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谈谈》作者:听杉   文案:   破碎高敏受 x 爹系轻熟攻   回避型依恋 x 温柔掌控欲   -   时恪的世界里循环着两件事,上班,睡觉   而从一个普通上班族变为全网热搜话题,只需要一个璨星娱乐!   #神颜 #天才设计师 #怼脸杀   每一个话题都足够让时恪尴尬到原地飞升,   在外人眼里,他时恪年轻貌美,获奖无数,还是业内公认设计大牛的亲传弟子!宛如一株高岭之花。   谁曾想私底下竟然是个生活废柴,   出门不记得带伞,到点不晓得吃饭,天冷了不知道加衣,天热了……欸,天热了怎么还穿长袖?   不仅如此,连被前男友跟踪了都没察觉到,   直到危险爆发,生死一线之际!   被从天而降的邻居救了一命,哦不,或者说是时恪救了他。   他是谁?黎昀啊!   璨星娱乐S+级美食综艺人气最高嘉宾,家世显赫,还拥有MOG认证的法餐主厨。   小邻居没带伞?用我的;小邻居不吃饭?我来做;小邻居感冒了?我买药;小邻居热的慌?我……他手上怎么那么多疤?   ……   隐秘的疤痕,狰狞的笔迹,瑟缩的身体,   “时恪好像隐藏着什么秘密”   “黎昀好像隐藏着什么秘密”   从这里开始,我看见了你隐藏在痛苦之下的欲望,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试试成为更好的自己。   不如……我们谈谈?   -   年龄差 人格障碍   纯真装高冷 腹黑装温柔   因为原生家庭影响都有各自的缺点,非完美人设   -   *MOG:架空的奖项,类比法国烘焙最高奖项M.O.F   内容标签: 都市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成长 轻松 救赎   主角视角时恪互动黎昀配角林轶乔恒舒启桐郑元   其它:他与少年感的爹   一句话简介:缺爱青年的互相追逐与自我救赎   立意:做自己的救赎者 第1章 跟踪   时恪好像被跟踪了。   准确地说,这种诡异的即视感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周。   自上周五下班开始他就感觉到不对劲……像是有什么人盯着他。   所以,当那种黏稠感猛然蹿到后背的时候,他立刻回了头!   ——路人,车流,霓虹,一切正常。   时恪想不通,他每天从家出发到工作室打卡,再从工作室下班回家,周末也鲜少外出,就连采购生活物品都只从手机下单静待送货上门。   这两点一线的行程比三角结构还要稳定。   时恪对这种静如死水的生活没什么不满意,但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吸引力。   “咚——”   一罐气泡美式掉落,卡了半天的自动贩卖机恢复正常。   时恪思绪回神,单手提罐,食指熟练地勾开拉环,仰头灌了几口咖啡。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过,消解了一丝热意。   他准备把“被跟踪”的念头放一放,先想想眼下的事。   时恪最近为艺术展忙得昏天黑地,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开幕典礼还未开始,参展的人已经昏昏欲睡。   他喉结滚动,咽下最后一点咖啡,将空罐掷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叮啷”一声,精准入桶。   时恪手扶着脖颈转了转,强打起精神向广场走去。   晚风吹皱流云,路灯还未亮起。   远处矗立着一座银白建筑,在暮色中映出流动金属般的光泽,侧面是滚动播放的巨幅TVC   ——「第十二届东兰艺术设计展」盛大开幕!   时恪看了眼时间,距离展览开幕还有45分钟。   广场不远处停了几辆艺术院校的大巴车,学生们热热闹闹的结伴入场,议论声此起彼伏:   什么设计展这次和璨星视频搞直播、哪位大神的作品又在国际斩获多少奖项、听说去年“山道”录取了一个新人设计师……等等八卦。   近年来明城大力发展文化建设,铆足了劲儿要跻身超一线国际化都市行列,培养全民爱艺术的生活气氛。   所以这次的东兰展会不同以往,搞直播,请乐队,办讲座,还在户外搭了个开幕式舞台。   据说是有什么宣传指标,专门和娱乐公司旗下的视频平台合作,弄了个线上弹幕互动,就是为了吸引年轻人。   而时恪,受“山道设计工作室”众人推举,将作为工作室的形象代表人参加展会。   前辈们都是这么说的:   “这东兰设计展咱们工作室回回都参加,每届都是郑老上台,多没意思。”   “我们的实力毋需宣传,但是!他们这次搞直播,关乎我们‘山道’的颜面,哦不,门面。小时必须去!”   “欸,东兰这次最佳设计奖不就是小时的吗?本来也得上台领奖,让他去刷个脸挺好。”   比起背稿子,跑现场,上台致辞,前辈们更愿意在空调房里摁快捷键。   不过用郑老的话来讲,东兰设计展确实是个不可多得崭露头角的好机会。   时恪加入山道刚满一年,尽管手底下的获奖作品不少,业内攒了些名气,却也只能算个刚入行的初级设计师。   工作还是得看实打实的项目经验和落地成果,不然再多奖都是浪费。   他大步流星地绕过人群,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今天来的观众除了美院学生,艺术创作者,设计同行,还有不少普通市民。   时恪加快脚步从员工通道进入后台,安静地等待着工作人员做下一步指令。   今天只有他一人到场,郑老在京城出差,同事们都在赶项目。   他有点不安,眉心一突一突地疼,那种浑身不得劲儿的感觉若隐若现。   待会儿无非是配合主持人介绍下工作室的参展作品,再站桩领个奖,很快就结束了。   时恪靠坐在后台椅子上安慰自己,两手交叉而握,双眼半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小憩。   “时老师,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上台了。”   负责对接嘉宾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递给时恪一个话筒。   时恪回过神,浑然不知已经过去一个钟头。   他接过话筒道谢,伸了个懒腰,随工作人员的指引来到舞台一侧。   台上正在进行的是中插表演环节,大概是璨星娱乐新签约的什么乐队。   时恪不认识,只听工位后座追星的同事提过几句。   他很喜欢这种陈旧梦幻的CityPop,唯一的缺点就是这音响太炸了,哐哐震得心脏快要蹦出嗓子眼儿。   “接下来,有请本次东兰艺术设计展的特邀嘉宾们上台!”   流程很快到了嘉宾部分,主持人站在台上做了个单手邀请的动作。   台下人声平息,掌声渐起。   伴随着时恪抬步,上台,找准点位,落定。   才平静下来的观众又变得躁动,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一共五位嘉宾,时恪在左数第二个位置。   他们这趴环节简单,唯一的要求是让大家穿的年轻点,毕竟这次办展跟娱乐企业合作,那就从头到尾都得时髦起来。   时恪穿着白T,外搭一件松松垮垮的米色长袖针织衫,配了条水洗牛仔裤,左耳耳骨带着一枚小小的黑色耳环,头发半扎在脑后成了个小揪儿,前额发丝随风轻扬。   很时髦,很松弛。   台下传来两声意义不明的高喊,时恪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观众又爆发了一阵欢呼。   【雾草!!!!(捂嘴.jpg)】   【我进错直播间了吗……】   【第二个!他是谁!!】   【老师说这次展会很值得看(雀实】   【哦莫!好长的腿】   在时恪看不见的地方,弹幕飞速划过,后台数据谷值刹车,转而逐渐攀升。   时恪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工作人员只交代了他要看镜头,没交代他要微笑。   他一如往常那样,没表情就是他最习惯的表情。   【爱上冷脸是我的宿命……谁懂啊淦】   【好好好,用这招是吧!璨星你牛!!】   【可是上台多少要笑笑吧,感觉他不太尊重人】   “相信了解艺术行业的各位,对‘山道’都不陌生吧?”主持人问。   观众点头附和。   “说起‘山道’,大家想到的第一个人肯定是郑元,郑老师。不过这次山道的代表人可不是他噢。”   主持人卖了个小关子,随后声音调动起情绪,兴奋地介绍道:   “让我们欢迎‘山道’独家签约设计师——时恪!”   晚风阵阵,天公作美。   这会儿恰好碰上了太阳落山,余晖裹着云光倾泻而下。虽未入夏,已是深春,傍晚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闷得时恪有点热。   镜头里的人脸庞偏瘦削,也没什么血色,嘴唇轻轻抿起,泛着浅白,甚至干燥的有些起皮。   但他的五官轮廓却实在精致,眉骨立体,鼻梁高挺,鼻尖微翘,面颊沁着一层薄汗,在夕阳下闪闪发着光。   “大家好,我是时恪。”   他的眼睛扫过观众,最终定格在黑黝黝的镜头,“来自山道设计工作室。”   摄像师心头一跳,可算让我搞到了……   这是什么?   这是热腾腾的话题啊!!!   文化局联合璨星视频搞直播,还放在开屏推荐和首页banner位,流量就是第一指标。   导演已经下了指令,摄像师心领神会,给时恪切了个特写镜头。   落日刺眼,他轻眨了两下,睫毛在桃色霞光中投下一片阴翳,晃晃悠悠,像是蝴蝶因受惊而振翅。   【我晕了他好漂亮】   【正脸看得我哈特软软……】   【我靠!是他??今年最佳设计奖的那个时恪是他??】   【素,他作品在东兰官网有展示】   【这怼脸镜头!】   【现在设计师都这个要求了吗?门槛这么高吗?】   【颜值方面不清楚,但山道是真难进,他好像还是郑元亲传弟子。】   线下线上反应热烈,导演在跟播车里已经乐得笑开花了,不停“啪啪”拍着大腿。   今晚数据一直不错,两次观看峰值和弹幕爆发都发生在时恪出镜的时候,简直像是往直播间里炸了一颗雷。   这效果也就比乐队出场的时候弱一点点吧。   主持人手扶耳返,一边说着,一边又往现场导演那里快速瞄了几眼。   “在咱们正式介绍工作室作品前,先提前祝贺下时恪,他也是今年东兰最佳设计奖得主!年少获此荣誉实在难得,让我们再次以掌声祝贺他!”   和彩排的顺序不一样,主持人突然把和奖项有关的内容提前了,观众席再次掀起欢呼,好多人趁机掏出手机冲着时恪录像拍照。   时恪反应也很快,他念出提前准备好的台词,和主持人一来一回间直播互动率又涨了不少。   然而,就在一切顺利推进的时候,时恪的周身却陡然一凉!   一阵刺骨的寒意猛地蹿了上来,和之前的感觉别无二致。   是它!   那个一直跟踪他的视线。   时恪瞬间握紧了拳头,目光左右横扫,企图捉住那个东西,可台下人头攒动,每张面孔都是陌生的。   冰凉的黏稠感扑面而来,仿佛能渗透进他的骨头里,他竭力压制着不适调整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观众们的喧闹逐渐被呼吸声湮没,他皱起眉头,神色凝重而犹豫。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嗡鸣。   这是他焦虑发作的信号。 第2章 小心———!   到家已是深夜。   黑暗中亮起一盏灯,玄关处的身影躬着脊背,低垂着脑袋。   时恪做了三个深呼吸,直到心底的不安完全消散才重新直起身子。   那视线出现的实在诡异,眨眼便消失无踪,短短几秒钟让时恪怀疑是不是自己精神又出了问题。   客厅纱帘被吹到窗外,浪花似的翻涌,穿堂风卷起一桌子的画稿,纷纷落了一地。   时恪关上门,没有捡起来的打算,径直走向阳台。   夜色朦胧,火光跃起,莹白的手指在夜里格外扎眼。   时恪夹着烟凑近火苗,浅浅吸了一口,青提薄荷掺着焦油的苦瞬间在鼻腔散开。   他转过身背靠阳台,手臂搭在栏杆上,仰起头缓缓呼出烟雾。   白雾模糊了视线,又被一阵风吹散。   时恪鼻息微动,嗅到风中散落的一点清甜,掺杂了些木头的香气。   他下意识朝楼上看,视线落到了邻居家的阳台。   景禾壹号属于高档住宅,相邻楼层的阳台交错堆叠而成,宛如空中浮岛,又大又宽敞。   能住这儿的大都是有钱有闲的人,有生活情趣的就种种花草,譬如时恪楼上的这户;喜欢社交的就弄露天烧烤派对;而时恪的阳台与他们格格不入,光秃秃的,像个刚刷完墙的毛坯房。   这房子本就是老板郑元租给他的,他不想把人家房子弄乱了,要不是郑元给了个师生员工价,估计他得住到五环外去。   不过,时恪偶尔会把画架搬出来坐在这里写生。   他曾经有段时间喜欢画花草,楼上那户人家种的盆栽几乎被他画了个遍,虽说未经同意就这么做很不礼貌,不过他也从没见过这户人,那里甚至不像有人住。   时恪望着那株植物在风里摇晃,索性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考都丢到脑后。   跟踪也好,幻觉也罢,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吧。   他安安静静抽完这支烟,转身回了屋子。   午夜窗外忽然刮了风,下起大雨,时恪在床上睡得很沉。   如果他今晚没有那么疲惫,大概会发现正对着阳台的树荫下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恪醒的时候雨还没停。   窗外灰暗濛濛的,叫人分不清昼夜。   昨晚忘记关窗了,地上有几张画稿被打湿,空气里也弥漫着潮气。   他在床上多赖了半小时,随后洗澡换了身衣服,窝在沙发里点上一根烟。   做完这么一套流程的时恪可以三过画稿而不捡,不得不说懒是一种态度。   他从沙发缝里摸出手机,点亮屏幕。   未读消息挤满了信息栏,微博,微信,手指划拉出一长串,翻不到底。   点开公司大群,消息跳转的飞快。   【徐泽文:我绰!】   【徐泽文:你火了我的恪!(链接)】   【徐泽文:璨星视频官方给你剪的单人cut,这待遇!】   【系统提示:对方“拍了拍”我的棺材说挤一挤】   【乔恒:他还在现场,来不及看消息。】   时恪点进视频链接,封面赫然出现一张他的特写,博文带了两个艺术展的官方tag。   这条微博互动量不小,他往下翻了翻:   -从哪里挖来的?!签了没?!我就问你签了没!@璨星娱乐CXEntertainment   -已经过去一小时了,他的账号在哪里?小号在哪里?   -没听说过,他很牛吗?   -新生代算顶牛,郑元拿第一个东兰最佳设计的时候已经30岁了。   -给路人科普下,这奖含金量等于艺术界奥斯卡哈。   -上台就发呆,没睡醒别来啊。   -是啊脸还那么臭,目中无人。   时恪退出页面,快速扫了一眼自己的主页。   一排鲜红夺目的999+,大概率是账号泄露了。   手机弹出新消息,是一条陌生人添加申请:   【璨星经纪Jeff:你好,请问有兴趣和我们璨星娱乐聊聊吗?】   时恪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纹,他跳回微博,清空红色提醒,皱着眉头编辑消息:   【@SHiKE:感谢关注。我只是个普通设计师,没有涉足其他行业的打算,各位去留随意。】   点击发送,页面刷新,评论点赞栏立刻蹦出几个数字。   他熄灭屏幕将手机扔到一边,不看了。   时恪瘫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然后坐起身将画架搬了出来,决定躲进另一个安宁的世界中。   直到窗外雨停了,风静了,夕阳落满了屋子。   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六点。   胃部传来一阵隐隐的疼痛,时恪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饭。   添完最后几笔,准备点个外卖。   时恪是个非常好养活的人,不挑食,没忌口。   可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惯了,没什么机会挑剔,所以什么都吃。   他点了份面,订单显示需要半小时。   这会儿正好把画具收拾了。   时恪跪在地上把淋了一夜雨的画稿捡起来,铺平,放在避光的地方通风晾干。   等收拾完这些东西,订单也快到了。   他换下画画的围裙,到厨房接了杯水,靠着灶台环视一圈,心底吐槽,这里绝对是全屋最干净的一个地方。   “叮——”   手机弹出提示音。   骑手给他发了张照片,外卖就放在门口。   时恪在厨房磨蹭了一分钟,直到外面没了声音才去开门,低头一看,地上什么都没有。   奇怪……   他关上门又检查了一遍消息,照片无误。   而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他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心跳也开始加快。   时恪盯着门迟迟未动,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恢复正常后才去开门。   外面站着一个男人。   “怎么这么慢?”   那人穿着黄色制服拎着餐盒,手上挂着水渍,肩膀往前倾了半个身子抵在门框旁,头发成簇的黏腻在一起,分不清是油还是雨水,紧紧地贴在脑门儿上。   时恪的瞳孔瞬间缩小了一圈,他皱眉道:“许函?”   许函一手撑门框,一手提着餐盒晃了晃,“是我。啧,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完美诠释“恶心”一词,那眼前便是了。   他的前任,许函。   或者说连前任也算不上,只是一段单方面让时恪恶心的关系。   两人目光交接,时恪的后背立即蹿起一股恶寒!   他反应极快,冷声道:“你跟踪我?”   许函撇嘴,装作一副委屈模样,“明明是关心你。昨天我在台下和你打招呼了,你发现了吗?”   不是幻觉,是真的被跟踪。   这个答案竟然让时恪稍稍松了口气,事情变得简单多了。   时恪:“滚。”   面对这种情况,他选择直接动手。   时恪握住许函的手腕,另一只手并拢成掌,直直砍在他的臂弯关节处,同时向下一压!拧!   许函的整条手臂都被时恪反折过去,牢牢锁在背后。   “啊!!”许函疼得喊了出来,表情难掩震撼。   碍于姿势受限,许函只能侧过脸用余光斜睨,“你现在都敢对我动手了?!”   二人身量有些差距,僵持在楼道里暂时分不出胜负。   时恪清瘦高挑,许函身高与他差不多,但体格更厚,主要胜在骨架大。   论打架,时恪有丰富的经验和技巧,不过论蛮力,他不一定能赢。   “真这么绝情?”许函自顾自地说,“在学校里我没少照顾你吧?你妈的医药费不是我出的?”   时恪:“你不走我报警了。”   话音刚落,时恪感觉到许函的手部肌肉骤然一紧,整个身体都向自己靠了过来。   为了躲避许函的动作,时恪立即放手。   “报你妈的警!”许函破口大骂,像被时恪后退的动作刺激了,“还躲我?在学校你就是个破烂样!稍微碰一下你恨不得跳出三米远,跟我玩儿什么清高?你就是个屁!”   时恪低头甩甩手,像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嫌我脏?我让你躲!”   趁他低头的间隙,许函对着时恪直直撞了过去!   时恪几乎是被他撞得“砸”在墙上。   玄关处挂着一副半开的画也被撞落,玻璃碎了满地。   这下引起得动静不小,估计楼上楼下都听见了。   时恪的手机被许函顺势抢走,砸了个稀巴烂。   许函得意的笑了,他打了个弹舌,漫不经心道:“欸,你钱呢?”   “你都是山道设计师了,挣的应该不少吧?”许函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往屋里走,刻意和时恪拉近距离,“你以前赚的钱不都给我留着……”   话没说完。   忽然,一道声音出现在楼道里。   “需要帮忙吗?”   嗓音低沉柔和,带了点金属质感,和许函的破锣嗓子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说话人被许函挡着,时恪看不见。   “你谁啊?!”   许函很快接了一句,说着便转过头,也露出了门外说话的人。   时恪的目光穿过许函,和陌生男人撞了个正着。   这人看着比门框还要高,穿着休闲服,张了长极标志的脸,走廊里落满余晖,将他描摹得像尊雕塑。   时恪没有应答,但那人已经拨通了报警电话。   “草!”   许函看见男人的动作,顷刻便失去理智,右手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转眼之间,银光一闪,男人的眼睛被恍了一下。   是匕首!   男人还没来得及看清,许函已转过身,举起刀狠狠朝那人扎了过去!   时恪:“小心————!” 第3章 没替你挨,是条件反射   时恪大步跨上前,可惜只抓住了许函的黄色衣角。   他眉头紧锁却毫不犹豫,立刻转换手法,扯着那点布料在手上绕了半圈,向后狠狠一拽!   许函瞬间被衣领勒住脖子,这股惯性让他退了半步,“呲啦——”一声,刀尖划破了陌生男人的衣服。   顾不得其他,时恪一个侧身闪过挡在了男人身前,握拳照着许函的脸就挥了过去。   这一拳角度刁钻,指骨精准地砸在他的眼眶旁。   许函的眼睛顿时胀痛难忍,他捂着眼,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摇晃着身体,脚步趔趄。   “打通了吗?”时恪稍侧过脸问身后的男人。   男人还来不及反应,更惊讶于时恪的身手,“通……低头!”   时恪反应很快,刚俯下身便感觉耳旁一阵劲风刮过。   男人越过自己踹了许函一脚,接着时恪听见一声“咔嚓”闷响,再抬头便见地上跪了个人。   许函手扶着膝盖,双腿打颤站不起来了,而原本握着的刀被踹脱了手,飞出去三米远。   “啐!”   许函吐了口唾沫,双眼充血得吓人,他恶狠狠地盯着男人破口大骂道:“妈的你有病啊?!他是你爹啊关你屁事?!”   这头电话已经接通了,男人正快速向警察描述现场情况。   眼见情形不妙,许函顿时急火攻心,决定破罐子破摔,“妈的晦气!今天一个都别想好过!”   不对劲……时恪注意到许函的左手一直藏在身后。   他立刻看了眼三人的站位,自己离许函有些远,反倒是那陌生人就在许函身侧一米不到的位置。   时恪的危机预判起了作用,他立刻上前一步。   许函露出了左手,他果然还藏了块玻璃!   许函奋力挥斩,那凶器快得只剩虚影,朝他身旁男人的腹部一刺!   这个距离很难躲开,而时恪已经扑了上来,伸手握住了玻璃。   他骨节泛白,青筋凸起,颤抖着和许函对抗,血珠不断从指缝间溢出,顺着衣袖往下淌。   他们僵持了两秒,或者两秒不到。   时恪后背一热,陌生男人靠了过来,一双手越过时恪肩头牢牢控制住许函的手腕,“松开。”   男人的声音出现在时恪头顶。   就在时恪放手的瞬间,男人按住许函的手腕关节,使了个寸劲往下一掰!   又是“咔嚓”一声,折了。   时恪不给许函任何喘息的机会,立刻接上动作,对着他的下巴一记重击!   对面失去重心向后仰倒,时恪迅速将人制服。   “来。姓名、年龄、住址、电话和身份证号都报一下。”   警官用手叩了叩桌子,抬眼打量着对面两人。   许函已经被押去隔壁审讯室,他俩在值班警察工位对面,一人搬了一把椅子,男人特意把有靠背的软垫椅推给时恪。   二人就这么并排坐着,中间隔了半臂距离。   时恪没说话,这会儿却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对方。   这人长了副顶好的模样,轮廓深邃立体,面部线条干净又利落。   时恪想起以前还画素描时候用来临摹练习的外模杂志,黎昀看上去像个混得不太明显的混血。   时恪喜欢画这种类型,比教学书上那种骨骼崎岖的好看。   隔壁审讯室传来一两句吼声,吵吵嚷嚷的跟地痞流氓似的,肯定是许函在发疯。   时恪对许函这事儿没什么感觉,他当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无非两人同归于尽。   反倒这位从天而降的热心市民让他有点懵,时恪单打独斗惯了,尤其上高中后,多数时候的一对一都能以他的胜利告终。   时恪没遇到过今天这种情况,一时之间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开口:“黎昀,28,景禾壹号8栋A603,电话是……”   等会儿,A603?   种果子,种菜,种花……   时恪侧过头去正眼瞧他,难不成是住他楼上那个?   “该你了,”警官转向时恪,“你这伤口挺深,等下有人带你做伤情鉴定,先说下你的基本信息。”   时恪左手掌心一片模糊,血堆积在一处已经凝固大半了,但他不能乱动,一动就往外渗。   他清了清嗓子,“时恪,19,景禾壹号8栋A502。”   警官用笔在两人之间来回指了两下,“邻居?”   时恪张了张口没出声,这他也不确定。   黎昀:“嗯,我刚搬过来。”   “怎么发现二人争执的?”警官朝黎昀问。   “我开着门收拾客厅,听见楼下有动静就去看了一眼,”黎昀不紧不慢的说着,口齿清晰,有条不紊。   “穿黄衣服那人把他撞墙上了。楼道监控应该是开着的,角度正好对着过道,可以联系物业看看……”   自时恪被许函撞到墙上后的来龙去脉被黎昀讲得清清楚楚,时恪哑然,他就记得自己被打和打人。   警官敲着键盘,“所以,嫌疑人原本是冲着他来的,而你们并不认识,”她转向时恪,叹口气似的摇摇头,“你也是够莽的啊,就这么生握上去?”   时恪“啊”了一声,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警官在说自己。   “条件反射,我不是故意的。”时恪这话说的很真诚,只不过听着像在装逼。   黎昀笑了一下,又咂么出点儿不对劲,看着清瘦斯文一小孩儿动起手来身法娴熟的像是混过好几条街。   他回忆起事发前,表弟发给他的一条链接分享,说是他们公司连夜加班剪的艺术展嘉宾cut,璨星娱乐下一个造星计划的头号目标人选。   黎昀侧过头看他,两人目光短暂交接了几秒便移开了。   头号目标年轻有为,英勇善战,大概还有着什么不太好的经历。   “好了好了!咱们走吧,隔壁就有个三甲医院。”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刚批下来的手续单。   这是实习警小张,负责带时恪去做伤情鉴定。   时恪抬头,俩人打了个照面。   “嘿!你不是那谁,那个!”小张瞧见时恪正脸,惊讶的指着他,“天才设计师!热搜那个是不是你?”   “……”他尴尬的皱起了眉,回了沉默。   从时恪以往应对搭讪的经验来看,这么做至少有70%的概率能够立刻结束对话。   小张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啊……不是吗?”他嘿嘿笑了两下。   百试百灵。   “八什么卦。”负责问话的警官一巴掌拍在小张的后脑勺,“快带人去医院!”   医院流程比时恪以为的结束的要快。   他左手靠近虎口的地方缝了五针,万幸医生说恢复后不影响正常活动。   半小时后,时恪跟着小张一起回了警局。   黎昀这边刚从办公室里出来,他替时恪支着门,轻声问:“伤口还好吗?”   “嗯。”   两人身位交换,门关上了。   办公室外,小张又是风风火火地带着资料小跑过来,将笔递给黎昀。   “黎先生,这是回执单,在最底下签个字就能走了。”   他接过笔,转身找了个墙面铺平纸,就是这笔好像没水了,半天划拉不出墨。   小张在他旁边跟谁正发着语音:   “是真人!比直播里还好看!”   “脾气……就是有点冷淡,但人是真勇啊,一厘米多深的口子没打麻药,五针下去一声没吭!”   破笔勉强履行完自己的职责,被黎昀还给小张,“好了。”   小张又火急火燎地走了,嘴上八卦一直没停。   时恪的笔录做了一个多小时。   结合小区物业提供的监控录像来看,整个案件还是比较清晰的。   嫌疑人许函一周前就在在景禾壹号大门口晃悠,穿着常服,行为鬼祟。   就在昨天下午,他套了身外卖员的制服,趁着安保交班期间,跟在业主屁股后头溜进来的,在时恪楼下盯了一晚上。   直到外卖员把餐盒放到时恪门口,许函等外卖员离开后,立刻上前拿走并躲起来,而后再上去主动敲门。   警官:“目前嫌疑人的作案动机还不确定,我们后面应该还会联系你,记得保持手机畅通。”   “好。谢谢付警官。”   时恪关门的动作很轻,在空荡的走廊里却显得异常清晰,但他抬头便愣住了。   黎昀坐在长凳上,朝刚出来的时恪挥了挥手,笑眼弯弯的。   他以为黎昀早走了。   黎昀的目光游移到时恪手上。   露在绷带外的手指瘦削修长,泛着很浅很浅的血色。   天渐渐擦黑,两人从警局出来后打了辆出租车,一左一右的坐着,中间又隔了个空。   “谢谢。”黎昀率先打破沉默。   时恪:“不用。”   “本来想帮你,反倒让你受了伤,抱歉。”黎昀语气放的很轻,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不出时恪在想什么。   