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元十九年,北狄南下,攻城略地,直抵阳伯河边,和大魏军队隔河相望,战火一触即发。 京师危矣! 自十多年前,令北狄闻风丧胆的姜家父子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大魏再没有一个能扛住北狄侵犯的将领。敌军气焰嚣张,大魏士气低迷,不少大臣请求天元帝御驾亲征,鼓舞士气,扬我国威。 天元帝迟迟不决,最后竟将年仅十八的大皇子楚淮引推上战场。 谁也意想不到,从未上过战场的大皇子,一路势如破竹,用了短短两年,将北狄逼回边境,又镇守北方三年,打得北狄服服帖帖,岁末,纳贡称臣。 五年时间,楚淮引战神称号在朝野上下叫响,民间更是流传话本无数,有凶神恶煞喋血杀神版,有文武双全俊美如天神版……看你喜好,全民皆宜。 长安街,孟侜坐在小摊子上,左手肉包右手豆浆,吃得两颊微鼓,小嘴油亮,皮肤白皙净透,比名厨王福贵做的包子还白还嫩。眼睛如水洗过的黑葡萄,长长的睫毛倾下,周围人热情议论英明神武的大皇子,唯独他安静地像是落在闹市的光芒微敛的白珍珠。 “简直是天降紫微星!”一老者语气难掩激动,恨不能晚生五十年,随大皇子上阵杀敌。 孟侜垂下眼睑,楚淮引兵权在握,屡诏不回,天元帝早就寝食难安,这不,前月以元后托梦思念皇儿为由,特命楚淮引回京祭祀。 孟侜以为楚淮引这次仍旧会无视圣旨,但十天前,大皇子班师回朝,浩浩荡荡,沿路百姓夹道相迎,天元帝更是亲自出宫迎接。 孟侜摸了摸自己的脸,被打肿了。 京城局势诡谲,二皇子这五年频频动作,在现皇后的帮助下,获得了一大批朝臣的支持,他们日日给天元帝灌输“大皇子有镇国之威,无治国之礼”,这个无礼,首指楚淮引抗旨不回。 当然也有中间派,比如他的虚伪爹,左相,孟甫善。 楚淮引虽然回来了,但兵权并没有交接。天元帝年老体衰,历代帝王最怕不得善终,只要确保楚淮引不会发动兵变,大概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侜咕咚一口喝下半碗豆浆,双唇染上一圈白沫。 耳边听见吹吹打打的喜乐,鞭炮声由远及近,两列高头大马并排,马蹄飞踏,扬起红艳艳的鞭炮屑漫天飞舞,一片一片颤巍巍落到豆浆里。 孟侜眉毛一拧,不虞转头,一阵风恰好吹来,红绸飘飞的八抬大轿侧帘微掀,香气袭人。 孟侜离得近,一下子瞥见新娘子纤纤玉指攥紧喜帕,不像是大姑娘出嫁之时的紧张羞涩,反倒像……要搞事?孟侜嘴角一勾,弧度细微得几乎看不见,这个状态他最熟悉不过了。 今日是王右相的小公子娶兵部侍郎嫡女的大好日子,可是京城谁人不知新郎王均阳为人暴戾,除了吃喝嫖赌,一无是处,不过,这也是京城纨绔们的常态了,王均阳还不算太突出。 孟侜眼波一转,十足狡黠,如今像他这样兢兢业业于仕途的官二代不多了。 他揉揉肚子,痛惜地看了一眼没喝完的豆浆,“老板,结账。” 溜溜达达,转过两间酒楼,拐上一条僻静小巷,再往前走一段,是王右相后院。远远望去,亭台水榭,回廊精妙,最后边是一座两层小楼,下接围墙。 大魏风俗,拜堂和入洞房时间分开,都有讲究。新娘子拜堂之后,先在后院歇脚,时辰到了再入洞房。 孟侜饶有兴致地看着小楼窗扇大开,一架竹梯高高架起,青衫男子在下头扶稳,一脸焦急地望向窗户,窸窸窣窣一阵响,新娘子褪去繁复嫁衣,卸下浓妆,身着普通白衣,顺着梯子蹭蹭蹭就下来了。 速度快,且少见的大胆。 两人抱了一会儿,放倒梯子,一抬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孟侜,脸色俱是一白。 孟侜在青衫男子脸上梭巡一圈,原来是兵部侍郎死对头的儿子,京城为数不多的上进青年,还考了科举,竟然要放弃前程带人私奔。 身材高挑的新娘子心一横,挡在前头:“你当没看见吧,我本就不愿意,是爹爹逼我的。” 孟侜眼角垂着,冷漠道:“你想多了,我就路过。” 青年一愣,对孟侜作揖道谢,拉着新娘子匆匆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孟侜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窗户,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脚尖一点,飞身跃上高墙,扒住窗楞,手肘用力,身影矫健,如轻燕一般消失在窗户后面。 窗扇咔哒一声合上,看不出任何不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新娘子换了人。 花钿迤地,金钗凌乱,凤冠霞帔随意扔在软塌上,新娘子走得十分随意,孟侜一边吐槽,一边收拾残局。 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时,孟侜已经换上大红嫁衣,金线绣百花的裙摆拖地,腰身纤细,束着一掌宽的腰封,正中的白玉扣恰好合上。 唇红齿白,眉眼风流。 撕开锦被,随意扯了两团棉花塞到胸前,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柜子,五指一扬,把一大堆金饰全部扫进去。他简单拢起长发,盖上盖头,心里估算着时辰。 孟侜前阵子得罪了王均阳,并没有收到喜帖,只能偷摸进来。 不只王家,自从上任大理寺正,孟侜就没少得罪人,不过,他都能神奇地处理好官僚关系,每次搞事精确命中,给旁人一种“哦,动不到我头上不用担心”的错觉。 主要是因为以前经他手的都是小打小闹,他第一次招惹当朝右相这么大的官,如果不能全身而退,大概就……晚景凄凉了。 三日前,有苦主找上大理寺,状告王均阳欺男霸女,把她家已经定亲的小女儿阿娟掳走。无凭无据越级上诉,还找不准地方,大理寺自然不认这个案子。 各个衙门踢皮球,苦主求诉无门,遇见一个愿意听她把话说完的大理寺正,管他是不是只有从五品,死命磕头,声泪俱下,说小女儿性情刚烈,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她救出来……孟侜没说帮不帮,苦主两眼一翻,哭晕在大理寺门口。 孟侜花钱请人把她送回去,回头被大理寺其他人一番嘲笑:“这都什么事,丞相家的公子犯事,咱办案也得讲究品级是不是?孟公子又破费了。” 这群人喜欢明里暗里讽刺他“丞相家的公子”,孟侜一笑置之,懒得计较。 没十全把握的事情,孟侜不会给承诺,他得先进王家看看,至少要搞清苦主说的话几分真假,还有人藏在哪儿,死没死。 如果能有一条志同道合的大腿给他抱…… 孟侜叹了口气,抓了一把花生消磨时间。如果能有一条志同道合的大腿给他抱,他就不用拐着十八弯办案,真愁。 王均阳受宠,住处离他爹书房最近,今天大婚,府上人员混乱,是难得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但孟侜忽略了一个事实:他能想到这点,意味着跟他同样打算的人不会少。 花生磕完有些渴,孟侜目光晃了一圈,居然没有茶水。 他开始想念那半碗豆浆。 时间在孟侜的思念里流逝,天色渐晚,两位婢女领着他前往王均阳的住所。 换了个地方坐着,孟侜站起来动了动筋骨,待会儿王均阳进来,他一手劈晕一个,然后就是他的自由活动时间。 至于为什么要假扮新娘这么久,孟侜完全不会承认是想给那对野鸳鸯争取时间。 落跑什么的,他不提倡的。 “二公子。” “你们退下。”是王均阳。 孟侜盖好盖头,耳朵倏地竖起来,门外脚步声拖沓了两下,渐渐行远,过了一会儿重新响起。 有什么能比洞房花烛夜还重要?孟侜猜测,不会是去看那个阿娟了?如果是这样,那阿娟应该离这里不远。 “吱呀”一声,王均阳推门开的同时,外面突然火光明盛,家丁大喊着抓贼,又重又乱的脚步声如鼓点密集。 “晦气!”王均阳咒骂一声,醉醺醺的,听口气就让人大为不爽。 孟侜心里咯噔一下,暗自祈祷那贼别不长眼跑到这里来。 摇曳的红烛火光忽闪,一阵风掠进,下一刻有什么闷哼倒地,滚了几圈圈,房门同时被人关上。 登徒子还是刺客?! 孟侜一把扯下盖头,管他今天是谁,反正新娘是不会有了,让他瞧瞧这位胆大包天的——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楚淮引拿到了关键证据,从右相书房出来时触碰机关,脱身的动静引起护卫警觉,他就地形躲进一间屋子,没想到竟是王小公子的婚房。 一不做二不休把新郎官打晕,免得嚷嚷,顺脚踢进暗处…… 一抬头,新娘子却意外地冷静。 楚淮引目光快速扫过孟侜突起的喉结,到锁骨以下,再到雌雄莫辨的脸,意念在男女之间摇摆了一下,定性为男。 他微微皱眉,兵部侍郎的嫡女,是女的吧……? 难道是王家早有防备请君入瓮?楚淮引眼里闪过一丝杀意,那是战场上磨砺出的阎罗气场,霸气凌厉睥睨一切。 孟侜猛地意识到三点:一、我打不过他。二、这人把侍卫引过来了。三、今晚脱身困难。 孟侜秒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大侠!不要误伤。” 孟侜头脑飞快运转,今天要是走不出王家怎么办?他把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狠狠地表示谴责——坏了他的事,要跑至少得带他一起啊!!! 有护卫顺着动静追进院里,楚淮引抽了抽腿,没抽动。两人对峙一瞬,侍卫已到门口,楚淮引骤然逼近,猛地一带将孟侜掼在床榻,一手拉过喜被,将两人掩在下面。 孟侜被带得一个踉跄,后退时踩到裙子后摆,以至于他倒在床上时,青丝披下,红衫凌乱,锁骨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风光。 三种颜色交融极度冲击眼膜,蛊惑人心,楚淮引愣住,大掌还扣在对方腰下,突然有了鲜活触感,温热软和,连带着手心都烧了起来。 孟侜暗暗翻了个白眼,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干脆利落解开上衣,两条手臂攀住他的脖颈,毫不客气地把对方脑袋摁下,将其整张脸挡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楚淮引第一次被人摁头,额头青筋一跳,不容他多想,“啪”一声门破开。 “啊嗯……疼——”一声少女甜腻婉转的呻吟骤然打乱一切。 火光熠熠之下,电光火石之间。 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的护卫集体一僵。 他们看到了什么…… 少夫人上身衣衫不整,半遮半掩,少爷拱在少夫人胸前看不清脸……是…干什么…… 护卫里个别年轻气盛的,鼻血直冒,愣愣的挪不动步。 饶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楚淮引也是满脸震惊,几乎以为床上藏着第三个人。他明显感觉到,与自己侧脸肌肤相亲的胸腔轻微震颤。 第2章 几缕青丝夹在中间,他一动,便察觉到扶在肩上的手加重力道,让他不要闹。 楚淮引脸一黑,细看耳根还有点红,碍于孟侜横在在脖颈上的手,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大敌当前,千钧一发,竟然丧失了引以为傲的防备和警惕。 孟侜见对方没有一起把戏演下去的打算,从善如流一人分饰两角,压着嗓子,换上暴戾粗喘的低音。 “出—去!再看就把眼珠子留下!” 浑然就是王均阳的声音,语调声色分毫不差。 “呃——是!”为首的人忙不迭后退,打扰了二公子洞房花烛夜,他们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护卫们想起二公子平时残暴的做派,不约而同摸了摸脖子。 还在。 话说二少夫人的胳膊真细真白……谁家能娶到这样的娘子,一定天天菩萨似的供着,啥粗活也不让干。 “想什么不要命的!去别处搜!都给我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眼睛放亮点!” 一室寂静,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尴尬。 孟侜推了推身上的人,春宫不会演,连动都不会动,差点露馅,可见是个……谁嫁给他不好说到底是踩了狗屎运还是倒八辈子霉……他急忙刹住思绪,小声道:“起来。” 贴得严丝合缝的身体迅速分离,双双坐起,中间隔着老大一段距离。 孟侜非常敬业地捏着嗓子来了个高潮,他惯会伪音,十分轻松,两手撑着床沿,一边饶有兴致地歪着头盯着对方,满意地发现他的耳根越来越红。 外面的人还没走远,现在出去不合适,孟侜这才有空打量眼前人,长眉入鬓,丰神俊朗,有别于京城人士的养尊处优,此人一身肃杀凌厉,目光黑沉,深邃难明。 孟侜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哇,眼神真可怕。 两人沉默,各自目的不同,无可奉告。 过了一会儿,楚淮引道:“我带你出去。” 孟侜也不逞能,平时他自信能翻出去,眼下右相府戒严,单靠他自己定然是不行的。 楚淮引做出要抱的动作。 孟侜自觉抬起手,我很轻。 楚淮引一顿,转过身去:“你先换件衣服。” 孟侜低头一看,喜服被他扯得七零八落,他一抬手,簌簌地往下落,像个被抢亲的女鬼。他从柜子里拽出一件月白长袍,王钧阳和孟侜身材相仿,穿在身上十分贴合。同样是丞相家的二公子,孟侜是第一次穿这么好的料子,一时间有些感慨。 身后传来稀稀疏疏的换衣服的声音,楚淮引右手轻轻转着扳指,很有耐心地等着。 “我好了。” 许是抱过一次,楚淮引这次非常顺手,揽着孟侜的腰在花园里行若无人之地,直接将人带到了长安街上。 孟侜紧绷的神经松懈,这才想起,自己今天白跑了一趟,若是没有莫名其妙的人出现,他现在已经找到阿娟了。 “你去王家,有何目的?” 孟侜眼角一弯,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偷、人。” 楚淮引脸一沉,孟侜不知怎么回事就有点心虚,把找阿娟的事情说一遍,隐去自己的身份,说成路见不平。 “此事你不必管。” 不管?不说清楚怎么不管? 孟侜作势要回王家,被一把提溜住后颈,对方似是无奈:“最多后天,王均阳一定放人,我保证。” 楚淮引也不知道自己跟个小家伙保证什么,今晚他哪里都不对劲。明明可以在王家护卫进来之前直接走人,可是在看见孟侜惊慌失措眼露祈求那一刻,脚步一顿,选择了更为危险不讨好的方法。 自己贸然闯入给这位假冒的新娘带来了麻烦,我不过是留下善后。 楚淮引姑且这么自我解释。 可是,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良善? “你叫什么?”楚淮引问。 孟侜眼波一动,非常诚恳:“张侜。” 楚淮引没有怀疑,“你回家吧。” 孟侜内心评估了一番,决定相信一次,他很少相信什么人。 没走两步又被叫住。 “和王均阳拜堂的……也是你?” 那可不得把隔夜饭都吐出来?牺牲太大了。孟侜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嗯。” 楚淮引本就随口一问,得到这个答案,不知为何,胸口一闷,想把王均阳抓来打一顿,还产生了一种“被用完就扔”的微妙不适感。 *** 孟侜本事不少,做事事先考虑周全,对结果如何却相当豁得出去。归根结底,他不是真正的孟侜。 前世在孤儿院长大,因缘巧合进了娱乐圈,他外表出色,惯会演戏,巧舌如簧,还懂得看人眼色,一路跌跌撞撞,凭着一股劲儿闯荡,直至娱乐圈封神。 就在孟侜觉得自己该休息休息了,一觉醒来,自己居然在水里扑腾。岸上有个鹅黄裙衫的十五六岁女孩,勾着嘴角冷眼看着,周围人恨不得把头垂到地上去,一个个默不作声。 原身自小怕水,不会游泳,大概在湖里扑腾了挺长时间,孟侜接管他的身体时,已经精疲力尽,呛了好几口水,脑袋昏沉到无法思考。 就算游泳高手也无力回天。 该不是遇见鬼压床了? 孟侜这么一想,四肢渐渐停下挣扎,闭着眼睛,集中思绪左奔右突,迫切想从梦里醒来。 黄衣少女看他不动了,满意拍手,绽开一个天真的笑容,一甩袖子带着仆从离开。 一道黑影从高树梢下急速掠下,脚尖在太湖石上一点,架着孟侜的胳膊,把他从阎王殿门口拉回来。 确认孟侜没有大碍,黑影大喊一声“有人落水”,听见孟侜的奶娘匆匆过来的声音,瞬间消失,来去无踪。 要不是孟侜咳得要死之际,还记得有个黑影拉他上来,真做好事不留名。 孟侜去一趟王家,回家晚了,古人休息早,按理说这时已经各回各屋。看见灯火通明的正厅,孟侜才想起来,哦,今天是孟夫人的生日。 孟侜目不斜视,径直往左侧小廊走,招呼都不打,说白了这一大家子都与他无关。 一捆筷子横空丢来,孟侜早有防备,闪身一躲,没打中人的筷子哗啦啦散了一地。 “菡儿,姑娘家像什么样子!”孟甫善呵斥,眼睛盯着茶盏里舒展的茶叶,水汽蒸腾,看不出情绪。 “爹,你看孟侜!娘今天过生日,想一家人吃顿饭,昨夜我特地派人知会他,可他不仅晚回,还视而不见,果然是没娘教的野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孟槐菡语气轻蔑,轻飘飘扔下几句话,她知道这位懦弱的二哥说什么最能激怒他。 孟侜扫了一眼把他推下湖的“妹妹”,抬了抬眼皮子不为所动。宅斗实在很没意思,但孟槐菡愈发嚣张,一条人命视如儿戏…… 孟侜一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孟槐菡的狠劣脾性,不过是有人纵容教唆,单和她一人计较远远不够,他要的,是有朝一日碾压孟家,把他们欠孟侜的,欠姜家的,一并拿回来。 姜家是孟侜的外祖,十几年前,赫赫有名的武将世家,从大魏开国至姜家男儿全部战死沙场,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孟侜无视孟槐菡拙劣的挑衅,自顾自回屋。孟甫善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书房。 大厅里,孟槐菡咬碎了牙,“娘,他自从落水病好之后,怎么换了个人似的,怎么骂都不还口,是不是傻了!” 周氏整了整垂下的鬓发,不甚在意道:“你只要记住,二十年前娘忍气吞声,不是为了让你和娘一样受委屈。” “知道了娘。哼,姜瑶要是泉下有知,知道她的儿子这么懦弱能忍,不知是何感想?能气活了拿棒槌撵他吧?”孟槐菡边说边笑,周氏也被他逗笑,两人又说了一些私房话才回。 孟侜的住处在孟府最偏的低洼处。 到这一带,沿路连灯笼烛油都省了。小厮擎着忽明忽暗的灯笼,开口道:“少爷……” “又要说奶娘那一套了不是?”孟侜抢先道,“我没事,能忍。” 小厮嘿嘿挠后脑勺,奶娘总是劝少爷忍一忍,他虽然不完全赞同,但眼下,少爷也别无他法。 上辈人的纠葛太深,最不是人的当属孟甫善,完全愧对这个好名字。 孟甫善自小父母双亡,却长得风度翩翩,娶了做生意的周氏之女为妻,以此作为进京赶考的资本,一举夺得殿试三甲。 放榜时,孟甫善同其余人一起游街,他气质卓然,在一众人当中,书生卷气,矜而不骄,被姜大将军之女一眼看上。 当时姜家威名远播,战功赫赫,不提姜瑶自身貌美,其父姜战禹正直壮年,年轻一辈里,弟弟姜仪出类拔萃,隐约可见大将之风,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攀亲戚。姜瑶偏偏看上了这个外地来的书生,比京城子弟干净,比军营兄弟文雅。 姜仪说他姐猪油蒙了心,瞧上这么一个伪君子,姐弟大闹一场,关系险些破裂。姜瑶执着,姜战禹宠女儿,便派人询问孟甫善婚事。 孟甫善想要搭上这股东风,便对外说自己未尝婚配。姜仪暗地里派人去孟老家探底,结果未出,北方爆发战事。战场形势多变,姜战禹想着临行前能给姜瑶寻找一个可靠之人托付,打战也安心一些,于是姜孟在天元帝的主持下,迅速结成亲家,随后姜家父子远征。 三个月后,姜瑶发现有孕。周氏在老家咂摸出不对,便抱着三岁的儿子上京来寻。孟甫善拒绝承认,母子俩哭倒在孟府之外。姜瑶此时终于看清孟甫善真面目,她眼里揉不得沙子,决心等父亲回来做主和离。一方面心疼周氏无辜,不想母子流落在外,姜瑶接周氏入门,以礼相待。 谁想半年之后,父亲弟弟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消息传回京城时,姜瑶怀孕七月余,那天正在广恩寺给家人祈福。巨大悲痛之下,姜瑶早产,身边又无产婆,从此身体落下病根。一个惊才绝艳的大将独女,能骑能射,变得弱不禁风,初时整日以泪洗面。 姜家父子一死,偌大的姜家便一夕坍塌。天元帝抚恤姜家血脉,降下一道恩典,将来孟侜长大,无需考核应试,可直接入朝任职。 “这世间,朕唯对姜家后人最为怜惜信任。”这是天元帝原话,此举赢得朝堂上下一致赞誉。 那之后,孟甫善的态度便变了。周氏原本低声下气的,变脸之快,仅次孟甫善。 姜瑶还在坐月子,周氏就把人赶到偏僻阴湿的小院,自己入住主院,当了主母。周岁时,以老爷为官清廉不宜铺张,拒绝办宴席。孟侜两岁时,周氏见其聪慧可爱,恐其盖过自己儿子的风头,向孟甫善提议,先来后到,按理应姜瑶为妾,孟侜庶出。 姜瑶和孟甫善是圣上赐婚,降级为妾是多么可笑之事! 然而,这些无理的要求,在朝廷对姜家不闻不问,周氏母家生意越做越大进军京城的情况下,孟甫善一一默认。 孟侜十四岁时,周氏克扣愈发嚣张,姜瑶身体每况愈下,买不起好药,终于撒手人寰。 回想到此,孟侜不得不为姜瑶的命运叹息,日久见人心,她一时糊涂心软,看错了两个人,赔上自己的一生。 周氏成功斗死了姜瑶,便不再关注孟侜。然而孟侜的生活并没有转好,矛盾从上一代转移到下一代,孟槐菡接过了周氏的大棒。 原身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父亲也不会管的认知,尽管在很多次,他完全打得过孟槐菡,都硬生生忍住。 除了孟槐菡攻击姜瑶的时候。 欺负一个不说话的沙包自然无趣,孟槐菡知道孟侜这个命门之后,变本加厉,屡试不爽。在最后一次争执中,竟将没有防备的哥哥推进湖里淹死。 以上这些一半是奶娘告诉他,一半是孟侜从周氏母女的一言一行当中观察得来的。 孟侜穿越过来时,没有任何关于这个时代的记忆。 只有一个画面,午夜梦回时会一遍又一遍重现。那是姜瑶弥留之时,要跪在床头的孟侜发誓“此生不纳妾侍,不入高门”。 也许是姜瑶的死对原身冲击过大,所以这副画面一直留在记忆里。 前半句孟侜能够理解,姜瑶这辈子受够后院纷争之苦,设身处地,希望儿子一心一意对待妻子。 可是后半句呢?不入高门?怎么算“入”,多高算“高”?有什么因果关系? 姜瑶的未尽之言,眼里过深的情绪,孟侜第一次做梦时就问过奶娘,奶娘支支吾吾,说夫人不让说,不碍事,少爷您不知道最好。 孟侜选择不再探究,人间地府两界加起来,最爱他的人不外于姜瑶和奶娘,她们既然这么说,定有她们的顾虑。原身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姜瑶估计是有这方面的考量,虽然孟侜很想吼一声“尽管说我扛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  孟侜:落跑什么,不提倡的,是男人就硬肛! 楚淮引:对,没错。 几月后:我有事先滚了。 楚淮引:给我回来! 第3章 长安街夜市繁华,宝马雕车香风阵阵,小摊吆喝酒肆满座。 楚淮引伫立灯火阑珊处,亲眼看着孟侜慢慢消失在人流之中,耳边的喧嚣像从雾里斜刺里破开,变得清晰起来。 他微微皱眉,从荒凉的阳伯河北方,一脚踏入京城,同是大魏国土,两地天壤之别,可悲。 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靠近,“主子。” “嗯。”楚淮引把怀里的一叠纸拿出递给暗卫,“查一个叫张侜的人。兵部侍郎嫡女今日……” 暗卫有眼色地接下去:“林小姐是被抬入王家之后才消失的,不仅是她,京城还少了吏部严镶的长子,严夺。不过严家对外的说法是严夺外出游学,归期不定。” 暗卫说得委婉,其实就是私奔。 “明早,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林挽嫁进右相府第一晚无故失踪。”楚淮引负手向北,神色淡淡,只有刚才提到张侜之时,语气方有些波动。 暗卫惊讶抬头,三家遮遮掩掩的丑闻,主子是要……他马上低下头,不敢妄自揣测用意。 “属下明白。” 京城一大早出了一个趣闻,消息仿佛长了脚一样,人人都知道一些细节,酒楼茶馆津津乐道。 右相家的儿媳妇跟人跑了! 王右相和兵部侍郎哑着火一起上严家讨说法,严镶一口咬定儿子游学拜访名师不知去向。 “令千金是进了他家门才没的,应该找右相要人才对。” “放屁!谁不知道你家严夺喜欢林挽?肯定是他教唆的!”王右相脸红脖子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赶紧让严夺把我家挽儿放出来,强扭的瓜不甜!”兵部侍郎苦口婆心,话里话外指责严夺强迫林挽。 “哼,你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严镶吹开茶沫,四两拨千斤。 三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本就政见不合,立场不同,这下借题发挥,嚷嚷着请圣上处理。 “淮王到——” 室内一静,三人齐齐站起迎接,“微臣参见淮王!” 三人都有些发怵,楚淮引镇守边关五年,杀伐果决,如阎罗附身,身上凝干的鲜血怕是比他们喝过的茶都多!这身凌厉的杀意,京城的水过十年也洗不干净! 特别是王右相,他是二皇子派系,背地里搞了不少事,最怕哪天楚淮引一个不爽拿刀砍了他的头。 刀光剑影尸横遍野的战场回来的人哪会讲道理,二皇子一派天天用这个理论给天元帝洗脑,连王右相自己都信了三分。 可是他们都选择性忽视了,在昭元皇后未去世前,楚淮引从小习圣贤书、权御之术,视为太子培养;在楚淮引未被他们推向战场之前,也是养尊处优治国善论的皇子! 楚淮引扫过三人,收敛气势,开口竟然非常温和:“本王有写问题要请教严大人,正好路过府上。父皇日理万机,几位大臣不知是有何事要上奏,本王可否一听?” 楚淮引看着右相,三人中他的官最大。 右相:“让林大人说吧!” 不是好事,三人反而推脱起来,最后严镶见楚淮引脸色不虞,挑着简略地说了一遍。 楚淮引冷笑:“本王以为诸位大臣日夜想着为陛下分忧……尔等却用闺宅之事去打扰父皇。”他话锋一转,“林小姐到底是自己出逃,还是被藏起来,上右相府上一搜便知。这样,未免有失公允,让本王的侍卫来搜,也好还右相公子一个清白。” “这个方法好,我看林小姐就在贵府上!私奔这个罪名我儿担不起。”严镶对着王右相,没好气道。 “搜不到人我看你还有何话说!”王右相被倒打一把,早就气得脸红脖子粗。 等楚淮引的侍卫围了王府,王右相和兵部侍郎面面相觑,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就算不晚,淮王要查,谁敢阻拦? 得了楚淮引指令的侍卫迅速在王家搜出一个被打得半死的女子。 女子穿着粗布衣,旧麻裙,不像婢女打扮,衣衫凌乱,昏迷之中,伤痕累累的双手还紧紧揪着衣领。 “右相,这是?” 楚淮引脸色一沉,问责王家。 王均阳直接掳了人藏在家里,右相也是一头雾水,哪知道发生什么事。 “管家,怎么回事?” “老、老爷……”管家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右相看他这副样子,心里一跳,隐约觉得今天一连的事情是个套子,而他钻进来了! “把这贼女拖下去,别污了淮王的眼!”王右相朝管家使眼色,“昨夜小儿大婚,有贼人趁机混进,下人抓到一个小贼,想来是这名女子,审讯的手段严厉了些,还请淮王见谅。” “慢着!”楚淮引心里冷笑,把姑娘逼成这样子还想蒙混过去,“今早有民妇当街拦轿,说自家的姑娘丢了,本王看有几分相似。带她来认认是也不是。” 侍卫带进来一个农妇,见到躺在地上模样可怜的小女儿,差点昏厥过去,“是阿娟……阿娟你起来看看娘……” 地上的人毫无反应,农妇眼神涣散,四周看了一圈,膝行至楚淮引面前。她不认识大皇子,看他一身贵气逼人,在场的人都以他为尊,倒头就拜:“大人!求大人给阿娟做主!她是被王钧阳掳走的!……我命苦的娟儿,从小性格就拗,要是,要是……” 王右相脸色铁青,“住口!” 此时,被楚淮引打晕的王均阳刚刚醒来,见外头人多,一手扶着歪着脖子走出去,“干嘛呢?呵,这个死娘们怎么在这,管家!把她关起来,饿上几天,看她是从不从……嗷——爹!你打我干嘛!” 这等事如今在京城并不鲜见,可是,兵部侍郎想到淮王深不可测的城府,心头一抖。战士军前半死生,京城子弟骄奢淫,淮王今日目的明确,不可能善了。 女儿逃婚已是事实,八成是跟那野小子跑了,如今为了保全名声……他怒不可遏,立马指着王均阳骂道:“我好好的女儿嫁给你,你居然、居然……!挽儿单纯天真,肯定是看下王家这腌臜事才逃了,怕我骂她,也不敢回家……我可怜的挽儿,你王家赔我女儿!” 右相不可置信地看着亲家翻脸比翻书还快,声泪俱下地控诉王家。王钧阳没见过楚淮引,暴跳如雷:“谁稀罕!我告诉你死老太婆,看见地上这个人了吗?天底下就没有我王钧阳得不到的女人!” 右相一脚踹开王钧阳,防止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简直想把人塞回他娘肚子里! *** 孟侜得知王均阳强抢民女、惹怒淮王、听候发落时,已经是当天晚上。楚淮引此举给纨绔们敲了一个闷棍,民间声望愈发高涨。 孟侜早就感觉楚淮引的周身气度有别于京城,没想到居然是刚刚回京的淮王!淮王夜潜右相府,目的肯定不简单,随着储位之争摆上明面,朝堂风起云涌,势必会有大换血。 他一拍大腿,想起自己昨晚张口就骗人是“张侜”,肠子都悔青。 曾今有一条粗壮的大腿摆在他眼前,他没有珍惜,如果楚淮引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加倍珍惜,淮王让往西他绝不往东! 孟侜腿上的红掌印还没消,翌日又听说严镶弹劾王右相私自挪用军饷,差点导致大魏将士全军覆没。 那是四年前了,楚淮引前脚刚走,后脚粮草被断,二皇子一派存的就是让他有去无回的心思,不惜以大魏国土沦陷为代价。等楚淮引吃了败战,甚至殉国之后,再派自己人接手。 二皇子一派如何也想不到,楚淮引背水一战,初战告捷。他们更想不到,昭元皇后在民间的崇高声望反馈到楚淮引身上,在沿路百姓接济下,军民同心,一路横扫千军,并且短短几年在北边站稳了脚跟,养兵屯田,可与朝廷分庭抗礼。 楚淮引是回京清算了!第一个拿右相开刀! 在场的大臣冷汗直冒,看见严镶呈上一叠证据之后,更是坚定了这个猜测。 淮王有备而来,以前使绊子的大臣惶恐不安。 兵部侍郎捏一把汗,差点就上了王家这艘贼船替他挡刀。他当机立断拜俯在地:“臣糊涂!” 天元帝问何事,兵部侍郎把王均阳的事情一说,“臣竟然还不如小女内心明澈,臣愧对陛下,求陛下降罪,并看在小女无辜的份上,解除她与王家的婚约!” 天元帝允了,并罚俸三年,五年内不得升迁。 明明已经拜堂成亲,偏偏说成婚约,王右相恨恨地盯着他,当初是谁先提的姻亲! 二皇子眼观鼻鼻观心,无视右相频频投来的求助眼神。 弃车保帅,人之常情。 有人把大魏江山视为博弈筹码,天元帝自然不会容忍,当堂摘了右相的乌纱帽,流放两千里,连坐九族。 生死已定,不咎缘由。王右相瘫坐在地,陛下摆明不愿往下探查,二皇子指使的又如何,他连冤都喊不出来。 为了安抚楚淮引,天元帝将严镶提为右相,严镶之缺由楚淮引选人补上。 二皇子被斩一臂,楚淮引大获全胜。 兵部侍郎突然庆幸有了逃婚那一遭,还被楚淮引撞上。虽然他至今不明白,淮王铁证在手,为何还分神去管王均阳的破事。 可能真的爱民如子吧。 兵部侍郎小跑至严镶身边,亦步亦趋,“小女与令郎……” 横竖都是和右相联姻,兵部侍郎觉得不亏。 严镶一脸高深莫测:“犬子游学未归,何谈婚事?” 兵部侍郎:“…………”还装??? 楚淮引这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操作,完全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有仇必报的类型。孟侜决定最近低调做人,多吃饭少上街。在皇权至上的古代,对上位者说谎,后果可大可小,在未彻底摸清楚淮引的脾性之前,不能贸然撞到他面前。 第4章 淮王府。书房。 楚淮引站定案前,宣纸铺陈,狼毫饱蘸墨水,在落笔之前,窗台忽地一只黄鹂收翅停住,婉转清鸣。 执笔的手一顿,再下笔竟然是一只娇俏黄鹂,栩栩如生。 “季炀,本王要查的人,如何了?”楚淮引突然想起口技了得的张侜,身为男子,伪装出来的声音却比黄鹂还要清丽。 窗外翻进一个黑影,跪下请罪:“属下查过京城叫张侜的,一共十一人,暂时无一人符合。” 言下之意,主子您该不是让人耍了…… 季炀以为这天底下,对着主子的威压,敢耍主子的人还没出生,原来……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嗯。”楚淮引微微颔首,看不出情绪,“不必查了。” 季炀看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好像并不在意? 也对,萍水相逢,何必追根。 待楚淮引出去之后,季炀惯例查看案面,有时候主子的命令会留在纸上,作为属下就得执行。而且天底下能进淮王书房的人不多,作为其中之一,季炀自然得担起收拾的职责。 只见宣纸上左上角是一只黄鹂,其余位置被四个狂草大字占满——侜张为幻。 笔锋收紧,剑芒出鞘。 卷起最上头的那张宣纸,下一张被墨迹透过,再下一张……一叠半尺厚的纸竟然全部清晰染上了四个大字! 书圣入木三分的笔力也不过如此! “侜张为幻,欺骗作伪之意……” 季炀念叨着这四字成语,灵光一闪,原来如此…… 这人着实大胆,一开始在名字上就明晃晃地告诉主子“我在骗你你别信”。 那主子到底是在意还是……在意? *** 沉寂多年的将军府门口围了许多人。 人群中心,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趴在地上,被揍得鼻青脸肿。满脸横肉的壮汉举着一张按了红手印的赌约:“各位父老乡亲,鄙人姓黄,天久赌坊的老板。前日,姜信在赌坊输光之后,向我借银五千两,以将军府为抵押,承诺两日之内连本带利六千两返还。两日之期已到,姜信还不出,我等按约来收取将军府房契,白纸黑字,各位做个见证!” 地上的少年名为姜信,姜家父子战死之后,将军府无人继承,落到了旁系一脉手中。姜姓男儿多魂归战场,连旁系也是人丁单薄。九岁的姜信突然肩上担起姜家一脉的未来,诚惶诚恐,幼小无助。 初时还有姜瑶看着,姜瑶去世之后,少年心性不定,没两日便被哄上赌场,越赌越大,直至今年十五岁,终于连最后的将军府祖宅都输了出去。 担着小玩意叫卖的货郎心有不忍,开口道:“将军府乃太祖钦赐,姜家男儿铁骨铮铮,保家卫国,如今却……唉!” 货郎一声长长叹息,周围人也纷纷出声。 “再宽限几日吧。” “姜家也不容易。” “黄老板……” “可惜我手头不宽,不然大伙凑一凑……欸,六千两真的太多了。” 不少人都开始摸身上的钱袋子,可是六千两对富贵人家不算难题,摊到普通人身上,就是变卖他们全部家产,也凑不齐一半。 姜信腰被踩着,动弹不得。他吃力地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匾额,“镇国将军府”五个大字苍劲雄浑,是开国皇帝亲笔题名。 “百年基业,断送我手。” 两个壮汉抬着一块不知什么名目的匾额,黑底鎏金,随时准备取代将军府。 姜信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不想的,他对不起姜家,他窝囊轻信没用,连货郎都不如,到了阴曹地府都没脸见将军! 十指抠着粗粝的地板,鲜血淋漓,历代将军和战马从这里出征,无数人踏过的青石板,终于要以最后一人的鲜血和泪水覆盖,所有峥嵘和荣耀尽归史书蒙尘。 姜信突然暴起,决绝地朝门口的石狮子撞去,两个壮汉居然没能拦住他。围观人发出一阵唏嘘——百年姜家,就此落幕。亲眼目睹这一幕,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嘭——”横空飞来一条木棍,砸在姜信脚下,他一骨碌踩上圆木棍,脚下打滑往前一扑,磕在地上不省人事。 人群朝木棍飞来的方向如摩西分海般让开一条道,有人认出是姜战禹的外孙。 “好!”像是杂耍到了高潮,不明群众纷纷鼓掌,眼露期待。毕竟是当朝左相之子,一定很有钱。 孟侜拍了拍手,嘴里还塞着一个馒头,他把馒头拿下来咬了一大口,撑得两颊鼓鼓的,一边嚼一边高冷地和众人对视。 穷得吃馒头了。 买不起。 我就路过。 至于为什么这么穷,又是一把辛酸泪。 姜瑶出嫁时,姜父愧疚战事紧迫婚事仓促,几乎是把府库搬了个空,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父兄战死之后,姜瑶把积蓄都花在了一次次打听父弟下落上。她不信世上最爱她的两个人会尸骨无存,她甚至记得姜仪临走前一晚,她们姐弟还在因为婚事闹别扭。 “姐,你小心孟甫善,如果他欺负你,等我回来收拾他!”年仅十六的姜仪已经高过姜瑶一头,仰着脖子不看她,从头到尾不愿意叫孟甫善一声姐夫。 姜瑶终于等不到这句承诺兑现。 联系姜瑶的人,隔几个月捎回一些战场的遗物,像是碎布,战甲,不知是哪得来的,反正姜瑶一眼看出是父兄之物,于是对此人深信不疑,无底洞一般填空了所有嫁妆。 孟侜直觉姜瑶让人骗了,否则怎会在朝廷确认死亡之后,还倾尽所有去找人?直接导致在之后的岁月里,不得不为了儿子依附孟家生存。又到底是谁有能力得到姜家父子的遗物?背后之人与这场战败失踪是否有关? 所有人屏息以待,目不转睛,默默等孟侜吃完馒头说两句。 这馒头怎么还没吃完? 有那么好吃……? 有人咽了咽口水。 十米之外,楚淮引收起欲掷出的折扇,笼入袖中,待看清孟侜的容貌,凤眼一眯。 “孟、侜。”楚淮引舌尖绕了几绕,吐出两个字。 身边的季炀见主子恨不得把两个字拆开了碾碎了念,暗暗捏一把汗。 一炷香前有人禀报姜家宅子被姜信输掉,季炀谨记主子“看好姜家”的嘱咐,立刻派人来赎。恰巧楚淮引路过,干脆亲自来走一遭。 局势未明,楚淮引固然受人之托,但不能明着干预。将军府能被卖一回,就会有下一回,治标还要治本……楚淮引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姜信,嘴角一勾,把目光移向人群中心的孟侜。 这只小猫可真爱替人出头。 没什么力量,又张牙舞爪的模样,想让人狠狠捏住爪子,让他把张口就来的骗人话一个字一个字吞回去! 季炀跟在楚淮引身边十几年,仍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看懂主子的深意。比如现在。他满脸复杂地看着旁若无人啃干粮的孟侜,也就是他了,心大成这样的人才能招惹阎王吧。 季炀收拾书房之时,还为“张侜”的命运哀悼,猝不及防得知他的真名是孟侜。 孟侜,那可是主子答应要护着的人。 季炀不得不感慨一句走运。 黄老板憋着气盯着孟侜吃完,据他的消息,孟侜在孟家比下人还不如,他不信能拿出六千两,恐怕连六十两都呛。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等着,感觉自己像硬吞了十个馒头一样心塞。 孟侜今天真的只是心血来潮换了条路回家,结果就让他遇见这么棘手的事。他动作慢条斯理,脑内急速运转。 白纸黑字,姜家主人签字画押生效,眼下除了真金白银拿出来还债,别无他法。姜家哪怕真易主,刻在骨血里的祖训也不允许他们地痞流氓一般赖账。 孟侜捉襟见肘,馒头都吃不出甜味了。孟家被周氏把持着,不会漏给他一分钱。他来这里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生财渠道,也没人可借。 “六千两!你到底有没有?身上没有回去拿也行,我就在这等着。”黄老板笃定孟侜拿不出,言语上假大方。 “我说我要替他还钱了吗?”孟侜一脸奇怪。 黄老板一噎,按上面所说的孟侜的性子,难道不应该哭着求他多宽限几日吗? 他粗声粗气道:“既然这样,来人,把匾额换下!” “慢着。”孟侜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能清晰听见,“姜信愿赌服输,姜家决不做那没脸没皮赖账之事。但将军府乃是太祖所赐,黄老板要摘下这匾额,是否要上达天听,奏过陛下?这样,等本官代为禀过陛下,黄老板再动手不迟?” 能在天子脚下开赌场,那必然是合法且有靠山。黄老板岂是能被孟侜三言两语唬住的莽夫,他略一思量,天元帝若是知道姜家把御赐的府邸抵押给赌场,指不定倒霉的是谁。到时龙心不悦,姜家可是面子里子都丢了,任谁都要骂一句不肖子孙。 姜家这一辈,果然都是蠢货。 “那好,我就再等三天!”黄老板一改凶神恶煞之相,痛快允了。 孟侜望着黄老板潇洒离去的背影,打了个嗝。 第5章 看热闹的人各自散去,孟侜逆着人流,目光转向威严古朴的将军府。 门口的柱子红漆已掉,台阶缝里野草青青,院内两株枇杷树疏于修剪,落叶满地。 孟侜心里对姜瑶说了声对不起,正思考着把姜信卖了能不能凑到六千两,一转身迎面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孟侜:!!! 不知楚淮引站在那里看了多久,孟侜抬到一半的脚僵住。不仅是骗人的事,想起那晚当着楚淮引的面叫床,孟侜耳朵一红。 我是个正经人,你千万不要误会。 楚淮引原本兴味的眼神在听完孟侜的一番话后变得一言难尽,着实有些蠢了,不值得他多加关注。没有人比他这个当儿子的更了解天元帝,妄图通过天元帝解决此事,简直自讨苦吃,愚不可及。 楚淮引意兴阑珊,示意季炀解决这件事,便欲离开。他心血来潮走这一遭,恰巧揭穿了个小骗子本来值得好好逗一逗,可惜,他喜欢聪明人。 “淮王留步!”孟侜见楚淮引转身欲走,脑子一抽,叫住了他。 楚淮引脚步一顿,微微扬眉。 “今日之事,还请淮王保密。” “嗯?” 孟侜支吾了一下,干脆直说:“陛下日理万机,下官方才只是权宜之计,并未打算以此小事叨扰陛下。” 我拖延时间筹钱你千万别在父子间闲聊时说漏了嘴。 虽然孟侜不觉得楚淮引是嘴碎之人,但以防万一不是。 孟侜两只耳朵都红了,他好像有点厚脸皮,人家位高权重不计较你撒谎你还要求一堆。 倒是小看他了。 楚淮引转过身,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那晚孟侜信誓旦旦说自己叫“张侜”的画面不期然浮上心头,楚淮引顿时磨了磨牙。 无关之人便罢了,一旦正视这个人,好像被欺骗之事就无法轻松揭过。 楚淮引盯着他薄红的耳尖,目光惯性下移到他白皙纤细的脖颈,突然被浆糊黏住一般撕扯不开,粘粘糊糊。 闭了闭眼,某个靡丽的画面袭上脑海,楚淮引酝酿的质问说不出口,突然来了一句:“本王手上倒是有些闲钱。” 孟侜眼睛微亮。 楚淮引懊恼一瞬,板起脸:“但不知你要以‘孟侜’还是‘张侜’的身份借?” 孟侜从楚淮引脸上看见“贤者不吃嗟来之食”的威胁。 他想说为啥一定是×侜,让主人姜信借不行吗?看了一眼死猪一样的姜信,以及一旁备好的借据,默默咽下疑问。 阅览一遍借据,孟侜目光凝住,秀眉微拧,脸颊一侧不自觉鼓起,似乎对上面的条件不太满意。 ——若是孟侜一年之内无法还清借款,就要答应淮王一件事,大小不论。 楚淮引眉梢一扬,孟侜现在只能求助于他,这个条件已经够客气,不怕他不答应。但是,他看见孟侜为难的样子,又觉得让一步似乎也没什么…… “可否多加一千两?” 孟侜思量许久,债多不愁,六千两是借,七千两也是借,好不容易有个改善生活的冤大头出现,不使劲薅秃了简直对不起自己。 楚淮引一哂,还是错估他的脸皮厚度了,他痛快道:“可以。” 季炀呈上红泥,看着孟侜利落地签字画押,他余光微微一转,果然看见主子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他后槽牙一疼,啧,可不是要高兴,明明是来替姜家保住祖宅,误打误撞捉到了孟侜,还让他欠了一大笔钱,一而二去,等于白赚一个孟侜。 楚淮引收好卖身契,不,借据,大包大揽道:“此事本王会让人去办,你不用管。” 上回在夜色里,也是一句相似的承诺,第二天阿娟就回家了。 孟侜点点头,乖巧信任的样子让楚淮引十分受用。 然而,此刻孟侜心里却在想赌场的线索不能轻易放过,诱导姜信上赌桌的,骗姜瑶花光积蓄的,会不会是同一拨人? 他苦寻不得的突破口,来了。 一把拎起地上半死不活的姜信,孟侜向楚淮引告辞,径直进了将军府,嘭一声关上油漆半落的厚重大门。 “有家务事要处理”,楚淮引作为外人自然不好旁观,眼睁睁看着孟侜连条门缝都不留。 “主子?” “走了。” 姜信年纪不大,身量已经超过孟侜,完全符合姜家对男儿体质的要求。 将军府里剩下的仆人皆是一些老弱病残,其中又大部分人是战场伤退的老兵或者将士遗孀。以至于姜信被赌场的人按在地上的时候,将军府没一个人能打。 “哗啦——” 一桶水当头浇下,孟侜踢了踢姜信,若不是最后看他有悔悟之心,他才懒得理这个小麻烦。 将军府管家刘伯今已六十高寿,他亲眼看着姜瑶出嫁,老爷少爷出征,最后一个人不剩。姜信进赌场,他劝过,急了还骂过,可姜信表面上应得好好的,转头被人一怂恿,就是什么都忘了。 孟侜严肃着脸,有几分像他舅舅姜仪,刘伯暗暗抹了一把眼角,恍惚间仿佛看见姜仪战胜归来,处理家里不争气地小辈。 姜信甩了甩头,浑浑噩噩地坐起身,朦胧间看见面前有一人,极像他小时候永远也打不过的姜仪。 他瞪大眼睛,膝行过去抱住堂哥的大腿痛哭:“呜呜呜你终于回来了将军府只有我一个人,堂姐也不来了,我不行我害怕……呜呜呜……” 他哭着哭着突然面如死灰,想起将军府已经被他输掉,姜仪姜瑶更不可能回来。 孟侜推了推如同灰败雕像的姜信,“就知道哭!看清楚我是谁。” “你、你是孟、孟侜?” “起来跟我比一比。” “比什么?” 在将军府除了比武还能比什么,孟侜晃过一圈,这里除了不值钱的兵器,大部分东西都被挥霍一空。 孟侜简直被气笑,转身三两下把姜信打趴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肩上担负不起整个将军府的重责就算了,练武也懈怠!你还敢说自己姓姜吗?将军府上下几十号人都指着你吃饭,你连劈材的力气都没,一群人喝西北风?” 姜信面红耳赤,谁说他连劈材的力气都没有!他从地上跃起,牟足了劲一拳挥向孟侜。 孟侜就势一躲,扳住他的胳膊往下一压,姜信直接脸着地。 姜信脸贴着地,口歪眼斜,说不出话,以前姜瑶也爱用这一招,他猛然记起被姜家姐弟支配的恐惧。 孟侜放开他,“你若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就别让刘伯一把年纪了跟你上街乞讨。” 姜信突然再次抱住孟侜的大腿痛哭流涕,从辈分上他算孟侜的长辈,此时哭得一点形象都没有。他懵懵懂懂地接过姜家家主的位置,惶恐无助,特别是姜瑶一死,更是觉得孤苦无依,一边惶惶不可终日怕毁了姜家,一边抵制不住诱惑往赌场跑。 孟侜一番话,他像是再次找到主心骨,大哭特哭,他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孟侜无奈地动了动腿,大男人怎么这么爱哭? “刘伯,把他拉开。” 刘伯“诶”一声,两人合力才把姜信从孟侜腿上撕开。 “还赌不赌?” “不!”姜信摇头,他得了教训,以后他在府在,他死姜家也不能倒。赌场其实不好玩,寻求一时的放纵寄托,现在孟侜来了,他有了主心骨,一股坚定力量滋生四肢百骸,怎么还会去赌场。 孟侜稍微满意,他冷着脸从楚淮引给的银票里面数了五百两,在姜信期待地目光中,交给了刘伯。 “修缮一下府邸,买几个护院,在将军府门前被人按着打,丢不丢人!府里的老人有病没病都请大夫瞧瞧。” 刘伯颤抖着手接过银票,府上很多老人都一身伤病,没钱请大夫,也不敢请,怕拖累姜家,只能硬生生熬着。他知道这钱是孟侜跟淮王借的,心里感激难过复杂交织。 “好的护院,这点钱不够吧?”姜信吸了吸鼻子。 孟侜一巴掌盖在他脑袋上,“让你请现成的了吗!买一些十几岁的少年自己教!府上这么多退役将士是吃素的!凡事听刘伯的。” 姜信跪在地上捂着脑袋:“是是是!” 孟侜整了整衣服,看了一眼被哭湿一大片的衣襟,一阵无语。 “我有事,先走了。” 姜信眼巴巴地看着孟侜,“你什么时候再来?我怎么找你?” “有事去大理寺找我,别去孟家。” 姜信还不理解那句“别去孟家”,孟侜已经消失在门外。刘伯扶起姜信,简略说了说孟家的情况,叹息一句:“孟少爷日子也不好过。”只不过姜家日子也半斤八两,谁也没精力管谁。没想到,最后是孟侜反过来操心姜家。 姜信眼珠都红了,他以前对这里头的事情不甚清楚,只知道堂姐死后再也没见过孟侜:“我去替堂姐杀了孟甫善!” 刘伯急忙拦住姜信:“少爷!当务之急是重振姜家,让孟少爷无后顾之忧,必要时还有助力。” 姜信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下来,对,他得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姜家的每一个人。他架子上抽出一把长枪,顶着一张被揍成猪头的脸,咬牙一刻不停狠练起来。 刘伯老怀宽慰,姜家还有两个年轻一辈,不会让姜老失望……他收起感慨,拿着孟侜的银票,按照孟侜的吩咐,一一办妥。 作者有话要说:  数学题:楚淮引和孟侜都觉得自己赚了,那到底谁亏了? 第6章 孟侜对着镜子捯饬自己,脸抹黑眉毛画粗,鼻子看上去不那么秀挺,再点上几颗黑痣,前世他几乎天天要上妆,对这一整套早就得心应手。 他肉疼地从剩下的五百两中,数来数去,最后抽了一百两作为赌资。 希望不要输得太惨才好。 天久赌场坐落在闹市的一条小胡同里,门檐低矮,一张青布掩着,里面却很宽敞。越是靠近,赌徒狂躁兴奋地喊声越清晰。 孟侜皱了皱眉,格外不喜这种环境,让他想起上辈子未进娱乐圈之前,和一群乱七八糟的人住地下室的经历,老旧的居民楼,混乱的治安,街上每天都在上演对骂和寻仇。 他眉梢扬了扬,下一刻已然换了一副表情,脸上装着初入赌场的好奇和跃跃欲试,嘴角半抿,两眼放光,明晃晃告诉所有人“我有钱快来宰我”。 很快有人把他带到一桌“十两起押”赌桌前,这个世界赌钱的花样还没那么多,买大买小为主。孟侜假意抠抠搜搜地掏出十两放上赌桌,周围人一阵嘘声。 热火朝天之中,孟侜面前白花花的银两越积越多,有人悄悄离开,他目光一闪,做出收手的样子,把银子都拢进兜里,笑得见牙不见脸:“今天不赌了,明天再来。” 刚往外走两步,两个大汉拦住去路,“公子,我们老板请你赌两局。” 孟侜摇头:“我饿了。” “里面有酒菜。”大汉说了一句就架起孟侜直接把他拖进了内堂。 孟侜嘴上乱叫着“不赌了救命啊”,眼神不断观察周围的环境,试图找出赌场的不对劲。 今日黄老板不在,看店的是一个高瘦的山羊胡中年人,山羊胡对孟侜比了一个“请”,孟侜战战兢兢地坐在对面。 “真的不赌了,我媳妇还在家里等我。” 高大威猛,晚一刻回家就要跪搓衣板的那种。 “嗯?”山羊胡眼睛一眯,孟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排闪着寒光的刀剑立在左侧。 孟侜眼神一滞,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呆。 “赌、我赌。”孟侜肩膀瑟缩,手指颤抖,一不小心打翻骰蛊,骰子落了一地,噼里啪啦地声音让他脸色一白,立刻追着骰子捡回来,生怕被罚了钱。 山羊胡满意地看着孟侜胆小的表现,这世上也许有运气好的新手,但绝不会在天九赌坊。 孟侜和山羊胡玩了十局,输光了全部。他本来就啥也不懂,不过是笃定这里有猫腻,仔细观察了一番周围的赌徒,让他成功找到一个托儿,看他和庄家的眼神交流决定买大买小罢了。 他脸色煞白,在山羊胡说“今天就到这里”时,眼里不甘涌现,脖子青筋凸显。 “你还有银子?” “没有。”孟侜低吼。 “那就出去!” 孟侜挣扎了一下,倒在地上抱着桌腿耍赖,“不行,我不能从前门出去!刚才那么多人看见我捧着银子进来,我多没面子,以后还怎么来!” 刻意变声的嗓音嘶哑凄厉,简直是对耳朵的折磨,山羊胡烦躁地挥挥手,一刻也不想多听,示意壮汉把人从后门带出去。 天九赌场还要开门做生意,孟侜这点要求定然会被满足。他借着一系列出糗和耍赖,把赌场里面全都观察了一遍,试图找到一点标识。 很可惜,除了最开始那一排兵器在意料之外,孟侜只发现这里的工具上面都印着黑色的铜钱,他没见过,说不清是生财标志还是什么。 孟侜嘴角一勾,那排兵器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大魏之前,王侯割据,养兵铸锐,同室操戈,因此自开国以来朝廷便不允许私造兵器,违者以谋逆罪处,民间如有需要,需向官府登记购买。 车同轨书同文,一国之内,兵器也是统一规格,方便战场替换。 矛一丈四尺,銊一尺六寸,刀八尺,长剑二十一寸三分,短剑十五寸二分…… 姜瑶留下不少从姜家带来的兵书,孟侜闲来便看看,里面有详尽的说明。孟侜回想在赌场见到的刀剑,他第一眼便敏锐地察觉到它们不属于任何一种规制。 如果,大魏境内出现大批量其他的兵器规格,不是有人私造,便是从外头流入。 无论哪种,都等着向多疑的天元帝解释吧。 孟侜他思考的时候爱溜达,顺便路过姜家远远看了一眼,姜信正在练武。无意间经过淮王府,巍峨高墙,朱赤大门,门口的守卫如石狮一般坚韧挺拔。 脚步一顿,孟侜骤然想起一个可能,为何那天淮王会出现在将军府?他是否参与了姜信这件事?赌场和淮王有没有关联? 孟侜正疑惑,看见阿娟她娘带着她来医馆。他疾步跟上,装作在外面等人一般,听里面的动静。 “季大夫,我带阿娟过来换药。” “阿娟她娘啊,那边坐,稍等。” …… “谢谢大夫,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些鸡蛋,请您一定收下……” “淮王已经替阿娟交过,老夫岂敢收两份药钱?……嫂子慢走,记得五日后再来。” 孟侜慢慢踱步,决定相信楚淮引的人品。淮王手握大魏半数以上的军队,模具,工人一应俱全,没必要去造一批“不合格”的兵器。姜家虽然落魄,在军中仍然是一个传奇,楚淮引帮扶一把收买人心也正常。 反而,赌场的兵器来源,对楚淮引是一个威胁。 孟侜迅速得出他跟楚淮引是一条战线的结论,这件事以他一人之力难以查清,而楚淮引回京半个月就把王右相连根拔起……该怎么做,不言而喻。 他从长安街这头走到那头,没有一人认出他。从容地在一家小摊子上坐下,伸了伸脚休息。在赌房里,孟侜趁着几次弯腰跺脚,不动声色地在靴子里塞了点银子,虽然最后钱被山羊胡剥走了,但本金他可是早就藏好了,甚至还有盈余,他孟侜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照例点了一碗豆浆,两个馒头。 旁边有个茶馆,说书人正在唾沫横飞地渲染楚淮引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特别是右相倒台,军饷缺漏的事情传开之后,新的题材应运而生。 神兵天降无人能敌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在说书人说到“八十九岁的老妪主动把七十年前的鸳鸯喜被拆了,只为给大魏将士过雪山时御寒”时,孟侜不仅没有感动,甚至很想帮他写个正常的剧本。 可以不收钱。 孟侜经常来这吃食,几乎每次都能听到茶馆里的说书人胡天胡地吹楚淮引战神,但除了他大家都很喜欢。 他一脸冷漠地啃着馒头,以前在孤儿院,偶尔会有好心的包子铺老板,在过节时送来很多包子点心。孟侜小时候个子矮,胳膊细,永远只能分到没有馅儿的馒头。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馒头。后来山珍海味在前,他依然对此青睐有加。 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注视,孟侜抬起头,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目不转睛盯着他手里的馒头,她站在一米之外,安安静静的没有上前。 孟侜心一软,朝她招了招手,又向老板点了一蒸笼皮薄馅大的肉包,放在她面前,“吃吧。” 小孩大眼睛转了转,指甲缝里满是泥污,她咽了咽口水,指了指孟侜手边的另一个馒头,“我吃那个就好了。” 孟侜把馒头递给她,小孩饿极还不忘跟他说声“谢谢”才吃。 茶馆里传来一阵喧哗,一群人挤在门槛上,伸长了脖子往外面看。一阵马蹄声过,原来是淮王路过,进了旁边一家酒楼。 孟侜仔细回想,以前他的粉丝,有这么大龄且疯狂的吗? 正好他也有事要和楚淮引说,孟侜站起,想到什么身形微微一顿。他可是前脚才答应把赌场的事情交给楚淮引处理,要是对方知道自己又阳奉阴违了一回,新账旧账一起算…… 孟侜看见面前认真吃东西的小孩,灵光一闪。 何须亲自出马呢。 一切不过是他的猜测,不如先试试楚淮引的态度。 向茶馆借了纸笔,孟侜左手写字,把自己的所见和猜测三言两语概括。 署名“狂语者”,瞎七八取的名字,可信度非常高。人总是这样,别人坦明自己撒谎,反而愿意去相信。 把纸折起来时,他顿了顿,揉吧揉吧换了一张,他差点忘了“侜”字已经在楚淮引面前掉过一次马,如果他再搞一个跟“侜”意思相近的外号,难免会被认出。 得换一个名字,最好是看起来高深莫测闲云野鹤路见不平的那种。 最后,左下角出现四个字。 ——村上春树。 楚淮引一出拾香楼,就看见一脏兮兮的小孩直勾勾盯着他,像是盯着什么醉鸡翅一般。 淮王身边普通人不能轻易靠近,小孩没有贸然上前,只是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让楚淮引想起某个人。 他眼尖地发现小孩手里攥着一张纸,便示意暗卫去看看。 待看见纸上的内容,楚淮引眼神微暗,面上不动声色,像是询问天气似的,随口问小孩从哪儿来。 小孩捏紧了手里的馒头,没有开口。 馒头……楚淮引立刻朝前面的包子摊看去,除了兀自忙碌的老板,没有可疑的客人。他摆摆手让暗卫带小孩去酒楼里吃一顿作为答谢,右手握紧一扬,纸张化为碎屑飘飞。 孟侜混在茶馆的听书人中,看着小孩被人带着坐在淮王刚刚离开的桌子。 这小孩心性不错,下回遇见再给她买个肉包。 孟侜如是想。 京城第一大酒楼—拾香楼的伙计分外热情地招呼着淮王的“贵客”,所上菜色与刚才无二。拾香楼有十大名菜,集大魏各地之所长,玉盘珍馐,人间美味,就是很贵,贵到孟侜只闻其名不见其影。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菜齐了。 孟侜抠着指头默默数着。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孟侜捂住肚子,再看一眼独享美食的小孩,从容离去的楚淮引,以及自己手里的半个干瘪馒头,深深感受到来自阶级的恶意。 第7章 初九,孟甫善过寿。 作为当朝左相,孟甫善风度翩翩,君子之风,爱好结交文人墨士,广受赞誉,乃文官之首,科举励志典范,每次科举都有不少考生拜帖投入门下,孟甫善顺势将其纳入羽翼。 严镶刚刚上任右相,威望有限,一时间孟甫善风头无两,孟家广发请帖,连二皇子和淮王都赏脸前来。 孟家长子孟槐道,也从外地赶回来,他比孟侜大四岁,在外当官。孟甫善有意将他调回京城,周氏便张罗了一场盛宴,趁机给一双儿女谋一门好亲事。 晨光熹微,疏影绰绰,孟府上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寿宴。周氏一身华丽衣装,鬓间的四蝶金步摇一步一闪,光彩照人,连往常刻薄的眉眼都显得富态十足。她将后厨前院巡逻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对管家道:“二公子病了,不要让他到前院来,免得将病气传染给贵人,咱们担待不起。” 管家一愣,“是。” “今日爹爹生日,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出门,呆在家里为父亲祈福,记住了吗,管家?”孟槐菡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攀住周氏的胳膊,“娘,今天可有好戏看了。” 她穿得一身鹅黄嫩衫,略施粉黛,娇俏可人,黄莺一般依偎在母亲身边,小女儿情态十足,眼里却不断闪过一丝丝恶毒的精光,仿佛被毒蛇附身了的禽鸟。 “不可太过,今天是介绍你大哥的重要场合。”周氏难得嘱咐了一句。 “放心。” 丝竹戏曲之声断断续续传入孟府右后方偏僻的小院,孟侜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脸颊红扑扑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露出一双圆圆亮亮的眼睛转来转去。 大理寺最近主持刷卷,全国各地的卷宗一堆堆地运进来,一群人审核格式、判决是否符合规定,忙得晕头转向。孟侜还要抽出时间去追查赌场的事情,白天脚不沾地。 他每天或跟踪黄老板,或变着模样守在赌场周围,发现他们跟一家当铺关系甚好。好赌之人在赌桌上输光银子后,赌场提供借钱翻本的机会,而这些钱大多是还不回来的。于是硬逼着赌徒们把压箱底传家宝什么的拿出来,到指定当铺一押,有去无回。 黄老板在青楼有个相好,头上带着不符身份的翡翠簪子,半边荷花斜开,圆润小巧。 孟侜翻身掀开床板,取出一只簪子,日光照进,玲珑剔透,赫然就是簪子的另一半。他没猜错,坑姜瑶姜信的,果然是一拨人……到底谁这么恨姜家入骨? “娘对不住你,没有什么留给你的,这只簪子将来你娶妻……” 孟侜又翻了个身,簪子他会拿回来,但是娶妻就……不能如姜瑶所想了。 性别不对不能耽误女孩子。 外面越来越吵,孟侜打了两个滚,一骨碌爬起来,今日休沐,就去青楼逛逛好了。他摸了摸脸蛋,凭他这副长相,不知道黄老板的相好看不看得上。 孟甫善过寿,他逛青楼,很好,很打脸。 孟侜刚出房门,便被人拦着,“二少爷,夫人让你卧床养病,前院都是贵客,你不能……” “我像有病的样子?”孟侜嗤笑一声,求他他还不去,“让开,我要出门。” “夫人说了,今日老爷过寿,少爷您得呆在家里。” 孟侜这下倒是好奇了,不让他见人,也不让他出门,一定有鬼。周氏挺看得起他啊,居然派了五六个高级打手严防死守。 他猜想今天孟槐道要大出风头,周氏怕被他给搅和了。他对孟槐道没什么兴趣,按奶娘的说法,孟槐道眼里跟看不见他似的。那就是没冤没仇的。 孟侜回屋练字,在这个鬼地方呆的越久,他越觉得多一门技巧,关键时刻就是多一条退路。 比如上次在洞房里和楚淮引……咳咳。 孟侜垂眼,低眉,左右手同时提笔,一行字写完换一只手练,淡黄的宣纸上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参差交互。 孟家前院。 老国公孙女、皇后外甥女、严镶嫡女、兵部侍郎次女……周氏像是挑白菜似的,一个个扫过那些众星拱月的贵女,掂量着哪颗白菜更适合孟槐道。 宴席男女分开,孟槐菡跟在周氏身边,心思却全跑到了男席那边。 她第一眼见楚淮引便惊为天人,芳心暗许,京城长大的女孩,难免就向往话本里的战神,如今一见,俊美睿智更胜传闻。 周氏从不教她内敛,孟槐菡也学不会,此刻两只眼睛直直盯着楚淮引,旁边的贵女暗暗偷笑,到底是商女教出来的女儿,没见识的样子一模一样。尽管在场的贵女几乎都揣着一份嫁入淮王府当正妃的少女情思,但不妨碍她们嘲笑孟槐菡花痴。 “娘。”孟槐菡扯了扯周氏的袖子,两颊绯红,低着眉眼。 周氏心里有另一番计较,如今淮王和二皇子争储,最后是谁还不好说,孟甫善学圣人明哲保身,谁也不站,落实到小辈上,婚事自然不能马虎。 淮王正妃,二皇子侧妃……周氏心里权衡了一番,忍痛割弃,犹豫地仿佛她一开口,大魏最尊贵的两位皇子一定会马上求娶一样。 孟槐菡见周氏对她摇头,从来要什么有什么的她一跺脚,非常不服,等储位结果出来,楚淮引身边早就有人了。 在她看来,楚淮引一定会以正妃之位当作拉拢重臣的筹码,只要他爹应下…… 孟槐菡扫过一个个浅笑嫣然的贵女,一群废物!再喜欢楚淮引又有何用,连看不都敢看,拿什么跟她争? 丫鬟见孟槐菡似乎忘记了正事,附耳在她身边说了什么。 孟槐菡嘴角一勾,“人到了?我们去看看。” 她避开众人,站在通往后门的小径等了等,不一会儿,有人领来一个面色苍白的丫鬟,她举止轻浮,神情畏缩里隐约带着世故的放荡,病气缠身,朱颜憔悴,不像孟府的丫鬟。 孟槐菡退了两步,用手帕捂住鼻子:“离我远一点。” 那女子退了两步,孟槐菡又道:“我现在带你过去,让你做的事,都明白了吗?只要孟侜碰了你,又被人看见,按我爹的做派,你就是孟家的二少奶奶没跑了。可比你在那勾栏院里残花败柳,病斑累累,被赶出去要强一千倍!” 女子被孟槐菡戳中痛处,面色一白,容颜老去对任何卖脸为生的女子都是巨大的打击,更别提她还染了那种不干净的病,所有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看见女子摇摆的神情慢慢坚定,孟槐菡轻蔑一笑,绝路上的人最经不得诱惑。她倒要看看,一个在父亲大寿之日,不招呼客人,反而领了勾栏院有病的妓子来家里厮混的畜生,还有谁家小姐敢嫁! “菡儿你在做什么?” 孟槐菡身体一震,头脑空白一瞬,才听清这个声音是她亲哥。她拨了拨头发,换上娇柔的嗓音,“哥,你怎么在这?” “菡儿你一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学的这些!要是让外人知道你、你……怀疑你也……”孟槐道只是出来喘口气,他不太适应京城这一套,宴席上比他身份高的比比皆是,周氏不停催促他去结交,好像回到以前的某个时候。 “把她送回去。”孟槐道叹了口气,怎么说都是孟家人,出了丑脸上也无光。 “我不。” “菡儿听话。” “我这都是为了谁?!你想想娘,她受了多少委屈!你辛辛苦苦在外谋职,一年回不了两趟家,不知道我们受了多少欺负。爹爹避嫌不愿意提拔你,孟侜呢,他用计逼娘拿出那道圣旨,第二天就领旨上任大理寺正,毛都没长齐就处处压你一头。你看外面那些宾客,有多少人现在还认为孟侜才是孟家嫡子!” 那道圣旨本就是下给姜瑶的,姜瑶死后被周氏占为己有,藏着不给孟侜,孟侜用了点计策才让周氏交出来。 到了孟槐菡这里,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孟槐道不为所动,孟槐菡转了转眼珠,话锋一转道:“哥,你知道今天林姐姐也跟着林夫人来我们家了吗?” 见哥哥被吸引了注意,孟槐菡心里一喜:“我知道你喜欢林姐姐,林姐姐也有意思。但林夫人闺中就与和姜瑶交好,今天娘替你探口风,但林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看上了孟侜这个儿婿,指不定明天就有什么指腹为婚的传言。那时哥你怎么办?林姐姐怎么办?你忍心看她嫁给孟侜,你们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互道大哥弟妹?” 孟槐菡一句句都往他哥心窝子上戳。 孟槐道脸色大变,陡然后退了两步,他张了张口:“霜儿、不,林小姐她真这么想吗?她也对我……” “是。”孟槐菡肯定。而事实上她和周氏一样,讨厌任何与姜瑶有关的人和事,根本没和林小姐说过一句话,更不知林小姐内心所想。 孟槐道僵直在原地,内心天人交战,当孟槐菡越过他身边时,他右手虚虚拦了一下。 “嗯?哥?” 孟槐道顿了顿,转而抬手遮住午时刺目的日光,慢慢闭上了眼,任由妹妹带着人去毁掉他的弟弟。 他想起自己跟着周氏来到京城时,刚刚三岁,孟家主母还是姜瑶,周氏白天让他对姜瑶客客气气地叫夫人,晚上掐着他的胳膊哭骂他不争气不讨孟甫善喜欢。 小孩儿不懂大人间的矛盾,只知道姜瑶分给他很好吃的糖,阳光落在姜瑶的衣服上,是比周氏更暖的温度。姜瑶还让他摸过尚在肚子里的弟弟,说等大将军击退外敌战胜归来,她便会离开,弟弟不会跟他抢孟家的一切,笑着问他还会讨厌这个弟弟吗。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孟槐道眨了眨眼,眼里一片干涩。 他说“我会保护弟弟”。 童音清脆,掷地有声。 第8章 可是后来,周氏不断跟他说着“姜瑶不会走了,孟侜要跟他抢爹爹”,听着听着,孟槐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忘了这句话。 他看着孟侜一日日被妹妹欺负,父亲漠视,母亲纵容。他学会了熟视无睹,这个家让他倍觉压抑,最后提出外出为官的想法。 他现在和其他人一样了。 …… 楚淮引在宴席呆了会儿,台上的旦角咿咿呀呀,他借口逛一逛花园,脚却往孟侜的住处抬。 边走还边问:“季炀,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季炀默默跟着楚淮引又快又急的脚步,心想您这哪像是不知道的,但面上还得配合:“属下不知,但随便走走,应该就能看见。” 经过一片湖,面前是一个破落的小院子,树荫隐蔽,蚊虫滋生,春夏秋冬没一个时候适合住人。楚淮引皱眉,他知道孟侜在孟家待遇不好,没想到这么差。 两个不长眼的护院拦住去路,粗声粗气:“二少爷身体抱恙,夫人吩咐任何人不能打扰。” 季炀刚想说你没长眼吧,淮王去哪儿还没有去不成的时候。 楚淮引摆手,“原来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扰了。” 护院眼睛瞪出铜铃大:“是王、王爷……” “我们去别处看看。”楚淮引装模作样走了一段路,趁人看不见了,纵身一跃,跳上围墙,“你在外面等着。” 孟侜手臂抬久了泛酸,他揉了揉手腕,放下笔,准备烧掉字迹不同的练笔纸。 外头突然传来有人落地的声音,鞋底踩在满是枯叶的地板上,沙沙作响。 孟侜手一顿,迅速扯过一旁的宣纸盖上,压在最下面。 不等他做出下一个反应,来人已经逼近门口,“孟侜。” 楚淮引大概是不懂得客气为何物,打了个招呼便进来,孟侜站在原地,平静地像是街上遇见老朋友一样。 “病了?” “没。” “在练字?”楚淮引哪壶不开提哪壶,甚至流露出一副想切磋的兴味深情,“书法养人,本王也……” 孟侜不着痕迹地将露出来的墨迹折到里面,“不了,费钱。” 楚淮引一噎,目光转向一旁的食盒,皱眉,“你还没吃?” 中午过来送饭的人看着不怀好意,孟侜留了个心眼,每样菜挑了一点,放在老鼠洞口。每夜被它们啃木板的声音吵得咬牙切齿,今天正好试个毒。 说起来那只大老鼠吃了有一个时辰了。 孟侜眼波微动,余光瞥向洞口,与大老鼠来了个照面。对方生龙活虎地出洞,丝毫不把房间里的两个活人放在眼里。 “没胃口。”孟侜按着早已饥肠辘辘的肚皮,有气无力地回答楚淮引的问题。 非常违心,违胃。 楚淮引以为他是被老鼠恶心的,当即执起桌上的一支笔当作暗器朝老鼠射去。一击即中,射透胸腔,老鼠扑腾了两下,一命呜呼。 楚淮引不知怎么的,就见不得孟侜饿肚子,“菜色不错,本王倒是还没吃,如果你不介意……” 饭要看别人吃得才香。 小孩子都是这样哄的。 为了“勾起孟侜食欲”,楚淮引压下饱腹感,打开食盒,只有一双筷子。菜都凉了,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凉糕。 他都饿成这样了,楚淮引还好意思跟他抢吃的?可是……面前的人不仅是淮王,还是债主啊…… 危机感袭来,孟侜肚子叫嚣着要吃,甚至忘记笔迹的事情。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淮引的手上的动作,眼睁睁地看着楚淮引自来熟地打开食盒,自来熟地拿起唯一的筷子,自来熟地…… 唔,他看着突然递到嘴边的糕点,捏着灰扑扑竹筷的手指骨节如玉,比莹润剔透的凉糕更为诱人。 孟侜没有体会到楚淮引的良苦用心,饿极了的他脑子运转得很慢,第一反应是楚淮引礼节性地跟主人客气一番,这口不吃就吃不上了。 孟侜眯起眼睛,真好吃,就是太少了。 投喂养不熟的小野猫的新奇感占据了楚淮引的心神,从第一次见孟侜,他就特别想逗他,控制不住地想从这只小猫脸上看到更多的表情。京中有不少富家子弟喜好养宠物,招猫逗狗养蝈斗鸡,楚淮引一向是看不上的。 可是,现在这种愉悦的心情是怎么回事?特别想把人放在身边,有事没事逗一逗揉一揉。 那七千两,孟侜最好是还不上……不然他有的是方法让他越欠越多。 他一口接一口地喂着,惬意地弯起眼角。 瞧,没胃口的小猫,他一喂,就乖得不行。 孟侜不知不觉间就坐在了椅子上,他摸了摸小肚子,淡淡的掀起眼皮撩了一眼楚淮引,对方靠着桌子,在他看过来时,欲盖弥彰地把四分之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他们……有这么熟吗? 吃饱喝足,孟侜开始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 楚淮引随手把碟子一搁,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至少三个人。 孟侜机警地抬头和楚淮引对视一眼,却看见他嘴边沾着一点碎屑,有损淮王英明神武的形象。他眼里有了点笑意,在不速之客进来之前抬手帮楚淮引拭去。 孟槐菡粗暴地推开房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野种——”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像是被捏住嗓子的鸭子,孟槐菡看见心上人就在这里,急急未出口的恶言,声调都变了。 “臣女见过淮王。” 她身上有女子熏香,十足的侵略性。楚淮引后退一步,不悦地拧起眉,这孟府上下是个人就能踩在孟侜头上,这个认知让他眼里划过一丝狠厉。 孟槐菡一慌,不敢对视:“我、我只是听说哥哥生病了,特意过来看看,既然哥哥无恙,我就不打扰淮王和哥哥谈正事。” 孟槐菡第一次在孟侜面前示弱,“哥哥”两字叫的亲切依赖,孟侜暗暗翻了个白眼,冷着脸一言不发。孟槐菡需要在淮王面前批一层面皮,他可不需要。 孟槐菡自讨没趣,悻悻离开,只是出去时,身后的丫鬟少了一个。 楚淮引突然揉了揉孟小猫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再等等,最迟不超过三个月。” 孟侜轻轻一躲,不懂楚淮引的话是什么意思,等了半天没下文。他一边奇怪,一边有点期待,就接触的这几次,淮王的承诺从不落空。 三个月后会发生什么? 难不成是……登基? 孟侜被自己的脑补惊得倒吸一口冷气,那他现在是抱大腿,还是抱大腿啊? 一时间连看楚淮引的目光都温柔了起来。 楚淮引必须马上就感受到孟侜的变化,他心头一热,突然觉得天气十分闷热,不等他想明白,有孟府的下人禀报,有个小孩在孟府后门指名要见淮王。 小孩? 村什么树? 楚淮引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人,他查过那家赌坊,兵器来源确实不正当,并且从它的样式上看,属于同一批大规模铸件。兵权是楚淮引的王牌,有人养私兵,造私器,直接触及他的底线。 不能再陪京城这些人慢慢玩了。 他眼神一暗,对孟侜道:“我去去就来。” 孟槐菡一出孟侜的小院子,脸上的谦卑褪去,眼里逐渐染上一丝疯狂。 孟侜在孟家就是跟野草,哪天被一把火烧了都没人替他收尸,孟槐涵自觉这个计划费心费力,已经是看在一同姓孟的份上大发善心。 孟侜到底是大理寺正,孟槐菡没有傻到直接在饭菜里下药,而是采用两种药物混合的方式,一种下在饭菜里,无色无味,就是太医也检查不出来。 另一种混在她身上的熏香里,天知地知,孟槐菡不说,洗个澡销毁证据,谁也猜不到她身上。她带着“丫鬟”,让她躲在外面,而她进去刺激一下孟侜,等她走后,药效一起,“丫鬟”便可推门而入。 那时,孟侜早已丧失理智。药效之强,别说孟府的年轻“丫鬟”,就是那上了年纪的也…… 孟槐菡步伐越来越快,她心跳如擂鼓,这个计划中最大的变数就是淮王。 老天爷让淮王出现在孟侜屋里,还吃了那食盒里的点心……孟槐菡眼神一凝,那就别怪她一箭双雕了。 “你去找孟侜屋里的淮王,说有个人在后门等他,有要事相告。” 淮王尊贵威严,他们当下人的就是远远一看,就被他的气势震得头皮发麻,哪还敢说瞎话。 “淮王要是问是什么人……” “你就说是个奇怪的小孩,一定要见他。”孟槐菡也是走运,一下子戳到淮王和孟侜的秘密。 孟槐菡心里没什么把握,但是她听说楚淮引连村妇当街拦轿喊冤,都会屈尊降贵询问缘由,也许他这次也就过来了呢? 靠近后门有个护院值班的休息所,孟槐菡昂着脖子推开门,将里面的人赶出去,“前院贵客众多,你们去那里守着。这儿爹会从别处调人过来。” 护院不疑有他,呼啦啦走了一串。 清场之后,孟槐菡摒住呼吸,计算着下人一来一回的时间,不多时,外面传来淮王的声音,她听过一次就魂牵梦绕。取下腰间剩余的药粉,孟槐菡一口气倒进嘴里。 第9章 楚淮引迫切想揪出那个什么春树,这个人给他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但一用轻功,心气就浮,一股陌生的燥热从足底窜起,在某个部位烧得尤其热烈。楚淮引马上意识到自己中招,但他常年练武,意志力过人,只要不运功,反而可以用内力将其压在可控状态。 平衡在他听见一声“救命”,破门发现倒在地上的孟槐菡的时候被打破。那股难闻的熏香再次袭来,楚淮引呼吸顿时变重。 孟槐菡神志不清,看见淮王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往他身上靠。 强烈的香气涌入鼻尖,楚淮引此刻再不明白哪里有问题早就在战场上死无全尸了。 他一脚踢开疯疯癫癫的孟槐菡,额头青筋暴起,眼里却恢复清明。 他该说孟槐菡愚蠢,还是聪明,换个人,例如二皇子,今天可能就和她春风一度,收获美娇妻,外加有权有势左相的鼎力支持。 或许这世上有人能让楚淮引就范,但绝不是什么孟槐菡。 孟槐菡不信楚淮引靠她那么近还能保持清醒,一咬牙豁出去,哼着声就用柔软的胸部去蹭楚淮引。 楚淮引连片衣角都没让她碰到,闪身一脚踢上门,孟槐菡猝不及防撞到门,顺着倒下去,药效开始发作,她蹭着门发出粘腻的闷哼。 季炀及时出现,“主子,需不需要找太医?” “我去找孟侜,叫王太医到他那里。”楚淮引脸上风雨欲来,孟侜吃得比他更多,不知道怎么样了。 有个贼眉鼠眼的男子在后门探头探脑,听见有女子的喘叫,好奇猥琐之态频露。 “主子,这……”季炀示意楚淮引往门后看。 “不管。” “是。”季炀头一低,明白了主子这次是彻底震怒。以往主子治理部下,最不能容忍有士兵聚众招妓,或轻薄良家女子。军令如山,违者轻则五十大板,重则直接掉脑袋。 孟侜别扭地坐在椅子上,脸颊绯红,吐息粗重。有人在外面敲门,“二少爷,老爷让我给你送寿桃。” 孟侜伪音技能出神入化,对声线也特别敏感。这丫鬟声音很熟悉,在哪里听过,但绝对不是孟府。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被孟槐菡摆了一道,懊恼异常,拖着虚软的身子从门缝里一瞧。 果然。 前些日子他跟踪黄老板,在青楼里见过这个女子。当时他差点被发现,躲避时慌不择路,恰好听见老鸨数落她残花败柳,钱还没赚够就染了一身病,没有恩客敢点她。 “少爷,少爷你开开门。”门外的人见里面没动静,开始推门。 楚淮引走时没有上锁,孟侜用身体抵着门,不一会儿就全身酡红,热汗直流,头发睫毛像被露水打湿一般。 不说他不喜欢女人,就是这古代医疗水平低下,这人是万万不能碰的。碰了就毁了一辈子。 孟槐菡当真恶毒。 孟侜一直不愿意以什么手段去报复孟槐菡,搁现代,她就是一未成年少女。孟家这些复杂糟心的关系,追根究底,是孟甫善对女人太渣,对孩子太无情。把目标定在孟甫善身上,他做错了么? 门被推得嘭嘭响,要不是对方是个瘦削的病弱女子,凭孟侜现在的状态真挡不住她的推搡。 “孟、孟槐菡给你……多少好处,我加、加倍给你……”孟侜五指抓地,几乎把一块砖生抠出来。 女子动作慢了一瞬,但马上想起孟槐菡的威胁,语气更加急促,“少爷,我不会害你的!” 孟侜暗骂一声厚颜无耻,他要是没去过青楼没见过她或许还信。 身体越来越无力,胶着之下,孟侜眼前发黑,每喘一口气都在流失力量,更别提要应付一个成年人。 孟侜哑得快说不出话,女子动作间强横却克制着不发出大动静,两人的暗间交锋没有引起院外人的注意。 他挺直的脊背渐渐弯下,靠不住门,缝隙越来越大,在这场角逐之中,即将一败涂地。 浑浑噩噩中,他想起楚淮引的那句“去去就回”。 他真的会回来……吗? 他不能放弃,至少要想办法让楚淮引听见,虽然孟侜并无把握楚淮引走了多远,暗卫是否也跟着离开。 孟侜最后放弃堵门,手撑地挪开几寸,伸腿勾到一个花瓶架子,腐朽的木架颤巍巍摆了半圈,“啪——”花瓶应声落地。 几乎同时,一声惊呼,门被破开,孟侜握紧了靴子里的匕首。 下一刻,他被轻而易举地抱起来,抱他的人手臂沉稳,肩膀宽阔,怀里热度惊人,“别怕。” 楚淮引回来了。 王太医被季炀直接从家里扛过来,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孟侜被楚淮引放在床上,用冷水帕子降温。 王太医把过脉,沉吟了下:“这药性霸道,只能疏解,不能压制。” 他摸着胡子瞧了眼脸色阴沉的淮王,“依臣拙见,淮王也……” 催情之物,越是下九流,越霸道无解,也不知孟槐菡天天跟什么人打交道。 楚淮引脸一黑,季炀贴心提议:“属下去找个女人,不,两个?” 眼看主子脸更黑,他突然领悟到什么,扛起太医就跑。 房门被关上,满室寂静,除了一个比一个重的喘息。 孟侜呼吸急促,杏眼水光熠熠,白透的皮肤染上薄薄胭脂红。脸蛋像是熟透的苹果,不知咬一口下去,到底是脆生生的清甜,还是软绵绵的糯甜。 孟小猫露出不一样的风情,楚淮引视线被牢牢黏住了,怎么都移不开。他突然间就想起他们初遇时,孟侜嫁衣半褪,红绸映雪,青丝凌乱的模样。 当时他虽然震惊为主,但仔细想来,孟侜的眉眼、声线全都刻在了心上。 缘分奇妙,仿佛又回到那个时候,但这回楚淮引可不会只顾着惊讶。 他喉结滚动,气血上涌,险些压制不住冲动。 恰在此时,孟侜没忍住,一声呻吟溢出。不是在王家那种刻意伪装出的妩媚,他真实的声音更加天然无辜得勾人。 刚才还能忍,现在忍不了了。 “我给你找个女人?”楚淮引嗓音低沉沙哑得可怕,嘴上说着,身体没有半分离开床榻的意思。 大概是关键时刻被楚淮引抱起的安全感还萦绕心尖,孟侜觉得自己脑袋一定被门挤了,才会小声哼哼:“找什么,你不行么?” 千万别给他找个女人啊。 京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战神,睡了,不亏。 “你、说、什、么?”楚淮引生怕自己听错,一字一顿地确认。圈着孟侜的力道猝然收紧,孟侜闷哼一声,他才放开,看着上面留下的一圈红痕,眼眶都红了。 孟侜被他骤然提高的音量吓一跳,清醒了,紧接着圈着自己的手臂收紧,莽夫似的不知轻重。他理不直气也壮,小声推锅:“你喂我吃的。” 淮王真的特别冤枉了。 楚淮引一想到他刚才一口一口喂孟侜吃……呼吸顿时一停。 “你别后悔。” 后悔个屁。 孟侜两辈子都没处过对象,不知道是药物还是淮王的刺激更多一些,他还有些兴奋,在楚淮引身上滚了一滚,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眼睛亮晶晶的,盯住楚淮引不放,“我会让你舒服的。” 楚淮引任由孟侜解自己的腰带,黑沉沉的目光锁定在他脸上,等他弄得差不多了,一手握住孟侜的两只爪子。 指甲锋利,非常不适合在上面。 大理寺最近太忙,孟侜都没有时间打理指甲。 楚淮引一动,瞬息上下转变:“还是让本王来。” 理由充分,无可反驳。 对方的身体强势压紧,孟侜突然一僵,一秒恢复冷静:“等等!我们还是试试其他……” 淮王可真是……天赋异禀。 “现在说这个,不觉得晚吗?嗯?……”最后一声消失在唇舌相接之间。 孟小猫被无情镇压,反复搓揉,只能愤怒地用爪子发挥了其他作用。 季炀挥挥手让围着孟侜小院的暗卫们离远一点,自己抓了一把瓜子,默默蹲到其他树上放风,有些老母亲的欣慰,还有些心酸。 大家一起蹲军营,你却率先开了荤。 第10章 在孟甫善过寿这天,孟府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一起家丑。 孟家后花园是京城公认的闲情雅致,别具一格,乃是孟甫善亲自设计,游览一圈,饱吸天地灵气,胜读十年书。 就是不知道有几成是阿谀奉承之人吹出来的。 两位千金小姐在花园闲逛时,脱离了人群,居然迷了路,晃到了后门。 撞见这一幕,惊叫起来,惹来了众人。 周氏到时,孟槐菡神志全无,还在男人身上撕不下来。男人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物事都软了,孟槐菡还扒着他不放,家丁们见小姐衣衫不整,也不敢上去拉。 周氏目眦尽裂,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孟槐菡扯开,狠狠一巴掌扇过去,力道之大竟然把头上的金步摇甩在地上,珍珠蹦了一地。孟槐菡更是直接晕了。 她浑身发抖,宴会上装出来的华贵气度全无:“后门的护院呢!孟家养你们干什么吃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进来祸害家里的小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孟槐菡比较像主动的一方。 但周氏这么定性了,大家伙只能一起用谴责的目光看冷汗直流的护院们,以掩饰内心的窃笑。 “是小姐、小姐说前院贵人多,让我们去守着,后门老爷会派其他人过来。”护院中有年轻气盛的忍不住大声辩解。 宾客中有人没忍住嘘了一声。周氏脸色铁青,目光狠毒地剜了一眼那个护院。 孟甫善姗姗来迟,见状也十分挂不住面子。 他首先考虑的是他自己的名声,遂温和地看向与孟槐菡私交的男人:“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高堂在否?身负何职?” “事已至此,夫人你准备菡儿的婚事吧。” 那男人似乎没想到这样发展,战战兢兢地回孟甫善的话:“小人,小人王大富,京城周边人士,父母健在,在千红楼当打手。” 孟甫善强自镇定的表象在听到千红楼那一刻,终于维持不住:“胡闹!” 众所周知,千红楼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 此人正是替孟槐菡送“丫鬟”过来的青楼打手。因为听说左相今日过寿,朝中一半以上贵人都来道贺,颇为好奇,因此送完人之后徘徊不去,结果碰上了发情的孟槐菡。 自作孽,不可活。 京城继前任右相儿媳逃婚之后,又有了一新鲜火热的八卦! 左相女儿在左相过寿当天和青楼男子在家厮混,众目睽睽被抓,择日就要下嫁! 有人忧心忡忡地感慨起大魏宰相的风水,这一个接一个的。 严右相可要稳住了。 但是,听说他家的公子好像跟人跑了? *** 孟家的人都去关心孟槐菡了,孟侜作为孟府隐形人,没什么存在感。只要孟槐菡不找他麻烦,小院里一向很清净。 孟侜的床铺实在算不上坚固,从日头正毒,摇摇晃晃到夕阳西下,楚淮引做到一半差点直接把人裹在被子里抱回淮王府。 动静大得连十米外的季炀心肝也跟着颤,甚至出去买了两块床板备着。 非常贴心,且未雨绸缪。 孟小猫安静地睡着,睫毛仿佛用羊毫饱蘸春水刷过,又黑又长,湿漉漉一片未干。几乎被孟侜挠花后背,楚淮引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磨平这小野猫锋利的爪子。 他破天荒给人剪指甲,不是很熟练,幸好小猫连身都不翻,乖得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孟侜醒来之时,全身酸痛,他回想起初时进入的撕裂感以及楚淮引糟糕的技术,苍白着脸喃喃自语:“军营里一定没有女人吧。” 后悔,简直后悔死了。 “你说什么?”楚淮引握着他的手,吹了吹指甲盖的粉屑。 “淮王真是治军严明。” 楚淮引:“……” “没什么。”淮王的男性尊严还是要适当维护一下,孟侜缩回手,无意间看见楚淮引脖子上交错的划痕,顿时一虚。 好吧,他也没有好多少。 两败俱伤。 孟侜面无表情地看向楚淮引,努力用目光传达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意思。 娘都不在,那各找各爹吧。 楚淮引接收到孟侜专注的眼神,心里一动,道:“我们……” “各取所需。”深怕楚淮引有异想天开的思路,孟侜快速接到,“淮王殿下大可放心,下官不会因此就对淮王存有非分之想。”急到称呼都变客气。 好一个互取所需! 楚淮引气结。 “我说的不对?”孟侜观察楚淮引的奇怪的反应。 这一点他从始至终清醒的很。楚淮引野心勃勃,将来登大位,子嗣延绵,传承国祚,怎么想都不可能和他有关系。 楚淮引深吸口气。 小猫吃完抹嘴,一点都不好逗。 话题终结地太快,楚淮引在房间里烦躁的踱步,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后续,可看孟侜的态度,又似乎只有这一种可能,并且理所当然。 楚淮引干不出强迫的事情来,但深觉不能被孟侜牵着鼻子走,他想再说什么,孟侜已经裹成一个糯米卷闭目养神,摆明不想说话。 袖子不留神擦到桌子上摆的整齐的一叠纸,袖风强劲,宣纸秋风扫落叶一般飞起,楚淮引条件反射出手一截,正好截到一张写满字的。 两种字迹。 其中一个非常眼熟。 孟侜听见呼啦一阵响,就暗道不好,他猛地坐起,因为包裹地太严实被弹回床上。 他看见楚淮引从纸上移开目光,直直看过来,一脸复杂,隐藏着不明显的怒意。 “你去赌场了?”那赌场里刀剑林立,寒光骇人,楚淮引亲自去查看过。只要一想到孟侜又阳奉阴违,只身赴险,在刀光剑影里滚过一圈,他就觉得……这小猫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是。” “你在追查姜信之事?你怀疑有人暗中指使?” 孟侜颔首:“兵器之事只是顺便带出来的。我一人处理不了,便转交于淮王。想必淮王会有收获。” 楚淮引眸色一深,“你什么意思?” 孟侜已经从被子里挣扎出来,“淮王愿意收下我吗?” 这个收下,断然不会指什么桃色遐思,楚淮引沉吟了会儿,问:“原因。” “得遇明君,出将入相。”孟侜挺直脊梁,大言不惭。 楚淮引把纸折了两折,随手塞进袖笼里,“为何是本王?” 他坐到孟侜旁边,朝中支持二皇子的人不少,其中大部分以文官为主,孟侜也算此类。 他侧耳恭听,嘴角含笑,希望孟侜说几句类似“我们关系不一般”的悦耳之语。 孟侜凝了凝神,认真道:“阳伯河以东,百废待兴,阳伯河以西,纸醉金迷。京师子弟安于一偶,不知疾苦。苍生多艰,淮王体谅民生,是大魏之福,也是孟侜所向。” “你倒是心怀苍生。”被孟侜使劲恭维了一番,楚淮引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回到京都以来,他对比两地景象,不止一次想过这番话,可以说孟侜是说出他心声的第一人。 可是,楚淮引微微皱眉,他有种一种近乎可怕的直觉,孟侜的“大义”,恰恰是他不想要的。 但他无从苛责,因为这点,是每个英明帝王对所有臣子的要求。 而他,到底想从孟侜身上得到什么? 楚淮引暂时想不通这里面的纠结,索性不再去想。 孟侜话里话外都在揭过昨晚之事,寻求两人间新的平衡。 如此辛苦地转移话题,那便如他的愿。 楚淮引挑眉,重新审视孟侜。随手逗一逗的小猫,与共谋盛世的心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要求。 孟侜小聪明是有,但其他的……楚淮引收起一脑子的旖旎遐思,同样认真起来。 他从不轻易将后背交于其他人,能被他看中之人,衷心与能力缺一不可。 孟侜看出楚淮引的疑虑,一点也不焦急。不会被一时的美色冲昏头脑,于正事上始终保持理智,也就是这样的淮王,才更有上位者的担当与责任。 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觉得勉强算个美色吧。孟侜不慌不忙地俯身,正色道:“我会证明自己的能力。” “不可涉险,否则无效。”不知道孟侜会怎么证明,楚淮引想了想,离开前还是嘱咐一句。 孟侜点头。 楚淮引盯了他一会儿,越发觉得孟侜的保证一点说服力都没,半响,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休息吧,今天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主子。”季炀一看楚淮引出来,立马跟上,一脸的喜气洋洋,就差端出红鸡蛋庆祝了。 “再不收敛你的表情,明天就去凉山练兵。”楚淮引冷不丁出声。 季炀投继续投以八卦的眼神,楚淮引回之冰冷地视线。 “咳,以后……”季炀连忙板起脸,是不是就是一家人了? “先前跟着孟侜的暗卫是谁?” “影九。” “让他多看着点,不准让孟侜冒险。”楚淮引听见孟侜那句“证明自己的能力”,心里就不太安稳。 这个小东西,还真让他转移了话题,想想有些不甘心呐。 作者有话要说:  群众(忧心忡忡):大魏宰相府邸的风水都不怎么好啊。 孟小猫:等我上任就好了。 群众:叽!(发出吃瓜的声音) 第11章 楚淮引一走,孟侜整张脸垮掉,呲牙咧嘴地倒回床上,心里暗戳戳地计划搞个大事。 他这两天的追查收获不小,基本锁定了目标。 孟槐菡偷鸡不成蚀把米,事到如今孟侜不会去可怜她。昨日一事,孟槐菡疯狂扭曲的脸和他刚来时岸上黄衣少女眼里的冷血戏谑融为一体,孟侜心底一凉。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居然可以歹毒至此,他高估了孟槐菡的人性,差点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奶娘先是被周氏的人拦着,再是楚淮引的人,此刻见孟侜孤孤单单地窝在被窝里,十分担心,“少爷,您没事吧?” 孟槐菡出事,奶娘怕孟侜也跟着出事。 “没事。孟槐菡清醒了么?” “一早就醒了。在周氏那里大砸大喊,全府上下都听见了。” 孟侜动了动身子,觉得尚可,楚淮引技术有待提高,药倒是不错。 “少爷要去哪里?” “去孟槐菡那里看看,我怕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孟侜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一个有点功夫的随从了,不然真是太可怜了,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随即感慨了一下京城的物价,欣然作罢。 周氏屋里的瓷器桌椅倒了一地,孟槐菡被狠狠甩了两个耳光之后安静下来,捂着脸一言不发。 周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现在发什么疯,孟家面子里子都让你丢尽了!娘早跟你说了别惦记着淮王,官场上的东西你绕不清楚,结果你、你……孟槐菡,你为什么不替你娘、你哥想想!你哥马上就要说婚事了,现在哪家姑娘愿意进我们家的门?” “娘!女儿现在都要嫁给一个青楼看门的,你还只想着哥的婚事……”孟槐菡颤抖着嘴唇,眼里隐隐有恨,她抓着周氏的袖子,青筋暴起,“都是孟侜!如果不是那个野种,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你当初为什么不一出生掐死他!让他好好的活到现在,害了你的亲女儿!”孟槐菡已经没有什么逻辑可言,可笑的是周氏还赞同她。 “是啊……当初在广恩寺,姜瑶居然挺过来了,还生了孟侜这个杂种!我刻意调走了产婆,还派了小厮去刺激她,没想到她居然命这么大!”周氏冷笑一声,这也好,若是姜瑶死得太快,她向谁去讨回所受的委屈。 “若不是你自己去招惹他,根本不会平白惹这一身腥!” “娘,我是为了哥哥啊!你不知道,那些夫人,你不在就向我打听孟侜,说他现在有出息,不愧是孟相和姜家结合的血脉。哥哥近些年不在京城,她们都当孟家大少爷是孟侜!” 周氏眼皮一跳,被孟槐菡戳中了痛脚。她平生最恨孟侜鸠占鹊巢,明明是她先嫁给孟甫善,生下孟家长子,可是这些都敌不过陛下给姜瑶和孟甫善的亲自赐婚。京城这些高高在上的夫人,明面说叫她一声孟夫人,暗地里哪个不是在嘲笑她被孟甫善视为弃妇,如果不是姜瑶死了哪轮得到她! “别嚎了,等你外公到了,会有办法的。” 孟侜没想到自己只在门外猫了一会儿,就听见周氏倒豆子似的把十几年前的真相说出来。 那个没有眼色的小厮故意要姜瑶一尸两命! 刚刚被淮王剪过的指甲生生在光滑的柱子上抠出一条划痕。有只蜜蜂缠着孟侜飞,他心烦地挥手赶走,不想弄出了一点动静。 “谁?”周氏许是坏事做多了,对周围十分敏锐,“小霞去看看。” 孟侜模仿了两声猫叫,悄无声息地溜走。 孟槐菡现在自顾不暇,在周家长辈来之前,应该不会作妖。 孟侜若有所思,他跟踪黄老板,有次他在青楼跟一位外地客人喝酒,隐约听着像“周老弟”。 跟周家人上京有关连吗? 这条线索押后,当务之急是他在发现了那批兵器和刘家有关。 刘家是新起的武将,掌管京都防务,督察四门。孟侜无意间路过刘家的校场,里面刀剑林立,场地开阔。家主刘德备受皇帝赏识,封赐丰厚,因此整个校场规模不输姜家。 作为一个校场,经过兵部批准,可以定制武器,全方位培养将才,表面上看似合情合理。 但孟侜眼尖的发现,他们使用的兵器成色居然和赌场如出一辙。每座矿山都独一无二,铁矿里夹杂的稀有金属或者其他元素的细微差异,都会如实反应在最终成色上。古人没有高纯度精炼的条件,因而出来的成品,在颜色,光度,硬度上都有区别。 平常人不会在意这些,孟侜最近对兵器多了几分关注,看见什么都要上前敲一敲,比较一番。 十几年前姜将军战死之后,刘德接替将军之位,可惜他的军事才能并不突出,一开始还好,拖得越久,越是连连败战。最后楚淮引开赴战场,刘德灰溜溜地上书请辞。但不知天元帝为何对他另眼相待,将他调回京城,大力培植。 如果刘家有鬼,那么他手中的京城兵马,就是楚淮引的心头大患。 而据消息说,刘德身染重病,恐怕时日无多。天元帝关切慰问,有意将他的职务传给刘德长子。 不等他想出什么好方法,刘德居然在今早一命呜呼,刘家内外挂起白绫,吊唁官员络绎不绝。 孟侜自然也在此列。 刘德长子名为刘鸿宝,身材肥胖,面相憨厚,强撑着心力筹办丧事,眼眶红肿,眼底青黑,来人都要赞一声孝子。 这只是表面上。 京城人都知道刘家仗着天元帝青睐,私下里横行霸道,无理至极,刘家的校场更是不知染了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 孟侜听见他低声跟管家吩咐:“把老爷的东西都整理出来,明日先烧一批。” 大魏风俗,头七那天,要把逝者生前所用的东西烧给他,一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而来整顿家务去除晦气。 而第三天一般只烧一些纸房冥钱元宝新衣物等。 刘鸿宝这么急着要烧旧物品,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无故打扰别人的葬礼,是一件有损阴德的事情。不是笃定其中有猫腻,孟侜不愿意轻易出手。 孟侜打听之后,首先排除了传染病的原因。第二日一早,风刮地很猛,他在刘家的下风处等着,果不其然,有未燃完的灰烬乘风而起,朝孟侜这个方向飘来。 他听见刘忠骂家丁“风这么大不会拿屋里去烧,院子里到处都是,呛得我一鼻子咳咳……” 孟侜极目远望,精确地捕捉到一小片白色的纸张,他脚随眼动,跟着那片纸屑傻跑,然后就看见它落在了一顶贵气逼人的轿子上。 居然跑到拾香楼前面了。 轿子主人看起来是有身份的,孟侜不敢爬上去,否则等于公然骑在人家头上,有些人对这些礼俗介意地紧。 望望天,望望地,孟侜百无聊赖地等风把它吹下来。 拾香楼的饭菜香无孔不入,孟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攻击地直不起腰。 饥饿来得猝不及防,瞬间抽走他的全部气力。 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经过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表情陶醉,脚步磨蹭,但不敢多留。 路过孟侜时,其中一位对孟侜说到:“小兄弟,新来的吧?这儿呆不得,小二要出来赶人的。”他压低声音,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量道,“上次我们有个弟兄饿晕在这儿,对,就你站的地方,被客人马车直接碾过去了!那场面,肠子都出来了。” 孟侜低头看了眼,刚才只顾着追没仔细看路,袍子被横生的木叉勾了一个大口子。 已经落魄到被乞丐同情的地步了吗…… 孟侜捂了捂肚子,最近不知怎么的,特别容易饿,今天又站久了,他快饿晕了。避免发生乞丐说的惨剧,孟侜决定先去吃个饭。 拾香楼是万万吃不起的,他把目光转向对面的包子铺。 许是恰好酒楼后厨里的清蒸鱼出锅,一阵鲜香浓郁的味道猛然袭来,孟侜甚至能想象乳白滑润的鱼肉边缘沾着焦黄的酱汁,还有上面撒的嫩绿小葱花的形状。 鱼,孟侜所欲也。 包子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正当孟侜想着赶紧撤离,不然忍不住要把淮王借的钱花在大鱼大肉上面,季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淮王请公子一起用膳。” 孟侜觉得自己大概饿晕了吧,他咽了咽口水:“你再说一遍?” “……淮王请孟大人一起用膳。” “这是淮王的轿子吧?”孟侜问。早知道是楚淮引的,他还花这么多时间守着干嘛。 “是。” 孟侜跟着季炀进去,经过轿子的时候,一个晃神撞在轿厢,嘭一声颤了三颤,差点把轿子推倒。快倒在地上之前,孟侜就势用手撑了一下地面,不至于摔得太狼狈。 “孟大人!”季炀连忙伸手去扶,这是饿昏头了吗? “让你见笑了,我去洗个手。”孟侜摊开乌漆漆的手心,苦笑道。 季炀让小二打了盆水,孟侜洗手的时候趁机看了一眼压在指缝里的纸条。刚才他是故意撞上去,纸条碰下来之后马上藏在指间。 将来混不下去了,街上碰瓷也是一把好手。专门拦着淮王的轿子,往下面直挺挺一躺,山珍海味都有了。 纸片的四边都被烧黑,只剩下中间的一块红印,像是私人印章。 周翰……什么? 字被烧毁半边,辨认不出来。孟侜草草看了一眼塞进腰带里。 “怎么这么久?”楚淮引问? “孟大人刚才在外面晕倒了。”季炀抢答。 “怎么回事?要不要叫太医?”楚淮引不赞同地看着他,别是还没恢复好就出来乱跑。 孟侜回以虚弱的目光:“臣只是早上未进食,腹中不适。” 不等楚淮引说什么,孟侜又问:“可以动筷了吗?” 得到主人允许,孟侜举起筷子朝中间的那盘鱼肉扎去,眼里亮晶晶的,像是饿极的小猫看见一篓子鲜鱼,毫不犹豫的伸出爪子。 喜欢吃鱼。 楚淮引暗暗记住。桌子下的手动了动,努力压制想帮着挑鱼刺的小火苗。 ……嗯 他记这个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孟小猫:你们不关心我,只关心带球跑。 第12章 “季炀,玉兰湖里是不是养着几尾雪斑?” “是,主子当时非常喜爱,夸其有寒梅浮水之姿。吩咐好生养着,以供观赏。”玉兰湖是淮王府的一个花池,里头是活水,方能养得起娇矜的雪斑,主子上战场之前偶然得了几尾,养到现在也才繁殖到五六十尾,生长极慢,平日慢悠悠地躲在荷花叶下,跟隐士高人似的。 “本王记得,送本王的道士说它肉质极美,天下难出其二,食用者大有裨益。” “是。”季炀心里默念,那人还说雪斑极为珍贵,观赏为主,但如果将来淮王妃有身孕,倒是可以用它进补,方不算浪费。 “让林厨每隔两日抓一条,做好之后给孟侜送去。”林厨是楚淮引搜罗来的名厨,最擅长烹调河鲜。 “这……”一荷花池还不够吃半年的,人家说好给王妃进补的,这不是从小皇孙口里抢吃的么? “有什么问题?” “属下记住了。”季炀看孟侜的眼神一下子复杂起来,余光不断往下出溜,徘徊在他平坦的小腹上。 或许……这里已经有了? 这个世界有极少数的男人能够生子,他们在出生后的一个时辰内,脚心会浮现一颗红痣,时间一过便消失无踪,此后几十年与常人无异,无从辨认。 据说这种人生下的孩子更为聪慧,因此达官贵人会将其纳入后院,却不给名正言顺的身份。 为的是防止父凭子贵,凌驾常人之上,这几乎是一条默认的规则。常人一边觊觎这种特性,一边又打压这类人的地位,可谓是什么都想要,又不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因此,一般人家,除了父母见钱眼开,但凡爱孩子的,都不希望这类人出生,有也是遮着掩着不让人知道。 但有一关如何也避免不了。 就是产婆。 没有人能预知自己孩子究竟是哪一类人,为了那万分之一的概率,而不请产婆是一件荒唐的事情。 产婆手里掌握着准确的名单,她们有自己的联系方式,将消息透露给需要的人换钱。 总之,这类人在绝多数人的利益碾压下,沦为后院一员,生活郁郁,幸而其生育能力有限,从概率到次数皆不高。 季炀细细思索,京城据他所知的倒是有几个,可孟侜,不在此列。否则以周氏的心狠手辣,早就将其送给上官讨好。 他看着孟侜吃得没心没肺,眼里除了那盘鱼看不见别的,白皙的脸蛋一鼓一鼓,吃完一抹油嘴,拍了拍肚子。 桌上其他的菜肴动的不多,唯有那盘鱼,被吃了个精光。 楚淮引含笑地看着兀自填肚子的孟侜,几次想拿起筷子帮他挑鱼刺,硬生生忍住了。 季炀看主子那副恨不得上手喂的样子,终于明白,哪有什么怀孕,仅仅是因为孟侜爱吃鱼罢了。 从书房的那叠纸开始,季炀就有所预感。 战无不克英明神武的淮王,在季炀心里,形象一点点裂了。 “你们在说什么?”孟侜擦了擦嘴,终于有精力关注楚淮引和季炀两人的眉来眼去。 “本王府上有个厨子,烹调鱼鲜极为拿手,拾香楼这道鱼跟他相比,只能算是中品。” 孟侜悄悄咽了咽口水。 “前几年本王恰巧得了几条鱼,肉质极美,本王不喜鱼刺,若是你喜欢,便让厨子隔日做一道送到你府上,如何?” 季炀非常鄙视地看着楚淮引。“前几天二皇子要求抓条来尝尝,主子还用焚琴煮鹤呛了一通,怎么到孟侜这就只剩下了肉质鲜美了呢!”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 孟侜嘴唇微抿,努力端着淡定的形象,然而那双溜圆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楚淮引,完完全全出卖了他的内心。 淮王都说好的,那定是世间极品。 他矜持地舔了舔沾到的酱汁,嘴角抿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好。” 楚淮引也弯起眼角,两人和谐地达成一致。 唯有季炀看着孟侜,一脸麻木,麻木中透着痛心疾首:浪费!暴殄天物! 孟侜心情颇好地往回走,连日接触下来,淮王确实对他很不错,这条大腿抱得值,而且,他也从来没提过让孟侜还钱。 有钱有势。 虽然如此,但还是要努力还钱啊。 一直盘旋在脑海里的疑问也有了答案。 孟侜笃定跟在他身边救他的那个黑衣人,要么已经走了,要么是楚淮引的人。 楚淮引身边有多少暗卫暗中护着,加之楚淮引武功高强,如果孟侜身边有人潜伏,一定会被发现。 发现了,楚淮引应该会告知他才对。 而至今楚淮引没有任何表示。 于是孟侜便下了结论。 随之而来另一个疑问——第一次见面楚淮引都不认识他,什么原因促使他派人保护他呢? 他隐约觉得和姜家有关联,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孟侜回孟府一向走小门,倒不是他妄自贬低,而是觉得走大门免不得要看见那一家子,毁了一天的愉悦。 今天小门居然从里面锁上,孟侜只好绕道大门,经过正堂时,听见周氏正和孟甫善说着什么。 “我爹后日便抵达京城,妾身想腾出一个院落安排他们住下,好尽尽孝道。” “夫人安排吧。” 周氏说了一个地方,比孟侜住的地方好上千百倍。 孟侜撇撇嘴,才走两步,突然福至心灵,周氏他爹不就叫周翰采,与那印章恰好对得上。 孟侜摸出那片纸,仔细看了被烧焦的部分,一个采字的半边。 京城之中,刘家和姜家同为武官,不怎么对付。因为姜瑶的缘故,孟家和刘家并无私交,谁能想到周氏母家居然跟刘德关系如此亲密,真是臭味相投,沆瀣一气。 周家从一普通地方商贾,生意骤然发展壮大至今,转折点是……孟侜闭了闭眼,整理自己收集来的信息。 俨然就是五年前! 五年前,淮王出征,军饷被挪,下落不明。与此同时,刘德回京复起,周家壮大,私器横出……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直觉告诉他:有。 那些信件一定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刘德死得不是时候,再不想出办法,头七过后,便会让刘鸿宝烧个干净。 刘家主院防守严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孟侜的三脚猫功夫除非真变成猫,不然根本闯不进去。