏然的动作一顿,借着侧身的动作悄悄后退了一小步:“你的衣服不是有帽子吗?”   谢桑榆一把拿过柏然手中的伞撑开:“哎呀别那么小气啦!酒都是我请的,伞就一起撑吧。”   谢桑榆支起了伞,把左半边的空间空出来,等着柏然走进来。   那把伞就是正常单人伞的大小,挤进两个成年男子很勉强。   柏然将背上的吉他背在前面,小心地走进伞底;下意识想抓住伞柄的时候,发现谢桑榆的手已经握在那里了,又匆忙将手收回来,放在身前的吉他包上。   柏然左边的肩膀全在伞外,右边却固执地跟谢桑榆保持着一拳距离。谢桑榆等了许久,柏然也没有要靠近一点的意思。   “你来撑伞吧,别让雨淋着吉他。”谢桑榆把伞柄交到柏然手里,将柏然手里的啤酒换成自己拎着:“走吧!”   天色已经暗下来,街边的橙黄色路灯在雨声里亮着。   柏然迈出遮雨棚的瞬间,谢桑榆伸出手,挽住了柏然撑着伞的那条手臂。   柏然整个右半边身体都紧了一下,却听谢桑榆问他:   “不介意吧?”   两条胳膊重叠交叉在一起,距离太近了。柏然闻到了一种陌生的,类似牛奶香皂的味道。沐浴露?洗衣液?上次背谢桑榆回家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种味道的。   “啊?”柏然的思绪飘远了些,才记起要回答谢桑榆的问题:“啊,没有,我不介意的。我只是不太习惯,我很久没跟人撑同一把伞了。”   “是吗?”谢桑榆觉得很新奇,追问:“为什么?伦敦应该经常下雨吧?没有忘记带伞,要跟其他人一起走的情况吗?”   “我们从宿舍去上课时有着装要求,会戴帽子,遇到小雨的话不用打伞。如果雨很大,大家储物柜里基本都有伞。就算没有,教学楼一层也有流动的公用伞。我们不允许两个人撑一把伞的,被礼仪老师看到会被罚抄写。”   “所以你是第一次跟人撑一把伞吗?”   “我……我记不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是第一次吗?”   “也有可能不是的。”   “为什么总想着否认?真奇怪。”谢桑榆撇了撇嘴。   柏然一反常态地没什么反应,没有无奈摇头,也没有开口解释或反驳,手指默默捏紧了伞柄。   小时候个子太小,跟父母撑一把伞会被淋湿,所以总是自己撑伞。去希罗公学之后,礼仪老师又不许两个人撑同一把伞。   在柏然的记忆中,伦敦街头,只有恋人才会这样手挽着手,撑同一把伞。偏偏此时下着雨,路灯下的雨丝亮晶晶的,像极了英国某处的小镇。   这些话,柏然觉得不能跟谢桑榆说。   就算只是开玩笑,也不行。   走到宿舍楼门前的时候,雨忽然停了。透过透明的伞面,一团乌云隐约飞得很快,夜空又重新清晰明亮起来。   柏然把伞收掉,谢桑榆很自然地松开了手臂,笑着打趣:“感觉这雨是专门下给我俩的一样。”   柏然不觉得谢桑榆的话好笑,他只觉得脖子发烫,心情很奇怪。   谢桑榆提议可以在他宿舍一起喝酒,柏然想到那晚看到的星空灯,当即坚决拒绝。谢桑榆说那就去柏然的宿舍,柏然也不答应。   “去天台吧。”柏然觉得他和谢桑榆不应该共处一室,尤其是刚刚一起撑伞回来的情况。天台这种公共空间就很好。   “好啊!”谢桑榆爽快答应。天台可以很惬意地吹着风看风景,是很适合喝酒的氛围。   天台上没有别的人在。柏然拿着热好的两个速食汉堡上来的时候,谢桑榆就站在护栏边上,仰头看着夜空。   刚下过雨,天台的地面和桌椅都是湿的,浅浅的水坑映着夜里暗色的光点,因为一点拂过的微风而闪动着。   谢桑榆见柏然过来,回头朝他笑了笑:“桌子椅子都湿着,我们就站在这里喝吧。”   谢桑榆从放在脚边的塑料袋里拿出啤酒,分给柏然一罐。   柏然将手里的汉堡给了谢桑榆一个:“空腹喝酒对胃不好,而且很容易醉。”   “喝啤酒怎么会醉?”谢桑榆这样说,可还是很听话地打开汉堡咬了一口。   柏然暗笑:“你醉过就忘了吗?”   谢桑榆不认,鼓着腮帮子边嚼边说:“那是因为混酒喝了。”   柏然吃东西比谢桑榆快,将汉堡纸扔进脚边的便利店塑料袋里,“咔哒”一下打开了啤酒罐。   柏然不经常喝酒,也不喜欢所有带苦味的东西。可喝酒是成年人最普适的纾解方式,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做这件事总不会错。   柏然仰头喝掉一大口,碳酸泡沫在嘴里轻轻破开,竟有种比可乐还强烈的冰爽。   柏然有些惊讶地挑挑眉:“感觉好像没那么苦,莫非酒的味道真的会受心情影响?”   柏然刚说完就自觉失言,他明明应该很轻松才对。正想补救,谢桑榆就已经弯起眼睛笑了:   “这是桃红啤酒,本来也不苦。”   柏然将啤酒罐举起来仔细打量,故意眯起眼睛,看得很认真似的。   谢桑榆抬手,冷不丁用自己的酒去碰柏然手里的酒,晃得柏然重重眨了下眼睛。   谢桑榆得意轻笑,拽开拉环,凑在杯口喝了一小口。   柏然缓过神来,小声嘟囔:“你这哪里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谢桑榆也不否认,点头:“反而你更像。”   柏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的社会属性。他知道自己早就露了馅,就无法继续说那些故作潇洒的谎话。   十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柏然学着谢桑榆的样子,将两个胳膊肘撑在栏杆上,身体稍稍探出去一点,嗅着空气中潮湿的气味。   柏然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不该在意,可我还是很在意。毕竟是自己的乐队,自己的作品,所以想要认真对待,也很合,对吧?”   谢桑榆偏头看看柏然,安慰道:“这只是个二十秒的预告而已,最终的录音室版本还没录,会有转机的。”   柏然摇头苦笑:“哪儿会有啊?今天萨曼莎的态度那么强硬,完全没有动摇的空间。”   “那是因为你很强硬,萨曼莎不强硬怎么阻止你?”谢桑榆不想柏然误会自己在怪他,又补充:“不过你今天生气的时候,还蛮有摇滚范儿的。”   柏然眨眨眼:“可萨曼莎说我们不是摇滚来着……”   谢桑榆抿嘴沉默了两秒:“这话就不太摇滚了。”   “无所谓咯。”柏然耸耸肩,仰起头喝酒。   谢桑榆的捏了捏手中的啤酒罐,做了个深呼吸:“柏然,可不可以找机会跟萨曼莎再说说这件事?之前乐队一起聚餐的时候辛西娅也说过,我们不能丧失作品呈现的主导权,我觉得是对的。”   柏然有一会儿没说话,思考着,反问谢桑榆:“这件事为什么不让辛西娅来做?辛西娅是撑起Moon半边天的元老,她说话比我管用多了吧?”   “辛西娅立场很特殊,她夹在乐队和厂牌之间,什么话都不好说的;不然之前录Live的时候她早就说了。”谢桑榆侧过身,一本正经地看着柏然的眼睛:“柏然,你是乐队的队长,这件事真的要你去做。”   柏然沉默着,避开了谢桑榆的眼神不说话。   谢桑榆接着说:“我知道你很忙,但乐队呈现出什么样的作品,对每个成员来说都很重要。我们每个人都为乐队做了很多努力不是吗?   “辛西娅现在恢复行程,那么忙,每周的休息时间全用在乐队排练上了。丹尼尔为了演出效果,上个月在餐厅的所有工资都用来买那把J Bass了。杰西卡更不用说,第一次排练就给排练室换了新鼓……”   “可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柏然冷声开了口:“我是为什么进乐队你不清楚吗?我只想要钱。我跟萨曼莎争辩有什么意义?我的排练费会变多吗?”   谢桑榆很急切:“柏然……”   “我一开始就没期待乐队能有多好的作品,这对我来说本来就不重要!”柏然的声音提高了些:“我做队长也只是顺势,我没有因此得到额外的利益,凭什么要我担负额外的责任!”   谢桑榆被吓住了,一时间没了动作。夜风吹得人后背发凉,谢桑榆不由恍惚,排练的时候那么仗义执言的柏然,真的不是大脑的幻想吗?   谢桑榆的眼神颤抖着:“你怎么能说出这么自私的话?”   柏然冷笑。他至少还在萨曼莎面前表示了愤怒,那些缩在他身后装“乖孩子”的人,凭什么现在来指责他自私?   柏然郁闷极了,“咔嚓”一下捏扁了手里的啤酒罐,转头怒视着谢桑榆:“你搞清楚,从头到尾,乐队对我来说就是个工作而已!跟吉他一样,只是个谋生的工具。我做事拿钱,怎么就自私了?”   谢桑榆几乎说不出话来,微张的嘴唇颤抖着,许久才从愕然中缓过神来。   “柏然,你真能耐。”谢桑榆的声音弱得像呼吸:“我从来没想过,当初因为我上台给过生日的朋友唱歌,就觉得我谄媚的人;现在居然能这么直气壮地,说音乐就是自己赚钱的工具。”   谢桑榆夺过柏然手中被捏扁的酒瓶,弯腰拾起脚边的垃圾袋,转身就走。   “哎……”   柏然顿了一下,见谢桑榆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下意识迈开步子跟上去:“谢桑榆,你……”   “你别过来!”谢桑榆停下转身,怒视着柏然:“我不想跟你坐同一趟电梯!”   【作者有话说】   吵架了。   滑跪……下次更新是周一宝贝们 第28章 7.砸烂那块广告板   期中周过去,柏然的生活清闲了许多。   旧金山在那晚之后再没下过雨,柏然和谢桑榆也再没说过话。同步乐队的群组里安安静静,只有萨曼莎转了一条乐队官号的更新,《As Chocolate》的乐队版全曲发布了,用的仍旧是编曲师版本。但没有人回复萨曼莎的消息,一片沉寂。   直到昨天,萨曼莎在群里通知,因为辛西娅的行程原因,乐队排练暂停一次。   辛西娅在群里回了一个问号,过了两分钟又撤回。   辛西娅被通知周六去公司参会,商讨同步乐队现阶段的发展问题。   在她的记忆里,每次踏进Moon的办公区都不会有好事发生;可尽管如此,辛西娅还是得架出一副昂首挺胸、无所畏惧的气势。除了气势,她也没有别的能做的了。   会议室里仍旧是同样的人,项目经最近又胖了一点,鼻翼旁边的肉条更明显了,还没说话就让人觉得面目可憎。萨曼莎坐在角落的位置,正抱着平板电脑低头修改日程。A&R部门、市场部门都来了人,全是辛西娅熟悉的面孔,阵仗不小。   辛西娅是踩点到的,会议立时开始。   项目经将自己的笔记本画面投到显示屏上,清脆地敲下空格键,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中五个成员们都穿着拍形象照时的衣服,辛西娅站在中间拿着立麦,乐手们围在周围,一边交换眼神一边演奏着。吉他solo的时候柏然弹错了,即兴改了乐句结尾;丹尼尔和杰西卡听出来了,同时抬头朝柏然笑了一下。柏然也笑了,但并不慌张,轻轻摇摇头就继续弹下去。   “咔哒”一声,视频重新暂停。   项目经切换到幻灯片:“这是同步乐队前天发行的《As Chocolate》Live版,48小时的播放、点赞、评论数据,不到之前辛西娅数据的十分之一。   “我们对爬取到的所有评论做了词云,大家态度相对中立。没有骂得很难听,也没有多喜欢。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亮点。   “没有亮点,大家就没有讨论欲,看过了就忘记了。我们初期投流,关注转化率只有百分之二。其中大多是辛西娅原先的粉丝,来支持她的新企划。还有部分粉丝对新风格不感兴趣,导致辛西娅个人的Ins粉丝流失了近10万。   “虽然很抱歉,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同步乐队并不是一个成功的企划。这次Live视频的数据连预估的最低标准也没到,甚至损害了辛西娅本身的粉丝基础。   “我们今天主要讨论的问题也是,这个企划还要不要继续。”   辛西娅从看视频的时候就一直皱着眉,强忍着没有打断项目经的发言;见他结束,立刻开口:   “不该继续的到底是乐队企划,还是公司对乐队作品呈现的过分控制?同步乐队不是个无生命体,我们也有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也有自己想要做的音乐。   “不能因为公司想要某个‘概念’,乐队自己的音乐审美就要被牺牲,个性就要被压制吧?现在出现的大家不感兴趣的情况,到底是我们五个人的问题,还是公司决策、项目运营的问题?怎么能连这个也没搞清,就说要停止整个企划呢?”   项目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跟辛西娅交流一直是件很疲惫的事情,需要平复心情,做好准备才能开始。   “辛西娅,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个人IP已经定型了,不适合以乐队的形式复出。乐队组建前我们就提出过这个问题,只是因为你一直坚持,公司才不得不同意。   “但现在乐队作品的数据就是这样,也印证了我们之前的想法。所以,虽然很遗憾,但或许你确实不适合以乐队形式发展。   “我个人还是希望,乐队的项目可以缩减;发一首歌,让辛西娅这个名字的讨论度提升,就可以了。之后有商演机会就跑跑商演,没有的话就当个兴趣小组,你高兴的话就跟他们随便玩玩,不高兴就算了。   “我们还是将重点放在你的个人行程上。公司对歌手的包装、营销都更成熟,对你的发展也更好。市场部门、A&R部门,大家都愿意帮助你的……”   “对不起。”辛西娅低着头,沉声打断了项目经的话:“我之前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以我目前的健康状况,我做不到一个人站上舞台。   “就算跟其他四个人一起,我也还是会害怕。之前录Live的时候,只是面对一个摄影机我都会紧张。   “所以如果公司执意要我单独活动的话,我很愿意把复出时间继续推迟下去。”   经偏头叹气:“辛西娅,你如果要这样……”   “我后面还约了医生,先走了。”辛西娅像没听到一样,当即起身,两手插着口袋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一时间没了人说话,安静得能听到电器运转的声音。   项目经“啪”地扣上电脑,会议室的显示屏霎时熄灭:“喂,你们几个刚在干嘛?一句话也不劝一下她吗?”   A&R部门的人耸耸肩:“你知道的,我们一直觉得让辛西娅复出不是个好主意。她还没准备好。”   市场部的人嗤笑:“拜托,要整个公司这么多人,都眼巴巴等着她准备好吗?那件事已经过去快一年了,我们到底还要等她多久?”   A&R部门反唇相讥:“要是她当初没同意和解,Moon现在有没有等的资格还两说呢!也就是辛西娅善良,把大家当家人才愿意留下……”   “行了别吵了!”项目经眉头紧锁,手指按着鼻梁,大手一挥:“萨曼莎直接去通知乐队的人,反正我们也提前跟辛西娅商量过了。”   萨曼莎从平板电脑前抬头,诧异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啊?”   经抬眉:“没听清楚?”   萨曼莎暗暗舔了舔后槽牙,小声回答:“知道了。”   萨曼莎在会议结束后骂了不下一百次F**k,但还是无法逃脱干脏活的命运;在第二次排练的时候,向乐队所有成员转述了公司的决定:   “因为同步乐队的反响太不及预期,所以之后的排练会缩减。只有接到演出需求之前需要找时间排练,其他时候不需要了。正在排的那几首歌目前也没有录制计划,所以大家之后没收到通知的话,就不用来这边了。”   大家纷纷怔住,彼此对视,没了主意。   丹尼尔率先开口,声音弱弱的:“可是……为什么啊?我们有做错什么吗?”   辛西娅以手加额,重重地呼吸着:“萨曼莎,这不公平!”   萨曼莎心里也并不好受,说这些的时候,没敢直视任何人的眼睛超过一秒:“我知道这看上去不公平……可数据表现、商业价值的问题谁都没办法,这也是公司管层综合分析之后的结果。大家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们都尽力了。”   杰西卡小心翼翼地:“之后没有录制计划,就是说,其实我们今天的排练就已经取消了,对吗?”   萨曼莎点头:“是。只是我觉得这件事不小,在线上聊天里讲不合适;大家彼此之间肯定会有很多要讨论的,所以还是让大家过来了。有人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五个人低着头,沉默着。   排练室好像瞬间黯然失色,那些被精心养护的漂亮乐器摆在地上,像是已经被贴上了处标签的巨型垃圾。   萨曼莎咬了咬嘴唇,真空般的安静让她如芒在背:“我给大家一点空间吧,我出去打几个电话。”   萨曼莎从帆布包里翻出打火机和烟盒,转身从排练室离开了。   辛西娅长长地吐了口气,低声开口:“大家什么想法?”   杰西卡苦笑:“我什么想法已经不重要了,主要看我家里什么想法吧。他们见我终于不闹着要做鼓手了,估计会很庆幸呢。”   丹尼尔摸着自己手腕上的劳力士:“我应该会被我爸打死吧。打工的钱都用来买新bass了,以后不继续排练的话,下个月分期肯定得找他要了。”   谢桑榆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可惜……我之前一直相信,我们是有机会创作出非常棒的、让我们骄傲的作品的。”   柏然心口忽地钝痛了一下。   哪个音乐人不希望有好的作品呢?谁甘愿埋没自己的才华呢?哪怕一开始是为了钱,可真的看到这种诱人的可能性,怎么会有人真的不动心呢?   前一秒道路那头还是光明未来,现在发现所谓的光明未来只是一块挡路的广告板;所以就要老老实实绕路走开吗?   起码他绝对不会。就算真的要绕路走开,他也一定要愤怒地挥拳,砸烂那块该死的广告版,确定它后面真的无路可走,他才能甘心离开。   “所以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柏然抬起头:“数据表现是谁统计的?商业价值是谁评估的?我们是怎么被判断为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的?大家没人对这些感到好奇吗?”   柏然自己也不确定这番话会导向哪里,不确定自己能努力到什么程度,因此极需要来自他人的信任的力量。   他感觉到一束束目光聚在自己身上。偏偏只有谢桑榆,明明在意得要死,却幼稚地故意摆出一副没有期待的表情。   柏然发现,好像不论什么时候,取得谢桑榆的认可总是更难些,也就难以控制地让人在意起他来。   柏然清清嗓子,像是在为自己打气,有意提亮了声音:   “我不是那种能够听天由命的人。我可以接受不好的结果,但前提是我做过了所有能做的努力。我这个人,从来没有什么都不做就安然妥协的习惯。”   柏然的视线余光里,谢桑榆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就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已,柏然却莫名为之一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瞬间便有了充足到满溢的信心和底气。   一定行的,柏然相信。   【作者有话说】   小柏你这么早就夫管严很危险啊…… 第29章 8.真心,很重要的   期中周已经过去,排练结束,柏然一回到宿舍就行动起来。   希罗公学以培养学生的商业思维见长,柏然中学的时候没少做商业分析的作业。虽然没太接触过美国流行音乐产业,但真正做起来的方法论基本一样。   全球范围内,大型的唱片公司屈指可数;它们手里握着最多的艺人资源、歌曲资源。而像Moon这样的音乐厂牌,虽然也有发行唱片的能力,有自己小而美的特色,但硬实力完全无法跟前者相提并论。   对于小厂牌而言,能出现辛西娅这样国民度如此之高、商业价值如此之大的歌手,概率几乎跟被陨石砸到差不多。   可这块陨石还真就砸到了Moon头上。   柏然开了一个Zoom线上会议,将所有成员一起拉进来,向他们汇报自己目前了解到的情况:   “在辛西娅之后,Moon再也没有出过同等影响力的歌手。就算按单曲来算,也没有一首有《As Chocolate》这么好的成绩。   “Moon应该也很清楚,辛西娅的成功是很难复制的;在辛西娅休息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但都以失败告终了。Moon也想回到巅峰时刻,可目前它只能指望辛西娅延续自己的辉煌。   “所以在Moon眼中,乐队是辛西娅重回大众视野的妥协和过渡;只是辛西娅的‘衍生品’,而不是一个新的独立的企划。这恰好也解释了为什么公司会选择更保守的编曲方案,因为衍生品本就不值得他们冒险。”   杰西卡正抱着一桶冰激凌,睁圆了眼睛:“可是辛西娅已经宣布之后要以乐队形式复出了,对于Moon来说,同步乐队已经跟辛西娅绑定起来了,Moon不应该很上心才对吗?”   “这个就得问辛西娅了。”柏然推测:“Moon确实运营过几支乐队,但市场反馈整体上都没有歌手好。如果我是Moon的话,我其实并不希望辛西娅以乐队形式复出。”   辛西娅面色凝重,轻轻叹了口气:“没错。他们希望我之后集中在个人行程上。”   丹尼尔皱眉:“还有这回事?”   “我没同意。”辛西娅声明:“之前我就跟Moon谈过了,需要我复出的话,我只能接受以乐队形式活动;Moon也同意了。如果Moon想反悔,我之后会继续休假的。”   谢桑榆把话题拉回来:“也就是说,乐队要想继续发展的话,得让Moon把我们视为一个独立的音乐团体,而不是某个beta版本的辛西娅,对吗?”   “对。”柏然点头:“但是这件事并不容易。推新人的投入和风险都更大,Moon不一定会愿意。我们要改变眼下的状况的话,需要给Moon一个有说服力的方案。”   “方案?”丹尼尔挠头:“要我们自己做吗?”   杰西卡点头:“当然了。找其他公司做策划很贵的,效率又低,也不一定能出我们想要的结果。”   辛西娅面露难色:“但……我们有谁会做乐队策划案吗?”   众人沉默。   除了谢桑榆之外,大家都还是未成名的乐手;没有半点成功的经验,甚至没经历过真实的商业世界。   可谢桑榆出国之后,事业发展已经在走下坡了。他自己都还等着同步乐队来拯救,哪还会有拯救乐队的力气。   人在精力旺盛的青春年代,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做超级英雄的梦;可由于见过了现实,便明白那些漂亮的想法也只能是梦,很快怅然又自嘲地醒过来。   然而柏然却语气坚定,听上去竟很信心满满:“没关系啊!什么事都有第一次。   “我们还没开始尝试,就不要抱着一定会失败的想法。反正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可我们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始……”杰西卡弱弱地说。   柏然很从容地笑笑:“我们现在就开始。”   在推选柏然成为乐队队长的时候,没人想到柏然能做得这么好。在开线上会议之前,柏然已经提前写好了每个人的任务分工。   辛西娅是Moon元老级的艺人,身份上很利于跟Moon新签约的艺人们沟通,做些暗访工作。很多前期企划相关的信息网上搜不到,只能由人去问;柏然列出了几个跟同步乐队近似的艺人,交由辛西娅去套些内部信息。   杰西卡有不少行业内品牌方的人脉,谢桑榆也有很多对接商务的经验;两人对艺人需求端接触得比较多,市场调研工作就由他们来做。   至于丹尼尔,因为平时要去餐馆打工,没有太多空闲时间,所以没有具体任务,只负责帮忙做资料归纳。   几人又简单商量了一下,定了下一次开会的时间,就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柏然的人生并不全是坦途,但他也不会畏惧。他曾经完成过很多困难的事情,所以他相信,只要全力以赴,结果总不会比不努力更差。   生活中的变化总是始料未及,没有那么多时间审时度势。比起纠结和担忧,柏然更信奉行动的力量。   但全力以赴并不代表焦虑或慌乱,柏然仍然好好的过着自己的日常生活,每天早晨雷打不动地去晨跑。   这天,柏然晨跑结束回来,谢桑榆就站在宿舍门口   谢桑榆身穿宽松的T恤短裤,踩着一双没有logo的普通拖鞋。以谢桑榆对自己严苛的形象管要求来看,这身打扮完全不是能出门的样子。   柏然与谢桑榆目光交汇,蓦然意识到,谢桑榆可能是专门在等他。   “早。”柏然朝谢桑榆点点头,抬手擦擦额角的汗。   自那次在天台一起喝酒之后,谢桑榆已经很久没跟他没讲过话了。   柏然说完那声“早”,便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还是要直接走掉。   谢桑榆吸了口气,直视柏然的眼睛,声音虽不算大,但很清晰:“谢谢你。”   柏然愣了一下,谢桑榆很少神色如此认真地向他道谢。柏然有些刻意地清清嗓子:“你不用谢我。我们都有想让乐队存续下去的由。我做这件事也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只是不想失去每周来自乐队的稳定收入。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高尚。”   谢桑榆笑了笑,轻轻摇头:“我是因为你的行为而觉得感谢,并不是因为你的想法。你不用向我证明什么的。”   “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了。”柏然顿了一下,声音小了点:“这件事成功与否,目前都只是未知数。如果没成的话,我倒还好,只是恐怕你会很失望……”   就算失败,柏然损失的也只是可衡量的金钱;谢桑榆损失的却是东山再起、名声大噪的可能,是可遇不可求的珍贵机会。   谢桑榆脸色僵了一下,低了低眉:“抱歉,是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太傲慢了。”   柏然惊慌,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谢桑榆抬抬嘴角,神色似乎有些紧张:“是我自己觉得很不应该。不应该所当然地把所有责任都扔在你身上,还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一个团队。”   谢桑榆重新抬起头,直视着柏然的眼睛:“我不是很擅长一字一句地、正式地道谢或道歉;但对你,我想尽量试着直白一点;不然你可能会以为我不是真心的。”   柏然有些无措:“没关系的……”   谢桑榆没让柏然继续说下去,接上方才的话:“如果这次的事能做成的话,那把Gibson你就不用还给我了。我知道你很喜欢那把吉他,所以应该很适合送给你。”   柏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着嘴巴愣住了,眼睛也忘了眨:“可是,吉他也太贵重了……”   谢桑榆望着柏然的目光闪了一下:“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送出去的礼物足够贵重的话,就任谁都能看出是真心的了。”   【作者有话说】   捕获一只查王骑士柏然小猎犬,用真心就足够了 第30章 9.牛奶香皂味拥抱   柏然晕晕乎乎地回到宿舍,去浴室冲澡。   那把Gibson是谢桑榆最好最贵的吉他,借出去或许还能解,送出去就太夸张了。柏然有某种说不上的预感,可能对于谢桑榆来说,同步乐队的意义从不止于“流量”或“名气”。   柏然看着顺着水流下的沐浴露泡沫,发着愣,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完全误会了谢桑榆。谢桑榆或许一直比他更甚地,珍惜着每一次创作、排练的机会;只是不曾向自己那样表露出来。   同步乐队后续没有再安排排练了,但成员们还是会在排练日去G19见一面,集思广益地讨论方案,抱着自己的乐器自由地Jam一会儿。   辛西娅在自己的Ins上更新了许多乐队相关的帖子;不止官方物料,更多的是成员们一起排练的照片、Jam时录的小段视频。   业余又模糊的镜头里,那些面孔和音符反倒充满了生命力。   Moon跟辛西娅施压过不少次,让她不要再发乐队相关内容,不要把自己和乐队捆绑起来。但辛西娅的个人账号一直是她自己在管,她不但没少发,还在评论区回复了很多关于乐队的问题。短短两周之内,同步乐队官方账号的关注者翻了一倍。   如大家所料,下一个周五,萨曼莎在同步乐队的聊天群组里发了公告——   明天上午十点,同步乐队恢复排练。   柏然这晚入睡得十分艰难。尽管身体安稳地躺在床上,心却已经控制不住地飞到排练室里了。   周六早上,柏然久违地六点就自然睡醒;跑了晨跑,吃了早饭,到排练室的时候才九点半。   而他进去的时候,其他四人全都已经到了。四双眼睛都带着笑意,朝柏然静静望着。   丹尼尔猛地冲向柏然抱住他;头顶在柏然肩膀上,像只巨大的火红刺猬。   柏然被撞了个趔趄,茫然地眨眼。   杰西卡和辛西娅也跑过来,笑着叫着,像两只棕熊一样张开手臂,把柏然和丹尼尔抱在怀里跳着转圈。   柏然被压得喘不上气来,一边轻咳一边笑:“等等等等,这还没怎么样呢……”   辛西娅和杰西卡才不听,反而叫得更起劲儿。   柏然承受不住三个人撒欢的重量,脚步连连后退,却冷不丁撞进上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柏然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起下巴,没在视线范围里看到谢桑榆。想要回头时,身后的那人已经先一步伸开了手臂,从柏然身后抱住了他。   柏然又嗅到了那种牛奶香皂的味道。谢桑榆的脑袋就靠在柏然的后肩,整个上身都紧贴着柏然的后背。   柏然感受到很快很重的心跳。他无法判断这是他自己的,还是从谢桑榆的胸腔里传递过来的。   辛西娅和杰西卡仍旧高声欢呼着,旁若无人地灿烂地笑着,笑得眼睛也隐隐泛出泪光。柏然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在发热,像是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   不止是因为做成了事情而开心,更重要的是,有他在意的人正跟他一起开心着。   有人和他一起并肩作战过、一起艰难地赢过,并且现在还正一起欢呼着。   几人渐渐平静下来,慢慢松开了柏然。只有丹尼尔仍旧像个树袋熊一样,脸紧紧黏在柏然胸前不动。   柏然手上用了点力,尝试把丹尼尔掰开,却发现丹尼尔已经红了眼睛,泪眼模糊。   “呜呜呜……”丹尼尔对上了柏然的眼睛,再也忍不住,像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呜咽出声。   杰西卡和辛西娅哄然大笑,谢桑榆也忍不住窃笑着低了头。   丹尼尔面露羞恼,竖起眉毛,却还在止不住地抽噎着:“不呜……不准笑了!你们!停下!”   柏然抿嘴忍笑,重新把丹尼尔抱回去,安慰地轻拍他的脊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辛西娅默默去背包里拿了纸巾,走过去给丹尼尔塞进手心里。   杰西卡放沉了声音:“喂,再哭就丢人了啊。”   “我没有!”   丹尼尔声音闷闷地回嘴,拿辛西娅给的纸巾擤鼻涕,扭着肩膀从柏然的拥抱里挣出来:“都是你们招我哭的……”   大家哭笑不得,只得应下。   十点过了两分钟,萨曼莎才脚步匆忙地赶到排练室。   萨曼莎今天穿了一件薄西装外套,背了一只Prada大号托特包,头发和妆容也明显用心料过。或许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离开,或者正准备要去。但大家都没主动开口问她。   萨曼莎从包里翻出一个U盘,弯腰放在排练室的桌上:“因为同步乐队最近关注度的回升,公司决定给乐队发一张EP。但没法按照原定计划发十首歌,目前只准备了四首,包含《As Chocolate》。   “U盘里是剩下三首歌,今早刚从编曲师那里催过来,我也还没来得及听。   “哦对,这次公司换了一个编曲师,不是之前编《As Chocolate》的那个了。”   “哦好的。”柏然朝萨曼莎点点头:“谢谢……”   柏然还想说点什么,但一时间想不到要说什么。空气就这样安静下来,静得几乎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柏然悄悄朝其他人使眼色,可其他人也没话可说,把求助的目光重新反弹回去。   萨曼莎略显刻意地了西装平整的衣角,小声清了清嗓子,低下目光:“我一会儿还有别的工作,今天没有办法跟排练了。”   丹尼尔:“那排练时间……”   萨曼莎提了提嘴角:“时长之后报给我就行。摄像一会儿会过来拍点素材,大家可以先准备一下。”   辛西娅开始没话找话:“还是之前那个汤姆吗?”   萨曼莎回答:“对。”   “好……”   排练室又恢复了真空一般的寂静。   萨曼莎朝成员们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又离开了。   看排练室的门重新关上,五个人不约而同地暗暗松了口气,微微提起的肩膀同时落下。   大家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都有话想说,却都什么也没说。   【作者有话说】   丹尼尔是一款很可爱的小刺猬~ 第31章 10.可以说脏话吗?   汤姆没几分钟就到了,穿着一身荧光色的运动装,火急火燎地拍开排练室的门。   “快……快,”汤姆喘着粗气招呼乐队成员们:“去门口帮忙搬下东西,租车时间马上要超了!”   五个人摸不着头脑,手忙脚乱地收拾乐器,跟在汤姆身后出去。   货车就停在大门正前方,画着禁停区的地方。工人们小心地把东西一个一个卸下来,直接交到成员们手上。那架最大的折叠沙发由四个男生抬着,辛西娅和杰西卡分别抱了一盆琴叶榕,以及两个半人高的垃圾桶。   原先的唱片架被整个搬上了车运走,换成了几个恒温恒湿的乐器保存柜。货车走之前,汤姆笑着朝司机抬起手机屏:   “没超时哦,还差两分钟。”   司机没什么表情,点点头,升起玻璃开车走了。   排练室里,队员们坐在箱鼓和椅子上,分着纸巾擦汗。见汤姆回来,柏然抬抬下巴,问:“怎么回事啊?要换视觉风格了?”   拿掉唱片架、摆上那个可折叠黑色皮沙发之后,排练室一改原先的清新阳光,变成了一种潦草的暗色调。排练室里有了一种莫名很真实的生活气息,像是成员们会在这里吃饭、睡觉、熬通宵的样子。   汤姆也拉了一个箱鼓坐下,胳膊肘支在乐器柜上,一边喘气一边说:“对啊。之前那种也太精致了,确实挺假。”   “可这会不会和之前的策划风格离得太远了,”柏然担忧:“Moon那边不是说,我们要走青春校园风吗?”   汤姆闭着眼睛胡乱摆摆手:“哎呀——青春本来就是很混乱的嘛!”   “噗!”辛西娅没忍住笑了出来:“项目经说我们是阳光的校园乐队来着……”   汤姆轻哼一声:“那只是他说而已!计划哪能赶得上变化啊?同步乐队播放最多的几条视频都是辛西娅后来发的,里面哪有什么阳光校园乐队的影子?   “大众才不管你怎么企划呢,他们已经对同步乐队形成了鲜明的初印象。即便这个印象和原先的企划不符,我们也肯定要顺势加深他们的印象。不然这才刚出道,就要先经历一次转型危机吗?”   丹尼尔猛地一拍手掌,面露喜色:“对啊!有道啊!Moon这次给我们发EP,不也是因为网络上大家反响好吗?   “我的天,你们是不知道,最开始听到这个企划的时候,我每天都担心他们要我改发色!就怕他们说火红色的头发太不‘校园’。现在好了,大家都知道同步乐队有个红头发的贝斯手,Moon肯定不会让我染回去了吧!”   “可是……”谢桑榆小声开口:“换风格的事,萨曼莎会同意吗?”   五人心里都颤了一下,抿起嘴巴沉默。   “萨曼莎?”汤姆疑惑地皱皱眉:“她挺支持你们的啊,为什么会不同意?”   “支持我们?”丹尼尔咋舌:“开玩笑吧。之前录Live,是她说要录编曲师版。辛西娅去跟Moon开会讨论乐队的事,萨曼莎一句向着她的话也不会说。还有乐队停止排练的时候,她……”   汤姆忍不住打断:“这些都是Moon的手笔,跟萨曼莎没有关系啊。她是Moon聘请的乐队经纪人,从Moon那里拿工资;Moon吩咐的事情她只能照办啊。”   辛西娅苦笑:“所以啊,桑榆的意思就是,萨曼莎的立场和Moon的立场重合……”   “不不不,绝对不是这样。”汤姆连连摇头,语气斩钉截铁:“萨曼莎我知道的,你们说的录Live那次,是在奥克兰那次吧?   “当时我在跟另一组艺人,他们约了你们后面的Live房。我们一起按时到的时候,你们还在里面没出来。萨曼莎解释说成员们想多录一版自己的编曲,需要再多半小时,让我们体谅。为了这事,她自掏腰包请了所有人咖啡。不仅艺人,化妆、摄像、前台,她都请了。就为了你们能安心录完自己编的那版。   “其他事也就罢了,这种事总不会是Moon安排她做的吧?相信我,萨曼莎肯定很喜欢你们,才会这么珍惜乐队的成果的。”   五个人全愣住了。   那天摄影基地的Live房一直空着,他们都以为当天没有预约,所以才想着多花点时间,把自己费心编曲的作品也录下来。没有一个人想到要问Live房后面的档期。   柏然说想录乐队自己编的版本的时候,萨曼莎很快就同意了,之后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要不是汤姆今天说这些,他们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汤姆眼见气氛不对了,脑筋一动,就算不开口问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咳咳,”汤姆站起来,从包里翻出一个GoPro相机:“那个,大家不排练吗?今天布景到位了,我得拍点日常排练的素材。”   柏然如梦初醒:“啊……我们还没来得及听demo呢,要不录我们排《As Chocolate》的片段?”   汤姆确认过GoPro的画面,找好角度,把镜头转向乐队成员:“现在一起听也行。可以录你们最开始听到demo的反应,也不错。”   成员们于是围坐一圈。辛西娅打开电脑,连上音响,插上U盘,播放里面的wav文件。   大家一开始的表情还算平和,安安静静地听着。可等三首新歌都播完了,五个人却还是安静着,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最开始的好奇和期待消磨殆尽,五张脸上面如死灰。   汤姆开始录像之后就没说话,见音箱里不再出声,才压低声音提示:“各位,你们得给点反应啊!说点什么啊!”   丹尼尔抬眼看镜头:“我想说脏话,可以吗?”   柏然赶忙开口补救:“啊那个,确实,是有点无聊。”   丹尼尔看向柏然:“朋友,你好礼貌。”   汤姆面露难色:“真这么差吗……”   辛西娅用力甩了甩头发,手势示意汤姆停止录制,冷笑一声:“Moon的歌曲质量我知道的,还不至于差成这样。我估计,他们就是把别人的挑剩的曲子给我们,临时联系编曲师改了乐队编曲,想这样糊弄过去。”   杰西卡不解:“但现在同步乐队的关注度不是上来了吗?”   谢桑榆似有所感:“如果第一张EP发出来没有水花的话,Moon就更有由弱化乐队,让辛西娅重新回到个人行程上了。Moon现在根本没想把心思放在乐队上,只是想让辛西娅心甘情愿配合他们而已。”   柏然点头:“Moon肯定有更好的歌,但是歌曲资源是有限的。对一个已经准备好放弃的项目,他们自然要足够吝啬。”   杰西卡的眉眼耷拉下来:“所以,如果Moon不给我们好歌的话,我们坚持下去也没意义了吧。就算真的能用这种歌出道,后面大家还是会被要求演不喜欢的曲子。”   “如果我们自己写歌呢?”谢桑榆忽然开口:“我们自己写歌,自己编曲,不用Moon给我们找歌,这样可以吗?”   大家纷纷一愣,四双眼睛同时看向谢桑榆。   柏然有编曲经历,但从来没有自己写过歌。辛西娅之前是组过乐队,但她只负责唱,所有歌都是吉他手写的。杰西卡和丹尼尔更不用说,他俩都是玩节奏乐器的,对旋律创作并不擅长。   丹尼尔挠挠头:“我们几个能写得出好歌吗?怎么感觉会比这三首还差呢……”   “就先试一首怎么样?我正好有一首现成的,原本准备当英文单曲来发,但不急,可以先给乐队用。”谢桑榆说着,视线悄悄转向汤姆:“不过,乐队自己作曲毕竟不是一拍脑袋的决定,我们需要到公司层面去讨论这件事,也需要听到更多方面的意见。”   汤姆瞬间领会,一边收起相机一边点头:“放心吧!我去跟萨曼莎提一下,她肯定愿意帮忙的。”   【作者有话说】   喜欢音乐的怎么会是坏人呢 ?   下一章周六更~ 第32章 11.气球与创可贴   谢桑榆的那首歌名叫《Lightning》,目前词曲已经完成,但编曲还很基础,只有吉他的和弦。可尽管如此,已经能听出这首歌和他原先风格的不同。比起那些轻柔可爱的情歌,这一首明显更明亮张扬、更有力量。   旋律和歌词也与爱情无关,而是在以坚定果敢的态度,呐喊着浪漫又激进的人生宣言。年轻的心脏太容易与这首歌产生共鸣了,听完之后,大家的眼睛全都亮起来。   唯有柏然有些不安,看向谢桑榆:“这歌真的挺不错的,你确定要用乐队的名义来发吗?”   “嗯。”谢桑榆很肯定地点头。   “可是……”柏然知道谢桑榆一开始组乐队的原因。如果这首歌由他自己唱、自己发的话,一定很有机会引发关注。   谢桑榆不笨,柏然不觉得他自己想不到这一点。这分明是他情愿,并且乐队需要的事。可柏然却难以这样轻松地接受。   “没事的。”谢桑榆看向柏然微微点头,笑了笑:“我之后会写出更好的。”   乐队开始排练后,这首《Lightning》就不再是谢桑榆独属的作品。不同的音乐人有不同的审美,不同的乐手有不同的演奏习惯;成员们按照自己的偏好,一点一点拆解、丰富着原先的编曲。   谢桑榆与人合作的次数颇多,在国内给不少艺人写过歌;对方要改掉他很满意的点睛之笔,甚至推翻整个作品,都不算稀罕事。起初谢桑榆还会据力争一下,但后来经历得多了,知道自己声量甚微,也就算了。   谢桑榆已经充分明白,一旦把作品给出去,他要做的就由“努力”变为了“退让”。   可现在,几乎每排练十几分钟,柏然都会见缝插针地用英语问一句:   “桑榆觉得这样行吗?”   谢桑榆一开始还很客气,点头说不错。但柏然的问题越来越具体。   “这里重音会不会太过了?才第一遍副歌。”   “吉他solo的音色这样可以吗?我怎么感觉闷了点?”   “贝斯这里好像很抓耳,需要其他乐器适当变弱一点吗?”   这种问题就不是一句“不错”可以解决的了,谢桑榆不得不斟酌着认真回答。这样几次,大家都发现谢桑榆调整后的编曲明显更好,之后遇到难以抉择的地方,就都去问谢桑榆的看法。   排练室里的时间跑得飞快,大家感觉到饿了,发现已经是晚上八点,这才纷纷开始收拾东西。   杰西卡一边收鼓锤一边嘟囔:“要是跟萨曼莎说我们排练到了八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信。她不会怀疑我们是为了骗排练费吧?”   辛西娅拍拍她的肩膀:“怀疑也没事,排练费又不从她口袋里出。”   丹尼尔忽然出声:“桑榆,上次你和柏然比赛编曲,赢的那个是你吧?”   谢桑榆正用iPad乐谱,闻言微怔,抬起头看向丹尼尔,又飞速瞟一眼柏然的方向:“呃……”   “是的哦。”柏然笑笑,替谢桑榆答了,又补充一句:“他很厉害。”   “嗯?”杰西卡夸张皱眉,看看柏然,又看看谢桑榆:“我没听错吧?柏然竟然在夸桑榆?”   柏然也不抵赖,笑着说:“我很客观的。”   排练结束的第二天,萨曼莎就主动联系了柏然。她没多打探,也没表达什么态度,只是问柏然他需要她做些什么。   柏然将乐队的想法和盘托出,征询萨曼莎的意见。两人聊了一个多少时,大致定好了方案。   由于辛西娅和丹尼尔有其他时间安排,杰西卡不住BC音乐学院附近,柏然和谢桑榆的课表也不一样,时间很难凑。柏然很熟悉呈报内容,感觉一个人去也没问题。   柏然选了一个没有课的下午,上午下课后吃完午饭,便回到宿舍去换衣服。   成员们都知道柏然今天要去公司,群聊里发了一串鼓励的消息和加油表情包。柏然大致翻了翻,笑了笑,没回复;去卫生间对着镜子拍了一下今天的装束,发在群里。   【柏然:马上出发。】   乐队成员们纷纷秒回。   【丹尼尔:帅!】   【辛西娅:帅!!】   【杰西卡:帅!!!】   在做不确定的事情时,柏然最害怕产生担忧的情绪。他需要一些无条件的相信和支持,才能不被概率问题动摇。   如果一件事是迫切的,一个地方是不得不去的,那么除了用尽全力奔跑以外,没有第二条路可选。所以即便在奔跑中摔倒了,就也没那么丢脸了。   柏然看着屏幕上一个一个冒出来的对话泡,心中渐渐安定下来。虽然只是刷屏的话,没什么思考过的痕迹,但莫名熨帖。   【谢桑榆:加油!】   这条回复破坏了队形,柏然愣了一下。   为什么不跟着回“帅”?“加油”跟在“帅”后面是什么意思?是他挑衣服的能力要“加油”?还是自拍的水平要“加油”?   柏然有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提上他的电脑包出了门。   柏然刚从宿舍楼出来,就在门口遇上了谢桑榆。   谢桑榆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牛仔外套,一条浅蓝色的阔腿裤,皮带环上系着一条蓝白纹的丝巾。头发也像是打过,状似无心却一丝不乱,只有额边几缕碎发随风微动。   柏然看谢桑榆貌似刚从外面回来,眼神交汇时,只简单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   谢桑榆却忽然出声,叫住了他:“你要过去了吗?”   柏然脚步一顿,转身:“是啊。”   谢桑榆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眼睛被阳光照得轻轻眯着:“准备怎么去?”   “公交可以直达。”柏然回答:“我该走了,不然要迟到……”   “不是吧?”谢桑榆轻轻抬起嘴角:“穿定制西装去挤公交?认真的吗?”   柏然愣了一下,没挤过几次公交的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谢桑榆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随意掂了掂:“你的资本家队友今天全程当你的骑士。一起去吧,柏然公主。”   “公……公主?”   “对啊。”谢桑榆先一步朝停车场的方向走:“还是你想当王子?”   “我……”   “你要当王子的话,我就不当骑士。我要当国王!”   柏然反应了一下,两步追上谢桑榆,嗔怒道:“你有病吧!真幼稚!”   谢桑榆笑嘻嘻的:“还是公主好一点,对吧?”   柏然没好气地扭头:“不好!不用你送!”   旧金山的冬天并不冷,阳光依旧明媚得近乎刺眼,但比夏天舒服许多。谢桑榆只是笑笑,并不停下脚步,像是很笃定柏然会跟上他:   “柏然,我们很感谢、也很庆幸你能一个人搞定很多事。但我们也想发挥点作用,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我们是一个团队,是要并肩站在一起的。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必要这么见外,连这么小一件事也要拒绝。”   阳光落在谢桑榆脸上,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隐隐泛光。   柏然有些晕,心像气球一样向上飘。   他不知道谢桑榆一个人,是否真的能代表他口中的“我们”说这些。但柏然的确感觉到,“我们”这个词像一张创可贴,把气球上某处悄悄泄气的地方粘了起来。   “我……”尽管有点晚,柏然还是开了口:“我没有不喜欢你。”   谢桑榆挑挑眉毛,偏头朝柏然看了一眼,轻轻笑了:“怎么还学会撒谎了?”   柏然吸气,下意识想要争辩;可话到还没到嘴边,谢桑榆已经拉开车门坐进去了。   柏然犹豫半秒,还是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上。   “我那不是撒谎,”柏然系上安全带,正襟危坐,直视前方:“只能算客气一下。”   车内后视镜映出谢桑榆的右眼,随着一声轻笑微微弯了弯;与柏然的目光交汇一瞬,闪过些许说不清的狡黠。   柏然做好了被谢桑榆挖苦的准备,但谢桑榆只是淡淡舒了口气,说:   “能帮我看看导航吗?我不知道路。”   【作者有话说】   “没有不喜欢”,双重否定等于…… 第33章 12.谢桑榆,我还可以吗?   开车比坐公交快,车开到Moon楼下的停车场时,还有二十分钟才到约定好的时间。   谢桑榆停好车,锁好门,跟柏然一起坐车库电梯上去。   Moon的办公区占了整层写字楼,电梯门打开,一个巨大的粉色新月几乎铺满了整面墙壁。萨曼莎接到了电话,已经提前在前台等柏然了。   萨曼莎今天穿了一件薄西装外套,里面是一条及膝的纱质连衣裙;轻轻挑了挑眉毛,语气有些惊讶:“桑榆也来了?”   谢桑榆忙解释:“我开车送柏然过来而已,可以不进去的。”   萨曼莎稍作沉吟,说:“没事,一起进来吧,这边。”   萨曼莎走在两人前面带路,高跟鞋踩出清脆的声响,边走边小声介绍:“今天的会是我主持的,说是要讨论同步乐队和辛西娅的后续发展,但没说乐队成员要过来。   “项目相关的人这次基本都会在,我还喊来了企划部门的副总。他们看到你们在可能会惊讶,但是不用害怕,所有的多媒体我都会帮忙调好,你们进去之后就只管讲;被打断了也说下去,明白吗?”   萨曼莎推开一扇房间门,打开灯,示意柏然和谢桑榆进去,自己也随后跟进去。   萨曼莎关上门,放低了声音:“一会儿在隔壁开会,你们先在这里坐一会儿。等听到隔壁有人说‘人到齐了’,或者‘开始吧’这种话,就立马从这里出来,不用敲门,直接进会议室。什么都不要会,只管把你们想说的全都说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要先去会议室准备一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柏然和谢桑榆交换眼神,同时摇头。   “行,那等会儿见。”萨曼莎点点头,离开休息室。   柏然还是第一次来音乐厂牌,很好奇地趴在毛玻璃墙边,透过条纹状的空隙打量外面的景象。玻璃上被鼻息喷出一小片水雾,很快又消掉。   休息室正对着的是一个影印机,外面的员工们走来走去,很少有停下的。各色的身影如同蝴蝶飞舞,轻盈个性,跟柏然一身端正严肃的样子全然不同,像是来自两个世界。   柏然看够了,直起身,看着谢桑榆一身干净又有设计感的搭配,不由感叹:“你跟Moon的人看起来好像。”   “你也很像啊,”谢桑榆挑眉笑笑,打趣道:“你看起来像Moon的大Boss,CEO级别的。”   柏然并没被逗笑,低下头小声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不会从穿衣服这一步就出错了吧……”   柏然中学时有读过简单的社会学文章,里面说,人总是倾向于相信和认同和自己相像的人。他因为想要显得可信而特意换上西装,却无法更改自己这张一看就未经世事的脸。   柏然想,现在的他大概像个忽悠人的江湖骗子。   “你衣服穿什么码?”谢桑榆问。   “啊?”柏然一怔:“现在也来不及了吧……”   正说着,走廊里配合地传来由近至远的脚步声。隔壁会议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几个人边说边笑着进去了。   “算了,试一下就知道了。”谢桑榆没多解释,三两下脱掉自己的外套,又去扒柏然的。   柏然脑袋里“嗡”地一下,几乎要站不稳;克制着小步往后退,低声问:“你要干嘛?”   “不是说我的衣服合适吗?”谢桑榆一根手指插进柏然的领带结,顺势一勾,领带当即散开:“换下来给你穿。”   柏然登时感觉脖子到耳朵全烫起来,眼神颤抖着不敢朝谢桑榆看。   隔壁传来多媒体系统的开机音效,隐约能听到萨曼莎跟人打招呼的声音。柏然不由开始幻想,万一这时候有人看到他和谢桑榆这样,会不会以为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过柏然想多了,谢桑榆只是脱了他的西装外套的领带,就停了下来。   谢桑榆把自己的那件牛仔外套给柏然穿上,边套边说:“今天毕竟是正式场合,你身上还是保留一件正装比较好。但领带和双排扣西装还是太夸张了,衬衫就够了。”   说着,谢桑榆又飞快地解了柏然两颗衬衫扣子。   柏然的喉结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哦,好。”   柏然和谢桑榆差不多高,衣服大小倒也合适。谢桑榆后退两步,站远一点继续打量柏然,眉毛却皱了起来。   柏然稍稍弓了背,挠挠头:“果然很不适合吧……”   16岁以后,柏然除了制服就只穿运动装了。就算运动装也不会选太时尚的款式,甚至连亮色也不会选,基本全是黑白灰蓝的纯色基础款。   柏然觉得,他和谢桑榆就是地球的两级。谢桑榆是绝对的新奇、亮眼;他自己则是绝对的无趣、平凡。   谢桑榆没会柏然的嘟囔,凝神思索着;忽地一拍手掌,两下将自己的裤腰上的蓝白条丝巾解下来,简单叠好,上前给柏然衬在衣领下面:   “好了!”   白色的外套和白色的衬衫颜色太近,加上丝巾点缀,整个上半身立刻有了层次感。   柏然仍旧僵硬着,望着谢桑榆的眼睛里全是茫然。   谢桑榆抬手捏住柏然的肩膀,朝后掰了掰:“背挺起来,别缩着。”   柏然知道自己或许不应该问这个问题,可临时换掉衣服带来了太多不确定的心情,此刻的他迫切需要一些鼓励。   柏然微红着脸,看向谢桑榆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   “我看起来……还可以吗?”   谢桑榆似乎怔了半秒,也似乎没有。太快了,柏然没看清楚。   但柏然看清了的是,谢桑榆对他笑了。   谢桑榆抬手拍了他的肩膀,话语清晰明了:   “帅!”   柏然的心跳毫不变慢,甚至跳得更重了。但很神奇,胸口那种慌乱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信心和勇气重又一点一点充盈起来。   “开始吧。”隔壁会议室里响起模糊的男声。   柏然和谢桑榆对视一眼。   这无声的对视里,似乎蕴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钻石一般的坚固。   【作者有话说】   传出去!xsy把br衣服扒了! 第34章 13.勇气是 敢于期待胜利   柏然如萨曼莎所说,直接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在满屋子迷茫的目光中大步走到屏幕旁边。谢桑榆也跟着进来,在萨曼莎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柏然大致扫了一眼会议室里坐着的人。除了萨曼莎之外,他一个都没见过。坐在靠前位置的男人穿着西装马甲和衬衫,看起来最商务最正式,应该是萨曼莎提到的策划部副总。旁边有几个人在看副总的眼色,大概率是职能部门的。还有一些人的表情已经从茫然变成了恍然,明显是认出了柏然这张脸;这些就应该是负责乐队项目的人了。   柏然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抬了抬,就在那些人要张口叫出他的名字之前,柏然率先做了自我介绍:   “各位好,我是同步乐队的队长,吉他手,柏然。很高兴跟大家见面。”   幻灯片切到下一张,上面按时间轴方式列着同步乐队的几个重要节点:立项,发布招募信息,确认概念和成员,第一次排练,第一次拍摄,社交媒体账号创立等等。   “同步乐队的项目是九个月前开始启动的,在充分分析了市场现状的情况下,首先确定了乐队概念,随后选定成员。但是在预热物料发布之后,数据表现大不如预期,乐队的专辑发行计划也被无限期搁置。直到一周前,在辛西娅的带动宣传下,乐队的关注度与讨论度大幅上涨,才给乐队换来了一次发ep的机会。   “不过大家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花九个月精准布局的策划方案、宣传方案的效果,却比不上乐队成员们凑在一起,随便拍的几段模糊视频的效果呢?”   “怎么能这么比?!”台下传来愤懑的声音:“我们的宣传方案是考虑到辛西娅个人IP……”   柏然看都没看那人一眼,只是停顿够他想要的时间,便置若罔闻地继续讲下去:“公司为同步乐队的项目做了大量前期投入,要是同步乐队没有向好的趋势也就罢了,自认倒霉及时止损就是。可现在乐队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关注,明明有翻盘的可能;就这样放过项目KPI提升的机会,不觉得太可惜吗?   “不过,乐队最初的消极数据表现已经是个预警,还继续执行原先的企划,显然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各位认为,同步乐队这次的小范围走红,仅仅是撞上了公司原先没撞的大运,还是真的摸到了重整旗鼓的机会呢?”   这番话说完,会议室里再没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全都停下,如同等待双色球开奖一样,一双双眼睛瞪得像青蛙。   幻灯片切到下一张,上面铺着四张图片,是同步乐队观看量最多的几个视频的封面。   “同步乐队的最初构想是青春校园乐队,所以除了主唱辛西娅之外,所有乐手都是学生身份。我们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有中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丹尼尔是西班牙裔,我是华裔。   “我们在视频里Jam的时候,也是不同的文化背景、音乐偏好彼此碰撞、彼此启发的过程。而这一过程中的差异被观众们发现、关注,因此引发了讨论。”   下一章幻灯片上是一张词云图,柏然伸手指着图片上最显眼的几处词语,解释:“这些是我们爬取了上述视频的评论,进行文本分析后的结果。可以看到,diversity(多样性)一词的出现频率非常高。同时,青春、个性、indie(独立摇滚)也是经常被提及的词语。   “这些数据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目前大众对同步乐队形象的认知。虽说‘青春’一词也多次出现了,但各位应该都看得出,这跟初始策划中的‘阳光校园’又完全不同。所以我们乐队成员考虑,顺应这一初始印象,更换乐队概念。”   “不是……”台下的项目经气得冷笑:“你知道我们定概念的时候干了多少事吗?你一个词云图就说要换?市场分析呢?竞品分析呢!”   柏然泰然自若地示意幻灯片翻页,继续讲:“青春并不是阳光、清新、美好的;只有回忆中的青春才是这样。我们目前正在真实经历的,更像是一个综合的矛盾体。纠结与迷茫,进退和取舍,想和现实……   “因此我们想,同步乐队可以承载一些乐手们的自我表达。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对生命的看法,愤懑和欢喜,期待和失望。或许幼稚,但一定是真实而可贵的。   “我们对Moon目前现有的签约艺人进行了分析,没有定位重合的艺人。同时,我们也在市场中找到了成功的对标乐队,Side C。去年年初,他们的出道专辑引起了小范围轰动;紧接着的夏季音乐节和巡演的成功,很快让乐队跻身为全美一线音乐团体。   “可是截至目前,Side C已经有近两年时间没有新歌产出,乐队发展也陷入疲软状态。对于新进入者来说,这是绝佳的时机。   “或者反过来讲,也许正因为目前市场上出现了空缺,人们才关注到同步乐队身上与之相似的特点。”   “啧……”项目经忍不住翻了白眼:“Side C那是唱片巨头公司的艺人,一首歌比我们十首歌都贵。公司又不是只有你们一个乐队,你们要把所有好歌拿走,其他艺人怎么办?想得可真美!”   柏然已经认得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了,忍不住跟下面的项目经对上眼神。心中暗骂,表情上却看不出太多。   幻灯片切换到下一页,柏然看了项目经一眼,才接着说:“同步乐队有充分的作曲能力,一张EP而已,不需要损耗公司少得可怜的歌曲资源。   “乐队成员们自己排了一首新歌,歌名是《Lightning》,我个人认为完成度比公司给的歌更高。”   说完,幻灯片上的视频开始播放。   机位固定,没有漂亮的运镜和剪辑,乐手们就站在排练室里,弹奏着各自熟悉的乐器,没有program。   乐曲以单薄却有力的人声开始,一层一层加入配器,像大雨将至前的乌云层聚,将主歌慢慢推向情绪高点。衔接部分在重音上加入嗵鼓,副歌片段像烟花绽放,人声尽情呼喊。   乐器编排非常丰富,却并不显拥挤。那些荒唐又激进的呐喊,在年轻稚嫩的脸上显得无比合,无比生动。   这首歌要挑问题,很多;但要说怎么改,又没法改。   那些在常中不恰当的音符,恰恰是这首歌最吸引人的地方,最先在脑海中打下烙印的地方。   视频播完,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很不错的歌。”企划部的副总今天下午第一次开了口:“能让人听完一遍就留下印象,很不容易。”   柏然和谢桑榆的眼睛都亮起来,竖起耳朵听他接下来的话。   副总抿抿嘴:“其实上个月,策划部门已经在做类似的概念策划了。我们也收了类似风格的歌,新团体预计明年会出道。   “所以,虽然是很好的想法,但很可惜,公司无法支持。”   柏然开始慌乱,手心隐隐冒汗,像在需要拿A+的考试里遇到了超纲的题。他曾试想过各种Moon反对的由,也都准备好了辩驳的说辞;唯独没料想到这一条。   柏然伸手扶了一下桌面,让自己站得更稳一些:“首先,同步乐队的成员已经确定好了,并且已经获得了积极的反响;加之我们有自己作曲的能力,显然,Moon在我们身上的投入产出比会更好。   “相反,组建新团体的风险是非常大的。明年才出道的话,到时候的市场状态是什么样、是否还需要这样的定位来填补空缺,都变成了未知数。这个企划是一个月前才开始的,项目初期策划大幅调整,甚至流产的情况也不少见的。   “不管怎么考虑,还是同步乐队更有投资的潜力,不是吗?”   柏然的心脏跳得飞快,竭力想稳住自己愈发短促的呼吸,眼睛眨也不眨,一秒不肯浪费地观察着大家的反应。   项目经脸上又露出不加掩饰的鄙夷,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意,却不再开口说话。   “嗯……”策划部副总沉吟一阵,微笑着说:“公司有公司的运转规则,每一个项目,只要出了方案,做了投入,就得看得到成果。   “我不确定这样说够不够清楚,也不太知道要怎样解释得更清楚;总之,很感谢也很感动,你们为这次会议做了这么多准备。也希望你们一如既往地,继续支持、配合Moon的工作。”   柏然听得云里雾里,判断不出自己来这一遭有没有达成目的。   他既不明确接受乐队的诉求,也不讲出他的不满或顾虑,更没打算表明他的态度和看法。   似乎柏然说的话只是他接到的一张传单,他伸手收下就已经足够礼貌,但最多也就到此为止了。   柏然张了张嘴,正准备再问清楚些;却被台下一直默默听着的谢桑榆抢了先:   “自我表达本就是多样的。我们是不同的两组人,经历的是不同的人生,推崇的自然不会是相同的价值。我想,您应该不是在担心两个团体撞型的问题。   “同步乐队不需要公司的歌曲资源,在选歌阶段也不会对新团体产生制约。我们只需要公司在音乐发行、宣传经纪的层面支持我们。   “按照您说的‘公司的运转逻辑’,我们想让公司在乐队宣传上充分投入,就得先证明我们能把钱赚回来,是这个意思吗?”   会议室里的员工全噤了声,彼此交换着眼神。就连萨曼莎也没想到谢桑榆会这样说,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看他。   证明未来的事本就是个伪命题,策划部门那么多员工,每一个项目做那么久的前期规划,仍然无法让每件事都按计划发展。   策划部的副总笑了一声,饶有兴味地看着谢桑榆:“我倒很好奇,你要怎样证明你们能把钱赚回来?”   “用诸位信奉的,公司的、商业的逻辑来证明啊。”谢桑榆丝毫不怵,挺直了腰,落落大方地朝项目经微微点了下头:“就像之前公司得出乐队没有发展前景的结论一样,我们会用相同的方法。”   项目经脸上明显一僵,红一阵白一阵。   谢桑榆接着说:“我们用这首《Lightning》发一次新曲预告,乐队Live形式,和之前的《As Chocolate》一样,由公司来判断数据表现,再做决定。”   会议室里又安静下来,没人开口说话。就连一直神色平稳的副总也一改淡然,眉头有些严肃地轻轻蹙起来。   谢桑榆乘胜追击,轻轻笑着:“只是暂缓决策时间而已,公司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就算不再支持同步乐队的发展,Moon也不会那么快解决辛西娅的问题,还是继续磨着等着。   尽管乐手们的计划还是太稚嫩,结局大概率也不会像他们想象中那样想;不过即便如此,再观望一阵,也会让最终决策更审慎、更周全。   副总摸了摸上嘴唇,与项目经无声对视,半晌终于松口:   “好吧!那祝你们好运。”   柏然和谢桑榆毕竟年纪还轻,听到好消息时难以自控地面露喜色。   副总只是提了提嘴角,暗暗摇头,笑他们的不清醒。   数据表现优秀也好,差劲也罢,全都是由公司来判断的;乐队企划继续还是终止,也都是公司决定的。艺人能做的事情太有限,最多不过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或许真是太年轻、太单纯,才敢在这种对局里期待胜利。   可让他惊讶的是,由他亲自面试过的萨曼莎竟也糊涂了。眼睛里盛着怎么也藏不住的激动和欢喜,朝台上的柏然悄悄比大拇指。   很愚蠢,却又莫名奇妙地让人艳羡。   【作者有话说】   下次又要周四见啦,宝贝们等我! 第35章 14.谢老师,教我   萨曼莎后面还有工作,柏然和谢桑榆跟她简单告了别,一起去地下车库开车回去。   柏然的手心仍在微微发汗,上了车也不停地拿纸巾擦着。好在谢桑榆已经记住了路,不再需要柏然帮他看导航。   柏然静静看着窗外,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在座位上一会儿换一个姿势。   柏然做过很多策划案呈报,可那都是在学校里。20分钟讲完之后,老师和同学会很认真地提问、点评;清晰指出哪些地方做得好,哪些地方还要精进。   可是这次,台下的副总明明有不满意的地方,却还摆出欣赏的表情,讲出一串夸赞的话,说方案和歌很好,然后态度坚定地选择不采纳。   柏然经验中的某种“所应当”被打破了。以往就算失败,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败,清楚该朝什么方向努力。而今天他感到很挫败,因为尽管得到的反馈积极正向,却还是无法直接地获得胜利。   柏然知道如何接受“坏结果”,但不知道如何接受没有由的、稀里糊涂的“坏结果”。   “怎么了?”前面遇到红灯,谢桑榆踩下刹车,转头看柏然:“今天讲得不错啊,还在担心什么?”   柏然眸色更凝重,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与谢桑榆对视,坦白地说:“我不明白。   “我不懂Moon的那个副总,他要是和项目经一样有话直说倒还好,一直表现得很积极是为什么?就像做期末汇报的时候,得到的反馈全是夸奖,但最终成绩却只有C。那我怎么知道是哪里扣分了?”   谢桑榆眼思索了一阵。前面的车流开始缓缓起步移动,谢桑榆赶忙踩油门跟上。   谢桑榆尽量用柏然听得懂的方式表述:“我们把要做的事完成得很好,所以被夸奖。但同时,我们绕过了某些核心的问题——表面上是聪明地避开了,但事实上并没有解决——所以无法打动会议室里的人。拆开来看,这本就是两件相互独立的事情。”   柏然还是不懂:“可是要怎么判断什么是核心问题?像今天,为什么你会猜到他们在顾虑什么?他们都说了我们歌不错,分明很认可我们的歌的……”   谢桑榆笑笑:“歌不错,不代表听众一定会买账。我们的确因为辛西娅的积极宣传稍稍火了一下,但短时间内获得关注,和长期地留存关注,完全不是一回事。”   “而且我也不是靠猜的啊。”谢桑榆扬了扬头,嘴角带了点狡黠的笑:“说我们歌好的人,从头到尾只有副总一个;后面接的还是‘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并不是一个很强烈的表述。   “会议室里其他人都是他下属,副总都已经表态说‘歌不错’了,他们难道要在我们面前公然驳斥leader的品位?   “而且听到副总夸我们歌不错的时候,项目经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周围同事看到,不少人跟他交换了眼神表示解。再结合之前我们停止排练的原因,就能判断问题出在哪里了。”   柏然听得下巴都掉下来,摇头放弃:“太飘渺了。对我来说,这种推跟超能力没什么区别了。”   “要我教你吗?”谢桑榆问。   “我学不来。”柏然头摇得像拨浪鼓,但耳朵早已经竖起来,留心听着谢桑榆要说什么。   “很简单的,”谢桑榆笑了笑,悠悠地说:“在台上的时候要学会看氛围,别老想着看我,知道吗?”   柏然的脸“唰”一下涨红,声音骤然拔高:“胡说!我什么时候看你了?”   谢桑榆不慌不忙地打转向灯,转方向盘,气定神闲:“开个玩笑而已。”   谢桑榆的目光投向车内后视镜,朝柏然轻轻弯了下。   柏然不想被当成开不起玩笑的人,但被谢桑榆戏耍又实在憋闷;懊恼了半晌,愤愤道:“不好笑!”   谢桑榆配合地闭起嘴巴,后视镜里的眼睛却笑意更深。   【作者有话说】   断得有点仓促是吗?是的,因为这章实在有点长了,所以后半章10min后发 第36章 15.不会有比这更完美的落幕   同步乐队没有庆祝的时间,下一次排练就要录影。   在汤姆的提议下,这次乐队没去录音棚,整个视频全在排练室里完成。散落的纸质乐谱、摆在架子上的毛巾牙刷;这些故意留着没收拾的东西都是布景的一部分。   背景虽然混乱潦草,但每一处布光、镜头的每一次推拉、每一处空镜和特写,全都由汤姆精心设计。   视频看上去就像是用手机随便录的,但画面色调全都二次优化过,连眼神光都漂亮得像宝石的光泽,每一帧都闪烁着乐队果敢而独特魅力。   成员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完成这项任务,也尽了最大努力降低自己的期待。   反复确认过视频发布时间、发布文案、投流方案;排练室里,五人全都抱着手机低头刷新,总算刷出了这条念兹在兹的视频。   “呼……”丹尼尔靠上排练室的墙,仰起脸:“战争总算结束了。”   辛西娅苦笑:“我怎么觉得才刚开始呢?”   汤姆在电脑面前转转脖子,压压手指:“放轻松啦,我们已经把所有能做的做到最好了,上帝不会辜负我们的。”   “上帝?”杰西卡战战兢兢:“以防万一,请问你上一次去教堂是?”   汤姆脸色微变,动作一僵:“哎呀但是,马丁路德说了,因信称义!我的信仰跟我去教堂的频率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   柏然没有宗教信仰,作为队长,笑着说:“不管怎样,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我们今晚去聚个餐怎么样?”   丹尼尔已经在拿出手机翻看:“要不去我们店里吧?今晚大卡座还没订出去,我还有员工折扣。”   杰西卡眼睛立刻亮起来:“好啊好啊!上次的海鲜饭真的很好吃!”   谢桑榆转头想问汤姆要不要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汤姆就先匆忙摆起手来:   “你们好好庆祝,我就算了哈!今天不加班了……”话音未落,汤姆就已经张嘴打起了哈欠。   《Lightning》的视频录了十几条,原始素材加起来近一小时;知道乐队急用,汤姆硬是在一天之内剪完了。   谢桑榆本想再邀请一下,可注意到汤姆下颌冒出的杂乱胡茬,以及被下睫毛遮挡的乌青眼袋,便明白汤姆并不是在客气。   五个人分了两辆车,辛西娅和丹尼尔在前面带路,剩下三人坐谢桑榆的车跟在后面。   丹尼尔特意留了最靠里面的卡座位,加之餐厅里灯光昏暗,辛西娅穿着帽衫戴着口罩,也没被人认出来。   五人接连落座,一起看菜单。只有杰西卡整个人像是被勾了魂,目光死死定在手机上。冷白色的光自下而上打在她脸上,像活过来的石膏雕塑,有些冷森森的。   丹尼尔实在有些忍不住,把杰西卡的手机抓过来,息屏扣在桌上:“别看了,怪让人犯怵的。”   “嗯?”杰西卡如梦初醒,眼神发懵:“我在看我们视频的数据……”   辛西娅凑近轻声问:“数据好吗?不好?”   “停!”杰西卡刚准备回答,就被丹尼尔一声打断:“朋友们,现在是庆功宴,不是反思会OK?就算迟早要面对现实,也先享受过今晚,好吗?”   “哦……好。”杰西卡的表情还是懵懵的,看不出任何暗示。   明天始终要来,必须要来,但并不是人人都期盼着明天的到来。那点对未知的好奇,很容易就被对坏结果的惧怕抑制住了。   大家听到丹尼尔这么说,都不动声色地顺势配合,没人再拿手机出来。   夜场时间,餐厅里的音乐换成了欢快的拉丁舞曲。五个人一边吃东西一边喝酒,在丹尼尔的主持下玩酒桌游戏,伴着喧闹的音乐声吵着笑着。   盛着彩色酒液的酒杯发着莹莹的光,在餐厅晃动的光束里忽明忽灭。   辛西娅的手机倒扣在桌面上,隔一会儿就震动一下。柏然用眼神朝她示意,但辛西娅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熟视无睹,随意摆摆手,没有想要看一眼的意思。   “等一下等一下!”   丹尼尔的手摸向自己的裤子口袋:“有人给我打电话。”   这局游戏是丹尼尔输了,惩罚是要去台上唱首西班牙语歌。大家纷纷喝倒彩,七嘴八舌地开始谴责:   “怎么还带这么拖延时间的?”   “喂,是谁说今晚不看手机的?”   “别耍赖!”   丹尼尔呲着牙讨好地笑着,掏手机的动作却没停。翻过屏幕一看,两排牙齿瞬间收了回去。   丹尼尔满脸惊愕,朝外转过手机屏:“萨曼莎……她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桌上的人纷纷愣住,没了声音。   还是辛西娅反应最快,打开自己的手机一看,瞬间了然,将屏幕转向丹尼尔:“因为她给我打了五次,我都没接。”   丹尼尔脸上惧色更甚,惶恐道:“那我要接吗?”   无人回答。   餐厅里的音乐愈发吵闹起来,衬得丹尼尔的手机铃声十分微弱,几乎奄奄一息。   柏然抿了抿嘴,朝丹尼尔伸出手:“给我吧,我替你接。”   丹尼尔忙把手机给他,像是在扔一颗即将到时间爆炸的炸弹。   “喂萨曼莎,”电话接通,柏然面色冷静,吐字清晰平稳:“丹尼尔去洗手间了。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其余四双眼睛全都定在柏然的脸上,见证着原先冷静平和的表情,逐渐变得困惑、怀疑、恍惚。   丹尼尔在柏然眼前晃动手掌,朝他夸张地比口型:“怎么回事?”   柏然忽地轻声笑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湿润的光,又飞速偏开垂下,声音里蕴藏着难以抑制的细小颤抖:   “《Lightning》的预告视频,上了实时趋势第八。”   方才还探头探脑,窸窸窣窣的几人像是瞬间静止了,只有眼珠子里映着震颤和喜悦交加的复杂情绪,不知所措地晃动着。   “第八?”丹尼尔还迷糊着,以为自己听错了。   杰西卡和谢桑榆行动飞速,当即拿出手机确认。两人愣怔,抬眼相视,同时笑着欢呼起来。   “实时趋势第八?!”丹尼尔惊呼,又赶忙捂住嘴巴,激动得连拍身边辛西娅的肩膀。   辛西娅上半身被拍得歪倒,看着丹尼尔无奈又纵容地笑。   谢桑榆反应过来,将柏然手里的手机拿过来,放在自己耳边:“萨曼莎你下班了吗?我们大家在丹尼尔打工的餐厅,要不要过来一起庆祝一下?”   谢桑榆讲话的声音不大,但桌上还是瞬间安静下来,四个人齐刷刷地望向他,屏息凝神地等着。   谢桑榆嘴角抬了抬:“行,一会儿发你定位,路上小心。”   谢桑榆挂了电话,刚想说话;却见一个梳着背头的陌生男人走过来,弯下腰:   “辛西娅,我可以跟你合张照吗?”   也许是方才打电话时动静太大,辛西娅又已经摘了口罩,所以被认了出来。   大家都有些猝不及防,辛西娅也一时愣住了。丹尼尔以为辛西娅不想,转向她低声说:“不想也没关系,我替你拒绝。”   辛西娅轻轻摇头,看着男人笑了笑:“合影可以,但今晚先别发在网上行吗?”   “当然当然!”   男人连连点头,眼神却忽然一闪,视线缓缓移动,逡巡在丹尼尔那头耀眼的红发上:“你……或许你是不是……”   丹尼尔的眼睛瞬间亮起来,轻轻点头,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   “你是不是Cynchro乐队的副吉他手?”   “哈哈哈哈……”杰西卡当即大笑出声来。其余几人也忍不住窃笑,辛西娅给那人接连递眼色,却只收到茫然的回应。   丹尼尔眼睛里的光芒瞬间熄灭,语气有些幽怨:“我是贝斯手 ,我叫丹尼尔。”   “真是抱歉,丹尼尔。”男人立刻以手加额,又匆忙补充:“我很喜欢Cynchro的歌,你们应该快要发专辑了吧?希望以后可以在音乐节和Livehouse见到你们!”   跟辛西娅合过影之后,男人又跟在座的每个乐手单独合了影,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萨曼莎没一会儿也来了。除了柏然和谢桑榆,其他三人上次见她还是恢复排练后,彼此之间很是生疏的那次。   但或许是今天晚上有酒精的加持,萨曼莎还没解释什么,杰西卡就率先站起来,扑进她怀里拥抱她。   成人世界里,一个真诚而坚稳的拥抱可以传达许多意思,感谢、抱歉、想念、安慰……并不是人人都像柏然一样认死、一根筋,什么话都要明明白白说出来才行。   辛西娅也起来拥抱她。只有丹尼尔脸皮薄,磨蹭又扭捏,倒也没人见怪。大家往里面挪挪,腾出一个空位,新加一份餐具和一杯龙舌兰日出,便继续谈笑起来。   餐厅十点就关门,客人一桌一桌离开,音乐也换成了舒缓悠扬的萨克斯独奏。   直到正门上了锁,服务生将钥匙交到丹尼尔手里,最角落的那一桌卡座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在暗下来的餐厅角落亮着一小盏灯。   听萨曼莎讲过始末,杰西卡和丹尼尔情绪激动,骂项目经骂得唾沫横飞;一会儿又打开手机,看着实时趋势醉眼朦胧地傻笑。   桌上大家都喝了酒,没人能开车。   丹尼尔指挥所有人像他一样,选一个心仪的卡座沙发躺下。大家乱哄哄地找充电插口,定好闹钟,将外套披在身上当被子。   餐厅安静下来,只有几个关不掉的应急灯还亮着。不同的方向传来不同频率的呼吸声,时不时有人翻个身,有人咳嗽一下。   柏然闭着眼睛平躺着,心脏却前所未有地亢奋,迟迟无法入睡。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预料不到的事,匆忙、混乱、压力、期待……就连第二天要发生什么,今天也完全没有给出提示。   柏然厌恶一切不在掌控的感觉,心跳数着秒,下意识抗拒着明天的到来。   不过,如果今天注定要结束的话——   柏然在黑暗中悄悄睁眼,看到自己左手边的卡座沙发上,已经熟睡的丹尼尔和谢桑榆。   ——那大概没有比现在更完美的落幕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可爱好欢乐好喜欢~下章明天或后天! 第37章 16.谢桑榆的一百种道谢方式   餐厅上午不营业,睡到日上三竿也没问题。大家前一天都累了,即便躺在窄小的沙发卡座上也睡得很熟。   柏然是被一串铃声吵醒的。萨曼莎的手机进了电话,虽然她在铃声完成渐强过渡前就关了声音,但大家似乎都已经醒了,听到铃声就伸伸懒腰睁了眼。   “你好?”萨曼莎压低了声音,一边穿鞋一边说着:“抱歉,我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今早手机闹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响。”   餐厅墙上挂着一个做旧的铜制挂钟,时针已经跑过了10。   “乐队?乐队怎么了?”   五人瞬间抓到关键词,同时扭头朝萨曼莎看过去。   萨曼莎眨眨眼睛,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大家别出声,继续留心听着电话:“对,我看到了……要我带乐队过去吗?什么时候?啊……好,我先问一下他们,一会儿回复你好吗?嗯,再见。”   萨曼莎拿着手机的手放下,看着乐队成员们,脸上逐渐浮出笑意:   “大家,Moon要跟你们商量新合约了!”   最后一丝残存的睡意也不见了,大家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手忙脚乱地去卫生间和厨房洗漱。   萨曼莎不想迟到太久,叫了车先行离开;成员们还是分乘两辆车,由辛西娅和丹尼尔带路,朝Moon的办公地点驶去。   几人一出电梯,就有Moon的人等在一旁迎接。成员们被邀请到专属的协商空间,落座时,桌上已经提前摆好了热茶。   大家依次坐下。分明每个人都顶着熬夜又宿醉的脸,脊背却挺得格外直。   从乐队成立到现在,成员们第一次体会到自身拥有力量的感觉。不用偷偷摸摸揣摩对方的想法,也不用在他人打造的规则框架里费力取胜。   除了辛西娅,Moon的艺人从没有能进实时趋势前十的。第八?Moon买都不敢买第八!这种压倒性的成绩摆出来,就是同步乐队不容置辩的底气。   不到半分钟,工作人员也过来了。   柏然认出了其中一个人,几天前,他也坐在会议室里对他横眉冷目。但现在,那人笑得那样春风满面;明明是同样的脸孔,在柏然看来却无比陌生。   “你们好,又见面了。”那人主动朝谢桑榆和柏然点头致意。   “你……你好。”柏然心情有些奇怪。   谢桑榆并没开口说话,只朝对方微笑了一下。   完全不出意料,协商过程无比顺利。   乐队提出的概念更改方案被交口称赞,大力支持;乐队自己作曲编曲也没问题,公司只提建议,不做硬性要求。   无论成员们说什么,对方永远在附和、认可。就算某些方面有顾虑,也传达得圆滑又隐晦。一夜之间,似乎所有否定词都成了Moon的违禁词,说出来就要罚款似的。   在创作层面,Moon可以充分尊重乐队的自主权,充分给予乐队创作和表达的自由;公司只负责把控法律和舆论的尺度。   Moon唯一坚持的一点,是乐队EP发行的时间。   原本EP要用的歌曲都已经就位,发行时间也已经定好;各种活动安排、成本报批的流程已经走完。乐队现在要自己写歌的话,原定的时间就相当紧张。   可眼下《Lightning》造成轰动,同步乐队有天然的流量优势,正是出道的绝佳时机。如果推迟发行时间,这次的热度错过了;到EP上线的时候,很可能就没剩多少人还记得他们了。   乐队成员们商量了一下,大家也希望首张EP能被更多人关注。   但这同时意味着,他们需要完成三周内写出两首歌的挑战。   “桑榆……”   G19排练室,辛西娅满眼企求地看向谢桑榆。   “我?”谢桑榆不太确定地用手指向自己,面露惶然:“我现在也没有存货了。”   杰西卡忍不住搭腔:“我关注了你的账号,上面每周都更新两首新歌……”   谢桑榆连忙澄清:“那只是demo……不,那连demo都算不上,每条我只写了四句!”   丹尼尔也小声说:“但你跟柏然比赛那次,也是一周内就写好一首新歌了。”   柏然一震,瞬间睁圆了眼睛:“可那是编曲啊!词曲都是现成的,跟写新歌完全不是一个工作量。我从来没自己写过歌的。”   大家这会儿算是彻底没了主意,面露难色,彼此交换着勉强的眼神,都不再说话。   在座的几人的确都有过玩乐队的经历,酒吧乐队、校园乐队、爵士乐队、商演临时乐队……名目很多,但现实是,有原创能力的乐队非常少。大家组乐队要么照着谱子弹,solo的时候改一点;要么把经典歌曲重新拆解编曲,换个风格。   不客气点说,没有资本支持的乐队,做原创的性价比极低。且不说花费多少心力,就算做出来了,也很有可能根本没有人要听。观众们都想听酷玩,想听老鹰,想听电台司令;至于台上演奏的人是谁,没人想要了解。   “可是,”半晌,辛西娅再次小心开口:“我们五个人里,自己写过原创歌曲的,就只有桑榆了吧?”   谢桑榆眼皮一颤,抬头的一瞬间,其余四个人已经齐刷刷地朝他看过来。   “呃……”谢桑榆偏开目光,微蹙着眉,沉吟思索。   某种意义上,写歌比编曲更依赖灵感。   旋律得有亮点,但也不能太跳脱;歌词得让人有共鸣,又不能太俗套。这并不是一件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谢桑榆之前写歌都是断断续续,慢慢打磨出来的。三周时间出两首新歌,还得留出时间排练、编曲;谢桑榆确实没什么信心。   但环顾周围,除了他以外,又似乎真的没人能做这件事。   谢桑榆暗暗深呼吸:“那……”   柏然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我们大家一起写吧!”   “什么?!”辛西娅、杰西卡和丹尼尔异口同声,满脸写着惊慌失措。   谢桑榆也愣了,不解地抬头看着柏然。   柏然似乎有些生气,语气比平时更强硬:“决定不推迟发行时间,大家都是同意了的。就算我们之中只有桑榆写过歌,这项任务也不该全都落在他身上。决定明明是一起做的,责任为什么只扔给一个人?这不太公平了。”   谢桑榆有点恍惚。柏然替他说话的这个场面,实在是不怎么真实。   丹尼尔似乎被柏然的气场镇住了,顿了一下才敢出声:“但我们真的什么都不会,也没有尝试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柏然不由心虚了一瞬。他其实也没尝试过,知道得不一定比丹尼尔多。但心虚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柏然很快清了清嗓子,转向谢桑榆:   “说说吧,你写歌一般怎么开始,大致的流程和周期如何,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谢桑榆下意识坐直了些,像是上中学的时候被老师提问点名,不敢怠慢:   “我没有跟人合作写过歌,具体怎么配合我也不知道。一般是先有一段动机,可以是乐器的riff,也可以是某个乐句旋律,然后慢慢发展成有结构的歌曲,最后填词。   “不过过程中需要不断重复、修改;周期的话,大概一个月能磨出一首吧……”   柏然轻轻摇头:“不行,太久了。没有什么提高效率的方法?”   “呃……”谢桑榆想了想:“熬夜?集中几十个小时来做,灵感比较连贯,就会快一点。”   这次不用柏然多说,大家都似有所感,视线不约而同地聚在了排练室角落的折叠沙发上。   这台沙发是汤姆之前搬过来的,靠背可以摊开放下,变成一张1.5乘2米的床。沙发的包材很软,躺上去也还算舒服。   辛西娅跟萨曼莎电话确认这几天的行程,把能推的都推后,凑出了将近三天的空档。丹尼尔跟同事协调了班次,杰西卡快要毕业本来也不忙,周末谢桑榆和柏然也没有课;几人一拍脑袋,决定今天就行动起来。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辛西娅和杰西卡去购置洗漱用品,丹尼尔和柏然谢桑榆一起,去宿舍搬电脑、乐器和其他录音需要的设备。   一切准备就绪,没有废话,成员们彼此交换眼神,就开始Jam。   写歌初期全是试错的过程,从汪洋大海一般的乐句里找出几句,再在单句的基础上试着叠加、发展、推进。推进的过程中出现问题,卡在某个点死活过不去,就要换另一条重新开始。   丹尼尔的肩膀被贝斯压得酸痛,实在没力气站着,搬了个凳子坐下弹。杰西卡也累,脖子上的汗就没完全干过,时不时拿毛巾去擦。   午餐和晚餐都是披萨外送,吃东西的时候大家也没空闲聊,吃完就要继续排。   进展很有限,但时间仍然一刻不停地向前。   任何重复性的工作都是有消耗性的,看不到成果的时候更是如此。   柏然率先决断,把身上的吉他摘下来:“我们休息两小时再继续吧!去冲个澡,或者躺一会儿,调整一下状态。”   杰西卡捏着自己的肩膀,朝辛西娅和丹尼尔抬抬下巴:“BC有24小时健身房,里面有浴室可以用,我一会儿带你们过去。”   谢桑榆去电脑前弯腰保存文件,回身宽慰大家:“没关系的,卡住是常有的事。有时候大脑放松一下思维会更活跃,别太紧张,也别太有压力。我们还有时间的。”   大家都太疲惫了,也太挫败,没有人有力气回应谢桑榆的鼓励;连抬一下嘴角、点一下头的动作都很勉强。   柏然过去拍了拍谢桑榆的肩膀,朝宿舍的方向扭扭头,跟他一起结伴离开。   从排练楼里出来时,两人才久违地看到了夜色天光,看到了西沉的月亮,重新有了对时间的感知。耳边是不知名的虫鸣和海风的声音。眼下的旧金山,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样子。   柏然想要感叹点什么,可刚一张嘴,一个巨大的哈欠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   谢桑榆似乎笑了一下,可等柏然定睛去看,又不确定他方才笑没笑过。   柏然太累了,回宿舍洗完澡后,头发只擦了两下,就衬着毛巾倒在床上沉睡过去。   直到他醒来,换鞋准备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头发变了一个无比奇怪的不对称形状。