时恪:“关你什么事。”   黎昀替他报了警,危机时刻救了自己两回,时恪觉得他们之间算扯平了。   黎昀愣了愣,时恪忽然意识到自己话有不妥,略带匆忙地补了一句,“不用道歉。”   看着时恪纤细苍白的手,上头还有些深浅不一的疤,剪辑镜头里那种真切又慌乱眼神还留在他脑海里,“再怎么说你替你我挨了一刀,医药费我给你出。”   “是条件反射,没替你挨,”时恪举起缠着绷带的左手晃了晃,“好着呢。”   自作多情了。   黎昀有些摸不清这小孩儿的性子,或许对方根本就不需要陌生人的帮助,他没再说话。   车窗外路灯一盏盏飞速掠过,在时恪的侧脸落下斑驳的光影,他闭目靠在车座上,用沉默隔绝一切。   “叮————”   五层到了,时恪头也不回地出了电梯。   家门口打斗留下的污渍已经被物业清理了,漏了支外卖勺子躺在角落,被时恪捡起来捏在手心。   这样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损失了一顿饭,一部手机,但是捡回一条命。   月光下他的身影被拉长,清瘦,单薄,左手的颤抖微不可查。   黎昀忽然改变了主意。   “时恪。”   在电梯门即将关闭之前,黎昀叫住了他。   电梯厢里的光如灯柱一般将时恪笼罩,他回过头,神色诧异,眼中带了一丝茫然。   黎昀轻轻笑了一下,“再见。”   电梯门关上了,时恪站在原地没动。   这人怪自来熟的。   ……   ……   再见。 第4章 他住我楼下   捣鼓半天,时恪终于拆开了快递。   现在这无现金社会,没有手机简直寸步难行。   也不指望着许函能赔他一个,只能连夜下单某东极速达,赶在周一上班前送到了家。   就是这单手拆盒确实有些困难,手心汗水浸了伤口撒盐似地疼。   这药是白换了,不过拿到新手机已是非常满足。   时恪席地而坐,手机放在沙发上,他也靠着沙发,用手指一顿戳戳戳。   先下好常用APP,再登陆银行账户,昨天发了工资,通常他会第一时间给时艳转钱。   聊天页面满屏都是系统交易信息,除了每月一次转账记录外没有任何交流。   要不是备注写的“妈”,别人大概还以为对方是什么债主。   时恪这两天起得早,弄完手机出门也才七点。   宽阔的大路中央车流奔涌,写字楼高耸林立,窗户反射着初夏的太阳,闪烁耀眼。   这片区域是明城的高级商圈之一,曼格大道。   东区一列是奢品店和艺术沙龙。   南区是高档餐厅,门口不挂米其林黑珍珠认证都不好意思入驻的那种。   时恪和这片区域的交集只发生在对面是他甲方的时候。   他继续绕过小巷,隔壁这条街才是工作室所在区域。   山道坐落在曼格新型文化产业园,当中楼栋设计最突出的就是它。   这会儿园区非常冷清,时恪照例刷脸上班,刚进门,猝不及防被人吓了一跳。   “早。”   乔恒端着咖啡从吧台后走出来,笑着打招呼。   时恪装作若无其事,把包放在座位上,“早,是昨晚没回去?”   对面点头,转身去小厨房端了盘三明治递到时恪面前,“做多了,帮我吃点儿?”   眼前的三明治奶香四溢,流心蛋裹着培根搭配着澄黄的芝士,微焦的吐司边缘泛着淡淡油光。   “谢谢,我吃过了。”   谎话张口就来,说话人脸不红心不跳。   乔恒没说话,笑着收回了餐盘。   工作室设备齐全,做设计这行熬夜是家常便饭。   虽然郑元并不提倡,但像吧台、休息室、小厨房、淋浴间等等,该有的设施还是一个不落。   这里没有特别严明的上下级制度,大家平等相处,除了职级会有所区分,各类项目由指定的组长带队,各组之间也会互相帮助。   乔恒就是个很好的组长,虽然是隔壁组的。   十点整。   工作室里人都来齐了,气氛瞬间变得热闹。   徐泽文坐在时恪对面,扒在他的超大显示屏电脑上露了半张脸,颇有些兴奋,“你猜怎么着?上星期工作室微博陆陆续续又涨了两万粉丝!”   “哈哈!多亏时恪,咱工作室现在也是10万粉大V咯,”另一位同事应声到,“欸时恪,你微博是不是快炸了?”   刚说完,赵寻音一掌拍在那位同事后背:“爽个头!都周一了还在这里爽,今天稿子交不出来,炸的就是你!”   “我错了音姐!下午三点前必交!”   赵寻音拢了拢长发,路过时恪身边拍了下他的肩,眼神里带着安慰的神色。   音姐是他的组长,非常优秀的一位前辈,时恪冲她低了下头表示感谢。   不过他上次发完微博后就再没登陆了,他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在意。   时恪点开大眼软件,心情还算平静。   -我的天爷!!!老婆你终于发微博了,我还以为你要注销账号了……   -宝藏太太(哭泣捶地.jpg)作品表现力真的很绝很绝   -哪来的十八线?蹭热度?   -好新的号,考古到两年前就没了,一张自拍都没有!   -他是台上摆臭脸那个拽哥不?   -自导自演呢吧,小丑   -@璨星娱乐CXEntertainment 签?懂?   “手受伤了?”   乔恒的声音突然出现,时恪翻过屏幕扣住手机,左手往身前挪了下,企图用衣服盖住。   时恪:“啊,小伤。”   乔恒之所以能被评为工作室最受欢迎的组长是有理由的,情商高,多余的事不问。   “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说。”乔恒的位置就在他左边,中间是条过道,算是工位邻居。   时恪点头糊弄过去,转身投入工作。   至于网上那些,只要不喷工作室,他大体上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日渐西斜,照得窗影澄黄。   电脑第六次发来提醒:请起身活动,喝水,远眺。   时恪点掉,侧栏接连弹出消息,来自工作大群。   B组项目因为甲方那边的时间安排,可能需要提前完成。   像这种事发生概率还是比较小的,关键看项目内容,可惜生活总有意外。   对面的徐文泽哭嚎着“苍天——”,手揪着头发抓出个超绝摇滚造型。   【乔恒:赶下进度吧。】   【乔恒:甲方会额外支付这部分的费用,到时候算你们奖金,月底前完成。】   【徐文泽:组长!实在是抽不出精力了,难道!用钱就能买来我们的时间吗?(流泪猫猫头.jpg)】   【刘丛:我的身体还可以,但我的头发经不起考验了。】   【乔恒:这样,从别组借人过来吧。我跟郑老说下,看谁能帮忙救个急。】   【时恪:我。】   乔恒从过道那边探出头,皱眉问道:“你手上不是还有个LOGO在做?”   时恪朝桌前的电脑示意了一眼,“刚交完,只剩最后的汇总,我能cover。”   “确定?”   “嗯。”时恪已经开始下载B组资料了。   乔恒转回位置,又给他发了条私聊。   【乔恒:做素材整理就好,其余的部分我来。】   【乔恒:不要勉强,累了和我说。】   有时候时恪觉得乔恒特别像一个大家长,其实不然。   他只特殊照顾时恪,当事人不知道而已。   黎昀剪下两簇香草,转身回了屋子。   岛台上各类食材、香料、调味品码得整整齐齐,锅里煮着鲜浓的白汤。   他将香草洗净,切碎,撒进锅里。   电话响起,黎昀直接开了免提。   “哥”   “讲。”   舒启桐捧着电话,语气谄媚,“嘿嘿,这周回来吃饭吗?”   黎昀匀速搅动着汤汁,手稳定得像个机器,“不回,你陪姥姥吧。”   对面假装惊讶道:“哎呀!咱姥又该伤心咯。”   黎昀:“我回国那天,谁不在?上周我陪姥姥逛园子,谁不在?”   舒启桐瞬间哑火,威胁不成反被拿捏。   小时候黎昀没少给这表弟兜底,对面一出声就知道又憋事儿了。   舒启桐叹了口气。   他哥决定结束在外十一年的留法生活时,他开心的不得了。   黎昀只大他三岁,却是舒启桐眼里最可靠的人。   毕竟以前那么多家长会都是黎昀替他爸去的,当然,零分试卷和检讨书的签字也都出自于他哥。   自黎昀出国后,断联了很长一段时间,往后也就每逢春节才回来几天。   黎昀决定常驻国内的消息,舒启桐还是从他爸,舒永那里听说的,说是要……开餐厅?   所以他爸提前替黎昀在明城张罗了间房子,景禾壹号,黎昀全款拿下。   舒启桐毫不意外,已经没什么能比黎昀夺得全国理科状元后说要出国学做菜更让他震撼的了,反正他哥一直都优秀。   “这不是有事儿求你帮忙嘛,”舒启桐嘟嘟囔囔的,挠了挠头发,“跟我工作有关的,不过暂时不能讲,提前给你打个招呼。”   “嗯?你们企划部也被素人拒绝了?”   舒启桐:“不不,和前两天的热搜不一样,下次跟你说!”   刚说完,舒启桐立马察觉不对劲!   他哥从不主动关心娱乐行业,这个“也”从何而来?   上次自己给黎昀转发了时恪的热搜,抱着吃对面部门瓜的心态,乐呵呵的跟黎昀吐槽了半天:   -艺人经纪部急疯啦!连夜加班就是联系不上这设计师,Jeff脸都熬黑了。   -作为第一娱乐巨头企业,怎么能错过这支黄金潜力股?!   -可以不签,但一定不能被别人签!   混娱乐圈的神经都敏感,舒启桐反问道:“你关注时恪账号了?他前两天发博暗戳戳拒绝了璨星邀约,算是给Jeff留了面子,但语气之拽,狠狠噎了他一口。”   “没。”   “那你怎么知道的?”   黎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小火,盖上盖子,又去冰箱取了块黄油。   拿起刀,一边切着黄油块一边说:“猜的。他对娱乐圈没兴趣。”   听筒里是一声意味深长的质疑。   黎昀给花浇水的时候,偶尔会从阳台看见时恪去上班的背影。   对方不一定早起,但大部分时候都晚归,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手伤,却从不遵医嘱。   他好几次都发现小孩儿深夜在阳台吞云吐雾,那动作看起来和他打架时候一样熟练,抽的是青提薄荷,还挺香的。   而且,他还发现一些规律。   时恪在路上只要遇见人就会轻巧地拉开距离,但要是遇到小区里的野猫,那跟膏药似的就粘上去了。   他顿时想起在出租车上时恪拒绝他。   原来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怎么猜?你又不认识他。”舒启桐笃定其中有故事,难不成他哥开始研究国内文娱市场?不对啊,这跟他开餐厅又没关系。   “他住我楼下。”   “噢,他住你楼……啊???”   手机、烟、火机、纸巾和病历本都带了。   就是时恪出门的时间有些晚,天已经快要完全黑下来,他看了眼窗外,临走前还是决定把阳台玻璃门关上。   风吹了进来,带着一股咸甜的奶香,瞬间唤醒了时恪的精神,他从没闻过这么诱人的食物香气。   时恪朝外走了两步,抬头便瞧见黎昀家里的光。   灰紫夜幕下是淡淡的暖灯,轻轻软软,氤氲着模糊了天色,透出窗外叫人觉得温柔。   他收回视线,关上了玻璃门,眼前浮现出黎昀的脸。   黎昀笑起来的时候也给人这种感觉。   就平时写生对周围邻居的观察,这香味儿很新,他大胆猜测是黎昀在做饭。   不巧,他今天又没吃饭,肚子发出两声抗议,时恪做了个深呼吸,心底默评:   曼格大道整个南区的高档餐厅都不如那阵风。 第5章 你朋友人真好。   园区寂静昏暗,唯有山道灯火通明。   电脑荧光映着一排排面如死灰的脸,眼下青乌重的像是涂了一斤灰。   “我靠!!”工位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嚎叫,“没存!我还没存!!!”   周围的人同情地看了一眼,然后各自颇有默契地按了下Ctrl+S。   乔恒拍了下他的肩,“有云备份,别慌。”   那人松了口气,手掐人中惊坐起,“大慈大悲系统菩萨,保佑我文件无损……”   为了那个临时改期的项目,大家已经加了两周的班,几乎直接住在了工作室里,每天靠着咖啡吊命,反应迟钝或过激都是常有的事。   时恪作为B组协助人员也不例外,手边摆了一堆空烟盒。   乔恒环视一圈死气沉沉的组员们,拍了两下手掌,“下楼吃夜宵,我请。”   工作室霎时爆发出欢呼声。   “我愿永久拥护乔哥为B组之光!”   “组长好啊组长妙!”   乔恒走过来敲敲时恪的电脑,“一起?”   时恪看着他摇了摇头,手上快捷键没停。   乔恒瞥到他桌上的烟盒,“给你带碗糖水,不许拒绝。”   没来得及回答,乔恒已经跟着同事下楼了。   时恪来到天台点了根烟,清醒清醒脑子。   远处的车行道还亮着灯,深巷里藏着几处烟火缭缭,大概是他们夜宵的目的地。   时恪捂着胃,它又抽动了两下。   一忙过头就忘了吃饭,再回过神来已经没了胃口。   同事曾评价过他的饮食习惯:生命体征维持剂,不死就行。   吃与不吃,吃什么,大多时候对于时恪来讲不是那么重要。   唯独飘来自家阳台的那阵黄油香,狠狠勾起了他的食欲。   不到一小时,大家迅速吃完上楼,时恪接过了乔恒给带的宵夜。   乔恒:“椰汁西米露,炒面,多少都吃点。”   “……好,谢谢。”   按照计划,时恪熬完今天这个大夜就能收工,剩下的工作B组自己负责就行。   乔恒已经给时恪申了一天假,明天不用来。   翌日。   天亮的越来越早,六点已见天光。   时恪给工作收了个尾,下楼替大家买好早餐便离开了。   不欠人情是时恪的社交习惯之一,小到一顿饭的照顾也要立刻归还,要么拒绝,要么两清。   地铁上没几个人,大妈大爷拎着菜篮排排坐,时恪找了个角落坐下。   他的胃越来越难受,不确定是因为太久没吃东西,还是因为喝了两口冰椰汁,总之致病因素太多他也分不清,只好先闭目静忍。   衣兜传来震动,他摸出手机,眯着看了一眼,是付警官的来电。   他接起电话又闭上眼,胃疼得直不起身体,只能让头倚在把杆上。   “付警官?”   付警官:“对对,是我。你别担心啊,我是来通知你一下,有关嫌疑人的案子基本已经定了。”   “嗯,您说。”   结局出乎意料,却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调查发现许函还牵扯另外一桩案子,据付警官说,许函是地下赌博场所的常客,工作积蓄被败得精光又跑去借高利贷,被家里赶出来的。   “我们额外对他做了尿检,嫌疑人结果呈阳性。他承认蹲点和上门都是计划性作案,原本打算找你勒索赌资,结果看到你那条热搜,再加上药物影响,导致最后选择带着凶器前往你家。   “按照他本人的说法是……对你心生不甘和嫉妒。”   说到这警官清了清嗓子,“咳,抛开私人感情不谈,以上这些信息,作为当事人你知道下,最终处理结果再过两天就出来了。”   时恪捂着胃的手越按越紧,自嘲地笑了下,弱不可闻。   “就是这个‘私闯民宅’还是比较难界定,但故意伤害,聚众赌博和吸食违禁药物已经板上钉钉了,后续我们依法处理,你这边可以放心了啊。”付警官说。   “好,谢谢付警官。”   挂了电话,时恪如同虚脱一般仰靠在椅背上。   许函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   地铁里的风呼呼吹着,很快把脑子里那点情绪卷了个干净,就当是为曾经愚蠢的自己而奏响的欢歌。   