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难道要在楚淮引那儿吹破牛皮? 愁到秃头。 秃头……嗯? 孟侜眼睛一亮,刘家定然会请高僧做法事,到时他可以混进念经的小和尚队伍里掩人耳目,伺机混进书房卧室。 计划通。 我就算剃光头也是个英俊的小和尚。 上辈子演戏什么发型没做过,孟侜毫无形象上的负担。 作者有话要说:  几个月后。 “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季炀:“什么?我说过什么?主子英明。” 下章:孟小猫出家被抓,淮王怀疑人生。 原来真的没有人记得这版文案。 第13章 广恩寺在京城郊外,香火鼎盛,钟声杳杳。外地人进京路过这里,多半会进去拜拜,求此行顺利,合家安康。 开国皇帝钦赐的铜钟高悬在钟楼之上,属大魏最高的规格。贤人雅士得空便在清晨赶来寺里,为的便是听一听广恩寺的晨钟。 钟声一响,国泰民安。 孟侜打听过后,得知刘家财大气粗,就是从广恩寺找的法事。 他一来便直奔大雄宝殿,请小沙弥引荐方丈,说要出家。 广恩寺不轻易收人,作为大魏香火最盛的寺庙,在这里至少吃喝不愁,环境安谧,隔三差五还能见到达官贵人。 小沙弥说方丈事忙,不便相见。 孟侜笑眯眯给他塞了十两银子,对方改口说可以帮忙传话。 等待的间隙,孟侜跪在蒲团上,凝望佛祖宝相,俯身道了一声“孟侜事出有因,望佛祖恕罪。” 方丈今年六十有余,慈眉善目,胡子花白,他对孟侜施以一礼,问:“敢问施主俗名,为何出家?” 孟侜抬起头时换上一副看破红尘的表情,眼神空洞悲戚,语气缓缓道:“弟子名为孟侜……” “孟侜?”方丈沉思了一会儿,接道,“十八年前,有位姜施主在广恩寺诞下一子,老衲承蒙姜施主不弃,为那孩子取名为侜。” “正是弟子。”孟侜没想到方丈还记得这陈年旧事,赶紧顺杆爬,“十八年前既已结下佛缘,佛家讲究因果轮回,如今弟子恳请方丈再次收留,弟子也算落叶归根,得一圆满。” “阿弥陀佛,孟施主灵台清明,颇具慧根。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姜施主乐善好施,老衲今日若是渡你皈依,于姜施主有愧。” “母亲过世多年,父亲再娶,儿女成双。弟子在家中形如芥草,素无牵挂。前些日子,身逢突变,难以排遣,夜不能寐,生念危萎……方丈若不收留,弟子竟不知世间还有何去处……” 孟侜眼中含悲,眼角缀泪,十足的无父无母遭人欺辱的小可怜样。 方丈看了他一会儿,似是被他说动。 孟侜不急不躁,全程演技在线,丝毫不露破绽,并且主动地把头发解开。 十分有诚意。 “阿弥陀佛,孟施主尘缘未了。”方丈目光投在外面的林荫,手里的佛珠慢悠悠转了三圈,缓缓开口。 孟侜一懵,这么半天,你就说这个? “弟子不解,请方丈指点。”孟侜真诚发问,我一未娶妻,二无订婚,尘缘未了个什么?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方丈眼神慈悲,透着一丝丝送客的意味。 “既如此,弟子还有一事,请方丈如实告知。” “施主请说。” “出家人不打诳语,然而,侜,欺诳也,方丈以此取名,是为何意?” 方丈摇头:“不可说。” 敢不敢换一句? 孟侜就不信方丈能比他还有耐心,最近身子不顶用,跪久了有点酸,他干脆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大有拉着方丈好好论佛的架势。 旁边的小沙弥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剃刀,说明方丈未见到人之前,是打算为他剃度的。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就因为姜瑶?可是姜瑶已经死了。 大雄宝殿外。 楚淮引问季炀:“你说,他那句‘身逢突变,难以排遣’,是指什么?” 季炀小心翼翼地观察主子的神色,面沉如水,风雨欲来,他今天就不应该多事跟着主子来祭悼元后! 他顾左右而言他:“可能发生了什么主子不知道的事情?” “若是这样,影九为何不来报告?” 大意了。 季炀安慰他:“反正肯定不是因为主子,孟大人不是黄花闺女,心里没有意中人,事后也没有不良反应,难道要过个几天才能转过弯,觉得被玷污清白,起了轻生念头寻死觅活想要出家……” 季炀每说一句,楚淮引脸色便黑一分。 脚底踩的青砖不堪欺压,隐隐出现一条裂缝。 眼看主子就要发飙,季炀甚至觉得自己站的这块砖也有点松动,他及时闭嘴,问:“那现在怎么办?” 楚淮引额头青筋直跳,他第一次见孟侜,他偷梁换柱,代替新娘跟王均阳拜堂,洞房见了外人也老神在在,甚至为了躲避搜查,自己撕开衣服假扮女子呻吟……要说这样的孟侜会因为一次意外而出家,他是决意不信的。 可是眼前的情景,还有第二个解释吗? 楚淮引觉得自己被孟侜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颜面扫地。可笑他自作多情,因为他爱吃鱼,花园里养了六年的雪斑就送了出去。 结果呢,人家改吃素了! 吃素? 楚淮引冷笑一声,吩咐季炀:“去弄两条烤鱼过来。” 季炀小声提醒:“这里是寺庙。” “在门口等着。” 大殿里。 孟侜说得口干舌燥,方丈不为所动,还命沙弥呈上茶水,待客周到。 孟侜大口喝茶,决定换个思路。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 “方丈可知,三日前刘德病逝,刘家从贵寺请了高僧做法事,就在两日之后。” “老衲有所耳闻。” “生者请高僧为亡者超度,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免受地狱煎熬之苦,来世投个好人家。”孟侜继续,“但方丈可知,刘德一家无恶不作,京城但凡有与其作对者,不论老少,皆以为朝廷征兵为由,强行拉入刘家校场训练,欺侮至死。那校场冤魂昭昭,数以千计。红漆刚落,又添新血,竟是一天比一天鲜艳。” 孟侜声音不高,怕惊扰菩萨,但句句诛心,直截了当。 “一小小校场,竟如阿鼻地狱。而今该下地狱之人,方丈却为其念咒往生,佛家最讲善恶因果,刘德种恶因,无恶果,当如何?那些跪在金刚罗刹像前,面色凄苦的善男信女,又有多少是冤魂家属?他们的因,又有何人来尝?” “阿弥陀佛。”方丈转动檀木手珠,“佛法宽厚,普渡众生,生前种种,皆是昨日,老衲渡他来世为善,偿还因果。” 孟侜立马道:“普渡众生,那为何不度我?” 方丈沉默。 “若不渡我,孟侜便是一俗人,俗世之间,讲究现世报。” 方丈深深看了眼孟侜,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孟侜坦然地与他对视。 良久,一声长叹。 方丈从托盘里拿了剃刀,问:“施主,当真不后悔?” 孟侜摩挲了下长发,他为了演戏不是没剃光过,一回生二回熟。他就是真出家了,也是大魏最俊俏的小和尚,夜里出门能引狐精的那种。 狐精不知道有没有,反正外面的淮王快气炸了。刚才孟侜和住持低声说了什么他没听清,一转眼,居然来真的! “方丈动手吧。”计划达成第一步,并且刚才与方丈一番谈话,想必接下来方丈在必要时会替他行个方便。 事情就好办多了。 孟侜微微低头,闭眼。突然,两根手指抵住他的下巴,强硬地让他抬起头来。 谁?! 孟侜不虞地瞪过去,一抬头撞进楚淮引深不可测的漆黑瞳仁里。 “本王不准。” 孟侜视线游动,看见一张铁青的英俊的脸,心脏没来由一抖。 楚淮引动作粗鲁地将孟侜拉到背后,孟侜一个踉跄,幸好眼疾手快抱住了楚淮引的腰,站稳之后抽回手,一下,两下,没抽动,最后被死死锁住。 “淮王。”主持合掌行礼。 “住持。”楚淮引缓了缓神色,“冒昧问一句大师,广恩寺一般僧人,一年多少香油钱?” “不足十贯。” 楚淮引冷笑一声,居高临下斜睨着孟侜,狭长的眼角微眯,气势迫人:“孟大人还欠本王七千两纹银,现在跑来当和尚,是打算食言而肥吗?” 催债来得猝不及防,孟侜心里嚷嚷着“我特么是给你办事啊”,但他有个习惯,没办成的事情一向守口如瓶。只好嘴上不服地哼哼:“万一我混上住持了呢?” “你再说一遍?” 孟侜感觉到自己的手都快被勒青了,没敢顶嘴,人家正经住持还在呢,给他再糊两张皮也不敢在佛门清净之地大放厥词。 啧,好一个大乌龙。 孟侜有些头痛。 那边楚淮引寒暄了两句,道:“人本王带回去了,给方丈添麻烦了。” “淮王慢走。” 诶? 我费尽口舌,你三言两语就想坏我好事? 被大步拖着离开的孟侜不甘心地挣扎,“方丈,咱们说好的……” “阿弥陀佛,离此地三十里有一道观,老衲与道长素有交情,孟施主可以……”方丈语速快得像送走一个烫手山芋。 “道观?会去做法吗?”孟侜还想再问,楚淮引直接单手拎起他,顺道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孟侜使劲掰开他的手,奈何淮王手劲太大。 被拎着离开广恩寺,孟侜差点气成河豚,看楚淮引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不知丈夫在外奔波辛劳就会坏事的愚妇! 楚淮引戳两戳他鼓成包子的脸蛋,白嫩软弹,爱不释手,忍不住一使劲儿,直接“啵”一声,把孟侜掐泄气了。 孟侜不好跟债主计较,只好捂着脸用冷漠击退敌人。 楚淮引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回给他一张更冷的脸。 面面相觑。 “说吧,为什么。”楚淮引思来想去还是问出来,千万别是他想的那个答案。 孟侜支支吾吾:“没什么。哈,一时兴起罢了。” 他嗅了嗅鼻子,什么味这么香?在香烛的气味里别开新面,勾勾缠缠,引得肚子里的馋虫嗷嗷乱叫。 季炀满头大汗端着两盘烤鱼,在香客鄙视的惊讶的视线中,硬着头皮一步步往广恩寺前奔去。 “主子。”季炀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地能看见楚淮引和孟侜两人站在山前的大门处,便停下来喊了一声。 不用楚淮引提醒,孟侜闻着味道就自发下山,准确无误地往季炀的方位走去。 他深刻怀疑方丈给他的茶水有消食的作用,不然他喝了四五杯之后,怎么这么怀念烤鱼的味道呢。 孟侜在季炀身前站定,忍住口水,神色淡淡道:“破案了,烤鱼在你身上。” 快把赃物呈上,让本官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孟侜:o(=•ェ•=)m 第14章 楚淮引看孟侜板着一张小脸,余光却挪不开食盒的馋样,就差没把“见者有份”四个字写在脸上,没忍住笑了。 遂抬了抬下巴示意季炀给孟侜。 店家把烤鱼完整地用两支木签子串好,外焦里嫩的鱼肉附在鱼骨上,牙齿轻轻一咬,便撕下一块,汁味浓郁,剩下的肉也不会散架。 孟侜右手举着木签,正要嗷呜一口咬下去,突然被楚淮引架住了胳膊。 他手上用力,使劲往嘴边送,距离纹丝不动。 鱼不过来我去就鱼,孟侜把嘴巴凑过去,被楚淮引一把捏住了下巴。 “唔唔唔……”孟侜用眼神控诉。 “你想清楚,若是执意出家,今后便荤腥不沾,别说眼前这烤鱼,就是个鸡蛋羹,也是不能吃的。本王会派人监督你,敢偷吃一口,就打五十大板,以此类推。” 楚淮引一本正经地威胁,把后果都往严重了说。 孟侜目光凝滞,像只被飞鹰阴影掠住的小鸡,神色戚戚,被震慑到说不出话。 楚淮引刚准备放开他,结果顺着他“凝滞”的视线一看,居然是……烤鱼。 “不信?嗯?” 孟侜忙不迭点头,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 “还出家吗?” 摇头。 “那吃吧。”楚淮引放开他。 孟侜动揉了揉酸痛的下巴,手劲这么大,还好有烤鱼可以勉强安慰受伤的心灵。 他特意落在楚淮引一步,在后面吭哧吭哧大快朵颐。 楚淮引想再探探孟侜的脑子里每天究竟在想什么,脚步顿了一下,欲要转身。 孟侜立即护着烤鱼后退一步,像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机警道:“淮王有何事?” 楚淮引颇为无奈。 下山的一小段路,孟侜解决了两条鱼,趁前面的人不注意,偷偷用袖子抹了抹油嘴。 路口有三匹骏马,楚淮引指了一匹温顺的给孟侜。楚淮引率先驾马,孟侜和季炀跟上。 “季兄,我有一事不明……”孟侜欲言又止。 “孟大人有何事?”通过一系列的事,季炀再看不出孟侜在主子心里的地位,干脆自戳双目去街上算命。说什么考验孟侜的才能,才能收为心腹,现在已经是放在心肝上宠了,以后还了得。 他去离开的时候,眼见主子雷霆震怒,一转眼居然相携而出,他八百里加急的烤鱼居然是劝孟侜还俗用的! 季炀差点吐血。 孟侜目视前方,刚正不阿,仿佛在询问什么军国大事,搞得季炀也紧张起来,握着缰绳的手心微微出汗。 他作为楚淮引的亲信,知道的事情不少,哪个能说哪个不能说他心里有数。可是,对上孟侜,季炀拿不准了。 到底是知无不言还是言无不尽啊? 孟侜:“鱼,哪里买的?” “…………” “嗯?”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城西的二胡同右数第三家,他家的祖上是御厨,现在不做了,想吃的话报淮王的名号。” “原来如此。”孟侜欣然点头,“谢过季兄。” 一行人在淮王府前停下,孟侜从门里观赏了一下淮王府磅礴大气的内部构造,一跃从马上跳下,与楚淮引告别。 楚淮引看着孟侜的背影,眼里晦涩难明。 “站住。” 孟侜疑惑地转过身子,烤鱼吃得他喉咙干渴,他急着去街边买碗茶水消渴。 “本王前日从地方得到一尊赏石,今日既然来了,不如随本王进府看看。” 赏石? 没兴趣。 孟侜没这文雅的癖好,但楚淮引邀请了,只好点点头。万一石头上有什么藏宝图楚淮引要和自己分享呢? 与孟侜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季炀,前些日子有玉器银玩,珍珠布匹进府库,唯独没有石头这一项。 难不成……难不成主子指的是文山进贡的祖母绿? 那是一尊漂亮的煤黑云母,其上结生的祖母绿星光般深邃璀璨,状如王冠,尊贵神秘,乃是旷世极品。 季炀已经联想到孟侜一发出赞叹,主子笑眯眯拱手相让的情景。 心如止水。 “沏茶。”楚淮引一进去就吩咐下人把他喜欢的大红袍呈上来,但最后鬼使神差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白开水。 偌大的淮王府,招呼客人就用白开水? 孟侜正觉得楚淮引是不是心情不虞,拿他出气,打眼一撇,主人喝的也是白开水。 原来是淮王高风亮节,克己勤俭。 孟侜心下大定,牛饮了两壶,居然觉得这里的白开水也比别处要甜上一些。 楚淮引见孟侜收回目光,倾斜压低的白玉杯慢慢恢复原位。 孟小猫暗戳戳打量的目光也太明显了。 喝完又小坐了一会儿,楚淮引带他来到一处偏堂。 淮王府主人只有楚淮引一个,不曾娶妻,也未纳妾,仆人以小厮暗卫为主,可以说是雄性动物聚居地。 偏堂外头古木参天,曲径通幽,是淮王府最幽静雅致之处。这里几乎没有人来,下人日日打扫,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右侧有一架与横梁齐高的博古架,上面奇石罗列,错落有致。 嶙峋的灵璧石峰,莹润的寿山摆件,玉器瓷器五彩辉映。 还有……孟侜顺着楚淮引的指示看过去……一个褐黄黑交织的……普通石头? “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孟侜,你看这石头,有何感悟?” 这是阅读理解还是心得体会? 孟侜把那块破石头盯出花来,也没看出什么,他回忆上学时做阅读理解的技巧,唔,首先弄清出题者的意图。偷偷瞄了眼面容沉静不怒自威的楚淮引,算了,先跳过这个步骤…… 然后从石头本身的特点入手……孟侜斟酌着道:“此石表面纹理精妙,线条明暗交错,颜色深浅流动,自然古朴,浑然天成。似乎、似乎有凝固的深意在此。”他在深意这里打了个马虎眼。 再引申对比:“自古文房赏石以瘦、漏、皱、透为美,或自然成画,或独立成景。此石自成一派,淮王收藏之博,视野之广,令人叹为观止。” 最后,孟侜总结—— “这是一块奇石。” 说完对上楚淮引奇异的眼神,孟侜眼观鼻鼻观心,尽力维持表面的淡定。 楚淮引嘴角微抽,孟侜看似说了一通,实则什么也没说出来,这张嘴,一如既往地能扯淡。 哼,正中下怀。 “怎么,你没发觉这深浅之中流动的禅意?”楚淮引眼底露出戏谑。 孟侜又看了一眼。 没有。 楚淮引说得更加直白,“这块石头名为‘佛缘’。” 孟侜仔细辨认了一通,恍然大悟,这石头呈褐黄色,可不是有点木鱼的雏形么! 他一时有些悲愤,说好的阅读理解呢,怎么是猜谜语?绕来绕去还是出家的问题?就不能心照不宣轻轻揭过去吗? “连这都参悟不透,孟侜,你与佛祖无缘。” 楚淮引负手而立,气势下压,仿佛是在金銮殿上,执掌生杀予夺大权,一语道破九霄玄密。 玉振金声。 孟侜差点要跪下领旨。 等孟侜地踏出淮王府,脸上虔诚受教的表情荡然无存。 事态紧急,他往东直奔方丈所说的道观,报上方丈的名号。 一路上抽空思考了一个问题——楚淮引为何对他出家这件事反应这么大?为何拐着十八个弯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难道他最近很闲? 还是因为自己说了要投奔他结果食言而肥吗? 孟侜立马得出了答案。楚淮引这个人一看就受不得蒙骗,他几次三番踩在底线上,这次终于惹怒对方,被采取了一些温和的反制措施。 非常的“温和”,简直不像个战场归来的王爷。 难不成、难不成楚淮引慧眼识珠,觉得自己孺子可教,出于对人才的挽留和重视所以才格外宽容…… 孟侜嘴角一勾,满足中带点自信和邪气。 真是太好了。 “驾!” 马蹄在官道上扬起一阵烟尘,直直刺入密林小道之中,穿风打叶,最后停在了一做宏伟古朴的道观之前。 方丈倒也十分义气,孟侜一走便遣小僧联系清虚观的道长,将原委一一道明。 修明道长是个性情中人,他盯着孟侜半响,让他保证不会搞出大乱子危及清虚观后,捋着长胡子微微一点头。 亏心事做多的人,往往信仰神明,妄想通过祷告洗清手上的罪孽。刘家便是如此,法事做了一场又一场,遵从刘德的遗愿,不管佛家道家,一股脑请到家里来。 谁也想不到一群藏蓝道袍的道士里混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奸细。 长发挽成一个发髻,用一根青木簪束着,朴素单薄的道袍反而突出了骨肉匀称,身段窈窕。 孟侜盘腿坐在一群道士中间,缩肩低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他的相貌还是太惹眼,刘鸿宝和领头的道士说话时,眼珠子一直往孟侜这里瞥。狭小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仿佛饿狼看见农家养的肥鸡,流露出穷凶极恶,垂涎三尺之相。 他竟想不到,深山道观之中,居然有如此灵气之人,像一块纯净天然的璞玉,等待有缘人开采。 丧事过半,清心寡欲了几天的刘鸿宝孝子装不下去了,本相毕露,满脑肥肠。他敷衍地应和了两句,临走时悄悄地给管家打了个手势。 第15章 道场就设在刘德卧房前面的空地上,孟侜伸长脖子甚至能瞧见床榻上的一叠书信,以及整理好的几大箱书籍,准备在晚上烧给地府。 临时认的大师兄举着桃木剑在眼前挥舞,孟侜跟着动作,一套流程耍得十分流畅,比广播体操的领操员还要标准。 他可是演过道士的影帝! 大师兄指尖一转,用朱砂画了几道黄符,递给孟侜,道:“贴在帐顶正中一刻钟之后,丢进床边的火盆,一点灰烬都不能飘出。” “是,大师兄。” 预想的机会来了,孟侜接过黄符,详细说明了缘由,守门的两个家丁才肯放行。 孟侜一进去,原本举止优雅、桃木剑能挽出一朵牡丹花的的大师兄突然疯了一样,四肢乱舞,一下子从京城最有名的道观大弟子变成跳大神的疯婆子,比街上表演的杂技还要精彩。 高潮来了! 两个家丁不受控制地被大师兄狂放的表演吸引,关注着外面的杂耍,心不在焉地监视房内的孟侜。 背后有两双眼睛盯着,孟侜不慌不忙地把黄符贴到床顶,道袍扫过那一堆书信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最上面三封有周家落款的书信收入囊中。 孟侜出来的时候,大师兄正用头顶起一口大缸,看见孟侜之后,他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冷静卸下大缸,回归高冷。 家丁遗憾地撇撇嘴,这么快就完了。 修明道长只让大师兄协助孟侜进去,可没要求他一向高冷的大徒弟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简直像在一众师弟面前裸奔! 孟侜感激地对大师兄一笑,回到自己的行列里面。 子夜一过,道士们的任务便也完成,大师兄带着一群人告别刘府,出门时却被管家拦住了。 说是刘老爷刚刚去世,少爷每晚都梦见老爷托梦,甚至噩梦连连,听闻清虚观弟子道行高深,解梦有术,指名要孟侜留下守夜。 “小师弟刚入师门,一知半解,恐怕不能担此重任。今夜我且回去禀告师父,明日请他老人家下山。”大师兄文质彬彬,说出来的话却斩钉截铁不容商量。 天元帝晚年信道,陷入每个昏庸皇帝都有的“长生不老”的怪圈。 因此修明道长的地位颇高,经常进宫与天元帝论道。大师兄说请他老人家来,一是给足面子,二是为了施压。 哪想这管家嚣张的很,嘴上嚷着“留个小道士守夜罢了,废话那么多”,一边直接让人上手扣了孟侜。 刘家练武场出来的大汉一个比一个强壮,这一群小道士哪是对手。 孟侜拦住欲要发威的大师兄,他身上还藏着信件,要是被发现了谁都走不了。 暗中把信塞给大师兄,孟侜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若是我明日没有出现,就拿着信去找淮王。” 说完踏出一步,施施然对管家道:“承蒙少爷看得起,请带路吧。” 突发情况,孟侜也没辙,走一步看一步吧。 越是往里走,越是保卫森严,孟侜心尖发凉,脚步渐渐拖沓,最后一脸痛苦地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 “茅、茅厕在哪?” 管家满脸不耐,“事儿怎么这么多,到地方了再去。” 孟侜头埋下去,模拟出吃坏肚子的咕噜声,似乎管家再不带他去茅厕,就要表演一个原地拉稀。 “你!”管家一甩袖子,拿孟侜没办法。刘鸿宝想对孟侜做什么他心知肚明,总不能真带一个拉肚子的去扫兴。 “在那儿,快去快回。” 孟侜一到地方,傻眼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个普通茅厕,要建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周围还有一二三四个侍卫? 一有动静,铁定能引来几十上百个。 孟侜一手撑下巴,一手捂鼻子,苦大仇深地蹲在地上,美貌果然是原罪。 他以三寸不烂之舌劝刘鸿宝一心向道的可能性大,还是他现在就把自己搞成上吐下泻的样子好呢? 孟侜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微动,视线滑向了一旁不知名的杂草,不知道吃下去有什么效果…… 茅厕里的草……肥嫩绿油到下不去口。 “呕……”不好,想想就要吐了。 管家在外面等了一刻钟,觉得不太对劲,催促一个小厮去看看。 “你好了没?少爷等急了有你苦头吃的。” “我、我好像站不起来了,你扶我一把。”里面传来虚弱的小猫似的声音。 小厮没想太多,推开门就进去了。 孟侜躲在门后一掌劈晕他,迅速地将两人的衣服对换,同时假装正在交谈。 “厕纸没了,你能去拿点么?”孟侜的声音。 “事真多,等着。”小厮的声音。 小厮出来后,一边关门一边对着管家道:“还在拉呢!管家,我去拿些厕纸。” “去吧去吧。”黑灯瞎火,小厮背对着说话,管家看不清,更加不耐烦,仿佛闻到臭味一样后退了两步。 “诶!” 孟侜假扮的小厮顺着另一条道离开,离了管家的视线之后健步如飞,一点都不虚弱。 管家一会儿就会发现人被掉包,他得马上找到出去的方法才行。 “不好,臭道士跑了!” “点起火把,沿途搜索,他跑不远,追!” 这么快! 孟侜暗骂一声,一口气溜到花园,后面火光熠熠,追兵逼近,带起一波喧哗。 他在喧嚣声中准确地捕捉到几乎被掩盖的流水声。 是活水。 顺着水流一定有出口,而且水面黑乎乎,水下隐蔽,刘家一时半会儿肯定想不到他选择水路。 孟侜仗着自己水性好,深吸一口气,刚伸出半只脚,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揽住腰,拖了回去。猛地撞上一个厚实的胸膛,对方灼热的呼吸喷在他后颈,孟侜吓得毛都炸了。 “怎么,知道怕了?要投湖自尽?” 饱含怒气的嘲讽在耳边炸响,每一句都在嘲笑他自不量力。 对方每说一个字,揽着腰身的手臂力道便加重一分,孟侜甚至怀疑再重一点他能直接被勒成两段。 怎么就投湖自尽了,不知道小爷水性好吗? 孟侜不服地提了提气,却被勒到说不出话。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原身不会水差点淹死的设定,默默闭嘴。 他伸手去掰死死环在腰间的手臂,使出吃奶的劲儿,没掰开。 “您先松开我,勒断气了。”孟侜讨饶。 楚淮引克制着烧上头的怒火,右手一搓,孟侜在他怀里滚了半圈,滑到左手,由背对着他变成面对面。几乎是竖扛着孟侜,几个闪影瞬间,顺着花园小径,躲过一列列巡逻的守卫,到了刘府的外墙。 熟门熟路的仿佛在这里逃命过无数次。 出了刘府,楚淮引把孟侜放下,就黑着脸不说话了。 孟侜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表情,发觉淮王这次是真生气了,怎么说人家也救了他的命,他第一次软下声音:“是我考虑不周,谢淮王救命之恩。” “谢?”楚淮引扯了扯嘴角,十分不屑,“本王要是没来,你还有命谢?” 他越说越生气,把孟侜像叛逆的孩子似的数落了一顿。 “要不是本王不放心再去找了一次方丈,还不知道你在干大事呢!一去道观,道长说你们早就行动了。路上遇见回来的道士,偏偏只有你被留下了。” 楚淮引从怀里掏出几封信,拍在孟侜头上:“就为了这点东西,值得吗!” “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 孟侜乖乖地听训,怕自己没反应让楚淮引更加生气,狗腿地附和了一句:“嗯,什么心情?” 楚淮引被噎了一下,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他至今没法形容那种焦急后怕仿佛慢一步就要被人夺走什么的感觉,于是恼羞成怒地敲了一下孟侜的脑门。 孟侜摸着脑门,机智地转移话题:“淮王好像对刘府很熟悉。”他特意加上了一点崇拜好奇的语气,不留痕迹地拍马屁。 楚淮引得意了一下,旋即脸更黑了:“本王记得京城所有重臣的府邸构造。谁像你,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敢闯龙潭虎穴!” 气得捏了两下孟侜的小脸蛋! 好像肉多了一点。 楚淮引不禁多看了两眼,发现他今天穿的小厮衣服,对他过于宽大,像是把肉垫伸入大人靴子的小猫,藏蓝色更显得肤白莹透,气质清然,长发简简单单地扎成一个丸子,有点……可爱。 再可爱也不能消气。 “你知道刘鸿宝在池里养了什么吗你就敢瞎跳!吃得你骨头都不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孟侜一惊,他确实不知道池里养了什么,但联系刘家校场那凶残的做派,恐怕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难怪是活水。 现在想来也不见得一定是流水声,还可能是怪物在水底活动的声音。 孟侜脸色一白,身体都在打颤,他这回是真有点怕。 奇怪,他以前好像没这么敏感的,特别是对于已经过去的劫难他一向看得开。 一定是楚淮引训人的时候太凶了。 孟侜觉得自己就像楚淮引手下办了蠢事延误军国大事的小兵,马上要被就地正法。 楚将军真是凶! 但是骂得对。 孟侜深刻吸取教训。 偏偏有人觉得他得到教训不够。刘府外分手之后,孟侜回去倒头就睡。忙活一天加上担惊受怕,孟侜睡得格外熟,他以前从不知道一场法事居然如此耗体力。 楚淮引回去之后可能想来想去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孟侜睡到一半居然被挖起来,起初他迷迷糊糊的脑子警醒了一瞬,听见楚淮引“你继续睡”的安抚,脑袋一点,靠在楚淮引身上继续睡觉。 等他下一次清醒的时候,居然又回到了刘府。 第16章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灵堂灯火通明,摇曳虚晃的烛光映出阴气森森的白绫,守陵人的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已是困极。 夜色寒凉,孟侜不自觉抱紧了楚淮引的脖子,把脑袋伏在他的肩膀上,下巴沾上些许露水。 他被楚淮引裹在披风里背到了刘府的花园。脚下是平静泛不起波澜的水池,在夜色里黑乎乎的一团,像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手里被塞了个灯笼,楚淮引吹了火折子点亮灯笼,然后把火折子丢进湖里。 火折子借了内力,像是锋利的巨刀割裂如镜的湖面,兵刃交界处甚至泛起白光,又像重石入水,咚一声砸到湖底,惊扰了安眠的生物。 孟侜被楚淮引一系列的动作弄得一头雾水,可是下一秒,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到说不出话。 顷刻之间,湖面升起几十只红通通的血窟窿,慢慢向他们所站立的湖石聚拢。 那些东西闪着骇人的红光,水面还印着残影,跟孟侜手里的灯笼似的,是眼睛! 可想而知水下的躯体有多庞大。 “鳄鱼。”孟侜轻轻呢喃,他差点沦落为这些畜生的口食,骨肉分崩,只剩一滩血水,在清晨时慢慢稀落,淡得看不见影。 察觉到攀在肩上的五指揪紧了衣料,楚淮引托着孟侜手假意一松。 湖石仅容一人站立,孟侜急忙四肢并用锁住了楚淮引,恨不得连牙齿都派上用场。到底不敢没大没小地咬楚淮引,孟侜磨了磨牙。 “本王要你在这里发誓,这辈子决不再私自涉险。” “否则呢?”孟侜环顾一圈,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被逼着把鳄鱼当作神灵起誓。 “没有否则。”楚淮引凉凉道。 “否则你现在就把我扔下去。”孟侜不怕死地教他。 不识好歹的家伙!楚淮引被气得昏头,差点要如他所愿时,听见了孟侜软软的认真的声音。 “我孟侜发誓,从今日起,绝不在未经楚淮引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涉险。” 再冷心冷血的人,也能感受到来自他人真切的温暖,何况孟侜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人活两世,孟侜第一次感受到被关心被珍视,他曾借这个身份体悟过姜瑶的亲情,可那是多久远的事情,缥缈到根本抓不住。楚淮引又和姜瑶不太一样,具体不一样在哪,孟侜也说不上来。也许,这就是被无数人向往的……伟大友谊? 在楚淮引看不见的角度,他偷偷伸手抹了一把眼角,拭去被风吹凉的泪水,留下被温热的真心。 “胆子越来越大,还敢直呼本王的名讳。”楚淮引的声音被风吹散在夜色中不太听得清,但大抵是愉悦的。 他能分辨出孟侜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而不是表面应承转头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还不服气?”楚淮引侧头逗他。 “我哪有!”孟侜大感冤枉,我没有一刻对你这么诚心的好么? “那你磨什么牙……”刚才一门心思在孟侜身上,得到想要的承诺,楚淮引猛然意识到不对劲,当即凌空跃起,低喝道:“抱紧我。” 一头成年鳄鱼饿狼捕食般暴起,瞬间占据了他们原本的位置,凌厉的掌风带着浓烈的腥气和水雾扑面而来。 若是再迟一秒,背对着它的孟侜恐怕要被撕掉半个后背。 楚淮引迅疾回落,借着下落的冲力一个扫堂腿将鳄鱼踢回湖里。三米长的鳄鱼跌落湖石,“啪”一声惊天大响拍在水面,溅起二人高的水花,像是下了一场污浊的暴雨。 孟侜立即把灯笼扔了,灯芯泅在水里,光芒渐熄,四周暗下来,没了光源的鳄鱼纷纷抓瞎,一只只潜回水下。 “谁在那边!” 这边的大动静引起巡夜人的警觉,远远观望着不敢过来。 “还能是什么,肯定是不长眼的水鸟栖到那恶怪头上,被当腹中餐了。” “这么晚兄弟们别过去了,反正我不敢。” “少爷几天没喂了,但凡一点活物靠近,没有一个不被撕抢到渣都不剩。” “走走走,去别处看看。” …… 楚淮引带着孟侜退到岸上,把他溅湿的披风解了。 孟侜依然心有余悸,他仔细听水里的动静,问道:“不怕它们爬上来吗?” “这岸上都撒了一圈药粉,它们极度排斥,不会上来。” 照理说,楚淮引能带孟侜来这么危险地地方,事先肯定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怎么会有鳄鱼扑上来?除非……楚淮引失笑摇头,怎么会。 这药粉百用百灵,除了身怀六甲之人。怀孕之人无形之中释放的气息会减弱药粉的功用,但他和孟侜都是男子,自然不会是这个原因。 楚淮引自我开解道,“本王也随身带了,方才那只估计是饿狠了不管不顾。” 见孟侜还怔怔地,楚淮引笑眯眯道:“想不想报仇?本王把这些药粉抹了,明日它们出水遍地爬,刘鸿宝一身肥肉油水,一定相当受青睐。” 孟侜想象了那个画面,摇摇头。 解气,但太凶残了,府里还有无辜之人。 楚淮引捏捏他的脸,“那愣着干什么?等本王背你回去?” 想把本王当坐骑,没那么好的事儿。 孟侜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罢了,有来有回。”楚淮引在他面前蹲下。 孟侜从善如流地伏在他背上,还是这里舒服,他能一个人上天入地闯龙潭虎穴,怎么今晚在楚淮引身边,懒得跟腿打折了一样? 一定得了什么定向触发的懒病。 “有来有回是这么用的吗?” “你管本王。” “应该是送佛送到西。”孟侜趴在未来皇帝背上,揣着半桶水指点江山。 “你再说一个‘佛’字试试。” “不说了,不说了。”怎么忘了这茬,孟侜笑着闭上眼睛,头侧着枕在他肩上,在楚淮引慢悠沉稳的步伐中渐渐坠入梦境。 楚淮引将睡着的孟侜放在他自己床上,屋里湿气重得让他忍不住皱起眉。 十几年就住这种地方? 楚淮引一撒手,孟侜自觉地拱了拱,拉过被子盖过头,紧靠墙壁团成一团。 被子里露出几缕青丝,楚淮引捏住捻了捻,触感软软的,比本人要乖顺得多。这小猫整天也不知道想什么,为了点破事就要剃掉一头毛,光秃秃的,可就不好薅了。 孟侜第二天被一阵食物香味馋醒,他动了动鼻子,顺着味道开门,看见季炀端着食盒站在门外。 季炀心里默数不到十下,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他自来熟地提着食盒进去,放在桌子上,拿出了一碗……水? “这是漱口用的。”用它漱口,和鱼肉的味道更配。 “这是鱼片粥。” 一碗新鲜热乎的鱼片粥盛到眼前,青花瓷碗窝着奶白色的汤汁,软软糯糯的米粒包裹着嫩滑的鱼肉,令人胃口大动。 不等他反应,手里多了一根汤匙。 孟侜来这之后第一次被人伺候地如此周到,按以往,他现在应该洗漱之后前往包子铺买两个馒头。 上等生活。 孟侜有点羡慕楚淮引了。 第一口粥入肚,孟侜蒙圈的脑子开始运转,他想起昨晚睡到一半被楚淮引挖起来看鳄鱼还被逼着发誓。 一清早又如此贴心。 吓唬一顿再给条鱼? 逗猫呢? 孟州一边吐槽一边呼呼大吃。 季炀在一旁解释:“这第一回,主子让属下过来,以后会换一个暗卫,待会儿让他进来孟大人认认脸。想怎么吃,什么时候吃,只要跟他说就好。” “淮王对心腹都这么大方?” 季炀下意识摇头,怎么会,你看,他这个第一亲信不就一大早被打发来送饭来吗? 想到发问的人是孟侜,这样有抹黑淮王的嫌疑,季炀又迅速重重点了两下头。 把头都点掉。 “特别好。”就是有点差别待遇。 作者有话要说:  孟小猫:伟大友谊,就像马克思和恩格斯。 第17章 “对了,那些信,淮王看过了吗?有没有什么发现?”孟侜最关心这个,他差点搭上小命弄来的东西,可别是两个老家伙互诉衷情。 “明面看不出什么异常,但三封信都提到了一个地方。” “哪里?” “冲灵山。” “冲灵一带荒凉偏僻,人烟稀少,冲灵山按理也是一毛不拔之地,峰高陡险,山脉纵横,村民在山脚聚族而居。为什么会被屡屡提到?” “两家似乎在冲灵山有些不可告人的交易,具体王爷已经派人去查。” “我问你,冲灵一带可有矿山?”孟侜想了想,表面没有什么经济价值的山,那就只能从内部做文章。 “有。”季炀仔细回忆,“冲灵有铁矿石,但在天元十五年便宣告开采完毕。你是怀疑与那批来源不明的兵器有关?且不说开矿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如此大张旗鼓之事,当地官员怎么会没有上报?” 信息社会尚且能把一件事瞒得滴水不漏,何况是靠驿站传信的古代。 孟侜咽下疑问,他无厘头的怀疑确实不值得被重视继而花精力去查验。 一个虎头虎脑的暗卫拘谨地敲门,磕巴地问道:“孟、孟大人,属下名叫阿虎,下、下次鱼要怎么吃?” 暗卫群体间已经在打赌孟侜能不能成为主子的人,赔率很高,他兴致冲冲地押了五两王妃,一抬头,所有人都用怜爱傻子的目光看他。 “阿虎啊,这银子还是留着娶媳妇吧,你娘盼了二十八年了。”暗卫长把五两塞回他手里,一副不想欺负傻子的样子。 阿虎不服,嘟囔着“你们就等着输钱给我娶媳妇吧”,把银子又放了回去,并且自告奋勇要充当送鱼郎。 孟侜思考了一下,“醋鱼。” “属下明白!” 孟侜在大理寺的上峰是个快退休的,不太管事,偶尔孟侜有事外出,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孟侜效率高,半天顶一天。 同僚中有位对孟侜看不顺眼的,名叫蒋良折,每次孟侜一进来,总能听见对方从高高摞起的卷宗后面抬起头冷哼一声,一次不漏。久了孟侜都把那句当“欢迎光临”听。 这位是通过科举上来的,对孟侜这样靠祖上荫蔽某得一官半职的公子哥十分不屑,如今京城官场风气大抵如此,孟侜看他气呼呼的样子倒也有趣,不去招惹他就是了。 虽然你寒窗十年,但我也接受九年义务教育了。 孟侜心里苦,但是他不说。 辖地有个三六九等之分,卷宗自然也有,孟侜面前摆着的是一堆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的案子,尽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蒋良折把江南富庶之地的卷宗尽数敛走,孟侜也不着急,鸡毛蒜皮怎么了,我们谓之“民生”。 当他看见函套上面记着“冲灵”字样时,眼睛一亮,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 蒋良折无意间帮了他大忙。 …… 回去时,孟侜难得记起姜信,便绕路去姜家,想着远远看一眼没出乱子就好。 可他来得太巧,回回碰上有人找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姜家这副壳子,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这回是刘鸿宝看上了姜家的校场,他上禀天元帝,姜家校场闲置,不如由朝廷出面将其征收,供京城守卫练兵。 天元帝同意了,将校场划给刘鸿宝处置。 校场一向是男儿流血流汗之处,只有刘鸿宝将其变为了人间地狱,一旦易主,原本刻着忠诚与血性的土地,不知会堕落成什么样。 白铁无辜铸佞臣。 姜信这段日子练了一批护院,把将军府看得严严实实的。但架不住刘鸿宝拿着圣旨上门,再憋屈也不能抗旨。 他眼角都憋红了,整个人看起来快要爆炸,抖着手接旨,一抬头看见孟侜时眼睛亮了亮,条件反射要找孟侜。 孟侜急忙向他摆摆手,刘鸿宝可是见过他的,紧要关头不能功亏一篑,让他起疑心。 姜信是真有点傻,他是看懂了孟侜的意思,可是眼神老往那边飘,又委屈又期待,幻想着孟侜给他出主意。 孟侜暗道一声糟糕,旁边没有可以掩蔽的物体,那边刘鸿宝察觉到奇怪,顺着姜信的视线看过去—— 楚淮引摇着扇子冷冷地看过来。 刘鸿宝急忙下跪见礼。 “刘大人丁忧在家,依然挂念京城防务,着实令人佩服。”楚淮引摆手阻止刘鸿宝上前,“刘大人不是来宣读圣旨,既然完成便向父皇复命吧。” “臣告退。”刘鸿宝也没有和淮王攀谈的意思,从五年前楚淮引在战场替下刘德,让他灰溜溜地滚回京城起,他们便不是一路人。 孟侜从楚淮引背后探出头,松了一口气。 “你说有事要见本王?” “是,我在整理卷宗时,发现了几个疑点。关于冲灵山的铁矿,我们进将军府详谈。” 将军府实在是寒碜,好茶没有,好饭也没有。正是用晚膳的时候,刘管家有些发愁,十来年没招待过大人物,包括孟甫善在老爷死后就再没踏足这里一步。 季炀非常贴心地揽住刘管家的胳膊,“我们王爷吃饭有点挑,让我去准备吧。” 管家老脸一红,曾几何时,将军府就是招待天子也无可挑剔,如今却……欸。 季炀回府数了数,雪斑所剩不多,远远一听见人的脚步声,就躲进河底,越来越难抓。 谁让主子宠孟侜呢,季炀麻溜无情地又抓了一条交给大厨。 红烧。 孟侜从袖子里拿出大理寺偷来的卷宗,递给楚淮引。 乍一看很正常,无非是村头斗殴致死的普通案件,楚淮引摩挲了一下封皮,马上发现了问题。 有夹层。 孟侜已经撕开看过,楚淮引将其取出,越看眉头越紧。 “上面记述冲灵山里有一惊马槽,每年六七月份雷雨天气,时有阴兵过道的奇事发生。厮杀呐喊,马嘶石飞,铁链撞击,擂鼓轰鸣。”孟侜在一旁补充,“当地百姓实为惧怕,请人做法,有个游方道士说这里曾是上古战场,一位战神将军被人构陷折役于此……” 说起战神,孟侜忍不住看了一眼楚淮引,继续道:“战神英魂不散,每每狂风暴雨之时出来作怪,见有过路人便掳去充军,意图重建一支强大的阴兵卷土重来。” 那道士还说,战神的怨念越深,危害越大,为避免屠村充军之事发生,每年六七月阴兵过道时,附近的村庄必须凑出七七四十九壮丁,主动进入那惊马槽,供战神驱使。若有违逆,不得善终。 惊马槽有去无回,自然有人偷偷半路逃回,但这些人无一不是次日一早全家横死,此后村民对“战神征兵”之事深信不疑。 从五年前开始,村子里已经少了两百多人。 “哼,以如此下作手段征兵,怎么算得上战神。”楚淮引看向孟侜,“你怎么看?” 怎么看?阴兵过道在现代有科学解释,形成因素有声源,电流,磁场,硅。惊马槽的岩土含有大量二氧化硅,在雷雨天气闪电作用下,恰好录下了古战场的声音。而磁场,冲灵山盛产磁铁矿,也完全符合。 也有一说是奇特地形造就声音共振。 但这些显然不能直接与淮王说,孟侜抿了抿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阴兵过道暂且不论,战神征兵事有蹊跷。” 地方以邪崇作祟为由,迟迟不上报,但这么大一事,总有破绽之处。写卷宗的书生大概是窥见了破绽,但消息传不出去,只好选择夹层的方式,期待朝廷官员看见并重视。 孟侜又道:“我查阅了冲灵山一带的长官,近十年,刺史皆与刘家有亲缘。如此,我便推断,五年之前,冲灵山的铁矿挖尽是地方虚报,实际是被占为己有。而冶炼所需的人手,正是在惊马槽中失踪之人。” “而从那三封信可以推断,刘德与周家来往过密,周家商队南来北往,若是暗中运输兵器,倒是证明了周家这五年产业急速扩张的缘由。” 孟侜说完眼带急切地寻求楚淮引的认同,刘鸿宝已经看上了姜家的校场,易主只在旦夕之间。 楚淮引心里有了计较,嘴上却道:“孟侜,你急了。” 一急,判断便可能出现偏差。 孟侜脸色一变:“淮王觉得我因为周家和姜家的私人恩怨,故意往这方面引?” 灰头土脸地在大理寺把冲灵十年的卷宗都翻出来,一卷一卷抽丝剥茧,互相印证,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会下结论吗? 楚淮引笑着摇摇头,“你对本王倒是不客气。” “千里之外断案,心细如发尚且不够,没去那冲灵山亲眼看看,任何结论都值得斟酌。光凭这几点,如何能说服陛下刘家有鬼?” 主动权在楚淮引手里,孟侜无话可说,嘟囔道:“兵贵神速。” 等人家大把大把的兵器都搬走,过去扑个空有什么用? “你在暗示本王动兵?”楚淮引斜眼睨他。 教唆谋反的帽子怎么说扣就扣?孟侜忧心忡忡,跟着楚淮引不会英年早逝吧? 姜信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啥,见桌上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越发佩服大外甥。 那可是淮王,说怼就怼。 怕孟侜得罪淮王吃苦头,姜信不怎么熟练地招呼道:“菜来了,淮王请先用膳,有什么的,填饱肚子再说?” 第18章 上菜的时候,楚淮引亲手将红烧鱼挪到孟侜面前。 可是孟侜今天不知怎么的,看见鱼就反胃,只想挑着左手边的梅菜扣肉吃。 果然,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的。孟侜有些感慨,他以为不会有这一天,但是他现在连味道都闻不得。 他伸出手,悄悄往淮王那边挪了挪,喏,自己吃。 孟侜哪次不是一条鱼吃得干干净净,楚淮引沉默了一下,问:“你生本王的气?” 孟侜咽下一口腌得恰到好处的梅菜,一脸茫然:“啊?” 楚淮引扫了一眼雪斑,“那为什么不吃?” 孟侜没想到楚淮引连这都要问,张了张口:“吃腻了。” “真不生气?那你让本王捏一下脸。” 不生气和捏脸有什么关系?孟侜还没搞明白,楚淮引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在他白嫩的脸蛋上一捏,顿时留下两个淡淡的红指印。 楚淮引满意地收回手,他一直觉得孟侜的脸圆润了一点,上手一捏,确实比之前多了几分肉感。 雪斑是个好东西,他把小猫喂胖了。 孟侜搓了搓脸,对楚淮引道:“今后这鱼就不要再送了,淮王心意,我感激不尽。” “行,你什么时候想吃,告诉季炀就行。” 季炀热泪盈眶,真没想到还能给未来小皇子剩两口。 楚淮引接过毛巾擦手,“校场之事,本王自有办法。冲灵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查证要些时日,此事交给季炀。”楚淮引拿过地图,在纸上指了二处,从这里调兵,急行至冲灵山,一网打尽。 孟侜眼睛一亮,连忙补充:“山中注意方向,多备几个罗盘。鬼神之事,不信则无。” 季炀看着这调兵的大动作,心潮澎湃,主子是打算布防了吗? 冲灵山是古战场,必然有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行军一旦驻扎,直接切断京城和河西驻军的联系。 河西驻军,听命于天元帝,也是唯一一支楚淮引有所忌惮的军队。 此去,冲灵有鬼抓鬼,收服民心;没鬼练兵,血赚不亏。 孟侜伸长脖子偷瞄地图,看楚淮引胸有成竹的样子,暗暗道:“明明早有打算之事,我倒是落得个教唆谋反的罪名。行吧,一条船上的蚂蚱。” “那我做什么?” 楚淮引一把捏住小猫的脖子:“你,本王解决刘家之前,不要出现在刘鸿宝面前。” 这个要求显得他像个弱智。孟侜心里默默吐槽,面上狗腿十足,夹了一块鱼肉给楚淮引,歪头问:“这就吃好了吗?这鱼很好,你吃。” 孟侜忘记换公筷,楚淮引似乎也不在意,明明已经擦完嘴,居然真尝了。 这是楚淮引第一次吃雪斑,“确实是上品。” 孟侜没有意识到楚淮引话语里潜藏的信息——淮王还没吃过的鱼自己倒是一两天一条。他弯了弯眼睛,用两辈子吃鱼的经验,迅速把鱼肉剔了个遍,技术炉火纯青,短短时间,楚淮引的小碟子堆满小山似的鱼肉。 然后把鱼头夹给姜信,笑眯眯道:“补补脑子。” 姜信看了看淮王满满的小碟子,再看看笑里藏刀的孟侜,默默咽下一口老血:“谢谢大外甥。” 结果就尝了一点鱼头,顿时惊为天鱼,他羡慕地看向孟侜,眼含热泪——真香! 这种珍馐都吃腻了,过得什么神仙日子啊…… 领命出门的季炀最后一眼看见这幕,决定在路上重新思考主子和孟侜的关系。他第一次看见主子吃别人夹的菜,还是用过的筷子。 路很长,他一定能想明白的。 那道鱼似乎开启了什么糟糕的机关,把胃口搅得天翻地覆,孟侜最近食欲全无,荤菜不见就想,看见就厌,来来回回地折磨人。 孟侜心里打鼓,这是什么绝症的表征吗?不知道这里的医术能不能查出来。 *** 上次一声不响吃了卷宗分配上的亏,蒋良折可能因此对他改观,主动邀请孟侜上酒楼吃酒。 事情都被楚淮引抢过去干了,孟侜最近确实得闲,加上胃口不好,也想去外面尝尝鲜。 酒楼临街而建,靠窗的雅座可以清楚看清长安街的车水马龙,是京城里清贫官员爱来之处,偶尔还能听见一些小八卦。 孟侜与人闲聊从不提及家里,观点朴实,切中要害,外表像个普通小吏,内心自有沟壑。 蒋良折对他的偏见消除,是越看越顺眼。他之前怎么会把孟侜跟那些纨绔子弟等同起来呢,明明孟家的情况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 蒋良折愧疚万分,不断劝酒,“孟老弟,这酒我请,给你赔罪!” 孟侜十分感动,蒋良折是第二个请他吃饭的人。但经历过孟槐菡之事,体验过意识昏沉任人宰割的不愉快,孟侜再也不轻易放任自己喝多,一向点到即止。 对面突然冲出一个七八岁的小胖子,胖的看不见脖子,走路鼻孔朝天,一连撞倒两位行路人。 身后跟着几名仆人喊着“少爷慢点!” 蒋良折嗤笑一声,见孟侜似乎不认识他,便打开话匣子:“管氏一族知道吗,八代单传,却连出四任宰辅,红极一时,多少读书人想投其门下。但上任老宰相只留下了一个女儿,也就是现在的管老夫人。大家都说管氏的宰相运到此为止,不曾想招到个上门女婿,生了个好儿子,年仅二十就高中探花,可惜啊……” 孟侜猜测:“方才那是管家的小公子?” 那确实可惜,如此盛大门楣,小公子的家教却不怎么好。 蒋良折见他是真的不知,摇摇头,一脸复杂:“岂止。” 探花郎名为管嘉笙,加冠之前突然传言不能人道,京城热门女婿人选瞬间变成烫手山芋,只有青梅竹马的兰姑娘始终倾心于他。成亲后两人不管外面指点,恩爱如常。 六年前,管父突然提议领养一个孩子跟自己姓,记在管嘉笙名下。他说自己入赘多年,不想让老孙家绝了后。管老夫人见他这么多年确实付出许多,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管嘉笙明显觉得父亲偏爱孙子,时不时趁管老夫人不在,阴阳怪气地讽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甚至妻子也因他受尽委屈。子不言父之过,无奈之下,他上书请求朝廷外放为官,至今已是第五个年头。 流言害人,离京对夫妇俩未必是坏事。 蒋良折说着说着,突然中邪了一样盯着孟侜,猛地一拍桌子,激动道:“我就说哪里不对!五年前我曾见过管大人几次,你与他长得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离京时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孟老弟你这个年纪。五年了,今天若不是看见管家小公子,我还真想不起来。” 孟侜不自觉摸了摸脸,许是蒋良折说他们长得像,他突然有些感同身受,越是风采人物,被人抓到了一些“污点”,越是津津乐道。 他上辈子当演员时,体验足够深刻。 就是不知道这管父怎么想的,放着亲儿子不宠,哪里认的一个小胖子,云泥之别,简直可笑。 孟侜告别蒋良折,恍然间觉得,他的这张脸该不会是天生命苦之相,怎么管嘉笙与他都与“父亲”两字犯冲。 管府经过几代人的经营,曾是与将军府并肩的大家族,一文一武,风头无两。 现在……人丁凋零这点倒也相像。 孟侜路过时,恰好听见一个衣着光鲜的胖老头低声呵斥仆人:“多事之秋,出门也不看着少爷点,要你们何用!” 又低头好声好气地劝小公子:“阿宝,最近听话一些,再等几年,这座大院子就都是你的了。” 孟侜目光犀利,看来此人是管父了,管嘉笙不到三十,居然跟外面认的孙子说什么“等几年都是你的”,到底谁是亲儿子? 孟侜突然想到什么,打眼细看那祖孙两人的样貌,如出一辙的臃肿身材和细缝三角眼…… 这…… 难道管府其他人看不出来吗?孟侜想想便罢,他哪有立场去管别人家的闲事。 第19章 楚淮引说的解决姜家校场易主的办法,居然是亲自替天元帝练兵。 反正护卫京城的兵权在天元帝信任的人手里,楚淮引相当于个苦力。刘家带兵能力天元帝心知肚明,五年前就灰溜溜地吃了败战回京,这几年把五城兵马司搞得乌烟瘴气,正好让楚淮引肃清军中风气。 孟侜最近下了大理寺就往姜家跑,因为楚淮引白天在那里练兵,他感激楚淮引的牺牲,端茶倒水,套套近乎,偶尔提两句冲灵山的消息,跑得比姜信还勤快。 身披战甲的楚淮引多了两份喋血杀气,凭空将人拉到了千里之外刀枪铁骑的战场,他是战神,千军万马所向披靡,五城兵马司在他面前像一群病殃殃的小鸡仔,一枪干翻一打。 扫过来的眼神就像当初在王钧阳洞房初遇时,冷漠不带一丝感情,孟侜被这一眼看得腿肚子抽筋,他嗷一声蹲下去揉。 楚淮引扔下一句“扎马步,半个时辰。”随手一柄长枪刺破风声擦过半个校场咻地插进槽里,位置分毫不差,也“咚”一声在扎在某些想要违抗命令偷懒的士兵心上。 楚淮引大步走到孟侜身边,关切问道:“能起来吗?” 孟侜微微抬头,眉心因为小腿酸胀而微微蹙着,第一次仰视楚淮引的角度,让他愣了一下。青冥天光在他背后泄出,仿佛面前这人真的众生俯拜的神祗。 孟侜想,要不是你有皇位要继承我…… 我……我什么? 没等他想明白要干什么,楚淮引以为他站不起来表情委委屈屈的,伸手一捞,把他抱起来,“本王觉得你最近瘦了。”刚长的一点肉肉眼可见地消退下去,果然,食补不能停,改天问问哪里还有更多的雪斑。 刚才孟小猫蹲在地上仰头看他的角度,让他心里无端生出一些异样。待要捉摸,立刻消失无踪。 “我能走。”孟侜一时无法适应楚淮引的两副面孔,他习惯了没什么架子任他插科打诨的楚淮引,今天忽然记起,刚下战场回京夺嫡的大皇子,才是凌驾一切之上的真实面目。 “刚才不是站不起来?平地走路也能抽筋,不然本王也给你练练?” 孟侜一下子不服气,搭在楚淮引臂弯里的小腿大幅度动了动,甚至大逆不道踢到了楚淮引的大腿,“我现在好了。” 哦,不适应什么的,不存在的。 “在本王怀里还敢乱踢,你是第一个。”被他制住的人,哪一个不是像淋雨鹌鹑一样缩着脑袋? 孟侜却想到别的,他好奇发问:“你还抱过别人?” 淮王的怀抱不是镶金的吗? 怎么听起来随便一个人都能抱? “不是指这个。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楚淮引也觉得这个类比不是十分恰当,强硬地终结了话题。 孟侜从善如流地另起话头:“季炀最近有消息了吗?” “为什么你每次都问季炀?”楚淮引有些心塞,孟侜一天要问三遍,到哪了,遇见阴兵了吗,什么时候动手…… 孟侜一噎,他关心的事情为什么不能问? 正在带兵悄悄越过冲灵山准备来个包抄的季炀,突然打了个喷嚏。 *** 周氏父亲前天来到京城,拉了整整五马车的江南特产,他打马车前经过时,恰好看见箱子上状似黑铜钱的标记,与他之前在赌场看见的一模一样。 现在可以证实,京城的兵器正是周家运进来的。 只是不知道,在这五年期间,他们运了多少,除了赌场,是否还有其他地方。 孟侜站在车前沉思了一会儿,孟槐菡出来看见他,指甲一拨,炫耀地打开箱子,绫罗绸缎珠光宝气。 “想要?你也配?”孟槐菡冷笑了一声。 孟侜淡淡地看她一眼,转身就走,孟槐菡这种人,就是越理她越来劲。 这一眼刺激到了孟槐菡,那件事后,她被多少人指指点点,她什么时候受过那么多轻蔑的眼光,都怪孟侜,要不是他,要不是他,她根本不用嫁给一个青楼打手!虽然现在外公答应她,在正式下聘前暗地里弄死那个打手,但她的名声已经毁了! 孟槐菡突然发了疯一样,搬起箱子里的东西拼命往孟侜身上砸,“野种!你为什么不去死!你十八年前就该死了!” 孟侜背后长眼睛一样,一挥手把袭击物回击落在孟槐菡脚下。 “十八年前,周氏派人把外公战死的消息透给我娘,还调走了产婆,想让她一尸两命,是吗?”孟侜连珠炮似的质问疯癫中的孟槐菡,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孟槐菡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嗓音尖厉:“你偷听我和娘谈话!” 等她叫出来,才发现不对,这里是孟府之外。 她转头看见周围一圈人窃窃私语,其中还有位京城有名爱嚼舌根的夫人。 孟槐菡眼前一黑。 *** 楚淮引看孟侜日渐消瘦,建议他继续一天一条鱼,孟侜拒绝,然后就被淮王强硬塞了三根千年人参,传说中的续命神器。 孟侜抱着三根人参,觉得自己像抱着万两黄金,嘴都咧到耳后根。他笑眯眯地谢过淮王,扭头进了京城最大一家药材铺。 高价卖了一根。 七百两。 终于不是穷光蛋,孟侜觉得自己走路都略稳了一些,金钱的重量。他看着剩下的两根,自己怀里揣着一个,剩下的那个整理一番红绸子,脚步一顿,进了另一家不起眼的医馆。 医馆是奶娘的儿子礼文乐开的。奶娘一家帮了他和姜瑶许多,孟侜一直没好好谢过他们。看刚才药材铺老板对人参爱不释手的样子,估摸着行医的人都会喜欢。 礼郎中医术过得去,诊费良心,样貌上佳,温和近人,在平头百姓中很有口碑。 看见孟侜踏进来,礼文乐暂停下写方子的笔,“孟兄可是有哪里不适?” 孟侜连忙摆手,“我很好,这次来是有件东西要给你。” 孟侜把人参放在柜台。 礼文乐看见人参吃了一惊:“这可万万使不得,孟兄不足月,正是需要好好补补,这东西用在你身上才有价值。” “我还有呢。东西有没有价值,得看主人识不识货,礼兄见多识广,定能更好地利用它。”孟侜打了个呵欠,他就不一样了,这三根人参在他眼里就是三个七百两,三七二十一,白花花的银子。 “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恩重于山,不收以后我可就不来找你了。” 礼文乐不再推脱,把人参放进柜子里,过几天切成片,和其他几味一起入药,分装成药包,再给孟侜补身子更能发挥效果。 他仔细看了下孟侜的神色,恹恹的,似乎不太有精神。 “孟兄,那边稍坐,我给你把把脉。” 孟侜想着最近胃口不好,看看大夫也好,便安静坐下排队,等礼文乐看完其他病人。 等着等着,他就睡着了。 天色将晚,孟侜揉着眼睛醒来,医馆已经打烊,抓药的小童也离开了,只剩下礼文乐一脸凝重地磨药。 孟侜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叠好放在椅子上,“抱歉,我睡过头了。这么晚就不耽误礼兄回家,晚了奶娘要着急的。” 孟侜现在不常住孟家,要么说公务繁忙睡在大理寺,要么去姜家窝一晚,十天里能有三天回去就算好的。他给了奶娘一笔银子,让她回家颐养天年。 礼文乐揪着眉毛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最后搭着孟侜的肩膀,道:“我、我想起了,再过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今早出门时,娘让我请你回家吃顿饭。” 孟侜活了两辈子,第一次知道准确的生辰日期,有点新鲜。他看出礼文乐有话要说,便和他一起回去。 奶娘看见孟侜十分惊喜,拉着他嘘寒问暖,听孟侜说到楚淮引帮姜家保住了校场,连连称赞“淮王真是个好人,以前小姐就是在那里练武……” 礼文乐默不作声地关好门窗,做了一桌子菜,摆好碗筷。 等三人坐下吃饭时,礼文乐满面愁容,侧头看见孟侜只挑着酸萝卜吃,娘给他夹的肉菜一筷子没动,还笑着说因为中午吃撑了。 他没法欺骗自己医术不精诊错脉了。 “娘,孟侜他是不是能生孩子?”礼文乐突然没头没尾来一句话。 啪! 奶娘手中的碗筷掉在地上四分五裂,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干笑道:“文乐,你别胡说,少爷怎么会生孩子。” 姜瑶瞒了一辈子的事情,奶娘以为她会像小姐一样,把秘密带进棺材里,怎么突然…… “娘,他已经有了,您还想瞒着吗!”礼文乐看着一脸懵的孟侜和眼神闪躲的亲娘,还有什么不明白。 孟侜筷子一松,一块酸萝卜掉在桌上滚了一滚最后落在他的衣摆上。 三道视线顺着酸萝卜集中到小腹,孟侜脸色一白:“礼兄,这不好笑……” 奶娘的反应却更加激动,她猛地站起抄起凳子,气势凶悍,遍布皱纹的双手却不住颤抖:“谁?少爷,谁欺负你了!” 孟侜被吓呆了。 不是因为平时总劝他忍耐此时突然变脸的奶娘,而是因为奶娘的反应说明……他真的可以怀孕。 天降一道闷雷把孟侜劈得里焦外嫩,他愣愣地坐着,半响说不出话。 他怎么会怀孕! 谁的?淮王? 脑中突然闪过梦里姜瑶让他发誓的那句“不入高门”,孟侜一联想,顿时手脚发凉。 “是不是周氏?还是孟槐菡?”奶娘浑身颤抖,眼眶发红,只想杀了这对恶毒母女然后到下面亲自向姜瑶请罪。她不敢想象周氏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 当初小姐并不计较周氏在广恩寺所作所为,虽然九死一生,但歪打正着。没有外人在场,她们成功瞒过了世人,只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否则以姜家的情况,她们护不住孟侜,可能在某一天,就被周氏以某种理由送给哪个大官。 姜瑶向往自由,拼尽全力也要给孩子自由。 直到脚心代表能生育的标记消了,奶娘才敢抱着小公子出来,孟侜出生后那一个时辰,姜瑶是硬生生熬过来的,不敢叫热水,不敢声张,身体极度虚弱,一定要亲眼看着小孟侜的标记消失才敢合眼。 从始至终,此事只有三个人知道,姜瑶,奶娘,为孟侜取名的方丈。 现在又多了两个,礼文乐,孟侜。 奶娘的问题让孟侜短暂从懵乱中清醒过来,事情的起因确实是孟槐菡搞鬼,但最后跟楚淮引上床是他自愿的。 他只觉得睡了淮王不亏,上哪知道自己会怀孕!!! 这下亏大了! 第20章 孟侜强撑着安抚情绪激动的奶娘:“不是她们,没人逼我。” 礼文乐道:“我虽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拥有生育能力的男子处境艰难,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不暴露这点总是对的。孟兄,你作何决定,我都会帮你。” 孟侜下意识问:“能不要吗?” “……不能。”男人生子上天已经在各方面都给予优待,便也收回了某些权力,比如打掉孩子。哪怕上天也无法预测,在人心与利益驱动之下,这一类人遭受了巨大的剥削和困境。 孟侜:“……” 他需要静静。 穿越以来,他一直适应良好,上一世他没有亲人,至死都孑然一身,便也没有任何留恋。这一世,他以为不过是复制上一次的心路历程,结果居然怀孕了…… 漂泊惯的浮萍突然被迫扎根,水淹到脖子,脚触不到底,但就是被拦腰锁在了这里。那种无处发力格格不入的感觉像枷锁一样套在身上,偏偏你拳打脚踢也不能释然。 孟侜一瞬间感到难以言喻的窒息,四肢像是浸在冰窟里冻到麻木。 他没有准备好在这个世界扎根,继承这副身体带来的责任感之外,一切在他看来与演戏似乎没有区别。更没有准备好当一个父亲:带着一个软趴趴的小团子,保护他免受风雨侵害。 他扯开一抹干笑,想站起来,努力了半天双腿不听使唤,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没力气。 礼文乐看出了他的挣扎,把他扶起来:“我知道这个消息对孟兄冲击过大,虽然男子怀孕之兆不如女子明显,但过几个月还是会显怀。孟兄还是要早做打算。若是暂时不打算让人知道,今后千万不能让习医之人碰你的脉象。” 孟侜面白如纸,冷汗涔涔,这段时间他本就吃不好,猛地一看跟水里捞出来的水鬼没区别。 京城熟悉他的人太多,周氏和孟槐菡知道肯定会大做文章,而且,他下意识地不想让楚淮引知道。 终有一天,楚淮引会登上高楼,励精图治,匡扶社稷,成为一代明君。相对的,孟侜也明白,让楚淮引为一次你情我愿的意外负责,抛弃天下美人,这要求太高了。 但楚淮引又不是全然不负责任的人,可这样,孟侜就陷入了一个糟糕的境地。对方能为孩子负起父亲的责任,却不能苛求为孟侜履行“一妻一夫”的责任。他还记得意外之后,楚淮引面对两人关系问题的沉默。 楚淮引对他够好,但骨子里流淌的始终是强势掌控欲强的帝王血脉。认识以来,对孟侜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件事交给本王”,“你呆着不要到处跑”,“不准涉险”……可想而知,若是楚淮引知道他怀孕了,那不得天天把他绑在淮王府灌汤安胎。 虽然淮王的指令孟侜违背了好多次,不痛不痒。但现在情况不可同日而语,怀孕或许是楚淮引的底线,自由绝对是孟侜的底线。 他一点也不想认命,做不到像那些跟他同样命运的人一样进谁的后院,后宫也不行,天王老子都不行。 楚淮引还不一定喜欢男人! 孟侜想离开京城,找个穷乡僻壤生下孩子。 可是,他现在身负官职,和楚淮引绑得太紧,离开京城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他还要等待季炀这一趟的结果。 再等等,等季炀回来,这一段时间的努力有了结果,他再找个借口离开。 孟侜恍恍惚惚地出门,奶娘激动之后,接受得比他快,孟侜不想说孩子是谁的,她担忧了一会儿就不提了,转而拉着他叮嘱了各种注意事项,最后是礼文乐看他实在没精神听,提出天色晚了让孟侜先回去。 孟侜手里提了据说是姜瑶怀孕时最爱的酸枣糕和礼文乐给的安胎补身的药包,两天一剂。 连珠似的的一长串,仿佛有千斤重。这些东西他不能带回孟家,只好暂时寄存在姜家。 姜家大门被敲响,看门的老李打开大门,猛然瞧见苍白如纸的孟侜,吓了一跳,“孟少爷!” “李叔叫我孟侜就好,我今天来是有东西要……” 孟侜猛地把药包藏在身后,但他本也不是膀大腰圆的架势,倒像一只娇生惯养的小奶猫,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去抓仓库里的老鼠,不听话的小猫偷偷抓了,转头遇见主人,挺直了腰板把老鼠藏在背后。 肥硕的大老鼠藏也藏不好,尾巴长长的,从纤瘦的小猫背后露出来拖到地上。 天都黑了为什么楚淮引还在?! 校场练兵不是权宜之计吗?要这么刻苦? 孟侜看着转角过来的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谈话,他后退了一步,竖起食指朝李叔比了个“嘘”,悄摸地,溜之大吉。 “外甥!” 姜信送楚淮引出门,一抬头看见门外一片蓝色衣角摆过,眼尖地认出了偷溜的孟侜。他现在最崇拜的人有两个,第一是孟侜,第二是淮王。不过为了彰显自己不存在的长辈威严,姜信内心有点小傲娇,喜欢叫孟侜“外甥”。 孟侜身形一僵,装作没听见闷头前进,被追出来的姜信拉住。 孟侜没脾气地看着姜信:自己数数你坑我几次了?今天我就替姜瑶打死你! 姜信被他看得发毛,压低声音:“诶诶,淮王在呢,你不打声招呼啊?”人家好歹帮我们这么多…… 就是因为他在啊……他现在不是很想见到楚淮引,有点抗拒,有点心虚,五味陈杂。 楚淮引除了头两天震慑了一番小兵们,之后就交给手下去练,今天只是惯例一露面,准备离开时暗卫送来蜀地一封急报,楚淮引顺便在姜家处理,一不留神天就黑了。 “你跑什么?”楚淮引比愣头愣脑的姜信更会抓重点,“手里拿的什么?生病了?” 孟侜被看到了,就大大方方地拿出来,重操旧业,演技爆发:“咳咳,最近偶感风寒,去抓了几副药,不碍事。” 见楚淮引目光还盯着它们看,孟侜眼珠一转,拎起那一串,解释道:“淮王不是送了我几根人参,我也不会用,顺道就去药材铺让他帮忙切好入药。掌柜都说这人参特别好——”不如全卖给我的药铺,可以再加一百两……孟侜自动忽略这一段。 空气中确实弥漫着新鲜细微的人参药材味,楚淮引瞧出孟侜今晚似乎精神头不高,便不去追究他刚才为什么过门不入,道:“今晚想宿在将军府?也好。方才有封急报,本王现下要回府继续处理,你若是身体不佳,尽管派人去淮王府叫太医。” “发生什么事?”孟侜有些懊恼,明明想赶紧送走尊大佛来着。在楚淮引身边呆久了,淮王每次都有问必答,养成了他这个口快的臭毛病。 这次也不例外,不管两人还站在将军府门槛边,场地多么不合适,既然孟侜问了,楚淮引挑着重点简略说道:“蜀州上年连连大雨,恰逢谷物成熟,良田被淹,今年粮价高涨不下,朝廷从太湖拨粮,但蜀道艰难,粮队频频被劫,运不进去。到底是马贼作祟,抑或官商勾结,需要一番彻查。” 楚淮引势力偏北,蜀州之事,既是困境,也是突破。往常此事要交给季炀,但季炀这番前去冲灵山,两地相隔甚远,楚淮引最近在考虑从下面提拔一批新人,磨练之后也能独当一面。 这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孟侜眼睛一亮,比黑夜中的猫瞳还灵动,之前的郁气一扫而空。 “我去。”只要脱离楚淮引的视线,蒙混其他人孟侜有一百个信心。蜀州事情一毕,回京路上再出点“小意外”失踪。要做到合情合理不难,难的是在楚淮引眼皮底下搞小动作。 “你?”楚淮引眼神不带嘲讽地扫过孟侜手里的一串药包,“你没出过京城,对蜀州更不了解,先好好养病吧。” 孟侜觉得自己被微妙地鄙视了,行军打战了不起啊,我上辈子拍戏走遍全国的好吗? 孟侜没有被打击到,依然跃跃欲试想说服楚淮引,完全忘记刚才的病人人设,甚至鼓起了肱二头肌,显示自己蓬勃的力量。 楚淮引被他逗笑,不由自主伸手掐了一把所谓的“鼓鼓的肌肉”,啪唧一下挠到孟侜的痒处。 孟侜没忍住,笑场了,肌肉变成痒痒肉,一点都不霸气。孟侜气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好好的机会让你笑没了。 楚淮引突然伸手握住他的爪子。 “别掐。”他意味深长道,“你知不知道你掐人很疼?” 你为什么知道。 孟侜和他对视。 突然明白过来。 这人这么还记得床上那些事! 你快忘了! 心虚,不敢接话。 “此事没得商量。”楚淮引趁他傻了,扔下一句斩钉截铁的拒绝。 怎么就不能商量了,孟侜急着去拉楚淮引,没够到袖子,反而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 掌心相触的一瞬间孟侜慌忙松开手,却反被楚淮引捉住,一拉一搂,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楚淮引的手贴在他的小腹一侧,孟侜差点炸毛,理智告诉他现在小腹尚为平坦楚淮引能摸出来个鬼,但神经控制不住一根根绷紧,连带着身体都僵硬起来。 “不对劲。你今晚这么坚持,本王要一个理由。”楚淮引低下头,和孟侜平视,锐利的视线仿佛熔透衣物,让人无所遁形,“收起那一套忠君爱国升官发财的说辞。” 楚淮引及时斩断了孟侜满嘴跑火车的后路。 孟侜眨了眨眼,分外无辜。 就是这样啊。 还能是什么? 我难道还能是跑路不成? 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请产假都不行吗? 楚淮引认真起来,提醒他:“别忘了当初在刘鸿宝家里发的誓。” “没……忘。” 孟侜心里想,我平时都记着呢,并且贯彻执行,但事关生死存亡的时刻,做人千万不能太迂腐。 会遭雷劈。 孟侜把楚淮引的手从腰上移开,毕恭毕敬地搭回他自己腰上。 肚子不能随便摸,不然他总不踏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校运会-- 孟小猫想参加三千米长跑,楚同学不让,于是偷偷报了名。 孟小猫做出【预备——跑!】的动作,并向他的陪跑员楚淮引比了一个中指。 孟小猫起跑成功,一骑绝尘,并且与迎面跑来的高年级管同学撞在一起。 突然,裁判紧急吹哨,比赛出现问题,所有运动员回到起点,比赛重新开始。 偷偷报名的孟小猫有点心虚,又怕被检录处查出体质不合格,取消运动员资格,于是机智地和管同学换了身份。 此时突然晋升为校长的楚淮引:按住这只替跑的小猫! 【时间和剧情以后文为主】 第21章 楚淮引一走,孟侜的小肩膀忽地塌下去,他把药包拍在姜信身上,有气无力道:“帮我拿着。” 姜信接过来嗅了嗅,“你现在要喝药吗,我让黄师傅给你煎一剂。” 黄师傅是以前的随队军医,孟侜咻一下警惕地把药抢回来,拆下一包,往厨房走去,“不必劳烦黄叔,我自己来。” 姜信分外热心:“堂舅舅帮你啊大外甥。” 孟侜把褐黄的汤汁倒出来,捏着鼻子喝了,姜信适时呈上两颗蜜饯,被孟侜塞回他嘴里:“我不用。” 口舌麻木,心里更苦。 喝完之后,孟侜把药渣沥干,扔进灶炉子,就着干柴一起烧成灰烬。 姜信挠着后脑勺,总觉得大外甥今晚不大对劲,喝碗药搞得跟毁尸灭迹一样,戏文里皇帝后宫才这么演的吧? “药味太重,烧了干净。”孟侜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洗脑。 “是么,我怎么没闻到?” “你鼻子不好,有空让黄叔给你看一下。” “哦,难怪……”姜信深信不疑,孟侜说不好那就是不好,可药味重,怎么不吃他的蜜饯啊……他疑惑地嚼着蜜饯,好甜。 *** 季炀传回消息,他带兵包抄冲灵,在七个凿出的洞穴中找到了大批兵器和劳工。 村民解救回家,自动破除了“战神征兵”的谣言,被抓壮丁的人家感恩戴德,现在只认一个战神——楚淮引。 季炀运气好,去时没有遇见阴兵过道,把罪魁祸首捆成一捆准备回京复命时,山间风起,雷雨交加,有人装神弄鬼试图营救逆贼。季炀谨记孟侜的嘱咐,认准了一条路拼杀,风雨骤歇时,鬼神露出真面目,地上尸体横陈,这回真成了鬼去见阎王。 季炀运着几大车囚犯赃物进京,光明正大留了一半的军队驻扎,顺便继承了洞穴里的劳动成果。 楚淮引在朝堂上旧事重提,说五年前被王家贪墨的军饷下落不明,儿臣觉得十分蹊跷,擅自顺着往下查,果然为我大魏揪出了一波反贼! 天元帝近来身体加速衰败,头昏眼花,只有谋反这个词能让他高度关注。 “谁!” 楚淮引点名:“刘鸿宝。” 刘鸿宝肥胖身躯一抖,扑通下跪叩头:“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家父临终前对臣说这辈子陛下对刘家的恩德无以为报,愿来世再为君臣。臣遵父遗言,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怎会做出背叛陛下之事!” 天元帝也不相信,刘德是他最信任的臣子,甚至比两个儿子更亲近。 “刘德憨厚老实,十三年,刺客近身,刘德替朕挡住毒刀,忠心可鉴……后来朕让他总领五城兵马司,他数次推脱,稍有人员变动就要进宫与朕商量,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刘德装傻充愣的本事不小,结巴,沉默寡言,每天徒步上朝,只走固定的几块青石板,有一回下大雨冲坏了一块,变成一个积水坑,他也愣愣地直接踩进水坑里不懂得绕一步。此事被同僚看见,上朝的时候当笑话和天元帝一说,天元帝不仅没有嫌弃他笨,反而更加信任他。 说白了,天元帝做梦都担心自己两儿子逼宫,因此京城布防一直放在刘家人手里,刘德死了就由他儿子继承。要他正视这个问题,难。他更容易怀疑楚淮引动机不纯,想争夺京城兵权而故意陷害刘家。 楚淮引宣冲灵主犯觐见。带着镣铐的犯人面容脏污,但能轻易看出其与刘德相似之处。 赫然就是同宗同脉的血亲。 天元帝老眼昏花,还没发话,二皇子脸色一变,沉不住气了。右相王家倒台之后,刘家已然是他最后的王牌。眼看楚淮引把证据一一亮明,二皇子自然急了,至少今天不能让天元帝怀疑他们,京城是他们的地盘,这次楚淮引突然发难他猝不及防,只要再多一点时间,他就有把握能销毁罪证翻案。 “父皇,刘德忠心为国,这其中定有误会!”他侧过身,大义凛然地斥责楚淮引,“五年前皇兄率军开赴北境,刘统领不重名利,二话不说让出战场。如今他尸骨未寒,你在这大殿之上空口指控,未免让其他大臣寒了心啊!” 其他大臣纷纷附和,二皇子一派给楚淮引扣帽子简直得心应手。 楚淮引冷笑着睨他一眼,空口?证人都带上来了,装瞎的本是倒是不小。 右相严镶上前一步:“大量兵器从冲灵山流入京城,实为大患,臣请陛下清查京城,揪出藏匿之处!” 天元帝不怒自威:“此事交给左相,孟甫善接旨。” 一直避免陷入争论的孟甫善上前领旨,还不知道他的老丈人也是主犯之一。 这下有好戏看了。 严镶心里偷乐,面上还要做出不被天元帝信任的颓悔。 二皇子和刘鸿宝对视一眼,一下朝便匆忙出宫。 被带上来的主犯浑身瘫软,他惯常在冲灵为虎作伥,横行霸道,金銮殿里个个身份高贵,把他彻底衬成了一只软脚虾。他伸手抹了把汗,面容居然有细微的变化,不像方才那么神似刘德,甚至可以说不像。 他确实是刘德亲弟,十几年前就坐镇冲灵,连刘鸿宝都记不清他的样子。楚淮引让人将他化得更像刘德,为的就是刺激二皇子。 冲灵之事找个替罪羊太容易了。替朝廷练兵和私人练兵,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翻,就看陛下相信谁。 但二皇子慌忙之下替刘德说话,以天元帝多疑的性子,矛头就会从楚淮引头上转移,对准二皇子。 淮王府。 楚淮引换下朝服,一边和季炀说:“盯住京城各处,凡有异动,立即捉拿。” 天元帝现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热衷于和稀泥,想让两个儿子都顺着他,求他立太子。 楚淮引一开始就不指望这件事通过天元帝解决。二皇子现在慌了阵脚,正好顺着他们的动静一一拔出京城及周边的据点,连根带泥,不留后患。 “孟侜呢,他最近怎么没动静?”楚淮引喝了口茶,有几天没见了。 季炀:“呃,大理寺事物繁琐……”跟着孟侜的暗卫只负责危急时刻护住他的性命,并不负责监视。孟侜不主动往上凑,还挺不习惯的。 “你给他捎句话,近日少出门,不要凑热闹。” 想到上次见孟侜他还生着病,又加了一句:“让他好好吃饭,嗯,就从府里做好了带过去吧。” 沦落成送饭小厮的季炀:“……是。” “罢了,本王亲自去。”楚淮引放下刚拿起的毛笔,站起来,还对季炀说,“他不听你的。” 这炫耀的语气。 季炀:“…………”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牙疼。 刚出府门,身前突然落下一道黑影。 “王爷,属下办事不力,把孟大人跟丢了。”影九直奔主题,“请王爷责罚!” “不是,跟丢?就孟侜的功夫你能跟丢……不会是遇见什么高手把人掳走——”季炀不负责任地猜测。 “说清楚。”楚淮引一瞬间心窒如溺水,他下意识往最坏的方向想——孟侜遇上了刘鸿宝。上次作法,刘鸿宝就对孟侜虎视眈眈,心有不甘。刘鸿宝现在忙着转移兵器,而孟侜正好爱掺和冲灵山的事,这要是撞上了后果不堪设想。 “是。今天孟大人进了一家成衣店,属下谨记王爷嘱咐,远远守着,但是许久不见孟大人出来,属下便进去寻找,可孟大人如同凭空消失一般,伙计也说没看见他出来。” 战场上五千对敌军五万,楚淮引尚敢不等援军率军突围,可这一刻,他居然不敢冒一点险,只敢用最稳妥的办法。 他沉了沉声,果断下令:“关闭四门,全城严查,特别是刘鸿宝,盯住他身边的所有人。” “王爷三思。”季炀惊声阻拦,现在正是揪出二皇子一系的最好时机,这么做打草惊蛇不说,过早了暴露王爷的真正势力,无异于将天元帝往二皇子那边推。况且,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孟侜出事,此举实在不够理智。 楚淮引顿了下,眼中划过决绝凌厉,既然打草惊蛇了就给他来一个瓮中捉鳖。 “季炀,你带兵借搜查兵器之名,镇守四门,严查出城之人。影九,我们去成衣店看看。” *** 孟侜最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刻担心自己被人瞧出怀孕,愁得连审卷都没心思。 反复三天之后,他终于决定——准备一下跑路事宜。 楚淮引不肯主动放他出京,那就只能自谋生路了。 他和奶娘透露过想离京的念头,奶娘自小疼他,二话不说要带着礼文乐和他一起走,有个大夫路上也好照看。 孟侜想到奶娘年事已高不宜奔波,礼文乐医馆开在京城,如今日子也算慢慢安定下来,如何能让他们抛弃一切跟他去不知道哪个山沟沟。 他和奶娘打了个哈哈,老人家实在太过坚持,争论没有意义,总之哪天他消失了,他们心里有底就好。 他数了数剩下的银子,加起来还有一千两。 孟槐菡下药自食恶果事件过后,孟槐道不顾周氏阻拦,毅然离京回到原任职地,谁也不知道原因。临走前一晚瞒着周氏塞给孟侜五百两和一声“抱歉”。孟侜一直把孟槐道和孟家其他人分开看,他不知道孟槐道为什么说抱歉,可能是替母亲和妹妹补偿他。 姜瑶和原身的仇是一定要报的,他收了孟槐道的钱就说不清了。孟侜拒绝了孟槐道,看得出他有些失落。 左手捏起一锭银子,底下印着淮王府库的标志,向楚淮引借银七千两剩的。 右手抽出一张银票,是卖了淮王的人参得来的。 怎么都是楚淮引的。 像个冤大头。 孟侜鼓着腮帮子歪着头,有些淡淡的心虚。 半响,他霸气地一拍桌子:奶粉钱淮王总得出一些吧!   第22章 京城还有一摊子事,孟侜不能扔下就跑, 不过他现在可以把盘缠准备一下, 万一日后事出紧急, 来不及拿钱就糟糕了。 他把银子和伪装用具装在包袱里,选了个最热闹的时候进了一家成衣店,挑中一件深灰色的对襟衫。 进去时是俊俏的大理寺正,出来是佝偻着背的糟老头。 坡脚走了几个弯, 立马脚步伶俐地朝城外奔去。 昨夜刚刚下过雨,树下松软的红泥散发着腐殖质的味道,糜烂的树叶掩盖着沙沙作响的昆虫。 孟侜装作解手的行人, 偏离官道,找了一个隐蔽处, 左看看右看看, 没人。 第七棵白杨,开挖。 没有锄头,孟侜折了一根树枝, 吭哧吭哧地挖了个小臂深的洞,郑重其事地把一包银子放进去,觉得自己就像只把心爱的小鱼干放进洞里藏好的猫咪。 不不不, 不能是小鱼干,小猫种鱼的故事结局可是血本无归。 “我才不是猫……”孟侜迅速换了一个民间故事脑补, 从前有个长工, 在地主家喂猪时发现, 猪的食槽食物永远吃不完, 原来这食槽是个聚宝盆,啧,如果我也有一个的话,过段时间岂不是能挖出用不完的元宝…… 长工回家时向地主要走这个食槽,半路因为太重把它埋在山上,还插了一根桦树枝作标记。当长工领来同乡人帮忙运走时,原本光秃秃的荒山,满山都是桦树。长工也分不清到底哪棵树才是最初的标记。 孟侜停下挖坑的手,从头到尾捏着指头数了三遍,错不了,是第七棵白杨。 “我也不是长工。”孟侜念念有词。 也不知道是谁还欠着楚淮引七千两,简直比淮王府最低等的长工还惨。 填土时,孟侜想起“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警告,匀了一半出来,一鼓作气分别在不同地方又挖了两个坑。 可能是巨大的心虚作祟,孟侜这一趟,脑子就没想到什么好的。总算干完这一切,他站起来嘘了口气。 手指颤了几颤,摸上肚子,隔着粗糙的衣料渐渐捏紧。 准备好盘缠,等于踏出了关键性的一步,孟侜这些日子第一次直视怀孕这件事,一开始连洗澡都不敢往小腹看,匆匆擦干净就缩进被窝里装鹌鹑。 真正打算起来时,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终于有人陪他了不是吗? 他一来肩上便扛着姜家的大仇,往上面再添一份为人父母的责任,多苦多累,两肩一起扛就是了。 孟侜从来都很感激楚淮引的出现,处处为他分担了许多。 但在这个普遍将他这类人当作生子工具的世界,不管是自私也好,遵守姜瑶“不纳妾室,不入高门”的遗愿也罢,有些事情不能赌。 孟侜在水边洗了手,换回原来的衣服,原路回城时,眼见地城门戒严,他有些踯躅,不知道到底是哪方的势力,万一遇见刘家的人就不好玩了。 季炀带人守住四门,眼前一晃,分明看见一个孟侜模样的人,一眨眼就不见了。 “季兄。”有人从后面叫他。 季炀听见孟侜的声音,几乎热泪盈眶,兴师动众地找人,再来两回他可能折寿十年。 “怎么回事?”孟侜小声问。 “王爷找你没找到,着急呢。”季炀决定给自家主子刷一波好感,方才着急上火的样子他看得都有点不忍心了。 “主子怕你被刘家的人抓了,下令严查京城。属下第一次见主子因为一个人改变计划。” “为什么?”孟侜张了张口,他前后加起来消失了不到两个时辰,怎么会有这么多联想? 季炀一噎,回答不上来,总不能直接说暗卫跟丢了,楚淮引没跟孟侜说的事,他更要守口如瓶。 孟侜也没多问,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淮王现在在哪儿?” 季炀让人回禀楚淮引,他亲自护送孟侜到一个茶楼等着。 楚淮引带人去成衣店,孟侜做得天衣无缝,没留下线索,他毫无所获正准备带兵掀翻刘家,也不用找其他的借口,私藏兵器这条罪名就足够。 这时,季炀派人来说找到孟侜了,毫发未损。 楚淮引松了口气,已经几年没有过的紧张感卸下,反而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怒意——孟侜为什么不能好好呆在家里? 相当霸道,且没有道理。 因此当他看见孟侜鞋底沾着城外才有的红泥时,话语里含着自己都想不到的怒气,以及被掩盖的糟糕预感:“你方才去哪了?” 孟侜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白汽袅袅的茶盏小心吹着热气,听见楚淮引的话,乖巧地把还没喝一口茶水放回桌面,还往里推了推,怕它被淮王的怒气波及。 说实话,被发现怀孕,说谎,被骂一顿,两相权衡,孟侜果断选择了后者。 “我在刘府附近看见有群外地人怪怪的,各个身强力壮,皮肤黝黑,像极了走南闯北的镖师,他们鞋子上有红泥,我猜想城外有据点,便乔装打扮……”这点孟侜倒是没说慌,他确实看见了,但还顾不上去查。 “查到什么了?”楚淮引执着杯盏,垂眼凝视涟漪轻晃的茶水,喜怒难辨。 孟侜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后脖子。 “没有。”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能涉险!”楚淮引重重把茶杯磕在桌子上,“嘭”一声,连跟在楚淮引身边多年见惯大场面的季炀都抖了一下。 青绿色的茶水全洒了出来,漂亮精致的茶杯被捏成刺手的碎片。 刘府附近,身强力壮……两个词连起来和龙潭虎穴有什么区别? “你在刘府发的誓呢!本王是不是对你太好了,好到你把本王的话当耳旁风?” 孟侜目瞪口呆,他以为今天也会像之前那样,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发个誓保证下不为例就揭过去。想说些什么让楚淮引消气,突然一阵反胃,“呕唔……” 发出声音之前,他捂住嘴跳起来趴到墙根狠狠掐自己的大腿。 不行,这个反应太可疑了……不能吐,楚淮引那么聪明…… 孟侜拼命忍住,憋得眼泪鼻涕一起出来,眼眶一秒发红,迅速蓄积了两泡汪汪的泪水。胃里翻腾不止,他难受得靠墙滑坐下去。 反胃感一阵一阵,能忍住简直非常人能办到,孟侜咬住自己的手背,牙齿嵌进肉里,疼得眼泪稀里哗啦。 孟侜其实搞不清到底是怀孕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但在他跑路的重要关头,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 楚淮引慢了一步,只看见孟侜咬着手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是泪的样子。 被骂哭了。 楚淮引瞬间慌了神。 “孟侜,孟侜……”他一手拍着委屈至极的小猫的背,一手去挪开孟侜的爪子,不让他咬手背,“哪里难受?” 孟侜胡乱摇头,有几滴泪甩到楚淮引手上,宛如滚烫的油星子,灼得他心尖都起泡。 “本王难不成还能真把你怎么样,对不起,我不该发火……你到底哭什么……”楚淮引把他的两只手握到一起,圈住孟侜的上半身,不让他自虐。 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猫,楚淮引只见过一次。小猫应该永远是张扬活力十足的,楚淮引心中涌上莫大的愧疚,他从没想过把孟侜弄哭,分明就宠还来不及。 “本王保证,没有下次。”楚淮引温声细语地哄着小猫,拇指拭去连成一串的泪珠子,“不哭了,你想要什么,本王都给你,当赔礼道歉,好不好?” 淮王甚至摘下了大拇指上代表北境三军的扳指,“这个给你玩。” 季炀一副见鬼的表情。 谁能告诉他战场阎罗是不是被鬼上身了?上一个被淮王吓哭的人下场是什么来着?总不能是抱在怀里哄? 还是如此幼稚的哄人把戏! “这个给你玩”,当人家三岁吗? 然而,孟侜靠自虐加演技飙泪,恶心感一退,立刻止住了眼泪,只余下眼角通红,就那么巧合地、被“哄”住了。 季炀:……我明天也去买个扳指,纯金的,以后哄媳妇用。 擦干泪的孟侜有点不好意思。 丢脸。 外人看来,他就是敢做不敢当,骂两句就哭。 但是这个眼泪来得正是时候,既让他逃过一劫,也掩盖了他可能的孕吐。 孟侜下手狠,手背一圈鲜艳的牙印红肿出血,大腿也淤青了一块。楚淮引挖了药膏给他抹伤口,孟侜打着哭嗝伸出手,悄悄瞒下了腿上的淤青。 孟侜手指修长莹润,没什么茧,但练武之人,也不柔弱。 楚淮引无奈道:“哭出声也不丢人,何必把自己的手当鸡腿咬。” 这个问题孟侜没法解释。 嗝。 事实证明,淮王哄人花样还是很多的,他又拿出了一根……簪子。 与孟侜他娘留给他娶媳妇的那根簪子是一对,原先落入了赌场老板的青楼相好手里,楚淮引把它拿回来了。 “这……”孟侜愣愣地接过,楚淮引这么知道这是姜瑶的? 楚淮引摸着鼻子,说:“上次在孟府,我在你床褥底下看见了一根簪子,昨日抄查赌坊,审讯时无意间看见这个,想来原本是一对,令堂把它当了。” 床事比较……激烈,翻滚间楚淮引看到床板下的簪子也不足为奇。 床板都翻了,楚淮引说是床褥也是委婉了。 孟侜从耳朵根一路红到脖子,被衣服遮盖的肌肤也隐隐发烫。 他摩挲着这支半开半斜的碧玉荷花簪,掌心还躺着枚随着淮王出生入死的扳指,握紧又松开,古老繁复的玄文印在掌心,和生命线交织缠绕。 嘴角不自觉勾起细微的弧度,他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点异想天开的念头。 季炀看得目瞪口呆,主子到底还是强,赶紧记下来,以后能派上大用场。 把戒指给淮王带回去,孟侜说:“我、我……” 茶楼下面突然一阵骚乱,一群家丁追着一个白衣俊俏公子,嘴上唤着“拦住他”,动作间却相当尊重。 季炀伸长脖子一看,有些头痛地回禀淮王:“是季翰林家的。”虽然一同姓季,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毕竟他一看见四书五经就发困。 季翰林和管嘉笙同届的状元,明目朗星,仪表堂堂,蔫儿坏。 楚淮引想起这个人,看似朝事不感兴趣,实则傲然所致,但又并非迂腐书生,坑起人不眨眼。 季炀一拍掌,“对了,属下前些日子听说,季翰林家的那位公子有了身孕。”揣着孩子还到处乱跑,不省心的样子有点熟悉。 公子? 孟侜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跟他一样?他挤到季炀身边,睁大了眼去看——果然,上蹿下跳的那位公子小腹微微隆起,周围的家丁不远不近地围着他,恨不得拿根绳子绑了回去。 “为什么抓他?”孟侜有些郁闷,街上走两步怎么了? “有了身孕自然应该在家里好好养着。”季炀随口接到。这几天外面乱得很,谁敢放心出来溜达?这不,主子连你消失一会儿都急成啥样了。 考虑到孟侜刚刚因为这件事哭过,季炀很有眼色地不提。 “季翰林是不是外出了?”楚淮引转着扳指,朝季炀抬了抬下巴。 去把人送回去。 季翰林和那位公子的事他有所耳闻,大魏为数不多的敢直接纳男子为妻。明明感情和睦,妻子却隔三岔五出逃,不是季翰林本人请不回来。平时当作情趣也罢。最近京城不太平,官兵到处巡查兵器,随时随地就掀开一摞摞寒光闪闪的大刀,歹徒不配合就是当街械斗,非常骇人。 他看重季翰林的才能,今日抛出一个善意,若对方有心,自然会有所表示。 “是。”季炀从茶楼跃下,一个闪身挡在了白衣公子前面,“季某请公子回家。” 白衣公子跺了跺脚:“好不容易姓季的不在家,又来一个姓季的。”不服气地跟着一堆家丁回府,看似被强迫,脚步却相当从容。 孟侜心尖发凉,不想再看,因而也就错过了白衣公子离开后,一骑兵马呼啸而过,锋利的刺刀刻着专属二皇子府的标志,明晃晃地横向挥着,非常嚣张,完全不顾会不会伤到平民。 心里担心什么,眼里就会自动放大什么,孟侜此时关注不到白衣公子从容的一面,只看见了他的不情愿和不自由。 出来一会儿就要被送回去。家仆办不到,淮王还横插一手,路人侧目看热闹。 他以为楚淮引或许跟那些人不一样。他足够自信强大,不需要通过打压某一类人来稳固地位。 原来涉及群体共同利益,淮王也不能免俗。 “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我是想问,今天初几来着。” “初十。” 和孟槐菡春风一度的青楼打手名为王大富,十二会去孟家下聘。孟侜估计着孟家快对他下手了,毕竟死人不用成亲。 孟侜这次学乖了,举手问楚淮引可不可以去王大富家。 我就看看。 不动手。 小猫脸颊还挂着未尽的泪意,睫毛湿漉漉,委屈地粘在一起,嘶哑着声音请求,谁敢不答应呢? 所向披靡的淮王不敢。 楚淮引和他一起去。 还未到王大富门口,楚淮引突然抱起孟侜飞上一棵树,孟侜吓了一跳,一站稳就要把楚淮引勒在自己腰上的手掰开。 “别动,有人。” 一个小厮鬼鬼祟祟地偷溜进王大富家,没一会儿就离开。王大富即将取得美娇娘,到处炫耀要和左相攀亲,每天喝得醉丁丁,他推开房门,拎起水壶倒水,没注意脚底踩到的白色粉末。 “来巧了。” 楚淮引摸出一枚暗器打掉对方的水壶,王大富猛地警醒,他前几天差点被推进河里死掉,心里有所警觉,最近看似喝大,其实保留了两分清醒。 他出门四处张望,眼看就要走到孟侜这棵树下,楚淮引用暗器在别处弄出一点动静引他离开。 “你学个猫叫。”楚淮引贴着孟侜耳朵说。 两人离得太近,孟侜耳朵一痒,恼怒地瞪视楚淮引:凭什么! “这样我们才好离开。”重臣府邸楚淮引都能来去自如,其实就想逗逗他。 孟小猫被人扼住了命门,脑子全是楚淮引会不会摸到肚子不对劲,不是很灵光,于是屈辱地叫了一声。 “喵。” 紧跟着一阵猫儿蹿树的轻动,人猫一起消失。 *** 孟家现在乱成了一锅粥。 孟甫善负责清查兵器,他能当上左相,自然不是靠一张脸。才一天的功夫,就查到了自己老丈人头上。 老丈人还住他家里。 孟甫善明哲保身,得知此事差点气疯,他让人暂时压下,把周氏孟槐菡并周翰采叫到一处。 “我孟甫善行得正坐得端,虽做不到大义灭亲,但也不愿与逆贼为伍。”孟甫善拿出一封休书压在桌上,“从今日起,孟家与周家桥归桥,路归路。” 周氏颤抖着看完休书,发疯一般揪着孟甫善的领子:“周家供你读书,供你上京赶考,我为你生儿育女,照料家事,哪点对不起你!孟甫善,你今日敢赶我走,咱们一起同归于尽!” 孟槐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白了脸,她去拉周翰采的胳膊:“外公,这……” 周翰采早在孟甫善说第一句话时就有所预感。这个吃里爬外趋利避害的懦夫,过了二十年还是这样! 孟甫善甩开周氏,整了整袖口,“你不守妇德,瑕疵必报,苛待继子,教女无方。间接致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姜瑶病故,甚至差点害死侜儿,仅凭这几点,我就有理由休妻。” 周氏惨笑出声:“好啊,你都知道你为什么不阻止!害死姜瑶的明明是你!如果不是你放任,我会那样对姜瑶吗!孟甫善,你不是人!这休书我不认,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也别想逃!”周氏捂脸大哭,她想起刚刚成婚时,孟甫善还没露出无情一面,她和姜瑶一样看不穿,以为后半生就此找到依靠。谁曾不是娇贵天真的小姑娘,是孟甫善让她变成这样的! “你不认也得认。”孟甫善冷笑,“陛下金口玉言,为我和姜瑶赐婚,你算什么?来人,送周小姐和周老爷离开。” 孟甫善有备而来,门外站了一列护卫虎视眈眈。 周翰采愤怒踢翻一张桌子,茶壶花瓶炸裂一地,临走前死死瞪了眼孟甫善,阴测测笑了:“如今京城局势未明,孟大人耍得一手好威风啊,老夫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孟甫善端起茶杯,巍然不动,“慢走。” 他这两日借机探查了一翻京城势力,惊觉淮王远比想象中的更强大,二皇子一派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周氏叫孟槐菡一起走,孟槐菡犹犹豫豫,被周氏大骂白眼狼,最后还是选择留下。 她神魂未定,又听下人说王大富上门提亲,脸上一阵恐慌,他怎么还没死?外公失手了? 孟甫善连眼皮子都没抬,随便派管家收下了聘礼,冷漠地不像个小女儿即将出嫁的父亲。 孟槐菡咬碎了一口银牙。 爹爹靠不住,外公靠不住,娘又走了,看这架势,留下来也给孟侜当庶妹。 她恨不得把孟侜敲骨吸髓,在原地攥着拳头站了半个时辰,不知道憋了什么想法,回屋收拾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 嫁就嫁,来日方长,有钱她还怕什么! 孟甫善手段高明,休完妻就跑去天元帝面前负荆请罪,坦白周家的所作所为,以及自己的失察。言语之间完全不提皇子间的竞争,只客观地把京城的兵器搜查情况汇报一番,听起来仿佛周家才是唯一的幕后黑手。 他聪明地很,知道这番说辞换到淮王面前定然会被治罪,赶在楚淮引明面掌权之前,先借天元帝的手给自己洗清罪责。 他一向以正直清然的读书人形象示人,不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仅对天元帝效忠。天元帝对他非常满意,摆摆手说不知者无罪,周家按谋反罪论,爱卿功过相抵,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另一方面,孟甫善全力配合楚淮引,捉拿京城的反贼,想在楚淮引面前刷一波好感。 几天后宫里爆发一起投毒案。 天元帝身边的贴身太监竟然受皇后指使,一直在安神汤里掺慢性毒药,已经长达五六年。 算起来,从楚淮引离京打战开始,皇后和二皇子便存了谋害天元帝的心思。可惜,天元帝运气不错,拖着病怏怏的龙体,这么些年都挺过来了,直到楚淮引回京也没有出现“陛下突然驾崩,二皇子代理国事顺便登基”的情况。 这回,二皇子狗急跳墙,想直接毒死天元帝,假拟传位诏书。 天元帝死里逃生,终于能体验到楚淮引当初军饷被挪用险些战死的愤怒,直接把皇后和二皇子打入天牢,立楚淮引为太子。 刘府被抄家,刘鸿宝伏罪,幕僚一同被投入大牢,按其他人的口供,最心腹的幕僚却不在这些人中,朝廷发布海捕文书,通缉肖像贴满各个关口驿站,重金悬赏。 孟侜对孟甫善安然无恙这个结果有些遗憾。 然而大魏没有重婚罪。 姜信按孟侜教的处理了几处将军府的产业,很小很破,但总算有进项。姜信去城外巡看,第一次收租异常激动。 回来的路上有个瞎半只眼的道士算卦卖符。 姜信:一看就是大仙! 于是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银子马上进了道士的口袋。姜信喜滋滋捧着平安符,用小荷包装着,献宝似的送给孟侜。 姜信星星眼看着外甥,快夸我。 孟侜把小荷包揣进袖袋,难得姜信时时想着他,小孩懂事了,心口有些暖。他随口问道:“去了寺庙?” “不啊,路上遇见道士,花二十两买的。” “…………” 孟侜微笑:“去祠堂跪一晚。” “为什么啊外甥……外甥我不去……” ** 楚淮引被立为太子,京城格局大变,二皇子的势力被彻底清除,想抱楚怀印大腿的人不计其数,连孟侜都被高看了一眼。 孟侜第十七次送走前来攀谈的富商。富商身着金线闪闪的绸缎长袍,带着大金链子,往赤贫孟侜面前一站,有种地位颠倒的混乱。 富商穿得眼花缭乱,但其实很务实,小厮扛了两大箱的坚果糖糕,孟侜一边咽口水一边拒绝,我真的不能帮你引荐太子。 何况我马上就要跑路了,没前途的。 京城西有个千阳湖,碧波粼粼,风景独胜,画舫游船从早热闹到晚,是京城二代们最爱的去处。 今日是花船节,千阳湖岸停着许多大船,主人说出去都是叫得上名字的王侯将相。午时会有竞舟表演,城东万人空巷,城西人头攒动。城中的小摊全部转移阵地,在岸边一字摆开。 听说楚淮引今天会来,芳心暗许的千金小姐,巴结太子的大小官员,全挤到一处凑热闹。 画舫什么的,很适合一见钟情。 楚淮引有心发展水运,约了大魏有名的船队,借这个机会商谈造船事宜。 船队诚意很大,直接开出了三层高的大货船,请楚淮引过目。 孟侜跟在楚淮引后面,觉得自己像个跟着总裁谈生意的秘书,还是马上要卷款潜逃的那种。 他一进船就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船上味道有点冲,他逛了一圈,发现是新船,刚刚刷漆,还没运过货。 船队老板太有诚意了。 孟侜揉了揉鼻子,其实楚淮引更想看旧船,更容易看出各方面的性能。 货船往湖心行驶,甲板上摆了酒菜和干果。造船是一回事,但今天更主要的是带孟侜放松一下,楚淮引觉得他最近眉间总带着点愁,猜想可能是刘家和二皇子的事让孟侜有些紧张过度。 “本王有个好消息要……” 孟侜打了个喷嚏。 楚淮引掏出手帕给孟侜,“这漆味道太冲,季炀,换一条船。” 孟侜捂住鼻子:“不用不用,外面还好,表演不是快开始了吗?” 他往岸边整齐待发的船只看了一眼,“新船嘛,在所难免。”收回目光时却猛然睁大了眼,等等,新船为什么吃水这么深? 孟侜扭头眼神锐利地看向船队老板:“船上有载什么货物吗?” 船队老板眼里渐渐溢出疯狂的笑意,没有回答孟侜,只说了一句:“起风了。” 船队有诈。 “保护太子!” 楚淮引立刻揽住孟侜护在身后,掀翻桌子连着船队老板踹远,季炀和护卫纷纷抽出长刀围成一圈。 湖面刮起一阵狂风,吹开油漆味,硫磺火硝味开始泄出来,船上有炸药! 船队老板一边咳血,一边面容古怪地喋喋大笑,扭曲又疯狂:“你们想不到船仓下面还有一层吧哈哈哈哈,都是炸药,楚淮引,就算你当了太子又怎么样!还不是要给刘家陪葬!” 因为货船上坐着太子,这一片区域只有一条船,楚淮引当即立断:“跳!” 孟侜在一系列变故中只听见楚淮引夹着风声的一句“不要怕,抱紧我。” 楚淮引两步带人飞上船顶,右腿在桅杆拼尽全力一蹬,顿时像离弦之箭一样射出。 失重感传来,孟侜觉得楚淮引蹬那一下腿可能要抽筋,他半空中吼了一句“到水里就放开我”,尾音掩盖在货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 火光冲天,风云突变,黑沉沉的乌云压下来,天空被割裂成半红半黑,湖面掀起大浪,两人几乎是刚落水就被一个浪头打翻。 孟侜没想到运气居然差到爆棚,他和楚淮引的落点居然是一处暗流。 急剧旋转的漩涡深不见底,仿佛要通向地府,把两人往无尽黑暗里拖。急流撕扯衣物,即使在这种危急情况,楚淮引仍然死死抓着孟侜,使劲浮出水面。 孟侜呛了几口水,浪头不断冲刷,拼命把两人分开,楚淮引最后只抓到孟侜的腰带。 天色黑沉,暴雨瓢泼,风高浪急,这里离岸边太远,自己游到岸边或是等待获救都是是个持久战,楚淮引体力和功夫都比他好,此时带着孟侜显然是个拖累。 孟侜在水里不能说话,只能拍了拍楚淮引抓在他腰带上的手,示意他放开,他虽然体力不行,但也会游泳啊。 楚淮引抓得更紧了。 浑浊湖水中,孟侜看不清楚淮引的表情,但从手上传来的力量坚定而温暖。 他没有跟错人。 孟侜深深看了楚淮引一眼,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直接割断了腰带。 腰带松开的同时,一个大浪将两人推出几米远。孟侜似乎看见楚淮引愤怒不可置信的眼神。 对不起我又涉险了。 …… 靠岸的一艘画舫传来激烈的咒骂打斗声,间或夹杂桌椅倒地的声音。 一只泡水苍白的手臂攀上船沿,仿佛水鬼探出细瘦的胳膊,抓住了什么就死也不放手,迅速而仓皇地浮了上来。 孟侜趴在船板上大喘气。 原来发过的誓真的会应验,水里特么有鳄鱼! 刘府的一池子水通着千阳湖,哪个王八蛋把水池出口的铁栅栏给卸了,那里的鳄鱼顺着水流直接进到千阳湖。 还追着他咬屁股!幸亏他遇上的是只受伤的鳄鱼,游得没他快。 孟侜后怕地捂着屁股,他当初为什么要对着一群鳄鱼发誓?! 也多亏这只鳄鱼追着他,激发了他的全部求生意念,不然他可能被汹涌浮沉的湖水磨到失去力气和意识,淹死于这泱泱湖水。 船内似乎有人在争执,没人注意到他,孟侜死狗一样在船板瘫了很久,慢慢爬起来,他好像无意间进了一间船舱,一面全开放向湖,三面是隔板,左侧一道小门掩着,估摸着专门用来是看竞舟表演的观赏席。 有桌有椅,还有一张小贵妃榻。孟侜的衣服快烂成布条,看见榻上有一整套衣服,迫不及待地换了。孟侜把靴子倒过来,里面掉下一块碎银,他把银子放在桌上,嗯,就当跟主人买了这件衣服。 强买强卖,不讲道理。 他推开门,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结果听见了王钧阳的声音。 他不是早就跟着他老爹流放了吗? 孟侜听了一会儿,原来是王钧阳不堪途中风吹日晒,偷偷跑了回来,找他的狐朋狗友救济。但狐朋狗友这词不是白叫的,以前跟着王右相二公子点头哈腰的公子哥,纷纷变脸,不仅不接济他,还奚落侮辱扬言要交给官府。 王钧阳哪受得了这个落差,一言不合就跟人打了起来。 一个打三个。 孟侜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悄悄离开。 几近虚脱地回到岸上,大批的御林军匆忙调动,系着长绳的侍卫一个个扑通下水,到处乱哄哄的,官兵几乎将千阳湖围了起来。 孟侜心一紧,难道楚淮引还没上来?不可能,当时波浪把他两往相反的方向推,楚淮引分明就离案更近一点。 他急忙垫脚张望,看见楚淮引站在千阳湖另一头,季炀给他撑着伞,这才放下心来,耳朵才听到原来那些乱哄哄的声音都在喊“孟大人”。 踏出的脚步突然顿下来。 原身不会游泳。 楚淮引一放手必死无疑。 没有人知道现在的孟侜会游泳。 孟侜意识到——这是他离开京城的最好时机。 楚淮引浑身湿透,从头到脚都在滴水,手里紧紧攥着一条蓝色布条,被锋利的匕首划成两半。 “殿下,换件衣服吧。”季炀干巴巴地劝着。 楚淮引双目赤红,执拗地盯着不平静的湖面。 他怎么就让孟侜从他手里丢了! 眼睁睁看着他被洪流卷走! 他九死一生才靠岸,完全不敢想象孟侜会遭遇什么! 手指几乎要把布料捏碎,楚淮引声音沙哑,万分自责裹挟着不敢想的绝望,“先找孟侜。” 远处,孟侜身披蓑衣草帽,从外表完全认不出是谁,他远远看着楚淮引,轻轻说:“后会有期。” “出发吧。”孟侜向车夫说。 他想起货船上,楚淮引说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被他一打岔就忘了。 会是什么呢? 孟侜是个俗人,只能想到升官发财。 天空再低沉,大地再迷蒙,这江山总是秀丽的,并且终将属于你。 楚淮引,我愿山水有期。 第23章 诺大一个京城,值得牵挂的事情不多。 姜信慢慢懂事, 楚淮引不会亏待姜家, 经过这么多事, 孟侜要是再看不出凡是和姜家有关的事楚淮引都会多上几分心,那他真是白活了。 死遁对于楚淮引有些残忍,孟侜被关心了这么久,也不是没心没肺, 他心里有愧,但也只能苦中作乐地想,楚淮引他在战场上马革裹尸司空见惯, 他的心里装着万里江山与黎民百姓,属于孟侜的一小片地方慢慢就会被挤占干净了吧。 回首遥望, 城门巍峨, 商旅客行,络绎往返,而他只能陪楚淮引走到这一步, 想来是有些遗憾的。 不过很快,孟侜就没空伤感,他以解手为借口, 让车夫停在白杨林前,他的全部身家都埋在那里。 今天走得太突然, 他临时起意, 分无分文, 要不是身上这件衣服看起来非富即贵, 大概都没有车夫愿意上路。 紧走两步,出现在他眼前赫然就是一个新挖的坑! 谁敢动他的银子? 他省吃俭用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的银子! 新翻出来的红泥带着一股狗尿味,四周散布着野狗的梅花脚印和一行鞋印。像是野狗在这里撒尿刨坑,翻出银子后被同样来解手的行人拾走。 孟侜怀着极度虔诚的姿态,几乎是屏住呼吸去找他埋的另外两处银子。还好,都还在。 但是损失了大头,只余下五百两。 京城租的马车十分昂贵,孟侜本打算豪气一把,直接雇马车一路到江南,他上辈子出生于江南,对那里的气候更为适应。 现在……孟侜不好意思地对车夫道:“大叔,到前面的城镇就把我放下吧。” 他决定买辆简单的马车,自己赶路,走到哪算到哪,遇见合适的地方就停下来。 他连安定下来后的营生都想好了——写小话本。上辈子背过那么多剧本,奇幻灵异古装悬疑,应有尽有。还可以请个书童,他口述,书童誊写,很圆满。 当说书先生也行,讲一讲他和当今太子升级版的爱恨情仇,不是,伟大友谊。 反正饿不死。 …… 与此同时,孟侜离开的那艘画舫上,王钧阳一人挑三人,终于被打趴下。 其中有一人,曾经不小心撞到王钧阳的马车,就被王钧阳当马骑了三天游街示众,他爹是地方刚上来的小官,人微言轻,躲了三个月不敢出门。不仅是他,另外两人或多或少也被欺辱过,不得已当了王钧阳的狗腿子,舔着脸伺候他。