柏然愣怔,伸手去压,头发又固执地回弹回去;再压,还是回弹。   “靠……”柏然烦躁皱眉,没时间跟发型鏖战,只好翻出一顶棒球帽扣在头上,又顺手把挂在玄关的电子烟揣进口袋。   咣当!   按下门把手的瞬间,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柏然被吓得后退了一小步。   宿舍门口的地上躺着一个透明塑料袋,袋子里的易拉罐轻微地左右滚动着。   柏然把袋子捡起来,里面装了一罐桃红啤酒,冰的。还有一张便签,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中文——   “谢谢”。   【作者有话说】   陷入爱情的初期症状:看不了自己的人受一点委屈!   (周六的更新提前了一下~下章就周日更哦 第38章 17.暧昧?他俩不是去吵架吗?   柏然因为头发的事耽搁了点时间,到排练室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在了。   丹尼尔正端着一个纸杯,见柏然进来,忙举起杯子:“桑榆给大家带了浓缩咖啡液,你要不要试……”   杰西卡忙肘击丹尼尔一下,咬着牙小声说:“显着你了?桑榆只带了四条,已经给我们分完了……”   谢桑榆似乎没听到杰西卡的话,也没在意柏然已经进来;面色如常,不紧不慢地说:“这咖啡味道可能一般,但它提神很管用,是我喝过见效最快的咖啡了。”   辛西娅察觉到氛围不对,当机立断,把自己手里的纸杯递出去:“柏然,要不你喝这杯吧?我还没喝,而且我习惯熬夜了……”   柏然摆摆手,朝辛西娅笑了笑:“没事,我不喜欢咖啡。”   谢桑榆点头附和:“嗯。他确实不喜欢。”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目露惊疑,一时谁都没敢出声。   杰西卡瞪眼:他俩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两个小时就又闹起来了?   辛西娅皱眉:不知道啊。两个小时能发生什么?   丹尼尔抿嘴:他们好像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   柏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困惑地眨眼:“干嘛?不喜欢喝那种苦东西很奇怪吗?”   “没有没有……”三人连连摆手。   谢桑榆脑筋一转,大概明白了他们反常表现的原因,无奈地笑了笑:“行了,休息好了我们就继续,不浪费时间了。”   辛西娅和杰西卡赶忙从沙发床上弹起,连声说好。丹尼尔也去收拾自己铺在地上的毛巾毯,规规矩矩地抱着贝斯站好,生怕触了柏然或谢桑榆的霉头。   柏然去拿吉他,下意识想把帽子摘掉;手都已经摸到了帽檐,才记起自己的头发是什么鬼样子,又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杰西卡看在眼里,朝辛西娅使眼色,无声地比口型:“拒绝对视。”   辛西娅重重点头,也用口型回复:“貌似很严重。”   柏然很快也准备好了,抱着吉他站回来,并没注意到杰西卡和辛西娅在说什么。   “开始吧。”柏然低头定好手位,扫了一下弦。   果然没对视!   辛西娅和杰西卡更加确信。   “这个太平淡了,不行,换一个吧。”   “这条好无聊,换下一个吧。”   “无聊,无聊,无聊!我自己听完都记不住朋友们,集中点重新来吧。”   柏然是队长,一直充当着叫停的角色。可太久见不到成果,柏然的焦躁烦闷也最直接地传递给成员们。   “我们先休息十五分钟,行吗?”谢桑榆忍不住打断,转头,直视柏然的眼睛。   柏然讶异:“休息?我们现在有时间休息吗?这么长时间一直卡在第一步,还要休息吗?”   谢桑榆呼了口气,面色严肃:“是你需要休息,柏然。”   柏然愣怔,有些难以置信,睁大眼睛看着谢桑榆。   “大家先休息十分钟吧。”谢桑榆低头关掉键盘,抬眸看了柏然一眼,换了中文:“跟我出来一下。”   谢桑榆说完就大步走出门外,没等柏然一起,甚至头也没回。   柏然卸吉他的动作慢一些,跟在谢桑榆后面出去,回手把排练室的门关上。   杰西卡四肢僵硬,只有眼珠子动得灵活,看着辛西娅和丹尼尔:“这么严重?吵架了?”   “应该是要去吵架吧,”丹尼尔也将贝斯摘下来:“冷战升级成热战了。”   辛西娅有点犹豫,问其他两人:“我们要出去劝一下吗?”   杰西卡缩缩脖子:“我可不去,别误伤我。”   丹尼尔也同意:“他们自己能解决最好。而且我们有三个人,刚好是奇数,他俩万一要我们评,我们的立场多为难啊。”   辛西娅还是担心,眼睛总忍不住朝门口瞟:“真的没问题吗?”   “哎呀不管了!”杰西卡摆摆手:“他俩打起来再说吧!”   排练室外,柏然靠着墙角抽电子烟,葡萄味。   “哎,你今天怎么了?”谢桑榆歪着头,蹙眉上下打量着柏然。   柏然低头吐出一口烟雾,伸手压了压帽檐:“我在推进度而已,不想浪费时间。”   谢桑榆看不到柏然的表情,一心急,抬手就将柏然的帽子掀开。   柏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谢桑榆的视线已经定在了他头顶的头发上。   “给我!”   柏然倏地把谢桑榆手里的帽子抢回来,气哄哄地戴回去。   谢桑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措,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为下意识做出的失礼举动而愕然,微张着嘴巴忘了说话。   柏然嘟囔,神情像是有些埋怨:“你要是不同意,我喊停的时候,你让大家继续就行了吧。有必要把我单独叫出来说吗?”   谢桑榆回了神,小声清清嗓子:“但你是队长啊,你在负责把控节奏,我要怎么……”   “谢桑榆,”柏然忍不住打断,抬头,眼神平静却也坚定:“我们只是五个一起尝试写歌的人而已;没有谁负责什么,谁的话不能反驳,谁的意见需要隐藏。   “队长也是成员,没什么特殊。只是没有人控场的时候,队长有最先站出来的责任;在大家都没头绪的时候,队长有率先提出想法的义务。仅此而已。   “我来推进度不是因为我擅长,是因为除了我没有人在做这件事。我之前从没写过歌,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对不好,那也很正常。你有更好的建议,就提出来,取代我的。不是很简单吗?”   谢桑榆眼神闪了闪,脸朝一边偏了些。   柏然似乎总是很坦然,看到问题就敢说出来,看到机会就敢冲上去。谢桑榆不擅长也不熟悉如何与人争辩,如何说服别人;他更习惯于静静地、默默地,在角落里干好自己的事情,等待他人的求助。   谢桑榆从不做脱离气氛的事,从不表露激动的情绪。像一团透明又柔软的史莱姆。   “我……”谢桑榆抬手蹭蹭鼻尖:“我不习惯提反对意见,也不习惯说指令性的话。”   “所以,”谢桑榆看向柏然,语气坚硬了些:“你下次不要那么快叫停了,明白吗?”   “嗯?”柏然挑了挑眉毛:“我看你挺习惯的啊。你对我说话老是又反对又指令的,刚那句不就是?”   “那是因为……”谢桑榆卡了一下:“因为现在没有别人啊。”   柏然笑:“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谢桑榆又改口:“我是说,我们现在是私下在讲话,周围没有其他人……”   “刚在排练室里,你也说了反对的话啊。我说继续,你说要休息。”柏然淡淡补充:“那时候大家都在的。”   谢桑榆的眼睛空了一瞬,视线中的白烟渐渐散开。他无法回避柏然的注视,也无法忽视他指出的问题。   为什么?他分明总是很怕自己的话毁掉气氛,会讨别人的嫌,会搞砸某些关系;但面对柏然时,他却完全不会担心,每一句话、每一次呼吸似乎都比其他时候更轻松。   柏然真的跟“别人”不一样吗?   还是,他其实不在乎自己和柏然的关系如何,因为柏然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谢桑榆久违地对自己的内心感到困惑,胸口闷闷的。   “好吧好吧——”   柏然从靠着的墙上起来,把电子烟收进口袋:“你不喜欢就不要说,回去之后我们继续上一条,不换了。”   “不,我不是……”   “你不是这个意思,”柏然慢悠悠地接上谢桑榆的话,帽檐下的视线望进谢桑榆的眼睛:“我知道。之后我说话的时候,句尾会加一句‘桑榆觉得呢’;你回答就是了。   “这不算是让你说反对或指令性的话吧?你认为算吗?”   不算。即便算,那也只是反对柏然,谢桑榆做得到。   谢桑榆动了动喉结:“这样也行。”   柏然朝谢桑榆招招手,两人一起朝排练室的方向回去。   谢桑榆越想越觉得不对。以他和柏然的关系,柏然其实没义务这么照顾他。他觉得自己未免太做作,没人问他他就真的说不出口;偏偏在效率面前,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抱歉,”谢桑榆低声说:“给你添麻……”   “不要抱歉。”柏然打断了谢桑榆没说完的话,仍旧向前走着,语气很坚固,一点也不温柔,像结实的水泥:“你又没做错事,不用对谁抱歉。”   谢桑榆把剩下的话又吞回去,眼睛看着柏然的背影,无意识地咬着嘴唇。   “哦对,”柏然回身,朝谢桑榆抬抬眉毛:“你给我的啤酒我看到了。虽然你好像也没必要谢我,但是无论如何,不客气。”   咯吱一声,G19排练室的木门被推开,柏然和谢桑榆前后进来。   柏然朝坐在沙发上休息的成员扬扬下巴,大家便心领神会地站起来,到各自的位置上站定,调试乐器。   “我们还是继续推上一条动机吧,”柏然朝谢桑榆看了一眼,又转身看其他成员:“还记得上一条动机是什么吗?”   三人连连点头,低头调试乐器。   辛西娅手握着麦架,转头对丹尼尔和杰西卡挤眉弄眼,无声地问:“他俩吵完了?”   杰西卡朝柏然飞了一眼,手掌立在嘴边,小声说:“应该是柏然吵赢了。”   丹尼尔皱眉表示不认同:“桑榆赢了。”   “怎么了?”正在导出音频文件的谢桑榆忽然抬头,隐约中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看向丹尼尔:“发生什么事了吗?”   丹尼尔一下子站直了,正色摇头:“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辛西娅和杰西卡也瞬间紧张起来,两双眼睛盛满疑惑和惊讶,同时朝谢桑榆看过来。   谢桑榆微怔,很快抱歉地笑了笑,摇摇头:“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耳朵听错了。”   三人马上换上了谅解的表情,频频点头。   “是的是的。”   “熬夜是会这样的……”   看着谢桑榆重新将目光移回电脑屏幕,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暗中交换了一个“好险”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小谢很敏锐,情商也很高,但一直这样其实很累;想得越多,畏惧也越多。   但柏然是会魔法的小狗,会帮桑榆摆平一切~ 第39章 18.我们逃走吧!   如果一个团队里,注定要有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极易产生矛盾的话;那绝对不会有比柏然和谢桑榆更好的情况了。   就连见惯了风浪的辛西娅也暗暗咋舌,柏然和谢桑榆展现出的专业度未免太高。一切矛盾只存在于排练室外,一旦开始排练,他们两个反而最快进入状态,配合无比默契,完全看不出一丝吵过架的痕迹。   但即便如此,同步乐队的写歌进程仍然卡在第一步。   已经断断续续排练了50多个小时,五个人顶着五对别无二致的黑眼圈,双眼黯淡发直,弓着背坐在摊开的沙发上。   电脑里一条接一条播放着录下来音频,直到音响里再传不出声音,大家的神情仍旧没有变化。   “怎么样?”   柏然盯着面前的电脑缓慢地眨眼睛,甚至没有力气转头去看其他成员的表情:“有觉得能用的吗?”   一片沉默。   “要不我们再排一会儿?”辛西娅打了个哈欠:“我今天有个实在推不了的综艺行程,萨曼莎三个小时后过来接我,现在还有点时间。”   “嗯?”丹尼尔一震:“你录综艺之前不睡一下吗?”   辛西娅吸吸鼻子:“化妆的时候睡会儿就行。”   成员们没有人再说话,虽然都睁着眼睛,但大脑已经在趁着难得的放空时间停转冷却,以避免因过热而爆炸的风险。   排练室里重又充满寂静,只有音响的指示灯兀自活力满满地闪着。狭窄的窗户里透进一小片阳光,落在已经堆满披萨盒、咖啡杯、包装袋的桌子上。   “反正也写不出来……”   杰西卡有气无力地出声:“不如我们逃走吧?”   大家无声苦笑,没人睬这个不切实际的提议,只当是句很黑色幽默的笑话。   杰西卡却忽地站起来,原本灰暗的脸上映出光芒,睁大眼睛看着所有人:“喂,我说真的!我们逃走吧!”   谢桑榆眼神一闪,似乎听明白了,缓缓抬头:“要逃去哪儿?”   杰西卡打了个响指,自信一笑:“任何地方。”   BC音乐学院校庆会放三天假,今年假期正好和周末连在一起,可以连休五天。   柏然今年是第一年在BC,最近又太忙不看邮件,所以不知道放假的事;杰西卡和谢桑榆就已经对这个安排很熟悉了。五天假期,又不在考试周附近,BC几乎所有老师学生都会在这时候出去玩。   决定不再继续排练之后,五个人每人带上一包垃圾,背着自己的乐器,全都像插了翅膀一样飞离了排练室。   柏然把手机调到勿扰模式,洗完澡确认头发干了,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柏然根本不知道自己能睡多沉,他甚至根本没有关闹钟的记忆;最后还是隔壁的谢桑榆过来疯狂拍门,才把他叫醒。   柏然一边尝试睁眼一边去洗澡洗漱,谢桑榆在外面帮他踢里哐啷地打包行李,这才赶在中午十二点钟出了门。   两人到宿舍楼下的时候,一辆白色的SUV刚好在门口停住。前排的车窗降下来,露出一颗鲜红色的脑袋:   “快!”丹尼尔欠着身招手。   宿舍楼门口不让停车,谢桑榆和柏然动作飞快,将行李和乐器塞进后备箱放好,在舍监赶来之前迅速上车,一溜烟离开。   柏然坐进后排的时候还迷糊着,满脸茫然:“我们去哪儿?”   “去度假啊——”前排驾驶位的杰西卡戴着墨镜,吹了个轻快的口哨。   副驾驶上的丹尼尔望向后视镜:“你没看群组消息吗?”   柏然摇头。   谢桑榆跟柏然解释:“校庆日这五天我们去马里布度假,换个环境。度假屋里也有音乐房,设备都够,也能排练。辛西娅行程结束之后就过去跟我们会合。”   “哦……”   柏然缓缓点头,心中暗暗纳罕什么度假屋还有音乐房,又忽然想起没在后备箱看到镲片箱,忙问:“杰西卡这次不用带镲片和鼓皮了吗?万一乐器状态不好呢?”   其他三人忽地一齐大笑,没人回答柏然的话。连杰西卡本人也笑起来。   “她自己的鼓怎么会状态不好?”丹尼尔回头笑着说:“我们去的度假屋就是她家的产业啊!”   “确切地说是我大哥的,”前面开车的杰西卡补充:“这辆车也是我从他那儿抢过来的。”   柏然睁大眼睛:“啊?不还了吗?”   “要还,”杰西卡忍不住笑:“只是我拿的时候没告诉他。因为他没接我电话,所以我给他留了条消息就开走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反正这车他平时通勤也不用。”   “这才是资本家队友啊……”谢桑榆降下一半车窗,在风里淡淡微笑着朝柏然看了一眼。   谢桑榆那辆车只是个代步工具,买的时候只为出行方便;而杰西卡能随便开走的一辆车,价格就是他那辆的十倍。   杰西卡从不穿带logo的衣服鞋子,不背奢侈品皮包,不是每餐饭都在米其林餐厅,也不是每瓶矿泉水都从斐济空运……可只需要一个行为,一个场景,一个决策,她与其他人的不同就立刻显露出来。   正如她打鼓,虽然大部分时间只做节奏支撑,打几乎每个鼓手都会的东西;但总有那么一两个小节,就是那一两个小节,是许多鼓手学一辈子也想不出、打不了的程度。   金钱的辉光可以隐藏,却无法消弭。它无法解决世上所有的问题;但一定可以带来更广阔的,选择的自由——   比如一场一拍脑袋就成行的旅行,一辆想开走就开走的车,一架想买就买的新款架子鼓,一个想去追逐就能全力奔赴的梦想。   SUV从旧金山市区驶出,沐浴着金钱和自由的阳光,驶入临海的一号公路。   车载冰箱里冰镇着橙汁和汤力水,音响里放着Blur的《Best Days》;阳光和海风从降下一半的车窗里涌入,明媚又清凉。   杰西卡开车还不太熟练,要很专心;丹尼尔就在副驾驶上看导航,帮她指路,偶尔帮她举一下果汁。   中途大家去服务区吃了点东西,换成谢桑榆和柏然在前排,杰西卡和丹尼尔坐后排休息。   一开始他俩还跟着音响里的歌唱两句,可下午的阳光和车内的温度实在太适宜,没一会儿,后面就只剩下疲惫又沉重的呼吸声。   谢桑榆见状,默默把音乐的声音关掉。   谢桑榆之前走过一号公路,出发前看了看导航就基本清楚了路线,并不需要柏然一直帮忙盯着。   前排的视野没了遮挡,柏然靠着椅背看向窗外。   海面映着粼粼的光,云朵像浪一样翻滚着,沙滩上竖起巨大单体岩石,荒芜中透出坚实又蓬勃的力量。   太阳一点点朝西偏移,向着海面缓缓沉落。天空变成绚丽的粉紫色,地平线燃起火一般的光焰,仿佛一场热烈的交响乐。路边停下了很多车,人们举起手机和相机,记录这场盛大的日落快闪表演。   一直没说话的谢桑榆忽然出了声:“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柏然看了看导航页面,上面显示他们离目的地只剩三十分钟路程。   “好啊,”柏然回过头去叫后面的杰西卡和丹尼尔:“要下车看日落吗?”   两人睡得正香,眼睛都没睁开,皱着眉嘟囔“不去”。   谢桑榆把车靠边停下了。柏然还想再叫,被谢桑榆伸手按住:“算了吧,让他们好好休息会儿。”   车里空间再大,座椅再舒服,坐得久了也仍旧会肢体僵硬。柏然下车关门,张开胳膊伸了个很长的懒腰,背靠在副驾驶位的窗框上,眯起眼睛看向落日的方向。   谢桑榆也走过来,在柏然旁边倚靠着车头,稍稍歪头,安静地注视着变幻的晚霞。   “好漂亮啊……”谢桑榆轻声呢喃。   柏然或许是神经太放松,没管住嘴巴,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又想开直播吗?”   “为什……”谢桑榆怔了一下,忽地朝柏然转头,眼中盛满讶异:“你看了我直播吗?”   柏然顿觉失言,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耳朵倒先开始发烫。柏然迅速抬手,用力捻了捻耳垂:   “什么直播?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桑榆似乎有点着急了,声音高了些:“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看了全程吗?你听到……”   柏然赶忙打断,严正澄清:“那会儿期中我很忙的,就是删除通知的时候手滑了才点进去。   “听到你说什么,漂亮的景色要跟喜欢的人分享?肉麻死了,我马上就退出去了。”   日落时的阳光浓得像篝火,巧妙藏住了柏然耳际的绯红。   谢桑榆看着柏然,眼睫微颤,紧张得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他不确定柏然有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一起分享漂亮景色的人,正是他们两个。   海边的风很清凉,拂过额角的碎发,却隐约让谢桑榆的脸热了起来。   “日落真美啊,”柏然嘴角扬起些许舒展的笑意,朝谢桑榆偏头:“美到我可以在这一刻原谅一切。”   柏然的声音仿佛融化在了风里,吹进谢桑榆的领口,一片酥麻。谢桑榆的心跳快得脱缰。   得把错误的暧昧气氛掰回来。   谢桑榆重重清清嗓子:“那如果我现在说,今早替你打包行李的时候我没拿内衣和袜子,你也不会怪我吧?”   “啊?”柏然立刻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谢桑榆,不是……那你让我今晚换什么啊!”   “拜托!谢桑榆双手抱胸:“柏然,我帮你收行李就很不错了吧!我俩关系很好吗?我哪知道你介不介意我碰你内衣?我谨慎一点也没什么问题吧?”   “你……”   柏然还想说点什么,却莫名觉得背后冷飕飕的。稍一扭头,果真对上了车窗后两双一瞬不瞬的眼睛。   杰西卡瞬间弹回靠里的座位。   丹尼尔无处可躲,只得僵硬微笑,缓缓把车窗降下来:“那个……现在还能看日落吗?”   【作者有话说】   Level1约会进度30%   两人单独看日落(√)   两人熬夜录海浪声()   两人爬山看日出()   …………(后文解锁)(指周四) 第40章 19.每夜的海浪都不一样   重新上路的时候,杰西卡坐上了副驾驶;说进了度假区之后导航会不太准,她在副驾驶帮谢桑榆指路。丹尼尔跟柏然坐在后排。   柏然和谢桑榆看不到彼此的脸,少了很多发生直接冲突的机会;一路上还算平静。   车开进马里布后,景致明显与之前不同。连绵的山几乎紧接着海,满眼的绿色迫人眼目,静谧磅礴,空气有种青翠又微咸的气味。   杰西卡家的度假屋在更深处,车辆小心驶过曲折的山路,开进缓缓打开的电动铁门,在一个打着领结的男人的指引下,停进宽敞的车位。   杰西卡最先下车,笑着去跟男人拥抱:“杰克叔叔,好久不见!”   其他人也下来,杰西卡跟大家介绍:“这是这边房子的管家,杰克。”   杰克已经不需要再听介绍,笑着跟下车的成员们握手:“桑榆,柏然,丹尼尔,欢迎你们。”   杰克轻快地眨眨眼睛:“你们不久前发的的那首《Lightning》,我们大家听过都觉得很棒!”   谢桑榆很大方地微笑,稍稍欠身:“谢谢您。”   柏然和丹尼尔尚不知道如何应对听众的夸赞,只能略显局促地照着谢桑榆有样学样。   几人在餐厅的落地窗边看了看景色,厨房的晚餐很快端了出来。大家吃完饭,就上楼去看音乐房。   音乐房在二楼的拐角,没有窗户,墙体和地板天花板都做了隔音。里面是套房格局,墙上有一面暗门,打开之后,是一间专门放乐器的房间。   房间里摆着键盘、电子管风琴、吉他、贝斯等相对常见的乐器;也有很多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小打,胡桃铃铛串、干掉的仙人掌,还有被收在展示柜里的纹奇特的定制镲片。   杰西卡确认了下墙上的温度湿度数值,说:“我不太放心其他人动我乐器,所以每次要用都要自己收拾。音响线、拨片、谱架、麦架这边都有,都可以用。”   丹尼尔仰头看着墙上的一把贝斯,嘴巴微张,满眼倾慕:“这把琴可以用吗?”   杰西卡摇头:“应该不能。这是我二哥之前收的古董琴,他碰都不让我碰。你那把贝斯也很不错啊,音色多好!”   丹尼尔苦笑:“我那把连这把的零头都不到。”   几人参观尽兴,总算不再流连于这一房间的乐器收藏,下楼去拿各自的乐器,调音、接音响。   一切布置好之后,只合奏了几轮,转眼又到了凌晨一点。   度假屋只有两间客房,一间是类似酒店标间的配置,两张单人床,一间盥洗室;另一间是单人间,但没有浴室,洗澡需要去隔壁的客房。   丹尼尔很有责任感地选了双人间,并且拉上了柏然跟他一起;成功将两个吵着架的人隔开。   谢桑榆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坐下,拿出平板记录今天新产生的歌词灵感。又想到方才合奏的时候似乎有几句旋律很不错,几个动机值得推敲,便也记下,用平板的编曲软件试了试。   谢桑榆拿着衣服去隔壁洗澡的时候,柏然和丹尼尔都已经躺下了。   到他洗漱结束、从浴室里出来时,房间里已经回荡起响亮的鼾声。   丹尼尔的那头红发在昏暗中异常好认,盖在肩头的被子随着鼾声的节奏起伏着。旁边原本睡着柏然的那张床已然空了,床边的鞋子也被穿走了。   谢桑榆看到,不算多惊讶。反而如果看到柏然继续躺在那里,并且睡得很安稳的话,才是值得他惊讶的事。   谢桑榆轻轻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窗边,一边擦头发一边朝外面看去。   这幢度假屋在海边的一处高地上,正门出去不远就是一段下行的台阶,通向度假屋正对着的一片私人海滩。海滩除了一面向海之外,其它三面均是天然高起的岩壁,组成一个天然的半包围屏障。   谢桑榆换了身衣服,穿上外套和鞋子,下楼出门,朝通往海滩的台阶走去。   入夜之后的海边有些冷,风在人身后轻声呼啸着。谢桑榆裹紧外套,扶着台阶边的扶手,一步一步,走得很轻很慢。   柏然正抱着一台Zoom录音机,举着话筒杆,朝海的方向伸着。发现谢桑榆的时候,柏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两人目光实实在在地交汇,只是没有人出声。   谢桑榆走到柏然身边,默默拿过柏然怀里的录音机,帮他抱着,好让他腾出两只手,将麦克风举得稳一点。   今夜无云,只有些淡淡的海雾。澄黄的圆月稍显朦胧,在遥远的海面上落下晃动的辉光。海浪扑上沙滩,无声消退;一次接一次,如同大海的心跳。   谢桑榆静静站在柏然身边,和柏然一起望着起伏的海面。直到看到柏然开始收话筒,谢桑榆也关掉了录音机。   “你可以先问我一下的,”谢桑榆接过柏然手中的话筒,熟练地往箱子里装好:“我之前有录过海浪声的素材。”   柏然摇头,语气有些固执:“不一样的。每个地方、每个时间的海浪声都不一样。就像今天的落日,跟昨天的、明天的也都不一样。”   “你能听出区别?”谢桑榆扣上箱子的卡扣。   “当然。”柏然接过谢桑榆装好的两个箱子,一起放在没有沙子的台阶上:“平静的,汹涌的,急的缓的,有风和无风的,虫鸣鸟鸣,都不一样。”   柏然起身,靠在身后的岩壁上,继续面朝海的方向站着。   “不回去睡觉吗?”谢桑榆问。   柏然轻轻呼了口气,嘴角露出些苦笑:“你去睡吧,我想等日出。”   谢桑榆没说话,等着柏然接着说下去。但柏然似乎没了继续开口的意思,沉静的目光里映着些许水光和月色,莹润发亮。   谢桑榆无声地笑笑,在沙滩上盘腿坐下:“我陪你吧。”   柏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低头对上谢桑榆抬起的眼睛:“这么好心?”   谢桑榆仰着脸朝柏然笑笑,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柏然意会,却还是斟酌了一瞬,才弯腰坐下。   “我怕你遇上海盗,躲都躲不及。”谢桑榆故意开玩笑:“同步乐队没有吉他手了,曲子还怎么写?EP还怎么发?”   柏然却很一本正经,像是真的想打消谢桑榆担心一样,认真回答:“不会有海盗的。就算有,这边海滩很浅,吃水深的船也开不过来。”   “万一呢?”谢桑榆乐得跟柏然斗嘴,即便只是讲一些漫无边际、毫无意义的话:“大船开不过来的话,他们放一艘几个人的小艇下来,还是能靠岸把你绑走的。”   柏然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绑我干嘛?我又没什么价值。”   “嗯?”谢桑榆扭头:“你是同步乐队的吉他手啊!怎么能没有价值?同步乐队啊!上过实时趋势第八位的!”   柏然不由失笑。   谢桑榆仍在继续:“同步乐队你不知道吗?很红的!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不然你出来都得有个持枪保镖跟着。乐手的人身安全问题多重要啊!”   柏然嘴角和眼角都笑弯起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完全不朝谢桑榆的方向看:   “随你吧,真无聊……”   海面上起了点风,远处的浪花开始翻腾,到了眼前是却已卸了力,化成一滩静静铺开的水。   “你的……”谢桑榆纠结了一下,还是问了:“内衣问题,怎么解决的?没换吗?”   柏然无奈叹气:“丹尼尔带了一整包一次性内裤,分了我一条。”   “这样啊,”谢桑榆抿抿嘴:“其实我也带了,忘记告诉你。”   “切……”柏然才不相信:“别装了,你明明是故意的!”   谢桑榆有口难辩:“我真的只是打包的时候给忘了,上了车才想起来。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小心眼行吗?”   柏然不回应,单手撑着下颌,嘴巴闭成一条直线。   谢桑榆伸手戳戳柏然的膝盖,稍稍放缓了语气:“我知道是我的疏忽,这不是在跟你赔罪吗?不然这大晚上的,又冷又困,我没事来这当你保镖干嘛?”   柏然像是有些被说动了,表情松动了些,眼睛缓缓朝谢桑榆偏过去。   “你觉得冷吗?”柏然小声咕哝了一句:“冷就回去吧,别感冒了。”   一片海浪“啪”地落下,声音很重。谢桑榆的心脏忽地紧紧地缩住,随后又猛烈地跳了起来。   “现在不冷了……”   谢桑榆没有撒谎,他的手心甚至都隐约有了汗意。   谢桑榆出来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多,录音聊天又耽搁了一会儿,左右也就等两三个小时了。   两人在冷风中坐了很久很久,听到风声减弱,鸟雀开始啼鸣,却始终不见眼前的天色有多大变化。直到偶然回头,他们才意识到海滩是朝西的,日出应该在东边。   两人啼笑皆非,忙拎上录音设备放回去,顺着屋子背后的台阶一路向上。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在这座山丘的顶部停了下来。   日出时的光线变化很快,方才还只是浅浅的曦光,二十分钟后,就已经变成了浓丽的朝霞。   这座山丘并不算太高,山顶很平坦。没有高大的树木遮挡,只有一架木质的双人秋千。秋千上撒着一层淡淡的香槟色的日光,在山顶的清风中似有似无地晃动着。   柏然和谢桑榆都看到了那架秋千,却都默契地没有再上前。   地平线光芒最盛的地方,太阳从微茫的远山后出现。山脊上隐约能看到几栋方形的别墅,很小很小,衬得背后那颗粉橘色的太阳升得很快。   远处的海面上飘来乳白色的云雾,映着橙红的日光,顺着逐渐强起来的海风朝陆地前进;聚集在迎风的山坡,一寸一寸地攀升。直到一缕海雾攀越山顶,仿佛牵出的一丝棉线,拉着整片雾气继续前进。   眼前的景象渐渐迷蒙,空气中飘起湿润的咸味。柏然和谢桑榆四目相对,只一眼,便读出了对方眼中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想法。   “去排练室吧!”两人异口同声。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解锁br和xsy住同一间房!   (感谢丹尼尔睡觉打呼) 第41章 20.总感觉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早上七点,杰西卡洗漱完毕,出现在一楼餐厅的时候,桌边只坐着丹尼尔一个人。   “他俩呢?还没起?”杰西卡揉揉眼睛,拉开丹尼尔对面的椅子坐下。   丹尼尔没抬头,正在将餐盘里最后一片蛋白蛋卷叉起来:“不知道,我醒的时候他俩没在卧室。”   杰西卡蹙了蹙眉:“那他们去哪儿了?昨晚排练结束之后他俩还吵架了吗?”   丹尼尔一脸无辜:“没有啊,我跟柏然洗漱完睡下之后,桑榆才过来;按说他俩没有吵架的机会啊。他俩总不会趁我睡着之后悄悄起来,熬夜摸黑吵架吧?”   杰西卡想象了一下画面,表情逐渐意味深长:“熬夜摸黑干的事情可不会这么单纯的,知道吗小朋友?”   丹尼尔悄悄翻了个白眼:“他俩可是柏然和谢桑榆,熬夜除了吵架还能干什么……”   杰西卡微笑摇头,张嘴正想说话,头顶忽然响起很急的脚步声。抬头,柏然和谢桑榆的脸一起出现在楼梯口。   “啊!”杰西卡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大喘气:“你俩怎么在楼上?脸色怎么也差得像鬼一样?”   柏然目烁精光:“哎呀来不及解释!你俩先别吃了,上来听我跟桑榆写的demo!”   丹尼尔和杰西卡都愣了一下,同时问:“什么demo?”   “新歌的demo,”谢桑榆解释:“目前只有一段主歌和一段副歌,基础的和声也出来了……”   谢桑榆话还只说了一半,丹尼尔和杰西卡就像两只猫一样从餐桌旁弹起来,踩着拖鞋小步朝楼梯冲刺。   谢桑榆笑了笑,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说完:“要是觉得可以的话,我们就依照这一版做后续编曲。”   丹尼尔一步两级台阶,甚至比柏然和谢桑榆先一步到音乐房,看到电脑屏幕亮着,就迫不及待地按了播放键。   其他三人陆续进来,关上房门,安静地靠在墙边听着。   曲子前六小节是朦胧的弦乐组音色,但仔细听,就会发现这是吉他接效果器做出来的声音。有类似弦乐的宏大悠扬,又有一种空灵轻快的色彩。   人声旋律和歌词是谢桑榆唱的。前半段主歌轻柔低沉,像没有星星的空寂夜晚。后半部分逐渐升高,配合着键盘上愈发明亮的和弦,仿佛真的能看到天空逐渐变亮的过程。   几声清脆有力的军鼓,整首歌加速,副歌如同泼墨的红色,热烈明媚、坚实有力。整首歌像一场起承转合清晰完整的戏剧,变化嵌套着变化,总是在人即将预料到下一句的走向时,接上一句惊喜的转折,把整首歌的气氛托上另一个高度,让听者时刻保持着期待和新奇。   杰西卡和丹尼尔在听歌的过程中,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了。   好几处旋律都有之前即兴合奏时的产出的痕迹。原本成员们认为的平淡无奇的设计,稍做更改,放在合适的位置,就是可遇不可求的绝妙手笔。   “天呐……”杰西卡几乎失语:“我,我真没想到……你们怎么……”   “太好了!”丹尼尔声音发颤:“终于有成果了,我们终于不用没日没夜地熬了!你们知道我昨天洗头,看见头发一把一把地掉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   柏然小声嘟囔:“明明睡得那么香……”   谢桑榆忍俊不禁,抿起嘴唇藏住笑意,又紧接着补充:“节奏声部我和柏然都不太在行,所以没怎么写。你俩一会儿吃完早饭可以一起推敲一下。”   只处节奏声部的话,丹尼尔和杰西卡都很熟练,当即答应下来。   熬了整晚的柏然和谢桑榆这会儿才意识到饿。下楼去餐厅,把欧姆蛋的吃得盘子都干干净净,还各自盛了两碗燕麦粥。   没一会儿,管家杰克也带着辛西娅回来了。   吃饱了的丹尼尔很是激动,拉着辛西娅的胳膊,声情并茂地讲述谢桑榆和柏然熬夜写歌的“壮举”,又风风火火地带她到排练室听demo。   辛西娅也很喜欢这首歌,听过三四遍就熟悉了旋律。等柏然和谢桑榆吃完饭,猛灌了两口浓缩咖啡,大家就又上楼去排练。   歌曲按辛西娅的key重新改了调,成员们凑在一起,推敲主歌和副歌的每一次重复。到吃午饭的时候,整首歌已经有了雏形。   下午又花了两个小时调整细节,杰西卡还请了杰克过来帮忙提建议。终于,音频导出的进度条走到了底,名为“Cynchron NS ed1.wav”的文件成功保存到了桌面。   柏然和谢桑榆这下是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了。谢桑榆找了个借口,跟丹尼尔换了床,和柏然共用了房间。   或许是精力都被消耗光了,两人进了房间后什么都没说,倒头就陷入昏睡。   鼾声?防空警报都不一定吵得醒他们。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柏然和谢桑榆才醒来。不是因为睡好了,只是饿了。   这天晚上天气很好,大家都在三层的露台上吹风看风景。远处的公共海滩上亮着星星点点的灯,有人放了几响烟花,不算盛大,但也很可爱。   桌上的冰桶里冰着辛西娅带来的白葡萄酒,谢桑榆和柏然吃完了各自盘中的食物,侍酒师便走过来,帮他们在高脚杯中添酒。   辛西娅应该已经喝了一会儿了,脸颊泛出隐约的粉色,笑容也比平时更灿烂,眼睛亮亮的:“我跟你们说,我昨天去公司的时候,见到同步乐队的项目经了。”   杰西卡和丹尼尔对项目经没概念,柏然和谢桑榆虽只在会议室里见他一次,却对这人记忆犹新,目光同时朝辛西娅看过去。   辛西娅多说了一句:“就是之前拍板说乐队专辑不发了的人。”   杰西卡和丹尼尔了然,脸上露出些厌恶的表情。   辛西娅笑:“我才知道,他看到我们实时趋势第八之后,连夜给Moon发了年休申请。可他年休没剩几天了,以为躲过了风头,没想到转头就在公司碰到我。”   丹尼尔着急:“然后呢?你得抓住机会狠狠羞辱他一顿吧!”   谢桑榆原本是不赞同这种做法的,但如果是项目经的话,代入一下,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辛西娅哈哈大笑,似乎想起这件事就很高兴似的:   “根本不需要我羞辱他。我到的时间真是太巧,亲眼见证了他办公室桌位上坐了新的人,他一个人正灰溜溜地在挪东西。我主动过去跟他打招呼,他尴尬得脸都要绿了!”   柏然眉毛微挑,有些惊讶:“他被降职了?”   “显然是咯——”辛西娅转转杯中的红酒,抬腕抿掉一口。   柏然不解:“不应该吧……”   “为什么?”辛西娅不懂。   柏然一本正经地说:“我还以为,他那种人能当上项目经,至少得是个关系户呢……”   餐桌上大家轰然大笑。   “辛西娅,”谢桑榆稍稍伸长脖子,看向辛西娅:“你要不要试着写首歌?”   “啊?”辛西娅脸上的笑瞬间变作慌乱:“我没写过歌,半首都没有!吉他和钢琴也就只会一点点,勉强视奏而已,我……”   谢桑榆笑着打断:“不是,不用考虑编曲问题,只要写歌词和旋律就行。我想了想,或许之前我们的创作思路不太对。合奏出来的东西太零散了,初期的灵感捕获还是单独进行比较好。毕竟想法、表达总归是很私人的东西。   “你比乐队出道时间更早,经历的事情、境遇也更多;其中一定有你很想表达、并且只有你能表达的内容。”   辛西娅仍旧很犹豫,面露难色:“会有吗……”   丹尼尔倒是比她更有自信:“当然会有啊!就你刚刚说的项目经的事情,就是只有你才表达得出来啊。”   谢桑榆笑:“虽然浅显了点,但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杰西卡不太明白,问:“那我们不用再合奏了吗?我记得今天的歌里,有好几处都在排练的合奏里出现过。”   “那些都是后面整合的时候加进去的。”柏然替谢桑榆解释:“合奏可以打磨作品,但最前期的创作,旋律歌词之类的,还是得单独来做。”   “只能一个人做?”   “嗯。”柏然点头:“大家可以都试着写一点,之后排练的时候再讨论看看。一个人做比合作更清晰,能避免很多沟通解释的时间损耗,过程也更连贯。”   “哦……”杰西卡缓缓点头,表情却像是更加困惑了。   回想早上的那首歌,戏剧般的转折递进明显是柏然偏爱的;但紧凑又极具趣味性的歌曲编排,又像是谢桑榆的风格。   杰西卡实在猜不透:“一个人的话……今天的新歌,是你俩谁写的啊?”   柏然和谢桑榆同时张口:“一起写的。”   其余三人动作忽地一顿,齐齐朝柏然和谢桑榆转头,眼中满是奇怪和错愕。   怎么总感觉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呢……   【作者有话说】   写歌的第一生产力——爱情!!   (下章周一晚上哦宝宝们,房间里的故事在这章~ 第42章 21.鬼使神差,上天眷顾   晚上十一点时,海边忽然起了大风。露天上的白色帷幔被吹了下来,掉在餐桌上沾了油污。雾气和细小的沙尘随风扑面而来,大家都回到了室内。   因为喝了酒,成员们有些犯困;加之今天已经有了成果,大家定好了明天起床的时间,便都回去休息。   柏然和谢桑榆依次洗完澡,吹干头发,关了灯躺上床。   可他们三小时前才刚刚起床,现在实在算不上困。厚重的窗帘和双层玻璃隔离了一切外界的光和声音,近乎真空的黑暗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翻身扯被子的声音。那声音就像刺进皮肤的仙人掌的细刺,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隐痛一下,让本就活跃着的神经更无法放松。   谢桑榆实在忍不住,小声清了清嗓子,低声叫柏然的名字:   “柏然,你还没睡吧?”   “嗯。”柏然也低声回应,声带振动得很勉强。   “那我能开一下床头灯吗?”谢桑榆的方向传来窸窣声:“现在太黑了,我有点睡不着。”   “你开吧。”柏然翻了个身,脸朝墙壁。   柏然听到床头柜一阵咣咣铛铛,却半天也没见灯亮起来。   柏然纳闷,又把头转回去:“你在干嘛?”   “我找不到灯的开关,”谢桑榆有些慌乱:“等我摸到手机开一下手电筒……”   “你确定你手机在床头柜上?”   谢桑榆仍在找:“呃……我记得是。”   柏然无奈,稍稍直起身:“你别找了,我大概知道床头灯开关在哪儿,我来开吧。”   谢桑榆心急起来,手下动作加快:“我就快摸到了,它应该就在这里的。”   “没事,我来吧。”柏然从床上探出上半身,伸手去床头柜上摸索。   房间里实在太黑,柏然第一下甚至摸了个空;调整了角度才摸到了床头柜的边。   黑暗使得空间中再小的声音也被耳朵捕捉,柏然甚至听得清谢桑榆细小的吞咽声,以及稍有些急促的鼻息。   柏然下意识控制了自己呼吸的声音。他印象里,床头灯的开关在柜子前侧,伸手朝大致的方位探过去。   可手掌覆上去时触感却不对,软软的,还带着温度。   在柏然反应过来那是谢桑榆的手之前,床头灯鬼使神差地先亮了起来。   柏然的瞳孔霎时缩小,谢桑榆的脸就在他正前方,不超过十厘米的距离。   暖黄色的柔光并不刺眼,笼罩着小小的一片空间。即便还没适应目前的光照,他也能很清晰地看到谢桑榆微颤的瞳孔,甚至瞳孔中他自己的脸的倒影。   地球似乎停转了两秒。   足足两秒后,柏然才猛地将手拿开,身体后撤回安全距离。   柏然稍稍低了头,灯光在眉弓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笼住了一双眼睛。   “啊……”谢桑榆轻声开口,干笑了一声:“我手机在枕头旁边啊。”   柏然脖子上像压着无形的重量,完全无法抬头去看谢桑榆的表情;肢体僵硬地重新躺下,后脑勺陷阱柔软的羽毛枕里:“我先睡觉了。”   柏然的脸被鼓起的枕头遮挡了大半,只露出紧绷成一线的嘴巴。   谢桑榆大概知道柏然在别扭些什么,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调侃;可这些平素信口拈来的玩笑话,此时忽然硬得像铁疙瘩,怎么也无法轻快地讲出来。   没有“真”的嫌疑的语句,才能被当作一句玩笑。一旦有了“成真”的趋势,即便是同样的话,也不再是相同的意思了。   谢桑榆抿住嘴唇,缓缓躺回去。床垫发出一声很轻的“咯吱”,在一室安静中格外刺耳,听得谢桑榆头皮发麻。   得说点什么回应柏然,不然两人的对话断在这里也太奇怪了。   谢桑榆悄悄做了个深呼吸,稳住语气:“哦,晚安。”   本以为会听到一句回复,但柏然那边无比安静。   谢桑榆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无比后悔,尴尬得手指紧紧蜷起来。   他和柏然,从来不是能说“晚安”的关系。   空气安静得像是凝固了,天花板被映成温暖的奶油色。   谢桑榆仰面躺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   柏然那边传来很小心的扯被子的声音,很轻很轻。谢桑榆甚至无法确认这是真实存在的声音,还是神经过分紧张造成的幻听。   谢桑榆闭上眼睛,被自己的心跳吵得迟迟睡不着,凌晨三四点时才勉强睡过去。早晨的闹钟响起,谢桑榆睁开眼,旁边柏然的床已经空了。   谢桑榆简单洗漱,换好衣服,下楼去吃早饭时,大家都已经在餐桌旁坐下了。   柏然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速干外套,正拿纸巾擦额头的汗,像是刚晨跑回来。   “桑榆!”杰西卡抬头朝谢桑榆招手:“辛西娅把歌写好了,我们一起听一下吧。”   谢桑榆加快了脚步,来餐桌边坐下。   辛西娅有点不好意思,悬在播放键上的手指始终落不下去,忍不住抬头说:“大家,我是第一次写歌;作品也没怎么打磨,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   “哪有?”杰西卡忍不住打断,举手申明:“我作证哈,昨晚辛西娅整晚都在写歌,我陪她熬到快两点,我睡着的时候她还在改呢。”   辛西娅欲言又止,眼神朝一边躲了躲:“总之,大家不要把期待值拉得太高,不然真的会失望的……”   在所有人的催促下,辛西娅终于按下了播放键。   没有很完整很复杂的和弦,只有简单的钢琴伴奏,略显单薄地衬在辛西娅近乎完美的嗓音下。   这首歌的歌词很有叙事性,主歌从描述一个失眠的深夜开始,逐渐过渡到直接的情绪抒发——成功过后的担忧,对下一次尝试的畏惧,独处时也难以消散的紧张和压力……铺满了厚重的沉郁色彩。   而副歌部分的音调却骤然升高,有力的高音像喷发的火山一样激烈。   “I gave my all,   to prove I could stand tall.   Now this chapter’s done,   and I’m finally moving on.   The endless night has faded from my sight.   With tired eyes, I saw new morning light.”   我拼尽全力证明了自己能做到,现在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漫长的黑夜总算过去,我顶着疲惫的双眼,看到了新一天的太阳。   副歌结束,整首demo也就结束了。辛西娅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紧张,迫切地想听到反馈;可大家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以为辛西娅会写自己的成就,一切都唾手可得的态度,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这首歌的却在讲胜利,但却不是胜利后的振臂欢呼;更像是累到了极点,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就直接倒了下去。   辛西娅很忐忑:“不太好,是吧?”   “不是的,”丹尼尔抬起头看向辛西娅:“很动人。看上去这么成功的大明星,也会像普通人一样经受惧怕和压力;敢于把这些说出来,很了不起。”   杰西卡也点头:“不是‘她好厉害,果然不一样’,而是‘原来她也一样’。所以很触动。”   柏然的表情很平静,看上去若有所思,但并没有发表评论。他只是呼了口气,站起身说:   “去排练吧!我们的两首新歌齐了。”   这首歌的重点在于副歌情绪爆发的那一霎那,主歌要足够压得够低,副歌要扬得够高。   编排思路很清晰,不再需要那么多阶段的递进,排练非常顺利。   主歌部分所有乐器都在克制,副歌跟辛西娅的高音一起爆发。但并不是乐器和人声争奇斗艳,而是一种托举的感觉,乐器的音浪将辛西娅的人声推得更高,更有穿透力,像盛大的烟花。   而最后一段outro,烟花熄灭,乐器如退潮的海水渐渐淡去,只剩下辛西娅柔和下去的歌声,和淡淡的暖色氛围的泛音。   两首新歌的初版全部完成,成员们也没了继续留在马里布的借口。   排练室的设备毕竟比家庭设备好一些,录音混音也更方便。也更好跟Moon交流,获得一些创作者视角之外的建议。   并且即便写完了歌,同步乐队要做的事还是很多。各种宣传物料的拍摄、宣发和演出活动、录音、专辑视觉……全都需要乐队成员配合。   所以,尽管对这间度假屋无比不舍,大家还是不得不返程回旧金山。   其实再睡一晚也可以的,但柏然和谢桑榆都坚持下午就走。成员们不明就里,只当他俩比较有上进心,也不好意思不配合。   谢桑榆晚饭没什么胃口,吃完收拾好行李就下了楼,在车库门口站着吹风。   又是日落的时间,但天空的颜色并不浓烈,只是浅浅的橘黄色。谢桑榆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回程我来开车?”杰西卡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朝谢桑榆走过来:“你没休息好吧?脸色看着有点暗。”   谢桑榆笑了笑:“昨晚有点失眠,辛苦你了。”   “客房的床不舒服?”   “不是,是……是我不太习惯和别人睡一个房间。”   “啊……”杰西卡点头,表示解:“这栋房子不是我家建的,据说第一任主人是个西欧爵士。   “我爸妈买它的时候觉得这是文化遗产,所以只翻新了内设和水电线路,改了下车库。房子外观和房间格局都很古老,几个特别大的房间就家里人自己住了;加上书房、管家房、音乐房等等,就没几间能做客房了。辛西娅昨晚还是跟我一起睡的,我卧室的床有两米宽。”   杰西卡像是在讲童话故事,谢桑榆越听越觉得虚幻;可她描述的这栋房子就在他身后,他想不相信都难。   谢桑榆稍作沉吟:“其实,从我们到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就有了一个没什么根据的猜测……”   杰西卡等了半天,却不见谢桑榆再说下去,疑惑地眨眼:“什么猜测?”   谢桑榆咬了咬嘴唇,声音低了些:“之前《Lightning》上实趋第八位,或许,有没有可能,是你家里人……”   谢桑榆说得吞吞吐吐,含糊不清,但杰西卡当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杰西卡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但没多久,杰西卡还是点了头:“是。我把乐队的事告诉了我哥哥和父母。他们说,所有生意都需要足够的初始投入,才能撬动往后的利润。乐队……   “乐队,也是生意。”   谢桑榆耳边响起一阵轻微的嗡鸣,他怔了怔,点头:“他们说得没错。”   杰西卡有些紧张:“所以,你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吗?”   谢桑榆摇头:“不会。”   杰西卡脸上浮出困惑。   一阵海风撩动衣角,成员们陆续从屋子里出来,蹦跳着向车库边的两人远远招手。   谢桑榆望着远处逐渐靠近的身影,淡淡笑着:“总要有人相信,乐队不是生意,是被上天眷顾的梦想。”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好喜欢这章!!!!! 第43章 22.热红酒第二杯半价   “干杯——”   圣诞假的第一天,LOCO人满为患。   从十二月开始,旧金山的每家店几乎都挂上了红绿配色的装饰。即便倔强如LOCO,保持着蓝紫色的冷调氛围,也把桌上的充电台灯换成了圣诞树形状的。   谢桑榆坐在和上次来时同样的位置,桌上摆着和上次大同小异的酒——几杯色彩鲜艳的鸡尾酒,几瓶放在冰桶里的啤酒,还有两板各自空了一半的shot。   “朋友们!”   吴刚从卡座上起身,也将身边的谢桑榆拉起来,举起手中的啤酒瓶:“我们今天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朋友——桑榆,终于要作为Cynchro乐队的键盘手,凭借第一张EP正式出道了!”   “喔——”卡座里的面带醉色的人们彼此倚靠,笑容灿烂地大声欢呼鼓掌。   喊叫的动静太大,前面的客人频频回头侧目;谢桑榆如芒在背,赶忙拉着已经醉了三分的吴刚坐下。   娜美把手里的鸡尾酒杯放下,假装嗔怒:“桑榆,你这几个月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们什么活动你也不参加,群里cue你的消息也不回,你之前都不这样的。”   娜美身边的同学也附和:“是啊,之前娜美生日,你还在LOCO给她唱歌来着。现在跟着辛西娅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要我们这些朋友了。”   谢桑榆惶恐,连忙摆手:“当然不是,怎么会呢?乐队那边有很多需要保密的事情,有时候群里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一耽搁就忘了。   “聚会的话,真的不是我不想来,是乐队实在太忙,有太多事情要做了。所以现在专辑发出来,我一有空,不是就跟大家出来了嘛……”   吴刚也打圆场:“就是就是,大家不要对桑榆这么苛刻啊!退一万步讲,就算桑榆就是不想回消息,不想来聚会,那也是他的自由,大家有什么权利指责他?”   “喂!”谢桑榆咬着牙压低声音,给了吴刚一肘击:“我是这个意思吗?”   好在大家似乎都没觉得被冒犯,也不甚在意,哈哈笑了两声,这个有些尖锐的话题很快被拉向别的方向。   “哎哎桑榆,”一个染了金发的男生探出头,表情好奇又兴奋:“你跟我们讲点乐队里的事情呗?辛西娅当年隐退得特别突然,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啊?她现在怎么又忽然想玩乐队了?”   “这……”谢桑榆嘴角有些僵硬,勉力维持着向上的弧度:“我不是很清楚,也没有问过……”   金发男生微微耸了耸眉毛,还想说什么,可瞬息之间就被其他问题抢了先。   “组乐队应该很好玩吧?其他几个成员都是什么人啊?那个红头发的贝斯手看起来跟辛西娅很熟,他俩什么关系啊?”   “还有那个女鼓手,好标准的金发美女!身材也很好,她有男朋友吗?”   “那个吉他手柏然是娜美生日那天,跟咱们坐同一桌的人吧?下次聚会可以拉上他一起吗?把他拉进我们群里吧!”   “等等大家!”   谢桑榆焦急得浑身发热,喘了口气:“大家,这些都是他们的隐私,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们平时不会聊这些的。”   周围的空气忽然安静了一下,电子乐的鼓点一下一下,像闷住的心跳。大家脸上露出茫然和诧异,都有些堂皇。   “那……”娜美小心开口,语气有些困惑:“你们之间不聊这些,还能聊什么呢?”   谢桑榆有些惊骇,大把词句涌到嘴边,一时间却什么也讲不出来。   他要从哪里开始呢?   在海滩边一起等的日出?在排练室里一起熬夜改的编曲?   要讲他们如何顶住Moon的压力,怎样据力争,把乐队从濒死的状态救回来?   还是他们如何一起熬夜,总是点某款披萨,以至于现在到闻到那种味道就会恶心?   还是……就算了呢?   谢桑榆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的表达能力,也不觉得面前这些人有多大倾听的意愿。   他无法提供他们热衷的、好奇的小道消息,组乐队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轻松简单、劲爆火辣。   谢桑榆只能讲出无趣又辛苦的回忆。这些他自己认为重要的事物,对此时此地的其他人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谢桑榆闭上了嘴巴,把那些想说的话重新咽下去,换成一句:“我们只是一起排练,像同事一样。大家都很忙,很少聊天。”   “啊……”大家顿觉无趣,一个个重新靠回了卡座靠背。   冰桶里的啤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光了,吴刚看到,主动起身:“我再去叫几瓶啤酒!”   “我去吧。”谢桑榆坐在最靠边的位置上,把准备要起身的吴刚拉住,自己站了起来:“我出去比较方便。”   吴刚没多想,爽快点头:“行,先拿五瓶吧。”   谢桑榆把手机装进口袋,低头弯腰,沿着墙根走出去。   LOCO的音乐是Techo风格,吧台在主要声场外面,相对安静一些,一般坐着单独或两个人来的客人。   吧台顶上挂了亮闪闪的金色彩带,参差垂下,轻微晃动着。一个调酒师正将冒着热气的蛋奶酒上给客人,另一个看到谢桑榆走过来,主动迎上他的目光:   “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先生。”   谢桑榆在吧台前站定:“D1卡座加五瓶LOCO精酿,冰的。”   调酒师点点头,在面前的屏幕上操作了一下,抬起头微笑:“好的,我们一会儿给您送过去。”   “谢谢……”   谢桑榆微笑,表情却像是很迟疑;眼睛盯着吧台的大石桌面,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吧台后的调酒师逐渐纳闷,小心试探:“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谢桑榆抿了抿嘴唇,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抬起眼睛:“我把D1的单买了吧。”   谢桑榆知道今晚要喝酒,特意没有开车过来。LOCO离BC不算近,步行要二十多分钟。   圣诞月的旧金山虽不算很冷,但夜里也有明显的凉意。起伏的街道两旁,各式的店铺都挂上了圣诞装饰,橱窗里摆着缠绕着黄色灯带的圣诞树。几间还没关门的店里放着圣诞歌曲,有空灵飘逸的福音歌,也有欢快热情的放克。   谢桑榆慢慢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他不怎么过圣诞,无法与眼前的一切产生连接,只觉得有点讲不出的失落。   口袋里的手机忽地传来一串震动。   【吴刚:酒都来了,人怎么还不回来?@桑榆】   【娜美:桑榆看到麻烦回复一下哦,没出什么事吧?】   谢桑榆点开对话框,手指敲动,迅速编辑好早就构思好了的谎话。   【桑榆:我没事,出去吹了下风忽然胃很痛,已经打车回学校了。大家慢慢玩,不用担心,我睡一觉就好。】   【吴刚:OKOK,好好休息!】   还有几条回复进来,谢桑榆却没再看,将手机调成勿扰模式,重新装进了口袋。   或许今天就不是适合喝酒的心情,谢桑榆这样想着。   可路过一间便利店,看到店门口写着“热红酒有售”的时候,谢桑榆又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转身推门进去。   头顶响起铃声,便利店里的气息铺面而来,热腾腾的水果香味。   柜台后的店员正在看手机,听到有人进来,也只是抬了下头,没什么反应。   谢桑榆走到柜台前:“麻烦帮我拿一杯热红酒。”   店员放下手机,揭开保温桶的盖子,用一只大勺子把酒盛进咖啡纸杯里:“就一杯吗?第二杯只要半价。”   谢桑榆想了想,问:“热红酒是甜的吗?”   店员诧异点头:“当然啊。”   谢桑榆决定:“那就两杯吧。”   店员拿杯托固定了杯子,将两杯热红酒放进手提袋里,平稳且小心地递给谢桑榆,提醒他:“会有点烫,喝的时候要留心。”   谢桑榆说了声谢谢,拎着袋子出去。   本来乐队正式发EP,成员们总该聚在一起庆祝一下,可时间实在是太不凑巧。   杰西卡要跟家人一起吃饭。丹尼尔最近找到了贝斯家教工作,晚上排了学生的课。辛西娅有个跨年节目要录,萨曼莎也要跟着一起去。   只剩谢桑榆和柏然有时间的话,这个活动自然就没了下文。   圣诞假,宿舍里值班的保洁人员也少了。电梯的地板被踩得脏兮兮的,也没有人来及时清扫。   谢桑榆站进去,闭住气,用房卡的尖角戳下12层的按键。   走廊很安静,头顶的灯跟随谢桑榆的脚步一盏一盏渐次亮起。谢桑榆停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手中的房卡却迟迟没有刷上去。   提着纸袋的手紧了紧,谢桑榆闭上眼睛,做了一个很长的深呼吸。   别犹豫了,犹豫什么呢?他又不喜欢甜的东西,为什么要把甜味的热红酒买两杯?   那个看似纠结的决定,早在说出“两杯”的时候就做完了。   谢桑榆睁开眼睛,又朝走廊尽头走了一步,抬手,敲响了柏然房间的门。   “哒、哒哒”,先轻后重的三声。   房间里响起脚步声,即刻就到了近处。门“咔哒”一下向内打开,柏然就站在门口。   谢桑榆即便早就预想到了画面,但还是故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以为你已经回家了。”   柏然稍稍侧身,自然地给谢桑榆让出进门的空间:“我是明天中午的飞机。”   谢桑榆走进来,语气故作轻松:“告诉我干嘛?想我开车送你去机场吗?”   “没有。”柏然否认得很及时,将门关上:“我已经约好车了,不用你送我。”   “我开个玩笑而已。”谢桑榆把手中的纸袋放在餐桌上,转脸朝柏然笑了笑。   柏然的动作有点微不可查的僵硬,抬手摸了摸后颈,视线偏开:“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晚十点,乐队EP会上流媒。”谢桑榆边说边把两杯热红酒从袋子里拿出来。   “我知道啊,”柏然更不明白:“你今晚不是跟朋友去庆祝吗?来我这儿干嘛?”   谢桑榆咬了咬嘴唇,又笑了笑,举起一杯热红酒伸向柏然的方向:“临时有事。”   不算撒谎,只是模糊了主语。   柏然没再追问,上前把谢桑榆手里的杯子接过来:“是什么?”   “热红酒。”谢桑榆拿起另一杯,凑在嘴边喝了一口,微微皱了下眉:“还真是甜的啊……”   柏然拿着杯子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迟迟没有喝,眼睛里盛满了不解,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谢桑榆。   柏然的眼神太炙热,太赤诚,让说谎的谢桑榆开始良心不安,心脏的节拍都变得慌乱。   也许那一口热红酒太热了,谢桑榆觉得自己额头上已经隐约有了汗意。就快撑不住要跟柏然说出实情的时候,字头却被一串马林巴琴声打断了。   餐桌上,柏然的手机屏幕震动着亮起来,闹钟图标显示,现在已经22点整。   柏然忙上前去关闹钟,打开音乐软件——首页banner位上,赫然就是Cynchro乐队首张EP的宣传。   “发出来了!”   柏然笑着,把手机屏幕朝谢桑榆转过去,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激动,像是一只快乐又单纯的小狗。   谢桑榆也笑了。   不需要试探,不需要言语确认;他真真切切地见证着,现在的柏然正和他一起,因为同一件事情,发自内心地快乐着。   柏然是个情绪无比外显的人,高兴得有些手足无措,动作看上去像小动物一样可爱又笨拙。   “干杯!”   柏然冒失地跟谢桑榆碰杯,纸杯里的热红酒洒出来一小块。但两人都只是笑,笑声明明没有多激烈,眼睛里却都泛出了薄薄的泪光。   谢桑榆抿着嘴巴,微笑着望着柏然:   “辛苦了。”   比起祝贺或恭喜的话,率先冲到嘴边的,却是有些苦涩、有些厚重的“辛苦了”。   柏然有些愣怔,眼神里单纯的笑意渐渐淡去,眼底铺上了一层夜空般深沉的底色。   他们都太清楚,为了这张EP,他们曾面临过怎样的绝望;因此在庆贺与欢呼之前,想要先抚慰精疲力竭的灵魂。   柏然也微笑,变回了乐队队长那样可靠的样子,看着谢桑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辛苦了。”   谢桑榆的笑更轻松了些,抬手拍拍柏然的胳膊:“第一次发专辑吧?是个好的开始。祝贺你!”   柏然摇头:“我们。祝贺我们。”   一瞬间,谢桑榆的心跳重得像投出去的铅球。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心脏却越跳越快,丝毫不听智的控制。   人永远被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塑造着,重塑着。人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   一句“我们”而已,一杯热红酒而已,一次不像话的共处一室而已……这些“而已”一点点积累,终会在某一天轰然倒塌,化为狂风巨浪,成为某种阻挡不住的、智之上的力量。   谢桑榆还没意识到,他经历的这些“而已”,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结束了~   巡演准备!恋爱准备!   Vol.3 他的共振 第44章 1.让我的CP卖一下   纽约,某访谈综艺录音棚。   “大家好,欢迎回来!”身穿红色丝绒西装的主持人拿着手卡,朝摄像机露出标准的露齿笑:“再一次,很高兴见到——同步乐队!”   摄像机摇到另一边,五位妆造整齐的成员一齐微笑,朝着镜头挥手。   主持人稍稍侧身,看向辛西娅:“辛西娅大家都很熟悉了,几乎每一次发新专辑都会来一次我们的节目。但现在是……我们应该两年没有见过了吧?”   “是的,”辛西娅今天穿了红色的抹胸包臀裙,卷发稍稍过肩,眼妆随着眨眼的动作一闪一闪的,像价值不菲的定制玩偶:“这两年休息了一段时间,想要做一些新的音乐尝试。很高兴大家能继续支持作为乐队主唱的辛西娅,也很感谢节目组邀请我们。”   这个“我们”很微妙。台上每个人都清楚,原本节目只想邀请辛西娅一个人的。是辛西娅一直争取,才让乐队完整地出现在了镜头里。   不过主持人非常专业,表情丝毫不露慌乱,顺着辛西娅的话继续说:“没错,我们节目是最先邀请到同步乐队全体的。真的非常荣幸!”   辛西娅和主持人对视微笑。   台下,萨曼莎正盯着监视器里实时记录的画面,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Cynchro乐队在上年年底发行过一张EP后,又在今年春天上线了正式专辑,成员们都很高产啊!”主持人向辛西娅点点头:“可以向我们介绍一下这张专辑吗?”   “当然,”辛西娅很礼貌地微笑,随即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左手边的柏然:“我们柏然队长来介绍一下吧!”   主持人的表情僵了一下,但柏然的视线被辛西娅挡住了,所以并未注意到,非常从容地接过麦克风:   “因为当时发行EP的时间比较紧张,所以准备的歌曲比较少。但EP上线之后反响还不错,正好成员们之前也写了一些曲子没来得及放进EP,大家有空就一起做了编曲和录音,跟EP合并成了完整的专辑。   “当然,专辑能完成录制和发行,还要感谢我们厂牌Moon的支持。我们之后也有做专辑巡演的计划,具体的安排近期就会公布,欢迎大家现场见!”   柏然面不改色地把耳机扯松了一点,方才耳机的提示声实在太大,也不知道上场前是谁调的声音。   需要的镜头没有拍到,主持人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只勉强维持着最基本的笑容:“谢谢柏然,辛西娅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辛西娅摇头,又去看其他三个成员:“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杰西卡和丹尼尔本就容易紧张,坐在后排同时摇头。谢桑榆索性不在谦让,微微欠身接过话筒,看着镜头微笑:“还要感谢每一位听我们歌的朋友,非常感谢你们对同步乐队的支持和喜欢,很期待在巡演的时候面对面见到你们!要来哦——”   录制现场也有少量观众在台下,听完谢桑榆的话,观众区传来几声激动的“一定!”、“好!”。   谢桑榆听到,眼中笑意更浓,稍稍歪头:“谢谢大家。”   主持人见谢桑榆的互动效果这么好,辛西娅又半天都在打太极,干脆抓着谢桑榆多问几句:   “桑榆是整个乐队的创作输出吗?带领同步乐队冲上实时趋势第八位的歌曲《Lightning》,就是桑榆独立完成词曲的对吗?当时是在什么情况下完成的作品呢?为什么写这样一首歌呢?”   耳机里传来萨曼莎的声音:“不能说是存货!编个别的!”   谢桑榆已经把麦举起来了,嘴巴也已经张开一半,却因为耳机里的声音猛地噤了声,慌乱中想不出一句应付场面的车轱辘话,眼神无助地闪烁着。   “嗯?”主持人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开玩笑调侃:“桑榆那边网不好吗?”   谢桑榆更紧张了,完全接不上主持人的话,尴尬得耳朵爆红。   柏然没忍住笑了一下,伸手把谢桑榆嘴边的话筒拿过来,大方流畅地解释:“因为最开始,我们乐队里只有桑榆一个人有创作经验,发新歌的时间比较紧张,所以这个任务就由他一个人完成了。   “《Lightning》是我们大家都很喜欢的一首歌,热烈、果敢、诗意;是乐队所有人都很有共鸣、也很想传达的内容。所以能收获这么多关注和喜爱,于我们而言也是件很开心的事。”   “哦……”   主持人轻蹙着眉缓缓点头,沉吟了一下,忽然困惑地看着柏然问:“你也有个名字叫桑榆吗?”   台下的观众区隐隐传出一阵低笑。   主持人乘胜追击,音调更高:“不,我的意思是,你是柏然的话,为什么替桑榆回答问题啊?”   “咦——”台下传来更强的起哄声。   柏然和谢桑榆都面露堂皇,下意识扭头对视,又有些生硬地躲开。   “Hello?”耳机里又响起萨曼莎的声音:“之前我说了会出现CP向问题的吧,你俩不是说OK吗?”   谢桑榆先反应过来,笑着将柏然的手和话筒一并拉过来,嘴巴凑近:“我这边网不好,不能及时回复的话,请一切以我的代发言人柏然为准。”   观众区传来激烈的拍手叫好声。   柏然感觉浑身的肌肉都抽搐了一下,脸上却还要保持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待谢桑榆松手,便很快把手收回来,看着谢桑榆说:   “没问题谢先生,记得节目录完之后结一下今天的工资哈!”   主持人心领神会,继续朝CP方向提问:“对了,这次专辑里还有一首歌收获了很多好评,也是整张专辑里唯一一首情歌,《From the Sea》。   “这首歌是桑榆和柏然合作创作的,但有传闻说,你们两位在乐队里并不是太合得来;又为什么会合作一首情歌呢?”   话筒在柏然手里,柏然抬手正准备解释,忽然感觉自己大腿上一热;低头,发现谢桑榆的手正按在上面。   没等柏然来得及有什么反应,谢桑榆已经有把话筒拽到了自己嘴边:“嗯?我和柏然关系不好?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很好很好,”萨曼莎在耳机里说:“差点吓死我了,桑榆很好啊!够敏锐。”   台上的主持人有些无辜的瞪大眼睛,像是怕谢桑榆真的生气,小声辩解:“不是我说的,是网上看到的说法……”   柏然清清嗓子,有意缓解气氛:“合作里的争执也难免,伟大的搭档往往痛恨对方。”   萨曼莎气急败坏:“喂!柏然你疯了?痛恨?认真的吗?”   “嗯。”谢桑榆马上笑起来,再一次拉过柏然拿麦克风的手:“恨极了也爱极了对方。”   哇哦——   观众区又传来一阵温柔甜蜜的喟叹。   柏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细微的冷颤,身体却发起热。皮肤下的红色从脖子涌到耳朵,不过一两秒功夫,飞速蔓延了整张脸。   “哇!”主持人惊叹:“柏然你脸红了吗?”   棚里的高清摄像机立刻朝柏然推过去,连柏然脸上的毛孔都拍得很清晰,悉数呈现在监视器画面上。   画外传来谢桑榆的轻笑:“柏然啊,这么容易被甜言蜜语打动很危险的。”   台下的观众区几乎沸腾,连导演和摄像也面露微笑。   “神了!”萨曼莎满意地攥了攥拳头。   只有柏然还记得之前的问题,勉力顶着底妆下一张早已红温的脸,拿着话筒尝试解释:“旋律部分是我俩一起Jam出来的,歌词没法两个人写,是桑榆之前有记一些文字灵感,初版歌词当时就是几分钟内组织好的。   “桑榆之前的创作也是以情歌为主,比较习惯也比较擅长写这种歌词,所以《From the Sea》的歌词也有点浪漫色彩。之后大家觉得没必要再改歌词,就全都保留下来了。”   主持人闻言哈哈大笑:“桑榆之前的创作?他之前的创作不是《Lightning》吗?”   主持人是美国人,没听过、也大概率听不懂谢桑榆之前写的那些中文歌。柏然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证明,一脸百口莫辩的窘样。   等大家起哄够了,笑够了;谢桑榆才适时地从柏然手中拿过话筒,语气温和地注解了柏然的话。   节目录制很顺利,乐队成员们跟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告别后,坐上Moon的七座商务车离开。   “桑榆,你今天也太厉害了吧!”丹尼尔忍不住拍谢桑榆的肩膀:“你这毅力、忍耐力、表演力,全都是顶级的!”   谢桑榆摆摆手:“没有没有,还是太久不做综艺了,最开始那个关于《Lightning》的问题不该出错的。还好后面慢慢进了状态。”   杰西卡持不同意见:“桑榆对这些套路都很熟悉了,更厉害的是柏然吧!肢体动作的细节、眼神的落点、讲话的语气,都很精妙啊。还有那个瞬间脸红,到底是怎么演出来的啊!也太真了!”   “啊?哦……”柏然上车之后就像个闷葫芦似的,一直低着头,听杰西卡提到他,也没什么直接的反应。   辛西娅抿嘴微笑:“柏然今天很受冲击吧?”   柏然抬头,嘴角抬得很勉强:“也没有……”   这种反应跟直接承认几乎没区别,杰西卡立即拿起手机:“哎呀,我给你发点你和桑榆的同人文,你先做做脱敏训练吧!”   “不……不用了。”柏然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不太好受;但手中刚刚开机的手机已经震动着亮起来。   “我还发了几篇18+的,注意甄别哦!”   杰西卡按下锁屏键,忍不住多感叹了一句:“有一个叫匿名彩虹棠的作者,写得真不错。”   辛西娅扭过头,朝杰西卡挑挑眉:“我也看过。”   杰西卡激动拍手:“要不是BC没有泳池,我真的会以为她写的是事实!”   “是吗?好到这种程度?”丹尼尔也忍不住好奇。   “我不会看的哈——”   前排的柏然拉长嗓音,用棒球帽遮住了整张脸。   【作者有话说】   小柏你最好不会哦…… 第45章 2.勇气偶尔也来自无知   晚上,关了灯躺上床,柏然像虾一样侧身蜷在被子里,脸上映着手机屏幕幽暗的冷光。   虽然就在自己宿舍,且没有做任何不合法不道德的事情;但柏然还是有一种难以溯源的、想要躲起来的感觉。   就连现在这样似乎也不够安全,柏然把被子拉过头顶,感受到有些憋闷的潮热空气,才勉强觉得安心了些。   柏然像是做贼似的,打开和杰西卡的聊天页面,点进其中一个链接。   【B和S的第一次,源于一场见色起意。那天晚上B一个人坐在吧台旁边,点了一杯乏善可陈的莫吉托;S在舞池里举起手臂跳舞的时候,露出了一截白嫩细韧的腰……】   柏然像是被手机上的文字烫到了眼睛,惊慌失措地退出去。   天……第一句里的第一次竟然是那个意思!   柏然抚了抚心口,觉得这应该是那篇18+特例,做了次深呼吸,又点进另一篇文章。   【今天的排练并不顺利,B和S都板着脸,完全没在状态。排练房预约的时间段过去,成员们有些疲倦地各自离开,只剩B和S两人留在排练室,等着老板上来检查乐器退还押金。   S靠在立柱上,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眼神却冷冷的:“板着脸干嘛?怎么生气了?”   B转头怒视着S:“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我们明明说好了今天我上!你为什么食言?”   S仍旧保持着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笑容,像一只好整以暇的猎豹。B见状又要生气,S却先一步开了口,声音温柔酥软:   “宝宝,你让让我不行吗?”】   柏然皱眉,没看懂这句“宝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柏然接着往下读,才逐渐猜到“我上”在这个语境里的意思,当即热得鼻尖冒汗,忍不住将蒙在头上的被子拉下来。   几篇18+?分明每一篇都是18+好吗!   【B和S是邻居,但平日里除了坐电梯时偶尔碰到,再无更深交集。直到某天S喝醉,走多了一个门,用房卡在门外“嘀”了半天;B被吵得没有办法,下床去开门,衣冠不整的S就直接倒进了他的怀里。】   【拍完形象照的那一天晚上,B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失眠。闭眼后的黑暗给了大脑太多想象空间,S就背对着他,像拆礼物似的,把西装背后的绑带一段一段解开。B无法控制自己的手,钻进被子,伸进裤腰……】   哦,原来这才是18+啊……   柏然读完后几乎失语,大脑彻底乱了套。   不是说嗑CP没有人会当真吗?但这几篇文章为什么都这么真!   柏然自己明明最清楚事实,可读过之后非但没觉得荒谬,反而还下意识组织出了对应的画面,并且自行脑补了十分生动的细节镜头。这说得通吗?   同人文太危险了,同人文里造谣简直没有成本!柏然觉得自己再看下去,保不齐会被这些幻想画面混淆了真实记忆。   柏然按掉手机不敢再看,仰躺在枕头上闭上眼睛。   心跳重重地敲击着胸腔,太阳穴也隐约搏动着。眼皮之下的黑暗似乎渐渐变了样子,浮现出奇怪的轮廓和光影。柏然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定定望着宿舍天花板上窗帘的影子,脑袋乱得没了睡意。   第二天乐队会议,柏然不出意料地顶着黑眼圈推门露面。   萨曼莎挑了下眉毛:“你还好吗?”   其他成员们都到了,柏然在最近的空位上坐下,僵硬点头:“我很好。”   “没休息好吧?”萨曼莎打量着柏然的脸,问:“最近行程安排比较有负担吗?如果是的话,我之后调整一下。”   柏然摇摇头,伸手捏捏鼻梁:“行程OK的。”   谢桑榆转向萨曼莎,笑着说:“柏然应该是熬夜写作业了,我们有节通识课要周五交小论文。”   柏然眼睛登时瞪大:“什么?”   谢桑榆有点纳闷:“作曲概论啊……这门课我俩是一个班吧?”   “啊……”柏然懊恼皱眉:“我还一个字没动。”   谢桑榆朝柏然挑挑眉,眼中有些俏皮的得意:“不谢谢我?要是我今天不提醒你,你25%的成绩就没了。”   柏然对上谢桑榆轻快自然的目光,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来。   想起之前谢桑榆说,组CP是很正常的事,他跟不下十个人组过CP,都习惯了,大家都没有恶意……   可是,这种事情真的能习惯吗?看到自己和另一个人在另一个次元里,以那样亲密的方式交往,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谢桑榆是怎么在知道那些内容的情况下,还这么轻松自在、这么一如往常地跟他对视、讲话的呢?只有自己的心情这么混乱吗?   萨曼莎的声音及时打断了柏然的思绪:“各位,我们今天说一下巡演的事情。公司本来是计划在国内定巡演行程,场馆也基本都定下来了;但因为临时接到了邀请,所以在正式巡演开始之前,我们会去伦敦做一场小型演出。”   “伦敦?”丹尼尔不解:“英国吗?我们还没这么红吧?”   “是一所私立公学的邀请。”萨曼莎朝柏然微笑:“希罗公学,柏然的母校;演出费给得非常慷慨呢。”   柏然如梦初醒,眼睛略显慌乱地眨了眨:“是吗?可能学校的收益也比较多吧……”   “无论如何,”萨曼莎耸耸肩:“大家提前做好飞英国的准备。希罗公学那边给我们印了一份行前手册,里面有一些活动安排和注意事项;我打印好带过来了。”   萨曼莎把身后的帆布袋拿过来,从里面取出一摞装订好的文件,每人一份发给在座的成员们。   谢桑榆坐得有些远,微微起身弯腰,伸长胳膊去接那份文件。   夹克外套的下摆随着动作稍稍上抬,内搭的白色衬衫扎进牛仔裤的腰带里,勾勒出一段薄薄的腰线。   本就不太清醒的柏然晃了神。某个瞬间,他似乎透过那片完全不透明的布料,看到了那片温暖柔软的皮肤、清晰漂亮的肌肉线条。   柏然吓了一跳,眼睛猛地一眨,脖子瞬间像火一样烧起来。   “柏然?”萨曼莎直视着柏然的眼睛,眼神里满是忧虑:“你确定自己没事吧?”   “我……”柏然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在冒汗:“抱歉,我……”   房间里完全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等着柏然继续说下去,五双眼睛齐齐盯着他看。   柏然觉得自己就要被炙烤到蒸发了,再继续待在这里就要死掉似的。柏然一咬牙:“抱歉,我现在真的需要回去把小论文写了!”   说完,柏然迅速转头跑开,拉开排练室的门慌乱离开。   排练室里安静了一阵。大家看着柏然离开的方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谢桑榆看到被柏然落在桌上的文件:“行前须知他也没带走,没问题吗?”   “谁知道呢,”杰西卡一脸无辜,推测道:“他本来就是英国人嘛,可能不需要吧。”   【作者有话说】   都是我很想写但没时间写的梗啊……   大家有哪个梗很想看也可以评论告诉我,我番外写!   (或者大家自己做饭也可以,微博艾特我,厨子也想快乐吃吃吃 第46章 3.英国人标配绅士手   BC音乐学院很支持学生在校期间做一些音乐实践。春季学期没有乐队课,学生们有去行为艺术展上做实验音乐的,有去纽约百老汇帮忙做音乐剧开发的,也有去地下酒吧当rapper的。   只要提前报备申请过,课程出勤要求都可以放宽。专业课可以只参加期末汇演,展示成果;通识课和基础课要求严格一些,需要按时完成课程作业,期末也要参加考试。如果最终成绩没有过及格线,下一学期重修时才会强制要求出勤。   柏然和谢桑榆的情况更容易,本来同步乐队的前期企划BC就参与过,几乎全校老师都知道乐队发了专辑、要做巡演;请假时非常顺利。   柏然和谢桑榆交过作曲概论的作业,收到邮件回复,没过几天就到了该动身去英国的日子。   原本今天是辛西娅的个人音乐综艺行程,综艺导演正好是她大学时期的朋友,辛西娅跟对方商量了一下,把她的个人表演换成了同步乐队的团体表演。   成员们带齐行李,和辛西娅一起去录影。结束之后,大家从棚里出来,汤姆就站在车边等他们,脖子上挂着一台富士单反相机。   “Hello——”汤姆懒洋洋地抬手打招呼:“录影还顺利吧?”   萨曼莎笑着上前跟汤姆拥抱,满面笑容,有些自豪地仰头:“超级棒!演出结束后五个统筹找我要联系方式,都说乐队现场质量很高,问我们有没有兴趣参加乐队综艺来着。”   汤姆也激动起来:“真的吗?同步乐队要去吗?”   “想什么呢,”萨曼莎后退半步,转头去看身后的成员:“我们巡演行程已经很紧张了,还有两个小朋友要上学,没档期给综艺了。”   成员们都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汤姆,接收到萨曼莎眼神里的催促讯号,才有些迟钝地跟汤姆打招呼。   不等大家询问,萨曼莎率先开口:“这次去英国的演出,还有之后的巡演,汤姆会全程跟着我们,会负责帮我们拍照片和视频。   “巡演结束之后,我们会出一个大约四十分钟的巡演纪录片,在音乐节季节开始之前发出来。时间还是挺紧张的,所以大家尽量积极配合汤姆的拍摄,让他拍到他需要的素材。”   汤姆朝大家微笑,下巴稍稍抬起:“《Lightning》的Live视频走红之后,外面找我拍摄的价格几乎翻了一番。要不是萨曼莎叫我,我都打算辞职当独立摄影师了。”   翻了一番这种事情,只有在白日梦里才能实现,也就能骗骗小孩。萨曼莎默默看了汤姆一眼,并没戳穿。   “哎哎!”汤姆被瞧得心虚,站直身子朝成员们摆摆手:“我们出发之前在车子前面拍一张合照吧?我刚找好的点,这会儿光线正好,车上Moon的logo也能入镜。”   成员们刚录完节目,脸上都还有妆。大家自发将造型最精致的辛西娅拥在中间,杰西卡和丹尼尔占了辛西娅右手边的位置,柏然和谢桑榆就去了左边。大家一起看向镜头微笑。   “三,二,一……”   汤姆端起相机数秒,却迟迟没暗响快门。   “柏然,”汤姆的眼睛从取景器上方露出来:“你跟大家站紧一点,不然画面不好看,你旁边像有个裂谷似的。”   柏然站在最左边的位置,旁边是谢桑榆。听到汤姆的声音,柏然点点头,朝谢桑榆的方向迈了很吝啬的一段距离。   “这怎么够?”汤姆又抬起手挥了挥:“你俩的肩膀起码得靠在一起吧。”   谢桑榆的第六感响起提示音,转头去看柏然;果然,柏然非但没看回来,还有些刻意地低了头。谢桑榆更奇怪了,毕竟对于口口声声“直白坦荡”的柏然来说,这样的表现实在罕见。   不过柏然还是按照汤姆的话,把肩膀贴了过去,重新看向镜头的方向。   “OK!”汤姆重新把相机举了起来。   谢桑榆也来不及多想什么,迅速调整表情看向镜头。   “三,二……”这次汤姆甚至没数完秒,就意识到相机里的画面还是不对。   柏然和谢桑榆分明站在了一起,肩膀也贴上了;可柏然的头和脖子僵得像根电线杆,跟谢桑榆站在一起,简直像是两个被强行并在一起的双子塔。   柏然镜头感这么差吗?之前怎么没发现?   汤姆对着取景器沉吟了一会儿,总算想出办法:“这样吧柏然!你用胳膊把桑榆的肩膀揽住。”   柏然睁大了眼睛,眼神飘忽:“啊?什么?”   汤姆以为是柏然没听清,又放慢语速解释了一遍:“就是把你胳膊伸出来,从桑榆背后绕过去,最后搭在他的肩膀上。英国人没有这种拍照姿势吗?”   汤姆的本意只是想开个玩笑,让柏然的表情生动些。可柏然似乎没懂,脸上几乎毫无反应,表情仍旧紧绷着;不过倒是按照汤姆的要求,把手搭在了谢桑榆的肩膀上。   谢桑榆没感觉到柏然的触碰,稍稍低头,余光落在自己肩上搭着的的手。柏然的手掌完全悬空,修长的手指并拢,只有指尖轻轻搭在他锁骨附近的衬衫上。   谢桑榆脸色微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汤姆的声音打断:“啊好了好了!三,二,一!”   相机传来一串快门的咔哒声。汤姆并不放下相机,接着说:“完美!除柏然以外大家换个动作。”   又是一串快门声。   拍照结束,萨曼莎凑到汤姆的相机旁看照片。   杰西卡后仰身体,朝柏然和谢桑榆挑挑眉毛:“你俩怎么又闹别扭了?”   谢桑榆正想否认,柏然却已经先出了声:“我跟他和和气气、相亲相爱的才奇怪吧?”   说完,柏然率先拉开车门,上了车。   杰西卡更摸不着头脑,转向还在原地谢桑榆:“什么时候的事?你俩又怎么了?”   谢桑榆同样纳闷,忍不住蹙眉:“谁知道他……”   【作者有话说】   腐国人在这方面就是有天赋是吗? 第47章 4.“伦敦腔调”   谢桑榆本想在飞机上问问柏然是怎么了,但柏然一上飞机就戴上眼罩睡觉,中途发餐也没醒。直到下了飞机,脚踩在英国的土地上,鼻子嗅到潮湿的空气,柏然的状态才稍稍正常起来。   在接机口提完行李,柏然认出了希罗公学的制服,率先过去和接机的工作人员寒暄打招呼。   其他成员们后面也到了,一行人跟着接机的人一路走,上了一辆九座商务车,一同前往希罗公学。   车辆穿过市区,顺着曲折上升的坡路缓缓行驶。柏然看着窗外熟悉的建筑和风景,缓缓眨着眼睛,神情逐渐柔和下来。   “柏然,要不要由你来跟大家介绍一下这里?”接机的工作人员微笑着,操着一口吟游诗人般优雅的伦敦腔,朝柏然鼓励地点点头。   柏然也没有推辞,像回到自己家那样熟悉,自如流畅地讲起来:“希罗公学建在山上,是寄宿制的私立中学。我们周末也都在学校里,只有假期才会回家。早上大家会从宿舍统一出发,排好队沿着那边红色的砖墙,一起走去教学楼上课。”   山上的路并不算宽,道路两旁的红色砖墙颜色暗暗的,砖块的边沿已经轮廓模糊,偶有些发黑的缝隙上长出了绿苔。   柏然指向一边的岔路,兴冲冲地跟车里的成员们说:“从这条路上去就是我之前的宿舍,当时的舍监养了一只流浪小猫。每天早上他监督我们列队,都会牵着那只小猫一起。但是我毕业的那年他也退休了,现在应该换了新舍监。”   那条岔路甚至一眼望不到头,高大的树木枝叶掩映。辛西娅引颈张望,但根本没看到建筑物:“你们宿舍离教学楼好像很远啊。”   柏然点头:“对,我们一般都是提前二十分钟出发的。有时候早上要去山顶的话会更早。”   从小上家庭学校的丹尼尔暗暗咋舌:“也太累了吧……”   柏然轻声笑笑:“嗯,一开始确实觉得很累,但后面就习惯了。每天四十分钟有氧运动,加上我们体育课也很严格;所以有一次我们宿舍组织参加公益半马,基本上所有人都跑下来了。直到那时候我们才意识到,我们好像是挺不错的。”   谢桑榆坐在柏然后排,看着窗外默默听着,一直没有出声说话。   “哦对了,”柏然问:“我们今天是在哪里演出啊?”   “莱安剧院,”对方又补充:“就是之前我们办室内乐改编比赛的地方。我印象中,你们宿舍在这个比赛里经常拿奖。”   “是的。”柏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的父母应该也在伦敦吧?今天也会来看演出吗?要是来的话,我提前帮他们预留前排的座位。”   柏然神色僵了一瞬,清了清嗓子:“我父母不巧去曼彻斯特出差了,今天应该不会过来看的。”   “哦——”工作人员立刻耷拉下了眉毛,说话的声音像是在唱咏叹调,饱满得夸张:“真可惜。”   柏然隐隐觉得有些别扭,抬了抬嘴角,没再说什么。   车停在莱安剧院门口,成员们去后台准备,萨曼莎跟车下山,去酒店放行李。负责接机的工作人员任务完成,也下车离开了。   柏然对莱安剧院熟门熟路,带着成员们从侧边的一个小门进去,穿过狭窄的通道,走向后台化妆室。   身后隐约传来丹尼尔的小声嘀咕:“哎,伦敦人都那样说话吗?”   “我哪儿知道,”回答的声音是辛西娅:“我也就来过三四次。”   杰西卡语气笃定:“我觉得不是,柏然就不那样啊。是吧桑榆?”   谢桑榆看了一眼身前柏然的背影,语气淡淡的:“不了解。”   过海关花了些时间,大家进到化妆间的时候,服化团队已经在等着了。这个团队辛西娅之前合作过,五人按性别分成两组,被带进两个化妆间坐下。   服化团队带来了很多套服装供选择,选完衣服再化妆。柏然没去选,一切听从化妆师安排;谢桑榆和丹尼尔还在衣架之间穿梭翻找的时候,柏然已经坐在化妆镜前上底妆了。   红木桌椅用的时间久了,表面被磨得油润光亮。镜子应该是近几年新换的,经典的椭圆形黄铜边框,最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希罗公学的标志。   柏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两年前的情形。   室内乐改编比赛上台之前,男孩子们都不太会化妆,还好临时请到了舍监的爱人过来帮忙。化妆间里一片吵嚷,有在后面给乐器调音的,有一起练习、相互鼓气的,还有在柏然旁边催他起来换人的。   柏然的嘴角不觉中轻轻抬了起来,眼前渐渐升起了模糊的水雾。   “柏然?柏然!”   化妆室门口传来几声惊喜的呼喊,柏然转头,竟然真的看到了方才出现在脑海中的面孔。   柏然惊讶得过了头,下意识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还认得我们吧柏然!”化妆室门口的两个人走进来,朝化妆师笑着点点头。   柏然这时候才对眼下发生的事情有了些实感,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哇……你们,你们怎么会来的?”   “来看你啊!明知故问。”   “对啊,今天是你的演出,我们当然要来了!”   两个旧时的同学全然不见外,伸手拉过两个椅子,坐在柏然身后。   柏然借着镜子的反射与他们对视,眼中盛着不加遮掩的想念和欣喜。   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两件剑桥大学卫衣,跟柏然说:“今天学生会有活动,我俩没来得及换正装就过来了,所以只能来后台看看你,一会儿演出应该不会放我们进去的。”   “没事没事,”柏然眼神真挚:“你们能来我就已经很感激了,真的!”   “哦对了柏然,你在美国哪所学校来着?柯蒂斯?伯克利?”   “不是,”柏然抿起嘴巴,有些僵硬地笑了一下:“我在BC音乐学院。”   两个同学都愣住了,同时蹙了蹙眉,有些费解地彼此对视。   “BC音乐学院?这所大学我印象里挺商业化,综合评价也一般,申请的时候很多人只拿它保底的。是我记错了吗?”   “之前你不是拿到了剑桥的offer嘛,后来没入学,我们都以为是有更好的选择。可怎么是BC音乐学院啊?我一个堂哥就去BC读硕士了,我说实话啊,那个学校完全就是个圈钱……”   “我没有要一直待下去的!”   柏然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好在被化妆师拍打粉底的手遮挡了七七八八,并不算明显。   同学说的这些,柏然比他们更清楚;那些刻薄的评价和结论,柏然其实也基本赞同。可是此时此刻,柏然却无法做到附和他们。平日里说得最多的吐槽的话,现在换了对象,竟全都死死卡在嗓子眼出不来。   柏然只好试着转移矛盾:“我去BC只是因为全奖,不想用家里的钱才去的。剑桥给我的offer可以推迟,等第一学年结束,我负担得起剑桥的学费的话,就会离开的。”   “真的吗?你会来剑桥吗?那我们就又是同学了!”   “嗯,”柏然弯着眼睛点头:“剑桥圣约翰一直是我的首选,现在也是。”   “这太棒了!”两人纷纷喜笑颜开:“以后我们又可以一起演室内乐了!”   “抱歉,”顶着一头红发的丹尼尔忽然出现,一只手按在椅背上,对坐在上面的两个人说:“我们需要坐椅子化妆,介意起来一下吗?”   “哦!”两个同学面露惊讶,赶忙起身,神情窘迫地道歉:“实在抱歉,我们以为这间化妆间只有柏然一个,没想到是两人共用的。”   谢桑榆也从后面的衣架间走出来,脸上挂着些微笑,却没多少温度:“是三个人,所以那两把椅子都要用。”   两个穿着剑桥卫衣的同学脸上又是一僵,窘色更甚,匆匆跟柏然打招呼告别,就离开了。   谢桑榆和丹尼尔各搬上一把椅子,在另外两个化妆台前坐下。谢桑榆前几年演出的时候都是自己做妆造,为了节省时间,顺手开始给自己打底。   丹尼尔没有化妆技能,靠着椅背扭头朝柏然看,还是忍不住问:“柏然,他们是你朋友吗?”   柏然点头:“是的,我们高中的时候关系很好。”   谢桑榆的动作忽地一顿,方才挤粉底液的动作太用力,厚重的液体摊开一片,顺着虎口的弧度流淌。谢桑榆有些忙乱地摸口袋里的纸巾,擦掉快要淌下来的部分。   “啊?”丹尼尔似乎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有些想不通地抬手挠头:“真是朋友啊?”   “对啊,真的是。”柏然再次给出肯定的答案。   柏然和丹尼尔差不多困惑,他也不明白丹尼尔为什么这么问,竖起耳朵准备听后面的话。   “哦……”   丹尼尔却只是低下头,眼珠子转了转,最终也没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没有觉得伦敦人怎么样的意思!只是剧情需要,果咩!   然后下一章是柏然的自我认知重塑的一个关键点,想尽量写得完整细致一点,所以申请晚一点更新,尽量在假期结束之前吧,感谢体谅~ 第48章 5.黑啤与炸鱼薯条   成员们弄好妆造,试过音、调过灯光,一切按部就班地到了晚上七点。   观众们陆续开始入场,轻微的喧闹声从挂着丝绒幕布的台口传进后台,流进准备上场的成员们的耳朵里。   萨曼莎已经从酒店回来了,把落地时的休闲套装换成了西装套装,还配了一双米色的细高跟鞋。   “上场前再跟大家强调一遍啊,”萨曼莎的气场在西装的加持下更显凌厉,语声清晰干脆:“这次演出跟巡演或音乐节不一样,在台上谦虚一点,别太狂。演出完鞠躬下台就走,不演安可,没有talking环节,不做任何观众互动,记住了吗?”   大家点头。   萨曼莎轻轻舒了口气,问:“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成员们都摇头,只有辛西娅表情有些不自在,伸手去拽吊带裙的下摆,小声嘟囔:“我这裙子太短了……”   萨曼莎自上而下打量了一圈辛西娅的裙子,又伸长脖子看向外面慢慢进场落座的观众,有些为难:“现在换衣服肯定来不及了,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今天的场馆和Livehouse不一样,剧院的座位比舞台高,不会那么容易走光。”   辛西娅做了个深呼吸,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莱安剧院的舞台面积很大,深度几乎是普通Livehouse舞台的两倍。大家以辛西娅为中心,站在舞台的五个等分点上。   台下的座位坐了九成满,有穿着制服的希罗公学学生,也有坐在学生旁边、正装出席的家长。见成员们上台,台下响起一阵掌声。   正面的灯光朝舞台上打下来,乐手们手上定好了起始位置。柏然向杰西卡眼神示意,杰西卡抬起手臂,用鼓棒敲出四个四分音符,在第二次重音时,明亮欢快的吉他旋律应声响起。   第一首歌是《As Chocolate》,台上的乐手们抱着乐器,随着音乐的节奏律动身体。台下的观众却表现得有些冷静,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得端正,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轻微地跟随节奏动动下巴。   辛西娅和谢桑榆见多了奇怪的场子,勉强还能稳住状态;但杰西卡和丹尼尔从未在舞台上遇到这种情况,很难不慌张,手下的节奏也渐渐虚飘。只有柏然岿然不动,丝毫没受影响,似乎无比习惯这样的观众反应;神色自若,弹拨出的旋律清晰流畅,节奏无比稳定。   杰西卡和丹尼尔听着柏然的琴声,慢慢回复状态;可观众氛围还是太可怕,一首歌结束,两人的后背已经汗湿了。   就在台上的大家想松口气的时候,台下忽然响起热烈悠长的掌声,一阵高过一阵,全然没有要停歇的趋势。然而,下一首歌才只弹了半个小节,台上的掌声又毫无预兆地瞬间休止了。   在和欣赏古典乐一样严格的观众礼仪中,同步乐队以一种微妙的氛围,硬着头皮演了五首歌。终于,演出结束,五人一起走到舞台中央,弯腰鞠躬谢幕。   剧院里灯光亮起,穿着正装的观众们纷纷起身,面带微笑朝台上鼓掌。   头顶的深紫色天鹅绒幕布缓缓降下,隔绝了观众区的掌声和几声“安可”。   丹尼尔低头确认自己的麦已经关好,仰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忍不住说:“还好没有安可!这种氛围,不演安可真的是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人。”   话音刚落,几个希罗公学的工作人员就从后台走了上来,帮忙撤下舞台上的乐器设备。   “我也好久没演这么累了。”辛西娅把耳返摘下来,又拽了下吊带裙的下摆,看向柏然:“柏然今晚不回家是吗?我们晚上去聚个餐怎么样?”   柏然点点头:“可以啊。伦敦除了本地菜以外还是有好吃的餐馆的,我比较推荐法餐或者中餐。”   “中餐吧中餐吧!”正在卸鼓皮的杰西卡直起腰,脸色总算露出点兴奋:“拜托,我现在真的急需一个可以自由讲话的用餐环境!”   柏然提议:“那火锅吧,大家想吃什么都可以放进去煮,氛围也更轻松。”   “好啊!”辛西娅也同意:“我去打电话问问海底捞还有没有包间!”   辛西娅转身回后台拿手机,可还没走几步,台口忽地出现了两个穿剑桥卫衣的男孩,在看到辛西娅时朝她微笑点头。   辛西娅懵了一下,随即蹙起眉头:“不好意思,后台不允许……”   “不不不,”柏然连忙快步上前,跟辛西娅解释:“他们是我中学同学,听说我今天来演出,特意从剑桥过来的。”   “这样吗?”辛西娅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眼睛闪了闪:“抱歉,我看你们也没带花束礼物什么的,不像会是追来后台的观众,以为是陌生人……”   两个同学倒也没见怪,跟辛西娅摆手说没关系,又去拉着柏然说话:   “柏然,今晚我们宿舍的John学长也在伦敦,就是和我们一起参加过比赛的那位。他现在在英皇,听说你回学校演出,说想一起吃饭,你今晚有空吗?”   柏然对这个学长有些印象,之前一起参加过比赛。不夸张地说,John是他见过技术最好的大提琴手。   柏然有些抱歉地摇摇头:“恐怕不行,我已经有先约了。”   “嗯?”辛西娅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摆手,劝柏然:“没事啊,你跟朋友们去吃饭吧!你能回趟伦敦也不容易,我们成员之间随时都能一起吃嘛。”   杰西卡也同意,抱着自己的鼓皮和镲片走过来:“是啊,去吧!没事的。”   只剩谢桑榆和丹尼尔还站在原地,表情僵硬,无声对视了一瞬。   演出结束后已经是八点多了,剧院外漆黑一片,路边的路灯亮着暗暗的暖光。uber没一会儿就到了,一路向山下开去,驶入市区,最终停在了一家pub前面。   三人依次下车,其中一个同学跟柏然小声解释:“因为John已经吃过晚饭了,所以选了一家能喝酒的地方。这家汉堡和薯条味道也不错的,你前一年在美国,应该很久没吃过炸鱼薯条了吧?”   “是。”柏然笑笑。虽然他并不喜欢吃炸鱼薯条。   推开厚重的涂鸦门,一片浓郁的棕红色迎面扑来。复古的红木桌台,猪肝色的油润的卡座沙发,原木色的地板被踩得有些发暗。   三人顺着狭窄的过道,踩着咯吱咯吱的声响,走向最角落的卡座。   矮桌上已经点好了四杯啤酒,一份炸鱼薯条,以及一个一切四瓣的双层牛肉汉堡。   John学长穿着一件暖黄色的羊绒衬衫,整齐地扎进腰间的爱马仕皮带,站起来朝柏然微笑伸手:“柏然,好久不见!”   “你好,好久不见。”柏然伸手回握,上下摇晃一下又松开。   四人在卡座里落座,John把那盘炸鱼薯条推到柏然面前:“他俩告诉我你刚演出结束,没吃东西。这家pub上菜速度比较慢,所以我就先点了吃的,不够的话可以再加。”   炸鱼薯条金灿灿的,表面闪着亮晶晶的油光,盘子尚且微温,的确是端上来还没多久。   柏然虽然不喜欢,但这时候的确饿了,跟John道谢,叉起一块炸鱼放进嘴里咀嚼。芝士酱的味道直冲脑门,柏然艰难地把鱼肉咽下去,感觉嗓子眼瞬间被油结结实实地糊了一层。   John坐在柏然对面,拿起一杯啤酒朝柏然举起;柏然也配合地举起自己的酒杯。两只酒杯清脆相碰,随即又分开。   John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柏然也跟上。黑啤的酒味很重,气泡在口腔里爆开,又苦又辣。柏然皱了皱眉,像喝苦药一样屏气吞咽。   John倒是神态自若,一口下去,眼神里甚至多了些清明的笑意:“柏然,你去BC的事我也听说了,怎么样?对那所学校还满意吗?”   柏然有些僵硬的抬抬嘴角,小声说:“也很难满意吧……”   “我想也是。”John缓慢地点点头,眼睛看着柏然,视线却像是落在了更远的地方:“之前在希罗,你第一次进我的演出团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天赋绝对不容小觑。   “后来听说我毕业之后,室内乐团就由你带队了,还在校内比赛上拿了第一名。按说,有这个履历,除非你IB成绩非常差,不然不可能会去BC这样的学校吧?”   两个剑桥的同学也附和:“是啊!当时柏然是我们中第一个收到剑桥offer的。”   柏然觉得心脏跳得很重,口干舌燥,忍不住又端起面前的冰啤酒喝了一口。   这次似乎没有上次那么难以下咽了,口腔里冰凉的感觉消退,苦味才慢慢浮上来。   “我……”柏然仍旧在尝试保持笑容,可挤出来的笑满是苦意:“我家里经济状况出了问题,所以得去一个愿意给我全奖的大学。但也许因为我中学上的就是贵族学校,所以国内的奖学金都没申到;最后只能去BC了。”   桌上出现了罕见的一小段沉默。   John举着酒杯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些许惊讶和慌乱。那两个穿剑桥帽衫的同学也是类似的表情。   之前柏然只说他想自己负担学费,并没有说家里没了帮他负担学费的能力。   前者就像是富二代公子想追求独立、体验真实社会,之后还是会继续之前的生活;后者却是跃跃欲试的王子,在即将大展拳脚时遇上国家破产,完全是被置之死地的情形。   “原来是这样啊……”John平复了方才的惊讶情绪,换上了一副心痛的表情:“你去年一定过得很艰难吧?”   坐在柏然身边的同学拍拍他的手臂:“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跟我们说呢?很多银行都有针对大学生的助学贷款,你拿着剑桥的offer,应该很好申请的。就算申请不到,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学费而已,肯定会帮你的啊!”   另一个同学赶忙把菜单摊开,重新推到柏然面前:“柏然,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爱吃的、美国那边不常能吃到的,放开点!今晚我们请你!”   柏然的脑袋彻底懵了,四肢僵硬,找不出哪怕一个自在的姿势。面对扑面而来的善意和关心,非但不觉得温暖,反而身体每一寸皮肤都紧绷起来。   在此之前,柏然从来没觉得现在的自己可怜;他只是一段时间不顺而已,但一定还有办法、还有机会。可今晚,当他真的坐在这间位于伦敦西区的pub里,在中学时期的朋友的包围中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已经摔到了谷底。   他不再是能跟他们平等对话、自由交谈的人了;他需要承受怜悯的目光,成为被照顾、欠人情的那一方。就像中学时他们一起做社会劳动时,照顾的那些福利院小孩一样——   非常亲切、非常礼貌、非常体贴;却绝对无法平视彼此。   “不,不是……”   柏然焦急起来,把摊在他面前的菜单重新合上,负隅顽抗似的:“我没有到没钱吃饭的地步。进乐队之后收入还是挺可观的,覆盖日常生活完全没问题。而且我还有全额奖学金啊……”   “我就知道!”John一拍手掌:“我第一次听你们乐队的歌的时候真的很惊讶!我心里还很纳闷,柏然的音乐审美什么时候这么快餐化了?见你之前我也一直很担心来着,听到你去了BC,还进了流行乐队;我真的想象不到现在你的是什么样子。”   John按响了桌面的服务铃,又追加了一次啤酒,心潮澎湃地继续刚才的话:   “柏然,你相信我,你就是为室内乐而生的!现在流行音乐完全是商品化的产物,模式化、没内涵,谁都能做,不是一定要你来。你,柏然,是属于室内乐、属于古典乐的,知道吗?你在这个方向是无可限量的!”   柏然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听完这番话,竟无法判断John是在称赞他还是谴责他,也因而迟迟做不出反应,只是睁着眼睛发愣。   相反地,柏然的同学似乎极有共鸣:“我们在见柏然之前也很担心的!但见过之后就完全不会了。他说剑桥圣约翰永远是他的首选,这一学年结束,等他用乐队赚够了学费,他就会回英国来剑桥读书。”   “是啊,去BC、进乐队、做流行音乐都是迫于无奈;毕竟以柏然的水平,在流行乐队里太大材小用了。今晚的演出我在后台也看了一首,他们整个乐队就他和一个键盘手比较好,主唱也还不错;鼓手和贝斯完全撑不住,台风也很一般。”   John的脸被酒精染成了浅红,大大落落地摆手:“哎呀,商业音乐嘛,干嘛还这么严格?这世界上玩乐器的一抓一大把,能有几个像柏然这样的?”   柏然的眼皮颤了一下,他能判断出这句话是在夸他,可脸上硬是再挤不出一丝笑意。   柏然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视觉和大脑仿佛出现了延迟,端起酒杯的手无意识地微微颤抖着。   柏然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为什么这么快就稀里糊涂地醉了;大概是因为晚饭只吃了一块炸鱼,完全不够垫肚子的分量。   可那块炸鱼的威力却远不止于此,柏然只是无意间打了个嗝,一种油腻的奶酪味,加上酒精发酵过的鱼腥味立刻直冲而上,熏得他眼前瞬间泛出一层泪膜。   John和另外两个同学还在高谈阔论,哈哈笑着。柏然一句话也没听进耳朵,只是偶尔应和两声。总算熬到散场,柏然上了回酒店的出租车。   柏然脑海中数着秒做着深呼吸,调动起身体里每一个细胞,竭力遏制着呕吐的冲动。一旦他失败,代价就是整整600镑。   柏然闭上眼睛,额头顶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心脏跳动的声音直冲耳膜。他看不到车内的景象,却恍惚看到了16岁时的自己。   他戴着前一天新领的窄沿帽,在清晨列队走向教学楼;他在雨后的足球场上奔跑,扭着头喊队友传球给他。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燕尾服,在表演开始前率先鞠躬,在拿奖时跟校长握手……   这些画面如此清晰鲜活,柏然几乎还能感受到记忆里那天的风。   他接着尝试回忆,自己当时是怎样和那三个人成了朋友;可这部分记忆却像平白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柏然额头上隐约渗出汗珠,太阳穴传来一阵一阵的晕痛。忽然,脑中的某根弦猛地弹了一下,一切逻辑都走通了——   因为曾经,他自己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一样优秀、一样幸运、一样高贵、一样讨厌。   “小伙子,酒店到了。”前排传来司机的声音。   柏然仍旧双眼紧闭,迅速打开车门,探出头“哇”地呕吐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呼……好长一章,下次周四更新吧,最近有点点忙呜呜 第49章 6.晚安,浪味仙   很好,四舍五入等于净赚600镑。   脑中的痛觉神经瞬间苏醒,眩晕和刺痛同时涌入。柏然用力皱了皱眼睛,勉强让眼前清楚了一点。   “抱歉,”柏然扭头,朝前排目瞪口呆的司机示意,递出一张整钞:“不用找零了。”   司机探长脖子看了看,确认柏然没有吐车上,才面带嫌弃的收了钱。   柏然吐过之后,思维反而稍稍清晰了些,进到酒店大堂,看到乐队群里发的房间号。   之前听说要住双人间,汤姆第一时间表示自己晚上睡觉很可能会打鼾;丹尼尔非常体贴地表示自己睡觉很沉,可以跟他一起住。尽管这段时间柏然和谢桑榆还在“闹别扭”,但两人都没表达否定意见,默认接受了安排。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过了零点。柏然去酒店一楼的洗手间,用凉水洗了脸漱了口,末了又照了照镜子。   确定自己现在不像是醉到需要被赶出去的样子,柏然才去前台出示了证件,要到了一张新的房卡。时间太晚,又有时差,谢桑榆大概已经睡了。   酒店走廊的灯被调暗了些,柏然放轻脚步找到房间号,拿出房卡滴了一下,又轻又缓地推开房门。   房间里的亮光从门缝里钻出来,落在了柏然脚下的花纹地毯上。   “嗯?”房间里传来拖鞋蹭地的声音,谢桑榆从床上下来,对上了柏然的眼睛,愣了两秒:“是你回来了啊……”   柏然有些紧张,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关上门,把房卡放在床对面的电视柜上:“我以为你睡了,所以要了张新房卡。”   柏然站定在电视柜旁边,不再靠近谢桑榆;可即便如此,谢桑榆耸了耸鼻子,立刻有了判断:“你们出去喝酒了?喝了很多吗?”   柏然不想承认,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会说谎;嘴巴抿起来不说话。   谢桑榆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有些疑惑,又问:“你晚上吃东西了吗?”   柏然的眼神低垂下去。   谢桑榆太敏锐了,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异常,精准地问出每一个柏然不想回答的问题。   “你不累吗?”柏然抬起头,尝试把话题转到谢桑榆身上:“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谢桑榆走去窗边的空地,蹲下去开自己的行李箱:“你不回来我怎么睡?万一我没听到你敲门,把你困在外面怎么办?”   柏然语塞一瞬,又反驳:“就算这样,我自己再去开一间房就行了,不会一直被困在外面的。”   谢桑榆不掩饰地撇撇嘴,抬头看了柏然一眼:“那怎么行?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为什么记恨上我了。”   “绅士手”事件虽然没人主动提,但也没人就这样忘记。   柏然又紧张起来,不知道话该怎么接。   谢桑榆从行李箱旁边站起来,手里提了一个塑料袋,向柏然递过去:“现在商店都关了,先吃点零食垫垫肚子吧。只有这些了,还是海底捞送的。”   柏然僵持着没接,谢桑榆就把袋子放在他身后的电视柜上,从里面拿出一带浪味仙,撕开了递给柏然:“吃吧,不然放一晚就潮了,浪费。”   柏然没了拒绝的由,一手捧着那袋印满中文的零食,一手从里面捏出两颗,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   柏然觉得像是自己做错了事,胆怯、失落,可他却说不出自己是哪一件事做错了。   “多吃点,”谢桑榆坐在床边,仰头看着柏然:“你也说过空腹喝酒对胃不好,如果你已经喝了很多的话,最好多吃一点。”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只能听到咀嚼膨化食品的声音。   柏然知道他现在看上去一定很反常,他无法掩盖自己浑身的酒味、颓然的眼神。可谢桑榆偏偏那么老练,连安慰人也是选最得体的方式;在深夜安静地陪着他,一句话也不多问。   柏然知道这是谢桑榆特意做出的体贴,他也非常需要这份体贴;可柏然的胸口闷得快要爆炸。   零食一口接一口地送进嘴里,柏然却怎么也吃不出味道。直到不小心咬到了舌头,柏然才怔了一下,咀嚼的动作暂停,痛感和血腥味在口腔内迅速蔓延。   “怎么了?”   谢桑榆抬手朝柏然挥挥:“你还醒着吗?”   柏然眨了眨眼睛,稍稍向一旁偏头。   “哦……我还以为你睁着眼睛睡着了。”谢桑榆笑笑:“不想吃了吗?那就休息吧,累的话明早起床再洗澡,可以吗?”   “谢桑榆,”柏然的眼睫颤了颤,答非所问:“我是不是一直很讨人厌?”   谢桑榆脸上的笑意收了回去,眼神定下来,静静地望着柏然。   没听到回答,柏然苦笑两下,继续说:“虽然我不会直接说什么,但每句话、每个动作的潜台词,都在说‘我不一样’、‘我更厉害’;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所以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你才会那么讨厌我,对吧?   “我猜到你应该不会承认,毕竟你是谢桑榆。但我知道一定是这样的。因为今天我跟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可是,我们之前不是这样的。我们之前,明明……”   “柏然,你看着我。”谢桑榆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说这话时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威严。   柏然嘴里的血腥味渐渐淡去,缓缓将头转回来。   谢桑榆看着他:“柏然,如果摒弃掉你今天得出的判断,全靠回忆,你还记得清你们是怎么从同学变成朋友的吗?因为什么开始熟悉,因为什么变得要好,又因为什么觉得对方是可以敞开心扉的人?”   柏然愣怔,摇头。   “所以,我也是一样的……”谢桑榆很小声地叹了口气,但嘴角却微微向上:“为什么讨厌你,我早就记不清了。”   柏然感觉眼前又晕了一下,眼神迷茫,有些呆愣地望着谢桑榆。   谢桑榆仰起头,手遮住大半张脸打了个哈欠,再开口时已经待了点鼻音:“不行,我真的有点困了。”   谢桑榆重新看向柏然,脸颊染上了点淡淡的红色:“晚安,柏然。”   柏然的后背隐约发起热,身体里的某样东西开始松动,眼神止不住地闪烁起来。   柏然看着谢桑榆的脸,猜想着他脸上的红晕是因为那个哈欠,还是那句“晚安”。被酒精浸泡过的心脏跳得飞快。   谢桑榆朝他轻笑:“我们今晚应该是可以说‘晚安’的关系了吧?”   很轻的一声“啪”,柏然伸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眼睛尚未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浅蓝色的光从窗户透进来,勾勒出两个昏暗模糊的身影。   房间里安静得像一墙之隔的夜晚。谢桑榆仍旧坐在床边,柏然仍旧靠着电视柜。呼吸在黑夜中涓然流淌,两人静默着,在黑暗中,在相隔不到两米的地方感知着对方的存在。   柏然完全看不清谢桑榆的五官,因此他确信,谢桑榆同样看不清自己脸上滚烫的绯红。   “晚安。”黑暗中响起柏然的回应。   今晚的伦敦,晚风温柔。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浪漫……   下次更新可能会晚点宝宝们,今天要飞去伦敦了,之后几天置办生活用品、领brp、注册GP事情可能很多,再加上时差问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写文……出发前这几天也总在忙,存稿也没了,保底在下周一前更新吧,我会尽量调整的,呜呜果咩—— 第50章 7.不要随便碰别人的嘴唇   人在疲倦和忙碌的时候,就没有精力去思考了。   回美国的航班延误了近四个小时,拿到托运行李后,大家全都是跑着上车的。上飞机之前,萨曼莎已经跟Livehouse的工作人员同步了情况,饶是如此,手机开机后还是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上车后萨曼莎才腾出手来回电话,尽管她没开免提,对面怒气冲冲的责骂声还是冲出了听筒:   “当时定日程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到交通情况啊!晚上八点开演,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乐队所有人还在天上,现在都快下午了我才打通电话!认真的吗?”   “实在抱歉,我们得知飞机延误后,有第一时间跟您同步情况的。我们现在……”   “同步情况?”对面声音更高:“拜托,你发消息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啊!你觉得这合吗?我起床之后看到未接来电,回拨过去你就关机了。”   萨曼莎咬咬牙,只能再把语气放低些:“真的很抱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没好气地问:“你们现在还有多久到?”   “四十分钟,四十分钟一定到!”   “调音灯光服化VJ现在都到位了,所有人都在等你们!要是上台前彩排不完,一切后果你们自己承担!到时候别来怪我!”   萨曼莎张嘴正准备回复,电话就已经断了线。   车上除了在开车的司机,所有人都在看萨曼莎,眼神小心翼翼的。   “干嘛?”萨曼莎苦笑,手指却已经回拨了另一通未接来电:“刚汤姆怎么没录下来?多好的素材。”   汤姆的确不是没想过,很诚恳地回答:“因为相机在箱子里,还没拿出来……”   “喂?”萨曼莎的电话通了,忙又重新举起了手机,没空再跟大家开玩笑。   到了Livehouse,所有乐手们拿好自己的乐器飞奔进门,直接上台调音彩排。   萨曼莎进去跟现场统筹打了声招呼,又折返出来,和汤姆一起把大家的行李收去后台。   每个场馆的乐器、收音器材、调音台都不一样,面积、声场、音响也不一样。即便之前已经演过很多次,只要地点不同,参数也就无法照搬,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贝斯的声音有点干,可以加点混响吗?”   “当然。现在再试试?”   “是鼓的问题还是话筒的问题?这里嗵鼓声音扩出去太闷了,前奏的亮点完全被淹没了。”   “现在没时间排查问题了,我这边用均衡器把低频弱化一下,试试看有没有好一点?”   “辛西娅再唱一遍最后一段副歌的高音,刚音量太大顶穿了。我又重新调了一下,再试一遍吧。”   “Program需要你们在台上自己放,电脑会连一根线。前面有talking的话,结束之后直接放就行。不知道你们清不清楚,我就再说一下:演出过程里千万不要随便调歌曲顺序!不然我这边会乱。”   灯光和VJ也在一起彩排,台上的乐手们跟调音师沟通的时候,萨曼莎就在台下确认VJ和灯光效果。   汤姆肩上扛着高帧率的摄像机,时不时手动调整参数,尝试在死亡灯光环境中保全分辨率。   大家都知道时间紧迫,也都没有时间去看时间。好在最后一首《Lightning》过得很顺,只是到副歌最后一遍的时候,场外已经隐约传来了齐声的伴唱声。   柏然惊讶:“天呐,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在排队了?”   现场统筹冷哼一声:“当然,毕竟再过半小时就要放人进场了。”   “啊?!”辛西娅瞬间变了脸色:“还剩一小时就要演出了吗?”   化妆师从台口探出头,向辛西娅焦急地招手:“快点快点,我们来不及了!”   萨曼莎和乐队其他成员也反应过来,都朝后台化妆间小步跑去。两名化妆师已经就位,化妆箱里分门别类放着三层彩妆用品,化妆刷按从大到小的型号整齐排在梳妆台上,就等成员们落座开始。   “怎么……”辛西娅眼神发懵,转头看萨曼莎:“我们现在只有两个化妆师吗?”   同步乐队之前的所有行程,拍照录影,都是只安排两个化妆师,一个化妆师化辛西娅和谢桑榆,另一个化杰西卡、柏然和丹尼尔。因为丹尼尔和柏然的妆相对简单,所以这样安排,两组基本同一时间结束,换衣服的时机也都能错开。   可今天这种情况,两个化妆师显然完全不够。一小时,辛西娅一个人的妆还不一定化得完。   萨曼莎一下午全在看视觉效果彩排了,现在才意识到问题。就算最初只安排了两个化妆师,下午临时联系,未必会找不到人来救场。   可现在不是有时间思考的情形,萨曼莎两步上前,按着辛西娅的肩膀让她坐在化妆镜前,示意化妆师:“先开始,能完成多少是多少。”   杰西卡灵光一现,去角落把自己的箱子拉出来:“我自己也有化妆品,我可以先给自己打个底。”   谢桑榆也说:“我在国内演出也自己化过妆,我自己来也可以。”   丹尼尔因为前一天自不量力地吃了辣锅,一晚上冒了三四颗痘;自己打底的难度太大,只好过去让另一个化妆师帮忙。   柏然很配合地去一边的沙发上坐着等。他的妆向来最快最简单,不过十几分钟的事情。   今天演出的Livehouse只有一个化妆间,试衣间也只有一个,在房间衣角用布帘围着。面积也并不大,七八个人全挤在里面。   汤姆想进来拍点东西,别说找合适的视角,连落脚的地方都要斟酌。萨曼莎也没空招呼他,她正拿着手机,锲而不舍地尝试拨通每一个化妆师的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辛西娅的妆还没结束。另一边丹尼尔已经换好了衣服,杰西卡在让化妆师改妆。柏然按亮手机屏幕,距离上场时间只剩二十分钟了。   柏然这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紧迫,开始心急,先去试衣间里把衣服换上,怕在沙发上压出褶皱,只好站着等。   沙发上的谢桑榆正准备收拾化妆品,一抬眼,就看到柏然在化妆室后面无意识地踱步,隔一秒就朝化妆师那边看一眼,满眼不安和焦急。   谢桑榆想了想,出声叫他:“柏然?”   柏然瞬时停了脚步,扭头看谢桑榆。   谢桑榆拍拍沙发,示意柏然坐过来:“我帮你吧,没时间了。”   的确没时间了,柏然也顾不上多想,当即走过去坐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桑榆。   反倒是谢桑榆愣了一下,他似乎还没这么近距离看过柏然。谢桑榆很快不动声色地低头,按了一下气垫粉扑,再抬起头时,表情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   “我还没给别人化过妆,可能不太熟练。”谢桑榆朝柏然笑笑,抬抬下巴:“眼睛闭上吧。”   柏然乖乖听话,合上眼帘。   粉扑上沾着化妆品特有的脂粉香味,软软地拍在柏然的脸上,像小猫的爪垫一样温柔可爱。柏然忍不住又朝前凑了凑。   柏然不喝咖啡、经常运动;生活习惯很好,皮肤自然也很好。气垫不需要多用力拍打,就很完美地跟皮肤贴合起来。   谢桑榆用镊子拔掉柏然几根眉毛杂毛,用修容膏薄薄地遮了一下眼下的乌青,就再找不出下一步要干什么。   “可以睁眼了。”谢桑榆说。   柏然睁开眼睛,安静地等着谢桑榆的下一步。   柏然的眉毛和睫毛都很浓,眼窝和鼻骨自然起伏,形成的阴影恰到好处。本该用化妆品填补的地方,柏然自己的脸上全都有了。   谢桑榆盯着柏然看了许久,忽地轻笑:“是因为之前没有认真看过吗?今天才发现你的脸竟然这么完美。”   柏然怔了怔,才晕晕乎乎地意识到这是谢桑榆的夸奖。心脏又不争气地紧缩了一下,脸颊隐隐发烫。好险有底妆,此时皮他肤颜色的变化才不至于过分直观。   “哦,”柏然的喉结动了动:“结束了就好。”说着就要起身。   “等等,”谢桑榆眼疾手快,用手指轻轻捏住了柏然的下巴:“抱歉,嘴巴忘记了。”   柏然整个人被定住,身体微微发抖,眼神心虚乱瞟。   谢桑榆却没看到,他正低着头,用手沾唇彩盘的一块颜色:“我没有多余的唇刷,只能用手了,你不介意吧?”   柏然清清嗓子,强作镇定:“给我用你的唇刷我才会介意。”   谢桑榆笑笑,重新抬起头看着柏然的脸。   谢桑榆的脸距离柏然不过二十公分,视线微微低垂着。柏然看不到自己的嘴唇,却能看到谢桑榆的目光正落在那里。   柏然感觉到谢桑榆的手指落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滑蹭着。二者相触的地方升起一种奇异的酥痒,从柔软的下唇一路袭上心尖,拨弄着那处细小又敏感的神经。   柏然的太阳穴重重跳了两下,莫名有了种想要咬住那截手指的冲动。   鞋子里的脚趾紧紧蜷住,不动声色地竭力忍着。   “好了!”   谢桑榆收回手指的时候,柏然额上已经有了微微的汗意。   “你要照镜子看看吗?”谢桑榆打开气垫盒,把有镜子的内面转向柏然。   柏然稍稍别开脑袋:“不用了,我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谢桑榆低声“哦”了一下,开始面前的化妆品。   柏然用力闭了闭眼睛,这才勉强能松一口气。皮鞋里的脚趾已经蜷到快要抽筋,柏然悄悄活动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站起来。   萨曼莎从化妆室门口探出头:“各位,还有五分钟就上台了,想去洗手间就现在去,不去就到台口准备上场。大家OK了吗?”   “马上就好!”杰西卡抱上自己的衣服,小跑去布帘里换。   上台前还要戴耳返,谢桑榆从沙发上站起来:“我跟柏然先过去吧,我俩OK了。”   “你先走吧,”柏然朝后退了半步:“我去下洗手间。”   谢桑榆抬了抬眉毛,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抿住了嘴唇,只是点了点头。   柏然在说谎,他知道,谢桑榆也知道。   明明在化妆间里干等了近一个小时,临上场五分钟了才说要去洗手间,显然也不是真的想去。   谢桑榆为什么没问他呢?他那么敏锐,莫非已经猜到了原因吗?   柏然心烦得厉害,两只手撑在洗手台上,呼吸粗重。   是他自己的问题吗?   可是,像这样被人揉蹭嘴唇,就算不是异性,心情也很难毫无波澜吧?这是生刺激,不管实施刺激的人是谁,按说都会产生相同的效果吧……   柏然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抬手,缓缓地用手指蹭过自己的下唇——   “你在干嘛?”   柏然扭头,丹尼尔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他:“那边已经在催了。”   柏然立刻直起身:“我……我唇彩涂超出去了,擦掉一点。”   【作者有话说】   飞机延误了,飞速连上WiFi飞速更新,已经这么晚了。。。 第51章 8.欢呼、汗珠和真丝衬衫   开场时间到了,成员们在暗蓝色的灯光里依次上台。台下骤然掌声雷动,尖啸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柏然很惊讶,惊讶到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此刻传进他耳朵里的掌声,比他此前经历过的所有演出都要热烈,以至于他完全无法想象此时台下有多少人。   其他成员则相对镇定得多,彼此对视过,谢桑榆率先开始弹奏。   清亮的钢琴声响起,台下很快安静;辛西娅的人声和杰西卡的军鼓随后加入,旋律中的能量逐层递进、节奏清晰——   正是去年柏然为了跟谢桑榆比赛,在一周内写出来的编曲。   当时辛西娅说的“可以用作巡演开场”,在半年后的今晚,如约成为了现实。   柏然低下头扫弦,明亮热烈的吉他声如利刃破风,在拥挤的场馆中触壁回弹、激烈震荡。心跳合上底鼓的节拍,暖意从胸腔升腾至眼角。   一切劳碌、一切辛苦,全在这个瞬间,随着台上的音乐和台下的呼喊悉数融化了,变成了一种酸楚又幸福的满足感。   五颗心脏正同频跳动,共同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倾注所有力量,建造一个只存在一首歌时间的乌托邦。一首歌结束,柏然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   “大家晚上好!我们是Cynchro!”辛西娅抬起手掌朝台下挥舞。   欢呼声瞬间高起,Livehouse里的光渐渐变亮,映亮台下观众们的脸。   柏然低头看着,脑中泛起一阵阵梦境似的恍惚。第一排距离舞台甚至不过一米,那些近在咫尺的面孔上,书写着无比直观、无比具象的狂热。柏然不敢相信,这样狂烈的掌声竟是为他响起的。   辛西娅依次介绍乐队成员,到柏然的时候,台下的观众全都望着他鼓掌。柏然恍然惊醒,习惯性地伸手弯腰,做了个不算标准的谢幕礼。   “哇……像王子一样呢。”拿着话筒的辛西娅忍不住调侃。   台下一阵闷笑。   柏然自觉做了不合时宜的动作,有些尴尬地抬手摸脖子。   但场内似乎没有人在意,听到辛西娅喊出谢桑榆的名字的时候,观众们又都开始为谢桑榆鼓掌。   几声用中文喊出的“桑榆”冲到台上,谢桑榆听到,也用中文回了“谢谢”;紧接着,做了一个比柏然更标准、更像王子的谢幕礼动作。   这次不仅台下,台上的几人也忍不住笑了,包括柏然。   明明是一件有些丢脸的事情,可第二个人重复一遍,就成了刻意设计的幽默,成了现场灵动可爱的小插曲。   “刚刚这首《As Chocolate》的现场版改编,就是我们的柏然王子的作品哦!”辛西娅笑着朝舞台右手边,柏然和谢桑榆的方向看:“收录在专辑里的是桑榆王子做的。”   台下传来几声“bravo”,又有掌声响起。   柏然扭头,正巧就看到谢桑榆也在朝他看。灯光映在谢桑榆笑意盈盈的眼底,映着他一贯的游刃有余、心照不宣。   柏然的恍惚几乎持续了整场,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乐器上,可手指却还是像在靠肌肉记忆跑动。   最后一首歌演完的时候,柏然全身都像是被汗水浸过一遍。   他记不清具体的流程,记不清演奏的细节;但无数次对视的画面、鼻尖上的汗珠、被汗水黏在脸侧的头发,这些微小的画面像细碎的玻璃碴,带着恰如其分的痛感,悉数烙进柏然的脑海里。   “我们合张影吧!”辛西娅把已经甩塌了的卷发别在耳后,向台口等待的汤姆招手示意。   五人走到舞台中央,杰西卡把自己的牛仔外搭取下来围在辛西娅腰间,大家一起转身蹲下。   头顶的灯变成了温柔的米色,五人的肩膀彼此靠在一起,听着身边的人和自己一样急促而兴奋的呼吸,灿烂地笑着。   辛西娅率先伸开胳膊,揽住了左右两边谢桑榆和杰西卡的肩膀。大家也紧跟着,换成了和辛西娅一样的动作。   谢桑榆的手结结实实地搭在柏然的肩膀上,带着高于体温的热度,透过那层轻薄的真丝面料,印在柏然肩膀的皮肤上。   咚咚,咚咚。   柏然的耳鼓膜随着他的心跳颤动起来。他知道这不对劲,但在眼前,在当下,他不想再思考复杂的情况。   所有怎么也想不通、不顺的事情,一旦决定跟随本能,就简单得多了。   柏然抬起手,同样坚固而结实地,揽住了谢桑榆的腰。   “各位,今晚的演出超级棒!”   下台后,萨曼莎在台口依次拥抱了每个人:“今天一直到上台前都状况不断,我还以为大家心态会受影响,连怎么安慰大家我都计划好了,没想到演出效果这么好!”   “是真的,”汤姆也说:“几乎没有人提前离场,开场的时候有多少人,结束合影的时候还是那么多。”   “是吗?”丹尼尔单手扶着墙壁,眼神还在发愣:“我都看不清有多少人在下面,感觉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好啦好啦!”萨曼莎过去拍拍丹尼尔的肩膀:“快点去换好衣服,我们去吃一餐庆功宴!”   大家一下午都在忙着彩排,上一顿饭还是在飞机上吃的。在台上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下了台,才感觉到胃里空得异常。   辛西娅最先冲进化妆间里,把那条怎么穿怎么别扭的裙子换下来,出来之后,由萨曼莎帮着她一根根卸下藏在头发里的发夹。   杰西卡和丹尼尔直接去卫生间换好了衣服,凑到辛西娅和萨曼莎那里,一起商量一会儿吃什么。   简易试衣间里的柏然太久没有动静,一直等在外面的谢桑榆有点纳闷,走过去,轻轻敲了两下墙壁:   “好了吗?”   “我……”柏然的声音夹杂着急促的呼吸:“我衬衫拉链好像卡住了,你稍等一下,抱歉。”   柏然上台穿的是一件设计师品牌的高领衬衫,不是他自己的衣服,下台之后要还的。   谢桑榆抿了抿嘴唇,犹豫着问:“需要我帮忙吗?你看不到拉链的话,很容易拉坏的。”   “可……可以吗?”   谢桑榆没说可不可以,只是问:“那我进来了?”   “啊,好。”柏然伸手,把试衣间的布帘拉开一点,试衣间里射入一道窄窄的光。   眼前的画面和拍形象照时的回忆重合了起来,同样昏暗狭小的环境,同样近在咫尺的脸颊和呼吸,只是陷入困境的从谢桑榆换成了柏然。   谢桑榆从布帘拉开的缝里挤进来,又伸手在背后把帘子拉起来:“我看看。”   柏然很顺从仰起脖子,把颈侧的拉链露给谢桑榆看。领口有点紧,柏然喉结微动时,那片真丝布料反射出的柔光也跟着晃了晃。   谢桑榆抬起手,手指难以避免地碰到了柏然颈部的皮肤,那片皮肤随即慢慢热了起来。   “咳咳……”柏然有些刻意地清了清嗓子,“今天在台上的时候,谢谢你。”   “谢我?不用谢我。”谢桑榆笑笑,一根手指顺着领口的缝隙插入,垫在拉链和柏然的皮肤之间:“我是看你的动作反响很不错,所以复刻了一下而已。”   “哦……是这样吗?”柏然的睫毛动了动。   “当然不是,”谢桑榆抬起眼帘,撞上柏然的视线:“我这话的重点在于‘不用谢我’,小事而已。”   试衣间里本就光线不好,谢桑榆为了看清那处隐形拉链,脸凑得很近。   柏然的心脏又重重地跳动起来,眼睛像是定在了谢桑榆的脸上,那种剧烈心跳时产生的轻微的窒息感,正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有种上了瘾的错觉。   在拉链终于被拉开的瞬间,柏然的喉结重重地翻滚了一下。   谢桑榆的手仍停在柏然颈边,指背若有似无地搭在柏然的锁骨上。昏暗的布帘中,两双眼睛近在咫尺,无声地对视着。   柏然和谢桑榆都清楚,对他们来说,昏暗的、用布帘围成的简易试衣间,从来不是什么能够“明哲保身”的地方。   “解开了。”   半晌,谢桑榆低声开了口,温热的吐息落在柏然的下巴上。   “解开了,为什么还站在这里?”柏然的目光闪烁着,从谢桑榆的嘴唇开始,慢慢向上,滑到谢桑榆的眼睛:“你……不准备躲开吗?”   谢桑榆的嘴角轻轻勾起,眼神并不躲闪丝毫,依旧保持着和柏然近得不像话的距离:   “你不是也没躲开?还有在台上忽然搂我腰的事情,我都还没来得及问你。   “柏然,你是什么意思啊?”   柏然的喉结又重重地滚了一下,心跳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只好低头避开了谢桑榆的注视。   “柏然?桑榆?你们好了没有啊?”杰西卡的声音从化妆间外的走廊传来:“你们在哪里?”   试衣间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谢桑榆低声轻笑:“柏然,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柏然的眼睫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像是已经在竭力做好撒谎的准备——   “杰西卡!”柏然忽地提高声音大叫:“我们在化妆室换衣服!马上就好!”   【作者有话说】   柏然是个不会撒谎的笨蛋宝宝 第52章 9.痒   晚上十一点,这家土耳其烤肉店里仍旧热闹非常。   店主第一时间认出了辛西娅,在得到了一张合影后,很贴心地给一行人安排了包间;等大家点完单,还以个人名义附赠了一瓶茴香酒。   “哇……真的很久没有这种待遇了。”汤姆靠上椅子背,舒服地伸开腿脚。   辛西娅打开了酒瓶,给转到自己面前的空杯里倒酒:“什么待遇?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能放开说话的待遇吗?”   “那倒不是,”汤姆摇头:“卸了妆、戴上帽子口罩之后,艺人基本都不会太快被认出来,所以吃饭讲话这种事我们向来很随便。只有辛西娅被认出来的概率真的很高。”   “当然了,”萨曼莎接过辛西娅递过来的茴香酒,表情有些压制不住的、幼稚的骄傲:“她可是辛西娅,就算沉寂了两年,也一样是辛西娅!”   辛西娅笑笑,摇摇头:“这种情况应该不会持续太久了,毕竟跟我一起站上舞台的人比我更有魅力。说不定巡演结束以后,我们再一起出现在餐馆里,第一个被喊出名字的人就不是我了。”   杰西卡想了想,摇头:“我觉得不会,想不出我们中还有谁会比你更出名。”   辛西娅朝杰西卡俏皮地挑挑眉:“你就有可能啊。笑起来那么甜,打鼓的时候又那么有力量,多有反差魅力!”   汤姆咂了咂嘴,手指朝柏然和谢桑榆的方向抬了抬:“我觉得是桑榆或柏然,或者他们两个一起。”   汤姆坐直身体,摆出了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凭借我在媒体行业这么久的从业经验,柏然和桑榆真的很有成为热门CP的潜质。”   “啊?”丹尼尔撇撇嘴:“你这多年从业经验也靠不太住啊……”   汤姆更来了劲:“怎么靠不住了?首先他们都是亚洲面孔,长得就很像,做很多表情的时候都会有幻视感。还有大家喊桑榆的名字,喊的都是‘sang you’,那个‘榆’字太难发音了。只有柏然每次都字正腔圆、连名带姓的,听上去完全不同。不觉得这就像是……某种爱称吗?   “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学院,同一级,甚至连宿舍都是隔壁!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留给大家想象的空间可就太大了!   “他们是同学,是邻居,在同一个乐队里合作写编曲;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谁知道在镜头没拍到的地方他们在干什么?只要了解过Cynchro,认真看过乐队物料,没有人会get不到他们的!”   汤姆说到了兴头上,下巴一抬,大手一挥:“桑榆柏然,你们说是吧?”   谢桑榆和柏然恰好坐在对面的位置,隔着桌上垒起来的烤肉四目相对。   世界像是忽然卡了壳,地球静止了足足两秒,才又重新运转。   其他成员们浑身僵住,不约而同地齐齐低头看自己的盘子。萨曼莎不住地给汤姆使眼色,但汤姆看不懂,懵懵地眨着眼睛。   “呃……”汤姆试探着发出一小段音节:“怎么了吗?就炒CP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吗?还是我这样说有点冒犯?如果是的话,我道歉,以后不会了……”   “没事没事,别误会。”谢桑榆率先开了口,朝汤姆笑了笑:“我刚刚正好在想别的事情,所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谢桑榆朝柏然看了一眼,柏然读出了他眼中的暗示,动了动嘴巴跟着解释:“我,我们……”   柏然想不出要编造出什么由,偏偏在这种时候语塞,慌乱得攥紧了手掌。   “我去趟洗手间。大家继续吧,不用有负担。”柏然硬着头皮站起来,打开包间的门出去了。   汤姆更摸不着头脑了,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似乎悟出了点萨曼莎的暗示,抿住嘴巴不敢再轻易说话。   谢桑榆读懂了气氛,扶额苦笑:“我也出去一下吧,去找柏然聊聊。”   说完,谢桑榆也起身,离开了包房。   “呼……”   包间内四个人不约而同地送了口气。   “哎哎哎!”汤姆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上半身凑近萨曼莎问:“到底怎么回事啊?我说错话了?我看之前上访谈节目的时候,他俩对炒CP的事一点也不排斥啊!”   杰西卡忍不住插话:“那是他们敬业……”   丹尼尔也跟上:“就是!汤姆你怎么能迟钝到这种地步!”   辛西娅轻轻摇头,送给汤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萨曼莎有点不可思议,转身侧向汤姆:“好歹也整天架着摄像机拍摄,你是真的没看出来?柏然和谢桑榆两个人,是乐队里最合不来、最经常吵架的一对;也只有你傻乎乎地去开他俩的玩笑,还问他俩的看法?怎么想的啊!”   “啊?”汤姆愣住,眼神无辜:“他们吵过架吗?没有吧!他们明明一直很关注对方,也经常用中文聊天,看上去很和睦啊!”   杰西卡和丹尼尔满脸震惊,对视一眼,看着汤姆无言摇头。   萨曼莎无奈,给汤姆递去一杯茴香酒:“也怪我之前没告诉你,乐队成员们见面的第一天,柏然和桑榆就已经很明显地不喜欢彼此了。只是乐队组建起来并不容易,没有重新调整乐手的条件,两个人才克制着一起排练、跑行程。   “他们虽然彼此合不来,但都是很懂事的孩子。除了第一次以外,我基本就没见过他们当着大家的面闹矛盾;只是偶尔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气氛不对,但具体问题他们应该私下处了,大家就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即便如此,他俩看起来也完全不像关系很好的样子啊。怎么剪视频把自己的判断力也剪没了?”   “是这样吗?”汤姆懵懵的,皱着眉回忆了半晌,无果,最终放弃,郁闷地仰头喝掉小半杯茴香酒。   谢桑榆从包间里出去,正想找店员问一下洗手间在哪里,一转头,就看到了玻璃门外一个弓着背低着头的背影。   纽约的春天算不上暖和,夜里更凉。玻璃门隔开了室内的烟熏火燎、暖雾缭绕。谢桑榆从里面朝外看,柏然的肩膀稍稍缩起来,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因为怕;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脆弱。   谢桑榆走去门口,推开那扇玻璃门,空气里飘来一阵葡萄的香味。   柏然似乎在走神,见到谢桑榆过来,才有些慌乱地把手中的电子烟收掉,装进口带里。   “你怎么出来了?”   “你又犯困了?”   两人同时问出了问题,均是一怔,耳边吹过一阵呜呜的风声。   “我没有,”柏然率先开了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没有犯困,就是感觉脑袋有点乱,想出来吹吹风清醒一下。”   谢桑榆微笑:“吹吹风需要抽烟吗?脑袋乱到了这种地步?”   柏然的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地跳,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又出现了。柏然有些心急,抬起头蹙眉对上谢桑榆的眼睛:“那又怎么了?我是因为第一次演Livehouse,第一次做巡演,太兴奋才这样!不允许我有一点私人空间吗?”   谢桑榆仍旧笑着,状似无心地摇摇头:“巨大的悲伤和巨大的欢乐都需要远离人群,这一点我是同意的。可是……”   谢桑榆的脸朝柏然凑近了些,声音轻柔:“可是我怎么看,也看不出你现在哪里像高兴的样子。”   柏然的眼神颤了颤,慌忙躲开,伸手推了一把谢桑榆的肩膀:“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装腔作势……”   谢桑榆举起手掌示意休战:“别挑现在吵起来啊,大家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柏然回头,重新对上谢桑榆的眼睛:“你来是来叫我回去的?”   “不然呢?”谢桑榆偏偏头,望着柏然的眼睛里落入一粒光点:“我倒是有挺多问题想问你,但上一个你都还没回答;所以我猜,之后的你也不会回答的。”   柏然的手指来回蹭着口袋里的电子烟,表情却仍旧倔强,不肯露出一丝动摇的痕迹:“你问都没问,怎么确定我不会回答?你好像真的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谢桑榆脸色淡淡的,嘴角挂上了点态度不明的微笑:“所以呢?你是要我现在问出来吗?”   一阵夜风吹过,谢桑榆耳边的头发被吹散了些,轻盈的栗色发丝落在脸颊的皮肤上,碰到了嘴唇。   谢桑榆眨了下眼睛,嘴唇微动——   “不用了!”柏然忽然开口,嗓音发颤,眼神甚至有些可怜:“你别说了,大家不是还等我们回去吃饭吗?不着急的事改天再谈吧。”   谢桑榆的眼睛稍稍睁大,看着柏然的脸愣住了。   柏然却没给他继续愣着的机会,转身越过谢桑榆,迅速推开门回去。柏然想继续加速,逃离这个让人无所适从的场合,可手却下意识停下,为谢桑榆撑了门。   谢桑榆撩开嘴边的碎发,呼了口气,跟着进去。   柏然始终不曾怀疑,方才谢桑榆不是想说话,只是头发落在嘴边的时候,觉得痒而已。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好怕这周一万五写不完呜呜 第53章 10.客气   对柏然而言,今晚唯一一件顺心的事情就是,吃完饭回酒店的时候,萨曼莎说为了就化妆师安排的工作失误给大家致歉,今晚她自费给所有成员安排了独立房间。   柏然简直想要振臂欢呼。他当然知道逃避问题不是长久之计,但此时此刻,逃避是他最本能的想法。   他不知道谢桑榆怎么想,他连谢桑榆的眼睛都没敢看一下,拿到房卡就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而,第二天中午,当大家兴冲冲地睡到自然醒,去找萨曼莎集合的时候,萨曼莎的脸色却异常难看。   萨曼莎十指交叉:“各位,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一个?”   杰西卡战战兢兢地开口:“真的吗?怎么感觉像有两个坏消息……”   萨曼莎做了个深呼吸:“刚接到电话,负责运送我们巡演设备的司机出了意外,正在医院接受检查。车和设备现在都被扣下了,我马上要过去交涉。但……因为之前没遇到过,也不能确保结果。”   成员们的脸色渐渐严肃,汤姆从摄像机后探出头来:“所以好消息是?”   “好消息是,撞的是车头,车厢里的设备没坏。”   丹尼尔蹙眉:“但设备被扣下了,不管坏没坏,我们现在也用不了吧?”   “比起这么短时间内重新购置一套设备,还是把扣下的设备拿回来更可行。”萨曼莎歪歪头:“虽然也没有高多少。”   辛西娅叹气:“或许联系下一站的场馆说演出取消最可行了。比起让观众的期待到最后一秒才落空,提前说清楚情况更好吧。”   巡演的演出设备很多很沉,装卸比较麻烦,只能走比较慢的公路运输,能耽搁的时间本就不多。   可如果直接取消演出,前期所有财力和人力的投入就都打了水漂,连最后一丝转圜的余地也没了。   辛西娅接着说:“这次事故也不是我们能提前规避的,纯属意外,观众们会解的。至于经济损失,保险公司也会赔付一部分。眼下的情况,最重要的还是考虑观众的情绪,不是吗?”   “就是因为我在考虑观众的情绪,考虑那些花了钱、对演出寄予了期望的观众的情绪;”萨曼莎停顿了一下,声音小了些:“所以至少,我们得先努力一下吧?”   一直在看手机的谢桑榆抬起头:“从这里到我们下一站巡演地点,开车需要六个小时;算上搭场景和彩排的时间六个小时,以及演出前基础的休息和准备时间、其他路程和沟通上的时间,我们最多可以等到今天晚上。   “按道,在今天交通局下班时间之前,设备能不能及时解除扣押就已经有答案了。这样看,我们或许可以先等等交涉的结果。”   萨曼莎拎起自己的帆布包,低头检查随身物品:“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现在先去医院问问具体情况。路上我会编辑一版演出取消声明,一旦确定来不及,我会立刻联系你们,你们来发公告。”   汤姆匆忙关掉录影机:“我跟你一起去。”   萨曼莎头也没抬:“别,你得留下做公告海报。白底黑字那种太敷衍了,至少颜色搭配漂亮点,显得我们有点诚意。”   萨曼莎叮嘱了几句,换了鞋就走了,留下六个人在房间面面相觑。   经历过出道前的种种事件,大家都预想过巡演或许也不会那么顺利;可不顺到这种程度,还是有些超出预判了。   除了等待,大家没有什么事可以做。   好在下午五点半的时候,萨曼莎终于来了电话:   “那边同意我们拿回设备了,但是车还得扣下。运输公司需要预约,司机的工作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我想了想,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设备分到两个小型货车上,我能开一辆,大家还有谁的驾驶证可以开小型货车吗?”   萨曼莎的语气里并无多少兴奋,她知道自己大概率会得到一个否定答案。成员们也是,听到一半,脸上的期待就冷却了下来。汤姆已经自觉地登录了乐队账号,准备上传公告海报。   “我可以开。”是谢桑榆的声音:“我的驾驶证可以开小型货车,但是我没开过,应该开不了很快。”   “什么?”电话那头的萨曼莎愣了一秒:“真的?”   房间里其他人也愣了,纷纷转头看向谢桑榆:“真的?”   “真的。”谢桑榆重复。   “嗡”地一声,白色的厢式货车亮起车灯,路灯下的影子轻微地摇晃着。   转向灯左边闪烁两下,右边闪烁两下。车头灯从近光变成远光,又换回近光。雨刮器吱呀吱呀地晃动起来,又“噌”一声停下。   车窗玻璃降下一截,谢桑榆探出脑袋:“我觉得我差不多能开了。”   萨曼莎还是有点担心,沉吟一阵,回身招手:“柏然,你过来一下。”   柏然不明所以,步伐犹豫地上前,飞速地瞟了一眼谢桑榆,又重新看向萨曼莎。   萨曼莎打量了一下柏然,问:“你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柏然有些莫名其妙,回忆了一下:“挺好的吧,毕竟是单人间。”   “那就好!”萨曼莎一拍手掌,随即拉开货车副驾驶的门:“你今晚跟桑榆一起吧,帮他看着点路,跟他聊聊天说说话,别让他疲劳驾驶睡着了,可以吗?”   柏然看着在他面前大敞的车门,一时愣住,不可思议地扭头,看着萨曼莎:“我?”   萨曼莎点头:“对啊!想了想,虽然你和桑榆不那么合得来,但这也侧面说明,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无聊犯困,你也不会。”   见柏然仍旧僵着,萨曼莎软下语气,露出拜托的神情:“第一次开长途的挑战还是很大的,安全起见,真的需要人在旁边看着点。桑榆对大家都那么客气,要是别人陪他,他肯定一上车就让对方休息了。”   萨曼莎话说到这个地步,柏然再没有拒绝的余地。不过,既然萨曼莎已经给出了冠冕堂皇的、充分必要的由,他便也没有了拒绝的必要。   柏然不免有些装腔作势,清清嗓子,看向谢桑榆:“我跟你一块儿,你OK吗?”   谢桑榆耸耸肩,很无所谓地笑了笑:“当然。”   车的油箱和电量都是满格,驶离市区后开上国道,道路瞬间宽敞起来。   夜里路上的车不多,速度也很快,四个轮胎行驶得无比平坦。窗外的路灯一盏一盏划过视线,没有人说话,暖色的灯光里流淌着淡淡的白噪音,舒适得让人想打哈欠。   “柏然,”谢桑榆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眼睛看向车内后视镜:“你还没睡的话,可以帮我用手机放会儿歌吗?”   谢桑榆的手机正插着电播放导航地图,没有锁屏。柏然直起身看了一眼,低头把导航换到自己的手机上,放到谢桑榆能看到的地方,才把谢桑榆的手机拿过来。   “想听什么?”柏然问。   “什么都行,”谢桑榆说:“你可以打开我的Spotify,里面有几个自制歌单,随便播哪个都可以。”   柏然应了声“好”,翻看起谢桑榆的Spotify歌单。   “Aaron Parks?”柏然看到了让他惊讶的名字,扭头去看谢桑榆:“你听Aaron Parks?还竟然是最高播放?”   谢桑榆抬抬眉毛:“你不喜欢他吗?”   柏然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很喜欢Aaron Parks,但是……我没想到你也会喜欢他,还给他建了专门的歌单,还是最高播放……”   “那惊讶什么?”谢桑榆笑笑:“觉得我不该喜欢他?很奇怪?”   柏然微怔:“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别误会,”柏然连忙解释:“因为Aaron Parks是弹现代爵士的,跟你的曲风差别太大,所以我才会惊讶。”   “哦……”谢桑榆点点头:“创作和欣赏是两回事。我的角色已经框定了我要做什么样的创作,类似命题作文;但欣赏又没有限制。我虽然很少弹爵士,但是Aaron Parks的歌我很喜欢。”   “对了,”谢桑榆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朝柏然笑了一下:“我的Vlog里还放过他的《Little Big》当背景音乐,你没印象?”   柏然“切”了一声:“我又不是你粉丝。”   “要提神的话,听点有歌词的吧。”柏然继续翻找:“王菲这个歌单怎么样?我喜欢她94年之后的作品。”   “可以啊,那个歌单里放的都是94年之后的作品。”谢桑榆顿了一下,在车内后视镜里对上柏然的眼睛:“我喜欢王菲,不奇怪吗?”   柏然反应了一下,很快想到:“好像是有种说法,说喜欢王菲的男生大多不是直的,但……”   “我也没说过我是直的啊。”谢桑榆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插进柏然的半句话中间。   柏然的唇舌瞬间僵住,脑袋里“嗡”地一声,炸了一响巨大的闷雷。   【作者有话说】   写完了终于写完了一万五终于写完了!!!   断在这里果咩,会尽量更新的呜呜…… 第54章 11.祝二位纪念日快乐!   柏然的大脑飞速回想一遍,自己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知所措过,也因此完全没有可供参考的过往经验。   柏然感受到了斜前方车内后视镜里谢桑榆的目光,偏偏在这种时候脑袋里断了线,喉头发紧,眼神颤动,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耳边传来谢桑榆两声轻笑:“怎么了?听完这话,觉得坐我旁边的位子都不自在了?”   “我没有……”柏然着急地先否认过,才缓慢地,一边斟酌一边试探性地说:“我原本想说,我觉得这是偏见、是刻板印象。喜欢王菲,只能证明这个人……品味不差。”   谢桑榆没作声,只是点了点头。车厢微微摇晃,暖橘色的灯光静默地亮着。   柏然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补充:“而且,我也喜欢王菲。”   谢桑榆的眉毛抬了一下。柏然在眼下的语境中说这样的话,让人很难不引申下去。   柏然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了不妥,看到谢桑榆微妙的表情变化,动作忙乱地拿起手机:“等我连一下音响……”   谢桑榆看出了柏然在逃避。在逃避方才自己说的那句话,也在逃避对那句话做出回应。他其实多少料想到了这种结果,配合地不再开口,等话题自然流淌到别的地方。   音响成功配对,发出“叮铃”的提示音。   柏然按下播放键,从口袋里拿出电子烟递到嘴边,忽地一顿,小声问:“不介意吧?”   “不介意。”谢桑榆直视着正前方,望着在夜色中绵延向前的公路,不再感觉到困倦。   也许正是因为困倦、因为黑夜、因为过分安宁的空间;他才说出了那样大胆、那样不合时宜、容易后悔的话。   副驾驶的柏然扭头看着窗外,窗玻璃上若隐若现地反射着谢桑榆的侧脸。指间葡萄味的白烟弥散,音响里流淌出薄纱一般空灵飘逸的歌声——   “眉目里似哭不似哭,还乞求什么说不出。”   是一首粤语歌,柏然很熟悉,脑海里能对应上歌词,却一时间记不起名字。   “陪着你轻呼着烟圈,到唇边讲不出满足。”   是《暧昧》。   柏然一个激灵,眼神下意识朝谢桑榆那边闪过去;好巧不巧,正撞上谢桑榆的眼神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向他。   “咳咳!咳……”柏然猝然被手里的烟呛到了,弓着背捂着心口,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嗽的声音盖过了音响里的歌声,至少再听不出具体的歌词。   谢桑榆从手套箱里取出一瓶瓶装水,单手递给柏然:“慢点。”   柏然勉强直起腰来,却是先去按了手机上的暂停键,才伸手去接谢桑榆递过来的水,拧开喝了两口下去。   “换首歌吧,”柏然的咳嗽刚停下来,就忍不住说:“刚那首太平淡了,听着更容易犯困了。王菲的摇滚也挺不错的,等我找找你歌单里有没有。”   “别急,你多喝点水……”   “啊对这首!这首很好!”柏然的语气里充满惊喜,在王菲歌单里找到一首无关爱情的歌曲,这么艰巨的任务都被他完成了。   “每只蚂蚁,都有眼睛鼻子……”   听到意料之内的歌词,柏然总算松了口气,满意地重新靠回座椅靠背,悄悄把手里的电子烟装回去。   “有太多太多魔力,太少道;太多太多游戏,只是为了好奇。”   柏然身心舒畅,忍不住跟着歌词小声哼唱起来:“还有什么值得,歇斯底里;对什么东西,死心……”   “噗!”谢桑榆忽然笑了一下。   有些纵容,也有些嘲弄,但很快忍住的,很轻的一声。   柏然一怔,扭头不解地看着谢桑榆。   音响里的歌声继续唱下去:“一个一个偶像,都不外如是;沉迷过的偶像,一个个消失……”   谢桑榆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歌选的,太应景了!哈哈哈……”   谢桑榆几乎笑得前仰后合,柏然看着,脸上一点一点热起来,手指尴尬地扣着安全带,低声愤愤:“总比上一首好!”   “上一首?”谢桑榆回想,更疑惑:“上一首不是粤语歌吗?我没注意听歌词。你听了吗?歌词在讲什么?”   柏然张了张嘴巴,又说不出话了。   他甚至无法确定谢桑榆是真的没听懂,还是故意试探他才这样说;也因此更拿不准要怎样回答。   “那首……太安静了!”柏然硬着头皮说下去:“这首起码能让你笑一下,也算是提神了,不是吗?”   “是吗?”谢桑榆轻飘飘地朝柏然看了一眼,抬抬嘴角,又把头转回去。   柏然实在不擅长临场撒谎,如坐针毡,额头上几乎要冒出汗来。   “当前车速过快,请减速。”   冷不丁地,另一台手机响起了导航播报。   被安全带缚住的身体忽地前倾,柏然毫无准备,一只手重重撑在面前的手套箱上。   谢桑榆抬手,不动声色地蹭了蹭鼻尖。   夜风贴着车窗飞快划过,有点恼人的吵,却衬得车厢里格外安静。   被谢桑榆掩饰得天衣无缝的紧张心跳,最终还是忍不住从耳尖上冒了出来。   谢桑榆比萨曼莎出发更早,到得也更早;加上中途超速,出收费站的时候还不到凌晨五点。   谢桑榆先开去livehouse,输密码把车停进仓库;随后两人一起下车,拉着各自的行李箱,走回今天要住的地方。   还没到日出的时候,天空是一种偏灰的蓝色。街边的路灯被天光衬得发暗,一阵风起,被丢在地上的纸屑和包装袋应声而动,在路沿下翻滚起来。   行李箱的轮子磕磕绊绊地响了一路,总算停在了酒店门口,自动玻璃门徐徐打开,送出一阵百合花香薰的气味。   “你们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前台服务生直起身,朝柏然和谢桑榆露出一个难掩疲惫的微笑。   “我们有预定。”   “哦!当然!”服务生偏头查看预定系统,很快又笑着看过来:“Mr. Chou和爱人对吗?已经为二位预留了甜蜜私享套房,我们酒店附赠了一瓶红酒,祝二位纪念日……”   “不是不是……”柏然和谢桑榆从迷茫与震惊中惊醒,同时摆手否认。   柏然以手加额:“预定人是萨曼莎,麻烦再帮我们查一下吧。”   服务生愣了愣,重新低头敲了几下键盘,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抱歉……”   服务生尴尬抬头:“因为二位是亚洲面孔,我就以为……实在不好意思,我把二位的房型升级成商务套房,可以延迟退房到下午四点,这样可以吗?”   柏然和谢桑榆已经没有勇气对视了,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柏然想了想,又改了主意:“我这间套房可以给萨曼莎吗?她应该过会儿就到,我还是住原先的房型吧。”   “啊,当然。”服务生做完登记,把两人的证件和房卡一并还回去:“商务套房是809,单人间是515,电梯在二位左手边。”   “好的。”谢桑榆接过自己的房卡和证件,拉上箱子准备朝电梯走。   柏然却停在前台,有些别扭地低着头:“呃……可以告诉我楼梯间在哪吗?我想走楼梯上去。”   “嗯?”服务生有些不解:“您还带着箱子,走楼梯上去不方便吧。”   “我……”柏然的脖子已经红了半截:“我顺便运动。”   【作者有话说】   飞速赶来!周四快乐! 第55章 12.撒谎的代价是丢失初吻   “你们一个个都怎么了啊——”化妆师弯着腰,一边飞速拍打粉扑一边崩溃:“为什么脸这么干,眼袋这么重?我上了三层妆前打底,怎么还是在浮粉?”   另一个化妆师应和:“我还以为是化妆品过期了,但昨天用明明还好好的,才一个晚上不至于这样吧?”   坐在化妆镜前的辛西娅和杰西卡对视一眼,默默闭紧了嘴巴。   萨曼莎从后面走过来,伸手搭上两个化妆师的肩膀:“两位女士,巡演本来就很累,我们成员们的行程都很紧张;难免会偶尔遇到没法保证睡眠的情况。   “况且,某些成天抽烟酗酒、纵欲过度的艺人,你们也合作得挺好吧?我也是知道行业里很认可你们的能力,才放心把孩子们交给你们的。”   两位化妆师对萨曼莎笑了笑,不再说抱怨的话。   萨曼莎把搭在两人肩上的手放下,转身,就见柏然已经换好了衣服,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试衣间门口的椅子上等待。   “嗨,”萨曼莎走过去,手扶上柏然的椅子背:“怎么不去沙发那边坐?”   化妆间里虽然只有一个沙发,但空间完全足够;谢桑榆和丹尼尔都在那边,还空着一片位子。   柏然看了一眼,摇摇头:“沙发太软,我担心坐久了衣服会皱。”   萨曼莎眯了眯眼睛,低声笑着问:“确定不是因为又跟桑榆吵架了?”   “没有!”柏然迅速否认:“我们没有那么经常吵架。”   “哦……”萨曼莎点点头,眼神还残存着一丝揶揄:“我还想问,昨晚酒店不是给你和桑榆升级房型了吗?为什么说让给我?不想和桑榆住同一层?”   柏然面露无奈:“是因为你和谢桑榆是开车的人,比我更需要好好休息。怎么这也能跟谢桑榆有关系?”   萨曼莎低声笑了笑:“抱歉抱歉,因为昨晚酒店前台跟我说了件很有趣的事,所以产生了一点点猜测。”   柏然正准备问是什么事,脑袋里的弦忽地一紧,霎时猜到了答案。   柏然低了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慢慢发热的脖子,“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哎,”萨曼莎拍拍柏然的后背:“她俩OK了,过去化妆吧。”   柏然去化妆台前坐下的时候,两个化妆师正不约而同地甩着酸胀的手臂;看到镜子里又出现了一对崭新的黑眼圈,忍不住又闭上眼睛叹气。   “抱歉,”身边忽然传来谢桑榆的声音:“昨晚我有点失眠,早上快八点才睡着,今天的妆可能会比较吃力,麻烦您了。”   柏然眼睫一颤,竖起耳朵,留心听下去。   “唉……”那边的化妆师叹了口气:“这倒没什么,只是我们之前合作过很多次,我知道每个人适合什么样的化妆品。结果现在带来的化妆品忽然都很难用,上妆效果也不想。要是能早点告诉我们这个情况就好了。”   谢桑榆恍然:“我明白了。好的,下次我会提醒萨曼莎的。”   “谢谢你。”化妆师笑笑,一边调粉底一边跟谢桑榆聊天:“不过,昨天为什么会失眠啊?还失眠到早上八点?是住的酒店太吵了吗?”   柏然的眼睛“啪”一下睁开,眼珠子朝谢桑榆的方向转过去。可下一秒粉扑就迎面扑来,柏然又不得不把眼睛闭上。   谢桑榆似乎是沉吟了一阵,才干笑了两声:“不知道啊,酒店挺好的,单纯是我没有睡觉的心情吧。”   “睡觉的心情?”   “嗯……”谢桑榆抱歉地笑了笑:“很难解释。”   很难解释?偏偏柏然脑袋里迅速蹦出了一个解释。   昨晚谢桑榆做了什么事、遇到什么人,柏然一直在旁边看着。能引起失眠的事,几乎不用排除,全是和他有关的。   柏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过载了,浑身蔓起一种诡异的酥麻,紧闭着的眼皮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诶?”身后的化妆师忽然惊叫:“你过敏了吗柏然?怎么脸这么红!”   “啊?”萨曼莎起身,小跑着过来:“没事吧柏然,觉得难受吗?有没有呼吸不畅?皮肤痒吗?”   杰西卡急忙翻找自己的包:“我应该带了氯雷他定,不在包里的话就在酒店,要不要回去拿一趟?”   “不用不用!”柏然连忙弹射起身:“我没事的,没有过敏。”   “还说没有?”萨曼莎眼睛都瞪大了:“你现在的脸比刚才更红了!要不我们叫医生来?”   谢桑榆那边也停了下来,大家都转头朝柏然看。   “我真的没事……”柏然脖子僵着,急得快要冒汗:“我,我就是衣服有点厚而已,领口这里又紧,我觉得有点热才脸红的。大家不用担心。”   化妆师歪头打量了一会儿柏然的脸:“好像现在没有刚才那么红了。刚你的脸红得太快了,吓我一跳……”   萨曼莎还心有余悸,轻轻粗了蹙眉:“确定没有不舒服?”   柏然重重点头。   “行吧,那化妆的时候先把领口松一下,别让自己难受。”辛西娅叮嘱完,很快又拿上手机匆匆离开。   柏然暗自松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用手指扯了扯领口。   因为成员们集体熬夜的事,这次化妆的时间仍旧很紧张。已经要准备上台的时候,谢桑榆的发型才刚刚弄好,抱着要换的衣服冲进试衣间。   柏然正准备去台口,却听到萨曼莎忽然喊他:“柏然先等等!”   柏然转头,就见萨曼莎正抱着什么快步走来:“去换一下衣服,抓紧时间。”   说着,萨曼莎把怀中用塑料膜包着的衣服塞给柏然:“这家服装赞助在附近有门店,我刚去联系了一下,给你换了一套。别让衣服的事情影响演出。”   柏然有点懵,看看怀里的衣服,又看了看紧闭着的试衣间门:“要不算了吧,试衣间谢桑榆在用,等他出来就该上台了。”   “那有什么?”萨曼莎睁大眼睛:“你跟他一起用呗!上次演出结束的时候你俩不就一起用的?”   什么?!   柏然心脏猛地一紧,全身的血液又瞬间涌上了脸颊。   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随口撒的那句谎,和前天随口喊的那句话,竟都在眼下这么紧迫的时间报应了过来。   “愣什么啊!快去快去!”萨曼莎半推半拽着把柏然带到试衣间门口,咚咚咚敲了三下门:“桑榆,柏然换衣服来不及了,跟你一起用试衣间可以吗?”   “啊?”谢桑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闷闷的,要说的话似乎停顿了半秒:“当然可以。”   门内“当啷”一下,是金属锁栓弹开的声音。   “行了,你进去吧。我去台口看看他们。”萨曼莎朝柏然抬了抬下巴,转身离开时带起了一阵风。试衣间那层薄薄的门板随之晃了晃,和墙体错开了一条细缝。   柏然的手指紧了紧,正想推门;里面的谢桑榆却先一步把门拉开,直直和柏然四目相对。   谢桑榆只换了裤子,上半身不着寸缕,皮肤几乎白得耀眼。柏然像是被晃了眼睛,正想躲闪,却对上了谢桑榆满脸公事公办的平静。   极具诱惑力的美好肉体,和极其板正严肃的表情;柏然愣怔,一时有些茫然。   “别发呆了,进来啊。”谢桑榆伸出一只手握住柏然的手腕,将人有些踉跄地拉了进来,又很快关了门,落了锁。   这间Livehouse的试衣间很宽敞,没有堆放杂物,头顶的灯光也还算明亮。两人相对而立时,也可以很轻松地保持合适的社交距离。   谢桑榆轻飘飘地转转手指:“转过去,我帮你解衣领后面的扣子。”   柏然的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听着谢桑榆所应当的语气,就配合地转过身去。直到谢桑榆微凉的手指碰到他后颈的皮肤,柏然才忽地打了个冷颤,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我手上有静电?”谢桑榆的语气仍旧平稳,一丝不苟地解着那颗球形的扣子。   “唔……”柏然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模糊回答:“嗯。”   “这样吗?我好像没感觉到,抱歉。”谢桑榆移开手指:“好了。”   柏然把新的衣服挂在墙面的挂钩上,小心翼翼地回头。   谢桑榆正把衬衫披在身上,伸手穿进袖筒。前胸和腹部的肌肉袒露无疑,随着屈伸的动作轻微跳动。   许是柏然的视线落点太明显,谢桑榆对上柏然的眼睛,稍稍抬了抬眉毛:“还愣着?”   柏然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被上紧了发条的玩具,迅速扯起衣服下摆脱掉,手忙脚乱地把新衬衫套上。直到要扣扣子的时候,柏然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新衣服本就很紧的扣眼一个也扣不过去。   柏然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手掌出了一层汗,捏着扣子甚至有些打滑。   “还有三分钟——”化妆间外传来工作人员的喊声:“大家快点就位,抓紧时间!”   柏然更着急,贝壳制成的纽扣从指间滑了出去。   “谢……谢桑榆,”柏然抬起头,眉眼间全是焦急:“可不可以帮帮我?”   谢桑榆朝柏然走近一步,默默地看着他。与柏然的慌乱相比,谢桑榆显得过分平静;注视着柏然的眼睛如同平静无波的深潭。   “柏然,”谢桑榆的嘴唇轻轻张合:“我已经在尽我所能地,帮你合化你的行为了。”   “可是……”谢桑榆的食指轻点在柏然胸骨的皮肤上,视线也随之落下去:“跟我用一个试衣间而已,为什么会脸红到胸口都变了颜色?恐怕我无法替你想出合的解释。”   柏然的眼神颤抖起来,快且重的心跳一次一次撞击着谢桑榆的手指。柏然微微张嘴,喉咙却被剧烈的喘息声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谢桑榆继续说下去:“你想说是因为太热吗?可你甚至连衣服都脱掉了。还是过敏?压力性荨麻疹?那你今晚还能上台吗?如果都不是,那就只有……”   “你少自说自话了!”千钧一发之际,柏然总算喊出了声,整个胸腔随着剧烈的呼吸快速起伏着。   “哦?”谢桑榆微微一笑,收回了那根贴在柏然胸口的手指:“好啊,那你来说。你有什么要解释的?我真的很困惑。”   柏然对上谢桑榆的眼睛,炽热涌动的激流源源不断地汇入深潭,却激不起哪怕一丝浮于表面的波纹。   “两分钟!所有人,还剩两分钟!”工作人员的提醒又一次在走廊里出现。   谢桑榆呼了口气,抬手帮柏然扣起扣子:“没有多少时间给你了。”   柏然好郁闷,为什么几乎要让他沸腾、将他灼伤的事情,谢桑榆却可以表现得这样淡然?   明明谢桑榆也是当事人之一,可眼下在动摇、纠结的却只有他一个。   要怎么解释脸红的原因?   这样昭彰、这样羞耻、这样难以言说却热烈滚烫的情绪,本就无法用具体的词句传达。   谢桑榆却要他解释。   谢桑榆感觉不到吗?还要他怎么做呢?   “谢桑榆……”柏然小声叫谢桑榆的名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正随着气息不住地颤抖。   谢桑榆停下了扣扣子的动作,在不过十几厘米的前方注视着柏然,像是说他在听。   到最后一刻,柏然也没想出该说什么。他抓住谢桑榆衬衫的尖领,抓得很紧很紧,像是要把那片布料捏碎一样;可拉过来的力度却无比轻柔,无比小心。   柏然闭上眼睛,睫毛可怜地颤抖着,用自己的嘴唇轻轻贴上谢桑榆的。   柏然闻到了谢桑榆的鼻息,潮湿温热,几乎完全不像他平时的味道。   柏然贴了四五秒,缓缓撤回来,耳朵红得像那晚一号公路的晚霞,自此再也没有了直视谢桑榆的胆量。   谢桑榆轻笑,有种难掩的餍足意味,手顺着系扣子的动作抚摸下去:“这就完了?你不会接吻?”   柏然的语气毫无说服力,他自己同样清楚:“因为嘴上有妆……”   【作者有话说】   呜呜纯情小柏 第56章 13.在等你亲我   从上台到下台的那一段记忆,几乎全在柏然脑海中蒸发掉了。   再确切一点,他的记忆从他和谢桑榆一起出更衣室开始,就已经陷入了一种云朵一样松软的恍惚;台上喧嚣的掌声和呼喊,传到他耳边时只剩“嗡嗡”的余波。   柏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每一次心跳,擂鼓一般;他也清晰地知道它在为谁跳动。   柏然控制不住总想朝谢桑榆转的脖子,也控制不住总想望着谢桑榆的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谢桑榆明明还是谢桑榆,柏然却像是第一次见他一样,认真地看着平日里从未看仔细的一切。   谢桑榆一直都这么好看的吗?高挺却柔和的鼻骨、笑起来弯得恰到好处的眼角,唇角时隐时现的虎牙……莹白的射灯落在脸上的时候,就连下颌边的汗珠都漂亮得像宝石。   “柏然?柏然?”   丹尼尔喊了两遍也没见柏然有反应,跨步过去拍他的肩膀:“柏然!”   “啊?”柏然猛地转头,像是才发现丹尼尔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怎么了?”   “怎么了?”丹尼尔有些不可置信:“你问我怎么了?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没发现自己最后一首歌弹错了两小节solo吧!”   柏然很认真地回想了一阵,表情仍旧懵懵的:“是吗?”   丹尼尔震惊,做出了一个下巴脱臼的夸张表情。   “啊,那次啊。”换好衣服的谢桑榆从化妆间出来,靠着走廊的墙壁朝丹尼尔笑笑:“是我的cue给晚了,昨晚休息得太少,在台上反应有点慢。”   丹尼尔仰仰脖子,轻哼一声:“当时多亏我反应快,不然我们就有演出事故了!我不管,弹错了要有惩罚,今晚聚餐算你俩头上哈!”   柏然正想答应,谢桑榆却先出了声:“实在抱歉,我真的太累了,想回酒店随便吃点东西就休息。如果要聚餐的话,我就不去了。”   谢桑榆说完,视线不动神色地移到柏然的脸上,停留了一阵,又转回丹尼尔的方向。   柏然意会:“啊,我也不去了。那个……我……我也想休息。”   “喂,”丹尼尔故意拉下脸来:“桑榆是因为昨晚开了一晚上车,到了酒店又失眠才说要休息;你是怎么了?我看你不是想休息,是想赖账!”   “谁赖账?”杰西卡也收拾妥当了,从化妆间探出头来;睫毛一闪一闪的。   “我没有……”柏然百口莫辩,暗中朝谢桑榆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谢桑榆的嘴角抬起一瞬,很快又变回平常的表情,说:“结束之后账单照片发给我就行。一顿饭而已,确实是我和柏然在台上弹错了,没什么好赖的。”   柏然重重点头:“对,就是这样。”   “嗯……”杰西卡皱了皱眉:“是我太敏感了吗?怎么感觉柏然今天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柏然和谢桑榆的眉心同时跳了一下,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柏然硬着头皮,梗着脖子:“所以我才说我需要休息……”   “呃,好吧。”杰西卡耸耸肩:“我相信了。”   一行人兵分两路,萨曼莎和汤姆带着三个成员去吃宵夜,柏然和谢桑榆回酒店。   这一区夜间经济还算繁荣,Livehouse演出结束后,周边还有不少餐馆和小店在营业。街区内灯火通明,仍是一副闹市景象。   谢桑榆和柏然一路逆着人流行走,转过一个弯,总算将那些纷闹抛去脑后。夜色静谧如水,两组脚步声交错着,在一盏接一盏的路灯下默默走着。   酒店很快就到了,自动门朝两边打开。前台的员工仍旧是昨晚那位,看到柏然和谢桑榆,笑得有些僵硬,却也礼貌。   柏然这次不再执着于走楼梯,低着头跟在谢桑榆后面,一溜烟快步跑进电梯里。   柏然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房卡;刚想刷电梯楼层,却忽地被谢桑榆拉住了。   柏然纳闷,转头就见谢桑榆拿出自己的房卡,在感应区“滴”了一下,按了八层。   