下了地铁,时恪尽力加快步伐,他记得应该还有没吃完的药。   到家门口时已是极限,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胃部抽痛的频率越来越快,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就在开门的瞬间,眼前的雪花被黑暗吞噬,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顷刻间天地倒转。   “咚——!”   黎昀拎着几袋厨余扔进了楼道垃圾桶,他愣了下,声音貌似不是从他这儿发出来的。   他几步下了楼,一眼便看见502的门敞着,地上好像躺了个人。   黎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看清了人。   ……时恪?   深蓝色窗帘笼罩了整个房间,没有一丝光钻进来。   光秃秃的墙面,光秃秃的天花板,所见之处晦暗不明。   时恪睁眼后花了近一分钟才得出结论,这里是医院。   他睡在靠窗的位置,右手边被拉起了格挡帘。   护士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查房,她走到最里面的床位,便瞧见懵乎乎的时恪正看着她。   “你醒啦?”护士悄声问,拿过挂在床尾的病例单,握笔在上面勾划着什么,又从衣兜里掏出体温计甩了甩,“来,再测个体温。”   时恪接过,抬起右手发现手背上还有个输液贴。   “那是给你打的消炎针,你左手没地方只能打右手了。”护士颇为无奈,转身去查其他床位。   护士转了一圈回到他的床边,“拿出来我看看。”   时恪把体温计递给她,声音略显嘶哑还带了点鼻音,“请问我……”   “急性胃炎。你才多大就把自己胃搞成这样,”护士走到窗边,把窗帘扯开一条小缝,对着光线看清了计量结果,“36.7,退烧了哈。”   时恪没敢吭声,护士确实没说错。   房间外传来声响,门又被推动了,应该是有人进来。   护士朝门那头看了一眼,等脚步声近了便开口:“他退烧了,待会儿记得办了手续再走。三餐和药都按时吃,你这当哥的看着点。”说罢,又递给时恪一个无奈的眼神,“年轻人注意下身体吧。”   哥……?   时恪更懵了。   “好,谢谢护士。”   一个男人回应道,不过他被屏风挡着时恪看不见。   对方为了不吵醒其他病人尽量压低了声音,只用气息说话。   柔和,低沉,金属质感……有点耳熟。   那人与离开的护士擦身而过,露出了脸,“感觉还好吗?”   时恪恍惚了一下,竟是黎昀。   一束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里溜了进来,斜斜地擦过时恪的左眼,那眼睛通透得像颗琥珀珠子,在一片昏暗的房间中显得特别清亮。   医生说,时恪是急性胃炎加上疲劳过度导致疼痛加重,这胃病也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估计打小儿就没好好吃饭。   黎昀记得时恪的触感,皮肉包着骨头,硌得手疼,挺高的个子没多少重量。   这么身板儿怎么扛得住跟人打架的。   “还好,”时恪刚刚退烧,脑子跟灌了浆糊似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哥不哥的也没计较了,“你,送我来的?”   “嗯。”   黎昀向前走了几步,时恪这才发现他手上还拎着东西。   黎昀腾出手把病床上用的小桌子给支了起来,又把那几袋东西搁在上面,“早点。”   黎昀的动作安静又迅速,四个碗整整齐齐码在桌上:   生滚牛肉粥、豆浆、雪菜笋丝、水蒸蛋。   时恪欲言又止,黎昀先一步猜中了他的想法。   黎昀:“先吃饭,你慢慢听。”   这是黎昀第二次帮他,时恪开始纠结了,这人情怎么还。   “谢谢,”时恪接过他递来的勺子,愣了一下,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往里挪了挪,腾了个位置出来。   黎昀顺势就坐下了,一点儿不带犹豫,这松弛感反倒让时恪自在了不少。   黎昀小声的说着事情经过,嗓音低低的,也转述了医生的嘱咐,只不过可能美化了语气和内容。   现在的时恪完全没有之前那样看起来那样不好亲近,或许是这束晨光让他变得柔软。   时恪小幅度点头,又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他眼前这顿是早饭,可晕倒之前,他给同事买的也是早饭。   “我睡了多久?”   黎昀看了眼手机,“一天一夜,现在刚好七点。”   七点?!   他睡了将近24个小时,黎昀不会也在这里待了24个小时吧?!   时恪表情管理失控,眼睛瞪大,嘴唇微张,黎昀笑了,难得见到小孩儿这么生动的表情。   黎昀:“昨天办完手续我就走了,我习惯早起,今天才从家里过来。”   巨大的负担感包裹住时恪,却又轻易地被黎昀戳破了。   黎昀看得出来时恪脸皮薄,话少和没表情只是性格如此,不擅长和陌生人接触。   望着时恪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知怎地,黎昀忽然想逗逗他。   “不过,”黎昀看着他,“是我抱你下去的。”   “噗———”   时恪嘴里的豆浆喷了出去,稀稀拉拉淋了黎昀一身。   护士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捂着嘴的时恪,侧过脸的黎昀,和飞扬在晨间光晕里的尘埃与水雾。   时恪不停闷声咳嗽,立刻抽了床头纸巾塞给黎昀。   护士拿着药单走过来,看见黎昀胸口上是被打湿的水渍,“多大人了还跟你哥耍脾气?”她把药单交给黎昀,语重心长地说:“你哥一大早给你带饭,知福吧。”   时恪表情慌乱,不敢看黎昀,“他,不是我哥。”   “不是你哥?”护士两手插兜,恍然大悟似的劝说道,“噢,那你这朋友是真不错,守了你一天一夜呢。”   “咣当”一下,时恪手上的勺子也掉了。 第6章 不是偷拍   黎昀拉开了后座车门,“上车吧。”   时恪沉默着坐了进去,拉过安全带侧身对着卡扣半天卡不进去,他伸出左手想扶一下,眼前的光突然暗了下来。   黎昀俯身探进车厢,时恪顿时向后靠了一下,他身体紧绷,被黎昀察觉后又刻意佯装轻松似的偏过头去。   安全带被黎昀接过,温热干燥的手擦过他的指尖,“咔哒”,扣上了。   车驶出医院,音响里放着舒缓的英文歌,时恪看着窗外街景,脑内循环播放着医院里自己吐了黎昀一身豆浆的画面。   他把装着药和病历的袋子捏得皱皱巴巴,只恨不得原地失忆。   不用人说,从黎昀的气质打扮,开的车,住的房子和沟通能力上都能看出来对方家境优越,和自己比更是天差地别。   那件衬衫应该价值不菲,掏空时恪三个月工资都赶不上一半价格的那种,现在上面斑斑点点的都是痕迹。   黎昀是个心善的人。   在时恪人生中所遇到的这样的人不多,关系亲近的更少,郑元算一个,姨妈算半个,别的再没有了。   而黎昀是第一个主动且不计回报帮他的陌生人,小时候挨打的日子过得太久,知道哭喊得不到回应,只会换来下一次更恶劣的对待,或者说,求助是要付出代价的。   渐渐地,他学会了沉默,至少这样在施暴者眼里没了趣味,而冷眼旁观的人也可以心安理得的当做无事发生。   “对不起。”时恪声音很轻的说了句。   “嗯?”黎昀调小了音响音量,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时恪松开袋子,对上黎昀的眼睛,“衣服我会赔给你,还有药费。”   前方红灯,车子慢慢减速停了下来。黎昀回过身递给时恪一个东西,他挑眉道:“真的?那你钱包得大出血了。”   怀里落了个盒子,时恪拿起来看了一眼,是盒巧克力。   “真的。”时恪说。   黎昀笑笑摇头,“逗你的,也不用道歉。”他指指医院的袋子,“用药剂量和禁忌都在里面,医生说你低血糖也挺严重,这巧克力你备着,等病好了再吃。”   “为什么?”   黎昀表情不解,“什么为什么?”   “医院,衣服,药费,还有这个。”时恪举起那盒巧克力。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黎昀理所当然地答道。   是吗,见死不救的人才是大多数吧。   绿灯亮起,黎昀回身发动汽车,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语气轻松,“你不觉得是我该感谢你吗?那个许…..许什么来着?”   “许函。”   “嗯,许函那两刀可都是冲着我捅过来的,一刀胸口,一刀腰腹,哪刀中了我都得死,”黎昀轻轻叹了口气,“你救了我的命。”   是这样吗?   过去的经历让时恪感到困惑,他打开仅剩丁点儿电量的手机,“能加个联系方式吗?至少让我把药费转给你。”   “加我可以,钱就不用了。”   时恪没说话,稍长的头发散落下来盖住了耳朵,刘海搭着额头,比扎起来的时候看着更乖。   他从后视镜里盯着黎昀,眼神透着一股子坚定。   小孩儿怪倔的,黎昀在家做惯了兄长难免心软,他无奈道:“好,转。”   到家第一件事先给手机充电。   庆幸昨天乔恒给他请了带薪假,今天是周末,山道头号满勤优秀员工安下心来,认认真真洗了个澡。   伤口不能沾水,他高高举着左手,举酸了放下来歇会儿再继续,就这么反反复复耗了一个小时才从浴室出来。   天气逐渐转热,时恪在衣柜前伫立许久,挑了件长袖薄衫。   时恪家里别的东西都少,唯独画室里东西多,再就是衣服,就好像是急于和从前撇清关系,一定要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脸,恍然间透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时恪略带烦躁的给自己戴上了耳钉,镜子里的人立刻多了几分凌厉,满意了。   客厅里空荡荡的,好在他刚好喜欢这样的环境。   这房子本来是郑元额外购置的房产,当初是买给母亲养老的,不算阳台一百来平的面积,装修完散了味儿,就等着人搬进来。   结果天不遂人愿,老太太头两年染上流感去世了,房子就这么空了下来。   郑元留着空房也难受,索性低价租给时恪。   天大一个人情落了下来,他就拼命工作还上这份人情,郑元于他,亦师亦友亦老板,没有郑元,没有今天的时恪。   他收拾完自己,难得遵守了一次医嘱,按时吃饭吃药,就是这药吃完了容易犯困,倒沙发上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还是白日,窗外天光大亮,他花了三秒时间思考,然后立刻弹了起来,扶着额角按了按,拿过充满电的手机开机,屏幕显示下午2点45分。   时恪呼出一口气,险些以为自己又睡过去24小时。   屏幕上又划拉出一堆消息,他一键清空,点开了微信。   时恪发送联系人添加申请后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就宣告退场了,黎昀给他垫付的钱还没转过去。   页面刷新,聊天栏新增一个红点。   上次新增联系人还是一年前,他加了山道好几位同事,真是久违又迎来新成员。   “L…Li……yun,黎昀啊?”   这ID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他不认识的单词,结果和他一样喜欢直接用拼音。   点开头像,是一盏被雪覆盖的灯,夜幕下孤零零地亮着。   挺漂亮,构图颜色都好,黎昀拍照不错。   他退出头像,手指悬停在半空,脑袋瓜转了一下。   来都来了……要不,也看看朋友圈?   时恪随便一翻就滑到底了,这朋友圈比时恪的联系人列表还干净,拢共十一条,首条发布于11年前的元旦夜,恰好就是头像这张图。   他继续往下滑,发现每条的发布日期刚好都卡在新一年的元旦或者春节。   有摆满西餐的酒桌,有月光下的喷泉,有灯火通明的集市,文案统一写着:新年好。   都是他没去过的地方,和他的生活完全不同的景色。   【Liyun:忘记说了,医生说你的手伤还得复查,打了输液可能影响恢复。】   屏幕上方弹出的消息吓了时恪一跳,有种视监别人被捉了个正着的偷感,手机“嗖”地一下从手里溜出去掉在上沙发上,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竟拨了个语音通话出去。   时恪急急忙忙要去摁掉,对面已经接通了。   “需要我带你去吗?”黎昀问。   “不,不是。”时恪舌头打结,“我点错了。”   “啊,”黎昀好像是笑了一下,非常轻,气息从听筒里传出来挠得时恪耳朵痒痒的,“没关系,以后有什么可以直接上楼找我。”   匆忙挂了电话,时恪给黎昀转过去药费,还多付了50块钱。   【Liyun:?】   【SHiKE:早餐费。】   对面发了个表情过来,是一张无奈猫猫头。   时恪来回翻动表情包库,选了张正经危坐的小狗,不记得是从哪个群里存的万能回复图。   *   工作室的桌子都被盖上了防尘布,十五分钟前群里发了消息,说是今天园区统一搞电力维护,顺便让清洁员弄个大扫除,故提前两小时下班,没干完的活儿都拷回去弄。   大伙儿一听提前下班,溜得比峨眉山的猴子还快,就剩时恪慢悠悠地收拾完东西才走。   原本乔恒约他和其他同事一起去吃个饭,时同学以胃病为由婉拒了。   他不太会交朋友,工作上的交流已经足够,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有太多模式,复杂,多变,今天无话不谈,明天可能就分道扬镳。   再亲密的关系都无法排除被抛弃的可能。   与其这样……不如没有,看看就好。   画室里的纸张书本堆落成山,大都是以前做过的练习稿和闲来无事画的画,地上零星散落着各种颜料和工具,乱得无处落脚。   时恪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找出了一盒迷你固体水彩颜料。   难得下班早,天光还亮着,今天云也成朵,风也清朗,说不定能赶上夏初的落霞,他心血来潮的想画张钢笔淡彩。   搬了张折叠椅放在阳台,坐上去“吱吱呀呀”地响,这椅子还是校考那会儿买的,29.9的价格做出了299.9的质量,老板当年没骗他,确实耐用。   时恪环顾四周,用手机镜头取景,推拉挪移怎么都不满意,试了好几张,最后定格在楼上阳台的一角。   露出了建筑半弧形的曲线,天边挂着半透明的月,盆栽花果高低错落,绿植垂落着探出了身,瀑布似的耷在外面。   3、2、1——   “咔嚓!”   镜头倏然闯入一个白色的身影,轻风拂袖,暮映人面。   时恪慌忙放下手机,和黎昀的目光撞个正着。   