有仇报仇,见王钧阳躺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把他的脑袋狠狠踢到桌角。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右相的公子不是很威风吗!啊?我未婚妻也敢抢?” 三人你一脚我一脚泄愤,仇恨上来哪管得着死活,从王钧阳额上留下的血迹触目惊心。京城的这些纨绔们,不论老爹官大官小,一个个在更有权势之人的搓揉下,没有生出同理心,反而一个个憋成变态。只有这样才能和其他人打成一片,严镶家的公子一直是他们嘲笑书呆子的对象。 “等等,他不动了!”一人拦住其他两人,可别把人打死了,待会儿还要送官呢。 “不会是死了吧?”此言一出,三人都很恐慌,京城局势变幻之际,他们老爹下了不准惹事的死命令,生怕被楚淮引注意到。太子殿下铁面无私,不讲情面,最痛恨纨绔,大家都知道。 一人蹲下去探了探王钧阳的鼻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没、没气了……” “不是我、我只踢他的大腿!” “也不是我,我没碰到他!” 三人互相推脱,纷纷后退,鞋子上的血迹在木地板上划了好几条血红道道。 外面官兵找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三人俱是脸色惨白,其中一个穿白衣的看起来比较有脑子,他咬了咬牙,说:“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沉湖里,外面浪那么急,明天指不定冲到哪里。” “对,对,有道理。” 合力把王钧阳挪到孟侜爬上来的那处船沿,将要仍下时,白衣人提议:“等等,给他换件衣服。这件衣服布料太好了,万一尸体被发现,官府立案,可能会查到我们头上。” 出门时为了迷惑王钧阳,他好生招待了王钧阳,新衣新鞋,然后带出来见另外二人,为的就是让他体验那种落差感,记一辈子。 他四处看了一圈,发现一堆破烂湿衣服,以为是刚才落水的小厮遗落的,扒了王钧阳的衣服就往上面套。 换一件普通衣服,衙门一看无名无姓一穷二白,大概就是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 孟侜的衣服又廉价又破,白衣人打了个好几个死结才勉强套上。 “噗通”,沉闷的落水声响起。 追着孟侜的鳄鱼还未游远,嗅到逸散的鲜血气味,黑隆冬的两只灯笼眼迟缓一转。 恰好御林军敲门清场。 “太子有令,无关人等速速离开千阳湖!太子有令,找到孟侜赏金万两,加官进爵!太……” 三人还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刚才爆炸时也只顾着打架,“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 “啊!怪物!有怪物……是、是鳄鱼!”下水寻人的一个侍卫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岸上的同伴迅速反应,齐齐用力通过腰间的绳索将他拉了回来。 侍卫趴在岸上,脸色都吓白了,他在千阳湖畔土生土长,从没听说过有鳄鱼。 楚淮引在他叫出声的那一瞬,立刻抽出一柄长刀,眼睛一眯,瞅准浮出水面的半只鳄鱼脑袋掷了过去,长刀直刺,仅留刀柄在外。 “捞上来。” 划着小船的侍卫立即捞起尸体,运往岸边。 “怎么会有鳄鱼……季炀,你速去刘家看看。” 楚淮引看着侍卫运回的鳄鱼,心里升上不好的预感,这个预感在他看见那庞然大物的齿缝里蓝色碎布条时放大了一万倍,货船上的爆炸似乎在脑海里再次炸裂,燃灭了万物生灵。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握住刀柄,注入内力转动刀锋,瞬间将其开膛破肚。 令人作呕的腥味传来,楚淮引闭了闭眼,不敢看。 他第一次做了懦夫。 “有什么?” 暗卫仔细辨认了一通鳄鱼胃里的残渣,尽是一些没消化完的鱼虾。 他知道主子想知道什么,战战兢兢地回答:“没有。” 这个答案并不让他松一口气,灵魂已经掉进了深渊,没有什么再能引起波动,除非孟侜现在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再找。下水的人都带上药粉,另外分出一队人,解决全部鳄鱼。” …… 这场声势浩大的捞人持续了七天。 第八天,不知道楚淮引是放弃了还是如何,不再像之前没日没夜地守在千阳湖。 但寻人还在继续,逐渐扩散到下游河域。千阳湖被封锁,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凡是因此生计受影响的,都可以去淮王府领补偿,分文不少。 淮王府。 季炀向楚淮引汇报刘家鳄鱼被放一事的进度:“确实是我们的人里面出了内奸。人现在在天牢听候处置。货船的老板被炸死,但听他的伙计说,他有个弟弟,据长相描述,与刘家逃脱的幕僚有几分像。” “看来这个幕僚才是幕后主使了,他是刘家的心腹,借此接触到皇权,甚至是五城兵马司,再往前看,刘家曾率领过北境大军。而他兄长的船队行遍大魏内河,本王的皇弟和刘鸿宝都不如他啊。” “殿下的意思是……”季炀不敢多加猜测,自从孟侜失踪过后,主子更加喜怒不形于色,难以捉摸。他现在总算知道,孟侜的存在有多重要了,能逗人笑,脑子又好使,主子身边有他都多了几分人气。 季炀甚至觉得靠近楚淮引的书房,跟当年跟着他上战场有一拼。 “继续通缉。找人把这个船队往深入查,查不出来就直接解散它,凡是可能与联络有关的事和人,一分一毫都不能留下。” “是。” 季炀踌躇了会儿,还有一个消息,不知道能不能说。他都不敢在楚淮引面前提任何跟孟侜有关的事。 “说。”楚淮引面无表情。 “姜仪上书请求扶老将军灵柩回京。”季炀压低声音。 姜仪就是孟侜的舅舅,所有人都知道,他十八年前已经战死。 楚淮引手中的奏折“嗒”落在桌上。 姜仪…… 是他那日要和孟侜说的好消息。 可他没有听到。 “拟旨,封姜仪为镇国将军,追封姜战禹为护国公,送进宫给父皇过目。” 天元帝最近身体越来越不行了,由楚淮引代理国事,他见大儿子似乎并不急着当皇帝,每日请安问药,有大事找他禀报,虽然只是走个过场。便也渐渐看开了,大魏江山后继有人,他有个善终,下去了还能得列祖列宗一个夸奖。 圣旨一出,举国皆惊。 大魏如今讨论度最高的就是姜家和孟侜。 时也,运也。 这孟侜一出生外祖就战死,娘俩被周氏按着欺负,死了之后,姜家舅舅居然神奇地复活,还被奉为镇国大将军,麾下四十万铁骑,即将回京受封,乃是未来皇帝眼前第一红人。 投个好胎,没命享福。 原本只是唏嘘一阵,后来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变味了,说孟侜就是姜家的丧门星,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把他收了。 仅仅三天,有些迷信又愚昧的人不禁跟着破口大骂“死了好,不然怕是会影响国运”。 消息传到楚淮引耳里时,季炀时隔半月,终于再次看见主子震怒。 第24章 比楚淮引更早察觉的人是孟甫善。 自从圣旨下来,孟甫善脸色是白了又青。孟侜跟着太子上船, 现在下落不明, 他表面上派了全部府役协助寻找, 心里却纳闷孟侜什么时候跟太子走那么近。 这孩子活着跟他不是一条心,死了他反而能借题发挥。孟侜要有个万一,太子总不会亏待孟家。孟甫善想通这点,完全不把孟侜死活放在心上。 可是姜仪还活着, 一切就不一样了。 姜仪根本不承认自己是他姐夫,姜瑶死不瞑目,孟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与姜家唯一的情分被斩断,只剩下血海深仇。姜仪现在麾下四十万大军, 若他刁难孟家, 楚淮引站谁不言而喻。 孟甫善后背一凉,坐立难安,竟然生生老了几岁。若不是周氏那个女人心眼比针小, 把姜瑶母子逼到无路可退,他现在也不用面临这种窘境! 看在周家财势的份上,孟甫善对周氏的无理取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到头来, 姜家死而复生,两代人都是未来君主的心腹臣子。反观周家, 钱财来路不正, 他差点被连累谋反。 这个毒妇! 孟甫善至今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 男儿在世, 功名利禄光耀门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他只恨自己押错了宝。 于是孟甫善开始积极寻找孟侜,每天从绕着千阳湖神色悲戚地走一圈,念子心切,伤极之时潸然泪下。 普通百姓哪知道孟府里的腌臜事,看见孟甫善不去上朝,亲自来找儿子,无不表露同情。 “孟相爱子心切,为人父母,不外乎此。” 时刻注意自己风评的孟甫善,在谣言冒头的时候便感到不对。传得太快了,八成有幕后推手,他一查,居然是自己女儿! 周家人是要把他往绝路上逼。 孟甫善简直后悔没让孟槐菡跟着周氏一起滚出孟家。小小年纪,诗词女红不会,尽跟着周氏学不入流的手段。 月初孟槐菡已经嫁人,不是光彩的事,也没有娘亲张罗,她不声不响带着一大笔嫁妆住进王大富家。 有钱就是主子。 王大富对她言听计从,孟槐菡让他帮忙散布丧门星的谣言,他一群青楼认识的酒肉朋友,花点钱,消息添油加醋传播地比什么都快。 此时孟槐菡正在院子里,吐着葡萄皮听小丫鬟绘声绘色地描绘外头的流言,笑得前俯后仰。 吱呀—— 孟甫善推开木门,“涵儿。” “爹。” 孟槐菡拨了拨衣服上的瓜子壳,站起来,开心道:“您来接我回去吗?”王大富虽然听话,但终究不如左相府的大院子住得舒服。现在孟侜死了,哥哥又不在京城,爹一定感到孤单吧? 孟甫善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拨下去,“在这里住的习不习惯,你娘说她想你了。” 周家参与谋反罪无可恕,但周氏已经外嫁,最后被判流放。如果孟甫善不那么绝情,为了把自己摘干净选择休妻,周氏可能还会轻判。 孟槐菡脸上闪过惊慌,她后退几步,“不,爹,女儿想陪着您。” “侜儿生死未卜之际,你居然散布谣言抹黑他的清名,目无兄长,不知向善,我孟甫善没生过你这个不肖女。你去找你娘吧。” 孟槐菡打过,骂过,淹死过孟侜,这是孟甫善第一次为孟侜说话。她瞪着眼盯了孟甫善一会儿,突然坐回去,语气轻松道:“您怕姜仪回来找你算账是不是?所以迫不及待想把我们三人都赶出京城?您怕,我不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现在没有权力管我。” 孟甫善气得一巴掌扇过去,被孟槐菡抬手拦下,光脚不怕穿鞋的。死人又不能说话,谁知道她以前怎么对待孟侜?倒是她爹,这官位做到头了! 父女撕破脸,险些大打出手,小院内乱糟糟,一阵嘈杂声中,突然有道洪亮的声音插进来。 “圣旨到——” 季炀捧着圣旨,看见孟甫善也在,笑了,“既然左相大人也在,一块听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孟槐菡行事乖张,残害兄长,目无法纪。现没收家产,将其与丈夫王大富剥夺官籍,逐出京城六百里,永不解禁。孟甫善教女无方,私德有亏,罚其禁足一月,闭门思过,如有违逆,视同抗旨。钦此。” 门内跪着的父女俩一脸惨败,门外,刚刚吃酒回来的王大富探头探脑,醉醺醺的像刚从臭水沟爬出来。 “王大富!”季炀吼道。 “草民在,草民在。” “立即启程吧。”季炀指了指门,那里四个官差等着。 “呃,草民去收拾一下……”只要有钱,在哪不是一样,王大富想得天真,伸手去拉孟槐菡,“走,走……” “怎么?”季炀似笑非笑,“二位是听不懂没收全部家产这句话吗?” 欣赏够两人变戏法似的脸,季炀嘴角一勾,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临走前,他意有所指地看着王大富,“你之前被刺杀下毒,是谁救得你,又是谁下得手,前者是被你造谣的孟侜!后者……王兄弟可要小心枕边之人啊。” 这件事是埋在王大富心里的一根刺,他怀疑过孟家,可是没有证据,而孟槐菡有钱,他得当姑奶奶一样伺候,只能揭过这件事。 现在……孟槐菡被王大富眼里的冷意吓得坐在地上。 季炀待要回宫复命,刚走至宫门口,一名御林军骑快马远远而来,翻身下马太急竟然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爬起来。 季炀认出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的御林军乃是搜救人员中的一人。 快十天了,京城所有水性好的儿郎都高价征来捞人,御林军更是轮流出动,搜索水域不断扩大,千阳湖别说鳄鱼,鱼都快捞光了,就是不见孟侜的踪影。 季炀都替殿下绝望,绝望中又忍不住想,找不到是不是说明人没死? 他扶起那个人,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心里一咯噔,不是什么好预感。 “什么事。” “季大人,我们好像找、找到了!” 什么叫好像找到? “说清楚!” “刚才湖面浮上了一具男子尸体,已经看不出原样了,但是他身上穿的衣服布料和太子殿下手里拿的一样!”御林军语速飞快,并且说完深切地看着他们的季统领:我不敢跟太子说。 季炀刚上任御林军统领不久,但他保证,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执行过的最艰难的任务。 他往宫里踏一步,猛然转身,“我先去看看。” 季炀到了湖边才知道那位小兄弟说得有多委婉。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对孟侜的重视,因此尸体一捞上来,立即抬进了屋子,还紧急调来了仵作和一批冰块。 尸体几乎被泡烂了,看不出原样,最可怖的是他的脸被水里什么东西咬过,坑坑洼洼,一团模糊,身上也有好几处肉被撕下来。 出事之前,季炀一直跟着楚淮引,因此几乎可以断定这件衣服就是当日孟侜穿的那件。 他不抱希望地问仵作:“能看出本来的样子吗?” 仵作摇摇头,尸体受损太过严重,他量了一下骨头,报出一个身高,和大概的年龄。 与孟侜一模一样。 季炀闭了闭眼,嘶哑着问:“怎么死的。” 他想起那个一脸正经问自己烤鱼哪里买的的孟侜,那个头头是道分析冲灵山兵器案的孟侜,作为旁观人尚且受不了,何况殿下! 仵作小心查验了一番,没有太子的指令,不敢用刀,沉吟了半会儿,道:“溺毙。死后估计受到鳄鱼的啃噬,被拖入湖底,从尸身完好部分的刮擦痕迹来看,应该是被夹在湖底石缝里,因而迟迟浮不上来。” 王钧阳当时并没有死,投入湖底的那一瞬清醒过来,但是白衣人在衣服上打了几个结,他活动受限,最后溺死。后来遇到返程的鳄鱼,在鳄鱼的拖扯之下,衣服上的结纷纷散开。巧合的是,王钧阳被暴打的瘀伤因为遭到啃食而几乎消除。 仵作不敢深入检验,也就发现不了异常。 楚淮引处理完政事,路过花园里的玉兰池,脚步停住。雪斑听见脚步声,咻咻躲进荷叶下面。 楚淮引思绪放空了一下,抬脚时衣袍扫到池边的盆栽,一棵半人高的金桔树突然倒进玉兰池,溅起了一圈水帘。 水珠落下时,楚淮引看见季炀从玉兰池另一头神色凝重地走过来。 季炀看见楚淮引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还需要一个时辰打腹稿。 繁文缛节消耗时间,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楚淮引特批季炀有事说事,减少废话。 因此,当楚淮引看见季炀庄重跪下的那一刻,他心里空了一下,忽然听见满园花落的声音。 季炀左右为难,尸体那副样子,用语言描述都是一种残忍,更别说亲眼看见。 “殿下节哀,尸体损毁严重……就别看了。” 楚淮引从鳄鱼出现的那一刻就有所预感,他很轻地问:“他走的时候……” 季炀就知道楚淮引会问,“溺水。” “确定是他吗?”楚淮引最后问。 季炀犹豫了一下,“陛下可以派遣亲属前去辨认。” 楚淮引记不清死在自己手里的人有多少,尸体就像家常便饭,血腥味习以为常。 面对孟侜的尸体,他却不敢去看,仿佛不看,就可以自欺欺人。 他命令孟甫善去看,是孟侜。 命令奶娘去看,是孟侜。 命令姜信去看,还是孟侜。 于是楚淮引失去了所有希望。 姜信哭肿了眼睛,尸体挪动时看见从袖子里调出荷包,骤然崩溃。他本来认不出这个尸体,但是荷包是他送给孟侜的,这下想不认都难。他抠出泥烂的平安符,死命地用脚踩:“骗子!根本就不是平安符呜呜呜……” 奶娘差点哭昏厥过去,幸好礼文乐私下告诉她,那具尸体不是孟侜。他看小腹那里不太对,孟侜应该是离京了。奶娘再三确认,礼文乐坚定点头,不知道是真有把握,还是安慰他娘。 奶娘擦了擦眼泪,对官差说:“是他。” 孟家和姜家同时挂起白绫。灵堂设在哪家,姜信跟孟甫善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楚淮引做主赐一座宅子给孟侜。 他早想这样干了,孟小猫每次不想回孟家只好借宿将军府的委屈样,他怎么会忽略。可是,楚淮引又忍不住想把小猫拐进淮王府去住,时时刻刻在眼皮底下看着,一犹豫,就没有迟迟没有提。 其实淮王府设灵堂也未尝不可,但楚淮引没有立场。 *** 孟侜这一路还算顺利。 除了他一个人赶路心里没数,经常错过客栈。就算有客栈,他穿着寒酸,看起来连个馒头都买不起,小二没耐心地随手一指:“客官,马房大通铺?” 孟侜:“不,我要一间房。” 到现在为止,他一共在山上过夜了三次。 前三次都没遇见什么,除了一个奇怪的老头,头发打结,非要给他塞一本书,医书。 他看起来很有从医天分吗? 孟侜觉得没有。 “为什么?” 老头吹胡子瞪眼:“问那么多干什么!拿着就好了!” 孟侜苦着脸:“可我看不懂啊。” “无知小儿!你不识字?那你帮我转交给皇帝吧。”老头相当随便,“现在是谁当皇帝?” 孟侜告诉他天元帝的名号,并且有些炫耀地说:“下一任就是楚淮引了。楚淮引你知道吗,当今太子,文治武功,玉树临风……” “不认识。”老头不满孟侜话比他还多,打断他,“朝廷下过一个诏书,诚邀天下郎中交流医术典籍,由朝廷出钱买下,广而推之。更会专门请史官纪传,出书者载入史册,荫蔽子孙。” 载入正史,一听就很威风。 老头换了只脚翘二郎腿,“老头我赶路累了,不想去京城,你帮我拿去吧。” 开国初,疾病肆虐,太宗皇帝怜惜百姓,故出此政策,卓有成效。 可是,现在都过了一百年,这个政策早就作古。 孟侜张了张嘴,不可置信,这是活在桃源吗? 不等他说什么,老头飞快地起身,诊了一下他的脉,“嘿,你怀孕了,胎儿不太稳,最近赶了不少路吧?” 然后收回手,施施然离开,“诊金我就不收你了,当跑路费吧。” 孟侜心一慌,“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你别赶路就行。”老头边说边走,孟侜叫住他。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神医。”声音越来越远。 “哪个神医?” “就是神医!”有些气急败坏。 …… 突然来了一场大雨,孟侜的马车有些漏水,他在赶路与淋湿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前者。 淋病了后果更严重。 山间的车道崎岖,大雨覆盖了夜色,孟侜睁大眼睛四处寻找洞穴,终于让他看见了一处火光。 是个破庙! 庙外也停着一辆马车,孟侜摸不清里面是歹人还是过路人,正踌躇着,里面的人估计听见动静也出来看。 和孟侜打了个照面。 两人俱是一惊。 孟侜脱口而出:“管嘉笙?” 话音刚落,对方眼里闪过警戒,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反而唰一下抽出腰间佩剑,寒光直指孟侜:“你是谁?” 第25章 孟侜侧身避过剑锋,不卑不亢道:“京城人士, 前往江南, 错过山头, 因此想在破庙借宿一晚,天黑雨大,不知阁下是否介意多一个人。” “京城?”管嘉笙眼波一动,把剑收回, “请进。” 门一开风雨裹挟而进,火苗摇摇晃晃将要熄灭。孟侜这才发现原来庙里不止管嘉笙一人,还有一名女子躺在地上已经睡着, 小厮抱着包袱倚在柱子上昏昏欲睡。 看来是管嘉笙的家眷。 不说京城管府家大业大,就是管嘉笙任职苏州刺史, 代天巡牧, 如何能是这样一副狼狈的样子。山中夜深,风雨如晦,妻子和小厮都已熟睡, 唯有管嘉笙一听动静便出来,是辗转难眠还是和心有戒备? 孟侜找了个离管夫人最远的角落坐下,这一举动让管嘉笙多看了两眼, 他终于忍不住问:“你认识我?” 孟侜嘴角一弯:“探花郎谁能不识,有位朋友说我和你长得七八分像, 方才我一见, 冒犯了大人, 还请见谅。” “我离京五年,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管嘉笙压低声音,“现在京城局势如何?” 这话一出,孟侜更加肯定管嘉笙定然是有什么急事匆忙回京。 孟侜很有话说,上次那个老头都不让他说完:“太子辅国,励精图治,朝野上下一致赞誉,管大人若是回京,便是明主贤臣,大魏之福。” 这话他说的真心实意,毕竟曾经是他的梦想,谁知道会因为怀孕而半路夭折呢。 管嘉笙来回踱步,问孟侜到底是何人。 孟侜想他失踪楚淮引肯定大张旗鼓寻人,搞不好京城上下皆知,等管嘉笙一到京城,好事者对管嘉笙提一嘴,他的身份不就瞒不住了。万一这个人是楚淮引,那管嘉笙还不把在破庙遇见他的事和盘托出? 不如直接告诉他,请他保密。 “孟侜……”管嘉笙有些遗憾道,“姜家的事我倒有听说一些。素来仰慕姜老将军风采,如今一见你,有几分风骨。” “唔。”孟侜捂住小腹,觉得有些心虚,他一个欠债跑路之人,哪来的风骨。 敞开了身份,管嘉笙说得多了一些,比如他在苏州的任职经历,京城的亲人,提的比较多的是管老夫人,说以后他出来当官时答应回京要给母亲带琼岭的桂花糕。 孟侜静静地听着,他大约明白这些都不是管嘉笙真正想说的。 就在孟侜觉得管嘉笙不会透露真正心事时,对方话锋一转,问孟侜有没有听说过花石纲。 “花石纲?梁朝末代皇帝沉溺花鸟山石,不理朝事,举全国之力搜索奇石假山,想在京城打造一座最大的皇家园林。花石中有如太湖石,高达数丈,运往京城劳民伤财,所过之处,拆桥毁城,民不聊生,以至亡国。花石运输就叫花石纲。”这题孟侜会答。 “不错,当时图纸已经画出,皇帝派出数百支队伍前去江南按图索石。如今江南那些大园,祖上大都是索石队伍的首领,梁朝灭亡后,他们收集到的奇石便没有运往京城的必要,于是就地建园,安家落业。” 管嘉笙说到这,看了一眼睡着的妻子和两个仆从,比了个“嘘”,“吵到阿兰了,我们到后堂去说。” 孟侜往两个仆从看了一眼,跟着管嘉笙到后头。 “千人千相,唯独我与孟兄相似,又是同朝为官,姜管祖上颇有私交,今日一见,果然有缘。如此,我便直说了,若是我将来出了意外,也有人知道一二。” 管嘉笙今年苏州刺史第五年任,按理明年就要回京述职。但就在今年,苏州连续发生了几起园林血案。 看似仇家寻仇,但管嘉笙实地勘察之后,发现发生命案的几个园林,无不假山倾倒,木石移位,动静之大不像打架斗殴,他命仆役复原了几个园林后,发现少了好几块太湖石。 好像专门来抢劫奇石,因为遭到主人阻拦,痛下杀手。 也有几家园林安然无恙,但管嘉笙一一看过,主人支支吾吾说几年前有人出高价买走了几块石头,具体不知。这几个发生血案的,像是不愿意卖,而被强行清洗。 “太湖石虽有观赏价值,但因为几块石头就伤人性命,岂不丧心病狂。”孟侜难以理解。 太湖石之大,运输之难,带走它不是暴露自己,除非他有专门的运输途径,孟侜脑海里闪过什么,他没有抓住。 管嘉笙点点头:“起初我也不理解。后来离刺史府最近的一座园林也发生了命案。此前主人与我交好,他联系最近屡屡发生的血案,惊恐难安,便告诉我他小时候听太祖父说的一个故事,请求庇佑。” 原来梁朝皇帝搜刮民脂民膏,征收大量税银,全用来打造皇家园林,后来各地经常爆发起义,皇帝深感江山不保,便把国库里的财产全部转移封存,留给有野心的后人复国。而藏宝图就在当时未建成的园林里。 具体哪里不知,当时园林占地千亩,哪能挖到一张小小的藏宝图。 负责设计园林的匠人鬼斧神工,据说只要严格按图纸建成园林的核心区域——庆苑,藏宝图便能现身。而庆苑的图纸被分为十几份,由不同人携带,分别前往江南寻石,互不相通。 “所以,有人企图建出庆苑,贪图这笔巨额财宝,甚至,谋反?”孟侜猜测,怎么天天有人谋反,不能安生过日子吗? 管嘉笙十分忧虑:“我将此事上书朝廷,久久没有回音。甚至有黑衣人来到家中,威胁我不要再查。可是江南园林被毁大半,想必庆苑所需的太湖石已经全部寻找完毕。我继续上书,甚至托朋友带信给朝中同僚,都石沉入海,没有水花。无奈之下,我只好自己进京。这一路可不太安稳。” 孟侜忧心忡忡,他以为楚淮引接下来等着登基就行,结果还有一大批人伺机谋反。他知道了,就不能当无事发生。 管嘉笙建议他明日一早便就此分别。 孟侜含着担忧入睡,不过一个时辰就被小腹的绞痛惊醒。那老头跟他说不要赶路,孟侜没听,现世报来了。 他不敢轻视,打算立即下山找大夫。 管嘉笙也被他吓醒,“外面雨停了,这座山道下去便是一个小镇。你现在驾不了马车,我让仆役送你。” 孟侜也不推辞,他捂着肚子,随意指了其中一个较为身材较为瘦削的,“那就借管大哥的人一用。” 管嘉笙有要事在身,一早便要启程。吩咐仆役送孟侜到小镇之后,待孟侜安然无恙后再追赶大部队。 山道崎岖黑暗,孟侜额头冒着冷汗,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像野猫子一样明亮,他盯着车夫的背影,手掌不经意地搭在靴子上。 他想去江南看看,但是石头到手,反贼大概已经转移阵地。可若是和管嘉笙回京城帮楚淮引,他如何向楚淮引解释失踪原因,还有这肚子估计捂不住了。 会被楚淮引打吧。 难不成又得哭? …… 此时京城。 天元帝寿终正寝,在位二十四年。楚淮引登基,年号启宁,典礼从简。 楚淮引一身明黄,气度威严,负手站立在汗白玉阶上,目光沉沉望向金光渡边的西天。九十九级汉白玉阶,终究少了一个人拾级而上。 季炀汇报完公事,说姜仪大将军还有半个月抵达京城。 “将军府修缮进度如何?” “即日完工。按陛下的吩咐,孟侜住过的房间已经封锁,不在动工范围。” 不仅是住过的房间,连千阳湖都封了,湖上不准行船游乐。简直像个昏君。 但楚淮引找的借口却很利国利民。 水上玩乐大多是纨绔,现在已经全部进了学堂或者校场回炉重造。 什么时候这股纨绔风气消散,千阳湖什么时候解禁。 百姓们纷纷表示支持,我们宁愿不要千阳湖,也不想在大街上天天遇见纨绔,有性命之忧。 季炀在背后欲言又止,楚淮引余光见他憋得难受,“说吧。” “属下本无权质疑,但姜仪为给父亲报仇,卧薪尝胆十年,其心性坚韧令人叹服。若是其知道孟侜……”季炀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楚淮引,见他没有反对,继续道,“姜仪对家人如此看重,若是有人从中挑拨,陛下将四十万大军交予姜仪指挥,这要有个变故……” 十八年前,姜仪和他父亲被敌军逼到绝境,落入崖底。老将军临死前粉身碎骨也要护住儿子,最后姜仪没死,受了重伤。醒来失忆了三年,三年之后辞别救命恩人,为父报仇。此时北境大军早已落入他人手中,姜仪无兵无权,毅然孤身潜入北狄,意图刺杀。 一来就是十年,姜仪摸清了北狄的排兵布阵地势粮草,但迟迟没有机会接近目标。后来他听说楚淮引接手大军。父亲对大皇子极度赞赏,姜仪权衡之下,决定回到大魏。 楚淮引没有让他失望,在姜仪的帮助下,直破北狄大军。姜仪听闻孟甫善所作所为,气红了眼。他提出让楚淮引帮他保护孟侜,楚淮引答应了。 五年之后,京城局势变紧,楚淮引回京布局,而北境四十万大军交给了姜仪。 十八年的战役内有隐情,姜仪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坚持用的化名。 …… 楚淮引久久未曾说话,他食言了。 “朕相信他。” 就像相信孟侜。 *** 孟侜天蒙蒙亮就敲醒了郎中的大门,郎中打着呵欠,怒火在看见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时自动熄灭。 甚至还贴心地提供了煎药服务,一边感慨,果然能受孕的男子都在大户人家,看这大手笔,啧,一天来个七八个多好。 孟侜休息了一阵,觉得尚可,带着杂七杂八的药重新上路。 “我与你家老爷一起去京城。” 仆役吞吞吐吐:“别、别了吧,你追不上老爷的……” 孟侜看四下无人,猛地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将仆役踢翻在地,一脚踩住胸口,刀锋抵住他脖子上的大动脉。 这把匕首是楚淮引送给他的,锋利异常,仆役的脖子很快出现一道血痕。 “说,你在给谁传消息!” 他早就觉得这个仆役不太对,深夜他与管嘉笙谈话,其余人抵抗不住睡意皆已入眠,孟侜一眼看出他在假寐。 孟侜觉得奇怪,为了让他露出更多破绽,当管嘉笙说要仆役送他下山,孟侜不经意地选了这个人。 果然这一路他发现了更多疑点。 第26章 下山时,马车愈往下走, 孟侜愈加发觉这山上的岔路之多, 如果没有仆役带路, 他估计两天都走不出去。 管嘉笙这一路八成是遇见很多阻碍,才选择走这条较有迷惑性的路。 仆役每经过一个路口,都要张望一阵看路。孟侜注意到他看的时间太长了。 车头已经拐向一边,仆役居然不看前方, 目光还留在路旁,仿佛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注意。 孟侜留意了一下,居然让他发现了某种标记, 每个路口都有,且明显是新布下的。管嘉笙没必要在来时的路做标记, 那肯定是仆役偷偷留下的。 “说!”孟侜脚下用力。 仆役笑了出来, 涌出一口黑血,“管嘉笙都已经死透了,你还管这个做什么?” 孟侜脸色一变, 倒退半步,有人跟在管嘉笙后面追杀他! 一脚踢开服毒自尽的仆役,孟侜割断马车的绳索, 骑单马上路,他捏紧了缰绳, 想到什么, 跑进刚才的医馆, 一把拉走郎中, “十万火急,一百两!” 郎中眼睛一亮,果然有钱:“等等,我有马。” 郎中年轻的时候是个走南闯北潇洒不羁的游医,四处拜师,遇见个晒草药比别人干得快的药农,也非赖着求人教他。可惜一直没遇见什么神医,挫败地回乡,年纪大了被老娘揪着耳朵开间医馆稳定下来。 一上马跑得比孟侜还快,孟侜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吼着“不是那条道!左边!” 还没靠近破庙,一阵风裹着浓重的血腥味吹来,孟侜嗓子一紧,胃里翻腾,差点从马背掉下去。 他无暇去管身体的反应,跳下马,几步跑到庙内。 面容风化模糊的菩萨依旧低眉端庄,莲花座上溅了几滴鲜血。管嘉笙夫妻倒在血泊里,周围躺着几个黑衣人的尸体。 孟侜悔恨莫及,他早该想到管嘉笙的处境,苏州园林血案凶残嗜血,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管嘉笙。他看见那些标记就应该立即返程! 他无比自责,却忘了对方有备而来,回去也是送死。 郎中没见过这等场面,自诩江湖豪杰的他有些腿软:“江湖寻仇?” “朝廷命官,你快看看。”孟侜不抱希望,他闭了闭眼,全身血液都在发冷。 “一剑穿腹,后脑重击。”郎中把抱在一起的管嘉笙和他夫人小心分开,“还有气。” “那你快救他!” 郎中一摊手,“没救了,我又不是神医。” 此时,管嘉笙缓缓睁开眼,昨夜言语之间孟侜表现出对太子的熟悉和担忧,让他迟迟不咽下最后一口气,赌一把孟侜会回来。 孟侜小心翼翼扶起管嘉笙上身,不敢碰他血淋淋的后脑勺。 “替、替我。”管嘉笙孱弱的视线在孟侜那张相似的脸庞扫过,最后看了一眼妻子,阖上眼皮。 眼角一滴泪滑过,掉在地上,融入未干的血滴。他知道管嘉笙什么意思。 因为孟侜是逃出京城,所以管嘉笙愿意把自己的身份给他,但同时也给了孟侜责任和四处潜伏的危机。 选择权在孟侜。 孟侜握紧拳头,眼里闪过坚定。 …… 追查朝廷五品官,实在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更可怕的还是隐藏在朝廷里的那些奸细,苏州到京城这一条线都不干净。 孟侜不怕进京遇见楚淮引,被认出身份,他完全可以一推四五六,比如脑袋在水里磕到石头,撞坏进水失忆,相关剧本他在脑海里一搜就能搜出七八本。 但他怕被发现怀孕。 孟侜和管嘉笙这两种身份唯一差别在于,管嘉笙不会怀孕,就算会,楚淮引也不会觉得孩子是他的。 他必须快速解决这一系列事,在肚子超过啤酒肚的范围之前,再次请求调回苏州。 小镇到破庙这条路他来来回回几趟,孟侜站在破庙前,望了一眼往南方向的小路,嘴里轻轻念了句,毅然转身向北。 刚走出一段路,忽然听见微弱的呼救声。 孟侜耳朵一动,辨认出是管嘉笙另一个仆役,胖阿福。 他在破庙没看见他的尸体,还以为他也是黑衣人一伙的。 顺着声音来到一个天然形成的深洞,孟侜一探头,人就在里面,摔得灰头土脸的。 黑衣人杀来的时候,管嘉笙让阿福带着妻子先跑,阿福拉着夫人往树林里瞎跑,半路夫人反应过来,说死也要和管嘉笙死在一起。不知道她一个弱女子哪来那么大力气,挣脱了阿福,朝破庙跑回去。 阿福觉得夫人念的两句“生同衾死同穴”非常有气势,于是跟着一起返回,哪知一处枯枝掩盖的平地,夫人安然过去,他却一脚踩空,直接掉了进来。 孟侜把树藤连在一起,扔下去拉他上来。 不得不说,阿福的体重掉进来是必然的。 孟侜坐在地上,等这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哭完,才说:“想替你家老爷报仇吗?” “想。” “那就进京。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管嘉笙,无论人前人后。”孟侜这几句模仿了管嘉笙的声音。 阿福泪眼汪汪的小眼睛骤然睁圆:“你你你……” “起来。” 进京路上,管嘉笙这张脸都是危险的,孟侜把自己化成个丑八怪,一路挑最繁华的、最热的地方走。 他想把自己晒黑一些,和管嘉笙相似度更高。 阿福路上躲着太阳走,孟侜则偏偏要走太阳底下,晒得小脸通红,几次脱皮。 在把自己折腾到中暑之前,孟侜终于放弃了。 他就是晒不黑,就像姜瑶未出嫁前天天在军营里风吹日晒,肌肤依旧跟闺中少女一样。 但总算比之前好一点,孟侜不肯承认他白白被晒了半个月。 阿福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不能是老爷变白?你也不如他高啊,这咋办?” 孟侜用馒头堵住他的嘴。 闭嘴,增高垫我已经备下了。 …… 京城在望,还是旧模样。 孟侜出走一月有余,肚子里的孩子三个月大。 白杨树下,阿福按照孟侜的要求挖了一个巨深的坑,一边喘气一边问:“老、老爷,咱、咱们是要埋尸吗?” “不是。” 然后阿福眼睁睁地看着孟侜,眼睛一闭,将那把大概是心上人送的宝贝得不行的匕首,扔坑里了。 “填土吧。”孟侜不舍得看了几眼。 希望有朝一日能亲手让它重见天日。 阿福:??? 那为什么要挖这么大坑? 孟侜敲敲他的脑袋:“附近有野狗刨坑,上次挖走了我五百两!” 说起来,孟侜还是十分痛心。 奶粉钱让人捡走了。 又把路上没喝完的安胎药全部扔掉,孟侜垫高靴子,化成管嘉笙的样子。 面对阿福惊异的视线,孟侜最后一次嘱咐:“阿福,你不认识孟侜,你只认识管嘉笙,就算当今陛下问起来……” “就算陛下问起来,您也是我的主子,我从小跟在老爷身边伺候,打死也不会认错人。”阿福倒背如流。 自从半路听说楚淮引登基,“欺君之罪”四个大字就死死盖在孟侜脑门上。这性质完全不一样,身份暴露就算楚淮引不定罪,也会有一群大臣死谏“按律当斩啊陛下”。 阿福不懂孟侜的忧虑,他还疑惑孟侜为什么一天三次提醒他——陛下哪会管那么多。 他还不知道,陛下不仅管得多,还相当严。隔三岔五抓一次过去问话。 孟侜带着阿福,做出风尘仆仆的狼狈样子。 离城门还有几十米,孟侜一眼认出那个指挥巡逻的人,正是季炀。 五城兵马司统帅的衣服非常眼熟,孟侜记得他走时季炀还是御林军统领。 跟着楚淮引升职真快啊。 只有我重新回到起跑线。 发出羡慕的声音。 第27章 宣政殿。 御史中丞献上一封奏折。 “地方来报,苏州刺史管嘉笙任上失踪, 包括其夫人廖氲兰和两名小厮。” 奏折中暗示管嘉笙渎职, 苏州园林屡发大案, 管嘉笙平日不思治理,流连各处园林,问山看水。案发后因无力破案恐被降罪,携家带口出逃。陛下将苏州如此富庶之地交与管嘉笙, 这厮实在愧对陛下信任。 “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夺去苏州刺史之位,抓捕问罪。” 楚淮引听完没什么反应, “管氏代代忠良,家风明正, 严镶, 你怎么看?” 严镶皱眉:“管嘉笙离京前臣曾与共事,并非懦弱怕事之人,相反, 他至情至孝,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准。陛下不如派遣钦差前往苏州,堪明真相。” 楚淮引单手阖上奏折, 突然对御史中丞发难:“一个月前管嘉笙便已失踪,为何奏折现在才到?园林血案三个月前便频频出现, 朝廷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你作为管嘉笙的直接上级, 居然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御史中丞当即跪下:“臣确实今日才收到这封急报。至于园林血案, 臣收到消息之时, 正值陛下登基,天降吉兆。未免有心人以此做文章,故臣与左相商议,暂时压下此事,由御史台派人前去苏州。” “你们倒是替朕想得远。”楚淮引冷笑,“朕记得左相的后花园,仿的就是江南的园林,鬼斧神工,京城一景。他倒是不着急。” “苏州之事,严镶你全权负责,至于管嘉笙,如果朕没猜错,他应该在回京的路上了。” 楚淮引挥手屏退众人,从一个卷筒里取出一条布带,是孟侜出事时的腰带,匕首锋利,一截两断。 他总是不放心冲在前面的孟侜,楚淮引亲自搜罗了府库,找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给他防身。谁知这成了楚淮引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但凡匕首再钝一分,给他的反应时间再多一瞬,他定然不会那样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孟侜从他手里挣脱。 孟侜被下药之后,楚淮引曾疑惑过,他想从孟侜身上得到什么。之后孟侜大义凛然地说他选择淮王,是因为体谅民生多艰,那一刻楚淮引不知为何,直觉不想要他的“大义”。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隔着一层雾纱,楚淮引甚至可以窥见它的全貌——在千阳湖的那场大雨里。 这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事了,楚淮引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但今日的管嘉笙又让他想起孟侜。 他见过管嘉笙。 和孟侜很像。 掌心收紧,楚淮引唤出暗卫,问他姜仪到哪了。 …… 季炀今日奉陛下的旨意巡逻东门,安排部署,姜仪大将军预计下午抵达京城,陛下要亲自迎接。 一切都很顺利。 毕竟我们陛下和大将军都不是弱不禁风的主,不用特别清场。 城墙上还贴着刘府逃走的幕僚画像。 粗眉小眼,尖嘴猴腮,从左到右一口气贴了一墙,很是有碍市容,连馄饨小摊都齐齐往后挪了三丈。 客人们都反应,对着这反贼的脸,太倒胃口。 季炀想着有没有要不要把它先撕下来,等姜仪进城之后再贴上。 剑尖刚挑到一角,有人比他动作更快,直接撕了下来。 有人揭榜! 季炀激动地想握住这位大兄弟的手,陛下因为迟迟找不到害死孟侜的幕后真凶,最近非常暴躁,喜怒无常,不对,根本没有喜。 结果一转身,佩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周围的守城官兵纷纷抽刀,谁把我们季大人吓成这样! 顺着季大人的视线一看—— 加官进爵,赏金千两……所有人脑海里迅速闪过八个大字,顿时双眼放光,跃跃欲试,等反应过来又很遗憾:季大人在这,哪轮得到他们。 “孟、孟侜!”季炀惊叫出声,他没有死? 同时认认真真仔细打量孟侜,确保他安然无恙,一根毫毛也没少。不管是失踪这一个月伤的,还是他刚才剑尖碰到的,总之针尖大的伤口都不能有,不然陛下非发火不可。 阿福没想到孟侜在京城的知名度这么高,他谨记孟侜的吩咐,壮实的身躯直接往两人中间一挤:“你认错人了,我家老爷姓管。” 姓管?管嘉笙? 季炀吃惊地又看了几眼,对方比孟侜高一些,五官细看有些微区别。面前的人虽然模样狼狈落魄,但骨子里透着一股温润稳重,眼神陌生,不像是那个狡黠的孟侜。 “看官服,想必大人便是五城兵马司的统帅,在下管嘉笙,有要事回禀陛下,事关重大,还请大人代为传话。” 声音也差得十万八千里。 季炀浑浑噩噩地让管嘉笙回家洗漱一番,等他通报之后再面见圣上。 孟侜朝季炀作揖:“下官静候大人消息。” 季炀非常不适应。 孟侜眯着眼,盯着步伐凌乱的季大统领,悄悄附到阿福耳边:“趁身边还没有暗卫监视,我们回管府。” 有人欢喜有人忧。 管老夫人听说儿子出现在城门,一早就在门口等着,眼眶发红望眼欲穿,反观管父和管嘉笙收的义子,像局外人一样索然无味干站着,管父还能勉强扯开嘴角,小公子直接一脸不耐。 管老夫人看了他两一眼,没有说话。 孟侜有些紧张,他最怕的就是管老夫人,她精明能干,爱子心切。将心比心,姜瑶被人以“寻找父兄”的借口骗走了全部身家,孟侜不忍心同样去欺骗一个母亲。 “老夫人。”阿福怕孟侜认不出来,挨个叫了一遍。 孟侜觉得这样有些欲盖弥彰,为了不露馅,在离管老夫人还有几步的距离停下,眼里慢慢溢出水光,嘴唇微动。 分别五年,近乡情怯,千言万语郁结心头,以至口不能言。 管老夫人微微睁大了眼,五年前儿子在庭前跪了一夜,毅然离京,她毫无办法。昨晚还在说要去苏州探望,一醒来,管嘉笙竟然已在京城。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拉孟侜,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管老夫人和管嘉笙都做不出当街抱头痛哭的事,他们是显赫世家,门面比什么都重要,大事小事关起门来处理。 孟侜过了这一关,松了口气,他换了衣服,随便逮着一个下人问老夫人在哪。 “老夫人在佛堂。”小丫鬟盯着少爷的脸移不开目光,五年了,少爷似乎没什么变化。 佛堂……孟侜默念,深吸一口气,去包袱里拿了一包东西,走到佛堂外,恭敬地敲门。 佛堂里焚香缭绕,静谧异常,管老夫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孟侜路过琼岭时,想到管嘉笙提到的桂花糕,便买了几盒。 “老夫人。”孟侜没有叫娘,“我带了琼岭的桂花糕……” 孟侜说不下去。 管老夫人睁开眼,积蓄了多时的眼泪落了下来,天下哪有为娘的认不出亲儿子。 她知道那不是嘉笙,可是阿福为什么跟着他?除非……孟侜和阿福眼里过深的愧疚,管老夫人活了几十年,如何能看不出来! 孟侜那过于相似的脸和声音,以及对阿福的信任,让管老夫人没有立即发难。 她在等,等孟侜亲口说。 当孟侜拿出桂花糕,管老夫人终于忍不住了,没有人知道她与儿子临行前的约定,这个人却知道了。 她了解自己儿子,不是极为信任的人,不会交心至此,不是危急的时刻,不会将买桂花糕的事交付别人。 “嘉笙呢?” 孟侜沉默。 管老夫人撑起这个诺大的管府,心性早已经过千锤百炼,但这个消息依旧让她崩溃至极,她睁着眼看着一炷香烧完,对孟侜道:“我要听全部始末。” 阿福把门关上,这些话全部知道,再听一次,仍然很残忍。 孟侜离开之前,管老夫人问他到底是谁。 听到回答,管老夫人一愣,半响,喃喃自语:“孟甫善的儿子……” 管老夫人的悲伤影响了孟侜的情绪,以至于觐见楚淮引的担忧都消了不少。 他低着头走到前堂,转过一棵茂密的文竹,却见楚淮引坐在管府大堂喝茶! 此时他来不及整理表情,微红的眼眶全暴露在了楚淮引面前。 人总是更容易关注不一样的地方,当一个人眼眶红红地抬起头,你就只能看到他的眼睛,而忽视其他地方。 比如孟侜垫高的身材,眉形的变化,略施阴影后棱角更为分明的下颌。 而眼睛最难伪装。 原本镇定的楚淮引表情空了一瞬,那天在茶楼,孟小猫哭惨了后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季炀说他是管嘉笙,只这一眼,楚淮引却动摇了。 第28章 孟侜不慌不忙眨了一下眼睛,便再也找不到刚才的影子。 不能心虚。 这一路阿福几乎把管嘉笙的经历都掰开来捏碎了喂给他, 而刚才管老夫人也把家里的情况略略一说。 管嘉笙在外五年, 京城最了解他的人莫过于阿福和管母, 影帝之魂加持,这都能让楚淮引揪出马甲,干脆回炉重造吧。 楚淮引有适当怀疑是正常的。 孟侜完全入戏,把自己框在管嘉笙的人设当中, 他几步走到大堂中央,扑通跪下。 “罪臣管嘉笙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进京以来一直小心翼翼, 全用的管嘉笙的声音,刚才在佛堂被烟一薰, 加上和老夫人哭过一通, 才半天,嗓子就有些不舒服。孟侜心里叹了口气,这要来个十天半月, 嗓子得报废。 说起啦,这是孟侜第一次对楚淮引行大礼,但他把这一套做得相当熟练, 就像曾经跪过无数次。 楚淮引眼神一晃,晦涩难辨, 想从这个人身上找到更多孟侜的影子。可是他只是眨了下眼, 视线移开一瞬, 再看完全就是两个人。刚才更像是他猛地一见管嘉笙出现的幻觉。 管嘉笙身上都一股耿直正气, 不卑不亢,与孟侜相去甚远。看自己的眼神,完全是看一个君主,敬仰有,忠诚有,唯独没有亲近。 “咳咳。”季炀提醒陛下,人家有妻有子,这么看不合适吧。 楚淮引收回视线,“平身。为何私自离开苏州?” 孟侜眼神适时沉痛,像是在回忆那些惨痛的追杀经历,他把管嘉笙对他说的苏州查案过程复述了一遍,又三言两语提了破庙里的追杀。 说到妻子因为替管嘉笙挡住一刀而殒命时,孟侜眼神悲切寂寥,嗓音嘶哑,念妻之深,短短数语,便让旁观者也陷入当时绝望的境地。 季炀震惊于孟侜透露的信息,他如何也想不到,过了一百年,还有前朝余孽兴风作浪,并且手段通天筹谋多时。堂堂苏州刺史,消息居然传不回京城,回京路上屡遭袭击。 “你怀疑那些歹徒有专门运输太湖石的渠道?”楚淮引立即想到船队老板遍布大魏的货船。庆苑的太湖石都不算特别大件,但前朝皇家园林建在京郊,太湖石想进入京城范围,只要是走陆路肯定会被发现。 唯有水路,过关盘查之时,只要把太湖石用绳索系在船尾,石身浸入水下拖行,便能避过耳目,顺利入京。 如果是孟侜一定会联想到那支背景不明的船队,楚淮引不经意问道:“你怀疑谁?” 孟侜准确辨认出这句话里的陷阱,他分析道:“苏州到京城一带官道畅通平坦,鉴于太湖石完整与否对庆苑机关的影响我们还未可知,对方可能切割分装,到达庆苑再行拼接。因此,水运陆运皆有可能,罪臣并无头绪。” 孟侜并不正面回答,楚淮引隐隐有些失落,他道:“陆运未免事倍功半,劳师动众。大魏水系四通八达,庆苑附近也有水脉。那些人大概率采用水运。庆苑荒废已久,季炀,你领一千精兵,去查探周围是否有石材堆积。” “管嘉笙,你暂代京兆尹一职,协同查案。”原先的京兆尹因为滥用职权,为纨绔大开后门,被楚淮引投入大牢,等待三司共审。 又传令左右史,将过去十年,有记载的百官和民间言论都翻出来,查看是否是人主张重建庆苑。 估算着时间,楚淮引起身离开,管老夫人留陛下用膳,被楚淮引推辞,“大将军即将归朝,朕还有事,老夫人不必客气。” “恭送陛下。” 孟侜看着楚淮引的背影眼含担忧,当了皇帝之后似乎更忙,午饭都没时间吃。 他那个没见过面的舅舅,怎么挑大中午进城呢? 楚淮引似有所感,突然回头,只见孟侜端端正正地跪着,脸上一派平静。管老夫人慈爱地扶着儿子,似乎为他一进京就官升一级感到高兴。 出了官府之后,楚淮引忍不住问季炀,“你觉得他像孟侜吗?” 季炀纠结地回答:“像,又不像。”外貌有相似,但气质谈吐完全不同。 楚淮引:“管母也未曾怀疑,许是朕真的想错了。”懦夫寻找替身,强者直面现实。从管嘉笙身上寻找孟侜的影子,对三人都是一种轻视,楚淮引不容许自己是弱者。 姜仪回京,陛下亲迎,一时风头无两,茶馆里诞生了新的话本,大将军掉落悬崖奄奄一息时被一只母虎救走,当成小虎照顾。据说大将军上战场骑的都是老虎,可威风…… 姜府重新修缮之后,主院一直空着,姜信自从孟侜死了之后就蔫了吧唧,没外甥提点,他信心全无,生怕将军府再次陷入难堪境地。姜仪回来他比谁都高兴,有好事者挑拨他与姜仪的关系,姜仪怒不可遏,绝交挥袖而去。 将军府被他卖过一次,在他心里早就属于孟侜了。他本来还想着过一阵子撺掇孟侜与孟甫善断绝父子关系,改姓姜,正大光明地把姜瑶的坟地迁回姜家,远离孟家那污浊之地。 姜信也就想想,谁知他堂哥姜仪雷厉风行,一回来就把这件事落实了。 姜仪将军府都没进,直接带刀冲进左相府,“孟甫善,出来!” 孟甫善脸上还挂着虚伪的笑意:“十八年不见,小舅子愈发老将之风,泰山泉下有知,定然欣慰无比。” 姜仪冷笑一声,懒得跟他废话,“拿纸笔来。” “今日我便代替父亲,替亡姐讨个公道。”姜仪拿笔唰唰写满一张纸,“今后,姜家与孟家世仇之外,再无干系。” 孟府大门敞开,百姓纷纷翘首看戏,孟甫善最爱面子,脸色一变:“胡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姜瑶是我发妻,死后归入孟家祠堂。你年纪小,不愿叫我一声姐夫,瑶儿劝我不与你计较。怎么,虚长十八年岁,还是小孩心性吗?” 孟甫善这一番长辈口吻的训话,听得姜仪差点想一把火烧了左相府。他在军中,已经多年没见过孟甫善这么虚伪的人了。 他把白纸黑字拍在孟甫善面前,“别逼我动手。” 孟甫善一看,一口老血差点喷出,纸上不是休妻、和离,而是姜瑶休夫!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孟甫善是怎么也不肯签,否则明天就是全京城茶余饭后的笑话。 姜仪叫了两个身材魁梧的随从,直接把孟甫善按在地上。姜仪半蹲下,抓着孟甫善的拇指一戳红泥,盖在纸上。 “孟甫善,江南许川人士,家中已有妻小,对外宣称未曾婚配,行骗婚之实,欺君之罪……今日由弟弟姜仪做主休夫,过去恩怨,一刀两断。” 姜仪当众念一遍,看热闹的人里不知谁叫了一声“好”,把孟甫善气得嘴歪眼斜。 姜瑶最初连坟墓也十分寒酸,周氏一手操办了丧事,样样比照妾室水准。后来孟甫善听说姜仪要回来,命人重新起一座新坟。 姜仪把她迁入姜家祖坟,和父母的坟墓挨着。他甚至想给孟侜改姓,把那个刺眼的孟字从石碑上抹掉。 楚淮引阻止了他,不愿打扰孟侜安息。 “孟侜生前没提过,想必对姓氏一事并不坚持。世间姓孟者千千万,以后,孟侜的孟就是孟夫子的孟,与孟甫善无关便是。” 也有道理。姜仪想了想,他没见过外甥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性格。他出征前答应姜瑶若是孟甫善欺负她,便回来替她报仇。 这一晚,就晚了十八年。 姜仪不怪陛下,当时那种情况,换作任何一个姜家人,都会选择不拖累别人。陛下危难之际仍然遵守约定,保护孟侜,这份恩情他铭记在心。 男儿有泪不轻谈,姜仪在校场闷头打了一下午拳,拎着一坛烧酒,找刘伯喝酒,姜信太年轻,能说几句话的只有刘伯。 管家刘伯长吁短叹,他从没想过姜仪没死,也没想过孟侜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他们。 刘伯跟孟侜接触得频繁,有时候楚淮引会暗示刘伯孟侜今天又干什么危险的事,希望刘伯能劝一劝他。楚淮引也是无奈之举,他曾经向季炀炫耀孟侜听他的话,但也就嘴上炫耀一下。比起他,孟侜对上了年纪的刘伯,说的话听得更多一些,至少不敢明目张胆的耍赖。 姜仪想象刘伯口中描述的孟侜,一会儿揪心,一会儿自豪,听到孟侜夜探刘府,他此时已经有些酒意,把酒碗重重一磕,怒道:“陛下就是脾气太好,要我就打他几大板子!” 这句话说得气吞山河,此时无意间路过外墙的孟侜:“……” 孟侜脚步都快了一倍。 说无意路过,其实很刻意。孟侜接连赶路,劳累过度,他到京城之前又把安胎药扔了。 孟侜绝对是郎中们很不喜欢的那一类病人:医嘱听听便罢,一个疗程的药没喝完说扔就扔。 可是,他根本不敢去买药煎药。楚淮引处于谨慎会派人盯着他,追杀管嘉笙的幕后之人见他没死,肯定也会派人盯梢。 而且他猛然想起,当日礼文乐给他开的药,他没喝完!藏在姜家! 虽然楚淮引把他的房间封了,孟侜也把药藏得很好——床底的一块活动砖下面。但他总是不放心,尤其他这舅舅的做派有些凶残,万一喝醉了想不开要刨地三尺找姐姐和外甥呢? 从管府到京兆府,正好要路过姜家,孟侜贴着墙根走,想看看有没有狗洞。 他没打算潜入姜家,就是先探探路,以他现在的身手,还不够姜仪手下走一个回合。 得想个万全之策。 没有狗洞。 刘伯上次用孟侜给的卖身钱,填了最后一个狗洞。楚淮引又命人修缮府邸,围墙直接加高了两米。 孟侜遗憾离去,阿福看他似乎不太开心,问:“老爷,上任不顺利?” 孟侜转身,目光幽幽盯着他。 阿福抱紧胸。 “你什么时候娶妻生子?”最好今天洞房明天怀孕。 实不相瞒,本官想蹭一碗安胎药。 第29章 城西,某处宅子。 蓄了浓密络腮胡的精瘦中年人, 胡子和发量很不搭。他怒火攻心, 脸部肌肉抽搐, 把狭小的眼睛挤成了两个针眼。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碗掷在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胸口。滚烫的茶水透进衣服,黑衣人一声不吭听他破口大骂。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不是说管嘉笙死了吗?为什么会毫发未损出现在京城,还带着皇帝抄到庆苑去。连活人死人都分不出,我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嗓音低沉, 不是地道的京城口音。 “属下确实重伤管嘉笙,胸口一剑,后脑一击, 就是华佗再世也活不了。哪怕属下出手失误,没有伤到要害, 他也不可能不养伤, 半个月就赶到京城,伤口简直像自动愈合一样!他到底是人是鬼?”黑衣人忍不住辩解。 中年人沉默了一下:“你确定?” “属下以性命担保。” 中年人焦躁地在屋内走了两圈。 “那只剩两个可能:一、你刺杀的那个是假的;二、京城这个是假的。你说卧底到管嘉笙身边的小厮被发现死在镇上的胡同,是不是?看来管嘉笙是在破庙里遇见了谁, 告诉了他回京的目的,或者他们在破庙就调包了。”中年人嘴角溢出一抹冷笑,“管嘉笙的夫人呢?” 黑衣人:“她自己跑回来, 一起杀了。” “这就对了,管嘉笙这人我了解, 他不可能抛下妻子。那么, 只剩一种可能了。” 中年人右手握拳轻轻一击桌子, “这人太聪明, 留着是个祸患,你立即前去破庙,务必找到管嘉笙的尸体。我倒要看看,管老夫人能不能认出自己的亲儿子。” 黑衣人领命而去,中年人又找来一名小厮,“你马上去……” …… 管父真名孙庸,二十几年前入赘管家,他本穷困潦倒,寒窗十年,连个举人都没考上。这时管家招赘,管父没想到管小姐真选中了他,兴奋地一夜睡不着,一大早就去祖宗牌位前拜了拜,嘴里念着“祖坟冒青烟了”。 管氏不愧是几朝元老积累下的大家业,孙庸真有鱼跃龙门的恍惚感,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后来他渐渐结交了一些朋友,都是些在京城混得上不上下不下流连花街柳巷之人。这些人明面上捧着孙庸,暗地里眼红的要命,讽刺他吃软饭。 孙庸本就气量狭小,注意到有人背后说他,特意留意了下,结果听到了更多诸如“管家书香世家,宰相门第,怕是连个扫地小厮都比孙庸有学识吧。”“你羡慕孙庸?有没有出息,等管小姐生下儿子,延续管氏香火,你看孙庸在管家还有没有地位。”…… 一个能因为入赘高兴地念“祖坟冒青烟”的庸人,山珍海味吃多了,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开始留意起声名,求而不得,便愈发执着。他惶恐有天被扫地出门,渐渐冒出吞下整个管氏的想法,完全忘记是谁给了他羡煞旁人的富贵生活,甚至连未出世的孩子都成了他的眼中钉。 烟花巷的酒楼,来这里挥霍的富家公子骤然少了大半,竟然有些清净。孙庸找了个临窗的圆桌坐着,点了两壶花雕,他今天心情郁闷,没有点姑娘。 管嘉笙一回来就升官,五年前对自己还算尊重,嘘寒问暖,时时关心。现在官越做越大,在外面翅膀硬了,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孙庸闷下一口酒,眼里全是不屑,其实五年前就这样了,自己不过是调笑了一句儿媳,管嘉笙就闹着要外放为官,这件事后,管老夫人对他的态度便变淡了,下人也跟着看眼色。 不能人道,还娶得美娇娘,当爹的不能说两句? 隔壁来了两个客人,一坐下就大谈京城八卦,先羡慕了一番入赘管家的那个谁,只要把老祖宗给的姓这么一丢,日子过得跟天王老子似的,你说羡不羡慕?再说到管嘉笙,凤凰就是凤凰,哪怕不举,官也是越做越大,哪像他那吃软饭的爹,这孙庸别的不会,生儿子倒是不错,跟我家婆娘一样。 另一个人笑骂:“你家婆娘能生出探花郎?” 两人哈哈大笑,孙庸握着壶柄的手青筋凸起,正想发作,隔壁突然压低了声音,说起一件怪事。 “张兄,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别告诉别人。我一个月前正好去苏州买布,遇见过管大人一回,他听说我是京城人士,跟我聊了一会儿。昨天我远远地看着京城这个,啧,根本不像同一个人。” “老弟,这话可不能乱说,冒充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欸,我这不只跟你说吗,听说管大人回京路上遇见了埋伏,可怜哦,人死了还被冒充。来,喝酒……” 孙庸耳朵一动,反应过来后心中狂喜,压过了对那二人话语真实度的怀疑,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怀疑。 管嘉笙死了? 他等了那么多年,终于让他和阿宝等到了? 孙庸越想越觉得可能,他激动地起身跑出酒楼,等他满头大汗地回到管府,正值孟侜从京兆府回来。 孟侜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孙庸,不是很想搭理,他可还记得两月前路过管府,听见他和阿宝说“再等等,这宅子就是你一个人的”。 哪个当爹的会这么诅咒自己儿子? 而且,他听府里的丫鬟说,孙庸之前还会趁管嘉笙不在调戏他媳妇。管嘉笙离京,其实是变相表达对管父的不满。 孙庸盯着孟侜上上下下看,可惜他素来不在意这个儿子,以至于怎么看都是一样的。这时阿宝抱着他的小木剑跑过来,他被孙庸宠得无法无天,一把木剑见人就刺,刺中了就威风地大笑,被躲开就不依不饶追着人刺。 小胖子举着剑闷头冲过来,身高刚到孟侜小腹,显然比起木剑,他的体型更有威胁力。 “站住,吃饭。”孟侜喝住他。 小胖子跟没听到一样,直冲孟侜肚子来。孟侜自然不会像那些下人一样不敢躲,他一闪身,绕到小胖子后面,揪住他的领子。 他站的地方是个台阶,小胖子这么不管不顾地冲下去,可真要命。 然而对方却因为没撞到孟侜而愤怒,木剑向后瞎挥舞,差点戳中孟侜的眼睛。孟侜看他是个小孩,顾忌着没放手,还真让他戳到了脖子。 孙庸站在一旁若有所思,没有喝止阿宝的意思。 孟侜嘴角一勾,一个巧劲把小胖子转了个方向,松手,小胖子朝孙庸扑去。 祖孙两齐齐扑在地上,叫骂不止。 孟侜被吵得脑壳疼,以前孟府条件虽差,至少没有吵闹的熊孩子。 晚膳时,老夫人在场,祖孙俩都收敛了很多,快吃完饭时,孟侜的袖子往上撸了一截,露出了手肘。 孙庸眼神一闪。 管嘉笙十岁时,孙庸心情郁闷拿他发泄,不小心把小孩的胳膊烫了一个窟窿,清醒过来又很慌,怕被管老夫人发现,哄骗管嘉笙隐瞒。管嘉笙答应了父亲,没跟任何人提起,孙庸放下心,就把这件事抛掷脑后,连药都没给他上。管嘉笙伤口拖了很久才愈合,留了个难看的疤。 这件事只有父子两知道。 而这个人手肘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疤。 孙庸沉不住气,他挥手屏退下人,“最近我听了一些风言风语说你冒充的。嘉笙,我记得你之前手上有个伤疤,消了没?给为父瞧瞧。” 此言一出,管母和孟侜都高看了他一眼。 孟侜愣了一下,管母突然插话:“伤怎么来的?” 孙庸脸色变来变去,狡辩道:“嘉笙小时候玩火,烫到自己了,他来找我,不敢跟你说。” 管母擦了擦嘴,轻描淡写道:“后来我得了一管药膏,已经消了。过去的事,我不提,你也别主动往上撞。” 管母暗含警告。 孙庸完全想不到管母是这个反应,他不可置信叫了出来:“他手上没疤,不是你儿子!” “是不是难道我看不出来?”管母声音高了一度,她不需要别人来戳她心窝子,“我知道你把阿宝记在嘉笙名下的目的,你最好歇了这份心思,把嘴巴闭紧。管府永远姓管,轮不到外人接手。” 孙庸被刺破了心思,讪讪地闭嘴,回去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凭什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可以,阿宝就不行! 第二天一早,孟侜前脚出门,孙庸后脚跟着。他知道孟侜是京兆府尹,聪明地没把诉状投到衙门,而是直接找了大理寺和刑部。 是不是亲儿子,这怎么查?尤其对方还是陛下现在重用的京兆尹,孙庸光凭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压根没有切实证据。 管嘉笙因为身体原因经常被人指点,他虽然并未因此郁郁寡欢,但也习惯了低调,再加上离京五年,京城了解他的人不多。 大理寺官员到管家一问,好嘛,人家管老夫人根本没有任何怀疑。管老夫人暗示了孙庸的险恶用心,大家纷纷表示同情,家门不幸。 几方商量一番,决定当孙庸说胡话,不打算立案。 孟侜听说之后,心里咯噔一声。 一次被当成笑话也罢,就怕孙庸不死心,闹大了惹楚淮引怀疑。 孙庸被管母骂了一通,管母没想到他想阿宝上位的心思那么深,这触及了她的底线,她直截了当警告孙庸“我们管家可以弃养这个义子。” 管母加重了“义子”的读音,孙庸脸色一白。 管母一早就知道阿宝是孙庸跟外面的女人生的,她只是不想管,家丑不愿外扬罢了。 孙庸从佛堂出来,孟侜等在那儿,突然笑道:“我十四岁时,你在我的茶水里下药,想让管氏断子绝孙,我们哪里对不起你?嗯?” 孟侜说这话时用了十足的功力模仿管嘉笙,周围一阵风刮过,阴测测的,孙庸大概知道管嘉笙已经死了,一时竟然分不清眼前是人是鬼。 他在佛堂里刚刚被管母揭穿“义子”的真相,此时心理防线崩溃,他连续后退两步,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孙庸!” 管老夫人扶着门柱,眼泪夺眶而出,她以为嘉笙命该如此,久了便也看开。谁知是小人作孽!她把拐杖扔到孙庸身上,“我们管家欠了你什么!嘉笙从小敬你,你这么对他?!” 孟侜其实只是诈一下孙庸,那么多年前的事,他纵有怀疑,也无从查证。管嘉笙身体一直很好,突然不举,孙庸又一直暴露出对管嘉笙的恶意,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孟侜安抚完管老夫人,疲惫地回屋,他打了个呵欠,希望这个风波早点过去,他还要想办法弄点药补补呢。 谁知一开门,楚淮引坐在桌前,孟侜呵欠打了一半,嘴巴惊得都闭不上。 楚淮引也不看他,专心喝茶:“关门。” 孟侜:“陛下深夜到访,是案件有进展了吗?” 楚淮引看了他一眼,不兜圈子:“朕今日听说了一件奇事,令尊跑到大理寺喊冤,说有人冒充他儿子。” 果然是这件事。 孟侜深吸一口气,他已经想好应对的说辞。 楚淮引示意他闭嘴:“令尊的行为给了朕一点启发。朕有一个故人,与爱卿十分相像,朕近来总是怀疑你们是同一个人,扰得朕寝食难安,希望爱卿能为朕分忧。” 孟侜心里涌上不安:“臣惶恐。” 楚淮引骤然逼近,居高临下慑住他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孟侜左肩有一颗红痣,你敢不敢让朕看看。” 第30章 相同的话,他第二次听, 这次没有管老夫人帮他圆场。 孟侜板着脸, 坦然地和楚淮引对视。 内心则刷屏一片, 就上了一次床而已!怎么搞出那么多是事情!你这样以后没人跟你上床知道吗! 孟侜穿越以来心思从没放在这副身体上,不像前世,演员总是更加注重身材管理,细致到每一根头发丝。 这一世, 孟侜完全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糙汉,很穷,精致不起来。他真的不知道左肩有没有痣。 但他很清楚, 前世他全身上下没有一颗痣。 “陛下,容臣回避一下。” 两人靠得极近, 楚淮引甚至能看见他小巧的耳垂上细微的绒毛。他没有让路的意思:“就在这, 爱卿不是不敢吧?” 楚淮引在赌,赌对方就是孟侜,赌孟侜不知道身上有没有。 他赌对了。 他与孟侜上床那一次, 孟侜的房间光线暗,湿气重,他全程都在制服孟侜的爪子, 没留心细节。楚淮引有些懊悔,当时就应该把孟小猫直接抱进淮王府, 想怎么摸怎么摸。 孟侜突然后退一步, 问:“前肩还是后肩?” “后肩。”楚淮引盯着孟侜的眼睛, 里面没有他臆想中的慌乱。 孟侜从他这一句话里, 察觉到楚淮引是在诈他。 他刚对孙庸使了这一招,颇有心得,双方对视,讲究心理攻防,楚淮引全程看他的眼睛,明显想硬逼他承认。但正常情况下,楚淮引回答时应该看一眼那颗痣所在的位置才对。 于是孟侜放心地解开一点领子,白皙的脖颈刚露出一截,一条刺眼的红痕从锁骨划到肩头。 伤痕已经结痂,深褐色的痂像初学女红的傻大姐缝的线头,歪歪扭扭,断断续续。 小胖子用木剑划的那一下还挺狠。 楚淮引眸色一深,抬手想碰那处,被孟侜一躲,干脆收手。 他一笑:“朕逾矩了。” “臣不敢。”孟侜忍着睡意,眼角漫上一点水光,在摇晃烛光下,似乎氲存了一点温情。 楚淮引:“朕今天来,还有一件正事。” 左右使翻遍起居录和朝堂纪,发现过去想重建庆苑的人不少,天元帝每透露出想建行宫的意向,就有几个文臣跳出来,说庆苑山水环绕,天地灵气所在……可惜天元帝对太湖石兴致全无,他更喜欢大气恢弘的宫殿。被那些文臣念叨了几次,天元帝下令谁再提起庆苑动工,就派去当泥腿子。 花石纲乃亡国之君搞出来的把戏,天元帝想不明白这些文臣为何如此热衷。 而民间,不少纨绔子弟想要买下庆苑的地皮,原因是他们见识了左相家的后花园,想附庸风雅一番。争来争去,最后地皮落入了外来的神秘商人手中。 “也就是说,没有线索?” “爱卿不必操之过急,横竖庆苑都在眼皮底下看着,幕后凶手总会自己浮出来。” 孟侜疑惑道:“庆苑荒废已久,苏州第一个园林血案发生至今已有三月,那群人把太湖石运到京郊,就算只是其中一部分,为何不直接开始动工。” 据管嘉笙的朋友说,当年花石纲搜罗的每一块太湖石都有编号,只要运到庆苑,对号入座即可。 天元帝随口一提的禁令,虽然没有明确制止,但民间一看上面的口风,也歇了心思。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楚淮引登基,那些偷偷运进京的太湖石可以正大光明出现。 谋反应该都挺着急的,动作这么慢,肯定有什么不可抗力限制了进度。还有他们到底把太湖石藏在哪儿了? 孟侜和楚淮引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千阳湖。” 一个月前,孟侜在千阳湖溺亡,楚淮引悲痛之下封锁整篇湖,搜救队伍更是扩展了上下水域。千阳湖和庆苑不远,如果反贼把太湖石都沉在湖底,那么这一个月以来,根本就没有机会挪位置。 孟侜沉默,痛心。 楚淮引的封湖令一出,导致京城鱼价上涨了五成。 曾今沧海难为水,孟侜吃过雪斑,就不太看得上其他鱼。管老夫人不喜吃鱼,餐桌上就没出现过鱼。他是可以开小灶,但一来管嘉笙跟着母亲不吃鱼,二来,鱼价上涨,他借着阿福的借口买了几回,就很……肉痛。 管府有钱,但孟侜不是真正的管嘉笙,占了人家的身份,不好再花他的家产。他一直抠着日子数京兆尹的俸禄什么时候下来。 孟侜很想回去打死当初吃腻雪斑的自己,他现在很想吃,非常想吃。 楚淮引不知道孟侜心里已经转过十八弯,一哂,竟想不到,封湖令还有此作用……回想当初做这个决定之初,是为了给孟侜留最后的安宁。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犹存,一时看眼前人的神色都深了几分。 孟侜委婉表示,这个封湖令实在有点淡淡的昏君,不如我们把它废除,还能钓很多鱼。 不仅是幕后凶手这条大鱼。 还有我钟爱的小鱼。 油炸!炭烧!红焖! 楚淮引直直看向他:“除非那人亲口跟朕说,否则,朕在位一日,永不解禁。” 这样就不止一点点昏君了哦。 孟侜选择闭嘴。 “夜深了,爱卿休息吧。”楚淮引起身,把茶盏放回桌上,收回手时,不小心带开了桌上的一幅画。 卷轴轱辘划开,上面是新画的女子肖像,一颦一笑,俱是用心——画上女子是廖氲兰,管嘉笙的妻子。 管老夫人画完后,拿过来给孟侜过目,问他五年了,儿媳妇跟画上还相似否。还有一副管嘉笙的,已经拿回去了。 孟侜顺坡下驴拿起那幅画,一滴泪毫无预兆落了下来,就像一往情深的丈夫看见亡妻画像,情之所至,圣前失仪。 楚淮引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孟侜跪在地上恭送陛下回宫,他看着楚淮引颓然离去的背影,肩膀垮了下来,他摸了摸小腹,三月多,已经能摸出一点孕肚的雏形,比楚淮引在拾香楼请他吃饭,他一连吃了三碗米饭两条鱼时的肚子还鼓。 地板冰凉,孟侜就那样跪了很久。 “阿福,准备热水。” 孟侜浸在水里,仔细看了全身有没有其他胎记。 这样似乎有些淡淡的猥琐,但孟侜也没办法,万一下次楚淮引又诈他屁股上有胎记,就不能像这次干脆地解领口了。明天还要去问问老夫人管嘉笙的情况。 楚淮引从管府出来,季炀立即跟上,有点好奇结果。 他们陛下大半夜跑到臣子家里要看人家的肩膀,听起来就很变态。 “他识破了。”楚淮引负手望向无边月色,“朕更加怀疑。” 他与孟侜相处的感觉,天下没有人能复制。 季炀眼见陛下在孟侜这条不归路越走越深,忍不住劝导:“如果他真是孟侜,为什么不说呢?陛下对他情深义重,他为何要隐瞒身份?” 难不成失忆了? 楚淮引凉凉地看了季炀一眼,他也想不通,但显然不想听真话。 …… 孟侜最近老感觉有人在跟踪他,不是暗中监视,是相当明目张胆且拙劣的那种。 他一抬头,树梢上一个身影瞬间闪避无影。 孟侜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姜大将军。” 姜仪见被发现,从容地出现在围墙上,站得很直,功夫很好。 他听说管嘉笙跟他外甥长得极像,忍不住就来看看。怕吓到京兆尹大人,只好偷偷摸摸地看。 他外甥果然长得很俊! 是姜家人没错。 第 31 章 “你要跟下官跟到什么时候?”孟侜无奈发问。 姜大将军三十好几的人,脸皮奇厚, 被发现之后, 干脆跟在孟侜后面, 吃饭跟,审案跟,总之很嚣张。 这就罢了,话还很多。 孟侜在包子铺买了一个馒头当点心。 姜仪:“管大人只吃馒头?欸, 我外甥是不是也过得这么苦,每天只能吃馒头?” 孟侜:……相信我,如果你继续废话, 你外甥更苦。 姜仪继续一脸心疼,孟侜只好道:“老板, 来两个肉包。” 姜仪盯着肉包, 眼神欣慰,并伸出了右手。孟侜把两个肉包都揣回兜里。 姜仪:…… 孟侜因为要锻炼身体,每天徒步去京兆府。 姜仪感时伤泪:“两地这么远, 管大人,你说本将军的外甥当初去大理寺是不是也用脚走的?” 耳朵长茧的孟侜:……罢了,雇一顶轿子多少钱? 一天下来, 孟侜惊觉自己比平常多花了三倍的开支! 这对贫穷小猫简直是晴天霹雳。 孟侜微笑地看着姜仪,想当初本官为了替你保住将军府, 可是跟楚淮引签了卖身契。 今天不替你外甥孙坑点见面礼和奶粉钱说不过去了。 孟侜:“下官可以理解姜大将军睹物思人, 但下官作为‘物’, 常常因此而困惑, 下官明明身为管嘉笙,却有蝶梦庄周或庄周梦蝶的虚幻感。” 姜仪没接触过读书人:“等等,管大人你说慢一点!” 孟侜随口胡说,自然语速要快到让姜仪蒙圈,他打眼一看右边正好的是礼文乐的医馆,计上心来,施施然走进去,将手腕伸给礼文乐诊脉。 孟侜背了一堆现代神经系统的医学诊断,很玄乎,很严重,别说姜仪,礼文乐也听得云里雾里,一切疑问在他号上孟侜的脉象之后豁然开朗。 礼郎中神色一凝,五指握拳重重磕了一下桌面,姜仪差点吓飞:“大夫,很严重?” “思虑过重,心神燥郁,需静养。” 礼文乐很不赞同地看了孟侜一眼,挑了两点能说的来唬人。“燥郁”完全是前两天让小胖子给吵的。 管老夫人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执着,忍了孙庸二十几年,终于因为孙庸给管嘉笙下药的事情爆发。几乎是第二天,孙庸和他的宝贝儿子就被老夫人送到庄上自生自灭。阿宝大哭大闹“这是我家,以后都是我的,你们谁敢赶我走”,火上浇油。管母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她已经仁至义尽,挥手让护院马上送走。 “礼大夫,开药吧。”孟侜趁姜仪不注意指了指小腹。 礼文乐把药童支开,亲自抓药,孟侜闻了闻味道,跟上次的一样,礼文乐听懂了他的暗示。 姜仪愧疚地摸了摸后脑勺,觉得给他支招的陛下不是很靠谱。 陛下说管嘉笙现在危机四伏,姜大将军你在京城暂时没有差事,不如替朕保护好管爱卿,直到揪出幕后真凶。方法朕都给你想好了,就说去看看外甥的长相。 姜仪明白追杀管嘉笙的和害死孟侜的大概是同一拨人,二话不说领旨跟踪。 然而他并不知道陛下的私心:把姜仪安排在孟侜身边,说不定能让孟侜露出更多破绽。 礼文乐把抓好的药给孟侜,孟侜作势要掏钱,姜仪立马抢着付钱。 他把管大人跟踪到要看大夫了,怎么还能让他付钱! 孟侜嘴角极快地一勾,拎着他的好不容易坑到的“安神药”回家。 而姜仪和楚淮引的暗卫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暗卫保护孟侜,他回宫去找陛下。 管大人似乎很脆弱,他不敢跟踪了。 楚淮引听完姜仪的汇报,一时也摸不清是真是假,他马上传太医,命他速去管府,确保管嘉笙身体无恙。 太医上门时,阿福刚煎好药,孟侜低头要喝,听见庭院里太医的声音,一碗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一时间没地躲,药不能让太医看见,孟侜心一狠,猛地全灌了下去,“阿福,快,凉水漱口。” 有点烫。 太医奉圣谕,不敢马虎,两人你来我往,孟侜偏说自己没事,太医费尽口舌劝他就把个脉。 孟侜只好道:“本官都是些皮外伤,麻烦太医开些药吧。” 比如被小胖子刺伤的脖子,比如刚才烫到的嘴巴,比如伪音过度不太舒服的声带。 绝对没有其他毛病! 太医松了口气,总算没白来,他小心地给孟侜好的差不多的脖子上了药,让孟侜张大嘴巴,嘴巴没起泡,嗓子有些上火。 最后开了一些清火的药,专治嗓子。 孟侜不敢问这药怀孕的人能不能服用,等太医一走,就把药扔进柜子。 “阿福,泡一杯菊花茶。” 太医不仅遇上不配合的病人,还有个管很多的陛下。 他绞尽脑汁把在管府的情景复述给楚淮引,提到了管大人最近可能用嗓过度,声音有些哑。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应该把开给管嘉笙的药自己来一副。毕竟他今天真的说了很多话。 楚淮引摩挲着扳指,拒绝太医有两种可能。管嘉笙讳疾忌医,或者,孟侜身体好好的怕被太医看出来! 管嘉笙性格坦然温润,因此后者更有可能。 他知道孟侜的伪音技术出神入化,只要声音让他听过一次,就能模仿地八九不离十。孟侜一定是和管嘉笙见过了。 想到这,楚淮引心一揪,孟侜怎么总是能遇上麻烦。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到底是图什么? 孟侜因为“不举”排斥太医,那这个方法就太过失礼。尽管楚淮引几乎确定管嘉笙就是孟侜,但为了剩下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主动去揭臣子的疤。 得找个万无一失的办法验证,让孟侜无话可说。 御书房灯火通明,龙案上还有一摞半人高的奏折,秉笔太监小玖看着皇上越批越快,字体龙飞凤舞,潇洒飘逸,似乎奏折里写了什么龙心大悦的事。 太监小玖心里不解,他敢保证那奏折里有一半是劝陛下选妃立后,往常陛下连看都不看,就扔到火盆里。 今晚怎么都没反应?还很高兴? 难道陛下想开了要开后宫了?小玖有些激动,据老太监说,经常有妃子贿赂皇帝身边的太监,希望陛下多多翻牌。虽然陛下英明神武,不受身边人左右,想想总不犯法吧? 上奏选妃的大臣们第一次收到陛下的朱笔亲批,虽然上面只有一个不走心的“阅”字,但相比以往奏折有去无回,他们忍不住猜想,陛下是不是松动了? 一帮大臣聚在一起商量了一番,越想越对,于是第二天早朝,文臣们哗啦啦跪了半片江山,请求陛下广选秀女入宫,延绵国祚。 只有孟侜鹤立鸡群。 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周围就只剩他站着了。 楚淮引向这边投来视线,赞赏地落在孟侜身上。不等他好好夸一夸管爱卿深得朕心,孟侜飞快地套入管嘉笙的人设,扑通一声跪下。 金銮殿瞬间乌云罩顶,楚淮引脸色沉得可怕。 孟侜觉得自己衣服快被陛下的视线点着了,仿佛集中了楚淮引所有怒火攻击。 这种感觉就像,明明是大家一起干坏事,被抓到的只有他一人。 孟侜又不解又心虚,婚姻大事他向来崇尚自由,可是他现在是管嘉笙,就得按管嘉笙的想法做事。 那天早朝怎么发展,所有人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只记得最后陛下雷霆之怒甩袖而去,文武百官在太和殿外跪了一地。 楚淮引没说下朝,没人敢离开,只是阵地转移到殿外,看起来更有诚意一点。 孟侜在下跪的队伍中间,至今不是很明白楚淮引生气的点。他们曾经谈论过这个问题,楚淮引并不排斥,怎么现在像点了炸药桶? 黑云慢慢沉下,几声闷雷过后,晨雨说下就下,大臣们依然跪得端正,只有孟侜大逆不道地用袖子遮雨。 脸上有妆,会花。 花了今天就走不出皇宫了。 而且他不能生病。 楚淮引透过窗缝,外面雨帘迷蒙,他一眼看见人群中那个消瘦的身影,他不想让孟侜跪着,可不给他一个教训,以后还学着别人劝他纳妃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楚淮引也想不到,他竟把孟侜放在这样的高度。他这辈子只想要孟小猫一只,宠着护着,不敢大声。 他暴躁地负手踱步,小太监觉得脚下的大理石都在震动。 “去,让他们都回……”楚淮引叹了口气,最终妥协。 小太监眼前一花,一道明黄身影闪过,再看时陛下冲到雨里,而他的前面……才一会儿,管大人晕了? 第32章 孟侜淋得像只猴子,他似乎听见了妆花掉的声音。 膝盖冰凉, 挪动之间有些许钝痛。孟侜最近四处奔波, 身上除了肚子不知掉了几斤肉, 膝盖处更是孤棱棱的骨头隔着一层皮直接戳在大理石上,刚在大殿上就跪疼了。 左右大臣都跪得沉默且心甘情愿,为了大魏江山后继有人,跪得值。孟侜前后张望, 觉得很像偶像剧里的某个场景,他不得不当一回男主角了。 装晕没什么技术含量,孟侜随意往地上一躺, 仍然很有心机地用手垫着额头,另一只袖子遮着脸朝下。 在别人眼里的视觉效果却很惊人, 像高高仰着的青绿荷叶, 被大雨浇中,一下子折断婷婷玉枝倾翻湖面。 包括楚淮引。 跪着的人其中不乏比孟侜打上三四十岁的老臣,一个个脊背挺拔, 看起来能再劝陛下纳妃三十年。 只有孟侜晕了。 短短一段距离,楚淮引心里闪过无数猜测,路上是不是受了暗伤, 落水是不是留下后遗症,还是因为想起千阳湖的那场大雨因而惊厥…… 楚淮引一把抱起孟侜, 吼着“叫太医, 全部太医都叫过来!” 百官们纷纷转身看这位晕倒的管大人, 果然是殿前红人, 陛下都着急成这样了。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说不上来。 孟侜听到那句“叫太医”,马上睁开了眼睛,他一挣,想从楚淮引手里下来,僵局已经化解,接下来又是一场保卫马甲的恶战。 “臣无碍。” “闭嘴。”楚淮引分不清孟侜说得真假了,干脆抓在手里,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孟侜看见周围大臣不解又羡慕,再过一会儿,估计要有四个大字慢慢从他们眼里浮现。 以色侍君。 他身上背着管嘉笙的名声,不容他踏错一步,趁大臣还没反应过来前,他必须让楚淮引放下他。 孟侜深情严肃,这大概是他与楚淮引说过最严肃的一句话:“臣管嘉笙,请陛下松手。” 他不惧楚淮引的怒视,回以坚定的眼神。 从楚淮引抱起他那一刻,孟侜就知道马甲不是很稳。堂堂天子能随便抱人?这么想有些自恋,但孟侜真觉得楚淮引不会去抱没见过几次的管嘉笙。 楚淮引看懂了,两人视线交锋,僵持了一阵,楚淮引小心把他放下:“管爱卿留下看太医,其余人先回去。” 小玖气喘吁吁拿着伞过来,楚淮引接过来,余光一瞥孟侜,果然见他像雏燕似的往这边缩了缩避雨。 这一系列的小动作下来,楚淮引要是再相信他是管嘉笙,干脆皇位让贤,回北境戍边。 “跟朕进来。”楚淮引淡淡地看了一眼孟侜,吩咐小玖拿一套干净的衣服。 在他还是淮王时,楚淮引就心疼孟侜衣着朴素,请最好的裁衣匠给孟侜做衣服,衣服未赶工完,孟侜先失踪了。 孟侜换好衣服,肩膀处偏大一些。 原本量身定制的衣服,现在却大了,还短了,相当矛盾。 楚淮引把视线移向孟侜靴子,暗暗猜测里面垫了多高,反而忽略了孟侜没系腰带,衣服只是松松垮垮套在身上。 泛着水汽的孟小猫看起来有点可怜。 “谢陛下赐衣,若无事,臣先行告退。”孟侜心想,马甲掉不掉是一回事,他承不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他别的没有,就是脸皮奇厚。 “哼。”楚淮引想,不仅可怜,还很可恶。 “不准。”楚淮引不与他废话,“等太医来。”确定这个小骗子没事再跟他算账。 孟侜冷汗直下,后背比刚才在雨里还凉。 “臣是装的。” 楚淮引心里松了一口气,抱起孟侜时他浑身僵硬,一听说请太医,立马睁开眼睛,不是装的是什么? 无奈的是,时至今日,他依然会为孟侜的一眼看穿的谎言担心受怕。 “欺君之罪,你倒是爽快。” 孟侜忧国忧民:“臣见张老年事已高,仍然为国操劳,铮铮傲骨,强撑下跪。陛下心在四方,无意儿女私情,不喜选妃立后谏言。大臣们跪着,陛下也心疼,但又碍于隔三岔五的选妃之言,不得不表明态度。既然如此,这个罪人,自然是让臣来做。” 孟侜暗地里把自己夸成了为君分忧的绝世贤臣,楚淮引差点气笑。偏偏他还有理有据,不能拿他怎么样。 “臣体魄强健,无需太医。”孟侜再次坚持,“药材苦口,说出来怕陛下笑话,臣从小怕苦,小病不药而愈,请陛下体谅。” 楚淮引这一来二来也看明白了,孟侜就是怕太医,怕吃药。 “罢了。”楚淮引凤眼一眯,把孟侜从椅子上拎起来,扔在龙椅上。 龙椅宽敞,足够孟侜把身体都蜷进去还有余地。楚淮引觉得自己就像堵住老鼠洞口的大猫,不用食物引诱,只要威胁地发出声音,狡猾的小老鼠便灰溜溜地出洞投降。 他捏了捏孟侜的脸蛋,没什么肉:“打算什么时候恢复孟侜的身份,看着朕出动军队千里万里地找你很好玩?” 孟侜“惶恐”地坐在龙椅上,视线正好落在楚淮引胸前的五爪金龙,这是他第一次离穿朝服的楚淮引如此之近,近到能看清绣娘是如何心细手巧让每一针每一线都自带凌然逼人的霸气。 “陛下对臣可能有些误会。”孟侜死鸭子嘴硬,马甲掉得稀烂也不脱。 实在令人很想扒光扔到龙床上。 楚淮引磨了磨牙:“只要你承认,朕既往不咎。” 孟侜梗着脖子,管嘉笙这个身份一定能钓到大鱼,他在等。楚淮引没证据,有证据他也不认。 “你知不知道这个身份很危险?”楚淮引重重捏住他的脸蛋扯开,暴躁地逼近孟侜,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怎么就看上这么个人。 “咕噜。” 孟侜肚子叫了一声。 发出想吃鱼的声音。 他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在楚淮引看过来时,微微弯了下腰,挡住明明很饿却像吃了一个西瓜的小腹。 抬头时不自觉就带了一点期待的目光,他还没有尝过御膳房的手艺。 楚淮引被他打败,他细数过去的几次对峙,孟侜的嘴巴他就没撬开过一次。 对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配上双颊微陷颧骨分明的小饿鬼样,这个时候当然只能疯狂地……投喂了。 楚淮引没好气地传膳,脸上懊恼,要求却一点也不少。 “上几道鱼……”孟侜失踪前吃腻了雪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楚淮引转头看了孟侜一眼,见他眼睛一亮,继续道,“去淮王府抓。” 甚至精细到了葱花蒜蓉要多一点。 孟侜差点把口水流到龙椅上。楚淮引折返回来,挑眉:“怎么,舍不得从朕的龙椅上下来。” 才不是! 孟侜迅速滚下来,被楚淮引挡住去路,两指捏着下巴迫使他抬起来,“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孟侜无动于衷。 他有两个秘密,被楚淮引戳穿了一个,就剩下一个。就好像大冬天穿两件衣服,外面的棉袄虽然一堆补丁经常漏风,但一旦脱下,就变成里面的那件需要经常打补丁,还会冷得瑟瑟发抖。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但不可否认,管嘉笙这个身份,能给他诡异的安全感。 楚淮引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嘴角一勾,有点邪气:“爱卿,你会后悔的。” 孟侜警惕地看着他。 楚淮引放开他,也不具体说,“先用膳。” 御膳房第一次在一桌子菜上面放了三条鱼,很壮观,羡煞旁猫。 孟侜破罐破摔,先吃饱再说,突然鼻子有点痒,像是感冒的症状,孟侜生怕楚淮引又叫太医,硬生生忍……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喷嚏。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同时嗷呜一口咬住鸡腿。 像是吃得太急而生出愤怒的小猫。 楚淮引没听见他喷嚏的声音,“慢点吃。”他叹了口气,实在不懂孟侜的脑回路,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布菜的宫女帮着挑鱼刺,被楚淮引残忍地剥夺了本职工作。 孟侜边吃边抽空想,宫女现在一定在想哪来的公狐狸精。 孟小猫吃得一嘴油,楚淮引伸手帮他抹去嘴角的饭粒。收回手时,孟侜脸上突然多了一道较肤色浅的痕迹。 掉妆了……楚淮引看了看自己手上,油油的,还有些不起眼的粉状物。 孟侜和楚淮引齐齐陷入沉默。 楚淮引没有揭孟侜老底,反而笑眯眯地送孟侜出宫时,孟侜不禁怀疑他刺激大发了,背后有点毛毛的。 …… 幕后真凶似乎很沉得住气,孟侜决定去千阳湖边逛逛,兴许能有发现。 千阳湖萧瑟凄清,视野却更为开阔。孟侜站在湖边,湖面平平静静,和一个月前的巨浪滔天判若两湖。 时不时有鲤鱼在湖面跃起一个光滑的半圆弧,在夕阳下闪着粼粼金光。 被迫进入休渔期的千阳湖,鱼儿又美又肥。 孟侜撇开眼,勾得本官无心正事!真是一群不正经的鱼! 绕着走了半圈,有一个废弃的平台,木板铺出湖面十几米远,是上半年新建的戏台。普通百姓岸上看背影,有钱人画舫里面躺着瞧。 孟侜低头一看,一条蓝色布条挂在钉入水中的柱子上,随着水流飘飘荡荡。 有点眼熟,他拿了跟棍子蹲在岸边,想把它够上来。 耳边突然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孟侜循着声音找去,一行人偷偷摸摸抬着一个猪笼,趁着千阳湖封锁无人,朝湖边去。 呼救的是笼子里被绑住手脚的女子,小腹隆起,是个孕妇! 孟侜出离愤怒,居然让他看见浸猪笼这种迫害女性的糟粕! “住手!”孟侜喝道。 村民们顿了顿,看见孟侜只有一个人,底气又足了,“别多管闲事!” “救下她。”孟侜吩咐。 奉命跟踪孟侜的暗卫互相傻眼了一阵,凌空飞出,剑光闪过一阵,村民们眼花缭乱,暗卫已经带着那女子安然脱身。 “带她去医馆。”孟侜瞧了眼陷入昏迷的女子,突然改了注意,“带到管府,请大夫上门。” 第33章 “你干什么!”为首的村民坐在地上指着孟侜喊道。 “这话本官问你才对。天子脚下, 有事告到官府, 自有司法惩处,尔等竟敢动用私刑,以身试法,该当何罪!” “林氏不守妇道,丈夫去世不到一月, 竟然与外男勾搭,意图变卖祖产远走高飞, 她触犯宗法, 天理难容。” “族长说的对!家产不能给她, 浸猪笼!” “大人, 清官难断家务事。”留下的那个暗卫劝他。 “就算那妇人行为不端,那腹中的孩子至少已有五个月份,难道不属于你们族中人?”孟侜走到所谓族长面前, “本官见妇人衣着考究, 十指不沾阳春水,想必家产颇丰, 丈夫生前定不曾亏待于她。你们沉湖,究竟是你们想趁人之危, 对孤儿寡母赶尽杀绝,然后侵占家产?嗯?” 刚才危急之时,林氏一直护着腹中的胎儿, 她手里还攥着一件尚未缝制完的手帕,孟侜粗粗扫了一眼, 绣的经文,是亲近之人绣完,百日忌时烧给亡人。林氏根本就是还在绣衣服时突然被这群人抓走。这哪像要跟野男人远走高飞的样子? “你血口喷人!”族长族长恼羞成怒。 孟侜淡淡道:“宗法高不过国法。真相如何,等林氏醒来本官立案即可,若她真如你们所说,本官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一听说要立案,一群人皆露出仓皇神色,扯着族长的袖子说:“算了算了有人帮她我们走。” “我们走。” …… 孟侜继续蹲下,用一根长竹竿挑水里的布条,这布条看着像他落水时的衣服上撕下的。 之前给孟侜送鱼的暗卫阿虎蹲下,道:“大人,我帮您。” 孟侜:“你怎么还不躲起来?放心,今日本官就当没看见你们。” 阿虎之前把老婆本押在“孟侜当王妃”上,输得他鼻青脸肿,两年内只能吃青菜。 阿虎露出一排大白牙:“这样吧大人,那您就当我一过路人,我帮您挑上来,你给我一文钱怎么样?” 楚淮引手下居然有这么贫穷又廉价的劳动力,比我还穷,孟侜语含同情:“你们主子不给发钱吗?” “发的。”阿虎急忙点头,但是我输光了。 孟侜听完一言难尽地拍拍阿虎的肩膀:“你确实看走眼了。” 同情不起来。 阿虎弄了好一会儿,布条被卡着了,弄不上来,“这布条有什么玄机吗?” “没什么,就看看。”这里离他换衣服的画舫那么远,飘到这里不容易。他大概能猜到被捞起来的人是王钧阳,那三名凶手杀害王钧阳后给他换上普通衣服沉湖,谁知正好被当成孟侜了。 阿虎扔下竹竿:“大人,两文钱。” 说完双手抓着木板猴子一样翻身钻进底下,逐渐挪到水中央,倒吊着,伸手去够。 布条夹在什么东西里面,阿虎使劲一扯,居然有一块贴着湖壁的木板掉了,露出两扇铁板。 上面还有把锁。 “管大人!”阿虎惊叫。 孟侜矮下身去看,这水上是个因封湖令而作废的戏台,这个铁门看着像是通向戏台的后院。 “这戏台刚建不到两月吧?以前是做什么的?” “是个小码头,专供过往货船过夜停靠。后来有人说这里视野好,买下建戏院了。” “很好,你马上回去通知陛下。”这水下很可能藏着太湖石。 千阳湖湖底大多平坦,王钧阳的尸体过了十天才浮上来,那定然是让什么卡住了。卡住他的可能是堆成疏漏层叠的太湖石。据说楚淮引曾经在鳄鱼嘴里发现碎布,孟侜便猜测尸体被鳄鱼当作食物拖到湖底藏匿,所藏之处可能会留下一些证据。 阿虎站在原地不动:“影九还没回来,我不能离开您。戏院里面好像有人。” 孟侜看了一眼戏院,没有往那边走的打算:“现在只有本官与你两人,还是不必冒险,既然你不能擅离职守,那我们先回去吧。” 嗯,严格来说,有三人,孟侜扶了扶腰。 “您若是想去看看也行,阿虎可以保护管大人。”他第一次独自负责孟侜的安全,却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本官若是不想看呢?”孟侜反问道,“听说孟大人落水后,千阳湖出现了鳄鱼。看守刘府的人中有人擅自放生鳄鱼,陛下抓到这个奸细了吗?” 阿虎脸色一变,手掌悄悄按在刀柄上。 孟侜突然笑道:“看来本官今天不去是不行了。” 阿虎沉默,眼神渐渐变深,孟侜坦然与他对视。 “管大人还是那么聪明。”良久,阿虎的声音骤然阴沉锐利,皮囊还是那副皮囊,却像被夺舍了一般。 他轻蔑地看着孟侜:“我知道管大人功夫不错,但一来,主子不想在这里动手,免得有人怀疑戏院。二来,孟大人也不想受伤让陛下心疼吧。” 孟侜往湖边退了一步:“你主子是谁?想杀我还是抓我做人质?” “杀管嘉笙,抓孟侜!”阿虎见他想故技重施投湖遁走,猛地抽出刺刀,刀面如锻,映出千阳山水和孟侜急剧放大的瞳孔。 “舅——” 一把斩龙剑斜刺里挑开刺刀,刀剑相击火花频闪,发出“铮”地一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阿虎虎口一麻,刺刀掉在地上,往后退了十几米才稳住,鞋底与地面摩擦出一道灰白刮痕。 “救、救命。”孟侜弱弱地把话补完。见状一歪头,身手敏捷地出来捡了地上的刀握在手里。他指尖碰了碰刀锋,还是烫的。 姜仪无奈:“管大人不能好好躲在本将军后面吗?” 孟侜:“大将军武功高强,但下官也需要武器。”他拿在手里耍了两下,险些脱手。 姜仪笑出声,孟侜羞愧地把刀尖垂下,咳咳,他一段时间没练武了。 阿虎喉咙涌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姜仪,他一直以为姜仪自从被孟侜带进药铺之后就没有继续跟踪,原来只是改明为暗,他竟然一丝一毫也未曾察觉。 也对,楚淮引那么宝贝孟侜,怎么可能只让他们两人跟着。他只是没想到,姜仪的功夫已经高到这个地步了…… “敲晕他,他要自杀!”孟侜手里的刀掷出去,整把擦过阿虎下巴,把准备服毒的他下巴震脱臼了。 孟侜拍拍手,有些遗憾,本来谁给他送鱼,他就很喜欢谁的。 姜仪不由得重新审视管嘉笙,花把式没有,三脚猫功夫倒有。他上去补了一脚,把阿虎彻底打晕。 “我们去院里看看。”孟侜跃跃欲试。 “不行。”姜大将军断然拒绝,“本将军的义务是保证你的安全。等陛下来了再说。” “那我们至少盯着不能让人跑了。”孟侜真心建议,我们从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姜仪:“已经跑了。”方才他一出现,戏院里的人见风向不对便越墙而走,他分身乏术,只能看着他逃了。 “那为什么不能进去?”孟侜觉得自己拖了后腿,有必要发现点重大线索弥补一番。 姜仪惜字如金:“不行。” 孟侜:之前跟着我的时候不是挺能举一反三的,现在怎么不知变通? 楚淮引赶来的时候,首要之事就是拉着孟侜上下查看有没有受伤。 一拉就不肯放手。 孟侜只好任他握着,反正现在人不多。 除了……舅舅。 楚淮引霸道地命令:“今后不许靠近千阳湖一步。”他甚至很想像昏君一样下令填湖,怎么孟侜遇到千阳湖就没好事。 孟侜慌忙表示:“这次是事情找我。”不是我主动找事。 楚淮引凉凉地瞥他一眼:“千阳湖是长脚了跑到你面前?” 本官奉旨查案,还替你揪出了奸细,应该重重有赏,黄银千两,雪斑十条。 别以为你当了皇帝我就说不过你了。 孟侜闭紧嘴巴。 本官只是不说。 得知阿虎是奸细,楚淮引简直肝胆俱裂,这段时间阿虎要是对孟侜下手,那他就是第二次陷孟侜于险境,万死难辞其咎。 楚淮引:“朕受惊了。爱卿今晚随朕回宫,朕有要事相商。” 受惊的难道不是我吗?孟侜刚正不阿,企图用一身正气打消楚淮引不切实际的想法:“臣今晚想审问阿虎,趁热打铁,逼问出反贼下落。还有戏院里臣还没去看过,这些事忙完,估计已经一更天了。” 这么晚了,什么都来不及! 就是扒马甲也只能脱一只袖子。 楚淮引:“要朕下一道圣旨?” 孟侜:“臣……领旨。那我们现在先去戏院吧。”即使面对巨大的危险,本官依然是个兢兢业业的好官。 姜仪不可思议地看着孟侜和楚淮引紧紧牵在一起的手。 不是纯洁的君臣关系吗? 姜仪糊涂了。 他问:“刚才那句‘杀管嘉笙,抓孟侜’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姜仪:呵呵,公器私用。 楚淮引:………… 姜仪:……卧槽,是外甥啊。 第34章 楚淮引饶有兴致地看着孟侜, 看他这下怎么圆。 孟侜:“孟大人与下官都得罪了幕后之人, 他们看出陛下对孟大人的重视,因而想挟持他来要挟陛下。而对下官,则是杀人灭口。” 楚淮引捏了孟侜的小指头一把,小东西心如明镜,偏偏不当一回事, 想想就气。 姜仪心里还有疑问,陛下难道对管嘉笙不重视?为什么不抓管嘉笙做人质?他突然有点没法想象陛下和孟侜相处, 比对管嘉笙还好?怎么个好法? 暗卫的审问室建在天牢深处的地底, 阿虎跟他们相处了十几年, 彼此感情深厚。当年暗卫首领看见阿虎流落街头无父无母, 长得虎头虎脑,怪招人疼的,便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阿虎虽然脑子经常转不过弯, 但有些练武天赋, 跟着一群半大小子一起训练,最后成为暗卫一员。 因此孟侜来的时候, 审问还很温和。 暗卫把阿虎脸都搓红了,找易容痕迹无果后, 先用爱感化了一番,都是十几年的兄弟,你也知道咱们审讯的霹雳手段, 你还是招了吧。再不招就饿你一顿,或者两顿, 在你面前吃你最喜欢的韭菜盒子。 阿虎始终不发一言,像个沉迷赌博的儿子听不进亲娘们苦口婆心的劝告,一意孤行,直到倾家荡产。几乎像换了一个人。 孟侜见状小小松了口气,他亲眼见过的最血腥的场面还停留在破庙里,管嘉笙和他夫人满身血的样子。 他先前还担心一进来就看见什么严刑逼供的血淋淋场景,怕自己吐了,虽然前世见过大场面,然而怀孕的孟侜可能会有不适。 楚淮引一个眼刀,暗卫纷纷七手八脚收起老虎凳辣椒油,转瞬间审问室和谐地像过年。 并且搬来一把太师椅,陛下您坐下说话。 孟侜站久了腰有些酸,他不敢揉腰,手掌从腰间擦过,最后搓了搓大腿,楚淮引瞧见了把孟侜按在太师椅上,“这里阴气太重,朕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暗卫插上一炷香,燃得比仙女棒还快。 孟侜怒目而视,你这是作弊。 暗卫一溜烟跑走,不关他的事,陛下吩咐的。 孟侜胳膊拧不过陛下的大腿,只好愤怒地一拍桌子:“阿虎在哪,你从实招来!” 阿虎此时终于有些反应,他慢悠悠抬起头,“我就是阿虎。大人您忘了,因为你,阿虎还把全部身家输光了。” 孟侜不自在“咳”地一声,好好回答问题,扯什么乱七八糟。 楚淮引突然插话:“你们赌什么?” 周围七八个暗卫齐齐低头,暗道糟糕。接着七嘴八舌地表示这只是茶余饭后的一点小娱乐,我们绝对没有在暗堂里开赌场,更没有拿主子和孟大人开玩笑。 楚淮引点了一个威猛的高个子暗卫出来,“你说你赌了‘陛下跟孟大人绝对不可能有什么’?” “是。”高个子暗卫回答。 多么正直的一个暗卫!大家心里流泪羡慕,他们当时要是像老三这么粗神经就好了。 楚淮引玩弄着孟侜官帽下散出的几缕青丝,轻描淡写道:“扣他三个月伙食费。” 峰回路转,暗卫们同情地看着高个子,还钱。 这是什么荒诞赌局,孟侜假装自己没听见。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五花大绑的“阿虎”道:“你伪装阿虎的技巧,在本官面前根本不够看。” 头皮突然一痛,孟侜分神带正官帽,顺道把楚淮引的手打开。揪我头发干嘛? “你知道我深究那条布,定然会触碰到湖底的秘密,干脆自己揭开,引我去戏院里面。如果只是单纯把布条扯出,根本不可能掀开木板,你用了巧劲,才使得这一切像巧合。” “如果是阿虎,在我救下那名怀孕的女子时,他一不会劝我清官难断家务事,二,以阿虎的热心,他才是那个送女子回管府的暗卫。可是,你无动于衷,甚至在谈及阿虎输光了银子时,不是痛心,反而有点不屑。” “因此,本官推断,你不是阿虎。”孟侜站起来,走到暗卫首领面前,“你说,阿虎有没有一个孪生兄弟?” 暗卫首领回想捡到阿虎的场景,摇了摇头:“属下愚钝。” “谁要跟那么个傻子做兄弟……”假阿虎突然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扮演一个傻子,确实容易出错,不像管大人,来来回回演得都是聪明人。楚淮引,你还不知道吧……” 一个暗卫拿着铁锹敲敲他背后的刑架,敢说我们阿虎是傻子,大刑伺候。 孟侜眼看这个奸细死到临头又要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一阵头疼,他看了一眼香燃烧的进度,已经见底,于是迅速站起来:“一炷香时间到了,本官就审到这儿。你们去城南的李记糕点看看,阿虎应该在那儿。” 假阿虎猛然瞪大了眼,于是孟侜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在他还是孟侜的身份时,因为阿虎经常给他送鱼,便与他多交谈了几次,一来二去就套出了不少话。还真不是孟侜故意的,他没事套楚淮引暗卫的话是嫌命长吗? 阿虎自己跟孟侜亲近,无关紧要的私事喜欢找孟侜说。有一阵子突然说他找到了小时候失散的哥哥,他被一家糕点铺子的夫妻收养,最近随着那对夫妻搬到京城。在街上看见了阿虎,凭借两人一模一样的相貌,跟阿虎认亲,还送了阿虎一袋子糕点。 孟侜提醒他京城鱼龙混杂要多一个心眼,阿虎摸了摸脑袋,说自己会注意。结果还是让人连赌局输光的秘密都套走了…… 孟州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从审讯室的几级台阶上来,孟侜几乎是闭着眼睛摸着墙壁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楚淮引一手虚揽着孟侜,谨防他踏空。这小东西一听假阿虎要揭他的真实身份,跑得比兔子还快。 得亏是朕提前知道了不计较。 楚淮引见他实在困得不行,送他回管府睡觉,他越来越不放心,在孟侜房间周围加了十个暗卫轮换。 毕竟姜大将军也不能当苦力用,楚淮引只是让姜仪上下朝路上和孟侜外出时务必跟着。 孟侜躺在床上,被子捋直了盖到下巴,被楚淮引掖得严严实实。 等楚淮引对外面的一群暗卫训完话离开,孟侜翻了个身,一双眼睛悄悄睁开,圆溜溜地盯着窗户缝透进的月光,哪像犯困的样子! 成功躲过了和楚淮引去皇宫“促膝长谈”,孟侜眼睛一弯,把被子蒙过头。 就很怂,只能躲在被子里偷笑这样。 …… 姜仪带人在戏院深挖,终于找到一条小型地道,通往千阳湖的那扇铁门。 铁门一拉,大量湖水涌进地道,湖水澄清之后,会水的官兵游进那条地道,看见了铁门外堆得整齐的太湖石。石头还用棉布和稻草等柔软的东西包裹,一个个系得像粽子。 姜仪命人给太湖石系上麻绳,借着水的浮力轻轻松松通过地道拉进戏院。他一手能拉一块石头,力大无穷。 “按编号运到淮王府的后花园。”作为天子登基前的府邸,淮王府戒备森严,基本这批太湖石进去了就出不来。 这些事与审问假阿虎同时进行,孟侜被勒令不准靠近千阳湖,第二天醒来时,戏院连带戏台已经面目全非。 他关心了一下阿虎,听说人在糕点铺躺了一个月,现在走路还不太利索,他想来感谢管大人,孟侜让他养好再来。 糕点铺的夫妻卷铺盖跑路时被逮住,现在和假扮阿虎的人一起受审。 孟侜敲了敲额头,本官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阿福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笑得像一朵花:“老爷,醒啦!” 谁醒了? 孟侜一拍额头,他昨天还救了个孕妇! 那女子一醒来,整个人就缩在角落不说话,面容凄苦,阿福问她十句,她回答三句。 哪想孟侜一踏进来,女子像是突然回魂,盯着孟侜叫:“刺史大人!” 孟侜一懵,这是什么久远的称呼?管嘉笙在苏州做刺史的时候认识的人吗? 孟侜一问三不知,看向阿福,阿福提醒他:“是老爷在苏州的朋友,薛天路的夫人。” “薛夫人有孕在身,快请坐。”孟侜眼里含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不冒犯不生疏。 薛夫人原名林玥,丈夫薛天路几年前就在京城和苏州之间做布匹绸缎生意,算是赚了一点小钱,吃穿不愁。因为和管嘉笙投缘,便结交为好友。 几个月前妻子怀孕,不能再跟着薛天路往返苏州,薛天路不放心把妻子留在家里,决定暂时放下生意。 一个多月前,两人自苏州回京,这几年生意红火难免引得同乡人妒忌,族长第一天就暗示薛天路应该把家产变公,家族的兴旺才是真正的兴旺。 薛天路本就不喜族中人坐吃山空的懒惰性子,族长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谁知当天晚上族中人请他喝酒,回来的时候醉酒掉河溺亡。 林氏撑不起家业,族中人三番两次要赶她出去,甚至雇了个流氓天天搁家门口骚扰。林氏关起门来,眼不见为净,族长见她这么沉得住气,一不做二不休,伙同其他族人诬陷她与那流氓厮混,要把她浸猪笼,幸好遇上了孟侜。 林氏声泪俱下,跪着祈求孟侜看在丈夫的面上替她做主。 孟侜扶起她:“我现在作为京兆尹,本就是分内之事。” 林氏擦干泪,忽然想起一事:“老爷回京时,管大人托他带一封信给管老夫人。对不住管大人,老爷去得突然,我也不敢出门,这封信还在家里。” 孟侜想起管嘉笙确实说过他托朋友带信回京,没有任何下落,原来是这么耽搁了。 当初破庙匆匆一别,或许管嘉笙还有什么线索没说。孟侜道:“不介意本官派人到家中去取吧?” “大人尽管去。” 这时,阿福派人去请的郎中到了,正是礼文乐。 礼文乐给林氏把脉,孟侜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 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病人不能受风,把门关上。”礼文乐道。 孟侜主动关上了门,主动伸出了手腕,在林氏惊讶的视线中,孟侜难以启齿道:“希望嫂子能为我保密。” 林氏先入为主理解成管大人想要治好隐疾,不好明目张胆请大夫,于是这样避人耳目。她丈夫常说,管嘉笙于诋毁之中保持正心,是真正的君子。林氏个把月来也尝过被闲言碎语攻击的痛苦,自然万分理解管嘉笙。 孟侜见她想歪了,乐见其成。礼文乐开了两种药,只要把林氏的药煎好之后倒出一半,再加入一味药煎煮,剩下就是孟侜的。 非常隐秘,说都是林氏也都成,两人混着喝没毛病。 孟侜请林氏再小住几天,等他料理了那一堆贪得无厌的族人,再回家不迟。 反正安胎药也不用长时间喝,等孟侜把赶路伤的元气补回来,就差不多了。 阿福亲自煎药,林氏只知道每次她喝药的时候,管大人也常常出现,不知道其实他们喝的一样。 暗卫禀报孟侜最近和救回来的妇人交往过密。 孤男寡女,就算其中一人肚子还有孩子,就算孟侜不是那种人,也令人醋意大发。 朕最近忙,没时间跟孟侜算总账,那他没事不能主动进宫陪朕吃饭吗? 楚淮引听说孟侜又去找林氏,当即甩下奏折,匆匆出宫。一天不逮一次小猫,他就忘了自己身上背着多少债。 林氏外间。孟侜端起一碗乌黑发苦的药汤,准备一口气闷下去。 他吹了吹碗沿的浮沫,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光亮里站着明黄色的人影,看不清脸也知道是谁。 孟侜端着药碗的手一僵,险些掉在地上。 阿福又忘了锁门!   第35章 慌张只是一瞬, 孟侜从容地把碗放下, 作势要跪,楚淮引阻止他:“不必。” “谢陛下。” 楚淮引把目光投向那晚药汤,眼睁睁看着孟侜两只手贴了一下碗壁感受温度,对里屋的林氏大声道:“薛大嫂子,药凉了, 可以喝了。” 林氏跟着丈夫走南闯北,见识还是有的。她听见孟侜称呼“陛下”, 而自己明明刚喝完药, 孟侜又说药凉了可以喝。林氏灵光一闪, 管大人正是殿前红人, 加官进爵不在话下,想来一定不愿意被陛下知道他在偷偷治疗隐疾,有损威严。 想通这点, 林氏匆忙下床, 出来见礼。 “你有孕在身,免了。”林氏抬头看圣颜, 只一眼就觉得天威森森,不可亵渎。 可……她怎么觉得陛下眼里对她有明显的敌意? 林氏揣测着圣意, 自己究竟哪里出错?她见气氛有些僵持,陛下和管大人都盯着那碗药不言语,君心难测, 林氏瞬间觉得管大人在官场上混一点也不容易,语气里不由自主带了一点同情:“管大人, 民妇腹中不适,可否晚点再喝?” 楚淮引没听出同情,他觉得像撒娇! 他一把将孟侜拉出去,隔绝了林氏的视线,将人困在一棵槐树下,凶狠地盯着孟侜的眼睛,像是饿极的猛虎将目光对准了瑟缩的小白兔。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天天往这里跑,比上朝还勤快!” 楚淮引不能动孟侜,只好把怒气发泄在其他地方。他一拳打在槐树干上,树叶簌簌落下,惊起一群幼鸟,叽叽喳喳飞了半空。 “你还给她吹凉!”