谢桑榆对上柏然的视线,眼角不算明显地笑了笑:   “真想回自己房间休息啊?”   柏然微怔,眼神有些紧张地闪着。   谢桑榆眼中笑意更浓:“就算想回去休息,也得先来我这里一下。我们还有件事没做完,你应该没忘记吧?”   柏然当然记得,心脏像被轻轻揪了一下,条件反射般跳得更重。   两人停在809号房门前,谢桑榆拿出房卡,房门“滴”一声打开。   房间尚未给电,一片漆黑。门锁咔哒一声落下,两秒后,玄关的灯亮了起来,很柔和的米色。   柏然站在灯下稍稍抬着头,眼中落入两粒轻柔的光点,很安静地注视着谢桑榆。   柏然的眼神太清澈、太纯情,像无人照料的山野中天然熟透的果实,那样馥郁饱满,不住地诱惑他咬下第一口。   谢桑榆的嘴唇动了动,喉头有些干渴:“柏然,你干站着做什么?”   柏然的脸颊飞上些许红晕,可或许因为房间不是公共空间,柏然比之前更坦然些,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桑榆:   “在……在等你亲我。”   谢桑榆说他们之间有没做完的事,柏然想了想,接吻应该算一件。   谢桑榆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种话,眼神微颤,心跳也跟着乱了节奏。   谢桑榆的指尖有些发软,搭上柏然的脸侧,缓缓朝耳际滑动。   柏然的脖子轻轻缩了缩,抬起眼帘看着谢桑榆,瞳仁湿湿的:“有点痒……”   谢桑榆压抑着声音吐出一口气,看着柏然:“闭上眼睛。”   柏然听话地把眼睛闭上。   谢桑榆的脸缓缓凑近。柏然感觉到了那种潮湿温热的气息,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可谢桑榆让他闭着眼睛,他就也没再睁开看。   “抱我。”谢桑榆低声说着,挪至柏然颈后的手忽然使了力。   柏然整个上半身跌进谢桑榆的怀里,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嘴唇就印上了一种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谢桑榆的呼吸声很紧促,带着些许无法消除的颤抖;湿润的舌尖扫过柏然的下唇,激起一阵酥麻的电流。柏然有些晕眩,下意识伸出手臂环上了谢桑榆的腰。皮肤的温度从衬衫里透出来,温热而紧致。   谢桑榆用牙齿轻轻咬住柏然的唇肉,用舌尖顶弄,缱绻厮磨;像在品尝一块香醇柔滑的布丁,吸吮着甜蜜的糖浆;那样小心,又那样急切。   吻了半分钟,柏然伸手推开了谢桑榆的腰,满脸通红,垂着眼睫重重地喘气。   谢桑榆的手指顺着柏然的下颌滑动,轻轻捏住柏然的下巴:“会了吗?”   柏然抬起眼睛,有些幽怨:“我还是比较好奇,这些你是从谁那里学的。”   谢桑榆笑:“这种事无师自通,只有你才需要人教。”   柏然不忿,却也想不出话来反驳;兀自生了几秒闷气,还是气不过,两手攀上谢桑榆的肩膀,不讲道地重重地亲了上去。   谢桑榆脚下有一刹不稳,柏然就乘胜追击,迈出两步,将谢桑榆困在墙壁和自己之间;吻得热切,却毫无章法。   柏然没有那么强的忍耐力,就像山火,被风撩拨一下,就势不可挡地一路燃烧下去。倾慕、珍惜、爱欲全都分不清楚,混乱交杂在一起,充当着焰火的燃料。   喜欢的人就大胆地喜欢,想要亲吻就直白地亲吻;那些被世人称道的恰如其分、细水长流,完全挡不住年少者喷薄而出的热情。   不管明天,只有此刻。此刻,他疯狂地想要亲吻怀中这个人。   柏然不会苦恼那些细枝末节的事。两个男人在一起会不会被人不齿?队内恋爱的禁忌被打破了该怎么办?此刻这些问题都不重要了,只有眼前的这个人,眼下的这个吻最重要。   柏然吻得精疲力竭方才停下,垂下头,额头靠在谢桑榆的肩膀上,胸口一起一伏地大口呼吸着。   谢桑榆的手搭在柏然的背上,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柏然颈后的一小块棘突。   “谢桑榆……”   柏然的声音有点小,说话时气息热热的,悉数落在谢桑榆左边的胸口:“我不想再装作讨厌你的样子了。”   柏然伸出胳膊,重新环绕住谢桑榆的腰:“其实我早就不讨厌你了,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只是最近才发现,要继续假装讨厌你,真的很累。”   谢桑榆抿抿嘴唇,睫毛挡住眼中复杂的视线:“看着你装出讨厌我的样子也不好受。即便有些时候知道你是故意那样,心里也还是会有点不痛快。   “我很少会有非常心急的时候。昨天晚上在车里跟你说我不是直的,或许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   柏然把头抬起来,歪着脑袋看着谢桑榆:“最出格?和讨厌的队友接吻才是最出格的吧?”   谢桑榆微笑着摇头:“不。这是我深思熟虑很多次以后,早就认定自己会做的事。”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能写这么长,下一章还能亲一会儿! 第57章 14.谁与争“1”   商务套房比普通单人间宽敞许多,落地窗前垂着带流苏的白色纱帘。双人床的被子被整齐地掀开一角,床旗搁在床尾的沙发上。   柏然却似乎还是不满意,问谢桑榆:“你觉得,如果我们昨晚将错就错,说我们就是Mr. Chou和他的爱人;那今晚,我们是不是就在那个甜蜜私享套房里接吻了?”   谢桑榆笑笑:“还喝着酒店送的红酒?床单上说不定还有一层玫瑰花瓣?”   柏然也笑,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些的时候嘴角就是会不自觉地翘起来:“如果有的话,我们就要倒在床上,在玫瑰花瓣里乱七八糟地接吻。”   “乱七八糟地?”   “嗯!”柏然的眼睛亮晶晶的:“就是……翻来覆去地接吻。物意义上的翻来覆去。”   谢桑榆的眼神变了些意味,手机轻轻滑蹭柏然的指缝:“才第一天,就这么大胆?”   “这有什么?”柏然不以为意:“就算不在那个房间,就算没有玫瑰花瓣,我们也可以翻来覆去地接吻。”   话音刚落,柏然的手就攀上了谢桑榆的肩膀,将人朝后推坐在床上,自己的脸也压下来,肆意吻上谢桑榆的嘴唇。   “等一下……”谢桑榆伸手卡住柏然的腰:“倒在床上的话,我不确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柏然眨眨眼,后知后觉地:“你害怕吗?”   “我?”谢桑榆眼中闪出惊讶,愣了一好一会儿:“我害怕什么?我是在担心你。”   柏然也愣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头雾水的两人四目相对,过了几秒,才都渐渐回过味来。   柏然的脸上热了几分,动作略显生硬地后撤,在谢桑榆身边坐下。空气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我体力应该比你好一些吧。”柏然不动声色地鼓起肩膀上的肌肉,胳膊在胸前抱起,朝谢桑榆眼神示意:“显而易见。”   谢桑榆挑挑眉毛,上下打量了柏然一会儿,说:“但是我比你高吧。”   “那是你鞋底比我厚好吗?”柏然不服:“我平时穿运动鞋,你随便一双皮鞋底就是我两倍厚了。脱了鞋还不一定谁高呢!”   谢桑榆不急不躁,嘴角甚至还有些悠然的笑意:“一天里穿鞋的时间比不穿的时间多多了,所以在大部分时间里,我比你高,这是不争的事实。”   柏然瞪大了眼睛:“这么不讲道?”   谢桑榆耸耸肩:“好吧,这样以单项指标来决定本来就有点草率。这种事情还是多维评价比较科学。”   “哦!”柏然灵机一动:“要不我们随机选一篇18+同人文点开,看看第三方的意见?”   谢桑榆冷哼一声:“谁知道那些18+同人文你是不是都看过了,这种方法想作弊太容易。”   柏然没了辙,忍不住挠头:“那你说怎么办?”   谢桑榆不假思索:“我说就是我来。”   柏然愤愤:“那我也说我来!”   谢桑榆嗤笑一声,抬眼朝柏然看去,声音里带着点嘲弄,又莫名地酥麻撩人:   “连接吻都没学会,知道怎么跟男人*床吗?”   柏然心口一紧,面上却还撑着气势:“我中学上的是男校,寄宿男校,什么不知道?”   谢桑榆嘴角勾了勾,上半身缓缓倾斜朝柏然靠近,声音像被风吹起的纱幔撩人心弦:“那你见过吗?”   柏然脸上瞬间像着了火,迅速发红变热:“我又不是偷窥狂!”   谢桑榆像是没听见,深深地望进柏然的眼睛:“知道怎么清洗吗?在网上搜过两个男人的片吗?看过吗?确定自己对着另一个男人的东西能*起来吗?”   连着讲完一串需要被消音的词汇,谢桑榆仍旧神态自若,甚至还很松弛。而柏然已经又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我们……”柏然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动:“不应该先纯情一点吗。”   谢桑榆眼中沁出笑意:“不是说要跟我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接吻吗?还‘物意义’上的翻来覆去?”   谢桑榆特意把“物意义”四个字咬得很重,听得柏然脸上又一阵热。   “好了好了!”柏然偏开头:“我收回那句话行了吧?”   谢桑榆伸手摸到柏然的下巴,轻轻掰正,眼角微弯着,凑上去印了一个轻柔的吻:“怎么这么不经逗?”   柏然闭着眼睛回应了一个更深更长的吻,手从谢桑榆的腰间缓缓滑到皮带下方。感受到意料之中的触感,眼中有些得意:“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们半斤八两。”   谢桑榆垂眼看看柏然的手,无奈苦笑:“是啊,忍得很难受,所以才会拒绝那个‘翻来覆去’接吻的提议,担心真的吓到你。”   柏然没来由地有些心慌,把那只作乱的手撤回去,犹豫着提议:“那要不我回去吧,你好……好去处一下。”   “可是又不想放你走。”谢桑榆重新伸手,轻轻将柏然的手牵住:“你再陪陪我好吗?你不再动手动脚的话,那里一会儿就会消下去的。”   柏然不再坚持,任由谢桑榆牵着自己的手。两人在床边安安静静地坐着,一时没有人说话。   或许因为太快切换了角色,两人反而对新的关系、新的相处模式很不适应。   原本再平常不过的举动,也会在恋爱关系里被赋予新的含义;原本说起来很自然的话,在恋爱关系里就要斟酌。   柏然和谢桑榆过了太久以队友关系相处的生活,也早已接受了对方看不惯自己的事实,行事一点会不拘泥。   可现在,作为恋人,在考虑自己之前,要先考虑对方眼中看到的自己。   在最开始的胆量用完之后,就会变得过分小心翼翼;几乎在做出每个举动之前,都会先想对方会不会喜欢。反而不如之前相处那么随心恣意。   沉默往往伴随着不受控的思考。柏然甚至不知道谢桑榆为什么会吻他,为什么会喜欢他;他同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会这样。   明明前一天还在斗嘴的两个人,今晚却一起翘掉了演出聚餐,只为了能单独在房间里接吻。要是换成一个月以前的柏然,他绝不可能相信未来会发生这种事。   这种事,太没道可讲。   神奇也好,荒谬也罢,此刻已经真实地发生过了。   “谢桑榆,”柏然率先打破了沉默,抬起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那么高傲,那么自大,讲话也不好听……”   谢桑榆嘴角带着笑意,眼神温柔地听柏然继续说下去。   柏然忍不住蹙了蹙眉:“我说了自己这么多缺点,你不打算反驳一下吗?”   谢桑榆笑得更明显了些,摇头:“不反驳,你说得挺对的。”   柏然震怒,作势要把手从谢桑榆掌心里抽出来;但谢桑榆早已料到,先一步抓紧了些。   “我就是因为这些才喜欢你。”谢桑榆顿了顿:“对我来说,‘喜欢不需要由’这种话,多少有点敷衍的嫌疑。可真的要想出些由来,又总会有点片面。   “或许,只是我的猜测——或许在我的内心深处,你就是我想要达到的想状态。我羡慕你,甚至有些嫉妒你,所以一开始对你并不宽容;可靠近你的同时,我似乎也靠近了想状态的自己。”   柏然不解,眉心又紧了些:“你的想状态是……高傲?自大?讲话难听?”   谢桑榆微笑着纠正:“是自信,锋利,直截了当。”   柏然叹气:“果然,我讲话确实难听。”   谢桑榆弯起眼睛轻笑:“现在还要再加一条,幽默风趣。”   柏然气呼呼地沉下脸:“我充分怀疑你是在拿我开涮!”   谢桑榆仍旧笑着,倾身过去拥抱他,手臂环住柏然的肩膀:“再加一条,难为情的时候表情很可爱。”   柏然不情不愿地把手覆在谢桑榆背上:“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有话夸我?”   “嗯,我们柏然脑筋也很聪明。”谢桑榆隔着衣服,在柏然肩上吻了一下:“怪不得学什么都快。连学接吻也很快。”   【作者有话说】   这一晚上写了好长hhh 第58章 15.今晚一定会做很幸福的梦   柏然这时候才有了点谢桑榆比他年长的实感,讲话和拥抱都一样熨帖。不温不火,舒服得像泡在水温正好的浴缸里。似乎作为旁观者的谢桑榆,比柏然自己还要更了解他。   柏然从谢桑榆稍稍松开的怀抱中起身,望着他:“我很想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谢桑榆偏了偏头,思索了一阵:“从小学乐器的话,家人们应该都很支持。所以你应该有一个氛围很和睦,也很富足的家庭。同意你走艺术特长,说明他们很尊重你的决定,对你没有太多金钱方面的期许。   “在你擅长的领域,你很少会怀疑自己的能力,每次沟通都很清晰果断。你做事情总是不遗余力,最大限度地不让自己后悔,至少先尝试了再说。   “你也很少担心失败以后要怎么办,几乎是无视了这部分可能,让人觉得你或许没有摔过很疼的跤……”   谢桑榆骤然停下,看着柏然眨了眨眼睛,重又换上轻松自然的微笑:   “我猜得对吗?”   柏然轻轻抿了抿嘴唇,点点头:“百分之九十吧。”   “或许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最开始我们没法相处得很好。我们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正常情况下不甚至不该有交集,更别提解对方了。”谢桑榆无声地笑了笑,有些微不可查的无奈:“就连你在英国的同学也很惊讶不是吗?对于你为什么会去BC这样一所学校。”   柏然的表情很平淡,眼神发空,看上去像走了神。谢桑榆也不再说话,安静地坐在柏然身边。   柏然有些纠结,对John他们都已经讲过的事情,似乎没由要瞒着谢桑榆。   可不知怎么回事,之前很简单就说出来的话,在谢桑榆面前却变得很难。从变故发生到现在,柏然第一次为要讲出自己的困境而如此难堪。   柏然其实很清楚,谢桑榆那么敏锐,他只是不直接说出来而已,并不代表他没察觉。   可……即便只是说出一个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事实,柏然却还是无比紧张、慌乱;因为他无法预知谢桑榆的反应,无法判断谢桑榆的看法。   柏然有些心虚地低下头,睫毛颤动着:“你猜错的那百分之十是,我也不是没有摔过很疼的跤。”   如柏然所料,谢桑榆完全没有表露惊讶的反应。柏然咬了咬牙,继续下去:“我家去年破产了,没有办法贷款,所以只能去愿意给我全额奖学金的学校。   “现在我家房子也卖掉了,父母租住在城东一间很小的公寓。虽然跟他们要钱,他们大概也能想办法凑出来,但这样太……太残忍了。”   谢桑榆仍旧很平静, 抿着嘴巴点了点头。   “你……”柏然实在忍不住,问:“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谢桑榆愣了一下,笑了笑:“没什么好惊讶的啊。乐队成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说了自己是因为缺钱才加入的。   “而且你说的,住出租屋,家里遇上财政困难,不想跟父母伸手要钱;都是这个世界上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谢桑榆顿了顿,眼神稍稍垂下:“不过或许,普通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就已经是很不普通的情况了吧。”   柏然记起之前在谢桑榆账号里看过的Vlog。谢桑榆曾随口提起,因为家里的钢琴太久没有调过音,所以高中的时候,他经常趁午休时间去音乐教室里弹琴。   想了想,或许自己心目中最基础的东西,没有了也不会怎么样;只是打破了自己的固有认知和习惯,因此才觉得很严重。   就像谢桑榆,每天只是中午抽空去弹琴;没有昂贵的乐器,没有家教老师,没有一起合作的同学,没有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比赛和奖项……可他还是成为了很成功的音乐人,凭借从自己身体里生长出来的力量。   或许是柏然发了太久的呆,谢桑榆有些忐忑:“抱歉,我这样说是不是太冷漠了?我没有要否认你的辛苦的意思……”   “没事——”柏然拉长声音,淡淡微笑着牵住谢桑榆的手:“我还担心你觉得我可怜,用那种充满怜悯的眼神看我。你这样说,我反倒挺轻松的。   “在我看来,我需要让自己相信这件事不算什么,才会有重整旗鼓勇气。否则,我大概只会停在原地,一味责怪命运,好让自己内心平衡。”   谢桑榆抿起嘴唇,朝柏然微笑,手掌握紧了柏然的手:   “可即便这样,我也还是想说,我并没有觉得这件事‘不算什么’,你无疑为此做了很多牺牲,很多努力。所以, 如果你觉得失落,觉得疲惫,也一点都不奇怪。   “在这种时候,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想要一个倾诉的渠道也好,一个安静的拥抱也好;我不会觉得被打扰,相反,我会很荣幸成为你愿意信任的人。”   柏然忽地鼻尖一酸,眼眶也热起来。   或许人之所以表现得坚强,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有软弱的资格。可谢桑榆却说柏然可以尽情软弱,他会接住倒下的他。   柏然像是有些丢脸,偏开头:“你别这样……我原本真的觉得没什么的。”   柏然从没因为这件事流过眼泪,就算要流,他也绝不希望是在谢桑榆面前。   已经坚强了那么久,却在最需要他耍帅的人面前败下阵来。太不甘心了。   谢桑榆低笑,弯下腰去对柏然的目光,换回了轻巧的语气:“本来就没什么啊!我只是说,你有不知道怎么处的问题或情绪,都可以来找我。   “毕竟,关于怎样在贫瘠的物质条件下做音乐,我早就摸索出很多经验了。”   柏然眨了一下眼睛,对上谢桑榆的目光:“早就?那……”   谢桑榆忽然张嘴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将柏然没说完的话盖了过去。   柏然歪头:“困了?”   谢桑榆的眼神变得有些朦胧,脸朝柏然稍稍凑近:“我说昨晚失眠到早上八点是真的,现在实在睁不开眼睛了。你今晚要跟我一起睡吗?”   柏然被这个过分直白的邀请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从床边站起来,头皮隐隐发麻。   可柏然忘了松开牵着的手,起身的一瞬间,谢桑榆的身体下意识前倾,抬起头时,姿势太像是在挽留。   “不要吗?”谢桑榆仰起头,额边的碎发散下去,露出一双不加遮掩的、温柔得像月色的眼睛。   柏然没办法直视这样一双眼睛,稍稍偏开视线,连语气也变得没那么有底气了:“你不是说困了嘛,我就不打扰你了。”   “唔……好吧,”谢桑榆笑了笑,那只空着的手摸向床头柜,覆住了照明开关:“晚安,柏然。”   柏然瞬间想起了那晚在伦敦的糗事,脸上又要热起来;偏偏自己一只手在被谢桑榆拉着,连尽快逃跑也做不到。   “晚安,”柏然低下头,露出泛红的耳根,又小声补充:“做个好梦。”   谢桑榆的笑意更深了些,点点头:“嗯,今晚一定会做一个很幸福的梦。”   【作者有话说】   这一晚上终于写完了!   下次更新周三或周四吼 第59章 16.不要在同人文里学谈恋爱!   巡演的上半程结束了,在下半程开始前有两星期的休息时间,供乐手们优化现场编曲,也空出时间接一些商务活动。   萨曼莎和汤姆带着成员们一起回了旧金山,大家在G19排练了几次,改了两首歌的ending。   谢桑榆和柏然趁着休息,把之后要交的几篇课程论文写了。辛西娅有三五个综艺拍摄。杰西卡和丹尼尔相对空闲,时不时发几张度假照片。   几人再见面时,是在一个杂志拍摄的现场。   “朋友们!”杰西卡晃晃手中的手机屏幕:“昨天乐队第一笔专辑销售分成入账了,你们有看到吗?”   丹尼尔有些刻意地挽起衬衫的袖口,露出腕上那块游艇名仕,满脸神气地炫耀:“我提前还完了分期,现在我已经百分百地拥有这块表了!”   “啊?”在卷头发的辛西娅忍不住转头:“之前你当贝斯家教也赚了挺多吧?现在才还清?”   丹尼尔一脸无辜:“我租了新房子,换了PS5,还订了一把古董贝斯;都要用钱的啊。”   辛西娅咋舌:“你才挣了多少啊!全花完了?”   丹尼尔挠挠头,声音也不怎么有底气了:“之后还会有的嘛。”   “嗯?”杰西卡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去看分坐在沙发两边的柏然和谢桑榆,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逡巡:“今天你俩怎么这么安静?”   柏然和谢桑榆同时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近乎同步地按了锁屏键,又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看了一眼。   “我在回后台私信。”谢桑榆顿了一下,朝杰西卡笑了笑:“最近私信有点多,只能抽空看看。”   柏然抬手摸了摸脖子,眼神闪躲:“我也在回私信……”   谢桑榆的动作细微地僵了一下,飞快地看了柏然一眼,抿了抿嘴唇,却也没说什么。   “嘶——”杰西卡蹙起眉:“不对劲吧?回私信又不是上厕所,这也要手拉手一起去?”   “什么手拉手……”柏然和谢桑榆忽地异口同声,引得丹尼尔和辛西娅也睁大眼睛转过头,满脸茫然又好奇。   杰西卡像猫一样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浮出一抹神秘又调侃的笑:“我们不会又错过了什么精彩节目吧?”   丹尼尔忍不住咯咯笑:“今天真应该叫汤姆一起来拍素材,他肯定又要嗑到你俩了。”   辛西娅也笑着补充:“如果这时候柏然还脸红,这就是绝杀。”   “对对对!”杰西卡激动拍手:“他俩的CP粉肯定要说,他们是在用私信功能跟对方聊天,在乐队里瞒着其他人搞地下恋!我前几天才看到过一篇同人文这样写。”   三人笑作一团,毫无禁忌地开着谢桑榆和柏然的玩笑。只有玩笑的主人公们一点也笑不出来,分坐在沙发的两端,连对一下眼神也不敢。   恋爱都没谈过,更别说地下恋了。在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当然只能从离自己最近的信息渠道里获取指导。   对柏然和谢桑榆来说,这个最近的信息渠道,无疑就是——同人文。   原本还为看到这个精妙绝伦的方法沾沾自喜,现在却这么容易就被戳穿了。两人一时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那边正嘻嘻哈哈的三个人忽然有谁灵光一现,真能猜到近在咫尺的实情。   “哎,”丹尼尔扭头,朝柏然和谢桑榆抬了抬下巴:“真有点奇怪了,以往我们这么说,你俩早该翻白眼了吧?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柏然张了张嘴,偏开脑袋,用力做出一种无所谓的语气:“习惯了,你们想说就说吧。”   杰西卡小声调侃:“怎么感觉酸酸的呢?”   谢桑榆把手机装回口袋,苦笑:“还是少看点同人文吧,真的。”   “孩子们——”   萨曼莎踏着轻快的脚步声出现在化妆间门口,朝里面的大家笑了笑:“收拾好了吗?柏然和桑榆是化妆了还是没化?我都有点看不出来了。”   谢桑榆顺口回答:“我跟柏然到得早,所以先化完了。摄影棚那边在催了吗?”   “还没有,”萨曼莎靠在墙边,点起一支细烟抽了一口:“摄影棚那边出了点问题,新来的摄影助把一颗灯打碎了,现在他们在收拾残局。可能晚十几分钟才能开始。”   萨曼莎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另一只手按亮了手机屏幕,低头核对:“我们一会儿先拍合影,然后辛西娅去另一个棚拍单人照。杰西卡和丹尼尔再做个采访就能下班了,至于桑榆和柏然——”   萨曼莎停顿了一下,反手把化妆间的门虚掩上,抬头看向两人,声音也放低了些:“你俩可能要拍一下双人照。我知道这听上去很荒谬,但今天的摄影师貌似很认可你们的CP感。”   柏然和谢桑榆面面相觑,无声对视了半晌。   萨曼莎以为柏然和谢桑榆觉得别扭,赶忙宽慰:“不过照片不一定会选用!最终定哪几张是杂志编辑组决定的,拍摄效果不好也不用担心。   “唯一要多叮嘱一下的就是,摄影师不知道你俩合不来的事。他还以为你俩是灵魂伴侣、彼此的缪斯……之类的。”   萨曼莎说得自己都没什么底气,勉强继续下去:“总之,他拍摄的时候可能会无意说一些比较冒犯的话,只能拜托你俩忍让一下了。起码别在外人面前吵架,OK?”   谢桑榆和柏然点头答应,萨曼莎做了个感谢的手势:“行,那我再去摄影棚那边看看。”   说着,萨曼莎就去拉化妆室的门;不想刚一拉开,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女人。   “喔!”萨曼莎吓得后退两步,捂着心口喘气:“有什么事吗女士?”   “抱歉,”女人说英语时的口音很明显,但话讲得很清楚:“请问谢桑榆在这里吗?”   “桑榆?”萨曼莎脸上浮出警觉:“你找桑榆干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女人的神情有些慌乱,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什么;只是焦急地朝谢桑榆投去恳求的目光。   谢桑榆无处躲藏,缓缓从沙发上起来:“我们出去说吧。”   【作者有话说】   新人物登场! 第60章 17.陪陪我吧,好吗?   谢桑榆和门口的女人出去了不到半分钟,很快又回来了。   “这边摄影棚怎么还没Moon管严格?没戴着工作证的人也能放进来。”谢桑榆满不在乎地重新坐回沙发,打开手机翻找。   辛西娅已经卷好了头发,转过头时眼中有些忧虑:“你认识她吗?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算认识吧,在出国之前有点交集。”谢桑榆把手机按灭,重新装进口袋,笑着说:“现在没事了,她已经被我劝走了。萨曼莎亲自看着她出去的。”   辛西娅不知为何,脸色看上去仍旧很紧张:“确定没事了吗?我们的拍摄行程是保密的,这次的棚连我都是第一次来。怎么会有人听到消息,专门来这里找乐队成员呢?不觉得有点危险吗?”   “真的没事。”谢桑榆笑着安慰道:“她是正好在这栋楼里工作,我们上电梯的时候她看到了,觉得像我,所以去几个楼层找了一下。”   “啊?”丹尼尔转转眼珠,实在想象不到对方只为了打声招呼,大海捞针似的找了好几个楼层的画面,更加不解:“她是什么人啊?跟你很熟吗?不对……很熟更不会这么客气吧,这完全就是打个电话的事。”   “她……”谢桑榆牵了牵嘴角:“之前很熟,但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从谢桑榆回来就一直沉默的柏然忽然出声:“好了好了,再问就是个人隐私部分了。反正现在已经确定对方没有安全威胁,我们以后进出电梯再注意点就是了。”   眼看着要被扣上“侵犯隐私”的帽子,化妆间里的大家也不再继续追问。没一会儿,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工作人员来敲门,领着一行人去棚里拍摄。   合影乐队已经拍过太多了,摄影师展示了几张动作参考,大家状态都不错,快门声响得飞快,半小时就顺利结束了。   之后辛西娅留在棚里拍单人照,其他四个人去做短采访。等两边都结束,谢桑榆和柏然又返回棚里,完成他们的双人拍摄日程。   摄影师已经摩拳擦掌许久了,看到两人过来,满面笑容地迎上去:“会有点累吗?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再开始?”   柏然和谢桑榆对视一瞬,都摇了头。   谢桑榆笑着跟摄影师客套:“本来拍摄时间就有限,我们还担心配合不好,出不了您想要的画面效果,所以还是抓紧时间保险一点。”   摄影师连声说好,眼睛高兴得眯成了缝:“感谢感谢,真是太体贴了。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几个摄影助听到,纷纷从旁边的矮凳上起身,开始调整布景和灯光设备。   摄影师架好相机,检查取景器里的画面,偏头指挥:   “桑榆把西装外套脱掉吧,看上去有点厚重,像柏然一样只穿衬衫试试?”   “不行不行,两件衬衫都是白色,样子差别也不大,看上去太无聊了。柏然把袖子挽起来试试?柏然的小臂线条一直很漂亮。”   “不用挽得这么整齐,整个卷上去就行了……也不是这个样子,助呢?上去帮个忙。领口的扣子也解一下。”   “好像一个不够,再解一个。”   “哈哈哈,好了好了!”摄影师毫无顾忌地喜笑颜开:“乐器就放后面当背景,你俩在前面随便做点互动性的动作,动态的,我抓拍就行。”   谢桑榆朝柏然挑了挑眉毛,嘴角微微勾了勾,没等柏然反应过来,就上前一步,将小臂搭在柏然的肩上。   快门声连串响起。柏然紧张得有些僵硬,一时忘了动作。谢桑榆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狡黠,下一秒,就用手指轻轻挑起了柏然的下巴。   柏然心下一惊,愕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谢桑榆,心脏砰砰狂跳。   摄影师拍手称赞:“就是这样!很生动。”   谢桑榆在镜头前似乎过分如鱼得水,用肩膀靠住柏然的肩膀,将头稍稍朝柏然偏倒,发丝若即若离地贴上柏然的耳朵。柏然觉得痒,缩了脖子的一瞬间,恰好被镜头捕捉到,在一旁的显示器上飞快闪过。   谢桑榆太知道什么样的互动才足够可爱,带着或无辜或爽朗的表情,大方又自如地主导着节奏。柏然虽也在配合,但难免有些相形见绌,不如谢桑榆那样灵动自然。   摄影师的嘴巴已经笑得合不拢了,在相机里大致翻了翻原片;满意微笑的同时,又隐约多了些按耐不住的期待。   “两位,”摄影师朝柏然和谢桑榆笑,那笑几乎已经幸福到了飘飘然的程度:“现在抓拍的照片已经够了,但我还有一个想拍的画面,两位愿意配合我一下吗?”   柏然和谢桑榆几乎没有犹豫,很快点了头。   摄影师的脸似乎红了些,甚至显出一种类似害羞的神态。抿了抿嘴唇做了个深呼吸,才勉强把疯狂上翘的嘴角压下去,恢复到专业的工作状态,讲解起动作:   “柏然就像现在一样保持不动。桑榆身体转过去,背对镜头,站柏然前面给个侧脸。”   两人定好动作。相机取了中近景,谢桑榆正好挡住了柏然小半边脸,加上镜头对纵深距离的压缩,画面中的两张脸已经看不到一点空隙。   “咳咳!”摄影师好不容易压住的嘴角又提了起来,好在有相机挡着,面部表情才不至于过分直白:   “柏然用右手搂住谢桑榆的腰,镜头需要看到指尖。桑榆可以适合有点相应的互动动作,不用太大,保持现在的身体位置。”   谢桑榆没有很厚实的肌肉,却是标准的宽肩窄腰,从背后看比例尤其漂亮。加上柏然那只落在他腰际的手,画面便有了些难以名状的氛围。   摄影棚里忽然安静了下来,耳边不平稳的呼吸声显得过分清晰。   谢桑榆很轻地笑了笑,伸手将柏然悬在空中的手实实按在自己腰上,不等对方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经朝着人胸口落下去——   却停在了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谢桑榆抬眼,瞳孔里闪过些促狭的笑意,柔声问:“可以吗?”   看似绅士的询问,却让藏着秘密的人有些脸热。   “嗯。”柏然的嘴巴抿成一条线,耳根隐隐烫起来。   谢桑榆的手掌落下,鼓噪的心跳带着皮肤的温度,穿透那层薄薄的衬衫布料,坦率地传递到了掌心。   柏然知道谢桑榆感觉到了,他想看他是什么反应,眼神几乎无意识地朝他的脸偏过去。   就在同时,巨大的闪光灯倏然亮起,光点映入柏然的眼底,像是一粒因为注视着爱人而亮起的星。   “太漂亮了!”   摄影师忍不住惊呼,放下相机,把方才的照片投在显示屏上,激动地指给谢桑榆和柏然:“你们看!光影、构图、表情、肢体全都恰到好处。真的挑不出一点毛病!甚至修图都不用怎么修。”   摄影是精确传达的,瞬间的艺术。对于摄影师来讲,最幸运的事不过是,正好捕捉到了那个转瞬即逝的、美得无可挑剔的瞬间。   谢桑榆和柏然已经各自移开了手,转头看向摄影棚一侧巨大的显示屏,一时都有些发怔。   柏然的眼神向来诚实又直白,睫毛也是微微向上卷翘着,一点模糊遮挡的作用也起不到。在快门落下的瞬间,在这张照片里,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毫无争议的悸动。   而谢桑榆背对镜头,只露出一个暧昧的侧脸,连眼神的落点也看不清,却能看清鼻尖上因强光照射而微微泛光的绒毛。   谢桑榆率先回过神来,笑着拍上柏然的肩膀:“你拍照的时候和平时好像很不一样。”   柏然抬手蹭了蹭鼻子,偏开眼神:“角度问题吧。摄影师抓得很好。”   摄影师快要幸福到晕厥了,笑着连连摆手:“太过奖了。也是两位镜头感好,配合起来氛围也很好,真的很好拍……”   摄影师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颊也红了点:“瞧我,夸人的词汇太贫瘠了。我平常拍摄的时候不怎么夸人,助们都知道的!可因为今天真的……太好了。”   说着,摄影师眼中甚至隐隐泛出了泪光:“今天能跟你们合作,我真的……很开心,很幸福。”   临走前,摄影师主动要了柏然和谢桑榆的邮箱,说就算最后照片没有选用他也会修几张,到时候会把修好的成片发给他们。还说如果年底有机会办个人影展的话,只要他们同意,他可以把这组照片独立成组展出来。   两人跟摄影师道了谢,又合了张影,才回去换衣服。辛西娅和丹尼尔看样子已经走了,化妆间里只剩下辛西娅的东西。   这次安排给乐队的化妆间很大,考虑到成员有男有女,所以特意安排了有两个更衣室的房间。柏然和谢桑榆分别进了两个更衣室,各自换衣服。   柏然解衬衣扣子的时候,脑袋里才逐渐开始回过味来,手指的动作无意识地变慢了些。   原来他喜欢谢桑榆,从第三视角看是那么明显的事情。   更衣室里只有柏然自己,他也不再克制涌上嘴角的笑意,脸颊红扑扑的。可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开始担心,如果这么明显的话,这地下恋貌似没多久就会被抓包。到时候萨曼莎肯定会生气,队里其他三个人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想法。   乐队工作会受恋爱关系影响吗?恋爱关系会受乐队工作影响吗?柏然还没想清楚答案,更衣室的门却先被叩响了三声。   “柏然?”门外传来谢桑榆的声音:“我要下楼去了,约了人在楼下咖啡馆聊天。你想先回去也可以,不用特意等我。”   柏然怔了怔,眼睛眨了眨:“哦没事的,我不赶时间,等你一起吧。”   门外的谢桑榆似乎迟疑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我也不知道多久能结束,你确定要等?”   “嗯。”柏然的语气很确定。   “那好吧。”谢桑榆声音小了点,顿了顿,又补充:“如果你等不下去先走了也没关系,给我发条信息就好,我可以一个人回的。”   “嗯,我知道了。”柏然解扣子的动作又快了点,几乎到了火急火燎的程度,身上的衣服被他扯得哗哗响。   “好,那我先走了。”谢桑榆的脚步声旋即响起,转瞬就远了。   柏然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只好先作罢;飞速地换上自己的衣服,揣好手机,就准备跟过去。   “哎?”辛西娅和萨曼莎这时候正好回来,推门的时候差点跟柏然撞上。   “这么快就收拾好了?”辛西娅上下打量了一下柏然,伸手指了指柏然衣襟前的位置:“不过你的扣子好像扣岔了。”   “啊?”柏然慌忙低头,看出不对,立刻上手调整。   “进去再扣啊!”萨曼莎忙将柏然拉回化妆间,把门关上:“正好碰上了,还想问问你和桑榆拍摄的事。摄影师对你俩超级满意,还特意过来给我分享了他的作品。还问你俩愿不愿意接他的个人创作……”   柏然脱身不能,又听萨曼莎讲了很久拍摄的事情,说了好些注意事项和这个摄影师的偏好。好像还叮嘱了些别的事情,但柏然已经着急到额头冒汗,一句也记不住了。   等他终于抓到时机离开,坐电梯下到一楼,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了。   一层只有一家咖啡店,一个门连通大堂,另一个门临街,围着茶色的玻璃墙。临街的门边摆了几张室外的桌台,几个客人正围坐着聊天。   柏然在室外找了个空位坐下,眼睛凑近玻璃朝里看。   正巧临近午饭时间,店里人不算少。谢桑榆和方才找进试衣间的女人坐在角落,桌上摆着一份没人动的三明治套餐。   谢桑榆戴着棒球帽,帽檐被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对面穿黑色套装的女人似乎很难过,没过多久,甚至捂着脸哭了起来。可谢桑榆看上去很平静,平静到几乎有些冷漠,无动于衷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闭着嘴巴沉默。   过了两分钟,谢桑榆大概只说了两句告别的话,留下两张纸币压在空着的玻璃杯下面,就起身离开了。   “等了很久吗?”谢桑榆走到柏然旁边,双手撑着桌边,俯身朝他温柔地笑。   柏然有些不知所措,余光飞速扫过店里仍在掩面哭泣的人,又看向谢桑榆,摇了摇头:“现在要回宿舍吗?”   “嗯。”谢桑榆打开手机准备叫车,恰好看到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开过来,干脆直接伸手拦下,拉开了后排的车门。   柏然也跟上,和谢桑榆一起坐进去。   柏然有种没来由的感觉,似乎谢桑榆方才是在逃跑。   前排的司机不知道BC的具体位置,开了导航,趁等红灯的时候低头研究着。   柏然抬眼看了看车内后视镜,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位置,随后缓缓伸手,将谢桑榆放在膝盖上的手掌牵了起来,转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谢桑榆像是在走神,被柏然拉住时轻颤了一下,才转过头,朝柏然淡淡笑了笑。   谢桑榆笑起来向来很好看,像春风和柳叶一样和煦又温柔。可今天,柏然看着这个别无二致的笑容,反而更加不安,担忧和紧张都明晃晃地映在眼睛里。   柏然张了张嘴,顿了顿,又颓然地闭上,继续定定地看着谢桑榆。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着沉默了一阵,谢桑榆率先败下阵来,垂头苦笑了一下:“好吧,想问什么?”   “我……”柏然似乎仍有些紧张,讲话时嗓底藏着微小的颤抖;他赌前排的司机听不懂中文,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我没有什么想问的,我只是很担心你。”   “担心我?”谢桑榆饶有兴味地抬了抬眉毛,眼神却已经透出些木然。   “是。”柏然点头,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可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要陪着你吗?还是你需要个人空间?你会觉得我很烦吗?会因为在想别的事情却还要应付我,所以很累吗?   “你总是什么都不说,就连现在也看上去很自然很正常,虽然我知道不是。   “可我很迟钝,你如果不直接告诉我的话,我猜不到你需要什么;又怕自己会妨碍到你,就更担心了。   “也许我甚至不该说这些话。你会觉得困扰吗?会觉得……”   “柏然……”谢桑榆忽地出声打断,眼睫颤抖着。   柏然从未见过谢桑榆如此脆弱可怜的模样,像淋了雨在人屋檐下轻声哀叫的流浪猫。明明只是叫了声自己的名字,柏然听着竟觉得心口一阵刺痛,苦涩漫开了一大片。   谢桑榆把柏然的手握得很紧,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他放低了声音,看着柏然的眼神已经接近乞求:   “柏然,陪陪我吧。可以吗?”   柏然的手被握得有些痛,无法回流地血液挤在指尖,肿胀成暗红色。柏然却不动声色,任由谢桑榆继续捏着。   他将谢桑榆的手回握得更紧,重重点头:“嗯。”   【作者有话说】   小谢之前从来不示弱的…… 第61章 18.价值五万美金的爱   毕竟是在学期中,学校里人不算少。两人付过车费下来,手也不约而同地松开了。   或许是因为到了午餐时间,宿舍里的人也变多了。坐电梯的时候,有人认出了柏然和谢桑榆,扭头朝两人微笑。   谢桑榆熟练地回以微笑,柏然却笑得有些生硬,“心情不好”四个字几乎就写在脸上。   两人出了电梯,一前一后挤进谢桑榆的宿舍。门还没来得及关上,柏然已经又把谢桑榆的手牵住了。   谢桑榆有些无奈,直起身看柏然:“我要换鞋。”   柏然问:“我也要换吗?”   谢桑榆笑:“你要松手。”   “啊……”柏然这才勉强松了手,有些拘束地在身体两侧放着。   “我这里只有一双拖鞋,你不用换了,没关系。”谢桑榆弯腰把自己的鞋子放在鞋架上,走去书桌旁边,给手机充电。又去餐桌,给烧水壶里倒了点水。   柏然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几乎变成了谢桑榆的尾巴;直到谢桑榆走进洗手间,柏然才在门口停下,手扶着门框:“要关门吗?”   谢桑榆哭笑不得:“不用,我洗手而已。”   柏然于是站在洗手间门口,扶着门框静静等着,看着谢桑榆洗完手,又侧身给他让开路来。   柏然像是一只还不熟悉业务的抚慰犬。第一次就遇上了有点难的任务;可因为要安慰的人是谢桑榆,这次任务又一定要成功。   他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却又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只好真的像只小狗一样,跟着主人后面满屋子跑。   谢桑榆有些无奈,但也没制止,只是问柏然:“拍了一上午,还没吃午饭,不饿吗?”   柏然摇头,他现在根本没有吃东西的心情。   “但我饿了,”谢桑榆去储物柜里翻找:“今天忽然想吃火锅,可以陪我一起吗?”   柏然点头。   “好。”谢桑榆转过头来,朝柏然笑:“帮我插一下电磁炉,我去找点食材。”   烧水壶的壶嘴晃动着冒出水汽,电源“滴”一声跳断。   柏然按照谢桑榆的指导,把水倒进小锅里,放在电磁炉上,扔了一块火锅底料下去。牛油和辣椒的香气被蒸腾的白雾托起,飘进鼻子里,柏然没忍住,扭头打了个喷嚏。   谢桑榆端来洗好的蔬菜和冷冻肉卷,去阳台打开门窗,最大程度让空气流通起来。   “好久没吃火锅了。”谢桑榆去小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把那瓶玫瑰味的推向柏然:“要是觉得辣,可以喝这个。”   柏然犹豫:“还要喝酒吗?”   谢桑榆已经打开了自己那罐,仰头喝了一口,放下酒耸了耸肩:“都行,只是我想喝了。”   谢桑榆有一种习惯,越是不开心的时候,越要让自己的胃开心起来。如果身边已经有很多让人沮丧的事情,就更要不遗余力地取悦自己;因为这个时候,自己就是唯一正面情绪的来源了。   也正因如此,谢桑榆在难过的时候,行事风格和开心的时候别无二致。没有可以寻求安慰的人,就最好不要让自己哭出来。   冰凉的啤酒划过喉咙,气泡带着辛辣感在口腔爆开,似乎蒙在心口的沉闷感也轻了些。谢桑榆看到已经沸腾的锅底,率先丢了几片肉和豆腐下去。   “是我继母,今天来找我的人。”   在夹起一片漂起的牛肉的时候,谢桑榆忽然这样说。   柏然还在发愣,闻言短暂地宕机了一下。   谢桑榆低头笑了笑,又重复:“今天来化妆间找我的人,在咖啡店跟我见面的人,是我继母——继母就是,我爸再婚后的妻子。”   柏然:“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是吗?”谢桑榆抬眼朝柏然看了看:“感觉你的成长环境里应该听不到这个词,所以注解一下。”   “我小时候也看过中文绘本的,”柏然解释:“白雪公主和她的继母……”   说到这里,柏然才隐隐觉得例子有些不合适,连忙找补:“我没有评价你们的关系的意思!现实世界里,那么反社会的继母应该不是很多。”   谢桑榆从锅里夹出一片青笋,放进柏然的碗里:“别光顾着说话,吃点东西。”   柏然不太认识这个裹着红油的片状蔬菜,用筷子夹起来问:“这是什么?”   “切了片的毒苹果。”谢桑榆故意逗他,随后自己也夹起一片吃掉:“没吃过吗?是青笋。我爸很喜欢吃青笋,每次吃火锅一定会点。你尝尝?”   柏然抱着尝试的心态,缓缓将那片青笋从碗中夹起来,递到嘴边;刚张开嘴,忽地“啪嗒”一下,笋片从筷子间滑了出去,掉回了碗里,朝柏然脸上溅起了一片油点。   柏然小声惊呼,连忙皱起眉闭上眼睛。   “小心点啊。”谢桑榆伸手抽了几张纸巾,给柏然递过去;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抱歉,虽然可能不合适,但我现在的心情好像有变好一点。”   柏然低头擦拭着脸上的油渍:“不用抱歉,不管路径是怎样,我都很愿意成为你心情变好的由。”   柏然睁不开眼,只能默默等着眼泪把辣油带出来,再用纸巾擦干净。房间骤然变得很安静,只剩桌上的火锅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热腾腾的,很幸福的声音。   柏然的眼睛还睁不开,看不到谢桑榆目前是什么表情,摸不准气氛,也不敢随意开口;只能先低着头,等眼睛里火辣的刺痛感慢慢消散。   “对不起柏然,”谢桑榆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有些失落:“你跟我讲你家的事情的时候,那么干脆;但我却一直在逃避这个话题。你一定怀疑过,我可能不信任你,对吧?   “其实不是的,我只是有点害怕。我没跟任何人谈起过我的家人,所以我……就像没有彩排过,预想不到结果,所以很紧张。”   柏然实在很想睁开眼睛,很想看到谢桑榆现在的表情;看他的表情是淡然平和的,还是伤心失落的。可偏偏眼睛仍旧在痛,睁开只能看到被眼泪模糊的色块。   “我亲生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我一直管我继母叫妈。我爸妈结婚第二年就生了我弟弟,那时候我十一岁,正在住校,跟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也就跟他们不算太亲。   “我爸是个脾气挺倔的人,我没按照他的规划去高考去上大学,他非常生气,说要跟我断绝关系。我当时刚成年,自媒体工作才上手,每天都很忙;实在没精力跟他来回吵,干脆同意了。   “按照我爸的要求,我把当时挣到的第一桶金,全用在了偿还他的养育花销上。在这之后,我们就真的没有联系了。”   柏然的眼睛总算能睁开了,视野中的谢桑榆逐渐清晰起来,仍旧像往常一样微笑着。   两人四目相对,谢桑榆微张的嘴唇顿了一下,偏开了头:“你每次这样看着我,我都会感觉自己变得很透明,很脆弱。我不想这样的。”   柏然的眼睛很亮,瞳仁是深色的,却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那样清晰地倒映着一副故作坚强的可怜样子,让谢桑榆连继续伪装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   柏然闻言,默默起身,走去谢桑榆背后,弓下身,从身后抱住他的肩膀。   柏然把头靠在谢桑榆的肩膀上,声音从左耳传进来:“没事的,现在我就看不到你了。”   谢桑榆的鼻尖忽地发酸,火锅的蒸汽升腾起来,眼前瞬间起了一层水雾。谢桑榆抿起嘴唇,不敢再说话。他怕柏然的鼻子也和眼睛一样敏锐,能闻到他眼中苦咸的气味。   柏然低头,在谢桑榆领口附近的皮肤上轻轻吻了一下:“没事,不要难过。难过也没事的,我陪着你。”   谢桑榆鼻子闷闷地笑了:“你安慰人只会说‘没事’吗?”   柏然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还会说,我们比一场,或者,我们打个赌。”   谢桑榆又笑了,记起那次柏然跟着他出去,陪他喝酒,还把喝醉的他一路背回来。谢桑榆拍拍环着自己肩膀的手臂:“谢谢,你的方法对我一直很有用。”   谢桑榆稍稍向后,头靠进柏然的锁骨窝里,继续说:“我们虽然没联系了,但是彼此还留着电话号码。虽然出国后换了国外的号码,但我的工作邮箱就挂在个人简介里,他们如果真的有事要找我,其实也很容易。   “今年是我爸妈和我弟弟移民的第二年,但今天之前,根本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件事。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呢?想我了吗?气愤过了,想跟我缓和关系吗?在去咖啡馆见她之前,我一直是这样判断的;可是……   “她把我叫过去,哭得特别特别伤心;说的却是,让我借五万美元给她。”   “啊?”柏然被这冷不丁的转折吓到,扭头去看谢桑榆的脸。   谢桑榆把脸偏开了些,苦笑一声:“我当时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这……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移民这么大的事情都没告诉过我一声,现在缺钱了,见我第一面就能张口说借五万美元。   “说他们的工作遇到问题,弟弟上的艺术学校开销太大,这年他没拿到奖学金;让我看在我们都学音乐的份上,帮帮他,他才十一岁。   “可当年我十一岁的时候,弟弟出生,同样是家里钱不够用,解决办法却是停了我的钢琴课。为什么?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   “谢桑榆……”柏然抱着他的胳膊紧了紧,他不知道这种事该用什么话怎么安慰,只能声音颤抖着:“对不起。”   谢桑榆的呼吸急促起来,竭力控制着变了调的嗓音:“我想不通,所以我问了她。可她只是哭,一直哭;跟我说对不起、她错了,让我一定要帮这一次……   “到最后,她还是没能告诉我为什么。”   柏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挖空了一块,明明不是作用在自己身上的伤害,却汩汩地留着血。被自己爱着的人,在自己眼中那么珍贵、那么漂亮的爱人,却承受着这么多他无能为力的伤害。   原来,在他眼中最好的、最耀眼的、值得世界上所有的爱的人;也在挣扎着、乞求着,希望看到一点点自己也曾被爱的证明。   却还是失败了。   “五万美元,我有。她也知道,这种程度我可以给的。”谢桑榆已经低声呜咽起来,一手紧紧抓着柏然的胳膊,温热的眼泪划到了下颌:“可我要多大方,才能在自己的梦想被他们掐灭之后,还去保护他们的孩子的梦想?”   “你不用这样。”柏然侧脸,吻掉那颗滑落到下颌的、已经微凉的眼泪:“你可以选择不计前嫌,当一回慈善家;但这也只是个选择。你有充分正当的立场不这样做。   “在这件事上,就算是父母,也没资格强迫你、指摘你。最初说要断绝关系的人是他们,要你偿还养育花销的人也是他们;是他们先选择跟你成为陌生人的。现在又要你成为孝顺的孩子、可靠的兄长,他们自己也该觉得亏。   “所以,不用勉强自己。就像拒绝陌生人一样拒绝他们,不用有心负担。他们把原本该给你的爱和关心给了谁,就该找那些人去寻求帮助;那些拒绝时的情感负担,也该由那些人承受。”   谢桑榆点点头,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眼泪鼻涕;待呼吸慢慢平复下来,笑着叹了口气:   “其实,之前在咖啡馆的时候,我已经拒绝她了。   “我有点害怕告诉你这个。感觉成长在很多爱里的小孩,会觉得我的想法很阴暗,很……不善良。”   柏然在谢桑榆肩上重重摇头,迟疑了一下,松开了环着谢桑榆的手臂。   他在谢桑榆身边蹲下,用手掰着他的肩膀;用无比坦诚、无比确切的眼神,望着谢桑榆刚哭过的有些红的眼睛:   “不会的。你很勇敢、很坚强,我觉得你做得很好。应这样。”   【作者有话说】   呜呜可怜小谢,   妈妈对不起你,就把小柏送给你赔罪吧…… 第62章 18.价值五万美金的爱(下)   柏然还想说点什么,谢桑榆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谢桑榆摸摸柏然的头发,笑着说:“谢谢你来陪我。我没事了,不用担心。”   说完,谢桑榆才起身,去书桌上拿正在充电的手机;看到屏幕时,稍稍愣了一下。   柏然嗅到不对,赶忙也起身过去:“谁的电话?”   谢桑榆把屏幕转向柏然,是一个没有保存的号码:“我一般不接陌生电话的。可是,今天刚到咖啡店的时候,我妈就把我手机号码存下了。可能是她打来的。”   “你想接吗?”柏然问:“如果实在没话说,确认过这是她的号码,你拉黑也行。”   谢桑榆原本不太想接,但听了柏然的话有些动摇,犹豫片刻,接通后按了免提。   “喂?”谢桑榆在努力镇定,但声音还是有些发虚。   对面的人呼吸声很明显,却很久也没说话。   谢桑榆和柏然对视一眼,准备挂断的时候,那边忽地响起有些沉的男人的声音:   “谢桑榆,是你吗?”   谢桑榆怔了一下:“爸?”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爆响,像冷不丁吓人一跳的鞭炮:“要不是我辛辛苦苦养你,你能活到现在?还当网红赚那么多钱?这么多年我们就求过你这一次,你怎么好意思说不!   “你们这行来钱那么容易,五万而已,能赚十几个了吧!你怎么会拿不出来?我们借了又不是去买房买地,是给你弟当学费用的!但凡有别的办法,你以为我们愿意跟你开这个口?谢桑榆,做人不要太没良心!”   谢桑榆睁大了眼睛,拿着手机的手,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着。嘴唇一张一合,茫然与惊怒之下,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柏然也愣住了。在英国,孩子成年后就搬出去住的情况并不少见。父母不再给予孩子经济支持,孩子当然也没这个义务;偶尔请对方帮点小忙都得礼貌点讲话;更何况,谢桑榆离家前还留了一笔钱,他父亲怎么还能这么直气壮地谴责他?   “呵……”谢桑榆冷笑了一下:“四年前说要断绝关系的人是谁?押宝押错了,也要怪我?”   “你……”对面明显噎了一下:“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谢桑榆当没听见,继续说:“当初全家移民,就是因为弟弟要来美国上学吧?移民的事情没告诉我,也是因为你们清楚我心里会不平衡,你们觉得心虚,对吧?怎么到要借钱的时候,忽然腰板就硬了?   “他拿不到奖学金是他自己的问题,凭什么要我给他擦屁股?而且什么叫没别的办法,又不是命在旦夕了,转去公立学校不是办法?非要学音乐不可?学音乐那么费钱,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电话那头怒吼:“谢桑榆!”   谢桑榆几乎是在喊了:“这你就觉得过分了?当年我拿着奖杯从台上下来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一字不差的原话!”   “谢桑榆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   谢桑榆气得眼眶发红,齿关不住地发抖。柏然从没见过谢桑榆生这么大的气,慌乱间也顾不上其他,赶在情况变得更坏之前,自作主张地按了挂断键。   谢桑榆像是全身脱了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无力地靠坐在书桌边上。重重地喘着气,却还不忘点开通话记录,把方才的号码拉黑了。   柏然无所适从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揽着谢桑榆,用手轻轻顺着他的脊背。   餐桌上的火锅沸腾了太久,电磁炉已经自动转成了小火,冒泡的声音变得有些浓稠。   谢桑榆习惯性地抬起嘴角,笑里满是疲惫,缓缓起身:“好了,回去吃东西吧。”   谢桑榆在餐桌边坐下,拿起放在碗上的筷子,动作蓦然一滞——   碗底里躺着那片被他咬了一半的青笋,上面还沾着已经有些凝固的红油。   谢桑榆看着,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用筷子夹起那半片青笋,啪嗒一声,迅速丢进了桌下的垃圾桶。   【作者有话说】   小谢撑住呜呜呜…… 第63章 19.你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我   “桑榆,你能猜到是谁放出的消息吗?”   Zoom线上会议里,萨曼莎身后是惬意的海滩图片背景,表情却是与之完全不相符的严肃。毕竟晚上八点钟被叫起来紧急加班,任谁都很难有多好的表情。   谢桑榆坐在电脑另一端,摇头:“不用猜测。我确信,是我爸做的。”   一小时之前,网络上忽然出现了一条爆料贴;里面指名道姓提到了谢桑榆,说他成名之后嘴脸可恶,在家里需要经济帮助的时候,不但不施以援手,甚至对父母恶语相向。   除了描述性的文字,帖子里还放了一段之前的电话录音;录音中的谢桑榆气急了,语气阴沉又狠厉。虽然他讲的是中文,但发帖人非常仔细地配了中英对照的字幕。   类似的内容和音频文件也通过邮箱发给了Moon,但因为Moon已经下班,没有人及时处,对方就直接发在了社交媒体平台上。   这段时间,同步乐队借巡演积累了些名声和口碑;加上之前Lightning上实趋的事,认知度不算低。帖子一经发出就引发了讨论,被有竞争关系的同行看到,一番添油加醋后二次传播,目前舆论已经隐约有了不受控制的趋势。   萨曼莎抿抿嘴唇,用手抓了抓还没吹干的头发:“桑榆,这件事是不是跟今天来找你的那个人有关?”   不等谢桑榆回答,萨曼莎又赶忙解释:“我知道这是你的隐私,你不想说也合情合;但是公司得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能最恰当最全面地处问题。况且你也不是solo艺人,乐队的舆论事件也事关其他成员,希望你解……”   “当然。”谢桑榆轻快地点点头,并不显得抗拒:“简单来说就是,今天早上来找我的是我的继母,问我借五万美元用于他的孩子的学费。但因为四年前,我们因为一些矛盾已经断绝关系了,之前也一直没有联系过,我就拒绝了。   “后来我爸可能气不过,打电话给我,结果就……反正不太愉快,你也听过录音了。”   “五万美元的话,的确不是小数目……”萨曼莎沉吟了一下:“只是我们马上要进行下半程巡演,考虑到时间问题,我个人认为,用钱解决是最快的办法。并且五万美元,对你来说压力不算太大吧?”   “不行!”柏然实在忍不住了,瞬间从谢桑榆左手边挤进镜头:“桑榆和他父母已经断绝关系了,现在他们就是陌生人。就算他拿得出这五万块,他也没有义务把这些钱借给陌生人。   “更何况桑榆离家之前,他父母已经向他要过一次钱了,这几年也从来没尽过家人的责任,连移民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过他。就这种家人,他凭什么要帮?”   柏然生气得厉害,一大段话连珠炮似的朝外蹦。对面的萨曼莎睁大眼睛愣了愣,卡了一下,才问:   “你怎么在桑榆房间里?”   谢桑榆伸手推了柏然一下,重新出现在镜头画面:“我中午想吃火锅,但一个人吃有点浪费,就叫了他一起。没关系的,这些事他都知道。我爸打来电话的时候他也在。”   萨曼莎缓缓点头,心中有些惴惴。心想柏然和谢桑榆本就不对付,现在柏然还撞破了谢桑榆这么难堪的事,也不知道他俩以后得多别扭。   萨曼莎摇摇头,甩开那些尚未发生的担忧,重新集中心神:“桑榆,我只是说我个人建议,你听完之后再考虑一下吧。   “首先,眼下最首要的是先解决问题;放任不管的话,会有越来越多的竞争对手用它做文章,到时候乐队声誉肯定会受影响。我们还在跑巡演的,如果不及时处,会牵涉出更多更复杂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在强调时效性。   “我明白,道上讲,你觉得自己不该给这笔钱;可你们要继续争论下去,一来乐队没有那么多时间,二来事态会更大更难控制。   “再者,我觉得退一万步讲,他们说的是借钱,并不是让你送钱给他们。他们要写借据的。而且你知道他们在哪里生活,也知道你弟弟去的是哪一所学校,到期找不到人的概率相对比较小。所以综合考虑,你借钱的损失并不大,起码是在你承受范围以内的。   “不过当然,这些只是我的建议,具体怎么做还是由你决定。你做出不同的选择,公司也会有不同的公关方案。   “只是,如果你还是决定不借钱的话,公司需要发声明解释情况,到时候难免需要披露你的部分家庭背景,大概率会对你造成一些困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一无所有的人没什么可失去的,这才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可谢桑榆已然有太多需要守护的事物,因此这一击之下,无论他怎么选择,都要付出对应的代价。   谢桑榆有些落寞,那些费力穿好的盔甲,非但没能保护自己,反而成为了吸引攻击的标的。而想要攻击他的人,却是他曾无比依赖的、无比亲密的,家人。   谢桑榆想过,自己的家人或许并没有那么爱他,他已经尝试接受了这件事。可是,眼下的他仍然错愕。他这才发觉,他们甚至憎恨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使出一切下流的招式,就算会伤害到他也毫不手软。   “桑榆,我需要尽快知道你的决定。”见谢桑榆半晌没有动作,萨曼莎忍不住出声提醒:“我们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公关事件处起来有很多环节,还有我们的下半程巡演……”   柏然率先沉不住气:“当然不借了!又不是谁声音大,或者谁先说话谁就占。这钱本来就不该借给他们!”   萨曼莎抿抿嘴唇:“桑榆呢?同意吗?”   谢桑榆的眼神闪了闪:“我再考虑一下吧。”   柏然几乎费解:“为什么啊!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他们都这样对你了!”   谢桑榆偏开了头,避开柏然的眼神。   “好,那我等你答复,再见!”萨曼莎莫名感觉有些冷森森的,一秒也没多留,瞬间下了线。   线上会议断开了,柏然重重地呼了口气,皱着眉把脸凑到谢桑榆眼前:“我们不都说好了不借吗?他们这么不让你好过,还有什么可心软的?就算是陌生人,不,陌生人之间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恶意吧?”   谢桑榆低了低头:“我们还在巡演,这个时候划不来多生事端。算了吧,就这一次而已,算我倒霉……”   “一次?”柏然冷笑:“怎么可能只有一次?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他们一旦知道这招管用,以后还是会如法炮制的!你要一直当他们的ATM吗?你有多少钱够他们抢的?”   柏然站起来,急得脸颊涨红:“谢桑榆,你根本不需要那样的家人!离开那个家之后你反而变得更好了,不是吗?他们根本不值得你同情,你怎么能为了这种随时可以伤害你的人,毁掉自己的人生啊!”   谢桑榆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水光颤抖着,定定看着柏然的眼睛,声音前所未有地低沉冰冷:   “柏然,你为什么会这么所当然呢?我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一个刚成年还乳臭未干的小孩,自己的人生都没过清楚;有资格大言不惭地评判我的人生吗?”   柏然愣怔,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冷了下来,眼睫无措地眨着:“不是……可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吧?如果你的事我都只能旁观,什么都没法帮你分担,那我们还算什么恋人呢?”   谢桑榆苦笑,笑里透出讥讽和失落;但这点情感色彩很快便消失了,他又换上了那副习惯性的,仿佛凝固在脸上成了面具的笑容:   “柏然,你误会了。   “你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了解我,所以烦请你不要对我的事指手画脚。我说得够清楚吗?”   【作者有话说】   比较纠结的剧情我会尽量更快一点的! 第64章 20.桑榆,这不是懦弱   【Cynchro_Official: 关于乐队键盘手谢桑榆的传言,目前已由公司介入,正在协商解决。请其他涉事方于48小时内删除相关不实信息,停止侵犯乐手名誉权;否则我方将诉诸法律手段。】   【Sangyu:感谢关心,我们巡演见!】   【Cynthia:转发】   【Jessica:转发】   【Daniel:转发】   柏然拿着手机,把那几句申明看了一遍又一遍,半晌,默默按了息屏。   那天晚上之后,谢桑榆和柏然再没跟对方讲过话;偶尔在宿舍走廊遇到,也会不约而同地避开对方的眼神。一直到大家继续出发巡演,两人的关系仍旧没有好转。   萨曼莎跟柏然说过几次,让他抽空转发一下乐队发的声明;柏然只说收到,却一直没行动。后来拖得久了,萨曼莎就也没再提起。   直到今天,继续巡演前大家一起吃饭,柏然和谢桑榆之间的气氛反常态。从见面的第一刻起,就几乎不加遮掩地表露着抗拒。   餐桌附近的空气似乎都结了冰,汤姆和其他三个成员正襟危坐,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我不饿,出去吹吹风,你们吃吧。”谢桑榆淡淡微笑着站起来:“最近压力全变成食欲了,上午吃了好多东西,有点犯困。”   大家纷纷看他。只有柏然完全不,嘴巴搭着碗沿,咕嘟咕嘟地喝着罗宋汤。   萨曼莎暗暗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和火机,看了柏然一眼,说:“我出去抽根烟,顺便去看看桑榆。你们帮我把柏然按在座位上,最好头都别让他抬一下!”   柏然仍旧像是没听到一样,专心地嚼着汤里的牛肉。   萨曼莎张了张嘴,又咬了咬牙,好容易才遏制住了说柏然幼稚的冲动,转身离开。   从餐馆里出去,萨曼莎将一支烟叼在嘴里,四周看了看。她一边拿出打火机点火,一边拐过街角去找垃圾桶;转过身还没几步,萨曼莎忽地一愣,和谢桑榆对上了视线。   谢桑榆此刻正站在垃圾桶旁边,指尖夹着的烟已经燃了大半截,飘出一丝白色烟雾,顺着风的方向拂过他的发梢。   谢桑榆也愣了愣,视线从萨曼莎的脸上移到嘴边的烟,又移到她手中的打火机上。   “用我的吧,”谢桑榆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打火机,递给萨曼莎:“刚从便利店买的。”   萨曼莎迟疑了一下,有些不习惯地从谢桑榆手中接了火机,点着了烟,熟练地从唇缝里吐出烟雾,顺手把火机塞回谢桑榆的口袋。   “我不知道你会抽烟。”萨曼莎两只手都插进了口袋里,咬着烟的吐字不太清晰。   “会抽。”谢桑榆偏头朝萨曼莎笑了笑:“毕竟之前在酒吧做过驻唱,得学点。之后自己录歌,为了保护声带,就基本不抽了。”   萨曼莎伸手拿走谢桑榆手中的半截烟,按灭后扔进垃圾桶:“知道伤声带还抽?”   谢桑榆没反驳,只是微笑了一下。   萨曼莎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唇边的烟拿开,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谢桑榆:“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聊聊,没必要跟自己赚钱的东西过不去。忘了你才刚损失五万块?”   谢桑榆低了低头,额边的碎发落下来,影影绰绰地挡住了眼神:“心情不好的阶段已经过了,现在很冷静。只是冷静下来之后,越来越觉得自己很懦弱。”   萨曼莎没说什么,站在谢桑榆身边,默默用手指把烟灰敲进垃圾桶。   谢桑榆收敛了脸上的笑,声音低了些:“感觉有点对不起我的亲生母亲。她生下我,一定不是想让我这么懦弱地活着的。”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谢桑榆的名字就是就是生母起的。或许对于已经组建新的家庭的爸妈来说,就连叫一声谢桑榆的名字,都是一件很膈应的事吧。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过年去烧香,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说这个名字不好,有亡人气,让他去重新求个名字改掉。那时候父亲和继母劝了他好几天,他坚持没改。   那是他素未谋面的生母,三十五岁时死在产床上的生母,唯一给过他爱的证据。   他从出生的第一刻起,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就永远离开了。而那些曾爱着他妈妈的人,也会因为看到他而心有戚戚。婴孩本该是没有罪孽的,唯独他不一样。   谢桑榆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自己出生时就欠下的债。   他从没在练琴这件事上偷过懒,就连晚上,也经常看着乐谱,在书桌上敲出无声的音符。他捧回许多奖杯,想要证明母亲的人生在他这里充分“值当”地延续了。可到头来,他连这样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当时继母怀孕,卧床住院,两家人都在为新生儿的降临而忙碌的时候;谢桑榆的钢琴课,已然变成了又费钱又没用的事。   父亲要停课的由也很正当;说他在学校里常年考二十名开外,早就该专心学习了。他的钢琴课从一开始的一百块涨到八百块,就算赢了比赛拿了奖金,在那些学费面前也是杯水车薪罢了。   当时继母胎不稳,住院要花钱,进口的药物也要花钱,父亲工作忙碌时请护工还要花钱……出现了困难总是需要牺牲者,而谢桑榆毫不意外地,成为了那个顺成章被牺牲掉的角色。   或许他从来没有被当成过家人,他只是个多余的人。是家里人只是想到都会心情变差,会开始自责、开始难受的人。   没有人敢于爱他,想要保护他。没有人愿意变成他的家人。   可即便如此,在借钱的事情上,他还是动摇了。   不仅是因为乐队;这件事如果闹大了,乐队的关注度也会更高,未必是完全坏的一件事。   他是想到了弟弟。如果这件事大到会影响那一家人的征信,如果弟弟之后有志于在美国继续读书、申请大学,这件事也许会变成很大的阻碍。   这一串严重的后果,他们在攻击谢桑榆的时候没想到,谢桑榆却想到了。   他不想伤害他们,至少不是这种程度。他不想再给身边的人制造不幸了,就像自己出生时那样。他仍在胆怯,怕自己真的再也没有得到爱的机会。   谢桑榆对自己很失望,即便面对这样的家人,他还是没法狠下心来,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做着让自己厌恶的选择。   他讨厌现在这样,无法干脆利落斩断亲情枷锁的自己。扭捏、小气、患得患失,或许柏然说得对,他总有一天会毁掉自己的人生。懦弱的人听不得别人说他懦弱,恼羞成怒,才会对柏然生气吧。   “桑榆,这不是懦弱。”   萨曼莎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撩开被风吹到脸上的碎发,转头看着他:“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认识到自己力有不逮的过程。   “年少成名、经济独立,比这次更难的事你都做到了。我相信你,这次也一定可以。”   【作者有话说】   呜呜宝宝妈妈也相信你! 第65章 21.一个被爱的可能   餐桌上,柏然总算吃饱了,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从容地靠上椅子背。   “柏然,”丹尼尔小心地戳戳柏然的胳膊肘:“那个帖子你转一下呗?之前本来就有你俩队内不和的传闻,你现在这样太明显了。你俩不是还有CP吗?至少表现得关心一点吧。”   柏然撇了撇嘴,垂了垂眼睛:“那是人家的私事,我为什么要关心?吃力不讨好,还把自己气得够呛。”   网上关于谢桑榆家庭背景的消息很多,真真假假,甚嚣尘上。团队里大家基本都看见过,情况也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   杰西卡小声接话:“毕竟是爸爸妈妈和弟弟,就算做得再怎么过分,也一起生活过十几年的。桑榆自己也才只活过一个十几年,心里在意也是难免的吧。”   辛西娅也点头:“无论多狠心的人,面对亲人都很难做到那么铁腕。更何况桑榆平时那么温柔,我从来没见过他跟人急眼。面对自己的家人,大概也会心软的。”   柏然低垂着目光不说话,手里的纸巾被捏成了无法再压缩的一团。   那些人哪里还算得上家人?偏心、恶毒、趾高气昂,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伤害自己的孩子眼睛也不眨一下。   可让柏然更气愤的是,谢桑榆面对这样的家人,还是会心软,还是要退让。他完全不懂,这样的亲人还有什么值得维护的?他想把人从火坑边上拉回来,反而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自己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在他身边安慰他陪伴他、设身处地替他着想的人,到头来还是比不上那些所谓的家人。   汤姆看了看手机,抬头插话:“各位,萨曼莎说他和柏然已经去车上了。大家吃完了的话,我们现在过去?”   桌上几人纷纷点头,起身收拾东西。汤姆找出Moon的发票抬头,走去前台买单。   柏然和谢桑榆坐在一张桌上距离彼此最远的位置。柏然站起身才看到,谢桑榆空着的座位上,连餐具都是干干净净的。   “麻烦再要一个三明治,什么都行,加热一下。”柏然走去前台,站在汤姆旁边指了指他:“算进他的账单里。”   汤姆讶异地扭头:“你没吃饱?你不是一直在吃吗?”   柏然闭了闭眼睛,做了个深呼吸,低声说:“不是我,是谢桑榆。”   汤姆反应了一下,又把头转回去补充:“抱歉,两个三明治,另一个不用加热。”   汤姆笑笑,跟柏然解释:“好像萨曼莎也没吃多少。”   “嗯。”柏然点点头,等了一会,转身准备离开。   “柏然?”汤姆叫住了他,用手指捏起还有些烫的三明治袋子:“你要自己给桑榆送过去吗?”   汤姆脸上有种和之前摄影师差不多的神色。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又很小心。   柏然现在大概明白了这种眼神的意思,他说不上讨厌还是喜欢,只觉得心口涨涨的,有点闷。   “我给的他肯定觉得膈应,不会吃的。”柏没再回头,快步跟上已经走到门口的人,不去汤姆后面的话。   下半程巡演和上半程不太一样。天气虽然转暖不少,但大家反而更习惯了出门戴帽子或口罩。在机场和酒店前台也会被认出来,不仅辛西娅,整个乐队成员都被要过合影。   五个成员都有了服装赞助,预算宽裕不少。大家都住进了单人间,不用再两人同住。   柏然推着箱子走进房间,关上门跌坐在沙发椅中,不知缘由地觉得很累。   发了会儿呆,翻了翻网上关于谢桑榆的讨论,顺手举报了十几条评论。那些需要填写的信息全被放进了剪切板里,柏然熟练地点击粘贴,快速提交。   房门忽地被轻轻敲了三下。   “有人在吗?”柏然听出了萨曼莎的声音,起身过去给她开门,侧身让她进来。   萨曼莎看了看一旁还没打开的行李箱,和沙发椅扶手上正在充电的手机,重新把视线移回柏然脸上:“有时间吗?想跟你聊聊。”   柏然愣了愣,想不到萨曼莎能找他聊什么,张着嘴有一会儿没说话。   “很短的几句话,我站着说就行。”萨曼莎朝柏然抬了抬嘴角,微笑着继续下去:“中午的事汤姆跟我说了,那块热好的三明治桑榆吃掉了。我有说那是你给他买的。”   柏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压制下来;做出一种沉着的、事不关己的表情,安静地继续听下去。   萨曼莎做了个深呼吸,这世界上也有她需要鼓起勇气才说得出的话:   “我说这些可能有点冒犯,但每个人的家庭情况都不一样;你成长在安稳又温暖的环境里,正直地认为爱是相互的,是等价交换一样的;可很多人面临的亲情比这复杂得多。   “我能明白你不解桑榆的选择,但这就是他所拥有的亲情。正如有些父母会溺爱自己的孩子,哪怕那个孩子是个人渣;有些孩子也会选择宽恕不称职的父母。   “他们可能会被伤害无数次,会失落无数次,会看清现实无数次;可下一次,他们仍会期待那些曾经感受过的爱再次发生,即便或许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爱。   “桑榆没有无条件爱他的家人,他只有不那么完美的家人。可即便如此,那也是他唯一拥有的家人;一旦被他推开一次,就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的家人。   “在他的价值判断里,他需要亲情,或者说,他需要留给自己一个被爱的可能。虽然他自己也清楚,这种期待很有可能落空。   “他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法选择自己遇上什么家人。他没有获得很多幸福,但他仍旧尽了一切努力,长成了很善良、很温柔的人。”   柏然的脸几乎凝固住了,皮肤下的情绪剧烈翻涌着,他用尽力气,紧紧绷着脸上快要松解的表情。   “柏然,”萨曼莎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桑榆;你有各种由看不惯他,不解他。但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希望你可以别苛责他。他已经够难受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怎么也该和好了,我知道…… 第66章 22.即便这样,我还是爱你   也许是上半程巡演的积累,也许是近期网络争议的造势;下半程的第一场演出几乎爆满。   连观众池后部卖酒的吧台边也站满了人,汤姆扛着摄像机拍一圈观众素材,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时候,衣服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   舞台上的幕布降下,几个场馆的工作人员上台帮忙搬乐器。萨曼莎也跟着过来,看着那些被从后往前,一路传到舞台边堆放的礼物,挠头犯了难:   “这些你们准备都带着吗?车上绝对放不下,需要的话只能快递给送回去。但东西太多快递也不便宜,没必要,建议你们挑一挑。”   “这些……”丹尼尔翻了几个礼物的卡片,扭头时满眼震惊:“这些居然是给我们的?我还以为都是给辛西娅的。”   萨曼莎抿嘴笑笑:“不止呢。有些写了名字的花束送到后台了,二十几束,在化妆室里都按名字好了。有些花里还有包好的信,看起来很用心的。”   “有人给我写信?!”丹尼尔眼睛都亮了。   萨满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闪过一丝尴尬,小声宽慰:“看开点啦,贝斯手嘛……”   辛西娅只很远地扫了一眼舞台边的礼物,并没有过去;摘掉耳返后,走到萨曼莎身边:   “萨曼莎,送给我的礼物麻烦都帮我处掉吧。方便捐赠的就捐赠,不方便就扔掉,或者你们有喜欢的自己留着也可以。花和信也不用了。送给乐队整体的礼物也不用管我,你们看着分。”   萨曼莎有些愣怔:“全都不要?先看看吧,礼物里有几个奢侈品的礼品袋。”   辛西娅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缺钱,想要就自己买了。”   弓着身子在舞台边翻找的杰西卡忽然鞋子一滑,险些没站稳,扭头小声嘟囔:“这能一样嘛……”   辛西娅听到了,只是笑了笑:“你们慢慢挑,我去洗手间一趟。”   柏然今天从进场馆到演出结束,脑袋里都是晕晕乎乎的。摘了耳返,放下了琴,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谢桑榆已经不在舞台上了。   杰西卡和丹尼尔干脆坐在了地上,萨曼莎和汤姆在他们身后,一起拆着被递上来的礼物。几人有说有笑,时不时惊叹几声。   柏然见状,放轻了脚步悄声离开,下台回到化妆室。   化妆室的地上、茶几上几乎全是花,新鲜又艳丽的颜色铺开一片,勉强空出了一段供人行走的空地。花束大小不一,有些没有靠墙,已经倒在了地上。   谢桑榆背对着化妆室的门,并不回头。他正专心地半跪在地上;从每一簇花束中挑出一两枝,放在臂弯的包花纸上。   之前的巡演场次,谢桑榆有时也会收到花;酒店里花瓶很小,所以他都只挑一两枝带回去。   柏然做了个深呼吸,脚步重了些,踏进化妆室里,回手关上了门。   谢桑榆才听到动静,手上的动作停下,转头朝化妆室门口看去。   两人四目相对,柏然还是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偏开了脸。   谢桑榆也没说什么,重新转了回去。听到柏然的脚步一点点靠近,最终在身后停下时,他也只是顿了顿,又继续去挑下一个花束。   谢桑榆伸手过去,手腕却忽地被身后的人握住,动弹不得。   柏然在他身后蹲下,另一只空着的手拿起那束花,缓缓朝谢桑榆递过去,几乎要把花塞到他怀里:   “这束是我送的,你可以整束都收下吗?”   柏然的手在微微发抖,一大束蓝紫色的风信子随之摇晃,包花纸也窸窸窣窣地响着。   谢桑榆伸手把那捧花抱住,扭头对上柏然的眼睛,眼中盛着不加掩饰的动容和委屈:“我以为你不准备再我了。”   柏然心口发酸,松开握着谢桑榆手腕的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对不起……”   谢桑榆忽地睁大眼睛,重重摇头:“你不用说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谢桑榆的眼睫低垂下去,遮住了眼中微微闪动的泪光。   柏然张开手臂,在满地的鲜花中拥抱他:“没关系,都过去了。”   “柏然……”谢桑榆的胳膊绕到柏然的后背,脸颊枕在他的肩上,手臂紧紧抱着他。   谢桑榆的语气很低落,柏然听出了异常,心下稍紧,想要松开手臂看看他;可谢桑榆抱得很用力,像是预料到了柏然的动作,故意不让他挣开。   “柏然。”谢桑榆又叫了一声,嗓音颤抖着,身体也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柏然不再尝试挣开,手掌的温度隔着衣服烙上皮肤,轻抚着谢桑榆的背:“我在。”   “对不起,”谢桑榆无力地靠在柏然的肩膀上,手臂的力道也松了些,鼻息落在柏然的颈侧:“我其实一点也不坚强,一点也不勇敢。我有很多很多藏起来的缺点,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好。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柏然摇摇头,深吸了口气:“即便这样,我也还是喜欢你。没办法,谁让我这么固执。”   “你……”谢桑榆的语气仍旧有些担忧:“不生我气了吗?”   柏然顿了顿,还是讲不出违心的话,决定实话实说:“当然生气了,毕竟明明是在为你着想,却被你说成是指手画脚。但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真的在你最需要陪伴的时候,这么持之以恒地跟你冷战吧?”   谢桑榆鼻尖又发起酸来,喉头轻微哽咽:“对不起……”   “哼,”柏然故意忽略了那点哽咽,语气轻快地说:“这笔账我记下了,等这件事过去,你一定得好好哄哄我。不然我不会消气的。”   谢桑榆轻声笑了,在柏然耳边重重“嗯”了一声,直起身子,把那束风信子抱在胸前。正想说话,化妆室的门忽地响了一声,却没开。   外面的人有些疑惑,伸手敲了两下:“有人吗?”   柏然立刻弹起来,快步跑过去:“有!”在按下门把手的瞬间,把下面的锁栓扭了一圈。   门外的辛西娅一脸狐疑:“锁门干什么?”   “没有啊!”柏然睁大眼睛:“我进来的时候只是把门关上了,可能是门锁卡住了吧。”   “哦……”辛西娅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门锁,没再细细盯着,拿上自己要换的衣服进了更衣间。   看着设备装了车,大家收好了东西,准备回去。   挑好了礼物的几个人满眼放光,兴致勃勃地想要尽快回房间安置。大家都没什么聚餐的想法,决定回去之后叫酒店餐食。   柏然没拿什么东西,只留了几封写给他的信。今天最想要做的事已经做了,对礼物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柏然回去之后叫了份三明治当晚餐,吃完后冲了个澡,正擦头发的时候,门口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柏然披好浴袍出去,准备看猫眼,忽然听到门缝里传来谢桑榆的声音:   “柏然,是我,快点!”   柏然赶忙开门,谢桑榆迅速顺着那条打开的缝溜进来,又赶忙按着柏然的手把门关好。   “呼……”谢桑榆长舒了口气:“吓死我了,还好没人看到。”   谢桑榆穿着一身宽松睡衣,脚下还踩着酒店的拖鞋,胳膊里抱着一个枕头,指间还夹着酒店的房卡。   柏然由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柏然,今晚可以一起睡吗?”谢桑榆把自己的房卡放在玄关的置物台上,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了轻,尾音也染了些勾人的意味:“我们这么久不说话,我有点想你。”   柏然的眼神暗了暗,喉结微动,当即捧起谢桑榆的脸吻他。唇舌细密交缠,吻出了些让人脸热的水声。   柏然揽着谢桑榆的肩膀,边亲吻边带着他倒在床上。熟悉的气息柔软地包裹过来,谢桑榆吻得心旌摇曳,忍不住抱紧了柏然,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柏然已经把房间里的灯关了,只留下床头柜上暗黄色的台灯。   谢桑榆这才觉出不对,偏头躲开,脸上的笑有些无奈,又有些尴尬:“我只是想今晚跟你一起睡而已,不是这个意思……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今晚不行。”   柏然懵了一下,眼中尚有未褪的欲念,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缓缓起身:“哦,好。”   柏然拿过被扔在床上的枕头,给谢桑榆垫在头下,又帮他把被子掖好。想要关灯时,记起他睡觉喜欢有光,又把手收了回去。自己从另一边上床,躺在谢桑榆身边,在被子里摸到他的手牵住。一套动作熟练流畅,仿佛已经在脑海中练习过上百遍。   谢桑榆心里暖呼呼的,翻了个身,顺着柏然的手抱住了他的整条胳膊。   谢桑榆的脸背着光,靠得很近。柏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双亮晶晶的,温柔又有些忧郁的眼睛。   谢桑榆望着他,张了张嘴,又像是有什么顾虑似的把嘴巴闭上了。   柏然正想问,谢桑榆已经腾出一只手,蒙上了他的眼睛。   “柏然,”谢桑榆的声音很轻,带着温热的吐息,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抱歉,我只敢这样跟你说话。   “借钱的事情,我知道怎么选才是正确的,可是我做不到那么智。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也没有什么很有归属感的地方。我怕我推开他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也不是说我一定要依赖什么人,只是……要失去这个选项的时候,还是会很不安。独立的确是一件很酷的事,但也很危险,很累,很孤独。”   谢桑榆不再做声,柏然等了一会儿,伸手把他覆在自己眼前的手拿开。视野中,谢桑榆的眼睛又渐渐清晰了起来。   “现在的你不是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柏然紧了紧手中的手掌:“我、萨曼莎、乐队里的所有人,我们都很愿意成为你亲自选择的家人。”   谢桑榆低低地笑了笑,没说话。他这几年遇到过很多人,只要有相遇,就会有告别。这世界就是这样。   “你不相信?”   谢桑榆顿了顿,也紧了紧柏然的手:“你明天、下个月、明年、后年、大后年的时候,再跟我重复这些话;多几遍,久一点,我就会相信了。”   【作者有话说】   马上又要到下一卷了,忙着大纲中…… 第67章 23.下一站   下一站巡演地点很近,没有直飞航班,大家是吃完早饭后坐火车过去的。   下车后正好是午饭时间,一行人率先去了演出场馆放了东西,听工作人员的建议,叫了附近一家炒饭外卖,准备吃过之后就开始彩排。   “杰西卡,你的眼睛怎么肿了?”丹尼尔咽下嘴里的炒饭,歪着脸凑近去看她。   杰西卡低头避开:“没事,路上看了两封信,掉了几滴眼泪罢了。”   丹尼尔睁大眼睛:“这么夸张?”   杰西卡仰头:“一点也不夸张!相信我,你看你的信也会这样的。”   丹尼尔的表情僵住,嘴巴无谓地一开一合,说不出话。   杰西卡不解,眨着眼睛等他回答。另一边的柏然看不下去了,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小声提醒:“昨晚没有给他的信。”   杰西卡顿觉头皮发麻:“抱歉……”   话音刚落,另一边的椅子忽然刺啦一声。   用纸盒盛着的炒饭撒了一地。辛西娅迅速起身,用纸巾慌乱擦拭着自己裤子上的油渍。   “怎么了?”   萨曼莎放下手中的勺子,快步过去帮忙:“没事吧?有没有被烫到?”   谢桑榆很快起身,出去找场馆的工作人员借清洁工具。杰西卡和丹尼尔同时回头,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无所适从地发愣。   萨曼莎看了他俩一眼:“你们别管了,抓紧时间,吃完还要排练。”   辛西娅又多抽了几张纸,低下身子收拾地上的残局。萨曼莎去拿了之前装外卖的袋子过来,帮忙撑开,方便辛西娅把收好的垃圾扔进来。   萨曼莎看着地上的食物,忍不住皱了皱眉:“你这基本没吃吧?不合胃口?一会儿我再帮你叫一份吃的吧,想吃什么?”   辛西娅没有抬头,耳边的头发散下来,连仅剩的半张脸也挡住:“不用了,我不吃了。”   “那怎么行?”萨满有点着急:“晚上演出要那么久,你准备空着肚子上台?”   辛西娅为难:“那下午再……”   “下午你又会说吃了东西影响发声。”萨曼莎太了解她了,想到这里,却忽地怔了一下,语气严肃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萨曼莎有意把声音放低了。   辛西娅抬眼看了看,确认化妆间里其他人都没听到,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小声回答:“也许是我想多了……早上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我丢了一套内衣。”   萨曼莎睁着眼睛愣了愣,脑袋里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你怀疑有人进过你房间?”   辛西娅的眼神颤抖起来,眼皮连忙垂下:“我……也可能是我房间太乱,早上收拾得太急,我没找到吧。”   “那丢一件还说得过去,一套就太巧了吧?”   辛西娅的眼神颤抖得更厉害,肩膀不安地向内扣着,手指微微发抖。   萨曼莎将手搭在辛西娅背上,安慰地拍了拍:“你确定自己带了那套内衣吗?会不会是记混了?”   辛西娅抬起脸,抿着嘴巴摇头:“不会,我前天才穿过。因为旧了所以干脆没洗,准备直接扔掉的。”   听到这里,萨曼莎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但她很快平静下来,凑在辛西娅耳边道:“先别紧张,也有可能是酒店收布草的时候没注意,连着床单被套一起卷走了。别担心,我们已经离开了,今晚不会再住那间房了。”   辛西娅做了个深呼吸,眼神惶乱地点点头。   萨曼莎把剩下的一点垃圾装进去,收好袋口:“我跟汤姆也说一声,让他拍照的时候多留意可疑的人。演出结束的时间很晚,如果真有人跟我们的车去酒店,肯定会很明显。我们都在,不用怕。”   辛西娅只觉喉头发紧,回想起昨晚堆放在舞台边的礼物,心头一阵没来由的恐惧。   萨曼莎扶着辛西娅的肩膀,柔声说:“场馆附近有一家烘焙店,实在没胃口的话,我去买两个牛角包。多少要吃点东西,好吗?”   辛西娅平复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跟萨曼莎一起站起来。   谢桑榆借到了拖把回来,地上已经收拾得很干净,他只将余下的油渍简单清了。辛西娅跟谢桑榆道了谢,萨曼莎没多说什么,拎着袋子出去扔垃圾,也顺手把拖把带了出去。   谢桑榆心下微动,总觉得气氛有点古怪,却一时说不清古怪在哪。   丹尼尔和杰西卡的脑袋正凑得很近,两人正一起读着一封拆出来的信。柏然正埋头吃饭,余光看到谢桑榆回来,帮他把椅子拉了出来。   “哎,”谢桑榆坐上椅子,用中文问:“刚刚辛西娅和萨曼莎说什么了?”   柏然愣了愣,抬手取下一边耳朵的蓝牙耳机:“啊?”   谢桑榆无奈笑笑:“没事了。”伸手把耳机重新给人塞了回去。   下午的彩排很顺利,没出什么岔子。身穿工作T恤的Livehouse员工在后台来回穿梭,井井有条地做着演出前的准备工作。   同步乐队的成员们已经演过了很多场巡演,对灯光、舞台、演出流程都很熟悉。   演出倒计时前,成员们在台口安安静静地候场。观众门的掌声和欢呼骤然响起,几人依次踩着台阶上去,脸上已看不出最初的慌乱和紧张。从第一首到最后一首,成员们配合默契、没有错漏地演了下来。   演出结束,观众们却还意犹未尽;安可喊了一遍又一遍,声浪几乎要冲破屋顶。   五个人被架在台上,无奈对视,摇头苦笑。   队长柏然率先凑近话筒:“大家应该都知道,我们乐队只有一张专辑。曲子都演完了,真的没有其它安可了。”   台下的观众们一阵幽怨哀嚎,仍旧没有要离场的意思。   “想听《Bubble Bubble》!”   不知道谁在台下喊了一声,陆续有人跟着喊:“Bubble Bubble!”   没一会儿,全场都在喊这首歌名。   《Bubble Bubble》是辛西娅歌手时期发的曲子,不是主打曲,也没有拍过MV,在公开场合表演这首歌的次数也极少。   但这首歌的口碑一直不错,流行朋克的曲风很容易入耳,跟现在同步乐队的风格也很贴近。初期乐队的粉丝很大部分来源于辛西娅,由个人粉丝变成乐队粉丝的人里,几乎没有不喜欢《Bubble Bubble》的。   谢桑榆也听过这首歌,跟着台下一起起哄:“Bubble Bubble!”   辛西娅转头看了眼谢桑榆,轻呼了口气转回去,笑着妥协:“好吧,但这首歌没有乐队版编曲,我就清唱几句好了。”   观众们这才心满意足,台下又一次鼓掌欢呼起来。   舞台正前方靠上的位置显示着时间,距离定好的演出结束时间只剩三分钟。   辛西娅看了一眼,没再多耽误,将麦架上的话筒取下来,边唱边走向舞台前方,靠近观众挥手互动。   汤姆穿着很显眼的荧光绿色,此时正站在观众区一侧的空地上,抬起一只手朝她示意。   辛西娅看到,很配合地朝镜头的方向转去。   舞台的追光适时地亮了起来,柔和的光洒在脸上。镜头里,辛西娅笑得自然大方,像朵明艳漂亮的玫瑰。   “砰”地一声,毫无预兆地,辛西娅整个人忽然重重朝后跌坐下去。眉头紧紧蹙起,手扶着脚踝,咬着嘴唇压抑住声音。   成员们倒抽了口气,赶忙跑过去扶她。   辛西娅今天演出穿的是厚底马丁靴,看不见脚踝部分,短时间内无法判断伤势。   辛西娅很快重新笑起来,在搀扶下起身,语气轻快地揶揄着自己:“别担心,我没事。大家一会儿散场的时候注意安全,别跟我一样。”   观众和舞台尚有些距离,可台上的成员们却看得真真切切。辛西娅的脸色差到了极致,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嘴唇和下巴止不住地颤抖着。   几人交换了眼神,以最快速度说了结束语,终止了演出。   舞台帷幕刚降下一半,萨曼莎就一路小跑着上来,一边帮忙摘设备一边小声问:“没事吧?摔疼了吗?之前穿高跟鞋也没摔过啊,舞台很滑吗?”   辛西娅咬着嘴唇摇头:“没摔疼,脚也没事。”   大家这才注意到,虽然辛西娅正一左一右被人搀扶着,但脚下的步伐却丝毫不见慢。反倒扶着她的丹尼尔想要走得小心点,还落后着辛西娅半步。   另一边的柏然也发觉不对,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萨曼莎生出了些模糊的猜测,快走了几步去开化妆室的门:“进来说。”   丹尼尔和柏然扶着辛西娅在沙发上坐下,萨曼莎抽了两张纸巾给她,示意她擦擦汗。   化妆室的门关上了,耳边霎时安静下来。室内灯光明亮,五双眼睛分明地看着辛西娅,满脸担忧地等着她开口。   辛西娅眼神发空,像是仍在竭力平复,半晌方才开口,嗓音发着颤:   “安可的时候,有人摸了我的腿。”   【作者有话说】   最近忙忙的,更新完全是抽空+熬夜写的 T^T   可能不那么规律,但每周还是会写满1w的! 第68章 24.别怕   化妆间里有一刹近乎真空的安静。   杰西卡飞速起身,伸手推开柏然,挤在辛西娅旁边坐下,紧紧揽住她的肩膀:“别紧张,慢慢说。”   柏然脑袋有点懵,被推开时趔趄了一下。   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对辛西娅目前的处境没有概念,第一时间产生的情绪是愕然——他怎么敢的?   辛西娅已经是这么成功、这么出名的艺人了,拥有这么大的社会声量;公共场合、众目睽睽之下,那个伸手的人是怎么敢的?   萨曼莎很快冷静下来,拿出手机给汤姆打电话,让他带着相机立刻来化妆间一趟。   中途有场馆的工作人员拎着医药箱进来,问辛西娅的脚有没有伤到,需不需要处;被谢桑榆和丹尼尔挡了回去。   等汤姆过来把读卡器插进电脑,大家都凑过来,尝试在视频和照片里寻找那个伸手的人的样子。但镜头本身还是对着舞台上的人拍的,录到了那一幕的视频里,只有一条背光的手臂。前排的观众区人挤着人,脑袋层层叠叠,根本辨不清那条手臂是谁的。   “算了吧,别找了。”辛西娅语气平静,吐了口气:“就算真的找到了也没有用。”   杰西卡不解蹙眉:“说什么呢?怎么会没用?找到了我们可以报警啊!场馆里肯定也有监控视频,警察是可以调阅的,说不定就会拍到那个人呢!”   “要报警吗?”辛西娅抬眼,无奈地挑了挑嘴角。   杰西卡更想不通:“难道不报警吗?”   辛西娅不再说话,默默转头看向萨曼莎。   萨曼莎脸色沉重,手机的一角抵在下巴上,抿着嘴唇不说话。   围在电脑旁边的人也回过神来,顺着辛西娅的目光,都朝萨曼莎看去;等着向来雷厉风行、干脆果敢的她做出回应。   “报警……不是太可行。”萨曼莎垂下目光:“虽然很荒谬,但目前的舆论环境就是这样的。粉丝的错误会被归到艺人身上,大众会觉得是艺人给予的引导不够,或者给予了错误引导。   “如果真的查出来,这人曾经有过更恶劣的行为,有过犯罪记录,这些犯罪动机如果还和喜欢辛西娅有关;那不止辛西娅,整个同步乐队都会被口水淹死的。   “前不久不是刚出过桑榆的事情吗?这会儿又来一次,水很容易就被搅浑了。   辛西娅点点头,双唇紧抿,朝萨曼莎有些僵硬地笑了笑,表示解。   萨曼莎心里却怎么也顺不过,眼皮轻颤,小声却诚恳严肃地说:“对不起……”   “不会!”辛西娅用力摇头,笑得更使劲了些,嘴角几乎要挂上耳朵,还想张嘴说点什么,眼泪却已经先一步流了出来。   “别别别!”杰西卡手忙脚乱地抽纸巾,侧身帮辛西娅擦眼泪:“那……我们可能不立刻报警,之后再报警呢?”   辛西娅还想说话,整个人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抽噎起来。像一只淋了雨的流浪猫,无助又本能地朝杰西卡怀中靠去。   杰西卡小心地抱着她,像是抱着易碎的瓷器。辛西娅的肩膀很单薄,头发朝两边散下来,后背的肩胛骨向上突出,随着呼吸急促地起伏着。   丹尼尔看得红了眼睛,紧紧地皱着眉:“萨曼莎,现在是乐手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了,怎么能不报警?他错了就是错了,不应该被管教被惩罚吗?我们不作为是助长他的胆量,如果他下次犯罪升级,直接潜进辛西娅房间里怎么办?”   萨曼莎摇头,尽量稳着声线:“冷静点丹尼尔,你这完全是滑坡论……”   “怎么?你能保证他做不出来吗!”丹尼尔怒声打断。   萨曼莎被吼得愣住了,茫然地眨着眼睛。   辛西娅仍在杰西卡肩头小声呜咽着,鼻子一抽一抽的,声音很低很闷。明明不是她的错,她却连直气壮地大声哭泣也做不到。   萨曼莎又一次低下头:“抱歉,我不得不按照惯例做事。违反公司规则的后果,我也没有能力承担。”   Moon不止辛西娅一个女艺人,萨曼莎也不是第一次处这种事。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甚至是经常发生的。面对危险和不公,大多数时候,艺人只有被动防御的选择;第二天站在台上,还是要心无芥蒂、状态积极地微笑。   最好的情况就是尽早弄清了对方身份,下次就能有所防备。如果有露脸照片,再通过公司渠道公布出去,产生些聊胜于无的震慑罢了。   柏然捏紧了拳头:“不行,不管找不找得到人,对方动机如何,现在辛西娅是实实在在被伤害了。单凭这一点,就已经能形成很充分的报警由。后续如何处舆论是公司的职责,为什么要让成员受委屈、担风险?”   谢桑榆也附和:“对啊,我们每次演出公司都是会抽成的,这笔钱总不能是白给的吧?”   汤姆也弱弱地开口:“萨曼莎,本来我也想帮你说话的,但……我觉得他们说得更有道。”   萨曼莎无奈地叹了口气:“各位,我们现在是在巡演途中,哪里会有时间处报警的问题?就算我们今天真的去报警,去做了笔录,那后续跟进谁来做?我们的行程已经很紧了。还有那些订好的交通和住宿怎么办?之后的场次还演不演?   “另外,今天萨曼莎的演出服装本来就露了腿,站得离舞台边也很近。那么多观众都在台下挥手,对方说自己是太激动了才不小心碰到,非常容易。而辛西娅却要一次又一次被推出来,一遍又一遍回忆、重复今晚的情况,这对她来讲是好事吗?”   化妆间里又安静下来。   大家再激动再愤怒,也都不是当事人,没法代替辛西娅做决定。   辛西娅仍旧在哭,纸巾扔了一张又一张,呼吸抽搐着,甚至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进乐队以来,辛西娅在大家面前从来都是平和的、稳定的;面对压力和困难时坚韧又强势。那么多掌声是因她而起的,那么多喜爱是为她而来的。她向来夺目、耀眼。   从来都是她在张开羽翼保护乐队发展,似乎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她的可靠和强大。直到今晚大家才意识到,原来辛西娅也会受伤,会难过到这种程度,也会脆弱得像个小孩子,会恐惧到泣不成声,会哭得如此狼狈。   萨曼莎听得心颤,咬了咬牙:“算了,不就是报警吗?辛西娅,只要你说你想报警,要追责,我连夜帮你去弄!公司那边我去交涉,最大不过是我丢份工作,有什么的?反正这公司我早就看不惯了!”   丹尼尔也说:“对,你别害怕,去警局做笔录的时候我陪着你。”   辛西娅的后背忽然剧烈地抖了一下,不同于之前抽噎时的颤抖,而是很恐惧地,缩着肩膀抖了一下。   哭声停下,辛西娅红着眼睛抬起脸,果断地摇头:“不,不要报警。” 第69章 25.一个晴好的春夜   两年前。   辛西娅的歌手事业如日中天,知名度、专辑收益几乎都以垂直姿态上涨。社交媒体上的粉丝越来越多,线下演出一场比一场火爆,线上的后援站也如同雨后春笋,各种活动物料层出不穷。   裂痕产生于一封表面平平无奇的粉丝信件。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收到的信,她只记得自己读完后的那个瞬间,心跳快得整个人都要晕过去。   信中毫无疏漏地写出了她近一个月来,每一次公开行程入住的酒店房间号,并且详细列出了她每天晚上熄灯的时间。信封里还附上了几张对方自以为拍得很好的照片,全都精准捕捉到了她近乎走光的瞬间。   辛西娅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团队,报给了公司。自此之后,她每次进到酒店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窗帘。当时的助也会在她进房间之前帮忙检查,去问前台要备用房卡收在团队手里,杜绝一切可能的危险。   或许是对方没了可乘之机,之后的信件也不再提起她的酒店房间,辛西娅也渐渐地快要淡忘这件事。   某次商演结束后,整个团队和主办方一起去了一个派对;回房间时已经十二点,辛西娅很累了,草草卸了妆冲了澡,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窗帘拉得很严实,没法判断具体的时间。辛西娅舒展地伸了个懒腰,手却碰到了床上躺着的另一个人。   那是个头发自然卷的男人,鼻子发红,鼓起的脸颊上有一层雀斑。此刻他就侧躺在床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辛西娅,朝她无声地笑。   辛西娅吓得身体猛地一颤,从床沿跌下去,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瞪大双眼剧烈地呼吸。   待她反应过来,她连鞋子都没穿,起身就朝门口飞奔,迅速扭锁开门出去,把那人关在房间里,用后背背死死抵着门板。   里面的男人动作也极快,几乎在辛西娅关门后的下一秒就冲了过来,用力拍门、推门,一遍一遍叫着辛西娅的名字,说他喜欢她。   辛西娅用尽全身力气抵着门,光裸的双脚一遍一遍在地毯上滑开。门内的男人发出怪异的呻吟,浑浊的喘息声像是带着粘液的触手,从她的耳孔直穿入心脏。辛西娅再也忍不住,在门外大声哭叫起来……   酒店房间里,辛西娅打了个激灵,从可怖的回忆中回过神来,额上已经又冒了一层冷汗。   她去玄关把屋子里所有灯都打开,拧开一瓶柜子上的水,翻出备在包里的药,倒了两颗吞下。   像是终于有了一点力气,辛西娅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和摄像功能,从门口到房间,把每一个柜子都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沙发底、茶几底、床底都没放过。   辛西娅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即便检查完了一遍,却仍旧没有安心的感觉。像是食草动物天然有对危险的感知,眼下分明一切如常,但她就是有预感,这个空间里危机四伏。   酒店的窗帘很厚重,遮光性很强,是辛西娅住进来后亲手合上的。   她觉得此时窗帘似乎在动,可她分明记得自己关了窗户;想要再定睛仔细看时,那窗帘又不再动了。   辛西娅拿着手机的手无端地颤抖起来,呼吸霎时间变得急促,胸腔里的跳动直冲头顶,眼前一阵晕眩。   要去检查的,要去的。   辛西娅这样告诉自己。   可一双脚像是被粘在了地板上一样,连往前迈一小步都很困难。   辛西娅快要被脑海中的不安感逼疯,眼泪几乎是无意识地蓄满了眼眶。她整个人无力地靠上墙壁,用手捂住嘴巴,担心自己的哭声会惊扰窗帘后面的人,只敢闭着眼睛,用鼻子剧烈又无声地呼吸。   笃笃笃。   辛西娅吓了一跳,惊恐地扭头朝门口看去。   “辛西娅?”外面是杰西卡的声音:“辛西娅你在吗?我可以进来吗?”   辛西娅松开手,闭着眼睛,手按在心口强作镇定。又对着镜子看了看,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红得很明显,才走去开门。   门外的杰西卡已经换了一身睡衣,戴着发圈,脸上敷着薄薄一层透明的睡眠面膜,胸前抱着酒店的枕头和棉被。   辛西娅愣了愣:“这是……”   杰西卡朝她笑,侧身进来,把门关上:“想说你今晚或许希望有人陪,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我就主动过来了。不介意吧?”   辛西娅也笑了,抿着嘴巴摇头。想要伸手抱抱她,可担心自己没换衣服,弄脏了她的睡衣,又悄悄作罢。   她稍稍侧身,给杰西卡让出足够的空间:“床在里面。”   “嗯!”杰西卡笑着点头,走去床边,把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放上去。   杰西卡重新转身,看着仍旧衣冠楚楚的辛西娅。她没有问她为什么回来这么久还没洗澡,只是说:“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我就在门外,别担心。”   辛西娅心口忽地软了一下,浑身紧绷的肌肉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谢谢……”辛西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杰西卡笑着推她:“快进去吧!”   不一会儿,洗手间里传出了水流声。   杰西卡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她从玄关开始,重新将每一个柜子打开看了一遍,又弯下腰,把所有底部有空隙的家具都检查了一遍;最后,看着悬垂到地面的厚重窗帘,犹豫了一下,上前全部拉开,又重新严丝合缝地拉上。   笃笃笃。门口忽地又响起敲门声。   杰西卡才刚检查完,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脖子。   “辛西娅?你在吗?”是柏然的声音。   杰西卡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前去开门:“你怎么……你俩怎么来了?”   门口站着的不止柏然,还有谢桑榆。   谢桑榆撇撇嘴:“跟他想到一块了,在门口遇上的。”   杰西卡哭笑不得:“进女孩子的房间也能想到一块儿?你俩开什么玩笑。”   虽然这样说着,杰西卡还是侧了身,让两人进来:“先等会儿吧,辛西娅在房间里洗澡。”   柏然边朝里走边解释:“今晚发生那种事,我想着她可能会害怕,有个比较熟悉的异性陪着或许会安全点。而且她的房间不是被前台升成套房了嘛,要是她不介意的话,晚上我占个沙发看着点也好。”   谢桑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刚才看汤姆录的视频,那个变态摸那一下太肆无忌惮了,手张那么大,捏那么紧……反正我看着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放心不下。”   杰西卡忍不住笑:“那怎么办?房间里沙发只有一个,你俩内部商量一下谁睡?”   柏然和谢桑榆对视一眼,脸上都显出些尴尬。   杰西卡还想要调侃两句,刚张开嘴,门口又传来敲门声。   门外,汤姆、丹尼尔、萨曼莎三人整整齐齐站成一排,看到门里站着的杰西卡、柏然和谢桑榆,全傻了眼。   晚上,辛西娅的这间套房里拥挤异常。   汤姆和丹尼尔夜里有打呼的风险,睡在了房间外面,把守房门;杰西卡和辛西娅睡在床上,没有多余的位置,萨曼莎就睡在床边的地上。   碰巧房间窗户的锁坏了,论上从外面也可以轻易破开;于是柏然和谢桑榆也留了下来,在床尾打了地铺。   房间和起居室之间的门开着,玄关亮着一盏暗灯,暖色的光一路撒到门框,勾勒出几处被子隆起的轮廓。   没有人说话,但大家都没能睡着,翻身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抱歉……”床上的辛西娅小心地出了声:“大家睡得很不舒服吧?要不要……”   “不要。”辛西娅话没说完就被杰西卡打断了:“我们不回去,说好了今晚跟你一起睡的。”   房间外的丹尼尔也搭话:“就是,明天又没有演出,睡不好也没事。”   萨曼莎补充:“就算我们回去睡,今天晚上也一样睡不好。大家凑在一起,至少还能安心一点。”   辛西娅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重新开口时,语气里夹杂着些许失落:“抱歉,是我太脆弱了吧。害大家也跟着担心了。”   “不是你的问题,”谢桑榆柔声说:“所有人面对这种事都会气愤,会害怕;身为旁观者都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当事人了。这不算是脆弱。就算是,你也完全拥有脆弱的权利。”   杰西卡在被子里探出手,牵住辛西娅的手掌,在黑暗中用力紧了紧。   辛西娅忽然觉得鼻尖发酸,眼眶似乎又要涌出眼泪来。平复了许久,方才按捺住不安和恐惧,悠悠开口:   “我应该没告诉过你们,两年前我为什么会忽然隐退吧?”   床边的萨曼莎一惊,上半身微微坐起:“辛西娅,你知道你不必说的。”   “没事,”辛西娅吸了吸鼻子,尽量做出轻松愉快的语调:“两年了,事情早就该过去了。   “两年前,在拉斯维加斯,赌场的庆典活动请我过去演出。演出结束后,我们跟人去了派对,喝了点酒,回酒店的时候太累,没怎么注意就睡了。   “但其实,下午的时候,一个男人就复制了酒店的房卡;进去之后脱得精光,藏在我的床下面。等我回来,躺下睡着,他才从床下爬出来,跟我躺上同一张床。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侧躺在床的另一边,笑着盯着我看……”   辛西娅哽咽了一下,手将杰西卡的手握得更紧:“后来去警局,对方是初犯,并且没有跟我有过身体接触,只判了缓刑,赔偿了一笔精神损失费。   “下了法庭,他借着要道歉的名义找到我,告诉我他觉得这一遭太值了。比他追过的任何一场演出、音乐节、见面会都要值。   “他只损失了一笔不痛不痒的钱,我却会因为这件事记住他一辈子,永远忘不了那一张侧躺在我身边的脸。   “他说对了。那段时间我一闭上眼睛就是这个噩梦,根本不敢让自己睡着,工作也是这个时候停下的。”   “靠!”门外的汤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拳头用力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重低闷的声响:“这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九层!”   “别激动,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辛西娅又变回了轻快的语气,顿了顿,继续下去:“我只是想说,谢谢你们。   “如果我只有一个人的话,别说写歌了,我甚至没有站上舞台的勇气。我知道自己身边站着你们,才敢尝试着面对观众,重新开口唱歌。否则,我大概要一辈子被困在那晚的拉斯维加斯,困在那场噩梦里。   “当然,现在的我或许也不算完全走出来。我不想报警,是因为我忘不了那句话。那个人,会因为被我永远记住,而为自己的行为洋洋得意。   “我绝对,绝对!不想记住他。”   辛西娅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有名有利有事业有作品。可这么优秀、这么厉害的人面对骚扰,却还是找不到有力反击的方法,只能默默承受伤害。   杰西卡听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或许,我们无论成长到多强大,也总有人找得到轻易刺伤我们的办法。”   丹尼尔咋舌:“不会吧杰西卡?连你也……你家不是有好多钱?你家里人不是也很支持你的梦想?”   杰西卡苦笑:“是啊。除此之外,我还是我家最小的孩子。父母有很多陪伴我的时间,家里生意的担子有我哥哥在扛。我从来没被限制过人生选择的自由,只要是我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得到全方位的支持。这种人生还能遇到什么困难呢?   “可是,咸猪手、造黄谣,这些事我在高中就经历过了。那时候,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我实在没办法,为了脱离那些人的意淫标准,我留了一年多的寸头。毕业舞会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男生愿意请我当自己的舞伴。后来还是一个女孩救了我,拉着我的手一起进场。”   萨曼莎笑:“所以从那之后你开始喜欢女生了吗?”   杰西卡沉吟片刻,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我遇到过很多女生,但一直喜欢,喜欢到接近爱的程度的,只有她一个。”   “啊哈——”门外的丹尼尔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声音:“那你跟我们大美女辛西娅躺一张床,她岂不是更危险了?”   辛西娅气鼓鼓地回怼:“要你多嘴?这种危险我很乐意!”说着,在床上一路朝杰西卡蹭过去,伸手抱住她的胳膊,脑袋跟着靠上她的肩膀。   杰西卡也嘿嘿地笑:“随意随意,我也乐意。”   房间里的几人都笑起来,很发自内心,很真心实意地。今晚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那层乌云,终于停止了刮风下雨,有了变薄飘走的势头。   怀着同样沉重的心事一起失眠的几个人,在黑暗里饶有兴味地交谈起来。因为看不到对方的脸,说起话来并不那么客气,倒也没什么人觉得被冒犯。   大家分享着各自人生中的无奈时刻,反刍着曾经历过的苦难,似乎终于在苦到快要流泪的时候,尝到了那么一丝丝可贵的回甘。   不知道谁提起之前项目经还在时,因为《As Chocolate》数据不佳,乐队被停止排练的事情。当时大家只觉得百般不公,无助、惶恐、愤懑……不过是被公司随手拼凑起来的、各奔前程的五个人而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硬着头皮横冲直撞。   不到半年多的时间,眼下回头再看,曾经那个不被看好的同步乐队,现在竟也走出了这么远。   大家回想着,在黑暗中悄然微笑着。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室外的风从关不紧的窗户缝里透进来些许,带着丝丝缕缕丁香花的香气,萦绕在人鼻尖。   窗外,风清云淡,星月皎洁。伴随窗内的人缓缓睡去,一个晴好的春夜。   【作者有话说】   按说这一晚上还有一段柏然和谢桑榆的小情侣悄悄话,但是我这里已经五点了实在熬不住,明天(周四)再试试看写不写得完吧…… 第70章 26.不同的,同样的   没一会儿,门外的汤姆和丹尼尔那边传来浅浅的鼾声。谢桑榆还没睡着,轻手轻脚地起身,去把门关上,又重新回到位置上躺下。   柏然听到了声响,知道谢桑榆还没睡,在黑暗中翻过身去,张开手臂把他抱进怀里,落了一个短吻在他发顶,发出了无意识的一声“啵”。   房里很静,这一声虽不算大,但也绝对足够抓耳。柏然和谢桑榆同时反应过来,彼此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僵硬,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不敢稍动。   好在房间里的人似乎都睡着了,没有人留意到这声异动,呼吸仍旧平稳悠长。   柏然有些重地吐了口气,把谢桑榆的手拉过来,放上自己仍旧在飞速搏动的心口,无声地告诉他自己方才有多紧张。   谢桑榆笑了笑,没出声,也没被柏然看到,伸出手臂搂住柏然的脖子,几乎是肆无忌惮地吻上了他的脖子。没弄出声响,但伸了一点舌尖。   果然下一秒,掌心里好不容易放缓的心跳又瞬间快起来。略微一紧的呼吸带着潮湿的热度,悉数落在谢桑榆耳边。   柏然的喘息持续了几秒,方才放低声音,用中文问他:“故意的?”   谢桑榆的身体稍稍向后撤开一点,嘴巴靠近柏然的耳朵:“没事的,他们都睡了。”   眼睛适应了房间里没有光的昏暗,两人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心照不宣地彼此靠近,交换了一个缱绻的长吻。   毕竟房间里还有别人,两人吻得很温和、很缓慢,环抱着彼此的手臂不断收紧,感受着对方一点一点热起来的体温。   直到不知谁又弄出了一下啜吻声,两人同时停下了动作,心跳震耳欲聋。   柏然移开嘴唇,重新收紧臂膀,把谢桑榆抱进怀里,小声问:“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着?”   谢桑榆的鼻息轻轻笑了笑:“今天没找到机会亲你,所以睡不着。”   柏然被说得心口一紧,随即泛起一阵酸酸甜甜的软意,手落在谢桑榆的后脑勺,轻轻摸了摸。   “你呢?”谢桑榆接着问:“你也没睡着。”   柏然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嘴角缓缓落下,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十二岁之后上的都是男校,身边连互相知道名字的异性都很少,说得上话的异性朋友也基本没有。   今天辛西娅的遭遇,或许并不算是很少见的事情;但对于柏然来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身边的人遇到这种事。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当事人的无助。仅仅是作为旁观者,那种由心而起的担忧、心痛已经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晚上一起聊天的时候,柏然只觉得心口像压着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很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就是有点难受。之前从来不知道辛西娅经历过什么事情,以为她永远光鲜漂亮,也没有弱点。没想到……”   柏然说不下去,沉重地叹了口气。   谢桑榆沉吟了一会儿,说:“或者换一个角度来看,暴露弱点并不是这么消极的事。每个人都有弱点,都有心结。不再粉饰太平,愿意讲出来,是最高的信任的表现。   “就像之前你跟我说你家破产的事情,我其实很感动,因为感受到了你的信任,觉得这是很珍贵的东西。”   柏然似乎有点累了,声音软软的:“是这样吗?”   “嗯。”谢桑榆在黑暗中点点头,声音又放低了些,暖暖的气息落上柏然的脸颊:“其实,我还有事情没告诉你。   “我最近想了想,或许最开始的时候我讨厌你,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在把你当镜子。我总是会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我出生在你那样的家庭里,不曾因为经济问题被停掉钢琴课,或许我也能成为所谓的‘天才技术流乐手’、备受瞩目的全奖holder。但我没有。”   谢桑榆的声音停了停。柏然的呼吸悠长平静,像是已经被低语ASMR催眠到睡着了。   谢桑榆抬了抬嘴角,接着说下去:“当时觉得好不公平。自己拼命努力了这么久,为能进BC而庆幸的时候,你却在为错失了剑桥的offer而失落。原以为经过这么多年,我终于有资格和你这样的人站上同一个起点;但……回过神来,我们分明还是离得很远。”   谢桑榆脸上露出一抹自嘲:“说白了就是嫉妒你。我之前总说你幼稚,分明我也半斤八两。因为知道这样不够‘酷’,所以有意藏得很好。事实上,你完全有资格笑话我。”   话音刚落,柏然真的笑了,鼻腔里传出浅浅的气声。   “你还真笑?”谢桑榆微嗔。   柏然没接着谢桑榆的话茬,继续抱着怀中轻轻挣扎的人:“嫉妒又怎样?我也嫉妒过你啊。只是我幼稚得比较明目张胆,没你那么瞻前顾后。   “你的鞋子每一双都不便宜,衣服帽子也是,来美国还自己买了车。我总会想,如果这些钱在我手里的话,我就能去剑桥了,也不至于为了奖学金来BC。   “我当时觉得,明明我要做的音乐更困难、更复杂;但真正能赚到钱的,却是做简单的音乐的人。这一点也不公平,好像我学了那么久的高阶乐、视唱练耳全都是白费功夫,赚钱根本用不上。”   谢桑榆默默听完,并没觉得心里好受多少。同步乐队也在做某种意义上的通俗音乐,柏然一开始加入也是为了钱,或许这么久了,他一直在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谢桑榆犹豫着问:“所以……你现在还是这么想吗?”   “不,”柏然说:“我现在觉得,每一种选择都有它的价值。   “如果我成长在和你一样的家庭环境里,或许我也会和你一样,做卧室音乐人,做自媒体博主。如果你出生在我家里,你也会像我一样,按部就班地学琴、练琴,规行矩步但有些乏味地玩着古典乐器。   “其实我们面对的是一样的困难。只不过,你的困难发生在十一岁,我的困难发生在十八岁。你在嫉妒我的曾经,我在嫉妒你的当下。”   “像是……错开了?”   “嗯。”柏然同意:“你之前说,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或许换一种角度,我们也是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只不过在不同的环境里成长,所以表现出了不同的样子,并且都觉得对方的样子更好。   “但不论如何,我们最终还是在各自的环境里好好长大,并且宿命般地,好好相遇了。”   柏然的语气很轻很暖,像是在念一首诗:“我们相遇的时候,我长出了坚硬的躯体,你拥有柔软的内心。我们看上去太不像同一类人,但或许,我们就是需要彼此拥抱、彼此补全的关系。”   谢桑榆的心口一阵酥麻,心脏鼓胀,某处的缝隙似乎在被一点点填补。   他伸手将柏然抱得更紧,胸腔紧密相贴。两组心跳合上了同样的频率,在昏暗中秘密地共振起来,共振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卷结束!   Vol.4 他的啸叫 第71章 1.柏无禁忌   【最开始知道同步乐队是因为《Lightning》,后来才发现主唱是辛西娅。当时觉得很惊讶,原来辛西娅还可以唱这么有力量的歌曲。   好奇心是一切的开始,这之后我去看了很多同步乐队的视频。并没有多精美,一个校园排练室,摆得有些杂乱地乐谱和琴箱,几个人抬头看着彼此,在弹到有趣的地方相视而笑……这样简单的画面,却莫名让我觉得很感动。   忽然发现,原来年轻的时候,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不,或许不再年轻的时候,快乐仍旧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就像一场合奏,有时有序,有时混乱;但不论什么情况,大概都可以抬头一笑了之。看完视频的第二天,我联络了大学时期一起玩乐队的朋友们。晚上一起喝酒聊天,才发现原来大家和我一样,都很久没再碰过乐器了。   我把《Lightning》播给他们听,提议我们周末找间排练室排一下这首歌。不为了去哪里演出,不为了向什么人炫耀,只是为了找个机会验证,我们仍旧爱着音乐,仍旧被音乐爱着。】   主持人念完手卡上的内容,看向坐在身边的两人:“这是我们电台线上征集到的听众故事,对方是同步乐队的粉丝。这段话后面还有一张照片,是五个人在同步乐队纽约场巡演海报前的合影,应该是方才提到的一起组过乐队的朋友。”   说完,主持人把手中的卡片转过来,给谢桑榆和柏然看。   “好荣幸……”谢桑榆很感激地笑着,朝主持人微微欠身:“我们乐队也没有做什么伟大的事情,只是尝试着用音乐表达自己。能给大家带来力量,真的非常荣幸。”   柏然有些不自然地摸摸脖子,朝谢桑榆飞速地看了一眼;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更有含金量的话,憋了半天,只说:“感谢喜欢,祝几位生活幸福。”   谢桑榆睁大眼睛,吸了口气,下意识用力抿了抿嘴唇。   主持人脸色也变了变,但柏然没看到,只看到演播厅外面的萨曼莎惊得脸都红了,不客气地隔着玻璃翻了个白眼,无声地朝他做口型:“认真的吗?”   柏然自觉心虚,低头躲避。   主持人总还是专业的,毕竟是实时直播的节目,没有重录的机会,只能笑着转过话题:   “今天下午,同步乐队会参与琥珀公园的音乐节,到时候应该也会表演《Lightining》吧?我知道消息的时间太晚了,想去买票的时候已经售罄了。唉……”   这话柏然知道怎么接,连忙开口:“我们乐队还有几张赠票,您需要吗?”   主持人的脸无声地僵了僵,轻轻开启的嘴唇颤抖着,良久没想到要怎么接:“这样啊……”   谢桑榆连忙开口:“我们进来之前应该已经给您了吧?我记得您在化妆间的时候收进一个包里了。”   谢桑榆用力挑高了眉毛,眨着眼睛给主持人传递信号。   主持人有惊无险地成功接收,笑着回应:“是是是,我有个朋友也很喜欢同步乐队,我一会儿下班就能跟他一块了。不知道今天同步乐队会表演哪些歌呢?”   谢桑榆再也不敢让柏然开口了,抢在他开口之前连忙说:“时间原因,我们这次只能表演四首。大家喜欢的《Lightning》是肯定会有的,另外还有一首呼声比较高的《From the Sea》,相信大家也能猜到。   “之后两首就容我先保密,可以透露的是,全部是我们巡演结束后新发的mini专辑里的歌曲,在这次音乐节做线下首演。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啊……”主持人故意做出遗憾的语调:“感觉不够啊,为什么有时间限制?好不容易有票,真希望可以一次听完整张mini专辑。”   柏然搭腔:“其实也不用担心,其他演出嘉宾的表演也很值得期待。我们昨晚彩排的时候被惊艳到了好几次。”   主持人的脸又一次僵住。   这话说得,好像他不想看其他人演出似的。这人听不懂客套话吗?怎么三番五次把人往台子上架?   谢桑榆赶忙补救:“柏然的意思是,希望专程来看同步乐队的朋友们可以多留一会儿,转转其他舞台,听听其他乐队的演出。会收获非常多惊喜。”   主持人咬咬牙,收住快要不受控制的表情,继续说:“好的,我们这期节目也快要到结束时间了。让我们再次感谢同步乐队的柏然、桑榆,请大家多多关注他们最新发行的mini专辑。我们下期节目再见。”   谢桑榆和柏然同时开口:“再见——”   谢桑榆还想说点感谢的话,另一边主持人已经手快地推了推杆,关了棚里的收音,乐队歌曲的前奏随之响了起来。   这就算完全结束了。   见状,玻璃墙外的萨曼莎赶忙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张赠票,笑着给主持人递过去:   “真是抱歉,原本之前开场的时候就想送给您的,但是准备时间有点紧张,就想着节目结束之后再送过来。”   主持人的表情不冷不热,只淡淡笑了笑维持礼貌,手背在身后,说:“不用了,我今天下午还有个会要开。我说那些本来就不是认真的,也没想到会有人当真。”   说着,对方垂了垂眼睛,视线下意识朝柏然的方向偏了偏。   萨曼莎心领神会,不再坚持,把赠票收了回去:“抱歉,麻烦您了,回头我跟他说说。”   主持人点点头,拿着台本离开。   “现在没时间说别的了,”萨曼莎转向还坐着的柏然和谢桑榆,语气急迫:“我刚查了下地图,去琥珀公园的路堵得一塌糊涂。我已经叫司机帮忙买三明治了,你们收拾好了赶紧出来,午饭车上吃,OK?”   柏然和谢桑榆同时点头,连忙起身去化妆室,皮鞋在瓷砖地上踩得啪啪作响。   巡演结束后,同步乐队把期间的新歌灵感了一下,发了一张有五首歌的迷你专辑,迎接入夏后的音乐节行程。   巡演让乐队的知名度上了一个台阶,同时,乐手个人的认知度也高了起来,节目邀约越来越多。为了让宣传更有效率,许多节目录制不再需要完整体出现,只要两三个乐队成员参与录制。   这个电台节目是音频直播,直播结束后,线上频道会放出剪辑后的视频版本。节目组给了大致的环节和流程,但没有给更具体的台本。萨曼莎担心主持人临时问出不合适的问题,所以故意让辛西娅避开了,挑了两个之前在电视节目里表现比较积极的成员。只是没想到……   算了,好在还有谢桑榆跟着一起。剪辑镜头切一切,大概也不算太灾难。到时候让汤姆看看剪辑,说不定还能整成CP向的。   柏然和谢桑榆换掉衣服,没敢多耽搁,就出来跟萨曼莎汇合,坐电梯去地库上了车。   司机是从巡演就跟着乐队走的,已经基本知道每个人喜欢的口味,给柏然的是全麦牛胸肉,谢桑榆的是全麦虾仁滑蛋。   至于萨曼莎,她上车之后都没来得及打开那份三明治,一刻都没耽搁地联络其他成员,询问他们到哪里了;又去联络音乐节的现场统筹,问车从哪里进,场地情况如何,有没有演出时间推迟或提前的情况。   同时,在等电话的间隙,时不时转过头就今天电台的事说柏然两句,让他以后别那么实心眼。   好在出了市中心之后,交通情况就慢慢变好了。一行人到了音乐节场地,跟着志愿者的指引很顺利地找到了休息室。柏然和谢桑榆本就有妆,化妆师只简单改了一点,就让他们换衣服了。   紧赶慢赶,成员们总算在规定时间以前结束,带上各自的乐器,一同前往台口准备上场。   上一组演出时间还剩十几分钟结束,歌曲十分硬核,几乎地板都在跟着节奏震动。台上的鼓手已经扯掉了上半身衣服,脸上的汗沾湿了头发,随着晃头的动作一甩一甩的。   杰西卡忍不住犯怵,挽着辛西娅手臂的手动了动:“哎,你说我们能接得住这么热的场吗?我怎么越看越觉得有点悬?”   “什么?”辛西娅把耳朵凑得更近。台上声音太大,方才杰西卡的话她什么也没听见。   杰西卡将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尽量大声说:“我是说,你觉得,我们能接得住这么热的场吗?”   辛西娅这次听清了,不在意地耸耸肩,扭头大声朝杰西卡耳边说:“接不住也没事,正好让观众休息一下,去买点东西吃。”   两人喊得都很大声,台口其他人听得一清二楚。好在这边暂时只有同步乐队一个乐队,几个成员对视,无奈地笑了笑。   音乐节的上场顺序本就是一早定下的,具体的演出时段也是公布过的。就算接不住也要硬接。临上场的时候说要换顺序,在哪个音乐节上都是不可能的。   然而一转眼,忽地有个戴工作牌的人急匆匆跑过来,找到萨曼莎,把人拉到后面不太吵的地方,喘着气的声音还不太平稳:   “萨曼莎,你们乐队今天表演完之后,应该没有其他行程了吧?”   萨曼莎摇了摇头:“没有,我们明天早上才走。”   “太好了!”工作人员把胸前的牌子翻过来:“我是这次音乐节统筹组的,想问一下同步乐队可不可以迟一点上台。”   辛西娅下意识轻蹙了下眉:“迟一点?迟多久。”   她是有点不高兴的,今天为了按时过来候场,不仅成员,连司机和化妆师都牺牲了休息和吃饭的时间;临上场了说要推迟,也太儿戏了。   可这件事也不能这么单纯地看,一般情况下,主办方倾向于把更有名的组合放在更靠后的出场位。天色暗下来之后,观众们会更热情,比下午演出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比起推迟演出,提前演出的人意见肯定更大。   “推迟两个小时,预计下午五点五十上场。”工作人员解释:“是跟原先五点五十的乐队换了顺序。那会儿天应该已经慢慢黑了,演出效果会比现在上场好很多。”   萨曼莎怔了一下,两个小时并不算少。而且互换的两个时段光照条件完全不同,五点五十比三点半要好太多了。   萨曼莎稳住心神,接着问:“可以告诉我原因吗?是对方乐队提出要换时间的吗?”   工作人员面露难色:“抱歉,具体原因我不方便细说。现场难免会有突发事件,是主办方那边商讨后决定的,我们只是执行。”   萨曼莎听了这话就明白了,知道对方肯定也是被安排的,正色道:“我想先跟要交换的乐队商量一下,确认他们是否同意这样的安排。如果不同意,我们乐队就还是按原定时间上去。我们无意跟对方结下矛盾。”   工作人员吐了口气,正想开口,身后就传来了声音:“萨曼莎?好久不见。”   为首一个身量颇高的男人朝萨曼莎笑笑,跟她握手:“我现在是Side C 的经纪人,我们乐队知道这个情况。本来想早点告诉你们,但你到得有点晚,来了以后又不知道跑哪去了,所以现在才有机会。”   萨曼莎也笑了笑,但这种情况下的笑容很难多真诚:“好久不见迈克尔。”   萨曼莎看看他身后的乐队成员们,问:“你们都同意换时间了吗?”   对Side C 来说,提前表演是绝对吃亏的一件事。萨曼莎问话时不禁有些紧张。   但Side C 的成员倒都很随和,笑着摇头:“没事的,我们都同意。对我们来说,几点上场都一样。”   另一边,同步乐队的人发现不对也过来了,脸上有些不解。但看到Side C,还是很礼貌地打了招呼。   萨曼莎也了解了情况,不再拖延,转身告诉成员们:“我们的演出时间和Side C互换了,可以回后台歇两小时再过来。”   同步乐队的人和最初的萨曼莎差不多反应,纷纷怔住,脸上显出些接近惶恐的茫然;短时间内,谁都没敢开口说话。   “谢谢。”   除了柏然。   说完,柏然还非常得体地朝Side C点了点头:“祝你们演出顺利。”   Side C也愣住了。   萨曼莎的头皮瞬间麻了,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这种情况下到底要说什么救场,急得额头瞬间冒了汗。   可还没等她想出来,Side C 那边忽然全都哈哈笑起来。   “柏然,你好有趣!”Side C 的主唱朝他笑:“你好像……有一种百无禁忌的气质,很摇滚。”   后面的吉他手也笑:“我们乐队中午还听了你的电台节目,也好有意思。那个节目自从换了主持人,没有一期是这么有意思的。”   这次换柏然不知所措了,一头雾水地睁着眼睛。再平常不过的一声“谢谢”和“演出顺利”,哪里就有趣了?   “别紧张,我们没在说反话。”主唱笑着走过去,手搭上柏然的肩膀:“Side C全体都很喜欢Cynchro。演出结束后我们再聊,有空一起Party!”   工作人员接上话:“是的,现在台上的演出还剩十分钟结束,Side C要过去做准备了。”   “我们得走了。”   “一会儿见哦!”Side C的几人很热情地朝他们挥手。   同步乐队的大家也不便再说什么,简单回了句再见,转身朝自己的休息室走去。   丹尼尔心中升起了点狐疑,皱了皱眉:“真是奇怪了。我怎么对Side C这个乐队这么眼熟呢?感觉不像是第一次见他们啊……”   “忘了?”萨曼莎没什么情绪地轻笑一声:“也是,时间是有点久了。   “之前乐队停止排练,你们派人来Moon做策划汇报的时候,用的对标案例就是Side C。”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还记得Side C 吗大家 第72章 2.一定要让别人看到吗?   五点五十,同步乐队在欢呼与掌声中上台。   几人在彩排好的位置上站定,彼此交换眼神,同时弹出一个单音。轻微失真的三个单音组成和弦,随着吹过舞台的微风一起弥散,吊镲敲出一串细密且清脆的响声,像是随风而响的一串风铃。   玫瑰色的落日悬垂在地平线上方,天际铺开一片粉橘色的云霞;仿佛一个张开的臂膀,环抱着此时人声鼎沸的琥珀公园。   辛西娅站在舞台中央,被乐器们环绕着的麦架前,抬手撩过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拿起麦克风:   “Cynchro,From the Sea。”   随前奏一起响起的,是台下更加热烈的掌声。   音乐节不同于Livehouse巡演,入夜前没有舞台灯光的加持,台上的人只要稍稍低头,就能将台下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里没有边界,没有围墙和天花板的限制。音乐声可以从舞台边的音响,传到目之所及的任何地方。   音乐和周围的一切形成共振、彼此交融,焕发出在排练室和Livehouse里从未有过的能量和生命力。不再精密受控,而是自由生长。   不辨方向的风声,不知源起的鸟鸣声,以及台下跟唱、拍手、欢笑、交谈的声音,全都成为了音乐的一部分。   同步乐队是第一次演音乐节,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自己的音乐为这么多人带来了快乐,有这么多具体的人满脸幸福地沉浸于此刻,皮肤上落着晚霞的颜色。   此刻的温度、此刻的风、此刻的天地,以及此刻台下的所有人;共同构成了这仅存的、不可取代的美好时刻。   “谢谢大家,我们是同步乐队!”   演出结束,辛西娅再次拿起话筒介绍。   音乐节分给每个演出嘉宾的时间都很紧张,没有办法悠闲地聊着天,缓缓结束下台。成员们都听到了耳返中的时间提醒,一同聚到中间,并肩走去舞台前方谢幕。   台下的观众又是一阵激动的欢呼,尤其前排,人人都举着手机,抬起镜头,尝试记录自己离乐队成员这么近的时刻。   辛西娅今天穿着一条抹胸牛仔裙,裙摆才将将盖到大腿。准备鞠躬的时候,辛西娅下意识想伸手去拉裙摆,却临时变卦,将手盖在了胸口。   站在旁边的柏然神情微动,两下将自己的牛仔外套脱了下来,从背后递给了辛西娅。自己身上只剩一件普通的白色工字背心,露出两条肌肉结实的手臂。   台下瞬间沸腾,震得前排的保安也忍不住回头看。   辛西娅也没扭捏,大方地把外套围在腰间,朝柏然说了声谢谢。男款外套对辛西娅来说不短,下摆盖到了膝盖窝。没了多余的担心,五人顺利在台前鞠了躬,在规定时间内下了台。   辛西娅一直等在台口,傍晚后台光线不好,担心他们看不清台阶,所以一个一个扶着他们下来。   见到柏然时,萨曼莎哀叹一声:“你身上那件是服装赞助,谢幕的时候要拍照,你脱得倒是快。”   但萨曼莎也没太苛责,上台之前她就觉得裙子短了,只是服装不是她经手,不由她说了算。只是多叮嘱了柏然一句:“下次这种情况让别人脱,OK?”   柏然老老实实地点头答应。   几人很快回到乐队休息室,推门,里面竟坐着人。   最前面的杰西卡以为自己走错了,又退出来,重新检查了一遍门口的牌子,更加不解,一脸茫然地看着坐在自己休息室里的人。   “嗨——”其中一人笑盈盈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挥着手上前:“不认识了?我们是Side C啊,换了身衣服而已。”   其他几人也跟着起身,走到门口很热情地打招呼:“我们听了你们的演出,好棒!”   “现场观众反响也很好,第一次演音乐节,这个效果已经非常厉害了。”   “祝贺祝贺!”   Side C的成员们张开手臂,跟同步乐队的几人依次拥抱。   尽管今天只是第一次见面,但两个乐队对彼此的音乐已经很熟悉。见状也笑着回应拥抱,说着感谢的话。   同步乐队之前从未参加过音乐节,甚至没有过拼盘演出;像今天这样,刚结束就有这么多人等在后台,热情洋溢地夸赞他们、真诚祝贺他们的情况,之前也从未有过。   大家心里都暖暖的,初次见面的生疏很快淡去,两个乐队之间的距离瞬间近了许多。   Side C的主唱主动解释:“抱歉,是我路过休息室的时候看到里面没人,门也开着;担心后台人来人往的,万一东西丢了有点麻烦,所以就自作主张过来看着了。   “我们乐队反正结束得早,休息室里的东西都收拾回去了,坐哪里都一样。”   萨曼莎脸颊忽地一红:“抱歉抱歉,是我之前催汤姆出去拍照了,我自己出去的时候又给忘了。”   “音乐节要忙的事情这么多,忘了也难免。”主唱很善解人意地朝萨曼莎笑了笑。   “太感谢了……”萨曼莎神色真诚。   Side C的吉他手忽地出声:“对了,我们过来还有一件事,中午的时候不是说一起去Party嘛,我们已经订好地方了,在Punch's,离琥珀公园两公里,挺近的。”   鼓手接上话:“听工作人员说你们明天上午就走了,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遇见。正好今天是你们第一次上音乐节,我们一起庆祝庆祝,顺便也算正式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同步乐队的几人对视一眼。反正晚上原本就要一起吃饭,加上今天确实发生了值得庆祝的事,大家心情都很不错,很快达成一致,决定都去。   “不过也不急,”主唱见他们急匆匆地准备去收拾东西,忙笑着说:“我们先过去,你们可以回酒店一趟再来,换套舒服点的衣服,不用拘谨。”说着,对方朝辛西娅看去,示以一个友善的微笑。   辛西娅当然明白意思,也不再客气:“好,那我就怎么舒服怎么穿了。我的确不太喜欢穿裙子。”   “当然!”Side C的贝斯手说:“只是我们私下聚会而已,想怎样就怎样。”   Side C的人说完了,很快就告了别,率先去了Punch's。汤姆没一会儿也带着相机回来了,跟萨曼莎一起看照片;等大家从更衣室出来,收拾好东西,才一起去坐车回酒店。   之前巡演的时候,从台上下来就已经很累了;只想快点吃完饭回去洗澡睡觉。但今天似乎不太一样,大家站在电梯里,借着四周的镜面反射,能够清楚地看到所有人脸上的激动和喜悦。   或许是因为音乐节演出时长更短,场地更宽阔,台下的观众更多……也或许是因为组建乐队以来,第一次交到了乐队以外的朋友。   音乐节期间,琥珀公园附近的酒店都很紧俏,同步乐队的住宿安排又变成了两人一间。   谢桑榆在前面刷卡,柏然几乎是紧贴在他身后进去;门刚一关上,柏然便迫不及待地问:“你今天准备穿什么衣服去啊?我来美国之后还没去过派对呢,你可以帮我挑挑衣服吗?”   柏然期待得眼睛都亮起来,像只激动到张着嘴吐舌头的小狗。   谢桑榆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显:“你的衣服不都一个样嘛,哪还需要挑?”   “也对……”他的衣服都是很无聊的纯色款式。   柏然有些低落,弓着背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床上,偏头看着在行李箱里翻找的谢桑榆。   “毕竟是市郊,这里晚上应该还是有点冷……”谢桑榆边找边自言自语,很认真很用心似的。没一会儿,胳膊上就搭了三件衣服,一件有涂鸦的白色无袖,一条酒红色破洞牛仔阔腿裤,以及一件烟灰色的薄外套。   尽管柏然不懂时尚,但只是看着这三件衣服同时搭在谢桑榆手臂上,就已经意识到颜色配起来很亮眼了。心中暗暗在想谢桑榆穿上之后会有多好看,眼神不禁空了空。   谢桑榆忽地抬起胳膊,将三件衣服全都甩在柏然那边的床上:   “别盯了,今晚给你穿。”   柏然一愣,眼睛瞬间又亮起来,毫不吝啬地朝谢桑榆笑:“真的?你真好!”   谢桑榆脸颊稍热,尽管已经跟柏然以恋人身份相处过很久,他仍旧不太适应对话里这么直接热烈的正反馈,总会有点不知所措。   没等谢桑榆反应过来,一边的柏然已经开始脱衣服了。谢桑榆吓了一跳,赶紧跑去把窗帘拉上,自己在窗前背对着他站着。   过了一会儿,柏然出声问:“好看吗?”   谢桑榆这才转过身来。瞬间的愣怔过后,心脏不争气地飞快跳动起来。   像有意卖弄的小狗,柏然笑着转了一圈,歪头看着他。   谢桑榆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后悔了。   这么可爱、这么帅气的柏然,真的一定要让别人看到吗……   【作者有话说】   小狗好!! 第73章 3.醋味陷阱   谢桑榆的掌心紧了紧,微微有了汗意。   柏然穿着他的衣服,问他好不好看;给人一种他已经完全占有了他的错觉。   谢桑榆的眼睫慌乱地颤了颤,适时地偏开过分灼热的目光:   “还不错吧。”   柏然对谢桑榆口中的“还不错”已经很满足了,他重新在床边坐下,问谢桑榆:“那你准备穿什么?”   谢桑榆仍旧站在原地,背在身后的手捏紧了窗帘布,嘴唇动了动:“你……很想去那个派对吗?”   柏然的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谢桑榆换了种问法,循循善诱:“除了派对,今晚没有别的事情想做吗?”   柏然果断摇头:“都换上你的衣服了,当然要去派对了。”   谢桑榆无计,但出发时间在即,他也不知道还要怎样继续暗示下去,只好先作罢。从行李箱里随便拿了几件衣服换上,戴了顶遮住半张脸的渔夫帽,随便穿了双鞋就出去了。   到Punch's的包间的时候,Side C的人果然已经在了。   房间里亮着紫粉色的光,放着没什么特色的电子舞曲。沙发前的两个茶几摆得满满当当,一张上面全是酒,有几板Shot,两瓶威士忌,三瓶伏特加,还有些用来兑酒的软饮。另一张上是下酒的零食,薯条薯片、鸡米花、鸡翅等等,还铺开了一个类似飞行棋的游戏图纸。   “嗨!”Side C的主唱起身打招呼:“欢迎各位,酒已经上来了,就等你们过来一起开了。”   汤姆一手扶着门框,看着一桌子的酒眼睛都瞪大了:“这么多?能喝得完吗?”   “我们这么多人呢,肯定喝得完。”Side C的经纪人迈克尔也从外面走了进来,领着同步乐队走进包间,回身把门合上:“我们刚点满包间低消,一会儿肯定还要加的。”   “又见面了萨曼莎。”迈克尔朝萨曼莎点头示意,视线又落在汤姆身上:“这位是?”   汤姆没等萨曼莎开口,自己介绍道:“我是汤姆,负责同步乐队影像记录的,顺道过来拍拍演出花絮素材。”   迈克尔很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忍不住出声笑了:“你期待在这种场合拍到素材?好吧,那祝你好运。”   另一边,Side C的几个成员已经把同步乐队迎了过去,彼此交错地坐着。   和往常一样,大家的话题总会从最备受瞩目的人身上开始。尽管辛西娅卸了妆,换了宽松的灰色连帽卫衣和长裤,戴着一顶棒球帽,但她仍旧是最受瞩目的那一个。   Side C的吉他手就坐在她左手边,一边帮忙倒酒夹冰块,一边笑着问:“辛西娅私下穿衣服是这个风格啊,跟在舞台上完全不一样。”   右手边的是Side C的主唱,伸手拿了一罐可乐打开:“但是现在这样也很酷,而且你看上去比之前更舒适。”   同一时间,酒和可乐都递到了辛西娅面前。   辛西娅怔住,眼皮跳动,不知所措。   两边Side C的两人却是都笑了,很知趣地把可乐和酒都放在了茶几台面上,自然得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辛西娅也放松下来,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可乐,却没喝,小声说了句:“我也想像男艺人一样,每次上台的时候都能穿裤子。裙子穿多了也会腻的,何况我本来也不喜欢裙子。”   主唱问:“你没跟团队的人说过吗?这种问题应该很好解决才对吧。就算身上有服装品牌赞助,一般他们也会给很多款式让你挑的。”   吉他手也说:“之前我们鼓手也有这种情况,演出服装不喜欢又换不了,他上台打了两首之后就直接脱了。后来好像也没什么事。”   辛西娅苦笑摇头,喝了一口手里的可乐:“所以说,男艺人和女艺人真的不一样。我总不能上台之后把衣服脱了吧?   “而且,也许因为之前当歌手的时候也是类似风格,所以现在让我选的衣服基本都是短裙。就算偶尔运气好有裤子能选,也要么是不够长,要么就腰太大,根本穿不到台上去。”   “但……”一边的吉他手眨眨眼睛,神色真诚:“你穿裙子也很好看的,很适合。舞台大屏幕也总给你全身镜头,说明确实是好看的。”   辛西娅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上去并没有因为这番话高兴,反而很忧心:“好不好看都是其次,主要是,我的粉丝里真的有那种……又猥琐又恶心,偏偏还很胆大的人。”   辛西娅把手中的可乐放下,换了那杯加冰的威士忌端起来,故作轻松地笑笑:“你们的粉丝信件里会出现走光照吗?我的就会,还不止一两次。”   两个Side C的成员一时有些懵,不太确定这只是句玩笑,还是一件需要他们严肃对待的事情。   辛西娅也不再多说,嘴唇凑近杯口,仰头喝了一口威士忌,眉间轻轻皱了皱,随即又笑:“没关系,别紧张。这种事我早就看开了。巡演收到的粉丝信我一封都没拆,省得自讨苦吃。”   Side C的主唱愕然:“就这样忍了?”   辛西娅的眼睛朝他斜过去:“不然呢?报警吗?跑行程已经够忙了,还要抽空去各地的警局听几句口头道歉?”   “不是这个意思,”主唱的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语气坚定:“就算不报警,也不能任由他们欺负啊。你现在是Rock Star, 又不是芭比娃娃,完全没必要那么礼貌那么客气。”   辛西娅没听懂,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茫然。   一旁的吉他手接话:“就是说,面对公众不用表现得那么乖,在台上不用总是笑着。看到那些凑到前面拍你裙底的人,你当场就一个中指比过去!”   主唱点头附和:“对!玩乐队和当艺人是两种概念。艺人的粉丝和乐队的粉丝脾性不太一样,道德标准也不一样。艺人在这种情况下竖中指,可能会被认为是不够得体;但乐队就不会。没有人会期待一个乐队是‘得体’的,大家只会觉得这是态度,是风格。”   吉他手补充:“除了音乐厅里的管弦乐队、交响乐队什么的。”   “当然,也不是说你现在这样,温柔礼貌地表演就是错的。镜头下产生的行业对女性本来就不够友好。要解决问题的话,改变自己总比改变环境要容易多了。”   “就是!你以后就强硬一点,玩乐队的女孩哪里会甘心当软柿子!”   主唱和吉他手一人一句地跟着,伸手去跟辛西娅碰杯,各自说着鼓励的话。   另一边,小食桌前的几人已经开了一局飞行棋,一人拿着一瓶新叫上来的啤酒,端了一板shot过去当惩罚。   还有一小撮人席地而坐,拿着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牌,正在用扎啤的杯子混酒,满脸的不怀好意。   包间里很快吵闹起来,时而欢笑时而哀嚎。或满或空的酒杯到处都是,几乎分不清是谁的,在桌上或地上透着漂亮的紫光。   汤姆已经关上了镜头盖,今天在场地里跑了一天,眼下已经靠在沙发的一角,仰着头睡着了。鼾声断断续续,淹没在摇骰子的声音里。   柏然也喝了些酒,觉得热,就把身上烟灰色的薄外套脱了,只剩那件白色无袖。   手臂的肌肉随着屈伸而微妙地改变着形状,悉数暴露在空气里。Side C的贝斯手主动坐过来,跟他聊起健身话题;柏然被夸得有些飘飘然,笑嘻嘻地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手臂上放,让对方随便摸。   在一旁玩真心话大冒险的谢桑榆正好瞥见,蓦地一愣,忘了出手势;被对面Side C的鼓手捡了漏,吵着让他选做惩罚……   没有人再提庆祝演出顺利的事,大家全都沉浸在酒精带来的迷醉中,脸颊泛着驼红,心中是无尽的欢欣畅快。   汤姆都已经睡醒了一觉,看着乱哄哄的包间眨眨眼睛,睡眼惺忪地去问萨曼莎还有多久。其他人这才注意到时间,匆匆收拾准备散场。   两个乐队不住同一家酒店,分别上了车后,萨曼莎打开手机,正好收到对方经纪人发来的派对账单。   对着手机看了好久,萨曼莎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任何信息,没有误会任何表述,才最终开了口:   “大家,今晚派对每人转我223美元。我算了算,这么大金额实在入不了公账。”   “嗯?”辛西娅蹙眉:“不是他们的派对请我们来玩吗?怎么钱还要我们AA?”   萨曼莎无奈干笑一声:“或许他们的惯例就是这样。也是我们提前没问清楚,早知道不叫那么多酒了。”   柏然没喝太多酒,原本还算清醒;闻言眼前瞬间一黑,脑袋里“嗡嗡”地响起来,心痛得像在滴血,一边转账一边咬牙切齿:   “以后这种派对再也别叫我了,我要攒钱回血。”   汤姆更懵:“不是……我只是在里面睡了一觉啊,这也算?”   萨曼莎默默朝他点头,无能为力。   “啊——”汤姆一脸痛苦,为平白无故从口袋里飞走的两百块哀恸。   车后排,杰西卡和谢桑榆仍旧安静地闭着眼睛。看样子是醉得厉害了,已经没什么精力出声说话。   没一会儿就到了酒店,大家依次下车。   杰西卡还好,谢桑榆已经站不稳了;闭着眼睛软软地朝柏然的方向倒下,像一张不受控制的多米诺牌。   柏然连忙伸手接住他,左手揽住谢桑榆的腰,扶着他尽量站直。   谢桑榆仍旧戴着来时的那顶渔夫帽,脑袋靠在柏然肩上,帽檐下露出泛红的嘴唇和鼻尖,不安分地蹭动着。   柏然在车上转钱的时候,酒已经因为心痛而醒了大半;下车后被风一吹,基本就完全醒了。想起去年谢桑榆醉酒时浩浩荡荡的场面,心中难免开始警铃大作。   “放开我……”谢桑榆嘟囔。   柏然已然觉得头皮发麻,没敢出声。   “放开……放开我!”谢桑榆挣扎着,声音大了许多。   乐队其他人全都听到了,好奇地回头朝柏然和谢桑榆的方向看。但谢桑榆说的是中文,他们没能听懂意思。   柏然松了松手臂的力气,也用中文回他,压低了声音:“你安分点。”   谢桑榆冷笑一声,口齿不太清晰地说:“要我安分?某些人可比我不安分多了,衣服随便脱,身子也随便给人摸,还当着我的面。真是轻浮,轻浮!”   柏然脸色霎时一窘,耳朵也隐隐红起来。   乐队其他人更摸不着头脑,用英语问柏然:“他在说什么?”   柏然慌张地动了动嘴,眼神躲闪,简要概括:“没事,他骂我呢。”   围观的几人瞬间了然。   所谓酒后吐真言,谢桑榆的“真言”可不就该是骂柏然的话吗?   “他喝多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萨曼莎还很贴心地劝了柏然一句。   柏然点头,正准备说话,谢桑榆又开始了:“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要我吃醋?”   说着,竟还径自委屈起来:“我最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哪里冷落你了吗?所以要故意让我难受?还是你就是想看我吃醋的样子?现在你得偿所愿了。”   柏然如芒在背。他明白是他亏,恋爱关系里的人对身体接触要更小心才行,哪还能像他一样,拉着别人的手让别人摸的?   都怪喝多了酒,做起事来根本不过脑子。   “我错了,别难受了好不好?”柏然温声安慰,顺便抬头朝其他人抱歉地笑了笑。   谢桑榆却不依不饶:“不!你要补偿我!”   柏然不想在酒店门口站太久,万一路过一个听得懂中文的人就惨了,连声答应:“好好好,你要什么都行,咱们先回房间去好不好?”   谢桑榆不说话,不同意也不反驳。   柏然试探性地揽着他往前走。谢桑榆依旧低着头,但默默跟上了。   同时,那顶渔夫帽下垂的帽檐下,谢桑榆的唇角悄悄勾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嘿嘿,柏然还不知道不守男德的下场…… 第74章 4.谢桑榆,你骗我   “柏然,你确定你可以?”   临分别前,萨曼莎仍旧不放心,面露担忧:“要不跟汤姆或丹尼尔换一下房间?让你听这么久桑榆骂你的话,感觉有点过分……”   柏然强作镇定,解释:“没事,如果他骂得实在过分,我也会骂回去的。”   听着怎么也不像个说得过去的办法……   萨曼莎抿嘴沉默了一会儿,见柏然的确没有改口的意思,也不好强迫:“好吧,那……睡个好觉。”   “嗯。”柏然点头,伸手把谢桑榆的胳膊抄起来。   两人踉跄着进了房间,房门在身后咔哒关上。   柏然正准备插上房卡,忽然身前一重,身体毫无预料地向后倒去,后背不轻不重地撞在了门板上。   柏然的眼睛瞬间睁大。黑暗里,胸口贴上一片温暖的搏动,一只手伸向他的后腰,倏地抱紧。顷刻之间,两人上半身的每一寸都贴了起来。   湿热的鼻息落在鼻尖和下巴上,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努力遏制着什么。柏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脏没来由地跳得飞快。   外面成员们的声音从一门之隔的走廊传进来,听上去那样近。   “嗯?你们刚有没有听到‘咚’一声?”   “好像有,你不说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什么声音啊?哪里?”   “不知道,哪个房间里吧?这层这么多房间……”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   “就听到一声,应该只是不小心碰到哪了。”   柏然闭了闭眼睛,肩胸的肌肉无意识地绷紧,不敢稍动。   “呵……”身前的人低声笑了,另一只手搭上柏然的肩膀,轻轻地、慢慢地,用指尖从肩膀滑下,蹭掉了半边肩膀上的外套。   微凉的指尖继续摸上手臂的皮肤,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激出一股直冲人喉咙口的酥痒。   柏然的呼吸愈发不稳,胸口起伏着,嘴唇无意识地朝前追去。   蓦地,在手臂上作乱的手指停了下来,跳到了柏然的掌心——   嘀。   房卡入槽,玄关和洗手间的灯亮了起来。   谢桑榆抬高了下巴,目光好整以暇,从帽檐下望进柏然的眼睛,嘴角还残余着未尽的笑意:“想什么呢?”   柏然闭眼重重地呼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已然微微发热的脸侧:“别闹了……”   话音未落,嘴唇张合之际,谢桑榆便一个吻印了上去,旋即又分开。   这个吻很轻很短,并无多少忄青涩意味,却成功地让柏然再次说不出话来。   谢桑榆伸手摘掉帽子,挂上墙上的衣帽架,露出一双炯炯的眼睛:   “你说要补偿我的。”   柏然愣怔,这才意识到不对。谢桑榆的眼睛,对于一个刚还醉得胡言乱语的人来说,未免太过清醒。   柏然的神色略显茫然,回想起方才那个短暂的吻,似乎也没尝到什么酒味。   “你没喝多?”柏然不解地瞪着眼。   谢桑榆并不直接回答,眼神暗了暗,视线从柏然的嘴唇逡巡到锁骨,又重新看向他的眼睛,露出一种迷蒙的表情:   “你说了,我想要什么都行。”   柏然轻轻蹙起眉:“谢桑榆,你骗我。”   谢桑榆的眼神稍稍滞涩,但很快又重新流动起来:“你也没问我是不是喝醉了,怎么算骗你?   “但你拉着别人的手,主动让别人摸你,总是无可争议的吧?我吃醋也好,难受也好,也都是真的。你基于此做出的补偿我的承诺,也该是真的,对吧?”   柏然露出些许犹豫。他今晚也喝了酒,头脑中的逻辑并不像往常那样清晰,并不能做更多批判性的思考。   谢桑榆的嘴唇又覆上来,柔软的、湿润的,重重地叼吮着柏然的唇舌,颇有些不容分说的意味。   “对吧?”   谢桑榆又离开。   柏然的嘴唇下意识想要追上去,却都被谢桑榆避了开去,只重复着尚未得到答案的问题:“对吧?”   柏然晕晕乎乎地:“对。”   说完,迫不及待地又去吻谢桑榆。   谢桑榆这次没再躲开,由着柏然畅快缱绻地吻下去。那点未散的酒味变得暖热香醇,随着唇舌交缠的吻声,一点一点侵蚀着所剩无几的智。   谢桑榆的手指又落在了柏然的肩上,很温柔地,毫无攻击性地,悄无声息地从外套的衣领下探进去,引导他脱出两边的衣袖。   谢桑榆的手已经被暖成了和身体同样的温度,抚上柏然滑润的手臂皮肤,报复性地用力捏了好几下,留下一串交错的浅红色指痕。   柏然身上穿的是谢桑榆的衣服。   谢桑榆了解这些衣服的一切,布料、厚度、裁剪……一双手无比灵巧熟练,顺着袖口的空隙滑进去,在比如宽厚的背脊上轻轻摩挲,状似无意地上提,将无袖T恤的下摆轻而易举地带上去,举重若轻地摆脱裤腰的桎梏。领口也被顺势提了上去,卡在柏然的下巴上。   一切都过分水到渠成,柏然丝毫没有警戒心,配合地仰头让谢桑榆帮他把衣服脱掉。这衣服本就是谢桑榆的,就该按谢桑榆的意愿来处置。   某种意义上,也没错。   兴许是脱掉上衣后觉得冷了,柏然将谢桑榆抱得更紧,吻得更热烈,鼻息重重地颤抖着。   谢桑榆偏了偏头,从绵长酥软的吻中抽离片刻,低声说:“也帮我脱掉吧。”   柏然的手探到谢桑榆的腰际,从T恤的下摆钻进去,很快摸到那片与同人文里别无二致的、薄且紧韧的腰。皮肤下透着诱人的暖意,柏然张开手指,肆无忌惮地掐着两侧揉按。   “快点……”谢桑榆催促。   柏然抬眼看了谢桑榆一眼,缓缓蹲下,撩起一截衣摆,在谢桑榆腰际的皮肤上落下一个吻。   谢桑榆的腰立刻紧了一下,肌肉收缩,显露出了更有攻击力的线条。   柏然的吻又落下来,随着衣摆一点一点向上,一路吻到心脏的位置,方才帮谢桑榆把衣服脱了下来。   目光再一次交汇,这一次,两人都不再掩饰自己眼中的欲念。   就算柏然一开始还懵着,到眼下这一步,也已经明白了谢桑榆想要的“补偿”是什么。   “今天喝了酒……”柏然小声说,表情有些为难:“可能不太合适。”   谢桑榆轻笑,手再一次搭在柏然的后腰:“没事,你只要信守承诺就好。”   碰上的那一刻,柏然感受到紧贴在自己腿面上灼热的ing度,清晰明了,全然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程度。   “你怎么……”柏然有一瞬慌乱:“喝了酒不是会……”   “我没喝酒。”谢桑榆继续解释:“我选的一直是真心话,酒我一口都没动。”   柏然知道谢桑榆是会喝酒的,甚至是喜欢喝酒的;听到这样的回答时无比诧异:“一口都没喝?怎么会?”   谢桑榆把揽着柏然后腰的手臂收得更紧,像是在提前防止他逃跑,眼里多了种狩猎者才有的锐利和危险:   “从看到你换上我的衣服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在想,要怎么一件一件,亲自把它脱下来了。   “你看着我,问我好不好看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因为实在,太好看了。”   柏然的心口骤然一紧,电流般的酥麻一路窜到头顶。谢桑榆很少说这么直白露骨的情话。柏然猝然间听到,脑袋里好像砰地一声,绽了一朵烟花。   为了这一刻,让智消失似乎也可以。   柏然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悸动和紧张交糅,喉头涌上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干渴,抬手按住谢桑榆的后颈迫切地索吻。   “来吧……”柏然红着脸嗫嚅。   谢桑榆的动作停了停:“什么?”   柏然的脸更热了,羽扇般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别废话,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两人从浴室出来,不着寸缕地倒在床上。   皮肤上还有未干的水珠,柏然有点冷,身体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谢桑榆俯下身来,在柏然胸口极尽温柔地亲吻:“别怕,不会疼的。”   柏然一哽:“没在担心这个。”   谢桑榆继续,鼻息落在柏然胸腹的皮肤上:“我会很小心的,准备工作也会认真做。你放松就好。”   柏然皱眉,语气中的羞愤盖住难耐的颤意:“我说了没在担心!”   谢桑榆无声地笑了笑,并不气恼,也不再继续说。   啄吻不急不缓地向下滑去,像什么东西在身上融化成液状,顺着皮肤淌过一条温热的细流。   柏然觉得自己也快被融化,手掌捧着谢桑榆的耳朵,顺着头发轻轻磨蹭着。呼吸声里渐渐无意识地多了点什么,肌肉一次一次绷紧又放松,皮肤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热。   细流变成了无形的浪潮,一处不落地席卷了整个身体。   半小时后,柏然已经大汗淋漓。   从未体会过的痛感像是要把身体劈开,将意志从迷醉中猛地唤醒。   “谢桑榆……”柏然咬着牙抽气:“你骗我。”   谢桑榆俯下身,在柏然脸颊上珍重地亲了亲:“我错了,宝贝。”   【作者有话说】   写这种情节向来笔墨很足的我 第75章 5.赔我素材!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率先迎接柏然的是全身的酸痛。   最近跑行程太多,作息也跟着行程乱,柏然已经很久没有正经运动过了。昨晚冷不丁就上这种强度,事先还没充分拉伸,今早会有这种反应也算情之中。   柏然的酒完全醒了,随着昨晚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身体没来由地又热了起来。   “早——”   身边鼓起的被子下探出半个脑袋,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枕在了柏然还没来得及穿衣服的肩膀上。   谢桑榆睡眼惺忪地朝他笑,在他的颌角处吻了一下:“感觉怎么样?”   柏然更热了,腿下意识地开始踢被子,口齿模糊:“什么怎么样?我记不清了……”   谢桑榆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我是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想哪儿去了?”   柏然张口结舌,眼神躲避,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   “啊……”   谢桑榆回过味来,嘴角勾起:“昨晚的事今早就忘了?看来是要我重新帮你记起来啊。”   说着,被子里的手又不老实起来。   “好了!”柏然赶忙伸手按住,讨饶道:“我记得的。”   全都是些丢人又羞耻的画面。结束之后那张床已经没法睡了,两人这才挤同在一张床上,还险些因此在洗完澡后又来了一次。   想起自己软声求饶的样子,柏然羞得脚趾都蜷紧了,的确希望自己忘了。   知道早上没有多少空余时间,谢桑榆也没再点火,重新躺上柏然的肩膀,手落在他的锁骨下方。   “宝贝,帮我拿一下床头柜的手机。”谢桑榆说。   “干嘛这样叫我。”柏然照做,却忍不住小声抗议。   谢桑榆抬头,很狡黠地笑:“你昨晚不是很喜欢吗?”   柏然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些羞耻又鲜活的画面,心口一紧,把反驳的话压下去,吞吞吐吐地解释:“我不习惯……”   “那说明我叫得不够,你还没听习惯。”   “不是……”柏然顿了顿,语气微微回落:“我怕真习惯了,会不小心在其他人面前顺口说出来。而且……这个称呼听上去有点……羞耻。”   谢桑榆眼睫眨了眨,片刻后妥协:“也对。那,我想让你觉得羞耻的时候再这样叫吧。”   柏然一时呆愣,竟就这样把可以用来欺负他的把柄递了出去。   谢桑榆弯起眼睛笑:“对不起咯,因为你害羞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柏然当然清楚谢桑榆说的是什么时候,思绪又一次难以抗拒地飘了过去,心脏也开始砰砰乱跳。   谢桑榆低声笑了笑,落在柏然胸口上的手动起来,指尖精准地敲出他心跳的节奏。   柏然莫名难堪,喉头发紧,等着听谢桑榆还要说什么故意逗他的话。   但谢桑榆没有,他敲了一会儿就停下,手搂上柏然的脖子,脑袋很亲昵地朝他的颈窝蹭了蹭,并没说什么。   日光透过窗前的纱帘,柔和地洒在房间里。两人的呼吸声交错,胸口微微起伏,彼此依偎着。   酒店的床品发出淡淡的消毒水味,沾染了少许来自皮肤的安心气味。两人就这样安静地躺着,在温暖的被窝里,在已经展露过一切的爱人身边,触摸着具象化的幸福。   “唉……真不想起床啊。”谢桑榆悠悠地说着,把手机屏幕转向柏然:“可是没多久就要出发了。”   “那就再一起躺五分钟吧。”柏然揽着谢桑榆的肩膀,暖热的手掌笼住他微微发凉的肩头。   这家酒店并不算多高端,床垫很软很旧。两个人躺在一起的时候,就像塌了个窟窿一样陷下去很多,一点也算不上舒服。   但即便如此,这一刻,从来都是醒来就起床的柏然,第一次有了无比强烈的赖床欲望。   “如果……”谢桑榆轻轻呼了口气:“如果我们一年后的今天还在一起的话,我们就再来一次琥珀公园吧。住同样的酒店,同样的房型;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好吗?”   柏然不满:“为什么要说如果?”   谢桑榆解释:“你不是在攒钱,等着第二年去剑桥吗?今年六七月就要定下来了吧。到时候你在英国,我在美国,我们当然不在一起了。”   这番话被谢桑榆讲得很微妙。“不在一起”指的是物意义上,还是感情意义上,界定得很模棱两可。   柏然不喜欢这个话题,至少不是正在温存的现在,心口闷闷的:“就算我去了,也肯定能在明年的今天回来。英国护照去美国是免签的,本来就不存在什么问题。”   谢桑榆在柏然颈侧点头:“到时候再说。”   在谢桑榆的生命中,他从没遇到过陪伴自己很长的人;所以想到未来的事情时,都习惯性地考虑到离别。   “不用到时候再说。”柏然的态度很坚定:“我们明年的今天一定会再来的。我完全能想象到那一天的样子,几乎所有细节都很清晰。而且,那天晚上我们的位置一定是掉过来的。”   谢桑榆笑了笑,他脑海中倒是没有那么清晰的画面。努力想象了一下,嘴角轻轻抬了抬:“看你本事吧。”   柏然惊怒:“看不起我?我现在就可以!”   谢桑榆抬手,抵住柏然顺势就要压下来的胸膛,抬起眼睛朝他笑:“现在要起床了。你也不想一会儿萨曼莎过来敲门,看到房间里这样吧?”   有道。柏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他还是低头狠狠地在谢桑榆唇上亲了一口,才不情不愿地起了床。   两人腻歪了太久,洗漱完收拾好东西,已经没了吃早饭的时间。   好在前一天晚上喝了酒的大家情况都差不多,法不责众,大家去买了便利店三明治去车上吃了。   音乐节的行程没有巡演那么紧,受限于场地和演出安排,也不太需要带大件的灯光设备和鼓组,出行变得非常简单。   票务、安保、彩排,全部都是主办方负责,乐队只要配合安排,专心演出就好。比起巡演的时候少了太多糟心事。   随着同步乐队知名度提升,很多当地节目会趁演出前后的时间邀请他们,能省下一笔差旅。跟巡演比起来,音乐节给乐队带来的收益多得多。   感谢夏天。   萨曼莎在前排扭着脖子,对着手机屏幕跟大家讲之后几天的安排:   “下一场音乐节一共三天,我们是第二天演出。过去之后会先休息一天,但第二天凌晨就要去彩排,具体多久要看现场情况;然后当天下午我们下午四点演出,结束之后就能回酒店休息了。   “但这次刚收到的特殊情况是,主办方希望我们演《As Chocolate》。这个音乐节一直比较偏好流行风格,辛西娅做solo歌手的时候也去过。   “《As Chocolate》我们虽然发过一版,但之前定巡演歌单的时候也排除了,从来没现场演过。我记得这首歌当时你们自己也做了编曲,要不要演那一版?”   丹尼尔皱眉扶额:“一定要演吗?这首歌感觉好久远啊,编曲我都忘了七八成了。”   谢桑榆也为难:“当时那版编曲在我宿舍的电脑里,现在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萨曼莎摆摆手,低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垂着眼睛说:“没事,当时乐队编曲的那版录音室live视频还在,你们对着视频排应该也行吧?我联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排练场地,毕竟这么久没演过,可别砸了同步乐队的口碑。   “还有,休息的那天有另一个电台节目,暂时定的是辛西娅和谢桑榆去录,我到时候也会跟着过去。其他人就先自由活动,顺利的话,等去录节目的人回来,我们就直接去排练室里见。   “大概就这些,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辛西娅抿了抿嘴唇,小声说:“我有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   “没事,问吧。”萨曼莎照单全收。   辛西娅把自己的手机屏幕转过来,里面是乐队的群组聊天页面。最新一条消息来自一分钟前,萨曼莎发的一段视频文件。   “这段视频我们几个成员都没有,你是一直存在手机上吗?”   辛西娅想不到别的解释。这是个视频文件,不是网页链接,也不是云盘链接。   萨曼莎愣了愣,顿了一下才说:“是,我一直存着。”   想起当时为了发哪个版本,自己再三争取,却还是没能改变公司的决定;之后去G19排练室见到成员们的时候,甚至不敢提这件事,还跟柏然呛了好几句。   