黎昀略有愕然的挑眉,歪了下头,那表情简直就是在说“虽然我不想揣测但着实有点奇怪了。”   好,很好。   时恪发誓以后再也不来阳台画画了,从邻居变成偷窥狂只需要一个回眸!他张了张嘴又闭上,这该到底怎么解释才能显得真诚。   俩人直线距离隔着不到十米,黎昀瞅见他左手颤巍巍地夹着画笔,纱布被洇出药渍,那伤口深,别是落下了什么后遗症。   时恪:“啊,啊不是我……”这怎么说好像都不对啊。   我没想拍你,我在拍你家阳台?   在时恪快要准备破罐子破摔干脆任人评说的时候,黎昀开了口:“吃饭了吗?”   “没……”   话是怎么突然转到这头的,这眼前的事儿还没说清楚呢。   黎昀只点了下头,从那一排盆栽中掐了几株草,“行,等着。” 第7章 好吃得很高级   一小时后,黎昀站在A502门口。   他真的比门框略高一点点,站着在离门口约莫半步的位置,端着一个搪瓷红釉盘,里头是蔬菜塔…..或者是派一样的东西。   “我做的,帮我尝尝。”黎昀举着那盘蔬菜塔,往前递了递。   五颜六色的蔬菜切片色泽鲜亮,层层交叠成一圈一圈的模样,冒着腾腾热气,鼻息间流动着几丝辛辣的气味,主调又是酸甜感的焦香,还能听见油脂“滋滋”跳跃的声响。   时恪瞥了他一眼,没出声。   浓郁的香气几乎是撞进了他的鼻子,比上次隔着阳台闻要更加诱人,不饿也饿了。   黎昀话说在前头,免得这孩子又七想八想,“我明年打算开家餐厅,对国内食客的喜好不太了解,帮帮忙?”   这理由其实挺蹩脚的,黎昀是不了解国内餐饮行情,以往也的确有找人帮他试菜的习惯,不过这会儿给时恪送饭吃纯属同情心泛滥。   “你等等,”时恪没回答,转身回客厅拿了写生本,走到黎昀面前摊开,压好,沿着装帧线小心翼翼撕下来一张纸,“给你。”   黎昀接过来看,表情怔然,眼睛微微睁大,嘴角缓缓勾起,“送我的?”   时恪:“嗯。”   纸上是一幅钢笔淡彩,颜料未干,迎着屋内的灯光还透着湿湿的水渍。画上的男人望着远方,衣袖被风鼓起,身前是一片留白,枝叶与花果在落日下簇拥,线条肆意灵动,用色斑斓温柔,每一处墨迹都挥洒的恰到好处。   原来刚刚是在取景。   黎昀难以描述这种跃然纸上的鲜活感,时恪的画和他的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表达,又或者,画中的表现更贴近他。   “没经过你的同意,抱歉。”时恪说。   黎昀笑笑,稍微走进了半步,举起拿着画的手,“是我出现的突然。我留下了哦?”他努了努下巴,将另一只手的盘子搁在玄关柜上,“趁热吃,谨遵医嘱。”   关了门,时恪端着菜放到茶几上,过去好半晌,快要把那盘蔬菜塔盯出个洞。   收就收了,一张画换一餐饭,收得问心无愧。   盘面只剩一些余温,香味已经飘满了整个房间。   小时候姨妈带他吃过一两回西餐,那种有肉有面的套餐,他却根本没记住是什么味道,只知道好饿,快吃,然后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又撑得吐出去大半。   眼前这道菜,从餐具到摆盘再到卖相,比他接手过高奢餐厅项目的菜品图要精致得多,更别提自己以前吃过的那些半吊子西餐,能甩出去八百条街。   时恪忽然局促了,这玩意儿是不是得用叉子。   他跑去厨房翻了翻,找到了唯一一把银色钢叉,在水龙头底下仔仔细细洗了几遍。   回到餐桌前,举着叉子半天不知道从哪下手。   悬空挑选了几个位置都不太满意,最后从边边戳了下去,蒯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热气散了大半,吃进去还是温热的。   时恪对美食的判断从来都是,辣是辣的,咸是咸的,甜就是有点齁嗓子。   而这道菜和以往吃过的菜都不同,他没有尝过这种味道。   蔬菜切片被烤的刚好,边缘焦脆,内里绵软。   海盐与胡椒的烟熏感和蔬菜的本味碰撞,浓郁的酸甜酱汁裹着辛香气在嘴里弥漫,进而又渐渐渗透出清甜感。   “层次感”这词经常与抽象事物的特征放在一起,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这描述是可以被味觉具象化的。   时恪睁着眼睛眨了好几下,仿佛打开了新世界一样神奇。   他吃得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吃快了是对它的一种浪费。   手机震动了两下,是黎昀发来的消息。   【Liyun:还合胃口吗?】   【SHiKE:合。好吃。】   时恪想了想,觉得自己用字太抠儿门,又哒哒敲了几下。   【SHiKE:特别好吃,好吃得很高级。】   黎昀觉得好笑,这都什么描述,他回了小孩儿一句:   【Liyun:开心最高级,开心的吃吧。】   退出聊天框,黎昀从书架上找了本书,精装版,又大又厚那种,将完全干透的画小心翼翼地放在里面,回头准备找个画框装起来。   忙完这个,又开始收拾灶台,干厨师的多少有点儿洁癖,尤其厨房最好是保持一尘不染。   他将最后一点水渍擦干,手边的手机又亮了。   舒启桐给他发了个PDF文档,说是上次预定要和他聊的就这事儿,对方决定明早亲自来他家面谈,顺便也看看他哥的新居。   黎昀回了个“好”,顺势打开PDF看一眼,首页大标题写道:   《食光漫谈》——饮食文化交流综艺项目书。   隔天黎昀难得睡了个懒觉,他是被舒启桐的疯狂门铃吵醒的。   刚一开门,一道身影台风似的卷了进来。   “啪!”   舒启桐把包往岛台上一扔,人往高脚凳上一坐,双手抚摸着他哥精心打造的豪华岩板岛台。   他环视一圈,啧啧称叹:“行啊哥,这装修布局你整的吧?有格调!我爹可弄不出来,”又可惜道,“就是稍微小了点儿。”   “你那包,给我放下去。”黎昀给他倒了杯水,“脏的都掉灰了一会儿再掉菜里。”   舒启桐讪笑着拎起包跑到阳台抖了抖灰,回屋放在沙发边边上,唯恐他哥再嫌弃。   “这儿方便,够住就行。”黎昀转头去洗漱,声音从洗漱间传来,“舅舅呢?不是跟你一块儿来的?”   “哎呀,他进组了,给我撂小区大门就走了,好容易坐一回他影帝的保姆车还不情不愿的,”舒启桐坐回高脚凳,没好气的说,“亲儿子都不管咯。”   黎昀睨笑一声,想说什么又咽下了,摇头道:“知足吧。”   “哥,饭呢?你听听我肚子都开演唱会了。”舒启桐的脑袋出现在门框旁边,跟突然冒出来一朵蘑菇似的,黎昀转身吓了一愣。   “冰箱里,用微波炉自己热热。”黎昀把毛巾挂回去,又回房把睡衣换成家居服。   舒启桐兴冲冲地打开冰箱,又兴冲冲地热了菜,端出来时眼睛都在放光。   他坐上凳子先给菜拍张照,“嘿嘿,这福气我先享了。”   往年回家过春节,黎昀都会做上几道大菜。   刚开始学厨的时候家里人都不太支持,并非其他原因,只是明明黎昀可以有更辉煌的未来,他偏偏选择做个厨师。   前两年他一直待在外面,第三年春节才回家,家里人吃到第一口黎昀亲手做的饭菜的时候,大伙儿面面相觑。   想到了会好吃,没想到会这么好吃。   “香!香死了!”舒启桐一口接着一口,烫得嘶哈嘶哈也一点儿不影响他进食的速度。   黎昀从卧室出来,薅了一把表弟的头发,“慢点吃。”   吃到一半,忽然一个激灵,舒启桐举着叉子指向这盘菜,眯缝起眼睛看向黎昀,“不对。这是剩菜,它!没!摆!盘!”   黎昀笑出了声,“是。怎么?不好吃?”   “好吃是好吃……你给谁做饭了?”搞娱乐行业的嗅觉就是敏锐,他哥身为厨师,对菜量把控精准是基本功,不存在做多了吃不下留到第二天。   “给你们公司的头号造星目标。”黎昀说。   舒启桐一顿,菜咽下去一半差点呛了嗓子,“你不说我都忘了,他真在你楼下?你给他做饭干啥?”   黎昀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脑袋里自动回放起零星的片段。   鲜血沁了衣袖,纤细的手颤抖着却分毫不退,下一秒,他又蜷缩在地板上,面庞苍白如纸,蹙着眉头浑身冷汗。   “我闲的。”黎昀说。   “行吧。你乐善好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舒启桐说,“说起这个,我又想起来Jeff那张黑脸,好几次在走廊撞见我都绕着他走。”   正说着,舒启桐又跑到沙发那边,从包里掏出来个文件夹和ipad。   他走过来,把ipad立在黎昀跟前,往他哥怀里塞了个文件夹,一副要跟他原地来场pre的架势。   黎昀抬手制止,“请直说。”   “我这不是寻思有事相求,搞得正式一些!”舒启桐又回了座位端起盘子,“你昨天大致看了吧?”   “嗯。”   舒启桐三两下吃完最后一口,清了清嗓子,正声道:“璨星娱乐今年的S+级重磅项目,主打文化交流,简单讲就是找五个做不同国家地域美食的厨师嘉宾,俩明星主持人,然后坐下来谈谈美食,做做饭,互相品尝鉴赏,交流当下年轻人的饮食生活和思想。”   “前段时间那个东兰艺术展,也是跟我们合作的,文化局支持的重点项目哦。”舒启桐颇为自豪的说。   黎昀翻了翻PDF,挑眉道:“所以……缺嘉宾?S+级还缺人?”   “就是因为S+才找不到啊!这项目去年就在弄了,要求高着呢,面试大半年只差一个嘉宾了!”   舒启桐时不时瞄一眼黎昀的表情。   像他哥这样人帅心细会来事儿,专业出身还有十一年法餐经验,这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   见黎昀半天没搭话,他凑过去坐到沙发上,“你不是要开餐厅吗,这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完,不如先把这钱赚了,我知道你不缺钱,但谁会嫌钱多啊!”   对面无声。   他接着说:“明城寸土寸金,找门店不容易,急不得,十一年没在国内常待,市场不得了解一下?人脉不得疏通一下?口味不得掌握一下?”   “咱这节目嘉宾有几个自己就是餐厅老板,现成的经验等你来取。就算你不信他们,也可以相信璨星的影响力和流量吧?我带着协议来找你的,你认真想想。”舒启桐将那文件夹打开,摊在茶几上。   从小只要舒启桐有事求黎昀,就会像现在这样,叭叭个不停,永远有一堆理由说服他。   不过有件事舒启桐没说错,他离开故土太久,很多东西都需要重新熟悉,做菜和开餐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他需要一些现成的经验。   黎昀看了对方一眼,“嗯,考虑考虑。”   “真的?!”舒启桐几乎跳起来,他了解黎昀,“考虑”二字的含金量在他哥这里约等于八九不离十,否则就直接拒绝了。   “我提前给你说好哦,你是我内部推举的,但该有的面试还是得安排,需要现场试拍做两道菜,你这周准备准备,”舒启桐欣喜地道,“不过嘛,以我哥的手艺肯定是没问题!”   “我同意了吗?”黎昀好笑的看着他。   舒启桐胳膊搭上黎昀,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的,“哎哎,你考虑,好好考虑,嘿嘿。” 第8章 不算求助   “阿嚏——!”   时恪抽了张纸揉揉鼻子,这天气日渐炎热,他倒是打起喷嚏来了。   优秀员工时恪又是第一个到达工作室的,这会儿四周都安静得很,他不喜欢吵闹,早来半小时可以多享受半小时清净。   “唷,感冒啦?”郑元从里间的休息室走出来,手捧着他心爱的紫砂小茶壶。   时恪打了声招呼,“老师。”   郑元摸着肚子,咂嘴道:“B组项目不是都赶完了吗,你来这么早干什么,还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你不怕猝死我还怕背人命呢!”   时恪一愣,“您知道了?”   郑元走进了些,瞪眼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又不是没长鼻子没长眼的,你那一抽屉的药盒子,还有身上那药味儿都冲天了。”   时恪后知后觉地合上了自己的抽屉柜,又皱着眉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迟疑地放下,他怎么不觉得。   “我呢,不多管闲事,你也不是什么不懂事的黄毛小子了,”郑元转头叹道,鬓角处的头发露出一片花白色,“但是!我跟你说嗷,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我这么花心思的,大老远坐飞机回来就是为了留你!一般人要退学你看我搭理不?别给我整那些乱七八糟的,二十不到的年纪,结果弄得身体还不如我这个半截身入土的老头子!”   时恪低头挨训,无可辩驳。   好运不常眷顾,却总是降临在穷途末路。大三闹退学那会儿他是被郑元捡来工作室的,不上学那就来给我打工,这孩子天赋高,灵气极佳,郑元不忍心让这样的学生被埋没。   时恪珍惜这样的运气,所以总是拼了命的抓住它。   郑元训完,慢悠悠地嘬了口茶,语重心长道:“再过两周,有的是你忙的!今天到点下班赶紧给我滚回家休息!”   时恪听出郑元话里有话,他直问道:“新项目?”   郑元一拍壶身,眼角的褶子炸开花:“嘿!要不说还是亲学生聪明呢!”   “璨星娱乐,不陌生了吧?”郑元睨笑。   不陌生,他那热搜挂了两天呢。   老师挑眉看着他,颇有些逗他的意思。   时恪这学生别的都好,就是性格太闷着了,偶尔调侃一下就当让他释放情绪了。   时同学根本不接茬,老师的意思他还是能猜出来七八分的,偏不上当,只点点头,仿佛聚精会神地听着任务。   郑元眼见没起作用,便没趣味的“啧”了一下,照常往下说:“璨星和文化局合作的重点项目,饮食文化交流综艺——‘食光漫谈’,我接了。”   这倒是真稀奇,山道往年经手的项目大多是商业消费品牌,再就是艺术IP,也和影视类内容合作过,基本都是郑元亲自操刀的电影概念图设计,综艺领域是前所未有。   中午吃过饭,郑元点了几个人上会议室开了一小时的会,简单介绍了下项目背景。   参会人员基本都是在工作室待了两年以上的前辈,郑元是有意组建了一个专项组,人都是做过大项目的老手了,资历丰富,枝繁叶茂。   时恪只有一年工龄,杵在里面像棵树苗儿。   “过两天我们和璨星那边开个线上会议,时恪,”郑元叫住他,大家纷纷投来视线,“这周都给我把觉睡足咯,再让我看见你脸白的跟纸一样我扣你绩效!”   得,压力这不就来了。   饮食文化,饮食文化,他都不怎么饮食哪来的文化啊。   桌边那一沓资料都是时恪这几天四处搜罗来的,他翻了翻电脑屏幕上的项目书,有些头疼的按了按眉心。   看了几百个相关设计案例,还是感觉没什么实质进展,和以往给那些奢品餐厅设计VI不同,这节目重在文化输出,且观众通过电视能直观感受到的只有视觉和听觉,味觉、嗅觉、食物口感等等只能依靠想象。   时恪属于体验派,不依赖于经验而是探索可能性,灵感爆发的时候生产力格外强大,没灵感怎么都憋不出来。   