楚淮引毫不掩饰自己的眼红嫉妒,孟侜都没给他吹过! 我也没见过你喝药啊……孟侜想,你还是不要生病比较好。 树梢的尘埃飞进孟侜眼里,他眨了眨眼,手脚被困住,没法揉。楚淮引正在气头上,孟侜强行忽略了眼睛的不适,他刚想顺毛,对方突然抱住了他。 “罢了。” 楚淮引一见孟侜眼眶要红,立即想起孟侜被他骂哭那次,他忘了这祖宗还会哭,哭了还不是要自己手忙脚乱地哄。 但就这样简简单单放过孟侜,楚淮引也不甘心,脑内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哄孟侜占了上风,气得他连连唾弃自己色令智昏。 孟侜不明所以,这就自己好了? 不知道楚淮引内心经历了什么,孟侜遵从本心,从身后把楚淮引的手拉下来,看见他拳头上坑坑点点的伤口,有些还在流血。他心尖蓦地一疼,做了一个两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低头给楚淮引的伤口轻轻吹气。 脸颊鼓起微小的弧度,像给小孩子呼呼一样温柔。 楚淮引能清晰看见孟侜垂下的睫毛乌羽一般,安静的,与主人一样认真。 这可能吹的是仙气吧,楚淮引通体舒爽,甚至得寸进尺,想被亲一亲。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就如猛兽出笼,漫山狂奔。楚淮引盯着孟侜努起的小嘴,心里蠢蠢欲动。 孟侜却在这时后退了一步。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哗啦一下展开,来掩盖他难得的一点羞赧。 一张纸横隔两人中间,勾人的小猫消失,楚淮引一低头嘴唇差点亲到信纸。 “什么?”楚淮引发自内心地想把这东西烧掉。 楚淮引挥开碍事的纸,看见了孟侜冷静的谈正事专用的脸,仿佛在上朝。 “这封信是臣之前托友人带回京城,里面有很重要的信息。”孟侜把纸张开,对准日光。用特殊颜料的绘制的图纸像现代纸币上的水印一样,日光透过,每一条纹路都清晰可见。 “臣的好友,也就是园林血案的最后一个受害者,曾今交给臣一份局部图纸,是他家祖上传下的一部分。” 现在太湖石全在淮王府,如果得到完整图纸,这份前朝宝藏充入国库也未尝不可。 孟侜和楚淮引都不是觊觎别人家财产的人,他要说的,不是图纸的完整性,而是—— “陛下,觉不觉得它有些眼熟?” 他们一定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或者互补的。 孟侜和楚淮引对视一眼。 “左相大人给朕很大的惊喜啊。” 楚淮引扯了扯孟侜的脸蛋,包括这个小骗子。 孟侜别开他的手,我真的跟孟甫善没关系,你不要混为一谈。 这份信纸背后的图纸,和孟家后花园的布局几乎一样,只是每个位置上的太湖石有所不同。图纸是前朝的工匠精心设计,力图让每一块石头都恰到好处,营造天、地、人秉真归一的境界。而孟家后花园没有那些形状都经过深思熟虑的太湖石,加入了孟甫善自己的喜好,显得更随性率真。 “此事你不准出面,当不知道。这是圣旨。”楚淮引板了脸,嘱咐道。 孟甫善老谋深算,不择手段,亲情几近于无,楚淮引不想让孟侜跟他接触。 “遵旨。”孟侜语气淡淡,自从楚淮引迷上拿圣旨压他,一天能下七八道口谕,他都快免疫了。 指不定哪天就抗旨了。 孟侜想,本官也很忙的,还要查案,林氏的丈夫薛天路突然溺死,疑点颇多,他于公于私都得给夫妻俩一个交代。 楚淮引似乎看透了孟侜在想什么,他捏住孟侜的嘴巴:“不准再去找林氏。” 孟侜想:这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能答应。 “唔唔唔!” 楚淮引放开他,“知道就好。” 孟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唔唔唔”的意思是不行,你没听明白不能怪我。 “见一次,少吃一天鱼,朕言出必行。”楚淮引想了想,拿什么威胁都不如这个靠谱。 孟侜:“……”这是要把我们父子逼上绝路啊。 孟侜在鱼和安胎药之间取舍了下,果断选择了后者。他只要再喝五天,忍忍就过了。 而且,孟侜摸摸自己的肚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被楚淮引投喂以后,胎儿长得更快了一些。 继续这样,很容易被看出来啊。 楚淮引的雪斑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效果。 太奸诈了。 他得戒掉。 孟侜拒绝承认是自己吃得多。 …… 林氏在管府小住养胎,薛氏族人似乎认定她不会回来,仿佛苍蝇觑了缝一样,拖家带口一拥而上,不过两天,族中人挤满了薛家大宅。 孟侜看着这几十上百号人,宣布:“有人报案,薛天路是被人谋杀,诸位皆有嫌疑,待会儿有人给你们录口供,务必配合官府办案。” 孟侜话还没说完,一群人便嚷嚷了起来,“他就是溺死的!还能怎么样?” “官府要来赶人啦!没天理啊!” 孟侜扫过一遍,点出几个明显做贼心虚的,让王捕头多加留意。林氏不愿意惊扰死者安眠,那就只能从凶手查起。 录口供的时间很长,孟侜想起信中的那张图纸楚淮引拿去复刻了一份,今天才有回到他手上。信件是管嘉笙写给老夫人的,他还没来得及给。 “本官有事先回,有什么进展再来报告。” 阿福跟着孟侜,脚下突然踩了一张纸,他低头一看,居然是纸钱。 “没听说谁家办丧事啊?” “嗯”孟侜一看,到处都有纸钱,细听还有丧乐。京城对于丧事有一定要求,漫天洒纸钱什么的,看起来很富有很孝顺,一旦飞到皇宫里去,就很要命了。 越是临近管府,路上的纸钱越多。孟侜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他疾走回府,果然看见一群人把管府围得水泄不通。一顶棺材横放门前,旁边坐着两个披麻戴孝哭丧的人,赫然就是被赶出门的管父和他的私生子阿宝。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你娘认贼作子,不管你死活,爹拼死也要还你公道!大家来评评理啊……” 阿宝的惊天动地的哭声夹杂在里面,光嚎不见一滴眼泪。 阿福脸上陡然惨白:“那、那里面是、是……!” 孟侜定定望着棺材,眼里涌上前所未有的担忧。 围观百姓你一嘴我一嘴议论,到底棺材里的尸体是真的管嘉笙,还是现在京兆府坐堂的人是管嘉笙……离奇,实在是离奇! 现场来了不少官员,不知是谁请来的。比起看热闹,更像来办案。只要一证明孟侜假冒管嘉笙,就立刻请求陛下治他死罪。 第36章 管府朱红大门紧闭, 两根竹竿高挂着三尺白绫飘在上空, 把阴沉的天空衬得更加诡异。孙庸和阿宝麻木地哭嚎和诉说,孟侜扫过一张张看热闹的脸,怀疑,兴奋,阴狠…… “走后门。”孟侜拍醒魂不守舍的阿福。 管老夫人就拄着拐杖站在大门之后, 劣质纸钱落在她身上,极轻的重量, 却瞬间压垮这位独自撑起家业数十年的女人。 她屏退下人, 颤巍巍依靠着拐杖, 两眼悲切, 泪水无声,她死死盯着两扇大门,门外是地狱, 是万劫不复。 孟侜走到她身侧, 轻轻叫了一声:“老夫人。” “你、你来了。”管母深深抽了口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 “外头,是嘉笙吗?” 孟侜眼眶一红, 不忍心看管母:“我不知道。” 怀里的家信微微发烫,孟侜不知道它现在是否还有意义。 如果外面的人真是管嘉笙,就算他现在尸体腐臭面目全非, 比孟侜更像假的,那也是管母的亲生儿子。死人不能说话, 活人可以辩解,孟侜若是把黑说成白,那与追杀管嘉笙的人又有何异?他不会阻止管母认子,更不能阻止英灵入故土为安。 孟侜环顾管家大院,自从老夫人把孙庸祖孙赶出去后,在管府生活的日子是他穿越以来最好的。老夫人给他管嘉笙的待遇,要求他替儿子揪出真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约束。 孟侜想到这可能是他踏进管家的最后一天,最终还是把信拿出来交给老夫人。 信中管嘉笙先关心娘亲近日是否安好,然后言明儿子遇到了棘手之事,但祖父与娘亲自小教导君子有所为,身为一州之长,为民请命舍身忘己。苏州水深,母亲不必回信。 严镶的夫人和管母曾是闺中好友,因此最后,管嘉笙请求母亲代为询问,朝廷是否知晓他上奏的园林血案之事。 短短几行字,老夫人看完泣不成声。她对嘉笙向来严格,希望他能延续管氏的辉煌,今日想来,严格有余,慈母未有。管嘉笙像每一代管氏接班人那样迅速成长起来,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坚持和儿媳外放为官。管老夫人后悔不已,如果他对管嘉笙的生活更关心一点,早点发现孙庸为老不尊,管嘉笙就不会因为子不言父之过,而选择沉默离京。 管母小心翼翼把信折好收起,眼里闪过凌厉。 她问孟侜:“你要躲起来吗?” 孟侜摇摇头:“我陪您一起去看。” 孟侜扶着管母,护院打开大门,气流一动,积堆在门槛的纸钱瞬间向院内涌进,在他们身后落了一地。 孙庸的哭喊静止了一瞬,接着继续喊道:“嘉笙,你睁睁眼看看,到家门口了进不去。管仲萍!你有没有人性!” 黑沉沉的棺木就摆在眼前,管母一个踉跄,幸好孟侜及时扶住了她。 管母的把拐杖重重扔在地上:“把他们的孝服给我撕下来!” 护院愣了一下,才听清管母的命令,连孟侜都懵了。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孙庸和阿宝躺在地上扭来扭去,护院费了好大的劲才脱下他们的丧服。 里面的衣服一露出来,大家“嚯”了一声,居然还是喜庆的大红色。 这副样子继续哭丧显然有些搞笑,孙庸坐在地上大骂管仲萍,流里流气,比市井无赖还难听。 “既然左邻右舍都看着,我管仲萍今天就说开了。孙庸,二十五年前,我与你达成协议,管氏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你扮演嘉笙的父亲。” “孙庸,你就是我管仲萍雇来的一个下人!你人心不足,暗地里打骂嘉笙,下药致使嘉笙前程尽毁,把私生子阿宝带回管家,意图夺我管氏家产,丧尽天良!” “你配给嘉笙哭丧吗?你配吗!把这两个杂碎给我轰走!” 管母一席话,把孙庸吓得面如土色,被拖走时眼神不断往某个方向瞥。孟侜随他看去,只见一个人影晃过。 他震惊于管母透露的信息,更惊异于管母的改变。家丑不可外扬,孟侜短短与管母接触几天,都能看出,不是管母心盲,而是管氏的面子,才让管母对孙庸一忍再忍。信奉了前半生的信条一朝破除,不仅是打孙庸的脸,更是明晃晃打在自己脸上。 这些话仿佛用尽了管母所有气力,她指了指横放的棺材,吐出两个气音:“开棺。”说完颤抖着用手盖住眼睛,掩住簌簌泪水。 她是管氏唯一的女儿管仲萍,何曾在外人面前如此狼狈。 空气都静止下来,除了棺板挪动粗重的声音,孟侜越过呆若木鸡的人群,看见了站在那儿不知多久的楚淮引。 目光相接,楚淮引朝孟侜颔首,让他不要担心。无论开棺结果如何,他总归会保护好自己的小猫。 一前一后有两个棺材。 前面那个棺材打开,是一具腐烂女尸,死去一月左右,四周散落着坑里带出的泥土。连天的运输颠簸让尸体接近散架,可无论怎么变,身上的衣服和发饰,以及脚边的泥土成分,都显示她就是廖氲兰。 孟侜和阿福亲手埋葬,他怎么会记不清。 眩晕和呕吐感袭来,孟侜弯腰撑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时满脸是泪。 管母朝孟侜看来,孟侜闭了闭眼,阿福忍着哭腔道:“是夫人。” 管母陡然滑坐在地上。 孟侜挥手让他们把棺盖上,开另一个。 “开棺是大不敬,让管大人入土为安吧。”人群中不知谁带头嚷嚷。 “是啊是啊……” 孟侜心里有预感,另一个棺木里可能不是管嘉笙,如果两具尸体皆是真的,那为何要把廖氲兰放在前面?除非他们找不到管嘉笙的尸体,待廖氲兰的尸体被确认,就会有人阻止开另一个棺。 这只是猜测,孟侜一切尊重老夫人的意见。 管母果然被那句嚷嚷动摇,她犹豫了半响,最终还是道:“开。” 棺门一开,阿福首先凑上去看,看完又哭又笑。孟侜定睛一看,那不知从哪找来的充数的尸体,比管嘉笙矮了一个头。 管母这才被扶着过来,确认不是儿子之后,昏了过去。 管府要办廖氲兰的丧事,群众围观了一场闹剧,都明白了,有人想用管嘉笙妻子的尸体诬陷管大人是被冒充的,唏嘘了一阵渐渐散开。 楚淮引来到孟侜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吓着了?” 孟侜这次没有嘴硬。 破庙里,管嘉笙还吊着一口气,孟侜找来的郎中说“我不是神医没救了”时,他猛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揣着一本所谓神医的医书。他把书拿给郎中看,郎中果然找到了续命之法。 “我也就试试,活不活两说,就算活了,估计也要昏迷个几十年。” 那郎中是个医痴,孟侜把医书撕了半本与他做交易——照顾管嘉笙,一年后,若是死了,孟侜支付辛苦费,若是活着,额外将另外半本医术赠予他。郎中还要讨价还价想马上得到全部医术,孟侜坚定立场,对方只好撅着嘴和孟侜一起把管嘉笙带下山。 这件事管老夫人也知道。 孟侜刚才最担心的就是管嘉笙被找到了,毕竟管嘉笙就在山下的小镇上,郎中家里也没什么背景,一搜就搜到了。 幸好,那郎中还是靠谱的。 “朕封廖氲兰为诰命夫人,让礼部帮忙料理后事,你不要什么时都往自己身上扛。”楚淮引看着孟侜惨白的小脸,不知怎么心疼才好。 “今晚好好睡觉。”楚淮引觉得不放心,“你随朕进宫,朕要亲自看着你。” 孟侜:“……”别,肚子不经看。 “臣要为妻子守灵。” 楚淮引气得肝疼,在朕面前能不演吗?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孟侜,他问跟王钧阳拜堂的人是原来的新娘还是他,孟侜说是他。 朕还什么都没染指,怎么便宜被王钧阳林氏什么人的占光了? 不行。 “朕找一个身形相仿的人替你。”楚淮引不由分说。 天天让孟侜这么气,他必须想个法子掰回一局,让孟侜知道,欺君是有“代价”的,偶尔骗骗就算了,不能张口就来。 真是……特别大的追求。 作者有话要说: 孟侜:听说你什么便宜都没占到???   第37章 一进宫, 自然又是山珍海味, 孟小猫坐在鱼篓子前,猫爪子几次蠢蠢欲动,都以强大的自制力忍住了。 楚淮引的鱼不敢乱吃,容易长肉。 楚淮引全程看着孟侜苦着脸刨米饭和青菜,恨不得离荤菜八百里, 把呼吸都堵上。 这又是哪出? 孟侜主动解释,他本想说最近腹胀没有胃口, 但楚淮引动不动就请太医, 于是他说:“臣家中正在办丧事, 于情于理, 臣也得食素几天。” 楚淮引:“……” 也行,晚饭清淡一点。 楚淮引挪位置,坐到孟侜身边, 一筷子肉, 一筷子鱼,在孟侜羡慕的目光中, 全夹到自己碗里,还专挑孟侜前面盘子里的东西吃。 眼见最后一块鱼肉被挑走, 孟侜:……差点气哭。 孟侜吃了不少米饭,但是没有吃肉总觉得胃里十分空虚跟没吃一样。 肚子饿咕咕,脸上气鼓鼓。 楚淮引笑着戳了一下孟侜的脸蛋, 戳出一个软呼呼的坑,觉得十分有趣, 于是又捏了一下。 他伸手把两人的碗筷换过来,盯着孟侜的眼睛,戏谑道:“爱卿不生气了,嗯?” 孟侜迅速端起楚淮引的碗,我才没有生气。 节食是一项长久的计划,多一天少一天并不要紧。 “明日陪朕去祭拜故人。”楚淮引夹起孟侜碗里没吃完的青菜,觉得这青菜,甚是可口。 哪个故人,不会是挂着孟侜名头的王钧阳吧? 楚淮引没说是谁,他抓了抓孟侜的头发:“爱卿用完膳去沐浴,早点歇息。” 孟侜试探着道:“臣睡在哪儿?” “朕不是说过,朕要亲眼看着你睡。还有,跟朕说话,不准用管嘉笙的声音。”不然朕耍流氓都觉得怪怪的。 “哦。”发出管嘉笙的声音。 担心洗澡的时候有人冲进来,孟侜支开太监,锁好门,像第一次下水还没有鸭妈妈带的小鸭子,哗啦乱扑腾一阵就上岸了,里面的绒毛都来不及湿水。 楚淮引敲门的时候看见穿戴完好的孟侜,惊了:“爱卿这是洗过了,还是没洗?” “臣洗过了。”孟侜语含得意,就防着你这一手。 楚淮引万分赞赏:“朕从未见过像爱卿这般手脚利索之人,朕日理万机,若是小事上缩短用时,便能空出更多时间处理政事。今日正好朕还未沐浴,不如爱卿给朕露一手?于国于民,都是大幸。” 什么??? 孟侜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确认,陛下是要他帮他洗澡? 孟侜用“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眼神看着楚淮引,希望能唤醒他的良知。 显然,皇帝都没有良知的。 孟侜拿着搓澡巾生无可恋,并且偷偷打量。 他居高临下站着,正好每次低头都能看见陛下的八块腹肌,往上是肌肉线条流畅的肩膀,往下是不敢看的。 楚淮引虽然床上功夫不好,但身材绝对是万里挑一,每一处都很惊人。 孟侜陷入沉思,总的来说,还是我比较吃亏一点。 “爱卿在想什么?”楚淮引声音沙哑,不动声色姿势,掩盖某些会吓着小猫的变化。 “没有!”孟侜欲盖弥彰地扭头望天,手上动作不停,反正不知道搓到哪就是把楚淮引当搓衣板一阵乱搓。 他听见楚淮引“嘶”一声,急忙转回头,一下子对上楚淮引欲求不满的眼神。 有些腿软。 “啪嗒”一声,澡巾落到水里,掌心没有布料的阻挡,一下子按上温热跳动的胸膛。 位置特别吓人。 孟侜被烫了似的收回手,偶然间瞥见了楚淮引左肩上一道两指长的疤痕,看起来有些久远,但绝对不是什么小伤。 就算是战神,刚上战场的时候也是新手啊。如果我早点来,说不定能给你当一个混饭吃的狗头军师。 孟侜觉得自己的肩膀也在疼,他问:“这是怎么伤的?” 楚淮引在实话实说“被内贼一刀砍在肩上差点死了”和糊弄过去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诚恳地说:“三个月前,被一只不听话的小猫挠的。” 孟侜搭在楚淮引肩膀上的五指收拢,气呼呼地抓出了五道浅浅的指甲痕。 这绝对是诬陷! 我清清白白一只猫,顶多留下这种程度的痕迹好吗! 用水抹一下就消了! 再逗孟侜就要炸毛,楚淮引转移话题:“若是最后,证据指向孟甫善,爱卿,你说朕是否应当按律惩处?” 孟甫善再不是人,到底是孟侜的亲生父亲,楚淮引摸不准孟侜对他的看法,他知道孟侜不喜孟甫善,但事关重大,一旦定刑就是死罪,生死面前,或许孟侜会顾念生恩? 孟侜却在想,孟甫善谋逆,按律要连坐家人,他也姓孟,到时候势必会让楚淮引难做。不用到时候,楚淮引现在已经在问这个问题了。 孟侜越发觉得管嘉笙这个身份很好,能保命。等京城诸事一毕,他还是按原计划请辞回苏州。或者这中间管嘉笙醒来接替他,事情就更容易了。 他坚定地告诉楚淮引:“刑罚当以服众,谋反重罪,不重罚何以震慑天下人。” “朕知道了。” 脑回路并没有交叉的两人,一致通过了两个答案。 一上床,孟侜就滚进了龙床内侧,并把自己裹成毛毛虫,闭上眼睛拒绝和陛下一条被子。 楚淮引对这个“让干什么都很顺从就是不承认自己是孟侜”的人非常无语。 他拎着被子的两个角一提溜,掉出一只凌乱的小猫。 楚淮引不怀好意地靠近孟侜,“爱卿今晚又让朕想起一个人。朕依然觉得爱卿就是他,若是不再验证一下,朕今晚大概会睡不着。为了明日早朝顺利,爱卿责无旁贷。” 身下是明黄色的床单,更深一点的黄丝线绣着双龙戏珠,孟侜仰躺着,眼睛很亮,像太和殿上空的星星,搭着上翘的檐角随夜风摇晃。 孟侜往后一缩,他以为现在跟楚淮引应该是心照不宣的状态,为什么还有这种事。 他听着这番话十分耳熟,如果楚淮引继续说出他身上哪里有胎记的论调,他一定…… “孟侜腰下四寸处,有一块独一无二的胎记,你让朕看看。” 一定要好好想想怎么拒绝。 孟侜心里万马奔腾,腰下四寸,那可不就是屁股吗?他上次检查过了,什么都没有!他相信这个地方楚淮引一定不会记错,明摆着耍他。 楚淮引眼里毫不掩饰的笑意证明了这一点。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孟侜一头栽进被子里,不能这么丧权辱国,今天这里,明天那里,楚淮引迟早心血来潮想看看“孟侜的肚子”。 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所有的拒绝都来自被楚淮引发现怀孕的担忧,而不是对这个行为本身抗拒。 “陛下对其他大臣也是这样的么?”孟侜愤愤不平。 “当然不是。”楚淮引立即否认,朕只对你这样。 三分钟后。 孟侜趴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屈辱地拉起裤子,隔绝楚淮引火热的视线。 其实就露出了巴掌大小的地方,楚淮引十分遗憾。但也不是特别遗憾,爱卿你尽管装,朕有的是办法让你想不装都不行。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孟侜提醒楚淮引:“陛下不要忘记刚才答应臣的事,明日开始解禁千阳湖。” 千阳湖的太湖石已经捞走,受影响的两岸百姓也该恢复生计了。 之前还信誓旦旦一定要孟侜亲口说,否则永不解禁的楚淮引:“君无戏言。” 危难之时,仍然心忧京城百姓能不能吃上便宜肥美的湖鱼,孟侜心里凑不要脸地自我夸奖了一番。 并不是只有本官一人要吃。 折腾了一番终于可以入睡,孟侜抢走被子,大胆指挥道:“微臣睡相不佳,陛下请再拿一床被子。” 耳根子红得滴血,脸上却很镇定,完全是两种色号。 这很不对劲。 楚淮引皱眉:“你脸上的东西还不擦掉?” 孟侜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楚淮引今晚很餍足,不仅是因为借口吃了豆腐,更是因为孟侜的态度,没有排斥抗拒或者其他不良反应,这表明孟侜心里不是全然没有他。 以上种种原因,陛下今晚很好说话:“你把它洗掉,朕当没看见。”甚至去主动拿了一床被子。 …… 清晨一早,管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孟甫善。 他脸上云淡风轻,茶水却续了一杯又一杯。 “老爷不在家。”阿福客气地赶人,很担心这人把家里的茶叶都喝光。 “本相是来找老夫人的。”孟甫善摆出一副见不到人就不走的样子。 “这个点,老夫人还未醒。” “本相有要事相商,你去忙你的。” 后院,管老夫人对镜梳发,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他还不走?” 阿福点点头,感慨果然官位越高,脸皮越厚。左相这个位置一定是靠脸皮厚才坐得这么稳。 没有含沙射影他家老爷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孟侜:举报了,我觉得题目有含沙射影的意思。 第38章 管府正堂, 管母将下人都支得远远的, 连阿福都不在。 孟甫善把玩着小巧的茶盏,管老夫人没看他一眼,他自来熟道:“白鹿书院一别,至今二十五载有余,老夫人别来无恙。” 管母喝了一口清火茶:“孟相这张面皮年轻时骗了天南地北多少好姑娘, 老来愈发长进厚比城墙啊。” 孟甫善对管母话里的讽刺恍若未闻,他把茶盏放回原位:“本相此次前来, 只为一件事。令郎最近在追查太湖石一事, 本相有句话想请老夫人转告。” “适可而止, 不然玉石俱焚, 管老夫人一定不愿意见到。” 管母眼神一厉:“怎么,二十五年了,孟甫善, 你以为我管仲萍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任你威胁糊弄?” 二十五年前, 管老宰相在白鹿书院讲学,这里汇集了大部分优秀的读书人。管相因病在此修养, 得空便去书院讲学,指点提拔这些年轻人。管仲萍是管氏这一代的独生女, 管相向来将她当儿子养,走哪带哪。 孟甫善正是这些书生中的一员,他才思敏捷能力出众, 管相青眼有加,便多提点了几回。孟甫善其实还有个哥哥, 两人同胞出生,模样同般俊俏。但孟家父母早逝,家境贫寒,孟大哥担起养家责任,下地做工供孟甫善读书。 孟大哥经常来给弟弟送食送衣,他也喜好读书,偶尔借机旁听一节便觉得满足。一来二去,管仲萍就和孟大哥认识,两情相悦珠胎暗结。就在管仲萍决定向父亲坦明时,孟大哥上山砍柴时被猛兽袭击,一命呜呼。 孟甫善知道管仲萍怀孕,提出他可以代替哥哥和她做名义夫妻,希望管仲萍留下这个孩子。管仲萍心慌意乱下接受孟甫善的提议,但要求孟甫善入赘,管氏不能断了香火。 孟甫善本来想借机攀上宰相这门姻亲,谁知管仲萍是块硬骨头,非要他入赘。孟甫善想着既不是亲生儿子,自己又何必当个吃软饭的抬不起头,他变脸讽刺管仲萍失贞,言语之间极尽打压羞辱,然而管仲萍从小被相爷悉心教导,几番痛苦挣扎后愈发坚定,绝不与小人为伍。 孟甫善回去翻来覆去地想,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主动跑到管相面前编造他和管仲萍的关系,表示愿意负责,第一个孩子出生你可以抱回去,姓管。 这话被管仲萍听见,当场大闹,管相理智,没有被孟甫善迷惑,反而看透这人不是善茬,回朝就绝了孟甫善的科举之路,直到管相死后,孟甫善才考中科举。 孟甫善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有了孟大哥,生活更加艰难,直到娶了富家女周氏。 怀恨在心的孟甫善进京之后,几次挑拨孙庸,把孙庸说得无地自容,开始后悔入赘,并对管嘉笙产生嫌弃。 管嘉笙怎么说都是孟大哥唯一的儿子,孟甫善做这一切丝毫没有顾念孟大哥对他的恩情。 这些事在孟甫善脑里过了一圈,他挑了挑眉,悠然自得。 孟甫善见管仲萍仍然不信,道:“本相也不与你兜圈子,陛下如今正在找我谋反的证据,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管老夫人也不想到时受波及吧?” 管仲萍冷笑一声:“你哥死去多年,管氏与孟家从不走动,陛下岂是滥杀无辜之人。” 孟甫善无耻道:“如若管嘉笙是我亲儿子呢?如今京城都知道孙庸是你雇来的,嘉笙和侜儿长得那么像,时间、地点又都对得上,若是我放出风声,说管嘉笙就是你与我的孩子,你说大家信谁?” 他站起来:“到时管嘉笙就是反贼之子,人人唾弃,管氏名声扫地,就算陛下不治罪,你觉得他在朝中还能呆几年?况且……” 孟甫善顿了顿:“我也知道现在出现在京城的人是侜儿,你和他好好说,他会听的。” 管仲萍把茶杯砸在孟甫善脚下:“你是不是人!活该你众叛亲离,儿子女儿都来送你上断头台!” 孟甫善爽快地一鞠躬:“所以还要请管老夫人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救老夫一命。” 管仲萍气得发抖,“你、你……”了好几句,说不出下文。 她这段时间哭得多,想得多,无非不是两点:她于嘉笙有愧,于孟侜有愧…… …… 楚淮引保持着愉悦的心情上完早朝,大臣们都觉得陛下今天很不一样,简直像洞房花烛夜过后的新郎。 深知内幕的季炀就很嫌弃,他现在有正式的职务,无法向之前那样天天跟着主子。早朝后例行汇报,楚淮引神色淡淡地吩咐:“孟侜还在睡,你待会儿帮他圆过去。” 其实不需要季炀,陛下自己也可以搞定。但是管嘉笙和孟侜的关系,知情人不多,楚淮引只能逮着季炀炫耀。 季炀八卦心一起:睡了? 啧,孟大人变身之后越来越狡猾,陛下真心不易,他等下出宫自费帮陛下在城外的月老庙放一串鞭炮庆祝。 京城最长的鞭炮,围着月老庙一圈。 让月老今天只能帮陛下和孟侜牵红线。 “对了,臣刚才来的路上,看见孟甫善前去管府,目的不明。” “他是急得跳脚了,你盯住与他来往的人。”小小一个孟甫善,出生贫寒,想要触及前朝之事,还不够格…… 孟侜早上完全是吓醒的。 昨晚楚淮引一直要偷摸他肚子,趁他不注意就探手一捞,想抱着他睡。孟侜忍着睡意和楚淮引抗争,两人都先装睡,再判断对方是否睡着。楚淮引几次想抱孟侜,都被他机灵地躲过去。最后见孟侜的决心实在太强,楚淮引叹了口气:“睡吧,朕保证不动手。” 今早睡到错过早朝。 龙床是真的很舒服很暖和。 孟侜揉着眼睛强行清醒:楚淮引为什么不叫他起床! 孟侜说他睡相不好,也不是胡说,白色里衣蹭得领口大开,衣襟翻上肚皮,慵懒十足。他趁着没人盯了一会儿肚子,比昨天似乎更大了一点点点…… 下次坚决不吃楚淮引的饭。 孟侜第一次起这么晚,他觉得全赖楚淮引。晚起的后果就是肚子比平时更饿,孟侜环顾四周,他的衣服呢?就这么出去会不会很奇怪? 孟侜摸了摸肚子,小声地告状:“饿你的都是楚淮引,不让喝安胎药的也是他,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楚淮引这时候推门进来,手上端着早膳,他看见拥在被子里垂头丧气的小猫,眼里笑意加深。 “爱卿……” 孟侜迅速抓了抓被子,把全身裹得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他嗅嗅鼻子,眼睛一亮,早膳是什么? 楚淮引把粥递给他,“饿了吧,抱歉,刚才季炀突然有事禀报,耽搁了。” 背锅侠季炀打了个喷嚏,一定月老庙的香火太旺盛了,薰得他晕头转向,一回神怀里多了几条香香的手帕。 可怕。 他不要再来了。 孟侜低头一瞧,是碗蛋花粥,飘着几根嫩绿的青菜,淡粉的虾肉。 总结,没有鱼。 楚淮引昨晚说要孟侜去祭拜故人,孟侜到了广恩寺才知道,故人这个称呼相当委婉。 是楚淮引他娘啊!太后! 楚淮引在广恩寺给太后设了长生位,心情燥郁时便来这里呆一会,孟侜失踪那段时间他最常来。 “爱卿与朕一同进去吧。” 孟侜摆手拒绝,光是站在门外,心里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和心虚,进去了八成要腿软。 陛下是个大孝子,和太后有很多话要说,孟侜等了等,腿站麻了楚淮引还没出来。他决定到处走走松松筋骨,还没走出两百米远,迎面撞见了巡寺的方丈。 方丈还是那个差点为他剃度的方丈,孟侜不是那个孟侜。 孟侜怕被方丈看出什么,连忙躲着走,毕竟方丈是少数几个知道他能怀孕的人之一。 怕什么来什么,之前孟侜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方丈他与佛家有缘,这回方丈一看见他,就来了一句:“施主灵台聪慧,与老衲有眼缘,不如到茶室一坐?” 行吧,有缘没缘都是方丈说了算。 孟侜摇头,我不去。 “下官奉旨在此等候陛下,恐怕不能与方丈品茶,改日休沐,一定携家母前来烧香。”孟侜着重强调了“家母”二字,我现在是管嘉笙,方丈你一定不要认错人。 “菩提结子,落地生根。”方丈像是谈论天气一般随意念了两句。 孟侜心惊胆颤,方丈你出家前是郎中吗? 还有,我摇头的意思不是让你在这里就开讲…… 孟侜及时挽救:“我突然有些渴了,方丈既有话说,不如去茶室详谈。” 这时,楚淮引从佛塔里出来,一眼看见孟侜和方丈站在一起,说得十分投机。 画面似曾相识,他骤然警惕。 第39章 湛蓝色的天穹雄鹰滑翔, 方丈抬头看了一眼, 笑开:“佛家讲究一个‘缘’,施主若是不愿意,老衲不强求。” 方丈将戴了数十年的佛珠褪下,交给孟侜,笑眯眯道这是给小施主的见面礼, 开过光的,保平安。 孟侜道谢, 觉得方丈似乎并不是来拆他台的, 刚才憋了口气收紧小腹, 这下彻底放松。 “当初既为施主取名为侜, 便是应下姜施主的请求。将来若是有难处,尽管来广恩寺,老衲能帮得上的, 自然会帮。” 孟侜异想天开, 来广恩寺出家闭关,生小崽崽吗?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谢方丈好意, 朕自会护他一世周全。”楚淮引见孟侜都接了方丈的佛珠在手里转,越说眼神越亮, 一副被点化的模样,当下头皮一紧,几乎是几步飞过来握住孟侜的手宣示主权。 孟侜簌地抽回手, 紧张地转了两圈佛珠。在方丈面前胡说什么呢? 毕竟方丈这么客气完全是因为姜瑶生前的关系,孟侜转念一想, 楚淮引他娘的长生位在这,万一方丈倒戈了怎么办? 方丈捋着白胡子,眼神扫过一脸紧张的楚淮引,和小动作很多的孟侜,突然念了两句“罪过,罪过”。 楚淮引不明所以,但和孟侜一样,远离广恩寺的心情都很迫切。 离广恩寺不远,就是下葬“孟侜”的地方。 从这里,向南可以看见广恩寺大雄宝殿一角,向北遥望京城城门,地方不偏,紧邻官道。 王钧阳沾了孟侜的光,死后葬在这么一处风水宝地,青松掩映,莺啼阵阵。墓碑修得大气磅礴,绝对令后世摸金校尉心动。 楚淮引现下看着石碑上刻的孟侜名字就碍眼,人活着,墓碑还留着算什么? 可是孟侜还没向他舅舅承认身份,楚淮引虽然时刻想着扒他衣服,不,马甲,落实到行动上,还不是乖乖帮孟侜瞒着。 楚淮引真心觉得这个皇帝当的在孟侜面前没什么成就感。 “爱卿可知道这里面是谁?”楚淮引随口一问,怎么就这么巧和孟侜一个身形。 “丞相家的二公子。”孟侜模棱两可地回答。王家还没倒台时,王钧阳确实是二公子。 楚淮引没听出话中话,以为孟侜在咒自己,伸手捏了捏他的脖子。 “不要试图惹怒朕。”楚淮引目光下移到孟侜腰下四寸,挑眉威胁。 孟侜接收到威胁,冤枉道:“臣之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陛下。” 楚淮引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王钧阳?”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甚至产生了一点掘坟的冲动。让王钧阳挂着孟侜的名义下葬,这么好的事哪里去找? 楚淮引幽幽道:“听说孟侜假扮新娘和王钧阳拜过堂?” 孟侜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不是,臣也不清楚。” 差点栽倒在之前随口编的瞎话,孟侜急忙改口。 楚淮引闻言,表情变得相当复杂,受骗的懊恼中带着一点庆幸,庆幸中又十足郁闷无奈。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一句真话都没有?” 信誉破产的孟侜迅速回想了当时的对话,底气不足道:“有、有吧?” 楚淮引一瞬间想脱了他的裤子狠狠打几巴掌。 一名暗卫呈上一个三层食盒,还未打开就鲜香四溢。楚淮引本打算路上给孟侜填肚子,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热食。 但是现在他心情比较微妙,就想让孟侜也体会一下他的心情。 楚淮引朝墓碑方向一指:“孟大人喜欢吃鱼,快摆上吧。” 便宜一回王钧阳。 暗卫有些糊涂,不是说好给管大人准备的吗?陛下的手势又很明显证明他没听错。 果然,还是孟大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高,活人怎么能比得上死人。暗卫估计这两天偷偷看了不少狗血替身小话本,脑补内容富有哲理。 孟侜出门到现在,肚子确实饿了,楚淮引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 眼睁睁看着心爱的饭食被当成祭品,还是自己的祭品是什么体验? 孟侜用目光谴责楚淮引,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要这么幼稚。 幼稚的楚淮引还开口刺激他:“淮王府里的雪斑数量不多,这是最后一条。当初云游的道士送朕几尾,养了五六年,还有点不舍。” 孟侜不懂雪斑的行情,他以为吃不完才对,听楚淮引这么一说,看向那盘食物的眼神更伤感了。 好想把王钧阳揪出来,自己躺进去享用。 孟侜咽了咽口水,让悲伤都流进肚子。 楚淮引被他的小眼神逗乐,心里总算平衡。他明确告诉孟侜自己想给石碑换内容。 王钧阳此番也算也孟侜挡了一劫,楚淮引宽宏大量不打算挖坟,但名字一定要改。 如此,姜仪势必就会知道。楚淮引问孟侜是要自己说,还是朕帮你说。 孟侜无端想起自己在将军府墙根听到的话。 舅舅他会打外甥啊! 况且他也不是真正的孟侜,无论是舅舅的棍棒还是宠爱都承受不来。 孟侜毫无预兆钻进了牛角尖,是不是所有对他好的人都是因为孟侜这个身份? 他本来想把楚淮引排除在外,可是猛然想起,楚淮引一开始派人保护他,也是受姜仪所托之故。 此时此地,他竟然不知,楚淮引与帝王身份不符的好脾气与耐心,究竟是针对谁?姜家孟侜占了几成?异世孟侜占了几成? 独这一点,让他十分难受,孟侜掀起眼皮偷瞄楚淮引—— 你也是看在姜仪的面子上吗? 风水再好的墓地,也容易催生消极的情绪。这大概就是所谓阴气。 楚淮引,奶娘,礼文乐,姜信,姜仪,方丈……这些是姜瑶留给他的。 管老夫人,阿福……是因为管嘉笙。 孟侜垂在身侧的手指小心地揪了揪衣服,又小心地抚平皱褶。完全属于他的,只有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了吧。 “再过十天吧。”他小声说。 十天后是姜瑶的忌日,姜仪肯定会前去祭拜,到时在姜瑶墓前,他会承认一切。 原身被孟槐菡害死,这种冤屈不能只有他知道。或许隐瞒对活着的人最友好,但对死去的孟侜绝不公平。相信以大将军出生入死的经历和品格,不至于把他架上火堆。 为同名的孟侜而活,为昏迷的管嘉笙而活,孟侜惊觉这一世,拷在脖子上的枷锁从未放开。他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孟甫善倒台,替原身和姜瑶报完仇,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 他想,楚淮引天天问他是不是孟侜,其实他也没回答错不是? 楚淮引见孟侜突然情绪低落,不是装的,没有刻意掉眼泪让人心疼,却最让人手足无措。 楚淮引急急反省他刚才干了什么,他把孟侜最喜欢的鱼给了讨厌的王钧阳!他逼孟侜向姜仪承认身份! 他直觉不是这种简单的原因,最初见孟侜,他每天啃馒头啃得不亦乐乎,嘴上说着升官发财,其实最为淡泊。他为姜家做了那么多,承认身份不过是多一个人护着他。 那到底是为什么? 楚淮引揽过孟侜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你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朕骗你的,雪斑还有,如果你不想和舅舅说,我们就不说。” 雪斑其实真的快吃完了,但是只要孟侜想吃,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昏君他就当了。至于姜大将军,朕凭本事揭的小猫马甲,凭什么直接告诉他? 孟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家陛下,你这样打自己脸真的君子吗? 孟侜感受到一丝丝压力,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帮楚淮引树立一言九鼎形象的使命感,他气吞山河道:“必须说。” 还跺了跺脚。 他这一跺脚,方丈给他的佛珠掉在地上,孟侜弯腰去捡,就在这一刻,一支箭擦过他的后背射在对面的树干上,“笃”一声沉闷入骨,如果射中孟侜,必然是穿膛而过。 “小心!” 两支箭紧随而来,楚淮引想也不想劈手夺下,箭身在掌心擦过,蛮横的力道破皮见肉。他抱起孟侜把他塞进马车,从车上抽出一把剑,对准三支箭射来的方向刺去,嘭,树林中有肉体掉落的闷哼声。 暗卫一半围着马车,一半去树林追捕刺客。 风灌进马车,孟侜后背被擦破的衣服呼呼漏风。他惊魂未定,想起楚淮引空手夺箭,肯定要受伤,一秒不停在马车里翻找药箱。 刺客人数不多,除去被楚淮引直接刺死的那个,还有三个,被五花大绑回来,面容和大魏人有些区别。 孟侜让楚淮引伸手,楚淮引确实伸手了,不过是去抱他。 “孟侜,朕吓坏了。”楚淮引道,差一点,差一点那枝箭就要射中孟侜。 孟侜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透过破洞衣服,直接流到背上,像岩浆一样,渗进皮肤,在心脏留下烙痕。 是楚淮引的血。 “你受伤了。”孟侜皱眉,不要抱这么紧,会流更多血。 楚淮引放开孟侜,左右手都有一道拇指粗的血痕,他看见孟侜拧着眉毛担忧的样子,突然觉得可以趁机提个要求。 “朕不能自己沐浴了。”楚淮引状似苦恼。 孟侜抬起头,眼露同情:“那陛下身边的小太监可要辛苦了。” 第40章 刚才情形太乱, 佛珠串还没捡起, 就被楚淮引塞进马车,珠子被乱箭射中,嘣了一地。他一一拾起,小心吹掉上面沾的灰土,相当虔诚。 开过光的, 果然不一样。 楚淮引在一旁补充:“就算它救了你的命,朕也不可能允许你出家。” 孟侜神奇地看着他, 他可没准备生一个小和尚。 楚淮引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朕可以赏赐答谢方丈。” “谢陛下。” 孟侜走近去瞧那些刺客, 楚淮引不放心地挡在他面前, 生怕刺客嘴里能吐出毒箭。 “不是大魏人。”孟侜皱眉。 “是北狄。”楚淮引和北狄人交战多年, 对他们的面部特征再熟悉不过。军营里经常混入奸细,楚淮引和季炀经历多了,看背影都能看出是不是大魏的将士。 “姜大将军才回朝不到一月, 北狄又不安分了?”孟侜不希望姜仪或者楚淮引再上战场, 刀剑无眼,大家一起和平发展生产力不行么? “舅舅回朝之前, 已经与北狄达成休战协定,北狄内部主战派这些年被朕杀得差不多了, 新任的首领主和,京城又出现北狄的刺客,原因不好说。” 孟侜客客气气地称呼大将军, 楚淮引一口一个舅舅,孟侜都怕他在姜仪面前说漏嘴了。 “陛下注意一下称呼。”孟侜提醒。 楚淮引揶揄道:“朕称呼孟侜的舅舅, 表亲近之意,管爱卿未免管太多了。” 孟侜:………… 给楚淮引上药的手一抖,金创药一下子倒多了。 楚淮引倒吸一口冷气:“爱卿,疼。” 千金之子,弱不禁风。 “你给朕吹吹。” 孟侜怕自己忍不住朝楚淮引手心吐口水,板着脸迅速给他包完。 怎么就这么多人想要他和楚淮引的命? 当皇帝也不轻松。 孟侜蹙眉,一时走神,把楚淮引两只手裹成了大猪蹄子,看着跟骨折一样。 回过神来,孟侜脸一红,就要去拆掉重包。 暗卫看得龇牙咧嘴,管大人这手艺,只有陛下能忍吧? 楚淮引抽回手,没有为难孟侜:“劳烦爱卿了,这样就行。” 孟侜疑惑楚淮引怎么转性了。 结果回到管府,刚坐下喝一口茶,太监小玖风风火火地前来传旨。 不好了管大人,你包扎得太奇怪,太医解不开啊,陛下宣你进宫。 孟侜想起楚淮引的那句“朕不能自己沐浴了”,觉得这是一个套路。 冷漠道:“宫里没有剪刀吗?阿福,去找一把新的,让小玖公公带回去。” 小玖讪讪接过剪刀,这是他最失败的一次传旨。 小玖公公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端。 孟侜坐着悠然喝茶,果不其然,楚淮引又有旨意。 “陛下他不肯换药啊,陛下说太医换药太疼,管大人手法好,请管大人立即进宫。”小玖气喘吁吁。 孟侜:“陛下他是不是还不肯洗澡?” “呃……”小玖挠挠后脑,陛下口谕,管大人要再不肯去,你也不必回宫请示,装模作样门口绕一圈,继续进去传旨,事不过三,管大人会同意的。 那现在这种提前知道的情况,算不算在事不过三里面? 小玖目露恳求。 以看正宫的眼神。 他一直以为宣召陛下今日翻哪个牌是个好差事,没想到不仅没有油水,还难办得很。 孟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骂了两句“臭掉算了”,微笑道:“公公请带路。” …… 楚淮引召姜仪进宫商讨北狄事宜,那群刺客审了一下午套不出话,语言通,鸡同鸭讲。姜仪亲自审问,他在北狄潜伏多年,学了几门方言,可惜这几位刺客不知道是那个犄角旮沓挖出来的稀世珍品,说的话一句都听不懂。 “你觉得是北狄干的吗?” 姜仪不确定地摇摇头:“依臣看来,索穆泰未必有这个胆子。有人想挑起两国战争,坐收渔翁之利也不一定。” 大魏侧面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奉国,年前刚结束内斗,国内趋于统一。它和北狄分别位于大魏两侧,楚淮引上任后加强了对奉国的布防。奉国现任太子素以谋略闻名,若是这里面有他的手脚,导致大魏和北狄重启战火,两面受敌就不妙了。 “这件事快马加鞭,让索穆泰知道,他若不心虚,自然有所表示。” 楚淮引艰难地给索穆泰拟信,看得姜仪欲言又止,这什么太医,把陛下的手包成这副鬼样子? 他们在军中,这点小伤根本不放在眼里,陛下铁骨铮铮,姜仪一开始跟着他时,觉得养尊处优的大皇子肯定对军营的恶劣条件不适应,结果陛下跟全军将士吃住一起,不搞特殊,让他另眼相待。 姜仪的目光太直接,楚淮引哪能没有感觉,他抬了抬手,故意给姜仪看清楚。 孟侜亲手包扎。 哪怕是舅舅,也只能眼红一下而已。 孟侜在宫门正好碰见离开的姜仪,小玖着急,连带孟侜脚步都快了。 姜仪停下来感慨:“管大人真是国之栋梁,这么晚了还要进宫。” 是不是国之栋梁不知道,孟侜只知道自己今晚大概率出不来。 一时看舅舅的眼神有些羡慕。 就问一句能不能带外甥一起走? 聊了两句刺客的事,孟侜知道这事大概也急不来,还是劝楚淮引以后不要轻易出宫比较稳妥。 孟侜苦口婆心,楚淮引如过耳边风:“爱卿又不主动进宫,朕只能自己出去。” “臣每日都有上朝。”从不缺席,除了在皇宫睡过头那一次,这还不够? 楚淮引遗憾,为什么只有早朝,没有午朝和晚朝。 孟侜明明记得他系的是活结,现在一个个成了死结,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干的。拿起案上的剪刀,咔擦几下把纱布剪开。 气势凶狠,堪比净身房的师傅。 楚淮引臆想中含情脉脉的一幕没有出现,转而求其次:“太医说这伤口沾水容易溃烂,朕还未沐浴更衣……” 孟侜看着小玖,小玖恨不得原地消失。 “爱卿手脚利索,不能帮朕吗,你看这一堆奏折,朕不加紧看,今晚都看不完。” 孟侜道:“不行。” 楚淮引被他直接的拒绝噎到,干脆比谁的脸皮更厚,嚣张地表示,那朕就不洗了。 清早刚下过雨,靴子上都是黑泥,刺杀中衣服沾了血迹,胸前的五爪金龙灰头土脸,很不威风。回宫之后一直忙到现在,连件衣服也没换。 孟侜蓦地心软。 他委婉地威胁:“幸好陛下没有后妃,不然一定不愿意同床。” 楚淮引:“爱卿在暗示什么?” 孟侜和他对视。 “朕这就自己洗。” …… 老国公的孙子办喜事,请了京城大部分有头有脸的官员。排场之大,令人咋舌。老国公是楚淮引外祖一脉,先太后就是老国公哥哥的独生女。京城二皇子一脉倒台,天元帝只剩楚淮引一个儿子,他那一代的兄弟早就在其多疑的性子下,纷纷塞北江南各地养老。而楚淮引未曾纳妃,因此显赫的皇亲国戚所剩不多。 老国公算是幸运的一个。 “管嘉笙”刚刚回京,楚淮引在孟侜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低调地和孟侜出行,低调地召孟侜进宫。几个知情人除外,谁也不知道他多受陛下重视。 大部分人还以为管嘉笙初初回京,根基尚浅,就算管氏家大业大,那也是往上数三代的辉煌了。 于是孟侜被安排得离核心桌远了一些,隔壁正好是一群纨绔子弟。 严镶和姜仪邀请孟侜一起坐,孟侜以“妻子丧期不能喝酒”委婉拒绝。 毕竟官场上应酬不会少,跟他们坐一圈,孟侜官位小,免不得要喝酒。 这桌就不一样了,放眼过去他官最大,说不喝就不喝。 经过楚淮引的雷霆手段,京城纨绔们老实了不少,就算本性难移,起码逛青楼也会吟两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了,服务行业的风气大大改善。 林子大了,总有不长眼的鸟。 隔壁一桌人窃窃私语,不着痕迹指着管嘉笙议论,一会儿说他不举唇红齿白像个娘们,一会儿说他怕老婆没出息,还有管母的私事也被拿出来评头论足。 孟侜额头青筋直跳,立即听出其中三个是画舫上害死王钧阳的凶手。 孟侜还在考虑用什么方法既能教训他们,又不会太高调扰了人家的喜事,那边话题一转,开始窃笑着谈论季翰林家怀孕的公子。 “啧,就是太少了,不然咱兄弟也去弄一个玩玩,还能传宗接代一举两得。” “他家可护得紧,我就远远看过一次,长得那是没得说,比你在青楼包的什么小红皮肤都嫩。” “你摸过?没摸过你怎么知道,当心那位大人砍了你的手。” “长得比女的还好看,当什么男人,你们说那谁他不举,不会其实也能生孩子,他那张脸……” 季翰林有事没来,他们不怀好意地低声谈论,用隐蔽词汇指代被提到的人,一脸纵欲过度的样子,令周围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坐在什么淫窟。 这简直是踩了孟侜的左脚,又碾过他的右脚。 忍无可忍。 他敲了敲桌子,一名暗卫靠过来,孟侜吩咐了一番,暗卫领命而去。 不久,一行京兆府的卫队冲进来,围了那一桌人。 孟侜道:“本官怀疑你们与一起凶杀案有关,跟本官走一趟吧。” 一群人愣了一瞬,有些心虚,以为刚才取笑管嘉笙被听见,但一看四周大臣这么多,没凭没据的事,怎敢在这放肆。“ 顿时大声嚷嚷“京兆尹就能随便抓人了!” 孟侜冷笑一声,不知死活,“两月余前,逆贼王钧阳潜回京城,私下接触诸位,你们瞒报朝廷不说,还在争执中将其杀害,可有此事?” 话音刚落,直接相关的三位公子脸色唰一下白了,甚至有胆小的直接瘫坐在地屁滚尿流。 作者有话要说: 孟侜:啧,糟糕的胎教。万一孩子以后也像楚淮引洗个澡这么折腾,他一定把楚淮引的头按在龙案上磕。 第41章 方才不少人听见了那群人的议论, 事不关已不愿当出头鸟, 正主都稳稳坐着,他们也就听一听热闹。 他们以为管嘉笙会像五年前那样,一笑置之,谁知这次竟然动了真格,还把一桩隐秘的凶杀案挖出来。他那时明明在苏州, 怎么会知道京城的事?太可怕了!他到底有什么不知道的? 孟侜看着这群扶不起的纨绔,正色道:“想背后说人, 首先掂量掂量自己干过的亏心事。本官不与你计较, 真当自己清清白白。” 他不仅说给这几个人听, 而是在场所有人, 杀鸡儆猴。 嘴碎之人,难免干过一两件亏心事;行得正坐得端的人,谁没事把京兆尹不举挂在嘴边。 一时间全场安静, 有几个资历老的大臣看见孟侜年纪轻轻, 口气不小,心里不喜, 待要发作,却看见右相严镶和大将军姜仪都是一副赞同的样子, 自然也歇了心思。有问题让老国公找陛下说去吧。 作案的三人里面,提议尸体沉湖的人城府较深,他踢了两下同伴, 昂着头看孟侜:“管大人,口说无凭, 你有什么证据?有人见到王钧阳的尸体吗?” 杀人之后,他留意过一阵千阳湖有没有浮尸,除了陛下派人捞起的一具,并没有其他尸体。 孟侜见姜仪也在,不好明说,只能道:“画舫上三位的血脚印算不算证据?至于尸体,陛下会告诉你在哪。来人,收监。” 老国公闻声赶来,站在一棵树下,面色不善,今天是他孙子的大喜之日,小小京兆尹也敢来搅局。 还是凶杀案,晦气! 老国公有些迷信,他一心想家族里再出一个皇后。今天筵席盛大,请了多数京城大官,打算通个气,再提纳妃立后之事。这群纨绔是新郎的朋友,简直明晃晃打国公府的脸。 然京兆府办案,理所应当,他有气无处发。等卫队押着一群纨绔们走了,老国公才重整表情,笑眯眯出现,带着十八缸上好花雕劝酒。 红布一掀,浓烈酒气弥漫,香醇醉人,孟侜一闻就知道度数不浅。 他以“审案要紧”朝老国公作揖告辞:“下官惊扰喜宴,改日一定登门道歉,今日事出有因,还请国公见谅。” 老国公拍了拍孟侜的肩膀,连连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他能到今天这个位置,全靠混,他哥死得早,除了楚淮引他娘没有其他孩子,死后官爵过给弟弟。年轻时,他靠着哥哥的庇佑干过不少浑事,被当时的管宰相抓过一阵,至今怀恨在心。 落在肩上的手掌力道不轻,孟侜想着确实是他没理在先,便不计较,先离开再说。 “管大人喜酒未尝,实为遗憾,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喝一杯再走?拿酒来!”老国公却不打算就这么放他走。 下人递上来一个杯子,容量和海碗差不多,连酒也是特别准备的。 被针对了。 孟侜满脸歉意:“妻子新丧,下官戒酒多时,等下还要查案,陛下密切关注此案,下官担心喝醉误事。” “那你就是不给老夫面子了?”老国公把脸一放。 孟侜想,这个面子还真不能给。 姜仪刚想替他解围,一道威严的声音插进来。 “管爱卿替朕查案,国公的面子未免太大。” 楚淮引突然出现,老国公还没来得及高兴,被陛下的话吓得一哆嗦。 “老臣不敢。”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楚淮引本来只派了礼官来,不想给老国公太多妄想,转念一想,孟侜也在邀请之列,不放心便走了这一趟。 “诸位爱卿不必顾忌朕。”楚淮引寒暄了两句,带着孟侜走了,连口水都没喝。 所有大臣心里都冒出一个疑问:陛下找管嘉笙不宣召,亲自来找,什么水平? 孟侜跟在楚淮引后面,觉得他的形象甚是高大伟岸。 “臣方才在席上听说,老国公有意将孙女送进宫。” 老国公忒凶,这下得罪惨了。如果你准备娶他孙女,务必要提前放我回苏州。 我一点也不想参加你的选妃大典。 楚淮引猛地停下,孟侜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太和殿前,没跪够吗?” 这句从胸腔里挤出的气话,孟侜抵着后背都能感受到剧烈的情绪波动。 他一秒站直,提神醒脑:“够了。” 楚淮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跟他说清楚,又怕他插科打诨不当回事,末了,只道:“遇见解决不了的事,尽管把朕抬出来,朕给你兜着。” “那不是假传圣旨吗?”孟侜眼神亮晶晶地回视楚淮引,有你这话,以后可以随便撒谎是么? 楚淮引揪了一把他的脸蛋:“朕认了,就不算。朕不认的,后果自负。” 那我怎么分得清。 明天给自己宣个旨意回苏州可以吗? 孟侜暗暗窃喜,楚淮引捏住他的嘴巴,“朕知道你分得清。” 夜黑风高,孟侜假扮王钧阳在牢里吓唬一通,他把犯案过程讲得丝毫不差,三个人对他是王钧阳鬼魂的事深信不疑,第二天升堂就全招了。 孟侜满意地喝完全部的安胎药,灌醉林氏丈夫趁机推他入河的凶手浮出水面,林氏千恩万谢。薛天路的族人现在都知道林氏有京兆尹帮撑腰,不敢再放肆。 耳边的闲言碎语几乎绝迹,楚淮引不准他再去国公府,管母揽下了登门道歉这份差事。 她对孟侜说了孟甫善威胁之事,管老夫人前阵子被刺激地看开了。孟甫善以管氏的名声、管嘉笙的前途为要挟,搁以前,管母或许会犹豫,但她不是没脑子,谋反大事,稍有不慎就沦为同谋,比起虚无的声名,管氏的清正更为重要。 孟侜和楚淮引商量后,决定先抓了孟甫善,不给他这个散布谣言的机会。 没有出现在老国公筵席上的左相大人,此时正在天牢里。 孟甫善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谋反,季炀怜悯地看着他:“所有证据口供都指向你,你现在是一颗弃子罢了。劝你还是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假阿虎和他的养父母口供一致,说是受孟甫善指使,才刺杀管嘉笙。按他们所说,孟甫善几年前偶然得到一张图纸,并且得知了庆苑的秘密,因而这几年大肆在苏州搜罗相应的太湖石运回京城。他位高权重,阻断了苏州和朝廷的联系,在管嘉笙回京路上截杀阻扰,后来得知孟侜代替了管嘉笙,他惶恐事情败露,哪怕亲儿子也痛下杀手。 他素来喜好园林,在家中后院,按照庆苑一角建了个仿制品,此时成为最有力的证据。 这时京城突然流言四起,说孟甫善是前朝余孽,手里有张前朝国库的藏宝图,还故意趁陛下登基时,在苏州制造血案。 仅仅一夜,御林军抓到了四五十个去孟府偷藏宝图的江湖人。 更有一种说法,刘家也是孟甫善安插在大魏的棋子,一文一武练兵敛财,把持朝政。 这是把所有脏水全泼在孟甫善头上。 “与虎谋皮。孟甫善,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想被满门抄斩吗!”楚淮引心中暗怒,孟甫善被泼脏水他毫不在意,但是孟侜不能被冠上前朝余孽的名头,这对他用回自己的身份极为不利。 孟甫善终于意识到,他越是咬牙不认,身上的罪名越多。 “我没有谋反!我只认庆苑一事!” “七年前,有个建造园林的工匠找到我,说有一份图纸要献给我,我当时看着不错就留下了。不久又有人找上门,告诉我那份图纸的秘密,说要与我合作,他负责从江南运石,我负责掩盖消息,事成之后,一人一半。至于其他的,我半点不知。”孟甫善和刘家还真没有联系,当初得知了楚淮引的势力,他立马选择站在楚淮引这边。 后来联系他的人把他大骂一顿,说二皇子才是他们那边的人。孟甫善此时意识到这里面水深得很,不愿继续合作,只要庆苑一事揭过去,他就还是大魏的左相。 “那份图纸轻易就到了你手上,你就不曾怀疑过?” “当时是有所怀疑,但对方说他不过是想找一个人合作,我鬼迷心窍,就应下了。”只是利用左相的权势掩盖苏州一线的消息,谁能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多事。 楚淮引没想到有一天还得为孟甫善澄清莫须有的罪名,心情复杂:“找你的人是谁?” “是、是刘家的幕僚。”孟甫善从在通缉单上见到幕僚的画像,就知道自己和刘家都是那人的棋子,再往上想,连二皇子都…… 奉国月前派了使臣来恭贺楚淮引登基,算算这两天就要到了。楚淮引事情多,还要思考给孟甫善定什么罪名。 谋反不行,前朝余孽更不行。 孟侜见他烦恼,贴心地建议,我可以不要孟侜这个身份。 楚淮引瞪他一眼:“朕同意,舅舅也不会同意。” 就是为了将来,孟侜也必须要有姜仪这个依仗。 作者有话要说: 姜仪:不要怕,舅舅手里有四十万大军。 楚淮引:这是给孟小猫的聘礼。 姜仪:我,卸甲归田。 第42章 孟甫善最后被秘密处死, 即使他没有参与谋反, 苏州园林那些丧尽天良的灭门惨案也不是他直接下的手,但包庇反贼和追杀管嘉笙这两条就足够让他死一百回。 对外的罪名是贪腐舞弊和草菅人命。 楚淮引专门请说书先生编了一套负心汉孟甫善的“官方”话本,情节曲折,引人入胜,酒楼茶馆一宣传, 百姓们顿时忘记前朝余孽这回事,只记得孟甫善是个靠女人上位的渣男, 衣冠禽兽猪狗不如。说书先生说到孟甫善放弃文武双全的姜瑶, 宠信周氏, 结果周家参与谋反自己被连累时, 无不拍手叫好。而孟侜和姜瑶,在刻意引导下,大家提起二人纷纷表示同情, 摆着手劝不明真相的人:那是战功赫赫的姜家后人, 别跟负心汉放在一起说。 至于孟甫善的儿子孟槐道,他一直在外任职, 和京城干系不大,楚淮引只夺了他的乌纱帽, 没有太为难他。 朝廷下发文书,讲明苏州案是刘家幕僚主使,悬赏金额不断提升。孟府的所谓藏宝图被太多人觊觎, 严重扰乱京城治安。楚淮引拿到图纸之后,下令夷为平地, 当菜市场用。 诺大的孟府一夕之间垮塌,连块砖都没留下,京城再也没有孟甫善的姓名。 流言来的快,去的也快,酒楼茶馆津津乐道的事已经换成奉国使节进京的消息。 孟侜沉默地陪管老夫人吃早饭,孟甫善就是追杀管嘉笙的人,他对着管老夫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说起来,孟甫善一死,他作为孟侜的责任已了,作为管嘉笙的责任也算去了一半。他现在再占着管嘉笙的名头似乎没有道理,孟侜默默等着管母提出这件事。 管母吃了两口放下碗,她看着孟侜,眼里浮现深深的懊悔:“当初姜瑶看上孟甫善,我明知孟甫善品行不端,却顾忌着自己的名声而沉默,我于姜瑶有愧,如果我说了……孟甫善也不至于爬到左相之位,更不可能追杀嘉笙,因果轮回,皆是报应。你帮了嘉笙这么多,我心里只有感谢和愧疚,嘉笙这个身份,你若需要,便用着吧。” “我派人去看管兄了,若是管兄身体能够适应马车,还是接到京城来养。” “不会被盯上吗?”管母虽然想见儿子,但也知道敌暗我明,情况不容乐观。 “嗯。我派人绕道各州,兵分几路,他们看不出真实目的。” “如此便好……” 孟侜直觉假阿虎明面上是孟甫善养的杀手,实际上另有主人。在戏院,他漏洞百出,想引孟侜到戏院里,但根据孟甫善的口供,当天他并没有安排其他人在戏院伏杀孟侜。 奈何假阿虎嘴巴紧得很,严刑拷打就是不说。养父养母一问三不知,咬死自己只是收养了他,平时看得不严,孩子交到了什么不好的朋友他们也没办法。 孟侜提议从养父养母身上下手,首先,他要把真正的阿虎伪装成假的去套话。然而,阿虎跟了孟侜那么久,一点演技没学到不说,反而愈加耿直。孟侜教了他几天,头发要被气白了。 楚淮引看着孟侜气呼呼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爱卿要是也像阿虎这么笨就好了。” 孟侜:你到底有没有江山被人觊觎的危机感? 陛下不仅没有,还要拉着他的手逛街。 天气变凉,孟侜把手缩在袖子里,楚淮引强行揪出来,两只手捂着:“朕给你暖一暖。” 孟侜想,下次他要穿一件厚的,把袖口缝上。 蜀地粮草输送受阻一事,几番督察没有结果,路倒是通了,但被劫走的粮草却迟迟没有找到。 粮草,兵器,军饷,金钱,以及刘家手里原本掌握的军队……这些联系起来,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大魏上空,虽然被击破了大半,但结网的人始终没有浮出水面。 楚淮引派季翰林去蜀地查清楚,走了一月有余,家里那位没人管,特别无法无天。 季翰林走时,委婉地暗示陛下,他不在的时候如果沈柏青惹事,能不能网开一面。 楚淮引欣然应允的时候,完全没想到有一天要面对孟侜和沈柏青打架的情况。 其实也不算打架,不过是两只炸毛的小猫隔着一条河虚张声势。 奉国使臣浩浩荡荡进城,街道两边挤满看热闹的百姓,孟侜拿着新鲜出炉的京兆尹俸禄,决定大方一回,点个茶楼包间。 奉国位于大魏西侧,正好离蜀地很近,孟侜觉得这趟出使来者不善。特别是他看见使臣队伍里有一大波美艳的舞女时,把坚果咬得咔咔作响。 不生气,不关我的事。 小二进门来问他愿不愿意和人拼桌,茶楼爆满,有位公子也想要临窗的位置。 孟侜随便点头,心里全是……十八个舞女,哼,楚淮引艳福不浅。 进来的人和他打过招呼,两人便一起趴在窗台上。 孟侜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就移不开眼。 这不是那个出逃被家丁抓回去楚淮引还插手的那个怀孕的白衣公子吗? 孟侜眼神不自觉地就往下滑,比上次见他,肚子又大了不少。季翰林大概对他不错,养得下巴都圆了一些,不像孟侜,小脸尖下巴,瘦得像没饭吃的。如果不是最近经常跟着楚淮引用膳,小腹鼓圆了些,否则跟没怀孕一样。 我以后肚子也会这么大吗?两个月不见就变大了这么多?楚淮引发现会不会把我关起来? 他眼里闪着惊讶,一个没藏住,就被沈柏青发现了。 沈柏青最讨厌别人看他的肚子,明明他嫁给姓季的是对方占了天大的便宜,外面偏说他是买来的金丝雀! 两情相悦懂不?青梅竹马懂不? 沈柏青一拍桌子,看什么看! 小二进来上茶,被吓了一跳,茶水一斜就要往桌上砸去,孟侜眼疾手快拎住茶壶柄,烫得直吸气。 孟侜虚心地请教:“不知沈公子,平时吃得什么?” 沈柏青被逼着补这补那,非常回避这个问题,随口一编:“鸭子!活的!” 孟侜倒吸一口冷气,活的? 沈柏青似有所感地往孟侜小腹一看,猛然瞪大了眼。 这人跟他一样? “你有……唔唔唔!” 孟侜猛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巴,要死,周围都是暗卫,听见了可还得了。 “我没有!”孟侜小声威胁。 沈柏青点点头,被放开后,眼睛一亮:“我们打一架吧,你赢了我就不说。” 自从怀孕后,就没人敢跟他动手,他就是把家里的屋顶掀了,姓季的也能笑眯眯地说我们换一间睡。 沈柏青搓搓手指,刚才他看出来了,孟侜也是练家子,怀孕对怀孕的,能叫打架吗?那叫锻炼身体。 孟侜被他的脑回路惊奇到,跟怀孕五个月的人动手,他没那个胆子。 他现在能下河,能上山,还能审案杀刺客,为什么要跟别人打架锻炼身体? 他每说一样,沈柏青便愤怒一分,握着拳头道我们今天一定要打一架。 并且抱起长凳在桌子上敲一敲,喂,我都这么挑衅了你到底行不行? 孟侜还没答话,暗卫瞅见形势不对,一个个冒出来凶神恶煞地挡在孟侜前面。 怎、怎么是个孕夫……这怎么动手? 守在门外的季府的家丁见自家公子吃亏,连忙进来,活生生把气氛弄到剑拔弩张。 沈柏青激动兴奋,孟侜哭笑不得。 楚淮引正好来找孟侜,听闻暗卫报信,火急火燎赶来,一见这个场面,有些头疼。 “发生什么事?”楚淮引站在孟侜身边,低声问。 “沈公子想找臣比试,臣觉得不太合适。” 楚淮引看了一眼沈柏青,确实不太合适。 “季炀,把沈公子送回去。” 季炀头皮一紧,这种事为什么总叫他来。 “等等……” 孟侜心脏提到嗓子眼,生怕沈柏青说出一些石破天惊的话。 还好,沈柏青明白他们这类人处境不易,他看出孟侜想隐瞒,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道:“大人若是有空,可以来找季府喝喝茶。” “行。” 沈柏青走后,楚淮引咳了一声:“爱卿有空不如多陪朕。” 招待奉国使臣的晚宴即将开始,楚淮引是出来找孟侜的。 “你今晚坐丞相位如何?” 孟侜一惊,什么意思? 楚淮引道:“朕答应过你的,出将入相。左相空悬,爱卿想用哪个身份上任?” 这升职太快会不会被诟病?孟侜被这个大馅饼砸得晕了一下,才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外放为官才是他的目标。 孟侜支吾了一下,说要考虑一下。 楚淮引捏了捏他的手指,“无论哪个,别考虑太久,你该和舅舅说了。” 晚宴开场。 礼花劈里啪啦放过一阵,开场就是舞女献艺,闭场还是。孟侜心里嘀咕,奉国这是看上楚淮引的后宫蓄谋已久啊。 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袭来,众舞女簇拥着一名仙气飘飘的白衣女子,腰身纤细,舞姿动人,不断有花瓣从指尖的绫罗抛洒而出,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楚腰纤细掌中轻,白衣女子宛若踩在莲瓣上的荷花仙子,舞技精巧绝伦,宴客的目光无一不被牢牢吸引。 孟侜两手按住自己的腰身一量。 有点粗。 他眉头一皱,楚淮引立马派小玖过来询问是不是不舒服。孟侜急忙松手,捋了捋衣服,把微微凸出的小腹遮住,“我没事。” 就孟侜量腰的那一瞬,楚淮引也看见了孟侜平时遮盖在长袍下的腰,似乎不太对劲。 他看了一眼舞女,再看了一眼孟侜,心下一对比,正想把孟侜叫过来看清楚,一个使臣突然上来敬酒,打断了楚淮引的思绪。 敬酒的使臣身量不大,据说是奉国酒量数一数二的官员,出使哪里都派他,年纪轻轻已经喝出了啤酒肚,还有点秃顶。 楚淮引被大腹便便的使臣冲击了一下,瞬间觉得孟侜那都是小意思。他深刻反省了下,怎么能那孟侜和舞女比,男女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孟小猫吃得多,应该是被朕喂胖了。 小肚子的手感一定很好,楚淮引暗暗得意。 孟侜还不知道使臣这一敬酒,拯救了他岌岌可危的马甲。他喝了两大杯白水,觉得这花香闻着闻着有些燥热。 怀孕之人本就比其他人更敏感一些,除了与楚淮引春风一度外,他心里藏着太多事,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念头,今晚却被勾了上来。孟侜耳根子漫上一层薄红,无意识盯着高坐龙椅的楚淮引,对方接下使臣的敬酒,一饮而尽,上下滚动的喉结印在孟侜眼里,竟觉得格外……性感。 孟侜暗道一声糟糕,幸好此时宴会已经接近尾声,忍忍就过了。 使臣敬完酒,委婉地暗示这些舞女都是奉国精挑细选,陛下若是喜欢,尽可以留下,特别是水碧姑娘的舞姿,乃是奉国一绝,她敬仰大魏陛下,希望能留在大魏。 搁天元帝可能就顺水推舟留下了,楚淮引身体微微燥热,便知道花香里可能含了少量催情的成分,他向来厌恶这种手段。孟侜现在耳朵红红眼神专注地看着他,比什么花都管用。楚淮引毫不留情地拒绝:“奉国一绝,朕哪能夺人所爱,今日一见,足矣。各位使臣若是没有其他事,就请下榻驿馆歇息,明日再商讨通商之事。” 所有人三呼万岁告辞,孟侜混在大臣队伍里面,离开的心情很急迫。 “管爱卿留下。” 孟侜身体一僵,觉得楚淮引是故意的。 楚淮引一本正经地带着孟侜去了御书房,待一关门,粗重的呼吸便不再压抑。 孟侜额头青筋一跳,侧身躲在桌子后面,挡住某些奇怪的反应。 楚淮引靠近孟侜,一步一步把他逼得坐在龙椅上。他握住对方的手猝不及防按在了孟侜某个精神的部位,真诚地疑惑道:“爱卿,不是不举么?” 你都知道原因了还问! 孟侜扭过头,羞愤欲死。 他挣脱不开楚淮引的辖制,只能闭着眼,任他隔着一层布料……为所欲为。 作者有话要说: 楚淮引:朕有点同情季翰林。 孟侜大声附和:是啊,沈公子怎么天天找人打架。 不久后。 楚淮引:同情个屁,孟小猫更糟心。 第43章 孟侜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保护即将远去的裤子, 还是该捂肚子。他像只小猫缩在宽大的龙椅一角, 显得小小一只,身前他的男人又高又大,挡住了灯笼,投射下一大片阴影。 楚淮引得寸进尺,一把抱起了孟侜, 让他侧着坐在大腿上。 孟侜睫毛忽闪忽闪,一番天人交战后, 用手指划了一个小圈, 凶巴巴地命令, “你, 只准碰这里!” 往上摸到肚子,就砍掉你的手! 若没有楚淮引,他今晚回去也是要自己动手, 不如就占了这个便宜。 楚淮引低笑出声, 孟侜划的圈还没他巴掌大,实在谈不上大方, 但没关系,总有一天能摸到他所有想摸的地方。 目前, 还是不要把小猫惹急了才好。 后背抵着楚淮引热度惊人的胸膛,明明夜凉如水,孟侜已经出了一身汗。鬓间闪着微微水意, 眼角绯红,像被浓重的露水打湿的桃花树。 “爱卿的意思是, 以后这一块都归朕管了是么?” 楚淮引嘴上也不闲着,想逗孟侜开口,别咬嘴唇。 “不……嗯……”孟侜一开口,便意识到楚淮引的险恶用心,他愤愤地闭紧嘴巴,任楚淮引怎么逗都不肯再开口。 这可是御书房啊。 昏君和妖妃才干的事。 …… 楚淮引在有限的范围发挥出了最高的水平,孟侜有些后悔,地方划大了。 他屁股被烫了似的跳下地,手忙脚乱拉好裤子,并且用楚淮引的龙袍擦了擦扶手上的龙头。 恰好是嘴角的位置, 很不妙,容易引起很多糟糕的联想。 楚淮引看了一眼龙袍上的污浊,发自内心地提出恳求:“朕这么听话,爱卿难道不该有所表示?” 他可是肖想已久的连小肚子都没摸一下。 孟侜慌张地扫过楚淮引那处,觉得应该适当奖励,以表示对陛下遵守规矩的赞赏。 于是伸手随便揉了几下,没有起到任何缓解作用,反而烧了一把熊熊大火就收手。 “就这样吧。”孟侜点点头,趁楚淮引还没反应过来,立刻溜了出去,“小玖!” 孟侜用楚淮引的声音假传圣旨。 小玖麻利地应声开门,“陛下有何吩咐?” 楚淮引脸色铁青:“朕叫你了么?” 孟侜揽住小玖的肩膀:“没有没有,陛下没有叫你,我们出去。” 小玖一头雾水:到底叫了没? 御书房的红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只留下楚淮引孤家寡人。 楚淮引按了按额头,认命地探下手去。 他从没想过还有这种情况,难不成他堂堂天子,以后跟身边的太监还要设暗号,才能防止孟侜随时假冒他叫人进来?! 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不堵住孟侜的嘴他退位让贤! 圆月微缺,高挂天穹,给长而平缓的宫道镀了一层如水的银光。孟侜回眸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嘴唇一勾。 真是个惊险的夜晚。 或许还带点朦胧的春光,似有双燕蘸水斜飞,翅膀上载着暖融的湿意。 翌日休沐,楚淮引可能是被气昏了,也没有来找孟侜麻烦。 沈柏青把请帖下到了管府,孟侜觉得他挺有意思,带着阿福去季府赴约。 阿福一路上瞧着孟侜,上看下看,像个裁缝量体长一样。 孟侜猛地转身,阿福急忙刹住,生怕自己大肚子撞到孟侜的小肚子。 孟侜盯着他。 阿福垂下眼,非常心虚。 “阿福啊,你今早去哪儿了?怎么吃饭的时候没见到你?” “我、我……” 孟侜眼睛一眯:“陛下找你了是吧?”他昨晚起夜的时候,看见阿福和暗卫交头接耳,就猜到楚淮引想见阿福。 因为暗卫一般只能在室外,阿福反而能跟进跟出,楚淮引就想收买阿福,让他时刻关注孟侜又在作什么妖。 阿福脸色涨红,陛下威压震慑下,他差点吓没半条命。 孟侜豪气干云:“阿福,革命战士千万不能被金钱诱惑。他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一千两。”阿福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能稳住不在陛下面前把孟侜怀孕的事说漏嘴简直不容易。 “咳咳。”穷鬼孟侜收回这句话,他觑见商机,眼里闪着财迷的光彩,“本官允许你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卖给陛下,只是……” 孟侜敛了敛袖子,伸出四个手指头。 “你四我六?”阿福吃惊。 “是你四。”孟侜拍拍他的肩膀,“你这是把本官卖了啊,我难道不应该占大头吗?” 孟侜压低声音:“本官还可以教你用什么消息可以从陛下那里换到更多的钱。” 阿福见孟侜这么淡定,突然间有种天下地上老爷最大的体悟。 小奸商和小间谍达成友好合作。 沈柏青见到孟侜很高兴,他心里把孟侜定位成了一个“因为不能暴露怀孕而营养不良的小可怜”,官当得再大有什么用呢,连口吃的都没。 他把孟侜接到屋里,关上门,兴奋地端出一盆不加药材的纯正鸽子汤。 真的是盆。 “你快帮我喝了。”沈柏青捂着鼻子退避三尺。 天天喝,沈柏青闻到味道就想吐。 季翰林不在,按理说没人能逼他,可是季府有一个狡猾的管家,沈柏青今天这顿少吃了什么,立马写信给季翰林。 长篇大论告状,从沈公子的厌恶食物的神态到故意把一根一寸长萝卜掉在地上,描写地一点不落。管家以前可能是写话本的。 沈柏青一开始放飞自己,各种挑食,季翰林连发三封家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暗示如果你不好好吃饭,我可能查案会分心。 蜀地凶险,沈柏青一下子就老实了。 孟侜蹙眉:“这不好吧?” 感觉怪怪的,像从孕夫嘴里抢吃的。 沈柏青恐吓他:“我像你这个时候,肚子已经这么大了!”他抡圆了胳膊,表示你再不补补,肯定生出一只瘦猴。 并且声泪俱下,我真的不想喝了,管家天天写信,你就帮我一天,我们互惠互利。 孟侜其实还算正常,他没特意进补,但歪打正着吃了不少雪斑。可他听说雪斑快吃没了之后,把物种吃到绝种的愧疚感笼罩心头,孟侜想象了一下后世史书记载“某某物种已经绝种几千年,是被某某大臣吃到绝种”,提前感觉自己的脊梁骨被戳痛。接下来楚淮引说什么他都不肯再吃。 孟侜看着沈柏青故作可怜的样子,有些动摇:“一人一半?” “好!就这么说定了!”沈柏青拿出一个大碗,一个小碗,实力展示分配不公。 两人又聊了聊,孟侜跟他分析了一下蜀地的形式,安慰他不要担心,他听陛下的意思,案情进展很大,季翰林应该快回来了。 “我也不是很担心。”沈柏青嘴巴一撇,坐了一会儿端着那个空盆出去找管家,“本公子喝完了,今天的信我要自己写。” 孟侜听着他兴高采烈的声音,一阵失笑。了解了季府的日常烦恼,孟侜想,他当初误会楚淮引了。 孟侜今天来本来就是想跟同类人聊聊天,放松心情,走时沈柏青扒着门框依依不舍。 朋友你真的不吃午饭了吗?还有一大盆猪肝菠菜汤。 孟侜出门砸吧砸吧嘴,觉得鸽子汤的味道不错。他对阿福道:“本官觉得季府的伙食不错,都是本官爱吃的。” 请这位间谍务必转达楚淮引。 孟侜出去逛了一圈,回到管府,一向冷清的管府今天却意外地热闹。 大堂里,浓妆艳抹的媒婆坐了一圈,廉价脂粉味扑面而来,孟侜还没进门先打了三个喷嚏。 桌子上放着一摞画像,环肥燕瘦,跟楚淮引的十八个舞女有一拼。 陛下暗示管嘉笙能登宰相位,京城多少世家大户动了心。哪有男子为妻子守丧,昨晚宴会席位一出,今天管府门槛都让媒婆踏破了。 一个个突然都不嫌弃管嘉笙不举,反正管嘉笙年轻,在相位坐个几十年,给亲家带来的利益远比一个女儿的幸福要重要。 而且,管嘉笙相貌俊,又重情,不花心,谁能说嫁给他一定吃亏? 管母没有把手伸到孟侜婚事的意思,但是她们找的是管嘉笙,有几个姑娘条件不错,不好回太绝,万一管嘉笙能醒来,还是要再说一门婚事。 孟侜也有这个顾虑,他寄人篱下,不能随心所欲把媒婆都轰出去,只好由着管母在那打太极。 老国公别的没有,姨娘多,孙女也多,口气最大的那个媒婆就是给国公府说亲。 她明里暗里地贬低管嘉笙,暗示姑娘下嫁,国公府将来是要飞出凤凰的,官位再大有什么用,跟皇家攀上亲戚才是最稳的,还能荫蔽子孙。 媒婆一个口误,把后代的事都拿出来讲,管母的脸一下子黑了。 而宫里,楚淮引跟奉国使臣谈了一早上,刚闲下来就听说管府来了十七八个媒婆,而孟侜还没有拒绝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孟侜:换一个人蹭吃蹭喝。 第44章 孟侜忍不住打断她:“恕本官直言, 陛下目前并没有纳贵府千金为妃的意思。” 媒婆突然被直白地戳破了牛皮, 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你、你妄测圣意,陛下何曾这么说过!” 孟侜淡定喝茶,你家陛下说了,哪怕本官假传圣旨他都认。 “爱卿所言甚是。”楚淮引突然出现, 第一句就肯定了孟侜的话。他扫了一眼身体抖如筛糠的媒婆,冷笑道:“不如你帮朕带句话给老国公?” 楚淮引坐在主位, 眼刀扫过一个个媒婆, 这是全京城的媒婆都来了吧, 他暗暗咬牙:“管大人的婚事有朕做主, 诸位请回吧。” 他看见孟侜眼睛盯着那些画像,怒道:“把它们都带走!” 管老夫人有些疑惑,难不成陛下看上了孟侜要他当驸马? 楚淮引有几个同父异母得到妹妹, 不起眼, 但也没亏待。 孟侜跟着楚淮引出去,一路两人都没多话, 到了一处甚是恢弘的府邸前,楚淮引推开门, “进来。” 这里是楚淮引在孟侜失踪后赐给他停灵的府邸,孟侜还从来没来过。 院内小榭流水,环境幽雅, 孟侜四处逛了逛,心想这可是实打实的不动产, 记在他名下的。 可惜不能住。 “你住在管府多有不便,不如搬出来?”楚淮引提议,他嫌每次正大光明找孟侜都要编个理由混过管老夫人,麻烦,不如再开一个府。如果能直接开在皇宫里面就更好了,他可以额外为孟侜辟出一块空地。或者,现成的也行。 孟侜明知楚淮引的用意,要真一个人住了,岂不是天天要接受楚淮引的骚扰? 且不说别的,一国天子还是呆在皇宫里最安全。 楚淮引见他不赞同,也不强求,带着孟侜去了主屋。 主屋宽敞明亮,桌椅摆放有致,孟侜一眼看见了卧室里的那床崭新的鸳鸯龙凤被,突然觉得楚淮引来者不善。 “管嘉笙朕管不着,但孟侜你敢说亲,朕就敢抢亲。”楚淮引敲着床杠,一字一句威胁。 “陛下放心,臣这辈子决不续娶。”孟侜痛快道。 虽然得到了承诺,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楚淮引见他两人独处时也把自己当管嘉笙,差点气笑,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就你我二人,能不能换个身份?” 孟侜看看天看看地,孤男寡男,还是隔着一层透明马甲比较安全。 “那行。”楚淮引更干脆。 孟侜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就听楚淮引下一句道:“爱卿不是不举么,朕最近跟太医学了一些手法,对此症结有些奇效。” 孟侜抱紧一个鸳鸯枕挡住小腹及以下。 楚淮引不留情地抽走枕头,“太医说了,此手法治标不治本,需得日日用,一天都停不得。” “胡说八道!”孟侜悲愤无比,哪有这么不正经的太医。 “朕怎么会胡说,爱卿昨晚不是早有体验?” 说起昨晚,脸皮奇厚的孟侜诡异地脸红了,谁能想到有一天他居然在龙椅上被楚淮引撸了一把。 他愣了一瞬,便被楚淮引偷袭,耳边传来楚淮引的闷笑:“果然有效。” 孟侜闭上眼,他什么时候,只是被楚淮引摸了一把,就起了反应??? 这不是跟太医学的,是跟春宫图学的吧,想到这个,孟侜思维又发散了下,不知道陛下的实战技术有没有跟着提高? 孟侜眼里闪现八卦又探究的光芒。 楚淮引被他的眼神迷惑了一下,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去,瞳仁一阵紧缩:“你想试试?” 孟侜在喜红大床上滚了一圈,头发凌乱地缩在一旁,连连摆手:“没!我就是随便看看。” 随便看?楚淮引握住孟侜的手,“你欠朕一次,朕不多计较,算你三次吧。” 刚过了一夜就翻了三倍,皇家高利贷,惹不起。 孟侜报复性地使劲,楚淮引闷哼出声,“四次。” “…………” 结束时孟侜瘫在床上,手指颤抖,本官明天拿不动笔了。 既要负责点火,也要负责灭火,起起伏伏四次,前者一个眼神,后者堪比手抄史记。 屋里满是某种不可描述的气味。 “我饿了。”孟侜道。 没吃午饭就被楚淮引拉着干那事,要不是在沈柏青家里喝饱了鸽子汤,孟侜能给楚淮引上演一出精神上的家暴,不是,单方面殴打。 孟侜靠在靠垫上,享受皇家级别的喂饭服务。 菜品很贴心,都是今天在季府里见过的。 阿福是个合格的间谍。 “陛下今早和奉国谈了什么?”孟侜嚼着猪肝口齿不清。 “他们想与大魏通商,联合开凿运河。”奉国境内已经挖了一半,只要楚淮引同意,从蜀地挖一段与奉国连接,就能直通大魏腹地。 “你同意么?”虽然水利事业功在千秋,但这条水路怎么看都是奉国受益较多。一来劳民伤财,二来国内还有一桩谋反案未破,孟侜觉得等时局更稳时再来谈这事比较好。 “蜀地去年受灾严重,兴修运河改善水道,能避免水患,但这一来,就不可避免要从蜀地征役,朕的意见是,休生养息。” 还是谈正事的楚淮引比较顺眼,孟侜打了个呵欠,有点想午睡:“天府之国,水道确实也很重要,却不一定要和奉国相通。奉国缺粮,他们一定想通过从蜀地运粮,臣觉得这件事可以等季翰林回来再说。” 孟侜阴谋论了一下,说不定被劫走的粮草就跟奉国有关呢?奉国与蜀地相连,一灾俱损,直接打劫大魏的救济粮也不是全无可能。 楚淮引眼看孟侜吃饱了就要躺下睡觉,把他提溜起来,“再坐一会儿。” 孟侜连连呵欠,眼角带了水光,还故意凑近楚淮引,看见没,困。 楚淮引被孟侜这一系列动作软化了,他揉揉孟侜的脑袋,妥协道:“那你躺着,朕给你揉揉肚子。” 孟侜一秒清醒,表示饭后一百步活到九十九,我们一起长命百岁去院里消食散步。 说风就是雨,孟侜一跃而起,打开窗户通风,屋里的气味很复杂很奇怪,“外面空气好。” 没一会儿,孟侜搭着楚淮引的胳膊盲走,脑袋一点一点,踩到石子了清醒一下,上下眼皮打架。 “爱卿要与朕长命百岁的精神朕领悟了,朕抱你进去睡觉。” 孟侜要求很多:“要背的。” “……”楚淮引认命蹲下,孟侜小心趴在他身上,心机地把一只手横在小腹与陛下的后背之间。 “两只手抱着朕。” “我冷,反正陛下不会让臣摔的。”孟侜闭着眼睛瞎吹。 楚淮引捏了捏他的屁股:“是么。” 孟侜腾不出手解救,只能生气地用脑袋蹭陛下的后脑勺,把两个人都蹭成鸡窝头。 …… 明日便是姜瑶忌日,孟侜提前准备了香烛纸钱祭品,管母晚饭时叫他过去,给了他一叠手抄经书,希望孟侜帮她烧给姜瑶。 孟侜坐在椅子前叹了口气,说出真相,意味着他离京困难。除非楚淮引和姜仪都嫌弃他是外来灵魂,直接不再承认他。 这种可能也好。 那样谁都不会发现他怀孕了。 明天就可以知道,楚淮引对他的好里面有多少孟侜这个身份加成。 孟侜有点闷闷不乐,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他穿鞋下地,往常只是稍有不适的鞋子,今天却像和他作对一样,一走路就小腿酸胀,脚底发酸。 管嘉笙比他高,垫高的鞋子走路费劲,随着上身体重增加,越往后越吃力。 孟侜索性踢了靴子,钻进被窝里蒙头装死。 孟侜第二天起了个早,想赶在舅舅去之前先祭拜姜瑶。万一舅舅认为他是个冒牌货,以后就没机会了。 姜瑶被重新安葬在姜家祖坟,和父母一起,墓碑没有修得很气派,但让人觉得很安心。 他对姜瑶有感激,也有心虚。 心虚是因为那句“不如高门”的遗言,他最近屡次踩在违反的边缘,他一日三省,糟糕地发现自己似乎没有悔改之意。 感激是因为他一身足以自保的功夫,是原身在姜瑶的眼泪和鞭子下,一点一点练起来的。 原先的孟侜不喜欢练武,爱好吟诗作对,像孟甫善八成。姜瑶似乎认定不练出功夫,未来一定会受欺侮,逼着儿子学武。偶尔儿子会和她作对,梗着脖子说他不喜欢,姜瑶拿着鞭子作势要打,眼泪却掉得比鞭子更快,脸色苍白虚弱,硬挺着腰杆,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跑。 原来的孟侜对姜瑶又敬又爱,见母亲这样子,便乖乖地咬牙扎马步。然而学武并没有改变原身的性格,孟槐菡一次次的欺负,他都没有像姜瑶所希望地那样自保。又或许,在吃人的孟府,这才是生存之道。 孟侜愈想愈觉得,自己一定要把这一切告诉姜仪。不是告状,而是他不能谋杀原身的存在。 “管大人来干什么?”姜仪比想象中来得更早,他看着墓碑前的祭品,皱了皱眉,心里突然有个猜测。 再远一点的松间小路,楚淮引驾着千里马疾驰,他今早本来安排了六部商谈,昨晚辗转一夜,最终决定推掉,先去管府接孟侜。 谁知孟侜起的那么早。 孟侜开玩笑地跟他说过他偷听墙角,舅舅说外甥太皮了打几下就老实。楚淮引明知姜仪有多护短,还是被这句话弄得心惊胆战。 万一,真打了呢? 毕竟孟侜气人的本事他深有体会。 他都没有动手,舅舅怎么能动手呢? 第45章 姜瑶坟前燃着三炷香, 地上落了几截香灰。按大魏风俗, 这头三炷香只能由儿子来上。 姜仪不可置信,嘴唇颤动了几下,几乎要有眼泪涌出。 是、是孟侜……吗? 姐姐唯一留下的那个孩子?他晚了半月没见到最后一面的孟侜! 他以为要带着这个遗憾悔恨终生时,上天终于眷顾了一次姜家! 姜仪激动地抓着孟侜的肩膀:“你是孟侜!对不对?” “对……嘶。” 姜仪行军打战手上的力道不是盖的,孟侜痛地皱了皱眉, 姜仪紧接着想起“管大人非常脆弱,被跟踪一天就要吃安神药”, 他吓得立即松开手。 他围着孟侜转了三圈, 等激动劲儿过了, 把脸一沉:“身体这么弱, 明天开始跟我去校场扎马步。” 非常爱护外甥,且铁面无私。 孟侜心虚,我恐怕吃不消:“上次我其实是故意吓大将军的, 你不要放在心上。” 姜仪琢磨过味儿来, 那配合的郎中可不就是奶娘的儿子!抬手就想给孟侜一记爆栗。 孟侜机智地喊了一声“娘”,姜仪想起这是在姜瑶墓前, 怂的把手一缩。 “光喊娘不喊舅舅?” 孟侜沉默,他能喊么? “迟迟未与大将军相认, 并非孟侜薄情,而是……” 孟侜顿了一下,姜仪直觉接下来会有一个他不想听的故事。 孟侜站得有点腰酸腿疼, 他扶着青松下的小石板坐下来:“大将军不介意我坐着吧?” 他尽量不带任何主观情绪地去说自己知道的一切,说起姜瑶的遗言, 说起他初来乍到孟府下人冷漠的作态。 “我其实知道的不多,反而是奶娘一直陪着,大将军想知道更多的,可以去问奶娘。” 姜仪一拳打在松树粗糙干裂的树干上,这一切远远超出他的理解范围,究竟谁才算他的外甥? 他只好把迁怒于孟甫善和孟槐菡,人渣就应该千刀万剐! 树干震动,掉下几枚枯干的松针,孟侜抬起头,有一丝丝的危机感,大将军果然很暴躁。 姜仪看着乖巧坐在小石板上的孟侜,为了给姜瑶报仇身陷险境的孟侜,想起那个在湖里挣扎溺死的外甥,说不清心里更疼谁一点。他盯着姜瑶墓碑上的刻字,深切希望他姐能醒过来给他一个答案。 “你为什么要说,如果你不说……”如果不说,没有人会发现孟侜换了个芯子,无论将来成家立业,将军府就是最大的后台。 孟侜:“换作大将军,也不屑于用别人的身份去得到什么吧?” 他前世就是孤儿,想要什么靠自己争取,重活一世,哪有越活越回去的道理。 “那你自己有父有母是么?”姜仪颓然席地坐在黄土丘上,胡乱抹了把脸。 “没有。” 长辈至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孟侜在这座坟前,借助孟侜的身份,似乎能感受到一点。那是姜瑶隔着阴阳挥之不去的担忧和母爱。 姜仪沉默了很久,久到孟侜以为自己该识相地收拾东西走人,把空间留给姜家人。 “这些话除了我,决不能再跟第二个人说。” “啊?”孟侜一愣,他还想跟陛下唠两句…… “听见没!”舅舅语气一凶,随后声音又低下来,“我就当姐姐怀了双生子。我来迟一步,没有保护好他们,你是剩下的那个,我肯定不能再食言。” 当初说好孟甫善欺负姜瑶,他一定回来帮她报仇,这一晚,就晚了十八年。 孟侜错愕:“大将军不必勉强……” 姜仪板着脸:“叫舅舅。” “……舅舅。”孟侜小声,语气里有小心翼翼的感动。 有风吹过松林,沙沙作响,白鹭振翅飞上青天。姜仪应了一声,他想姐姐也该是同意他的做法的。 他快速融入了舅舅的角色:“那你什么时候恢复身份?我听说有媒人上管家提亲?” 舅舅忧心忡忡:“那这你娶回来能算自己媳妇么?” 孟侜:“陛下已经帮我推了。” 姜仪眉头一皱,很不高兴:“所以你告诉陛下真相,却不告诉舅舅?” 孟侜小脸一皱,那陛下自己认出了我也没办法呀。 “陛下怎么知道那么多?”姜仪敏锐质问,“是因为你,还是因为管嘉笙?” “咳咳。”孟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当着舅舅和亲娘的面,他怎么好意思说他们干过不可描述的事了,以色侍君这顶帽子要不要自己戴着? 姜仪似乎不打算听他的回答:“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你娘在,该给你张罗婚事……” 别,你比我大一轮还多,你的婚事更着急。 孟侜立刻拍马屁,舅舅你三十而立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京城少女们的梦中情人,你有没有意中人,我可以帮你上门提亲,刘伯一直盼着将军府办喜事呢。 姜仪眼神晃了晃,似乎想起很久远的事情,随即老脸一红:“没有!” 孟侜看着姜仪可疑的脸红,“真的没有?” 姜仪嘴硬:“难道你有?” 孟侜看着远处微动的树枝,我可能还真有。 “舅舅,我去解个手。” 姜仪百步穿杨的眼神岂是孟侜能瞒过的,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淡淡地点了个头。 孟侜一进树林,就被从树梢跃下的楚淮引抱了个满怀,仿佛刚露出水面吐泡泡的鱼儿马上被虎视眈眈的鱼鹰叼个正着。 这一吻来得猝不及防。 双手被对方强有力的臂膀锁住,五感被轻而易举地剥夺。孟侜意识到楚淮引状态不对,他顺从地放松身体,予取予求,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和孩子。 对方却得寸进尺攻城略地,吻得孟侜喘不上气来。 那次意外不算,这是孟侜和楚淮引第一次认真的接吻。 急切和慌乱掩盖了青涩,听了全程的楚淮引迫切想要证明孟侜的存在,如果孟侜这时挣扎的话,他一定会发疯。 幸好,孟侜没有挣扎,楚淮引慢慢冷静下来,手上依然紧箍着,似乎怕一松手小猫就溜进树林。 那些恩恩怨怨的话本里,天降神仙帮助苦难者洗刷冤屈之后,大多挥挥衣袖回到天庭,不管有没有留下情债,让凡人遍寻不得。 楚淮引害怕孟侜也跟他们一样,只是来替原身报仇。因为太在乎孟侜,而忘记自己是天之骄子,楚淮引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凡人。 “孟侜,孟侜你会突然消失吗?”楚淮引眼眶通红,里头兵荒马乱惶恐不安。 “你在问谁?” “问谁?朕从头到尾就认识你一个!”这个问题小小刺激了楚淮引,他弹了弹孟侜的脑门,你有没有良心! 孟侜从楚淮引眼里看见了自己这几天一直想要的答案。 他斩钉截铁道:“不会。” 他最近和沈柏青私交甚密,充分肯定了一点,那就是季翰林和沈柏青的相处模式,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 当然,情况到他和楚淮引又不一样了。 孟侜没有把握当楚淮引知道他怀孕,能做到哪一步。是但至少现在,他有底气正视两人的关系。 主动和楚淮引说他怀孕是不可能的,捂了这么久已经成为习惯,它就像孟侜的一层保护色,外人再怎么劝他脱掉,他都不会一朝一夕就突然丧失警惕。 只有融入大千世界当一个普通人,危险来临时,他才有退路。 至少要隐瞒自己在千阳湖落水之前就知道怀孕的事,不然楚淮引要气死。 孟侜觉得自己很善解人意。 至于其他,方丈说得对,随缘。 楚淮引两手捧着孟侜的脑袋:“那你告诉朕,从千阳湖上来,你为什么不找朕?” 这是他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就像孟侜出家一样,楚淮引想来想去,都只得出孟侜想离开他的结论。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如何回答,决定孟影帝未来的戏路。 真相不能说。 孟侜眼珠转了转,做出头疼的样子,表示那天我撞到头,忘记了这边的经历,浑浑噩噩就出了城,直到几天后才慢慢回想起来。 “后来我遇见了管嘉笙,替他把消息带回京城时,却发现你已经昭告天下孟侜已死。” 楚淮引不能理解,就算昭告天下,姜仪不也死而复生了么? 孟侜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等我说完。” “陛下动用大量人力来找我,我却一声不响离开,心中有愧。加上我没法解释为什么会出城,清醒过来的时候我也没有立即回城,当时忽然鬼迷心窍,想抛弃孟侜这个身份。” “我从来不把自己当作你们认为的那个孟侜。” 结合孟侜今天和姜仪说的话,孟侜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矛盾体,可信度非常高。 楚淮引没有怀疑,他只关心一件事:“会不会有一天,你突然又不想做孟侜?” 总不能一想不开就闹出走吧? 他宁愿再给孟侜造一个身份文牒一劳永逸。 太阳初升,柔和的光芒透过树梢,落在头发、身上,像无数星星散落在林间。孟侜眼睛半眯着,嘴角微扬:“反正我在意的人知道了,身份是什么,还重要吗?” 楚淮引被塞了颗糖,甜到心里。气氛正好,他低下头,深情道:“朕可以亲你么?” “不可以。”孟侜推开他,抹了抹有些红肿的嘴巴。 太暴力了,至少十天内不准亲我。 孟侜老成持重地拍了拍楚淮引的肩膀,你两样技术都不怎么样,还是先练练再说。 但不能找本官练。 别人也不行。 反正……无师自通吧。 楚淮引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么?” “没,舅舅还在等我。臣记得今日陛下要和六部尚书一起商谈国事,陛下也请回吧。” 楚淮引拉住他的手不放。 孟侜:“我喊舅舅了。” 楚淮引对于“照顾人家外甥结果照顾到床上”这件事有些心虚,只好捏了两把孟侜的脸蛋,俯身在他的嘴角轻轻落下一吻。 “你就气朕吧,先欠着。” 过一夜又翻几倍吗? 孟侜理直气壮:“臣不欠任何人。” 楚淮引暗道,你明明就还有一张卖身契没还。 楚淮引没那么好心提醒孟侜,就等着一年之期一过,孟小猫就是他的了。 就是姜仪也没话说。 姜家祖训不允许耍赖。 …… 天蒙蒙亮时,京城城门刚开,一个带着草帽低着头的行路人缓缓进来,脚步虚浮,脸色惨白。 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子,嘴上唠叨个没停。 守门的侍卫是刚才隔壁县城调上来的,看着这两人充满同情—— 这一定是来京城重金求医的。 后面那个兄长看起来还很不乐意,估计要花光家产。 作者有话要说: 致楚淮引:监考老师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再不及格就退学吧。 孟侜:我以为按我们的关系,那七千两不说不还,至少得让舅舅还吧… 第46章 “哎, 这世道像我这样的大夫不多了……要不是为了那半本医书, 像你这样不遵医嘱的人,就应该让你自生自灭……” 郎中姓柳,一直心心念念孟侜的那半本医书没给他,他按着医书,死马当活马医, 管嘉笙居然真让他治活了。 管嘉笙一醒来听说妻子不治身亡,消沉了一阵, 而后便提出要上京, 他的伤口刚刚愈合, 赶不得路, 柳郎中苦口婆心威逼利诱,想让管嘉笙呆满一年,等孟侜拿另外半本书来赎他。 然而病人不配合, 说进京之后会派人酬谢, 硬要上路。柳郎中怕他死在半路上功亏一篑,骂骂咧咧地收拾包袱一起进京。他不断安慰自己, 我柳宜修年轻时乃江湖侠士,有一起谋反大案放在面前, 不参合一下算话吗? 累死累活赶到京城,柳宜修觉得自己要被奉为管府座上宾时,管嘉笙竟然说他暂时不想回去了?! “如今京城看似平和, 实则谋反案陷入僵局,线索皆断。我这副不顶用的身子也做不了什么, 反而会给孟兄带来麻烦。” 孟侜现在做了京兆尹,他一出现,孟侜肯定会把位置让给他,两人再次调换身份,若是有心人大做文章,那情况就不妙了。 “我说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我看那位也不是霸着位置不放的人,再说……”柳宜修压低声音,“你再不回去,他的肚子可就藏不住了,欺君之罪,他现在八成急得不行。” 管嘉笙一想,郎中说得也有道理,孟侜本就是逃离京城,想来孩子父亲是个位高权重的,如今因为他重入虎口,接下来如何走,要听听孟侜的想法。 “柳大夫,在下有一事相求。” 柳宜修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两撇胡子翘到天上,暴躁道:“说吧说吧。” “奉国使臣下榻的驿馆正西侧,放两束烟火,间隔一刻。” “你不是要通敌吧?” “非也。我在苏州查案时,盘问住在园林周围的百姓,他们都说到当晚有人放烟火。最后一次离我的府邸很近,我特意观察过时间,后来再盘查卖焰火的商铺时,发现买家中有几名奉国商人。” 如果只是普通商人,不经手焰火生意,经商途中,实在没必要买。 只是一个猜测,破庙一聚匆匆,管嘉笙当时并没有和孟侜说起这事。得知奉国使臣进京,管嘉笙才急着回来。 使臣团是否别有居心,一试便知。 “你晚上寻个热闹的地方放完之后,看看驿馆有没有人进出便知。孟侜认得你,做完此事,你在下朝路上一等便可。” 柳宜修一想可以去找孟侜要书,勉强应下。 …… 阿虎经过八天的魔鬼训练,终于学到孟侜的一点皮毛。孟侜给他化一个惨兮兮的妆,将其一家三口关在了一处。 阿虎浑身是血瘫在地上,小声喃喃:“落叶归根,我没这个命了。” 养母养父闻言泣泪,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谁不想重回故里安享晚年。 “是啊,丰城这时候……” 养母说得很轻,叹气似的,但是离他最近的阿虎听得很清楚。丰城,那是奉国京都。 阿虎按孟侜教的,不懂接什么就跟着重复,他咬着牙,挤出一滴泪:“丰城,丰城……” 养母又絮叨了一些,全是些听不懂的话。 这时地牢隐隐传来外极不明显的烟火声,养父像是突然察觉了什么,数着拍子等待,大约一刻之后,再次传来同样的声响。 “我也想回家。”养父突然说了一句。 牢房陷入寂静,阿虎绞尽脑汁不知道该怎么套话,此时提审的人过来,把阿虎像死猪一样拎出去。 孟侜在外面等他,“怎么样?” “只知道他们祖籍大概是丰城。”阿虎把脸上的鸡血一抹。 孟侜被血腥味刺激得后退了两步:“你干得很好,先去把脸洗了。” 孟侜步行回府,路过驿馆时,皱了皱眉,难道是奉国派来的奸细? 他仔细回想奉国与前朝是否有联姻,有没有可能拿到完整图纸,但他对这边的历史不熟,只能回去再查。 “水碧姑娘喜欢大魏风土人情,想出去逛逛,侍卫大哥通融一下。” 驿馆周围重兵把守,楚淮引跟奉国没得谈,只想时间一到赶紧把他们送出国界。 “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外出。”侍卫大哥刚正不阿,没有被美色所迷。 “陛下只说要保护使臣团安全,可我就是一个舞女,不在使臣团范围内,就通融一下。”水碧姑娘没有恼色,出手大方,好言好语。 陛下确实没有说连个舞女也看得那么紧,侍卫犹豫了一下,大魏街道宽敞热闹,刚才还有焰火,小姑娘忍不住想出来看看情理之中。 “那就……” “最近京城治安堪忧,小贼频出,本官建议水碧姑娘还是呆在驿馆,如果一定要出门,务必在一个时辰内回来。” 侍卫:“见过管大人。” 水碧姑娘看了孟侜一眼,微微颔首道:“多谢京兆尹大人提醒。” 转身时眼神一下冷了下来,就是这个什么管嘉笙,她献舞时几次对楚淮引暗送秋波,可全程顺着他的视线一看,都是管嘉笙! 一个全程吃饭喝茶的男人能有她好看? 待水碧姑娘走远,柳宜修从孟侜背后蹦出来:“果然有人想出门。” 孟侜一挥手,暗卫立即跟上。他给水碧姑娘限了时间,一急便容易露出马脚。 楚淮引的暗卫真好使,孟侜再次感慨。 “人在哪?” “在客栈。”柳宜修附耳道,“放心,没人认得出。” 管嘉笙怕路上被人认出引来祸患,蓄了胡须,涂上柳大夫特制的黄粉,瘦骨如柴,还点了麻子,完全看不出原样。 “走。” 孟侜二话不说决定今晚便换回来。今天早晨在树林被楚淮引一抱,差点让他注意到不对劲,幸好楚淮引精力不在这里,被孟侜用清早赶路穿多了遮掩过去。 楚淮引听说他冷一定要给他披一件外袍,金灿灿绣龙纹的那种。还威胁他不准脱,不然晚上就……嗯。 可想而知,当孟侜披着那么显眼的一件衣服进城时,收获了多少行人注目,他感觉茶楼马上要有新话本了。 短短一段时间,孟侜觉得自己快把管嘉笙的名声败光了。挑明之后,孟侜不知道楚淮引还能做出什么得寸进尺的事,还是早早把身份还给管嘉笙为上。 也是为楚淮引好,不然大臣那帮大臣琢磨过味儿来,该联名上书请求选妃,到时又惹怒陛下。 到时他该站哪一边? 管嘉笙没想到孟侜如此之着急,但看孟侜的肚子确实已经开始显怀,便不再坚持。 两人在客栈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衣服。 管嘉笙病容苍白,身形瘦削,幸而他骨架本就比孟侜大一些。孟侜这些天又是垫高靴子,又是撑宽肩膀,为了遮住小腹,喜好宽松衣物,而他也没长胖,营养似乎全让孩子吸收了。两人换回来之后,乍一看,似乎没有任何不对。 “我明日便上书请辞。”管嘉笙道。 他只是一个苏州刺史,监管不力,让辖地出现了惨绝人寰的血案,降职削俸心甘情愿,怎么能昏迷之后反而靠孟侜升官了。 “管兄为国为民置生死于度外,京兆尹实至名归。”孟侜再三保证陛下已经知道此事,你明日直接上朝便行。 “那孟兄呢?” “我?陛下自有安排。”孟侜打马虎眼,他其实还没想好要干什么。 有点猝不及防的迷茫。 两人在谈正事,柳宜修数次想要开口,欲言又止。 孟侜看出他在着急什么,对柳宜修道:“你跟着管大人回去,床下左数第三块砖下面有半本医书。这本是一位神医交予我,希望我转交陛下造福黎民。柳大夫你可愿意担起这一责任?我请求陛下封你为太医,你潜心研究之后,将其告于世人,如何?” 无论住哪,孟小猫床底藏东西不会变。 孟侜想能一路护送管嘉笙来京城,这郎中虽然嘴上抱怨,其实有勇有谋,当得起“悬壶济世”这四个字。 “太、太医?”柳宜修有些腿软,你说当太医就能当太医? “我保证。” “那我就是神医后人了啊!”柳宜修喜上眉梢,他一定把师门发扬光大。 两人离开后,困倦袭来,孟侜完全走不动路。管嘉笙在客栈定了三天房,孟侜抱着枕头呵欠连连,干脆在这儿睡一觉,天大的事明早再说。 本官以前也是说醒就醒连夜拍戏的硬汉,现在不行了。 入睡前,孟侜迷迷糊糊地直觉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 他今天从阴湿的地牢出来,就一直觉得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此刻一钻进被窝,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楚淮引的暗卫一半去跟着水碧姑娘,剩下一半跟着孟侜。天色漆黑,孟侜一进一出,意料之中地,没有暗卫发现人已经换了。 …… 半夜。 孟侜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动作间冷风灌进床褥,吹凉一身虚汗。 这几日京城温差巨大,中午炎热,早晚寒凉。为祭拜姜瑶,孟侜起了个大早,路上受寒,又在地牢待了太久,加之管嘉笙回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身体开始表现出不适。 如果是以前他就硬撑过去,但是现在情况特殊。他忍着睡意咬牙爬起,穿好衣服,裹了棉被出门寻医。出门时被值夜的小二拦着说不能把客栈的东西带走,孟侜身上没带钱,只好把被子还给人家。 后半夜街上漆黑清冷,没剩几盏灯。 孟侜双手揣袖,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迎风赶路。医馆都打烊了,孟侜直接上礼文乐家里敲门。 “礼兄,在吗,是我。” “大人?”礼文乐被敲门声惊醒,听见是孟侜的声音大吃一惊。 “我有些受寒。”孟侜声音闷闷的,“不敢拖延,叨扰礼兄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礼文乐烧了热水给孟侜泡脚暖手,又开了对身体无害的药,监督孟侜服下。 “睡一觉,发个汗,明天应该就好多了。” “谢谢礼兄。” 孟侜缩进被子里,找了个枕头抱着睡觉。 这是他怀孕以来的小习惯,面上云淡风轻,夜里却谨慎小心。蜷着身体,用枕头挡着肚子,以防有人突然掀他被子,不至于太糟糕。 礼文乐打了个地铺,以便随时照顾。 …… 和孟侜一样睡不好的还有楚淮引,他总觉得不安,鬼神这种事他向来不过问,可是这回,他认真地想去广恩寺问问方丈,有什么方法能让孟侜永远留在这里。 孟侜和方丈关系那么好,是不是因为方丈知道什么? 几乎是睁眼到天明,洗漱的时候楚淮引还特意问了宫人,管大人今天有来上朝吧? 这是什么问题?宫人一头雾水,管大人已经在宣政殿外等候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三呼万岁,齐刷刷地下跪又起身。 “管爱卿。”楚淮引顺口叫道,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他说说话。 “臣在。” 管嘉笙出列。 楚淮引脸色一变骤然起身,“抬起头来!” 不对! 不是孟侜! “管嘉笙留下,退朝!”楚淮引几乎要掀翻龙案,他额头青筋直跳,看着百官鱼龙而出,耐心一分一秒耗尽。 他昨晚上一直担心的事情,今早就发生了! 这是大臣们结束的最早的一次早朝。兵部尚书见时间还早,依然热情地邀请右相严镶一起吃饭喝茶,顺便谈谈小女的婚事。 都私奔那么久了,你咋就一点都不着急? 严镶眉头紧锁,没心思和兵部尚书打诨。 “你不觉得陛下情绪不对吗?”早朝结束地太快,他都反应过来,小玖开始赶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淮引:疯了。 早更意味着……薛定谔的加更。不要等。 第47章 “立刻封锁四门, 许进不许出!”若是孟侜存心要走, 这个时候封锁已经于事无补。情况未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封了再说。 上次千阳湖的事楚淮引得到教训,只围着千阳湖打捞没有及时下令关闭城门,居然就让孟侜随意出了城! 季炀道:“今天奉国使团要出城……这?” “让他们等着。”楚淮引眼神凌厉地扫向管嘉笙, “到底怎么回事?” 管嘉笙道:“回陛下,和奉国使团也有点关系, 昨日臣……” “你是说, 孟侜现在睡在客栈?”楚淮引一字一句确认。 “是, 孟兄说他实在太困, 不想走路,便就近歇下。” “季炀,随朕去看。”楚淮引快速吩咐, “小玖, 给管大人请个太医看看伤。” 楚淮引到客栈却扑了个空,床上空空如也, 连条被子都没。他不死心地掀开床板,希望下面藏着一只小猫。使用多年的床板经不住楚淮引的大动作, 咿呀一声裂成两半,从断裂处飞出尘埃木屑在晨光里旋转慢舞。 楚淮引右手一扬,木板扔出去撞到墙上, 碎得彻底。整个二楼地板震了三震,跪在楼下的掌柜伙计吓得魂不附体。 该不是住进什么反贼了吧? 天要亡我。 掌柜面如土色,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他这是摊上大事了。 楚淮引对着床梁打了一拳泄火,他怕等他找到孟侜时控制不了自己伤了他。 他更怕找不到孟侜。 “昨晚住天字号房的客人呢?”季炀怕这些伙计被楚淮引吓晕,提前帮他问。 掌柜用手肘杵了下值夜的伙计,你倒是快说! 周围数百个御林军亮着真家伙,伙计牙齿打颤努力回忆:“昨、昨晚京兆尹来找、找那位客人,大人走了之后,半夜的时候,客人裹着棉被下来说、说要出去,小、小人说那是客栈的棉被不能带走,客人就、就放下棉被自己走了。” 伙计昨夜昏昏欲睡,就记得孟侜裹着棉被要走,原因什么的压根没听清,也懒得听。 这行为……怎么越听越像卷铺盖走人,但因为不小心卷了别人的铺盖,最后只能轻装简行。 听起来有点搞笑。 但没有人笑得出来。 楚淮引听见的时候甚至有点迷幻,他的小猫已经穷到要顺别人的被子了吗? 然而朕再有钱也留不住这个人。 心脏像被野性难驯的猫儿放在爪子里把玩一样,抓出一道道深红的血痕,鲜血淋漓丑陋不堪后,被丢弃一边。 楚淮引闭了闭眼,他现在一边担忧孟侜没有被子是不是缩在哪个角落瑟瑟发抖,一边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找到孟侜他一定要把他关在什么地方,这辈子都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他深呼吸压下哪些疯狂的不合时宜的想法,对季炀道:“大将军那边有没有?” “没有。” “朕赐的孟府呢?