萨曼莎决定这次直率一点,笑了笑:“这首歌我一直很喜欢,当时乐队改编的版本很棒。因为知道这条视频大概率不会有公布的一天,所以自己存了一份。   “没想到吗?其实我也觉得Moon的品味很差,当时那个编曲师版本确实像坨狗屎。”   车上的人轰然笑了。   “喂!”   汤姆气冲冲地放下相机,几乎要喷火:“好不容易录到条这么好的素材,为什么偏偏这时候骂人!萨曼莎你赔我素材!赔我素材——”   【作者有话说】   解一下汤姆,他前一天晚上刚因为在夜店包间睡觉而痛失两百多刀 第76章 6.爱人们   Fall in love. Fall apart.   坠入爱河。支离破碎。   No one stays still as princess' heart.   世上没有童话中的矢志不渝。   You say always. You say forever.   所谓永远,所谓永恒,   Never mind girl, sure you will grow mature.   别在意,你总会成长。   Not a star but a lightning. It won't last but it's loud and super shining!   别做星星,要做闪电。一生可以不长,但一定响亮耀眼。   Be real and disruptive. Make a scene like a king and leave the party!   真实无畏,颠覆世界。恣意绽放光彩,披着欢呼离开。   歌曲声渐渐转低,演播室里,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刚才这首歌是来自同步乐队的《Lightning》,非常青春、热烈,氛围有点像是盛大的庆典。但这首歌的歌词好像并不明亮,甚至有点……‘凶狠’?”   谢桑榆低声笑了笑:“是,这首歌我们的确没有朝明亮的方向写。更多的是不甘妥协、有些孤傲,又一腔热勇的感觉。”   主持人继续说:“我之前也有听过同步乐队的歌,给我的震撼还是挺大的。一开始以为乐队成员应该是很有态度、很特立独行、不太好接触的类型;但今天见了面,才发现大家都非常谦和,非常有礼貌。对比音乐风格,还是挺有反差的,对吧?”   辛西娅沉吟了一下:“好像也不全是,成员们的性格还是蛮不一样的。柏然和丹尼尔的第一印象确实是不太好惹。”   主持人笑了两声:“干嘛说到队友身上,明明辛西娅自己也不是很乖的类型啊。”   辛西娅有些惊讶,语中带笑:“我?”   “是呀,昨天晚上,你忽然在Ins上发了巡演时受到骚扰的视频,很直白很坚决地说自己不会再容忍,确实引发了很多讨论。我当时看到的时候,首先是惊讶,很替你担心;但紧接着,又忍不住想为你的勇气鼓掌喝彩。   “果然,能创作出《Lightning》这么有力量的歌,乐队成员们自身一定也是非常坚韧、非常果敢的。”   辛西娅听上去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不是,一开始我的确很堂皇、很害怕。毫无由地遭受这种事情,还是在巡演的舞台上,脑袋里第一个念头还是想息事宁人。   “好像只要自己装作没太在意的样子,对方做的事就也没有真的伤害到我。反之,如果表现得很介意很愤怒,似乎也会无形地放大这件事在我心里的分量,放大它对我的影响。   “但昨晚跟Side C的几个朋友聊了聊,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温吞、暧昧,反而在间接鼓励对方继续这样做。考虑到这一点后,我认为我的态度也应该有所转变,所以发了那条视频。”   谢桑榆听到这里也有些激动:“我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真的,当时party结束已经不早了,大家都回房间倒头就睡;辛西娅没跟我们任何人说这件事,自己闷声不响就发了。”   主持人笑:“桑榆也被吓到了吗?”   “当然!”谢桑榆说着,似乎还心有余悸,长长呼了口气:“巡演发生的那件事,乐队所有人应该都记得很清楚。所以惊讶过后,更多的是骄傲和感动;我们太清楚她一个人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会需要多少勇气。”   辛西娅笑着接话:“所以我也是趁着喝了酒,趁着没有其他事情动摇我,才敢这样发的。”   此时的新奥尔良天气很好,柏然、丹尼尔和汤姆正在一条步行街闲逛,戴着耳机听实时转播的电台节目。   “辛西娅真厉害。”丹尼尔叹了口气,神情莫名有些落寞:“这么大件事,她跟谁也没商量就做了。”   汤姆正用GoPro相机拍着路边小店里的贝壳工艺品,闻言说:“她算是跟我说了吧,昨晚来找我要走了那段视频。”   “她告诉你要把视频发出去吗?”丹尼尔瞬间转头,眼神里夹枪带棒。   汤姆没顾上看,他正举着相机,对着一旁正在翻明信片的柏然,随口回应丹尼尔:“差不多吧,不算明说,但也没否认。”   丹尼尔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没再接话。   汤姆继续说:“萨曼莎估计也是知道的,不然她早上一看见视频就该提审她了,但在车上跟你们开会的时候也一句都没说,估计是辛西娅也提前告诉她了。”   丹尼尔气得喘粗气:“不是……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跟她认识都七年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就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柏然放下手里的明信片,看了丹尼尔一眼,继续朝前走去:“不过她不告诉你也无所谓吧?反正发出去后你总会知道。而且她已经自己决定好了,又不需要知道其他人的意见。”   这条步行街上游客很多,开着不少唱片店,店里放着或先锋或传统的爵士乐。前面有一家看上去人不是很多,柏然听到了《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脚步一顿,转身走了过去。   丹尼尔跟在他身后进去,语气有些不平地说:“这怎么能无所谓?我跟她是认识了七年的朋友啊,七年!”   柏然继续朝里走着,时不时拨两下展示盒里的唱片,低着头随口说:“又不是男朋友。”   丹尼尔一怔,张口结舌。   一边的汤姆手也颤了一下。   柏然察觉到气氛不对,转头面露狐疑地看向丹尼尔:“莫非你俩……?”   “怎么可能,我比她小8岁呢。”丹尼尔耷拉着肩膀,表情并不见慌乱,仍旧很委屈:“唉……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她把我当小孩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柏然点点头:“我解。虽然我只大你一岁,但有时候也确实觉得你像小孩。”   “你……”   丹尼尔刚讲出一个字,店里的背景音乐忽然很刻意地断了。   几人身前有竖起的CD架,挡住了些许视线,看不到柜台那边的情况。没一会儿,音乐又接上,却换成了一首摇滚。   丹尼尔的眼睛瞬间瞪大,顾不上再生气,瞳孔里射出惊喜的光,激动地晃着柏然的胳膊,压低声音:“这是我们的歌啊!”   这首歌前奏旋律很弱,柏然多听了两个小节才辨认出来:这是巡演后新发的mini专辑里,由丹尼尔写的歌。   丹尼尔明显大喜过望,弯腰从CD架的空隙中看出去,果然看到了柜台后有一个女孩也正朝这边看着。   视线相撞,对方笑着朝他低了低下巴,眼神雀跃地挥了挥手。   这还是第一次,丹尼尔在辛西娅不在的情况下,被人认出是同步乐队的成员。   汤姆显然也很惊讶,跟丹尼尔对视一眼,两人就都从CD架后走出来,朝柜台走去。   “嗨,我是丹尼尔。”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丹尼尔主动自我介绍,手越过柜台,朝女孩伸过去。   女孩伸手握了握丹尼尔的手,弯着眼睛笑得很甜:“我知道你是谁,我是珍妮。”   珍妮留着一头栗色的长发,身穿一件简单的白色短T恤、一条低腰牛仔喇叭裤,露出的那截腰玲珑有致。   她看上去年龄并不大,笑起来时唇边有两个酒窝,透出些小女孩的纯净和娇憨;看到汤姆举着相机,只是轻轻抬了抬眉毛,脸上的笑依旧灵动自然,目光紧紧锁定在丹尼尔脸上:   “同步乐队是为了音乐节的演出过来的吗?我也买了票,没想到会提前在这里见到。”   “我也没想到。”丹尼尔脸上的惊喜同样不加掩饰:“怎么会挑这首歌放?我以为你会选《Lightning》或者《From the Sea》。”   珍妮不假思索:“因为同步乐队的歌里,我最喜欢这首。”   丹尼尔没想过会听到这种答案,一时竟愣了神。   他想过,或许她对同步乐队比较了解,所以想故意放一首比较冷门的新歌;也想过她是对乐队成员比较了解,所以特意选了一首他主创的歌。   听到这种答案,丹尼尔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嗯,我喜欢听贝斯。你是我在同步乐队里最喜欢的成员。”珍妮又说。   丹尼尔的心脏空了一瞬,眼神也呆住。   珍妮继续道:“也可以说,你是我最喜欢的,仍然在演出的乐队贝斯手。   “新奥尔良离加州太远了,感觉能看你们演出的机会很少。我准备了一封手写信,想在去看演出的时候交给你的,但是音乐节人应该很多,估计也没有机会送出去……”   “那你现在直接给我也可以。”丹尼尔脸颊有些烫,湖绿色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珍妮抿起嘴巴低下头笑,神情有些害羞:“当面给你的话,反而不好意思拿出来了。信里也没写什么很特别的东西,无非就是……很喜欢你,之类的话。”   丹尼尔接收到了太多幸福的讯号,多巴胺过载;却无法像平日那样一蹦三尺高地欢呼,只能勉力压抑着,脑中一阵晕眩。   珍妮和他对视,两人都红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气氛有些奇怪。   音响里的音乐声仍在继续,已经播完了第二段副歌。   接下来是八小节的贝斯solo,珍妮听到,小声跟着把那一串bassline唱了出来。可只唱了一半,她的脸就像熟透的苹果一样全部红了起来;许是她自己也有感觉,难堪地用手捂着脸停下,像一只害羞的兔子。   丹尼尔忍不住低声笑了,手肘撑在柜台上,身体微微前倾,小声说:“谢谢你。”   珍妮哪还有最开始见面时的大方,盖在脸上的手移开,露出一双已然水汪汪的眼睛:“抱歉,我看上去一定蠢透了。”   丹尼尔眉眼间全是笑意,摇头:“没有,很可爱。”   汤姆早已识趣地放下了相机,悄声去跟正在挑碟片的柏然汇合。明明已经激动到神情狰狞,却还是尽量压低声音,跟他说柜台那边的情况。   柏然一惊,抬眼朝柜台那边看去。丹尼尔已经重新站直了身体,跟柜台里的珍妮低声聊天,两人脸上都覆着一层可疑的淡红色。   柏然正准备说话,汤姆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特殊的提示音,是辛西娅来信息时的专属。   汤姆很快摸出手机:“萨曼莎说联系好练习室了,新奥尔良是Side C的大本营,他们可以免费把练习室借给我们,杰西卡已经先过去了。”   柏然闻言点点头,也不再耽搁,拿了两张写着中文的CD,朝柜台走去。   “哦!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柏然。”珍妮笑得亲切大方,接过柏然手中的两张碟片看了看,沉吟片刻,很快做了决定:“就当做是礼物吧,送给你。”   说着,珍妮取了一个纸袋,把两张CD递回给柏然。   柏然也笑了笑:“没关系,我正常付钱吧。你能来看乐队演出已经是很大的支持了,不用特意这样。”   珍妮连连摆手:“真的没事,两张CD而已,摆在架子上也是摆着。”   柏然已经将信用卡靠近了卡机,微笑着,很执拗地不肯接珍妮的袋子。他选的那两张碟片是华语情歌精选,封面写着珍藏限量款,货架上的标价并不低。   珍妮见状,无奈退让,拿出两张CD依次扫了条码。   柏然看到看到卡机上出现了金额,和他计算的无异,这才放心地刷了卡。   显示已核准后,柏然这才接过珍妮递来的袋子。   “我自作主张,附赠了一个CD机。”珍妮笑着,见柏然面色微变,又赶忙解释:“是我们店自己定制的周边,本来就是用来送给客人的,不是多贵重的东西。”   柏然打开袋子看了一眼,CD机很小,包装盒上的确有店里的Logo。大概是消费达到某个数额就会附赠,珍妮帮他适当降低了这个条件。   柏然也不是过分较真的人,这种程度的善意并不过分;便对珍妮欠了欠身,微笑着说了谢谢。   丹尼尔也听汤姆说了要去排练的事,走去跟珍妮道别。直到叫的车已经停到了步行街口,方才依依不舍地从店里出来。   上车后,汤姆坐前排,柏然和丹尼尔在后排。   丹尼尔看上去有些异常,一个动作保持不到两秒就要换一下,在柏然旁边片刻不停,时不时笑一下,又别扭地偏过头。   柏然微微蹙了蹙眉:“你没事吧?”   丹尼尔把头转过来,眼神闪烁着亢奋:“我?我没有啊!我能有什么……”   “好吧。”   柏然点点头,并不多问,拆开新买的CD的盒子,默默低头翻看着歌词本。   丹尼尔似乎还不太老实,但柏然没去管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自和谢桑榆他们分开的那一刻,柏然就总能记起今天早上那番对话。   明明最先表白的是自己,最常说“喜欢”和“爱”的也是自己;可谢桑榆似乎只会当下开心一阵,之后还是很没安全感。   柏然没有谢桑榆敏感,他也不明白谢桑榆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不愿意相信他的承诺,为什么总做最坏的假设。   或许这种畏惧和消极也是谢桑榆的一部分,柏然一直在尝试包容这一点。可慢慢的,似乎柏然自己也受了影响,开始探究起谢桑榆的不安,又一点一点被这种不安吸进去。   柏然不知道要怎样改变谢桑榆,他也不太想尝试改变他。比起改变对方,改变自己要容易得多。   也许是文化背景和表达习惯的原因?柏然想,或许就是因为自己表达得太多太满,在谢桑榆耳中听起来才会少了点分量?   所以柏然才挑了华语情歌CD,想看看在谢桑榆所熟悉的语境里,爱人们会怎样妥帖地、坚实地表达爱情。   他上次看华语读物……大概还是小学的时候,有关一只猫的长篇童话。   “哎哎,”丹尼尔实在忍得难耐,蹭到柏然身边:“你有没有觉得,南部人和西部人确实不一样?”   “嗯?”柏然敷衍了一声,仍旧低着头。   “珍妮就很不一样,我在加州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你也没见过吧?”   “嗯。”   “她真的很可爱,像……小天使一样。”   柏然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定定望着身侧丹尼尔的眼睛。   “你……”柏然的眼睛稍稍眯了眯:“有留她联系方式吗?”   丹尼尔立刻摇头:“没有,怎么了?”   柏然眼珠子转了半圈,不再盯着丹尼尔的眼睛,无声吸气、摇头:“没事,大概是我想多了。”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我用suno生成了一段《Lightning》的副歌,vibe好合适,大家快来我微博听!!!! 第77章 7.笨拙与勇气   Side C在新奥尔良的工作室很大,装修精美;得知同步乐队要过来借用,还提前叫了清洁服务。   柏然他们到的时候,正巧遇上清洁人员拖着两个大垃圾袋离开。排练室里,谢桑榆、辛西娅和萨曼莎都在了,正在摸索着开显示器、连接音响。   丹尼尔还在介意辛西娅的事,见到她时,破天荒地没打招呼,张了张嘴就把头扭开。   毕竟已经相识很久,辛西娅第一眼就猜到了丹尼尔在别扭什么,缓步走过去,微笑着低声哄他。   谢桑榆看到了柏然手里的纸袋,朝他抬了抬眉毛,问:“买到什么好东西了?”   柏然脑海里还是那些耐人寻味的歌词,闻言登时脸颊一热,立刻把袋子抱进怀里,手紧紧捏着开口处,低着头不说话。   谢桑榆是用英语问的,大家都知道问了什么,也都看到了柏然应激似的反应。   排练室里短暂地安静了半秒,又在柏然和谢桑榆看出端倪之前恢复正常。几人继续做着各自的事,尝试伪装出和方才一样平和自然的气氛。   柏然不想这么快暴露自己的想法,却也不想谢桑榆误会,喉结上下滚了滚,用中文说:“晚上回去再告诉你。”   谢桑榆没再多问,抿着嘴点了点头。   这次的排练没什么难度,都是之前练过的。原本这版《As Chocolate》的编曲就没有用program,大家对照着视频记记谱,用排练室里的设备配合几遍,练熟了就可以。   不过或许是不熟悉场地的原因,排练似乎并没有那么顺利。原本预计一两个小时结束的排练,硬是排了整个下午。   Side C的排练室在地上三层,夕阳穿过窗外橡树浓密的枝叶,透过排练室细窄的窗户,洒下小片金色的圆形光斑。   汤姆将这些场景悉数收进镜头,等排练结束后,第一时间给萨曼莎发了消息报备。   收乐器时,柏然给谢桑榆使了好几次眼色,手底的动作缓慢且异常精细。谢桑榆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动作也慢了些。两人关好排练室的门,跟在队伍最末的位置顺着楼梯往下走。   “怎么了?”谢桑榆小声问,这次用了中文。   柏然清了清嗓子,更小声地问:“你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谢桑榆摇头:“没什么安排,大概会在酒店休息,等到凌晨去彩排。问这个干什么?”   柏然没回答,只是点点头:“那我晚上去你房间找你,可以吗?”   柏然没什么给人准备惊喜的经验,自以为只要自己不说,对方就不会知道。完全没想到那些故意隐藏的表现,全都成了暴露无遗的线索。   谢桑榆脑筋一转就明白了七八分,点头笑笑:“好,我在房间等你。”   柏然仍旧毫无察觉,自以为计划顺利,笑眼弯弯地“嗯”了一声。   正聊着,前面的汤姆忽然停了脚步。   柏然和谢桑榆俱是一惊,身体绷紧,也跟着停了下来。   前面不远处传来丹尼尔的声音,语气满是惊喜,夹杂着些许不算明显的颤意:   “珍妮?”   谢桑榆想了半天也没记起这个人,满脸不解;柏然和前面的汤姆倒是瞬间了然,两人对视,无奈一笑。   “谁啊?”谢桑榆压低声音问。   话已经到了嘴边,汤姆咬了咬发痒的嘴唇,勉强抑制住当场八卦的冲动,朝谢桑榆使了个眼色,夸张地做口型:“一会儿说。”   说完,又抿起嘴巴,弓着腰贼眉鼠眼地挤到走道一边,边下楼梯边说:“我们的车已经到了哦,别让司机等太久。”   乐队其他人也心领神会,跟上汤姆的脚步依次离开。   丹尼尔见状,扭头说了一句:“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好——”汤姆头也没回地答应。   很快,那辆坐着乐队成员的七座商务车离开了。   太阳西沉,天边有几缕亮橙色的云彩,地上的人影被拉得很长,树叶随风轻晃着。   珍妮仍旧穿着之前的那套衣服,短款T恤和低腰短裤,背着一只瘪瘪的牛仔布双肩包,栗色的长发被双肩包带压住了一缕。   丹尼尔的视线被那缕柔顺的头发吸引,半晌才移回视线,望着珍妮,有些讶异:“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下班了。”珍妮仰起头,朝丹尼尔笑了笑,颧骨处的苹果肌鼓起来,眼睫微弯。   丹尼尔的心怦怦直跳,面色稍窘,抬手挠了挠那头火红色的头发:“啊,我的意思是,你下班之后,为什么会来这里啊?”   “哦……”珍妮看上去有些不安,视线稍稍低了低,两手握上肩前的双肩包带,缓慢地上下滑动着:“是Side C的贝斯手给我发了消息,说同步乐队借了他们的排练室……   “我们是朋友,都在新奥尔良,所以经常来往。Side C他们都知道我喜欢同步乐队的贝斯手,你们刚从店里离开,就轮番跟我说你们去了他们的工作室,让我……抓住机会,别留遗憾。”   珍妮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在夕阳的柔和光晕中,像是一对金色的蝴蝶翅膀,美得让人心悸。   丹尼尔只觉喉咙发痒,一种说不上来的酥麻感,轻飘飘地从心脏蔓延到躯干和四肢,像一阵带着暖意的春风。皮肤下仿佛传来细微的“咔哒”声,一层很薄的冰壳破碎,春水荡漾。   “在这里等了很久吗?这附近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丹尼尔问,心口竟莫名有些疼。   珍妮重新抬起眼睛,满眼笑意地看着丹尼尔,摇头。   丹尼尔也笑了,目光又落在珍妮肩上那缕被压住的头发。他朝她靠近,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帮她将那缕头发挑了出来。   没来由地,珍妮的脸“腾”地红了。像是胸腔里的血液在两秒之内,全都上涌到了脸颊和脖子,比在店里的那次还要夸张。   珍妮低头,似乎又想抬手把脸捂住;但手只举到一半,就又堪堪放下。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珍妮重新把脸抬起来,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丹尼尔:   “我……我其实不知道我这样做会发生什么,完全没有把握。但我没有让一切顺其自然的时间了。你或许会觉得我轻佻、不正经,这我也完全想象得到。可即便这样,我也不想自己之后后悔。”   天际处的夕阳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片浅金色的霞光。地上的影子变得很薄很淡。   日落时分的光影变幻飞快,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再过不久,一切就都要消失了。   “丹尼尔,”珍妮几乎要哭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个不可能成功的尝试,可她别无选择:“你……愿意让我跟你走吗?”   丹尼尔的眼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温柔地望着珍妮的眼睛。他抬起胳膊,牵住珍妮紧紧攥着双肩包带的手,调整成十指相扣的姿势,落在身侧。   “走吧,”丹尼尔朝珍妮笑:“一起去吃晚饭。”   【作者有话说】   啊……大家陷在爱里的样子真美好啊 第78章 8.可那俗不可耐   柏然回到酒店就进了房间,大家说一起去吃饭,他也借口有事推脱了。   谢桑榆知道柏然肯定在偷偷准备什么,又怕他这种过分耿直的性格藏不住秘密,偷偷笑了笑,很配合地没再多问。   吃过饭回房间后已经快七点钟,音乐节的彩排要凌晨一点之后才开始。谢桑榆左右无事可做,这个时间也睡不着,想着趁此机会琢磨一下几首新歌的编曲,于是找了同步乐队的几个音乐节视频研究。   视频是观众视角拍下的,收进了很多嘈杂的人声;音质虽然不算好,但也足够辨认。谢桑榆尝试将注意力集中在和弦、节奏型和偶发的即兴旋律上;打开备忘录准备记下。   然而,直到视频结束,他竟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谢桑榆眨眨眼睛,如梦初醒;这才缓缓发觉自己的脑海很乱,无法集中,仿佛闪烁着一片不清不楚的细小噪点。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飞向柏然那边,好奇、期待、紧张……莫名记起高中的时候,每次月考结束,成绩单被钉到教室后面的公告栏里;看着教室后面聚起一堆人时,心情似乎也是这般紧张。   谢桑榆苦笑,默默将手机退回桌面,就这样盯着时间看。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专心做的事了。   好傻。   谢桑榆抿起嘴唇,等待的滋味算不上好受。他的确能看穿柏然在恋爱中的把戏,可这也不代表他就能多通透。   他同样会因为即将到来的惊喜而心神不宁,无法自控地开始幻想和期待,心中甜一阵酸一阵。   他也只是个爱着某人的普通人而已。   谢桑榆从椅子上起身,走去床边,浑身脱力地重重倒在床上,被床垫柔软地弹了几下。他望着天花板,盯着那一粒亮起的灯,漫无目的地神游。   纱帘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丢失了指示时间的作用。谢桑榆不知道自己这样躺了多久,他感觉自己就要枯死在这张床上的时候,房门终于被敲响了。   谢桑榆瞬间起身,踩上拖鞋,连猫眼都没去看,就迫不及待地开了门。   门外的柏然飞快溜进来,熟练地迅速将门关回去。   柏然抱着一把有点旧的木吉他,呼吸尚有些不平稳,朝谢桑榆笑了笑:“等久了吧?”   谢桑榆倒是摇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瞎话:“没有,我看了几条我们乐队的演出录像,台下观众拍的。看看编曲上有没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   “这样啊。”柏然点点头,并未起一点疑心。   谢桑榆舔了舔嘴唇,朝柏然挂在身前的吉他抬了抬下巴,问:“这琴是哪儿来的?巡演没带木吉他吧。”   柏然跟谢桑榆一起走进玄关,在电视柜旁边站定:“借的。吉他就摆在酒店大堂,前台说今天没有演出,我就借来了。”   不等谢桑榆问他为什么借琴,柏然就拉着谢桑榆在床边坐下:“因为我想唱歌给你听。”   谢桑榆心口骤然一缩,一种轻微的酥麻蔓延开来。   “我想”、“我喜欢”这种话,柏然总能说得无比自然又容易。热烈直白,像只毛茸茸的小狗直直撞进胸口。   谢桑榆的眼里忍不住带上笑意:“哦?要唱什么歌给我?情歌吗?”   “嗯。”柏然满脸所应当,清晰地点了点头,说:“今天闲逛的时候进了一家唱片店,没想到架子上面有两张华语情歌精选CD,我就买下了。在车上的时候翻了下歌词本,里面大都是千禧年前后的歌……”   柏然想继续说珍妮的事情,但想到丹尼尔和她的关系尚且模糊,这时候似乎也不好多说什么,临时又把话收了回去。   “千禧年前后啊……大致有概念了。”谢桑榆的眼睛眨了眨,瞳孔里闪着亮晶晶的期待,望向柏然:“所以现在,我的男朋友想为我表演的歌曲是?”   柏然张了张嘴,脸颊竟忽地热了起来,有些难为情地偏了偏头。   谢桑榆还在猜:“选了谁的啊?情歌的话……莫文蔚?林俊杰?王菲?”   “都不是。”柏然的声音很小,似乎有些心虚:“这首歌没有那么好。”   谢桑榆愣了一下,不解地重复:“没有那么好?”   柏然的脸已经渐渐红了,脖子上梗出了淡淡的青筋:“我花两个半小时写的,当然比不上那些能收进CD里的歌。何况我还是第一次尝试写中文歌……”   谢桑榆的眼底闪过惊讶,转而有些失神。似是不敢相信,微张的嘴唇微微颤了两下:“是……为我写的?”   柏然嘴巴抿着,点了点头。不知为何,这时候的自信心像是瘪了的气球,说话都语气发虚:“写得不好,挺幼稚的,你别介意。”   谢桑榆更惊讶:“怎么还开始谦虚了?”   柏然仍是满面羞赧,紧张得用手指扒紧了琴颈:“不是谦虚,是……是真的很幼稚。我的中文水平也就只够日常交流,真要我认真写点什么,文笔顶多就是小学生作文的程度。原本想着可以借鉴CD里的歌词本,可真正写起来发现根本不行。   “写完歌词之后,和弦和旋律也没什么时间推敲了,都是最简单最基础的架构,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自从高一之后,我连我的作曲作业都不这么写了。   “所以我的意思是,真的别抱太高期待!我……我……对不起。”   谢桑榆写歌时从来不追求多复杂的编排、多新奇的构想。听柏然这样说完,其实并未感到失落,反而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无比柔软,几乎快要融化掉了。   谢桑榆笑:“翻歌词本的是你,去问酒店借琴的是你,花这么多时间和心思写歌的也是你。我只是个坐享其成的接受者而已,什么都没做就能收到惊喜,这还不够吗?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柏然还是有些泄气,肩膀稍稍沉下去,小声嗫嚅:“作为男朋友写给你的歌应该要更好才对。”   “柏然,”谢桑榆稍稍正色,追上柏然的目光跟他对视:“我这个人很护短的。这首歌既然要送给我了,我就不想再听到任何否定它的话。”   见谢桑榆不像是在玩笑,柏然心中的不安似乎也少了些。   在谢桑榆鼓励和期待的目光中,柏然低下头,翘起一条腿,将琴抱稳。左手在琴颈上定好位置,右手轻轻拨了弦,开始弹起前奏。   的确是比较简单的和弦分解,但旋律温和流畅,从指尖滑出的音符全然没有滞涩感。   四小节过去前奏过去,柏然却忽然停了下来,动作慌乱地在裤子口袋里摸索。右边口袋摸过,又换到左边口袋,随后掏出了一张叠了好几叠的纸,有些滑稽。   柏然神情发窘:“抱歉,我没有时间背歌词了。”   他将那张写了歌词的纸打开,皱巴巴地摊开在膝盖上,紧张地清了清嗓子,低声轻唱起来:   “想起你的样子,心跳会变乱   念起你的名字,嘴巴也变甜。   该如何证明我爱你啊?   口说无凭你会信吗?   就用今后许多的亲吻吧。   如果我搞砸了第一印象,还有机会可以挽回吗?   如果我错过了你的过去,还有机会得到未来吗?   为何看到你时总想说“永远”?   眼睛移不开像入了魔一般   有什么话能让你明白我有多爱?   想叫你宝贝,可那俗不可耐。”   柏然这两小时已然绞尽脑汁,只写出了这么一小段,勉强凑出一段主歌、一段bridge和一段副歌。整首“曲子”结束,大概只有四十秒。   柏然的脸已然红得像番茄,抬起眼,神情忐忑地问谢桑榆:“怎么样?”   谢桑榆有些发怔,心中是一种从没经历过的、颇为陌生的情绪。   半晌他才开口,轻笑着说:“很像你。”   总是用最清晰的语言、最具体的行为诉说爱。炽热、真诚、率性,还透着些许的笨拙和鲁钝。   但还是可爱。   谢桑榆嘴角的笑意深了深:“所以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srds,小柏写歌词的时候,押韵怎么全靠语气助词啊? 第79章 9. 地下恋和地上恋的温度差   晚上十二点半,乐队成员在酒店的地下车库集合,一起去音乐节的场地彩排。   柏然去还酒店的吉他,落在了后面;等他最后一个上来的时候,才发现座位好像多空了一个。   “丹尼尔呢?”柏然问萨曼莎。   “他说有点事,一会儿会自己过去。”萨曼莎正看着手机,头也没抬地回答。   柏然不再言语。车上空着的座位一个是他常坐的,一个是谢桑榆旁边丹尼尔常坐的。稍稍犹豫,柏然多跨了两步,在谢桑榆旁边的位置上坐了。   萨曼莎没看到,但车上那么多人,汤姆、辛西娅和杰西卡都看到了。也许是柏然的错觉,瞬间,车内大家的呼吸声忽然变得很清晰。   谢桑榆心口重重地跳了一下,却无法再多表现出惊讶,怕自己的反应让情况更难解释,只好暂且先装作无事,偏过头去,看向窗外称不上是风景的事物。   柏然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合适,可他就是想坐在谢桑榆旁边。就连丹尼尔都能轻松做到的事情,自己作为男朋友却要这么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感受到车里异样的目光,柏然莫名觉得委屈起来。他将头侧过去,看向一边正躲避着他的注视的谢桑榆,问:   “我可以坐这里吗?”   谢桑榆耳尖一动,眼中满是惊觉和诧异:“啊……可以。”   柏然看得心口一紧,隐隐发酸,眼中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   “好。”柏然将头转了回去,不再说话。   周围大家全都懵了,完全看不明白眼下的情形。谢桑榆也怔了怔,缓缓将头回了过去。   前排的萨曼莎对此一无所知,见人到齐,跟司机说:“我们可以走了。”   车子缓缓发动,车内响起一阵窸窣,大家拉出安全带系上,靠回椅背。   音乐节的场地在靠近海滩的地方,离酒店大概三十分钟的车程。车开得很平稳,内里灯光昏暗,大家没再聊天,默默闭着眼睛休息。   柏然睡不着,一双眼睛圆鼓鼓地睁着,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午夜时分,路上没什么车,几盏暗色的路灯划过窗外,细小的光点落在眼睛里。   路上没有指示牌,也不知道过了过久,柏然感觉自己手掌一热,被柔软地牵了起来。   弹吉他的人手指上有薄茧,指尖微微粗粝。这种熟悉的触感让柏然安下心来,眼睫轻颤,柏然很快回握住了那只手。   身旁的谢桑榆拿出手机,调暗亮度,用一只手艰难地打字,递向柏然。   【还在生气吗?】   柏然低头看到,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又醒了过来,一阵一阵泛出酸涩。他想了想,视线落在座椅扶手下,两个相互牵着的手,缓缓摇了摇头。   也不是生气,只是委屈。   热恋期的人明明每时每刻黏在一起还不够,可他们却连并排坐都要过五关斩六将,这么不容易。   谢桑榆把手机收回去,又打了几个字给柏然看。   【需要我安慰你吗?】   柏然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向他。   谢桑榆却将手臂直直搭上了柏然的肩膀,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飞快凑过去吻了他的嘴唇一下。   柏然呆呆愣住,呼吸停滞,看着谢桑榆说不出话来。   谢桑榆已经迅速离开,规矩地靠回座位靠背上,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是回望着柏然的眼睛亮亮的,像只机灵狡黠的小狐狸。   他又把手机拿出来,重新递给柏然。   【还在生气吗?】   柏然无奈,他还怎么气下去啊。   柏然小心观察了一下车上其他人,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有些嗔怪地看了谢桑榆一眼。   谢桑榆知道这是不生气了的意思,弯起眼睛朝柏然无声地笑了笑。   到目的地的时候,路边的路灯已经很少了,天色黑得像浓墨。唯有场地和舞台那一块是亮着灯的,像是无边旷野上一点孤单的篝火。   随着车越开越近,人声才渐渐鼎沸起来。音响里传来工作人员焦急指挥的声音,车上的大家打着哈欠,渐渐苏醒。   乐队休息室已经分配好了,萨曼莎带着成员们过去。因为是临时搭建起来的,里面只简单放着几把桌椅,也没有隔出来的更衣空间。头顶挂着一个光秃秃的灯泡,地上铺着一片杂乱的电线,有一个不太明显的插线板。   萨曼莎脸色微沉,抿了抿嘴:“看来明天的妆造得在酒店搞定了。这休息室就是个大点的帐篷,不隔热也不隔音,明天下午这里肯定又热又闹哄哄的。”   辛西娅倒不担心环境,只是有点担心丹尼尔:“这地方也太随机了,一会儿丹尼尔找得到吗?”   “会有人带他的吧,音乐节的工作人员都没下班。”柏然把身上的琴摘下,跨过几簇凌乱的电线,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放下。   萨曼莎的眉头隐隐皱得更紧,自言自语地规划着:“明天我买点冰镇的瓶装水,大家至少能拿着降降温。省得还没等上台,妆就花了一半。”   一边说着,萨曼莎一边拿起手机给丹尼尔打电话。没一会儿,熟悉的铃声从休息室外响起。汤姆辨认出来,掀开门口的帘子,朝丹尼尔挥了挥手。   “嗨大家!”   丹尼尔蹦蹦跳跳地,一脸神清气爽地快步走进来。看到如此简陋的艺人休息室,脸色也毫无变化,仍旧很是兴致高涨:“还没开始彩排吧?我刚听他们说前面有人迟到,所以一会儿先按到场的时间顺序彩排,如果没人插队的话,应该很快就到我们了。”   说完,丹尼尔手脚麻利地把琴放下,坐在椅子上开始调音。   场面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其他几人心有灵犀地相互对视了一圈,又重新把目光聚集在中间的丹尼尔身上。   “丹尼尔……”   汤姆率先开口,斟酌着问:“这么短时间,你怎么还换了身衣服?”   丹尼尔的脸色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汤姆会问这个,笑意有些勉强:“就是,在酒店洗了个澡,顺便就换了。”   汤姆的嘴角隐约抽了抽,接着问:“怎么忽然想到要洗澡?彩排回去不还得洗嘛?”   丹尼尔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被辛西娅抢先一步:“哎呀,洗澡不是想洗就洗了吗?这有什么好问的。比起这个,话说,你跟那个叫珍妮的女孩后来怎么样了?她今天不是才第一次见你吗?她怎么知道来什么地方找你的?”   “她……”丹尼尔的脸奇异地红了起来:“她跟Side C他们认识,Side C知道她喜欢我,所以告诉她了。”   杰西卡点点头:“也对,她大概也算是音乐行业的人,会认识本地的音乐家也不奇怪。”   柏然蹙了蹙眉,这些曲里拐弯的试探他实在听累了,直言问道:   “丹尼尔,你喜欢她吗?”   丹尼尔许是也没想到柏然会这么问,神情一滞,眼神闪着慌乱,下意识朝萨曼莎看去。   萨曼莎此时也无可奈何,抚着心口长长呼了口气:“说吧,我做好准备了。”   丹尼尔抿着嘴唇,脑袋一点点低下去,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点了点下巴:“我们已经是恋人关系了。”   休息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似乎就连外面发电设备的运转声也变小了。除丹尼尔外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且不说他们这才是第一天见面,两人一个在旧金山,一个在新奥尔良,丹尼尔还得跟着乐队行程到处跑;怎么看这恋爱也不会谈得太容易。这些问题丹尼尔不可能想不到。   萨曼莎嘴巴张张合合许多次,想要劝阻的话终究是被咽了回去,只是问他:“你俩确定都想好了?”   “嗯。”这次丹尼尔的回答坚定了许多,目光灼灼地说:“珍妮跟我情况差不多,今年她也是进大学之前的gap,起码短时间内她可以跟乐队的行程。我们会有很多相处的时间,会有很多机会彼此磨合,也有充足时间决定下一步要朝哪里走。   “我们的确是第一天见面,对她对我都是如此。她都能鼓起勇气,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跟我开始;我也不想就这样放弃。我们明明有不必造成遗憾的选择。   “本来我准备晚上就带她过来的,但她太累了。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她睡着了,我就没叫醒她。等明天演出的时候我再带她过来,正式跟你们介绍。她真的很可爱,你们会喜欢她的。”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人怀疑丹尼尔是不是认真的了。丹尼尔一没跟队内的人谈恋爱,二没跟队友喜欢上同一个人;珍妮虽说是粉丝,但也是同一行业的人。感情问题是两人私事,大家也没有劝阻的立场,更不想为难一个完全无辜的女孩子。   “好吧,”萨曼莎抿起嘴唇微笑了一下:“我会期待明天下午的见面的。”   如丹尼尔所说,前面迟到的乐队没能赶过来,很快进度就到了同步乐队这里。   《As Chocolate》的新版编曲是第一次演出,彩排的时候现场反响很好,主办方很满意。晚上时间有限,彩排过两遍就换了下一个演出嘉宾,乐队一起坐车回去,到酒店的时候将近凌晨三点。   简单休息过后,第二天上午十点,成员们就又开始起床准备,在房间里化妆做造型,换好衣服后去地下车库。   珍妮正等在车门口,见到其他成员们,很热情又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应该是丹尼尔之前已经介绍过了,珍妮把萨曼莎和汤姆的名字也叫了出来。   珍妮的性格很是讨喜,加上她对同步乐队的确称得上了解;从酒店到音乐节场地的这一路上,她已经能跟所有人熟络地搭上话,完全看不出是刚认识的样子。   只有汤姆暗自有些纳罕,他还清楚记得之前在唱片店,她面对丹尼尔时无比激动又羞赧的表现,跟眼下的自然大方简直判若两人。   汤姆想,或许跟身份的转变有些关系。没跟丹尼尔在一起的时候,这些人是她喜欢的乐队成员;但在一起之后,乐队成员不过是“男朋友的队友”,也就没了那么多激烈的情绪。   乐队上台之后,珍妮跟着汤姆一起,去场地各处拍素材。   珍妮看样子是第一次来后台,第一次走进仅供工作人员的区域,满眼都是压抑不住的好奇和惊喜,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供摄影师们拍照的地方在场地后部,比舞台要高出一点的看台上。珍妮扶着栏杆,低头俯视着观众区密密麻麻的一片脑袋;觉得这一切好像很不真实,又好像好真实,心口泛起一种满足的鼓胀。   因为距离太远,肉眼看到的舞台上的身影很小。有力的音乐声中,两侧的屏幕里出现成员们的实时画面,海滩边起了风,丹尼尔一头红色的发丝轻轻飘动。珍妮看着,胸口微微发热,随着音乐的节拍一起跳动着。   珍妮的嘴角无意识地轻轻抬起,微微湿了眼眶。她像下面任何一个普通观众一样,身体跟着音乐自然舞动,口中轻唱着再熟悉不过的歌词。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无比幸福、快乐、无羁、自由。   《As Chocolate》两三年前一发行就大火,没有几个人不会唱的;到了副歌,观众合唱的声音几乎和辛西娅的声音一样大。   正在观众们全体跟唱的时候,台上的辛西娅忽然提高了声音,换了歌词:“If you think I’m a bitch, you should meet my mom!”   珍妮愣了一下,随即很快跳起来大声欢呼。   这句歌词原本是“If you wanna make me yours, you should meet my mom”,像一个情窦初开,过分清纯柔弱的女孩形象。但现在,女孩站在舞台中央,穿着高至膝盖的长靴,无比自信明媚。   是对过去怯懦、软弱的自己的告别;也是接下来作为乐队主唱,喊出的新的宣言。   观众区瞬间沸腾起来,几乎淹没了音响中辛西娅的声音。舞台屏幕的摄像头扫过台上其他成员们,大家俱是满脸惊讶,朝辛西娅的方向看去。辛西娅扭头笑着回应,阳光将她耳际的发丝照得微微透明,连风都透着几分恣意舒畅。   汤姆端着相机的手缓缓放下,露出一张已然惊讶到没了表情的脸。转头去看身边的珍妮时,发现对方已经用手背捂着嘴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你……”汤姆小心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还好吧?”   珍妮反应过来,破涕为笑,重重点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美好了。乐队真好,音乐真好,今年的夏天也真好。”   汤姆轻声笑了笑,转头看向台上结束了演出,正在谢幕的几人,有些莫名地叹了口气。又等了一会儿,对珍妮说:“我拍完了,你要继续在这里看吗?还是跟我一起回去?”   珍妮笑着摇摇头:“我不看了,一起回去吧。”   休息室里,那句“If you think I'm a bitch”也传到了萨曼莎耳朵里。她可没有珍妮那么乐观,不安地站起身,在休息室里来回踱步。   Side C的几个人现在也在休息室里,见状,默默把电风扇的出风口给萨曼莎让出来。   他们是听说了珍妮和丹尼尔的事,特意提前赶回来看热闹的;没想到一来就碰上这么件事。   “萨曼莎别担心,这应该没事的。”Side C的主唱小声开口,语气柔和:“音乐节嘛,演现场大家谁不说几个脏字?跟 F开头的那个词相比,辛西娅这样说不是很温和吗?她甚至还用了‘If’……”   萨曼莎眼神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被安慰到。   另一边Side C的吉他手也开了口:“放松点,萨曼莎,。西娅这也不算骂人,只是一句陈述而已。   “再者,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她收到的那些粉丝信件里写了什么东西吧?怎么别人骂她‘bitch’就可以,她在台上这样回击就不行?”   “回击?”萨曼莎苦笑:“她当然可以回击,可以在任何一首同步乐队的歌里回击,但不能是《As Chocolate》。说不好听一点,她之前做歌手的时候,就是靠这种形象火起来的。要是之前的粉丝被人煽动,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Side C的几人对视一眼,渐渐都没了声。辛西娅的情况和他们确实不同,他们也没做过歌手,不知道其中的门道。   萨曼莎烦躁地皱了皱眉,用手指捏了捏鼻梁,长长吐出口气:“好了没事,这些我看着处。一会儿他们下台回来,你们安慰下辛西娅就行,别提我刚说的这些了。”   Side C几人默默点头,不再说话。   大概半分钟,休息室外就有了成员们渐行渐进的说笑声。   几人掀开门帘进来,见到已经等在里面的Side C,俱是一怔。   不等同步乐队的几人反应过来,Side C的主唱已然先发制人,笑着起身,张开双臂跟几人拥抱。   “做得好!”他扶着辛西娅的肩膀,冲她笑了笑:“那句话喊得很酷。”   辛西娅果然高兴起来,眼睛亮亮的:“真的?你真这么觉得?”   “嗯……”Side C的主唱皱了皱鼻子:“其实对我来说强度还是有点弱。”   “什么啊!够强了好吗?”一边的吉他手拿了几瓶冰水,给同步乐队的成员们递过去,看着辛西娅说:“你别听他的,你俩定位又不一样。怎么样?喊出来之后是不是舒服很多?”   “嗯!”辛西娅笑得更灿烂:“本来我一点也不喜欢《As Chocolate》的,感觉歌词言之无物。现在这样改过,也算是有点可取之处了。”   “这样就好。”Side C的吉他手笑了笑,几人的目光缓缓都移到了丹尼尔身上。   丹尼尔正仰着头,把手里的冰镇矿泉水往嘴里灌,余光看到一串齐齐投向他的目光,眉毛一挑,险些被自己呛了一下。   “干什么?”丹尼尔眨着眼睛:“之前不是说你们去堪萨斯演出完要多待一天,会跟我们错过吗?怎么现在又来了?”   贝斯手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怎么能不来?新奥尔良发生这么大的事。”   像是照镜子一样,丹尼尔看着对方笑,自己的嘴角也下意识抬了起来,却还装着糊涂,故意顺着问:“什么大事?值得你们提前回来?”   鼓手故作嗔怒,搡了一下丹尼尔的肩膀:“什么哇!把我们珍妮拐走了就不认了?脸变得这么快?”   丹尼尔的耳朵红起来,尽管害羞,仍旧字字清楚地回答:“没有不认,你们也没说清楚啊。我不会反悔的。”   “什么不会反悔?”   门口,珍妮和汤姆也回来了,看到休息室里的景象,有些莫名,下意识走到丹尼尔身边的位置上站定,忽闪着眼睛侧头看他。   丹尼尔的脸更热了,红色从耳朵蔓延到脸颊和脖子。看着珍妮近在眼前的脸,整个人莫名紧张了起来,方才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了。   珍妮忍不住笑起来,视线追着丹尼尔因为难为情偏开的脸。   像是高温融化了蜜糖,休息室里的空气变得又暖又甜。   Side C的主唱弯起眼睛笑着,率先唱起来:“I found a love, for me.”   其他人顺势跟上:“Darling just dive right in. Follow my lead.”   大家自发将丹尼尔和珍妮围起来,边跳舞边继续唱下去:“Well I found a girl, beautiful and sweet.   “I never knew you were the someone waiting for me.”   丹尼尔和珍妮被围在中间,感受着三百六十度环绕的目光,两人有些无措地抬起眼皮对视,都红了脸。   丹尼尔的眼神微微颤抖着,身体也是。浓烈的幸福感如海边的巨浪袭来,整个人好像被裹了起来,随海浪飘荡。甜意从心口渗出到眼底,又从爱人的眼中看到同样的东西。   丹尼尔笑着,伸出微微颤抖着的手掌,牵起了珍妮垂在身边的手。   他觉得,这年的夏天真是神奇。   看着眼中无比漂亮,无比可爱的恋人,丹尼尔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十八岁的他没什么生活的经验,没有多么强壮的改变世界的力量,他只是个成人世界的新手而已。加入了同步乐队,来了这次音乐节,抓住了让他一见钟情的女孩;大概就是自成年以来,他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作者有话说】   辛西娅喊的那句话来自Sinead O'Connor的一件T恤,不算是骂人吧,就是一句有点冷幽默的话。   末尾大家给丹尼尔唱的歌是黄老板的《Perfect》 第80章 10.浪漫要停留在私有   唱到后面,大家歌词都记成了不同段落;对不齐的歌声在鼓掌和起哄声里渐渐停下。   “朋友们,我们今天难得人齐,又发生了这么值得庆祝的事情,今晚一起去party怎么样?”Side C的主唱兴冲冲地提议。   没等同步乐队的成员们回应,站在丹尼尔旁边的珍妮率先弯起眼睛开口:“好啊好啊!你们一到夏天就各种地方去演出,比候鸟还夸张,上次聚会都多久以前了?”   辛西娅也笑着答应:“没问题,你们定地方。今天高兴,我买单!”   杰西卡和丹尼尔同时欢呼,Side C的几人也立马跟上。声音大得像是要拥护辛西娅登基,几乎要把休息室这顶简易帐篷掀翻。   萨曼莎在一旁扶额苦笑,看着闹成一团的大家,转头问身侧站着的汤姆,:“怎么样?你要去吗?”   汤姆平静摇头:“我不去了,这种场合本来就基本拍不到素材;加上这是为了庆祝丹尼尔和珍妮的事,就算拍到也不好用上。”   萨曼莎微微蹙眉,有些好笑:“是叫你一起去玩、去开心开心的;怎么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工作?”   汤姆耸耸肩:“人生不就是工作和睡觉吗?”   “工作那是生存所迫,不得不做。努力工作赚钱,难道不是为了能有资格放松一下,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汤姆怔了怔,似乎很不解:“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喜欢的事当工作?”   萨曼莎也怔了,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半晌,缓声笑了笑,没再说话。   海边的烈日穿透休息室的顶棚,把整间屋子照得无比湿闷。大家都不想再继续留下去,收好东西,掀开门帘鱼贯而出。   上车的时候,柏然和谢桑榆说他们不去了。最近演出太密,几乎没时间排练写歌;趁着好不容易有能用的排练室,他们想再用一下。   Side C的人今晚都去Party,自然愿意把排练室借给他们;汤姆闻言,也主动表示他跟着去拍点素材。   柏然和谢桑榆同时一愣,脸上的笑意微不可查地硬了硬,无声地对视了一瞬。   汤姆很是积极,跟其他人说:“你们直接去party吧,不用绕路送我们了。我们打车过去就行。”   “汤姆,”谢桑榆走上前去,一只手搭上汤姆的肩膀,语气很是不忍:“之前排练《As Chocolate》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拍过类似素材了吧?今天好不容易结束得早一点,因为我和柏然的个人行为让你加班,太不好意思了。”   柏然也赶忙接话,“设身处地”为他考虑:“是啊汤姆,不用管我们。这次排练人又不齐,素材拍出来也不好用吧。”   汤姆皱眉:“加班?这才下午,正常下班时间也没有这么早的吧?反倒是要party的,这会儿真的有club开着门吗?”   音乐节期间,这片荒郊野岭的海滩也不难叫车;汤姆刚说完,手机屏幕上就出现了车牌号。   相处这么久,汤姆早就不跟柏然和谢桑榆客气了;一边迈开步子朝上车的地方走,一边淡淡说:“再者,光说顶什么用?要真觉得麻烦我,就多贡献点有看点的素材。最近都没拍到过几次你俩的CP向素材,怎么老是在闹别捏?”   柏然嘴比脑子快,下意识反驳:“我们哪有闹别扭?”   谢桑榆吓得瞬间出了层薄汗,一个眼刀朝柏然飞过去。柏然的气焰一下子消了大半,脖子轻轻缩了缩,目光躲闪不再说话。   这副模样在汤姆看来倒像是心虚了,他也没多想,亦没有想要探究他们为什么闹别扭的好奇;反正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们自己解决了就好。   汤姆敷衍:“好好好,没闹没闹,你俩天下第一好。”   “你……”柏然欲言又止,憋得脸上泛出一层淡红,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汤姆还等着听柏然继续辩驳,可柏然今天似乎大度得过分,只说了一个字就不再出声;反倒让汤姆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些幼稚,也不再跟两人玩闹。   排练室跟上次离开时毫无变化。柏然和谢桑榆两人轻车熟路,打开灯,连上乐器和音响,和在自己的排练室一样自在。   汤姆一进去就调好了设备,镜头朝吉他和键盘的方向架着。柏然和谢桑榆习惯了汤姆镜头的存在,并不显得拘谨,而是很配合地交流起来。   “要先Jam一下吗?”   “好啊。”   谢桑榆率先按出一个和弦,柏然探头去看,抬手配合。   没有节奏乐器,谢桑榆一只手规律地按着和弦,另一只手弹奏旋律。柏然的目光在谢桑榆脸上和自己的琴上来回移动,在和声转变时两人对视,用目光无声交流。旁边的窄窗里照进阳光,落在两人脚边的地毯上;因树叶遮挡,形状像只安静趴卧着的猫。   对视的时候谢桑榆一时分神,左手的手指偏了偏,误触到了旁边的琴键,在原本听感和谐的声音里很是明显。柏然忍不住笑了笑,谢桑榆也笑,两人目光交汇,心神荡漾。   汤姆看着机器里的画面,完全不需要后期剪辑,只这个对视,汤姆的心跳都跟着加快了几分。他定在原地不出声也不动,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忍住嘴边过分明目张胆的笑意,透过镜头默默看着这一切。   即兴合奏没有标准乐谱,合奏时向来是脑袋里出现什么就弹什么。   或许是记起前一天晚上那首写给他的歌,谢桑榆脑筋一转,右手下意识把整句的旋律都弹了出来。   一两个小节或许是巧合,是失误;但整句实在是太明显,几乎没有除了故意以外的可能。柏然眸底闪过一丝惊讶,手指却也无意识被牵动,接着弹出了第二句的旋律。   乐器无法唱出具体的词句,旋律再缠绵,也只是某种氛围而已。但前一天晚上的歌词实在太简明直接,太容易在人的记忆中留下印记;仅仅是听到旋律,那些歌词就都一句一句,悉数映在了两人的脑海里。   想起你的样子,心跳会变乱。   念起你的名字,嘴巴也变甜。   谢桑榆的眼睛忍不住笑得更弯。这么傻得可爱、直白得像儿歌一样的情歌歌词,柏然究竟是怎么写到那张歌词纸上的?   柏然的爱从不纠结,也不复杂;像是纯正浓稠的蜂蜜,甜得无可争议。   想到这里,谢桑榆的嘴角也高起来,看着柏然近在咫尺的双眼,对视的目光几乎要拉出丝来。   两人就这么一人一句地把,把整首歌都弹了下去,弹到最后,用一句节奏渐慢的反复收了尾,心照不宣地结束了合奏。   “咳咳……”   缩在角落的汤姆关掉了录像,抬起脑袋。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隔绝在了两人之外,心中竟升起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连忙出声搭话:“后面这段听着好像不是jam啊。”   柏然和谢桑榆忽地同时转头,似乎这会儿才意识到排练室里还有一个汤姆。   “嗯,不是Jam,是一首已经写好了的歌。”谢桑榆率先朝汤姆笑了笑。   但这时候的笑分明和镜头里的笑不一样,对比之下,汤姆竟然觉得这笑有些生分。   汤姆心中浮出一种模糊的预感,只有个虚影,想抓却抓不住,一时有些呆住了。   柏然补充:“是一首中文歌,我俩都听过;Jam的时候无意间弹出来,就顺着弹下去了。”   汤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听到这里,居然鬼使神差地追问:“是情歌吗?”   柏然和谢桑榆都没料到汤姆会这么问,两人的神色明显变了变,飞快交换了一下眼神。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问句,可一时间两人竟都没出声。   “没事没事!抱歉,你们不用回答我。”   汤姆先慌了起来,不知道是怕冒犯了这对“队内知名死对头”,还是怕得出什么太不像话的推论。   汤姆低下头,把肩上的设备放下,重新收到相机包里:“我素材拍得差不多了,回去往电脑里导一下。你们还要排练的话就多待一会儿吧,我先回酒店了。”   柏然和谢桑榆也有点慌了,正想说点什么拦一下,汤姆却先开了口,满脸歉意:“实在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是因为丹尼尔的事情,现在看谁都像在谈恋爱。绝对没有故意冒犯的意思!”   明知道他俩不对付,能答应配合公司的营销已经很不容易了;自己还故意问这种会让他们难堪的问题,实在过分。   汤姆一脸悔恨,重重叹息一声:“我肯定是脑子出问题了。我回去清醒一下,你们继续,不用管我。不好意思……”   柏然和谢桑榆连忙刹住,思路像是赛车漂移一样转了弯,连忙表示没关系。为了不让汤姆误会,还很热情地送了他一段;看着他上车离开后,才重新上楼。   太阳逐渐西沉,金色的阳光照过楼梯间的窗户,落在台阶上,投下两个人并肩行走的身影。   楼梯间里很安静,柏然和谢桑榆都没说话。两人的肩膀偶尔轻轻相触,又缓缓移开,脚步声清浅交错着,响着些许回音。   到了三层,进到排练室关好门,柏然方才伸出手,将谢桑榆的手紧紧牵住。   虽然方才有惊无险,但两人都清楚他们只是走运罢了,并不是藏得有多好。等哪一天真的被发现了,队内恋爱,还是同性,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波。大家是一个团队,不能这么自私地,要求整个乐队承受他们的选择带来的后果。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好羡慕。”柏然靠着身后的门板,望着身前的谢桑榆:“如果我们也可以像丹尼尔那样,大方公开,得到支持和祝福,该多好。”   谢桑榆沉吟片刻,说:“那等这段时间音乐节行程结束,我们就告诉大家吧。到时候演出没有这么多,也有时间一起商量之后怎么办。”   柏然的眼睛稍稍亮起来:“可以吗?”   “嗯。”谢桑榆点点头:“虽然没办法告诉太多人,但你写的这首歌我们可以扩成乐队版,放在下一张专辑里,让所有人都听到。”   柏然想了想,忽然用力摇头:“不行。”   谢桑榆笑:“怎么?害羞了?觉得拿不出手?”   “不是。”柏然抬了抬下巴:“本来就是专门写给你的,又不是写给所有人;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听到?”   谢桑榆抬了抬眉毛:“让更多人分享来自我们的浪漫,不好吗?”   “不好。”柏然正色:“我想这首歌完全属于我们,不像那些大众情歌一样,被赋予其他人的情感。我想这段旋律出现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明白它的含义。”   谢桑榆心口倏地一软,看着柏然有些倔强的、一本正经的眼神,指尖颤了颤。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喜欢眼前这个人,忍不住倾身过去,吻了吻柏然的嘴唇:“这么小气?”   柏然的嘴唇追上去,又从谢桑榆那里抢回一个吻,眼角微弯:“对,睚眦必报。”   【作者有话说】   小柏也有占有欲 第81章 11.接机   第二天中午出发前,大家在酒店餐厅集合。   除谢桑榆、柏然和汤姆之外,桌上所有人都面色发青,眉间轻蹙,胸口随着呼吸费力又缓慢地起伏着。   珍妮还闭着眼睛,在丹尼尔身侧揽着他一条胳膊,脑袋蔫蔫地枕在他肩膀上,看起来尤其难受。杰西卡也没好到哪里去,穿着一件连帽夹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靠在沙发和墙的夹角,双手捧着还冒着热气的红茶,凑在发白的唇边小口喝着。   辛西娅和丹尼尔相对好一点,起码眼睛看上去还能聚焦,脑袋还能思考。   汤姆撇撇嘴,目光里稍有嫌弃,故意逗趣:“怎么?Side C给你们集体投毒了?”   萨曼莎苦笑一声,爬着血丝的眼睛从手机上抬起来,还有力气接着汤姆的玩笑:“他们中毒比我们深。”   汤姆挑眉:“还挺骄傲?”   萨曼莎罕见地露了怯,缩缩脖子:“那倒没有。”   “辛西娅,”或许是因为才被汤姆说得心虚,萨曼莎叫人名字的时候也无意识放轻了语气:“昨天你临时改歌词的事情,现在网上讨论得挺激烈。建议你最近先别急着看评论和私信,大概率会有些不好听的话。   “不过目前状况还好,舆论也没有一边倒。Moon那边正商量着怎么公关,目前看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辛西娅点点头:“我喊出那句话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了,没事的。”   杰西卡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露出一头稍有些毛躁的金发,眼带担忧地看向辛西娅:“要只是网上输出倒还好,但说句不好听的,你的粉丝好像还挺激进的吧?不然也不会发生两年前的那件事了……”   “嗯?”在丹尼尔肩上睡觉的珍妮睁开眼睛,眼皮尚有些肿:“两年前什么事?”   辛西娅两年前隐退的时候,当时的事没传出一点风声;就连同步乐队的几个人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珍妮这么一问,桌上的空气瞬间静了,无人作声。   “不好的事。”丹尼尔朝她侧过脸,小声说。   “啊……”珍妮像是没电关机的手机勉强重启,没运作几秒就又黑了屏,浮肿的眼皮缓缓闭了回去。   没一会儿,大家简单吃了点东西,动身去了机场,飞去下一个演出城市。   这种时候萨曼莎向来非常谨慎,飞机停止滑行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络当地来接机的司机,确定对方的位置。成员们也会配合地戴上帽子口罩,彼此走在一起,尽量不单独行动;确保从下飞机到上车的这段路程里,大家能不被认出来,以免发生被跟踪、被骚扰的危险情况。   好在音乐节季节开始这么久,同步乐队每一次行程保密都做得极好;加上大家有意穿着低调、减少交谈,从未发生过在机场被认出来的情况。   这次落地后,大家和往常一样,戴着帽子去行李转盘取箱子。萨曼莎已经联系过司机,说好了等待的地方,等大家都拿到行李,几人就一个接一个,低着头快步从到达口出去。   这会儿到达口人很多,不少人拥抱交谈着,声音略显嘈杂。还有很多举着牌子引颈而望的,看着像在等人。   同步乐队舟车劳顿,加上前一天晚上的宿醉,没有什么精力抬头细究;大家都垂着脑袋,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回酒店好好休息。   然而,刚踏出到达口,人群中忽然炸出一声惊呼:“辛西娅!”   辛西娅吓了一跳,脑袋条件反射似的抬起来,眼神里满是讶异和茫然。   没想到人群中声音更大:“啊啊啊辛西娅!”   “辛西娅好漂亮!”“辛西娅我爱你!”“辛西娅看这里!”   萨曼莎吓了一跳,骤然紧张起来,立刻靠近辛西娅身边,拉住她的手腕,略显警惕地看着正在欢呼的粉丝们。   这么一耽搁,周围其他人也被人了出来。人群激烈地喊着他们的名字,数不清的相机和手机镜头对着乐队成员,快门声噼里啪啦地响。   “柏然桑榆!可以凑近一点吗?”谢桑榆和柏然在帽檐下对视,配合得走近了些,面对镜头站着。   “可以笑一笑吗?”两人又对视一眼,默默先后抬手,将口罩拽下来,朝镜头微笑。   “啊好棒!可以一起比个心吗?”   再对视时,两人都有点犹豫了。   周围还有些从未听过同步乐队的人,看着这幅场面无所适从。某个路人想要快速通过,从一旁挤过去的时候,身后的背包撞了谢桑榆一下。   那一下不轻,谢桑榆一个趔趄,差点斜倒进柏然的怀里。柏然立刻抬手把他揽住,下意识朝那人离开的方向飞了一眼刀。   “呃啊——好甜!”快门声和惊呼声同时响起,柏然和谢桑榆也愣了一瞬,对视时眼中都有些诧异。   没等他们决定好要怎么做,不远处就响起萨曼莎的声音:“不好意思,大家配合一下。堵在这里会影响其他人的。”   见收效甚微,萨曼莎又提高了声音,踮起脚尖跟粉丝们示意:“让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好吗?”   此时,凑得近的粉丝大多都配合着后退,但挤在后面的粉丝本来就很远了,不愿意再继续退。场面一时陷入僵局,好在机场的安保及时出动,帮着控制了一下人群。   同步乐队大家的状态都不太好,没有人认真收拾打扮过;但面对粉丝镜头,还是顶着一张张憔悴的脸,硬着头皮微笑着说了谢谢支持。就算心中稍有不满,也不好发作;只能尽量温声提醒说下次不要来机场了,会影响其他旅客。   等他们三步一回头,向那些被拦住的接机粉丝挥手告别,终于走进电梯,下到停车层的时候,气氛才瞬间冷了下来。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珍妮不太解,似乎有点被吓到,求助地看向丹尼尔。   现在还没进车里,不方便说更多;丹尼尔安慰性地朝珍妮笑了笑,只是嘴角勾得很勉强。   果然一上车,不等大家坐稳,萨曼莎就一脸严肃,甚至有些气愤地转过头来:“我们的行程怎么会泄露出去?为什么会有粉丝等在这边接机?我们甚至是后天才演出,他们不可能提前这么久蹲守吧?   “而且这分明是有组织的行为,人数这么多,带相机的人比例也多,绝对不是几个人随便闹着玩的。行程保密这件事我提过很多次了吧?我是不是说过要连家里人都瞒着?今天到底是什么情况!”   连珠炮一般的质问终于停下,车里安静得如同真空,只隐隐听得到汽车引擎震动的声音。大家彼此看着颜色,没人敢轻易开口。   萨曼莎顺了顺气,把头扭回去跟司机说:“不用等在这里,直接去酒店吧。”   在此之前,同步乐队从来没有发生过行程泄露的事情。为了控制风险,整个团队一直没对外招过助,联系车辆时用的也一直是萨曼莎的身份。所有差旅都是团队自己定,再让主办方报销。   就连主办方跟萨曼莎确认乐队的到达时间,萨曼莎也不会给出特别具体的答案。成员们也是,行程安排就连家里人也不会告诉。   唯一的变数就是,这几天跟Side C他们喝酒,有时候会提到粗略的出发时间,类似“明天早上”,或者“当天晚上”这种程度。   包间里服务生来来往往都很正常,如果说这些时不够小心,难保不会被有心的人听到;加上音乐节阵容是早就公布过的,稍稍查证,也不难推算出来。   几人在回忆时,都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无法斩钉截铁地说肯定不是自己。   唯有汤姆,两次party不是在睡觉就是没去,尬笑着小心打着圆场:   “哎呀,这……应该不会吧?当时Club里不是还有其他艺人在吗?服务生看见我们那么淡定,不提合影不提打折,肯定是平时见多了艺人的。我们随口提一句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八卦猛料,他们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萨曼莎眉头蹙得更紧:“所以你的意思是,行程信息是通过别的方式传出去的?”   汤姆摆手:“我不知道啊。这些只是推测,个人推测……”   萨曼莎这会儿稍稍平静下来了,脸上的气愤淡了些,语重心长地说:“大家别觉得这没什么,万一有人顺着机场,一路跟我们到酒店怎么办?现在还觉得这种事不会发生吗?我说了要保密要小心,不是说着玩的。”   “好了好了,”辛西娅出声,安抚地朝萨曼莎微笑:“我现在状况好多了,大家不用再费心思特殊考虑我的情况。反倒是我觉得很愧疚,好像给大家造成了很多麻烦。在机场看到粉丝本该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对吧?”   杰西卡这会儿有些听不下去,忍不住反驳:“话也不能这么说吧。被粉丝迎接和行程被泄露,是两件事。万一听到消息的不是普通粉丝呢?多危险啊。”   辛西娅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昨天晚上我们一直在一起喝酒;汤姆和柏然桑榆也是在一起的,大家都没有单独活动的时间。真要是什么人泄露了消息,这么多人在旁边,不会不知道。   “加上当时大家都喝了酒,头脑都不是很清楚,而且场面也那么乱,难免有可能出点没留意到的小问题。今天的事,大概率只是个巧合或失误,真要追究也追究不清的。”   辛西娅这话说得有道,车上的大家想了想,也都无话可说。   萨曼莎叹了口气,回身叮嘱司机:“我们到酒店之前多绕两圈,留心一下有没有车跟着,确保安全了再过去停车。”   司机出声答应。机场离市区有段不算近的距离,车里的大家目前也没有什么能做的,默默靠上椅背,安静休息。   唯有杰西卡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转向珍妮和丹尼尔的方向,兀自若有所思。 第82章 12.合怀疑   提心吊胆地赶到酒店,办入住时,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   辛西娅的房间又被免费升级成了套房,有一个不大的起居室。萨曼莎和汤姆坐在茶几边的躺椅上,柏然和谢桑榆分别坐在沙发两边,中间隔着辛西娅。   “今天的粉丝速度可真快。我们离开还没半小时,机场拍的照片就发出去了。”萨曼莎低头翻着手机,不住咋舌:“这才多久,已经转发几百条了。”   汤姆顺口问:“谁的照片?辛西娅的吗?”   “不是哦,”萨曼莎语气里带了笑意:“我也没想到,是柏然和桑榆的照片。”   汤姆倒不觉得意外:“这有什么想不到的?除了他俩,其他人脸色一个比一个差。那种照片发出去,粉丝不脱粉都算很善良了吧?”   辛西娅被逗笑了,倒不是很介意汤姆这么说。她向来不太关心对自己外貌的评价,虽然经常收到这方面的夸赞;但她觉得自己的价值不在于此,只当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随便听听罢了。   “不是因为这个。”萨曼莎无奈:“照你这么说,他们的杂志图肯定比这种照片拍得好吧?当时数据也没这么快就上来啊。我也说不好……呐,你自己看看?”   萨曼莎稍稍从躺椅上起来一些,把手机屏幕递到汤姆眼前。   就这会儿说话的功夫,这条帖子的转发量已经破了五百。帖子没有配文,只简单排列着四张图片。   第一张里,柏然和谢桑榆刚从到达口出来,戴着帽子和口罩,看到镜头时眼神还有些茫然。第二张,他们已经摘掉了口罩,并肩站在一起朝镜头微笑。背景和前景中的其他人都做了模糊处。   这两张的画面中心倒是很明确,但也就这样了,没有更多亮点。汤姆看照片总是很严格,轻轻撇了撇嘴,继续翻到下一张。   第三张,柏然和谢桑榆不知道因为什么对视着,眼神像是有些惊讶,又有点犹豫;虽然拍摄距离很远,但画面传达的情绪非常清晰,不知为何有种透过屏幕扣人心扉的力量。   汤姆心头一紧,神情认真起来,手指接着滑向最后一张——   第四张,柏然和谢桑榆靠得很近,谢桑榆几乎是倚进了柏然怀里,棒球帽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下半张脸,一双浅粉色的嘴唇稍稍张开。柏然的脸倒是没被挡住,惊心、在意,甚至还有一点点害怕,全都毫无修饰地写在表情里。   那本身就是一张藏不住情绪的脸,在镜头下,这个瞬间的感情显得那样浓、那样真。   汤姆眼神一颤,心脏竟为此重重跳了跳,脑海中开始浮现前一天晚上自己在排练室看到的画面,目光缓缓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朝此刻正分坐在沙发两端的两人看去。   柏然和谢桑榆正各自对着手机打字,丝毫没关注到另一边的汤姆。   不……不会吧……   这可能吗?   汤姆明明是最先提出炒他俩CP的人,可相处下来这么久,他竟也越来越不敢信那些被自己拼凑起来的逻辑了。   汤姆的心蹦得飞快,喉结紧张得上下动了动。   咔哒一声,房间门被从外面打开。杰西卡把备用房卡放回玄关,和丹尼尔先后走了进来。   “要开会吗?”丹尼尔临时被叫过来,有些懵:“演出的事情?还是明天电台节目的事情?”   萨曼莎见人到齐,迅速回归工作状态,伸手拿回汤姆手里的手机,坐直了身子:“珍妮在房间吗?”   丹尼尔在辛西娅身边坐下,舒服地靠上身后的靠背:“对,她洗了个澡睡下了。前一天晚上玩得太晚,她睡眠时间又比较长。不过问这个干什么?明天的事也有她要知道的内容吗?”   萨曼莎做了个深呼吸,努力抑制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尽量智地说:“丹尼尔,我知道你谈恋爱了很兴奋,但也不用这样吧。珍妮只是你的女朋友,又不是我们团队里的人,工作上的事情为什么会和她有关?本来让她跟着团队一起走,就已经不太合适了。”   丹尼尔怔了怔,安静了两秒,才小声解释:“抱歉,我总是无意识地想提起她。她是我女朋友嘛,我的工作也跟她有关系的……”   杰西卡忍不住冷笑,小声嘟囔:“女朋友……第一天见面,凑一起睡一觉就成女朋友了?”   杰西卡站在萨曼莎身边,声音没传到丹尼尔耳朵里,却被萨曼莎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萨曼莎脸上的神情更严肃了几分,眼睛定定看着丹尼尔:“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我也再说清楚一点。我不希望珍妮介入乐队的工作。非工作范畴,你们想怎么黏糊想怎么玩,大家都管不着;但工作范畴内,没有她参与的地方,好吗?”   丹尼尔更懵了,之前珍妮和大家相处得明明很好,他以为大家已经是朋友了。骤然间听到这些话,他有种成为了“背叛者”的感觉;却又说不清自己是背叛了乐队,还是背叛了珍妮。   毕竟年纪小,丹尼尔见到萨曼莎忽然这样一脸严肃地说话,心里难免犯怵,小心地问:“说这些是干什么?乐队的工作我都有认真完成,珍妮也没有影响过我的工作吧?”   “确定没有吗?”杰西卡皱起眉,忍不住出声:“之前在车上,碍着珍妮在场我才没说。丹尼尔,我知道你很信任她,但是还是适当保持警惕吧?”   “什……什么意思?”丹尼尔语气微颤,一脸茫然。   一旁的辛西娅小声提醒:“机场行程泄露的事情。”   丹尼尔眼睛瞬间睁大,声音也提高了些:“不会的!珍妮有什么由做这种事?而且你们也看到了,她因为宿醉一直都很难受,哪里有精力做那些?”   杰西卡苦笑:“丹尼尔,你太天真了。她的由可多了去了!你别忘了,珍妮不仅是Side C的朋友,唱片店老板的女儿;就算她家还有个小厂牌,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她是你的粉丝!   “我知道,你们俩跟我们说过很多遍了,她不混粉圈,碍于家庭生意也基本不追线下演出,但……谁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呢?你要明白,‘她算是行业内的’、‘她认识Side C,是朋友’;这种话某种程度上都是用来粉饰太平的借口。   “如果你能处好你们这段关系,不会给乐队制造问题;那大家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信她只是一个欣赏你才华的业内人士,祝福你们能修成正果。但如果出现问题,没人能保证有能力为你的行为兜底,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丹尼尔越听越生气,忍不住呛声:“我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有什么证据证明是珍妮泄露了行程吗?为什么要先入为主?我知道,这么短时间内让你们完全信任她不容易,但至少不应该空口白牙污蔑人吧!”   杰西卡也火气上了头,叉着腰冷笑:“要是有证据,我还需要花这些口舌跟你讲道?怎么?你那个小女朋友就这么金贵,我们提出一个合怀疑都是委屈她了?   “丹尼尔你醒醒吧,动动脑子!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跑演出,之前那么多场巡演,还有前面好几场音乐节,都是这套流程过来的,行程保密从来没出过问题。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出问题?你分析一下变量,也很快能发现该怀疑谁吧?”   “好了好了,”汤姆见局势快要失控,及时出声制止:“都冷静一下,声音这么大,隔壁都该听到了。反正该说的都说了,现在没有证据,肯定不能说一定是珍妮做的。丹尼尔,大家的意思也只是让你留心一点。”   萨曼莎补充:“对,别傻乎乎被人利用,还这么替人说话。当然,我也没有暗示你被人利用的意思,只是假设。小心点总不会出错。”   丹尼尔的胸膛一起一伏,脸上仍旧不忿。丹尼尔转头,朝一直没说话的柏然和谢桑榆看去:   “你们呢?你们也觉得是珍妮做的?”   柏然和谢桑榆神色复杂地对视了一眼,都不敢再迎上丹尼尔的目光,继续沉默着不说话。   丹尼尔长长吐出一口气:“好,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我会问珍妮的,等她醒来之后。如果确实是她的疏忽造成了今天的事情,我跟大家道歉,怪我没及时跟她说明要注意的地方。之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我保证。”   丹尼尔还是不懂。杰西卡疲惫地摇头:“不是要你保证,你的保证有什么效力?出问题的后果你一个人又担不起……”   “那杰西卡,你是要我们分手吗?”丹尼尔目光灼灼,直言问道。   杰西卡的神色明显一滞,不太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脖子:“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丹尼尔神色淡淡:“没说就好。”   语毕,丹尼尔默默起身,没跟房间里任何人告别,开门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 第83章 13.死对头的“世纪大和解”   丹尼尔回到房间的时候,珍妮已经洗完了澡,换了睡衣在床上睡觉。   窗帘被拉上了,房内昏黄。丹尼尔没开灯,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去床边坐下。   珍妮睡在床的右边,给丹尼尔空出了充足的位置。丹尼尔没换衣服,和衣在被子外面躺下,轻轻搂住了珍妮的腰。   珍妮醒过来,在被子底下翻了个身,朝丹尼尔转过去,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丹尼尔冲珍妮笑了笑,伸手撩开她额边被蹭乱的绒发,低声问:“吵到你了?”   珍妮摇摇头:“没有,这个时间我本来就不太容易入睡。”   丹尼尔抿起嘴巴点点头,伸手将珍妮抱得更紧,下巴抵在她的额顶,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头发。   “怎么了?”珍妮的声音自胸口处传出,有些闷闷的。   丹尼尔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   这反而让珍妮更察觉出了不对,用了些力气从丹尼尔的怀里挣开,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是刚去跟乐队开会出什么事了吗?”   丹尼尔眼神暗了暗,他明白,就算自己再不愿意、那些话他还是必须要问。他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气:“珍妮,有些话,我不得不再清楚地问你一遍。你别误会,没有要责问你的意思,也不是不相信你……”   珍妮的眼神倒是很平静:“我差不多猜到了,是今天机场的事情吗?”   丹尼尔有些羞愧,目光偏开,点了点头。   “抱歉,可能真的是我的原因。”珍妮缓缓地说:“昨天在club的时候,我父母给我打了电话,我出去接了一下。他们问我什么时候出发,有没有时间临走前再一起吃饭;我跟他们说明天一早的飞机,恐怕没时间。之后……可能还多说了几句别的。   “我之前不知道你们的规矩,更没想过当时那句话可能会被人偷听;我也是刚洗完澡才反应过来,今天的事可能是我造成的。丹尼尔,对不起……”   珍妮说着,眼睛倏地一红,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   丹尼尔马上慌了,手忙脚乱地抬手帮她擦眼泪:“没事,没事的。你又不是故意,是我没提前告诉你……”   珍妮闭上眼睛,两行眼泪顺着眼角留下来,她摇头:“其他人一定因为这件事怪你了对吧?你回来的时候脸色好差,整个人都缩起来了似的。对不起,明明是我的错,却是你替我挨骂……”   丹尼尔没想到珍妮会这样说,看着她自责的表情,心脏又酸又软。   他重新把珍妮抱进怀里,这次她不再挣扎,也伸手将丹尼尔抱住,身体随着抽噎一抖一抖的。   丹尼尔心想,为了珍妮的这些话,他被骂多少回也值了。   “傻瓜……”   第二天同步乐队全体有一个杂志拍摄行程,要拍一组全体照片,做一段采访,还要录一段简单的问答视频。   在去拍摄场地的路上,珍妮和丹尼尔一起,把行程泄露的事情又解释了一遍。珍妮的态度很真诚,非常积极地跟所有人道了歉。   大家睡了一觉过了气头,对着这么诚恳的小姑娘也发不出火来;多嘱咐了几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这个杂志乐队之前没合作过,到了才发现,负责采访、拍摄和录视频的分别是三个不同团队。人员安排很混乱。加上乐队人多,想找人询问时尤其麻烦。   萨曼莎和汤姆一直留在场内帮忙,一刻都没闲下来。到了午饭时间,还是珍妮跑去买了三明治给大家勉强垫了垫。下午结束拍摄时,几乎人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下次……”   “没有下次了!”杰西卡已经有点低血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晕;从包里摸出糖果,连塑料包装都撕不开。   “我来吧。”辛西娅走过去,帮她撕开。   杰西卡顾不上说谢谢,忙将糖果丢进嘴里,闭着眼睛缓神。   一整场忙前忙后,半秒没歇的萨曼莎这会儿状态却很好;完全没有平时延迟下班时的疲倦和不满,脸上竟还有几丝微妙的笑意。   她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抬头笑着说:“大家,晚上我请客,刚订到了一家很出名的牛排馆,老板帮我留了包间。”   杰西卡的眼睛猛地睁开,眼珠子亮得像是两束手电:“很出名的牛排馆?不会是Jackson吧!那个不是很难订吗?”   萨曼莎点点头,笑着说:“我跟老板之前有过交集,他上个月新开了家分店,今晚正好有空包间,就帮我留了。”   辛西娅咋舌:“哇……在Jackson请客?这么大手笔,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吗?”   萨曼莎并不否认,但也不明说,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你们一会儿就会知道了。”   晚上有点堵车,二十分钟后,一行人才到了地方。   夜里市中心人满为患,狭窄的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沿街两面都是各色的霓虹灯,少数店面门前有穿着制服、站得笔挺的工作人员,正引导着想要进场的客人排队。   Jackson的新店门前站了许多人,都在排队;萨曼莎给门口的员工看了看手机,对方点点头,朝门内伸了伸手;用对讲机说了几句,里面就有另外的工作人员出现,领着乐队一行人上楼去了包间。   包间很宽敞,中间是一个铺着桌布的长条桌,旁边还有一组小沙发。包间内暖色灯光恰到好处,不明不暗;从落地窗望出去,市中心的繁华夜景尽收眼底。   汤姆忍不住感叹:“萨曼莎,就算是朋友,这种包间价格也不低吧?有低消吗?”   萨曼莎随口报了一个数字,听得包间里所有人都倒抽了口气。   “都坐吧!”萨曼莎依然很开心,率先拉开一个椅子坐下:“没事的,一顿饭还吃不穷我,大家开心就行。我还提前要了一瓶香槟,让店里帮我冰着了。”   谢桑榆在萨曼莎旁边的位子上坐下:“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萨曼莎的嘴角完全收不住,几乎要挂上耳朵边;她按亮了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不急,十分钟后你们就知道了。”   说完,萨曼莎再不透露,叫来服务生让大家点单,又催了一下香槟。没一会儿,一个放在冰桶里的香槟就被端了上来。   十分钟很快过去,八点整,不等成员们催促,萨曼莎已经提前打开了手机,在屏幕上敲击滑动着。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萨曼莎的手指顿住,眼前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作为既参与乐队事务,又在Moon任职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此刻的来之不易。   萨曼莎抿抿嘴唇,把直冲眼眶的酸涩咽回去,换上比方才更灿烂的笑脸,把手机屏幕朝外转:“孩子们,同步乐队入围了今年的年度乐队、年度新人乐队,和最佳乐队专辑!”   包间里霎时间安静了,大家像是没听明白一样,彼此对望着,都不说话。   珍妮弱弱开口:“抱歉,是……是刚那三个里的哪一个?”   萨曼莎笑:“是所有,每一个。”   杰西卡倒抽了口冷气,抬手掩住嘴巴:“全部?”   萨曼莎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冲杰西卡重重点头。   “啊——”杰西卡开心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像只兔子一样蹦了好几下:“同时提名三个?本来给乐队的奖项就不多,我们几乎全提名完了吧!”   “天呐!同步乐队万岁!”汤姆也回过神来,站起来振臂高呼。   “小点声!”萨曼莎哭笑不得地拉住汤姆:“外面还有人在吃饭呢,你也太信任这包间的隔音了。”   一片哄乱中,萨曼莎被拥着站起来。她用一边的湿毛巾擦了手,拿起冰桶里的香槟摇晃。像礼花一样,瓶塞“砰”一声弹开,起泡的酒液从指缝里喷出。   大家笑着闹着,把高脚的香槟杯凑过去,去接那些无节制地喷涌而出的酒。   谢桑榆一直没什么反应,任周围的欢呼和惊叫此起彼伏,他的眼神始终发呆似的定定落在一点。   从乐队正式组建到现在甚至还不到一年,仿佛一切才刚刚开始,想要的东西应该还很远;可一转眼,那些事物已经这样近了。   感觉到桌下的脚被人有意碰了碰,谢桑榆方才如梦初醒,抬起眼睛,视线对上了坐在他对面的柏然。   柏然神色温柔,眼中倒映着窗外的霓虹光点,黑色的瞳仁里像是藏着一片绚烂又静谧的星空。他笑着望着他,一言不发地。没有拥抱,没有牵手,没有接吻;谢桑榆却骤然感受到了无比真实、无比具象的爱与幸福。   他曾说过的那些关于家人、关于永远、关于未来的话;谢桑榆忽然想要冲动地全部相信。   哪怕他只有19岁,自己也只有23岁;他们的人生还会有许多前所未见的风景、闻所未闻的变数;但只要身边是他,似乎怎样都好。   “To Cynchro!”   “To Cynchro——”   大家举起手中的香槟杯,仰头喝下一小口。重新对上彼此的目光时,眼中的笑意都掺杂了些千帆过尽的意味。   萨曼莎最先开口:“我再多说一句啊,今天这三项提名,我们每一个成员都有贡献。但最初,Cynchro是因为辛西娅才开始的。如果没有辛西娅,没有她克服恐惧、愿意尝试重新站上舞台的话,Cynchro就没有组建的契机。   “和别的乐队比起来,同步乐队有辛西娅带来的各种资源和机会,前期发展要顺利很多,少了很多难熬的积累阶段。