他转了转脖子,准备给自己倒上今天的第三杯咖啡,等咖啡机工作的间隙,他靠在吧台旁边,摸出手机刷刷朋友圈。   乔恒前两日去客串了东兰设计展公开讲座,随个赞。   郑元的电影海报获奖了,随个赞。   刘丛休假跟女朋友去了趟大草原,随个赞。   黎昀发了张画,随个……等等。   时恪的手指停在半空,怔忡着没有落下。   熟悉的笔触和用色,那张淡彩速写被装在一个磨石画框里,画框上刻着两圈简约飘逸的花纹,和画本身的线条呼应,看着特精致,特别搭。   “时恪!”一道力重重压在他的肩膀上,一不留神,时恪的手指按了下去。   看着手机上那颗变红的心,他顿时有些无语,拧着眉毛转过身,“有事?”   “欸你……你咋了?不舒服?”徐泽文话说一半,见他这样子又不敢开口了。   时恪冷下脸的时候还是非常有距离感的,这事儿纯属意外,他侧过头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没,怎么了?”   徐泽文盯了他半天,确认无恙才开口:“哦!你那沓资料借我看看呗,我刚交完一项目,综艺节目那事儿还没来得及弄呢。”   “嗯,拿吧。”   徐泽文笑着回了工位,“谢啦!”   重新点亮屏幕,在要不要撤回的念头里纠结了半分钟,咖啡机在旁边“嘀嘀嘀”个不停,跟催债似的。   算了。   时恪按灭手机,点都点了,再撤回岂不是更奇怪。   他取了咖啡回座位继续和那项目书死磕。   七点整,专项组工作群里弹出一条消息:   【郑元:下班!该走的都给我走啊,后面该熬的夜一个都不会少!】   这段时间每天如此,时恪都怀疑老师是不是设置了什么定时发送还是安插了什么眼线。   前天稍微晚走十分钟,电话就打过来了,接通就是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吼:“下班!”一点没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慈祥。   天黑的越来越晚,到家竟还能看见粉色的云。   时恪洗完澡给左手上了药,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医院太远,地铁来回就得两个小时,后来他干脆拿了药自己在家换。   桌子上纱布,碘伏,创口贴堆的乱七八糟。   时恪胶布裹到一半觉得口渴,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水杯,伸出手时视线又挪了回来,一个预判失误,杯子被碰倒在地,杯口磕碎了几块儿,细小的渣子飞溅,他眼疾手快地去扶,瞅了一眼杯子里的水还剩下三分之一。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他还把杯子举在嘴唇旁边比划了好几下,那碎渣子应该有不少也掉杯子里了。   到底喝不喝。   动作重复了三四次他都觉得自己有病,人懒到这种程度还有救吗。   一口水下去万一被渣子划破食管,他自/杀都没想过这种死法,时恪叹了口气起身将杯子扔进垃圾桶。   他记得橱柜里应该还放了一个备用的,去年双11跟着直播间下单抢的情侣套杯,便宜,划算。   拉开柜门,眼前赫然一抹鲜亮的红。   草。   黎昀的盘子还没还!   上次吃完那菜,他洗干净顺手就塞柜子里了,过去好几天也没找他要,他就给忘了。   时恪颓败的捋了把头发,心里嘀咕,就怪那什么美食综艺,要不是忙着找资料也不至于忘,也没个能快速收集素材的渠道……吗?   他的目光重新看向那个被他洗得增光瓦亮的盘子。   黎昀坐在沙发上正给舒启桐编辑消息,鼻子忽然一阵刺痒,抬手挡嘴侧头打了两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谁在念叨自己。   【Liyun:面试时间?】   【装饭的桐:啊啊啊啊啊!】   【装饭的桐:哥!你是我亲哥!】   舒启桐立刻甩过来一个txt文件,两条语音消息:   “哥哥哥!面试协议你再看看,没问题的话咱们线上签了,后续最终敲定了会再签一个正式合同。”   “面试是下周三下午一点,打扮的帅点!还有那两道菜你别忘了啊。”   【Liyun:嗯,知道了。】   黎昀打开冰箱,从上至下扫视了一遍,除了冻肉没剩下多少菜,要专门给节目组做的话还需要采买些特定食材。另外,还需要找人帮忙试个菜,这是在学厨期间养成的习惯,学校每学期都有不同菜式的考核,通常同学之间会相互品评,但他在考试前会找行业外的人替他试菜。   比起技术层面的专业评价,黎昀更期待食客更真实,更直接的情绪反应。   黎昀靠在岛台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手机,其实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他点开对话框,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他敲了几个字,点击发送的同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页面上显示了两条不同颜色的信息:   【SHiKE:你在家吗?】   【Liyun:想请你帮个忙。】   这么巧?   黎昀又敲了敲键盘,先发制人问道:   【Liyun:在家,怎么了?】   等了快两分钟,手机上方显示了好几次“对方正在输入……”,能看得出来对方有多纠结。   【SHiKE:还盘子。】   两分钟的等待蹦出来仨字儿,黎昀觉得好笑,他回复道:   【Liyun:嗯,上来吧。】   没过一会儿,门被敲响。   眼前递来一个红色的瓷盘,时恪靠在门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黎昀接过盘子转身向里走,放在了餐具收纳柜里,没了遮挡,时恪一眼就望到了黎昀家的开放式大厨房。   随便乱瞟别人家很不礼貌,他立刻调转视线,只盯着门口的地毯,毛绒绒的米黄色,花纹是白的,曲线一层一叠,像海浪。   以前他也想买一块来着,有家的感觉。   “这个给你。”黎昀拿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用眼神示意时恪伸手。   手心里落了两枚糖,浅绿色包装,软的,带果酱夹心,青提薄荷味。   ……突如其来一种抽烟被长辈抓包的局促感。   “你不是有事找我?”时恪干脆转移话题。   “嗯,想请你再帮我试试菜。”黎昀笑着说。   “怎么试,像上次一样?”时恪心间一跳,这算不算一个了解饮食文化的好机会,直接问黎昀会比自己看资料效率高得多。   时恪很少向外寻求帮助,但这次和璨星的合作实在重要,他在专项组里的压力不小,比起对“求助”的排斥,他更想尽早完成项目的前期准备工作。   再者,他这好像也不是直接求助,大概算是又一次……互利互惠?   黎昀点了点头,“差不多,需要借用你两天的晚饭时间,不介意的话,到时候来我家。”他其实有些拿不准,毕竟时恪似乎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接触。   “好。”   对方回答的太干脆,以至于黎昀反应了两秒。   “什么时候?”敞开的门被风吹动了,向时恪这边压过来,他用左手扶了下。   黎昀先一步时恪的动作扶住了门,瞄到了时恪自己裹的绷带,皱皱巴巴的,颇有些艺术家的凌乱气质。   “周末晚上六点可以吗?我白天得去趟市场买菜。”黎昀还看着时恪的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又问了句,“手怎么样了?”   被点名的左手颤了下,他收回胸前,右手捏了捏左手掌心,“周六就拆线了,”他顿了顿,然后试探地问道,“我能和你一块儿去市场吗?等我拆了线。”   “当然,”黎昀勾了下嘴角,意外这小孩儿怎么忽然变主动了,“几点拆线,我带你去。” 第9章 想吃什么?   手上一连传来好几下震感,黎昀低头看了一眼,通常出现这种机关枪式的消息轰炸只有可能来自于那个咋呼表弟。   他划开锁屏便听见时恪说了声,“不打扰,我走了。”   “拆线的事说好了,顺路的事儿,时间记得发给我。”黎昀说道。   时恪已经转过身,他犹豫了半步,才发出一声低低地“嗯”。   手机上显示了一连串感叹号,黎昀扒拉了下屏幕:   【装饭的桐:我天!我们食光项目真的找山道合作了!】   【装饭的桐:半小时前刚开的会宣布了这件事,专门交代的让璨星美术组拨人过来对接,这次权限开的很大,除了最终审核权依旧在我们这里,剩下的全权交由山道负责。】   【装饭的桐:我老板跟我说这次花大价钱,郑元亲自带队!】   【装饭的桐:这可是我升职后的第一个项目啊啊啊】   黎昀关上门,回了消息:   【Liyun:恭喜(礼花.jpg)】   【装饭的桐:……你也太冷淡了吧。】   黎昀笑了下,对准屏幕按了好几下,发了十个礼花过去。   对面按捺不住,直接打了个电话。   “我跟你说,上头真的很重视这个项目,现在团队跟打了鸡血似的在办公室嗷嗷叫唤。”   黎昀:“听出来了,你也跟着嗷嗷呢。”   舒启桐:“……”他提了口气,又接着道,“不许取笑!不过……我记着那个什么,时恪?他好像就是山道的吧。”   黎昀没插话,舒启桐自顾自地说,“也不知道这次合作有没有他,你不知道,我老板跟Jeff不对付,俩人以前同部门抢过资源,结果这回Jeff势在必得的目标不乐意来,还不给他面子,我老板嘴都笑裂了。”   “要是他真能来,我老板指定得带着人上经纪部门口遛两圈儿,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舒启桐叹了叹。   黎昀问:“怎么讲?”   “虽然吧他最近刚拿了奖,可资历浅,我看时恪做过几个独立品牌视觉,但大项目没有,这次任务重时间紧,我感觉郑元不会让他来。”舒启桐冷静分析道。   忽然,黎昀意识到了什么,他平静地眨了眨眼。   原来时恪找他不只是还盘子,除了英勇善战,还会曲线救国。   黎昀抬了下眉毛,随口道:“说不好。”   ……   山道和食光项目组的线上会议如期召开,这是双方团队全员的首次接触,隔着网线不好沟通细节,这次主要是介绍下各自成员的负责板块,对齐项目整体时间线和进度规划,后续在璨星本部还会有正式的线下见面。   舒启桐提前抢好了会议位置,他放下咖啡,扫了一眼参会人员列表,没细看,人数到位就直接开麦。   “大家到齐了吧?声音都能听到吗?”舒启桐说。   聊天框内接二连三蹦出“1”表示没问题。   他简单讲解了下项目情况,除去最后一个嘉宾,其余事项基本已经落定,山道这边可以开始动工了,最紧要的任务就是先和美术组对接起来,一些品牌视觉准则都梳理梳理。   介绍完团队信息,舒启桐这边暂时告一段落,他关掉话筒,长舒一口气。   导演开始介绍节目流程,这部分内容他在自己团队的会议里听了百八十遍,于是心安理得的开小差。   舒启桐嘬了口冰拿铁,把桌边的手机摸了过来。   这不刷不知道,一刷还真有意外收获。   为了方便交流,两个团队也拉了个微信群,主要负责人之间都互相加一加,手机里也多了不少陌生账号。   他这会儿懒得一个个改备注,只匆匆浏览了一遍就切到了朋友圈。   没什么新鲜内容,他机械式的往上划拉着,乍一晃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   顶着雪的路灯。   稀奇,真稀奇。   黎昀发朋友圈的习惯他是知道的,自己还吐槽过,跟个无情的报时机器一样,每年一次,绝不多发。   现在还没完全入夏,居然破天荒地更新了。   定睛一看,是张画。   舒启桐斜着眼睛开始回忆,他记着上次去黎昀家好像还没看见这张画。   往下滑,点赞的人有他老妈老爸,有姥姥,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   SHiKE   他眯着眼,双指放大画面,那画上人物的衣角落款也写着一个小小的“SHiKE”。   嘶,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视觉创意组组长,赵寻音,以及主要创意设计师时恪,周知知。”电脑里传来一道声音,是山道正在介绍团队成员。   “卧槽!”   话刚出口,舒启桐立刻捂住嘴吧,迅速瞟了瞟周围,大伙儿正经危坐,似是专注,没人在意他这声惊呼。   大家混娱乐行业的都是吃瓜的人精,一个两个装的面不改色,其实耳朵都灵着呢。   舒启桐的视线在电脑和手机之间徘徊……这俩人?   “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会议结束,舒启桐给黎昀打了个电话。   “知道什么?”黎昀无辜。   “时,恪。”舒启桐一字一顿,“他真来我们项目了!”   黎昀语气轻松,“嗯,那不是很好吗?”   “好是好……但你跟他邻里关系这么融洽?说真的我有那么一丢丢好奇,你俩咋加上微信了,又是送饭又是画画的,你使了什么招数?”   娱乐人,八卦魂,不放过任何一个瓜是他身为综艺制片的基本素养。   黎昀耐着性子给他总结了下前因后果,流水账式的内容却让这表弟听得津津有味。   “那小子这么猛?!”舒启桐恨不得马上见识见识这设计师的身手,他从小就爱看那种江湖片黑/帮/片,曾经的梦想是成为古惑仔,不过梦想很快被他爸扼杀在摇篮里。   “那上次我问你为啥给人做饭,你不说?”舒启桐问。   “不是说了吗?我闲得慌。”黎昀说。   “屁!我看你就是心软,见不得可怜小孩儿,情感投射了吧?”舒启桐长叹一口气,手指在手机壳上抠来抠去,“哎……我养尊处优的哥哥其实内心很孤独。”   黎昀:“你饭没了。”   “欸欸欸,我错了错了错了。”舒启桐挂了电话,屁颠屁颠跑去和老板汇报,鞋底快蹭出火星子。   时恪给自己上了八个闹钟,生怕睡过头误了事儿。   今天周六,两人履行约定的第一天,半小时前黎昀发了消息,地下停车场见。   他洗漱完,把T恤换成长袖,拿上手机出了门。   去医院路上堵的厉害,好在他们比计划中的出发的时间还要提前。   要搁平时自己那磨磨蹭蹭的散漫性子,早过号了,可今天不行,今天还有黎昀。   对于时恪来讲,社交是需要打起精神来的,就像是执行某种任务,他为了掩盖这种不自然,总是佯装轻松,而要维持这种轻松,就不得不绷紧了神经。   拆线的时候黎昀就站在边上。   他没想进来,奈何后头排队的老头儿老太太一个个身姿矫健,为了到底是谁先插队的事儿嚷嚷着闹翻了天,那膀子抡起来力道不输时恪,然后黎昀就这么被推进来了。   护士给黎昀指了指位置,“你就坐那儿等吧,五分钟就好。”   他身旁是坐在床上的时恪。   伤口已经不疼了,新长出的肉浅浅粉粉的,穿过掌纹的脉络延伸,柔软而光滑。   