管府呢?” 季炀低下头,瞬间有点同情陛下,这是第二回了呀。明知道有消息他们会第一时间汇报,他这短短一会儿已经听陛下问了好几遍了。 此时,昨晚跟踪水碧姑娘的暗卫刚才来报,他们跟踪水碧姑娘进了城西一间宅子,和她私会的竟然就是通缉已久的刘府幕僚。 那幕僚轻功不错,警惕性高,两人一对发现没有人放焰火,马上猜到中计,兵分两路逃跑。暗卫有三人,两人追幕僚,一人追水碧,谁知水碧姑娘居然身怀绝技,他们追了一夜,直到今早只抓到幕僚回来。 问陛下怎么处置。 这幕僚撞到枪口上了,楚淮引当即下令废了他的功夫,严刑拷打,只要留口气就行。 外面御林军调动频繁,驿馆里面。使臣团人心惶惶,昨夜水碧姑娘出去后就再没回来,今早预定出城,突然间全城禁严。 该不是被发现了什么? 奶娘家里。 礼文乐起得早,一摸孟侜额头,没有出汗发热,呼吸也很平稳,放下一些心。 孟侜喝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昨晚又连夜奔波,到现在都没有要醒的迹象。 外面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嘈杂纷乱,礼文乐锁上门窗,今天干脆不去医馆了。 礼文乐再诊孟侜的脉象,虽然有些虚,却不凝滞,郁结已开,像是放下了什么心头大石。 奶娘醒来发现孟侜居然睡在家里,兴奋地说要给少爷做饭。以前小姐怀孕都是她照顾的,奶娘一直很遗憾因为身份原因,不能就近照顾孟侜。 奶娘还没把饭菜端上桌,突然来了一群人,带头的那个头束金冠,身着最正式的龙袍,即使不认识脸也该知道是当今圣上。 “孟侜在你这么?”楚淮引色厉内荏,眼里闪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地方。 奶娘犹豫了一瞬,她还不知道孟侜已经向姜仪说过,还停留在孟侜假扮管嘉笙这里,下意识想帮孟侜瞒着。奶娘慌了手脚,陛下这阵势难道是要治少爷的欺君之罪吗? 楚淮引一看奶娘的反应,眼睛亮了三分。他越过奶娘屏息推开房门,最后在南侧的一间房里,找到了呼呼大睡的孟侜。 外面人仰马翻,他睡得人事不省,还砸吧嘴。 简直想当众打屁股。 楚淮引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自作主张和管嘉笙换回来,一声不吭跑来礼文乐这里,在别的男人的床上睡得比谁都香…… “陛下!”季炀唤他。 “嘘。”楚淮引俯下身把孟侜从被窝里抱起,无奈孟侜昨晚估计是太冷,四肢和被子纠缠得死死的,楚淮引一想把他抱出来就遭到孟侜一记巴掌。 “本官要睡。” 房间里针落可闻,季炀默默转过头,气头上的老虎须,也就孟侜敢拔,还能全身而退。 楚淮引深呼吸了几下,连人带被一把抄起,里面还包着个枕头,像捧着一窝刚出生的小奶猫一样,裹得严严实实。 礼文乐踏出一步想要说什么,季炀拦住他:“就算为了孟侜,你也别出声。” 谁现在想跟陛下抢人,就要做好脑袋不保的准备。 陛下带人一走,礼文乐和奶娘呆滞了下,才想到:“我们去找大将军。” 方才陛下的眼神实在瘆人,礼文乐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但是孟侜执拗不说自己怀孕,陛下看来也不知道此事,这万一出了什么事…… 礼文乐也稍微猜出孩子他爹就是楚淮引,不禁重重捏了一把汗。 …… 孟侜醒来时,入眼是一片明黄色,他陡然惊醒,一看身上盖的被子还是礼文乐的,手里枕头也是,床单和床却是楚淮引的。 他睡着的时候瞬移了? 就说昨天忘了什么没干,他忘记和楚淮引说了。 今天早上楚淮引一定是去礼文乐家里找他了。 孟侜头一次庆幸自己睡相不佳,楚淮引一定是分不开他和被子又舍不得叫醒他,才连人带被运到宫里。 要是换一天孟侜发现自己被突然弄到宫里,估计要炸毛,但是这次他有错在先。 我还是很讲理的。 待会儿要哄哄楚淮引。 和管嘉笙换回来,不用赶早上朝,不用担忧抹黑管嘉笙的清名,更不用担心身份被揭穿让楚淮引难做。 这一个月来不是没有压力,只是他不敢表现出来。阿福胆子本来就不大,需要他时刻给定心丸。管母年纪大了,孟侜也怕稍有意外刺激到她。孩子跟着他奔波劳累,和沈柏青天天养胎一比,孟侜简直愧疚欲死。 所幸在这个微凉的早晨,这一切都可以稍稍放下。 孟侜伸个懒腰,耳边传来金属链条的撞击声,上扬的嘴角忽地顿住。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右手腕的铁镣,哪怕做工再精致,哪怕手铐还包着一层皮革,也不能改变他被锁在龙床上的事实。 这怎么可能? 他疯狂去扯那副手铐,希望楚淮引只是嘘嘘拷着吓唬他一通,然而他把手腕都磨红了,也没能解开。 链条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引起门外人的注意。 “小玖,什么回事?” 小玖经常和孟侜打闹,这回连目光都不敢直视。 孟侜血凉了一半,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他无意义地去扯那链条,不知道楚淮引另一端拷在了什么地方。 链条很长,看来楚淮引施恩给他的活动范围倒是大。 他怔怔地站起来,“楚淮引呢?” 孟侜直呼其名,把小玖吓得一抖:“我、我去禀告陛下。” 孟侜以为楚淮引跟那些人不一样。 可他忘了,权势在手,能用权碾压的事,谁还跟你玩捉猫猫。 孟侜出了寝宫,顺着汉白玉阶而下,拖着沉重的镣铐走出百米。 镣铐逶迤,似乎没有尽头。 孟侜脑子一片空白,楚淮引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 “朕能拿你怎么样……朕不对……” 那时他一哭,楚淮引便抛弃原则,连大声都不敢。 是他无知无畏耗光了对方的耐心,还是楚淮引终于变得像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孟侜心底有个声音想替他认识的那个楚淮引辩解,却总被失去自由而慌乱的小人按下。 他走着走着,忽然感到一丝不对劲。 未免也太长了吧? 孟侜福至心灵,突然拔河一样较劲拉着链条往旁边扔。 铁链和台阶砰砰砰相击,扭动跳跃,另一端的力量越来越轻,孟侜屏住呼吸,极目望去—— 是空的! 他就说楚淮引不是那么霸道的人! 孟侜心下一松,居然腿软地站不住。 太没出息了。 他盯着那一坨废铁链,眼里重新有了一些笑意。 因为奉国使团的事,楚淮引不能守着孟侜醒来。 他泄愤似的给睡着的孟侜带了一半手铐,另一端却空着不敢动。 想想就知道小猫会炸毛。 他清楚地知道哪怕孟侜做出更过分的事,他也不敢拿孟侜怎么样——伤心了生气了还不是要自己哄回来。 也就只敢趁他睡着发泄一下。 他离开不过一刻,小玖急匆匆过来,说孟侜醒了,看起来大受打击。 楚淮引吓得魂飞魄散,他以为孟侜不会醒这么快,心疼懊恼道:“都没看见朕放在床头的钥匙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大写的“怂”送给楚淮引。 第48章 楚淮引捡了掉地上的钥匙, 奔出寝宫时, 看见孟侜坐在寝殿前的广场上,身上只穿单薄的睡衣,瘦瘦小小一只,又马上折回去拿了一件狐裘大衣。 孟侜刚才心灰意冷地出来,没觉得外面多凉, 了解真相之后,迫切想回去钻被窝。 但他转念一想, 出都出来了, 必须做点别的, 楚淮引这次吓他可以, 但下次有更生气的事会不会来真的? 比如……怀孕跑路。 孟侜未雨绸缪,他席地而坐,等楚淮引来解释。地砖很冰, 孟侜心里倒数六十秒, 楚淮引不来就……自己回去。 身后传来气流与衣物摩擦的声音,孟侜背上一暖, 一件毛绒绒的披风搭在他肩膀上。 “别坐地上。”楚淮引圈着他把他拉起来,“咔嗒”一声解了手铐, 把盘在一起的链条一脚踢远。 “朕就只是、只是……”楚淮引看着孟侜眼眸清亮,眉梢耷拉,顿时说不下去。手掌包裹着孟侜的右手, 轻轻吹着手腕上一圈红印,他吓到孟侜了, 无论初心是什么,无论他是不是放了钥匙,他在无意间陷孟侜于担惊慌乱之中,这一点已经罪大恶极。 “朕错了。”楚淮引拥住裹在毛绒绒里的孟侜,叹了口气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似乎知道孟侜想听什么,毫不犹豫地送出一个承诺。 哪怕将来孟侜当了反贼,这句话依然有效。 “朕在床头放了钥匙,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床缝隙了。让你担惊受怕,朕深感抱歉。” 楚淮引说得相当委婉,其实就是孟侜睡觉的时候踢下去的。 孟侜把头靠在他的颈侧,认真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忘了跟你说,我今早本来打算来找你的。但是夜里我不太舒服,就去找礼兄看病,然后睡到现在……我要是早一点醒就好了。” 楚淮引怀疑孟侜故意把话说得这么可怜,不然他怎么越听越心疼呢? “你没错,你只是不能第一时间想到朕。”楚淮引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让孟侜觉得自己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负心事,他默默想,其实我能想到的。但他一个人惯了,还不能因为“想到”就自觉延伸出其他依赖性的行为。 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那你教我。”孟侜手指勾了勾楚淮引的手心。 声音和动作都很轻,像羽毛拂过指缝,留下一点云朵尖的湿意。 楚淮引低头只能看见孟侜隐在一圈白绒里,发红的耳朵尖。 孟侜主动踏近一步,楚淮引微涩的心情陡然明媚起来,“真的?” “嗯。” “那你能不能亲朕一次。” 孟侜:“不能。” 楚淮引磨牙:“你这样的学生,一定会把夫子气死。” 不会啊,本官年年三好学生。 等等……他现在好像是被注销户口的无业游民? “朕明天下一道旨。”楚淮引故意道,“你回去当你的大理寺正。” 离“出将入相”的目标只差一小步,一朝回到解放前,孟侜用“你的良心不会痛吗?”的眼神强烈谴责楚淮引。 楚淮引:“除非……”趁机提一点要求。 孟侜看穿他的目的,眉毛一挑,眼神揶揄:“那我正好不用上朝。” 我是那种靠出卖色相上位的人吗? 清官,懂吗? 楚淮引:…………大意了。 “陛下,大将军有急事进宫。”小玖气喘吁吁地汇报,大将军看起来很急,要拆皇宫的那种。 小玖看着陛下和孟侜牵在一起的手有些羡慕,还有些眼花。毕竟他因为眼瘸没有看见钥匙,被陛下勒令明天之前从一盆红豆里捡出黑豆。 练练眼力。 “你与朕一起去吧。”楚淮引拉着孟侜,“先换个衣服。” 他大概能猜到姜仪是为了孟侜而来,当时那种情况,奶娘肯定会求助姜仪。然而……楚淮引摸摸鼻子,分明他才是需要搬救兵的那个。 姜仪比楚淮引预想的更……暴躁? 大将军正带兵搜城,打得是搜查反贼的借口,实际上一边找外甥。刘府幕僚和水碧姑娘的私会,正好给楚淮引此番大举搜城一个现成且合理的借口,看起来不那么昏君。 暗卫来报陛下已经找到了大将军不必忧心,姜仪心还没落回原位,礼文乐匆忙过来,说快进宫看看孟侜。 姜仪不解:“陛下不至于对他做什么吧?”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两人关系不一般,不然陛下也不会这么兴师动众。退一步说,孟侜得到一些教训也好,这孩子太随性了。千阳湖落水之后居然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险象丛生,怎么不叫人挂心。 礼文乐纠结了一番,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权衡之下,就把孟侜怀孕的事说了。怕刺激到大将军,礼文乐只说他给孟侜治病把到了喜脉,三四个月大,没说孟侜早就知道了还孤身跑路了。 姜仪如遭雷劈,被这个消息砸懵,连孟侜怎么会怀孕都不管了和奶娘的反应一样,欻一声抽出长剑:“哪个畜生欺负他!我去杀了他!” 礼文乐说出自己的猜测。 三四个月前……那时陛下刚回京不久吧? 禽兽。 楚淮引:“孟侜刚刚醒来,大将军来得正巧。” “哼。” 姜仪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不要用这种晚辈的语气跟本将军说话。 楚淮引一头雾水。 孟侜眼皮一跳。 他提着心一观察,姜仪的视线果然落在他的小腹上。 孟侜不动声色往楚淮引背后挪了挪。 舅舅有点可怕。 姜仪又是一声冷哼。 想了想,孟侜又钻出来,对着姜仪摇摇头,目露恳求。陛下今天刚受刺激,给他一点缓冲时间好么! 最重要的是,他要想想怎么说。时间越长越不敢说,越怕楚淮引生气,这和之前惹怒楚淮引不一样,从单纯惧于楚淮引的威严,俱于世道艰难,到现在渴望被理解宽容平等。孟侜不仅挖个坑给自己跳,还日复一日往里面填土。总有一天,坑太小了会装不下他和孩子,在这天来临之前,孟侜要想个温和不刺激的方法透露给楚淮引。 啊,难。 姜仪才不会告诉楚淮引。 管嘉笙就是孟侜这件事事,两人联合瞒着他,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姜家人丁稀少,他决定,这孩子以后就是将军府的指定继承人,他要教他姜家全部的武功绝学。 姜仪瞧了一眼孟侜的纤瘦小身板,再回想楚淮引在战场上横扫千军的英姿,这点上,舅舅表示可以退一步,还是像楚淮引一点好。 孟侜不知道舅舅已经想到“孩子满月宴文武百官都请就是不请陛下”这么遥远,他不断暗示姜仪不要往外说。 “过来。”姜仪道。 孟侜怂怂地过去。 姜仪和陛下商量了孟侜的身份恢复问题,达成一致意见——不用搞太复杂的,直接宣布孟侜被下游的渔民救了当初认错了尸体。 然后在孟侜应该住哪这个问题上,出现了严重的分歧。 楚淮引认为孟侜应该住在他赐的孟府,成年之后独立开府,怎么能跟娘家舅舅住一块,于名声不妥。 ——姜仪武功高强,朕以后就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孟侜房间。 姜仪认为孟侜必须住在姜家,他现在遭刺客惦记,住在孟府他才能就近保护。 ——陛下在,外甥根本不敢好好养胎,看看人家季翰林怎么对老婆的! 孟侜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觉得这里面好像没他什么事。他眯了眯眼睛,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不禁想象在战场上,这两人遇到意见不同,也是这样啰嗦吗?会不会直接拔剑? 最后由孟侜决定。 孟侜想着,反正舅舅知道了,他住在姜家多一个人帮他打掩护,挺好。但他方才答应楚淮引要学着第一时间想起他,想到这又有点动摇。 “不然这段时间舅舅跟我一起住孟府?”孟侜出了一个馊主意。 …… 可以说是两个人都不满意。 下午。 孟侜把柳郎中引荐给陛下,柳宜修轻松混了个太医,觉得自己有点像话本里的主角。 “朕在宫外设一个太医院,你与其他太医共同研究,一旦可行,就地将太医院改为学堂,招收学生,印刷推广,造福黎民。” 柳宜修翻完另外半本,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神医脑残粉,他激动地向陛下展示古籍里神奇的偏方,比如增加孕妇奶水,比如判断是不是双胞胎…… 提前警告过柳宜修不准泄露他怀孕的孟侜:……忍。 楚淮引饶有兴致地听柳宜修把神医吹成神仙,“柳先生着实风趣,将来开办学堂,定能吸引更多人学习医术。” 柳宜修被陛下夸得飘飘然:“其实医术不难,陛下聪明绝顶,若是有心学习,定然比草民造诣更深。功夫防刺客偷袭,医术防小人下毒。陛下千金之躯,学些医术有利无弊。只要手指按在脉上这么一把……” 孟侜忍无可忍,揪起柳宜修的后领:“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本官劝你善良。 作者有话要说: 楚淮引:全世界都知道了……:) 快了。 第49章 “陛下日理万机, 哪有功夫学医。”孟侜给自己那句话打圆场。 楚淮引只是看在孟侜力荐的份上, 抽空见见柳宜修,顺便见见孟侜,不然这种事他只要下个圣旨就行。没一会儿,楚淮引就被季炀叫走,刘府幕僚招供了。 孟侜眼巴巴地看着楚淮引。 我也想听。 “不可以。地牢阴湿, 你才因为这个病过,等晚上朕让他们写个供状给你看。”楚淮引不费力气, 就找到了晚上共处的借口。 “好吧。那我出宫了, 先去一趟管府收拾东西。” 孟侜抓起柳宜修:“走吧。” 柳宜修一脸八卦:“你着什么急?”好不容易见一次圣颜, 他还没跟陛下说够呢。 “闭嘴。再提一句就没收医书。” 柳宜修闭嘴了三秒, 又捻着他的两撇小胡子,真诚分享:“我在另外半本看见了治不举的方法,依我看, 管大人的身体情况可以一试。你帮我问问呗。” 柳宜修撺掇孟侜, 管嘉笙太正经了,他不敢开口让他当小白鼠。 “真的?”孟侜惊喜。 “七成吧。”柳宜修估量着道。 管府, 管老夫人是在管嘉笙下朝之后,才知道他儿子回来了。 管嘉笙先去了妻子的墓地, 像之前替妻子拾去发间的柳絮一般,亲手将墓地的落叶捡拾干净。阿福跟着他,看着老爷每一次弯腰扯到伤口, 每一次低头重心恍惚欲倒,想到那个雨夜夫人毅然决然的神情, 想到他和孟侜两人亲手将夫人埋葬,想到夫人被那群人掘坟挖尸……不禁没忍住,哽咽出声。 管嘉笙不发一言,在阿福的抽泣声里,在廖氲兰墓前坐了一个下午。 回来时买了一包桂花糕,管嘉笙拿着它去了佛堂。 管老夫人经此一事,鬓间添了许多白发,管嘉笙在管母身边跪下,“孩儿不孝,忘了买琼岭的桂花糕。” 这副场景似曾相识,那时候桂花糕是琼岭的,儿子却是别人的。 佛珠掉在地上,管母迟缓地转过头,半响说不出话。她看着瘦脱形的儿子,想起孟侜说的他胸前后脑都被袭击,颤抖着手指还没碰到管嘉笙便如梦初醒地收回,惶恐自己太过激动碰到儿子的伤口。 最后只握着管嘉笙的手,不断重复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桂花糕,中秋香,不为口腹之欲,唯愿一家团圆。 管嘉笙昨晚随便找了间房,没有睡孟侜惯常住的主屋。 孟侜过来随便收拾了一下,他其实没有什么东西,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他没给自己添置物品,看了一圈,最后只拿走了几件衣服和一些变装用品。 记着柳宜修的话,孟侜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和管嘉笙说,问他要不要治。 管嘉笙拒绝了。 “母亲她这辈子了为了管氏而活,若是我治好了,定然催着我娶妻生子。阿兰她不顾世人眼光嫁予我,又因我而死,这辈子我不打算续娶,平白误了其他姑娘。我不愿违背母亲,也不想辜负阿兰,现在这样是最好的。” “我还未感谢孟兄替我震住那些嘴碎闲人,一并救命之恩,嘉笙无以为报。” 孟侜意料之中,但管嘉笙才二十五,他顿了顿道:“嫂子慧质兰心,女中表率。但将来管兄若能遇到心仪之人,一定要开这个口。” “谢过孟兄,嘉笙谨记在心。” …… 姜仪在管府外面等着,看见孟侜提着他的小包袱出来,冷着脸接过来背着。 哼,外甥他偏要和皇帝谈恋爱。 自古帝王三宫六院,谁能盛宠不衰?要换个人,以将军府的势力,一定逼着他这辈子只能有孟侜一个。十八年前将军府突遭劫难,没能当好姜瑶的娘家后台,让她由着孟甫善欺负。现在姜仪好不容易回来,外甥找的对象也是这么糟心,为人臣子尽忠竭力,陛下若是辜负孟侜,他难道还能像对孟甫善那样按在地上写休书吗? “先去将军府用膳。”然后再和孟侜一起搬去将军府。 大将军脸色铁青,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暗卫们被拦在将军府之外,只好咬着手指在将军府外围墙上蹲成一排,好生可怜。 孟侜吃了多久饭,就听姜信哭了多久。 这个有点多愁善感的少年身量抽长了不少,武功也精进,自称表舅舅,在孟侜面前还像个孩子。 姜仪忍无可忍朝他嘴里塞了一个馒头,“吃饭!” “唔。”姜仪大家长的威严很能唬人,姜信哭饿了,大口大口嚼着馒头。 饭后,姜信兴奋地坐着,期待姜仪把孟侜一起抓进“天天练功学习排兵布阵”的行列。 大将军练起兵来丝毫没有人性,并且十分热衷,按他的性子,一样会对外甥严格要求。 有伴了。 孟侜吃完饭,提议要去花园里散步,随便练练拳脚。 姜仪板着脸:“你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静坐不能消食?练什么拳脚?”又指着姜信:“你去校场跑两圈,功课别落下了。” 姜信目瞪口呆,要不要这么区别对待! 哭着练功。 孟侜觉得舅舅好像担心过度了,还没开口,姜仪先问他跟楚淮引什么关系。 孟侜耳朵一红,支支吾吾:“你情我愿的关系。” “那这个呢!”姜仪指着他的小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准不准备告诉他?” 要是告诉舅舅实情,八成要挨骂,他稍稍隐瞒:“刚知道不久。至于陛下,我得想想怎么说合适。” “我当初不同意你娘的婚事,她硬要嫁。现在我也拿你没办法。舅舅就问你一句,你这么相信陛下?你能容忍他后宫三千?” 孟侜摇头,“不能。” “那你……” “难道舅舅以为我会进宫当后妃?”孟侜有理有据分析道,“我就想当个臣子,或大或小。如果陛下真心对我,我就跟他好。如果……如果他纳妃,那我就当没发生过。” 姜仪赞许点头:“没错,不是当皇后,咱就不要。” 孟侜:“……” …… 孟府。 孟侜看着那大红喜床,想起某些糟糕的画面。 坐在床沿都能回想到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动作,他深吸一口气,亲自动手把被套全拆了。 突然有人从背后拥住他,熟悉的胸膛触感和温度,孟侜吓得扔掉被子,两只手挡住楚淮引往他小腹摸去的手。 他身体一矮从楚淮引手臂下钻出来,恐吓道:“舅舅在隔壁呢。” “咳咳。” 舅舅做作的咳嗽声毫无阻碍地传过来。 楚淮引动作一僵,这当初是哪个工匠造的房子,隔音效果差成这样? 本来想吃点豆腐的陛下被迫提前进入正事环节。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篇供状,“你看吧。” 刘府幕僚叫张肆,货船爆炸案后他没有逃离京城,反而乔装打扮在京城住了下来,大隐于市,按上面的通知,接应太湖石事宜。 太湖石秘密被揭开之后,他一面放出风声把罪名都推到孟甫善头上,一边焦急地等待下一步计划。 京城已经无事可做,同伙越来越少,他时刻担心自己被御林军搜到,听闻使臣团进京之后,便等待使臣团带自己出城。 见到驿馆西侧的焰火,他以为上头又有指令,这个指令很可能是叫他奉国。第二天就是使臣团回国之日,他没有多加怀疑,前去秘密回合点,遇见了水碧姑娘。 张肆被抓到之后,还供出十八年前姜家战败的内幕。 主子认为有姜家在,大魏城池固若金汤,命他撺掇刘德拿下北境的兵权,刘德当时颇受天元帝信任,负责监军。张肆牵线和北狄人联系,交换情报,里应外合,最终致姜家于死地。兵权成功落入刘德手中,张肆作为第一幕僚,刘德对他颇为信任。奉国此时内战,便要让大魏也陷入战火,它与北狄都不能一方独大。因此大魏时胜时败,让出了好几个重要城池,北狄人越打越猛。 这时天元帝意识到刘德不是打战的料,主帅换了大皇子楚淮引。 张肆跟着刘德灰溜溜地回京,刘德因为兵权之事和楚淮引有嫌隙,他趁机建议刘德支持二皇子。二皇子有勇无谋,他若即位,比楚淮引好对付。 货船老板同张肆一起来大魏卧底,他们对外以兄弟相称。将太湖石全部运到京城后,货船老板接到命令,炸死楚淮引。这便有了千阳湖那一幕。 这些年货船老板在大魏四处跑货,和周氏娘家勾搭成奸,周氏仇恨姜瑶,张肆手里正好有一批姜家遗物,便做顺水人情送给周氏,让她用这些东西把姜瑶的嫁妆骗光。 孟侜看完之后,觉得不可思议,这竟然是一个连着十八年的阴谋。 “张肆的上级是谁?”奉国太子吗?他记得奉国太子年纪似乎不是很大。 楚淮引:“他不知道。只知道是奉国皇室中人,” “不知道?对了,你可有查过,前朝是否还有后人在?前朝曾与奉国联姻,不知道里头有没有关联。”拥有庆苑地图的人,与前朝脱不开关系。 楚淮引:“你别担心,有舅舅在,总归奉国短期内无法与大魏开战,我们有时间查清楚。” 刘家幕僚被抓,孟侜的安全威胁少了,这已经是大收获。 楚淮引提起另外一事:“过两天朕要去赐坛祭天,你和朕一起去。” 两天后是大魏的建国日,按理要去赐坛祭天,保佑大魏江山稳固。 可是赐坛在慈山之巅,历代君王和帝后步行而上,虽然京城周围的山都不是很高,但也有两千八百八十八级台阶。 孟侜想想就有点腿软。 本官现在这个身体可能会晕在半道。 “臣现在就是个大理寺正,没资格去……”孟侜想拒绝。 楚淮引:“你说朕为什么让你去?” 孟侜和他对视。 突然有了主意。 他不是正愁没机会和楚淮引说怀孕的事嘛? 孟侜最近一直在想,干脆找个楚淮引在场的时间就地一晕,然后太医一把脉,他什么都不用说,太医能帮他说得一清二楚。 他还可以趁机会装晕,睡到楚淮引完全接受这件事了再醒来。 有火总不能对着昏迷的人发吧? 就是有个毛病:他没事晕倒,醒来后日子可能不太美妙。楚淮引会简单粗暴地认为他弱不禁风,限制他的日常行为。 又要体现身体棒棒,又要装晕,孟侜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如果本官爬山“累晕”了…… 或者本官爬山恐高…… 计划通。 “我去。”孟侜声音洪亮。 姜仪在隔壁擦剑,剑鞘搁得震天响。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走。 怀孕不能同床不知道吗? 第50章 生怕舅舅半夜在庭中舞剑, 楚淮引老老实实地说完正事就走。 孟侜不但没有同情心, 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楚淮引监督孟侜把大红龙凤被套回去,看着他躺进被窝里才离开。 大红被子衬得孟侜脸蛋红扑扑,分明是洞房花烛夜的气氛,陛下被迫心如止水。 翌日吃早饭时,孟侜掏出一张参考了沈柏青饮食的菜单, 经过礼文乐把关,一句话, 大补。 “以后三餐就按这个吃了, 舅舅你想吃什么往上面加。”孟侜豪气道。 他通过阿福间接榨取楚淮引的奶粉钱, 现在稍有富余, 不仅能养得起一池鱼,还养得起舅舅。 姜仪眉头一皱:“就吃这么点?真把自己当猫?一天五顿,每顿加倍。” 孟侜不想当第二个沈柏青, 马上拒绝:“舅舅你在军营不了解普通人的食量, 我在京城已经算能吃的了。” 他又加了一句:“你知道沈柏青吗?他每天吃得比这还少。” 孟侜撒谎不眨眼,姜仪一时间被沈柏青养得白白胖胖的样子迷惑到,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整天瞎折腾,瘦得跟猴子似的。” 孟侜吃完抹嘴:“我去大理寺了。” 沈柏青在大理寺门口等他。 孟侜看着他六个月的肚子有点头疼。沈柏青在家无聊,天天跟着孟侜审案, 别的人身后站着张龙赵虎,他身后跟着一个孕夫, 很不威风。 季府的管家按时送来补汤,沈柏青捏着鼻子喝了几口,剩下的缠着孟侜喝——这也是他跟着孟侜的目的之一。 所以孟侜说沈柏青现在食量比他小是非常写实的。 沈柏青笑眯眯地把空碗还给管家,管家疑惑这祖宗最近怎么这么配合。 他疑惑地把目光投向大理寺正的肚子。 沈柏青一拍桌子:“大胆!堂堂大理寺正,姜大将军的唯一的外甥,难道会缺这一口吃的?” 管家顿时更加怀疑。 孟侜抿了抿嘴巴上的油渍,默默用卷宗挡住脸。 两人一起离开大理寺时,沈柏青突发奇想:“等我生完孩子,也混个官当当,怎么样?” 那时本官可能来不了大理寺了。 孟侜:“不怎么——” 头顶一阵轻微的重物挪移声,像花盆底部和木板摩擦的声音,孟侜心生警惕,骤然拉着沈柏青往檐下一躲,时间紧急,孟侜经常自己融不进孕夫这个角色,但对沈柏青是个孕夫的事牢记在心。他条件反射护着沈柏青,自己慢了一步还在外面。 “嘭!” 一个石墩大的花盆砸了下来,泥土瓦片飞溅,随后一个绿衣人影跟着掉下,后脑着地,死状凄惨。 幸而花盆和尸体都呈抛物线飞出了一段距离,孟侜身上只溅了些泥土。 这个距离不像是人不小心掉下来连带蹭到花盆,更像是有人站在楼上隔着窗户几步直接掷出去。 孟侜立刻抓着扶手几步奔上楼,楼上正对着街道的是一个门窗大开的包间,里面没人。 他走到窗户边,俯身一看,死者竟然是当晚逃走的水碧姑娘。 楚淮引扣留了使臣团,要奉国给一个解释。 所以这是准备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为什么要选大街上? 水碧手里抓着一条边缘参差的白色细丝,像是争执间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这间茶馆楼下空间很大,但二楼除了这一个包间和楼梯拐角,其他的被重新筑墙隔断,划给了隔壁生意更好的酒楼。 那凶手一定是从楼梯下去的,并且趁着混乱假装一般食客出门,他反而不会夺门而出,那样太过显眼。 楼下,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青年随着看热闹的人慢慢挪到门外,沈柏青伸手把他拦住。 “这位兄弟想提前离开吗,这茶楼里的人都有嫌疑,一个都别想跑。”沈柏青最近学孟侜说话。 对方见沈柏青是个怀孕的,并不惧他,眼神凶狠地往沈柏青肚子上一横。沈柏青没被他唬到,反而嘴角一勾,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条鞭子,想打架是吧。 孟侜瞥见白衣人的袖子破了,正好与那姑娘手中的布料对得上。 水碧轻功卓绝,能被人杀死,对方绝不是普通人,孟侜怕对方对沈柏青出手,连忙从兜里拿出两锭银子朝白衣人掷去,正中后脑。白衣人捂头的一瞬间,暗卫明了孟侜的意思,齐齐上阵。 孟大人一向节省,能掏出这么大一锭银子打人,一定是凶手没跑了。 白衣人反应迅速,目光从沈柏青的肚子上掠过,锁定在孟侜脸上,阴寒瘆人。 他原地跃起甩开一群将将近身的暗卫,直冲二楼窗户,一手扒住窗沿,忽地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刀尖青黑,宛如淬毒。 孟侜急速后退,包间空阔,几无可躲,对方不顾背后的白刃相向的暗卫,握着匕首手腕一抬,只把目标锁定在孟侜。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闪着粗粝金光的鞭子横空飞来,蛇一样缠住脱手的匕首,匕首居然改道而行,握柄击在白衣人胸膛,将他震飞了去。 白衣人在地上挣了两下,口吐黑血,两眼一翻。 …… 因为舅舅常驻孟府,孟侜现在官位还够不上早朝的资格,突然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一半,楚淮引心血来潮想去大理寺接孟侜,就好像下了学堂的孩子,谁先来接就跟谁走。 与严镶谈事迟了一些,楚淮引轻功疾行,一边注意孟侜走到哪,结果一低头差点心脏骤停掉下来。他第一眼看见暗卫,再看扒着窗台的人,身影神似北狄人,他立刻反应过来里面可能是孟侜。 此时沈柏青拎着鞭子,被分工有序的暗卫拖到外围。楚淮引想也不想,夺过他手里的鞭子,风啸而过,如同一道紫色闪电一样缠在了金属匕首上。 楚淮引随之掠进二楼,一把捞起靠在墙上的惊魂未定的孟侜。 “有没有受伤?” “没。”孟侜拖着楚淮引靠近窗台,蹙眉道,“他自尽了。” 楚淮引脸色难看:“你有没有在鬼门关走一圈的自觉?” 孟侜拍拍他的胸膛,马屁精一样:“我还没看清你就把他制服了,我哪来的自觉。陛下真是文治武功威风凛凛。” 楚淮引无奈:“你怎么走哪都能遇见事,下次朕要考虑给你开道清场。” “别。”孟侜揪着陛下的常服袖子晃了晃,怕楚淮引说到做到,声音里都带上了焦急。 被晃着袖子撒娇的陛下,一个没忍住抱住了孟侜。 奉国使臣团否认他们与刘府幕僚张肆的关系,而张肆也说不出他的主子到底是谁。逃走的水碧被灭口,动手的…… 楚淮引看了一眼尸体,他和姜仪一样,对北狄人分外熟悉,一眼就能辨认。 “是北狄人。”上次在广恩寺路上出现的刺客也是北狄人。 北狄到底是背黑锅,抑或是主谋? 更或者奉国与北狄合作,此番是在挑衅大魏? 孟侜眼角微垂,眼里划过深深的担忧,楚淮引和姜仪,一个回来五个月,一个才一个月,京城还没住惯,这边疆又不稳了吗? 楚淮引安抚他:“别太担心,无论对哪一方,开战都是下策。奉国那边传来消息,奉国太子并不好战。” 姜仪今天负责带兵给慈山清场,五千大军从山顶守到山脚,务必保证祭天不出差池。 他回来之后听说了今天惊险一幕,把孟侜叫过来教育了一顿,撒手把他还给了楚淮引。 今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房间里,孟侜乖巧坐在反省专用小板凳上,两只手搭在膝盖上,仰着头听楚淮引声色俱厉地复述今天的凶险。 加上舅舅的,第二遍了。 实话实说,陛下严厉的声音有点性感,还有点催眠。 上眼皮搭到下眼皮,乌黑纤长的睫毛一颤一合。 “你还英雄救美!”楚淮引稍稍提高声音。 孟侜立马坐直身体:“不敢了。” 楚淮引想起暗卫说的,孟侜听到花盆底摩擦的声音把沈柏青护在了里面,沈柏青肚子那么大,为了不压到他,孟侜不得不往外了一些!半边身子露出了,就不能自己也往一旁躲躲吗? 当时谁也不知花盆会落多远。 楚淮引十分后怕,但不知道怎么说孟侜。 毕竟对方身怀六甲,季翰林还在蜀地查案,是比较弱势。 而且孟小猫现在的姿态还很乖巧懂事,让人不忍心责备。 楚淮引焦躁地踱步,总之……总之怀孕就是很麻烦的事! “沈柏青现在出门不便,你少带他出门。不然季翰林回来可能想辞官。” 临走前好不容易哄着少出门少惹事的媳妇,一转眼就和孟小猫勾搭在一起,变本加厉天天早出晚归呆不住家,季翰林的心情一定和朕一样。 楚淮引不介意孟侜和沈柏青关系好,总归是有夫之夫,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发展吗?但是沈柏青身体不便,他们在一起,孟侜少不得会因为照顾他而忽略了自己。 孟侜:我真的拒绝了,但人家非要请我喝汤吃肉。谁能想到天上会掉花盆和尸体呢? 孟侜真诚发问:“你觉得孕夫很麻烦?觉得他不应该出门?” 楚淮引揪他的耳朵:“这是重点吗?” “是啊,陛下不能歧视我的朋友。” 知道孟侜对自由看得重,楚淮引只得认真回答:“朕只是怕你忽略了自己。你答应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朕还会这么说吗?” 孟侜点点头,原来如此,他煞有介事道:“不行,臣已经答应把陛下排第一位。” 孟侜突然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楚淮引顿时什么火都熄了,但脸还得板着,不能让孟侜这么嚣张。 “允许你把朕往后挪一点。”楚淮引俯身探过他的膝弯和腋下,把孟侜抱到床上。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祭天,徒步登山,你做好准备,累了别想朕会背你上去。” “是么。”孟侜眉头一皱,觉得陛下有点狠心。 “君无戏言。”陛下保持他今天威严的人设不崩。 慈山。 祭品和仪仗都很完美,就是阶梯有点长。 花岗岩砌成的台阶部分坑坑洼洼,爬了五百级,孟侜觉得脚底有些麻,他垫增高垫的后遗症还没好全,又来一遭。 然而陛下在前面走得很快,队伍跟着加速,没人敢拖拉。 君权神授,后位君授,虽然还不能昭告天下,但他可以向孟侜表明他的心意,把这只小猫圈牢。 一千两百级的时候,队伍稍作休整,孟侜脑门汗津津,大口喘气,脚底酸胀,但到昏倒的程度完全不至于。 他伸了伸腿,周围人几乎没有像他这么大胆喘气的。 他们现在在一个较为宽阔平坦的山道上,山道外面是垂直的悬崖。 孟侜挪到悬崖边吹风,看着底下化为拳头大小的小村庄,突然扶着额头道:“本官有些累,还有些恐高……” 楚淮引歇息的时候目光习惯性寻找孟侜,这一看刚好看见孟侜弯着腰大喘几口气,后退了几步,进了旁边的山庙里,突然就倒在地上。 楚淮引即刻扔了小玖递过来的水壶,几步跃下台阶:“太医,叫顾太医!怎么会突然晕倒?” 孟侜装晕本事一流,楚淮引也没看出不对。 离孟侜近的侍卫道:“孟大人刚才好像是说他恐高,还有些累。” 上窜下跳的小猫爬了一会儿山会累?楚淮引直觉不是这个原因,他不敢深想,只抱紧了孟侜,命小玖拿毯子来。 太医急匆匆拎着药箱过来,在陛下的催促声中搭上孟大人的脉象…… 太医眉毛一拧,楚淮引脸色骤变。 孟大人能怀孕?没听说啊…… 太医松手跪下,“陛下,臣学艺不精,依臣看孟大人这是……” 楚淮引看着太医复杂的眼神,心沉了下去。 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孟大人就是累了!” 柳宜修从后面死死捂住太医的嘴。 在天子威压下,柳宜修硬着头皮道:“这里人多不好说。” “你最好是有什么办法!不然孟侜出了什么问题,拿你是问!”楚淮引挥手赶走了闲杂人。 柳宜修一低头,看见孟侜悄悄给他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楚淮引一个鬼故事——猫生了崽崽喜欢挪窝。 楚淮引:?!!! 自己想象那个很有意思的表情包 【跟后面剧情没关系】 第51章 楚淮引心急火燎, 太医被柳宜修一打岔, 吞吞吐吐,突然间觉得是不是该保护孟大人的秘密? “说!”楚淮引眼睛都憋出红血丝了,这一个二个的怎么回事? 连孟侜都有点着急。 太医被吓得一哆嗦,飞速道:“孟大人怀孕了!” 楚淮引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无意识拥紧了孟侜, 转头看柳宜修,“你也是想说这个?” 柳宜修点点头, 至今不是很明白自己冲出来干嘛。 楚淮引一口气喘不上来, 脸色变来变去, 似乎不能理解怀孕这个词。 怀孕? 能生孩子的那种怀孕? “陛下, 放松……放松。”柳宜修教楚淮引深吸气,你勒到孟大人肚子了。 楚淮引慌张地放开孟侜,两只手抱也不是, 碰也不是, 仿佛孟侜是什么易碎品。 “转过去!”楚淮引命令。 待两人背过身去,楚淮引把目光下移到孟侜的小腹上, 掀开毯子看了一眼。 孟侜躺得平,这回没有用手臂枕头被子什么遮挡, 小腹隆起一览无余。 楚淮引把手掌盖在小腹上,感受那个凸起的弧度,力道很像挠痒痒, 孟侜差点笑出来。 太医说“三四个月大”,楚淮引确定孟侜他怀的是自己孩子。 沈柏青怀孕三四个月的时候, 楚淮引见过,被养得白白胖胖,肚子也很明显,一对比孟侜就像营养不良,全身除了肚子,一点肉也没长。 “为什么会晕?”楚淮引自责地捶了一下地,他怎么一点都没发现!任由孟侜垫高靴子装管嘉笙,今天还让他爬山!自己在前面心情好就走那么快,怀孕的小猫怎么可能跟得上! “呃……应该是身体劳累,加上恐高所致。”太医见陛下小气得连孟侜的肚子都不让瞧,只能通过孟侜的气色来看,脸颊红润,应该一会儿就能醒。 楚淮引回想起那夜之后的事情,落水,赶路,几次被刺杀……一件件都让他后怕不已,沈柏青只是出个门,连城门都没靠近,季翰林就整天提心吊胆,连去蜀地都拜托陛下照看一二。 而朕,一国天子,孟侜跟着他半点好处没捞着,还总是陷入危险。 楚淮引深深觉得他这个皇帝做得失败,如果他早知道孟侜怀孕,如果他知道…… 铮一声,楚淮引脑子里有根弦崩断了,他问柳宜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联想到孟侜最近一系列不正常的举动,他之前不觉得,现在想想处处矛盾,比如孟侜从来不让他碰肚子,他睡觉一定要自己一个被窝,比如孟侜周围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孕妇。 柳宜修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孟侜,可孟侜现在被毯子盖着,看不见手势。 柳宜修正想自由发挥时,孟侜眉心皱了一下。 懂了。 柳宜修心有成竹道:“就在前两日,草民和孟大人谈论医书时,借孟大人的脉象一试。草民不敢置信,回家连夜翻了医书,确定这种脉象只有男子怀孕才有,还没来得及跟孟大人说。” “你是说,孟侜还不知道?” “正是。”柳宜修余光一直观察孟侜,见他眉头渐渐舒展,看来他说对了。 楚淮引此时脑子已经完全不能思考真假,心里慌了一下,他要怎么和孟侜说,要是孟侜不要这个孩子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慢慢靠近这只小猫,每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数,都让他不安。 “小玖、小玖!” “陛下。” 楚淮引握着孟侜的手,眼睛看着孟侜,再容不下其他:“凤印呢,马上给朕拿过来!他醒来之前朕就要见到。” 在场的人心里一跳,难道孟大人怀的是龙、龙种? 小玖为难:“凤印在皇宫,一来一回需要一点时间。” “马上回去取。” 姜仪听说孟侜晕了,十万火急从山顶下来,“好好的怎么会晕,我说不能爬山他非要来……” 楚淮引拦着姜仪不让他凑太近,半是欣喜半是忐忑道:“舅舅,朕要说一件事,你别激动。” 楚淮引话还没说完,舅舅表情一瞬间没有管理好,露出了“我早就知道”的嫌弃。 楚淮引脑子陡然清醒,孟侜这么大肚子他能心大当吃撑了?小猫那么机灵不知道才有鬼! “怀孕饮食与普通人稍有不同,孟侜他有注意吗?”楚淮引憋着气套姜仪的话。 “当然。礼大夫和沈柏青都跟他说了,能不懂吗?”舅舅果然说漏嘴。 手上的力道骤然加紧,孟侜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想到还能栽在舅舅手上。 “所以,朕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如果不是这次昏倒,孟侜又想瞒他多久呢?是不是打算偷偷生下来都不跟朕说?! 而且,孟侜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 楚淮引立即联系到孟侜的两次失踪,越想越心惊,甚至开始扭曲地觉得那夜过后孟侜就知道了。 “醒来再跟你算账。” 楚淮引这句话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很轻,贴在孟侜耳边说的,只有孟侜能听清。 他忽然觉得脚底一阵阴风。 “皇上,祭天耽误不得。”姜仪道,“外甥我看着。” 楚淮引恍若未闻,抱起孟侜,“朕抱他上去。” 太医瑟缩着阻止:“陛下,越往上越冷,这样对胎儿不利。” 楚淮引顿了下,不舍得放下孟侜,“那劳烦舅舅照看,朕速去速回。” 交给姜仪他是放心的,但孟侜一点也不省心,万一他途中醒来,溜了怎么办?姜仪护短肯定会帮他。 这样的担忧却不能跟舅舅说,楚淮引暗地里命令暗卫严加看守,用了轻功登山,祭天仪式被强行缩成最短时间。 山庙里只剩下姜仪和孟侜,孟侜悄悄睁开一只眼,在舅舅要说话时,比了个“嘘”。 “我装的。”孟侜对口型。 舅舅也学着他:“现在陛下知道了。” “所以我得再晕一会儿。”等楚淮引消气再醒。 孟侜亡羊补牢,跟舅舅对了口供,反正至少是回京之后才知道的,帮我跟礼文乐和沈柏青柳大夫说一声。 …… 孟侜装着装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在皇宫。 陛下不肯把孟侜给任何人,亲自抱着他下山,每一步都走得特别稳,微微的晃动像摇篮一样舒适催眠。 孟侜还不知道他出了多大的风头,严格来说,他是被饿醒的。 楚淮引正在发脾气:“为什么还不醒?太医院养你们一群废物!” “孟大人可能睡着了。”太医弱弱辩解。 “睡着?”楚淮引盯了昏睡的孟侜一会儿,“那他饿了怎么办?” 对啊,怎么办? 孟侜期待太医说出解决办法,比如,把一条鱼放在病人嘴边,鱼肉会自动减少。 太医建议:“不如把孟大人叫醒?” 楚淮引坐到床头,温声道:“朕又找了很多雪斑,专门用来给你补身子,你想怎么吃都行。” 孟侜闭紧嘴巴,防止口水留下。 不行,他一定要等到楚淮引那句“只要你醒朕什么都不计较。” 这时姜仪来找陛下谈边境重新布防之事,楚淮引只能先离开:“孟侜醒了叫朕。” 舅舅完全是为了外甥来的,他委婉问道:“陛下是不是说什么话吓到他了不敢醒?听说梦里也能听见人说话,如果害怕的话宁愿沉浸在梦里。” 操碎了心。 楚淮引若有所思。 楚淮引一走,小玖在门外吩咐小太监一些事,孟侜瞅准时机,蹑手蹑脚下床,抓了桌上两块糕点默不作声吃光。 吃完躺回原位,摸了摸肚子。 不是他怂,早上楚淮引在他耳边说得那句话是真吓人。 算账什么的,陛下完全是奸商啊玩不过的。 楚淮引被舅舅说动,现在这个时候,他能跟孟侜算什么账,不能再饿着大人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你醒来,朕什么账都……不算。”楚淮引猛地看见孟侜嘴角的饼干屑,顿了一下。 则是偷偷醒了还吃过了?楚淮引又好气又好笑。 看来这只小猫不仅连话不能信,甚至昏迷也会骗人。 楚淮引沉着脸等孟侜的反应。 孟侜闭着眼没有感觉到不对,他装模作样地翻身,右手揉了揉眼,左眼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一条缝,一下子对上楚淮引盛着怒火的眼睛。 唔! 孟侜意识到中计,立马拉起被子躲进去。 楚淮引刚才看清楚了,孟侜眼睛虽然只睁了一瞬,但里面眼珠黑白分明看不出一丝睡意。 这是醒了多久了? 孟侜心脏差点跳出胸口,他磨蹭了一会儿,知道躲不过去,在被子里调转了个头,从床尾拥着被子坐起来。 本官的演绎生涯可能要终结了。 “我错了,我不该装睡。”孟侜垂头老老实实道歉。 楚淮引伸出手待要捏孟侜的脸蛋,喉结动了动,看起来有一堆话要训。孟侜急中生智半路截住他的手,掀开被子,把楚淮引的手精准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陛下要看看宝宝吗?”孟侜仰着头,眼睛缓缓眨了一下,双眼皮又乖巧又可爱。 “朕……你……”楚淮引提了几口气,凶不起来。 还忘词。 第52章 小猫主动摊开了肚皮, 勾的陛下神魂皆乱。楚淮引自暴自弃地坐下来, 半拥着孟侜,贴在小腹上的五指轻轻动了下,触感温热的软软的。这种新奇的体验让楚淮引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动作。 孟侜忍住自己想往后缩的冲动,第一次给人摸肚子, 把最柔弱的地方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楚淮引眼底,全身都有些僵硬。 楚淮引感受到孟侜的紧张, 手抽出来, 帮他盖住被子。孟侜之前不知道自己能怀孕, 怀孕对他来说惊大过喜, 看孟侜的反应就知道,他还不能完全适应。 慢慢来,楚淮引告诫自己。 但有些事情不能慢。 比如说吃饭。 孟侜端着白米饭扒拉, 楚淮引坐着给他夹菜, 等他吃的差不多了,冷不丁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问这么惊悚的问题。 孟侜嚼着一块鸡肉, 模糊不清道:“前几天吧。” 楚淮引给他夹了一块生姜,“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孟侜摸不准楚淮引到底知道了什么, “能不能给个提示?” “说实话!”楚淮引搁下筷子。 实话对你我都不友好,孟侜想了想,放下碗筷, “回京之后我觉得最近身体容易疲乏,去问了礼兄。礼兄开了安胎药, 我每天和林氏一起喝。” 楚淮引想到那次无意间撞到孟侜帮林氏吹药,不由得懊恼,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男女授受不亲,孟侜就不是那种拎不清的性格。 楚淮引信了一半:“那你原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朕,还是根本不打算说,嗯?” 孟侜忙不迭点头:“说的,说的。我这不是还没好意思说……陛下英明神武睿智非凡,我想着哪天您就自己发现了……”发现不了难道怪我? 楚淮引脸一黑,隐隐有些憋屈。 孟侜看他没话说了,用筷子夹起一颗卤得色泽漂亮的鹌鹑蛋,开始卖惨。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从前有个书生孤身上路,经常错过山头,还在树林里迷路。干粮吃完了,抓不到野鸡,掏鸟蛋也不行,只能饿着闷头直走。赶的马车,马又不听话,缰绳勒得手心都破了……” 孟侜语气过分夸张,像捏造一样,他想让楚淮引心疼而揭过此事,但又不能说得真情实感,以免他太心疼。 楚淮引语气缓和下来,“只要你以后好好呆在朕身边,朕绝不让你吃苦。” “好。”孟侜前脚答应,后脚舅舅就来皇宫领人。 “臣在北境托陛下照顾孟侜,彼时陛下刚回京一个月,事务繁多,屈尊降贵亲力亲为,臣感激不尽。如今臣已经回京,孟侜只是一名小小大理寺正,逗留皇宫于理不合。” 刚认识就把我外甥往床上带,还让他怀孕了……这么一看,孟侜比他娘还傻,不能让他天天没名没份和楚淮引呆在一起。 舅舅看外甥,越看越单纯。 楚淮引对前者有些心虚愧疚,若不是他控制不住,孟侜也不至于怀孕。但心虚归心虚,孩子都有了,难不成还要分居? “朕已经让钦天监看看最近的吉日,筹备封后大典。”楚淮引拿起一块明黄丝绸包裹的重物,交给孟侜,“此乃凤印,以后就归你管了。” 姜仪吃了一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楚淮引郑重还是随便。 皇后啊,那好像还行。 舅舅只是想带我回家,你却要我当皇后。孟侜接了一个烫手山芋,欲哭无泪:“我只想当官。” 他把凤印塞回给楚淮引,楚淮引把手背在后面,不肯接。 孟侜情急之下,塞给了舅舅,连连摆手:“给舅舅,我不要。” 楚淮引和姜仪脸同时一僵。 “我真的不想当皇后。”孟侜目露恳求,皇后一点都不好,天天困在皇宫。 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不然我可能会跑路。 楚淮引不想把孟侜逼得太紧,但在舅舅面前要表明态度。 “你也不想朕给别人吧?你帮朕保管。皇后你不想当就让它空着,朕都依你。” 陛下实在没什么底线,孟侜眉毛刚皱了立马舒展开来,他从舅舅那拿回来,紧紧捏在手里,十分没有自觉:“有没有保管费?” 还敢要保管费? “一月一两,丢了把你赔给朕。”楚淮引剥削孟侜的奸商本质不变。 孟侜:“那我不是有点亏,万一你派人来偷呢?” 一不小心提供了新思路。 楚淮引哭笑不得:“朕是那样的人?”朕除了隐瞒卖身契的事,没坑过你别的。 孟侜兴高采烈地跟着舅舅回家,身边的暗卫增加了一倍,很是浩荡。 楚淮引送他到宫门,随风晃动的宫灯投下昏黄的光影,侧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棱角分明。 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深情。 朕要和孟侜执手看尽万里江山,因此不在乎这个过程再长一点。 孟侜似有所感,在拐角的时候停了一会儿,朝陛下挥了挥手。 …… 正大光明,不用偷偷摸摸地干任何事,孟侜最近的日子简直好上了天。 但马上,他就跟沈柏青遭遇了一样的危机。 孟侜看着永远喝不完的汤汤水水,瘫在椅子上苦了脸。 烤鱼已经离他远去。 只剩下鱼汤。 他克制着自己不吃烧烤腌制类食物,山珍海味吃多了,每天都要想念三分钟馒头配咸菜。 特别是舅舅和楚淮引也不知是约好了还是没有默契,轮番上阵,从来都是岔着时间来,搞得他不喝谁的都不好。 楚淮引听说他没胃口,拿着汤匙亲自给他喂饭,还会讲故事哄他喝:“从前有个书生孤身上路,经常错过山头,还在树林里迷路。干粮吃完了,抓不到野鸡,掏鸟蛋也不行……这个书生后来一举中了状元,被圣上青睐,圣上体贴他进京赶考不易,天天山珍海味补回来。” 昔日卖的惨都是要变成鸡汤喝下去的。 记仇还是陛下记仇。 孟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往肚子里咽。 …… 没几天,他就想起了沈柏青。 热情地邀请他来大理寺和孟府一起玩耍。孟侜花样很多,总能吸引沈柏青。哪怕在大理寺他也能把一件案子讲得比话本还精彩。 沈柏青兴致盎然地赴约,等待他的是……补汤。 “……” “朋友之间要互相帮助,我帮你那么多次,你就没有表示吗?” 沈柏青手指捏着碗沿,怼到孟侜眼前:“看这碗底的标记,代表大内专供皇宫,是圣上送的吧?我大逆不道跟皇子抢吃的?” 孟侜安抚他:“没喝过御膳房的吧?试试。” 沈柏青拒绝。 “官场之上应酬颇多,本官和季翰林同朝为官,要是哪天不小心就说出了我替你喝汤的事……” 沈柏青屈服。 “蜀地到底怎么回事?”沈柏青问。 季翰林被封为钦差,前去蜀地,已经快两个月了。 孟侜:“朝廷发往蜀地的救济粮被劫,根据季翰林回函,他在蜀地发现了一条没有记录的新道,可能是运粮草的。蜀地和奉国隔河相望,这条道就通往河边。” 当地官员欺上瞒下,沆瀣一气。此次奉国也受灾严重,粮草缺失,奉国高价收粮,他们便背着朝廷和奉国交易,置受灾百姓不顾,楚淮引从上到下撸了不少官员。 蜀地需要调拨一批新的官员,朝廷还在选拔,因此季翰林还需坐镇蜀中几日,以待交接。 然而奇怪的是,大魏丢失的粮草远大于奉国受灾地区的缺口,毕竟大魏去年太湖丰收,朝廷出手大方,准备屯在守境军中,犒赏三军。 沈柏青担忧之后,有点羡慕:“我也想当官。”季翰林写那么长的家信,可是对于他究竟在蜀地做了什么,属于朝廷机密,一点风声都不漏。 孟侜挠了挠脸蛋,大理寺正区区小官,他都是听楚淮引说的。 沈柏青跟季翰林自小同窗,不过他不喜读书,不喜官场,更喜上山下河折腾。这次季翰林远去蜀地,他第一次萌生了这个念头。 孟侜看透:“希望他回来你还这么想。” …… 姜仪跟着孟侜住在孟府,已经几天没有回姜家。 姜信卷了卷包袱也想跟着,被留在了姜家看门。 一个舅舅已经够了,再来一个陛下可能会疯。 姜仪今日在城外点兵,早出晚归。孟侜待要回家,姜信突然慌张地跑来找他,说有人在将军府门前找事。 孟侜:“姜家之前没落,被赌坊找上门你们打不过,总不能现在还打不过吧?” 镇国将军府,舅舅从北境带回来的兵都是吃素的吗? “很多人?” “只有一个。” “……” 姜仪摆摆手:“可不敢打啊,又凶,又高,又可怜,还大肚子。”说完他瞄了一眼孟侜的肚子,人家的特别大。 孟侜:舅舅的风流债??? 他随姜信回去一看,也觉得很玄幻。 一名女子跪在将军府前,手里支着一根竿子,竿子上挂着一块白帆,上面朱砂大字——负心汉姜仪抛妻弃子! 还雇了个说书先生,在一旁滔滔不绝讲她和姜仪在北境的凄美爱情故事。天花乱坠,神仙眷侣。 非常刺激眼球和耳膜。 那女子挺着个八九个月大的孕肚,五官深邃英气,带点异域风情,即使跪着也不损那一身气度。 似乎是跪累了,那女子活动了一下。 孟侜微微蹙眉,他估摸了一下女子的身高,倒吸一口冷气。 这比舅舅还高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致沈柏青&孟侜:出来混,总是要还的。[鸡汤][鸡汤][鸡汤] 第53章 将军府护卫们一个个恨不得离那孕妇三丈远, 二十几个大老爷们挤成一团, 像一群被老鹰虎视眈眈的小鸡。 虽然他们相信将军的人品,但万一人家肚子里真的有小将军呢? 姜信掺着孟侜,“怎么办啊外甥?”太棘手了,他没遇见过这场面。 孟侜:“这本官也处理不了啊。” 姜仪自回京以来,门槛差点让媒婆踏破。姜仪位高权重, 深得陛下信任,明目朗星仪表堂堂, 还不曾娶妻纳妾, 堪当京城最热门的女婿人选。 媒婆来了一波又一波, 没有去过将军府提亲的媒婆都算不上一等媒婆。姜仪无意男女私情, 每次媒婆一来,就让管家应付,实在不行就给姜信说亲。 孟侜心里觉得这有点像讹人, 但看那名女子有点怪怪的, 面无表情,目光坚定, 仿佛真有那么一段情。 眼看说书先生的故事越发魔幻,连孩子都生两个了, 孟侜问姜信:“舅舅还没回吗?” 姜信:“没有。” 他出馊主意道:“不然外甥你假装一下将军府主母把这人赶走,他有肚子,你也有肚子。” 势均力敌。 孟侜敲他的脑门, 闭嘴。 女子似乎听见了“主母”二字,警觉地朝这边看过来, 她从侍卫口中知道姜信是姜仪的弟弟,刚刚从那门里出来,看样子是去搬救兵。 “你是他的谁?”女子眼神不善地打量孟侜,看见他的小腹以及姜仪掺孟侜的动作,脸色一沉。 孟侜看她还得仰头,正好对上了没有遮掩的喉结…… 咳咳咳,这位兄弟经验不够丰富啊。 “将军外出未归,有事我们进去说?”孟侜建议。 女子逼近一步,重复道:“你是谁?”语气比刚才更差。 姜信急忙挤在两人中间,挡住孟侜:“是外、外甥。” 城外,姜仪接到快马来报的消息,嗤笑一声:“无稽之谈!赶走便是。” 他连床都没跟人上过,哪来的孩子? 侍卫吃了一颗定心丸,“属下也觉得是讹人的,那人长得比将军还高,看着像北狄人,说不定是个奸细!” “等等……”姜仪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人影,“我回去看看。” 姜仪回到将军府时,女子正被孟侜劝到将军府里坐着说话。他一踏进门,下人喊了一声“将军回来了。” 众人眼前一道人影闪过,刚才还行动不便的孕妇突然轻功卓绝,脚步一点,越过一道隔墙,消失众人面前。 姜仪眼前突然落了个人,他条件反射抽出长剑,剑光一冷,架在了不速之客的脖子上。 几缕青丝随风飘散,人影定住之后,姜仪看清了对方的脸,他眼皮一跳,想把剑抽回来。 那人却按住了剑身,姜仪一动,他便五指收拢任凭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来。 “贺渊!”姜仪吼他,“放手!” “将军不是想杀我吗?”贺渊目如深潭,直勾勾摄住姜仪,仿佛想把他卷入深渊。 “正当防卫。”姜仪把他的手移开,五年不见,这人神经病的作风越来越严重。 贺渊一步步逼近姜仪:“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走,隐姓埋名五年,若不是大魏皇帝昭告天下封你将军,我去哪里找你呢,姜大将军?” 姜仪被贺渊的大肚子顶在了墙壁上,对方似乎也觉得这很碍事,“帮我拿出来。” 姜仪叹了口气,探手从他的上衣下摆扯出了一个大布团。 “你来干什么?” “你说我来干什么?大魏的媒婆都来将军府参观了,我不能来?”贺渊捏住姜仪的下巴,他比姜仪稍高一点,尽管穿着女装,依旧威迫力十足。 “所以你就来败坏我的名声?”姜仪无力,他的一世清名全让这人一张嘴毁了,他压低声音,“前阵子有两批北狄人刺杀我外甥和皇帝,这档口,你一个北狄王子私下来大魏,是想我把你抓起来吗?” 贺渊一进京在茶楼打听将军府方位时,茶楼老板热情地给他唠嗑了大将军现在在京城有多炙手可热,他气不过,干脆先发制人,放出话说姜仪在北境有妻有子:“你不准澄清!” “我在跟你说正事!”姜仪抓狂,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我说的就是正事。” 孟侜从墙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暗中观察他舅舅,结果一眼看见从门外进来的楚淮引。 孟侜噔噔跑到楚淮引那边,“陛下怎么来了?” 楚淮引揪住孟侜的后脖子:“你跟朕出去。” “那不管舅舅了吗?”孟侜挣扎。 楚淮引:“用不着你。”他听说有人在姜府外面闹事,觉得这个场景分外熟悉,熟悉到他一来果然捕获了一只管闲事的小猫。 他揽着孟侜出了将军府,孟侜扒着他的肩膀,小声告密:“我听说他是北狄王子啊,真的没关系吗?” 楚淮引笑出声,“亲朕一下,朕就告诉你。” 孟侜心里有只猫爪子在挠,实在敌不过好奇,于是在楚淮引嘴角快速吻了一下,真的非常快,跟羽毛扫过一样。 孟侜第一次主动亲他,楚淮引还没觉出味儿呢,他好笑道:“这不算。” “算。不然我就回去问舅舅。” “……” 楚淮引:“你知道五年前舅舅来军中找朕,为什么隐姓埋名?” “因为他想揪出当年战败的幕后真凶,还有,舅舅是你的底牌,你独自回京,多少人觊觎北境大军,却想不到还有舅舅坐镇。” “还有一点,与他在北狄卧底十年有关。” 姜仪想接近北狄高层,苦无出路,只能从乔装改扮从苦役开始做起。大魏人和北狄人面部特征不同,姜仪作为大魏人,在北狄只能干仆役。那时他不足二十岁,虽然扮丑,但底子在那,也丑不到哪儿去。没过多久,他就被六王子贺渊的管家买了,安排在后院劈柴。 贺渊是北狄王的第六个儿子,母亲是大魏边境的一个卖酒女。北狄人经常在边境掳掠,她被掳到王庭后被北狄王看中,才有了贺渊。贺渊因为有大魏血统,因此不受重视,母子两被所谓“正统贵族”压着欺负,导致贺渊从小眼神阴暗,长出一身刺,见谁就扎。 他的管家也是哥哥们派来监视戏弄他,在北狄,大魏人代表下等人,管家给贺渊选的仆人也尽是大魏人,嘲讽他地位低下,不配使唤北狄人。 姜仪比贺渊大五岁,觉得这个少年也算半个大魏人,仗着功夫出神入化,经常在贺渊受欺负时暗暗帮他解围。但姜仪心知自己是卧底,永远站在北狄皇室的对立面,因此伪装地很好,从不正面出现。贺渊奇怪有人暗中帮他,却始终找不到是谁。 过了五年,姜仪在北狄活动开了,他经常消失找不到人,引起了贺渊的怀疑。此时贺渊已经长成了一个比姜仪还高的成年人,武艺高强,智慧过人,他很快揪出了姜仪,在第八年还发现了他的身份。 奇怪的是,贺渊居然放任姜仪探听机密,只是一言不发冷着脸跟着姜仪。姜仪甚至怀疑贺渊在给他下套,想顺藤摸瓜揪出大魏其他的卧底。 姜仪时刻警惕,保持疏离,谨记自己卧底的身份。有几次他跟着贺渊见到了北狄王,见到了最后一场战役上的敌军将领杀父仇人,但为了不连累贺渊,他都隐忍不发。 这么纠缠了两年,姜仪一头雾水,搞不懂贺渊到底在想什么。突然有一天,贺渊开了窍似的向他示爱,被姜仪直接拒绝后,做出了一系列难以理解的事,甚至某天想把姜仪关起来。 姜仪十分惶恐,大仇未报,深觉自己再呆下去要么功亏一篑,要么必须利用贺渊的感情。正好北狄粮草军事也摸得差不多了,听说楚淮引开赴边境,姜仪便撤出北狄,投奔楚淮引。 一来,他觉得用姜仪的名号攻打北狄可能会让贺渊伤心,便隐姓埋名。二来,贺渊要是知道姜仪去了北境大军,万一上报,北狄有所警觉,那他所探听到的情报就可能作废。 说来说去就是立场不同。 孟侜:“那你怎么不担心,人家王子都潜进来了。” 楚淮引把孟侜抱起来掂量了一下体重,似乎有长点肉,这才回答:“很明显,贺渊此次来,只是来找舅舅的,是情债,不是国债。” “那舅舅可能要还很久。”孟侜语带同情。人家找了五年,一听说大魏封将,千里迢迢过来,手段高明,又快又狠。刚才贺渊抓剑那一段,舅舅脖子都急红了。 躲不过的。 楚淮引突然两只手捏着孟侜的脸蛋朝两边一扯,“朕突然有些感同身受。” “唔唔唔!”关我什么事? 楚淮引犀利指出:“姜家祖训不准当逃兵,但你和舅舅这跑路的功夫也是一脉相承。” 孟侜急忙撇清关系:“我没有,我是因为脑子不清醒不知不觉就出了城。” “你也就趁朕着急的时候能忽悠,你觉得朕静下来后还能相信你的说辞?”姜瑶和原身的仇未报,他不信孟侜突然就想撂挑子,这不是他的性格。 更可能是因为怀孕了想跑……楚淮引一阵心悸,贺渊他找了五年,而他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孟侜半路遇见管嘉笙自己跑回来了,却也陷入了危险。 孟侜:“没有证据你不能乱讲。” “你最好不要让朕抓到证据,不然……”楚淮引拍拍他的屁股威胁。 孟侜:“……”紧张。 又被舅舅坑了。 第54章 “朕给你升官怎么样?”楚淮引突然问, 这几天孟侜没有上朝, 他坐在龙椅上朝下看时,总觉得少了什么。但是上早朝,孟侜就要比当大理寺正时期早起,楚淮引担心他起不来。 孟侜:好是很好,但你直接问我有点不好意思。 孟侜咧着嘴角, 矜持地连连点了几下头。 “行,朕心里有数。”楚淮引转而谈起另外一件事, “奉国太子邀朕在蜀地一聚, 针对庆苑和使臣团之事说清楚, 朕还在考虑。” 京城看似已经风平浪静, 但没有将反贼一派连根拔起,始终留有后患。 “蜀地路途遥远,离奉国又近, 谁知道前阵子他们在蜀地设了什么陷阱, 我不准你去。”霸道小猫突然上线。 “行。”陛下很听话。 这么爽快? 孟侜觉得自己像迷惑君心的狐狸精。 “不然你再考虑一下?” 楚淮引:“你以为朕像你,事事前脚答应后脚就跟朕唱反调?再说, 你现在不方便出远门,朕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京城?” “我很方便啊!”孟侜在原地蹦了蹦, 强调,“身轻如燕生龙活虎,一点毛病都没有。” 楚淮引急忙把孟侜揽回怀里, “好好好,朕知道了。” 他拉着孟侜到将军府的凉亭里, “坐着说话。”楚淮引摸了下石凳,大理石材质在阴天里像沉了一块冰一样阴冷,干脆自己坐着,让孟侜坐他腿上。 孟侜脸颊一热,“光天化日的,别让舅舅看见了。” 楚淮引:“舅舅一时半会儿估计脱不了身,你要是害羞不如把正对着朕,把脸埋在朕肩上。” 孟侜把楚淮引的脸推开,不可能。 “朕听太医说,怀孕三个月之后就可以……”楚淮引压低声音,凑近孟侜耳边,咬着他圆润的耳垂暗示。 再不抓紧就得等到孟侜生产之后,陛下有些着急,但是他罔顾了一个事实:他连一个亲吻都要先请示孟侜。 又怂又好高骛远。 孟侜脸蛋爆红,但他也说不出你先练练技术这种话,按他前世看的剧本来看,下场会很惨。只能期盼陛下深刻自我反省。 “我、我不方便。”孟侜大喘气。 楚淮引幽幽:“身轻如燕生龙活虎……” “闭嘴。”孟侜堵住他的嘴巴,“这样太快了,我们总共有亲过三次吗?” 这么一看,我们完全不怎么熟啊! “……那你说要亲几次?朕努力一下。”楚淮引揉着他的小腹,哭笑不得,当初突然上床,现在越活越回去了。 “额……”孟侜为难,说少了怕完成太快,说多了怕楚淮引变成接吻狂魔。 他掰着指头一数,戳着楚淮引的胸膛:“根号四百吧,你自己把握,多了少了都不行。” 孟侜用“怎么样我大方吧”的眼神看楚淮引:夸我。 楚淮引:……多少? “贺渊!你放开!” 里头传来姜仪的怒骂声,孟侜打了个激灵:“舅舅不会有事吧?” “舅舅武功不输于朕,贺渊要是能打得过他,就不会一来就跪在将军府前装样子,而是直接把人掳走。” 这边正说着,姜仪骂骂咧咧地带着个人过来,他自小在军中长大,军人的痞气耳濡目染,但是从来动手不动口,一招制敌无需废话。 今天孟侜才知道,原来舅舅也会骂人。 两人朝这边过来,孟侜从楚淮引腿上下来,觉得这两人姿势不太对,好像被什么东西拷在一起了。 走进了一看,果然,那贺渊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副精致的镣铐,直接将两人的手拷在一起。 孟侜肃然起敬,北狄果然民风剽悍。 “陛下,这位是北狄六王子,两国未经文书交换,他私自潜来,请陛下恕罪。” 姜仪把手负在身后不卑不吭,见贺渊没有反应,扫腿踢了他一脚。 “大魏陛下,我这次来只为了和将军的私事,无关两国战事。” 楚淮引似笑非笑:“六王子当着朕的面欺我大魏的将军,岂不是不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陛下他……”姜仪想替贺渊辩解。 贺渊看了楚淮引一眼,不情不愿地解了镣铐。他为难姜仪可以,其他人,不行。 “陛下只要同意我跟着姜仪,我保证不危害两国,还可以用一个消息来交换。” 楚淮引看姜仪。 孟侜和贺渊也看姜仪。 姜仪一阵头疼,反正陛下不同意,这小兔崽子不也还是跟着他。 姜仪:“你说。” “现在这个索穆泰是假的。” 索穆泰和贺渊同父异母,原本也不出众,但是主战的几个王子在这些年与大魏的交战中,要么身首异处,要么实力大削。索穆泰主和,在大魏的帮助下趁机上位,北境停战,两国交好。 贺渊这五年一直在找姜仪,无心争位,但是看出他哥哥被人换了这件事,还是易如反掌。 楚淮引和孟侜对视一眼,难怪北狄人敢来京城行刺,原本的索穆泰哪有这个胆子。 北狄人杀了使臣团里的水碧姑娘,他原本怀疑是奉国嫁祸北狄,现在看来,或许反过来也不一定。倒是可以重新考虑和奉国太子见面的事,不过刘府幕僚和货船老板都是奉国人没跑,因此地点要大魏来定。 贺渊突然贴近姜仪,含糊不清道:“这么大一个情报,将军有没有表示?比如……”他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姜仪默默咬牙,“不要当着我外甥的面说。” 舅舅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外甥跟着学坏了怎么办? 楚淮引嘴角一勾,咳了两声掩盖笑意。孟侜技不如人,没听见他们说什么,悄悄问楚淮引:“舅舅在说什么?” “大将军有私事要处理,朕不打扰了。” 楚淮引揣着他的小猫离开,舅舅第一次没有阻拦。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幸灾乐祸?舅舅到底说了什么?”孟侜扯楚淮引袖子。 “你告诉朕根号四百是多少,朕就告诉你。” 孟侜憋着好奇心:“那我不想知道了。” 不然今天就会被亲二十次。 “舅舅现在很忙,你跟朕在宫里住吧。”楚淮引很欣赏贺渊的一点:拖住了舅舅。 孟侜犹豫,楚淮引威胁:“你最好配合一点,不然朕就向贺渊借那个手铐。爱卿上朝也不用站着了,直接跟朕挤在龙椅上。” 孟侜想象了那个画面。 有点可怕。 那行吧。 楚淮引突然抱住他,声音闷闷的:“朕也不是想威胁你。朕只是想到……若不是你主动回来,朕该去哪儿找你。” 他那时以为王钧阳的尸体就是孟侜,便不会在花大量人力找他,以为这样抱憾终生时,他心上荒芜的那座坟,忽然春风拂过,变回了一片花田。 孟侜不能说自己生完孩子会回来,只能道:“对不起。” 楚淮引:“朕不需要这个。” “那你要什么?” “根号四百……” 没有,禽兽。 …… 孟侜没有想到,楚淮引说的升官,居然是……宰相。 这真是一口吃成了胖子,孟侜捏着鼻子喝完一碗汤,摸着肚子有感。 楚淮引在早朝宣布后,惹来不少非议,部分大臣认为姜家的权势未免太重,位高震主。而且孟侜连跳数级,于理不合。 “帝王中,成霸业者,请人出山皆以丞相待之,一介青衣至封侯拜相,能者居之,古来便有。朕未登基前,孟侜辅佐朕,连破刘家王家几大案,在千阳湖时,又因护驾落水失踪。他当不得,谁能当得?” 群臣一时沉默,陛下登基前,他们很多人心里偏向二皇子,既然孟侜是登基前就支持陛下的,他们立场顿失。 楚淮引力排众议,右相严镶又鼎力支持,姜仪战功赫赫,不想几方得罪,自然只能沉默。 小玖来孟府宣旨,两道圣旨,第一道请孟大人坐着接旨。 第二道才是封相的圣旨。 孟侜听得面红耳赤,陛下这是把他自己干的事张冠李戴安在他头上。 羞愧。 像狐狸精。 一品服朱,三梁冠,象牙笏,绣仙鹤补子。 小玖带来丞相官服,据说是陛下根据孟大人的体型特别定制。 孟侜翻了翻那些衣服,他现在可不得特别定制嘛,普通的形制一穿就暴露小腹。 翌日上朝,楚淮引终于再次见到孟侜,还是站打头的位置,朱红官服十分显眼,把人衬得肤白眼亮,精神十足。 楚淮引稍稍满意,站第一个好,全身都能看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免礼平身。”楚淮引见孟侜跟着行大礼,眉头一皱,“孟爱卿……” 孟侜一见楚淮引张口,心里突然有些不妙。 “孟爱卿前些日子替朕办案,被刺客所伤,身体不便,特赐座。”楚淮引说得冠冕堂皇,“各位爱卿为国操劳,不分日夜,当眷顾身体,朕和百姓都要仰仗各位。若有爱卿身体不适不能久站,不可强撑,朕一样赐座。” 宫人搬来一把太师椅,上面还有个软软的垫子。 孟侜硬着头皮坐下,还要感谢陛下恩典。 大臣们纷纷表示自己身体很好,不需要赐座,并且慰问孟侜,请孟相为了大魏、为了陛下要多加保重身体。 等下朝的……孟侜默默握紧拳头。 楚淮引和各位大臣商量与奉国太子会面之事,顺便选择地点,以及蜀地要派哪些官员。事情多,时间一拖就比较晚。 最近各种被投喂,孟侜养成了习惯,肚子容易饿,他手刚摸到肚子,想到楚淮引丧心病狂的赐座,顿时缩了回去。 楚淮引一直关注着孟侜,岂能没看见他的小动作。 他敲了一下龙案,余光瞄着孟侜:“朕疏忽了,诸位爱卿……” 孟侜眼皮一跳,他仗着自己在第一排,别人看不到他,用眼神威胁狠狠楚淮引:你要是敢干出在宣政殿吃吃喝喝的事,我就撞死在这里。 一身傲骨。 第55章 孟侜的眼神太过坚定, 楚淮引摸了摸鼻子, 打消请文武百官品尝点心的念头。 与奉国太子会面的地点定在了岐州,取京城和奉国的折中地点。岐州平原万里,民风开放,商会林立,还有一支实力强劲的地方军。最关键的是, 从京城到岐州一路坦途,风光秀丽, 慢的话四十天便可来回, 他完全可以带着孟侜去。 水部郎中正在讲蜀地改善河道之事, 他治水才能突出, 唯一的缺点就是比较啰嗦,一件事翻来倒去地讲两遍,楚淮引今天不想听第二遍, 抬手制止:“爱卿把所提之事尽数写入奏折, 明日呈上来朕详看。”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几个人互相对了一下眼色, 一个净瘦的文官上来便跪下,引经据典, 从上古神话讲到市井民生…… 楚淮引从他一开口就知道这是在重提纳妃的事,现在大臣们学会了委婉,但操心的人就那几个。 朕的皇后和皇子正在挨饿, 你在这滔滔不绝,岂不是本末倒置。 楚淮引:“朕心中已有人选, 只是时机未到,不好公开,此事各位不必惦念。 此话一出,下面一阵低语,陛下要纳谁不就一句话的事,还要等什么时机? 陛下不会是看上了有夫之妇了吧? 大臣们倒吸一口冷气,天下女子何止千万,陛下这是何必! 孟侜稳如泰山,不,不关本官的事。 “退朝。” 孟侜手里拿着枣糕,悄悄打探:“那个岐州……” 我也想去。 楚淮引挑眉:“想和朕一起去?” “嗯嗯。”孟侜狗腿地给陛下捏肩,他上次跑路来回都只顾着赶路,辛苦不说,压力还大,若有机会跟着陛下出巡,又威风又轻松。 “那你告诉朕到底要亲几次……” 孟侜拍拍手,打断他不切实际的想法:“你就不怕把我留在京城我跑了?” 楚淮引:“……你再说一遍?” 孟侜流利道:“臣一个人留在京城可能会因为过度思念陛下而偷偷跑去岐州。” “你就吃准了朕不敢留你一个人。” “陛下否决了那么多地方,难道不是因为岐州路好走想带臣一起吗?”孟侜笑眯眯。 “就不能假装不知,让朕得逞一回?” “臣不敢欺君。”孟侜道,你得逞了我就惨了。 “你这句话就在欺君。” 不敢不敢。 孟侜美滋滋地想,只要熬过这几个月,到时楚淮引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大着肚子难道还能硬上吗? 孟侜弯着眼睛低下来主动亲了陛下一口。 基于君臣之宜,先给一个同情分。 楚淮引按下孟侜,抱到腿上,别的不行,先亲个够本。 孟侜双腿分开,跨坐在楚淮引腿上,被亲得喘不过气来。他揽住楚淮引的脖子,把自己紧紧贴在了他胸膛,下巴抵在楚淮引肩上,两个人严丝合缝的,让陛下扭断脖子也亲不到。 “下来。”楚淮引哑着声音道。 孟侜闻言不动,闭紧被咬得通红的嘴唇,想亲我,不可能。 楚淮引拍拍他的屁股,“下来,你把朕当柳下惠?” 孟侜这才发觉自己是坐在了什么糟糕的地方,他被烫了屁股一样手忙脚乱从楚淮引身上爬下来,不小心按到了裤裆,陛下倒吸一口冷气。 “以后跟你算账。” 南巡在即,楚淮引召来严镶和姜仪,吩咐朝内事宜。 严镶主理朝政,重要之事八百里加急请示,楚淮引很对他很放心。 “奉国太子诚意十足,此番朕估计是为了北狄之事,朕在南边,奉国有乱,朕自能应付。若是北狄犯境,姜仪你与严镶商量,事急从权,朕先下一道圣旨,到时无需请示朕,大将军你直接前往北境领兵即可。” 待严镶走后,楚淮引问姜仪:“你相信贺渊吗?” 姜仪手里四十万大军,贺渊若是心怀不轨,那便是置大魏于危险之地。 “信与不信,是臣主观之见。但臣保证,若是贺渊意图对大魏不利,姜仪定取他项上人头。” “北狄人野蛮难训,朕无意要北狄之地,但一直让它乱着也非长久之计,另扶新王是一贯做法,舅舅懂朕的意思?” 姜仪低下头:“臣明白。” 将军府。 贺渊又换上他的女装,站在将军府门口示威,媒婆来一个瞪走一个,连路过的小姑娘凡是往将军府看一眼的,都收获贺渊黑脸一枚。 全京城都知道将军这颗白菜让人拱了,长得又凶又不讲道理,高高大大地站在将军府门口,昨天甚至把城北药材店老板他孙子吓哭了。 姜仪从宫里回来,一看贺渊那越发夸张的肚子,赶紧把他推进去。 这都什么事啊,一不让他跟着就站门口。 是个狠角色。 侍卫们见将军回来眼含热泪,但一看姜仪一点训斥都没,心里大概有了底,在下一次贺渊站门口的时候,端茶倒水,殷勤地坐实了贺渊将军府主母的位置。 “喝。”姜仪给自己和贺渊都倒了一杯水,盯着贺渊的肚子上的伪装,觉得眼睛疼,“你快卸掉。” 贺渊默默拿出来,不是他没脸没皮,而是生活教会他如此。曾今他少年怀春,一言不发跟在姜仪后面好几年,以为姜仪能动容。 可惜对方一点都察觉不到,甚至在他告白后居然逃了五年。这回让他找到,贺渊发现,对待姜仪这种的,脸皮厚才有糖吃。 跟军营长大的人讲什么理,直接动手压倒便是。 要不是自己打不过……贺渊没想到,自己这五年勤练不废,武功精进,还是落了下风。就像最初姜仪来到王府做苦役那几年,姜仪暗中出手赶走欺负他的人,他却始终找不出这个人是谁。他对这个人又爱又敬,但迟迟找不出他,竟然生出了一股复杂的怨恨。 姜仪不愿露面,因为只是顺手帮的,自己在他眼里跟路边施舍的乞丐没什么不同。 这股怨恨在认识姜仪后,扭转成无边无际的占有欲。 姜仪见他终于正常,松了口气。明明外甥的肚子也有些明显了,他只觉得外甥怀孕不易,换成眼前这个人,就成了怎么怎么别扭。 他盯着贺渊的眼睛,突然道:“贺渊,你想当北狄王吗?北狄与大魏定然还有一战,到时我率军攻打王庭,扶你上位,名正言顺。从此大魏和北狄休战百年,百姓和乐。” 贺渊嘴角一勾,狭长的风眼微微一眯,生出一股邪气:“你在试探我?你不相信我?” “不是试探。陛下也正有此意。”舅舅的演技一如既往糟糕,需要找外甥进修。 “你就是在怀疑我。”贺渊倾过身,捏着姜仪的下巴迫使他靠近,“不管你是不是试探,我的回答只有一个。” “除非你想当北狄王妃,大魏皇帝肯放你联姻,结百年之好。不然,我对王位无意。”贺渊语气漫不经心,却是极度真诚。姜仪是大魏将军,他若即位,两人岂不是聚少离多? 他目睹母亲因为是大魏人受尽侮辱,郁郁而终,可以说,他对北狄王室的厌恶,完全不比姜仪少。 也正因此,他放任姜仪卧底,偶尔出手帮他;在大魏把北狄打得节节败退,北狄内乱时,他懒得争位,才让草包索穆泰上位。 不过……当了北狄王就能早点在战场遇见姜仪,从这点上说,他一直很遗憾。 “什么王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姜仪被调戏得面红耳赤,我外甥可是要当皇后的,本将军才不稀罕什么北狄王妃。 但好像并不冲突。 …… 舅舅几天没主动来找外甥,孟侜就被陛下留宿在宫里几天。 天天在龙床上擦枪走火,孟侜觉得自己不太吃得消。于是这天处理完公事后,天色刚黑,孟侜溜到将军府找舅舅。 他来得不巧,舅舅拖着一个麻烦精去校场练功,还没回来。 “那我自己逛逛。”孟侜让刘伯不用陪着他。 他走到以前在将军府的住的屋子,一开始被贴了封条,后来孟侜回来,楚淮引就让人拆了封条,重新打扫干净。 姜瑶留给他娶媳妇的簪子他藏在这儿了。 当初楚淮引帮他从青楼女子那找回了另一半,不知道陛下现在会不会嫌弃它。 不要就……算了。 孟侜跪在床上四处寻找,当时藏在床板缝隙里,怎么不见了? 他贴着床板缝眯起一只眼,使劲往床底瞧,两点绿色的翡翠光芒闪过,两只簪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底。 孟侜这个床很宽敞,但底盘不高,恰好他能平展着身子挪进去。 这间屋子很神奇,床底地板的弧度很不平整,基本呈中间鼓起前后凹陷的趋势。 也正因为这样,他之前把安胎药藏在床底非常安全。无论怎么看,都看不见后半段,何况最里面还有一个洞,用一块砖挡着。 造这间房子的人是为了躲猫猫方便吗? 因为地势原因,他只能横着进去,不能只钻一个头,不然肚子会被压着。他艰难地蹭过中间那段,地板和床板距离很近,仅容一人趴着,不留神就磕到头。等到了最里头宽敞的地方,孟侜可以自由翻身,他掀开地砖,先确定安胎药还在。 这是证明他一早就知道怀孕的铁证,千万不能让楚淮引看见,改天他得偷偷处理掉。 孟侜把砖盖回去,小心拍了拍,你好好躲着。 他摸索了一阵,找到两个簪子揣进兜里,呼了口气,觉得趴着有点累,准备仰躺着挪出去。 但是,好像…… 孟侜看着自己的肚子,不能吧? 进来的时候不是刚好吗,怎么一会儿就蹭到床板了? 有点怀疑人生。 孟侜吸了吸肚子,和床板稍稍分开。 所以他刚才是为趴着进来压扁了肚子,才刚好的吗? 孟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漆黑的床板,想当年本官腰细如柳,想用哪个姿势,就用哪个姿势。 陛下使孟侜发胖。 以后还会更胖。 说曹操曹操到,孟侜耳朵倏然竖起,听见外面楚淮引问暗卫:“孟侜呢?在里面?” “刚进去一会儿。” 孟侜在黑暗里瞪圆两只眼睛:突然慌张。 楚淮引推开门,“孟侜。” 空空如也。 “人呢!”楚淮引呼吸骤然紧促,柜子开着,一览无余。他往床底快速扫了一眼,也没人。 暗卫都把房间围了一圈,人怎么还能不见?难不成将军府有地道? 一个暗卫唰地从树上落下,不可置信道:“孟大人确实没出去。” 楚淮引心脏快被吓停时,一道丧气的声音从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 “我卡床底了。” 有点丢脸。 楚淮引:“…………”为什么还能钻床底? 作者有话要说: 孟侜:不仅丢脸,还有点慌。 第56章 楚淮引跪下来趴在床底一看, 果然有一只小猫卡在床板底下。床底很黑,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是看得清楚。 “我自己出来。”孟侜道。 那缝隙太窄,楚淮引看得一阵窒息,他伸手摸了一把床板,表面并不光滑,容易擦伤手背和挂到衣服。 “你别动!朕把床板掀开。”过度惊吓的楚淮引有点暴躁, 发号施令不容置疑。 “哦。”不答应反而欲盖弥彰,显得里面有什么秘密, 孟侜闭上眼睛捂住鼻子, 避免被床板的灰尘呛到, “陛下把中间那几块床板掀起来就行。” 暗卫从震惊中回过神, 想笑又觉得心脏负荷不够:“陛下,让属下来吧。” “出去把门关上。”楚淮引吩咐。陛下向来亲力亲为,再说, 他等下要教训一下孟侜, 暗卫当然不能在场。怎么什么洞都钻,进去了还出不来, 他非得给个教训不可,不然明天还不上房揭瓦? 这还真是孟侜干得出来的事, 楚淮引想到就头疼。 楚淮引把被褥枕头丢到地上,从最外面的床板开始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不可思议。 掀开两块之后, 光照进床底,已经能清晰看见孟侜, 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皱,似乎感觉到楚淮引的视线,微微睁开半只眼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楚淮引是心里痒手也痒,想把他揉进怀里打屁股,更想用拇指轻轻擦去他脸上的灰迹,再把他按在桌子上亲。 他扔掉最后一块木板,从床底抱出一只灰扑扑的小猫。 床没了,孟侜被放在桌子上,眼疾手快拦住倾下身想亲的陛下。楚淮引猝不及防亲到了一嘴巴灰尘,脸色变了几变。 糟糕。 孟侜急忙把黑不溜秋的手心往衣服上擦了擦,补救般地吻回去,探舌在对方上下唇一勾。 好了,灰尘没了,你不能怪我。 楚淮引被孟侜这一勾弄得心神荡漾,幸而头脑清醒,他马上倒了一杯水给他:“漱口。” 孟侜漱完口,从袖子里掏出两支簪子,献宝似的捧着,“我刚才去床底找这个了。” 楚淮引接过,不明所以,这不是他当初从青楼女子那拿回来的吗? “我娘留给我娶媳妇的。”孟侜道,“陛下不会嫌弃吧?” 本官也没钱给你买别的。 楚淮引愣了一瞬,轻巧的簪子突然有了厚重的深意,他收紧手掌,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握住了孟侜的真心。 他以为这一天还要很久。 “定情信物?”楚淮引拥住孟侜,“我很高兴。” 孟侜弱弱反驳:“是聘礼。” 两把簪子就想套到一个皇帝,算盘打得真响。 “你别说话,让朕多高兴一会儿。” “哦。”孟侜闭嘴,过了一会儿又说,“陛下,明天就要南下,今晚我想睡孟府,收拾东西。” “你不能晚点说吗?” “那我晚点再说一遍。”孟侜坦然接受建议。 楚淮引拧了一把孟侜的屁股,他就说忘了什么,想好要教训孟侜的,被他这一打岔就忘了。 孟侜危机感十足,捂着屁股嚷嚷:“收了我的簪,就不能打人!” 他从桌子上跳下来,看得楚淮引神经一跳。 孟侜搬起一块床板,吭哧吭哧地盖回去,自己的秘密亲自动手掩盖。 “你干什么!”楚淮引吼他,什么事都自己来,他让那么多暗卫跟着当摆设? 孟侜手一抖,一块木板从手里滑下,斜着冲向那块虚虚盖着安胎药的地砖。 嘭!地砖不堪冲击,翻翘起一边,露出里面的安胎药。 孟侜目瞪口呆,这真是搬起木板砸自己的安胎药。 他僵硬了一瞬,假装没看见,继续盖木板…… “等等!”楚淮引制止他,“里面是什么?” 大概知道孟侜的话十有八九不能信,楚淮引不用他回答,跳进去,拨开地砖,从里面揪出一串药包。 楚淮引立即想起孟侜失踪之前,有一回他从将军府出来,恰好遇见孟侜拎着一串药包鬼鬼祟祟想溜。 还剩一半多。 孟侜打开门通风,顺便为自己规划好逃生线路。 “是上次陛下送给我的人参,没喝完。” 楚淮引:“人参需要藏在床底?是你傻还是朕傻?” 孟侜:“因为药材铺的老板说人参太珍贵了,我怕被人偷了。” 他真心实意地挤出两滴眼泪:“陛下对臣真是太好了。” 一根七百两啊。 早知道自己没机会喝,应该卖两根才对。 本官就没吃过这么大亏。 他伸手接过药包:“都是陛下的心意,我继续把它喝完。” 他的表情实在太自然,楚淮引一不留神药包就被转移了。 “不准喝。”地下这么阴暗,可能都发霉了。楚淮引抢过药包,“朕把它扔了。” 孟侜看着某位陛下说着要扔,结果一直拿在手里,摆明是要拿回去给太医查验。 屋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氛,似乎在等谁先开口。 “听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孟侜不动声色挪到桌子后面,借着掩护小心试探。 “是。” “那我说了,里面是安胎药。”孟侜警惕地和楚淮引保持对角线。 楚淮引怒不可遏地把药包拍在桌子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怀疑,楚淮引早就自己消化了一部分,但怒气在他看见这些没喝完还剩大半的安胎药时骤然喷发。 “你知道自己怀孕还敢什么都不带就走?!” 没喝几天就跑,哪怕喝完了再跑呢!太不把身体当一回事。而且,楚淮引深呼一口气,孟侜他有什么钱!大人孩子哪个不需要花钱? 孟侜:“我有带钱的。” 楚淮引一拍桌子,还敢撒谎? “我在城外埋了点银子。”孟侜越说越糟糕。 这还是预谋好的? 楚淮引:“是暗卫跟丢那次?你还骗朕是因为追查运货的脚夫去了城外?” 陛下的记性太好,孟侜只能点头。 “你好样的。”楚淮引气疯了,却还是忍不住问,“你带了多少银子?” 他记得孟侜从他这借的一千两花的没剩多少,更别提他在路上还遇见了重伤的管嘉笙,若不是给了柳宜修足够的诊费,谁会负担一个重伤之人的天价费用?那孟侜是怎么回京的?风餐露宿?难怪瘦成那样! 楚淮引懊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多给孟侜几千两! 孟侜见楚淮引真生气了,脑子也跟着乱糟糟的,一时间摸不准哪个更能让楚淮引接受一点,干脆说真话:“我还卖了一颗人参,七百两。” “……” 楚淮引身形一动,孟侜跟着动,两人围着桌子绕圈,楚淮引担心孟侜一个不稳摔倒,率先停下,气笑:“你信不信朕一掌就能把桌子拍碎!” 孟侜:“信,但也可能吓到宝宝。” 这个时刻只有孩子能救命了,孟侜捂着小腹,可怜兮兮地望着陛下,希望能网开一面。 楚淮引被孟侜拿捏住命门,怒不可遏但无计可施,想到孟侜刚刚才把姜瑶的簪子给他,默念了几遍“将功折罪”,最后硬生生忍下这口气。 他提起茶壶想喝点凉水压惊,提起来才想到水被孟侜漱口用了。 “朕想喝水。” “好。”孟侜狗腿地拎着茶壶出去倒水。 刚才从桌子跳下来可能触发了某条敏感的神经,也可能是因为今天在将军府瞎逛路走多了,又或者精神太紧绷,孟侜的脚底又开始阵阵酸麻。 但是明天就要南下,为了顺利出行,他不但不能表现出不适,还得健步如飞。 楚淮引坐在桌边消气,目光落在孟侜靴子上,暗含担忧。 深夜。 孟侜几天没一个人睡觉,居然有点难以入眠。楚淮引一向霸道地揽着他睡觉,防止他踢被子或者滚到床下。身边突然没了一个人,孟侜翻来覆去睡得不安稳,轻微的动静就容易惊醒。 孟侜感觉有人推门进来,他背着门,听脚步声以及暗卫的反应,这人应该是楚淮引。 难不成是陛下气得睡不着半夜来找他算账? 孟侜脖子一凉,是楚淮引帮他盖被子,灌进了一点风。 接着一阵轻微的动静响起,孟侜判断是靴子拿起又放下的声音。 陛下想干什么? 等楚淮引走后,孟侜又猫了一会儿,轻轻掀开被子,俯身捡起一只靴子观察,外表没什么变化,他伸手摸里面,触到了一层暖融融的软垫。 似乎是铺了一层羊毛。 是原先硬邦邦的鞋底没有的。 里面似乎还留有楚淮引的温度。 明明只是快要消散的一丝温度,又或许只是他的臆想,孟侜却觉得自己被一只火炉烤热了整个身子。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可陛下哪怕在气头上也注意到了。 这是要多细致入微的观察和体贴,才能发现对方的每一点不对劲? 孟侜想,他值得被楚淮引这样对待吗? 他第一次在深夜有了落泪的冲动,想紧紧拥抱楚淮引,感受他直接的体温,问他还有没有生气,为什么宁可半夜偷偷来。 在将军府,楚淮引喝完他端的茶水就回宫了,那他们算和好了吗? 孟侜仰着头,使劲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他把两只靴子都穿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月光如水,把庭院照得一片银白如霜,松竹投下斑驳疏影,孟侜穿着他舒适度大增的靴子,在院里来回走了好几圈舍不得进去。 甚至想大声朗诵一遍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 皓月千里,皎皎银汉,苏东坡半夜还能找到朋友夜游,他也想有两个人。 此时一名暗卫急速追赶回宫的楚淮引——陛下你快回去看看,孟大人在院里一会儿愁眉一会儿开颜,他们有点害怕。 第57章 楚淮引打算晾一晾孟侜, 不然他总是对自己的关心熟视无睹甚至避如蛇蝎。每次看他认错的态度良好, 但你永远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更大的事瞒着你。 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楚淮引心里不是滋味,他深怕晾孟侜的结局是自己被没心没肺的孟侜晾了。 深夜的长安街万籁俱静,银白大道笔直通向灯火掩映的宫门,守夜的侍卫盔甲微凉,覆了一层蒙蒙露水。 偶有不知从那个胡同巷子传出的犬吠, 月光照在楚淮引身上,拉长了影子。每一块碾过历史车轮的粗粝地砖, 在月光下柔和了深青的颜色, 与鞋底相碰, 发出年轻的哒哒声。 同一轮明月, 孟侜院中看,陛下在长安街。 一道黑影急速掠过屋顶,瓦片敲击莎莎作响, 看见陛下在长安街漫步, 还没有进宫门,暗卫松了口气。 孟大人睡不着这种小事, 若是楚淮引回宫了,暗卫真拿不准要不要去打扰陛下。 黑影从屋顶跃下, 落在楚淮引身前:“陛下。” “何事?” 暗卫谨慎措辞:“孟大人现在在院中散步,情绪起落有些大。一会儿健步如飞,一会儿……捧着脚伤怀。” 捧着脚?楚淮引嘴角一抽, 这又是做什么?随即他想起自己刚刚给孟侜垫了鞋垫,估计是让他发现了。 又是装睡。 楚淮引想问问孟侜到底哪来的本事, 胆大包天欺君就算了,他怎么还能回回上当? “朕去看看……”楚淮引脚步一转,想到自己刚才的决定,要晾一晾孟侜。孟侜一天比一天嚣张,还不是因为朕没有威信,脾气太好!楚淮引深刻吸取教训,这回一定要贯彻到底。 “让他加件衣服,别着凉。”楚淮引冷着声音,头也不回地往宫门迈步。 “是。”暗卫挠了挠头皮,是他多管闲事了? 孟侜不用暗卫提醒,回屋加了件衣服,他坐在台阶上,睡意全无,抬头看看月亮,低头摸摸靴子。一只脚翘在另一只的膝盖上,撑着下巴出神。 他明显感觉到其中一个暗卫去了又回,大概是去追楚淮引了。 但是楚淮引没有出现。 他不管我了。 孟侜把下巴搁在手肘上,他那时哪知道自己会跟楚淮引好上。 “陛下。”孟侜突然叫道。 黑夜使人心软,暗卫心里充满同情:陛下这回真的不在,你喊破喉咙他也听不见。 “陛下……”孟侜扯着嗓子喊道,丢人就丢人了吧,他现在就是很想见楚淮引。 暗卫听得一阵头疼,这是什么紧箍咒,到底要不要找陛下救命。还不等他们抽签决定谁冒险去宫里通知主子,院外走进来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朕在这?”楚淮引方才心里挣扎着走到宫门,越走越慢,最后认命地原路返回:只要朕不出现,看一看不要紧。 谁知在院外站了会儿,暗卫还没发现,孟侜先开口叫他。楚淮引心里翻江倒海,喜忧参半,喜的是孟侜了解他,忧的是……一叫就出现,看起来没什么骨气。 暗卫睁大了眼,心服口服。 “臣姑且一试,并无把握。” 楚淮引哼一声,“朕看你是有把握的很。” “臣吃定陛下了。”孟侜笑着扑到他身上,汲取熟悉的渴望的温度。 他猜对了,陛下怎么会不管他。 楚淮引低头看见孟侜嘴角得偿所愿的弧度,无奈之后豁然开朗,罢了罢了,比起孟侜,骨气算什么? 孟侜靠在他肩上打了个呵欠,主动把半张床让给楚淮引。 孟侜忙活着给楚淮引脱鞋宽衣,帮他把束发玉冠解下来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甚至热情地问他要不要洗个热水脚。 楚淮引低头看见孟侜给自己擦脚,他因为身体原因半跪着,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脖颈。 “朕自己来。”楚淮引感受到孟侜的指腹拂过脚面,从脚底蹿起一阵阵酥麻电流。陛下他一点都不经撩。 孟侜按住陛下的脚,“不许动。”机会只有一次,本官劝你珍惜。 楚淮引: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洗完脚,孟侜瘫在床上,把一条腿压在陛下身上,蹭了蹭,差点把陛下的里衣蹭开:“我脚有点酸。” 楚淮引二话不说地给他揉按,还用上了内力,皇家级别的服务,跟孟侜怎么都擦不干净水的技术一比,简直天壤之别。 “谢谢陛下。”孟侜笑眯眯亲了一口楚淮引,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还是两个人睡好,暖和。 楚淮引一高兴给他按了大半夜,事后觉得他可能有点吃亏。 …… 长风送凉,烈烈旌旗,南巡队伍非常浩大,楚淮引行军多在北方,铁骑踏遍山河,南边却是第一次去。 “朕总坐在金銮殿上听大臣汇报,是好是坏,都是一张纸。亲眼所见,才能知道朕的子民到底过什么样的日子。” 楚淮引吩咐仪仗队照常前进,沿途不可扰民,便带着季炀重新整出一堆精锐队伍,前后都安排了暗卫探路,带着他的丞相改成普通行客微服私访。太医各个年老,因此随行的大夫选了柳宜修。 舅舅给外甥送行,思想依旧很古板:“怀孕不许同床。” 孟侜无辜:“舅舅跟陛下说才有用啊。”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卑微的丞相,干不过强权。 姜仪恼怒地弹了一下孟侜的脑门,他一个臣子能跟陛下说这个吗? “你不同意陛下还能硬来?”这点上姜仪足够信任楚淮引。 “怎么不能?”贺渊插嘴。 “你闭嘴!” …… 经过一片树林时,孟侜让队伍停下,他跑进树林,楚淮引还没看清他从哪里弄出的铁锹,孟侜已经深一下浅一下地挖坑。 “我在里面埋了东西。”孟侜目光如炬,仿佛里面有一吨黄金。 楚淮引被他骗得挖了一个巨大的坑,结果只挖出来一把匕首。 孟侜用手帕沾水把上面的泥擦干净,楚淮引一眼认出是当初他送给孟侜的匕首。 就是这把过于锋利的匕首,千阳湖里他才让孟侜逃了。 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孟侜把它别在靴子里,认真发誓:“以后陛下送给我的任何东西,我都会好好珍惜,绝对不会再因为别的原因把它扔了或怎么样。” 楚淮引脸上多云转晴,看匕首也勉强顺眼,“那你带着防身,不准用来对付朕。” “绝对不会。”一言九鼎。 队伍一路往岐州行进,沿途看山看水,几乎是孟侜最愉悦的一段时间,连带肚子都胖地很快。 孟侜掐着腰比划,越发愁眉苦脸,不方便赶路啊。他看着季炀从土灶里挖出一只叫花鸡。黑焦的荷叶一打开,里面的鸡肉油亮脆黄,香味四溢,脂肪缩成一层薄脆的皮,包裹的奶白色里肉又嫩又入味。 他信誓旦旦地表示:“我今天只吃青菜。” 季炀:“这顿没有青菜。”他们在山道上暂歇,直接打了几只野鸡,没有准备青菜。 季炀担忧地望向孟侜肚子里的小皇子,陛下大肆投喂雪斑时,他就怀疑孟侜有孕,后来得知只是主子大方,还遗憾了一段时间。 临行之前,陛下告诉他孟侜怀孕,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季炀震惊之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快!继续喂雪斑。 孟大人今天怎么改吃素了呢?季炀不解,楚淮引却看透了孟侜,直接撕了一直鸡腿给他。 “那就吃一点肉吧。”孟侜眼睛发亮地从楚淮引手里接过,“晚上一定要吃青菜。” 隐隐有瀑布的水声传来,探路的暗卫禀报左侧有一山崖,山崖对面是一道瀑布,很壮观。 “我们去看看。”孟侜撺掇楚淮引。 “行。” 转过一条羊肠小道,白色瀑布从对面的千尺悬崖飞流直下,水珠乱溅,衣衫沾湿。这里是最佳观景点,孟侜震撼地想吟诗。 “我想解手。” 诗还没吟,孟侜对着楚淮引的耳朵,煞风景地说。 楚淮引艰难地在水声中听清孟侜的话,左右看了一眼,“嗯,这里没人。” 孟侜拒绝,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做一些不雅的事情,会尿不出来。 他环顾一圈,看见一条小路,通往小山后面,“去那儿。” 两人顺着小路一转,前面突然出现一伙人正在挖坑,动作鬼鬼祟祟,但是因为瀑布声音太大,刚才谁也没发觉对方的存在。 那个坑已经有一人深,周围堆积了大量黄土。黄土后面一条白布盖着什么,看形状像是尸体。 “快点埋了,多晦气。” “赵家就出一点银子,要我们挖两米的坑,又不是棺材,挖这么深干什么?” “这赵家大小姐也太不检点了,平日里跟一群野男人厮混,还怀这么大一个肚子,昨天不堪闲言碎语咬舌自尽,早干什么去了。” 埋尸体的人一边挖坑一边抱怨。孟侜眼尖地发现白布动了动,他眨了眨,确定是胸膛起伏而不是被风吹动。 埋尸体的人也发现了,一个年轻地指着尸体叫嚷:“没、没死!” “叫什么!”一口黄牙的中年人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赵家说死了就是死了,这还不懂,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弄成这副田地,赵家人早不想要她了。” 孟侜觉得这副场景似曾相识,他之前救下被沉塘的林氏,证明她是被族人陷害,那这一个…… 不管是什么,总之人没死就不能埋,何况还是一尸两命。 孟侜现在怀孕,楚淮引看哪个孕妇都能网开一面,虽然对方是自尽的,但孟侜觉得要救,那就救下来。 “我们回去,叫暗卫来。”听他们的谈话,指使的人是赵姑娘的父母,没必要跟他们出手,伤到无辜之人。叫暗卫过来,使个障眼法,把尸体搬走就是。 暗卫精通装鬼招数,直接把人吓跑了,从容地把赵姑娘搬到了山道上。 柳宜修听说这姑娘是自尽,生前风流,他有点嫌弃:“自己寻死,干嘛要救。” “你先看看再说。”孟侜劝他,咱们医者一视同仁。 赵姑娘深度昏迷,嘴角凝着黑血,两只手搭在肚子上,是下意识的保护姿态。 柳宜修掰开她的嘴巴,吓了一跳:“这哪是咬舌自尽,这是被人割断舌头!” 什么深仇大恨要割舌头,还要活埋?这姑娘面容清秀白净,不像是长期和男人厮混的。 孟侜嘴巴一疼:“那还能治吗?” 柳宜修掏出医书:“让我先看看,这上面没有,我就不能治。”他惯会现学现卖,居然把神医的典籍发挥地淋漓尽致。 “三成!”柳宜修合上医书,“我们照常赶路,有些药要到山下去买。” 埋尸体的人被暗卫吓跑,迟早会反应过来,不想多生事端就先离开。 客栈。 赵姑娘全身只有舌头这一处伤,柳宜修给她上药之后,她从昏迷中醒来,整个处于惊吓过度的状态。 “我们送你回家?”孟侜问。 “唔唔唔……”赵姑娘不能说话,只能拼命摇头,绝望地护住肚子,泪水不断溢出,像是被猎人赶到悬崖上的母藏羚羊。 孟侜急忙改口:“不送不送,那我们要去岐州,你跟我一起,还是留在这里?” 听到岐州,赵姑娘骤然瞪大眼睛,她手指在床单上不断比划着一个“岐”字,生怕孟侜看不懂。 “行,那你和我们一起去岐州。”孟侜看着赵姑娘方才听到回家惊恐万状的眼神,微微蹙眉,看来家里是容不下她,所以才不敢回去。 孟侜问她有没有什么冤屈,她又只管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不敢说,或者,不再相信任何人。 孟侜叹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吧。”他觉得自己怀孕之后体质有点神奇,不然怎么上哪儿都碰到孕妇呢? 第58章 赵姑娘叫赵婉予, 从被救下来后, 便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围人彷佛有壁。 联系赵家活埋亲生女儿的做派,孟侜猜测她可能是被亲近之人伤害过深,需要一段时间整理心理创伤,并且判断他们是否可信。总之, 她愿意开口的时候自然会开口。 赵婉予舌头上有伤,只能吃流食, 头几天甚至只能补充水分, 别的一点都不能沾, 整个人迅速枯瘦下来, 像一株被风雨浸透,花瓣都透明萎蔫的水仙。 楚淮引队伍里拉了好几大车的货物,对外说是商货, 其实全部供给孟侜一人, 型号不断改变的衣物,各地上贡的补品, 专门定制的安胎药……连陛下的东西都只能委委屈屈地装在一个小箱子里。 孟侜:“我觉得自己像个权倾朝野的奸相。” 楚淮引适时端上一碗猪骨汤:“难道不是大魏最尊贵的皇后?” 转角遇到孕妇,各个含冤待昭, 热心大魏的女性权益和下一代健康……孟侜竟然无可反驳。 说好名留青史的宰相呢? “我可以不喝吗?我只吃青菜。”孟侜苦着脸,他是无肉不欢,但不包括各种十全大补汤里面的肉。 其实这个体质也有好处, 他吃不上药的时候有人给他蹭安胎药,比如林氏和沈柏青, 他喝不完汤的时候有人分担,比如非自愿的沈柏青以及赵婉予。就是赵婉予现在还不能吃很多食物,孟侜比谁都盼着她康复。 非常有爱,互帮互助。 “不行。”陛下只有在这个时候霸道又酷炫,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孟侜盘腿坐在坑上,从头到脚包着被子,只留一张小脸,撅嘴看他。 楚淮引有些心软:“不然朕再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书生,他吃不饱穿不暖,进京赶考的路上……” 你都讲了不下十遍,能不能放过这个书生? 孟侜给他讲后续:“后来这个书生他吃腻山珍海味,以至于看破红尘,决定出家,余生只吃青菜。” 楚淮引上次听说孟侜来自异世,已经私下找过方丈解签,顺便弄明白了孟侜两次疑似出家的缘故,尽管如此,听见出家这个梗还是忍不住狠狠捏了一下孟侜的脸蛋。入世与出世一字之差,说多了真动了这个念头怎么办? 孟侜不小心越了雷池,极有眼色地把碗抢过来咕咚咕咚喝光。 “嗝。” 楚淮引掏出手帕给他擦嘴:“要不要出去走走?” “要。”孟侜下床。他们已经走了近二十天,后天便能到达岐州,今天歇脚在一处农家大院。 出门便是一年两季的青青稻田,叶尖扬花,如同缀着莹白的小雪粒。院子前是一颗大枣树,一只三花猫趴在树杈间,毛色杂乱,四肢健硕。 孟侜仰着头和它对视。 三花猫把一只爪子搭上粗糙的树干,想跑但爬树容易下来难,一人一猫对峙,孟侜无情地笑了出来:“它是不是恐高啊?” 站在他身边,时刻警惕三花猫扑到孟侜身上挠脸的楚淮引:“……” 他不经意问:“你比它厉害?” 前几天在山上,孟侜面不改色地和他一起看大瀑布,还屡次要求往前悬崖边挪,这样视觉效果更震撼。楚淮引以衣服会被打湿拒绝。 当时没细想,又被赵姑娘的事打断,楚淮引一直觉得漏了什么。 “对啊。我又不……”孟侜说到一半骤然消音。 “你又不恐高?祭天怎么晕的?”楚淮引拍了一下树干,三花猫吓得一溜烟消失。 孟侜含泪看着无忧无虑的三花猫远走的背影,我也想当一只猫。他抱着树干和楚淮引对抗:“……臣是累的!” 吓到爬树! 楚淮引冷笑着把他从树上撕开,“你觉得朕会相信?” 连知道怀孕都是孟侜精心策划的,一开始就是装晕,就不能好好说,一定要采用这种让人担心的方式?亏他还因为带他祭天愧疚了一阵子。 孟侜被按在床上三两下剥了裤子,凉飕飕的冷风拂过屁股蛋,他脑子里一级警戒,思维却不受控制地天马行空,只能口不择言地求饶:“陛下饶命!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什么都没带我不要用猪油!” “啪——!”和他的话同时落下的,还有楚淮引落在他屁股上的巴掌声,清脆利落,却一点也不能掩盖孟侜话里的信息量。 楚淮引扬起的手一顿,表情一瞬间有点诡异:“还能用猪油?” 原来只是打屁股,差点祸从口出,孟侜扭过头无辜道:“什么是猪油?能吃吗?” 当然不能用啊,我怕你饥不择食。 一只手偷偷地拉上裤子。 楚淮引卡住他的裤子,掌心下面的肌肤透润白皙,证明陛下一点都没使力气。 楚淮引气得又拍了两下。 “爱卿学识广博。”楚淮引一边假意赞赏一边给他拉上裤子。 孟侜脸颊爆红,才没有,本官只是看得剧本比较杂。 “谁说朕没有准备?”楚淮引最后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最好乖一点。” 不想在农家大院的炕上交代了心意相通后的第一次,楚淮引暂时放过这只胆大的小猫。 孟侜: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 农家的夜色,连一盏孤灯都没,月亮从山尖躲进云层,天地完全是黑的,每一点星火都被衬得格外显眼。 一簇急速闪动的火光刺破黑暗,钉在了纸糊的窗户上,瞬间燃起明火。紧接着,更多密集的火点出现,顷刻蔓延开熊熊大火。 “着火啦!救火啊!”人声嘈杂起来,暗卫嗖嗖地一手一个把老人孩子拎出来,一边抢救货物。 孟侜早在第一把箭射出之时,就被楚淮引抱到外面的空地上,他望着燃烧的大火,脑子一木:“我们暴露行踪了?” 楚淮引摇摇头,“不一定。” 天干物燥,每一点星火都可能导致火灾,放火之人的手段并不高明,胜在天时地利多方突袭。暗卫一抓一个准,看起来不像是能偷袭皇帝的水准。 “赵姑娘!”孟侜惊呼,“先救她!” 柳宜修和暗卫合力把赵婉予抬出来。赵婉予半夜被火光惊醒,连呼救都不能,她被呛得连连咳嗽,嘴角又重新流出血来。 柳宜修赶尽把她转移到没有烟气的上风处:“忍一忍,别咳。”这一咳,又要几天吃不下食物。 这明显是一场针对赵婉予的放火,在他们快进入岐州之时,专挑夜黑风高夜,一场火全部烧光最好,如果不能,赵婉予呼救无口,被人遗忘也是一个死。 “说!谁派你们来的?”季炀把放火的几个人绑在村口的石磨旁,凶狠威胁,“不说就用它碾了你们!再问问狗吃不吃。” 几条黄狗吐着舌头围观,其实很亲切,但在放火者看来,就很凶残。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真的不知道!”放火者脸色一白,屁滚尿流。 季炀在地牢里审的犯人几十上百号,凶起来的样子连阎王都怕。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嗯?”季炀把手放在石磨把上。 “真的!小的该死,见钱眼开,我们就是岐州城外的混混,前两天,岐州城里出来一个蒙面人,要我们去赵家庄去岐州的路上杀一个哑巴孕妇,我们见人多不敢动手,就在夜里放火,其他的真的一概不知!” …… “分出两个人把他们押到岐州报官。”季炀吩咐。 “看来是冲赵婉予来的,这一路要多加提防了。”楚淮引倒也不担心,对方冲她来,证明派出的人也就混混水平了,他们队伍里都是以一敌百的精将,用不着惧他。 赵婉予伤势加重,孟侜不想她有负担,便没说这些人是冲她来的,只让她好好养伤。 