敬辛西娅!”   大家又一次举杯:“To Cynthia!”   辛西娅有些害羞地笑着:“我也没做什么,两年空白期过去,我的关注度其实也下降了很多。乐队还是要靠作品说话,如果没有桑榆那首冲上实趋的《Lightning》,我的作用不会有多大的。”   谢桑榆低头笑着,连连摆手:“这都没什么。是因为大家都是很棒的乐手,才能碰撞出好的作品。但……我们能随心所欲进行创作的前提是,我们有对自己作品的主导权。如果不是我们队长柏然,同步乐队的企划早就不存在了。那段时间,我们队长真的辛苦了。”   柏然听完,竟罕见地紧张起来,脸颊微红,目光灼灼地落在谢桑榆脸上:“你也辛苦了。   “我知道,创作第一张专辑的时候,大家几乎都在连轴转;好不容易有一点休息时间,你也在素材。”   “哟!”萨曼莎眼神含笑,目光扫向柏然和谢桑榆,很惊讶地:“有生之年,我居然能听到你们俩互夸?世纪大和解啊!”   柏然和谢桑榆对视一眼,很快又同时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这才是他俩的常态,萨曼莎丝毫不意外,举杯继续喝酒。   只一瞬,她便错过了汤姆看向同一方向的,怀疑的、探究的、随后又逐渐确信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共同的朋友同步乐队荣获三项提名,庆祝万年死对头世纪大和解! 第84章 14. 果汁和电子乐   第一瓶香槟只倒了一次就空了,大家吃完主菜,萨曼莎又叫了两瓶气泡酒。   餐厅老板许是也听到了包间里的欢呼,或者看到了同步乐队提名的消息,亲自进来送酒开酒表示祝贺,跟萨曼莎说这两瓶算他请客。   乐队成员们给老板也分了一杯酒,大家举着酒杯,一起在落地窗前合了影。镜头里,每个人都笑得开怀。   酒过三巡,包间里渐渐安静了些。大家都喝得不少,虽不至于醉,但眼中也已经有了些许微润的酒意。   最初的兴奋和激动淡去,转而变成了酒一般的,带着点涩味的香醇和回甘。大家不用说什么具体的煽情词句,眼神交汇的时候,那些共同经历过的事情都映在瞳孔里。   不用强调辛酸,也不用自证努力。大家都记得他们的起点,记得这一路是怎样走过来的,知道这一切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杰西卡靠上椅子靠背,仰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嘴角抬了抬:“真好啊。时间倒回一年前,我完全想象不到现在会发生的事情。”   旁边的辛西娅也倒上靠背,脸朝杰西卡那边转过去:“是啊。现在回想那些事情,觉得好远,那时候的自己也弱小胆怯得让人陌生。这一年发生的事情,都很值得庆幸。”   杰西卡也转脸去看辛西娅,两人默默相视一笑。   柏然看向对面坐着的谢桑榆,将手中的酒杯放回桌上:“念在今天有这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我们今晚暂时休战怎么样?”   谢桑榆当即点头,也将手中酒杯放下,回望向柏然的眼睛藏着些笑意,却还是做出一本正经的语气:“好啊,你想怎么休战。”   柏然站起来,朝谢桑榆伸出一只手。   谢桑榆的目光在那只伸出的手掌上停留一瞬,随后也站起来,配合地握上柏然的手。   他以为这就是全部了,但下一秒,柏然忽然松了手,张开手臂,将谢桑榆的肩膀揽进怀里。两人中间隔着桌子,拥抱无法多紧密,甚至没持续够一秒,很快就分开了。   在场的大家都有些呆住了,没人想到他俩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   或许他们自己也没想到,落座时肢体都有些僵硬。   萨曼莎咽了口口水,心虚地说:“原本天天盼着你俩能和好,可真和好了,又确实看不太习惯。”   汤姆叹了口气:“建议你尽早习惯习惯。”   柏然后知后觉地脸热起来,重新看向谢桑榆,特意补充一句:“就只有今晚停战哈。”   谢桑榆无奈笑笑,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或许是因为最近刚刚谈了恋爱,也或许是因为酒精重塑了大脑中的某些回路;此刻在丹尼尔的眼中,房间里的大家似乎都凑成了一对一对的——杰西卡和辛西娅,柏然和桑榆,萨曼莎和汤姆。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珍妮,珍妮正吃着一块芒果慕斯蛋糕,感觉到丹尼尔转在看她,很快仰起脑袋,回望着他笑了笑。   丹尼尔能感觉到,珍妮的确在为他、为乐队开心;但这跟此时其他人的开心不一样。   就像有些人彼此陪伴,一起走过了黎明前的黑暗;而有些人在曙光乍现时才出现。他看着珍妮的时候,很多原本想说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来了。珍妮眼中那种纯粹的喜悦,竟莫名有些刺痛了他。   “祝贺你。”珍妮放下手中的甜品叉,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丹尼尔的,弯着眼睛朝他笑。   丹尼尔的嘴角轻轻抬了抬,无言地点了点头。   吃完晚饭的时候,时间才刚过九点。一行人回到酒店,本该是可以休息的时间,但大家的神经仍旧亢奋,都不想这么美好的一天结束得太快。   碰巧看到电梯里贴着的酒店Club的海报,上面写着今天晚上有不错的DJ演出。大家的视线纷纷落在海报上,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收回房卡,按了负一层下去。   虽然是工作日,但或许因为不久后的音乐节,Club里人并不少。一片模糊的昏暗中,白色的射灯随着音乐不住闪动;DJ台就在舞池中央,周围的客人们端着酒杯,穿着布料清凉的衣服,跟着音乐一起跳舞。   萨曼莎眼力极好,往舞池里打眼一扫,就看到了好几个艺人。他们都是音乐节的演出嘉宾,大概和同步乐队一样,都订在了这个酒店。   短暂停在门口的这段时间,有几个艺人也看到了他们,朝这边走过来主动打招呼:“嗨!恭喜你们。”   对方也是个乐队,每年有分量的奖项就那么几个,行业内都很关注。   旁边另一个人也接着补充:“上一次这三个奖一起提名的,好像都是五年前的乐队了吧?之前Side C也只有新人乐队和最佳专辑。你们很厉害!”   同步乐队的几人并不认识前来搭话的乐队,霎时有些无措;还是萨曼莎及时开了口,笑着说了感谢。   珍妮倒是一点不扭捏,很主动地跟对方搭起话来,没一会儿,就拉着同步乐队的其他人一起,跟着对方进了舞池跳舞。   汤姆和萨曼莎找了舞池边一个空卡座坐下,因为吃饭的时候已经喝过酒,就随便点了两杯果汁。   台上的DJ换了一首歌,舞池内灯光闪烁的速度更快。舞池里的人纷纷跳起来,像一锅沸腾的水,没一会儿,同步乐队的人就融化在了里面。   萨曼莎收回投向舞池的目光,看向汤姆笑了笑:“今天不说什么,‘人生就是工作和睡觉’了吗?”   汤姆端起手边的橙汁,戳了戳上面的彩色吸管:“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工作。”   萨曼莎眼睛瞪大,面露仓皇:“不是……我没有要勉强你一起下来的举动吧?”   汤姆只是看了萨曼莎一眼,神色淡淡地靠上身后的靠背:“你没有。”   “那就行。”萨曼莎闭上眼重重地舒了口气,又重新睁开,缓缓开口:“所以,你是有事要跟我说?”   汤姆把手中的橙汁杯放下,手指无意识地滑蹭着杯座,不摇头也不点头,只问她:“你觉得,是隐私重要,还是隐患重要?”   萨曼莎愣住,摸不着头脑:“问这个干嘛?”   汤姆不解释:“你回答我就好。”   萨曼莎皱着眉毛,凝神想了想:“太宽泛了,得看是什么样的隐私,什么样的隐患。侵犯隐私和保留隐患,哪个危害性更高?”   汤姆也认真想了想,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隐私在我看来是无伤大雅、也没有违法乱纪,但当事人应该很不愿意被发现的隐私。隐患的话……”   汤姆的目光落回萨曼莎脸上:“可能对你来说,真的发生了也会有解决的办法。但这个办法一定会很麻烦,比处掉那个隐私麻烦百倍千倍。”   萨曼莎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具体的描述,方才还悠然的神情瞬间消散,好不容易被酒精松解的大脑神经猛地又紧了起来,眼前一时发昏。   萨曼莎的胸口随呼吸剧烈起伏了两下,念在这里是公共场合,她没直接问,而是朝舞池的方向递了个眼色:“那个隐私,跟他们有关?”   汤姆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告诉你了?”   汤姆摇头:“猜出来的。”   萨曼莎“切”了一声,轻笑出来,端起面前的草莓汁喝了一口,面上的表情也不再紧张。   汤姆微微蹙眉:“你不信?”   萨曼莎挑挑眉,笑着摇摇头:“不是不信,只是你这样一说,答案变得简单了。   “一个如此隐秘的隐私,和一个推测出的隐患;那我觉得,还是前者更重要。”   汤姆的嘴唇张开又合上,望向萨曼莎的眼中透出犹豫。   萨曼莎仍旧笑着:“你不觉得吗?我反正觉得,比起这个乐队,乐队里的人更珍贵。所以,我不想为了一个‘我能处’隐患,冒险破坏跟大家的关系。”   汤姆的眼睛缓缓垂下,点点头:“嗯,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这说明br和xsy不适合秀恩爱(bushi 第85章 15.许不全的愿望   五年来,首次又有乐队同时提名三个奖项;同步乐队自然是上了几个实时趋势的。虽然位次没有那么高,但Moon的宣发团队也做足了工作,让讨论度尽可能高了些。   音乐节演出上台之前,来乐队休息室敲门祝贺的一个接一个。   要么是之前跟辛西娅有过淡淡交集的艺人,要么是萨曼莎认识的业内的朋友;就连音乐节忙得脚不沾地的现场导演,也在路过的时候说了句祝贺。   同步乐队的几人既要忙着化妆换衣服,又要抽空应对前来祝贺的人;就连汤姆也没闲着,一下午帮忙拍了几十张合影。   因此,在同步乐队上台演出之前,整个休息室里没人有空看看手机;以至于新的实时趋势迅速攀升时,没有一个人及时发现。   【辛西娅 傲慢】   【辛西娅 改歌词事件后续】   【同步乐队不许唱As Chocolate】   等去表演的成员们回来,就看到萨曼莎和汤姆两张黑透的脸。   辛西娅气得呼吸都不匀了,大步走过去关上休息室的门,皱着眉把手机屏幕翻给辛西娅看:“不是说了先别上你的账号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辛西娅愣了一下,定睛细看,嘴唇缓缓张开。   图片里是她小号上发布的内容,昵称是一段她自己都背不全的乱码。里面从来没发过自己的照片,只是偶尔心情不好,发两句模棱两可的吐槽而已。这个小号她是从出道就有的,这么多年过去,从来没有人发现过。   那张截图里,是她在改歌词的第二天发的一张表情包图片。图片里的配文是:I live in this world, but I still want to f**k this world。   如果这个账号不是辛西娅的话,这张图片确实没什么能揪着不放的。但改歌词事件发生的时候,一部分辛西娅的粉丝很愤怒。他们的主要主张就是,辛西娅靠她纯真性感的独特形象出圈,赚得盆满钵满;不能转头就否认、鄙视这一切;这跟端起饭碗吃饭,放下饭碗骂娘有什么区别?   这张发在小号上的图片,好巧不巧,很有针对性地反驳了这个观点。   辛西娅慌了,讲话都有些不清楚:“不是……这为什么是我?这不是我的账号啊!”   萨曼莎绝望地闭眼。确实,团队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辛西娅的小号,不然也不会毫无准备;哪曾想现在小号被爆出来,团队竟然还是最晚知道的。   谢桑榆对这种事见得多了,叹了口气,跟辛西娅解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你关注过几个比较有号召力的粉丝,他们就能对比你发的东西和当时的行程,一旦能对应上,就知道是你了。”   辛西娅大惊:“这……怎么可能?”   谢桑榆苦笑:“他们可是你的粉丝啊,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的。团队可能没时间去核对这些,但粉丝不会没时间的。”   辛西娅还是不相信,固执地摇头:“不,不对。那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发现?肯定有问题。”   萨曼莎也考虑过这个可能,但很快就被她排除了,原因很简单:“不是这个时候发现的,他们估计早就发现了;怕你不会继续用这个账号,所以才一直藏着没说。直到你发这张图,某些粉丝被触怒了,才会有现在的事情。   “我们刚被提名,那些祝贺我们的人有多少,想踩我们一脚的人就有多少。被他们发现了这个破绽,肯定会加以利用。要是我没猜错,除了这个,他们应该还会有后招。”   话音刚落,一边的丹尼尔已经在自己的手机上看到了:   “桑榆之前被家人控诉的事也被翻出来了,目前还在实时趋势靠后的位置,但是讨论量涨得很快。现在大家都在浑水摸鱼,造什么谣的都有。还有人说,《Lightning》当时上实趋第八,也是我们买来的营销。”   听到这句,杰西卡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睫轻颤,下意识朝谢桑榆看去。谢桑榆果然也看向她,神色沉重。   他们都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发了专辑、办了巡演、拿到了三项提名,没有人会翻找以前的陈年旧事。可这些曾经发生过、看似已经过去的事情,却成了在今天指向他们的武器。   “对不起……”辛西娅脸上的震惊化为愧疚,懊恼地低下了头:“那天刚跟Side C他们喝了酒,一时冲动,觉得很委屈,才忍不住发了那张图。我以为没有人知道的……”   休息室门外传来强烈的鼓点和吉他扫弦,被墙壁隔成了闷闷的声音。另一组表演嘉宾过去候场,经过休息室门前的时候,笑声高得刺耳。   房间内有些难堪地沉默着,没有人敢于说出那句“没关系”。   最后还是萨曼莎开了口,她拍了拍辛西娅的肩膀:“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也会找别的事情兴风作浪的。没事,这种程度还不至于无法收场。”   下一场音乐节演出是在纽约,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忽然下起了很大的雨。偶尔伴随着几声闷雷,却看不到闪电。   第二天早上雨也没停。意料之中地,所有航班都在推迟。   萨曼莎看了看天气预报,当机立断,退掉了飞机票改乘轨道交通。   临时订票,一行人的座位没法靠在一起,只是在同一节车厢里。   萨曼莎、汤姆和辛西娅位置靠前,丹尼尔和珍妮靠后。柏然和谢桑榆在同一排,但中间隔了一个座位;柏然见那个座位上没人,干脆直接坐了上去。   杰西卡的位置跟谁都不连着,是一个很宽敞的单人座;可放行李的时候的时候,她瞥到辛西娅身边坐了一个肥胖的卷发中年男人,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她一秒都没犹豫,推着箱子,在过道里几乎是一路小跑过去的,弓下身停在那男人的位置旁边,说:   “先生,我和您旁边这位女士是朋友,可以麻烦您跟我换个座位吗?我的座位也在这节车厢,是单人座。”   那个男人正闭着眼睛,闻言先是皱眉,而后才睁开眼睛,眼神里的不耐瞬间溢出来。   然而当他转头,看到杰西卡这样一张标准美女的脸,正朝他无比真诚而恳求地笑着,心口的烦躁和懒怠便立即烟消云散,脸色也一下子变好了许多。   杰西卡乘胜追击:“谢谢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再帮我放一下箱子吗?麻烦您。”   换不换座位或许值得考虑,但面对一个年轻女孩如此礼貌又可爱的请求,他又怎么能拒绝呢?   男人有些笨重地起身,将杰西卡的箱子抬起来,用力一举,推上了头顶的行李架。   “太谢谢你了先生!”杰西卡把自己的车票交给他,给他指了个方向:“座位就在那里。”   那个中年男人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双肩包,背上就走了,临走前还冲杰西卡眯着眼睛笑了笑。   杰西卡硬着头皮点头回应,趁他扭头去看路的时候,赶忙一屁股坐下,把自己的脑袋藏在了座椅靠背后面。   辛西娅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薄外套,既戴了帽子也戴了口罩;转向杰西卡的时候,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瞳孔中透出些惊喜:   “你怎么来了?”   杰西卡想到那个卷发男人,和他转过脸时颊上的雀斑和发红的鼻子;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她只是笑了笑,说:“不想一个人坐。”   或许辛西娅没有仔细看过那人的脸,也或许在她的记忆里,那张脸已经没有那么清晰了。她并未纠结于这个问题,凑近杰西卡说:“你可真行,你的臂力举两个箱子都没问题吧?还要人家帮你?”   杰西卡解释:“这是登门槛效应。他帮我个小忙,就更有可能接受一个更大的请求。”   辛西娅对此持保留意见:“我觉得,就是他单纯看你长得漂亮,被迷倒了而已。”   杰西卡被逗得咯咯笑,有些臭美地挑了挑眉:“也有可能?”   谢桑榆看到柏然坐来自己旁边,有点惊喜:“我俩位置在一起?”   之前坐飞机的时候,辛西娅总会“善意”地将两人的座位安排开,他们从来没有并排坐过。   柏然干脆隐去了他挪了位置的事,点点头:“嗯。明明是情侣却一直没法坐一起,看来排票系统都看不下去了。”   落座没一会儿,列车缓缓启动。窗上的雨滴向后滑去,窗外发灰的景色飞速倒退。   柏然悄悄牵住身侧谢桑榆的手,像只粘人的小动物,肩膀也朝他靠过去,脑袋抵在他的颈窝,舒服地蹭了蹭。   谢桑榆被柏然逗得身上微微发热,眼神不安地四处瞟,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快起来,会被人看到的。”   柏然一动不动,仍然靠着,鼻子无意识地深吸了几口气,心满意足地闻到了那种熟悉的牛奶香皂味:“没人会看的。我们既没发酒疯,又没叫卖,也没有持枪抢劫;只是安安静静坐在这里而已。”   一节车厢不短,座位层层叠叠。谢桑榆探长脖子去看,他自己都一时看不到乐队其他人在哪里。   列车在行驶过程中轻微晃动,轨道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肩膀上柏然的脑袋也跟着一动一动的,头发扫在颈部的皮肤上,又刺又痒。   谢桑榆有点撑不住,缩了缩脖子。   柏然感觉到了,纳闷地抬起头,眼睛里装着清澈的委屈:“干嘛?不喜欢?”   谢桑榆愣了愣,看着柏然的眼睛,嘴边的话竟有些说不出来。   他摇头:“没有,不是的……”   柏然朝他抬抬脖子:“那你来?”   没等谢桑榆有什么动作,柏然已经又贴了过来,一只手臂揽住谢桑榆的肩膀,另一只手紧接着摸上谢桑榆的头顶,不轻不重地将人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两只手都用来抱他。   很高兴似的,柏然紧紧抱着怀里的谢桑榆,前后晃了晃。怀里被熟悉的温度填满的时候,心里好像也满了。   谢桑榆还是第一次这样被柏然抱着。   柏然的手臂肌肉练得很好,力气也大,这样用力抱他的时候,有种介于束缚和安全之间的感觉。之前因为家人的事又被翻出来的慌乱,似乎也被这个坚实的拥抱熨平了。   谢桑榆的脸靠在柏然的锁骨下方,那片皮肤很温暖,带着微小的心跳的颤动。耳边传来雨水落在车窗上的声音,第一次,谢桑榆感觉到被拥抱是一件如此幸福、如此让人安心的事。   柏然抱了很久,谢桑榆觉得自己的腰椎都僵硬了,柏然的手臂还是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谢桑榆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在他颈侧压低声音问:“你很喜欢这样?”   柏然思索片刻,摇头:“不止,我喜欢一切情侣之间会做的事情。”   谢桑榆头皮一麻,想到什么,耳尖倏地变红。   “我喜欢在所有人面前叫你宝贝,叫你亲爱的;和你走在一起,抱你,牵你的手。喜欢穿你特意挑給我的衣服,情侣装更好。喜欢谢幕的时候能在舞台上亲你,就算只亲脸颊也好。喜欢和你分同一杯汽水,同一个冰激凌,在有人问起的时候解释我们本就是恋人。还有……”   柏然没有谈过这样的恋爱,就连最狂野最自由的想象也会触到边界。有机会许愿的时候说不全愿望;分明应该还有的,但他却想不到了。   谢桑榆心头一酸,整颗心都跟着一下子软了起来。   谢桑榆忍不住也伸出手臂,环住了柏然的腰,小声承诺他:“我保证,这些一定都会实现的。等眼下的事情过去,我们就摊牌。”   音乐节没剩几场了,夏天也快要过完了。   不舍和期盼交织着,柏然无声地笑了笑:“那这段路上,让我先演习一下好吗?”   谢桑榆仰起下巴,轻轻吻了下柏然的耳垂,小声道:“当然。”   【作者有话说】   珍惜所剩无几的酸酸甜甜地下恋吧~ 第86章 16.谄媚?   北部的天气很好,进入纽约后,万里无云,天空一片湛蓝。这里的气温也高得多,走下车的第一步,仿佛踩在烤肉用的铁板上。   可即便今天的高温已经要到气象灾害的程度,同步乐队一行人刚刚出站,就又看到了举着手机相机来迎接的粉丝。   因为聚集的人数比较多,工作人员已经提前放好了围栏,有专人在值守,避免人群影响出站的旅客。但当同步乐队出来,粉丝们远远看到他们各自背着的乐器,便立刻激动地高声呼喊起来。   珍妮骇然,无助地看向丹尼尔:“这次我没有……”   萨曼莎听到,转过头去说:“没事,本来临时改行程就没法太严密。车上这么多人,乘客也不会关机,四五个小时过去,消息传开了也正常。”   汤姆跟着解释:“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般都坐飞机。”   “是车上有人认出我们了?”谢桑榆一惊,连忙追问:“我看没有人来车厢里跟我们搭话啊!”   要真认出来了怎么行?他和柏然做的事情,没有一秒是见得了光的。   柏然的神色也僵了僵,接近四十度的天气,竟然有点起鸡皮疙瘩。   “这……应该也不一定。”杰西卡回忆:“可能因为我换了座位,列车员查票的时候看了我的证件,或许是那个时候看到了。”   丹尼尔也记起来:“对对对,我的证件也被查了。”   除了谢桑榆和柏然,其他人对粉丝的出现并没有过多紧张。只是因为昨天刚出的实时趋势,大家现在心情和状态都不算好;只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酒店离车站的距离有些远,加上前往市区方向的车流本就拥挤,车速时快时慢,导航预估的车程很长。   一般情况下,萨曼莎会用这段时间再强调一下在当地的行程安排,注意事项;但今天,她一上车就开始给Moon打电话,在手机里跟旧金山总部的同事对接情况,商讨公关方案。   成员们在后排听着,心情都没有之前那样高涨;比往常更安静地默默靠着椅背休息,或是单纯地望向窗外。   “打扰一下,”坐在最前面的司机忽然出了声,不顾萨曼莎还在打电话,径直说:“好像出了点问题,后面那辆粉色的丰田跟了我们一路。”   成员们猛然惊醒,同时扭头朝后看去。   司机继续说:“如果是辆黑色或白色的车,我可能还没有这么确定;但这辆粉色的我真有印象,它在我们出发没多久就出现了。”   萨曼莎神情一凛,探头看了看导航,离酒店还剩二十分钟。她把正在进行的通话静音掉,跟司机说:“我们先在附近绕几圈,看看对方还跟不跟。”   司机照做,在下一个路口变道右转;后面那辆粉色丰田也急匆匆变道,继续跟上。到第三次右转,对方大概已经确定被发现了;可它非但不收敛,反而开始明目张胆地跟得更紧。   团队里没人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司机也是,睁大眼睛茫然地看向萨曼莎,等着听她的下一步指示。   萨曼莎的电话还没结束,烦闷地闭眼,叹了口气:“算了,开快点甩开它吧。”   司机点头,立刻油门加速。   可已经到了市区,路没有那么宽,车和红绿灯也多,无论如何都开不太快。加上乐队的车是商务车,跟后面那辆两厢四座丰田相比,灵活度差了不止一点。甩了十几分钟,对方仍旧跟得很紧。   萨曼莎气愤不已,找机会直接挂掉了电话,伸手跟司机示意停车。   车停稳的那一刻,萨曼莎眼中凶光迸射,像只准备扑食的豹子,立刻伸手去开车门。他们绝对惹错了人,今天她心情极差,正愁没地方发泄。   汤姆赶忙拦着:“不行!他们要是拍到了怎么办?”   那辆粉色丰田也在五米左右的距离停下了,没有人下车。   “你放开!为什么要顺着他们?”萨曼莎还想下去,手却被汤姆用力按着;尝试挣扎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平常或许骂了就骂了,可眼下上一个公关危机还没解决,就制造出一个新的把柄,的确太冒险了。   可萨曼莎又咽不下这口气,怒气冲冲地看着后视镜里的车。她伸手拍了拍司机的肩膀:“你来骂。”   司机瞪眼:“我?”   萨曼莎点头:“有多狠骂多狠。”   司机点头,他也被这辆一路尾随的车惹得很火大,只是碍于在雇主面前,不好发脾气罢了。   他按下车窗,戴上墨镜探出头去,当即加农炮似的一顿输出,大声喝骂。用词百无禁忌,口水星子都喷了不少。就这样毫无气口地骂了半分钟,方才停下。   后面的车始终没有反应,见司机骂完了,前排的车窗才摇下来,一个男人笑嘻嘻地探出头:“抱歉,我们是迷路了。你们别在意,继续开吧。”   司机气得眉毛都竖起来,扭头又是一顿臭骂。但那人就像没脾气没骨头一样,贱兮兮地笑着,也不回嘴,等着他们继续启程。   这条路边什么都没有,他们很清楚这不是目的地。   局面陷入僵持,柏然提议干脆不回酒店了,正好在附近找一家乐队房练习一下。   萨曼莎一合计,也同意了。趁乐队排练,他和汤姆还能想办法把那车人拉去警局。   珍妮说想去纽约市中心逛逛,下车后就直接打车走。   纽约的音乐产业本就发达,排练室并不难找。   大家找到地方,咯吱咯吱地上楼,一路经过了很多已经被占用的乐队房。木门上带着一个小窗,微微漏音;透过窗户看进去,里面的每个人都在专心弹琴排练,没有人在意经过窗前的面孔是谁。   最近同步乐队行程紧密,他们已经不像巡演时那样,能抽出时间灵感、做新编排了。   大家进到屋内,关上门,按部就班地调音接线。谢桑榆最近有想到一些灵感,拿出iPad给大家播放,大家就先以此为动机发展一下。   柏然和谢桑榆最先开始做一些变化,接着是杰西卡。前奏预留了16小节,辛西娅对着乐谱和歌词开始加入人声。谢桑榆目前只写了一段主歌和一段副歌,很快就唱完了。   曲子结束,谢桑榆问:“大家觉得怎样?有什么想法吗?”   第一遍排练效果其实并不好,大体上很平淡。谢桑榆以为是大家不熟悉音乐的原因,所以等走完一遍,大家基本有了轮廓,才去问有没有什么点子想要试试。   之前巡演排练的时候基本都是这个路径,大家各自拿写的东西出来,再一起讨论完善,效率和成果都很不错。   柏然先说:“我觉得旋律写得很好,下一次我想试着用点属和弦,或许风格更强烈一些。”   辛西娅接着说:“歌词我一时看不出什么要改的。”   丹尼尔:“我觉得节奏声部也挺好的,没什么要改的。”   杰西卡:“这首歌鼓不适合太抢镜,我只能做点小音色。”   大家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说完了,谢桑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步骤就已经结束了。   “不是……”谢桑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bassline我编得那么基础,不用改?”   之前丹尼尔对bassline每次都有很多想法,每次都要吐槽其他人写得太平淡。   “基础就基础咯,反正bass也不是亮点。”丹尼尔无所谓地摊手:“我觉得整体简洁点也不是坏事。”   简洁?难道不是很单薄吗?谢桑榆有些愕然,可没好意思说出来,抿了抿嘴唇:“那好,那柏然试着动一下和弦吧。”   柏然比了个手势示意收到,大家于是开始下一遍。很快第二遍也结束,柏然的改动的确让音乐有了些更明显的爵士风格,听上去别致了不少。   “节奏声部确定没有想法?”谢桑榆又问了一遍。   丹尼尔果断摇头:“不用改了,直接开始扩写吧,现在这首歌基本已经成了。”   谢桑榆闻言都有些恍惚,这才排练了两遍,就已经成了吗?嘴唇张开又合上,一时无言。   “丹尼尔,”柏然忽然出了声,转过身正对着丹尼尔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对这首歌有意见,不满意,可以直接指出来。不能因为这不是你的歌,就这么消极对付吧?”   丹尼尔反应了一下,意识到柏然是在指责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了倔劲:“我怎么消极了?我不是一直在弹吗?我有出错吗?”   柏然也有点生气了:“就这种程度,换了任何一个贝斯手都能弹!你的价值在哪里?”   丹尼尔讪笑:“那一味炫技、一味堆叠就是对的吗?我对目前的编排没想法、不想加,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有问题吗?”   柏然忍不住提高声音:“你这难道不是应付?”   丹尼尔瞪圆了眼睛:“我不是!不做改动就是我认为合适的编排。我们在音乐里有忠诚地表达自己,展示自己,这就够了!”   眼看着争吵愈演愈烈,谢桑榆连忙叫了暂停,拉上柏然从排练室里出去。   两人进了一个没人的钢琴房,四面墙都是隔音材料。谢桑榆看了看走廊,把门关上。   不等他问,柏然就先忍不住了,嘴巴动得飞快:“我真是不懂了,丹尼尔是认真的吗?什么叫忠诚地表达自己?大家买专辑、听歌、看演出看音乐节,哪个不是要花钱的?我们做出来的东西是要对他们负责的!”   谢桑榆默默听着,眼中没有柏然想象中的愤慨,反而是疑惑。   “干嘛?”柏然心虚,语气却还保持强硬:“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哪里不对?”   “你不对。”谢桑榆说。   柏然震颤,难以置信。   谢桑榆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只做自己满意的音乐,不用过多考虑听众,这不是你一贯的主张吗?现在不觉得这是谄媚大众了?”   【作者有话说】   柏然的创作倾向也不知不觉改变了很多诶,   其实想通过这个故事写些关于创作的观点,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可以看到那里了。大晚上的写完这章忽然有点伤感,不多说了,感谢读到这里的宝贝们! 第87章 17.云朵和棉花糖   柏然的眼神霎时间呆住了,方才还燃烧正旺的怒火变成了一片迷茫的雾。   是啊,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他大可以说丹尼尔是偷懒,指责他没有在贝斯部分做出足够的音乐性,太简单太低级,像是只学了两个月贝斯就上台的人;他绝不允许写着自己名字的作品里有这样的贝斯……这些话明明更有杀伤力啊,为什么下意识就从听众的角度考虑这一切了?   “我……”柏然想要为自己辩驳两句,可他搜肠刮肚,也没想出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又不想为了面子胡搅蛮缠,尤其面对谢桑榆的时候,没必要这样。   柏然焦躁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   谢桑榆的目光仍旧柔和,抬手顺了顺柏然弄乱的头发:“你说得对,但没必要这么生气。丹尼尔现在的想法和之前的你一样,对你来说,应该不难解吧?”   柏然没好气地嘟囔:“我之前弹得比他可用心多了,他这分明就是态度不端正!”   谢桑榆并不反驳,点头:“没错。但你还记得丹尼尔为什么加入乐队吗?他那块劳力士手表的分期已经还完了,现在也不缺钱;乐队给不了他迫切需要的东西,他会倦怠再正常不过了。   “反而是你,现在比最开始的时候还要积极,为什么?你还比丹尼尔多拍过几个商务,按说,应该比他赚了更多。如果只是要去剑桥读书,这些钱应该绰绰有余了吧?”   谢桑榆说的都是事实,柏然无法否认。可听到这些,他并不觉得松了口气,或者看开了什么;反而心口堵闷更甚,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同步乐队对他意味着什么?他想从这里得到些什么?继续下去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模糊成了无法辨识的形状。   柏然静静望着谢桑榆的眼睛,沉静、平和、毫无波澜。他明明也早就得到了想要的名气、关注度;可他看上去却一点也不迷茫、不惶恐,像是早就料想过这一切,早就预知了结局,也做好了迎接结局的准备。   “我们回去吧,他们该等久了。”谢桑榆垂下眼睫,拍了拍柏然的手臂。   柏然忽地抬手,握住了谢桑榆覆上来的手腕,眼中光芒闪动,定定看着他:“谢桑榆,你一点都不怕吗?”   谢桑榆低头笑了笑:“没事的。人总会产生新的欲望,倦怠也会结束的。”   或许是辛西娅和杰西卡也跟丹尼尔说了什么,重新开始排练后,贝斯也尝试做了些变化。可大家似乎都有点不在状态,排练了很多遍,却再没有什么显著的进展。   直到萨曼莎打来电话,说跟踪的事情解决了,让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回酒店。   上车的时候珍妮也在上面,等丹尼尔坐下后,笑嘻嘻地问他排练怎么样。丹尼尔自觉尴尬,朝柏然的方向快速瞥了一眼,小声跟她说“还行”。   柏然听到了后面传来的那句“还行”,心中的郁愤又涌了出来,勉强忍住没说话。   回到酒店,柏然去自己房间放下行李,就立刻跑去谢桑榆的房间,继续跟他聊起排练的事情。   谢桑榆坐在椅子上,柏然就很不客气地单腿坐在椅子对面的桌角,伸手把桌上的瓶装水拧开喝。   柏然说:“我在车上又仔细想了想,觉得现在确实有问题。大家成名太快了,一切来得太顺利、太简单,也不是什么好事。   “一开始我们脑袋里还有点东西,前二十年多少有点积淀;可短时间内发了两张专辑,那些积淀早就用得差不多了。之后不是在演出就是在拍摄,全都在消耗,根本没有吸纳新东西的时间。”   谢桑榆想了想:“不过,需要特意去吸纳吗?”   柏然眨了眨眼睛,忽然来了兴趣:“对哦,你当独立音乐人这么久,是怎么做到有那么多灵感的?你不会枯竭的吗?最近行程这么多,你居然还拿得出东西给乐队排练?都是什么时候想出来的啊?”   谢桑榆眼神温和,一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笑了笑:“在酒店休息的时候,随便弹弹就想出来了啊。看到一片形状很漂亮的云,或者一段颜色很浓郁的阳光,都可以是一首歌的灵感。   “我刚开始弹钢琴的时候就觉得,所有的情绪、感知;美好的、快乐的、失落的、痛苦的……都不一样。那些所有不一样的感受,都应该有专为描述它而存在的曲调。   “小时候我经常会觉得,大调是晴天和阳光的感觉,小调就像夜晚。后来学得更多,会觉得有些曲子像有风的晴天,有些像是晴朗的有星星的夜晚……反正慢慢觉得每首歌的感情都很丰富、很绚丽,彼此之间也都很不一样。写歌的时候,也总会因为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从而想要为它写出不一样的作品。”   谢桑榆说这些的时候,嘴巴轻轻张合,眼皮稍稍垂下,神情淡淡,目光像是落在很远的地方。   柏然看得竟有些入神,觉得此刻讲着这些的谢桑榆有种“神性”,不像是这个普通又无趣的世界里会存在的人。   柏然忽然有点想要抱抱他,也这样做了。他俯下身子,一半屁股还坐在桌子上,动作看起来很是别扭。   柏然似乎到此刻才完全解了谢桑榆的心结,原来音乐之于他是如此鲜活而美妙的世界。十几岁的时候被迫停掉钢琴课,对他来说,该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柏然紧了紧臂弯,脑袋靠在他的耳边:“那,你今晚会因为这个拥抱写出新的旋律吗?”   “嗯……”谢桑榆沉吟片刻,语气轻快:“我试试。”   “笃笃笃。”   门口一阵敲门声传来,萨曼莎的声音接着响起:“是我。”   柏然和谢桑榆俱是一怔,同时松开怀抱,睁大眼睛看着对方。   敲门声又响了一遍:“不在房间吗?”   不等他们想到解决办法,谢桑榆的手机已经先一步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着萨曼莎的名字。谢桑榆手机铃声不小,想来外面的萨曼莎已经听到了。   “怎么办?”谢桑榆一边从椅子上起身,一边压低声音问柏然。   柏然示意他去开门,自己则大摇大摆地坐在床的被子上,拿过一边放着的iPad假装翻看。   门“咔哒”一声打开,萨曼莎进来后又很快关上,她边走边说:“桑榆,我来是跟你确认一下,你父母那边最近再没遇到什么困难了吧?你弟弟在正常上学是吗?”   谢桑榆也边走边回答:“我跟他们一直没什么联系。之前出事的时候我弟的ins被翻出来了,最近他好像发了点学校里的照片,被推送给我了。应该是在上学吧。”   “好,那公司……”   萨曼莎话说一半,这才看到坐在床上的柏然,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抱歉,我不知道你房间还有其他人。”萨曼莎有些尴尬,看谢桑榆的眼神也有些躲闪。   怎么在房间里的偏偏是柏然?上次他俩就因为这件事,在巡演期间互不睬了三五天,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还牙根发冷。谁想得到柏然会在谢桑榆房间里?   谢桑榆看到iPad上亮着的页面,当即明白过来,赶忙解释:“没事的萨曼莎,他就是来跟我商量新歌排练的问题。你继续说,没关系的。”   “啊……”萨曼莎缓缓点了点头,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扫,一时掌握不好情况,尽量长话短说:   “总之就是,这件事之前已经解决过了,情况没有变化的话就不难处。热度一直不下来的话,Moon会再出一版公告,到时候你转发一下就好。”   谢桑榆点头说“好”。没人说话,房间里一下子无比安静,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尴尬。   “对了,”萨曼莎勉强笑笑,问:“还不知道你们今天排练得怎么样?”   提到排练,柏然和谢桑榆的脸色都黑了点。   柏然撇撇嘴:“反正什么也没排出来,基本没什么进展,远远比不上之前的排练质量。”   萨曼莎轻叹了口气,在柏然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安慰道:“最近行程多,大家一直四处跑,本来就累;今天还坐了四个小时车,又遇到跟踪狂,要是状态不好也合。   “而且,创作本来就会有高潮期和低谷期,都是正常的。艺术嘛,不是全靠努力就能做好的;顺其自然就行,太焦虑太任务导向也不好。现在不比之前,我们又不是没时间用心准备一张专辑。写得快就早点发,写得慢就晚点,不要紧的。”   柏然和谢桑榆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萨曼莎笑了笑,起身拍拍谢桑榆的肩膀:“行,那你们继续聊,我还有事找辛西娅,就先走了。”   柏然和谢桑榆起身,目送萨曼莎出去,又双双坐回床边。   谢桑榆的脸上浮现出担忧。不知道为什么,萨曼莎来过之后,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光是担忧他和柏然的关系会被发现,或者担忧自己家人那边又出乱子;而是担忧整个乐队。   在国内的时候,他近距离看过很多艺人快速火起来,又快速因为某些事情一落千丈。   他原本不觉得同步乐队会有问题,毕竟大家有相似的音乐审美,聚在一起做出过那么多好的作品。可最近接连演出,接连出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然无声地流逝,却没有人发现。   他的确面对过很多次离别,对此简直轻车熟路;但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都恐慌。   在清楚看到家人的背叛之后,同步乐队是唯一让他有归属感的地方了。   柏然一如往常,敏锐地嗅出了谢桑榆的低落。他以为是因为萨曼莎提起谢桑榆家人的事情,让他难过了。于是他牵住谢桑榆的手,问他:   “要不要我今晚留在你房间陪你?”   谢桑榆一脸惊奇,眼带笑意地扭头:“为什么?我没那么脆弱好吗?”   柏然的眼睛仍旧很亮,很清澈,很坚定,有种能轻易看穿人灵魂的力量。谢桑榆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但柏然眨了眨眼睛,眼神转瞬变得柔和;他紧了紧谢桑榆的手:“那换你去我房间陪我吧。我比较脆弱,我想要人陪。”   谢桑榆看着柏然脸上故作可怜的表情,实在滑稽,忍不住轻笑出声。   柏然还在不住地追问,问他行不行。谢桑榆说行;柏然又笑着说谢谢、说他真好,说一句就去亲一下他。   柏然的手臂紧紧抱着谢桑榆,饱含爱意的亲吻落在他的脸上、眼皮上、鼻尖上、耳朵上,还有谢桑榆用来抵挡的手上。   那些吻很轻很短,像是傍晚风中轻柔的云朵,游乐园里草莓味的棉花糖。谢桑榆闭上眼睛,仿佛整个人都被幸福包裹了起来。   他也紧紧抱住了柏然,一如柏然抱他那样。 第88章 18.我就是这样抱我的玩具熊的   晚上,柏然洗完澡换上睡衣,穿着拖鞋,抱着枕头来了谢桑榆房间。   第二天上午,乐队要去参加一个服装赞助商的活动,早上很早就要出发去那边做准备。休息时间很宝贵,两人默契地都没提出要做什么别的事。   每个酒店的床躺上去都不一样,有些太硬,有些太软,刚刚适应就要离开换下一张。柏然过了这大半年的“旅居”生活,经历过每晚入睡都伴随着些陌生感的情况,渐渐明白了谢桑榆口中的“归属感”究竟是什么。   分明生活足够忙碌,足够充实;但偶尔一个人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的时候,还是会有瞬间被陌生和孤独侵袭的恐慌。   今晚也是新的床垫,一如既往地有些难以入眠。   柏然松开牵着谢桑榆的手,朝他翻身过去,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谢桑榆抱在胸口。熟悉的气息紧密袭来,两人都微妙地放松了些,感到些许安定。   昏暗的床头灯亮着,谢桑榆的嘴角抬了抬,小声说:“不是说是我陪你吗?干嘛这样抱我?”   柏然的手臂并不松开,鼻尖在谢桑榆的鬓发处蹭了蹭:“就是在让你陪我啊,我小时候睡觉就是这样抱我的小熊玩偶的。”   “然后早上起床,玩偶已经被你踢到床下去了对吧?”   “不对,”柏然将两人的被子拉高了些:“我妈告诉我,每次早上她去叫我起床,都会发现我把所有被子都给玩具熊了,自己在旁边缩成一团。”   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谢桑榆又笑了笑。或许柏然从小就是一个很温暖、很不吝啬分享爱,也很会照顾人的小朋友。   “柏然,谢谢你。”谢桑榆往柏然怀里靠了靠。尽管夏天的空调房并不冷,但他还是想要和柏然贴得近一些。   “没关系。”柏然说:“就算真的出什么事,也一定有我站在你身边。而且,站在你身边的肯定也不止我一个。”   “可如果还是不够呢?”   柏然自有办法:“那你就缩进我怀里,继续当我的玩具熊咯。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哦,有什么大不了的?谢桑榆想了想,这半年来,他已经得到了这么多;就算真的一夜之间又落回原点,他也还有个怀抱可以依靠。   这样一来,似乎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第二天的品牌活动持续了一个上午,午饭时间前就结束了。下午天色稍阴,气温相较前几天凉爽了不少;没有了燥热恼人的阳光,这样的天气简直太适合出游。   珍妮跟乐队出差久了,越来越觉得总待在酒店里实在没什么意思;看到天气合适,接下来又没有其它行程,趁机提议大家下午一起去玩。   纽约新开了一场嘉年华,社交媒体上照片很多,每个摊位看上去都挺有意思,距离也不算太远。   萨曼莎想起来:“乐队成立这么久,大家应该还从来没有一起去玩过吧?只聚过几次餐。”   “对啊,”杰西卡也可惜道:“上次大家一起去马里布,也没来得及玩什么,写完歌就回去了。”   “那……今天大家应该都还不累吧?”丹尼尔眼睛亮得出奇,他跟珍妮从开始恋爱到现在,因为各种行程,连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都找不到机会。   珍妮和丹尼尔对视一眼,也睁大眼睛看着大家,满眼写着期待。   “好啦好啦,去吧。”萨曼莎皱着眉无奈朝他俩笑了笑,最终拿了主意。   主要是今天下午时机太好,团队成员们也很难有机会一起出去玩一次。加上大家脸上带妆,汤姆可以拍点素材,也不算浪费   嘉年华和宣传照片里几乎没有差别,因为是工作日的下午,里面也不算太拥挤。游戏摊位井井有条地排列着,顶上搭着马戏团一般红白相间的遮阳棚,场内的垃圾桶和路灯也是鲜艳的颜色,颇有节庆氛围。   游客中有结伴出行的情侣,有带着小孩子来的一家人;也有几个网红带着拍摄团队,一边玩游戏一边拍素材,衬得只拿了一个GoPro的汤姆也没那么显眼了。   丹尼尔一进来就在汤姆的镜头前转悠,又是挥手又是扮鬼脸。等汤姆实在忍不住嫌他烦了,他却又如释重负一般,明白自己素材够了,拉着珍妮很快就跑得没影。   汤姆震惊。萨曼莎倒是难得宽和,看着一对小情侣欢呼雀跃离开的样子,忍不住感慨:“果然年轻,谈起恋爱来的确热情。”   辛西娅朝萨曼莎看了一眼,抿嘴笑了笑:“这话说的,是有目标了?”   “别造我谣,”萨曼莎轻轻搡了辛西娅一下,脸颊圆鼓鼓地笑起来:“我对谈恋爱早就没热情了,只对钱和工作有热情。”   “哦?”杰西卡抓到重要信息,也朝萨曼莎看过来:“那就是说,曾经对谈恋爱很有热情?”   萨曼莎神色微变,眼神稍有些不自然:“我又不是什么中世纪修女,也不是没年轻过,人总是会被荷尔蒙支配一段时间的嘛。之前喜欢运动型的,学校篮球队的,橄榄球队的,冰球队的……”   杰西卡和辛西娅眼睛越瞪越大,看着萨曼莎几乎眼冒金光:“这么精彩?”   萨曼莎清清嗓子:“咳咳,最近话说得太多了,嗓子难受。”   辛西娅和杰西卡赶紧一人一边,把萨曼莎押送似的掺住,往不远处的冰激凌车那里走:“没事没事,我们请客,给你润润嗓子……”   汤姆还正录着,看着瞬间被两个女孩架走的萨曼莎,脸色更懵,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望向萨曼莎的背影。   萨曼莎像是也有所察觉,及时转过头去,跟汤姆朝反方向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别处拍。   汤姆无计,僵硬扭头,看着谢桑榆和柏然,问:“那……你们俩有什么想玩的吗?方便我跟吗?”   柏然真的很想说不方便。他听到萨曼莎开始聊八卦就有不好的预感,想拉着谢桑榆找机会离开。但时机转瞬即逝,现在汤姆这样问,他不可能给出第二种回答。   “当然方便。”谢桑榆替柏然开了口,并未注意到汤姆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意,四处扫视了一阵:“那边有一个摊位没人排队,我们过去看看?”   柏然点点头,三人先后跟过去。   这是一个朝铁桶里面扔球的游戏,扔中三个就能拿一个小玩偶奖励,数量越多玩偶的尺寸就越大。   摊位里有两个斜着的桶,其中一个桶已经有一对情侣在投了。距离其实并不算远,桶也不小,但球的弹力很大,就算扔进去,碰到桶壁也有不小几率会被弹出来。   柏然的目光落在摊位里摆了满满一墙的玩具上。每个毛绒玩具都用透明礼品袋装着,袋口系着丝带,排得满满当当,看上去没多少人成功拿到了奖品。   “要试试吗?”摊主看到来了新客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桌上的价目表指给他们看:“十个球八美元,投中三个就能换奖品了。”   谢桑榆已经拿出手机靠近了卡机:“先拿十个球吧。”   柏然凑近谢桑榆,压低声音问他:“是看到想要的奖品了吗?”   谢桑榆点点头,指了指玩具墙靠左的位置:“那只玩具熊。”   那只棕色的小熊算是中号,需要投中五颗球。但它看上去做工并不算精美,想来摊主的进价也不太高。   没一会儿,摊主就拿出了十个球摆在了谢桑榆面前:“投球不限时间,全部投完我再计数。”   谢桑榆并不拖延时间,他也看到了旁边那对情侣之前投球的样子,有意放轻了动作,抬手一抛。   球软绵绵地朝桶飞过去,在桶沿处轻弹了一下,有惊无险地落进了桶里。   谢桑榆松了口气,这次稍稍用了点力,想让球的落点更稳妥些;可就这么两三寸的偏移,球砸在了更靠里的桶壁上,却“砰”地一声,几乎是被原路反弹了出来。   在后面录像的汤姆也睁大了眼睛,脸上几乎明晃晃地写着“太不像话”。   谢桑榆又投了三次,却再也没有球那么好运地落在边缘处,纷纷被桶壁以各种匪夷所思的路径弹了出来。   眼看着失误次数要被用完,谢桑榆拿着第五颗球,起了好几次势,却迟迟不敢松手。   “这样,”身后的柏然忽然靠过来,一只手包住谢桑榆的拿球的手,一只手抬起来,按在谢桑榆肩膀上:“不要向上抛,尝试投掷的感觉,想象目标落点在桶底,不在桶壁。手腕再放松一点,三、二、一。”   话音一落,手中的球几乎平着飞了出去,“咕咚咕咚”一串闷响,稳稳落在了桶底。   摊主的眉毛挑了挑,目光从桶里移到柏然脸上。旁边的情侣玩家也忍不住朝他们看过来;两人都听到了柏然的技巧,心照不宣地也换了方法开始尝试。   “原来是这样啊,我试试。”谢桑榆悄悄向前迈了一小步,躲开柏然贴得过近的胸膛;朝他微笑的时候,趁机往汤姆的方向递了个眼神,示意柏然收敛些。   也不知道是紧张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谢桑榆按照柏然指导的方法又投了一次,这次的球却偏得更厉害,差点被弹出了摊位的地界。   没办法了,已经失误了五次,剩下的三个球得保证百分百的成功率才行。谢桑榆扭头,只好再次向柏然投出求助的目光。   柏然很快又靠过来,一手扶着谢桑榆的肩膀,一手握着谢桑榆拿球的手:“三,二,一!”   这次柏然没有再解释什么,球又一次稳稳落进了桶里。不等谢桑榆再说,他握着谢桑榆的手又拿了下一颗球,身体也无意中跟他贴得更近。   谢桑榆能感觉到来自柏然胸膛的温度,明明他不用握着他的手,直接自己拿着球投也可以;但柏然很固执地,以一个近乎于背后拥抱的姿势,把这三个球全都投完了。   “小伙子,很厉害啊!”摊主取下谢桑榆想要的玩具熊,用一个嘉年华的主题纸袋装好,递给两人,又忍不住问柏然:“我自己都没法保证投这么准,你是怎么做到的?”   柏然笑了笑,也不隐瞒:“小学的时候玩过一段时间棒球。最开始发现自己有点天赋的时候,就是跟父母一起去玩嘉年华里的投球游戏,赢了一个比我还大的长颈鹿毛绒玩具回来。”   谢桑榆把纸袋拎在手里,扭头问他:“那长颈鹿带回家了吗?”   “放在地下室了。毕竟当时还小,长颈鹿放床上我也没地方躺了。”柏然温声回答,眼神里盛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目光一瞬不瞬地黏在谢桑榆脸上。   汤姆眼睫一颤,拿GoPro的手忽地抖了一下。   明明只是很日常很普通的对话,可自从汤姆猜到了两人的关系,便只觉得这事情怎么看怎么明显。   他想出言提醒,又怕两个小孩不想知道他们已经被发现;迟疑片刻,叹了口气,默默把录像关掉了。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一下后面会有一些波折(乐队上的),大家注意穿好防护服,提前滑跪一下、、、 第89章 19.离你远一点的地方   汤姆自有不当电灯泡的自觉,他哪里不懂柏然那些看似踩线的小动作是在干什么,只是得装作不懂的样子,才勉强忍着没说罢了。   眼下看着他俩的眼神恨不得缠在一起,汤姆头皮发麻,再待不下去:“我再去别的地方拍拍,你们注意看手机哈,万一有事萨曼莎会联系你们的。”   柏然和谢桑榆丝毫不犹豫,重重点头,抬手朝汤姆挥手告别。   “你们……”汤姆眼神闪了闪,最后叮嘱了一句:“毕竟是公共场合,想干什么最好收敛些,难免会有认识你们的人。”   谢桑榆和柏然对视一眼,两人都默认汤姆的意思是让他们别吵架,连连答应说知道了。   汤姆拿着GoPro,拍了点空镜头,一边走一边寻找其他成员的身影。   萨曼莎他们还在冰激凌车那里,三个人都戴了帽子和墨镜,凑在一个低矮的圆桌边有说有笑。他们谈的大概还是不方便放进乐队视频里的内容,汤姆也没去打扰,在远处拍了几个镜头,就去另一个方向找丹尼尔。   也并不难找,一颗火红色的头放在哪个环境里都很显眼。   “是你吗丹尼尔?是你吧!”   汤姆远远就看到一个射箭摊位前围着五六个人,顶着一头红发的丹尼尔被围在中间,珍妮在人群外围,手里还拿着一把简易的游戏弓箭。   汤姆靠近的时候,珍妮最先看到了他,朝他轻轻抬了抬嘴角。   围在丹尼尔旁边的粉丝很热情,几个人大概是结伴过来的,问丹尼尔可不可以合影。他们带了拍立得,即时影印出照片,又拿着笔请他签名。   汤姆拿着GoPro走过来,对着丹尼尔录了一段,转而问珍妮:“你们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珍妮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笑了笑,点了点头:“还不错,就是……”   说着,她朝丹尼尔身边看去,眼中流过一阵落寞。   爱人之间总会有占有欲,哪怕对方是公众人物,哪怕智上知道这是他工作属性的需要,也还是很难真的对此毫不在意。   合影环节结束,一个女粉丝凑近丹尼尔,主动介绍自己:“我是Lina,我很喜欢你。同步乐队里你是我最喜欢的成员。音乐节我也买了票,本来想着能看到你演出就很开心了,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丹尼尔意料之内地很惊喜:“真的吗?我以为基本没人会在意乐队里的贝斯手呢。谢谢你来看我们乐队的演出。”   Lina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其实基本上只是去看你啦。我也是弹贝斯的,也跟朋友组过乐队;所以看到你的演奏真的很惊喜,也完全能明白你的一些小设计。我真的很喜欢。”   丹尼尔脸上喜色更甚,像是从来没有被这么具体、这么让人信服地夸赞过;刹那间甚至有些害羞,脸上浮出一层薄红:“太荣幸了。很高兴认识你,Lina。也很惊喜听到你说喜欢我。”   旁边跟Lina一起来的朋友也出声附和:“是真的!她跟我们推荐过好几次同步乐队的歌,也说过好几次她喜欢同步乐队的贝斯手。超级狂热的!”   Lina有些嗔怪的看了朋友们一眼,脸也有些红了,朝丹尼尔挑了挑眉毛:“可能除了技巧以外,你的长相也加了不少分吧。”   珍妮一直在旁边站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听到这一句,一直表现得很平静的珍妮忽然激动起来,一个迈步挤到Lina面前:“你说什么呢?”   一群人都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没人明白珍妮为什么忽然这样。   珍妮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一言不发,拉住丹尼尔的手腕就要走。丹尼尔有些懵,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跟上了珍妮的步伐。没有时间解释什么,只好扭头抱歉地看了Lina他们一眼,抬手朝他们挥了挥算作告别。   汤姆再次一个头两个大。他没跟上去,留下来跟几个粉丝善后,一边道歉一边即兴胡诌出一套解释的话。   嘉年华里哪里都人多,珍妮几乎要把丹尼尔拉出会场了,才在一个摊位后面找到一片相对僻静的地方。   丹尼尔反应过来,这时候也有点生气了,不解地皱眉看着珍妮:“你干嘛?那是我的粉丝,她没有说任何过分的话吧?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珍妮不知是生气,还是方才走急了,胸口随着剧烈的呼吸一起一伏:“丹尼尔,你看不出她想爬你床吗?我作为你的女朋友,我没当场骂人就已经很忍让了!”   丹尼尔觉得无比荒谬,眼睛瞪得极大:“你疯了吧?Lina只是来打个招呼,哪有你说的那种意思”   珍妮冷笑一声:“丹尼尔,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吗?”   丹尼尔也没了耐心:“我的确看不出来!你倒是跟我说说,她哪个行为表现出来那种意思了?”   珍妮眼神微颤,张口结舌。   她说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她也没办法说。   Lina说的那些话,和她跟丹尼尔初次见面时说的别无二致。她知道自己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推己及人,对于今天出现的相同情形,她自然会介怀。可真要把这些话讲出来,珍妮又觉得丢脸极了,卑微又龌龊。   “丹尼尔,你喜欢我什么啊?”   丹尼尔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珍妮会忽然问一个这么脱离语境的问题,一时卡壳:“因为……因为你很可爱啊。”   珍妮追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丹尼尔莫名紧张起来,脑袋里一片空白:“你比我想象的更勇敢,更热情。”   珍妮从丹尼尔的回答里听出了真实的答案:“其实说白了,就是因为我主动了,对吧?”   丹尼尔更懵了,想要反驳,却发现事情的确是这样发生的。他勉强梳好自己的逻辑,按住珍妮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解释:“你的主动是契机,但……前提是我的确喜欢你,你的主动才会奏效,不是吗?”   珍妮不说话,眼泪顿时蓄满了眼眶。   她早该看出来的。丹尼尔喜欢的不过是她的热情、她的主动。   珍妮仍旧记得在唱片店柜台前,丹尼尔听到她哼出那段bassline时眼中的光芒、脸颊飘过的绯红;她以为那是他也曾心动的证明,但刚刚,他对Lina的话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原来那不是心动啊……   原来当时那样的场景,换成任何一个像Lina这样的粉丝,丹尼尔都会是同样的反应啊。   珍妮惊叹于自己的后知后觉,她顿时觉得这一切可笑极了,也无趣极了。   丹尼尔看到了珍妮眼中的泪光,忽然有了种无比不安的预感,心脏砰砰直跳。他习惯性地抬起手,想要摸摸珍妮的脸,却被珍妮转头避开了。   “珍妮……”   “算了吧。”珍妮抬起嘴角苦笑,眼眶微动的瞬间,一滴眼泪滚了出来:“丹尼尔,算了吧。”   下午六点,天色渐暗。天边挂着粉紫色的晚霞,会场里的路灯亮起,游客慢慢多了起来。   萨曼莎发了消息,让大家去停车场集合,准备回去。   珍妮是最先过去的,上车的时候,车上的司机师傅还在睡觉。她没坐平时和丹尼尔常坐的后排位置,在靠近门口的前排坐了。   丹尼尔两分钟后也来了,上车第一眼就看到挪了位置的珍妮。   他知道珍妮大概还在生气,但他并不明白珍妮在生什么气,也不知道要怎么解决。但他愿意成为率先示好的一方,脚步微顿,在珍妮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珍妮还是不说话,情绪看上去很平和,倒是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只是在丹尼尔要坐下的时候,把自己的裙角收了收,像是怕被丹尼尔压住。   丹尼尔轻声喊她:“珍妮,我们别这样好不好?”   珍妮看了丹尼尔一眼:“回酒店再说吧。”   今天大家起得早,逛了一下午,回程的路上都有些累了,上车后几乎都在打盹,一路上很安静。   只有丹尼尔和珍妮各怀心事,虽然并肩坐着,却彼此躲避着目光,默默看着窗外流淌的夜色,一句话也不曾多说。   回到酒店房间,丹尼尔先去洗了澡;出来的时候,珍妮已经收拾好了她的行李箱,换好了方便出行的休闲服和平底鞋,斜靠在桌边。   见丹尼尔出来,珍妮微微垂下脑袋:“剩下的那些沐浴露和洗发水你拿着用吧,我就不带走了。这些天谢谢你,跟你在一起挺开心的。”   丹尼尔怀疑自己在做梦,用了眨了好几下眼睛;见眼前的场景仍旧没有变化,他甚至伸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直把自己痛得牙齿发颤,也仍是毫无变化。   丹尼尔慌了,连忙上前:“珍妮,你这是干什么?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别走……”   珍妮原本花了很长时间组织语言,但直视着丹尼尔的眼睛时,那些早已打好的腹稿也说得很艰难:“丹尼尔,我……我觉得你不是喜欢我,我也不是喜欢你。   “我们或许不该开始的。我应该站在离你远一点的地方,在一个粉丝该在的位置上。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的才华值得我喜欢;这不是爱情的那种喜欢,我不该妄图从你身上得到相同的回报。是我越界了,抱歉。   “丹尼尔,我们……”   丹尼尔浑身一激灵,连忙伸手捂住珍妮的嘴唇,试图挡住她要说的那个词。   “珍妮,别这样,别这样对我……”丹尼尔眼眶发红,手指颤抖着。   他不想深究他们是怎么开始的,他确定自己爱她。她是第一个让他明白爱情是怎么回事的人,他的初吻、初夜、初恋……这些经历已经烙进他的生命里了,他无法接受她否认掉这一切。   珍妮也有些动容,但她仍旧坚持:“丹尼尔,你听我说……”   丹尼尔不听,他抱住珍妮,用吻将她没说的话封住。眼泪止不住地滑落,滑到唇角,混入亲吻,让唇舌变得无比苦涩。珍妮尝到,心脏几乎要软成一滩水。   “丹尼尔你别哭,我不走了,我不走了。”珍妮说着,眼泪也一串一串流下来。   丹尼尔松开嘴唇,手臂仍旧紧紧抱着珍妮。他将脸伏在珍妮肩膀上,止不住地轻声抽噎着,身体抖个不停,像只在暴雨中瑟瑟发抖的小鸟。   像是怕自己一撒手珍妮就会消失一样,丹尼尔的手臂收得很紧,一点也不放松。   珍妮说她想去洗个澡,丹尼尔也一边流泪一边说不行,将珍妮紧紧圈在怀里。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浮肿的眼皮连睁开都很费力。   天色已然大亮,丹尼尔却有些恍惚。此刻他所在的房间,莫名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隐约间,他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连忙伸手朝床的另一边探去——   果然,早就空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曾经嗑过丹尼尔和珍妮的宝宝们……   但是跟偶像谈恋爱也真的不是值得鼓励的事,不仅是道德问题,对双方都会带来很大的情感和情绪的消耗。好在珍妮的确不是狂热粉丝,在意识到这样行不通的时候及时做了了断,两个宝宝都会有各自更美好的人生的! 第90章 20.好像是很久没吵架了哈?   【丹尼尔:   抱歉,知道你会难过,但我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我在你睡得很沉的时候写了这张便签,我很怕你醒过来,只是那样眼含泪水地看着我,我就会再次失去离开的决心。   这段时间对我来说像一场梦一样,我曾经最狂野的梦也不过如此,是你让它变成了现实。跟你在一起的一切时间都很美好,有时候很真实,有时候又很虚幻。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我太爱你才会这样,但今天我才明白,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不是爱,对我对你来说都不是。最想的状态下,我们的交集应该就结束在唱片店的门口。你听到了一个粉丝对你热切的欣赏和喜爱,我在平凡无趣的一天收获了来自偶像的慰藉,这就够了。   可我太贪心了,想让这种热烈的情感变成专属于你我之间的;我误认为这是爱情,也误导你犯了同样的错误。   你爱的是仰视你的崇拜的目光,是对你的肯定和认可,是付出的努力和心思被人看到的满足感。我爱的是来自乐队和音乐的光环,如同晚霞一样无比绚烂、又追不可及的欢愉和自由。   今天之后,你会遇到越来越多喜欢你的人,会听到越来越多来自粉丝的表白;总有一天,你也会意识到我们之间不是爱情。我不想像倒数着死刑执行日一样等待那一天,我会无法控制我的恐慌和占有欲,会变得歇斯底里,会把原本美好的记忆全部毁掉,所以我选择离开。   我很明白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我相信你也总会明白的。可我还是会很伤心、很难过;并不比你少多少。   你今天应该很累了,我在写这些的时候听到了你的鼾声;原先很讨厌的东西此刻却让我这样不舍,迟迟无法写下最后一句。   我害怕你会突然醒过来,看到此刻悄悄举着手电筒写这封便签的我;又很期待你醒过来,起身冲向我,再一次紧紧抱住我要我留下。如果是那样,我或许会留下吧,我总是无法拒绝你。   好在你没醒来,你的鼾声平缓又均匀。我希望你能做个好梦,不止今晚。如果我们还有机会再见的话,希望那时候的我们还能认出彼此,还能笑着打声招呼。希望我们都能获得幸福。   你的,珍妮】   一张酒店信纸被传了一圈,回到丹尼尔手里的时候,已经是皱巴巴软绵绵的了。   大家聚在丹尼尔的房间,围坐在地毯上,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早上去拍摄的时候珍妮就没来,大家以为是出发时间太早,她在酒店睡觉,也没人多问。可拍摄回来之后,丹尼尔打客房服务电话叫了三瓶朗姆酒。   房务部留了个心,看到房间里住的是艺人,第一时间联系了经纪人。萨曼莎急急忙忙赶去丹尼尔的房间,这才发现珍妮已经走了;丹尼尔靠着床坐在地上,手边的一瓶酒空了一半。   其他人收到丹尼尔分手的消息,也陆续来了丹尼尔的房间。   “丹尼尔,没关系的。”柏然率先开口安慰,却想不出多高明的话,斟酌半天说:“你们至少……分开得很体面。”   萨曼莎和汤姆同时动了动眉毛,诧异地看向柏然。   谢桑榆连忙补救:“至少你们不是因为彼此讨厌而分开,就像珍妮写的那样,你们如果之后有机会重逢的话,一定也是可以彼此祝福的关系。要是那时候你们还觉得遗憾,时过境迁,也未必没得弥补。”   “弥补?”丹尼尔冷笑,抬手将杯底的酒一饮而尽,眼底发红:“一言不发,留一张字条就自顾自地走了,还指望我祝福她吗?还指望我等她回心转意吗?分手这件事为什么她单方面就决定了?她根本没问过我同不同意!”   杰西卡兀自拿过酒瓶,往自己杯子里加酒,垂着眼眸默默陪着丹尼尔喝。逻辑上,她当然明白丹尼尔在难过什么;可情感上,她的确觉得珍妮做得挺对,她没法昧着良心为了安慰人说瞎话。   从一开始丹尼尔说要谈恋爱,且是跟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谈恋爱;杰西卡就觉得这事不靠谱。没想到,丹尼尔竟然真的带着珍妮一起跑行程,还谈了这么久才分手,在杰西卡的预期里已经算慢的了。   汤姆看着满地的酒瓶子,一时都有点恍惚。喝了这么多,丹尼尔拿着酒杯的手都已经在抖了,他却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镇定得像是在喝水。   汤姆实在看得心慌,小声劝阻:“丹尼尔,再这样喝下去,我怕我们要帮你叫救护车了。你要真想发泄情绪,想骂人或者想哭,都没问题,我们都陪着你。”   丹尼尔把嘴角抬起来,看向汤姆:“我?我情绪还好啊,挺平稳的,没有很想哭也没有很想骂人。现在状态特别好,感觉能写好多好多苦情歌。等我把我的琴拿过来……”   丹尼尔说着就要起身,辛西娅眼疾手快,赶忙把人拉住:“别别别!你现在不可控,我怕你弹着弹着把琴砸了,之后演出上哪给你找把古董贝斯去?”   丹尼尔听到这话,浑身渐渐卸了力,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床边,像一棵蔫掉的植物似的垂下头。   他扁了扁嘴,再张口时已然带上了哭腔:“什么都比我重要!工作比我重要,演出比我重要,一把破古董贝斯也比我重要!”   丹尼尔的眼泪忽然像关不上的水龙头,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滚落,放声哭嚎起来:“她为什么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她?我当然知道她是因为崇拜我,才想跟我在一起的。我也是因为想跟她在一起,才不想只当她的偶像,不想被动地等着,等她哪一天不喜欢我了啊!”   辛西娅都懵了,她不明白自己这么一句话,怎么就能惹得丹尼尔哭成这样。   其他人同样不明白,但见到丹尼尔哭,下意识也都过去安慰他拥抱他。   也许是情绪抒发完了,丹尼尔淤塞许久的醉意终于冲上脑门,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说要上床靠一会儿,结果没两分钟就呼呼地睡着了。   大家合力帮他枕好枕头,盖上被子。今晚的任务总算完成,看着沉沉睡去的丹尼尔,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朗姆酒只剩下小半瓶,大家重新坐回原先的位置,把剩下的酒各自分了。   听着丹尼尔的鼾声,萨曼莎叹了口气,小声说:“其实我也一早觉得他俩有问题了,想阻拦一下来着。只是念在丹尼尔毕竟是初恋,看珍妮的眼神都比看其他人亮;一心软,就觉得算了。   “之后行程泄露被堵在机场,杰西卡只是提醒两句,丹尼尔就一副我们在欺负珍妮的样子,那些话就更不好说了。”   房间里亮着暖黄色的夜灯,无声地映在杯中的酒液上。   杰西卡拿起杯子晃了晃,喝了一口:“可这事发生得这么突然,后天还要上台演出的。也不知道丹尼尔这个状态行不行。”   萨曼莎逃避似的闭起眼睛,皱眉后悔道:“说真的,乐队刚组建的时候桑榆问我,是不是不允许成员谈恋爱,我当时就应该直接说是的!说我侵犯人权我也认了!   “要谈的时候不好阻止,要分手也没法拦着;好处是一点没享受到,剩下一堆麻烦全留给我们了。我们又能要求丹尼尔什么呢?他才十八岁,被初恋分手还能多镇定?   “就算不是队内恋爱,不是成员爱上同一个人;谈恋爱这种事也还是风险太大了。”   柏然和谢桑榆心有所感,同时抬眸,对上了彼此的目光。   为了避嫌,柏然和谢桑榆今晚也坐了相隔最远的对面的位置,一直没有过直接交流,连对视也小心翼翼的。   “哦对了,现在队里没有人在谈恋爱了吧?”萨曼莎忽然睁开眼睛,环视一圈:“还埋着地雷的话,好歹先提前告诉我一声啊?”   四个成员争先恐后地纷纷摇头,示意他们都清清白白。唯有汤姆心中微动,也许是醉意侵蚀了谨慎,他下意识朝谢桑榆和柏然看了两眼。   萨曼莎这次碰巧看到了汤姆的小动作,想到他之前说的那番“隐私”和“隐患”的话,心有所感,也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   柏然和谢桑榆一个正仰头喝酒,一个低头揪着地毯上线头,完全没在看对方;感受到萨曼莎的注视,方才后知后觉地回神,询问地看向她。   “你们……”萨曼莎眯了眯眼睛:“好像是很久没吵架了哈?”   柏然和谢桑榆转头对视,眼底闪过瞬间的慌乱和紧张。   “嘶——”萨曼莎齿间吸气,打量的目光中露出些许狐疑:“你俩不会在憋个大的吧?”   柏然和谢桑榆一愣,当即连连摆手否认。   “哎——这就对了!成长了成长了。”萨曼莎笑眯眯地,还伸长手臂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汤姆无奈闭眼,兀自郁闷地喝干了酒。   【作者有话说】   柏然和谢桑榆要不要憋个大的我不知道,但我下一章要憋个大的了!   桑榆终于要躺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激动搓手)(跃跃欲试) 第91章 21.做个混蛋也没关系   这次在纽约的音乐节一共有三天,同步乐队的演出在最后一天。   丹尼尔的情绪比大家想象得好,第二天醒来,他咬死不记得自己前一天哭了,只说自己是喝醉了才睡过去。   这话大家自然不会全信,但都没人有心要跟他较什么真。杰西卡问他今晚还要不要继续喝酒,丹尼尔眼神闪了闪,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摇了摇头。   彩排当晚一切顺利,演的都是以前演过许多遍的歌,曲谱全都烂熟于心,上台也只是熟悉一下站位,确认一下音响效果。   乐手们状态都挺不错,一路上也遇到不少人提起乐队被提名的事情,听到了不少祝贺的话。   夜晚凉风习习,月明星稀,长夏的暑热难得地暂时销声匿迹。团队成员们在夜色中缓缓向前,朝停车场的方向走着,地上映着七个人长长的影子,彼此交叠。   萨曼莎说:“明天早上我们不用早起了,吃完中午饭再开始收拾也来得及。这场音乐节的时间表是提名结果公布后才出的,我看了一眼,我们上场时间是晚上八点半。”   杰西卡的眼睛亮了亮:“那……我们上场的时候,天应该完全黑了吧!”   “嗯!”萨曼莎笑着点头:“谁能想到啊,最开始演音乐节还是下午两三点上场,到今年的音乐节行程结束,已经能演这么好的时段了。辛西娅前两年去音乐节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时段了。”   辛西娅没继续追忆下去,听到萨曼莎的话,眨着眼睛问她:“今年的音乐节行程已经结束了吗?这么快?”   “是啊,纽约这是倒数第二场。”萨曼莎解释:“九月以后,还陆陆续续有一些别的音乐节,但是我们都没接了。BC音乐学院那边有结课演出,丹尼尔也要正式入学了;之后大家就每周一起排练创作,偶尔有合适的节目就去一下,工作不会太多。   “等到明年,乐队应该能再发一张正式专辑。到时候还想巡演就巡演,没时间的话就演两三个专场;等夏天来了,再用新的曲子演音乐节。”   做艺人,工作密度和强度都是可以调节的。一开始同步乐队就是按照校园乐队来策划的,加上大型户外演出都有一定季节性,倒也能让成员们休息得当。   辛西娅虽然已经毕业,不用像其他人一样去上学;但趁着乐队休息,也能有时间好好处一些健康问题。   萨曼莎和汤姆是Moon的员工,没有了同步乐队的事情,自然有别的经纪工作和拍摄工作要跟。   相聚总是短暂的。因为各种各样奇妙的缘分聚在一起的七人,也会因为新的缘分而渐渐分离。   此刻,夜色平静温柔。大家听着身后传来的彩排的音乐声,迎面吹着清浅的晚风,念及这个夏天即将告一段落,心中都有些微妙的伤感。   但因为确信下一次的相聚,确信七人之间已然牢不可破的联结;这份伤感中又多了些对再次重逢的期盼。   “你们说,明年的同步乐队,会写出什么样的音乐呢?”丹尼尔仰头看着头顶的夜空:“现在乐队才成立不到一年,就已经成长成了现在这样;实在猜不到未来会怎样。”   柏然说:“也不用猜,因为这些都是由我们决定的。做什么样的音乐,朝什么样的方向成长,遇到什么样的困难……要退缩,要停留,还是要继续往前;都是我们的决定。”   大家缓步向前,已然慢慢走到了停车场。司机已经提前发动好了车子,看到几人过来,隔着玻璃笑着挥了挥手。   第二天晚上,同步乐队按时上场。   或许是因为音乐节已经是最后一天,台下的观众也在不舍,想要竭力抓住狂欢的尾巴,在浓烈的夜色里跟着台上的音乐蹦跳起舞。   台上的成员们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热烈的反应,灯光晃动闪烁,照出舞台下起伏如海浪的人潮,配合着从他们指尖流淌出的节奏。   演出结束的时候,很罕见地,大家像第一次上台的时候那样心脏狂跳。五人相视,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凑在一起拥抱彼此。   身后观众的欢呼声还在继续,萨曼莎已经快步赶来台口,一边接成员们回去一边说:“你们上台的时候,乐队主办方来休息室找我了。今天是音乐节最后一天,他们有个after party,邀请我们演出结束之后一起过去。”   “after party?在哪里?”辛西娅率先询问。她两年前也参加过这个音乐节,但完全没有听说过有after party。   萨曼莎其实也很惊喜:“据说只是个小型聚会,包了市区里一家鸡尾酒吧。主办方和投资方办的,客人大多是他们请来看表演的朋友什么的,艺人只邀请了几组。”   杰西卡家里有产业,听完当即就明白了:“大概是主办方的客人里有喜欢我们乐队的,想借此机会接触一下;大概率也有意向跟我们合作,小则一场演出,大则一项代言,都有可能的。”   “真的吗?”丹尼尔睁大眼睛,露出了这几天里第一个由衷的笑:“那我们要不要收拾一下,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   萨曼莎低头看了眼时间:“我们现在赶回去,大概还能空半小时时间,想冲澡换衣服什么的尽快,半小时后说什么都要出发了。”   “不过……对方有说一定要去吗?”   一片激动和欣喜中,谢桑榆的声音显得很小心,担心扫大家的兴。   萨曼莎没说行不行,有些关切地问他:“不想去吗?是出什么事情了?”   谢桑榆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就是有点累,想回酒店早点休息。”   音乐节演出这么久,谢桑榆从没抱怨过行程太紧,也从来没喊过累;这样说应该是真的撑不住了。萨曼莎也就没多劝:“也行,那桑榆今晚就好好休息,明天中午我们还要飞芝加哥,别累着自己。”   谢桑榆“嗯”了一声,朝萨曼莎点了点头。   车停进酒店的地库,大家快速上电梯回房间,抓紧时间收拾妥当。   谢桑榆推门进来,插上房卡,在玄关将房间所有灯都打开。他并不赶时间,慢吞吞地换下演出服,从行李箱中找出一套舒服的居家服,拿着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从淋浴头里洒下,谢桑榆闭着眼睛站在水里,不紧不慢地洗脸、洗头发。浴室里水声哗哗,暖雾缭绕,很舒服也很解乏。谢桑榆在里面待了挺久才出来,换上居家服,用毛巾擦干头发,重重倒在松软的床上。   安静地躺了一会儿,谢桑榆翻身滚了一圈,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座机电话,拨了客房服务的号码。   “您好?”   “你好,现在可以叫东西吃吗?”   “抱歉,我们几个餐厅已经结束营业了,目前没有办法提供正餐。但现在24小时自助食物吧还开着,您需要什么,我可以帮您问问有没有。”   “我……”谢桑榆顿了一下,才说:“我想要一块蛋糕,什么蛋糕都可以。没有蛋糕的话,类似的小甜品也行,马卡龙什么的。”   对面当即说:“蛋糕这些我们糕饼房是有的,但需要告诉您的是,这个时候剩下的都是我们今天白天烘焙的。我们酒店不售卖隔夜的甜品,所以……”   谢桑榆忙说:“为难的话就算了吧,没关系的。”   对面的员工愣了一下,赶忙解释:“先生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这个时候糕饼房的蛋糕不会售卖,但您需要可以送给您;如果您不介意放得有点久了的话……”   谢桑榆笑了笑:“不介意,那麻烦了。”   电话那头的员工又确认了一下谢桑榆的房间号,问了他有没有忌口和食物过敏;大概十分钟后,就有人按响了门铃。   谢桑榆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身材有些矮小的,上了点年纪的印度裔阿姨。阿姨手中的托盘上放了四个碟子,里面分别是拿破仑蛋糕,芝士蛋糕、巧克力蛋糕和蓝莓水果蛋糕。   谢桑榆没想到糕饼房会送这么多上来,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先生,”门口的阿姨朝他很和善地笑着:“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谢桑榆微怔,随即略微僵硬地点了点头。   阿姨仍旧笑着,并没有因为他用酒店剩下的蛋糕庆生而惊奇,也没有表露出丝毫怜悯;她只是说:“那太好了!我正好找到了几根蜡烛,就和蛋糕一起送上来了。祝你生日快乐!”   谢桑榆很惊喜,笑着接过托盘道谢。   他身份证上的生日和真实的生日不是一天,他没想到酒店会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就连成员们也都不知道。谢桑榆本来想演出结束后说的,顺便请大家一起吃宵夜;可一下台萨曼莎就说了after party的事,谢桑榆想开口也没了机会。   比起他的生日,今天显然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凌晨的彩排,比如晚上的演出,比如演出结束后的after party。   不过也无所谓,谢桑榆经历过了不少独自一人的生日,早就习惯了,并没觉得多伤心。   他关掉了房间的灯,端着一托盘的蛋糕,走去房间延伸出去的露台坐下。   露台上有一个很小的铁艺圆桌,正对着哈德逊河。河水涌动的声音夹着风声迎面扑来,带着些许湿意;岸边的楼房亮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的灯,时不时有或大或小的游船沿河开过。   谢桑榆划燃一根火柴点燃蜡烛,但或许是蜡烛保存不当受了潮,那点火焰简直小得可怜;还没等谢桑榆把它插稳,就先一步自行熄灭了。   重复了两三次都是这样,谢桑榆一时没了主意,看着那截蜡烛呆住。   直到门口又传来敲门声,谢桑榆才重新眨了眨眼睛,起身过去开门。   “Surprise——”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很大的碗,里面是撒着些许欧芹碎的阳春面,角落还卧着一颗荷包蛋。   热腾腾的水雾里飘着芝麻油的香气,谢桑榆恍惚了一瞬,视线才缓缓朝上抬去。   柏然笑得无比灿烂,眼睛亮晶晶的,端着碗直直看着他,像是知道自己做了让人喜欢的事,笑容里还掺着几分骄傲和得意。   谢桑榆忙给柏然让出空间,让他进来,在后面关上了门。   柏然看到露台椅子上搭着的毛巾,径直走过去准备把碗放下。可露台上的桌子有点小,已经被那个装蛋糕的托盘占了大半。谢桑榆赶忙上前,帮着腾了腾位置,才让柏然端来的那碗面堪堪放下了。   “哇……怎么回事?”柏然拉过另一张椅子,在谢桑榆身边坐下,看着桌上的蛋糕轻轻皱起眉毛:“谁居然比我先行动了?”   “酒店糕饼房的阿姨。”谢桑榆朝柏然看去,眼中带着些揶揄:“惜败啊,你只比她晚了五分钟。”   本来只想逗逗他的,没想到柏然竟真的懊恼起来:“真是的,早知道就该再溜快一点了!本来以为过去打个招呼就能回来,但好多人说要一起合影。听萨曼莎说里面那些人都不能怠慢,就也不好拒绝……”   “没事的,没有怪你的意思。”谢桑榆眉眼温和地笑笑,问柏然:“不过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我有告诉过你吗?”   柏然又暗自得意起来,下巴稍稍抬高:“你忘了我是谁吗?我可是一天看完你所有Vlog的狂热粉丝,你的生日又不是什么秘密,看完就记下了。”   “看完就记下了?”   “对啊。”柏然想起什么,眼珠转了转:“我连你在学校墨西哥餐厅里点了什么菜都记得住,生日这么重要的信息,我能不知道?”   谢桑榆胸口热了热,眼睛似乎也有点:“是我低估你了。”   柏然又凑近了些,尝试在昏暗中看清谢桑榆的眼睛:“所以还是有惊喜到你的吧?”   谢桑榆点头,望着柏然微笑。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的确从没想过柏然会端着一碗长寿面出现在门口。   柏然赶紧献宝似的,把那碗长寿面推到谢桑榆面前:“尝尝,是我自己做的。我向酒店借了厨房,里面倒是有酱油,但没有葱,我只能用欧芹试试了。   “荷包蛋我也是第一次尝试,真的好难!我一磕它的蛋黄就散了,试了好多次;后来实在不想再浪费食材,还是让厨房的人帮忙了。他们打的蛋就很完美,下锅煮的时候也没散,形状是不是很好看?”   柏然一定要把每一处用心都剖给他看,一点不故作深情,反而像是讨赏,絮絮叨叨停不下来。   谢桑榆拿起他不知道从哪找的一次性筷子,夹了一口面尝了尝。   柏然并不经常下厨,手艺生疏,这碗面尝起来味道不算好也不算坏。但吃下去,莫名觉得浑身的疲惫都被熨平了,抚顺了。一开始分明是很开心的,吃着吃着就开始鼻尖发酸,眼前也一阵一阵地模糊起来。   许是夜里的光线实在太暗,柏然又太兴奋,没注意到谢桑榆眼中闪过的泪光。等他吃完了,柏然拿起桌上打开的火柴盒和蜡烛,又说:“我们把蛋糕也吃了吧,送都送来了。”说着,就插上蜡烛用火柴去点。   谢桑榆擦完嘴,放下纸巾,正准备告诉柏然这蜡烛用不了;可嘴巴才刚张开,那根蜡烛竟燃了起来。焰火在夜风中微微摇晃,亮起一点暖光,映亮了柏然凑在跟前的脸。   柏然转过头去看谢桑榆,借着烛光,他这才看到谢桑榆眼底晃动闪烁的泪光。谢桑榆动了动眼睫,那滴泪珠破开眼眶滑下来,又被他一抬手飞快地擦干净。   “谢桑榆……”柏然小声叫他的名字,脸上显出些许担忧的神色。   谢桑榆连忙笑起来:“没事,我就是……很感动。很久没有人这么认真地为我准备生日惊喜了。忽然觉得,这世界上我好像再没什么想要的了,也没什么愿望可以许了。”   柏然伸出手牵住谢桑榆的一只手,朝他轻轻笑着:“那就许愿让自己平安、健康,不会失去这些珍视的东西。”   谢桑榆点头,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柏然小声在他旁边拍手唱生日歌,歪着脑袋看他轻颤的眼睫和嘴唇,看着他睁开眼睛,一口气吹熄烛火。   两人又叫了一瓶白葡糖酒,吹着露台上温润的晚风,看着哈德逊河两岸不熄的灯火,天马行空地聊着不相干的小事。讲起旧时的回忆,有趣的、无聊的,细碎的词句随风飘散在夜色里。   酒店房间层数很高,视野很开阔。音乐节的举办地就在河畔的一处绿地上,此时所有演出都已结束,但那边场地的灯还亮着。工作人员正拆着临时搭建的休息帐篷、舞台设施。两侧的大屏被钢丝吊着,缓缓放进货车的车厢。   纽约的繁华喧嚣从未落幕,但今夜曾片刻属于他们的繁华,一刻也没多停留,在夜色中悄然消失了。   柏然和谢桑榆远远望着,看着原先盛大的舞台一点点解体,心中有种不太真实的怅然。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看着夜晚的繁光映在漆黑如墨的眼底,微醺的酒意涌上脸颊。   “谢桑榆,”柏然伸出手,轻轻碰碰谢桑榆放在桌上的酒杯,定定望着他的眼睛,语气平和且郑重:“生日快乐。”   “柏然,”谢桑榆伸出手,勾住了柏然即将回撤的手腕,双眼盈盈地回望着他,借着酒精送给他的勇气,小声却无比清晰地说:“我爱你。”   柏然的眼神倏地一颤,方才的平静一扫而空,化为滚烫的火焰;嘴巴轻颤着张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谢桑榆像是有点害羞似的,垂眸稍稍躲开柏然的注视,慌张地眨了眨眼睛:   “其实,我刚刚许的生日愿望是,希望柏然健康、平安,永远不会失去他珍视的东西。”   柏然心口一颤,居然开始隐隐作痛,像是被什么东西贯穿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洞。他迫不及待地扑向谢桑榆去拥抱他,乱无章法地狂烈地吻他,想要把他塞进自己的胸腔里、心脏里,严丝合缝地填满那个空洞。   唇舌间蔓延开葡萄味的酒气,夹杂着巧克力和奶油的香甜。柏然有种想丢掉整个世界的冲动,什么都不顾了,闭着眼睛急促地跟谢桑榆接吻。   谢桑榆脑中还留着些许智,脚步带着柏然朝房间内挪去,拉着他的衣角,和他一起倒在床上。   这次是谢桑榆仰躺着,柏然的一只手撑在他身侧的床垫上,微微睁开眼睛看他。谢桑榆的脸颊红得像软口的水蜜桃,眼中带着迷蒙的薄泪。   柏然心脏一紧,牙齿无意识地咬下去。