医生拿着手术剪,挑出黑色的线一个个剪掉,时恪看着掌心,没有丝毫波澜。   黎昀下意识站了起来,为了不挡光,他走到了另一边,这个角度正正好看见了时恪的疤。   那玻璃划得绝对不浅,从虎口延伸到右侧手腕,掌心凸起的新肉像一条新的生命线。   “你这左手之前就没好全,这次没再伤到筋骨是万幸!下次再不要这么冲动了。”负责拆线的医生一边收了工具,一边朝时恪说。   时恪在灯光下摊开左手,轻轻收缩,握拳,再张开,来回试了几下。   仍然在抖,但医生给他缝的很漂亮,没那么像虫子,他挺满意,“谢谢。”   上了车,黎昀驶出医院,绕出小路后又找了个口子靠边停了。   时恪直起身子,略带疑惑的看着下车的黎昀。   黎昀透过车窗对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三个字,他没解读出来,但从他去的方向大概明白了:   买早点。   居民楼底下开了一溜儿早点摊,排队的大都是住户,穿着睡衣趿着拖鞋,黎昀跟着队伍一点点往前挪着步子。   他冲时恪这边看过来,又指了指手机。   【Liyun:想吃什么?】   【Liyun:油条豆浆,生煎包还是馄饨。】   真是问着时恪了。   他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平常这个点儿他还在梦里。   【Liyun:这是家开了好几十年的老店,做法食材都很考究,不尝尝?】   对喔,他今天跟着黎昀出来是为了收集素材的。   临出门前时恪心里还在嘀咕,黎昀竟也没问为什么要跟着他来买菜。   他不问,时恪也就没说。   时恪思考了两秒,回了个“随便”。   再次向窗外看去,队伍已经轮到了黎昀,他付了款,站在一旁等着取餐。   队伍旁边有个三四岁大的小孩儿站在人行道中央,这时,一辆电瓶车往这头开过来,骑车的是个外卖员,估计急着送餐,他按着喇叭大声喊着“让一下让一下”。   那小孩儿一时懵了神,黎昀立刻跑过去将小孩儿拉到身边,队伍里冲出来一个女人,抱住孩子不停向他道谢。   时恪松开了抠紧车门的手,收回了视线。   ……还真是乐于助人。 第10章 我没有朋友   车门被拉开的动静吓了时恪一跳,他低头一看,怀里多了两个发烫的盒子。   黎昀回了驾驶座,扣上安全带准备发动车子。   时恪盯着早饭有点无措,“你不吃吗?”   “你先吃,给我留一盒就行。”车子开上主干道,黎昀按下车窗,露了小半条缝,清晨的风吹进车里,凉飕飕的。   时恪打开盒子,里头装了七八个焦黄的生煎包,底下垫了一层油纸,香气溢散在空气中,和黎昀的车显得格格不入。   他关上了盖子,把车窗开得大了些。   “多少……”时恪话没说完,被黎昀预判了。   “请你的,吃吧。”黎昀说。   时恪后半句话被咽了下去,摸着盒子开始琢磨。   如果是工作室里相熟的同事他大概能找到某种途径解决,下次请回来,帮对方做个图,替人打个卡,再不济就编个理由拒绝掉。   可他该和黎昀说什么?   “怎么了?”   半晌没听见动静,黎昀回过头来,看见时恪一脸纠结,他继续说,“又想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是什么都需要算得一清二楚,你和朋友之间不会这样吗?”   “我没有朋友。”时恪看向他。   从表情上看得出来,小孩儿没开玩笑。   黎昀沉默了,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两人对视半秒,黎昀又露出了两道月牙似的卧蚕,转过头重新看向前方的路,轻柔道:“现在你有了。”   “……”   风把时恪的刘海吹乱,盖住了眼睛,他侧过头没再说话。   下车的时候早餐还热着,黎昀瞥见后车窗被打开了一半,再看看完好无损的早餐立刻便明白了。   他朝时恪走过来,拿过时恪手上拎着的袋子,拆盒,拿筷,直挺挺地递到时恪面前。   “我的车没那么精贵,风吹两下味儿就散了,人不吃饭会进医院。”   时恪愣了愣,平时除了郑元没人会对他这样。   其实工作室里的人都对时恪不错,但是也就点到为止了,他身上有种很微妙的气场,明明年纪最小,可看起来最不好惹。   黎昀刚朝他走过来那两步走的挺快,他本来想后退,甚至拳头都捏紧了,这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好在他忍住没动。   “谢谢。”时恪伸手将盒子接了过来。   两人捧着盒子边走边吃,生煎包的汁水充盈着味蕾,满嘴的脆韧鲜甜。   这幕场景有些说不出的奇妙。   在他的印象里黎昀更适合坐在高档餐厅里拿着刀叉,一点一点切着吃,还得是超大盘装超迷你分量那种。   但他觉得这想法也怪蠢的,于是和包子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黎昀轻车熟路地走在前头,临街小店的玻璃窗映出两人的身影,他放慢了脚步,偏过头问:“好吃吗?”   “嗯。”   时恪这会儿嘴里还都是牙膏味,尝不出来太多内容,但的确比公司楼下的早餐铺子好吃很多。   窗户上两人的身影逐渐重叠,黎昀开口:“其实它叫生煎馒头,这家店是传统做法,先熬制皮冻,再用夹心肉搅打出胶质,混合皮冻冷藏。   用中筋面粉,酵母,泡打粉,加清水糅合成面团,最终的皮胚会比包子更硬一些,然后填入冷藏过的馅料,冷油冷锅大火煎制,底部上色后倒入清水,最后再撒白芝麻和葱花。”   对于做饭水平只停留在煮个清汤面,而且成功概率靠机缘的时恪来说,这一长串生煎包做法讲解在他听来跟咒语似的。   食光漫谈项目书里提及会找五个不同菜系的厨师嘉宾,其中一个就是中餐。   可黎昀是做西餐的吧?   时恪把吃完的盒子扔进垃圾桶,问道:“你的餐厅也做中餐吗?”   他摇头,“只是留学那会儿一个华侨餐厅师傅教的,我在她那实习过一段时间。”说罢,黎昀抬了抬下巴,“前面就到市场了。”   二人绕过小巷,眼前豁然开朗。   这市场比时恪想象中的还要大,不远处矗立着一座钟楼,以钟楼为中心向四周发散,被划分为三四个区域,蔬菜瓜果,各种肉类,还有植物花卉专区。   周围往来的行人,人手一辆小拉车,筐里装的都是刚买的菜,稍微宽敞点儿的地方也都被货车占了,正一箱一箱的往车上装。   就是这人实在是太多,热闹归热闹,吵也是真吵,每个人都是扯着嗓子说话。   小时候他替时艳买菜,也经常往菜市场跑,只不过他们那儿的菜场没有这里大,更不如这里规整干净。就一个红顶大棚,旁边一条臭水沟子,大棚外边臭,里头也什么味儿都有,那路还都是沙土石头,一踩一个石头,一脚又一个坑,经常不注意就得摔个趔趄。   “前段时间一直在找海鲜供应商,供应商老板说这儿是明城最大的农贸市场。”黎昀说,“我太长时间没回国,明城很多路都改了,挺难找。”   黎昀是明城本地人,他离开家的时候,这农贸市场还没建起来,以前也只是块荒地。   “你需要我试菜,也是为了开餐厅?”时恪问。   周围吵得他有些头疼,路边卸货装车的师傅为了配合搬货使劲儿还突然来一嗓子,轻松就盖过了他的音量。   “什么?”黎昀侧过耳朵,但什么都没听见,光听师傅搁那儿“嘿哈!嘿哈!”。   时恪扯着嗓子喊,“我说,这次试菜是为了餐厅吗?”   还是没听见,他们正走到声音最嘈杂的路口,绕过这排摊位才是黎昀要去的位置。   黎昀见时恪皱起来的眉头,他停了脚步微微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在时恪旁边,指了指自己耳朵等着他说话。   “……”   黎昀比时恪高大半个头,这么做的确能让对方说话省很多力气,但时恪有点烦,他觉得自己身高被侮辱了。   时恪小学生心态爆炸,只蹦词儿,“试菜,餐厅?”   黎昀直起身体,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他犹豫了几秒,才点点头“嗯”了一声。   为了餐厅,也是为了节目面试,黎昀没说自己参加综艺的事,他也不清楚最后会不会通过。   时恪看着他勾起来的嘴角,心里嘀咕,很难不怀疑黎昀是故意这么弯着身子的。   无所谓,反正还年轻,指不定还能再长长个儿,时恪默默想着。   二人逛了半天,黎昀买了两只鸡,几颗紫甘蓝,生菜,还批发了一箱西红柿。   “老板,这个先放你这儿,等下我们过来取。”黎昀拍了拍番茄箱子。   “好嘞!”   农贸市场里很多都是来进货的商家,单买不划算,没想到的是黎昀在砍价领域也是高手,和老板聊了几个来回,七折拿下,还给老板聊得乐呵呵的。   如果说时恪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那黎昀恰恰相反,他开着名贵的车,穿大牌衣服,可从款式到颜色都很低调,日常透着一股生活气,那种平淡温和的生活气。   “那是卖什么的?”时恪指着斜前方问道。   黎昀顺着手指得地方看过去,那铺子前都摆满了五颜六色的东西,堆成了一座座山丘,摊位上还摆了不少瓶瓶罐罐,底下又放了一排盆栽。   “香料,”黎昀说,“走,过去看看。”   越靠近那处,越能闻到空气里的各种纷杂的气味,普通的八角,桂皮,大料等等这些时恪认得,但眼前显然不太像是中餐里用到的东西。   “这些也是?”时恪用眼神示意了下店门口前摆着的那几株盆栽,看着眼熟,和黎昀家阳台种的那些草长得有七八分像。   黎昀点点头,“这是迷迭香,法餐常用香料,气味芬芳辛辣,有松木的香气,”他拿起盆栽,时恪凑过去闻了闻,“属于气味相对浓烈的植物,做牛肉羊排这类风味比较重的熏烤菜品的时候用来去腥提香。”   浓郁的青味钻进鼻腔,带了点辣感,植物形态倒是可爱,小小的叶瓣松叶似的支棱着,腹面缀着银白色绒毛。   时恪又拿起另外一盆植物端详,和迷迭香差不多的大小,但叶片更圆润饱满,呈簇状,一节一节的,顶部零星开了几朵紫色的小花。   黎昀:“百里香,也是法餐常用香料,适用范围相对更广泛一点,可以去腥解腻。”   相比迷迭香,百里香的气味更清雅,有点麝香的味道。   时恪觉得这气味有些熟悉,像在哪吃过,他问道:“上次那道菜里放了这个吗?”   黎昀稍稍惊讶了下,“对,放了百里香。”小孩儿鼻子挺灵的。   “那道菜叫什么?”时恪问。   他记得那道菜很漂亮,五颜六色的蔬菜片抱成一团,很好看。   黎昀:“普罗旺斯炖菜,法式经典家常菜。”   家常菜,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字让时恪恍惚了。   就好像他也有个普通温暖的家一样。   时恪怔了一会儿,让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继续问着那些植物和瓶瓶罐罐,黎昀简直是个人形点读机,指哪儿答哪儿,问什么有什么。   这效率,比时恪死磕那些资料和纪录片快的不是一点点。 第11章 我们晚上见,好吗?   时恪在农贸市场拍了不少照片,虽然后续不一定能用的上,但可以作为灵感的一部分,或许哪天感觉来了画张照片写生也不一定。   他和黎昀约好了晚上再见面,现在决定补个回笼觉。   时恪洗完澡,换上睡衣后往床上一倒,盯着天花板发呆。   今天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来明城的一年里,时恪几乎没去过工作室以外的地方,他经常觉得自己的生活是一潭死水,无聊,沉闷,却安静。   和许函的那场意外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头,而今天落在湖面的不是石头,是一片花瓣。   时恪闭上眼,想到了黎昀寥寥的几条朋友圈,安静的,热闹的,简单却不单调。   他自己的朋友圈里只有歌单分享,偶尔在微博发发作品,关于生活从来不留记录。   时恪并不讨厌出门,绿地,海岸,山川,好多地方他都想去。   但他讨厌人多,越是喧闹越是会觉得焦虑,缩在家里的时候最安全。   可转念一想,或许不是环境的问题,是他的心在惴惴不安。   时恪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醒来时连梦的尾巴都抓不到。   黎昀的信息来的巧,手机弹出通知喊他上楼吃饭。   他起床洗了把脸,换了套能见人的衣服出门。   敲门前,他给自己做了两分钟心里建设,略显局促地理了理衣服,拿着手机照了半天镜子确保头发没有起飞。   刚抬起手,门便开了,黎昀侧过身子示意着偏了下头。   “欢迎。”黎昀说。   时恪迟缓地收回手,低低“嗯”了一声,才看见门旁安了一个入户摄像头,上次来他也没注意到,只能祈祷黎昀最好没看见自己在门口的傻逼动作。   换上黎昀给他准备好的拖鞋,踩上了那块绒毛地毯,软软的,和想象中的一样。   时恪往里走,迎门进去就是一个超大的开放式厨房,黑色岩板岛台,上面坠了三盏长短不一的吊灯,这会儿天还没黑,客厅里还是夕阳的暖色。   时恪刚睡醒还有点儿迷糊,晃荡着就走到了客厅中央,看见角落里立着一个中古斗柜,第一层是磨砂玻璃,能隐约看到里面放了一排书。   视线往上移,忽然就顿住了。   那里放着他的画,被好好地装裱在画框里。   他走了过去,伸手却停在了离画框玻璃还有几毫米的位置,沿着画框的边角隔空游走。   时恪画过的画少说也有上万张,没学画画时他经常跑到离家不远的工地里去捡砖头,就着水泥路面在地上画,后来又捡老师用剩下的粉笔头,再后来他被时艳送去画室,真正用上了各种绘画工具。   时恪是有天赋的孩子,画室老师重点培养的对象,成绩是他唯一被赋予的期待,不过每次的练习和作品都不一定都能被保存下来。   一场大雨就能冲刷掉砖灰和粉笔,不达标的作业也会被时艳撕碎。   只有他自己偷偷藏下来的写生小册子被保留至今,画一些临摹册上没有的风景。   虽然后来上大学为了奖金参加了很多比赛,时恪的画被装裱在场馆里,但他自己还是更喜欢这些随手画出来的东西。   “想喝什么?”黎昀问。   时恪收回手,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又晃回了岛台前。   “水就行。”时恪说。   黎昀家没有餐桌,这个岛台已经大到足够用来开个小型宴席,反正平时也就他一个人吃饭,这个岛台已经足够。   黎昀示意他坐上高脚凳,端了杯温水放在时恪面前。   “还有十分钟,今天吃巴斯克炖鸡。”黎昀说。   时恪离近了才反应过来,黎昀还围了围裙,里面是日常穿的白衬衫,外面是黑色牛仔布的挂脖围裙。   黎昀转过身背对着他,打开锅盖,浓香瞬间弥散开来,他熟练地往锅里淋了两圈橄榄油,动作干净漂亮。   忙完灶台,又从烤箱里取出挞皮,挪到岛台上提前放置的餐盘里,用刮刀蒯了蛋白霜抹在搭皮坯上,简单几下抹出了波纹似的形态,再用火枪对着顶端烤了烤,奶白色的乳霜瞬间出现焦橙色的斑纹。   做饭的黎昀比平时更松弛,游刃有余的姿态褪去了亲和感,时恪这才意识到对方是个专业厨师。   