又过两天,一行人抵达岐州城外,烟柳繁华之地,连城外的村庄都多了起来。 楚淮引前几日就下令让仪仗队加快步伐,争取比他们迟两日达到岐州。他本打算先进岐州微服私访,看看风土人情,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在城门便让人拦了下来。 “上面有令,不准七月以上的孕妇进城,陛下即将亲临岐州,城内不允许出现任何血光冲撞龙体。” 有点搞笑,孟侜揶揄:“你的锅。” 他吸吸肚子,用手肘捅楚淮引,趁机提出合理的请求:“今晚我不喝汤了,不然连我也要拦在外面。” 楚淮引斜他一眼:“有你什么事?” “这规定是谁下的?”楚淮引问,他倒要看看哪个昏庸的臣子敢这样治下。 “当然是秦将军!不该问的别问,快走快走。” 几个侍卫上前,把一行人隔开。 “几年不见,秦英喆越活越回去了。”楚淮引没什么表情地感慨。 秦英喆跟楚淮引上过战场,年少有谋,骁勇善战,两年前,北狄基本服败,秦英喆被派来岐州驻军。奉国内战结束后,担心奉国对大魏宣战,朝廷把他调到蜀地练兵了几个月,最近因为楚淮引要来岐州,所以把他又调回来负责岐州这段时间的安保。 “人总会变的。”孟侜随口接。 “那你什么时候变乖一点?”楚淮引问。 “我不乖吗?”孟侜拍拍楚淮引的良心,你看深入现象看本质,本官被挖出来的谎言哪个不是陈年旧事? “陈年?一年都还没过。”楚淮引道,“按这个规律,朕在明年才能知道你现在是真乖还是装乖。” 孟侜:诈骗案没几个能破的好吗,你要知足。 楚淮引和孟侜说了一会儿话,吩咐:“季炀,你今晚潜入秦将军府,问问秦英喆,这是什么破规矩。先别说朕到了岐州。” 当夜,季炀奉命去找秦英喆。 秦将军听闻这个规矩也是大吃一惊,“臣没下过这个军令。” 事情很容易被查出来,是秦将军的夫人。 秦英喆和媳妇从小定下娃娃亲,岳父家经商有道,他当年反而一事无成。另一方就想反悔,但秦英喆和媳妇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媳妇执意要嫁给他,险些和家里闹翻。为了证明媳妇没看走眼,秦英喆奋发投军,四年后当了将军衣锦还乡。 他觉得哪里不对,但下意识维护媳妇:“夫人她也身怀六甲,可能是听了什么谣言,请季大人恕罪。” 一孕傻三年,季炀觉得情有可原,“请将军明日解除这条禁令。” “一定。” 他潜入秦府,自然也是不走正门出去。就在季炀觉得这事没什么稀奇,秦将军也很讲道理时,忽然见了鬼似的,差点从屋顶上掉下来。 他看见了秦府内院,有一个和赵婉予一模一样的女人。 赵婉予因为吃流食,瘦到脱形,她也脸色苍白,形销骨立。 连肚子都一样大。 赵婉予不是躺在马车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嘲笑一只猫的后果就是被日得喵喵叫? 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自行想象表情包。 第59章 “废物, 两次都杀不了一个赵婉予!主人要你干什么?” “她运气好, 碰上了一伙多管闲事的商队,我能有什么办法!”秦夫人声音尖利,歇斯底里,“要我替你们办事,这点麻烦难道不应该由你们解决?” “今晚上面已经派杀手去了, 赵婉秋,你最好对得起你的价值!” 秦夫人坐在椅子上, 正和一个黑衣人说着什么, 季炀这一经惊吓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黑衣人跃上屋顶, 立刻逃往北面的树林, 季炀追上去,两人轻功了得,一直到了树林里, 季炀却惊觉中计。 这人功夫不错, 第一反应怎么会是逃跑,遇上高手的概率小之又小, 正常人思维应该是拿下自己避免走漏风声才对。 他是怕在秦将军府闹开,暴露了秦夫人的身份!季炀想通之后, 原路返回准本质问秦夫人,迎面却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而来。 季炀走后,秦英喆起身前往夫人住处, 他想问问夫人哪里听来的迷信话,以后少和这些人来往。 “夫人睡下了吗?”秦英喆小声问侍女。 “回将军, 不曾。” “夫人最近有和什么人来往吗?” “回将军,是有一个化缘的和尚过来,他算出夫人怀的是个小公子呢。” 还未生产,如何得知男女,定然是这个和尚教唆的夫人。秦英喆:“以后不要随便放人进将军府。” 秦夫人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眼睛闭着,与刚才和黑衣人谈话的精明判若两人。 秦英喆拎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妻子形容枯槁,很是心疼。 十日前,岳父过寿,派人请女儿回家。这是两人成婚后,赵家第一次松口,有望缓和关系,赵婉予大喜过望。秦英喆事情缠身,便让家丁陪着赵婉予回娘家。谁知赵婉予居然在路上大病一场,回到将军府时,秦英喆差点认不出自家媳妇。 自从回来之后,便一直昏昏沉沉,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大夫说她嗓子因病受损,不知道能不能好。 男儿有泪不轻谈,秦英喆使劲眨了眨眼,如果当时他抽出几天时间,陪夫人回娘家,可能就没有这些事了。赵家人一直便偏袒赵婉予的双生妹妹赵婉秋,哪怕自己当了将军,也依然对婉予不冷不热,这次大病,和赵家的不尽心脱不了干系! 季炀在树林里耗了一夜,才从那些罗网和杀手里挣脱。等他回到陛下落脚的城外民房一看,一个人都没有! 孟侜、暗卫、赵婉予都不见了。 季炀心一慌,甚至怀疑他们救的那个姑娘就是秦夫人,一切都是她装的,昨夜突然反水……不,是不是装的,柳宜修难道看不出来? 季炀一想到柳宜修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又有点没底。如果秦夫人是奸细,那么秦将军也变得可疑起来。这太巧了,他昨夜刚找秦将军,今天陛下就失踪了。 城里。 孟侜站在烧烤摊前,默默咽下口水。因为怀孕,本官许久没吃烧烤类食物,无比之想念。 烤鱼,烤韭菜,烤茄子,烤海鲜……还有特制酱料,这里临近蜀地,口味相近,香辣诱人的味道一阵阵钻进鼻子,孟侜打了个喷嚏,眼角都被小米椒的辣味薰红。 小贩朝他翻了个白眼:“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别耽误我做生意!”昨晚海鲜没有盖好,被两只野猫扒拉了一半,小贩心情糟糕,哼,就是这种眼神,他昨晚处理鱿鱼的时候,那两只猫就是这样蹲着看,他居然没有警惕心! 孟侜浑然不知自己被小贩等同成了野猫,他摸出一两银子,“一两,你让我看一会儿。” 本官就看看,不吃。 小贩马上笑容灿烂,手脚麻利地把一条鱼拍在案板上,“客官,你想看什么?” 孟侜愉快点单,眼睛笑成一条缝:“先烤几只生蚝看看。” “生蚝?”楚淮引道,“你在暗示什么?” “没有没有,你不要多想。” “好嘞,客官您要不要?”小贩热情询问,哪有人只看不吃的。 “不要。”孟侜连连摆手,见楚淮引似乎很有兴趣,急忙拉着他走,“您不需要这个,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楚淮引握住他的手,十指相交。 孟侜拍拍自己的肚子,歪着头看陛下:“这个行不行?” 楚淮引呼吸一窒,无形撩人最为致命。 “我们要去秦府,还是住客栈?”孟侜问。 昨夜他们借宿的民房突然遭到专业杀手的袭击,各个都冲着赵婉予来。楚淮引意识到不对,个人恩怨怎么会有杀手参与,季炀也迟迟不回,他联想到孕妇不准进城的禁令,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专门针对赵婉予的禁令。 看来他们无意间救了一个关键人物。 楚淮引当机立断和暗卫分头行动。赵婉予行动不便,目标太明显,继续带着她免不得还会遭到刺杀。 刀剑无眼,万一伤到孟侜,那他得后悔终生。干脆兵分两路,暗卫和柳宜修带着赵婉予保护她,他和孟侜先进城。 季炀顺着陛下留的线索,很快找到他们。 “我在秦府看见了一个和赵姑娘一模一样的人,似乎是秦夫人。” 楚淮引:“我已经派人去赵家庄查了,明天便会有消息。” “依你看,秦英喆是否知情?”楚淮引敲着桌子,两国会面在即,奉国太子不日便到,要是秦英喆这里出了乱子,那肯定要推迟。 “属下不敢妄言。但秦将军对他夫人确实情深义重。”若是秦夫人有问题,那秦英喆这个人也有可疑。 “还是找赵姑娘问问。”孟侜道,他之前不问是不想揭人伤疤,但现在事态出乎意料,赵姑娘必须开口。 他们这边正说着,门被人敲了四下,一个暗卫进来禀报:“方才赵姑娘清醒过来,写了一张纸。” 赵婉予三番两次遭到刺杀,终于从恍惚自闭中清醒过来,这群人救了自己和孩子,若是再不说出实情,岂非平白拖累了他们。 柳宜修给她上药时,看见赵婉予食指一直比划“纸”和“笔”字。 “你要纸笔?有话要说?” “唔唔!”赵婉予不断点头。 “信上说赵姑娘是秦将军的夫人赵婉予,现在在将军府的那个是她妹妹赵婉秋。”楚淮引看完之后递给孟侜,“有人在暗中帮助赵婉秋。” 赵婉秋从小被父母宠得无法无天,她和三教九流的人来往甚密,还未出嫁就大了肚子,被赵家父母关在家里闭门思过。父亲过寿时,赵婉予回娘家探亲,赵婉秋看见姐姐日子过得蒸蒸日上,眼睛红到滴血。明明当初嫁给姓秦的庄稼汉时,还一穷二白,一转眼居然要尊称一声将军夫人。 赵婉秋被禁足多日,连下人看她都指指点点,她受够了这种日子。看着姐妹两一样大的肚子,她心里冒出了一条毒计。但仅凭她一人根本无法办到,一筹莫展时,有黑衣人找上门来,说愿意帮助她。 当晚赵婉秋把姐姐骗来自己房间,伙同黑衣人割了她的舌头,第二天假装姐姐对父母说,昨晚妹妹不堪闲言碎语咬舌自尽了。 赵家父母如何认不出俩姐妹,但赵婉秋做都做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他们又一向偏袒小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认下赵婉秋的荒唐事。赵婉予命大没死,赵家父母竟然明知女儿活着,为了不留后患,还是把她当死了处理。 赵婉秋本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决心,对自己相当狠,绝食装病买通大夫等等,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连秦英喆也认不出来。 “赵姑娘在昏迷时,听见了妹妹和黑衣人的谈话,似乎达成了什么交易。她请求我们帮她转告秦将军,小心赵婉秋。”孟侜叹息,“还直言自己是个拖累,这副样子也不想被丈夫看见,让暗卫随便找个地方放下她。” 这赵家一家人丧心病狂,只有赵姑娘是个正常人。孟侜吩咐暗卫:“你们好好劝劝她,现在秦府那个夫人跟她一样,秦将军也没嫌弃,柳大夫医术了得,一定能治好。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暗卫表示已经有弟兄去街上学杂耍和说书了,会竭尽全力把赵姑娘哄好。 楚淮引表示嘉许,你们趁机大江南北地多学点,以后表演给皇后看,皇后大方,打赏都是金银珍珠玉佩。 暗卫欣喜领命而去,他们一定会努力的! “大方的皇后?”孟侜真诚发问,你说的这人是谁? 楚淮引:“你今天看烤鱼的时候不是很大方?” “因为我摸的是你的口袋。”本官一般不花这种冤枉钱。 陛下的算盘打得精,再过三个月,孟侜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不如把街上有的东西都搬到皇宫,孟侜就不会像沈柏青那样天天闹着要上街了。 楚淮引越想越美,这样岂不是一天都能见到孟侜?上朝下朝吃饭睡觉都一起。 总觉得楚淮引在憋着坏,孟侜腮帮子鼓了鼓,想警告陛下,一般的方法对我没用。 见过大风大浪的小猫不会轻易翻船。 季炀看着毫无预兆开始打情骂俏的君臣二人,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他应该在屋顶。 而且据他这一路观察,陛下根本没得手,他在月老庙的鞭炮白放了。 “明日一早,我们亮明身份去秦府,将计就计,看看赵婉秋背后之人想干什么。” 陛下和孟侜要休息。 单身狗季炀孤独退出房间。 但其实是一样的,陛下又不敢对孟大人做什么,跟他在外面守夜除了地点不同,职能上有什么区别? 季炀发自内心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楚淮引:你这么想因为你没媳妇。 第60章 天气渐冷, 陛下不由分说给孟侜裹上了一层大衣。孟侜想着厚衣服可以有效遮挡肚子的弧度, 便闭着眼睛任由楚淮引折腾。 “好了。”楚淮引顺顺他的肩膀,两人这一路,孟侜还没学会服侍陛下穿衣,陛下从给孟侜套错袖口到一气呵成,只用了三天。 大概是第一次见面留下的后遗症, 楚淮引喜欢孟侜穿红色,官服是朱红的没话说, 便服也常常是大红大紫, 很是喜庆。 孟侜微微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又是一片红, 再看看楚淮引那身朴素的月牙白,眉毛一拧:“这是不是有点喧宾夺主?” “不会,秦英喆认得朕。”楚淮引在他红扑扑的脸蛋落下一吻, 眼神就像农民望着涨势喜人的瓜田一样欣慰, “还是说,你想穿明黄?” 孟侜突然捂住他的眼睛, 跪直身体亲了一口陛下。 第二十次亲吻,丞相大人要亲自操作。 但显然陛下不会知道。 楚淮引被孟侜难得的主动撩的心猿意马, 他把孟侜的手拿下来,捧在手心亲吻,和他额头相抵, “今天心情好?” 孟侜舔了一下唇,快, 亲我,第二十一次。 “因为你说的那个次数到了?”楚淮引斩钉截铁,不然孟侜有那么好心亲他?还一副“快来亲我”的样子? 不会的,没那么好的事。 陛下在孟侜身上吃亏吃多了,不相信上天会掉馅饼,就算有,里面裹着的肯定是孟侜亲手捏的黑心馅儿。 孟侜一噎,现在的人都这么精明?他表现出什么了吗?没有啊。 “不准撒谎。”楚淮引盯着他的眼睛。 孟侜眼神坚定地和楚淮引对视,气势一点都不落下风,良久,他一字一句道:“我有点饿。” 甚至还给自己配了个音,咕噜。 “朕明白了。”楚淮引噙着一抹媳妇熬成婆的笑容,“想吃什么?” 你明白什么了?孟侜云淡风轻地下床,假装无事发生过。 楚淮引心情很好地跟在他后面,觉得阳光明媚了三分,岐州真是个福地。 季炀昨夜打草惊蛇,不好明面出现在秦府,楚淮引让他监视赵婉秋。 按照预定行程,圣上一行明日中午即将抵达岐州,秦英喆一大早匆匆忙忙地出门,最后一次监督巡逻全城。 “秦将军。” 冷不丁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秦英喆猛地睁大眼,陛下提前到了? 季炀一向保护陛下形影不离,从他出现在岐州,秦英喆便有所预感。他想到昨晚季炀特意提的禁令,陛下最厌恶无端扰民之事,秦英喆跟着他打了几年战,这点感触最深。 他环顾一圈,疾行到楚淮引面前:“臣秦英喆叩见陛下。” “微服私访,不必行礼。” “在下孟侜,久仰秦将军大名。” “孟、左相大人!”秦英喆目光诚挚,“素闻左相大人年少有为,惊才绝艳,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楚淮引悄声跟孟侜八卦,这套马屁说辞是秦夫人教他的,秦英喆武夫一个,用了几年,朕就没听他嘴里吐过其他词。 孟侜想起现在不知藏在哪里的赵婉予,有些恨铁不成钢,老婆被人换了还认不出来,需要一打搓衣板预备。 楚淮引幽幽道:“只要是你,朕一眼就能认出来。” 孟侜瞥他一眼,楚淮引立马补充:“但朕绝对不想再来一回。” 左右无事,楚淮引干脆和秦英喆一起巡逻,亲眼看看岐州的将士作风。 待三人走后,秦府墙内一个小丫头震惊过度,好一会儿才挪动步子,朝后门跑去。 奉国太子明日晚间抵达,秦英喆指挥防卫把下榻的驿馆守得密不透风,只在后院溜一个角门,进进出出运输食材。 侍卫抱着一箩筐的葡萄鱼贯而进,孟侜和秦英喆的目光同时落在葡萄上,颗颗饱满水润,大颗如同紫水晶,从很远的葡萄产地快马运送过来,不知耗了多少冰块。 想吃。 “夫人刚与我成亲时,家徒四壁,她素喜葡萄,我却一回也没给她买过。”秦英喆感慨道。媳妇病重吃不了许多食物,家里几天没置备葡萄,回头也去买一筐。不能吃,看看总会开心一些。自从媳妇从娘家回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成日躺在床上用药吊着,一想就要掉眼泪。 按理说这时候,楚淮引应该做主直接送给秦夫人,收服人心,奉国太子的那份再运就是了。但他想起秦府里面现在那位是赵婉秋,再看孟侜专注葡萄的目光,赵婉秋哪凉快哪呆着吧。 孟侜观察了一阵,提出疑问:“为什么只有蔬果?”鱼呢?鸡呢? 楚淮引:“奉国太子礼佛吃素。” 转而小声和孟侜道:“其实是他体质特殊,自小一吃肉就吐。这个原因没几个人知道,毕竟说出来很没面子。” 孟侜真情替他惋惜:“肉多好吃啊。” “那我可以在他面前吃肉吗?”孟侜问,到时肯定是要开晚宴,如果不能吃肉,那他就吃饱了再去。 “可以。”楚淮引失笑,怎么就操心这个,“入乡随俗,他干涉不了你。” …… 中午,秦英喆把楚淮引和孟侜安排在将军府午休,待明日大部队到了之后再入住行宫。他有点疑惑为什么陛下要和左相住一间房,转念一想,孟大人是陛下的心腹之臣,定然要贴身保护陛下。 秦英喆看着孟侜细胳膊细腿,肃然起敬。 他正要去例行探望媳妇,就见侍女扶着夫人出来。 赵婉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缓缓摇头,又指了下侍女。侍女帮她传话:“夫人说奉国太子此行带了女眷,本应由她准备招待事宜,夫人力不从心,不能帮将军分担,心里愧疚,所以夫人想做些力所能及的,哪怕看着监督也心安。” 秦英喆想着她出去走走也好,整天闷在屋子里门坏了,“你照顾好夫人,切不可让她劳累。” “将军放心。” 秦英喆看着侍女扶着媳妇慢慢走远,心里有些疑问,这个侍女是媳妇在路上买下的,一个卖身葬父的可怜人。可媳妇为什么每次都靠她传话?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陪她回娘家生气了? 他招来管家:“你去找当初跟着夫人回家的小丹,我有事问她。” 管家:“小丹和夫人一起染病,路上就被家里人接走了。” “你去问问她,这一路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是,将军。” …… 孟侜坐在床上,手边的盘子里一堆葡萄……皮。 “我觉得我好像出来玩的?”孟侜撑着下巴,说好的肩负使命呢,怎么向迷惑皇帝的狐狸精靠近了? 楚淮引一阵见血:“朕本就是带你出来散心。” 暗卫送来一个箱子,里面陈列一排小瓷瓶,还有像装胭脂水粉的小圆盒。 楚淮引打开一个盖子,里面是乳白膏状物,伴着一股不明显的青草药香。 有点眼熟。 孟侜倒吸一口冷气,是那个啥! 白日宣淫是要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忏悔的!孟侜低头找鞋,像蚂蚁一样乱蹿。 楚淮引纳闷,“你找什么?” “我看看能不能钻床底。”孟侜趴着认真丈量床底的高度,太高了,完全能再塞一个陛下,危险! “你还钻上瘾了?”楚淮引决定以后龙床离地不能超过三寸。 他把孟侜抱回床上,动手脱他的鞋袜,然后拿起的刚才的药膏。 孟侜:你就脱个袜子,难不成还想本官自己脱裤子,不可能的,没给你穿回去就不错了。 “白日宣淫,昏君。”孟侜身上萦绕着言官的正直,今天就死谏在这床上。 楚淮引动作一顿:“不是你说脚底麻……你想到了什么?” 孟侜脸一红,他误会了? “我什么都没想!” 楚淮引露出一份明了的神情,“明天要和奉国太子会面,朕不想大魏的丞相起不来床。但爱卿你要是着急的话……” “臣不着急!” “那就别撩朕,还有,到时候乖一点。”最后这句楚淮引咬着他的耳朵低语,孟侜头皮一麻。 不怕我给你挠出花来? 楚淮引看透他所想:“朕这次会记得提前给你剪指甲。” 孟侜把手背到后面,记住了,楚淮引哪天给他剪指甲,一定不安好心,要及时跑路。 “当然,朕也不介意多几道……男人的勋章。”楚淮引握住孟侜的爪子,把他扑倒在床上,虚虚压着他,“不要怕,朕不会伤到你。” 你都说大魏丞相起不来床了,前后不矛盾吗? “好不好?”楚淮引低头啄吻着孟侜的眼睛,帷幔落下来,徒生一室昏黄和暧昧。 陛下城府高深,他承诺今天不办事,又哄孟侜答应他,造成一种“答应了也没什么不答应可能会被就地正法”的错觉。 孟侜闭着眼睛胡乱点了点头。 …… 圣上亲临岐州,百姓夹道相迎,话本里的战神英俊非常,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亲眼见到。 皇帝和丞相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岐州百姓纷纷询问说书先生,京城有没有丞相的话本。 “丞相?” “丞相的,陛下的都行!”岐州民风开放,百姓涌去茶馆,七嘴八舌地提要求。最好能一次听两个! “什么?你想看丞相和皇帝的?” 说书先生为难,迎合陛下来岐州这一巨大市场,他们已经背了好几本新鲜热乎的战神话本,陛下和丞相……这得连夜编新的呀。 黄昏时刻,奉国太子的车驾也进来岐州,楚淮引摆了晚宴接风洗尘。 宴会上,奉国随行臣子响应他们太子吃素,不然偌大一个宴会只有太子一人面前没肉,也太孤独了。 两国君臣桌前泾渭分明。 当然,这种场合,也几个人专心用膳。 除了孟侜,他觉得上面那两位打官腔有点无聊,忍不住挑了一粒佐味的花生解闷。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他不能喝酒,旁边人起起落落敬酒,他喝全是白水。 寡淡,需要一点食物刺激味觉。 真的只是一点点。 以至于奉国太子赞赏他吃得香,令人开胃,请他上来同桌用膳时,孟侜一脸懵逼。 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本官大口吃肉? 楚淮引头回认真打量奉国太子,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越看越不爽。 奉国太子是真心想邀请孟侜同桌用膳,他不能吃肉,这辈子的爱好就是看别人吃了。 他又有一大堆要求,不能太粗狂,不能太扭捏,要自然专注不失美感……看得他毫无食欲甚至想吐的拉出去打三十大板。 这也许是一种……灵魂上的吃肉? 总之,孟侜这样的就很合心意。 但奉国太子不知道,就这一个要求,他千里迢迢找楚淮引商谈的事情可能直接告吹。 作者有话要说: 奉国太子:喂,跳槽吗?吃播年入千万。 楚淮引:太子生前是个体面人,厚葬他吧。 第61章 孟侜端着碗, 看看陛下, 又看看奉国太子,有点为难。 怎么说,他也应该和陛下一桌。孟侜已经接收到楚淮引威胁的眼神,意思很明显,如果他敢和奉国太子一桌的话, 晚上就要实现他的承诺。 孟侜昧着良心道:“臣已经饱腹,谢太子抬爱。” 奉国太子真名邱合璧, 玉面郎君雅人深致, 他见楚淮引似乎不想让两人同桌而食, 便也不为难一个丞相。 “那得了空, 孤再请孟大人吃饭。” 这点插曲之外,席间一派和融,就是孟侜有点心塞, 话已经放出去了, 那接下来就只能看着。不论黄金虾有多诱人,只能动鼻不能动口。四舍五入等于楚淮引欠他一只烤乳猪。 宴会进行到尾声时, 一只白瓷勺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奉国太子邱合璧突然口吐黑血, 双目发直,他指着桌上的一道山珍木耳,指尖颤抖, “有、有毒……”全失了平时嘴角噙笑温润如玉的气度。 群臣愣一瞬,乱了起来, 奉国带来的使臣向主位逼去,大臣们渐渐分成两派对峙。 “传太医!”楚淮引叫道,并且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前就立即把孟侜抱了上来,护在身后。 跟随邱合璧来的大魏的使臣中,地位最高的就是邱合璧的皇叔邱坚白,他是现任奉国国君的兄弟。老皇帝驾崩时膝下四个儿子争储,本来邱坚白最有希望,但不知为何最后传位给了三儿子邱坚度。另外两个皇子不服,相继挑起内乱,邱坚度资质平庸,内乱十几年未平,还是在太子邱合璧和邱坚白的联手下,才得以平息。 邱合璧被大魏军队围在里面,太医给他施针,邱坚白率领使臣团气势汹汹要楚淮引交出太子。 “殿下千里迢迢来到大魏,极具诚意,你们竟然、竟然在饭菜里下毒!置两国邦交于不顾,不仁不义,请马上交出太子,我奉国自有太医!”邱坚白面红耳赤,当面指责楚淮引。 “是否中毒,中什么毒,是否由宴会饮食引起,这些都还未明,如何能交予你们!”楚淮引冷笑,“太子在朕这里,朕定然给你们一个交代。交给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届时尔等信口雌黄,诬陷大魏,大魏百口莫辩。” “来人,送奉国使臣回驿馆。”楚淮引一甩衣袖,让人把奉国太子抬到将军府,重兵把守,不能出一丝差错。 奉国使臣个个被激怒,下毒谋害太子不算,居然还敢明目张胆扣押太子,监禁他们,简直、简直无耻之极! 邱坚白气氛之后冷静下来,安抚使臣回驿馆再做商量。使臣没了太子这个主心骨,只能听从于邱坚白。 一群人回到驿馆,聚在一处商量,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提不出好办法。邱坚白任由他们吵够了,拔出佩剑砍断一张桌子,嘭地一声,所有人安静下来。 “大魏欺人太甚,会面地点一改再改,想来早有预谋。我们岂能坐以待毙!如今唯有围攻楚淮引,方能有筹码和大魏谈判救出太子。大魏在岐州驻军不足五万,蜀地布防十万,不足为惧。林将军,临行前太子是否将虎符交予你?” 被点名的林将军是太子的得力手下,他犹豫了一下:“这样会不会激怒大魏,太子还在他们手上。” 邱坚白:“先发制人,林将军,现在情况危急,我们不能再被动了。” “好!”林将军下定决心,“我的虎符能调最近的兵马十万,太子临行前还在岐州安插了不少护卫队,我现在去放焰火召集。” 就在林将军放焰火时,西南一侧,同样升起两簇焰火。城中两股势力闻声而动,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白天还在茶楼听话本的闲汉,一个个躲在被子里以手捂头两耳充塞。 邱坚白望着西南侧的焰火,嘴角一勾,北狄的也该乱起来了,他倒要看看楚淮引能不能两头兼顾。 …… 秦将军府戒严,下人神色慌张,奉国太子移驾秦府,怎么看都不是好消息,明天起来说不定就被奉国人给围了呢? 正厅里,柳宜修连连叹了三口气:“陛下,恕臣无能,看不出奉国太子所中之毒,恐怕拖不了几天……陛下还是要早做准备!” 秦英喆神色凝重,赵婉秋眼神不自然地闪了闪。 “臣万死难辞其咎!”秦英喆扑通跪下,“请陛下治罪。” “现在不是治罪的时候,先查出那盘木耳为何带了剧毒,恐怕未来岐州不稳,朕还要倚靠将军。” 赵婉秋见两人要谈正事,被侍女扶走,经过湖上回廊时,侍女蹲下去朝湖里用力扔了三块石头。 石头飙得很远,几乎到了秦府外墙处的水面。 赵婉秋见四周没人,刚才在圣上面前还装哑巴,现下迫不及待地抓着侍女的手腕:“木耳下毒之事迟早会查到你我头上,上面到底什么时候接我们走?” 她借着监工的名义,出入后厨,站了一会儿“体力不支”地昏倒在地,恰好摔在一盆新鲜木耳旁。据上面的人说,奉国太子最喜欢木耳,她一次下了够本的剧毒。 侍女突然反握住赵婉秋的手,逼近一步:“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走?谋害太子的罪名,落在你头上,那说出来就是秦英喆下的毒,再往大了说,就是你们大魏皇帝指使的!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赵婉秋不可置信地盯着变脸的侍女:“你们不怕我说出真相吗!” 她不过是想安稳地过后半生为什么你们都来害我!赵婉秋歇斯底里,装病装哑她对自己还不够狠吗?假扮赵婉予至今,她一点福都没享到!她不允许!她不准有人阻碍她! 侍女轻声道:“怕,但死人不会说话。” 两人几乎是同时动手,侍女身怀武艺,但赵婉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狠劲,枯瘦的五指紧紧抓着侍女不放,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哗啦!水花四溅,两人扭打着掉入湖中还不肯松手,渐渐地,湖面浮起一层血色,在夜色中诡异地瘆人。 侍女游到湖对面,水淋淋地从湖里爬起来,越过外墙,朝西南方向奔逃。 季炀从湖边榕树跃下,掠过湖面,一只手探入水下,拎出没有生气的赵婉秋,嫌弃地扔到一边:“给她吊着一口气。” …… 孟侜推开奉国太子的房门,邱合璧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他撇了撇嘴,用专业的眼光评价:演得太用力。 “这里没有外人,太子不必再装。” 邱合璧从容地起身,倒了一杯水喝:“孟大人饿了吗?” “……”想看我吃饭?本官是有点饿。 “传膳!”邱合璧立即吩咐手下,他隐隐明白这件事要趁楚淮引不在才有可能,具体原因说不上来,归于直觉吧。邱合璧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不大的桌子上四道素菜四道荤菜,孟侜端起碗,拿筷子夹了一口红烧肉。 邱合璧目露期待。 孟侜筷子一转,把肉放回碗里:“大魏发给蜀地的救济粮,被奉国转手买走,害我蜀地百姓多挨了一月饥苦,本官作为丞相,常常因此食不下咽。” 邱合璧:“孤已听说此事,地方官员自作主张,孤深感愧疚,愿意再一次同价补偿银两。” 买粮不是他的主意,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促成了。但他后来发现买的粮食远超奉国所需,而这些粮食不知转手到哪儿了。也是这件事让他意识到奉国还有一股势力,他想起十几年前的一些事情,深思熟虑之下,跑来和楚淮引合作。 要来合作,自然要有诚意,比如,他已经答应楚淮引那些买下的粮食,他再出一次钱,相当于双倍买下。 孟侜暗道,这么痛快,想必是和楚淮引商量好的。那你看本官吃饭的钱还没付呢。 他叹了口气:“蜀地百姓食素茹苦,本官顿顿荤腥,于心有愧。” 邱合璧看了他半响:“三倍。” 他算是看出来了,孟侜比楚淮引还能敲竹杠。罢了,这钱就当疏通关系了,这位丞相的话语权可不低,甚至他能察觉到一点:楚淮引很听丞相的话。 孟侜愉快地把红烧肉吞下,他一天要吃很多次,今天到处兵荒马乱,打断了孟侜的正常进食,他是真的有点饿。 邱合璧看着他吃,没话找话:“孤今天表现得如何?” 孟侜摇摇头,比我差远了。 邱合璧:“怎么说?\" 孟侜一想到老本行就有点兴奋,你这个演技崩人设了啊,不如你再加七千两我给你示范一下。 邱合璧:“……”我说你怎么主动过来,你今晚就是来坑钱的。 孟侜数了数银票,揣进兜里。影帝之魂燃烧,嘴里还含着一块鸭骨架就表演了起来,抬手一擦,嘴角甚至流下了黑血。 情绪激烈而不外放,全靠眼神说话,将痛苦、难以置信、求生、绝望融为一体,仿佛是真的被下毒命不久矣。 邱合璧叹为观止。 此时,一名不知前情的皇帝突然推门进来。 第62章 将军府。 楚淮引暂歇的房间大门紧闭, 孟侜揣着袖子在外面走来走去, 面色愁苦,嘴唇紧抿。 此时深夜已深,然而将军府到处灯火通明。 赵婉秋落水,孟府的下人乱成一锅粥,秦英喆刚和楚淮引商量完事情, 就听说夫人命在旦夕,脸色一下子白了, 怎么在将军府还能出事呢?! 这边正乱着, 又传言陛下突然昏倒, 情况不明。 这下好了, 一个将军府三个病号,秦夫人,奉国太子, 楚淮引, 一个比一个有分量。 秦英喆是真的头疼,他急忙去陛下那边探望, 遇见守在门口的孟侜,丞相都进不去, 他自然也进不去。 孟侜:“秦将军回去陪着夫人吧,陛下这边我看着就行。” 孟侜现在自顾不暇,没有心情给秦英喆解释真假赵婉秋的事, 既然他认不出来,就姑且让他心疼着吧, 长长教训。何况赵婉予的情况也确实让人心疼。 柳宜修开门出来,见了孟侜先叹了一口气,眼里有些幸灾乐祸。 孟侜把他拉到角落里,确定里面的人听不见,才问:“陛下怎么样了?” “陛下是气急攻心,导致血流不畅,你这回可真是……欸!” 孟侜没管他的一连串长叹,问:“醒了没?” “没醒。”柳宜修抱着手,同情地看着他道,“你现在可以进去看了。” 孟侜回想起楚淮引推门的那一瞬,发愁地挠了挠脖子。 为什么陛下总是能挑这么准的时机?这将军府的风水有问题! 楚淮引当时脸色大变,孟侜还没看清,一把剑已经擦过邱合璧的脖子钉在在墙上,头发都被削短了一截。 孟侜一见这情形就知道楚淮引误会了,连忙出声辩解,可他嘴里还含着一块鸭骨头,情急之下,竟然被一块骨头呛到,咳得满脸通红,断送了辩解的最好时机。 “来人!” 楚淮引声音都变调了,心忽地掉入万丈深渊,紧缩着似乎有生锈的铁丝勒进收紧,渗出鲜红的血来。 他在千阳湖体验过一次绝望,这一次尤甚,无论是两人的感情逐步加深,还是孟侜的身体状况,都加剧了这种灭顶绝望。如果说上一次尚存迷茫,这次就像一把清晰的利剑直刺心脏,刀刃入体的声音仿佛在说,看,他是你爱的人,你又没有保护好他。 暗卫进来把邱合璧团团围住,邱合璧举起手表示无辜:“不是,等等……” 孟侜终于缓过来:“我没事。” “别说话,等太医。” 楚淮引眼里的着急孟侜看得清清楚楚。他两下擦干净嘴角的黑血,“我装的,真没事,刚跟太子演示怎么假装中毒。” “孤可以证明!”邱合璧忍着架到脖颈上的刺刀,立即附和。 楚淮引表情空白了几秒,突然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他看了孟侜几眼,突然甩袖走人。 陛下走了,暗卫识趣地放开邱合璧,眼观鼻鼻关心地出门看月亮,事情好像有点复杂,他们还是不要参合。 孟侜和邱合璧两脸对懵。 邱合璧见了这情景,他是个人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深深觉得这钱明着送给丞相,实际给的是楚淮引的小情人,花的值。当即两手一撒躺回床上装死。 这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个被坑钱的冤大头。 乌龙只在瞬息之间,孟侜坐在地上懵了会儿,一骨碌爬起来去追楚淮引。 脚还没踏到门槛,就听暗卫惊恐大喊:“陛下!陛下怎么了!快传太医!” 被我气晕了? 孟侜提快脚步,然而他哪比得上暗卫的速度,一个眨眼间,楚淮引就不见人影。 柳宜修来了,柳宜修走了。 孟侜心有戚戚地推开门,看见他家陛下安静地盖着被子躺着,眉毛和眼睛都很英俊。 孟侜骤然发觉,他似乎都没怎么见过睡着状态的楚淮引。 两人一起睡时,楚淮引经常帮他按摩脚底或者腰背,他迷迷糊糊就睡了,再一睁眼,楚淮引已经穿戴整齐,唤他穿衣吃饭。 刨去对自己无理由的宠溺,他真正算得上一个明君,为国为民,选贤用能,仁慈英明。 孟侜坐在床边,认真看了一会儿陛下,越看心里越愧疚。他知道楚淮引这样看过他多久,在他睡着的时候,在他假装昏迷的时候。 被子掀开一角,孟侜伸进手握住楚淮引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有些细微但绵长的付出,在一个人安静时,才能被察觉出来。 他重重吸了口气,不小心泄出一丝哭腔。 楚淮引的眼皮动了动。 孟侜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你继续睡。” 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装睡,包括陛下。 但这次,孟侜不想揭穿楚淮引。堂堂一国天子,心智毅力远超常人,怎么可能会被他气晕。柳宜修无限接近零的演技更确定了他的想法。 孟侜觉得自己好像也没犯错,他收了钱,让邱合璧见识一下真正的演技派,双方满意,钱货两讫。楚淮引要是慢一步进来或者敲个门,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是他从这件事里,认识到了他以前装晕,是多么可笑的、理所当然地利用楚淮引的心疼。 心还是要自己疼过一次,才会有感觉。 “我错了,这回是真的知道错了。”孟侜垂着头抠手指,尽量真诚而不带其他情绪说这句话。 他不是想让楚淮引心疼而醒来。 陛下不要每次都这么早妥协,不然他会继续膨胀无法无天。 但陛下是真的有点骑虎难下。遮在眼皮上的手力道很轻,但很坚定。不知道孟侜心路历程的陛下同时也摸不准孟侜的想法。 楚淮引知道自己瞒不住孟侜,想着孟侜进来表露一下心疼自己就顺势醒来。或者孟侜不给面子直接揭穿,也可以厚着脸皮卖个惨。 毕竟,孟小猫这次还挺无辜的。他一开始确实很生气,教什么不好,教人演中毒,这是什么可以用得上的好本事吗?演到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 陛下脑子一抽就活学活用,是个优秀的灵魂伴侣。 但……这是什么发展? 不让醒了? 那朕的江山怎么办? 外面还有一堆反贼呢。 …… 赵婉秋的侍女抹黑跑到城南一处荒废的城隍庙里,那里黑灯瞎火,侍女一出现,突然亮起一盏油灯。 灯下的人气急败坏:“你来干什么?” “我杀了赵婉秋,在将军府呆不下去了。” “有没有人跟着你!”那人打断侍女。 侍女后背骤然起了一层冷汗,她从将军府出来确实太随意了点,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太子命不久矣,楚淮引的人束手无策,不管有没有人跟着,我们马上就要光明正大了不是吗?” “蠢货!”那人骂道,“我们得转移地方了。” 那人在城隍庙前划了个什么,带着侍女匆匆离去。 季炀眯眼,看见他抹平了一个图案,是联络地点作废的意思? 他试着恢复了一下图案,半像不像,提气跟上两人,眼见他们入了邱合璧他皇叔邱坚白的阵营。 短短几个时辰,岐州城外聚集了大量人马,岐州城内最庞大的几个商会撕下伪装面具,带着粮草和兵器投奔,几乎挖空了半个岐州城。他们是货船老板培养了十几年的奸细,借助商会的名目,不断壮大。就像当年周氏娘家一样,先共同经商,利益诱惑,然后洗脑,渐渐转变为自己人。 邱合璧的亲信林将军带着邱坚白逃出驿馆,两人和城外的人一接应,迅速起兵。 邱坚白道:“我在这拖着岐州军,和他们谈判,你迅速回奉国调兵,并且把楚淮引指使人下毒谋害太子的事告诉众士兵。” 太子在奉国威望很高,定能让奉国上下同仇敌忾。 毕竟那是一个从小吃素为生民祈福,高洁如莲花一样的人物!观音莲花座的转世神童了解一下。 待林将军走了,邱坚白把叫来另一人假扮他,自己也连夜回了奉国。 商会的人说到底只是乌合之众,经商的人会打什么战?不过是把岐州的粮草抽空,恶心楚淮引几天争取时间罢了。 他在过去几年积极配合邱合璧平两位亲王之乱,趁机收服了他们的残兵,加之从蜀地买来的粮草,兵足马肥,现在全线压在蜀地。 再加上林将军的十万,人数远远超过岐州驻军。只要他回去指挥,攻下岐州城指日可待。 奉国皇帝的兄弟辈只剩邱坚白,子嗣中只有太子一人,等他回去一发丧,不仅奉国就是他的,那个提戏木偶北狄王也尽在掌控。 北狄发难,姜仪定然会去北境,分身乏术。他若是能一举拿下岐州,俘虏楚淮引,便能匡复前朝兴业! 邱坚白越想越兴奋,眼里划过精光,仿佛淬毒的刀尖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鬼火光。 第63章 陛下最后还是“艰难”地醒了, 孟侜一个人默默握着他的手反省的样子实在太招人疼。 孟侜眼睛一亮, 像照顾老弱似的扶起陛下,一点也不揭穿,最给陛下面子的一回。 “我仔细反省了一下,我应该没有其他骗你的了。”孟侜底气不足地强调,“大事上。” 楚淮引:“爱卿的大事, 定义上似乎有失偏颇。” 孟侜:“那以前说过的话我也不能每句都记得啊。”他揽住楚淮引的脖子,侧脸贴着他的耳朵, 义正言辞地劝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反贼吗?” “都很重要。”楚淮引回抱他, 孟侜难得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儿又挣扎着爬起来。 他兴奋地从兜里掏出一叠银票, 双手捧着上交陛下:“给你。” 一只抠门的小猫上交了所有私藏的鱼干, 以后只能像主人讨粮。 这是楚淮引的想法。 “哪来的?”楚淮引忍着极大的愉悦感,才没有在一醒来就笑得像个傻大个。他粗略数了数,有七张。 七这个数字好像代表着什么。楚淮引笑容一顿。 果然, 就听孟侜继续道:“邱合璧给的表演费。我不是欠你七千两吗, 正好还上。” 孟侜走的每一步都目的明确。 还钱? 如此温馨的时刻,居然说还钱?楚淮引脸色一僵, 朕不缺钱,朕要的是卖身契。 啪啦一声, 是陛下的如意算盘碎掉的声音。 “你留着吧,朕不要。” “这是诚信问题啊。”孟侜努力为自己建立新的信用体系,“我不会耍赖的。” 他看楚淮引似乎很不想要, 疑惑道:“你不会是想扣着我的‘卖身契’不放吧?” 他豪气地把银票拍在楚淮引胸膛上,有一种养家糊口的激动感, 就问天底下谁还能这样干。 楚淮引:“……” 孟侜蹭到他身上,“我都是你的了,还要什么卖身契。” 突如其来的情话,楚淮引呼吸瞬息变重,几乎忘记了反贼的存在,如果不是季炀及时回来。 …… 季炀顶着陛下不善的目光汇报,一头雾水,看来陛下真的对那群宵小不满,看,都迁怒到他了。 “属下跟踪侍女,发现他们的联络地点是在城隍庙,现在已经作废。邱坚白果然如奉国太子所言,放下岐州这一群乌合之众,独自回奉国,看样子像是迫不及待要继承大统。他要是对奉国皇帝下手,提前坐稳了这位置,那奉国太子就算活着也……” “邱合璧既然敢提出合作,那必然是在国内做了万全准备。”就算没准备也行,这样邱合璧更有求于大魏了。 岐州商会林立,说好听点,叫各大商会携手共同壮大,难听点就是大商会不正常抱团欺压其他小商户。地方官曾经上书过,商会招工夸张,需要十个人,却往往以三倍数量招工。 楚淮引再联想到他曾彻查货船队伍,最初就是在岐州发源。后来才慢慢向四周扩散,不断拉人,周氏娘家也是其中一员。最辉煌的要数五年前,货船老板带着周家成功渗进了京城,并且运了大量兵器和太湖石进京。 商会这股力量看着零散,实则不可小觑。因为他们多来自城中人,和守城军有着千丝万缕的亲缘,说是反贼,实则还是岐州百姓,十分棘手。按邱坚白的预计,楚淮引对自己百姓总要有几分手软,能拖到他回到奉国。要是楚淮引心狠手辣也行,那他在话本里风光伟正的战神形象就要大打折扣。 楚淮引没邱坚白想得那么多,把这是全权交给了秦英喆处理。秦英喆是岐州当地人,更了解情况,而且在他认知里,媳妇刚刚才被反贼害死,正有怒无处发泄。 邱坚白想要的拖延时间,也正是楚淮引和邱合璧想要的。要是太早就破了商会的围城,而不乘胜追击邱坚白,就说不过去了。 邱合璧躺在床上,真切感受到楚淮引的报复:没人给他送饭了。 孤又不吃肉,连便宜的青菜都不肯给。 不就跟你家丞相吃了顿饭吗?一个吃素一个吃菜,筷子都没往一个盘子里伸,要不要这么小气? 他一个鲤鱼打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自己去厨房。 秦府的厨房特点鲜明,灶上一排假夫人赵婉秋的祭品。香油纸钱和太子喜欢的青笋放在一起。 邱合璧:我虽然明面上是个将死之人,但也不至于吃这些吧。恍惚中有种自己是鬼魂前来享用祭品的错觉。 太子放下锅盖,决定去楚淮引的小厨房逛一逛。 这里就很不一样了,素菜几乎都和肉搅在一起,那些成盘的熟食里面,就没有清白的素菜。 太子感慨了一下寄人篱下的艰难,随后甩出一张银票:“给孤炒几个青菜。” 是和孟大人完全相反的大方。 …… 孟侜每天兢兢业业地以大魏宰相的身份,站在城墙上苦口婆心地劝说商会的人。 他讲得生动有趣,或引经据典或现编故事,以情动之,以理服之,但核心理念不变:谋反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故事很精彩,他还会口技渲染,前面是一群商会反贼,后面是城中百姓搬着小板凳听故事。一举两得。 孟相讲得比说书先生还好,大家明天还来捧场。 “来,大家坐下听。”孟侜摆摆手,“昨天我们说到,一个执意落草为寇的屠户,发现他劫杀的无辜之人里面,有一个神似他失踪多年的……” 楚淮引不让孟侜在城墙上冒头,孟侜只好坐着说,第二天又不让他用嗓子,孟侜只好小声逼逼,让嗓门大的传话。 孟侜手里捧着菊花茶,通过瞭孔看外面的人昂首听故事,又好奇又愤怒的样子,轻笑了一声。就是精神生活太贫瘠没见识,才会被邱坚白的伎俩蒙骗,洗脑“你们都是前朝皇族转世,王朝复辟义不容辞”。搞得一个个真以为自己真龙天子能成大事。 商会的人现在可以说群龙无首,又自视甚高,部分人死心眼地认为自己就是皇族转世,不肯向守城军投降,要等邱坚白的援军。 孟侜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从内部瓦解,把那些想回城的人招安。 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邱合璧在等,等邱坚白回到奉国把自己的私兵都召集起来,压到边境时,届时亲信林将军和大魏军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这是邱合璧的设想,请楚淮引帮忙钓鱼,邱坚白老谋深算,筹谋近二十年,势力遍布三个国家,他们立场一致互惠互利。 邱合璧还想挖运河两国通商,从大魏购买粮草,他和楚淮引协商了好几天。从孟侜能轻易坑到一大笔钱来看,邱合璧是下了血本。 …… “有位贵客想暂住将军府,秦将军是否愿意?”孟侜在秦府门口拖住秦英喆,问道。 岐州城变乱,难免有所顾及不到的地方,孟侜让暗卫带着东躲西藏的赵婉予回来。随着伤口的愈合,赵婉予精神和容貌渐渐恢复光彩,态度也由抗拒见秦英喆到慢慢接受,暗卫终于把她从自暴自弃的边缘劝回来。 暗卫兴高采烈,甚至想在胸前挂一朵大红花,用自己最近学会的十八般杂技欢送赵婉予回府。 这种嫁女儿的心情。 女婿是个大将军,可惜眼神不好使,真是让老爹们又高兴又嫌弃。 孟侜想真心实意地劝秦英喆把府上的白绫香烛都收一收,你家夫人大难不死,一回来看到这些岂不是晦气。 秦英喆身披全副战甲,腰佩长剑,清晨的日光照在他身上,无端多了几分肃杀气息。连夜不眠的眼睛血丝遍布,将军还要上新的战场,家里却不会再有妻子等他。 秦英喆丧丧地道:“只要那位贵客不嫌弃我府上正在办丧事就好。” 孟侜:可能会嫌弃。 但你自己的媳妇自己哄吧。 一顶大轿子落在秦府门口,暗卫们恨不得唢呐吹震天,赶走赵婉秋留下的丧事气氛。 轿帘子掀开,纤瘦苍白的手指搭上轿厢,一截红绳露了出来。 日光浮金,红绳上生锈的铁圈永远灰扑扑地,那是很久以前还是穷光蛋的秦英喆编给赵婉予的,连上面的装饰物都是铁制的。后来,鬓间斜插光彩琳琅的金步摇,珍珠耳环翡翠手镯,但赵婉予最喜欢的,还是那截红绳。 她希望秦英喆功成名就,尚能初心不变,糟糠之妻恩爱白头。 秦英喆转身的脚步一顿,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抓住了一旁的孟侜:“她、她她……” 孟侜:你抓本官干什么? 赵婉予也没想到秦英喆竟然就站在门口,她下意识把手藏在袖子里,甚至想蒙个面。 她现在太丑了,她希望秦英喆印象里都是她以前的样子。 赵婉予抿紧嘴唇,她不敢张口,怕一说话全是沙哑难听的音调,连丈夫的名字都发不清音。 秦英喆连忙低头去看地上的影子,很瘦弱,但是切切实实存在。秦英喆生怕是自己思念亡妻过度出现的幻觉,他抓紧了孟侜的胳膊:“你看见了吗?她怎么不说话!” 孟侜无奈地扯开自己的胳膊,您能不能去抱自己媳妇,少说多做,一开口就踩到赵婉予伤处,也是心有灵犀了。 秦英喆一步上前:“婉予,是你吗?”他也不傻,就是对待媳妇这事上有点一根筋。 从赵婉秋冒充赵婉予回来,几乎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病重加天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说话都是通过侍女传的,可以说两人连眼神都没对上几次。秦英喆只顾着心疼,岐州军务又忙,完全没往别处想。 当赵婉予站在他面前时,眼里始终如一的深情让他陡然明白,原先府里那个,不是病得双眼无神,而是根本就没有感情。 秦英喆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上去轻轻地拥住了赵婉予:“媳妇,我不是人我没用,你不要不说话你打我吧……” 暗卫冲上去隔开两人,你咋动不动就让人说话呢?一边提醒赵婉予别哭抽抽了,一边把一打医嘱拍在秦英喆手里,“看完再说话。” 最上面一张就是说明赵婉予被“咬舌自尽”,舌面断裂有多厉害,你最好长期内都不要让她说话和哭。 秦英喆手指颤抖,这比赵婉秋的病重说辞更加可怖,究竟是什么蛇蝎心肠才干得出这种事! 他颤着手看下一张,上面说赵婉予差点被活埋,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可能会体虚,你千万不要迷信虎父无犬子,单纯读书挺好,大太阳底下扎马步就不要了。 一个妹妹居然对同胞亲姐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秦英喆想起赵婉秋从湖里捞起时半死不活,大夫用了多少好药续命还是回天无力。 还不如喂狗! 战甲磕在地上的声音庄严厚重,秦英喆对着孟侜跪下去:“谢孟大人救命之恩!” “路见不平罢了,快请起。”孟侜扶起秦英喆,小声道,“赵家已经被陛下软禁,待战事一过,如何处理,将军自己做主。” …… 商会的人已经投降了一半,剩下顽固不灵的,直接打到服气为止。邱坚白势力集结完毕,岐州军马上要出城前往奉国边境支援。 楚淮引留在岐州坐镇,顺便监视邱合璧,以免他使诈让大魏两面受敌。 夜晚。 孟侜靠在椅子上,仔细思考一个赵婉予天天纠结的问题:我丑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没有外衣遮挡,挺明显的现在。 楚淮引看他不觉得违和吗? “在想什么?”楚淮引把孟侜抱到床上,“别皱眉。” 孟侜向来对自己的脸和演技自信爆棚,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正庸人自扰。” 楚淮引掀开里衣,在他肚子上亲了一口,“你怎么样朕都喜欢。” 有点痒。 孟侜不好意思地往下滑:“不要随便亲!” 楚淮引把他衣服往推,“怎么,你还想像之前那样,划个圈当禁地?” 也不是不可以,孟侜被亲得眼尾水红,“不准亲……” “别忘了你答应朕什么。”楚淮引慢慢往上亲吻,堵住他的嘴巴,“你是朕的。” 陛下很着急,五个月了,孟侜想混过去的表现太明显。孟侜经常一到晚上立刻呵欠连天,楚淮引观察久了,也能稍微有些心得。 比如,天一黑就困,多半是装的。领悟真谛之后,楚淮引细想之下,从孟侜回京开始,他已经被骗了好几次。 孟小猫这狗啃的信誉。 作者有话要说: 《养猫,从入门到熟悉》by楚淮引 皇家字号,限量发行。 第64章 胸膛一凉, 热度仿佛吹到了脸上, 从耳垂到眼角浅红深红,如同桃花从三月开到晚春,初开的粉,糜烂的红。微风一吹,乌黑的睫毛轻轻颤动, 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孟侜眼神左右游移, 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不就是疼一点吗, 再疼能有第一次疼? 可第一次他吃了春药啊, 现在他很清醒。 孟侜做最后的挣扎, 他拉住裤子,视死如归道:“陛下先给我剪个指甲吧。” 免得明天陛下负伤出门,全将军府的人都知道他们干了什么。 楚淮引捏住他的爪子, 认真端详了一下, 并不是很长,“没事, 你抓吧。”能节省一点时间是一点,受过的轻伤重伤一堆, 猫抓痕算什么? 孟侜往右一滚,陷进蓬松的棉被里,一道闷闷的声音从棉花缝隙里传出:“我要在上面。”这样总能随时控制进度, 想抽身就抽身。 楚淮引:“……”哪种上面? 他把孟侜挖出来,看对方戚戚的眼神很明显是他喜闻乐见的那种。 这种姿势确实是被怀孕期间推崇的, 但……会不会太累? 孟侜侧头眯着眼看楚淮引:“脱。”面上不能怂。 大魏丞相柔中带刚,强权面前游刃有余…… 蜻蜓在水中点出细小的微波,一圈一圈荡开,柔润的春水接受每一丝微弱的气息,动静还没有传至整片水域,蜻蜓先靠在了荷叶上休息。 一鼓作气,再而衰,没有三……孟侜蔫巴巴地趴在陛下精壮的胸膛上,手掌按着漂亮的腹肌,脑门上全是细密的汗水。 “我有点累。”他说。 “本官不想动了。”孟侜舔了舔嘴唇,本官腿软腰酸需要休息,他非常霸道地要求,“你也不许动。” 这是什么野蛮无理的妖后? 楚淮引被他没有章法的乱动磨得上不上下不下,他亲了亲孟侜嫣红的嘴唇,“抱歉,这件事朕不能听你的。” …… 翌日。 孟侜缩在被子里,拒绝和陛下说话。 楚淮引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正常,就是小猫不肯说话了。 陛下单身二十几年,人生第二次开荤,难免有些激动。他把孟侜连人带被抱起来,像抱着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 “有没有不舒服?” 孟侜还真没什么不舒服的,昨天楚淮引像是突然开窍一样,技术耐力都更上一层楼,让他怀疑楚淮引第一次是不是故意的。 但正因为这样,孟侜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连句别的都说不出来。 无可指摘。 这样楚淮引以后岂不是很嚣张! 孟侜今天的早饭变成了清粥小菜,邱合璧也能吃的那种。 太子殿下邀请孟侜一起同桌吃饭,最近他的伙食比较糟糕,急需看看孟侜吃肉,慰藉一下惨痛的人生。 他知道自己被楚淮引监视,老老实实地呆在秦府,偶尔来找找孟侜,搞得陛下有点后悔让他留在这里。 孟侜捧着一碗小菜,不忘压榨邱合璧:“太子没有什么表示吗?” 邱合璧不缺钱,嘴角一勾,“孟相放心,孤诚意十足。”随从捧上一颗金白菜,又大又闪耀,连叶子的脉络都很清晰。 孟侜被震了一下,感觉自己在收受邻国贿赂,还是当着陛下的面。 楚淮引不太高兴,一大早本来是温存的时刻,为什么这人要来敲门? 楚淮引接过孟侜的碗,亲自给孟侜喂饭,既然想看就这么看吧。 “我不想吃蘑菇。”孟侜故意挑刺,小鸡炖蘑菇的汤喝多了,会腻。 “行。”楚淮引从善如流地喂进自己嘴里,拿着帕子给孟侜擦擦嘴,“还想吃什么?” “蒸螃蟹。” “再等几个月好不好?”楚淮引把孕夫忌食记得滚瓜烂熟,这个季节蟹黄肥厚,佐酒下菜香味勾人,他已经尽力避免在孟侜视线范围内出现螃蟹。 孟侜也就随口一说,“那来个馒头吧。” 两人旁若无人,邱合璧:“……” 孤是喜好风月话本的小姑娘吗?花钱就给我看这个? …… 北狄爆发战事,敌军倾巢而出,姜仪一直便有准备,收到消息的当天,便点兵出发。 将军府又只留姜信一人,上次姜仪一去十八年才回,姜信红了眼眶,说要一起上战场。 他这段日子一直勤苦练功,进步明显,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姜仪却不同意,他看着执拗的姜信,少年初长成,肩膀宽厚结实,有独当一面的勇气和力量。他有些欣慰,没上过战场的都不好意思说是姜家男儿。 但十八年前的教训足够深刻,姜仪拍着姜信的肩膀,“我会上奏陛下,将军府由你袭爵。” “姜家不能没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将军府倒过一次,姜瑶被欺负致死,虽然陛下和孟甫善有本质区别,但他们的关系会面对新的威胁。这次,舅舅一定要给孟侜留一个可以依靠的娘家。 姜信愣了好久,才想明白姜仪的意思,一个没忍住,又哭了出来。 贺渊站在树下,难得有些情绪:“你别吓他。” 姜仪揶揄道:“我以为六王子心里不会有别人呢。” 贺渊一动,把姜仪抵在树下狠狠亲了几口,因为也会吓到我。 姜仪已经能习惯他这时不时地偷袭,都是大老爷们,难道还能向小姑娘那样被占了便宜?他淡淡地推开贺渊:“说正事,我不希望你去。” 贺渊提出要帮姜仪,他知道北狄哪里薄弱,但姜仪怕他被北狄人指着骂白眼狼骂他帮着外人卖国。 姜仪知道贺渊不在意,也知道贺渊痛恨把他母亲逼死的北狄王室,他亲眼看着这个孤狼一样的少年长大,被王兄王姐欺负作弄,被管家下人看不起,但终究有个六王子的名头挂在那儿,这辈子都摘不掉。 他陪伴贺渊的时光超过了家人,这是一种复杂的感情,他清楚地知道他的过往,所以更希望他的未来是光明可期,至少不会被人指着鼻子骂。 贺渊却无法理解姜仪的这种想法,他明白姜家人刻在骨血里的忠君爱国思想,但他不是,他想跳脱这个原本的身份。他叫贺渊,和索穆泰不一样,从母姓,自取名,从和姜仪认识开始,就一直是贺渊。 “叫我贺渊。”他目光沉沉,凝视姜仪的眼睛。 “好吧,贺渊,你……” 姜仪想再劝,贺渊打断他:“除非你把我手脚打断,不然我爬也会爬到北狄。” 他语气很轻,自然地像在谈论中午吃什么。 姜仪一下子止住话头,半响,他抱住贺渊,“行吧,最后一点,你不用帮我,跟着我就好。” 出征的号角连天,严镶送军至十里外,沿途百姓拥簇。 他们在京城过惯了安逸日子,全靠战士们前赴后继的拼杀。当年姜家父子出征时,他们多少人还是垂髫小儿,唯一记得就是五年前陛下领兵杀敌时,军饷被扣,全军拖着饥寒疲累奋战卫国。 当第一个士兵手里被塞了一篮子鸡蛋时,百姓手中仿佛凭空变出了棉被大米鸡鸭熟食…… 姜仪哭笑不得,只好留了一队小兵善后,能退的退,不能退的装车。 每一次出征都有意义,不仅是报君黄金台上意,还是包括姜家在内的千万个小家。 …… 邱坚白回到奉国,他估摸着十来天了,太子殿下大概已经撑不过去了。那夜侍女在湖里扔了三次石头,向外传递邱合璧命不久矣的信号,邱坚白信心大增,一到奉国境内就开始发丧。马车兵器都系上白绫,沿途挥洒纸钱,生怕不能让人一眼看出来。 趁奉国军民同仇敌忾的关头,他大肆征兵,竟然集齐了十一万人。 并不是邱合璧民间声望有多高,这十一万人本就是邱坚白部下,他现在还不能揭下面具,因而借着征兵的由头进入正规军,名正言顺,洗白了养私兵的恶名。 十一万大军浩浩荡荡开赴边境,两方实力都不容小觑,一看就是持久战,在奉国和大魏相交地生活的百姓,跑了个精光。 邱合璧的心腹林飞将军冷眼看着邱坚白短时间聚集十一万人,并且不知从哪里拉出来一大拨粮草,深深为太子的智慧和远见折服。这些人要是一直藏匿在奉国,一有风吹草动出来作孽,后患无穷,还是要趁早拔出毒牙! 他寻了个借口落后一步,太子的十万兵马挡在了邱坚白后方。 邱坚白到了边境时,大魏军也正好抵达,岐州五万,蜀地五万,合起来是十万。和对方的二十一万大军相比,确实不够看。但楚淮引还有不少隐形布防,连邱合璧和秦英喆都不知道。 邱坚白战前放话,极度嚣张,句句指着骂楚淮引狼心狗肺不仁不义,快把太子的尸体毫发无损地交出来,可以考虑给楚淮引和他的丞相留一个全尸。 秦英喆懒得跟他骂战,你家太子好好地住在我府上,死到临头了就让他个逞口舌之快。 两方激烈交战,直到黄昏鸣金收兵。 奉国军营。邱坚白巡逻大军,白天这一战不攻不过,只要照这样打下去,大魏迟早会耗尽粮草兵马。 楚淮引是不是已经带着他的小白脸丞相逃回京城了? 邱坚白眼里涌现极端狂热,他已经在路上安排好埋伏,苦心孤诣十几年,定然要邱合璧和楚淮引全都有去无回客死他乡!运个灵柩回京都! 他隐约觉得这一切顺理地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已经谋划了二十年,渴望已久成功近在眼前,他的眼里已经只能看见胜利,而不容许他思考更多,甚至不能听见属下一丝的质疑。 “报——将军,后方突然被偷袭,粮草被劫!” 邱坚白一剑把小将刺到地上,怒骂:“你说什么?” “后方突然被偷袭,粮草被劫!”小将看着邱坚白骤变的脸色,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不等他想清楚,邱坚白一剑割了他的脑袋。 “后面不是林飞吗!他在干什么!”邱坚白把桌子上的地图扫落在地,静了会儿,突然笑起来,“废物,传我命令,军法处置。”他正愁找不到借口收了林飞手里的兵权。 “将军!打起来了!林将军反水,他、他要造反!” “报——将军,大魏突袭!” 邱坚白意识到自己被邱合璧耍了,他不是去大魏送死,是去找楚淮引联手了! 一阵混乱正好响应了他的猜测,有人振臂高呼,说邱坚白谋反,太子没死,林飞将军来接应我们了! 邱坚白眼前一黑,他这十一万大军里,至少有一万是冲着替太子报仇来的。 内里先乱,四面楚歌,人心惶惶。 …… 前方频频传来好消息,楚淮引龙心大悦,孟丞相的生活就不怎么好过了。 孟侜发自内心地疑问:“你不看战报吗?” “关键战报季炀会亲自传到朕手里,一级一级递上来的都是喜报。”楚淮引道,“不然朕给你念两封助助兴?” 这是什么见鬼的助兴方法,亏你想得出来! 孟侜:“时候还早,不如你先睡,本相处理一下政务。”昏君总是要配一个勤政的宰相。 “你说这话不觉得违心吗?” 外面打更的人经过,充分印证了陛下的说辞。 孟侜躺平任揉,“这样像不像霍乱朝纲的狐狸精?” 楚淮引失笑:“你为什么一定要往这方面靠?” 他想了想:“但也不无道理。” 孟侜把楚淮引的脸往两边扯:这只是本官谦虚的说法,你不许这么觉得。 “何为‘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你看,这三纲你前面两条压根就是反着来的。” 楚淮引一脸遗憾地轻抚孟侜的隆起的肚皮,“朕只能盼他出来,享受一下最后一则。” 父为子纲。 陛下心里苦,但小孩子又岂是那么好带的呢? 孟侜趁机建议:“既然这样,我们来研究一下胎教吧,争取让陛下早日过上理想的生活。”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书,是他专门编写的每日要做的事情。 孟侜随便翻了几页,啧啧感慨:“骄奢淫逸最要不得!” 你可千万以身作则。 还有你上次不好好洗澡的事情,人在做天在看,陛下有没有一点点的反省? 楚淮引低头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巴,肆意扫荡了一圈,把孟侜亲得眼睛嘴唇一水的光亮,像碾碎的桃花汁蘸水涂抹均匀。 “没有。”楚淮引摘掉他的束冠,朕比较想在床上掰正前面两条,重振君纲,“这些事以后再说不迟。” 孟侜一边被剥了个精光一边感慨,你不是真正地关心孩子! 啊,代沟! …… 林飞的反水猝不及防,双方实力剧烈扭转,邱坚白根本无力抵抗。楚淮引和邱合璧都决定快战快决,毕竟北狄还有一片战场,那里不是邱坚白的亲兵,基本是以送死的打法在攻击大魏,跟疯了一样。 孟侜有些担心舅舅,楚淮引给他分析:“记得贺渊吗?” “嗯。” “朕临走前派人去北狄探他的底,城府很深,有他在,舅舅不会吃亏的。” 孟侜点点头:“邱坚白快投降了,我们就可以回京了吧。” 孟侜有点想念舅舅,甚至想去北境。 楚淮引制止他危险的想法:“你这身体能一路轻松地回到京城就谢天谢地了,不准想东想西。” 别说陛下,流血不流泪的舅舅都能吓死。他预想中的岐州之行不包括打战,现在已经离预计的回京时间晚了很多。他怕孟侜路上辛苦,常常在孟侜入睡之后,悄悄起身和邱合璧商量最佳策略,战事已经尽可能在赶了。 第65章 姜仪一到北狄, 势如破竹, 他在北狄卧底几年,用不着贺渊给他提供消息,也能精准攻击北狄各个弱点。 邱合璧断了邱坚白私自往北狄运输粮草的路线,北狄一下子陷入缺粮境地,军心浮动, 不再像之前那么不要命地打。 假索穆泰被北狄王室问责,他和邱坚白断了联系, 不知下一步指示, 重压之下以死了结。真的索穆泰早就被毒死, 北狄一下子没了领头羊, 被姜仪率军攻到王庭,直接把大魏军扎在老巢。 扶立新王,签订条约, 则要等楚淮引指示, 这期间北狄的破事都有姜仪代理。 姜仪烦得不行,他只会行军打战, 不想理北狄朝政,一看书信就晕。而且北狄风俗野蛮落后, 动乱之后暴露出来的问题令人发指。姜仪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硬着头皮处理作风淫靡的王室后代。 这些人曾经欺负贺渊为乐,姜仪对他们印象深刻, 更别说从他们后院里搜出了大量美女侍妾。其中有一部分是从两国边境硬抢过来的无辜女子,囚禁凌辱, 无恶不作。姜仪把姑娘们放回家和亲人团聚,并且给足了补偿银两,由士兵护送到家。 贺渊看着姜仪把那些阿猫阿狗都投入大牢,脸上没什么波动,心里却忍不住猜测,姜仪有没有可能假公济私替他报仇,哪怕万分之一? 他靠在柱子上,双手抱着,状似漫不经心地提出:“大将军肯主动亲一下的话,我帮你处理北狄的政事。” 姜仪老脸一红,把书信拍在他脸上,“滚。” 贺渊也不躲,只微微闭了闭眼,不想下一刻,双唇贴上一个柔软的物事,他骤然睁开眼,只看见将军落荒而逃的背影。 “都给本将军处理完。” 贺渊接住书信,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有点后悔刚才闭了眼睛,不然他就能看见将军难得主动时的神情。他心里涌上一股热潮,渐渐漫上发红的眼眶。 不仅因为姜仪第一次亲他,还有珍贵的信任。贺渊是北狄王子,姜仪放手把北狄政事交给他,就不怕他从中作梗替自己揽权吗? 贺渊想起姜仪曾经问他想不想当北狄王,原来不只是试探,姜仪是真的……信任他。 …… 邱坚白拒不投降,他没有退路,无论奉国北狄还是大魏,他全部得罪了,邱合璧和楚淮引不可能放过他。二十年的筹谋化为一滩泡影,他宁可死无全尸,也不愿直面惨败,接受他人的审判。 五十而知天命,他没有下一个二十年可以东山再起,但总归要拉个垫背的。 大军中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邱坚白自杀式的疯狂,不想给邱坚白陪葬的人纷纷放下武器投降。 最后一场战役,邱坚白被秦英喆一剑砍下头颅,宣告了一场阴谋的结束。 一百年前,前朝覆灭,大魏取而代之。太监带着襁褓里的梁太子和一张藏着国库秘密的图纸,潜到奉国托孤。那时奉国和前朝刚刚联姻三年,奉国皇帝宠爱的玉贵妃就是前朝末代皇帝的亲妹妹。 玉贵妃悄悄把梁太子安排在奉国的一个商户人家,并对其家族照顾有加。二十八年后,梁太子的妻子诞下一子,过两年,又生了一女儿。一双儿女长大成年,女儿天资聪颖,貌美如花,被选进皇宫为妃,没过多久,她便生下了邱坚白。 梁太子小心藏着太监给他的图纸,一晃而过五十载,物是人非,但复国的心思越演越烈,甚至用孙子换了女儿生的奉国皇子。 “因而,邱坚白其实姓梁。”邱合璧也是从商户其他族人的说辞中抽丝剥茧,才渐渐明白了真相,“这梁姓三代对复国都十分执着,本来邱坚白深受皇祖父喜爱,大有把皇位传给他的趋势。但皇祖父临终前可能知道了什么,但没有实质证据。他深怕一个万一,奉国江山改姓,连夜矫诏,把皇位传给父皇,并且收回了邱坚白的权力。” 邱坚白一切计划得好好的,老皇帝的突然变卦让他措手不及。他不甘心,便吸取教训韬光养晦,目光不再放于奉国一处,开始派人在大魏各处活动。外公梁太子的商户家族是他的原始资本。 岐州商户,蜀地官场,大魏船队,冲灵矿山,孟府,刘府…… 时间跨度太长,当年微不足道的棋子在大魏混得风生水起。 邱坚白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因此他的第一得力手下,刘府幕僚,货船老板,也只知道他来自奉国皇室,而不知其身份。 太监留下的那份图纸是他们最大的信仰,也让孟甫善入了套。 四年前,邱合璧成年,奉国的权力转交至他手中,此时奉国混乱不堪。邱坚白原本放任这种混乱,但他惧怕邱合璧的手段,怕过不了几年,奉国就会被邱合璧收拾得如铁桶一般,阻碍他一统天下。他不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于是明着帮助邱合璧平乱,暗地里接管乱党旧部,壮大自身。 也正是这样,让邱合璧发现了不对劲。 邱合璧讲完故事,孟侜唏嘘:没事留什么图纸,祸害后代,一个个跟中了邪一样。 “你可以回奉国了。”楚淮引开始赶人。 对于一到饭点就出现的人,楚淮引想把邱合璧的头按在饭桶里吃个够。奉国百姓太过天真,以为他们太子是个心怀苍生的高洁人物。楚淮引敢打赌,要是邱合璧能吃肉,绝对天天酒池肉林,吃成个大胖子。 孟侜的想法和楚淮引不一样,不碍事,又有钱拿,本官只觉得同情。 金钱关系如此稳定迷人,饭友的体重一起稳步增长。 邱合璧提议:“孤办一个盛大仪式如何?”风萧萧兮易水寒,饭友回朝孤伤感。 很值得纪念一下。 “不行。”楚淮引把后续事宜交给秦英喆,他现在赶着回朝。经过赵婉予一事,秦英喆视陛下和丞相为再生父母,恨不得做牛做马结草衔环,蜀地和岐州由他守着,固若金汤。 丞相大人没有秦英喆这么大的儿子,但他的肚子也六个月了。 邱合璧叹了口气,换上正经脸:“等大魏和奉国水道开通,届时再请陛下携丞相来奉国一游。” 他看了孟侜的肚子一眼:“一家三口更好。”初时他只以为孟侜能吃,肚子圆一些也是正常的,后来得知了真相,邱合璧震惊之余,出手更大方了。 该花钱的地方就得花钱,贿赂皇后的机会不是天天都有。孟相一开心,他花出去的钱就变成楚淮引在水道上的让步,一来一往,谁也不吃亏。 邱合璧启程回国第三天,楚淮引也带着孟侜回京。 他们来时秋枫初红,如今满山落叶,林间变得空旷,路也很好走。偶然的霜花并不碍事,但在真正下雪之前,他们要赶回京城。 楚淮引选择和卫队一起回京,为了安全起见,天子车撵里坐的一个冒牌的皇帝,他和孟侜在后面的小马车里。 马车防风严密,炉子也很热腾。孟小猫被裹成了一颗圆乎乎的汤圆,美名其曰可以减弱马车的颠簸。但陛下依然身姿如松,常服合身挺括,英气逼人。 孟侜心里升上了一点久违的偶像包袱,“你怎么把本官折腾得土里土气的?” 非常臃肿。 有一种冷叫“陛下怕你冷”,孟侜想我上一辈子为了上镜效果,连秋裤都不穿的。 “乖,听话。”陛下只会这一句。 “我不冷啊。”孟侜反问,“陛下看着现在的我,难道不会因为我不够英俊而降低喜爱程度吗?” 丞相大人短暂陷入魅力下降的苦恼。 恰好马车经过一片松树林,松涛浩瀚,万年长青。 你本来也不是英俊的那一卦的,楚淮引心里这么想,嘴上道:“爱卿就像这松鼠……嘶——” 一只松鼠蹲在树上,卫队的旗杆碰到枝杈,树梢一动,松鼠爪子上捏的松果没捏紧,卡擦卡擦滚下来。失去松果的松鼠发出凶狠痛心的尖叫。 孟侜掐了一把陛下的大腿,也很凶。 “是松树。抱歉,朕口误。”楚淮引笑出来,“这林间落满数不尽的松果,被捡走一个两个没有区别。就算爱卿现在不够英俊,但跟你身上许许多多的优点比起来,朕的喜欢一点也不会减少。” 马车辗过一个松果,颠簸了一下,压扁。陛下立刻揽着孟侜表示,无论扁扁的圆圆的都很可爱。 所以你不要担心。 孟侜撑着下巴,本官就算是松树,也是长在黄金景区的松树,挺拔入云,结的松果又大又好看。你可要抓紧点,别被游客捡走了。 楚淮引:“爱卿放心,朕会早日将松树划入皇家禁区。”把树移植到皇宫会伤到它脆弱的根系,但可以冠上天子的名号,别人就不敢觊觎。 孟侜一愣:“我不是暗示这个。” “是朕的意思。”楚淮引捧着他的脸,“朕已经迫不及待想昭告天下了。” “你可以继续当你的丞相。” 孟侜想,那行。 在山里走了半天,夕阳西下时,他们到了一个住户可观的大村落。孟侜和陛下来时刻意和卫队取道不同,没有经过这里。 村落前后都靠山,不论哪边,翻过山林之后都是繁华州府。因此不少过路人会选择在这里歇脚,村里也有小小的客栈。 村庄的屋瓦墙体都很沧桑古老,村口的黄狗和黑狗追着尾巴撕咬,田间的黄牛发出哞叫声,茶棚里有过路人在喝水谈天,暂拂满身风尘。 一切都很正常,甚至谈得上活泼热闹,但孟侜无端觉得,有些古板和沉闷。 “你也这么觉得?” 一道清亮的嗓音插进来,孟侜看过去,一个面容白净的青年压低声音,嘴里还叼着一只油亮的鸡腿。 和文质彬彬的气度不符。 但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第66章 “在下顾连珠。”对方相当自来熟, 看见孟侜的小腹也没有露出任何好奇的神态。 “我叫孟侜。” 楚淮引稍稍往前一点, 做出防御的姿态,孟小猫怎么跟谁都能攀谈,万一他图谋不轨呢。 孟侜揪揪他的袖子,“我看他面善,没事。” “你还会看相?”楚淮引斜睨孟侜, “确定不是因为人家的鸡腿面善?” 咳咳咳,不要胡说, 本官是那样的人吗? 孟侜轻轻踢了楚淮引的靴子一脚, 想当初我也是啃个馒头就心满意足的人, 变成今天这样你没有责任吗? 暗卫花钱清了场, 茶棚里只剩自己人和顾连珠。 “坐下说吧。”楚淮引要扶着孟侜,被强烈拒绝。孟侜觉得自己还能健步如飞。 顾连珠和孟侜对坐,他看起来有很多话要说, 所以……先疯狂地把鸡腿吃完。凉了就变油腻了。 孟侜耐心地等待, 并且发自内心地想,珠联璧合, 这个名字和吃法,去奉国一定能发大财。本官可以给这位顾连珠同志写封介绍信给邱合璧。 只要收取一点微薄的抽成。 顾连珠把鸡骨头扔给两只狗, 一黑一黄刚刚歇战,又陷入争夺。 顾连珠掏出手帕抹嘴,嘴角一扬, 变回一个翩翩公子。他凑近孟侜,恐吓小孩一般道:“这个村庄的人从来没变过, 你说奇不奇怪?” 孟侜给面子地惊叹:“长生不老?” 顾连珠一噎,突然觉得自己的故事不是很精彩。 他丧气地说:“不是这个意思。我六年内路过这里三次,这里是李家屯,古人云,同姓不婚,这一村子的人都姓李,按理说娶妻嫁女,人口姓氏应该会有浮动。而且这里靠近官道,连接两大州府,虽然在四面环山,但交通并不闭塞。” 可是六年来,这里除了歇脚的过客,居然一户外来住户也没增加。 “或许是村民排外?” 顾连珠点点头:“有道理,但是更奇怪的是,这个村庄的男女们似乎都内部结姻亲了,始终保证所有村民都姓李。有的夫妻甚至血缘很近,说这是一个村落,不如说血缘关系把他们七拐八拐都连成了一个紧密的大家族。” 你舅舅的哥哥的老婆不仅是我三姨娘的亲姐,还是我二婶子。 他这么一说,孟侜想起他最初的违和感来自哪里。是村口那些妇女和小孩,他们看见陛下这么大的仪仗队落脚,居然一点也不好奇围观,就像固定生活在某个圈子,排外到无视一切。 “他们好像中了什么古老的咒语一样,固执地维持着李姓血统的纯正。”顾连珠总结,他记性好,几次经过这里发现了这个事情,看起来处处奇怪,但硬要理解,也不是不行,或许人家祖训那么写呢? 有些些的古板。 孟侜也觉得奇怪,但他不知道要不要管这件事,跟他们说近亲结婚的危害显然听不懂,用“同姓不婚”这个借口,又太过霸道没有说服力。虽然丞相陛下都在这儿,但人家怎么结婚说到底是自己的选择。 孟侜和顾连珠聊起天:“你说你六年来了三次?” 你的年纪使得这件事看起来像离家出走。 顾连珠自豪:“是啊,我十六岁开始走南闯北。”就是每年都要回一次家,路上消耗了大部分时间。 楚淮引听到这里,俯身和孟侜道:“京城的顾家你记得吧,书香世家,顾老著作等身,但他有个令人头疼的孙子,天资卓绝,偏偏呆不住家,一年到头见不到人。” 之前孟甫善要经营自己的清名,想让天下读书人都投奔孟府门下。顾家声名太盛,孟甫善几次打压之后,顾家家主选择隐世避风头,最近才复出。 孟侜:“我刚才好像报了真名?”顾连珠会不会记仇? 就算不报真名,大魏百姓也都知道,陛下即将路过这一带,看见皇家阵仗赶紧下跪,里面可是圣上和丞相。 顾连珠一笑:“萍水相逢,我不行礼,便是想交个朋友。”至于孟甫善做过的恶,人都死了,还管那么多? 桌上出现两只鸡腿,色泽和味道都很完美,焦黄油亮,爆香。 暗卫们挺起胸膛,他们在岐州跟那个出名的烧鸡师傅学的!别看他这位眼睛有点小的兄弟其貌不扬,我们几个就数他学得最快,差点就被师傅留下来当学徒,还要把独生女嫁给他!要不是他们溜得快,就没有好兄弟天天给他们烤美味的鸡翅了。 孟侜眼睛一亮。 楚淮引在看见顾连珠吃鸡腿的那一刻,便打了个手势让暗卫也去烤两个,他是个好丈夫,怎么会让小猫眼睁睁看着别人吃。 队伍里面装备齐全,暗卫们立马原地架锅,天气冷,昨天买的鸡还很新鲜,调料来自烧鸡师傅独家秘制。 顾连珠:可否给朋友一只鸡腿? 可以。 好朋友一起分享完,孟侜站起来,“村里有祠堂吗?我想去看看。”或许在那里,他能找到原因。 顾连珠举手:“我知道在哪,但他们不让人进。” 孟侜和顾连珠对视一眼:半夜偷偷去! 楚淮引比顾连珠他爷爷头还疼:“白天一直赶路,大半夜地还不睡觉?不如等回京了朕下一道圣旨,让当地官员来查查,这种事也不急于一时。” 孟侜被说服。 卫队搜查了客栈,没什么问题,可以入住。 半夜,孟侜白天没去成祠堂,心里装着事,夜里睡不安稳。搁他刚认识楚淮引那段时间,这个时候已经阳奉阴违偷偷去祠堂了,陛下得暴跳如雷。 “本官果然善变。”孟侜醒来,隐隐觉得有嘈杂的狗叫声,想起白天村口那两只暴躁的大黄和大黑,为了一根骨头狗咬狗一嘴毛。 “朕看你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淮引也醒了,给他披上外套。 孟侜不赞同:“有陛下在,江山稳固,我倒是可以做一点微小的改变。” 你是皇帝,不能乱说。 认真的孟侜不止一点可爱,楚淮引被他戳中心里最柔软的一处,感动地一塌糊涂。乖巧的小猫需要被奖励:“看来你不去祠堂是睡不着了,罢了,朕带你去看看。” 夜深人静,月光很亮,反而显得窗户和门黑洞洞的的大口,狗叫声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楚淮引抱着孟侜越过屋顶,悄然落在了祠堂上方。 这个时候,祠堂居然亮着灯,还有人在祈祷什么。 祠堂是大魏各地都有的,很普通的宗祠,供奉着几十个牌位。供桌上燃着三支香,烟灰刚落一小截,旁边摆着四五盘供果。 蒲团上跪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是今天接待他们的村长,嘴里喃喃着“终于等到了,李家终于等到了……” 最突出的是供桌正上方那张老旧的画像,少说也有十年,边角起毛,细节模糊,色块逸散,从屋顶上远远看着,反而更能看出全貌。 很熟悉。 孟侜眯起眼睛极力辨认,脑海里闪过一张张脸,最终定格一个人上。 他骤然抓着陛下的手腕,寒着声问:“前朝有没有什么出名的将军,要姓李的。” “有。”楚淮引回答,“李胥武。” 第67章 李胥武乃是前朝名将, 名望很高, 可惜前朝末期民不聊生,粮草军饷都跟不上,后来役于一场守城战中。仔细一想,居然就离此地不远。 楚淮引还在疑问孟侜为何有此一问时,看见供奉的画像下面有一副盔甲和剑。 以楚淮引专业的眼光来看, 年代久远不影响它粗制滥造的本质,再落魄的将军盔甲都比这要精良。 “陛下, 我们叫醒卫队尽快离开。”孟侜眉头紧锁, 这村子十有八九是一个反贼窝点。小客栈里还有无辜过路人, 他们手无寸铁, 若是遇到无差别袭击,只能白白丧命。 “抱紧朕,我们走。”楚淮引深以为然, 哪怕要正面对上这群反贼, 也不能在客栈里。 孟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祠堂,念念有词的村长恰好转过身来,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疯狂毕现,以及深深藏在眼底深处的呆滞。他好像在完成某种可在骨血里的使命, 而忘记了其他一切。 他站起来熄灭火光,和背后的邱坚白的画像在黑暗里融为一体。 没错,画像上正是邱坚白, 或者说,和邱坚白酷似的梁太子。 阴魂不散, 这是孟侜的第一反应,随即他想到岐州商会那一群被邱坚白教唆谋反,认为自己是前朝皇族转世的反贼。他以为邱坚白会用同样的说辞来蒙骗李家屯的村民,直到他看见了祠堂里的盔甲。 孟侜脊背一凉,这比商会更可怕的在于,李胥武他是为前朝战死,难保这些人不会效仿李胥武殉国。他们不怕死,从他接触的几个村民来看,甚至可以说,他们一直在等待这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邱坚白死了,他的部下供出了其他据点,被一一拔出,没想到还有这么大一条漏网之鱼。 孟侜问:“真的是李胥武的后代吗?” 楚淮引:“李胥武父母双亡,年少入伍,一直到他成名的那几年,前朝各地揭竿起义,声势浩大,他随军南征北战,不曾娶妻生子。” “邱坚白他还是人吗!”孟侜骂道。 “天元二年,天降神迹……故而建之”祠堂外墙刻着纪事和建成日期,距今不到二十年,捐赠者姓梁。 孟侜大概可以猜出,二十年前,邱坚白在奉国争储失败,开始在三个国家活动。他经常往返奉国和大魏,路过此地,村里恰巧出现了某种无法解释的怪像,邱坚白趁机利用,因为村里都是李姓,就忽悠他们是李胥武后代,要在此地等大魏皇帝路过,替将军报仇。甚至帮他们建了祠堂,进一步用宗法辖制村民的思想。 邱坚白担心时间久了,人员流动,慢慢地就不再相信这个说辞,便想出“维持血统”的阴损招。李家屯只能内部婚嫁,一旦掺入外姓血统,就不再是纯正的李将军后代,到时就算“斩龙”成功,血统不纯,也不能借李将军的光,见到“真龙天子”,全村飞升,封为复国神兵。 邱坚白就跟邪教头子没两样!用一张藏宝图到处活动,许诺那些根本不可能的好处,骗着一群人跟他一起光复前朝。 “我们先离开,再派人来点化这些村民,若是执迷不悟,再……”孟侜话还没说完,那些隐隐约约的狗叫声骤然清晰起来,像从地狱裂缝爬上人间一般,叫嚣着躁乱着失去控制。 楚淮引刚抱着孟侜下地,突然从祠堂地底冲出一群恶狗,谁也说不清祠堂下面挖了多深的圈牢,只见源源不断的恶犬从黑窟窿里钻出,它们目标明确,一半向他们冲过来,一半洪水一般朝客栈席卷。 楚淮引急忙抱着孟侜跃回屋顶,孟侜配合地从他袖子里取出一个圆形物事往地上一扔。 嘣!那东西应声炸裂,惊醒客栈中的卫队,所有人进入对敌状态。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眼就被眼珠赤红的恶犬围攻袭击。 暗卫们带着惊吓过度的过客跃上屋顶,一时间外来人都站上了李家屯的屋顶,他们就地取材,把瓦片敲碎成锋利的暗器,射向恶犬的脖颈,瞬间血流如注。 血腥味反而刺激了恶犬,它们刨着墙壁和木柱,大有大客栈撕咬拆碎的趋势。一直上不去屋顶,眼珠越来越红,在冲天的狗吠声中,一扇扇漆黑的窗户突然陆续亮了昏黄的油灯,开门的声音吱呀吱呀,十分瘆人。 “危险,别出来!”季炀喊道。 下一幕却让他恨不得把这句话吞回去。 男女老少漠然地搬着一架架梯子,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竖着靠在在屋檐上,恶犬像被训练过一样,敏捷地蹭上屋顶。 暗卫掀翻一架梯子,村民就锲而不舍地架回去,在犹豫要不要对村民下手的几瞬间,几只恶犬窜了上来。瓦片突然像引发连锁反应一样,纷纷下塌,几乎无处可站。 那些恶犬仿佛能记住外人的气味,只对他们下手,要么村民身上带了什么防护品,要么就是入住的客栈有问题,他们一进去就沾了某种让恶犬兴奋的物质。 当真是疯了,村民宁愿把整个村子都拆了,也要把他们拖下水。 情势紧急,恶犬不知疲倦地涌上来,楚淮引下令:“大家分散开,暗卫护着过客离开,卫队断后,不要走同一方向!季炀,你保护好顾公子和柳宜修。” 顾家书香门第,楚淮引想请顾老出山,推广教化,兴办学堂,顾连珠这个人情一定要做。 暗卫保护过路人,季炀的天职是保护陛下,却被安排保护其他人。但陛下的话就是圣旨,所有人只能按令执行,默契地朝四面八方分散开。乌压压的恶犬也跟着分流,每个人身后都追着几只。 楚淮引背起孟侜,在残损的屋脊上逃生,“不怕。” 他选了一个上山的方向,但不知怎么回事,跟在他身后的恶犬数量最多。 陛下今生第一次体验被几百只狗追,开始认真地考虑京城禁狗的决定。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背着孟侜了,背后的触感明显和之前不同,孟侜的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脖子,隆起的小腹顶到他的后背。 脚下是江山,背上是孟侜,楚淮引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藏着比两军作战时还要执着的信念。 这一刻,肩上的分量有多重,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边还要安慰孟侜,怕他太紧张:“没事,眼睛闭上,想想朕,不准想别的。” 孟侜声音镇定:“我不怕。” 明白楚淮引在担心什么,他又补了一句:“宝宝也不会怕。” 山风呼啸而过,眼前一片漆黑,陛下一个人的话肯定能把背后那群狗甩得远远的,但他背着孟侜,每一步不仅要考虑速度,还要担心骤起骤落会不会对孟侜对胎儿有什么影响。 求快,更求稳。 孟侜安静地趴在他背上,控制自己的呼吸不乱,他想起在刘府花园,陛下背着他躲过成年鳄鱼的攻击,那时候陛下一举一动随心肆意,在他背上就像过山车一样刺激。 今晚他明显感觉到楚淮引的克制和谨慎,孟侜想,他和孩子都应该记住这山一般沉稳的陛下,生死关头放慢速度,除了深情和责任,还有什么能驱使人这样付出? 他也想起在千阳湖落水的时候,他急漩涡中用一把匕首斩断两人的联系,现在这把匕首在他的靴子里,楚淮引刚才那句话就怕他故技重施。 怎么会呢? 他答应了,他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 楚淮引今天运气真不怎么好,他没来过这一带,选的方向,沿途不是小树丛就是荆棘带,连棵落脚的大树都没有。 荆棘肯定不能过去,孟侜会被刮得满身伤。楚淮引绕着荆棘走,前面居然是个荒废的采石场,难怪没有大树。 月光照得采石场一片发白,前方的悬崖变得触目惊心。 后面是不知疲倦越来越多的疯狗,孟侜怀疑是不是山上也养了一堆,他们实在不凑巧。楚淮引托着孟侜的手一紧,沉声道:“闭眼。” 这是一块倒锥形的悬崖,往下看空荡荡无一物,楚淮引空出一只手,抓着侧壁凸起的石块,平行着往左侧挪。疯狗闻着味道到了悬崖边,看见两人远远地挂在峭壁上,竟然想也不想原地起跳,朝他们撞去。 一只接一只的疯狗在孟侜眼前撞得头破血流,垂直掉下悬崖,离他们只有一小段距离。尽管没有撞到,但视觉效果也相当骇人,孟侜差点吐出来,觉得自己最近可能要吃素几天。 楚淮引本打算等这群疯狗通通送死之后,再挪回去,不想山上火光大盛,一小波村民们竟然跟着疯狗追上来了。 “狗皇帝往这边跑了!” “杀死他们,替老祖宗报仇!” “对,我们马上就要变成护国神兵了!将军会降临李家屯,带我们去见天帝!” 看来回去是不可能的,只能顺着悬崖下去了。 采石场经过数百年工人的敲击和自然风化,每一块石头都有松动的可能。比如陛下手里这块。 轻微的动静引起了村民的关注,楚淮引暗道糟糕,他急忙往左移动,刚挪动一丈长的距离,方才的位置已经落满雨点般密集的石块和火把。 人性泯灭。 楚淮引一只手承受两个人的力量,急速闪过的火光中,孟侜看见鲜血顺着石壁淌下来,心神微微动摇。 孟侜碰到靴子里的匕首…… “你想干什么!”楚淮引十分警觉。 铿——孟侜把匕首插进崖壁,形成一个牢固的支点,“放开我,抓着它。” 一只手显然无法攀下悬崖,两只手才有可能。 楚淮引没动,另一只手始终牢牢托着孟侜。 他不敢放。 要是他放手,孟侜脑子一抽,再“为他好”而放手……这里是悬崖不存在任何侥幸。陛下不敢赌。 孟侜终于意识自己的信誉有多糟糕,信任有多重要,任何人在这个情况下都会做的选择,楚淮引居然不敢。 他双手双脚缠紧楚淮引,急出眼泪:“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楚淮引沉默,千阳湖的时候孟侜也不是一个人。 孟侜又气又急,一口咬在陛下的后脖子:“你信我!求你了。信我信我信我!” “陛下的爱和信任,要么都给,要么都收回。”孟侜坚决道,如果不是一边哭一边威胁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 楚淮引手松了又紧,最后道:“你要是松手,朕也松手,碧落黄泉,朕生生世世都追着你算账。” “嗯。”孟侜哭得像个傻逼,吸着鼻子狂点头。 “别哭,省点力气。” “我不哭。”孟侜瘪着嘴忍住眼泪。 楚淮引慢慢松开孟侜,孟侜如约手脚并用缠紧了他。陛下用完好的那只手攀岩,另一只手握住了匕首。 村民们仿佛末世狂欢,释放了二十几年的压抑一样,不断攻击他们。大石头仍不远,小石子被孟侜挥手挡下,手臂痛到麻木,幸好楚淮引始终秉承把孟侜裹成球的理念,才不至于被砸到骨折。 两人在漫天石头雨里慢慢淡出村民的视线。 下方是龙潭虎穴未知,但孟侜从未有一刻觉得和陛下如此之近。 很美好的是,陛下也这么想。 作者有话要说: 孟侜:被狗追之后,本官狗啃的信誉恢复如初。 定心丸:下方没有龙潭虎穴。善良.jpg 第68章 悬崖很深, 夜色更凉, 楚淮引背着孟侜爬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倒不是他支持不下去,他怕孟侜抱久了手脚被冻僵,失去力气。 隔一段时间, 楚淮引便停下来,一手抓着嵌进崖壁的匕首, 一手托着孟侜的屁股, 让他把坐在手上, “你放松一下。” 孟侜一张嘴能呵出白汽, 他不敢把重量压在楚淮引手掌上,陛下已经够辛苦了,他小声道:“我抱得住。” “听话。”楚淮引道, “这是圣旨。” 孟侜不想跟他僵持, 于是慢慢地坐上去,抓紧时间转了转手腕, 恢复了一点后,马上抱回去。 他第一次后悔吃得太多, 如果他能轻一点,再轻一点,就好了。 “行了。”孟侜清楚地知道他坐着的那只手, 上面被石块磨出了多少伤痕和水泡,本应在宣政殿拿着羊毫批改奏折的手指, 嵌进了多少细碎的沙砾。 “这么快。”楚淮引失笑,但他也只能继续,悬崖边风大,孟侜在外面,脸蛋都该被吹红了,“抱紧了。” 到了下半段,坡度渐渐变缓,楚淮引改为两只手抱着孟侜,运起轻功,瞬息之间到了崖底。 孟侜脚触到平地,松了一口气,赶紧拉着陛下的手查看伤势,日短夜长,他觉得在崖壁上挂了一个晚上,结果下来的时候天都没亮。 楚淮引抽回手,二话不说要脱自己的外衣给孟侜:“肚子有没有不舒服?会不会头晕?” “都没有。”孟侜阻止楚淮引脱衣服,他已经穿这么厚了,应该由他分一件给陛下才对。 “真没有?” “嗯。”孟侜认真道,“陛下这么努力地保护我们,我自然也会尽全力保护他。” 孟侜指了指肚子。 相比陛下的辛苦,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楚淮引抱住他,“你需要全力保护的,只有你自己,你才是最重要的。”他挡住风口,四处环顾,没有看见可以暂时避风的地方,往上看静悄悄,卫队似乎没有发现他们被逼到这个地方。 “我们走走看。” 楚淮引坚持要抱,那双手都磨得不成样了,孟侜哪舍得,他都怀疑自己屁股上是不是有两个血手印。 楚淮引受伤经验丰富,背着孟侜随便包扎一下,掰着他的头不让他瞧。 “小气。”孟侜道,“你就是故意让我担心。” “朕不是跟你学的?” “我已经改正了。” 两人互相扶持,一直走到了天亮,才看见一个村庄。 孟侜挨家挨户地敲过去,问问有没有郎中可以给楚淮引看看手。几户能敲开门的主人,眼神一落在孟侜的大肚子上,眸光闪了闪,立马关上了门,仿佛是什么洪水野兽。 大魏最尊贵的陛下和丞相吃了闭门羹,有些郁闷。 “可能是我长得凶神恶煞,话本里都这么写,旌旗十万斩阎罗,小孩看了都吓哭。”这几户人分明是看了孟侜的肚子才态度大变,楚淮引不惜自我抹黑,引开孟侜的注意力。 孟侜笑笑:“肯定事出有因。” 楚淮引觉得他在强颜欢笑,当即对这个地方没有好感,“我们走。” 地里有个年岁已高的老婆婆在劳作,孟侜过去询问原因,老人家看了他们两一眼,同情道:“孩子,你们是私奔的吧?” 两人身上都破破烂烂,再好的布料也看不出原样,倒真的像是私奔,还被人放狗咬的那种。 孟侜:“不是,我们路过。” 老婆婆一脸不信:“我们这地方偏僻,不是私奔,你们这种少爷怎么会来?”这面白唇红的,普通人家可养不出这般好模样。 她停下手里的活计,对孟侜道:“你们也别怪村里人,十天前有个怀孕的公子逃到我们这里来,就躲在那牛棚里过夜,才过一天,天杀的就有官兵追来,我们村可从来没来过官兵。气势汹汹的,把村里人家的茅屋都给毁坏了才把人抓回去。” “你说是不是无妄之灾?那公子也可怜的,逃到这里也没躲过,眼泪都给哭干咯。” 大魏怀孕的男子少之又少,基本都被权贵之人垄断,或买卖,或强迫。有些不愿委身后院的,抗争出逃,可是那肚子那么显眼,能逃到哪儿去? 孟侜心情一时沉重,他一直知道这个现象,所以极力避免自己卷入这样叫天不应的境地。可是听了这样的故事,孟侜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很多人没有他幸运,姜瑶拼死隐瞒了这个秘密,且遇到的善良的奶娘和方丈。 剩下的人一出生就被脚心的红痣定下命运,在产婆的推波助澜下,沦为权贵的所有物。 楚淮引第一次站在孟侜的立场回望过去的所作所为,原来从始至终小猫担心的,是他不曾想过的黑暗。他一直让孟侜相信他,不要跑,认为自己可以替他揽下一切风雨,却忽略了整个大魏风气带给孟侜的不安。 “等我们回去,立新法。” 陛下金口一开,君无戏言。 “真的?”孟侜灰头土脸,脸上蹭了悬崖上的青苔,黑一道青一道,眼里迸发的光芒却亮得惊人。 楚淮引看着,心尖忽地一疼,“抱歉,我早应该想到。” 他怪过孟侜任性地出逃,却没有想过,任谁活了十八年,突然得知怀孕,都得吓傻。行走官场志在凌云的孟侜,接受能力已经算好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只怕会比孟侜更极端。 但一个人离开怎么说都不对,下不为例。 老婆把篮子里的熟地瓜递给孟侜:“我看你长得讨喜,跟你多说两句。村里也不安全,你们还是换个地方呆,别再这磨蹭,天一黑就看不清路。” 看来上一个怀孕的公子给村里带来的麻烦真的很深,心软如婆婆,也不愿留人。 孟侜掏出最后一锭碎银,感谢老婆婆的地瓜,再和她换了一些干粮,便和楚淮引重新上路。 昨夜在崖壁上,孟侜想方设法给楚淮引减负,把靴子袖子里藏的银子一股脑全扔了,想着到崖底再捡也是一样。 以上,理想情况。 现实情况是孟侜最后只捡回了一块碎银,对丞相大人来说,简直心如刀割。 楚淮引安慰他破财免灾,就当掉的是邱合璧的银子。 这个说法遭到了孟侜反对,经了本官的手,银子怎么还能姓邱,统统姓孟,都是他的传家宝。 楚淮引被传家宝这个说法逗笑,“朕记住了,以后不能不能让你去户部。不然国库都要姓孟。” 他又道:“朕的江山以后都要传给我们的孩子,不差这点。” 孟侜觉得自己被鄙视了,皇帝了不起啊,本官就不能攒点家底给孩子当老婆本吗? 他眼睛一眯,突然不怀好意地问:“陛下带钱了吗?” 楚淮引:“……”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陛下出门真的不带钱。钱袋子季炀这回没跟上。 孟侜眼角弯弯,从邱合璧那儿坑到的银票他都随身携带,毕竟这辈子第一次赚这么钱。 “谁有钱,听谁的。现在开始到卫队找到我们为止,本官才是一家之主。” 一家之主,首先是一家。 孟侜嚣张地抬着下巴,楚淮引心痒地伸手勾了勾,好笑:“朕什么时候没听你的?” 孟侜歪着脑袋一想,床上的时候。 以后这个也由本官做主。 楚淮引看着他精打细算的样子,很想幕天席地来一发。 “刚刚那老人家说,官兵是州里来的,似乎是安庆王指使的。”孟侜又渴又饿,坚持自己走路,两只手抱着地瓜啃,一嘴黄灿灿,“我们应该是到了庆州地界。” 安庆王是先帝的弟弟,天元帝容人之量不高,即位后把这个皇弟打发去了庆州当闲王。虽然没有实权,但大魏总共没剩几个皇亲国戚,衬托之下,也是个高贵的王爷了,一州之长见了他也得恭敬地行大礼。 孟侜想查这位皇叔的意思太明显,楚淮引不赞同也不反对:“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安然回京,路上不能再耽搁了。 “我想救他。”孟侜直言。 “……也行,但我们得先到庆州,还要和卫队集合,只有我们二人的话,你什么闲事都不许管。”楚淮引道。 陛下除了答应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让他一直惦记这件事回京。 恰好庆州也算回京必经之路,在那里等季炀也好。 陛下和丞相失踪的事定然不能外泄,楚淮引没有子嗣,这消息一传,指不定又有多少牛鬼蛇神蠢蠢欲动,甚至可能给他和孟侜引来杀身之祸。 楚淮引从那位逃跑的公子身上得到教训,孟侜这肚子太过显眼,长得又讨喜,免不得要被人觊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陛下倾情推荐:“不如爱卿扮成女的吧?” 孟侜:“其实还有别的选择,比如一个大腹便便中年发福的商人。” 但是陛下不想亲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当众舌吻听起来很变态。 孟侜:“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当众!”不亲不就没事了。 “不行,爱卿太可爱,朕想随时随地都能亲。” “你这样有伤风化。” “亲自己媳妇天经地义。” 孟侜反抗,他才不想穿女装,会让他想起第一回见面时的那场即兴“春宫”表演。 不堪回首。 就因为这个,陛下每次上床都有很多借口。比如“爱卿为什么不叫出来,那次朕不想听,你不是还故意换着花样叫给朕听”,“朕想看你穿嫁衣,然后自己把衣服拉下去”…… 真是够了。 “我现在才是一家之主!”孟侜一字一顿强调,“你要听我的。” “驳回。”陛下轻飘飘落下一句话,“圣旨回京补。” 孟侜炸毛,愤愤地把啃了一半的地瓜塞给陛下:“吃不下了你吃。” 你这种以权压人的,最多只能吃剩的。 楚淮引从善如流舔了一下孟侜的唇角,“这里还有。” 作者有话要说: 钱能买到地瓜,却买不到地位。——孟侜 第69章 待卫队和季炀解决完缀在身后的疯狗, 立马返回村子找人, 眼前却是一片冲天火光,从村口一直烧到村尾。间或有一两条狗从火场里冲出,立刻被暗卫砍杀。 这些狗不知怎么养的,只只眼珠赤红,放出去只会伤到过路人。原本就毁坏地差不多的小客栈被烧得一干二净。 “清点人数!暗卫分为四队, 陛下昨晚往东北去,你们三队去这个方向, 剩下的一队其他方向都找一遍。陛下带着丞相, 定然不会挑一些诸如荆棘丛的小路。立刻行动!” 季炀吩咐完这头, 对卫队道:“被咬出伤口的立马请柳太医医治, 万不可掉以轻心。其他人分成两队,一队随我进村看看,另一队重整仪仗, 稍后继续上路。陛下没有找到之前, 任何人不得声张,违者杀无赦。” 暗卫一一排查楚淮引可能的离开方向, 因为采石场以石块居多,不像泥土地, 容易留下走过的痕迹。 季炀站在一片灰烬前,这里是他们下榻的客栈,大量文书和行礼挥之一炬, 幸好和奉国签订的条约一直由他随身保管。 显然,客栈是被村民故意烧毁的, 脚下还落着一根未燃尽的火把。但昨夜风大,小客栈的烈火瞬息之间蔓延到了隔壁,再席卷到整个村子的茅屋。 四周倒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多数是被烟呛死的。 “倒是死得痛快。”季炀踢开一具焦尸,谋反刺杀,不千刀万剐难泄心头之恨。 李氏祠堂也被烧得光秃秃,地上建筑消失,露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季炀往下探头,被里面阴沉腐蚀的气味惊到。这是一个至少两层楼深的地下室,空间宽敞,终年不见天日。墙上三分之二高的地方嵌着长条食槽,每条食槽都架着一个长梯连接地底。 可以判断,村民们每日把食物倒在食槽里,圈养在底部的大型犬想要获得食物只能通过长梯,久而久之熟能生巧。底部还有几只被分食的狗尸,说明食物并不是准时到来,在某些时刻,它们互相残杀,慢慢狂化成恶犬。 在阴暗的地底,视力不再那么重要,嗅觉和听觉大大提升。含有特殊气味的食物、和村民倾倒食物的声音,二者成了恶犬们最大的生存依赖。因此,当入住客栈的人沾了同样的味道,就成了被精确攻击的对象。 “顾公子,你记性好,不如帮我看看,这村里的尸体有没有少。”季炀眼神晦暗,李家屯的人,一个都不能跑。 “行。”经过一晚上的心惊胆战,顾连珠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庆幸他们陛下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在昨晚那种危急时刻,竟然不是让卫队保护陛下撤退,反而惦记着客栈里的无辜之人的生命。 大魏之福,生民之幸。 “清点之后,人畜尸体都扔进这个坑里,浇上火油,烧个干净!”自作孽不可活,愚蠢恶毒,人性泯灭,做人不为善反做恶,那就跟着这些恶畜一起入轮回道,下辈子当畜牲! 季炀见了好人他便是好人,见了恶人他就比他们更恶。 寻找陛下的暗卫找遍附近山头都没有看见人影,采石场的悬崖空荡荡的,暗卫来了两次,探出头才发现侧壁上有一大滩血迹,触目惊心。 “快、快看!”第一个发现的暗卫花容失色,他们心里陛下武功天下第一,一开始压根不觉得陛下会被逼到悬崖,可是这滩血…… “镇定,是狗血。” 另一个暗卫惊了一瞬,但他视力比较好,看见血上面黏着许多杂色狗毛,一看就是狗撞上去的。如果是我们主子的血,应该沾着金光闪闪的龙鳞才对。 他同情地拍拍兄弟的肩膀,让你不要晚上看话本。 他眯起眼睛,看见更远一些的崖壁上,有一道新磨出的擦痕和零星血迹,一直向下延申到看不见的地方。 “回去找季统领,陛下应该在下面。” 季炀闻讯赶来,点了几个暗卫下去查看,他极目远眺:“下面是不是庆州地界?” “回统领,是。” “留一队守着李家屯,等候官府来人。派人去通知秦将军,让他火速派军前往庆州,以防万一。”季炀不确定陛下什么时候能找到,保险起见,还是要请求秦将军支援。 “收拾一下,启程庆州。” 本来天子马车里用的就是替身,与楚淮引身形相仿的暗卫,穿着龙袍还能悠闲嗑瓜子。这下瓜子磕不下去了,替身全程战战兢兢,深怕突然来个官员要觐见陛下。 而且,他们高大威猛的统领季炀,为了证明里面就是楚淮引,寸步不离地跟着马车,嘘寒问暖,态度亲切。 暗卫:我不敢动。 …… 孟侜变成一只灰扑扑的小脏猫,还很虚胖的那种。 从他们告别老婆婆到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时辰,孟侜又累又困,半夜醒来到祠堂,紧接着爬下悬崖,这中间孟侜丝毫不敢合眼。 这世上本没有路,全靠陛下艺高人胆大开路。两人中途偏离正道,费了老大一把劲儿才拐回来。 孟侜跟着陛下,一前一后十指紧扣。他不舍得让陛下背,坚持自己走,甚至为了表现自己身体倍棒,还逮了一只山鸡,看得陛下心惊胆战。 可惜两人身上都没有带火,只能遗憾地放过这只山鸡。 陛下想来个钻木取火,给孟侜弄点热食,被孟侜严词拒绝。 “你手上都是伤口还想钻木!本官不同意。”孟侜揪着陛下的衣领,“乖一点,听话。” 这句话还能用在自己身上,楚淮引哭笑不得:“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孟侜一家之主的地位屡屡被圣旨截胡,他怒道:“刚才一个时辰内,你就下了三道圣旨,事不过三,再空口下旨,回去罚抄一百遍,不,一千遍。” 陛下怎么总想搞东搞西呢,他生陛下气啊。 正午的太阳洒下温暖日光,楚淮引寻了一棵树,让孟侜躺在他腿上睡一会儿。 孟侜是真的累,几个呼吸间就陷入深睡。 刚才路过一条小溪,孟侜想洗脸洗头,楚淮引担心水太凉,只用了手帕沾湿给他擦了擦脸和手,被孟侜质问“你的手帕真的沾水了吗为什么本官一点感觉都没有”。 楚淮引眼里浮出一点笑意,他不敢给孟侜弄太多水,脏就脏点,总比着凉好。然而陛下又十分双标,自己洗脸洗头动作相当粗狂。 洗完脸的陛下像平时一样英俊,孟侜气呼呼,只有他脏得像只住在臭水沟里的猫!毛都打结了! 那双总是明亮狡黠的眼睛安静闭着,楚淮引悄悄脱下外衣,给他盖上,睡着的小猫总算不会炸着毛说不许。 笑意淡去,愧疚漫上心头。说好要给孟侜全天下最好的,现在却带着他荒郊野岭吃苦,整个人像在煤灰里打过滚,吃着干粮,枕着草皮。 把人照顾成这样,舅舅看了会落泪。 楚淮引更不敢想,当初孟侜一个人上路,错过山头冒雨赶路,晚上睡破庙,半夜闹肚子疼……这些是管嘉笙上交的“口供”,听得陛下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陛下俯身亲了亲孟侜,动作轻缓地抱起他继续赶路。他得在孟侜醒来之前加把劲,不然小猫又要硬撑着自己走了。 陛下稳中求快,孟侜毫无所觉,睡得天昏地暗。 再睁眼时,居然能看见炊烟了。 楚淮引见他眼皮一动,立刻把披在孟侜身上的衣服穿回去。 动作敏捷的样子,有几分神似当初喝安胎药被抓包的孟侜。 风水轮流转。 孟侜揉着眼睛,结果反而揉进了脏东西,他急忙叫道:“楚淮引!” 陛下穿衣服的手一顿,醒得这么快?一转头孟侜眼睛红红地瞪着他,可怜兮兮的,“朕只是……” “快帮我吹吹眼睛。” “……” 陛下垂着头认错,保证下次一定帮你把脸洗干净,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 “我们二人要去岐州探亲,不慎在山里迷路,能否在贵地借宿一晚?” 这次借宿的人家很热情,特别是看见孟侜的银票之后更热情了。 “可以可以,欸,这怎么好意思,快进来快进来,阿花,快去杀只鸡!” 孟侜得意地贴在陛下的耳畔,“出门都得靠本官。” 楚淮引默默给他打洗澡水。 “你出去。”孟侜赶人,不准看本官洗澡。 “你什么地方我没看过?”楚淮引不解,他还想检查一下孟侜身上有没有其他伤。 在悬崖上,孟侜挥手帮两人挡石头,左手臂被砸青了一大片,他看一次心疼一次。 楚淮引借了药酒:“别闹,洗完我帮你揉揉。” “就是不准看。”孟侜把楚淮引推出去,难道一定要本官直言我怕洗澡水太脏被嘲笑吗? 楚淮引守在门外,女主人过来叫他们一起吃饭,说完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婶子但说无妨。” “那我就说了啊,这不远就是庆州城了,安庆王听说过没?”女主人压低声音,“安庆王好男风,到处搜罗能生育的男子,不管嫁没嫁人,全都掳到府里。我看你们也是有家底的少爷,但胳膊拗不过大腿,人家是王爷,刺史大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苦了这些人哦。你们要是再上路,可得掩好点。” 楚淮引脸色一沉,他以为逃到悬崖底下那个村里的孕夫只是单纯不想当囚笼鸟,现在看来,可能人家孩子都跟别人有了,才被安庆王掳走,拼死拼活逃出来又被抓回。 岂有此理! 庆州刺史纪天禄干什么吃的! 这个风气必须要除。 女主人被楚淮引的气势一惊,“你看我又多嘴了……” 楚淮引缓和脸色:“谢谢婶子告知,我二人感激不尽。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于是,孟侜洗完澡,收获了一套主人家女儿的衣服。 女儿的。 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孟侜:好气哦,一家之主的地位受到威胁。 第70章 安庆王是个变态, 以防万一, 孟侜的不同意统统被楚淮引按下。 按照那婶子说的,谁发现了可以生孕的男子,去州里告诉安庆王,可以领到一笔丰厚的赏银。 现在他们和卫队脱离,一切要小心低调, 幸好他们来的时候,楚淮引背着孟侜替他挡住了肚子, 路上也没遇见几个人。但钱财驱人心, 细致的人总能发现, 管你是不是一对, 往庆王府一报告,轻易就拿到了赏金。楚淮引决定接下来寸步不离孟侜。 孟侜顶着陛下火热的视线,不情不愿地换上衣服, 并且不死心地问:“真的不能扮演一个有钱的中年男子吗?”陛下换上普通人的灰蓝色棉衣, 咋的一看,很像孟老爷的小厮, 十两银子买来,又英俊又听话。 本官当人老爷比当人娘子要熟练, 前者更威风更像一家之主。 楚淮引忍笑:“不行。”你这手嫩脸嫩的,哪像个中年人,万一那庆王是个超级变态, 连似是而非的中年人也要拉过去让郎中看一看呢? “你就不怕我露馅?” “你只要像每次骗我那样演就好。”陛下淡淡道。 被间接肯定了演技,孟侜却不太高兴, 你以为我会演小娇妻?母老虎了解一下。 陛下的眼神使得这场为逃命而生的乔装改扮,荡漾出了一丝丝淫乱的气息。农家不存在屏风和帷幔这种奢侈品,孟侜硬着头皮当面换上女装。 主人家女儿的衣服也是朴素的布衣,鹅黄色的衣襟,只在领子上有一朵绣上去的小粉花。 速度很快,几乎就是一眨眼。 楚淮引遗憾地帮他扣领子,“咳咳,你上次这里是怎么处理的?” 陛下指了指孟侜平坦的胸口,“棉花吗?” “对。” 于是接下来,孟侜抱着手,盯着陛下亲手在里衣内侧缝了两团棉花,时不时瞎指挥:“缝高了,歪了,线头打结了吗?” 完全是一只母老虎,就是猫里猫气的。 完事之后,孟侜合上里衣,两边初具模型,就是……不太对称。 需要一些细微的调整。 油灯昏黄,陛下捏着针线,垂着眼睫,像批改奏折一样认真。这是一次意义非凡的手工,楚淮引问回宫之后能不能把它收藏起来? 然后千百年后变成博物馆里的藏品吗?这种黑历史绝对不能留着。 “想得美。”孟侜旧衣服里有很多小包小包的粉末,都是他的吃饭家伙。比如上次给邱合璧演中毒,抬手一擦嘴角流出黑血,震撼的视觉效果,演技和道具缺一不可。 他把不同色号的粉末融一点水搅合,涂在脸上。围脖遮住喉结,冬季对变装真的很友好。 