谢桑榆被咬痛了,也只是轻轻蹙了蹙眉,睫毛可怜地颤抖两下,还是任由柏然继续。   柏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起身,将嘴唇移开,望着谢桑榆重重地呼吸:“宝贝……可以吗?”   此刻他就是个俗不可耐的人,就是想对他爱的人做所有俗不可耐的事情。   谢桑榆望着他,手臂轻轻搭在他的颈后,动作清晰地点头。   柏然垂下目光,看向谢桑榆方才被咬到的下唇,抬手用指腹小心地揉了揉:“觉得疼的话,不要忍着。你推我、咬我、抓我都可以。”   谢桑榆嘴角微微牵起,眼神被泪光浸润得像颗黑色的珍珠:“真的吗?”   柏然忍不住又低头去吻他,吻得十分珍重小心,涩欲却分毫不减,缓慢又磨人。   “真的,”柏然望着他,呼吸已然不稳:“我不一定忍得住,别让我做个混蛋。”   谢桑榆垂下一只手,将柏然的手指塞进宽松的家居衤库K腰。此刻柏然连指尖都是烫的,手掌滑进去,下意识摩挲着谢桑榆的髋骨的皮肤。   谢桑榆喉结微动,看着他:“今晚,你做个混蛋也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卷也写完了,谢谢大家的陪伴么么~   Vol.5 他的尾奏 第92章 1.纽约的雨和芝加哥的雷暴   第二天中午,纽约下起了雨,没开灯的房间里灰蒙蒙的。   谢桑榆伸了个懒腰,才发现浑身每一块肌肉都是酸胀的,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   “早啊。”   耳边传来柏然的声音,随后一个吻轻轻落在耳廓。柏然拨了拨谢桑榆额边的头发,又伸手从他身后抱他。   谢桑榆翻了个身,面朝柏然侧躺着,眼睛还有些睁不开:“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八点多。”柏然用鼻尖蹭了蹭谢桑榆:“看你睡得很香,没舍得叫你。你昨晚累得沾床就睡了,我就去浴室关个灯的功夫,回来再跟你说话你就没反应了。”   谢桑榆掀起眼帘,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柏然,笑着嗔他:“混蛋!累得我都忘了骂。”   柏然把人抱得更紧:“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吧?”   “怎么可能没有?”谢桑榆毫不客气地指控:“浑身都不舒服。感觉像我在健身房练了通宵,练完还没好好做拉伸。”   柏然脸色微僵,看谢桑榆的眼神有些抱歉:“对不起……”   谢桑榆咬了咬嘴唇,莫名又翻身转回去,挣开了柏然的臂弯:“没在怪你。比起练器械,我还是挺喜欢这种运动的。”   柏然一愣,想再伸手把谢桑榆捞回来。可谢桑榆已经快速下了床,一溜烟朝洗手间走去:   “我去洗漱了。”   这样子,明明是心虚了。   柏然笑了笑,并不戳穿。洗手间的毛玻璃墙上映出谢桑榆的身影,起来的时候睡衣都没套一件,也不怕着凉。   算了,给过生日的人留点面子吧。柏然这样想着,也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过去敲了敲没关上的玻璃门。   嘴里插着牙刷的谢桑榆回头,柏然扶着门框,手里拿着门卡朝他笑:“我回我房间去收拾行李了,记得看时间,十二点半要集合。”   谢桑榆点点头,满嘴牙膏沫的他也说不出什么,抬起手缓慢地挥了挥。   柏然又停顿了几秒,快步进洗手间里,过去亲了亲谢桑榆的脸颊,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今天纽约的雨下得很大,市区内路况并不好,几乎全在不同程度地堵车。   团队成员碰面后,原本想着在酒店吃完午饭再离开,但看样子也没时间了,只好买了些面包在路上吃。   商务车车型本来就大,即便出城方向没堵得那么厉害,但雨天里车速也提不上来。到机场的时候,时间已经没有那么充裕了。   大家有些着急地去排队托运,走迟到通道过了安检,进了休息室。   “没有航班延误消息吗?”杰西卡透过玻璃,看着毫不见小的雨势,有些担忧。   萨曼莎在一个软椅上坐下,把包放在脚边,喘着气抬头看向休息室墙上的屏幕:“还没有,但前面的航班好像都延误了半小时左右。”   辛西娅也看向窗外,见起飞跑道上一架飞机也没有,也觉得情况不妙:“这种天气还能飞吗?”   丹尼尔挠挠头:“我看上面有航班显示正在登机,应该是可以的吧?”   萨曼莎又看了看手机,天气预报写雨势在两小时内就会变小,她宽慰大家:“没关系,我们等等。至少航班还没取消。”   不知道昨晚的party什么时候散场的,但看样子,其他人似乎比柏然和谢桑榆还要累。   萨曼莎和汤姆几乎闭上眼睛就睡着了,丹尼尔和杰西卡去拿了点零食水果,吃完后也开始休息;辛西娅拿了本休息室书架上的小说,坐在角落盆栽旁边的位置专心翻看。   柏然和谢桑榆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还醒着。柏然率先从原先的座位上起身,挪到稍远处的一个靠窗的空位上;落座后,谢桑榆也悄悄过去,在柏然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机场附近没有什么景色,平整得一眼就能望到头。迷蒙的雨雾中,一座高耸的控制塔上闪着灯。   两人面朝窗户坐下,柏然用左手牵住谢桑榆放在桌面上的右手,肩膀朝他靠了靠。   谢桑榆没有躲,也不像往常那样至少口头提醒柏然要小心;他勾起指尖,用指腹轻轻摩擦柏然的手背,不避嫌地玩起柏然的手指,跟他十指相扣。   休息室里还有其他乘客,虽说这个座位是面向窗户的,但要是有心去看,也未必发现不了。成员们如果睁眼之后想找他们,也很容易就能看到。   率先伸手的柏然反倒谨慎起来,低声问谢桑榆:“万一他们醒来,看到我俩挪位置到这里,要怎么解释?”   谢桑榆捏捏柏然的手掌,两人指尖都有琴茧,触感硬硬的。   “你想怎么解释?”他问。   柏然抿抿嘴,斟酌了好半晌:“说我们怕打扰他们休息?会不会太刻意了?坐在那里玩手机也不打扰吧……或者说我俩来这里有事情讨论?比如新专辑的编曲?BC的乐队课汇演?那是不是得拿个iPad或电脑作掩护?不过,我们俩的关系有好到可以相互帮助吗?”   柏然越想越纠结,眉头不知不觉蹙起来。谢桑榆歪头看着,不说话,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看我干嘛?”柏然有些不满,用手肘碰了碰谢桑榆:“你是不是已经想好怎么说了,在故意逗我?”   谢桑榆笑得更深了些,缓缓摇头:“我不想解释了。”   “不想解释?”   柏然一开始还不明白这个答案的意义,担心着不解释能不能糊弄过去;可看着谢桑榆平静的眼睛,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耳边一阵嗡鸣,眼睛也忽地睁大了。   “嗯。”谢桑榆望着他点头:“不想费心思编别的由了。如果大家实在需要我们解释的话,就实话实说。飞机延误的时间太无聊太难熬,想跟男朋友坐在一起,抓紧时间谈谈恋爱。”   柏然的眼睛睁得更大,看着谢桑榆,手掌也开始微微颤抖。   谢桑榆歪歪头:“干嘛?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嘛,还这么惊讶?”   柏然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心口麻酥酥的;无意识地点头,又摇头。   谢桑榆又凑近了些,对着柏然耳语:“要是实在想谢谢我,下次就换我上,怎么样?”   柏然闻言当即冷静了下来,眼神清明,一脸警惕地看着谢桑榆,郑重摇头:“这种事不作为交换条件,我们向来各凭本事的。”   谢桑榆轻轻眯了眯眼睛:“这么秉公办事?不能让让我?”   柏然摇头:“不行。”   谢桑榆放软了声音,撒娇似的:“为什么不行?就一次,你让让我嘛。”   柏然难得硬气,头摇得更坚决,眼神也毫不动摇:“No。”   “什么不行?”丹尼尔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谢桑榆和柏然猛地一惊,等反应过来,两人都已经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手,同时朝身后回头。   才说好不编由,实话实说的;可丹尼尔这个问题问得太不巧,在实话实说的范畴里也属于要斟酌的部分。   柏然和谢桑榆同时张口结舌,都没说出来。   “好了好了,”丹尼尔也没有要追问下去的意思,毕竟柏然对谢桑榆说“No”太正常了,他并不在意这次两人又因为什么事情一言不合:“总之就是,萨曼莎叫你俩过去,有事情要说。”   柏然和谢桑榆连忙点头,脸颊微热地从椅子上下来,一前一后跟着丹尼尔走回原先的位置。   萨曼莎脸色并不好,连带着不明情况的大家也跟着紧张,没人说打趣的话。   “各位,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以及一个更坏的消息。我就不问你们想先听什么了,我一个一个说。”   萨曼莎做了个深呼吸,语气尽量平静地开口:“坏消息是,我们的航班因为目的地天气原因取消了,芝加哥那边已经正式出了雷暴预警。不过好在,那边的音乐节行程也取消了,所以我们赶不过去也不会耽误工作。   “更坏的消息是……是……”   萨曼莎并不是在卖什么关子,故意制造悬念;实在是因为这件事太糟糕,只是想到就已经让她倍感压力,难以组织语言。   大家从没见过萨曼莎这样。以往不论发生什么事,她永远是最镇定的,永远告诉大家不要慌,坚定地说一定有解决办法。   几人都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动也不动,屏息凝神地等着萨曼莎继续。   萨曼莎停顿了许久,方才说:“也是我的问题,是我疏忽了,当时就应该及时关注这件事的。   “我们去嘉年华的那天,有人拍了丹尼尔和珍妮的照片,推测你们在谈恋爱。本来承认恋爱也没什么,但照片发出来的时候你们都已经分了手,这种消息也不好再回应,就决定冷处了。   “可是有人放出了珍妮的私人ins账号,里面分享了很多同步乐队的内容,她买的杂志、专辑,转发的视频……所以整个事情性质就变了!”   丹尼尔面如菜色,颤声问:“变成什么了?”   萨曼莎绝望地闭了闭眼睛:“睡粉。”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卷了,有点不舍诶……   可能还有两万字能写完,我写不出那种功成名就的大团圆,但相信我,一定会给乐队一个温暖且开阔的结局的! 第93章 2.再去一次马里布怎么样   团队里大家都知道,珍妮家里开唱片店,也做唱片发行,有一个扶持当地爵士音乐人的小型厂牌;但没有人知道她们家的经济状况具体怎样。   事实上,珍妮连信用卡也没有。酒店跟丹尼尔住一间,吃东西也是丹尼尔付掉她那一份,她只有自己出门逛街买东西的时候才自己付钱,偶尔也会给丹尼尔买东西。   丹尼尔本来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他也是从十八岁过来的,知道刚成年是一个多么囊中羞涩的时期,也乐意在自己有余力的时候帮帮珍妮。   但在这个他从没见过的私人ins账号里,珍妮出手无比阔绰,杂志、专辑全是成箱成箱买。就算专辑可能是店里的进货,时尚杂志总不会是。一本印刷精美的杂志不算便宜,而且同步乐队上过的所有杂志她都买过。   除此之外,私人账号还有很多她的照片。和站在唱片收银台后的那个清纯女孩不同,里面的珍妮穿着不重样的礼服裙,戴着成套的首饰,在度假酒店的顶层花园、高级宴会厅、酒吧里,和许多不同的人合影。   不仅是Side C,比他们影响力更大的艺人也比比皆是。萨曼莎还认出了几个很出名的幕后人员,有很厉害的编曲师、录音师,也有几个发行公司的老板。   网络上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合影的对象,讨论热度也越来越高。一转眼的功夫,实时趋势里已经出现了四条相关词条。   丹尼尔的手机开始不规律地震动,全是身边认识的人发来的信息,问他是不是真的谈了那么厉害的女朋友,问珍妮到底是什么背景。   萨曼莎的手机也震动起来。Moon那边的人、几个品牌工作的对接负责人,全在争先恐后地给她发消息打电话。   或许是手机震动的声音太频繁,休息室里不少人开始转头朝乐队这边看。   有些人也看到了实时趋势,认出了一头红发的丹尼尔,眼神变得好奇又小心。有些人则丝毫不掩藏自己的鄙夷,在撞上丹尼尔的目光时十分鄙夷地翻了白眼。   在舞台上光鲜亮丽的乐队,私底下也不过是在巴结有钱的粉丝;连刚成年的小女孩也不放过。仗着对方的崇拜,不仅骗钱还骗炮,简直毫无底线。   丹尼尔的手无意识地颤抖,呼吸急促,眼前发白。   如果不是他亲身经历,只看这些照片证据,他自己也会这么想。   没一会儿,其他人的手机也有了反应。辛西娅的手机几乎每一秒都在弹出新消息,甚至来不及看清是谁发来的,就被下一条顶了下去。   萨曼莎当机立断,抬起眼眸:“关机,我们走。”   大家关掉手机,在休息室所有人或直白或隐晦的注视中,有些狼狈地收拾行李离开。   成员们不方便在公众场合继续逗留,那么多行李,全是萨曼莎和汤姆两个人去取的。原先租的车已经过了租期,酒店也已经退房,现在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七个人只能先随便找个附近的酒店当目的地,叫了一辆UberXXL,跟着图文指示七拐八拐,总算找到上车点。   一路四十分钟,大家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一会儿了。   萨曼莎和汤姆两个人去前台开了间房,成员们随后上来。房间里椅子都不够,几个大行李箱塞进来,大家并肩坐在两张床的床沿,也还是觉得逼仄。   萨曼莎坐在一个梳妆台前,拿出电脑,一边开机一边给Moon那边回电话,简单讲了讲目前乐队的情况——   航班取消,音乐节也取消。虽然之后没有别的行程了,但几个之前合作的杂志和品牌很不满,已经发了很多消息打了很多电话,但在车上不方便接,也还不确定该怎么表态。   本来那些照片就足够劲爆,加上其他竞争对手暗中斡旋,这件事的舆论甚嚣尘上,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丹尼尔是被包养的,珍妮他们家是同步乐队的靠山,乐队的资源、奖项提名全都是看在这个面子上才有的。   也有人说是丹尼尔利用珍妮对他的崇拜,趁她心智还不成熟,欺骗她的感情,好让她继续给他花钱。或者他就是单纯看上了珍妮的脸,借着珍妮对他的崇拜骗财骗身。那块劳力士手表就是珍妮给他买的。   还有一部分人说珍妮也不是什么好人,其实不止跟丹尼尔有关系。据说她和其他乐队也走得很近,不像是普通乐迷和乐手之间的关系;也经常看到她和乐手一起从后台出来,上同一辆车,进同一间酒店。说难听点,珍妮就是个资深groupie,也就只有丹尼尔傻,被她拿捏,让她当了女朋友。   作为主角的丹尼尔脸色灰白,眼神发直;听萨曼莎对着手机话筒复述这些言论,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静止不动。   他的大脑已经混乱了。他接受的是家庭教育,从未经历过太复杂的集体生活和社会关系。此时此刻,他甚至不知道该对珍妮的欺骗感到难过,还是该对整个团队感到愧疚,抑或是对那些主观臆测的言论感到愤怒。   他惶恐、无助,迷茫。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的处能力。一夜之间,网络上所有人都在谴责他、嘲讽他。可没人知道他也是蒙在鼓里的那一个,也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一点。   谢桑榆抬起手,拍了拍丹尼尔的肩膀:“丹尼尔,你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   丹尼尔眼神呆愣,摇头不语。   另一边的汤姆也安慰他:“没关系的,这件事不怪你。你一开始谈恋爱就跟我们说了。我们既然同意了,就意味着我们会一起承担风险,应对可能发生的后果。现在的情况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是很多方面的原因;甚至主要原因都不在你,你不用太难受。”   丹尼尔抿着嘴巴,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窗外乌云厚重,萨曼莎在跟Moon开视频会议,戴着耳机,神情凝重。   辛西娅面上有些为难,小声开口问:“丹尼尔,你不会……还在想珍妮吧?”   提到珍妮,丹尼尔总算有了反应。他苦笑着,摇摇头:“她骗我骗得那么彻底,我还想她干什么?走的时候还留话,说什么下次见面还能笑着打招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真觉得我那么好欺负吗?”   杰西卡也出了声:“这样想就对了!不要心软,也不要为她难过。”   丹尼尔又摇头:“不是的,我不是因为她难过。我是……我是,觉得很委屈。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骂我?都在说我不对?没错,珍妮是刚成年,但我也是啊!我们都很努力地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为什么要因为一场恋爱,就否定我们整个团队的努力?”   丹尼尔越说越委屈,声音也走了调:“我真的不明白,只是谈个恋爱而已,那些人怎么就有这么多文章可做?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两个人彼此喜欢,彼此欣赏,在一起有什么错!”   柏然听得忽然心头一颤,想到自己,也开始不安起来。   谈恋爱当然没有错,追求自己认为对的爱情,爱自己认为该爱的人,这是这个世界上再浅显不过的道。可现在,连这样的事情也会变成让人攻击的靶子。   就算成员们都很善良、很善解人意;可见证过这次的事,他和谢桑榆真的能毫无负担地、直气壮地跟大家说他们是恋人关系吗?   一个行为的对错很好判断,但一个事件就很难了。在普遍语境中正确的事情,换另外的人,另外的背景,另外的时机,也会变成错误的事。   真实的生活不是试卷,有清晰的判分标准,对了就得分,错了就扣分;有些时候,即便做了对的事,也还是要在别的地方付出代价。   没有办法两全,更没办法拿满分。   柏然甚至都不需要细想,他和谢桑榆可能会面对的情况就一股脑涌了进来。   就算团队成员愿意谅解他们、支持他们;这件事也会成为整个同步乐队的软肋,在最关键的时刻变成阿喀琉斯之踵。   这样真的是对的吗?柏然第一次对将要做的事感到迷茫,第一次觉得从心底里没了力气。   视频会议结束,萨曼莎吐了口气,摘下了耳机。   挤在床边的成员们齐齐噤声,抬起眼睛看着她,等她说出接下来的安排。   萨曼莎张了张嘴巴,像是有些犹豫,半晌又闭了起来。可即便这样,整个房间内也没有人敢追问,没有人敢催她。   “各位,”萨曼莎终于开口:“你们信我吗?”   “当然!”辛西娅最先回答,其他成员们也跟着点头,所有人目光灼灼地望着萨曼莎,等着听她的安排。   “好。”萨曼莎的眼神锐利起来:“我跟汤姆明天飞旧金山,回公司一趟;其他所有人,无论谁联系你们,都别回去。随便去哪里,不要露面,越快越好。   “建议你们现在就去看机票,用自己的账户买。这张票没法报销,也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们去了哪里。不要跟其他人联络,不要发任何形式的动态,也不要打视频电话。   “我每天下午六点左右会依次跟你们联络,告诉你们目前事情的进展,以及需要你们什么形式的配合。   “网上的情况大概率还会有变化,如果事情变得更糟,也不要着急,不用太担心。你们现在是Moon最赚钱的乐队,最有潜力的IP;要相信,所有人都在倾尽全力应对这件事。好吗?”   大家面露凄然,七零八落地点点头。   订票软件上,当天从纽约机场起飞的航班,还有余票的只剩五趟。   杰西卡忽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竟有这么巧的事情。那五趟航班里,正有一个是去往洛杉矶机场的。   “大家,”杰西卡抬起头:“我们再去一次马里布,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放心放心,恋爱关系还是会告诉成员们的。 第94章 3.加州的清晨阳光   航班晚上十点才起飞,离出发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   汤姆去前台另开了一间房晚上住。趁这会儿他还在跟萨曼莎处工作,辛西娅和杰西卡先去汤姆的房间借了浴室,换掉被雨水沾湿的衣服,洗漱淋浴。   丹尼尔整个人面容憔悴,脸色暗沉;心负担太重,反而累得睡着了。整个人像只刺猬一样缩在床沿,看样子也睡得不太舒服。   见萨曼莎合上电脑,像是要休息一阵;谢桑榆忽然起身,走近她轻声说:“萨曼莎,可以单独跟你聊聊吗?”   萨曼莎眼中有些血丝,抬眼怔了一下,点了点头,起身朝门外走去。   谢桑榆就跟在她身后出去。柏然坐在原地没动,像是在发呆。   “哎,”汤姆欠身,往柏然面前挥了挥手:“你不跟着去吗?”   柏然的眼神这才动了动,茫然地抬起头:“什么?”   汤姆无奈,真不知道自己还要装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他拿不准目前是什么情况,只能避重就轻:“谢桑榆叫萨曼莎单独出去说话了。你觉得,他俩要说的事跟你没关系?”   柏然的脑袋似乎这才转动起来,眼睫抖了抖,当即想要起身,动作却滞了一下。   “你……”柏然眉心动了动,试探着问:“你已经知道了吗?”   汤姆长叹了口气。眼下这个秘密被一起捅破,他非但没觉得紧张,反而心口松快了点。他不想继续编造由,点头:“嗯,但其他人还不知道。萨曼莎也不知道。”   柏然脑袋里一阵嗡鸣,来不及思考什么,起身快步出了房间。   电梯门开了,谢桑榆和萨曼莎一前一后走进去。柏然连忙快跑了几步,飞快地伸手按了按键。   合得只剩一条缝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柏然气喘吁吁,抬起头,跟电梯里两双略显惊讶的眼睛对上。   “这……”萨曼莎愣了愣,看看柏然,又转头去看谢桑榆。   谢桑榆抿了抿嘴唇,朝柏然笑了笑:“一起上来吧。”   酒店第十层的按钮旁标记着“屋顶花园”,谢桑榆按下按钮,几人跟着指引牌的箭头,又上了一层楼梯,推开了一扇带玻璃的铁门。   屋顶花园不大,也没有种很多花,不过是几个盆栽围着一组藤条桌椅。上午刚下过雨,桌椅都湿漉漉的,盆栽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   好在这个屋顶还算开阔,谢桑榆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便开了口:“对不起,萨曼莎。”   柏然心尖一紧,像是被人扭了一下,又酸又痛。   萨曼莎先是不解,而后脸色很快沉了下去。听到这种开场白,十成十是又有了什么麻烦。但今天的麻烦实在太多,她很难再保持多平和的心境。   萨曼莎的声音发冷:“出什么事了?”   谢桑榆几乎要冒冷汗,勉强鼓足勇气,继续按照打好的腹稿说下去:“抱歉,我知道今天说这件事不是什么好的时机,我也不该隐瞒这么久。但是,如果今天还不说,如果这件事不是我们团队内部先知道,到时候情况只会更坏。”   萨曼莎神情更严肃,看看低着头的谢桑榆,又扭头去看在一边僵直发愣的柏然,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谢桑榆咬咬嘴唇,抬起头:“我跟柏然……”   “我们谈恋爱了。”柏然忽然开了口,声音中气十足,吓了萨曼莎一跳。   谢桑榆和萨曼莎都愣住,同时惊诧地看向柏然。   柏然满脸急切,语速飞快:“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知道队内恋爱不行,也知道这件事捅出去会有多大风波,但我真的控制不住。   “是我先主动接近谢桑榆,是我主动的!是我在巡演的时候强吻他,他才……”   萨曼莎脸色骤变:“停!没有人想要知道这种细节哈!”   智逐渐回笼,萨曼莎目光震颤。方才柏然说出的那一串荒谬的词句,总算在她大脑中慢慢拼装完成,形成了连贯的语义。   她看着谢桑榆和柏然,眼前浮现的却还是他们明明不对付,又要顾及团队和睦,彼此看不顺眼却还要忍耐着的画面。   恋爱?他俩?开什么玩笑?   萨曼莎用力抓了抓头发,舔了舔嘴唇,忍不住问:“不是……今天是某个中国愚人节吗?”   柏然和谢桑榆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歉疚地看回萨曼莎,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萨曼莎有种说不上来的晕眩感,眼前一阵一阵发暗,伸手撑住了旁边还沾着雨水的桌面,让自己站稳一点:“所以,你们是准备公开吗?”   谢桑榆摇头:“公开不现实。即便没有珍妮和丹尼尔这次的事,公开队内的同性恋情也足以造成很大的冲击,对乐队形象也会造成影响。目前我们还没看到向公众公开的必要。   “只是我不希望这件事在团队内也是秘密。一来,万一有竞争对手拿这个做文章,我们不至于措手不及;二来……”   说到这里,谢桑榆看了柏然一眼:“我俩确实也有点藏不住了。”   萨曼莎听明白了,得知他们考虑到了乐队公关问题,顾及了她的工作,心里多少舒服了点。萨曼莎眼睛一转,问:“其他人都不知道吗?”   谢桑榆点点头:“我们之后会慢慢告诉他们的。”   萨曼莎咂了咂嘴:“这么说,我是所有人里第一个知道的?”   谢桑榆再次点头。   “哼,”萨曼莎的表情终于松了松,嘴角露出些许笑意:“算你们还有点良心。”   柏然的嘴巴张了张,把汤姆的事默默咽了回去。   “不过,”萨曼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你们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允许队内恋爱吗?之后如果吵架、闹分手,影响排练怎么办?再严重点,如果你俩恋人反目,不能在一起工作了;其中一个闹着要走,乐队怎么办?”   “我们……不会的。”柏然说到一半,想到之前他和谢桑榆的相处桥段,自己也没了劝服萨曼莎的信心。   谢桑榆倒不心虚,只是笑笑:“我们现在感情很好。正因为之前吵过很多次,我们彼此都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在这样的基础上还选择在一起,我们俩自己也纠结过很多遍;实在找不到其他办法才选择在一起的。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或许我们之后分手,确实会有人选择离开乐队;但这总比我们现在分手,谁都不愿意留下要好。   “毕竟现在柏然也赚够了钱,我也收获了更多认知度;我们想从乐队里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如果没有爱情,可能……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留下了。”   萨曼莎的眼睛眯了眯:“这是威胁?”   谢桑榆微笑:“不是,只是分析。”   萨曼莎没说话,移开了目光。表情看不出什么态度,像是还在考虑。   柏然小声开口:“再者,我们又不是没吵过架。最开始我们关系那么差,闹矛盾的频率那么高;但也没影响过排练和演出,不是吗?”   萨曼莎重重呼了口气:“恋人之间的吵架不一样,破坏力可高多了。”   柏然连忙说:“我们谈恋爱之后也吵过架的,就在下半程巡演开始的时候。我俩当时冷战一个多星期了,但工作的时候不是也没出岔子嘛……”   下半程巡演开始的时候?萨曼莎挑挑眉,很快记了起来。   当时谢桑榆家里出了事,让柏然转发一下乐队声明他都不愿意。成员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柏然也当没有谢桑榆这个人,冷着张脸,看也不看他一眼。   她还记得住进酒店之后,自己甚至专门去找了一趟柏然,劝他对桑榆宽容些;她哪知道,那时候她就已经在介入两人的恋爱事宜了。   想到这里,萨曼莎简直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人家小情侣闹矛盾,她在那自作聪明个什么劲?   “咳……”萨曼莎清了清嗓子,有意压沉了声音:“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我总不能命令你俩分手吧?”   柏然和谢桑榆眼睛同时一亮,嘴角提起来,张嘴就准备说谢谢。   “不过,”萨曼莎及时打断:“你们也知道,最近乐队里有事忙;怎么告诉其他人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就不代劳了。”   柏然和谢桑榆连忙点头答应。   “行了,我要下去了。”萨曼莎摆了摆手,朝来时的门口走去;手握上门把手时,又忍不住转头:“你们也早点下来。这里虽说没人,但毕竟也没墙挡着,不适合谈恋爱。”   两人并肩站着,点头答应;在灰蒙蒙的天色中笑得灿烂,跟萨曼莎挥手告别。   萨曼莎心中莫名一暖,看出了眼前的两人何等般配,意识到自己见证了多么鲜妍明媚的、年轻的幸福。   萨曼莎拉着门的手一顿,忍不住和他们一样笑起来:   “行了,祝福你们。”   飞往洛杉矶机场的航班晚点了,一行人走出机场时,已经是当地时间早上八点。   加州的夏季阳光明媚,海风微凉,天空是亮眼的湛蓝色。辛西娅和杰西卡换上了轻薄的长裙,戴了宽沿帽和大框墨镜,裙摆在风里摇荡,其下的平底鞋走得飞快。   杰西卡最熟路,走在最前面:“我昨晚联系杰克叔叔了,就是之前你们见过的管家,他叫了车过来接我们。”   辛西娅在她斜后方,问:“车牌号你知道吗?”   杰西卡果断摇头:“不知道,没告诉我。”   “啊?”另一边,为了用帽子藏住头发,热得出了好几茬汗的丹尼尔傻了眼:“认真的吗?”   “哎呀放心,”杰西卡摆摆手,脚步一点不见犹豫:“肯定不会把你丢了的。我不认得车,但司机认得我。”   果不其然,拐过一根柱子,一个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的人就迎了上来:“是杰西卡吗?”   “嗯。”杰西卡把墨镜摘掉,朝对方笑了笑:“我是杰西卡,车停在附近吗?”   司机连忙点头,朝身前伸手:“是的,您跟我来。杰克先生说您喜欢喝橙汁和汤力水,我在车载冰箱里冰了一路,现在喝应该正好。”   杰西卡笑了笑:“太贴心了。”   司机也笑:“都是我该做的。”   车停得并不远,在停车场里拐了个弯,眼前出现了一辆无比显眼的加长商务车。   司机按了下钥匙,依次帮大家把行李和乐器放上去,临走前,顺口多问了一句:“就只有三个人坐车吗?”   三人疑惑,同时看向另外两人:“柏然和谢桑榆呢?”   杰西卡率先折返:“我去找找。”   丹尼尔和辛西娅也没愣着,跟在杰西卡身后绕出拐角。   没走几步,大家全都停了下来。   柏然和谢桑榆就在离他们不过二十米的地方,正缓步朝这边走来。   清晨阳光正好,柏然戴着一顶棒球帽,一只手握着肩上的吉他包带,另一只手,牵着走在他身边的谢桑榆。   急匆匆赶来的三人纷纷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作者有话说】   汤姆的折磨终于结束了hhh 第95章 4.轻纱般的落日   从洛杉矶机场到马里布,足足两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愣是没人先开口说话。   加长轿车没有前后排,长条形的座椅围了半圈。五个人面对面坐着,连彼此躲避视线都做不到。   前面的司机见势不对,很有眼力地打开了音乐,尝试让生硬的气氛稍稍柔和一些;见一点效果没有,便主动将挡板降了下去,把自己隔绝在纷争之外。   怕被偷听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面对眼下这样的情况,三人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要被颠覆了。可看着对面肩膀靠着肩膀、膝盖挨着膝盖坐着的两人,怎么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丹尼尔本来焦虑得一晚上都没怎么睡,黑眼圈在红发的衬托下重得吓人;这会儿他干脆闭了眼睛,趁机假寐。   辛西娅和杰西卡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为了避免跟柏然和谢桑榆的眼神交流,干脆有样学样,也闭上眼睛,放缓呼吸,歪头靠在靠背上。   不同的是,丹尼尔的确累了,他真的睡着了。杰西卡和辛西娅听着耳边的鼾声,却完全没了睡意,只能任由心中复杂的思绪翻涌。   柏然和谢桑榆相顾无言。他们料到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做好了心准备;但真的到了经历这一切的时候,还是难免失落。看着费尽心思拙劣逃避的三人,不知所措。   柏然重新牵起谢桑榆的手,紧紧握住。干燥而温暖的触感自掌心传来,谢桑榆心情稍稍振奋,无声地冲柏然笑了笑。   这栋别墅大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杰克管家站在门口,在车停下后上前跟几人打招呼,准确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经历过无比僵硬的两个小时,杰西卡见到杰克时分外热情,扑上去喊着杰克的名字跟他拥抱,问他近来过得怎样。   杰克一如既往地温和笑着,反问杰西卡全国各地去跑演出是不是很辛苦。   杰西卡听到这话,又感动又有些心酸;挽着杰克的手臂,开始滔滔不绝地跟他说起巡演和音乐节的事情。说他们晚上甚至凌晨都在彩排,第二天还要起个大早化妆做造型,洗漱的时候她几乎全程睁不开眼睛……   司机帮忙卸下了行李,跟杰克简单交代过,开着空车离开。   大家按照上一次来时的房间入住。杰克知道他们坐了整夜的飞机,大概都累了,便让几人先去休息,午饭时间会有人叫他们起来。   辛西娅跟着杰西卡去她的房间了,柏然、谢桑榆和丹尼尔住客房,一路走到二楼的拐角。   丹尼尔这次没多说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走进了走廊尽头的单人房。   柏然和谢桑榆住进隔壁的双人间。推开房门,里面的陈设一如从前。   厚重的遮光窗帘被拉开来,束在窗户两边;两张床中间放着一张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个灯罩上缀着水晶坠子的台灯。   谢桑榆率先走进房间去,在原先自己睡过的床边坐下。目光落在一旁的台灯上,笑了笑,摸到了嵌在床头柜边缘的开关,把灯打开又关上。   “是我们第一次牵手的地方。”谢桑榆抬起脸,看着柏然。   柏然回手关上房间的门,在另一边的床上坐下,将手覆在谢桑榆的手上。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台灯在黑暗中忽然亮起时,谢桑榆的脸出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差一点就是第一次接吻的地方了。”   柏然眼睛弯了弯,俯身蹭了蹭谢桑榆的鼻尖:“如果我那时候亲你,你会躲开吗?”   谢桑榆坐直身子,脸离柏然远了些:“我可能会被吓到,因为太出乎意料。但……未必讨厌。”   “不讨厌?”柏然歪歪头,望着谢桑榆。   谢桑榆抿了抿嘴唇:“因为前一天晚上,我们在海边听了整晚的海浪声,又在黎明时一起去山上看日出。   “灯亮起来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全是前一天晚上的事。然后我忽然意识到……”   谢桑榆的眼神闪了闪,视线稍稍偏开:“其实,那是一场我很喜欢的约会。”   柏然笑起来,抬手摸摸谢桑榆的头发:“喜欢的话,我们今晚再来一次。”   谢桑榆有些遗憾:“可是这次没带录音设备,没法录海浪声了。”   “用耳朵录下来就够了。”柏然落在谢桑榆发顶的手缓缓滑下,在他耳廓上轻轻捏着:“我记得那天晚上海边很冷,你裹着自己的外套,蜷着膝盖,缩得很紧。这次再觉得冷的话,我们就可以没有顾忌地拥抱了。”   谢桑榆没说话,朝柏然张开手臂。   柏然从床边起身,上前去拥抱他。   两人和衣倒在同一张床上,熟悉的气息和体温抱了满怀,心脏被一种安稳的平静感填满。闭上眼睛,耳边爱人的呼吸舒缓悠长;旅途的疲惫缓缓袭来,两人就这样拥抱着睡了过去。   大概两小时后,杰克过来敲门,说午饭准备好了。谢桑榆和柏然这才悠悠醒来,在卫生间洗了洗脸,走去餐厅。   几个厨房工作的佣人正在换桌布,把菜一份一份端上桌。其他成员们都已经在了,正站在一旁等他们布置好。   这张餐桌大家都很熟悉了,上次来的时候大家都有坐得习惯的位置;等菜上完,大家都按照之前来时的位置落了坐。   柏然和谢桑榆一个坐在桌头,一个坐在桌尾部,既不挨着也不对面;但两人都没像是没察觉似的,自顾自地叠好餐巾,拿起餐具。   “咳咳……”杰西卡有些刻意地干咳了两下:“你们……不坐一起吗?”   坐在柏然身边的丹尼尔收到信号,连忙起身,慌乱中重重踢到了椅子腿,发出一声略显刺耳的拖拽声。   谢桑榆和柏然都愣了一下,他俩有太深的谈地下恋的自觉,在非私密场合避嫌已是本能。   谢桑榆眨了眨眼睛,在无比寂静的空气中缓缓起身,跟丹尼尔换了位置,坐在了柏然身边。   辛西娅实在忍不住,心里有事的时候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她将手中的叉子放下,抬眼看向对面的两人:   “抱歉,我还是想再确认一下,你俩是真的在一起了吗?不是什么整蛊游戏吧?汤姆给你们安排什么素材收集任务了吗?‘当我的cp队内出柜’?”   柏然和谢桑榆无奈地对视了一眼,苦笑。柏然干脆伸手,跟谢桑榆十指相扣,放在餐桌上:“这还不够真吗?还要我们做更过分的吗?我倒是没意见……”   “不不不……”餐桌另一边的三人连连偏头摆手。就算能看,他们也不太敢看;可没看到的话,就更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杰西卡跟辛西娅和丹尼尔交换了个眼神,谨慎开口:“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巡演的时候。”两人异口同声。   柏然补充说:“就是我们设备出了问题,自己熬夜开车过去的那一场。”   这么具体?三人心下一惊,接着换丹尼尔问:“是谁先主动的?”   柏然当仁不让:“我。”   辛西娅有些惊讶,没想到一向骄傲自信,甚至偶尔有点眼高于顶的柏然,竟然会主动追求他一直看不惯的谢桑榆。她挑了挑眉毛,像是发现了疑点,转而问谢桑榆:   “柏然追了你多久?”   谢桑榆微怔,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其他三人见他犹豫,以为是他俩在这一点上没串好供,很快都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他一追我就答应了。”谢桑榆笑,扭头看了柏然一眼:“他这个人眼睛里藏不住事,我观察到他对我有意思的时候,他自己还没发觉。   “他追人也没什么手段,很直白,不知道怎么玩似是而非的暧昧。明明白白表现出来要追我的时候,我就只有Yes或No的选择了。”   柏然皱皱眉,用肩膀碰了碰谢桑榆:“怎么听着感觉你不太满意?”   谢桑榆又转过脸去,笑着说:“没有啊,我很喜欢你的直白。告诉过你的。”   看着两个人这么平静和谐地说话,神态自若地讲着恋爱的话题,一举一动都像在蜜里调油;其余三人只觉得脑袋嗡嗡。   此刻,他们总算在这个近乎无稽之谈的消息里,看到了些许现实的痕迹。   杰西卡舔了舔嘴唇,试探着问:“可以问问,你们第一次接吻,是谁主动的吗?”   柏然和谢桑榆对视一眼,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柏然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我。”   “在哪里?”辛西娅追问。   柏然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巡演后台的更衣室。”   “哈——”对面三人同时倒抽了口气,眼神颤抖着闪个不停。同时,他们竟从这种接近于惊吓的恍然大悟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和兴奋。   杰西卡撩开后颈的头发,抹了抹鼻尖,一种进入战备状态的架势:“那,你们第一次上床是谁主动的?能说吗?”   谢桑榆抿住嘴唇,本来想瞒住的;可脸上的表情变化实在太明显,早在他抿嘴之前就给出了答案。   丹尼尔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啊?”   柏然倒没那么害羞,佯嗔地看了谢桑榆一眼,主动说:“就第一次跟Side C喝酒的那晚。因为Side C的乐手摸了我的手臂肌肉,他就醋意大发,死缠烂打。”   “那晚?”辛西娅蹙眉:“可那晚桑榆醉成那样……”   “哼,”柏然斜睨了谢桑榆一眼:“他装得像吧?我也是送他回房间之后才发现被骗了。”   丹尼尔缓缓点头,脸上浮现出有些贱兮兮的笑:“巡演就在一起了,音乐节才睡;你俩这进度有点……”   “不是不是,”谢桑榆热着脸打断,尝试引开这个过分火热的话题:“是因为我们中途闹过一次挺大的矛盾……”   是人就有八卦的天性,丹尼尔、杰西卡和辛西娅都不例外。   翻开了这天大的秘密,几人越问越好奇,恨不得把他们每一次心动情动的痕迹都挖出来。像考古似的,拿着小刷子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把蒙在上面的所有尘土都弄干净;势必要弄清楚这场瞒过所有人的地下恋里,究竟有多少被他们错过了的细节。   三人如同贪婪的花边新闻记者,连珠炮似的争相提问,根本不给当事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桌上的菜热了又凉,凉了又再热;饭没吃几口,杯子里的水倒是添了好几茬。等这餐饭终于结束的时候,照进餐厅里的阳光角度都变了。   原本因为珍妮的事,乐队里的大家就都不太有看手机的兴致;现在遇上精彩程度不亚于珍妮私人Ins的事件,大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把所有好奇的问题通通问了个遍。   杰西卡按着自己狂跳的心口,眼中甚至因为激动而闪着泪光:“怎么办,为什么我觉得好浪漫!我也好想谈恋爱啊怎么办?”   丹尼尔拍拍杰西卡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不要冲动,看看我,冷静一下。”   杰西卡冷静了,因幸福而翘起的嘴角很快因为怜悯而掉了下去。   即便已经确认了这是事实,辛西娅仍旧处在相信了但还震惊的阶段;把今天听到的答案,一一跟回忆中的思绪接上,越想越觉得心惊。   “所以,”辛西娅问:“之前遇上咸猪手,大家一起过来陪我睡觉的时候,你俩躺在地上居然还是抱着睡的?可是……万一我们谁半夜起床,不是一眼就看见了吗?”   谢桑榆耸耸肩:“看到就看到了,没关系。人睡着之后做的事又不作数,可能是做了什么梦,下意识抱住了身边的人。反正是梦,怎么解释都行。”   “嗯……”辛西娅想了想,皱眉摇头:“不,在我看来,你和柏然相互讨厌的程度,是哪怕在梦里也会代入敌人角色的程度。边睡边打起来还差不多。”   杰西卡很认同地点头:“是真的。我回想了一下,音乐节这段时间你俩经常两个人一起走,落在其他人后面。但我从来没怀疑过你们在一起了,只会觉得是你们很专业地在处私人矛盾,不想影响团队氛围。”   “唉……”辛西娅忽然长叹口气:“其实,那天你们来陪我睡,我没怎么睡着。当时光看着天花板数羊了,要是我能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你俩抱着睡觉,我就肯定是所有人里最先察觉的!”   谢桑榆想起昨天跟萨曼莎坦白的情形,忍不住笑了笑,困惑道:“怎么大家都这么在意‘第一个发现’这事?”   辛西娅无比遗憾,闭眼摇头:“你不懂。”   杰西卡也跟着摇头:“你确实不懂。”   下午六点,萨曼莎从旧金山打来了视频电话。   五个人正坐在杰西卡家的私人海滩边,一人端着一杯Martini,沐浴着粉紫色的、轻纱一般的落日。   “假期很愉快嘛!”   萨曼莎在镜头另一边挥了挥手,朝大家笑着;只是笑容看上去很疲倦。一天不见,感觉视频里的萨曼莎脸都小了半圈。   “情况还好吗?”丹尼尔忍不住问;一想到之前看到的评论,心中的惶恐和慌乱瞬间映在了脸上。   萨曼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问起成员们:“你们那边还好吗?桑榆和柏然的事是不是吓了你们一跳?”   杰西卡嘿嘿一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们全都问出来了。等下次旧金山见面,我把他们的爱情故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跟你讲一遍!”   辛西娅也凑上前:“萨曼莎,Moon最近是不是一直在加班?你一飞回去就开始工作了吧?衣服都没换。注意身体,别累坏自己。”   “嗯。”萨曼莎点了点头。   “孩子们……”镜头里,萨曼莎的画面像是卡了几秒,方才接上:“这次的事情,比最初预想的还要复杂。   “珍妮的过往越扒越有,有人自称是她十岁起的朋友,手里的猛料很多。我们好不容易把热度降下去一些,对方就放一个新的料出来,反反复复。   “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东西,也摸不准这件事还要持续多长时间;合作品牌看不到积极的信号,已经有不少提出解约了。   “粉丝舆论也不好,乐队官方账号已经关了评论。现在基本能确定,今年我们的三个提名,应该不会有最终获奖的可能。”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屏幕另一边的五人脸色凄然,纷纷愣着说不出话来。   萨曼莎又笑了笑:“我也纠结过,要不要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们。但想了想,你们有权利在知晓一切、充分思考的基础上,做出自己的判断。”   萨曼莎脸上的笑仍旧保持着,却已然勉强又生硬,眼中隐隐泛着泪花:“不论如何,你们,同步乐队,是我进入这个行业十年间,带过的所有艺人里,最喜欢的。我相信你们的承受能力,也尊重你们的一切决定。”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剩两章完结! 第96章 5.我找到了更有力量的事   视频电话结束,最后一段落日也消失了,天空只剩下灰暗的浅紫色。   一阵海风席卷,浪花重重地扑上海滩。冰凉的海水瞬间漫过半截小腿,转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成员们这才像是醒了过来,纷纷将自己的手机开机,去看那些被他们屏蔽了好几层的消息。   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一天而已,珍妮和丹尼尔的八卦词条已经换了好几茬,同步乐队的官方声明被压在很靠后的位置,讨论量不到前者的五分之一。   家人和朋友的消息一拥而入。有关心的,有好奇的;躺在通讯录八百年的人也发了消息,带红点的聊天框翻了十几下才到底。   五人兀自沉默了二十几分钟,看完了所有的消息,方才颓然又愣怔地抬起头来。   “大家,萨曼莎说的意思,你们听明白了吗?”辛西娅率先开口:“合约的事怕你们不熟悉,我再多解释一下。   “除了我之外,大家的合约都是一年期的;也就是说,如果不续约的话,两个月后合约就会过期。听萨曼莎的意思,Moon的续约意愿不算强;加之现在遇上的问题,就算能顺利续约,乐队拿到的资源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好,演出机会也不会多。   “如果不续约的话,Moon跟乐队就没有关系了。大家能私下聚在一起抽空排练,能自己找机会接一些小型演出,不用给Moon分成。我的个人合约还在Moon手里,所以如果不续约的话,乐队想要继续上台演出,就需要另找主唱。”   “那你怎么办?”丹尼尔蹙眉,担忧地看着辛西娅:“你不是有舞台恐惧吗?最开始就是因为你没法单独上舞台,才会有同步乐队啊。”   辛西娅眼神暗了暗,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我现在状态好多了,一个人上台也不会恐慌。   “其实目前的状况,不管大家解不解约,都会有一段时间很难接演出,情况相差不大。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我了,我主动提起,就是想说,没关系的。   “能有机会跟大家共事,一起jam,一起写歌,一起表演……我觉得很幸福。这一年里,我成长了很多,也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新的可能性。我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我也不想成为大家的阻碍。一旦要续约就是整整五年,眼下这个节点太不巧,连我也想不出什么劝你们留下的话。   “你们年纪都还这么小,有太多能做的事,有大把大把的机会。我希望你们可以慎重考虑,不要因为觉得愧疚、亏欠,影响你们的最终决策。你们的人生是自己的,只要不亏欠自己就够了。”   日落之后,空气里多了些来自海洋的潮湿。海浪一阵接着一阵,在一片寂静的沙滩上显得尤其刺耳。   谢桑榆听出了辛西娅的意思,看向丹尼尔问:“丹尼尔,今年九月你要去波士顿读大学了吧?如果没发生这次的事,你原先是怎么打算的?”   丹尼尔垂下眼皮:“我原本是想再推迟一年入学的。波士顿大学的课程不算轻松,离旧金山又很远,排练和演出都不太方便。我父母不太乐意,已经轮番劝过我很多次了;可是难得乐队发展得这么好……”   丹尼尔说到这才发现,原先用来与父母解释争辩的由,此刻已经不适用了。他的嘴唇动了动,不再出声。   杰西卡拍拍丹尼尔的肩膀:“谁也想不到会出这种事。但起码至少……你还有地方可去。”   杰西卡小声叹了口气,咬了咬嘴唇。   她今年就要从BC毕业了,本以为自己进了乐队,成了鼓手,总算是家人眼中的“有事做”了;可现在乐队这个状况,不会发歌也不会演出,她就没了继续游离在“正事”、“家族企业”之外的由。   杰西卡虽没特意提过,但随着同步乐队慢慢出名,她的身份也不再算是秘密。她们家族是Splash乐器的实际拥有者。最开始她往BC的排练室里换鼓,只是她跟哥哥捎一句话就搞定的事。   她家在媒体面前不算高调,但也没到隐姓埋名的程度。一开始战火只是烧到成员自身,但过去没多久,作为半公众人物的杰西卡的家人也成了目标;这事也几乎成了Splash的品牌丑闻。   可打开聊天软件的时候,家人发来的消息全是安慰她的;让她在马里布跟队员们好好放松,好好休息,不要被网上的言论影响心情。   丹尼尔见杰西卡这样,脸色也变了变,柔声问她:“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杰西卡抬起头,笑了笑:“能怎么办,Splash的大门朝我敞开这么多年,每个人都希望我进公司。   “我家所有孩子都从小就很喜欢音乐,也都学过乐器。但我大哥大学的时候主动读了商科;我二哥好一点,读了艺术管。只有我从小到大,喜欢什么、想做什么,都很纯粹;从不会有必须妥协的情况。   “但说实话,我有点不敢继续这么任性下去了。因为我热爱的事物、想做的事情,开始伤害到了那些一直在用尽全力保护我、珍爱我的人。”   柏然也在手机上看到了Splash的词条,不少人参与了线上联名抵制,连带着几个代言人也受了不少无妄之灾。   “杰西卡……”柏然想安慰安慰她,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你还好吧?”   杰西卡点点头,笑容里有些失落,又像是如释重负:“我还好。只是忽然发现,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洒脱。我也有很多想要守护的东西,也会因为这些东西而纠结、痛苦,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   柏然心中一阵凄凉,忽地想起陪谢桑榆一起熬夜开车的那晚,无意间播出来的那首《开到荼蘼》。   大家为了做好同步乐队,曾同上位者据力争,也曾为了写歌几乎住在排练室里。能到今天,没有一个人愿意轻易放弃。   可这个世界本就瞬息万变,永恒的东西太少太少;转眼间,眼前的一切都在暗示着结束。   一年前,五个人因为机缘巧合聚在一起,满腔热血地追逐一个多舛的音乐梦想,他们从来没有害怕过。   一年以后的现在,在加州朦胧的蓝调时间中,五个人冷静且沉默,各自着脑中的万千思绪。   夏天要结束了吗?   这段兵荒马乱又意气风发的、明媚而热烈的、珍贵的青春,好像要结束了。   正如太阳会落下,时间会向前;人也无法长久地停在同一个地方。   晚上,辛西娅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临时决定回旧金山一趟,为了赶飞机,连晚饭也没来得及吃。杰西卡和丹尼尔吃完晚饭后就各自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打电话跟父母家人商量之后的安排。   柏然和谢桑榆各自穿了件薄外套,按照白天的约定,一起出门又去了屋前的那片海滩。   夜里海浪静了下来,月色清澈明亮,在泛着细波的海面上投下细碎的鳞光。风声清浅,吹来山林中几声断续的鸟鸣。   柏然和谢桑榆在沙滩上坐下,一时都没说话。   “剑桥的事情,怎么样了?”谢桑榆在柏然耳边冷不丁开口:“我俩拿的合同是一样的,平时也不见你买什么奢侈品;去上大学的话,你存下的钱应该绰绰有余了吧?”   柏然缓缓转过头,看着谢桑榆:“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谢桑榆眨眨眼睛,状似轻松地笑了笑:“傻了吧?为什么不说?成员们不知道你家的事情,但我知道啊。我知道你有多想去圣约翰学院,知道你多不喜欢BC;你一开始加入乐队,不就是为了能去剑桥吗?   “虽然听上去很像风凉话,但现在这个时机,对你来说其实挺合适的。”   柏然的表情看上去木木的,听完谢桑榆的话也没多大反应,一只手覆在膝盖上轻轻摩擦着。半晌,他才问:“你……没想过留我吗?”   谢桑榆苦笑:“当然想过啊,但我做不出这种事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有多想去剑桥,你为了这个目标做出了多少努力;我当然要支持你了。   “柏然,爱情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你还很年轻,二十岁都不到;今天你可以因为爱情选择留下来,明天你就可能为此后悔。你跟我都清楚,对你而言最优的选择是什么。”   柏然心头一酸,嘴里泛出苦味:“那你呢?”   “我?”谢桑榆沉吟了一下,目光望向面前的海面:“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那些我曾经追求的东西,我都得到过了。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幸福,勇敢走向想去的地方,不要在二十岁的时候留下遗憾。”   “如果我说,我的决定是要留在BC呢?”   谢桑榆眼神骤然一颤,不可置信地朝柏然看过去,嘴唇微张着愣了半晌,才想出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我会劝你不要这样。”   柏然笑了笑,放在膝盖上的手拿了下来,牵住了谢桑榆:“我也劝了自己很久。整个下午我都在想这件事。剑桥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那么水到渠成,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是因为要分别,是……很迷茫。”   谢桑榆不解:“为什么会迷茫?这是你的梦想啊!”   柏然握紧了谢桑榆的手。音乐人十年来的坚持全记录在指尖的琴茧上,那种稍硬的触感很明显;以至于每一次用力牵手,谢桑榆都会一瞬间想到这件事。   柏然仍旧笑着:“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迷茫不是很正常吗?”   谢桑榆一时失语,竟不知从何反驳。   柏然继续:“我知道剑桥是我的梦想。室内乐、古典乐,这是我从小学开始就开始接触,并且也不断为之努力的事物。   “这个梦想开始的时间太早了,以至于我现在想起,甚至不太确定这个梦想最初是哪里来的。   “是因为幼儿园老师说人人都该有个梦想?还是小学为了参加演讲比赛,写的那篇关于梦想的稿件?还是因为我成长的过程中收到太多称赞,让我觉得自己就该去做室内乐,就该西装革履地坐在乐团里,在音乐厅的舞台上表演?”   谢桑榆打断:“柏然,最近乐队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有怀疑有迷茫是正常的。但这都只是一时。你学乐器这么久,肯定也没少经历过不想练琴的时候吧?这是同一个道,别被它蒙蔽了。”   柏然摇头:“不是的。其实,从上一次我们在这片海滩上的那晚,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那是我第一次尝试给自己写歌。不是作业,不用考虑音程调式怎么足够有技巧地组织,不用被某个时期、某种风格限制,只是写自己喜欢的、想写的东西。   “我那时候才发现,创作是一件这么有魅力的事情。原来,那些被人称颂了几个世纪的音乐家,他们最初在尝试用音乐表达自己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而之前的我,只会盯着那些复杂的曲谱,尝试分析每一个乐句乐段的精妙,努力让自己表达出他们想表达的东西。”   柏然顿了顿,想起在Moon的会议室里,自己对着一张幻灯片,大言不惭地讲同步乐队要发出独特的、属于他们的青春的声音。   而那时候的他,甚至没正式自己写过一首歌。   “加入乐队后,我的思维改变了很多。我们在纽约找地方排练的时候,你也看出来了。你问我为什么忽然开始这么在乎听众,这不像是我一贯的创作念。   “我也被自己吓到了。我变成了一年前我完全无法想象的人。   “我变得傲慢无礼,自命不凡。我觉得用音乐表达自己,比用音乐表达某个过世的作曲家感觉好多了。   “我再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去剑桥,毕业之后在音乐厅的舞台上穿着西装、打着领结,帮几百年前去世的作曲家重现他们的灵魂……”   柏然摇摇头,缓慢却坚决:“不了。我已经发现了在我看来更有力量的事。”   谢桑榆像是还在消化柏然的这番话,稍稍睁大眼睛。这次换他愣住了,海浪扑上沙滩足足两次,谢桑榆就这样动也没动。   “干什么?”柏然笑笑,捏着谢桑榆的手,用肩膀碰了碰他:“我说我不去剑桥了,不跟你异地恋了,你不高兴吗?”   谢桑榆这才忽然醒过来似的,眼睫轻颤几下;刚想张嘴说话,却忽地鼻尖一酸,眼前模糊了一片。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的。这一个月来,每一次牵手都很珍惜,每过一天都倒数着日子。他不可能开口挽留柏然不要走,只能让自己早早做好送他离开的准备。   他一直认为这是他该做的、也必须要做的事情;直到现在听柏然这样说,他才忽然觉得无比委屈。那些曾经不敢喷涌的情感全部醒了过来,巨浪一般盖过头顶。   柏然真的不会安慰人,见谢桑榆这样,急忙张开手臂,在他流出眼泪之前抱住他:“好了好了,早知道就早点告诉你了。你最近表现得那么淡定,还以为你真的想得很开呢……”   谢桑榆气得倒抽气,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鼻腔闷闷地怒喝:“你是我男朋友,我想得开什么?早决定好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没良心的……”   柏然抱着谢桑榆,像安慰小孩一样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是我没想周到,可最近真的很多事情啊。又是辛西娅又是丹尼尔,还有我们跟大家公布关系的事情;就没找到机会跟你说。”   “少来!怎么没机会?我们没有独处时间吗?”   柏然笑笑,在谢桑榆耳边柔声解释:“跟你独处的时间那么宝贵,用来说爱你都还不够,说这些多浪费?”   在泛着泪光的亲吻和拥抱中,这一夜过得无比短暂。   柏然和谢桑榆牵着手,重新走上别墅后面的石阶,爬到那座小丘的山顶。   山顶上仍旧没有高大的树木,天空的角落溢出小片粉橘色的亮光。之前没好意思坐的木质双人秋千还在那里,两人对视一眼,并排坐了上去。   黎明前的山上一如既往地凉,但这一次,他们靠在一起。秋千轻轻前后摇晃,灰蓝色的天幕下一片寂静,呼吸可闻。   “谢桑榆,”柏然忽然开口:“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不论发生什么,你永远不会孤身一人,永远不会。”   “一段话里怎么好意思说这么多‘永远’?太浪漫主义了……”谢桑榆轻声笑了笑:“不过也是,你才十九岁,正是讲话浪漫的年纪。”   柏然撇了撇嘴角:“明明是你让我经常这么跟你说的,说只要多说几遍你就会相信了。”   谢桑榆心头一跳,那是他们冷战结束,他睡觉前顺口说的话。自己都快忘了,柏然却还记着。   看着天边愈发明媚的云霞,谢桑榆无声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嗯。多说几遍吧,‘永远’……”   【作者有话说】   写了五千字发现还差一点,可能还得两章完结呜呜 第97章 6.总会再见   团队里的人再一次聚齐,是两周之后。   BC音乐学院G19排练室,大家点了四块披萨,几份薯条,一打啤酒。地上铺着之前买来排练室的毯子,毯子中间是杰西卡拆下来的一颗底鼓,被大家围着当桌子用。   底鼓不够大,大家只把酒瓶放在桌上。披萨盒要么在沙发上,要么在地上,大家撕下小片拿在手里吃。   乐队的争议事件基本已经尘埃落定。   珍妮家里背景不小,很多事情她没办法站出来解释;但她们家反应也很迅速,最短时间内排查到了爆料人,阻止了对方的进一步行为。   丹尼尔这边也不好解释,要真的和盘托出,说他和珍妮的恋爱只维持了很短时间,又难免被认为是“占完便宜就丢开”,坐实了所谓的“骗财骗炮”嫌疑。   乐队能做的,也只有用最坚决的语气澄清,丹尼尔在和珍妮谈恋爱的期间,并不知道这个账号的存在;不知道她的经济状况,也不知道她是这么狂热的粉丝。丹尼尔的关注列表一直很干净,基本都是艺人;也只有这一点经得起质疑和攻击了。   但这种澄清的力度太小,比起这么保守的言辞,大家都对劲爆的、图文并茂的内容更感兴趣。他们更愿意相信对方说的是真的,丹尼尔只是在负隅顽抗。   直到两周后的现在,新的话题盖过了这件事。公司确定再没有什么能做的事,萨曼莎才总算能停止加班。   萨曼莎举起酒瓶,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长长地吐了口气。这几天她瘦了不少,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席地坐下也看着是宽松的。   “都决定不续约了?”萨曼莎嘴角轻轻抬着,朝成员们扫视过一圈。   大家做好决定之后,几乎都第一时间告知了萨曼莎。但成员之间还没交流过这件事,现在听到所有人都不续约,五人还是有些惊讶。   萨曼莎摆摆手:“没关系,说了我尊重你们的选择。Moon那边听说我今晚要跟你们见面,专门叮嘱我劝你们把合同签了。说公司后半年还是会给好的资源,会让同步乐队回到原先的状态……   “呵,真可笑。今天早上我才刚听到,去年他们想做的Side C对标乐队,现在人已经签完了。签你们过去,除了让新人吸你们的血,还能有什么目的?Moon真当所有人都没脑子!”   萨曼莎想到这里,有点生气,放酒瓶的力气没控制好,在底鼓上“咚”地砸出一声。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纷纷下意识仰了仰上半身,意识到所有人都做了同样的动作,又忍不住都笑了。   笑过之后,辛西娅还是有点担心:“如果大家都不续约,你那边会不会很难交代啊?”   “我管他呢!”萨曼莎想也没想:“这班能上就上,不能上就拉倒!让我撒这种缺德的谎,Moon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汤姆在一边插了句嘴:“Moon什么样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其实不止Moon,娱乐行业里的公司本就大差不差。除了小型的艺人工作室,稍有点规模的娱乐公司门道都不少。经纪人看样子跟艺人关系最近、联络最多;可给他们发工资的不是艺人,而是公司。   小问题上经纪人能适当打打马虎,搞搞怀柔政策;但在明确的利益冲突面前,经纪人始终是跟公司绑定的。   可萨曼莎最近越来越奇怪,汤姆有时候都有点认不出来。在跟Moon对接的时候,她有什么不满意会直接翻白眼,会故意把文件材料扔在上级桌子上,然后当着对方的面转头就走。这种状态已经不是职场老油条的程度了,完全是挑衅。   可即便如此,萨曼莎带同步乐队的成绩有目共睹,Moon即便被挑衅,也不敢真的把她开掉。现在他们想推新乐队,一时半会真找不到比萨曼莎更合适的人。   汤姆最近跟了几个别的艺人的工作,听见过不少人悄悄议论萨曼莎,也有人跟他打听同步乐队的消息。   汤姆不愿意跟他们说这些,一开始还客客气气地说抱歉不方便,后来干脆和萨曼莎一样直接冷脸、沉默。对方要是还不识趣,他就也翻白眼了。   反正他做好自己分内工作就好,又不是要长期合作,关系处成什么样他不想在意。   今天汤姆出奇地话少,手边的酒瓶已经见了底。他的眼神很沉静,缓慢地、柔和地看着面前的一张张脸。   “好神奇啊,”汤姆低声笑了笑,眼中有怜惜,也有不舍:“从我成年离家之后,从来没有过这么放不下的感觉。摄影工作大多都是项目类的,做完一个去下一个,合作的团队换了又换。但是……   “要跟你们告别的时候,我总会想到我十八岁那年,拉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在门口跟我的家人拥抱告别的场景。”   “嗯!”萨曼莎也笑了,看着汤姆用力点头:“跟他们几个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总会想到年轻时的事。有时候被他们的行事风格影响,会对早就司空见惯的事反应过激,也会因为很不起眼的小事由衷地高兴。   “有时候,我甚至会很自大,无意识地看轻周围的困难,莫名奇妙地觉得自己一定可以。   “也有时候,会有种‘扔掉一切也没关系’的想法;大不了就摔一跤啊,人生不会就此完蛋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   说完这番话,汤姆和萨曼莎两人渐渐沉默下来。   乐队成员们年纪还小,没有像汤姆和萨曼莎一样经历过那么多次分别;面对告别的场景,也没法像他们一样这么灿烂地微笑、这么游刃有余地叙说回忆。   彼此陪伴着,克服了那么多艰难,迎接过那么多幸福的人;从今以后各奔东西,怎么想都是凄凉的。   丹尼尔最先撑不住,眼眶一红,嘴巴一撇,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呜呜呜——对不起,都是我,都怪我……我怎么,我怎么那么混蛋!”   杰西卡抿着嘴巴,张开手臂抱住丹尼尔;想要说“不怪你”,一眨眼,自己的眼泪也成串成串地流了下来。   谢桑榆心情也很难过,沉沉地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丹尼尔的肩膀:“从来没有人怪你,你也别怪自己。乐队走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超出一开始的预期了,不是吗?   “我们没有失去任何东西,超出来的这些,都是我们赚到了。”   “是啊,”辛西娅也附和,嘴角扯着难掩牵强的笑:“同步乐队带给我们的改变,不会只停留在此刻。所有一起经历过的抗争、胜利,都已经成为我们血肉的一部分。   “今天不是永别,我们总会有机会相遇。你们都有我联系方式,今后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有想要分享给我的快乐,你们都能找到我。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一定会!”   柏然吸了吸鼻子,也红着眼眶:“当然不是永别。我这个队长会一直督促你们练习。你们知道的,我这人从来不说客气话;要是退步,我真的会骂人的!遇上公共假期,我也会把你们从被窝里拽出来排练,没人能躲得过,知道吗?”   杰西卡这会儿也呜咽起来,眼睫毛湿成一绺一绺的,扭着嘴巴看向柏然:“呜呜呜……你为什么,这么严格?”   辛西娅和汤姆原本还心有戚戚,看到杰西卡这样,又同时忍不住“扑哧”笑了。   杰西卡自己也跟着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拿起张纸巾擦鼻涕。   大家因为这个小插曲,心口总算舒服了点;气氛也慢慢热起来。大家哭着笑着,借着醉意说着之前说不出口的煽情话,用力拥抱着即将见不到的人。   结束之后,大家迟迟不愿分开,一路跟着柏然和谢桑榆,送他们到宿舍楼门口,方才停步。   “大家回去吧。”谢桑榆摆摆手,不舍的目光最后一次,温柔仔细地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   “我们叫的车还没到呢。”杰西卡说:“你们先上去。”   柏然觉得胸口闷闷的,没说话,脚下也迟迟挪不动。谢桑榆同样如此,两人都站在原地,晃也没晃一下。   “好啦,”辛西娅笑笑,上前拍拍两人的肩膀:“不是说了还会见面的吗?等丹尼尔正式出发去波士顿,我们再一起跟给他送行。”   丹尼尔睁大眼睛,忍不住问:“真的吗?”   辛西娅转头看他:“当然。”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萨曼莎也说:“能长久地彼此陪伴的,不一定是无比相爱的人,而是有同一个目标的人。   “我们有相同的追求,要去的也是相同的方向,只是暂时走一段不同的路而已。”   “嗯!”汤姆跟着点头:“等我们各自成长一段时间,等时机合适,总会再见的。”   杰西卡的手机响了起来,是Uber司机打来的电话。   几人抬起胳膊朝对方挥手,和以往任何一次休假一样,纷纷说着“Bye”、“Take Care”,各自转身离开。   宿舍楼下的一盏路灯坏了,夜色模糊了大家的表情,连带着声音也不太听得清楚。夜风微凉,不知道这一次,大家道别时,是否还是笑着的。   谢桑榆和柏然相视无言,在宿舍门口站了很久。   【作者有话说】   尾奏也要结束了 第98章 尾声 最好的同步乐队   三年后的圣诞节,吴刚和娜美一起来了新西兰。   “南半球的圣诞就是暖和啊!”下了飞机,娜美一手搭着外套,一手尝试挽起衬衫的袖子。   吴刚把娜美的外套接过去,拎着领子搭在自己肩上:“是啊,比去年的加拿大暖和多了。圣诞就要来南半球,明年我们去复活节岛怎么样?”   娜美看吴刚一眼:“明年都毕业了。”   “毕业怎么了?”吴刚不以为然:“毕业了又不是绝交了,一起过个圣诞节都不行吗?”   娜美袖子挽好了,伸手把吴刚肩上的外套拿下来:“如果明年我俩都还单身的话,那就可以。”   “哼,见色忘友。”吴刚小声嘟囔了一句。   娜美听见了,没好气道:“拜托,圣诞节哎!不应该优先陪男女朋友吗?实在看不惯,你来当我男朋友,我每个圣诞假都听你安排,保证一句怨言都没有。”   “不带这么强买强卖的吧……”吴刚瞬间气焰全无,小心说:“你这样,我就算愿意也被你吓跑了。”   娜美冤枉:“不是你先开始的?再说,不吓你你就敢吗?三年了我俩都没动静,少在这滑坡论了。”   娜美和吴刚来新西兰,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来看音乐节。   圣诞节北半球是冬天,音乐节只有南半球才有。而这次音乐节阵容里,同步乐队会作为演出嘉宾上台,首次表演他们这三年里创作的新歌。   如娜美所言,其他的同学要么去陪男女朋友了,要么各自有别的安排。   当吴刚把演出资讯发进群里,问谁要和他一起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说有时间去看。   娜美喜欢谢桑榆。   即便过去了三年,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她也还是喜欢。   她戏称自己是同步乐队在BC最忠实的粉丝头子,乐队所有图片和文字物料她都看过;除了买实体专当礼物送给身边的朋友们,数字专辑也买过不少张。只是她从来没当面跟谢桑榆说过这些,也不知道谢桑榆知不知道。   第二天几乎一大早,娜美就咣咣地敲吴刚房门叫他起床。两人在楼下大堂吧随便买了个预制三明治,就打车去了音乐节场地。   还没到放行时间,门口已经排了很多人,全是拿着票等待进场的观众。   娜美推推吴刚的胳膊,推测道:“肯定是因为Cynchro演出时间太靠前,大家才都不得不早点来占前排的位置。”   吴刚不甚确信:“可都三年了,还有这么多人记得Cynchro吗?”   娜美斜睨吴刚一眼:“不知道别瞎说好不好,Cynchro只是三年没线下演出,没上节目而已,乐队账号一直有在跟新他们的近况的!聚在一起排练的时候还会开直播,一播就是一整个下午,很勤奋的!”   吴刚问:“但辛西娅不是没解约吗?还能继续跟乐队排练吗?”   娜美耸耸肩:“当然可以了,朋友之间聚在一起玩玩音乐,开个直播,又不产生盈利,有什么不行?而且据说,辛西娅的合约明年年初就要到期了,到时候续不续约也不一定呢。”   吴刚不太懂这些意味着什么,表情晕晕乎乎地点点头。   “嗨,”排在娜美后面的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们也是来看同步乐队的吗?”   娜美和吴刚同时回头,看到两个戴着牛仔帽的中国女孩,一脸期待地朝他们看:“你们知道好多事情啊,是认识成员吗?”   娜美心生警惕,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另一边的吴刚话已经说出来了:“对,我们是BC音乐学院的,跟柏然和桑榆都认识。我们是同一届,经常一起上课,也一起喝酒。”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脸上惊喜更甚:“那说不定是真的!如果辛西娅正好快要合约到期,她们之前的经纪人这时候从Moon离职,很可能就是又跟同步乐队一起了!”   “什么?”娜美睁大了眼睛,也顾不上警惕了,连忙压低声音追问:“真的吗?萨曼莎也离职了?哪里的消息?”   女孩听到娜美知道萨曼莎的名字,也同样没了怀疑,压低声音回答:“我们有朋友在Moon实习,说一个很厉害的经纪人要离职;现在他们招不到合适的人,正头疼呢。他说,那个经纪人就是之前带过同步乐队的,叫萨曼莎。”   “那绝对没错了!”娜美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你们还知道别的吗?同步乐队是要单干,还是要签新公司?”   女孩抱歉地摇摇头:“不知道……这些就不是我那个朋友能打探到的了。”   娜美摆手:“没事没事,反正怎么都比跟着Moon好!”   女孩也连连点头:“对!怎么都比跟着Moon好!”   聊着聊着,前面的队伍开始动了。场地开始放行,观众们纷纷跑向舞台前排的位置。   娜美和新认识的两个女孩聊得火热,吴刚几次想插话,都以失败告终。   他有点想不明白,一个乐队而已,每年活跃的乐队有那么多,为什么她们还能对一个已经沉寂三年、没有热度也不发作品的乐队这么热情。   在这个娱乐资源如此过剩地时代,人能长情到这个地步吗?   前面几个上台的都是DJ,音乐很动感;但台下观众反应一般,要么小幅度跟着晃晃,要么跟身边的人讲话。后面的小吃饮品摊位也开了,不少人趁机过去买吃的喝的,拿着敞口杯装的啤酒回来。   “哎,”吴刚探了探头,问几个女孩子:“要不要一起去买点喝的?”   娜美正想摇头,忽地眼珠一转:“你帮我们去买吧!我们好不容易占到前排的位置,现在一步都不能挪。随便帮我带杯果汁就行了,不要酒,不想关键时候跑厕所。”   另外两个女孩也点头:“我们也要果汁就好,麻烦你了。”   吴刚点头答应,去后面的摊位找果汁。   摊位附近拥挤着不少人,有找角度拍照的,有同好之间热切攀谈的,也有网友初次见面,既熟悉又有点尴尬地打量对方的……   吴刚听到很多人在谈论同步乐队。他们梳着不同的发型,有不同的体型和肤色,说着不同的语言,却同样重复着“Cynchro”这个词。   吴刚心口又有点发痒,想上前半炫耀似的说他是谢桑榆的同学,是他出道前就认识的朋友;可忽一转念,意识到或许他对谢桑榆、对同步乐队的了解可能还不如这些人多。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像是有点羞愧,吴刚买好了喝的,端上就转身离开了。   四杯饮料,没有盖子,吴刚一个人端着本就不稳;加上越靠近舞台人群越拥挤,吴刚一路说着借过,走了很长时间,才安全地走到了娜美身边。   几个女孩子笑着道谢,接过吴刚手里的果汁。   音响里传出串场主持的声音:“下一场表演嘉宾是来自美国的Cynchro……”   话没说完,台下已经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娜美和那两个女孩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吴刚吓了一跳,耳膜都快要破了,根本听不清主持人还说了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杰西卡率先从台口上来,在鼓组后面坐下,用拇指按了按鼓皮,脚踩了两下踩镲,笑着朝台下挥了挥手。   台下再一次响起欢呼和掌声,杰西卡又笑了笑,却没有下一步动作,目光略显不安地朝来时的台口看过去。   柏然、谢桑榆和丹尼尔这才出现,一边调整耳麦,一边朝自己的位子小步跑过去。   最后辛西娅上台时,身后还跟着两个急得冒汗人,像是在帮她调整服装和设备。   辛西娅在舞台中心站定,调好麦架高度。镜头前推,主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张妆容精致的脸。   辛西娅有些抱歉地笑着,按照流程,跟观众打招呼:“大家好——”   身后的两个人总算调整结束,松了口气,正准备下台离开,辛西娅却忽然张开手臂,一左一右揽住了他们。   镜头稍稍向后,将辛西娅身边两人也收了进去,一男一女,两张脸上均是迷茫。   台上的其他成员见状,都忍不住偷笑起来,弯着眼睛朝辛西娅那边看去。   辛西娅直视着镜头,笑得灿烂可爱:   “好久不见,我们是,Cynchro!”   ---END---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报备,长评飞来~   之后会在自命不凡超话里更一点小段子,欢迎来超话找我玩!   下一本会写《温柔暴徒》,大体是两个斯文败类的纯爱故事,会沿袭这一本“感情线不虐”的原则。希望能在新文里同样见到大家!传送门在本章置顶评论,欢迎收藏~   番外: 第99章 薄荷糖味柏谢同人一则   标题:潜入水底   作者:匿名彩虹棠   字数:3.0k   标签:柏然×谢桑榆,柏然,谢桑榆,同步乐队,现实背景   【禁止搬运】【禁止二改】【ooc致歉】   0-露背形象照   柏然和谢桑榆拍摄结束,大致看过原片后,两人一起返回后台化妆间。   柏然故意摆出了一副很臭的脸色,想要谢桑榆主动问他怎么了;但谢桑榆一路上都低着头给照片调色,直到在折叠椅上落座,也没朝柏然看一眼。   柏然悄悄探头看到了谢桑榆的手机屏幕,他在修那张露背的照片。   “谢桑榆,”柏然还是没忍住:“之后选照片,你可不可以不要选露背的啊?”   谢桑榆抬了抬眉毛,视线仍黏在手机上,轻笑一声:“为什么?你吃醋?”   柏然张嘴想反驳,可想了想,还是改了口:“如果我说是的话,你能答应我吗?”   谢桑榆按灭了手机屏幕,总算将脸抬起来。不知是对柏然的话来了兴趣,抑或单纯只是完成了修图。   化妆间里空荡荡的,镜子周围亮着一圈暖色串灯,空气里飘着奇异的脂粉的香。   谢桑榆笑了,笑得像在柏然的梦里那样甜:“不行的。”   柏然脑中一阵恍惚,眼睛定定地望着谢桑榆,安安静静地,像一只很听谢桑榆话的查王骑士小猎犬。   谢桑榆仍然笑着,摸摸小狗的脑袋:“照片是公司选的,我说了不算。”   1-关于称呼   柏然喜欢跟谢桑榆说中文。尽管有时候,他用英语可以更简单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但说中文时就只有他们两个听得懂。   柏然喜欢连名带姓地喊谢桑榆的名字。尽管在中文语境内,省略姓氏的称呼更亲密;但在乐队里,柏然是唯一能标准发出“谢”字读音的人。   当然,柏然也因此不喜欢别人叫谢桑榆“桑榆”,尽管“桑榆”是他用了很多年的艺名,几乎所有人都这样叫他。   是“桑榆”显得更亲密一些?还是“谢桑榆”更有唯一性?柏然纠结着,思索着,对这两个选项都不再满意。   柏然很贪心,他想叫谢桑榆“宝贝”或者“亲爱的”,俗不可耐。   可谢桑榆很吝啬,不许柏然这样叫。   一开始说要谈地下恋的时候,柏然没什么感觉,本来他谈恋爱也不是为了炫耀。谢桑榆是公众人物,不想被窥探感情生活,柏然完全同意。   可是真的谈起地下恋,柏然有太多不满足的地方了。不可以拥抱,不可以牵手,不可以在公共场合对视超过三秒……   柏然充分解谢桑榆制定这些规则的原因,但是他厌倦了。   他厌倦了表演出讨厌谢桑榆的样子,厌倦了假装两人不熟的状态。   他想牵谢桑榆的手,亲吻他的手背,用脸颊贴他的脸颊,对他使用一切甜蜜又肉麻的称呼,中文的,英文的,全部。   他想告诉所有人,谢桑榆是他的恋人。不要再叫他桑榆了,他会吃醋,会介意;叫谢老师、谢先生、小谢同学就够了,剩下的称呼他要自己独占。   团体照拍摄结束,乐队成员们一起坐电梯下楼。   柏然和谢桑榆最先进去,被挤在了电梯的后部。电梯内墙的镜面映着好几张脸,前面的辛西娅和杰西卡正聊着天,丹尼尔在低头看手机。   柏然的视线借助镜面和谢桑榆交汇。这一次对视持续了四秒,谢桑榆没有躲开。   柏然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或是受到了某种蛊惑,他缓缓伸出左手,轻轻牵住了谢桑榆放在身侧的右手。   “叮咚——”   下一秒,电梯到了一层,门朝两边打开。   那个借助镜面的对视从中断开。柏然忽然感觉手里一滑,谢桑榆的手瞬间从掌心溜了出去。   像条灵活的鱼。   2-关于食物   柏然无法判断,这么短促的牵手是否能被视为牵手。   如果不能,那他未免太可悲了。   恋爱谈了一星期,没约过会,没牵过手。难道地下恋等于柏拉图式恋爱吗?   不过谢桑榆经常自己做饭,柏然会和他一起逛超市——如果这也算约会的话。   谢桑榆出门的时候总喜欢穿得很严实。口罩墨镜帽子,这三样里至少要戴两样。虽然大部分原因是不想被太阳晒到,但柏然看到,总以为是谢桑榆不想被别人发现。   所以每次见谢桑榆这样,柏然都会很小心,有意跟谢桑榆隔开距离,担心被路人拍到很难解释的照片。   这次逛超市的时候,谢桑榆推了一个不大好控制的大购物车。柏然想要帮他推,但也只敢用一只手,好让自己的肩膀跟他保持至少一尺的距离。   但谢桑榆像是不懂这个动作的含义,柏然退开一段,他就挪过来一段。直到过道再也没有空隙,柏然迫不得已想要松手的时候,谢桑榆忽然伸手将他按住了。   购物车的推杆上,柏然的手就赫然跟谢桑榆的手叠在一起。   柏然心尖一颤,匆忙环顾四周,确认近处没有人在看着这边,暗暗松了口气。   谢桑榆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似乎完全没感觉自己的手按着柏然的手。直到柏然忍不住把肩膀也靠过来,挤得他险些撞到冷柜,谢桑榆也只是悄悄翘了翘嘴角,继续挑着冷柜里的虾仁。   柏然的皮肤已经红成了半熟的虾,电流一般的酥麻感沿着脊椎一路奔涌。心脏变成了一块玛芬蛋糕,松软甜蜜。   柏然似乎直到此刻才尝到恋爱该有的滋味,智涣散,得寸进尺地朝谢桑榆的嘴巴追过去。   啪嗒——   谢桑榆的帽子承受了柏然的进攻,软趴趴地掉在了地上。   谢桑榆睁大了眼睛,睫毛轻颤,困惑地看着柏然:“你……干嘛?”   柏然已经顾不上窘迫,玛芬蛋糕里流出危险的甜酒夹心,熏得柏然像喝了酒似的眼神朦胧。   “我,我想亲你。”   柏然眼睛发红,盛着不知羞的昭彰欲望。   谢桑榆总会忘记,服从性再高的小狗也有狼的血统,尤其某个人已经被他视为食物的时候。   “不行。”   谢桑榆及时抓住了小猎犬的项圈,但心跳还是因为那个眼神乱了一瞬:   “听话,这里不行。”   3-关于亲吻   柏然很快便开始后悔。   恋人之间不该说谎,但也不该坦诚到这种地步。谢桑榆已经知道了他想做什么,回去宿舍之后就躲得更厉害了。   柏然本就没什么烹饪天赋,只是帮谢桑榆洗菜切菜,处食材;谢桑榆负责掌勺。一餐饭结束后,谢桑榆就说自己累了,换了衣服躺在床上。   谢桑榆是面朝墙,背朝外睡的,一声不响。柏然知道这是不留他的意思,轻手轻脚地洗好了碗,帮谢桑榆关了灯,默默离开了。   两天后是游泳课的期末测试,这是柏然和谢桑榆唯一一起上的一节课。柏然和谢桑榆都会游泳,但是这门课属于体育类,无法免修。   柏然没对这天抱有什么期待。游泳池是露天的,那么多同学都在,谢桑榆能朝他看一眼都算他走运。   更衣室的空气很湿,水汽杂糅着皮肤和洗护用品的味道。   柏然踩过那段冰冷的消毒水池,简单活动后,在浅水区横着游了两个来回,考试就算结束。   这个班里会游泳的同学并不多,大家都紧张地站在浅水区边缘,挤得像前几天和谢桑榆一起吃的那锅饺子。   柏然想自己游一会儿,戴上泳镜,朝深水区的方向前去。   泳池内壁贴着碧蓝色的瓷砖,像动画片里才会出现的漂亮的海。耳朵埋进水里的时候,噪音悉数消弭,只剩下水波滑动和气泡升腾的声音。   柏然从蛙泳换成自由泳,又从自由泳换成蝶泳。最后一段仰泳,柏然摘了泳镜,安静望着晴朗的天,随意地摆着腿,身体像一艘很轻很小的船,缓慢漂浮去泳池的另一端。   触壁转身。   就在这个瞬间,柏然似乎瞥见另一个人也朝这边游过来。可那人只是冒了一下头,就再也不见动静。   深水区空空荡荡,碧蓝色的水面晃着细小的水波,一颗气泡也没有。   柏然心跳倏地加快,脑中瞬间想到极坏的情况,连泳镜也没来得及戴,立刻扎入水中朝那个模糊的方向游过去。   柏然第一次不戴泳镜在水下睁眼。   水下的那人几乎贴着泳池底在游,肩背上覆着薄而清晰的肌肉,随着潜泳的动作细微变化。阳光被水稀释,丝缎似的在光洁的皮肤上流动。   那人也没戴泳镜,抬头的一霎,柏然认出了谢桑榆的脸。   谢桑榆游得比柏然更快,拨水两次就到了柏然近前,发丝在水中轻轻飘动。   柏然抓住谢桑榆的手腕,想和他一起浮上去。   谢桑榆摇头制止,手掌按上柏然的肩膀,揽住他的后颈,紧紧吻上了他的嘴唇。   柏然和谢桑榆都闭了眼,耳边响起一串“咕噜咕噜”的水声,仿佛一串碧蓝色的心跳。   空无一人的深水区,那串气泡在水面上贸然破开。   明目张胆,声势浩荡。   【作者有话说】   看完后——   杰西卡:还好BC没有泳池,让我知道这不是真的……   丹尼尔:他们为什么就不相信柏然和谢桑榆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彼此呢?   辛西娅:感觉他们不相信也是好事,队内恋爱至少比队内不和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