主人家看见孟侜进去灰头土脸,出来变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其实是她看错,本来就是个大姑娘吧? 翌日,楚淮引和孟侜辞别主人家,前往庆州城。 他在路上留下和季炀的联络暗号,相信他们很快就能见面。 天色将黑,楚淮引和孟侜赶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庆州没有岐州繁华,但人口数量密集,街上来亡人往,小吃应接不暇。孟侜站在小吃摊前,等陛下在墙角刻标记。 春卷,炸馄饨,炒鳝面,油酥饼,灌藕,豌豆黄。 只是一架小车就有这么多。 “我想吃。”孟侜模仿小姑娘的嗓音对楚淮引说。 陛下沉默。 陛下没钱。 小吃摊老板发出鄙夷的声音:穷鬼居然还能找到这么好看的姑娘。 孟侜心里暗爽,总算出了女装的恶气。谈钱令有钱人快乐。 楚淮引提出跟孟侜借钱,想给孟侜买什么结果都要等对方付钱,有损陛下英明。 “借一千两,回宫还一万两。”楚淮引诱惑小猫。 非常令人心动,但孟侜忍住了,陛下老是以圣旨压人,好不容易逮到这个作威作福的好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楚淮引磨牙,暗暗决定明天季炀还不来的话,回去扣他十年的俸禄,让季炀也体验一把贫穷的滋味。 城外,季炀打了个喷嚏。 “统领,要不要让柳郎中看看?” “不用。”季炀摆手,“有新的线索吗?” “属下在前面发现了暗号,按这条路走,陛下应该是想进城。” “卫队原地休整,你前去通知庆州刺史准备两日后接驾。”卫队入住城外的驿馆,季炀耳提面命“陛下”不准接见任何人,自己率领暗卫潜入城中找人。 他们清点了李家屯的尸体,和官府记录一对,发现少了村长他儿子,李大柱。顾连珠记得这个人,李家屯人口流动不大,只有他经常出门。 季炀怀疑邱坚白是通过他来控制村里人。据其他村的人回忆,三个月前,有人大量从各个村里搜罗犬类,说是要训好了运到京城去卖个大价钱。邱合璧第一次邀请楚淮引会面,路上延迟,大魏收到邀请时已经过了这个时间点。买狗的人比大魏更早知道楚淮引会路过这里,说明是奉国那边下的指令。 顾连珠画了一张李大柱的肖像,季炀交给当地衙门大量临摹,重金悬赏。 李大柱跑了,很有可能到处造谣,引起不必要的混乱,找到陛下是当务之急。季炀和暗卫骑着快马赶路,官道上扬起重尘,印下纷乱的马蹄印。 庆王府。 安庆王楚懿正对着下人发火:“一群饭桶!跑了一次就算了,居然又没看住!一群人看不住一个孕夫!废物!饭桶!” 他踢翻一个下人,满身肥肉随着他的大喘气上下震颤,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因为太胖而窒息。 “找!马上去找!什么东西也敢三番两次地耍本王,本王这次要打断他的腿!倒要看看他有没有本事爬出庆王府。” 这厢还生气着,下人来报有个戴斗篷的神秘人想见王爷。 “不见。”楚懿气不顺,阿猫阿狗不报名号也敢来王府门口撒野。 “呃,那人说有个关于圣上的秘密要告诉王爷。”下人收了钱,大着胆子又说了一遍。 楚懿:“哦?你让他进来。” 来人正是村长的儿子李大柱,他指挥村民追击楚淮引,听回来的村民说“他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村民已然有些癫狂,说话颠三倒四,李大柱听见这一句就知道他办成了。他随后安排火烧客栈,搅得一团乱之后独自离开。 李大柱是邱坚白的忠实信徒,邱坚白一死,他自发地认为自己应该完成主子的夙愿。李大柱平时和邱坚白单线联系,说复国报仇,他其实啥也不懂,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庆王。 “你说陛下他掉下悬崖了?”楚懿猛地站起来,“怎么样了?” “王爷节哀。”李大柱道,“王爷知道庆州边界那座降龙峰吧,峭壁千丈,那晚陛下发疯的村民逼到悬崖……王爷,还请立马派兵寻找陛下。” 楚懿按捺主心里涌上的狂喜,嘴角怎么都压不住。楚淮引没有兄弟子嗣,几位皇叔当初被天元帝打压地翻不起身,离京城最近的,现在还有点水花的就属他了。如果楚淮引……那他就是凭空捡了个皇位!还是个太平盛世。 这件事太大了,他一定要确认清楚,免得被楚淮引秋后算账。 “口说无凭,陛下自有上天庇佑,岂会被区区几个村民逼到走投无路。信口雌黄,诅咒皇帝,你有几个头可砍!” 李大柱跪下:“卫队即将路过庆州,王爷若不是不信,到时一看便知。如今最紧要的是找到陛下,陛下生死未卜,身边没有卫队保护,若是再遇见什么歹人……” “对!对!”楚懿双眼冒光,招来亲信让他从庆州城一路找到李家屯那个悬崖底下,若是看见什么可疑人物……他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对了,王爷不必担心下面的人认不出陛下,陛下身边还带着个怀孕六月多的男子,形影不离,特征明显。” 亲信领命而去,楚懿转头笑眯眯地对李大柱道:“你护驾有功,将来陛下回来,一定大大有赏,这几天就先住在本王府上吧。来人,带他下去。” 这可是一只现成的替罪羊,岂能轻易放走。 楚懿想到陛下身边还有孕夫,一时间竟然嫉妒难忍。父皇一直说他太蠢,担不起大事,最后皇位给了二哥。天元帝心量狭窄,一即位就把把他赶到这个破地方当闲王。他一直不服父皇说的那句话,传言男子孕育的子嗣更加聪慧,便到处找这类人。将来子孙有出息,龙袍加身不无可能。可惜,过了这么久,也没个人给他生出个屁。 楚懿绝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反而怀疑那些人根本无法受孕,他被耍了。干脆把目光定在了已经怀孕的男子上,他坚信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不择手段把人抢回来。男子不能打胎,楚懿也不是替人养儿的主,就等他们把孩子一生,扔掉或者掐死,敢不听话的就拿孩子威胁。 他这边辛辛苦苦地找,遇到的还是硬骨头,跑了抓抓了跑,凭什么好事都落在楚淮引头上! 楚懿怒火炽盛,肥胖油腻的身躯像是架在火上的猪,被烤出一层油水。他叫来管家,让他马上通知刺史,不用再等,明日一早主动出城迎接圣驾。他要亲眼看看楚淮引到底在不在。 “还有,加派人手,找到宋成嘉就先打断他的腿!随你们怎么办,只要留口气让他给本王磕头认错。” 宋成嘉就是那个二次逃走的孕夫。 楚懿听说楚淮引身边有一个孕夫,对比之下,立刻就对怀过孩子的宋成嘉不满了。等他当了皇帝,要多少清白的没有。硌脚的破鞋,他愿意穿是抬举,他不想穿就毁了。 …… 五更天。 一个背影纤瘦的人爬上一扇窗户,淤肿的五指抠着窗户缝,脸上绝望坚定交加。庆王府家丁隔着半堵墙地毯式搜人,脚步声越来越近,在这个万籁俱静的时刻,像是地狱来的催命符。 宋成嘉咬咬牙,用几乎失去知觉的手使劲扒开窗户,如果这时候房间里的人惊醒推窗,那他就会掉下去引来家丁。但那群人马上就要拐过来,客栈后面的巷子很空,一览无余,他别无他法。 孟侜被窗户的动静惊醒,楚淮引不再身边,他第一反应是直接推窗把人抖下去。 挂在西天的月亮清辉悠长,把窗前人的影子如实投在纱窗上。 孟侜在小贼几个轻微的动作间,眼尖地发现了他小腹隆起,显然月份不小。 沈柏青上蹿下跳的样子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这个比沈柏青更刚,有本官当年的风范。 这是二楼,看他的动作,似乎也很艰难,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孟侜屏住呼吸,怕一出声吓到他。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匕首,握在手里,静静地等他爬进来。外面很安静,几声粗哑的咒骂就显得格外清晰。 “姓宋的躲哪儿去了!天亮之前找不到就等着王爷杀头吧。晦气,看老子等下怎么整他!”那人又骂了几句侮辱性的话,听得孟侜想把他的嘴缝起来。 窗外人的呼吸顿时急促了几分。 孟侜突然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陛下关紧的窗户,不拆了整扇窗岂能随随便便从外面撬开。 孟侜猫着腰凑到窗前,轻轻地把锁拧开。这个行为要是被陛下知道,一定会被按在床上惩罚三天三夜。 孟侜在衣服上搓了搓手,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干。 吱呀一声,窗扇被用力掰开,一个人影顺势滚进来。 …… 楚淮引只是趁客栈的大多数人还没醒,去厨房给孟侜拿早饭,他发誓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结果一推门,床上躺着的人换了一个。 虽然肚子的弧度很接近,但这不是他的小猫。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这不是朕的猫,朕的猫有蝴蝶结! 孟.女装.侜:挠死你。 第71章 孟侜一半是宋成嘉爬窗户的动静吵醒, 一半是被尿憋的。他安排宋成嘉躺在他床上歇息, 有外人在他就很不好意思用屋里的尿壶,跑出去外面解手。 他跑着出去,跑着回来,还是比陛下慢了一步,刚上楼梯就看见楚淮引推门进去。 孟侜着急地闷头前进, 刚要推开门,就和要出来找人的楚淮引撞了个满怀。 楚淮引很无奈, 他一直劝孟侜低调, 等季炀来了再做打算, 谁想孟侜不出门, 事情会自己找上门,拦都拦不住。 他扫了一眼明显从里面协助打开的窗户,警告地瞪了一眼孟侜, 不知道是什么人就随便开窗。 孟侜默默解释:“我知道啊。”听外面家丁的话, 就是从庆王府逃出来的公子,本官说要救的那个。 说到做到, 是不是很诚实很有信用? 楚淮引伸手捏了一把他的屁股,“你还答应我不能季炀不到不能惹事。” 宋成嘉怕他们因为自己吵起来, 掀开被子就要下地,孟侜把他按回去:“你继续睡。” 你看起来几天没合眼的样子,惨兮兮的。 本官被陛下打一顿屁股也值了。 楚淮引也道:“你休息吧。” 他把拿上来的早饭拨了三分之一给宋成嘉, 放在床头,随和亲切看起来已经接受了多一个人的事实。然后转身轻声对孟侜道:“打一顿屁股就想了事?我同意了吗?” “我同意了。”孟侜咽了咽口水, 决定邀请宋成嘉和他们一起同行,直到月份大了楚淮引不能轻易威胁他。 朋友,就是用来互相掩护的。 孟侜租的屋子很大,分里间外间。宋成嘉睡了他们原本的床,楚淮引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床被子,铺在外间的塌上,揪着孟侜放上去。 一床被子盖住两个人,陛下铁了心要给孟侜一个教训,咬着他的耳垂低语:“有人在,别出声。” 那你的手能不能别往里伸? 孟侜:“天快亮了……”他握住楚淮引的不安分的手,忍住溢出口的呻吟。太羞耻了,陛下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宋成嘉就离他们不到十米。本官要面子的好么,而且真的很难忍住…… 被子快被孟侜踢翻,陛下只好分出一只手抓住孟侜。 “疼。”孟侜抓紧时间叫道。 楚淮引一个激灵,赶紧松了手停下来。孟侜手臂上的青紫有点严重,先是被石头砸,随后由毫不松懈地抱了陛下一整晚,过了几天才消肿。现在也是深深浅浅的一片,有些地方砸得重,甚至有点出血。不碰就好,一碰就很糟糕。 “抱歉。”楚淮引小心给孟侜呼呼,“还疼么?” 孟侜挤出两点泪花:“不疼了。” 一时间竟然看不出真疼假疼。 孟侜爱挣扎,手又不能抓,陛下只有遗憾地结束这场惩罚。孟侜右手托着左手,像捧着一块“免死金牌”,觉得被砸得很值。 “别高兴得太早,我迟早要讨回来的。”楚淮引拍拍他的脑袋,“来吃饭。” 楚淮引亲自在客栈后厨给孟侜热了饭,虽然经历了一点小插曲,但包子还是热气腾腾香喷喷的。连宋成嘉都沾了光,有生之年居然吃上了陛下热的饭,无上殊荣。 两个时辰后,宋成嘉醒来,孟侜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问他家在哪里,孩子他爹是谁,负不负责。 问题很多,认真地像个妇联主任。 宋成嘉犹豫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冷色,道:“他死了。死在进京赶考路上。” 孟侜:……你这样子不是很让人信服。 “我们是师兄弟,他说要下山,我跟着他下山。结果他又进京赶考。同乡的人都回来了,他娘说他在京城被宰相看中,当了乘龙快婿,现在一家都搬去了京城。” 宋成嘉又道:“我有一天身体不舒服去看了郎中,突然被告知怀孕。庆王正在到处找能生育的男人,我就被抓到庆王府。我逃出来一次,被抓回去,这次又跑出来了。外面应该很多人在找我,可能过不久就会搜客栈了。” 他的手上有很多伤口,五指肿胀,指甲盖里都是泥,为了逃出来吃了不少苦。 孟侜讪讪地看着陛下,今年秋闱此时应该结束了,算上路上的时间,也够回来找宋成嘉。这样一看只有两个可能:一、孩子他爹是个负心汉。二,他考过了会试,在等陛下回去殿试。大魏每年秋季由礼部主持考试,紧接着就是殿试。当年便出结果,来年开春派这些考中的人各地为官。楚淮引南下,殿试延期,所以考科举的人还留在京城。 “他知道你有孩子吗?”孟侜问。 宋成嘉摇了摇头:“我起先也不知。我是在青州一个道观长大的,刚下山不到一年。” 孟侜拍了一下大腿,禽兽,一下山就把人拐到床上,还提了裤子就走,把人撂在庆州任人欺负。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们要去京城,可以带你一起。”暗卫们照顾孕夫都很熟能生巧,一路上一定不会寂寞。 “不,我想回青州。”宋成嘉眼神暗了暗,这几个月的等待和遭遇已经让他不抱有任何期待,想回去找师父。 “也行。但现在城门戒严,我们暂时出不去。” “谢谢你们收留我。”宋成嘉道,“我的肚子太明显了会拖累你们。我们就此告别吧。” 其实有不拖累的办法。 你可以试试本官的女装。孟侜拿着最新款最贵的女装诱惑宋成嘉。 这些他是不会穿的。 全是陛下自作主张“借”他的钱买的。 花里胡哨,又粉又红。 宋成嘉似乎对这些衣服没什么意见。孟侜给他化什么妆,穿什么衣服都很淡然。 楚淮引提出建议:“你能不能留下那件。”陛下指着一件大红色的锦袍,上面绣着金色的凤尾和火云。 孟侜有些晕眩,陛下不说他还不知道有这件,一看款式就很败家,花我的钱不心疼是吧? …… 季炀快进城的时候,正好遇见一纵列队出城,打着迎接圣驾的旗号,整个队伍快马加鞭。 安庆王楚懿居然也在。他那一身肥肉还这么拼命赶路,为了见陛下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事出反常必有妖。季炀停下马,“他们肯定知道了什么。” “那怎么办?”暗卫有点着急,毕竟假扮陛下的兄弟,长相和陛下南辕北辙。 “能拖就拖,不能拖就告诉他们陛下微服私访进城了。我们先找陛下要紧。” …… 中午。 庆王府的府兵突然围住了客栈。 “有人说,你们客栈里住了反贼,识相的赶紧出来自首,不要逼我们动刀。” 一说到“反贼”,客栈里用膳的当地人立刻明白过来。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孕夫撞到了庆王眼皮子底下。这些“反贼”被抓走之后,等于定了“死罪”,再没有从庆王府牢笼里放出来的可能。 孟侜听见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道:“就在第二间房,错不了,我亲眼看见的。” 他心里一咯噔,这人的声音他记得,解手的时候遇见的。中年人迷迷糊糊的,差点掉进坑里本官还扶了他一把。清醒了就恩将仇报,早知道就让他掉进去沾一身粪。 不是冲着宋成嘉,是冲他来的。 孟侜不由得有些担忧,陛下只有一个人,能兼顾两个人么?宋成嘉是肯定不能让人找到的,他有逃跑前科,被抓到就是一个死。 第72章 孟侜从窗户缝里看了一眼, 客栈前后都被围住了。 楚淮引带他硬闯出去不难, 难的是宋成嘉会不会被连累,还有,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杀出去,会不会暴露他和楚淮引的身份,引来不必要的追杀。 孟侜:“不如我……” “闭嘴。”楚淮引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带走?” 孟侜好言相劝:“你看看宋成嘉,他如果不是自己跑出来, 也只是囚禁在庆王府罢了。只要先离开了客栈, 到时你再把我救出来。” 而且, 宋成嘉都能跑出来两次, 可见庆王府就是一群饭桶,凭陛下的武功,那不是如入无人之地。 楚淮引:“就因为人跑了两次, 庆王府吸取教训, 必会戒严。万一他们给你用什么药呢?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客栈已经被围住了,我们现在出去也会被追杀, 不如等他们把我带到街上,他们放松警惕, 这时你再动手,也解了宋成嘉的困。” 府兵已经逼到楼梯口,所剩时间不多, 楚淮引深呼吸了几瞬,“一旦他们对你动手动脚, 不管在哪里,我立刻带你走。” 孟侜揽着深明大义的陛下亲了一口,“待会儿见。” 孟侜打开门,和准备破门而入的府兵打了个照面。他换回男装,摆出惊恐的样子,眼神觑着楼梯作势要冲下去。 “老实点!”府兵大喝,“不想受苦就乖乖的跟我们走,查清了你不是反贼自然会放你一家团聚。” “官老爷一定要替小的做主!我初到宝地,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孟侜瑟缩地捂着肚子,缩着肩膀,仿佛还不知道他们真正抓他的原因。 无知的外地人就是天真,府兵假惺惺地缓了脸色:“只要你配合,庆王爷恩怨分明,不会冤枉你。” 孟侜感激地直点头,他伸出受伤的手:“能不能不戴枷锁?”说着塞了两锭银子给府兵,见者有份。 府兵见孟侜人傻钱多,还算配合,收了银子道:“看你有孕在身的份上,今天先就不请家伙了。” 客栈里的食客都同情地看向孟侜,这一去可就回不来了。 被押着过街,这种新奇的体验孟侜把它比作走红毯,还有保镖开路,绝对是大场面了。孟侜甚至想跟群众们挥挥手。 风吹来一阵暖烘烘的香气,孟侜停下来吸了吸鼻子。 海蛎饼? 京城和岐州都不靠海,可能当地人也不爱吃,很难得在路边小摊看见这个。大米和黄豆磨成浆,上面铺一层紫菜胡萝卜肉末葱花,中间放几只海蛎子,下锅一炸,两面金黄,边缘焦脆,配料足中间微鼓,嫩香不腻。 孟侜默默地掏出一锭银子,交给打头的府兵:“午膳时间,各位官大人辛苦了,草民这边还有一些银子,请官老爷吃个海蛎饼,顺便也给草民留一个。听说庆王爷出城了,想来不能马上审理草民,免不得要过几天牢狱日子,在此之前我想吃个海蛎饼,请官老爷成全。” 孟侜的语气配上海蛎饼的香味,府兵们不约而同咽下口水。 这小子有钱,那就吃一个。 孟侜满脸激动地接过海蛎饼,就像吃断头饭一样感激。府兵们被他的样子蒙骗,觉得这小子单纯不谙世事有点可怜,那就再给一个吧。 于是一群人把刀插回刀鞘,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拿饼,吃得满嘴油光。仿佛不是在押犯人,而是在跟着孟侜吃吃喝喝。围观的百姓觉得自己大概中了邪,不然怎么纷纷掏钱一起买? 小贩:…… 楚淮引:………… 季炀终于赶到庆州城,他和暗卫进了城,顺着陛下留的暗号,还没找到客栈,就发现大街上……嗯,有点看不懂。 他问了周围人,原来是庆王爷干的腌臜事。 他们丞相大人、未来皇后被区区安庆王抓了? 这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陛下能忍? 陛下当然不能忍,陛下在等……孟侜吃完。怕他噎着,就问谁还能这样贴心。 孟侜吃得快,府兵还剩半个,他已经吃完抹嘴。楚淮引明白孟侜的暗示,现在救人时机正好。 季炀眼前一花,就看见楚淮引从二楼跃下,掠过街心,把孟侜打横抱走,人影一晃,消失在街上。 人突然被劫走,府兵顿时一慌,右手刚想拔刀,发现手里还有半个海蛎饼,扔掉后手心依然油光光,刀柄握在手里一用劲儿就打滑。 “人……咳咳,呸,人在哪儿,追!”为首的府兵差点被没咽下去的食物噎到,急得不知道吐出来还是吞下去。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丞相大人在陛下怀里愉快地眯着眼,陛下不太愉快。 “很得意?再有下次朕就把你关起来反省。” 孟侜早就看透陛下这只纸老虎,他笑着从兜里掏出另一个饼,“你吃。” 时时刻刻惦记陛下,值得被写一道圣旨专门表扬。 楚淮引缓和了脸色,“你喜欢就吃吧,他们追来了,朕还要带着你找个地方藏身。”边吃边跑,有损气度。 然后又补了一句:“别噎着。” 总是被陛下当弱智看待,孟侜平常心,他把海蛎饼举到陛下嘴边:“吃一口。本来就是给你的,我不能吃太多油炸的。” 陛下眉头一皱,一口吃掉了一大半。再一口吃完剩下的,一丁点没给孟侜留。 府兵在后面喊打喊杀,楚淮引正思考去哪里比较稳妥,季炀和暗卫适时出现,几个过招就把所有人打趴下。 楚淮引松了口气,被孟侜财产支配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季炀:“庆王和刺史似乎都出城了,应该是听说了什么消息,所以提前去确认陛下在不在。” 透露消息的这个人,八成是李大柱,就是不知道庆王在这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了。 “不管他出城做什么,庆王府的大门,踏出了就别想再进去。”楚淮引道,“庆州卫的虎符还在吧?” 楚懿在庆州,为防止他霸行一州,暗地掌权,楚淮引在岐州加重兵,而庆州的屯军一直严格控制数量,武将两年一换。现在掌管地方军的都尉姓王,楚淮引还不曾见过。因此虎符比陛下刷脸好使。 “在。” “我们去会会他。”庆州刺史和楚懿沆瀣一气,对楚懿横行霸道坐视不管,不知道这个王都尉是什么态度。 王都尉勇猛粗狂,天生卷发,还爱留络腮胡,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头乱蓬蓬的狮子。 他合上虎符,分毫不差。 “臣王岸,叩见陛下!” 楚淮引和王岸了解了庆州之事,他倒是耿直,说庆州政务不归他管,每日沉迷练兵,虽然听说楚懿恶行,但只要不是谋反危害到朝廷,不是分内事他就不管。 楚淮引正色:“食一州之俸,戍一州之地,庆州的百姓都与将军息息相关。朕不愿起战事,难道太平年间将士便可一劳永逸?都尉与刺史各不相干,互相监督,若有人为害乡里,刺史视而不见,王都尉应上书朝廷,陈词言过,方不负朕的信任。” 王岸跪在地上:“是王岸狭隘了!请陛下治罪。” 楚淮引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下不为例。” 说到刺史,王岸知道一些内幕:“好像是有一回,安庆王过寿,席间送了几个小妾给刺史。” 刺史好女色,楚懿好南风,两人平分庆州美色,互相物色美人,算盘打得实在精妙。 孟侜咋舌,听起来后院三千,比陛下过得还奢靡。 陛下连后宫都没有。 但是不值得同情,孟侜挠了挠楚淮引的手心,有本官一人就够了。 本官啥都能干。 季炀按照孟侜的吩咐,去把躲在客栈里的宋成嘉接到都尉府,顺便还把告密的中年男子揪了过来。中年人正拿着赏银在酒楼里吹嘘自己是如何一眼看出孟侜是个女的,“嘿,老子一看背影还以为是小姑娘走过地方,正面转过来,可不是个男的!长那么好看,庆王府一个十两!”孟侜那时刚醒并没有化妆。 十两银子就能断送一个人。 庆州风气如此,这个人也算倒霉,撞到了陛下手里。当他得知自己把丞相大人举报了,霎时间面如土色,当场吓得失禁。 孟侜捏着鼻子:“利益所趋,人性靠后。本官只后悔扶了他一把,就让他掉粪坑感受一下。” 楚淮引比孟侜更生气:“让他在里面待上一天。” 正说话间,被季炀打跑的府兵回去搬救命回来,跟刺史府借了官差,浩浩荡荡地在都尉府门前一字摆开。庆王府和刺史府不是第一次同流合污,上次宋成嘉逃走,楚懿就借了刺史府的官差,全城搜捕。 楚懿还想借王岸的兵,吃了个闭门羹怀恨在心,狗仗人势,庆王府的府兵这次寻到了机会,一点面子都不留,在外面直接叫嚣着把“反贼”交出来。 楚淮引冷笑一声:“传令全军,把外面这群反贼全部拿下。” “是!”王岸激动,别看他随时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但庆王压到头上时,还是得行礼下跪,低皇室中人一等。他受吃斋念佛的母亲影响,提倡忍一时风平浪静,免得沾上庆王这个狗屎惹一身腥,这下可有的出气了。 第73章 楚懿一大早就出城, 坐在舒适的马车里, 却因为速度太赶,像一只运往屠宰场的肥猪,路上快颠簸吐了,气得他大骂赶车人。 “本王要当皇帝了。”楚懿忍着头晕目眩,用这个借口说服自己, 甚至出现了自己正坐在金銮殿上文武百官三呼万岁的幻觉。 赶了一天路,下午时, 楚懿和刺史终于到了天子下榻的驿馆。 卫队长拦住两人:“王爷和刺史无诏自来, 陛下受寒, 不见任何人。” 楚懿见卫队都一脸警惕的样子, 心里对李大柱的说辞信了八分,“本王想念侄儿,六年未见, 心里惦记, 特提前来驿馆。陛下风寒,让本王隔着帘子听听声音也成。” 刺史附和:“下官有要事禀告陛下, 陛下龙体染恙,下官不敢打扰。事关重大, 下官斗胆请丞相大人商议。” 里头的替身苦着脸,要是丞相大人在就好了,一人分饰两角, 保管唬得一愣一愣。他们还是太年轻,技能不够多, 下次要拜丞相为师,不知道陛下肯不肯。 卫队长道:“丞相大人替陛下体察民情,不在驿馆之中。还请刺史大人改日再来。” 楚懿更确定了李大柱所说,那小白脸丞相怀了龙种,楚淮引能让他去体察民情? “哼,陛下前日在李家屯遇险,尔等怕担责任,隐瞒不报,任陛下处于危险之中,置我楚魏江山于不顾!用心险恶,形同谋反,当诛九族!本王身为陛下亲皇叔,今天就擅自替我那侄子做个主。” “来人,拿下这群卫队,押进庆州大牢候审。刺史大人,你马上派出岐州全部差役,前往李家屯找人。” “大胆!我们是天子近卫,除了陛下其他人无权处置,陛下不过是微服私访先行进城,难道你想谋反吗?”卫队长大喝。 楚懿听到微服私访犹豫了一瞬,但他马上想到丞相他怀孕六月余,他们两人又形影不离,如果真是进城了,一踏进城门就应该被拦住,扭送庆王府。 直到早上他出城都没有人禀告,他得意一笑,想不到陛下还要过这一关吧? “你以为本王会信你?拿下!” 卫队反正也是要进城,干脆不做抗争,顺从地假装被制服。刺史有些惊愕,他不知道李大柱的事,但从楚懿言行举止中,窥见了某种了不得的真相。他内心天人交战,最后决定赌一把,抱紧楚懿的大腿。要是楚懿当了皇帝,那他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如果输了,也没什么了不起,毕竟他什么也不知道。 回城的时候楚懿得意地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他认为的俘虏,含着一抹即将登基的笑容,骏马被他压成了驴子。 来时上坡,回时下坡,楚懿当夜便回到了庆州,城门还是那个城门,不管关不关,一报上王爷的名号,跟孙子似的把大门敞开。 他回到庆王府,想让人把后院人数清点一下,听话的带走,不听话的杀掉,明日便启程去京城,京城无主,谁先到谁就是皇帝! 楚懿刚踏上庆王府的台阶,不知为何今晚王府很黑,灯都没点几盏,他差点被台阶绊倒,将要发怒,昨天派出去找楚淮引的人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血,手指颤抖,“王爷,属下、属下杀、杀了。” “你杀了楚淮引?”楚懿抓着他的手确认,任谁刚刚弑君,都得吓成这副模样,楚懿不疑有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尸体呢!” “在、在城外,当时他们两人正在农家借宿,属下直接在井水投毒,尸体还在农户。” 楚懿突然仰天大笑,仗着周围都是亲信,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本王要当皇帝了,朕要当皇帝了!” “管家,把龙袍拿上来!”楚懿吩咐,他有一件龙袍,从京城带过来压箱底,终于可以见天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群人突然纷纷下跪,带着不明所以的人也跟着贵姓啊。 “平身。”楚懿愣了一下,心里涌上一股豪情,看看这些臣服在脚下的人,他才是众望所归! 没有人起身。 “朕让你们起来!”楚懿怒道。 刺史狐假虎威:“听见没有!” 还是没有人。 “庆王好威风。” 一道讽刺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楚懿身体一僵,庆王府原本一片漆黑,此时一盏盏灯亮起来,照亮了王府内外。他这才看清原来王府里禁军罗列,为首的有王都卫,庆州大小官员……旁边捆着一群人,有他的管家,李大柱,他派去解决楚淮引的人…… 王府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黑压压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把他们困在里面。 一道人影从门里走出,高挂的灯笼照亮他的绣着云纹的靴子,再到胸前的五爪金龙,最后是楚淮引喜怒难辨的脸。 台阶下的楚懿猝然坐在地上,他看了一眼汇报死讯的属下,对方伏在地上浑身颤抖。 楚懿突然清醒,楚淮引根本没死!他在等他自投罗网,故意引他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要治他谋反之罪。 刺史脊背一凉,想把刚才那句话吞回去。 他们本来劫走天子卫队,还可以狡辩是过于担心陛下,但楚懿刚才那几句话一说,刺杀陛下这个罪名就摘不掉了。 庆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听得一清二楚。 “臣一时糊涂,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刺史第一个跪,随后那些跟着他们出城的人放下兵器,屁滚尿流跟着下跪。 被五花大绑的卫队长没想到陛下已经控制了全城,还以为有一场恶战,顿时挣开绳索,把刀架在楚懿脖子上。 脖子一凉,楚懿身体一抖,他扫过人群,看见李大柱,指着他大喊:“陛下,都是他!是他!臣一时被贼人蒙蔽,心里装着大魏江山才会太过着急,臣想的是替陛下报仇,都是下人自作主张,不关我的事,刺史、是刺史干的……” “臣冤枉!”刺史重重磕头。 “还想狡辩!”卫队长的刀锋逼近一寸,楚懿吓得噤声。 “在场这么多双眼睛耳朵,朕有没有冤枉你,自在人心。”楚淮引白天处理了一天的事,就等楚懿回来钻套,庆州官员都听见楚懿说要当皇帝,连审理都免了。 “把庆王楚懿,庆州刺史收监,严加看管。”此时已近深夜,楚淮引惦记着孟侜,便敲打了庆州官员一番,把人放回家。 “王岸。” “末将在。” “今日你率军突围,护驾有功,朕回京之后另行封赏。今晚还要辛苦你盯着这些人,明日一同处置。” “遵命!” 楚淮引回城一定会经过庆州,因此庆州有建好的行宫,不如王府豪华,但也足够舒适。 楚淮引料理前面的事,孟侜看着王府的后院有点头疼。 男人生子概率虽低,但有心寻找,整个庆州内还是能凑几桌麻将。 楚懿是真的神经病,他不能让男子怀孕,认为自己被欺骗,就找那些确定能怀孕的。 庆王府后院,光是怀着别人孩子的孕夫就有五个,甚至有一个今天刚刚生产。 楚懿不替人养孩子,孩子一出生就处理掉,曾今有孩子的亲身父亲上门求他把孩子还给他,千金赎回也行,但楚懿觉得那孕夫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堂堂王府之子和什么阿猫阿狗当亲兄弟岂不荒唐,看见来人又觉得自己被戴了绿帽,直接让父子两去阴间团聚。孕夫刚刚生产完,听见此噩耗当晚咬舌自尽。 之后楚懿吸取教训,面上拿着孩子威胁孕夫,不听话就怎么怎么对孩子。很多人都知道这只是表面话,他们永远见不到孩子,不知承诺真假,但为了一点微薄的希望,也得顺从听话。 后院的孕夫每日都在担心受怕,忍着不敢生孩子,宁愿在他未成形的时候直接流掉。但男子和孩子是一体的,要么生,要么死,普通的折腾没什么影响。天天被盯着,连寻死都难。 产婆和下人虎视眈眈,足月的孕夫忍了一个早上不敢生,总想着再晚一点,再拖一拖,万一上苍有眼楚懿就遭天谴了呢。在楚淮引带人占领王府之后,他骤然看见希望,但因为之前忍了太久,生产不太顺利。 孟侜站在门前,听着凄惨的声音,隐约觉得自己的肚子都跟着痛起来。 “不如我们先歇歇?”季炀诚心劝道,如果陛下知道他没有把孟侜拉走,一定会把俸禄扣光。他已经被扣了三年了,非常无情,以后早上只能吃馒头,再扣连晚上也变成馒头了。 “本官再等等。”孟侜走来走去,大声问柳宜修有没有什么镇痛的方法。 柳宜修在里面答:“没有。” 庆王府的产婆都不足以信任,柳宜修亲自接生。孟侜一开始想进被他拦下来。 季炀脚步一转,想出去找陛下,孟侜叫住他。 “陛下忙。季统领还是在这里陪本官吧。” 孟侜扶着桌子坐下来,这件事他迟早是要自己面对的,陛下不能代受他分毫。 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心理准备,没必要拉着陛下一起担心。 幸好,暗卫很机灵,多一个少一个孟侜的三脚猫功夫难以发现。 楚淮引匆匆赶来,一踏进庭院,就听见一声婴儿嘹亮的哭声。 柳宜修抱起孩子,看了看他的脚心,一颗红点鲜艳之极。他不动声色裹起襁褓,把脚心严实地盖住,过了一个时辰它会自动消退。 这孩子出生之日遇见陛下亲临,天子庇佑,福泽深厚,境遇定然和他的父亲不同。 孟侜松了口气,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陛下握住他冰凉的手,“不要怕。” “明明你比我还凉。” 楚淮引抱住他:“那今晚能不能……?”陛下有商有量。 被孟侜支配的日子远远还没有结束。 因为孟小猫手腕淤青不能抓,他又爱挣扎,能不能上床全看孟侜好不好哄。 随着怀孕月份变大,能用的姿势越来越少,最安全的就是骑乘。然而孟小猫是乖乖在上面的人吗? 不存在的。 只会发生“本官累了,你也不许动”。 一家之主各种霸道。 孟侜疑惑:“如果本官说不能的话,你会不会记仇?” 以后报复回来什么的,想想就很可怕。 “不会。”楚淮引心里想着把孟侜干到上不了朝的场景,嘴上干脆地保证。 “哦,那我说不能。”孟侜心里门儿清,不怕各种套路。 楚淮引记性那么好,撒过的慌都能一件件翻出来,何况这个。孟侜自觉已经罄竹难书,早晚都要被算账,不如趁现在多作几把,以后哭得时候想想现在,就觉得值了。 陛下被气得肝疼,打横抱起孟侜:“你说什么朕没听见。” 孟侜揪着陛下的龙袍,好久没见他穿,还怪想念的。 看在龙袍的面子上,孟侜今晚配合得不可思议。两人对面拥坐着亲吻,被褥很柔软,陛下穿不穿龙袍都很英俊。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怂,就是干! 第74章 龙袍被滚到皱巴巴, 上面还有不明液体, 孟侜双手提起龙袍,倒吸一口冷气。 为什么下摆这里会被撕破?显得本官好像很饥渴。 孟侜:“这不是我干的。” 陛下没忍住笑出声,被孟侜拍了一巴掌,“还笑?” 楚淮引正色:“是朕撕的。” “洗衣服的人要是觉得是我撕的怎么办?”孟侜踢了踢陛下,“你去把它缝好。” 还有脏掉的地方, 一块洗洗。 楚淮引:“……”朕真的对女红没有特别偏好。 他提议:“朕让季炀洗。他嘴严,不会到处说。” “不行。”孟侜把龙袍抢回来, 从床上艰难地挪下来, 那我自己来。 楚淮引哪舍得让孟侜下地洗衣服, 虽然缝补洗衣画面应该很温馨, 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他把孟侜放在桶里洗澡,挑灯夜补,然后把龙袍放洗澡水里随便一搓, 挂在了屏风上晾干。 一气呵成。 季炀连夜审理完李大柱后, 翌日来到陛下房间汇报结果。他看见挂在屏风上湿哒哒的龙袍,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愧疚。 他有错, 他活该被扣俸禄。 陛下失踪的那几天一定很苦,没钱没地位还得自己洗衣服, 看看,都养成习惯改不掉了。 季炀真心反省:“陛下,以后这衣服还是让属下洗吧。” 楚淮引:“……”不知道你脑补了什么, 但反正孟侜不肯。 他转移话题:“李大柱招了什么?” “就是属下猜测的那样,他和邱坚白单线联系, 来庆州找楚懿,是想替邱坚白报仇。说话颠三倒四,病得不轻。” 昨晚已经被严刑处死。 “还有没有与李家屯类似的村子?” “这个应该是没有了。属下会按照邱坚白同党供出的消息,把这些年邱坚白活动过的地点全都排查一遍。” 楚淮引:“让翰林院编写一套风俗教化话本,传到大魏各地,官府带头走遍乡里,务必禁止此类事件再发生。” “臣可以写。”孟侜从里屋走出来,穿戴整齐,反邪教题材么,他看过不少。 楚淮引:“你口述,让顾连珠写。”一个识字还亲身经历过的人,不用白不用。 “好。” 这样就很对不住顾连珠了,但谁让他因为“受惊”而格外想念顾家长辈,坚持要跟着孟侜回京,付点路费总可以吧。 午时三刻,楚懿、刺史,以及狗仗人势跟着欺男霸女的几个小官差,菜市口当众处斩。在此之前还要游街一遍,被庆州百姓唾沫和臭鸡蛋淹死。 所有将怀孕之人告密到庆王府的人,为了赏银拆散骨肉至亲,毫无同理之心,一并追究责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从今日起,产婆不得透露婴儿任何消息,一经发现,家产充公,流放北境。强行掳人生子,不论男女,一概入罪。 大魏风气一朝一夕难以改变,但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风吹而草动。越是入朝为官,越是严密监视,但有违反,顶上乌纱立摘。 上层官员有所忌惮,慢慢收敛,下面百姓自然有样学样。 “这些先在庆州试行,等朕回朝之后,再正式下旨。” 孟侜红着眼一言不发,季炀看着情势不对,急忙寻了个借口退出去。 可怕,同情陛下。 楚淮引低头和他对视:“你要哭?” 孟侜仰起头,眨眼睛:“没有。” 楚淮引轻轻按了按孟侜的眼角,一串泪珠没兜住顺着指甲盖滑下来。温热,像心上的热血。 “真哭了。” “谢谢你。”孟侜埋在陛下胸膛,“你太好了,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 他好像也没为陛下做过什么。 楚淮引勾着他的双唇深吻,享受够了孟侜的主动后,才道:“你不是一直替朕守着这江山吗?” 代替管嘉笙回来,深陷阴谋之中,难道不是付出? 他看着孟侜湿漉漉的睫毛,乖巧地像只小奶猫,不正经道:“爱卿这副样子,朕只想在床上看见。” 所以能不能放权给朕,想什么时候上床,就什么时候上床。掌握生杀大权的陛下,也就这点要求。 “想得美。”孟侜翻脸比翻书还快,刚起床就惦记着这事,能不能想想健康向上的军国大事。 楚淮引遗憾,真软硬不吃。 “那些被掳来的公子你打算怎么处理?”楚淮引问。 “都听我的?” “你是丞相,也是朕的皇后,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孟侜:“这些人当中,怀孕加生产的就有五个,其中只有三个是和丈夫恩爱相重,被告密后分开。另外两个是底下官员上贡给刺史或者楚懿,为了升官把孩子都送出去了。若是让他们回家,不过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我问过他们的想法,也是不太愿意回去。此外,还有三个没有怀孕的,他们也有同样的顾虑。” 楚淮引听着有点不对劲,孟侜不会是打算把这一串人都带回京吧?那一路上还不得鸡飞狗跳。 孟侜静静地看着他,陛下如天神降临一般解救他们于水火,还位高权重,英俊不凡,本官会给自己弄一堆潜在情敌吗? “这是吃醋?”楚淮引感慨,“朕还没见你吃过醋。” 孟侜望天,其实有的,比如奉国水碧姑娘献舞的时候,这么丢脸事情本官不会说就是了。 “我想把庆王府改一改,当作他们暂时的栖身之所。等生下孩子后,再改名换姓远走他乡。这样谁也不知前尘往事,过普通人的生活。当然,愿意在庆王府住一辈子也行。庆州刺史你打算安排谁?要靠得住的。” 陛下松一口气,他管一个孟侜就管不过来,还是让他们都留在庆州吧。 “朕还没有人选,倒是可以回去问问季翰林,愿不愿去来庆州为官。”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事,但因为孟侜难得和沈柏青交了朋友,便要多考虑一些。 “倒也不急,暂时让王岸多费心。” 陛下还是高兴地太早,因为孟侜要带宋成嘉回京,替他拳打臭渣男,脚踢负心汉。 宋成嘉原本是要回去找师傅的,但是他遇见了顾连珠。顾连珠走南闯北,听过禅,入过道观,和宋成嘉做了半年的师兄弟。 他听闻此事,万分恼火,“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当初见大师兄处处护着你,还以为他有多情深义重,一下山就原形毕露,他俗名叫什么!” 他又撺掇宋成嘉:“跟我一起回京吧,还有陛下和丞相给你做主,道观里都是大老粗,与世隔绝的,你现在回去,接生婆都得下山请。” 孟侜猛点头,你不知道本官每天有多少喝不完的鸡汤,急需一名好朋友分享。 宋成嘉犹豫,他现在这副样子去哪儿都是给人添麻烦,他不想这样。 “楚懿做下的孽,朝廷不无责任,宋公子可以把他看作官府的补偿。” 孟侜用三寸不烂之舌,替自己揽来一位好朋友。 陛下给孟侜准备的东西在李家屯被烧得差不多,可能那几天被穷怕了,花钱越发大手大脚,在庆州大量购入补品,还开了楚懿的府库,重新满满地装了五车。 看一看就要打嗝。 再穷不能穷陛下。孟侜默默记下这个教训。 楚淮引启程离开庆州时,百姓夹道相送,抬手擦泪表示不舍,毕竟天子龙气所及之地,来年一定五谷丰登。 看起来没什么必然联系,但说书先生都这么说,那就是有。 李家屯反案中逃出来无辜人,有几个和陛下同路,每到一地都要说他们对陛下的感激,宁愿和丞相大人双双陷入险境,也要把卫队分出来救普通老百姓,就问问几个当官的能做到! “陛下爱民如子!” “黎民之幸!” “陛下救了那么多孕夫孩子,自己日理万机,连后宫都未曾踏进一步。” “何止,听说陛下素来清俭,连个妃子都没有。” “上天保佑陛下子孙昌盛,国祚万年。” …… 马车里,楚淮引含笑道:“他们说朕子孙昌盛,实不相瞒,朕现在就有……” 孟侜用花卷堵住他的嘴:“他们还说你清俭,难道也是真的?”那五大车东西哪来的? 楚淮引别有深意地看着孟侜喝完一碗汤,接过碗递给车外的随从。 “我吃太多了。”孟侜摸着肚子苦恼,“肚子是不是长得有点快?” “所以太医说你要多运动。”楚淮引把孟侜抱到腿上,拉开他的衣服。 大雪的日期越来越近,他们着急回京,路上少有停歇。而且,马车外风冷露寒,因此消食之事,常常需要在车内解决。 马车随着凹凸不整的泥路颠簸,季炀满脸严正冷漠,心里却在仔细思考,陛下想挑平坦的路走,还是不那么平的?要是太过火了,事后丞相大人会不会迁怒无辜呢? 想想就很纠结。 这次,不管一家之主多霸道,多么凶巴巴地威胁陛下不许动也无济于事。 楚淮引揽着他上半身,发誓:“朕真的没有动。” 孟侜背对着双腿岔开坐在他怀里,陛下腿比他长,他坐着就够不到地,处处使不上劲,就很憋屈。 本官不想坐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孟侜:明人不说暗话,本官不想和陛下同一辆车。 驳回! 第75章 离京城越来越近, 天气也越发寒冷。 这天终于结结实实地下了一场大雪, 鹅毛似的雪花覆盖了官道,到处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里是边界。如果要继续前行,那必然要先清理大雪,事倍功半, 楚淮引决定等积雪化了之后再走。卫队在阳州驿馆暂歇,驿馆没有接待过天子卫队, 有点小, 剩下的人住满城中的客栈。 在庆州时, 季炀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陛下, 派人去岐州求助秦英喆派兵,以防万一。 最后秦英喆的兵还没来,楚淮引就解决了楚懿, 他们启程回京时, 秦英喆派的两支队伍才赶到,楚淮引想了想, 把他们并入卫队。 回京路上,由于种种不便, 他和孟侜不能在脱离卫队前行,保证安全的同时,卫队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靶标, 楚淮引干脆就把人数扩充到无法轻易撼动的地步。 孟侜觉得自己快胖成球了,像一只在雪地里啄食的肥鸟, 看见久违的食物想迈开步伐,却被愚蠢的人类按住。 楚淮引抓着他的手:“慢点。” 街道的拐角处伸出几只红梅,星星点点的花苞从积雪里探出尖角,待开未开。 孟侜呵出一口白汽,一抬眼看见看见街边的酒馆有人临街温酒,丝丝袅袅的烟气缓缓上升,模糊了温酒人的面容,留下一双被冻红的双手。 有卖炭翁缩着肩膀叫卖,其余的小摊因为行人少,生意差,纷纷躲在家里避寒。热酒驱寒,小酒馆的生意倒是尚可,偶尔有顾客来装一斤酒。 酒馆里的女主人紧走两步出来,赶在孟侜之前,买下了卖炭翁的所有碳,“您赶紧回家避寒吧。” 孟侜抬步往小酒馆走,楚淮引连忙道:“等明年,好不好?朕赐你天下好酒,宫廷玉酿随你喝。” 虽然没有其他小摊,但能不能别盯着那缸烈性女儿红,爱卿看起来能一口干掉。 孟侜一笑:“本官就搭个讪。” 陛下更加胸闷,怎么遇上什么人都要说几句,朕宁愿你去喝酒。 孟侜屈着手指敲了敲柜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女主人惊讶地转过身,赫然就是当初逃婚被孟侜顶包的林挽。 “是你!我不知道……严禹——”她叫道。 楚淮引没见过兵部侍郎的嫡女,但从帘子后面出来的男人他倒是认识,右相严镶的大儿子,严禹。 若不是他两私奔,他可能还遇不上孟侜。 严禹也认得陛下,他急忙跪下行礼。阳州离京城很近,他和林挽左看右看,居然没有追兵,干脆在此地落脚。却不知道是因为中间被孟侜和楚淮引搅和了一通,没有顾得上这对野鸳鸯。 也不是没人,兵部侍郎天天搓着手和严镶谈论小女婚事,都被严镶淡淡拒绝。 严镶理解儿子的冲动,却也气他任性妄为,这么久了竟然忍着一次也没来找人。 孟侜:“严大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想你的,回去吧。”他和严镶共事几个月,这点还是能看出来的。 不仅能看出来,还有点淡淡的心虚。毕竟他在这里面掺了一脚,如果他没有替代林挽当新娘,王家的人发现新娘没了,一定和林家到处找人,而不是过了一夜都没发现,让这两人有充足的时间逃跑。 严禹看了一眼林挽,见她点头,才道:“我会回去向父亲和林伯父认错。” 林挽见陛下在此,急急接过话头:“是我拐你出来的,应该我认错才是。” “等雪停了,跟着朕一起回京吧。”楚淮引道,至于谁的错,那一点也不重要。 这是陛下的肺腑之言,因为只要孟大人眉头一皱,那什么错都是陛下的。 但这和知错就改是两码事。 孟侜重重地哼了一声,这就是你在马车里一边认错一边欺负本官的理由? “怎么算欺负?”楚淮引道,“朕是怕你被马车晃晕,转移注意力。” 孟侜掐了他一把,本官宁愿这样晕掉,而不是其他没脸见人的原因。 他扶着肚子,快七个月了还不能被放过,禽兽。 不过还好,等到了京城,恰好满七个月,陛下就有贼心没贼胆了。孟侜勾起嘴角,到时候本官连手都不给你摸。 楚淮引看见他弯起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越发觉得珍惜当下:“这里有一处温泉水,外面冷,爱卿我们……” “不。” 被镇压。 …… 北境。姜仪把信折回信封里,扔到火盆。 “陛下让我即刻回京。”姜仪道,他猜测必须可能要宣布孟侜的身份,所以让舅舅来压一压朝堂上的声音。 他对贺渊道:“你真的不想当北狄王?若是跟我回京,就与北狄王位彻底无缘。” 贺渊还是不在乎道:“到底是什么稀罕物,值得你天天问。我宁愿你问我今晚想吃什么。” “那按陛下的意思,王位必要和大魏和北狄混血的王子继承,你的九弟,如何?” 贺渊把这位九弟从脑海里刨出来,他们年纪相仿,经常被捆着一起欺负,不一样的是,贺渊心理渐渐变态,九弟还是一副懦弱善良的样子。 “差不多。”贺渊不想说太多,就算全北狄王子都很惨,姜仪也必须只能看见、关心他一个。 差不多就是行了。姜仪确定下来,以后北狄就是大魏的附属国,纳贡称臣,大魏人在北狄享有同等地位。 “那我呢?”贺渊问。 “你和我一起回将军府。” “然后呢。”贺渊不死心。 “等我们的外甥孙出生。”姜仪扔下话,出去练兵。 我们的。 贺渊把这三个字又念了一遍,欣然接纳外甥孙,尽管人家还没出生。 …… 大雪融化之后,是难得的晴天,太阳暖融融,楚淮引趁着这波好天气,一路行至京城。 城门在望,楚淮引突然道:“朕还挺怀念这种日子……朕很高兴,生在帝王之家,还能和你做几天普通夫妻。” 孟侜:“你说的是你没钱那几天吗?” 那我绝对是夫,你才是妻。 楚淮引:除了那几天。 “你会不舍吗?”楚淮引问。 孟侜他能适应各种生活,就像那谁说的,御厨做的,烤鸭好吃,楚淮引做的,干瘪馒头也好吃。他清清嗓子:“我舍不下的,只有你。” 听清楚了吗? 要不要我换个新闻联播的口气再说一遍? 楚淮引:“你再说一遍。”陛下其实想再听一百遍,但显然会被孟侜打。 “你什么时候给我做个馒头?”孟侜脱口而出。 这好像和上一句不一样。楚淮引:“……等朕学学。” 京城和离开时一样繁华,说不上有没有变化。文武百官跪在白玉阶上恭迎陛下回朝,看来看去少了丞相。 丞相大人因为肚子太大不想见人,回了将军府。将军府比孟府大,人也多。 孟侜刚到将军府门口,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居然造了一座小小的土地庙,香火还很旺盛? “怎么回事?” “是百姓自己建的,他们说将军府吉利,你和老爷都死而复生,朝着将军府的门口拜一拜,一定能多活五岁。”管家刘伯解释。 但是将军府威严赫赫,总不能天天假装路过,可能会被当作奸细抓起来。于是干脆修了一个土地庙。 “……” 孟侜把宋成嘉安排在将军府下榻,命人去查今年的上榜举子。 考上的人中没有宋成嘉的师兄。 他又让人把今年参加科举的人都查了一遍。 压根就没有这个人。 宋成嘉眼底一暗,嘴角抿成一条线。所以,师兄是不想理他,所以编了一个进京赶考的借口吗?甚至全家都用这个借口搬走?怕自己缠着他。 他被骗了,还傻傻地过来找他。 孟侜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把重任交给经验十足的暗卫。 楚淮引着手准备给孟侜的聘礼,被孟侜揪着耳朵耳提面命不准开国库,本官已经和户部尚书通气了,一文钱也不能出。这样很昏君。 户部尚书战战兢兢地听丞相大人把控流水,先是被他的肚子惊到,然后又被他的决议吓到。 他诚恳地建议我们陛下成亲不容易,虽然还不知道皇后是谁,不如就铺张一次。别一文钱都不出啊,太寒酸。 总领六部的丞相大人很严格,“听本官的。” 孟侜想起楚淮引说的各种打算就打了个寒颤,什么江山为聘,那不是话本里的昏君为狐狸精干的事吗? 人就在这儿了,也跑不了,不如我们低调一些,假装已经成亲过。但陛下实在不听话,那本官只好从根本上断了你的念头。 楚淮引只能退而求其次,开淮王府的府库,“这是朕的私房钱。” 我们还没成亲,所以你不能没收。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本本上的笔记:再穷不能穷陛下。 …… 孟小猫撕拉一下挠花,拉倒吧,。 第76章 上床的时候怎么不说没成亲? 孟侜按住府库大门的锁头, 揶揄道:“本官要是想没收呢?” 楚淮引假装认真思考了下, 状似苦恼道:“那朕只好号召文武百官给朕筹款娶妻了。” 孟侜伸手一捏陛下的脸颊:啧,厚脸皮,惹不起。 楚淮引接着道:“到时候,捐一百两以上的,可以在立后大典上有一个席位, 爱卿你要坐主位的话,可能要出一万两。” 你这是杀熟啊。 孟侜:“那本官就不去了。” 楚淮引:“不行, 强制执行。” 说着他打开府库, 里面大多是他的私藏, 没有亮瞎眼的金山银山, 或者满地珠光宝气,库房还算清雅,一件件物品不是摆在博古架上, 就是妥善地装在檀木箱里。古董字画、未经雕琢的璞玉、形状优美的红珊瑚……墙角还扔着一箱珍珠。 楚淮引径自去找他要的东西, 孟侜左看看右看看,伸手在稀世古董字画的格子架上随便一按, 一个暗格弹出来。孟侜无意探查楚淮引的藏品,抬手推回去时无意间扫到……这不是他的借据吗? 本官的借据居然和这些有市无价的字画摆在一起, 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价都高了起来。 钱他已经还了,这张被楚淮引扣住的借据便失效了。孟侜从容地把借据拿出来折好放进袖子里。 不是偷,是正大光明地自取。 “咳咳。”陛下大声咳嗽提醒那个小偷, 你最好主动给朕放回去,否则……朕就要失去这张充满纪念意义的卖身契了。 孟侜把暗格推回去, 转过身道:“借据我收回了。” 陛下:“能不能留给朕收藏?” 孟侜笑出声:“出息。” “你去找什么了?” 楚淮引把手上的一个箱子打开,“母后留给朕娶媳妇的,还有给她孙儿的。” 那是一件亲手缝制的金色小袄,上面绣着明快的花色,前襟双层保暖,保护小肚子,仿佛预知了孩子会出生在寒春,看着就觉得暖融融。还有一顶小小的虎头帽。 生在皇家,稀世珍宝已不稀奇,更为难得的是心意,比什么都让人动容。太后仙逝已经近十年,每一针每一线毫不褪色,看得出太后的凝聚在衣服上的爱意和期盼,以及陛下的用心保管。 孟侜接过来,轻轻拂过它的领子,把它拥进怀里,“谢谢。” 楚淮引趁机给他戴上一块传家玉佩,是暖玉,冬天戴也不凉。太后是家里的独生女,这块玉佩不知传了几代,但保藏完好,一点磕碰划痕都没有。 孟侜骤然紧张起来,他瞪大眼睛:“本、本官好动。”所以这种传家宝能不能别往本官脖子上招呼,感觉走一步就要摔碎,要吓哭。 “掩在衣服里,没事。” 要是这样还能摔碎,那陛下心疼的就不是玉佩,而是孟侜了。 孟侜:“本官觉得脖子上好像挂了三斤黄金。”不敢动。 楚淮引何时见过这么小心翼翼的小猫,带了紧箍咒一般,顿时觉得应该早点拿出来,免得他天上地下折腾。 孟侜问:“你真的要办立后大典?”可本官并不想大着肚子参加。 楚淮引看出他的顾虑:“朕也担心你累到。办不办另说,但该给你的,朕一样都不会少。” “我觉得已经足够。”孟侜捧着太后的小棉袄,“聘礼什么的就算了吧。” 不要搞那些虚的,不然以舅舅的性格可能还要贴嫁妆,和陛下攀比谁更大方。 舅舅也该成家了啊,哪怕舅妈可能是贺渊,也要留着钱娶媳妇呀。 作为外甥,本官要努力攒钱回报舅舅。 楚淮引笑道:“这你别管。舅舅再十天就要到京城了。” 孟侜开心起来,希望舅舅这次能待久一点。 临走时,楚淮引觉得来了一趟光给太后的留下的东西,有点小气,很有必要炫耀一下财富,扫除“陛下没钱”这个荒诞的印象。他指着那一箱珍珠:“你要不要?” 颗颗饱满又圆又亮,都是天子特贡的珍珠,磨成粉擦脸还是泡脚,随你折腾。 孟侜:这么大一箱往外搬,似乎很像打劫的。 他捞了一把哗啦啦放进袖子里,又捞了一把让陛下帮他揣着,“就拿这些吧。” 府库正对面还有一间房,孟侜看了一眼,道:“那里面是太湖石?如果陛下不想要那批宝藏,不如直接毁了这些石头。”免得一直遭人惦记。 造化钟神秀,太湖石也算自然的恩赐,着实有些可惜。但藏在宫中的庆苑图纸不知被多少人看过,光毁图纸不够,太湖石也要一并毁掉。 “朕正有此意。”楚淮引这一趟岐州,对前朝留下的烂事更加深恶痛绝,无论利弊,丝毫不想再沾染。 他招来暗卫,吩咐:“开库,今天之内处理掉太湖石。仔细盯着,不准出差错。” 孟侜想了想,建议:“它们按图纸摆一起才能发挥作用,其实可以留下一部分。” “按丞相说的办。” “是。”暗卫拎着大铁锤,打开大门,准备哐啷哐啷砸石头。 楚淮引怕孟侜被烟尘呛到,牵着他出去,孟侜扭头看了一眼,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停下来,看着暗卫砸完一块石头,才稍稍放心。 暗卫估计是被孟侜和陛下一同瞩目,很有压力,为了体现自己能干,锤头挥得虎虎生风,简直要把地面砸一个窟窿。 结果就真砸了一个窟窿。 暗卫吓得扔掉锤头,亲娘啊,他是不是要赔偿淮王府的地板。 他眯着眼探头一看,里面居然有条崭新的密道。 孟侜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不对了,明明是在地表砸东西,声音却给他一种楼上拆家的隔空感,就因为下面是空的。 楚淮引拉住要去探查的孟侜:“你不准管这件事。” 孟侜犹豫了一下,“好。” 又是苏州太湖石相关,楚淮引派季炀去庆苑查看是否有人在上面建园林,然后把这件事交给了现在京兆尹管嘉笙。管嘉笙从头到尾参与了这件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说到这时,楚淮引明显皱了一下眉:“你这次不会因为坐不住冒充管嘉笙去查案吧?”那朕宁愿天天把你干到起不来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楚淮引看着眼神蠢蠢欲动的孟侜,这种随时能换来换去的相似容貌,真的很糟心。 孟侜感受到威胁,指着自己的肚子:“就算我想,我们也得换得过来啊。” 陛下怒:“你还真敢有这个心!” “没有。”这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孟侜反问,“你忘记悬崖上我说过的话了?” 楚淮引回想了下,面色一缓:“朕信你。” “再冤枉一次,本官要动家法了。”一家之主说到做到。 楚淮引:“……”什么时候有的家法? 孟侜对管嘉笙的能力毫不怀疑,当初若不是他身受重伤,替身实属无奈之举。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好奇害死猫。管嘉笙有自己的办案方式,硬要横插一脚,对管大人很不尊重。孟侜自然不会这么干。更重要的是,本官一定要给陛下留下靠谱稳重值得信任的印象,这是他的新的奋斗目标。 …… 孟侜揣着楚淮引送的珍珠,出现在沈柏青家里,骗他是从江南给他带的特产。 孟侜从京城出发去岐州时,沈柏青透露出想卷一卷包袱跟着孟侜上路的意向,吓得陛下赶紧下旨让季翰林从蜀地回京。沈柏青现在快生产了,季翰林管得严,没什么机会出门。孟侜来找他他很高兴。 “本官路过一个村子,专门生产珍珠,门口的大湖里随手一捞就是大蚌。是本官亲手撬开蚌壳挖的珍珠,还被夹住了手。”忘记给沈柏青带礼物的孟侜大言不惭吹牛。 沈柏青双眼放光:“听起来很有意思,以后你带我去。” 别了吧,这个村子已经被本官买破产了。 季翰林看着明显不是新产的珍珠嘴角一抽,但沈柏青听得高兴又不会辨别,他也不好拆丞相的台。 丞相大人被陛下限制了每日的公务量,无所事事,便免费给沈柏青讲故事。从岐州讲到庆州,从赵婉予讲到宋成嘉。 沈柏青拍着床铺发怒:“楚懿真不是人!斩首真是便宜他了!” 季翰林急忙摸摸他的头发给他顺毛,生怕他气过头动了胎气。 沈柏青又问:“那个负心汉真的跑了?不是说一家搬到京城,一定要找出来套麻袋打一顿。” 他看了一眼季翰林,当初姓季的也去考了科举中了状元,中间等待的日子谁等谁知道。沈柏青不过是等了十天就扬言要去京城游学,两家人无奈,只好一起举家迁到京城。 何况是怀着孕一个人在庆州这龙潭虎穴,等一个不知道回不回的人。 季翰林突然被瞪,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叫什么,我试着找找。” “谢映鸿。” “我记下了。” 沈柏青:“不如接到我们家?” 沈柏青一方面同情,他爱好交友,但京城总是不容易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另一方面抱着和孟侜同样的心思——和朋友分享鸡汤。 跟本官抢人? 孟侜婉拒:“不了吧,本官可以照顾他。” 沈柏青:“可是你迟早要被陛下接进宫啊,我打赌,不出明日。” 孟侜:“……”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库是谁管的?” “爱卿。” “私房钱要上交给谁?” “爱卿。” “陛下有俸禄吗?” “……没有。” 总结:陛下很穷。 第77章 太湖石又起风波, 姜仪还没回京, 楚淮引不可能放心孟侜一个人在外面住。 孟侜从沈柏青家里出来,就看见楚淮引站在门口等他。陛下站在一棵光秃秃的银杏树下,龙袍很是耀眼。 逗沈柏青令人愉快,孟侜不那么稳重的脚步一下子慢下来,改成中规中矩的走路。 楚淮引闷笑出声, 提溜他的后领,“能不能不要看见朕才想起稳重这两个字?” 孟侜:“你怎么不进去?外面多冷啊。” “朕怕影响你发挥。” “不会的。陛下站在外面吹冷风才影响我。”孟侜刚从沈柏青铺了地龙的屋子里出来, 全身暖洋洋的, 他包住楚淮引的手掌, 呵了口气, 很自觉,“我们回宫吧。” 楚淮引顿时有种“吾家有猫初长成”的欣慰,甚至想落实一下“养在深宫人不识”, 被孟侜一巴掌拍在胳膊上, 想得美。 现在是建立君臣友好信任的攻坚时期,换个时候你试试。 忍了忍, 孟侜开口:“那个……” “朕就知道你忍不住。”楚淮引隔着袖子牵住孟侜的手,“那条地道不短, 从淮王府一直通到城外。大约是我们出京之后刚挖的,墙壁上的泥土还很新。原来的太湖石底部刻着编号,现在淮王府这一批没有, 被掉包了。但地道耗时太长,他们还没来得及运走全部太湖石, 还有两块,比如暗卫砸的那一块,就是真的。” 孟侜松了口气,再晚一天,就让对方得逞了,“那庆苑那些根本没用了?” “也可以这么说。” 季炀带人去庆苑一看,人走楼空,主谋定然是有图纸的,从淮王府运出的太湖石每一块都按照既定的位置摆放,庆苑已然是个建好的园林。 但也只是个普通园林,少了两块,就永远开启不了庆苑的机关。 “挖地道这么大的动静,别的地方不说,挖到了淮王府,打通地板的动静总会引起人注意吧?” “三日前,国公府女儿出嫁,放了一夜焰火。”国公府离淮王府很近,焰火盛大,几乎是京城百姓这一年见到最密集的一次。 国公府被楚淮引一顿敲打,觉得女儿进宫无望,留来留去留成老姑娘,便飞快地说好了一门亲事。他觉得以前放出的话相当丢脸,但也咽不下这口气,婚事怎么震天动地怎么来。 “这么巧。”孟侜皱眉,“那管大人怎么看?” 管嘉笙觉得有诈,但两家婚事明正言顺,他又问了婚期怎么定的,是谁定的。老国公起初吞吞吐吐不肯说,被管嘉笙一通警告,“涉及谋反,别人摘清楚还来不及,国公含糊其辞,究竟是有苦衷,或根本就是同谋?” 老国公叹了口气:“上个月有个道士,自称是清虚观修明道长的大弟子,持帖来我家中,说本月初十乃是天道吉日,宜嫁娶,夫妻和睦,生龙生凤。” 他觉得这话不对,急忙补充:“老夫不敢指望别的,就想着以后孙女,或许也能当个皇后。” 老国公对后位偏执到一个地步,他本来打算再等两天,陛下回来,请他证婚,说出去面上有光。但是修明道长是世外高人,先帝对他倍加推崇,他说的吉日,那定然是算过大魏国运,有凤凰将降生于本月初三,此时不成亲,凤凰就栖到别家去了。 “那为何大放焰火?” 老国公的回答依然没有新意:凤凰降生,不得普天同庆?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澧泉不饮,国公不备梧桐澧泉,女儿嫁在赵家,反而在国公府把焰火放得京城漫天乌烟,就不怕吓走凤凰?是谁暗示你放焰火?” “没有人,是老夫的主意,焰火是命小儿从城西买进。管大人现在不去查修明道长,反而在小女省亲之日,带着官差为难国公府,未免太不把先太后放在眼里!” 老国公抬出了先太后压人,管嘉笙便不打扰他们一家团聚,等出了门,他吩咐衙役盯着老国公的儿子,看看他最近和什么人交往。老国公一开始很配合,一问到谁暗示他买的焰火,态度便变了,这人很有可能是他的亲近之人。 …… 清虚观?那不是本官假扮小道长潜入刘府那次么? 修明道长和大师兄都至情至性,帮助他良多,难不成真热心算了黄道吉日? “当然不是,管大人去清虚观问了,修明道长闭关,大弟子更不曾下山。” “有人假冒大师兄?老国公看不出来么?” “据说那人超脱世外,身上有股淡泊出尘的气质,老国公一看就不忍怀疑。” 孟侜:“……” 这种抓住老国公的心理弱点使劲糊弄,以及天仙下凡的气质传说,怎么这么像邱合璧和邱坚白的结合体呢? 孟侜灵光一闪,这个人还真的存在,而且他完全能接触到庆苑图纸。 “是邱坚白。” 楚淮引一愣,反应过来:“你是说真的邱坚白?” 大约五十年前,梁太子把自己的孙子梁越和奉国皇子邱坚白掉包,战场死掉的邱坚白是前朝后人,而邱合璧的亲叔叔,梁越,在这场战役中却始终没有姓名。 邱坚白窃取了他的皇子地位,更深一点说,如果当年没有掉包这件事,现在的奉国皇帝可能就是梁越了。假设梁越知道了真相,岂能轻易甘心? 你窃我的国,那我继承你的前朝宝藏,这样才扯平。 “本官就随口一说。”孟侜表面云淡风轻,竭力表明自己不关注、不好奇、不插手这件事。 做人真难。 说着说着就到了宫门口,陛下这几天照常上朝,并先斩后奏,丞相“被”告了病假。路上舟车劳顿,楚淮引不舍孟侜继续辛苦,强迫他休假。 然而,左相的公务繁多,楚淮引只能一半分给严镶,一半自己加班。幸而孟侜把严镶他儿子劝回来了,严大人最近心情开阔不少,对增加的公务量并没有微词。 楚淮引思考该不该让孟侜忙起来,特别是现在这么大一个诱惑摆在面前,孟小猫一闲,想一出是一出,让人措手不及。 于是当晚,孟侜百无聊赖准备上床时,小玖突然抱着一大叠奏折过来,“大人,这些是陛下给您过目的。” 孟侜诧异,随手拿起几本奏折翻看,内容全是要费点心思但又不是太难。 “陛下筛选了多久?” “也不是很久……”小玖捂住嘴,他又说漏了。 孟侜好笑,有这个时间筛选,陛下自己都批完了。他知道楚淮引的意思,怕他闲着搞事,又怕他太累。 陛下也不容易。 孟侜坐在案前,“磨墨。” 他拿起笔,正好没有陛下他也睡不着,一边看一边等楚淮引回来。 …… 清晨。 清虚观声名在外,收弟子规矩严苛,基本过几个月才会有一两个新弟子进来,而且进来之后也不能随意出师。修明道长无意扩大道观,尽管他们不缺钱,道观依然是百十年前古朴端庄的模样。 弟子们都很羡慕隔壁的广恩寺,据说人家方丈救了丞相,陛下拨钱修整,气势恢宏,扩充了两倍不止。他们有六师弟替师父给方丈送信时,差点被大雄宝殿的金箔亮瞎眼。 今早,又有一个弟子领进门,排行一百一十六,大家挤挤挨挨都是师兄弟,不差辈分。 师兄们聚在一起翻一本《道德经》,热情地小师弟取名,“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不如你就叫绵绵。” 小师弟快要哭出来,师兄们赶紧安慰他:“我们有排行,第一个字是‘向’,向绵。好听吧,绵绵师弟?” 大师兄板着脸走过来,道士们如鸟兽散。 “不准欺负小师弟。” 一百一十五个进来的向峰,悄悄拉着小师弟,说:“别看大师兄严肃,他对每个新来的小师弟都特别好。” 只限新来的。 向峰忧伤,一旦不是最小的师弟了,大师兄就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严酷无情。 听说当初有个半路找师父帮忙的,假装了一阵小师弟,大师兄居然为了掩护他头顶大缸跳大神。 可惜他那时还没来,只能听个传说。 “还有,不要问大师兄为什么。”向峰嘱咐。 没有理由,大师兄也不知道理由。 第78章 小师弟还要问, 向峰摆摆手:“你晚上早点睡, 被子捂严实点,听见什么动静不要奇怪,我们道观既没有鬼也没有贼。” 如果你半夜在桌上看见一碗刚煮好的面条,到时你千万不要像没见过世面一样大惊小怪。 向绵这下是真的好奇:“为什么?” 向峰满意一笑,终于有人跟他一样好奇, 很好,我们可以就这件事进行两个时辰的讨论。 他压低声音:“咳咳, 我们大师兄其实不是最早来的, 七个月前, 突然说要当道士, 但你知道的,我们道观不收年纪太大的。可是师父一眼看见他手里那把剑与他同出一宗,一问, 大师兄居然是蜀峰观长大的。那可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师弟开的。” 修明道长与师弟感情笃厚, 多年未见,十分想念, 又听说大师兄是是他的大弟子,下山之后和家人一起搬来京城, 路上被撞了脑袋,只记得自己是个道士,坚持要回道观。家里人已经在京城落脚, 于是求修明道长让大师兄在清虚观呆一呆,免得他乱跑。 向绵吃惊:“那小师弟是怎么回事?” “那肯定是蜀地的小师弟。啧啧啧, 我们都沾了他的光。” “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向峰握住他的手,眼含信任,“大师兄来自蜀峰观,这事就你我知道。” 向峰也是前两日,大师兄他娘来找师父的时候,无意间听两人的对话得知。 起因是大师兄最近时常恍恍惚惚地往山下走,要回去找什么人,被师弟们一拦,又什么都想不起。修明道长喜欢“无为”,本来并不在意他能不能想起,但这情况被弟子们反应多了,他不得不找家长来问一问。 “是找他的小师弟么?”向绵有点多愁善感,会不会是小师弟在等他啊,等不到可怎么办。 “不知道,伯母没说。” ……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屋顶上,给“小师弟”带了两串糖葫芦的大师兄,沉默地听完全程。就在当晚,大师兄失踪了。 …… 宋成嘉郁郁寡欢,找不到谢映鸿这件事,让他心里越来越不安,周围人都把他定义为负心汉,但宋成嘉不能像之前回答孟侜那样冷漠。“他死在进京赶考的路上”,这句话仿佛一句诅咒,让他再也找不到谢映鸿。 谢家父母说谢映鸿当了丞相的女婿,大魏两个宰相,一个孟侜孩子还没出生,一个严镶,儿女都还未成婚。 他怀孕的日期介于沈柏青和孟侜之间,现在已经八个月,大小却和孟侜差不多。 起初他自己没注意,谢映鸿走了之后他比跑路时的孟侜要穷得多,买不起肉的就饿着,坚持在庆州等谢映鸿,越等越沮丧。好不容易肚子初显端倪,又被庆王府的人发现,天天想着逃跑,被抓回去,关着不给吃饭。庆王府的下人以为他饿老实了,给他一个硬馒头,宋成嘉啃完有了点力气,又拼命逃出来。 将军府的伙食很好,他们路上没吃完的补品,以及舅舅特地为外甥囤的各种食材,统统与宋成嘉分享。 宋成嘉内心感激,茫然无措。 暗卫很伤心,他们的表演那么精彩,宋成嘉比赵婉予还不爱笑。到底是因为赵婉予心里还存着一分希望,宋成嘉无路可走罢了。 孟侜拍拍暗卫的肩膀,辛苦了。 宋成嘉看见孟侜,问他附近有没有道观,他想去看看。 孟侜觉得自己把人带到京城,宋成嘉饱受颠簸之苦,结果没找到人不说,他还卷了铺盖跑到皇宫去住,太不够义气,仿佛翻版的负心汉。他道:“有,我陪你去。” 暗卫心戚戚:“陛下知道吗?” 孟侜让他备马车,顺便告诉陛下一声,“多带点人就行。” 然后楚淮引就真的派了一队御林军过来,见头不见尾,沿路开道,锣鼓喧天,仿佛里面坐着皇后,即将去清虚观为国祈福。 孟侜被这夸张的阵仗震了一下,这么出门会不会被人当成权倾朝野的奸相,我还想名留青史的。 清虚观一大早,师兄弟奔走相告,大师兄不见了,昨晚吃饭就没看见!是不是还俗了? 向峰和向绵面面相觑:“你和师兄说了” “没有。”异口同声。 这边还乱着,看门的小道士说山下浩浩荡荡的来了一队御林军,看样子是圣上降临。 “怎么说是皇帝” “御林军啊,除了皇帝谁用得起” 事实证明,还有丞相能用。 天上开始飘小雪,孟侜眉梢沾了点学粒,像一只在雪地里打滚的三花猫。他穿得很多,厚披风一裹,从头到脚蒙在里面,把胳膊往胸前一揣,只能看见一个圆滚滚的人,看不出肚子有多大。 宋成嘉想去道观的莲池坐坐,孟侜暂时不能理解满池的枯枝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修道的人心境可能不一样。 他叫住一个小道士:“你们大师兄在哪”孟侜上次被刘鸿宝扣留,之后事情多,还没来得及向他道谢。 小道士心直口快:“他失踪了。” 孟侜不由得和国公府那件事联系起来,这个节骨眼,京城正在找那个道士,大师兄就巧合地失踪了。 国公描述过道士的长相,看着年轻,但至少也有四十,何况修明道长说过那天大师兄并没有下山。孟侜早就排除了他的嫌疑。 可是……现在怎么解释 孟侜想去看看,但宋成嘉一个人在这里瞎想他不放心,便拉着他一起去。 丞相在这里,失踪案成功从私事变成公案。 大师兄的房间很简朴,被子好好的叠着,衣柜关着,私人物品都还在,只带走了佩剑和几件衣服。 宋成嘉似乎从一进门就很不安,他像只围困在火堆里的蚂蚁那样,绕着桌子转来转去,想碰碰被子衣服手伸出去又缩回。 孟侜安抚他:“怎么了?” 他见宋成嘉似乎想拿那双旧靴子,弯腰帮他拿了起来。鞋底磨损有些严重,左高右低。每个人走路的习惯和重心位置不同,对鞋底的留下的印迹因人而异。 宋成嘉看到鞋底的那一刻,眼里突然溢满眼泪。 孟侜有个大胆的猜测。 没等把这个猜测说出来,门外一声老妇人的尖叫石破天惊。 “我儿子怎么会失踪!” 老夫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不管不顾见谁就撞,她扑到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儿啊,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孟侜急忙去看宋成嘉,就见他仓惶退了两步,几乎用气音在说:“谢伯母。” 声音很小,孟侜仔细听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床上哭嚎的老妇人却瞬间像被电了似的,咳了一声痰吐出,突然扑向宋成嘉,要掐他的脖子:“是你?又是你!你把我儿子藏哪儿了!你个死狐狸精还我儿子……” 孟侜第一回听见人骂狐狸精,内心震撼了一下,看见宋成嘉不躲也不反抗,愣愣地站在那儿,他急忙拦住老妇人握成爪的五指,防止她往宋成嘉脖子上抓。 哪想对方根本就是无差别攻击,孟侜拦她,她就反扑向孟侜发泄,拳打脚踢,门外的暗卫没想到进来一个疯婆子,赶忙一左一右架住她。老妇人拼命挣扎,还妄想用脚踢孟侜的肚子。暗卫锁住她的脚,把人按压在地上,甚至想给她破口大骂的嘴里塞一块抹布。 拳打皇后,脚踢皇子,真是厉害。 孟侜确认了大师兄就是谢映鸿,那个进京赶考失踪的负心汉。他想了想时间不对,科举在秋季,按照他第一次见谢映鸿的日子推算,谢映鸿四月份就启程了。 要这么早么? 宋成嘉道:“师兄原先不打算考科举,他不想当官,可有一天他告诉我,今年要参加秋闱,还不能带我一起进京。再过几天,我去谢家问的时候,伯母告诉我他去京城了,不准我去找他,分师兄的心。” 宋成嘉想着,谢映鸿确实准备得不够充分,需要精心读书,他耐心等待,等来了谢家举家搬迁。 孟侜想:原来不是不告而别,是人家失忆了。看谢母的做派,搞不好就是趁谢映鸿失忆,把他提前骗到京城考科举。结果谢映鸿只记得自己是个道士,谢母没办法,只好把他送到清虚观。 谢母一口咬定是宋成嘉拐走了儿子,类似狐狸精害人的话翻来倒去地骂。孟侜跟她沟通困难,只好让暗卫把她带出去,不得靠近宋成嘉。 “师兄失忆了,他会去哪儿?”会不会有危险?宋成嘉蹙眉,如果他早一天想来道观就好了。 孟侜:“往好处想,也许他回忆起什么了。你把你在庆州的住址和所在的道观地址写下来,我派人去那儿等大师兄。” …… 孟侜没想到下午就见到了谢映鸿,方式还很凄惨。 在地牢里,谢映鸿还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负责看守的侍卫回禀道:“我们在庆苑附近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他的,看伤势,是昨夜和高手过招造成的内伤。我们在他怀里找到了毒药和一封算黄道吉日的帖子,上面把腊月初十圈了起来。” 证据指向谢映鸿,孟侜一时语塞,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侍卫为难:“大夫给他看过,说只能听天由命了。” “请太医来看,一定要给本官治好他。” “这……”一个犯人还用得上太医? “此案还有疑点,事关重大,不可拖延。把他转移到将军府,不,孟府,费用后果本官一力承担。” 孟侜摸不准谢映鸿这副样子要不要让宋成嘉看见,万一刺激到宋成嘉就遭了。可不见面,谁知道谢映鸿能不能醒。 还不等他犹豫出结果,暗卫来报宋成嘉留书出走,说他等了七个月,深深明白空等无益,要去找谢映鸿。 “大人放心,我们有人跟着。” 孟侜可算知道陛下每次有多糟心了,他想,如果今晚陛下还想滚个床单,他可以勉为其难在上面。回京之后,孟侜怀孕七月有余,楚淮引每次嘴上说说,动作老实。偶尔想开发点别的乐趣,碍于丞相大人的威严,只能疯狂暗示,丁点不敢强迫。 都怪本官演技太好,每次想配合陛下玩点强迫的戏码,陛下似乎都当真了。 也不是每次都不愿意啊。 本官也很苦恼。 作者有话要说: 孟侜:嘴上说着不要,其实…… 楚淮引:简单点,别演戏,朕不敢。 第79章 楚淮引来地牢接孟侜, 他很无奈:“朕下次真的不想放你出门了。” 孟侜讲道理:“我只是陪宋成嘉去道观散散心。”属于正常的交友活动。 楚淮引停下来盯着他。 孟侜:“……” 好吧, 本官承认有一点点别的心思。 宋成嘉一说去道观,他立马想起假冒清虚观道士给国公府递帖子的人。他猜想那人能装得那么好,定然是对清虚观有所了解,门外汉蒙不过老国公这个人精。去清虚观看看,说不定能发现线索。 楚淮引捏住他的脸蛋往两边扯:“这是惩罚。” 孟侜真心建议:“你可以换一个符合霸道皇帝身份的惩罚。” 说得够明白了吧? 楚淮引一愣, 孟侜已经往前走了,两人手还牵着, 楚淮引反应过来, 手一拉把人拨到怀里, “爱卿在暗示什么?” 陛下的手下滑到腰腹, 再往下一掐,“这里,晚上可以让朕蹭蹭吗?” 太医说了不能进去, 楚淮引又舍不得放开孟侜, 每晚都要抱在一起睡觉。孟侜有时候好心帮两把,有时候当没看见还煽风点火, 显然没有秋后算账的概念。 越忍越硬,百忍成钢, 全靠对过去生活的回味和未来压榨孟侜的憧憬撑着。 隔着厚厚的锦袍,陛下的手掌依然存在感十足,孟侜把脸抵在他胸膛, 几不可见地点点头。楚淮引在一堆心跳声中准确地捕捉到一声“嗯”。 陛下一高兴,对谢映鸿的伤也关注起来:“让柳宜修也来看看, 他有治外伤的经验。” “他最近好像在配什么药,好几天没看见他了。”平时老在眼前晃,一逮到机会就推销他的秘制孕期营养品,价格高得惊人,味道也难吃得惊人。可想而知,在孟侜这边没什么市场。当然,孟侜本来也不是柳宜修的目标,真正的冤大头是……陛下,陛下慷慨地买来送给丞相。 一想到那神奇的味道,孟侜气呼呼:“你下次再买就自己拌在饭里吃。” 一国之君,经常用脑,急需补补,本官出钱。 孟侜越想越觉得可行,不禁闷在陛下胸前笑出了声。 楚淮引:“爱卿很期待今晚?” 孟侜:虽然我笑得不是同一件事,但本官今晚可以给你一次表演的机会。 …… 孟侜紧急吩咐暗卫把宋成嘉请回来,就说已经找到谢映鸿了。 宋成嘉对孟侜很信任,没有犹豫就回来了,然而丞相大人还在犹豫要不要让两人见面。 “大师兄他卷进了一桩谋反案,暂时不能探视。不过你放心,清者自清,陛下不会冤枉任何人。” “就看一眼,我们不说话,可以么?” 孟侜顿了一下,宋成嘉看出了他的为难,问道:“这两天我总觉得不安,师兄是不是出事了?” 孟侜想到至今昏迷着的谢映鸿,情况还越来越糟糕。证人无法自清,身上的嫌疑就洗脱不清,案件也陷入僵局,如果宋成嘉能叫醒谢映鸿,倒也是上策。 将心比心,如果有人阻止他看楚淮引,他会炸毛的。 “行,但你得答应我,做好心理准备,时刻记着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宋成嘉苦笑了一下:“孟大人,我以前不止一次想过师兄是不是……我当初拼命从庆王府逃出来,今后也没有放弃的理由。” 谢映鸿被转移到孟府,孟侜推开门,道:“你可以住在这里照顾他,我不常回来,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我也不能过分徇私,因此会有人监视你们,你把他当不存在就是了。” 暗卫悄悄敛住呼吸,存在感随心而变。 谢映鸿上半身裹着层层白纱,盖着蓬松轻软的棉被。窗户大开,保持空气流通,冷风也随之灌进来。这间屋子是孟侜的主卧,唯一一间整间屋子都铺了地龙,因此温度也不算太低。 把人送来时,孟侜床铺还是大红色的鸳鸯龙凤被,下人手脚麻利地收起来,换成了干净的浅蓝色被单。 宋成嘉含着泪握住谢映鸿的手,常年练剑,掌心有粗糙的茧子,他把手拉到自己的肚子上:“师兄,我还没跟你说过吧,你醒来就可以看见了。” 大师兄的手会紧紧握住他,教他练剑,教他抓蝉,变出一只酸甜的糖葫芦,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下山过日子……他是最小的师弟,大师兄永远对他最好。 这双手此时苍白无力地垂着,伴随着胸口纱布渗出的鲜血触目惊心。 “谢孟大人。”宋成嘉突然向孟侜跪下,大师兄这个情况,如果像普通犯人一样扔在牢里,一定熬不过去。他看得出这间屋子是主屋,心里更为感激。 孟侜赶紧扶起他,这是干什么,本官对这个业务不是很熟练。 “柳大夫住在隔壁,你有事可以直接问他。”孟侜道。 看宋成嘉没有人刺激过度的症状,孟侜放心地离开。 “谢师兄的母亲呢?” 暗卫:“在牢里关着反省。”敢踢我们丞相和皇子,胆子比陛下还大。 孟侜怕她出来无端生事,扰病人清静,“那再关几天吧,给她单独一间,条件好点的。”到底是谢映鸿的母亲,不好做太绝,况且那天他们穿得多,她也不知道孟侜肚子里有孩子。 “大人放心。”暗卫道,我们天天给她讲暖心婆媳小故事,连娱乐生活都很丰富。 …… 冬天日短夜长,很符合陛下的生理需求。 楚淮引身上有微薰的酒气,接吻时却感觉不到,就像衣服上洒了酒没来得及换。 “朕喝酒了。”楚淮引宣布,所以接下来的事不受朕的的控制,你求饶也没用。 把酒倒在衣服上的“喝酒”壮胆? 孟侜不可思议,你这是要装疯卖傻? 楚淮引怕自己真喝醉了不知轻重,只好假装喝了酒,这样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孟小猫翻来覆去…… 孟侜一开始只是有点后悔,慢慢地就变成非常后悔。 …… 翌日,孟侜走动间,大腿内侧像磨破皮一样疼。相应地,陛下的胳膊被他掐青了。 庆苑的案子停滞不前,那条地道经过探查,居然是前朝年间就存在的,入口隐秘,从城外某个山洞通到京城,只有淮王府库下面那一段是新挖的。 前朝末代皇帝怕起义军攻到皇宫,便挖了条密道给自己留后路。地道从城外开始施工,刚挖到京城地底,还未打通任何出口,前朝迅速覆灭,地道被搁置。 挖地道的村民只知道有个蒙面人重金聘请他们挖了一个月,地道里面黑乎乎,他们根本不知道通往哪里。 证据指向谢映鸿,搬太湖石和造庆苑的那伙人却人间蒸发。孟侜不禁怀疑他们知道剩下两块太湖石被砸了,庆苑复原无望,灰溜溜地藏到深山老林去了。 有庆苑的图纸,知道前朝的密道,梁太子的孙子梁越嫌疑最大,年纪也对得上。孟侜拿邱坚白和邱合璧的画像给老国公指认,老国公说两个都有些相似之处。 梁越是邱坚白的表兄弟,也是邱合璧的亲叔叔,像是正常的。 孟侜软磨硬泡要去庆苑看看,楚淮引只能陪他去。 庆苑周围驻扎着大量禁军,季炀亲自带队守着,防止幕后之人用什么手段,把两块已经不存在的太湖石安上去。 庆苑可谓匠心独运,那些太湖石按编号放置,构思巧妙,和谐归一,隐隐可窥皇家园林全貌。楚淮引手上也有一份完整图纸,是从孟甫善手里拿的,按照图纸所示,剩下两块太湖石的位置被牢牢围了起来,不准任何人兽靠近。 孟侜行走其中,感到一丝丝熟悉。孟家后花园是孟甫善根据图纸上庆苑以外的园林仿建,虽然布局不同,但出自同一人之手,个人风格明显,承转技巧上总有相似。 孟家后花园他经过无数次,一石一木烂熟于心,他逛了逛庆苑,渐渐掌握工匠的用心,甚至看着周围两米处的景象,能猜出十米外该有树或石,能让整个园林效果更上一层楼。 他乐此不疲地试了几次,觉得自己和前朝那位大师可能有灵魂上的共鸣。 陛下站在孟侜前方,穿一身雪白狐裘英俊挺拔,身后十米是一尊空漏素雅的太湖石,看起来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一般,还很深情。 这个位置真的很适合放点什么,比如风度翩翩的陛下,再比如……太湖石。 孟侜笑容一顿,对啊,这里为什么没有? 他突然意识到,孟甫善手里的图纸关于庆苑部分可能被改动过。如果他是邱坚白,那一份似真似假的图纸糊弄孟甫善岂不是更稳妥?这样孟甫善就算搜齐太湖石,因为位置不对,始终开启不了机关,而邱坚白只需趁无人之时,悄悄挪动位置,宝藏就是他一人独享。 现在的庆苑是梁越造的,他手里的肯定是真的。季炀对比过庆苑和孟甫善的图纸,细节位置严丝合缝。那么唯一可能的的差别就是……被毁掉的太湖石的位置。 孟侜急忙去看被季炀圈出来重点保护的两个位置,果然,那是十分鸡肋且碍事的摆放地点。 季炀丝毫没有审美情趣,因此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孟侜越看越不对。 他脚步一动,下意识寻找除了楚淮引站的位置,另一个地方在哪。 他看了看脚下,心里突然一咯噔。 不能这么巧吧……? 地面突然塌陷,就在孟侜所站的地方,一米见方的草地垂直下陷,伴随着沉哑腐朽的轰鸣,仿佛行将就木的人突然被叫醒干活,先颤巍巍地咳了几声表示不满。 转瞬之间,孟侜原地消失,楚淮引瞳孔紧缩,铺天盖地的心慌覆盖住他,孟侜七月多的肚子根本无法承受下陷的失重感。他想也不想,迅速往那个窟窿奔去,他一定能拉住孟侜! 就在他离开原地的一瞬间,地面又升起一块红泥地补全了那个窟窿。地面严严实实,近百年没有见光的土地殷红腐朽,像怪物生吞了个活人之后,嘴角溢出深红的鲜血。 楚淮引晚了一步,一脚踩到了泥泞的红土地。他手脚冰凉,眼里凝满冰霜,不受控制地想象各种后果。 下面有多深,是水还是地?冬天的水很冰,里头会不会养着怪物,像刘府那样?如果是地,孟侜那三脚猫的功夫摔下来会疼……楚淮引白色袍子上沾满红泥,他疯狂地用双手去刨泥地,运转内力深深嵌进地里,几下便挖出了一个大坑,完全失了帝王的冷静。 “陛下,请您冷静!”季炀第一次大逆不道,大概是跟丞相学的。他强行把陛下拉出来,“我们都不知道地面的动作会不会影响下面,贸然挖地后果不堪设想。”毕竟传说中的机关都爱穷讲究,打开方式不对就玉石俱焚。 楚淮引定了定神,朕不能慌,下面黑暗缺氧,孟侜会怕,他在等朕救他。 “调全城兵力,掘地三尺也要把丞相找出来。召集全部工匠,一定要找出图纸上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孟侜:听说陛下在上面玩泥巴?本官出一文钱捏一只小泥猫吧,没有大肚子的那种。 楚.廉价劳动力.穷.捏泥人以维持生计.淮引:………… 第80章 管嘉笙也是亲眼看着孟侜掉下去。他和孟侜一样, 不信怪力乱神迷阵。 孟侜曾闲着无聊给他分析过, 这个机关大抵是利用重力,每一块太湖石的位置都是一个受力点,只要重量对了,不管是不是太湖石,效果是一样的。当全部太湖石就位, 受力达到平衡或者往某一方面倾斜,就能开启所谓的机关。当年花石纲其实不仅按照形状索石, 对质量也有要求, 因而耗时颇多。 管嘉笙不太懂“重力”, 但他相信孟侜的分析。他闭着眼回想了一下刚才所有人的站位和孟侜最后一刻的表情。 孟大人是先看了很久陛下, 然后突然环顾四周,又看了看脚下。 管嘉笙猜测,就是孟侜和陛下站的两个地方。 管嘉笙把这猜测结合孟侜的分析, 一一告知陛下。 楚淮引忍住暴躁, 沉着气听管嘉笙分析。 孟侜他知道得那么清楚,怎么最后还是把自己坑进去了!回来一定要狠狠打屁股! 楚淮引又想, 只要孟侜能安全回来,朕让他打都行。 “找几个麻袋装沙子, 快点。”楚淮引每日都要孟侜量一量体重,小猫的外表会骗人,但体重是实打实的, 一旦轻了或者没按陛下预计的长肉,便享受大魏皇帝亲手喂饭服务三天。 重压之下, 小小猫长势喜人。 楚淮引这时却懊悔不及,如果孟侜的肚子小一点,遇到紧急情况,是不是就能拖累他少一点。 侍卫很快提着两袋沙子回来,里面装着沙子正好是楚淮引和孟侜的体重。他们将要放上去时,楚淮引难得优柔寡断。 “等等,若是地面再次塌陷,会不会砸到孟侜?” 管嘉笙沉默。 侍卫们铁锹已经备好,人手一只,只要陛下一声令下立即开挖。 乱挖机关会不会引发骇人的后果? 两条路,两种选择,谁也不知道它们分别通往哪里。 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陛下的决定。 楚淮引环顾一圈,管嘉笙和季炀都把头低下,没有人可以替他做选择。他闭了闭眼,想起孟侜对整座园林的止不住的欣赏,美名其曰和工匠是跨越百年的知己。 孟侜总是替朋友两肋插刀,哪怕是萍水相逢,依然豁出自己去帮人。 楚淮引第一次祈求,这个“知己”能帮助孟侜一次,就一次。孟侜帮管嘉笙和宋成嘉不计回报,楚淮引也觉得不需要,因为他能给孟侜一切,只希望孟侜能顾着自己多于别人。 朕祈求上天给孟侜一点福祉,只要一次。 楚淮引双手还带着泥,他混乱抹了把额头,“朕信天无绝人之路,开启机关。” …… 孟侜在下陷的一瞬间,双手攀上地面,但是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他无法不跟着往下坠。 这块地都是红土,墙面松软,他双手用力,几乎把五指嵌进泥里,增强与墙面的摩擦,保持匀速下降以免失重。万幸的是,他扒住的地方呈圆弧形,凹进去的地方勉强容纳他的肚子,并且不那么严格垂直,有一点细微的坡度。 双脚和下陷的地面分离的瞬间,顶头的光亮骤然消失,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机关,一块什么东西严丝合缝地顶了上去。那一瞬间孟侜似乎还能听见楚淮引惊慌的呼喊。 十道抓痕深深刻进墙壁,随着下滑,孟侜手心积累了越来越多泥土,一部分落在胸膛和墙壁的缝隙里,开始挤压生存空间。 孟侜确定自己的某个指甲盖肯定翻了,十指连心,刺骨钻肺,他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哪根手指。况且生死关头,一根手指头都不能放松。 他在黑暗里慢慢下滑大概一亮层楼的距离,他不知道下面还有多深,脑海里不断闪现陛下背着他下悬崖的情景。 那时候陛下的手掌也是这么疼吧,自己胡乱包了布条,三天都不肯给本官看伤口。 孟侜缓缓呼吸,保持冷静,他答应过陛下的,要像楚淮引保护他一样,保护自己和孩子。 本官是个守信用的人。 大事上不会骗人。 本官见不得陛下伤心。 可是掉在胸前的泥土已经渐渐漫上他的下巴。他也能感觉到下方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孟侜几乎有些绝望时,双脚突然触到一块凸出的石块。 他借着这块石头站稳,小心翼翼地松开一只手,把肚子上的泥土清干净。 然而情况并没有好多少,他知道最后顶上去的那块土层有多厚实,至少一米,而且根据他听到的石板摩擦的声音判断,上面是土,下面是一块巨石。如果用铁锤直接砸开的话,他可能要被掉落的石块砸得头破血流。 而另辟蹊径下来的话,孟侜不确定这里的氧气还能供他吸多久。 往好处想,为什么要重新把地面填平?是为了不让地面的人发现?那为了让前朝后人拿了藏宝图之后顺利离开,照理下面应该会有出路才对。 周围黑漆漆,孟侜困在一处动弹不得,他叹了口气,本官栽了。 顶上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孟侜以为是楚淮引找到办法把石块转移了,可是声音的方向不对,是直直往下冲的! 虽然看不见,孟侜清楚地感受到泰山压顶的毁天灭地感,他闭上眼睛,这回是怎么也逃不掉了。 本官说好了大事上不会骗人。 但是,陛下,愿我只是你生命中的小事。 …… 轰鸣声在头顶三寸的地方停住,孟侜在剧烈的心跳声中,睁开一只眼睛,眼泪没兜住流了下来,就着满脸的红泥,冲成一道汹涌的黄河。 巨石卡住的地方喀嚓一声,孟侜对面突然出现一道门,光芒骤现,他眯起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对面是一条地道,发光的是一颗夜明珠。 孟侜惊叹:前朝宝藏真的存在。他一直以为所谓宝藏其实只是亡国之君夸大其词,连军饷都发不出,皇帝挥霍败家,你能指望国库有多少钱? 他在石块上微微侧身,脚尖一点,不去看底下有多深,纵身跳进地道里。 感谢亲娘姜瑶,三脚猫的功夫真的能救一条猫命。 孟侜把墙上的夜明珠取下来,看见旁边还有一个挖出来的小洞,里面搁着一卷褪色的圣旨。 孟侜想着里面大概会告诉后人怎么出去,便拿下来一阅。 真的不是因为想知道哪里有宝藏。 本官只觊觎自己陛下的钱,前朝的放在他面前他也不要。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合上圣旨叹了口气。 幸亏是我这样淡泊名利的清官在这里,要是换了邱坚白梁越孟甫善之流,八成直接跳下去寻短见了。 圣旨是亡国之君梁成业亲手撰写,开头先吹了一番自己在园林上有多么高的造诣,要是皇家园林造成,绝对史书有名,万世敬仰。 梁成业说自己本来也想给后人留一笔不菲的钱财,供他们复国,可是庆苑图纸都拟好了,他才发现原来朕的国库没有什么钱。 此时各地暴动,农名揭竿而起,梁成业对自身安全的担忧远远超过一切。 他把一边继续派出大量禁军前往江南富庶之地寻找太湖石,搜刮最后一层民脂民膏。一边把国库最后的银两,本来是打算分拨给李胥武将军的军饷,用来修建逃生的密道。 当时李胥武是前朝唯一能跟起义军打得有来有往的队伍,但是大厦将倾,将军难撑大梁。 梁成业既清醒又悲观,觉得亡国就是个时间早晚问题,于是断了军饷,剩下的钱全部投入挖地道。 但是他看着完美无可挑剔的皇家园林图纸,又非常舍不得,渴望有早一日有人能替他建成,于是撒下弥天大谎,告诉后人只要建成庆苑,就能找到“宝藏”。 梁成业在圣旨里说,朕不知道你是第几代皇孙,但是宝藏确实是没有的。朕知道你们建庆苑不容易,可能还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朕给你们挖了条地道,你赶紧逃生去吧。哦,对了,这颗夜明珠是朕爱不释手的绝世珍宝,你也不能白来一趟,拿走当个念想吧。 庆苑这个窟窿是自然裂缝,谁也不知道下面有多深,工匠们一开始吊着作业打地道,挖出来的土直接填在窟窿里,非常隐秘。整整一条地道的土填下去,往下看依然深不可测。 孟侜背上出了一层冷汗,这要是掉下去尸骨无存。 他将信将疑地顺着圣旨上的指示走,因为地道还没挖完梁国就亡了,谁知道最后是不是一堵墙在等着他。 孟侜走到尽头,用夜明珠照亮墙上的符号,准确地找到一根木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抽出来,前面的土墙轰然倒塌。孟侜连忙后退,还是被呛了下,等灰尘落定,一道紧容一人侧着通过的狭缝出现。 孟侜仿佛看见自己被卡在床底的场景重现。要是陛下在又要丢人一次了。这前朝可真穷,门做得这么小,孟侜自己动手忍痛又挖大了些,挤过去之后,看见地上散着几根铁锹,而眼前是另一条宽阔的地道。 他猜想这道门是接近梁朝尾声之时挖的,工匠们听说京城将破,仓皇地挖了条缝做了个简陋的门。因为太简陋,如果没有提示,根本就是一堵普通的墙,里面外面都看不出来。 外面连接的这条地道,是梁成业自己用的,比较豪华,从京城通到京郊的山里。 圣旨上的地图到了这里就没了。孟侜在地底下也分不清方向,瞎走一通,反正从这里出去,不是到京郊,就是到淮王府。他还得感谢梁越,为了偷太湖石,把这段未竣工的地道打通了。 官兵为了追查太湖石去处,在这条地道走过许多次,地面还有脚印。 …… 楚淮引没有想到,机关虽然开了,地面也下陷了,但是掉到一半就停住了,而孟侜没有任何踪迹。 “挖。”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跃下去,大声叫孟侜没有任何回应后,狠下心选择了第二种办法。 窟窿尺寸不大,仅容几个人开工,而且上面还不断落土,挖多少,塌多少,必须要把土运往洞外去。 一来一往十分耗时。 巨石落下来,几乎磨灭了孟侜在墙上留下的十道抓痕。 楚淮引颤着手从一处带血的泥里翻出半个指甲盖,眼前浮现孟侜下坠的时挣扎的样子。 大滴大滴的眼泪敲在地上,被泥土包裹消融。 和楚淮引一同下来的季炀见了这情景,也转过身不忍再看。 …… 孟侜不知道走了多久,腰酸腿软,手指剧痛,连大腿内侧被陛下磨破的皮肤也仿佛被盐搓了一遍,炎热疼痛。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李子,顾不得手有多脏。 很酸,最近爱吃李子,所以时常揣着一个。正是口渴之时,勉强生津。 孟侜不敢休息,他知道陛下这时一定很担心。 前面似乎是尽头,有台阶往上,头顶是一个小小的出口,被铁板盖着。 确认过样式,是淮王府的地板。 铁板从外面锁住,孟侜敲了敲铁板,扯着嗓子大喊:“有人吗?我是孟侜。” 负责看管府库的阿虎一个机灵,他怎么听到了孟大人的声音。 淮王府的守卫几乎抽调去庆苑挖土了,阿虎十分担忧孟侜,但是被卫队长留下来看门了。 卫队长也是为了阿虎好,现在陛下快失去理智,万一看见阿虎这张脸,想起阿虎他双胞胎哥哥迁怒了可了不得。 “孟大人?”阿虎叫道。 “是本官,本官在地道里。” 阿虎急忙把地道打开,看见一个彻头彻尾的泥人。 要不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隆起的小腹,几乎没有孟大人的样子。 孟侜爬出来,看见熟悉的阿虎,眼含热泪。 果然,本官生是淮王府的人,死是淮王府的鬼,随便选的路也能回到这里。 “本官走不动了,你快去通知陛下。” “是。” “等等。”孟侜叫住他,“你把本官的衣服撕一块下来,不让陛下可能不信。” 阿虎照做,来去如风。 另一个暗卫要扶起孟侜,孟侜坐在地上喘气,不行了,他要先坐一会儿。 “水,毛巾,太医。” “大人稍等!” 府库大门敞开,对面正是楚淮引的私库。 孟侜非常无语,什么见鬼的前朝宝藏,搞出这么一通乱事,还不如陛下的私库钱多。 还是本官有远见,初次见面,就牢牢抱住了陛下的大腿。 一辈子不放。 作者有话要说: 李胥武是李家屯供奉的那个将军,提醒一下,不重要。 我觉得这章字数挺多的,所以明天事情多,可能不更新……后天早上更新。 …… 阿虎:陛下!孟大人在淮王府! 楚淮引:朕不信,你们都想骗朕回去 第81章 新顶上的这块地很厚, 耗时耗力把表面的红泥清完之后, 还有一层岩石,楚淮引在孟侜下落的那一侧凿了一个孔,一切都小心谨慎,生怕整块石头裂开掉下去砸到人。 他趴着往里看,里头黑漆漆的看不到底, 楚淮引命人拿来火把,用绳子系着往下放, 大概一丈之后, 火把逐渐熄灭。楚淮引心一沉, 想了想, 又拿出一颗李子往下扔。 他屏息静气,过了许久,都没有李子落地的声音, 像是投进了无尽深渊, 没有回响。 楚淮引的心也跟着沉入深渊。 “把洞凿大,注意不要让碎石掉到里面。准备长绳, 朕要下去看看。” 季炀心跳到嗓子眼,火把尚且会熄灭, 人下去岂不是…… “陛下,让属下去。”季炀跪下请命。习武之人闭气时间比一般人长,但架不住下面是个无底洞这么折腾。 “朕意已决, 不必再劝,孟侜在下面等朕。” 下面?下面是地狱还是深渊? “孟大人不会希望陛下这样做!”季炀想, 要是孟大人知道的话,会不会同意他把陛下打晕? 然而……季炀打不过陛下。 眼看暗卫抱来一捆接一捆的绳子,头尾相接,越接越长,最后陛下把一端绑到了腰上。 季炀脑袋突突直跳,使劲给暗卫使眼色,你们一个个的抱那么多绳子干嘛?想让我把你们都绑起来?!还有那几个凿洞的,本统领是不是平时饭给得太多,一个个有劲儿用不完?给我回去劈材! 季炀不断想象,如果是孟侜会怎么劝陛下,然后他绝望地发现,孟大人可能使个美人计就能让陛下晕晕乎乎的,被打晕也不会反抗。 楚淮引吩咐了一些事情,准备下洞。 季炀远远看见有人冲进庆苑禁区,朝这边而来,他心里一跳,想出一个欺君的馊主意。 阿虎之前被他哥关了一段时间,救回来之后,暗卫长让他好好休息,一连几个月没有派任务。阿虎觉得是自己武功不够高,才会被人制住,从而拖累孟大人,伤好之后,勤学苦练,轻功大大提升,从淮王府到庆苑,用了平时不到一半的时间。 他急急忙忙地冲进庆苑禁区,“陛下,孟大人——” 没等他说完,季统领突然狂风一般刮到面前,揪着他的领子惊喜大呼:“什么!丞相回来了?在皇宫?” 阿虎目瞪口呆,他们统领是有什么通天本事吗,居然能猜透他的目的,但是孟大人在淮王府不在皇宫。 他立即纠正:“不在皇宫——唔。”领口猛地被揪紧卡住喉咙,季炀不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 “闭嘴。”季炀轻声恐吓阿虎,他打算骗陛下孟侜在洞下面发现地道,现在已经从地道里出来,回到皇宫了。等陛下回宫去找孟侜,季炀就自己把绳子一栓,代替陛下进洞。这样就算陛下发现被骗,也找不到人算账。运气好的话,他或许真能找到孟侜,把人带出来,将功折罪,按陛下的脾气加上孟侜替他求情,自己八成也没事。 季炀的声音非常大,楚淮引朝这边看过来,脸上三分震惊七分怀疑。 “季炀,你自己信吗?”楚淮引声音转为平静,仿佛已经接受某个事实。 季炀确实不信,但他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玩个大的:“太医说孟大人可能要生了,一直在喊陛下。” “呜呜呜呜!”阿虎挣扎,没有的,孟大人看起来不像要生了,你干嘛吓人! 楚淮引动摇了一瞬,他非常想相信季炀,但是他看见阿虎的神色,显然说得跟季炀不是一件事。 他检查了绳子的松紧,头也不回道:“欺君之罪,回去领八十大板。” 怎么就不信! 季炀放开阿虎,跪在地上:“孟大人现在需要陛下,难道陛下不愿意回去见一面吗?!” 阿虎终于看明白了形势,陛下不肯相信季统领的话,想要下洞找丞相。他对季统领非常佩服,不仅能预知他说的话,并且了解陛下,知道陛下不肯信,居然夸大其辞说丞相要生了。 但他更敬仰孟大人,早早预见这个尴尬的场面,让他带了证据。跟着丞相混,他一定会变得越来越机智。 “陛下,丞相从淮王府的地道出来了,阿虎有证据。” 季炀听到前半句话,觉得阿虎这小子变聪明了啊知道给我打掩护,但还是傻,我说皇宫你说淮王府,这不露馅了吗?! 再一听有证据,季炀心里一突。 “这是丞相撕下来的衣服。” 阿虎今天第二次被人拎着领子,楚淮引把碎布夺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上面熟悉的纹路。 上面满是红泥和擦痕,破破烂烂的,甚至还有一点李子的酸味,乞丐都不要,在陛下眼里却是无价之宝。 楚淮引眼里从震惊、质疑,到恍然、焦急,刚才季炀说什么……朕的小猫要生了? 陛下有些慌乱,完全忘记季炀和阿虎的说辞稍微有些对不上。 他几乎是踉跄地运起轻功,瞬息抛下所有人,朝淮王府奔去。阿虎的下一句话还卡在喉咙里没说:孟大人很好,没有要生孩子。 季炀:“……” 季炀:我他娘的为什么不让阿虎把话说完? 陛下等等!季炀连忙去追。 …… 孟侜累得爬不起来,躺在府库的地板上,嘴角噙着茶壶的弯嘴喝水。 抱是不敢抱的,陛下要吃醋。暗卫找来一副担架,非常夸张地把丞相大人抬到了陛下还是王爷时的居室。 孟侜恍惚间有种进产房的错觉。 柳宜修匆忙赶过来,看着孟侜这一身泥,仿佛从泥土里拔出来的白萝卜,只有脸是干净的水灵灵。 “你这是干嘛了?”柳宜修吃惊。 孟侜伸出手:“说来话长,快给本官处理一下这个指甲盖。” 柳宜修先给他把脉,检查了肚子,确定孩子没有大碍。 孟侜的手指上全是红泥,十指看不出原样,柳宜修还是迅速发现他的中指上血肉泥糊成一团,很是骇人。 “快点,陛下要回来了。” 柳宜修就很没有为病人着想的医德,他先用湿帕子把孟侜的手除了指甲盖以外的地方擦干净,然后慢吞吞地用银针一点一点把上面的土拨干净,过程又麻又刺,非常酸爽。 孟侜没来住过淮王府的主屋,眼珠子动来动去观察四周,转移注意力。 柳宜修吹了吹指甲,语重心长:“以后记得让陛下按时给你剪指甲。”就是太长了才会惹事。 孟侜:这么点小事,本官难道不能自理吗? “忍着点。”柳宜修把一罐药水倒在他的伤口上,洗去粘连在肉里面的泥土。 孟侜尖叫。 两次。 剩下的一点指甲盖,松松地和皮肉连接,往上翻翘,柳宜修问他要不要干脆拔掉。 孟侜脸色一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不了吧。 柳宜修把指甲盖剪到根处,用纱布包成熊掌。 孟侜:“只是一根手指头……” 为什么要把整个手掌包起来? “手指太不起眼,怕你好了伤口忘了疼。这样就很有存在感了,实不相瞒,本官还可以建议陛下把你这只手吊起来。”按骨折处理。 这太医是个狠人。 孟侜没话反驳。 外衣本来就厚,裹上一层泥后,大概重了两斤。孟侜把外衣褪下后,一身轻松。 “准备热水,本官要洗澡。” 柳宜修建议:“手不能碰水,你可以等陛下回来让他帮你洗。” 孟侜想,本官这副脏样子怎么能让陛下看见,不够英俊,像叫花子。 “我用右手。” 柳宜修静静地看着他右手背的大片擦伤:“……” 这位太医看起来非常会告状,孟侜只好歇了自己洗澡的心思,让下人先帮自己洗个头。 丞相大人的头发上都是泥,热水换了两桶才勉强洗干净。 孟侜估摸着陛下快回来了,让他们准备两桶热水洗澡。 楚淮引一进淮王府就看见热水进进出出,但是……孟侜怎么没声儿啊! 他猛地推开门,心慌道:“生了吗!孟侜呢?” 孟侜坐在塌上,阖着眼半困半眯,手里还拿着一块咬了半口的芙蓉糕,乍一听见陛下的声音,吓得糕点都掉了。 “本官还没准备生……” 楚淮引见到孟侜好好地坐在床上,敛了敛心神,他陪孟侜做过功课,知道这生产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疼过一阵之后,可能要隔几个时辰才能生。 但是这个情况似乎不适用于早产? 楚淮引意识到季炀在说慌,生怕自己出现幻觉,他手脏,不敢碰孟侜,于是双手一撑,把孟侜困在墙壁和胸膛之间,吻了下去。 是真的,小猫自己认路回来了。 楚淮引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又活了过来,他加深了这个吻,失而复得,这个过程他经历了几次,再也不想有下一次。 楚淮引发狠地咬了一口孟侜的嘴唇,淡淡的血腥味弥漫,既能安抚燥动的神经,也能引发心底的野兽。孟侜一声不吭,感受到有滚烫的液体贴着自己的下巴往下流,他心尖一疼,两只手攀住陛下的脖子,全情回应楚淮引。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一吻毕,孟侜睁开眼睛,看见陛下通红的眼眶和泥泞的额头,这场猝不及防的灾祸,让两人都很狼狈。 他挠了挠陛下的后颈:“本官在等你洗澡——嘶。” 大意了,用的受伤的手指。 柳太医果然深谋远虑。楚淮引还记得他看见孟侜掉在墙土里的指甲盖时的恐惧,认真思考把孟侜左手吊起来的建议。 丞相大人只好牺牲色相劝陛下冷静。 楚淮引还惦记着他身上的其他伤:“都检查过了?肚子不疼?” 孟侜:“还真有一处没敢让太医看……” 看见楚淮引脸色一凶,喉结滚动,似乎要发怒,孟侜赶紧指了指自己磨破皮的大腿,“这可不光是本官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季炀: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加戏? 孟侜:本官开了培训班,专门针对陛下的演技速成,一千两一节,要不要试试? 楚淮引微笑交了一万两:朕倒要看看你要教些什么。 孟侜:不开了不开了,教会徒弟饿(gan)死师父。 第82章 楚淮引先自己飞快地洗了个澡, 然后帮孟侜简单地擦身子, 驳回了他洗澡的请求。 “乖,这么多伤口,不要碰水。” 他小心地把孟侜的裤子脱下,看见大腿内侧确实有些轻微破皮发红,去拿了消肿的药膏。 孟侜觉得这个姿势很羞耻, 但是为了上药方便,就只能任由楚淮引埋头忙活。 清凉的药膏和温柔的呼气同时接触皮肤, 引起一层层的颤栗。 陛下不仅不给他洗澡, 还擅自亲了一下那里。 孟侜抓住楚淮引的头发:“行了么?” “好了。”楚淮引给他套上裤子。 今晚的陛下正人君子地过分, 两人相拥入睡, 孟侜总觉得哪里不踏实。 睡着的时候抱着这样的念头,半夜自然而然地醒了过来。孟侜惦念着陛下,在他怀里转个身, 恰好对上楚淮引清醒的眼睛。 不知道在黑暗里清醒地看了他多久。 孟侜爬起来, “怎么不睡?” 楚淮引握着他的手:“朕怕你压到手指,太医说这几天要尤为注意。” “都裹成这样了, 压到也没事。”孟侜扯扯楚淮引的袖子,“睡吧。” 楚淮引没有动作。 孟侜眼睛一酸, 他知道楚淮引这次是真的有点吓到了,但他是天之骄子,一代明君, 万民所依,所有紧张害怕的负面情绪不得不在黑夜里自行消化。 可他是丞相, 也是爱人,有什么都可以跟他说,公事私事家事国事。哪怕一句话都不说,把他关起来,关到楚淮引放心为止呢? 三个月前,有人跟孟侜说要关他,他一定翻个白眼然后想方设法地逃跑,可是现在,只要楚淮引能更安心一点,孟侜想,你可以把我锁在床头,就用上次那条百米长链,直到亲眼看着宝宝出生。 但从上次的乌龙之后,孟侜就知道,楚淮引不是没有想过,但他真正伟大的地方在于,他不会这样的手段对待自己的爱人。 楚淮引随着他坐起来,孟侜一咬牙推倒楚淮引,跨坐在楚淮引腿上,伸手去解他的裤腰。 孟侜觉得陛下需要发泄,但因为自己身体这样那样的原因,只能宠着护着,负面情绪也不敢让他知道。他好心疼这样的楚淮引。 “既然睡不着,那我们就做一些有意思的事。” 丞相大人想霸王硬上弓,可惜这句话说得一点气势也没,还带着哭腔,反而像个被恶霸强娶的小媳妇。 “怎么还哭了?”楚淮引哪敢真让孟侜坐下去,他叉住孟侜的腋下,“朕只是有点后怕。” 孟侜被抱离危险地带,手里还不死心地握着:“要么睡觉,要么干我,陛下自己选。” 真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后者看起来非常有吸引力,但楚淮引和孟侜的不同点在于——陛下他非常遵医嘱。 孟侜趁他犹豫,煽风点火不留退路。 效率奇高。 楚淮引额头青筋直跳:“朕希望四个月后你也这么主动。” 他按住孟侜作乱的手掌:“这次换个地方。” …… 孟侜从床头摸来一个李子,咔擦咬在嘴里,酸得眉头一皱,但是成功压下了另一种味道。 楚淮引:“朕给你拿水漱口……” 丞相大人霸道伸手一拦:“不准。躺下睡觉。”他刚才趁机把自己换到了床外侧,此时颇有一家之主的气势。 本官今晚不能白忙活。 “不要装睡,我看得出来。” 楚淮引很无奈,他今晚不睡,孟侜估计也不肯睡,但是被盯着睡觉是他记事以来就不曾有的事情。楚淮引盯着孟侜的大肚子,这难道不是肚子里这个小不点的待遇么? 楚淮引一把抄起孟侜,放在床榻里侧,“朕保证不胡思乱想了。” 孟侜能看出他装睡,楚淮引却没有这个技能,而充足的睡眠是孟侜所必须的,楚淮引怕自己睡不着,孟侜硬撑着陪他熬,顿时有点紧张。 大半夜的,两人既想监督对方,又怕对方装睡,只能比谁更晚睡。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 丞相自从回京以后就没在大臣面前现过身,但大臣们都知道孟侜每天都有参与朝事,毕竟陛下一开口就是孟爱卿、孟相。 俨然已经变成朝堂上的传说。 孟侜醒来时楚淮引已经去上朝,他已经记不起昨夜是谁先睡着,但陛下应该没有继续失眠。 他亲切地叫来小玖,“本官想去御膳房。” 小玖露出一个很懂的表情:皇后饿了。 “孟大人想吃什么,让御膳房送来便是。” “不妨,先去看看。”孟侜来到御膳房,专门配给孟侜御厨迎上来,问他今天过来,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孟侜想了想平日的午膳,随口报了四个菜名:“笋鸡脯,驼蹄羹,八宝鸭,佛跳墙。” “烦请鲁师傅教我烧这几样菜。”孟侜心里没数,还催促道,“陛下快下朝了,要赶一赶。” 鲁御厨看着孟侜拎起两把菜刀试手,眼皮一跳,一脸为难:那陛下怕是今天都吃不上饭了。 “孟大人现在手上有伤,不如今天就先不动手,让小的完整做一遍给大人看?”鲁御厨急中生智。 孟侜摇摇头,本官今天就要给陛下爱的关怀,不能拖。他看见对方的为难,也摸清了这四个菜的难度,毅然给自己换了个简单的。 孟侜挑了西红柿,干香菇,五花肉,芋头,蛏干,青瓜等,他一手不能碰水,一手手背有伤,只能用五根手指头把菜在水里抓一抓。 本来就是干净的,他还只做两个人的份,洗菜这一步骤就是走个过场。 然后把一堆菜放在案板上,一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握着菜刀砍得呼呼生风。毫无规则地切碎之后,拍蒜,切葱,锅里热油,爆香,先放肉,在把菜囫囵倒进去炒熟。 洗了两把米,放进锅里加水,然后把方才炒的菜倒进去拌匀,加盐加酱,盖上锅盖。 孟侜擦了擦手,他就只会做这种简单朴素的大杂烩。 “帮我看着火,别焦了。” 外面开始下雪,孟侜站在宣和殿外面等楚淮引下朝。 打定注意要宠一宠陛下的孟侜,把小玖打发走,自己撑着伞,拿着陛下的狐裘,站在屋檐下等人。 小玖瑟瑟发抖:要不要通知陛下? 一个黑影由远及近,暗卫就要往陛下寝宫去的时候,看见孟侜在宣政殿外面,一个急刹,在雪地里差点滑倒。 “大人,谢映鸿醒了。” “他说什么了?” “呃,属下急着来告诉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暗卫挠挠后脑勺,觉得自己可能来得不巧,孟大人明显在等陛下下朝,自己这一趟,可不相当于把陛下的人拐走了? 孟侜一拍大腿:“走,去孟府。” 他一走动,想起手里还有件衣服,顿了顿,对暗卫道:“去找管大人,本官就不去了。” 百官鱼贯而出,楚淮引急着回去看孟侜,衣服没披,伞也没打,比平日更加急切。 刚出宣政殿,就看见大雪纷飞里,有只小猫朝他看过来,眉眼弯弯。 楚淮引:“下雪怎么站在外面?” “等陛下。” 只是这样?楚淮引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孟侜垫着脚给楚淮引披上狐裘,动作笨拙,因为有个大肚子挡着,显得手短,有点郁闷。 “你蹲下一点。” 楚淮引第一次被人伺候着穿衣服还要自己蹲下,但这人是孟侜,哪怕跪着都行。 楚淮引稍稍弯腰,手掌扶在孟侜腰侧,突然觉得孟侜的肚子动了一下。 “爱卿,他在动。”楚淮引第一次感受到胎动,十分兴奋,半蹲下来,把脸贴在上面,像第一次见到大雪的小孩子,天地之间都很新奇。 但为什么衣服上有股食物的味道? 半响,楚淮引抬起头:“明天一起上朝,舅舅回来了,朕有道圣旨要宣布。” 孟侜惊讶,他以为陛下会等过了年再宣布。 “好。” 他没有问楚淮引具体怎么安排,但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孟侜今天又软又好说话,楚淮引的惊讶在午膳桌子上什么也没有,最后小玖呈上一锅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食物上来时,升到了顶点。 今天御厨罢工了?楚淮引正想让小玖把它撤下去,换别的上来,孟侜现在怀孕怎么能吃这种食物。突然福至心灵,看了一眼孟侜。 孟侜挠挠脸蛋,这……本官也想不到最后是这个效果啊。 肉有大有小,菜有的碎成沫,有的菜叶子完好,这锅饭唯一值得表扬的地方在于——火候刚好,不焦不糊。 然而这个优点并不出于丞相之手。 孟侜把这锅“猪食”盖上:“还是让御膳房重做吧。” “别,朕尝尝。”楚淮引盛了一大碗,上来就是一大口,无论好不好吃,难得孟侜会做饭。 “味道很好。”虽然卖相不佳。 “真的?”孟侜也尝了一口,松了口气,这种难度的饭菜,果然很适合他,“但是有点丑。”看着可能会没食欲。 “怎么会?”楚淮引安慰他,“朕吃饭看着爱卿的脸。” 能吃三碗。 …… 谢映鸿出生时体弱,谢家人把他送去道观练武,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 小师弟宋成嘉是师父在一个大雪地里捡来的,一开始连哭都哭不出声。谢映鸿彼时也才六岁,学着照顾小婴儿,磕磕碰碰,两人共同扶持长大。 昨年谢映鸿和宋成嘉心里那层窗户纸挑破,两人辞别师父下山。 谢家父母剧烈反对他们在一起,谢映鸿是家中独子,怎么能跟不能生育的男子在一起! 谢映鸿态度坚决,后来谢母松口,要是谢映鸿考上科举光耀门楣,就对绝后这件事网开一面,并且要求谢映鸿进京赶考不能带着那狐狸精免得分心。 谢映鸿本来无心仕途,但为了宋成嘉决定参加科举。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谢母见他为了一个外人居然连科举都愿意参加,反而说明人心善变,要是让他和女子成亲也不是难事,便开始张罗婚事。 谢映鸿和谢母争执,谢母气上心头,对儿子大打出手,她没轻没重,见儿子态度坚决,打不还手,“如果您能答应儿子,打一顿出气也行。”她一时气愤推搡间,竟然把谢映鸿从谢家祠堂的高台推下去。 谢映鸿没有防备,摔到了脑袋失忆了。 谢母心喜,骗他上京赶考,随后全家搬迁。哪知半路上,谢映鸿渐渐想起一些事,记起自己是个道士,不是什么书生,坚持要回道观。 谢母不敢让他回庆州,只好把他弄到清虚观。 谢映鸿睁眼时,外面下着大雪,像极了师父从雪地里捡回宋成嘉那天。 他挣扎地坐起来,掀开被子,他要去庆州,宋成嘉在那里等他。 门吱呀一声推开,宋成嘉推门进来。 “师兄!” 谢映鸿眨了眨眼,有些恍惚,不知道这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特别是……这肚子是怎么回事? 第83章 宋成嘉欣喜万分, 但看见谢映鸿眼睛盯着他的肚子, 顿时手都不知道放哪,遮也不是,扶也不是。这样子会不会很丑?师兄他会不会不想要这个孩子? 谢映鸿见他愣在那里,以为他在怪他没有回庆州,心里一急:“师弟, 对不起,我……” 言语太轻, 抵消不了他把师弟带下山又把他丢在庆州的罪孽。而且, 宋成嘉还怀了他的孩子。他无意间就干了世间最负心的抛妻弃子的勾当。 谢映鸿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牵动了胸前的伤口, 隐隐又渗出血来。 “你做什么!”宋成嘉急道,“师兄,你不要这样。对了柳太医说你醒了要喝一碗什么药, 你等等啊。” 宋成嘉一闪没影, 谢映鸿心惊胆战,“不要跑咳咳, 慢点。” “负心汉”醒了,暗卫推门进来, 有种媳妇熬成婆的喜悦。 你媳妇因为你的负心夜里偷偷哭了多少次,看起来还不打算告诉你,但我们这种恶毒“娘家人”就不一样了, 特别喜欢讲故事。 就从庆王府两次出逃开始讲。 暗卫自备瓜子茶水救心丸,趁宋成嘉不在, 告诉谢映鸿你老娘差点还把宋成嘉的孩子给踢了,要不是我们丞相大人在哦。 谢映鸿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青筋暴起,脸上痛苦悔恨愤怒交加,暗卫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救心丸。 “你娘现在被关在牢里,你给个准话,站谁那边。”暗卫抛出犀利的问题,你要是站在你娘那边,那我们就让她来接你回去,至于宋成嘉,大家各走各的,老死不相往来。 门外传来宋成嘉急促的脚步声,谢映鸿道:“母亲只想要顺她心意的儿子,我恢复记忆,那个听话的谢映鸿便死了。” 宋成嘉进来,身后跟着管嘉笙。 管嘉笙说明来意,“事关重大,本官不得不现在就问话,你下山的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谢映鸿回忆:“我听师弟们说我原本是在蜀峰观修道,那时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便决定去那里看看。” “当夜,我便简单收拾了包袱,快出城时,看见了一个熟人。” 前几日谢映鸿值夜时,有个黑衣人闯入清虚观,谢映鸿与他交手,最后还是让他给逃了。清虚观从上到下都很穷,完全没什么好偷的,当时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过了几天,官兵过来说有人假冒清虚观,参与了一起谋反案,谢映鸿便想到,那个黑衣人是来偷清虚观的名帖。他出城时,再次遇见那个人,对方似乎急着出城,谢映鸿想抓他见官,还清虚观一个清白。 两人从城门打到京郊,最后谢映鸿不敌,身受重伤昏迷,醒来便到了这儿。 “他也受了重伤,应该跑不远。” 管嘉笙:“有何特征?” 谢映鸿想了想:“我刺了他右胳膊一剑,他右手背有块胎记。 管嘉笙告辞:“没找到这个人之前,谢道长仍旧有嫌疑,这几日还请不要离开孟府。” “有我在,师兄不会走的。”宋成嘉抢着道。 哪怕空等了几个月,宋成嘉依然对谢映鸿有天然的亲近信任。 谢映鸿眼眶一热:“嗯。” …… 孟侜从醒来开始就忙活,又是做饭又是等人,对着话本里的贤妻人设照猫画虎。 楚淮引按住孟侜给他捏肩的手:“你肯乖乖地让朕伺候你,朕就谢天谢地了。” 反让孟侜伺候他,楚淮引觉得自己可能要折寿。 孟侜:我这么压榨你的么? “听说你罚季炀八十大板?”孟侜替他求情,“其实是本官传音入密,给季炀出的主意,你要打打我吧。” 孟侜把肚子一挺,随便打,不虚。 楚淮引捏了一下他的屁股,用了力的,“你自己欺君欺多了,还觉得他做得对?”无论目的为何,欺君总要付出代价,不然底下的人纷纷效仿,皇帝还有何威信? “一下。”孟侜喜笑颜开,“还剩七十九。” 楚淮引:“你这么关心他,朕要吃醋的。” 孟侜:“可我觉得,这板子应该是落在我身上的。”季炀替他拉住失去理智的陛下,他万分感激,陛下要真的下洞出了什么意外,他千辛万苦从地道里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也不用太担心他,动手的都是他的手下,难道还能真打?” 意思意思就得了,大家也不是没眼色的人。 “真的?” “朕还能骗你?” 此时暗卫刑堂一片欢乐。 季统领要被打八十大板啊,不要挤,快排队,一人打一板,每个人都轮得到。 奸诈的暗卫拿着一块软绵绵的垫子,坐地起价,生财有道:“十两一片,两片三十。” 没办法,阿虎赌孟侜当王妃赢了他们一大笔钱,连媳妇说好了,剩下的暗卫们不仅单身,还贫穷,只能从季统领身上压榨。 被扣光工资的季炀:“你想清楚,不然明天的大米可能会涨价。”一涨价,每天只给一碗饭。 顿顿要吃三碗的暗卫遗憾地献出软垫,“这是我们孝敬统领大人的。” 等阿虎成亲那天,他们一定要把输出去的钱都吃回来。 轻飘飘的板子落在身上,不疼,但是不断地换人打,足足耗了一个时辰。八十大板后,季炀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淡淡道:“后院柴不够了,排队去劈材。” 恩将仇报。 …… 晚上,孟侜看着陛下入睡,才阖上眼,明天就要上朝了,轮到他睡不着。 不知道那些大臣们会是什么反应,“以色侍君”这句话他以前只是说着玩玩,真到了这一天,孟侜觉得,他还是不想听到这样的传言。 他和楚淮引经历那么多生死难关,岂能被这四个字侮辱,亵渎陛下的一腔深情。 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孟侜想,本官只能证明自己是靠真本事当的宰相,名流青史,压过这段艳情。 丞相大人满怀正气,很想爬起来批十斤奏折。 孟侜的专属座椅,空了十多天之后,终于又发挥作用了。 群臣来到宣政殿,孟侜端坐在太师椅,膝盖上还盖着一条毛毯,季统领站在一旁。 兵部尚书热情地跑过来寒暄,丞相大人出门一趟,把他女儿给劝回来了,马上就要和严镶家的大公子成亲。 “孟相对小女真是恩重如山。”兵部尚书还没看清人就是作揖一拜,笑容灿烂。 “本官也是凑巧认出,林大人无需挂怀。”孟侜谦虚,你要是知道当初我是放跑了两人,还会这么热情么? “庚帖已对,八字相合,喜日定在正月初八,届时请孟大人赏脸。”兵部尚书眼里放光,孟大人一眼就能认出林挽,是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个长相呢,林挽还有个妹妹,眉眼如出一辙。 兵部尚书满意地审视孟侜,将门之后,文武全才,皇帝跟前红人,要不是他行踪不定,媒人经常上门就扑个空,怎么可能还没娶妻。 瞧瞧这宠辱不惊的气度,这修长匀称的……呃,兵部尚书猛地瞪大眼,孟侜盖的毛毯一偏,露出来一个至少六七个月的孕肚? 怀孕了? 兵部尚书恍恍惚惚地退回原位,其余人来得比他晚,没空上前和孟侜打招呼,自然也就没看见他的肚子。 “上朝——” 楚淮引示意孟侜不必行礼,挑了重要的事先商量了,然后话锋一转,道:“姜仪于今早抵达京城,此次大将军再破北狄,战功赫赫,诸位爱卿说说,朕该赏赐什么?” 大将军的名衔足够响亮,再往上升,似乎也没什么空间,严镶提议:“陛下可赏赐将军府的家眷。” 楚淮引的母后就是这么成为皇后的。 有先例可循。 然而将军府没有任何女眷,除了一只怀孕的小猫。 “小玖,宣旨。” 百官下跪,心想,陛下可能要给姜仪或者姜信孟侜一个驸马爷当当,良田美眷不在话下。 “孟侜听旨——” 大臣们听着听着,似乎内容不太对。 “孟侜连平诸乱,经邦论道,治世之才,朕甚爱之……今册封孟侜为后,内外并举,崇嫡明统,以近贤臣,以奉宗庙,以明法度。” “臣接旨。” “这……”大臣们一头雾水,但在听到“崇嫡明统”时,心里一惊,急忙看向孟侜求证。 此时孟侜已经站起来,隆起的小腹非常明显。 难不成是……龙种?! 原先想要反对的大臣,一下子息了声。 难怪陛下一回朝就宣布男子可为正妻,强迫男女生子,数罪并罚。他们都以为是庆王犯的事太恶心,触及陛下底线,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原因。现在朝野上下都承认男子可为正妻,他们再反对,就是朝令夕改,打自己的脸。 陛下一直不肯立后纳妃,以国丧为由,一直拖着。大臣们着急万分,差点以死相逼,现在陛下说自己连孩子都有了,除了庆贺,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孟相这月份,怕是一回京就跟陛下好上了。这是什么精准独到的眼光和速度!孟大人这是押对宝了。 大臣们看着孟侜的,眼光炽热,他们当初要是有这觉悟就好了。 楚淮引生怕大臣里面藏着潜在的危险分子,不服圣旨,冲撞孟侜,从龙椅上面走下来,扶着孟侜,扫视群臣:“朕无后宫琐事可理,丞相之才不可埋没,特许孟侜,皇后和丞相两位兼任。”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后宫前堂混为一体,孟侜都怕楚淮引说出来被打。 然而陛下就是这么理直气壮,礼部侍郎弱弱说这有违祖制,有碍朝纲。陛下答,孟侜不理后宫,朕也不开后宫,专注前朝,两厢无碍。 御史大人说皇后母家势大,万一外戚作乱,危及大魏江山,皇子或有难处。陛下答,将军府世代忠君,丞相从不结党营私,若诸位爱卿效忠魏楚,不听小人挑拨妄言,忠君立本,何患之有。 “诸位是对朕和丞相不信任,还是对自己的立场有所动摇?” 陛下舌战群儒,孟侜叹为观止。 那你为什么每次会被本官气到? 我难道不是讲道理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封后圣旨有参考。 第84章 姜仪扶持北狄新王上位, 留了驻军扎在北狄王庭, 随后和贺渊一起回京。 他沿路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给未出世的外甥孙,不管能不能用得上,统统买来装车。 贺渊:“外甥开春才生,你买这个零嘴,到时都发霉了。” 姜仪:“侜儿出生时我们都不在, 虽然晚了十几年,我还想给他补一份。” 舅舅轻轻晃着手里的小摇鼓, 当初周氏说不定连这个都不肯给孟侜买。 “来三十只。”姜仪对小摊老板道。 他有两个外甥, 一个英年早逝, 一个即将生产, 他是舅舅,两个都不偏心。 贺渊不知道姜仪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以为他喜欢孩子, 不禁提议道:“我们也生一个吧。” “如果你能生孩子, 我一定回北狄给他挣个皇位继承。”没有上进心只想赖着姜仪,贺渊难得野心勃勃。 姜瑶当初瞒下孟侜脚心的印记, 说不定岳父岳母当初也这么干过。 然后就被大将军追着打出了二里地。 还打不过,惨。 姜仪人到信先至, 让楚淮引不要告诉孟侜他的准确回京时间,怕孟侜折腾着出城接他。 等他到京城的时候,已经荣升国舅公, 纵观京城,还有谁辈分比他高? 立后大典在孟侜的极力反对下, 楚淮引渐渐打消念头,然而聘礼还是要有的。 姜仪一回来,十里红妆从淮王府铺到将军府,国库被孟侜把持,楚淮引恨不得掏空了淮王府的私库,连屋顶都给拆掉送到将军府,甚至捞了一半的雪斑放到将军府的池子里。 就很像穷小子娶亲,面对有权有势的亲家,捧出了所有家当。 京城人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姜家果然一门显赫,顺便回想了一下声名狼藉的孟甫善,他身居宰相之位,当初要是没有辜负姜瑶,京城就是楚、孟、姜三姓的天下。 “要不说人干了坏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诶,你们都去拜了将军府旁边的土地庙了吗,一门将军丞相皇后,官运姻缘财运都能求,可灵验了……” …… 姜仪带着北境四十万大军的虎符进宫找楚淮引。陛下对孟侜的诚意他看到了,将军府也该有表示。 孟侜既是丞相也是皇后,肚子里的孩子要是个皇子,很有可能就是太子,姜仪手里还捏着四十万大军,还跟北狄贺渊不清不楚。权势太过集中,平添嫉妒和心慌,反而不是美事。 楚淮引摩挲着这枚从姜家上一辈传下来的虎符,一度易主,最终证明只有姜家人才配得上它。 现在大魏无战事,舅舅把它当孟侜的嫁妆还了回来。将军府对小辈的嫁妆,向来是大方的,比如姜瑶,比如孟侜。 楚淮引:“孟侜若是知道舅舅这样做,怕是要逃婚。将军若是厌倦战事,朕自然会收回这枚虎符。但若是因为朕和孟侜的婚事,朕不能接受。” “舅舅是大魏镇国之将,安宁所在,孟侜和孟侜肚子里的孩子,都要仰仗将军。朕要是此刻收了兵权,一定会被孟侜骂昏君。” 说不定真的会逃婚,挺着八个月的肚子,想想就要昏倒。 姜仪:“他敢!打两下就老实了。” 楚淮引静静看着他:你动手?朕是不舍得打的。 姜仪:“……”也就是嘴上说说。 “对了,朕往将军府送聘礼也是孟侜的意思,舅舅全然收下,立后大典孟侜不愿举办,嫁妆也不必了。” 当初将军府掏空家底给姜瑶做嫁妆,哪有再让他出孟侜的嫁妆的道理。 再者,楚淮引聘孟侜为后为相,嫁之一字,还真说不着。 舅舅一脸不赞同,姜瑶的嫁妆几乎没花在她自己和孩子身上,全用来找父亲和弟弟的下落,相当于没给,要双倍补给孟侜才是。将军府没有保护好姜瑶,这次定然要护孟侜和外甥孙一世周全。 姜仪郑重跪下,接回虎符:“臣,姜仪,定不负陛下所望。” …… 管嘉笙之前就让人盯着老国公的儿子庞良才,终于有一次见他鬼鬼祟祟地往城外庄子上跑,官差跟上,果然在庄子里发现了受伤的梁越,手背上有块胎记,和谢映鸿所说的对上了。 奉国有一位焰火奇人,制作的烟花色彩形状丰富,梁越装作焰火商,在城外落脚时,认识了庞良才。 那时庞良才正和他的一群狐朋狗友吹嘘自己妹妹即将风光出嫁,当中有个人刺他“你以前不是说妹妹是要当皇后的么?”庞良才急眼了,就算不是皇后,我妹妹嫁得也是三品大员之家,等着看吧,到时候一定弄得全京城都钦羡国公府。 梁越趁机和庞良才接触,建议他当晚放焰火,保证全京城惊天动地。并且假装道士骗老国公把日子定在初十。 他一切算得正好,唯独没想到楚淮引竟然比原计划要早三天抵达京城,几乎是一回京就发现了没来得及全部替换的太湖石。 计划夭折,梁越安排好善后连夜离开,谁知路上竟然碰见了谢映鸿。 他也受了重伤,离开之时顺手把作案证据转嫁到谢映鸿头上,然后躲到了庞良才的庄子上,威胁庞良才若是说出他的藏身之所,就拉他下水。 庞良才没想到卖他焰火的人来头这么大,他也不是任人威胁的怂包,扭头就让下人在包扎梁越伤口时动手脚。 此时梁越伤口已经溃烂,高烧不醒。官府放出幕后之人已经认罪的风声,京城不再通缉梁越。庞良才知道是梁越找的替罪羊,松了口气。他听说梁越快不行了,赶到庄子,想一不做二不休,就地解决梁越。 就在他动手时,官兵破门而入,抓个现行。 柳宜修耗费了大量心力,才把梁越救回来,但右手和武功肯定是费了。 醒来的梁越一言不发,似乎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孟侜把前朝圣旨扔给他:“或许,本官应该叫你邱坚白?” 梁越讽刺一笑:“邱合璧这都跟你说了?别把我跟邱坚白混为一谈。我才是父皇的儿子,他一个人前朝小人之后,也配姓邱!” “你气不过梁太子把你们换了身份,所以想取得前朝宝藏作为补偿?” “要是那昏君的宝藏被外人找到,会不会把梁氏一脉气得死都不安宁?”梁越突然呵呵笑出来,表情却更像哭。他本是天之骄子,平白无故就成了前朝余孽,谁能不恨,谁能不怨? 孟侜:“你看看圣旨。”人家不仅气到诈尸,还会感谢你帮他建好了心心念念的庆苑。 梁越抓过圣旨,飞快地浏览一遍,看完差点吐血,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 昏君!无赖!他不亡国谁亡国! 孟侜很理解他这种感受,梁越简直就是前朝骗局里的一个倒霉蛋。这种倒霉感,跟他两次掉下深渊都没有捡到武功秘籍,有点像呢。 半响,梁越缓过来,脸色灰败,鬓间华发丛生,老态尽显,仿佛被这场骗局抽光了全部希望和精力,分分钟要见阎王。 “要杀要刮随意,我现在只有两个请求。”梁越缓缓开口,也不管孟侜答应与否,自顾自往下说,“庆苑一事,是我害孟大人掉下去,我无话可说,只求孟大人毁了庆苑,不要让那狗皇帝得逞。不然我就是做鬼也要让庆苑阴魂不宁。” “第二件事。挖地道的人是跟着我从奉国来的,当年父皇派人来寻皇子下落,他们就是那一批人,以及后人。我已经让他们回奉国,此生不再参与此事。希望大魏和奉国都不要再追究他们的下落。”梁越慢慢闭上眼,他活了大半辈子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到头来还是姓梁,可悲。 “本官应允。” 孟侜道:“其实你一早就可以跟邱太子合作。”这样还能亲手找邱坚白讨债。 最初邱合璧能发现邱坚白不对劲,少不得梁越在暗地里穿针引线。 严格来说,对付前朝,他们是一条战线。 “不说他信不信,父皇当年还不知道邱坚白是假冒的皇子时,有意将皇位传给他。我若是出现,你说邱合璧会不会担心我威胁他的地位?我只想报替身之仇,可最后反而如了那狗皇帝的意!” 孟侜目露同情,眼见梁越没什么求生欲,还想说什么,暗卫突然拿来一封信和一道圣旨。 他拆开信,是邱合璧写的,开头洋洋洒洒,先怀念了一番一起吃饭的日子,要是让陛下看了,一定会立即烧掉信件。 孟侜略过这一段,往下看,邱合璧说经他调查,梁越似乎很早就前往大魏,他手里有从梁太子那里弄到的庆苑图纸,要他小心。还说如果梁越犯下大错,那全权交给大魏处置。要是还能挽回,奉国替他赔偿大魏损失,请大魏就送他回奉国,奉国不缺一个亲王的位置。 孟侜打开圣旨,内容是奉国恭迎越王回朝。 圣旨中赐梁越名为邱岳,从耳从山,从此所听之言,所经之处,俱是奉丘,无关前梁。 邱岳愣了许久,浑浊的眼里慢慢焕发神采,他颤抖着伸出双手,上面满是褶皱,“邱岳,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都处理地差不多了。 喵! 第85章 沈柏青生了个大胖小子, 白天夜晚都特别能闹腾, 陛下眼见季翰林上朝时眼底又青了不少,干脆让他回去休息两日。 孟侜从这件事里得到经验,利用最后两个月的时间进行了一波紧急胎教。 他拿着《论语》读了两页开始昏昏欲睡,楚淮引过来拿走他的书,把他抱到床上。 “我今天还没看完。”孟侜闭着眼睛挣扎, 但实在起不来。 楚淮引:“你继续睡,让朕来。” “哦。” 陛下学识渊博, 熟读经书, 不用看书, 他一边帮孟侜捏腿, 一边轻声向肚子里的小家伙灌输知识。声音温柔,小家伙踢了踢肚皮,似乎对楚淮引很满意。 “惟诚可以破天下之伪, 惟实可以破天下之虚。” ——薛瑄。 “小信诚则大信立。” ——韩非子。 “诚信者, 天下之结也。” ——墨子。 …… 孟侜皱了皱眉,本官听着怎么像骂人? 他揉了揉眼, 爬起来控诉:“你夹带私货。” 嫌弃本官不够诚信爱骗人,趁机向肚子里的孩子告状?是不是还要讲一个狼来了的故事? 楚淮引温柔地亲了亲孟侜气嘟嘟的脸蛋:“朕只是说给他听的, 没有影射你的意思。” 孟侜:毫无说服力。 楚淮引:“爱卿可以把耳朵捂起来,朕只教他一个。你想想,诚信多重要。要是以后孩子没吃饭, 骗你吃了,不想洗澡, 骗你洗了,从宫里偷偷溜出去,骗你在睡觉……” 龙生龙,凤生凤,影帝的儿子会演戏。楚淮引看着沈柏青极度折腾的孩子,有一丝丝的危机感。他可以接受孟侜的小演技,揭不揭穿乐在其中,但是小孩子不能这么宠,陛下就是这么区别对待。 孟侜仔细思考了一下楚淮引说的场景,太可怕了,这点千万不能随他。这种潜在不安分因子一定要精确打击,还是陛下有远见。 他摊开肚皮,催促:“快,继续念。” 孟侜用目光描摹陛下英挺迷人的眉眼,不小心把心声说了出来:“他最好随你。陛下操心我一个就够了。” 楚淮引心一软,像踩在软绵绵的云端,“你永远最重要。” 孟侜等了等,陛下关于诚信谚语的知识贮备确实丰富,一口气说上三十条都不带重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背过了。 他闭着眼睛慢慢睡着,脑海里过着陛下那些话,突然反驳了一条,像说梦话:“但是洗澡这件事肯定不是遗传我的。” 本官假冒管嘉笙那些日子,分明就是陛下不肯洗澡,指名道姓要本官进宫帮忙。 楚淮引失笑,“朕也有错。” 所以我们一起慢慢变好。 紧急胎教并不止步于此,孟侜明显发现,最近自己经手的公务全部都积极向上阳光明媚,比如晋州某官员开仓放粮,以身作则,鼓励乡绅捐钱捐粮,帮贫苦百姓度过寒冬。比如岐州的商会谋反,繁华之地隐隐衰败,调来新的刺史之后,现在已经慢慢恢复。 比如邱合璧来信,蜀地的水道已经规划完毕,人力物资都以备好,等明年开春冰雪消融,就开渠挖道。他邀请孟侜水道通好之后来使奉国,一家三口更好。 楚淮引抢过信件,脸黑如碳,“两国公务,为什么不能走明面,非要给你写信谈是怎么回事?” 他吩咐:“以后邱合璧送来的信件都当成奏折摆在朕案头,不经丞相这里。” 孟侜:“你忘了,因为本官收了他的钱啊。”邱合璧大概是脑回路比较清奇,又或许是上次邱岳回奉国,楚淮引以淮王府地下被挖空了住着不安全,硬是坑了邱合璧一大笔修葺费。邱合璧大出血,故意经常给孟侜写信气楚淮引。 就是单纯的金钱交易,你不要多想。 楚淮引捏住他的下巴:“还敢受贿,看朕晚上怎么惩罚你。” 怎么收拾? 孟侜挺了挺大肚子,本官不在怕的。 “经过邱坚白的事,你我都不想再走一次那条道。”孟侜没有故地重游的爱好,相信楚淮引也不愿折腾,“我已经想好到时候要派谁出使。” “谁?”楚淮引猜测,“顾连珠?” “是他。” 顾连珠跟着他们回京,被顾老摁在家里读书,身上都快长毛了。他那性子就喜欢走南闯北,再适合不过。再派一个老成稳重的官员随行,他负责谈事,顾连珠负责赚钱。 孟侜眼睛一弯,本官有一堆坑钱技巧要传授。 比如邱合璧想看你吃饭,一定要高价收费,荤素分开,本官只抽取一点中介费。 …… 孟侜和楚淮引也有政见不合的时候,针锋相对,各执一词,这时候就要问问文武百官们的意见。 到底是陛下有理,还是皇后兼丞相有理? 御史中丞站出来声援陛下,叱责孟侜太过锐进,不懂中庸。 陛下脸一黑,没有被赞同的愉悦,甚至想倒戈到丞相阵营。 要是有人帮丞相说话,孟侜也不会得意,毕竟陛下的威严和果决,除了不适用于他,所有人都应该心存敬仰。 夫妻打架,官员遭殃。大臣们懵了两次之后就知道了,朝堂之上畅所欲言,陛下和孟侜都不会因为有人支持他就高看一眼或者心里记仇,不如就说说自己的看法,兴许还能被两人赞同。 但最近,特别是过年之后,颇有点像丞相大人的“一言堂”。 所有人上奏讲话都温言细语,连最粗狂的将军的都让人如沐春风。 毕竟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快出生,一点也不能受惊,任谁讲话声音一高,就会收到陛下和将军的双重瞪视。 明明争得面红耳赤,说话还得注意语气,亲如一家。 短短半个月,大臣们觉得自己的修为涵养更上层楼,哪怕家里小妾偷汉子都能微笑面对。 孟侜被这诡异的发展噎住,难不成宣政殿只有本官一个人嗓门大? “本官明天不上朝了。”孟侜对楚淮引道,但俸禄还是要的,带薪修产假。 “好。”楚淮引提醒,“朕不能时刻看着你,你不能闲着就找事。” 不然朕宁愿把你拎到宣政殿,大家继续和谐友爱。 孟侜打报告,“正月十五,沈柏青出月子,我能去看看吗?” “朕陪你。” 沈柏青出了月子,活蹦乱跳,还很得瑟:“我现在想去哪儿去哪。” 孟侜还没表示羡慕,突然传来婴儿的大哭,沈柏青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蹦起:“等等,我去看看。” 孟侜拉着楚淮引的袖子问:“本官可以不坐月子吗?” 他想马上像沈柏青这样潇洒。 楚淮引:“……那朕真的会把你锁起来。” …… 二月白梅盛开,春风似水多情。 阿虎把请柬送给孟侜,挠头道:“大人,我快成亲了。” 娶媳妇的钱全靠大人自己的努力。 孟侜笑眯眯收下,“本官有空会去的。” 阿虎送完请帖出来,暗卫们纷纷搓着手表示佩服:“小皇子快出生了,主子现在恨不得把孟大人栓在宫里,你居然还敢送请帖诱惑孟大人!” 阿虎晴天霹雳:我忘了。 “大人应该不会去的。”阿虎道。 “我想也是。”暗卫道,“你一定要准备好宴席,按三倍的量。”我和兄弟们已经决定饿自己三天,把输出去的钱吃回来。 阿虎笑容憨厚:“没问题。” 楚淮引在龙案后批改奏折,丞相大人闲下来,他那份工作陛下自然要分担。 孟侜站在龙案前,微微俯身,一手撑在桌上,两根手指捏着请帖一角,在陛下眼前晃来荡去。 你懂我的意思吧? 本官已经好几天没凑热闹,快闲成一朵长蜘蛛网的蘑菇了。 楚淮引看着那大大的喜字,决定让季炀给阿虎的成亲补贴减掉三成。 孟侜歪着头,伸脚在桌子底下踢踢陛下的靴子,不要当没看见。 楚淮引松口:“朕后天带你去。”小猫的心情也很重要,楚淮引知道孟侜有在努力克制自己。只要有条件,他还是愿意带孟侜出去放松,以免小猫产生“有了孩子自己受轻视”的错觉。 阿虎的朋友都是暗卫,成亲不过是一群暗卫一起喝喝酒吃吃饭,自己人,很放心。 …… 为了有排面,也为了陛下的小心思,季统领把平时训练的大场地开放给阿虎摆酒。 陛下和丞相亲临,加上肚子里的小皇子,暗卫们拍着阿虎的肩膀羡慕:“这回一定要吃穷你。” 孟侜只是来凑凑热闹,已经在宫里吃过,楚淮引也不放心他吃外面的东西,他们坐在一旁观看,看兴头上来的暗卫一个接一个表演自己的独门绝技。某位大兄弟甚至表演了现场烤鸡。 楚淮引没什么架子,让他们随意。大家就真的很随意,秉着能吃是福的精神狼吞虎咽。 楚淮引叫来季炀,有些疑惑:“你最近没给他们吃饱?” 季炀非常冤枉,看着一群手下食量惊人的样子,觉得有点丢人。 饭过三巡,酒气微醺,暗卫比划着吃到圆鼓鼓的肚子,再看看孟大人,眼神热切。孟大人不愧怀的是龙种,看看那肚子,多么贵气逼人!跟我这种酒囊饭袋就是不一样。 旁边的人不客气地拍在他肚子上,“喝多了?” “嗷。”暗卫嚎叫,“吃撑了有点疼。” 孟侜神经一震:“本官好像也有点疼。” 作者有话要说: 问:你们为什么吃酒席还要表演杂技?这是什么爱好? 答:没办法,上面给的政治任务。【暗卫摊手】 第86章 孟侜生怕自己感知错误, 在一群暗卫嗷嗷叫吃太多肚子疼的混乱里, 闭着眼睛深呼吸。 好像……真的……不太好。 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孟侜霎时间手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他揪着楚淮引的袖子,发虚道:“陛下,肚子疼。” 楚淮引身体一僵,猛地扶住孟侜, 谁不是第一次当父亲,要不是孟侜需要他支撑, 楚淮引也有些腿软。 他打横抱起孟侜, 叫上季炀, 忽略那群不靠谱的暗卫, 略过京城上空,往皇宫而去。 留下的暗卫捂着肚子面面相觑:“肚子痛也会传染吗?”他们会不会被主子吊起来打? 阿虎反而是最机智的:“孟大人要生了!” 暗卫纷纷侧目:“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 等等!皇后要生小皇子了……?!他们是吃成了一群饭桶吗?暗卫们急急跟上给陛下开路,然而陛下和季统领转眼间已经没影。 孟侜把头埋在陛下怀里, 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楚淮引, 我有点怕。”柳宜修也不给本官发明个麻药什么的,听说比翻指甲盖还疼。 “楚淮引”这连名带姓的三个字杀伤力有点大, 孟小猫胆大包天什么时候说过怕? 楚淮引脚步一滞,他想说要不然咱不生了, 但显然是不负责任的话,只能抱紧孟侜,安慰他:“别怕, 朕陪着你。” 从第一次阵痛到自然分娩,其中还有几个时辰。 熬过一次阵痛, 孟侜紧张地想吃东西,楚淮引端着清粥小菜和糕点,小心翼翼地喂他,怕孟侜饿得没有力气,又怕他吃太多。 孟侜每吃一口楚淮引便要看一次太医的脸色,明明是一国之君,却像个背着父母偷喂小野猫的孩童,神经紧绷,严阵以待。 孟侜被陛下逗笑,渐渐也不那么紧张。 “待会儿你出去。”孟侜要求,本官鬼哭狼吼的样子还是要遮一遮。 楚淮引握着他的爪子:“朕要陪着你,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疼了你可以咬朕,骂朕,打朕,反正朕不走。” 孟侜在床上经常霸道又不合作,他想象了一下这些场景的加强版,深怕陛下会被他挠出几百道抓痕,明天一上朝岂不是会被大臣嘲笑? “不了吧,我抓抓床单就好。”孟侜抿了抿嘴,额头冒着虚汗,鬓发凌乱贴着,眼神忽闪,偶尔脆弱伴着倔强闪过,像冰天雪地里给嗷嗷待哺的孩子寻食的花狐狸,灵动狡黠的眼珠被浓浓担忧和无助覆盖。 楚淮引抱住他,这话怎么这么让人心疼。 “睡一会儿。” 孟侜道:“你再给我念几句诗。”陶冶一下。 楚淮引摸摸他的头:“不管这个。你生出来的,不管什么样,朕都喜欢。女孩是公主,男孩就封为太子。” 孟侜有理由相信,要是狸猫换太子的事发生在他身上,楚淮引怕是也能坦然承认一只猫,很昏君。 “太子什么的,太早了吧?”孟侜轻语,万一是个败家玩意儿,本官是不会轻易把国库交出去的。 柳宜修见怪不怪,太医有些吃惊,哪怕是皇后,封太子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两怎么跟买菜似的讨价还价。 到了晚上,阵痛变得规律而短促,孟侜想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是汗,为了要保留力气,克制着音量。 楚淮引抓着他的手搭在自己手腕上,“你掐朕。”这种只能看着孟侜受苦心里煎熬,而不能做任何减缓他痛苦的事情,楚淮引急地想掀屋顶。 孟侜一开始会顾忌着陛下,不想把他抓疼,但很快就顾不上了。 他三脚猫的功夫虽然打不过陛下,但拼命使劲力道不容小觑。 疼到极点就用力,稍稍一缓就想起不能抓疼陛下,很矛盾很精分。 当小皇子嘹亮的啼哭声想起时,楚淮引手腕成功被掐青了一圈。他看了一眼,小家伙皱巴巴的一团,也不知道跟谁比较像。 “抱到乳母那边。” 楚淮引守着沉睡的孟侜,丝毫不敢放松,太医说接下来两个时辰要谨防出血,过了这两个时辰,最好把人叫醒解手。 楚淮引不错眼地盯着孟侜,不时查看他的情况,两个时辰后才彻底松口气。 他叫醒孟侜,“太医说要解手。” 孟侜皱了皱眉:“不想,累。”但是太医说,现在不试着,之后可能解手困难,增加不必要的痛苦。 楚淮引耐心哄他,真诚地建议:“不然就尿在床上?或者朕给你拿一团棉花?” 反正宫里屋子多,一天换一间都行。 孟侜吓得睁开眼,你儿子才尿床用尿布,本官是那种突破底线的人吗? 扶我起来。 在陛下的密切注视下,孟侜进行了这辈子最艰难的排尿活动。 “爱卿不用害羞,朕看得多了。” 孟侜:“我就知道你不止一次偷看本官解手。”有点变态。 楚淮引摸摸鼻子,那是微服私访的时候,各种深刻的教训,让他恨不得把孟侜栓在裤腰带上,时时刻刻看着,自然也包括……解手。 孟侜提上裤子,“把孩子抱过来。”别人家生完一睁眼孩子都在旁边,陛下怕孩子吵到孟侜,让人抱到隔壁。 宫人轻手轻脚地把一整张小木床都搬进来,小皇子在里面睡得安稳香甜。 似乎是嗅到父亲的气息,他鼻子一动,嘴巴一瘪就要哭。 孟侜轻轻拍着他:“别、别哭。” 动作有点青涩,眼睛却很亮,带着微微水汽,认真又迷人。 “陛下取好名字了吗?”本官没什么高深的文采,这件事还是你来。 楚淮引想起前些日子宋成嘉给儿子取名为谢孟,他虽然不至于心塞,但总觉得被人抢占了先机。 “秉钧。” 楚淮引道:“你要是想他姓孟,那就叫孟秉钧。” 孟侜想,虽然本官出了大力气,但是显然怀孕这这一趟,自己三天揭瓦两天钓鱼,陛下比他操心辛苦的更多。姓楚也没什么。 何况你都取了这个名字了,要是不姓楚,那些大臣非得把本官撕到皇陵面前认错。 秉国之钧,四方是维。 是个好名字,孟侜伸出食指戳戳儿子的小脸蛋,希望你不辜负这个名字。 当然,本官是个开明的家长,想跟本官学演戏也成,就是陛下可能不太愿意一家子戏精。 …… 楚淮引对孟侜坐月子做好了鸡飞狗跳的准备,但还是常常因为孟侜的要求而倍感头痛。 “本官都臭了。”孟侜忧伤,他现在是一只臭猫,也不知道陛下日常怎么亲得下嘴。 因为不能受凉,他捂着厚被子,经常一身汗。 他已经七天没有洗头发了。 “如果你不让本官洗,本官就剔个光头。” 可不可怕! 孟侜暗暗得意,以前本官一说出家,陛下就格外紧张。 楚淮引现在已经完全得知了孟侜和佛祖所谓的缘分,都是他生拉硬凑想要搞事情,岂会被他威胁到。 “也好,朕也觉得长了。”春雨绵绵,头发那么长,沾湿了半天都没办法干,楚淮引倒是宁愿孟侜剃个光头,免得他天天囔着要洗头。 孟侜噎住,我不要面子的啊? 他以前就是个芝麻官,现在是权倾朝野风光无限的宰相皇后,怎么能是个光头!官帽都戴不上。 孟侜看破陛下的险恶用心:“你就是想把本官弄成光头,好让我不敢出门。” 楚淮引没想到这一层,顿时笑了,“是,朕求之不得。” 孟侜握拳,本官不会让你如愿的。他偏要越留越长,吵架的时候,两人要是冷战,他就往床上一滚,头发铺满床,凡是他占到的地界,陛下就不许睡。 相当霸道。 孟侜忍不住笑出来:“就等吵架了。” 楚淮引:“……”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第87章 孟侜出月子之后, 回归朝堂, 楚淮引现在没借口让孟侜继续坐着上朝,干脆给所有大臣赐座,一视同仁。 大臣们沾了丞相的光,内心复杂,一边感恩圣上怜惜, 一边觉得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怎么能屡屡因为一个人打破?不过, 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 大臣们在坐着上朝一天之后, 这些话便再也没有人提。 丞相大人的脸色俨然成为陛下心情的风向标,以前楚淮引喜怒不形于色,但凡有争议的话题, 提出者战战兢兢, 生怕触了眉头。现在好了,只要先看看丞相大人今天的脸色, 就能估算陛下的心情,在合适的时候提出, 被通过的可能性更高。 今日,朝堂上又因为一件事情分成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要不是实木椅子沉重,孟侜估计张老和刘大人能拎起椅子干架。 明明本官生孩子之前, 大家都很温和。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突然插进一道响亮的婴儿啼哭,惊天地泣鬼神。 宣政殿一瞬间陷入沉默,撸着袖子面红耳赤的张老一时失声,和其他人一起望向声音的源头。 早就听说了皇后生了个小皇子,一直无缘得见,听这底气十足万分洪亮的哭声,一定是他们小皇子没跑。 大臣们不知不觉伸直了脖子,就见小玖抱着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站在侧门。小秉钧趴在他肩上,也不知道小小的身体哪来这么大的能量,哭声绕梁,雷霆贯耳。 从陛下和丞相上朝开始,小皇子就哇哇大哭,被抢了奶嘴似的撕心裂肺,怎么哄都不好。乳母叫来太医,没看出什么问题,后来见他一直要往外面去,猜测小皇子是要找陛下和丞相。 但是乳母的身份怎么能无召靠近宣政殿,还是半路遇见巡逻的季大人,让他帮忙带去的。 孟侜头皮发麻,这恐怕是宣政殿自建成以来头一回。 自己孩子哭自己心疼,孟侜心急如焚,给楚淮引使眼色,赶紧帮我找个借口离开宣政殿。 陛下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放心。 孟侜准备离开。 楚淮引咳了一声:“给朕。” 孟侜:“……”你儿子在耳边哭这么凶,你还能听见大臣在说什么吗? 小玖一愣,才把小皇子抱上龙椅。 楚淮引左手托着他的屁股,让他靠在胸膛上,右手轻轻拍了两下背,“乖。” 小秉钧打了个哭嗝,大概是哭累了,嘴巴一闭,哭声顿歇,蹭着父皇的胳膊开始左右观望,仿佛一个小戏精。 孟侜目瞪口呆,把离了一半的屁股安回椅子上,斜着眼观察他儿子。 小秉钧眼眶里还挂着两泡泪,嘴巴一瘪一瘪,安安分分地挂在陛下胳膊上。黑白分明的眼珠转来转去,看见孟侜坐在下面,还弯起眼睛,小胖拳兴奋地捶了两下楚淮引的肩膀。 孟侜竟一时间看不出是真哭还是假哭。 “诸位爱卿继续讨论,张经戎,你刚才要说什么?”楚淮引完全不受儿子影响,仿佛那就是一个普通的挂件。 “呃……臣没有要说什么。”张老只记得自己刚才是想跟姓刘的吵架,被这么一打岔,他已经忘了要说什么,心里只盘旋一个念头:这么早就把小皇子带上宣政殿,这么看来以后一定是太子啊。 接下来的议事都很顺利,整个宣政殿加起来上千岁的年纪,谁好意思在不足一岁的小皇子面前吵架? 万一吓哭了他,大概这辈子官场就止步于此。 大臣们想起被皇后八个月的肚子支配的恐惧,没想到小皇子出生了,情况依然没有改变。以后上朝前一定多喝绿豆汤,平心静气,延年益寿。 然而一家三口一起上朝的情景丞相大人并不想重现。 退朝之后,孟侜接过小秉钧,对楚淮引道:“以后他再哭,你就找个借口让我离开,别抱着他上朝。” 小秉钧无辜地啃着手指,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 楚淮引:“从小耳濡目染,等他十五岁就能独当一面,那时朕和爱卿都还年轻,朕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你去大魏各地看看。” 孟侜:“三个月你就想把他当苦力培养?”心黑还是陛下心黑。 “是他自己要求的。”楚淮引强调,然后忍不住一口亲在儿子肉嘟嘟的脸蛋上。 “秉钧会不会太瘦?”楚淮引疑惑,抱着一早上都没感觉。 孟侜拍开他的手,你儿子从侧面看,脸上肉那么多,甚至看不见嘴巴和鼻子!你要是把他喂成胖子,我就…… “你就怎么样?” “就把你也喂成胖子。”孟侜威胁。 楚淮引压低声音:“拿什么喂?朕想吃爱卿的……” 孟侜捏住他的嘴,在孩子面前胡说什么呢。 他想起今天小秉钧为什么哭着找他了。平时他和陛下睡一张床,床边放一张小摇篮,早上逗一会儿孩子再去上朝。 但是今天没有。 因为楚淮引前前后后忍了半年,一开荤如狼似虎,夜里哄完儿子睡觉,楚淮引就抱着孟侜转移阵地。 孟侜想到这,忍不住怀疑楚淮引让文武百官坐着上朝,是不是一早就预谋好了? 楚淮引发誓:“朕单纯想让你早朝过得轻松一点。” 孟侜咬牙切齿:“正常情况下,本官都很轻松。” …… 大概是孟侜揣着娃的时候上蹿下跳,安分不了,小秉钧八个月的时候已经能够满地爬,速度还很快,一不留神就钻到桌底下,很有练武的天赋。 楚淮引没有给孟侜安排太多的公务,孟侜一般半天处理正事,半天看孩子。 宫里人手充足,但是孟侜自己带孩子的时候,一般只让暗卫远远看着,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比如换尿布,比如孩子又钻到床底。 孟侜趴在地上和他对峙,大眼对小眼:“宝宝,出来,里面脏,到爹爹这里来。” 你不能因为我怀你的时候卡过一次床底,就对这个地方格外青睐! 小秉钧坐在床底,个子刚好是床板的高度,背对着孟侜,留给亲爹一个胖乎乎的背影。 孟侜怕直接拖出来会磕到头,只能自己也钻进去。小皇子刚刚长牙,一会儿的时间,就流了不知道多少口水,整个下巴黏呼呼的,孟侜摸了一把,觉得有点不对劲。 丞相大人打开小皇子握紧的拳头,摸到有半根没吃完的冬瓜条,破案了。 孟侜脸一黑,难不成是躲在这里偷吃糖?这么小的孩子……? 他躺下,把儿子趴着放在自己肚子上运出来。 楚淮引和姜仪谈完事,过来找孟侜,一看屋里没有人,暗卫遥指床下,一只大猫驮着一只小猫艰难挪出来。 孟侜把儿子放到地上,没收了冬瓜条,“爬去吧,不可以再到床底,不然就打屁股。” 小皇子手里陡然一空,眼里泪花晃荡就要哭。孟侜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地把冬瓜条塞进自己嘴里。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孟侜几乎不让他吃,宫人也不会主动给,不懂他从哪里弄来的。 奇案,要破。 孟侜目光转向房梁,暗卫急忙摆手以示清白,是皇后你把小主子放在御花园桌上的那一小会儿,小主子偷偷抓了一根。从下午一直藏到了现在,暗卫肃然起敬——小主子是干大事的。 小皇子呆滞着看了孟侜一会儿,眼睛眨了眨,纤长的睫毛还沾着水珠,楚楚可怜。他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巴外面的糖霜,默默咽下口水。他深谙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但仅限于他爹手里有糖的时候,没糖他才不白哭。 楚淮引拿来湿帕子给儿子擦嘴和手,细心到每一处手指缝。夏末的衣衫较薄,绣娘在皇子衣服的手腕膝盖处都缝了双层的棉花,以免他磕到自己。此时那里脏兮兮的,仿佛爬了两里地。 一扭一扭,像一只胖墩墩的小奶狗。 孟侜眼里父爱浓浓,甚至很想给他衣服上缝个毛绒绒的尾巴。 楚淮引低头叼住孟侜的耳垂,突发奇想:“朕也想看爱卿爬。” 不用在地上,朕的龙床就特别宽敞,足够来回。 孟侜一脸疑问:“本官无缘无故为什么要爬?” 楚淮引眼含深意地看着他。 孟侜:“……”禽兽! 本官虽然让你忍了大半年,但是这几个月来,难道不是节假无休、连本带利、利滚利地还了吗! 楚淮引记仇,完全记得孟小猫某段时期故意撩火的艰苦日子:“哪有那么简单。” 孟侜挣扎:“陛下明天还要上朝!” “唔,爱卿不用就行。” …… 丞相今天又不上朝。 大臣们嘴上关心,心如明镜。 今天也是孟大人专心当皇后的一天。 第88章 瑞雪兆丰年, 孟侜去年下雪的时候, 被陛下严格限制在屋檐下,眼巴巴地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越是不让,他越是逆反心起,想在雪地里打个滚。 今年就很自由, 除非小秉钧在,不能让他有样学样。孟侜想在雪地里干什么都行, 甚至还能不撑伞, 让雪花飘了一身。 一道明黄色的衣袍出现在墙角, 孟侜眼疾手快撑开伞, 假装听话乖巧。 他穿着深红的官服,发眉梢上沾着雪花,脸蛋兴奋地红扑扑, 像一小颗裹着细碎糖霜的花生米。 楚淮引眸色一深, 喉结上下滚动。 想舔一舔。 孟侜接收到陛下危险的目光,默默后退一步, 我什么都没干。一个不察踩在了他自己滚的雪球上,身体一晃向后倒去。 楚淮引伸手接住他, 顺便一低头,如愿以偿舔到了第一口糖霜。 “爱卿是甜的。” 孟侜被舔得痒痒,脸色更红, 味觉出错要及时看太医。 楚淮引设了家宴,请姜仪姜信以及贺渊一起进宫用膳。 小秉钧坐在舅舅大腿上, 笑得见牙不见眼。 舅舅回回进宫都带着大包小包的小吃食,酸酸甜甜皆有,但最后无一例外被孟侜截胡。 孟侜捂着肚子眼露渴求:“我也想吃舅舅买的糖。”秉钧还小,不能让他吃这么多糖。 姜仪心一软,都递给孟侜:“这些给你,秉钧的下次再买。” 孟侜嘴角一弯:“谢谢舅舅。” 眼睁睁看着各种糖从眼前消失,几次过后,小秉钧学聪明了,舅爷爷一来,爬过去抱着他的靴子,五根小短指头撑开自己的衣服口袋,示意他往这儿放,还会皱眉苦脸地揉揉肚子,仿佛孟侜没给他吃饭。 兜里的,才是自己的。 有一回楚淮引看见这个场景,终于让他抓到孟侜带坏小孩的证据。在孟侜眼里,小秉钧不洗澡不吃饭不肯穿袜子都是陛下的锅,楚淮引觉得是时候摘下这顶冤枉帽。 “这个是跟你学的。”楚淮引抱起儿子,证据确凿。 孟侜噎了一下,“……他怎么一学就会,一定是因为你。” 楚淮引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认下这个罪名,把儿子放在胸前,捂住他的耳朵,对孟侜道:“子不教,父之过。朕晚上要惩罚你。” 孟侜吃惊:“这什么破理由!” 陛下和小秉钧一样好学,从孟侜身上学到了不讲道理的方法,从此小秉钧不吃饭不洗澡到处折腾,楚淮引就逮着孟侜床上还账。丞相大人差点抄起床板和陛下大打出手,然而结局都是被镇压的命。 孟侜被压在床上愤愤地想,等本官什么时候怀个二胎的……就是他床上翻身做主把歌唱的时刻。他现在领两份俸禄,称得上一只人间富贵猫,任何时刻都很风光,除了在床上体力不如楚淮引经常被压榨。 但陛下一切都很小心,上次孟侜怀孕期间发生的事,让他短期内不想再让孟侜受第二次苦。他不愿意让孟侜喝药避孕,只能自己控制着不留在孟侜里面。幸而男子受孕几率本来就小,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卓有成效。 孟侜每次看陛下关键时刻悬崖勒马,一开始很同情配合,后来就幸灾乐祸,甚至被日到浑身无力时还能及时主动挽留。 陛下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差点缴械投降,怒而再日。 楚淮引怎么看不出孟侜的小花招,莞尔:“朕今晚就让你怀孕。” 怀孕是什么立竿见影的事吗?孟侜听出这句话的险恶之处,吓得往前爬:“本官错了。” ……陛下埋头苦干。 “听、听到了吗?你儿子在哭本官要去看看。” “外面有个黑、黑影,本官猜季炀在找你。” …… “怀了怀了!”孟侜胡言乱语,小腹上的凸起彷佛让他有种被干到怀孕的错觉,“陛下饶了我吧,我错了陛下英明神武玉树临风……” 楚淮引顿了顿,起身给孟侜倒水。 这种时候为什么不能把说话的力气省一省,用在正道上。 陛下有点头疼。 除非把孟侜的嘴巴堵住,喘得说不出话这种事在孟侜身上少有发生,毕竟孟大人口技了得,肺活量高,脸红气不喘,嘴皮子上下一碰说个没完。 楚淮引怀疑这是一种另类战术。 孟侜咕噜咕噜地补充水分,抬头委屈巴巴地望着陛下,嘴边沾着一圈水光,眼睛湿漉漉惹人疼,“本官约好明天要和季大人商量正事。” 楚淮引揉了揉他的头发,“朕不动你了,睡吧。” 姜仪对外甥孙分外宠溺,特别是小秉钧在叫父皇和爹爹之外,学会的第三个称呼就是舅爷爷之后,恨不得倾家荡产给他买糖吃。 他抱着小秉钧,满眼欣慰:“快长高吧,舅爷爷教你厉害的武功。”当年要是他在,孟侜能只有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任人欺负吗?床上反制楚淮引都有可能。现在孩子都生了,练武也晚了。 楚淮引打了个喷嚏,收获一件来自皇后的爱的棉袄。 姜仪有点遗憾,顿时对小秉钧更期待了。 小秉钧不是很懂,在舅舅怀里专注吃糖。 …… 小秉钧一周岁的时候被楚淮引封为太子。大臣们无一意见,毕竟他们一个月能看见几次楚淮引抱着小太子上朝,其中深意昭然欲彰。 小太子每回都很乖,大臣发言从不打断,但自家父皇说话的时候会兴奋地拍拍手。楚淮引看奏折时,他也咬着手指抵着头看过去,仿佛能看懂似的。一大一小,认真的眉眼何其相似。 他们还发现了一个不成熟的规律,小太子被抱着上朝的日子往往丞相告病假。 啧,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不能细想。 小太子每天早上都要至少看见一个爹爹,楚淮引为了不让他闹腾还在睡觉的孟侜,就抱着他上朝。 小家伙平时跟他孟侜一样机灵好动,到了宣政殿反而乖得不行,楚淮引怒斥某个大臣时,他也跟着板起脸,父唱子随,变脸天赋也随孟侜。 楚淮引第一次害怕吓到他,但仔细观察了一遍,发现并没有。小太子胆子大得很。 下朝之后,楚淮引把严镶留下来,对他道:“最近各地呈上的事情多,这批奏折继续处理,但朕今日有急事,还请严爱卿辛苦一天。” 小太子跟着眼巴巴地看过来,黑葡萄似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其实并没有,小太子只是对严镶官服上的图案感兴趣,跟爹爹一样。 严镶刚刚抱上孙子,对这种眼神毫无抵抗力:“替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楚淮引面不改色地让小玖抱上奏折,严镶手里一重,赫然就是他刚才看见的三倍数量。 “……” 小太子仍然以那种眼神盯着他瞧,严镶抱紧奏折,展开一抹慈祥的笑容。 “臣告退。” 严镶抱着一摞半人高的奏折去偏殿处理,进门一看,孟大人虽然没赶上早朝,但也过来处理公务了。 皇后都这么努力,他有什么理由懈怠! 他想起陛下所说的急事,问道:“孟大人今天可有其他事?” 孟侜抬起头,想了想,“没有。” 严镶立即分了一半奏折给孟侜:“这些都是加急的,其他的事先不管,今天把这些处理掉。” 孟侜接过来一半,发现都是楚淮引的工作内容,顿时好奇陛下今天在干什么。 可能是在带秉钧吧。 孟侜嘴角一勾,陛下今天带孩子,本官赚钱养家,很好,很一家之主。 两人一直看到天黑,严镶拿起一本奏折:“这个需要盖陛下的章,有劳孟大人了。” 孟侜拿着奏折去御书房找陛下的私人印章,还没找到印章,突然从格子里掉出一个小木匣。 里面是两截蓝色腰带,布料粗糙,远不如垫在匣子里的黄色锦缎。 孟侜认出是他落水当日穿的衣服,他用匕首割裂腰带,滔天浪水里只留给陛下一个背影。 一刀两断,如此决绝。 没想到陛下还留着这个。 匕首锋利,断裂处平整利落,也不知陛下摩挲了多少次,才变成这副边缘毛躁的样子。 仅仅一个月而已。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孟侜毫无预兆地落下泪来。 今天是孟侜的生日,楚淮引把奏折推给严镶,精心准备了惊喜,结果左等右等孟侜不回。 一问才知道严镶把奏折抱去分给孟侜了。 楚淮引:“……” 他只好到御书房去寻孟侜,看见孟小猫蹲着在看什么。 靠近时,听见一道带着哭腔的告白。 “楚淮引,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朕知道。”楚淮引过去把他抱起来,合上木匣,“你不说朕也知道,就像朕不说,但朕视你生命。” “嗯。”孟侜埋在他怀里点点头。 楚淮引牵起他的手:“这里冷,我们回寝宫。” 孟侜脚步一顿,泄气道:“可我奏折还没批完。” 一大堆,很重要。 第一次觉得奏折很烦。 楚淮引:“……” “朕和你一起。” 于是严镶看见孟侜盖完印章回来,还带了个帮手,两人飞快看完他们那一半奏折后双双离开,并且贴心地替他叫了夜宵关上殿门。 严镶:“……”谁不想回家即刻含饴弄孙呢? 他这是被这一家三口坑了啊。 …… 殿外,陛下和皇后不懂严大人的忧愁,十指紧扣,走在回去的路上。 “你准备了什么?”孟侜问。 “保密。” …… 不必互道爱你,已经相爱至此。 --正文完-- 第89章 番外 假如孟侜跑路成功一 背景:楚淮引治下太平盛世, 孟甫善倒台,姜仪外出练兵, 邱坚白的阴谋已经击破。 孟侜从千阳湖上来,一路向南,他风雨兼程狼狈赶路, 在树林里休息时, 差点晕倒,被路过的神医捡了回去。 神医所住的村庄与世隔绝, 大家对男人生子见怪不怪,孟侜安稳地度过了十五个月。神医专好捡流落在外的孕妇回去治,孟侜来时, 这里已经有两个孕妇,一个孕夫。孟侜不仅蹭上了安胎药, 儿子蹭了七个月的奶喝。 孟侜抓耳挠腮给儿子取了个孟秉钧的名字, 他对着儿子那张酷似楚淮引的脸, 十分心虚。每次小秉钧眉毛一皱, 孟侜仿佛能想象出楚淮引做这个表情的样子。 他捏捏儿子的脸蛋, 你爹我又怂又穷, 没什么留给你的, 这个名字还算大气, 将就用吧。 小秉钧七个月时, 勉强可以断奶,孟侜抱着他告别神医和村里的其他人。他还有仇未报,岂能一时贪图安逸。神医给了他特别调制的米糊, 路上带着给小秉钧吃。 小秉钧抱着神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神医非常动容,给了他一罐桂花糖,完全忘记他之前是如何嫌弃小孩子的哭声。 孟侜抱着雄心壮志出谷,立志要位及人臣,碾压孟甫善。等出了村庄才知道,才知道外面翻天覆地,楚淮引登基,孟甫善已经倒台。 孟侜:“……” 果然他当初没抱错大腿。 小秉钧嘴巴叼,神医给的米糊不肯吃,只想喝奶。孟侜怎么哄都没用,一端出米糊,儿子眼里就凝聚泪花,也不掉眼泪,就可怜巴巴地瞅着你,嘴巴闭紧表示拒绝。孟侜要是把米糊往他嘴里喂,也老老实实地张开嘴,只是脸上越来越委屈,让孟侜怀疑自己喂的是砒霜。 据说小孩断奶都要折腾几天,小秉钧不折腾,但这个眼神就让孟侜心疼至极。婴儿辅食是一个慢慢添加的过程,孟侜深刻反省,哪能突然就让儿子一口奶都不喝,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给他再找一个乳母。 恰好路过一个村庄,有一个生产六个月的妇女,叫王语,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前几天丈夫上山打猎不幸去世,娘俩失去依仗,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孟侜和她达成协议,他出钱养她们母女,奶水分小秉钧一半。 既然算是儿子的半个奶娘,为了两个孩子都不饿着,孟侜砸钱给王语养身。 养孩子不仅是个体力活,还费钱,孟侜带出来的钱在儿子身上花得差不多了。孩子还小,不能风餐露宿,雇马车和住客栈就花了大头。 孟侜从最初的差点火烧厨房,到现在技能熟练,能把鱼汤熬成奶白色,鲜香四溢。当然,鱼汤不是自己喝的,是给王语下奶的,他自己在厨房里就着香味啃干馒头。 王语穷惯了,即使丈夫在时,也没天天吃这么好的东西,她感恩戴德,不知怎么报答才好,每天都是等小秉钧吃饱了才喂自己女儿。 孟侜抱走儿子,对她道:“王姐愿意给秉钧一口奶吃,我感激不尽,不用先顾着秉钧,他也要慢慢断奶了。” 然而断奶并不按孟侜预想地进行,怪他儿子长得太可爱,王语哪见过像小秉钧这样的孩子,粉雕玉琢,就跟菩萨身边的童子似的,她母爱泛滥,劝孟侜再等等,人家有的小孩十八个月都没断奶。小秉钧也不想,孟侜只好戳着儿子的脸蛋:就让你喝到周岁。 王语和两个孩子都胖了,只有孟侜一个人瘦了。 王语似乎感觉到孟侜的难处。 “恩人你……”她眼眶微湿,“我就是一个乡下人,不用吃这么好的。秉钧还小,养孩子哪里不需要钱?我就是啃草根都行,不用吃这么好的。” 然而孟侜仍力所能及地给王语进补,他带着王语上京,对方背井离乡,自然要好好照顾,而且也为了小秉钧能间接受益。 某日,孟侜抱着儿子在膝头喂没有加盐的鱼汤时,小秉钧攀着他日渐凸出的肩胛骨,毫无预兆地泪眼花花,把汤碗往孟侜嘴边推,意思是要孟侜吃,孟侜不吃他就大哭。 孟侜突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男儿志在四方,他不能一直带着小秉钧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村庄。虽然不能给小秉钧混个皇二代,官二代还是可以的。 等他回京城,楚淮引应该肯让他官复原职……吧? 路上耗了一个月,小秉钧八个月时,路上就很不配合,小家伙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不让孟侜抱,一定要在地上爬,很有一路爬到京城的架势。 孟侜拎起儿子,爬什么爬,你这身衣服很贵的好么,能买我身上的十套。 孟侜显然对富养和穷养没有概念,他只要一想到如果儿子跟着楚淮引该多么锦衣玉食,他就忍不住给小秉钧买上好的衣服和食物,自己反倒穿的里衣还是打补丁的。 到了离京城最近的一个镇上,孟侜安顿好孩子,按着干瘪的银袋子,叹了口气,再不赚钱接下来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孟侜在镇上慢慢走着,心想他是要去码头搬货还是摆摊替人写信,还是去茶馆说书呢? “去去去,我们不招人。”茶馆伙计把孟侜轰出来。 孟侜:还是考虑临时工吧。 他摸了摸靴子里的匕首,要不把它当掉吧? 孟侜犹豫良久,心里不舍,怎么说也是楚淮引送给他的,这一当掉,以后就找不着了。 他背靠着镇上最大的一家戏院的外墙,突然听见哗啦一声,有人掀了桌子,气急败坏:“好你个张老三,竟然如此下作!你也是,就这么中招了,不知道是谁端来的茶就随便喝?你让我哪儿去找一个人补上!” 孟侜听了一会儿,原来是戏班里的台柱子被死对头下药,今天嗓子哑了唱不了戏。这个镇上的百姓爱好戏曲,最出名的是一南一北两大戏班子,今天赵四戏班演出,来了几个官老爷,偏偏紧要关头,台柱子被人下药。台柱子能唱男女双声,镇上一绝,赵四戏班就靠这个稳稳吸引客源。 男女双声啊……孟侜咳了一声,他在前世为了演一个唱戏的主角,专门和大师学过,能唱几句唬人。 机会来了。 他在墙外吊了两声嗓子,成功吸引了班主的注意。 救场如救火,在班主宛若看救世主的目光中,孟侜搓了搓手指,“这价钱……” “好说,好说!”班主非常大方,“今天除了酬劳以外,客人的打赏全归您!” 孟侜:“行吧,戏谱拿来我看看。”班主并不知道孟侜现学现卖,对他寄予崇高的期望。 幸好,今天台柱子的词并不多,孟侜迅速记下台词,和着节拍从头到尾对了一遍词。 待戏开场,孟侜躲在红绸遮盖的桌底下给台柱子配音。他看不见外面的情况,根据唢呐二胡的节奏判断进度。 大家都是专业人士,配合得天衣无缝。 “裂石穿云,玉管宜横清更洁。霜天沙漠,鹧鹕风里欲偏斜……”开头是些微壮阔寂寥的男声。 再然后是情怯深深的女音,“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 ……” 戍边征人和独守空房的妻子,以及由此引发一系列真假绿帽的故事。孟侜心里吐槽剧本狗血,一边深情款款分饰两角,模仿的是台柱子的嗓音,底下没有一个人听出来。 …… 楚淮引微服出宫,他每个月就要去看一次孟侜,坟前的杂草长得太快,他得常常去收拾。这些事是楚淮引最后能为孟侜做的,他不愿假别人之手。 在孟侜墓前遇见了投诉无门的一对老夫妻,准备进京告御状,说县令霸占田地,全部划给了梅镇上的一个富户,他们没地可种要饿死了。 御状岂是那么容易告的,这夫妻两也算瞎猫碰到死耗子。楚淮引本打算随便交给哪个手下处理,但他看了一眼墓碑,突然想起他和孟侜初遇,是孟侜替一个老妇人出头,去王府里救人。不知怎么的,楚淮引转了心思,左右无事,他叫上季炀,亲自去了一趟梅镇。 季炀对陛下终于愿意出去散散心感到欣慰,闷在皇宫里会闷坏的,欸,他这一年多几乎没见过陛下的笑容。 案子再简单不过,楚淮引和季炀到衙门一问,加上随行的地方长官,师爷倒豆子似的全供了出来,无非就是收受贿赂这些事。 “县令、县令在赵四戏班听、听曲儿……”师爷舌头打结。 楚淮引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这一趟。季炀观察陛下晦暗的神色,极力推荐楚淮引去戏班走一走,听听小曲儿,说不定心情就好了。 楚淮引没驳他的意,一行人来到戏院,老远就听见一句“人去了何日来也……” 季炀:“……”太平盛世,大家唱点喜庆吉祥的曲儿不好么?这不是拆我台吗? 楚淮引使了个眼色,暗卫看懂陛下的意思,不等官差动手,眼疾手快地擒住了听戏的县令,把肥胖的身躯从椅子上架起,一用力带着人离席,动作只在瞬息,不打扰其他人听曲儿。 但还是引起了一点点骚乱。 特别是正对着县令唱曲儿的台柱子,他愣了一下,看见外面的官差,闭着嘴呆住了。 孟侜看不见外面的情况,缩在桌底闭眼继续唱:“洛阳花,梁园月……” 于是所有人都看了台柱子明明闭着嘴,却有声音传出。 大型翻车现场。 下面的人开始喝倒彩。 “哈哈哈哈假的!” “有人在桌子底下躲着!是他在唱!” “把他抓出来!” 暗卫搓搓手指,啧啧啧,他们最喜欢看这种热闹了。 …… 什么情况?穿帮了?!!! 孟侜心里一咯噔,他从业以来还没遇见这么尴尬的事,请问他今天还能拿到钱吗? 他小心翼翼地眯着眼从桌布花生仁大的破洞里一瞧,恰好和楚淮引来了个对视,吓得“砰一声”砸在墙上。 一国之君不呆在宫里,在听他唱曲儿?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两首元曲分别来自 驻马听吹(作者:白朴) 普天乐咏世(作者:张鸣善) 第90章 番外 假如孟侜跑路成功二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昏君。 孟侜大脑急速运转, 思考到底是要出去来个喜相逢,还是再躲一躲。 他现在把楚淮引“给”的奶粉钱花光了, 家徒四壁,正好楚淮引出现在这儿,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跟着楚淮引回京, 不用花自己的钱。 可是……那小秉钧怎么解释? 要是被楚淮引知道了……后果不敢细想。虽然儿子皮的时候, 孟侜气得牙痒痒,深刻体会到了楚淮引见到自己搞事时的心情。他无数次自娱自乐地对着小秉钧想:再皮我就把你用竹筐一装, 扔宫门口!还要扔一张纸条,讲明这是某位不愿透明姓名的人和陛下一夜风流的产物,让你们父子两对脸懵逼去吧。 孟侜被自己脑补的场景逗乐, 便也消气了。可真要半天见不到儿子,他就想了。养得白胖胖, 俊生生, 多不容易, 昨天小秉钧还会把鱼汤让给自己喝, 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亲人, 就算把金山银山搬到面前他也不换。 孟侜还没想好怎么对楚淮引说秉钧的事情, 便打定注意装死不出去。楚淮引又没有透视眼, 如何能知道里面是他。 再说, 孟侜又偷偷看了一眼楚淮引, 陛下脸色极差,眉心皱着,仿佛谁欠了他钱八百年不还一样。惹不起。 这么一想, 他还真欠了楚淮引七千两没还! 暗卫爱操心,见里面的人不出来,顺应民意,飞上前,两人合力把桌子一抬。 一个穿着打补丁衣服的瘦弱青年,四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头发乱蓬蓬的,整张脸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了半只耳朵。养家糊口不容易,这人似乎是替身被揭穿,害怕被班主追责,身子都抖成筛糠。 暗卫讪讪地把桌子盖回去,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他们也不是生来就是皇帝身边的暗卫,充分理解这种窘迫。不由得想到要不是自己突然闯入,打算不惊动其他人带走县令,也不至于让这两人配合出了差错。 暗卫已经由发抖的动作,联想到青年被戏班子驱逐,再联想到拿不到银子,青年家中八十岁的老母没钱抓药……最后流落街头无亲无故…… 一名多愁善感的暗卫立马一咬牙,从兜里掏了一块银子,他这个月刚发的工钱,放在孟侜手边,眼露同情道:“拿去买点药吧。” 孟侜:“……”我能采访一下你脑补了什么吗? 另一名暗卫:卧槽……丢死人了。下次不跟你一起看热闹了,每次都当散财童子这个月没钱吃饭不要找我借谢谢。 楚淮引瞥了一眼这边,看见一个瘦削的青年趴在地上,便不去理手下偶尔的脑抽行为,“回宫。” 他走出戏院大门时,观众们还在起哄退钱,不禁又看了一眼戏台上的人,觉得那身影有点熟悉,可是他确定,自己身边的人中,没有那么瘦的。 大概是错觉吧。每次给孟侜扫完墓,他总会觉得孟侜没死,吓得季炀差点要请广恩寺的高僧做法。 天降横财,雪中送炭。 孟侜感慨地把银子揣到怀里,这位大兄弟我记住你了,还不起你家主子的钱,但你的钱将来我一定会还的。 这次说到底不是孟侜出错,责任在台柱子突然卡壳。班主不情不愿地付给孟侜说好的报酬,见孟侜长得唇红齿白的,问他愿不愿意加入戏班,一定捧成梅镇第一角。 “我娘不让我唱戏。”孟侜瞎扯一个借口,虽然你的口气很像我的经纪人,但是这个戏台是本影帝职业生涯的耻辱,不想再见第二次。 孟侜赚了钱,盘缠足够他们到京城,美滋滋地回去。小秉钧睡着了,孟侜捏捏他的脸蛋,自言自语:“我今天见到你爹了,他好像不太开心。” 小秉钧一听他的声音就睁开眼睛,圆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仿佛能听懂他的话。 “还会装睡?”孟侜扶着往身上爬的儿子,思考怎么给小秉钧编造一个身份。 小秉钧挣扎着要下地,孟侜把他放在地上爬。今天在桌底下把衣服下摆挂了一道口子,孟侜拿出针线缝补,针脚歪歪扭扭像一条愚蠢的蜈蚣。 孟侜放下针叹气,觉得自己明天上街可能会被怀疑流浪汉拐卖富家小公子。 “宝宝……”孟侜叫道,小秉钧现在能听懂很多话,他一出声,就自己爬过来。 孟侜叫了两声,眉头一皱,径直朝床底看去。 小秉钧今天不仅爬到了床底,还手脚并用抓着床柱间的一根横杠,猴子似的吊上面。 也不知道圆滚滚的小身板怎么挂在不足他手臂粗的木杆上,表演杂技呢?孟侜朝他伸手时,小家伙的眼睛水汪汪的,像见了救星似的。 其实离地距离不到一掌,但小秉钧不敢放手。 孟侜心里暗笑活该,把他抱下来:“再皮我就把你送去学杂耍,以后我躺着收钱。” 床底不知道几年没收拾,小秉钧睫毛上还挂着蜘蛛网,他使劲眨了眨,因为睫毛太长,蜘蛛网还随之上下轻飘,只好求助地看向孟侜。 “闭上眼睛。”孟侜闭眼示范给他看。 小秉钧乖乖的闭上眼睛,孟侜帮他擦干净,“不许钻床底。” “也不许钻别的地方。”孟侜补了一句。在神医那里,小秉钧有次钻到竹筐里,不知怎么弄的,还把自己倒扣在里面呼呼大睡,孟侜找了很久才找到,他当时就想连人带筐扔到宫门口。 这夜孟侜想了很多,觉得失忆是最好的办法。一推三不知,孩子是醒来就有的。 …… 楚淮引快到京城时,突然脑子全是那个戏台上的身影挥之不去。 他掉转马头,“朕要回梅镇。” 季炀惊讶:“臣可以代劳。” “季炀,朕有预感,朕要亲自去。”楚淮引坚定道,“你说,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把男女双声运用得如此娴熟?” “那戏子不就是?”季炀疑惑。 “戏子唱不出来请人代劳,在场的老顾客大有人在,却没人发现不对,说明替身连声音都模仿了。如此绝技,怎会无名无姓,干这临时救场的活?”楚淮引越说越确信,强行忽略孟侜已经埋在黄土之下的事实。 当时尸体面目全非,万一、万一所有人都认错了呢? 季炀顿悟,陛下这是想起孟侜了啊。 他深深觉得孟侜这事上,陛下已经魔怔了,季炀劝道:“陛下,天色已黑,先回宫吧。” “朕一定要看到正脸。”否则他这一年都别想睡好,楚淮引说完不再废话,率先策马而去,一骑绝尘。 “快跟上,回梅镇。” …… 半夜。 窗户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孟侜猛然睁开眼,迅速摸出枕头底下的匕首。自从生了小秉钧,哪怕在睡梦中,听觉嗅觉都异常灵敏。小秉钧哪怕抬一抬脚,孟侜都能从梦里分神把他的脚塞回被子里。 孟侜悄悄下床,转身掩上床帐,只在这一瞬间,来的人武功高强已经从窗户闪进,孟侜耳朵一动猛地转身,凭着脚步声定位用匕首刺向对方。 只是半路手腕便被人截住,像虎爪下的兔子一样挣脱不掉。孟侜心一惊,不可置信地抬头,这一看更慌了,楚淮引怎么又回来了! 他适时隐藏眼里的震惊,换上陌生和慌乱。 “孟侜!”楚淮引虎口一用力,震掉孟侜手里的匕首,手臂一紧,把人拉到怀里紧紧抱住,“你还活着……我找到你了。” 不等孟侜说话,楚淮引突然暴怒地捏着孟侜的肩膀:“你为什么不回来!” 还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他今天远远一看,就觉得台上的人瘦得不像样,他当时就想,要是孟侜瘦成了这样,他一定要把他锁在床头,好吃好喝地喂上三个月,至少胖二十斤再放出去。 手掌触及的地方全是支棱的骨头,一捏还怕散架了。 楚淮引心疼地无以复加,怀里的人却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楚淮引脸色一变,“你不记得我?” 孟侜晃晃脑袋:“我之前好像撞到了,很多事都不记得。” “我是……”楚淮引待要说话,床帐里传来翻身的声音,还有一个人! 楚淮引脸色一瞬间难看至极,他和孟侜分开的一年半,对方音讯全无,要是、要是这中间他成家了呢? 他紧走一步上前,掀开床帐,看见在昏暗的床铺一角,一个小团子歪着头睡得正香。 楚淮引松一口气,接着呼吸一窒,浑身僵硬,孩子都有了,那媳妇…… “谁的孩子?”楚淮引忍着不安和暴躁问。 “嘘,小声点。”孟侜作回忆状,“从我能回想起一点点事情起,我就有儿子了。村庄里的人说是我嫌弃家里穷离家出走的媳妇给我生的。” “你能想起多少?”楚淮引突然略过孩子的话题,沉着脸,“真不记得朕了?” 孟侜还以为他要在小秉钧的问题上绕很久,盯着楚淮引的眼睛,摇了摇头。 “等等,你说‘朕’?”孟侜故作吃惊,“陛、陛下?” 楚淮引拥住孟侜,和他侧脸相抵,轻声道:“好,你不记得没关系,朕来告诉你。” 孟侜一边盯着小秉钧防止他翻身踢被子,一边暗暗思考怎么透露出“我好像记得我是个大理寺丞来着,求求你让我官复原职”。 就听楚淮引在他耳边道:“你是朕的皇后。” 孟侜:……你为什么随便改剧本??? 第91章 番外 假如孟侜跑路成功三 孟侜一下子瞪圆眼睛, 和小秉钧无缘无故被没收桂花糖时懵逼的表情一模一样。 小秉钧面向墙壁安安静静地占领一个小角落,楚淮引仗着孟侜不敢大声吵醒孩子, 打横抱起孟侜放在床上,随后身体覆上去,铺天盖地的亲吻落在孟侜的眼睛、鼻梁、嘴唇和锁骨上。 “唔唔唔……”孟侜完全呆住了, 这是什么另类表达久别重逢的喜悦的方式? 楚淮引这是对他有意思? 他顾忌着不想吵醒小秉钧, 更怕挣扎间会踢到儿子,被楚淮引拿捏住死穴, 孟侜只好老老实实地被占便宜,连嘴巴都合不上。 一吻毕,孟侜脸颊爆红, 他想曲起腿遮掩一下某处没出息的反应,被楚淮引一按, 又平躺下。 “想起朕了吗?”楚淮引稍稍抬起头, 居高临下看着孟侜, 眼里闪过威胁的意味。 孟侜无意识摸摸自己的嘴唇, 有点轻微的刺痛, 他抬眼看向楚淮引, 感觉人生受到了冲击。 陛下对他有意思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但到皇后这个份上……是他想的那种吗? “没……” 楚淮引飞速低头含住他的嘴唇, “那朕就亲到你想起为止。” 孟侜两只手捂住嘴巴, 眼里惊疑不定,我演技又翻车了?不能吧,陛下你这样很打击本影帝的自尊心啊。 楚淮引提醒他:“朕和你初见, 你连名字都不肯说。” 孟侜防备心强,两人在王府洞房狭路相逢,也算并肩作战了一回,结果还拿“张侜”这个假名来骗人。刚才居然对着一个半夜爬窗的陌生人说自己失忆了,把罩门送到别人手里。除非孟小猫失忆了还变傻了,不然就太不合常理。 楚淮引盯着身下的人,变傻?笑话,他现在指不定在想怎么蒙混过关。既然失忆都能装,什么离家出走的媳妇更是无稽之谈!小猫这么爱管闲事,孩子指不定哪个窝里叼来的。 楚淮引因为拆穿一个谎言,全面走入思维误区。 他不会再给孟小猫这个机会。他的小猫走失了一年半,好不容易找回来,一定要看得牢牢的。 眼看楚淮引又要亲,孟侜不得不投降:“记得记得。” “没失忆?”楚淮引逼问。 “没……”孟侜弱弱道,感觉说完这句话陛下的怒火更上一层楼,不仅表现在脸上,某处也极俱威胁。 “陛下息怒!” “为什么不来找朕?” “不敢……” “为什么?” 孟侜闭紧嘴巴,不肯回答。 楚淮引没听到回答,脸色一沉,他不知道在过去的交往中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孟侜这样不顾一切地逃离他,甚至见面了还谎称失忆。他不禁怀疑孟侜在千阳湖里是不是早就起了逃跑的心思,所以哪怕有生命危险也要斩断和他的联系。在戏台上,宁愿装成瑟瑟发抖的乞丐,也不敢让他看见正脸! “不是的,我真的是因为不想连累陛下。”孟侜急急道。 楚淮引这才知道自己把这句话问出来了,也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意难平。皇权碾压,生杀予夺,楚淮引手中握有滔天权力,却总是对孟侜无可奈何。 他不想用权力束缚孟侜,却不知道自己自作主张捧出的一颗真心,能不能打动孟侜。 “告诉朕,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孟侜想问问那个皇后是不是他想的一夫一妻的意思,但话一出口,又觉得万一楚淮引就是随口一唬他,那他岂不是很厚脸皮? 楚淮引突然福至心灵,孟侜这么容易炸毛的一个人,居然老老实实地让他亲,虽说有一定不想吵醒小孩的缘故,但换了一个人,孟侜不把他挠到内伤就不是小猫了。 他觉得自己可以加一把劲:“朕没有后宫,也不要子嗣……” 见孟侜居然在神游,楚淮引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锁骨:“认真点,朕要宣旨。” 孟侜刚才陷入自己居然臭不要脸肖想楚淮引一生一世的自我谴责中,没听清楚淮引在说什么,这下一听陛下要宣旨,当即推了推他,“哪有人压在床上宣旨的。” “闭嘴。”楚淮引耐着性子道:“孟侜,朕说让你当皇后,君无戏言。你想当官朕也不会阻拦,大理寺正,丞相,都行。朕无需后宫,也不要子嗣,朕只要你一个……” 孟侜听呆了,哪有你这样的皇帝,感觉我稍微作一把就能亡国。 “不要子嗣……?”孟侜重复。 “嗯。”楚淮引继续道,“给朕一个机会,让朕对你好,好不好?” 孟侜脑子有点木,不太能思考,他艰难地扭头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小秉钧,不要不行,捆绑销售。 楚淮引以为孟侜不信,保证道:“朕可以从几个皇叔膝下过继,或者你要是愿意让他姓楚,他也行……” 楚淮引指了指内侧的小秉钧。 孟侜:“他叫秉钧,他娘……” “你还想骗朕!” 孟侜一惊,难道被看出来了,毕竟那么像,虽然床帐里昏暗,但陛下眼力上乘啊。 “朕不知道你从哪里抱来的,但这不重要了。”楚淮引怕孟侜又要编几句瞎话来刺激他,“你要敢说是你生的,后果自负。” 原来是不相信他编的孩子他娘离家出走的故事……孟侜大喘气,这后果他负不起,那我就等天亮了再说。 “回答朕的问题。”楚淮引握住孟侜的手腕,想了想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这是圣旨。” 只能点头。 抗旨后果很严重。 孟侜和楚淮引对视,如果说这天底下他愿意相信谁,那这人一定是楚淮引。反过来,如果楚淮引要信任一个人,那一定不是他。 想到这,孟侜有些心疼楚淮引,“好。”如果有一天楚淮引反悔了不愿在他这棵树上吊死,堂堂七尺男儿,总归也不会没有活路。孟侜为自己打气,他这一年多来从来没对人动心多,想来几次脸红心跳,对象全是陛下,那就试试吧。 楚淮引眼睛一亮,他激动地不知说什么才好,猛地抱住孟侜,像汤圆似的搓了搓,“真的?” 孟侜点点头:“真心的,不是因为圣旨。” 楚淮引抱住他蹭了蹭,把孟侜的领口都蹭松,在锁骨上面留下一排牙印。 陛下压抑久了,需要一点点宣泄口。 孟侜忍了,总比做别的事情好。虽然他只答应让陛下追求,还没答应别的。 然而领口越开越大,胸前传来湿热的触感,孟侜忍无可忍,你儿子还睡在旁边呢! 楚淮引捧着孟侜的脸亲了一口,表情有些神奇,“你身上有奶香味。” 孟侜脸一红,你儿子贪吃还吐奶,你怎么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楚淮引长臂一伸,把小秉钧拨过来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不赞同,捏了捏孟侜的肚子。 孟侜心一提。 “这小子倒是白白胖胖,你就这么虐待自己?除了屁股哪里还有肉?”楚淮引只是虚虚压在孟侜身上,都能明显感受到他那一身骨头。 孟侜想我心甘情愿,嘴上乖巧道:“我反省。” 半夜突然被翻身还被说太胖的小秉钧毫无所觉,倔强地翻回原来的姿势。 “朕照顾你们,绝不会再让你挨饿。” 孟侜想起陛下热衷投喂自己雪斑,小秉钧可比他可爱十倍百倍,以后不会被楚淮引真喂成胖子吧? “小孩子也不能吃太多,要是适可而止。”孟侜试图和他沟通育儿经。 “他的事都听你的,你的事听朕的。”楚淮引道,“打个商量,朕先预支一点以后的福利。” 孟侜不肯,而且你技术不咋地:“这还能预支?” 楚淮引幽幽道:“你欠朕七千两,规定一年之内无法尝清就要答应朕一件事。而你跑了一年半……” 孟侜:“这是那件事?” “不是。朕只是提醒你。” 孟侜一瞬间就想赖账,楚淮引看出他的意图:“那朕以后就天天跟秉钧讲你赖账的故事。” “……”罢了,罢了,爱亲哪儿亲哪儿。 …… 东方微亮,楚淮引起床去厨房给孟侜拿早膳。 季炀昨日见楚淮引进去了就没出来,在屋顶偷听了会儿,久久反应不过来。 陛下真是神了,这样也能认出来。 孟大人还一跃成了皇后! 这被狗追一样的发展。 他见楚淮引出来立马跟上,等待陛下的指示。 楚淮引十足愉悦,拿个包子都不假手于人,“去准备一辆马车。” 拖家带口的陛下,一匹马显然装不下。 季炀结巴:“那、那个孩子……和陛下什么关系?” 季炀听了全程,当然知道没有干系,他这么问是想委婉提醒一下,来路不明的孩子真要带回宫啊!要真铁了心要认,他心里也好有个底。 楚淮引心里打了个突,他昨夜心都在孟侜身上,没看清孩子,早上匆匆看了一眼,也没多想,可现在回忆起那孩子的样子,楚淮引不禁怀疑—— “朕是不是长得平平无奇?”不然怎么随便一个孩子有点像他? 季炀一头雾水,以为陛下在追孟大人所以对容貌不够自信,发自内心道:“陛下天人之姿,难出其二。” 楚淮引道:“你跟朕来一下。” …… 楚淮引一起床,孟侜就醒了,比他更早醒的是小秉钧,但是小秉钧乖巧时简直让人心疼,早醒也不哭不闹,自己咬着指头玩,等他爹醒了才喜滋滋地往孟侜身上爬。 孟侜怕他饿着,起得一天比一天早。 孟侜一醒,小秉钧就咧着嘴角要下地,只是穿个衣服的空隙,又要往床底去。 孟侜耐心教他,现在只要敲敲床板,说句“宝宝出来”,小秉钧听到声音就主动出来了。 他刚要抬手,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个人的,另一个人很有可能是季炀。 青天白日,就算陛下再眼瞎,季炀旁观者清,本身就眼力惊人,孟侜有些慌张。 隐隐觉得屁股疼。 会被打吧。 小秉钧还在床底,孟侜脑子一抽,和他一起钻了进去。 楚淮引推门进来,看见屋里没人,床底动静倒是不小。 “不要吃手,脏。” “乖,待会儿就吃饭。” “这里面怎么这么脏。” 孟侜带孩子有点新鲜,楚淮引打断孟侜:“在里面干什么?” 小秉钧闻到饭菜的香味,嗖嗖地从里面爬出来,被孟侜按住屁股。 “陛下今天,不,这个月内,能不能都不要生气?”孟侜提出小小的请求,随便心慌意乱地摸了一把小秉钧的口水,怎么就长得那么像,这不是坑爹吗? 小秉钧跟泥鳅似的抓不住,孟侜跟着他往前了一些。 大猫带着小猫趴在床底,仰着头露出四只黑白分明的眼睛。 楚淮引一句“可以”到了嘴边,突然卡了壳。 第92章 跑路番外完 楚淮引不可置信地向孟侜看去, 看见他眼里来不及收起的心虚。 “啪啦”一声,季炀第一次在孟侜面前失态, 端包子的盘子一个不稳掉在地上。 包子滚到床边,小秉钧伸出胖乎乎的五指抓了一个,留下五道黑爪印子。 楚淮引和小秉钧同时看了一眼季炀, 眼里嫌弃的情绪一模一样。 季炀差点跪下。 怎么回事?陛下流落在外的小皇子?! 这容貌和眼神!不是龙种他把头砍下来当球踢! 孟侜把儿子手里包子拿开, 目光游移,不敢和陛下对视, 偷偷藏了两个包子在手里。 万一陛下不答应,那就是一场床底持久战,他需要备一点干粮。 楚淮引看见他的小动作差点气笑。心里笃定了这是他的孩子, 又是暴怒又是手痒,但他谨记着自己还在追求孟侜, 万一把人吓跑了…… “出来!”楚淮引忍了忍, 把手伸出来接小秉钧。 小秉钧一点也不怕生, 大概是昨晚楚淮引强行和孟侜同床, 小秉钧习惯了楚淮引的气息, 抬起手就给楚淮引抱。 孟侜赶紧拉住儿子, 这可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可不能跑了。 孟侜改趴为躺, 把小秉钧平放在肚子上, 一手护着他的头,一手搭在背上。 “你保证不生气。” 小秉钧不知道发生什么,以为孟侜要和他玩骑大马, 兴奋地拍手。最近因为赶路,小秉钧的指甲长了孟侜也忘了给他剪短,小爪子拍在脸上还有点疼。 孟侜眯着眼躲开,楚淮引看不下去了,这一大一小叠加,跟胖嘟嘟的小秉钧一比,更显得孟侜手腕纤细,骨瘦如柴。 楚淮引难以想象这中间孟侜吃了多少苦。 怒火渐熄,心疼悔恨占了上风。楚淮引抹了把脸,“朕不生气,饿了吧,出来吃饭。” “君无戏言。” 孟侜将信将疑地挪动,一出来儿子就被抱走。楚淮引把小秉钧扔给季炀:“给他换身衣服。” 单身汉季炀手忙脚乱地接过小皇子,从来没抱过孩子的他一时间觉得比自己第一次拿筷子还困难。 楚淮引把孟侜从地上抱起来,轻得不可思议,“这么大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床底脏不脏?” 孟侜喜获陛下亲自换衣服成就,亲自喂饭成就。 孟侜抓着小秉钧喂米糊和骨头汤,小秉钧滑来滑去,就是不肯老实实吃饭。 孟侜怒而把他塞给楚淮引,楚淮引从容接过,小秉钧突然老实。 “你是不是掐他了!”孟侜惊疑不定,不兴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一套啊! 楚淮引抬起双手以示清白,“朕抱着,你来喂。” 孟侜鄙视地看着小秉钧:啧啧啧,这么怂的样子……和我一样,是亲生的。 但小秉钧和孟侜一样,稍微一熟悉就无法无天,或许是楚淮引身上的气息太沉稳可靠,小秉钧就像孟侜胆子肥的不行,不一会儿,就能抓着陛下的头发咬着嘴里糊一口口水。 孟侜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欠你的七千两……”这是个定时炸弹,一定要挖出来拆了。 “嗯?”楚淮引眉眼一厉,想赖? 小秉钧大概真的表演天赋奇佳,跟着楚淮引学表情,孟侜看着这一大一小两张脸,硬着头皮指着儿子道:“我算是都花在他身上了,所以可不可以……” 算了? 哪怕是皇帝也要出奶粉钱啊! 孟侜思路顺畅,楚淮引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提起另一个话题,“秉钧是你生的?和朕生的?” “嗯。” 楚淮引进一步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是一道送命题。孟侜不知不觉就被楚淮引成功转移话题。 失忆这招用过,不能再用。但楚淮引又没证据,他说个合情合理的时间,混过去就好。坦白从宽,屁股开花。 “三个月半!肚子大起来的时候!”孟侜斩钉截铁。 就在此时,暗卫送来一封书信。 楚淮引冷笑着看完交给孟侜,“读。” “属下奉命修葺将军府,按陛下的命令不动孟大人住过的地方,但今日打扫时,在床底发现了几包药,经太医一查,证实是安、安胎药。” 孟侜磕磕巴巴,差点想把信吃了。他这两天运气也太糟糕了,回回被打脸。 吃饱喝足,楚淮引开始算总账,列下一大堆不平等条约,就等孟侜养好身体胖十斤了再兑现。 孟侜觉得自己像只屠宰场里的猪,想努力营造茶不思饭不想的忧郁感,减轻体重拖延时间。 事实是他回回都比楚淮引吃得多。 养胎不在,生产不在,坐月子不在……这些关键的时间楚淮引全面错过,每次看孟侜一副饿狠了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 孟侜趁机和他打商量:“减一条呗。” “没商量。” 楚淮引安顿好王语母女,带着孟侜回京。两人共乘一辆马车,楚淮引都没让孟侜抱小秉钧,“你好好休息。” 孟侜全程空着手,不到一天就觉得自己胖了三斤。 他和楚淮引商量,先不宣告小秉钧的身份,他想先从大理寺丞慢慢做起。 楚淮引表面说好,第二天就下旨封他为大理寺正。一连下了三道圣旨,第一道让他坐着听旨,第二道升官,第三道…… 用圣旨写情书是什么鬼? 孟侜面红耳赤地接了圣旨,下不为例! …… 小秉钧能爬几天就想走路,还不要人扶,自立自强,胆子贼大,从不怕摔。 楚淮引:“这跟你跑路的样子有点像。” 孟侜:“哪里像!不要借题发挥。” “什么时候能宣告天下?那帮老臣又在劝朕选妃。”楚淮引头疼,明明朕连孩子都有了,去看一次小秉钧和孟侜还要偷偷摸摸。 有一回他翻墙,从墙头跳下来,屋里的小秉钧正好慢吞吞地爬上一只小板凳,小孩子有模仿天性,见楚淮引跳下来,他也啪唧跃下,青蛙似的四肢着地,蒙了几秒之后才知道疼。泪花在眼圈里打转,瘪着嘴忍住不哭,非常令人心疼。于是陛下被警告以后只能走正门。 “那朕可以光明正大地进门?” “不行。” “……” “所以你最近好好呆在宫里。” 楚淮引觉得这是无妄之灾,气得立马给孟侜升了官。 丞相。 短短两个月连升几级,随后楚淮引宣布自己和丞相育有一子,加封皇后,楚秉钧封为太子。 孟侜:本官觉得风评被害。 楚淮引:皇后的风评还是可以拯救一下的,比如再生一个。 孟侜:…… —完— 第93章 捉泥鳅番外 正值七月, 京城天气炎热,楚淮引提议去避暑山庄小住两个月。 小秉钧十七个月, 能够下地跑,一听说要出门,眼睛亮亮的, 当晚便收拾好的自己的包袱。 孟侜和楚淮引都在批奏折, 小秉钧两只手拎着包袱从这桌走到那桌绕圈,试图打动两个爹爹立马出发, 但只收获了两个亲亲。 小秉钧老成地叹了口气,席地坐下,打开包袱开始自娱自乐。 包袱里都是吃的, 花生糖,桂花糕, 地瓜条……甚至还有一个纸包层层打开, 里面存着一只酱鸭腿。 还是热的。 小秉钧眼睛一眯, 伸出小舌头在鸭腿上舔了舔, 确认味道是他最喜欢的酱香味, 便旁若无人地在御书房啃了起来。 啃了两口, 小秉钧眼珠子一转, 站到孟侜面前, 恨不得把鸭腿怼到孟侜眼皮子底下吃。 孟侜肚子瞬间就饿了, 余光离不开儿子的鸭腿,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于是把剩下的两本奏折往陛下面前一推,蹲下来翻了翻儿子的包袱。 小秉钧早就料到会这样, 把鸭腿叼着,大方地从包袱底下又刨出一个油纸包,认真地打开之后递给孟侜。 “秉钧真好。”孟侜幸福感满满地接过鸭腿,也坐在地上。 小秉钧还不停,继续刨,也给了楚淮引一个。 谁能抵抗一家三口一起啃鸭腿的诱惑呢?还是儿子亲手给的,楚淮引放下奏折,哪怕这是在御书房,拿了一张湿帕子帮儿子和孟侜擦干净手,然后愉快地加入这个行列。 孟侜随手把包袱挪开,一下子被它的重量震惊到。 他儿子是往里塞了两个石头吗? 刚才还拎着包袱打转,这是什么天生神力?他以为包袱很轻才没有注意。 楚淮引扫了一眼门口的暗卫,眼神不善。暗卫有苦说不出,小太子躲在床帐里面收拾的包袱,分明看见他拿进去的只有三包鸭腿,怎么冒出来这么多东西。他以为里面装的是小太子钟爱的小枕头。 “累不累?”孟侜紧张地揉着小秉钧的胳膊和肩膀,怕他拉伤。小秉钧脸上的婴儿肥未消,轮廓却一天一天更像楚淮引,唯独那双眼睛灵动狡黠,和孟侜相似,脑袋一歪就是源源不断的歪主意。 楚淮引把小秉钧抱在怀里查看,没发现什么问题,摸摸他的头:“你才两岁,不能拎这么重的包袱,知道吗?” 小秉钧一开始以为是挠痒痒,笑得前俯后仰,听见楚淮引的话,才乖乖道:“秉钧知道了。” 舅舅每天都要进宫教太子打拳,为此还自创了一套适合一到两岁的小孩的拳法,说是练拳,更像做游戏。 真正出发那天,孟侜和小秉钧都醒得异常早,楚淮引哭笑不得地一手抱起儿子,一手牵着孟侜,“提前出发吧。” 避暑山庄并不远,路上走个七八天就到了。 避暑山庄在京城以南,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让它在夏季也相对凉快,历代皇帝都曾在这里修建行宫,宫殿规模宏大,大量吸引富家客商定居,比之京城不输。 第八天,他们歇脚在山脚的一个小村落,午后下过一场雨,消去酷暑的炎热,地上有些泥泞,但干得很快。 一群少男少女挽着袖子,撸起裤腿,在水田沟渠里捉泥鳅,时不时有明朗的笑声传来。 孟侜有些蠢蠢欲动,小秉钧眼睛比他还尖,小胖手指着要往田里去。 孟侜看见楚淮引在和季炀谈晚上的巡逻安排,无暇管他们,对小秉钧比了一个“嘘”,顺水推舟理直气壮地牵着儿子就往热闹那边凑。 “你们去哪?” 楚淮引叫住他。 孟侜挺起胸膛,“本官去体察民情。” 小秉钧:“我、我也……” 楚淮引好言好语哄他:“乖,我们过几个月再下水,太医说现在是关键时期,不要着凉。” 大夏天着什么凉。 孟侜两颊鼓起,像一只塞满松子的松鼠。“关键时期不要着凉”,这句话陛下从他怀孕起说到坐月子,到秉钧抓周,再到秉钧能跑能跳,连语气都不带变换的。 拿着太医的鸡毛当令箭! 再几个月要是二胎都有了,还下个屁水! 小秉钧期待地抱着孟侜的大腿,父皇虽然宠他,但大事上说一不二,唯独丞相大人能左右,还很容易。没错,在小太子眼里,捉泥鳅是件大事。 孟侜说:“我们就看看。” 小秉钧:“……” 一家三口来到田边,小秉钧蹲在水沟旁,里面半指长的小鱼游来游去,他看得目不转睛。 “御花园的锦鲤也没见他这么喜欢。”楚淮引无奈。 一田的泥鳅小鱼小虾近在眼前,孟小猫心动不止,只有陛下不为所动。 他想了想,开始哼哼。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大哥哥好不好,我们去捉泥鳅……” 孟侜看着楚淮引唱,用的清脆的少年音,在耳边来来回回叫他大哥哥。 “大哥哥”三个字叫得又甜又脆,楚淮引抵抗不住孟侜难得的撒娇,隐隐动摇。 孟侜加把劲,还切换少女音,搞得和男女合唱一样。 小秉钧抱住楚淮引大腿,跟着奶声奶气地说:“大哥哥好不……” 孟侜顿了一下,捏住他的嘴:“他是你爹。” 楚淮引妥协:“朕和你一起下去。” 他帮孟侜挽起裤脚,抱着儿子,牵着孟侜下地,免得他摔倒。 一脚踩下去,泥浆淹没到小腿肚子。踩不到实处,纵有无比轻功也异常笨拙,何况手里还抱着孩子。 小秉钧搂着楚淮引的脖子卖乖:“父皇辛苦,秉钧不用抱。” 楚淮引看穿他的套路:“泥里有虫子会咬你的脚,等长大了就不怕,现在还不能下去。” 小孩子皮肤嫩,楚淮引怎么可能让秉钧下水,“你看,朕帮你抓。” “这里有!”小秉钧指着不远处道。 楚淮引走过去倾身抓捕的一瞬间,小秉钧突然身子一歪,小手一伸使一招猴子捞月。父子两手里同时有一只泥鳅。 楚淮引:这不死心的样子和孟侜真是一模一样。 小秉钧大概没想到泥鳅会挣扎,表情严肃里带着慌张,小拳头紧紧握着,他力气不小,泥鳅露头露尾巴,中间一截快被掐断气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楚淮引,鼻子一皱:“我不要它了。” 楚淮引接过泥鳅,“在父皇衣服上擦一擦手。” 小秉钧不客气地在陛下胸前的龙纹上擦了擦手心手背,把威风八面的金龙擦成了一直黑不溜秋的泥鳅。 “这是不是一只有脚的大泥鳅?”小秉钧指着龙纹问。 楚淮引:“……不是。” 自己抓过,接下来他才乖乖地看着楚淮引动手,时不时爆发出一声“哇!” 孟侜快准狠地从泥浆里逮到一只泥鳅,滑溜溜的泥鳅甩着尾巴溅起一注泥水,小猫立马变黑白猫。 刚抓到一只扔进陛下腰间的竹篓里,孟侜已经联想到它的吃法,泥鳅裹上焦芋粉和鸡蛋清炸一炸,香香脆脆。 田埂上有散落着一个个不起眼的小洞,里面住着张牙舞爪的小螃蟹。 “他们的家可真好啊。”小秉钧感叹。 舅舅随行,一到村里就拿上弓箭去狩猎,等他回来却发现贺渊还没回,放下猎物便进山去寻。没走几步就看见满载而归的贺渊。原来贺渊善骑射,想在大将军面前一展雄风,特意落后一步往深山去。 “你怎么比秉钧还幼稚?”人家个子刚到我膝盖就懂得听舅爷爷的话才有糖吃。 贺渊一脸高兴,姜仪一会儿不见就急着找他这件事比他猎到了獐子还兴奋。 “下不为例。”姜仪板着脸,不太自在道,“我们要在一起,你就不能做这样危险的事。” 姜仪首次语言上承认他们在一起,贺渊眸色一深,丢下弓箭把姜仪按树干上,二话不说亲上去。 楚淮引拎着两只猫洗澡,把一身的泥水冲干净,扔到床铺上,并且对着孟侜细数他儿子趁他洗澡干的坏事。 小秉钧刚到这个屋子,屋里刚生下三只崽崽的母猫立马带着小猫崽挪窝。 “秉钧捅了一个蚂蚁窝。” 暗卫以为他蹲在地上看花,谁知一个不察就用树枝捅了一个蚂蚁窝,幸好不是马蜂窝。 孟侜:“那陛下罚他数豆子。” 不要对本官动手动脚。 楚淮引:“养不教,父之过。秉钧还小,你来替他。” 楚淮引趁儿子被姜仪带着玩,推起孟侜的衣服,非常珍惜机会。 农家隔音效果几乎没有,孟侜挣扎着起来,“你也是他爹!” 孟侜威胁:“你信不信我那什么的时候模仿你的声音。”那你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楚淮引默默想象了那个画面,噎住,“你哪来这么多歪脑筋?” 孟侜喜滋滋地按了按陛下躁动的某处:“你管本官,等到了行宫再说。” 吃豆腐未遂的陛下被罚去村口磨十斤豆子,以发泄多余的精力。 小秉钧新鲜地跟着楚淮引,绕着石磨跑,没转两圈就晕乎乎地撞到孟侜怀里,眼睛困得睁不开,睡着了。 孟侜把孩子抱给暗卫,自己搬着小板凳陪着楚淮引。天上的星星很亮,草丛里的虫鸣此起彼伏。 “我们像不像普通夫妻?” 孟侜想了想,“像。”特别是陛下把财产上交这一点。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喝到了豆浆,暗卫热泪盈眶,对着一碗普通豆浆,憋出了一百句类似“陛下内力深厚豆浆又浓又香”的溢美之词。 昨天抓的泥鳅搁清水里吐了一晚上泥,今早可以炸了。 孟侜去掉内脏,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把刺挑出来。 比针线活还精致。 从没听过炸泥鳅还要挑刺的,楚淮引没收匕首:“也不怕划到手。” 孟侜仔仔细细地检查只剩一丁点肉的泥鳅,有些遗憾,本官太糙了,连肉带刺都挑没了。 “等下秉钧也要吃啊,我得给他把刺去了。” “那别让他知道,估计早就忘了。”匕首太过锋利,泥鳅又滑,这跟拿匕首刺自己有什么两样? 孟侜:“不见得。” “让朕来。” 陛下无论使菜刀还是绣花针都比孟侜顺手,孟侜星星眼看着楚淮引,觉得他今早十分英俊,想亲。 “弄三只就够了。” 小孩子能吃多少,大部分当然要入本官的肚子。 毕竟宰相肚里能撑船。 行宫在望,楚淮引对孟侜道:“你和秉钧应该会更喜欢这里。”没有皇宫诸多禁制,建筑上以别出心裁为美,人文山水别具一格。 “事先说好,两个月后,不准不想回去。”楚淮引淡淡提醒。 你是不是故意想听本官说情话?那本官就说了。 孟侜:“陛下在哪,我就在哪。” 江山多娇,不及这执掌江山之人一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柏青和季翰林番外在作者有话说最后。 番外暂时就这些了,谢谢大家支持。接下来看见更新提醒,应该是我在捉虫。 下一篇文大概是《我真的不想种田》暂定名。收藏一波=3=开始看书准备大纲,尽量十一月开。 富二代沈清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小连菜盘子都没端过。 穿进一本种田文,变成了一个好吃懒做尖酸刻薄的……女配,因为身体弱鸡又是米虫被亲娘男扮女装代替亲妹嫁给了战场归来的未婚夫。 被休妻后饿死了。 “要是被发现身份,他不养你你就饿死吧。”他娘原话。 据说穿书都要把握住剧情完美逆袭。 沈清然暴躁:有个屁的剧情,全书都在种田! 还是等死吧。 不干活被饿了一天,沈清然咬牙下地,给甘蔗地锄草。 一锄头下去,杂草还在,甘蔗杆子断了。 他就不信了…… 一个时辰后,沈清然心虚地把一整片倒地的甘蔗杆插回土里。 让他静静。 “休了我吧,不然你可能会饿死。”沈清然对前来寻他的男人道。 “想得美。” 受哑攻瘸,互飙演技,都是装的。 (没有孟小猫的伪音本事,只能装哑,同情一秒。) 沈柏青出生自江南书香世家,家风开放,家底厚实。沈家和季家乃是世家,沈柏青天生好动,不足月便蹦跶着要落地。恰好那时沈夫人和季夫人出城烧香被大雨困在农家,最后还是季夫人靠着一回生二回熟的经验,帮沈夫人接生,母子平安。 一岁的季翰林,在一个大雨夜里,坐在农家屋檐下的小板凳上,有了一个要操心一辈子的沈弟弟。 雨停时,屋外松柏青青,沈柏青这个名字由此而来。 季夫人和沈夫人都看见了沈柏青脚底的红痣,惊讶之余,决定瞒下此事。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屑用儿子女儿的婚事去换取利益,相反,更注重孩子个人的意愿。 沈夫人怕儿子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而丧失了成长的某些快乐,因此并未告诉他,只让他注意和人交往尺寸。 沈柏青从小玩得比谁都凶,当季翰林挺直小身板听夫子授课时,他躲在后面呼呼大睡。沈父棍棒齐下,效果颇微,沈柏青屁股被揍,就抹着眼泪去找季翰林上药。 “见贤思齐,见贤思齐!看看人季家少爷,你天天跟着他玩,怎么就混成了个泼猴!”沈父气得把沈柏青打包去季家当学童,给季翰林铺纸磨墨端茶倒水。 不读书就只能当下人! 然而私底下,是季翰林伺候沈柏青,连哄带诓,也骗得沈柏青习得一些四书五经。 沈父大为满意,把儿子扔给了季翰林。沈夫人想的是,季翰林文武双全,沈柏青上蹿下跳,若是没有人看着他,迟早要弄出事来。 季夫人生怕自己儿子对沈柏青做出一些无可挽回的事,然而人家的秘密她也无法跟儿子道明,只好三不五时提点。 “他是你弟弟,你要保护他。” “不要睡一张床,不准用一个杯子。” 少年情窦初开,沈柏青偷偷问季翰林:“伯母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没有的事。” 季翰林当晚便向母亲表明自己心悦沈柏青,您还是趁早再生一个儿子,以免季家绝后。 季夫人大惊失色,她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沈家要是知道自己儿子这般禽兽的想法,岂不是要老死不相往来!她要求儿子至少等沈柏青成年再说。沈家小子看着机灵不服管教,其实被自己儿子吃得死死的,季夫人深深觉得不能向沈家交代。 没错,两家的沟通上出现了一点问题,都觉得对方家族肯定是要娶媳妇的。 沈柏青也从别处听得了一些假消息,觉得自己就是被棒打的鸳鸯,别别扭扭地从茶馆里搜罗了一圈话本,在季翰林耳边念。 尽是些“富家小姐和穷书生私奔”,“苦命鸳鸯生死离别”的故事。 看完还要问:“你怎么看?” 季翰林以为他看上了哪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小丫头,当下脸一沉:“有违圣人之言!” 在他心里,季沈门当户对,自己守了十几年的家花岂能让外人摘了去。 沈柏青心一沉,你果然不愿意放弃荣华富贵跟我私奔! 他消沉了一阵,不常常来找季翰林。 第十八年,季翰林准备进京赶考,等他考中功名,就回来向沈家提亲。入赘也行。季父被气得一天要找沈父喝三次酒。 沈柏青危机感来袭,故事里状元郎抛弃糟糠之妻另娶的例子还少么! 他心一横,托朋友的朋友,弄来了一点催情药,下在季翰林的茶水里。解药塞在裤腰带里,要是季翰林没那个意思,他就、就再也不见他了。 沈柏青义无反顾用一副惨烈的表情,解开季翰林的衣服,霸王硬上弓。 一边还抹眼泪。 季翰林怒火欲火齐齐攻心,他不是气沈柏青给自己下药,是气他哪里交的三教九流的朋友,居然如此不爱惜自己。 遂怒而日之。 两人说开,沈柏青觉得明明两情相悦,凭什么是我先动的手?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在床上说的话,身体却很诚实地天天往季家跑。 沈母担心沈柏青影响季翰林考科举,勒令不准他去。而季夫人 撞见了两人在树下亲嘴巴,把季翰林找来骂了一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家还没同意你就把人往屋里拐是怎么回事? 在两家的监视下,沈柏青和季翰林偷偷恋爱,直到季翰林进京赶考。 沈柏青都收拾好了包袱,被季翰林挡在了门口:“等我回来。” 京城局势多变,不如江南安逸。 沈柏青愤愤不平地在家里等了半个月,正打算翘家去找季翰林时,被查出了有孕。 所有人都很懵逼。 沈柏青一边后悔,一边哭着要去京城——他都怀孕了看他怎么折腾季翰林。 季夫人被他的眼泪欺骗,极力主张两家搬到京城。 于是再过半月,放榜那天,季翰林喜当爹。 …… 小秉钧和季小公子一起读书的时候,崇尚武力解决问题。 比如季家有一窝猫,两人经常去看,也不会动手抓小猫,就是并排蹲在地上,小手揣在膝盖上,能对着大猫小猫,从毛色和猫叫,叽叽喳喳讨论一个下午,搞得母猫经常挪窝。 还因为“今天猫又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你来得太经常”争执。 小秉钧:“我们都是聪明人,对吧?” 季小公子点头赞同。 “所以,针对这个问题,争执难较高低,不如直接打架看谁更厉害。” “没错。”季小公子握拳。 “不要打脸。” “你也不要打脸。” 于是,趁着大人不在,偷偷打架,检验近期练武成果。 季小公子练武都积极了起来。 后来被孟侜发现,两人一起罚抄“兄友弟恭”以及“不战而屈人之兵”五百遍。 沈柏青:打架这个,不是跟我学的。 孟侜被他一提醒,向季翰林告状,沈柏青怀孕时想找他打架,带坏了孩子。 于是沈柏青加入罚抄大军。 沈柏青:你记仇!我不就是昨天不帮你喝鸽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