时恪双眸微微睁大,有点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吃铁板烧,近距离观看做饭的画面真的很有趣,一瞬间让他产生了一种幻觉,好像自己真的是来吃饭的客人,只为享受一场私人订制的晚宴。   黎昀撤掉火枪,在蛋白霜上撒上柠檬屑,将盘子四周抹擦干净,递给了时恪,“餐前甜品,柠檬蛋白挞。”   “……牛的。”   千言万语都不如一句牛逼,他收敛着没说脏话,给甜品拍了张照。   拍完后,他抬起头问:“我能在那儿洗个手吗?”   “当然。”黎昀给他让出位置,时恪走到灶台另一端的洗菜池前,认认真真洗了个手。   重新坐回位置,时恪拿着叉子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小块下来,又问:“我……需要说什么吗?”   黎昀看着他笑,“不用,随意一点。”   时恪:“噢。”   吃下第一口,绵滑的蛋白霜在嘴里化开,带着温热的焦香,挞皮酥而不散,舌尖上弥漫着柠檬的芳香,细碎的果屑中和了甜,酸涩恰到好处。   时恪眼睛都亮了亮,跟那种齁到糊嗓子的奶油蛋糕简直天壤之别。   柠檬挞不大,三两下就能吃完,本来没什么食欲的时恪这会儿突然饿了,他道:“很好吃。”   黎昀一直在观察时恪的表情,食客的第一反应不会骗人,尤其烘焙是他的专长,毕竟能拿到M.O.G的华夏人屈指可数。   “我的荣幸,”黎昀撤走餐盘,准备给时恪盛上今天的主菜,“想配米饭还是面包?”   “法国人也吃米饭吗?”时恪好奇道。   黎昀:“吃的,法国南部吃的比较多。”   “面……包?”时恪其实不知道怎么选,法餐那些讲究他还没研究明白。   “好。”   主菜上桌,橘黄色的酱汁包裹着鲜嫩的鸡肉,番茄和彩椒透着鲜亮的红,盘面缀着青绿色的香料,时恪这次认出来了,是百里香。   黎昀把一碟面包放在他手边,“吃吧。”   时恪后悔了,他该选米饭,他看着面包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吃,要是拿面包蘸酱会不会显得他很蠢?   黎昀见他没动,像是明白了什么,柔声道:“想怎么吃都可以,放松点。”   时恪的肩颈都是绷着的,他装作淡定地拿起面包蘸酱,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巴斯克炖鸡源自法国西南部的巴斯克地区,临近西班牙,融合了两国的风味特点,是法餐里少见带有辣味的家常菜。”黎昀从旁边搬了高脚凳坐下,手撑下巴看着时恪。   有了甜品打底,时恪竟也期待起主菜的味道来,他每一口都咀嚼得很慢,充分感受着味蕾的盛宴。   面包浸了酱汁,变幻出软韧和酥脆两种奇妙的口感,胡椒的辛辣裹满唇舌,回味更烈,更厚,是和普罗旺斯炖菜完全不同的风味和感受。   叉子戳进鸡肉,浓酱顿时冒了出来,鸡肉嫩得几乎不用怎么使力,轻轻松松撕下一块来,澄清的汁水流出,配着番茄一起吃进嘴里,香气开始交融,香料挥发出的味道让原本容易腻味的肉变得清爽。   食物的色、香、味、声音和口感似乎在这一刻被具象成色彩和线条,时恪有点捉到灵感的尾巴了。   他说不出什么夸张的词语,但在黎昀的眼里时恪的反应已经可以说明一切,小孩儿吃到好吃的东西时眼睛会亮亮的。   “这个也好吃,”时恪给出朴实无华但中肯至极的评价,“以后这些菜餐厅都会有吗?”   “嗯……可以有。”黎昀说,“明天白天我得去找供应商一趟,我们晚上见,好吗?”   试菜进程已经过半,时恪本不是冲着吃东西来的,现在却生出了意一丝期待,他不想被看出来,淡淡道:“行。”   晚餐时间结束,黎昀送时恪出了门。   从温暖的,充满香气的地方离开,回到了漆黑一片的家,时恪开门后竟愣了愣。   他静默了两秒才打开灯,径直向画室走去。   时恪翻出了仅剩一张的空白画纸,原地思考了一下,破天荒地决定明天出门去补点画材。   做好打算,他便将纸裁剪成巴掌大小,用针管笔画了个柠檬挞,顺便也给刚才忽然闪现而出的灵感打了几张草稿。   一小时过去,时恪将画扫描成电子版,传到电脑上简单处理了下,发了条微博。   【@SHiKE:分享图片】   -奶奶!你关注的博主更新了!!   -捉!   -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   -为什么简单的排线都可以画的这么生动啊啊,美术生膜拜   -太太今天吃甜品啦~   -好巧!!我刚好在吃柠檬蛋白挞!(图片.jpg)   -哥,不是,弟,能不能进一下娱乐圈,求你了(双手合十.jpg)   -wow时宝以前从来只画风景的,怎么突然开始画吃的了。 第12章 纯纯二百五   时恪挑了几条评论简单回复,渐渐习惯了总是出现红点的私信箱,他清理不过来,索性改了自动回复,简简单单“谢谢”二字。   收了手机,他把画随手夹进了一本小册子,继续琢磨项目文化研究。   按时吃饭的问题大抵算是解决了,自上次出院后他就给自己设置了吃饭闹钟,时恪穷过很长一段时间,比起身体健康,他更怕辛苦挣得工资都砸给医院了。   除此之外,按时睡觉是另一大障碍,时恪弄完那些草稿,天边已泛青光。   他活动了下手腕,起身后连衣服都没换,脚步虚浮地飘到了床边,几乎刚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一觉补到下午快四点,头疼得紧,坐在床上发了半天的呆,才想起来还有事要干。   晚饭约定的是7点,现在去买画材应该来得及。   时恪重新洗了个澡,出门搭地铁。   他盘算着还有没有别的要买的东西,想了半天,没得出结论。多半时候是到要用的时候才发现没了,或者蹲大促囤点生活用品。   但画材不行,必须去线下买。   时恪在明城有家相熟的店,价格实惠,质量有保证,老板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时不时给老顾客一切特别福利。   就是位置稍微有点远,他加快了脚步,尽量早去早回。   下了地铁弯弯绕绕十分钟,时恪站在目的地门口发愣,卷帘门紧锁,吃了个闭门羹。   他走进了看,那上头贴了张A4纸,粗黑的记号笔写道:急事回乡两周,见谅。   时恪站在门口抽了根烟,心情郁闷。   早知道那会儿就加个老板微信了,当拒绝的话变成口头禅,容易错失很多东西,就好比现在白跑一趟。   他来回踱步,想了想实在不甘心,好容易主动出门一趟,下次再有这冲动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决定掉头去另一边看看。   这片是明城的老城区,很多建筑都还保留着上世纪的模样,破破烂烂的,一抬头满眼的内衣裤在风里晃荡,花花绿绿的,有的破洞大到都不知道能兜住啥,倒是让他想起了老家。   再往前走,有一条街都是卖画材的,时恪不爱去那儿,价格不太美妙,而且离着卖鱼卖虾的地方近,一阵风吹过来,多少带点儿腥气。   他站在街口叹了口气,也不挑了,挨家挨户进去看,要是捡着便宜算他运气好,捡不着就当出门散步了。   半小时过去,手上多了几袋纸,两三个刮刀,别的都因为价格虚高而被淘汰。   这价格不如去抢。   从街尾的店里出来,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刚逛的第五家,放在角落里那个画架真的还不错,榉木做的,刷了漆光,底下带抽屉带滚轴,半开的画也能放得下。   那老板张口就是五百。   时刻犹豫着要不要再去看一眼,现在用的那个画架是郑元留下的,木头都散了,本来老师准备扔掉,被他留了下来用胶布缠了缠,从上到下全是补丁。   能强行用用,就是不稳当。   思来想去没犹豫出个结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试探地呼唤。   “时恪?”   说来也怪,明明没见过几回面,但就是记住了黎昀的声音。   时恪转过身,见来人穿了件纯白T恤,休闲裤,手里拎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编织袋,袋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明城挺大的啊,他以前从来没在外面遇到过什么人。   哦,也有可能是因为基本不怎么出门逛,想遇也遇不着。   “你怎么在这儿?”时恪诧异地问。   黎昀往上提了提袋子,“海鲜供应商,就跟这儿隔了两条街,那边不好停车就停这边了。”   也不知道时恪听进去没,他眼睛一直盯着袋子,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   “鱼,”黎昀作势要打开袋子,“看看?”   “不了。”时恪撤回一个好奇的眼神。   刚从那头过来的时候,黎昀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非常好认,除了时恪大概也没人会像他一样,清瘦高个爱穿长袖,微微驼背,后脑勺扎个小啾儿。   他看时恪在门口踌躇了半天,再瞄一眼街边的店就清楚了,便问道:“还有东西没买?”   “没了。”时恪回答的语速慢了一点点,眼神飘忽不定,演技失了水准。   黎昀观察着他的表情,等了两秒,轻轻一抬下巴示意对方带路,“走吧,跟你一块儿去看看,现在还早。”   时恪跟被钉在原地似的没动,俩人眼对眼,黎昀抬了抬眉,像是在说:怎么?   没怎么。   去就去吧,大不了忍痛放弃五百块,把上次比赛的奖金花了。   进了店,老板一声招呼烦得时恪想立刻转身回家,“唷!又转回来啦?我没跟你胡说吧,这条街就我们家的画架质量最好。”   但他不能,黎昀在他后边,转身就撞他下巴上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店里走。   黎昀斜了老板一眼没说话,跟着时恪随便转悠。   法国有很多街头艺术家,弹琴的画画的,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会坐在边上安静地等对方完成一段作品,送上掌声和小费。   但近距离和这些东西接触又不一样,很新奇,就比如墙上挂着一整面的彩色方块。   “这是什么?”黎昀轻声问。   时恪顺着看过去,答道:“果冻颜料,画水粉的。”   “噢,那你上次给我那张画,是水,彩?”黎昀歪过头,卧蚕微微凸起,今天这身休闲装和往常风格不同,衬得他很活泼,像个朝气昂扬的大学生。   他这一歪头,时恪不得不和他对视,身体往后撤了半步。   离得稍微有点近了。   时恪挪开视线,喉头轻轻震动,“……嗯。”   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地方太窄了,两个大男人站在一块儿都错不开身,时恪先一步往前走,结果转角就碰上了他的“梦中情架”。   黎昀跟了上来见小孩儿又不动了,越过他瞥了一眼画架,价签上标着潦草的“500”。   “走吧。”时恪说。   还没动身,黎昀叫住了他,“等等,想要?”   时恪摇了摇头,“不要了。”   回去把那个破架子再缠一缠,还能用。   “请教时老师,市面上这种都什么价位?”黎昀问。   时恪拧着眉毛看他,有些分不清这称呼是在揶揄还是认真的,但对面的眼神特别真诚,好像是真的很好奇。   “两百五。”时恪还是回答了,这架子材料做工都不错,可也算不上多精致,明城的物价比老家高不少,但再高也不会是这个价格。   “行,”黎昀转过头去,朝柜台那边喊道,“老板,这画架两百卖不卖?”   !   时恪拉住黎昀的衣角,满脸震惊。   黎昀回了个笑,摇摇头让他安心,快步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子,“二百,能卖我就带走。”   草,时恪觉得自己才是二百五。   他没敢往前去,站在原地背过身,恨不得耳朵也聋掉。   以后再也不来这家店了,时恪有那个容易觉得尴尬的毛病,他买东西本来就很少砍价,一是不会,二是不想和别人说话,三是怂,对,就是怂。   别的事儿都能刚,唯独处理这些社交生活上的琐事他说不出口,也不知道在拧巴什么。   要不从另一头先绕出去?   可是把黎昀一个人扔在这也不行,他扶着额头纠结,没纠结完,身边就出现了个人影。   是黎昀。   “交钱,搬走。”黎昀一偏头,语气轻松。   “就……完了?”时恪说。   黎昀:“嗯。二百二,行吗?”   “……行。”   时恪还在震惊,调出付款码给老板扫了一下,直到走出店很远都还是愣愣的。   他跟在黎昀后面抬着架子,也没管是往哪儿走的,一路上都没作声。   “好像,走错了。”黎昀说。   前头的人停下脚步,时恪这才抬起头来环视了一下周围,是两栋老居民楼,中间夹了道小巷,往前看应该是不通的。   黎昀调出手机地图,找了下位置,他把车停在一处临时停车场了,地图上显示离这里很近。   “往那边走,出去左……”黎昀话没说完,忽然被一声巨响打断。   从声源方向判断,应该是他们左边这栋楼楼上某一户传来的,类似玻璃或碗筷碎掉的声音,伴随着拳头哐哐砸墙的感觉和几声尖叫怒骂。   骂挺脏的。   没等人反应过来,楼上又传来一声响动,窗户被打开,几本书被扔了出来,好在离他们的位置远,被对面楼的墙挡了一下,掉在灌木丛里。   黎昀微微皱起了眉头,在寻思是要报警还是先带时恪离开。   左右上下的街坊邻居已经纷纷探出头,楼里出来了几个住户,其中一个阿姨仰头扯着嗓子朝楼上喊:“干嘛呢?!你们夫妻打架不怕闹出人命啊,再这样我报警了啊!”说完,她摸了摸揣着手机的兜。   这才一会儿,从楼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听动静应该是有人已经去劝架了。   黎昀往回走,走到时恪旁边才发现小孩儿好像有点不对劲。   时恪双眸怔忡,睫毛轻轻发颤,浑身僵直了一般,胸前一阵一阵地起伏,像是呼吸不过来。   “你……”黎昀上前一步,还没碰到时恪的衣角就被他用力挥手挡了一下。   “别碰我!”时恪失声喊道。 第13章 你酒精过敏?   话刚说出口,时恪下一秒就后悔了。   他紧闭着眼睛,左手扶着额头掩了半张脸,尾音带了点颤抖,“我,不是,”他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缓缓道,“……对不起。”   没人再说话,他不敢睁眼看黎昀,除了周围居民的七嘴八舌的吵闹,身边的人好像没了声音。   或许今天就不该出门。   他等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大概是等对方离开吧。   时恪的大脑陷入空白,就在准备放下手的时候,听见了一声叹息。   “走吧,”黎昀往前迈了一步,“车在那边。”   时恪睁开眼,看见的是黎昀的背影,他挡住了落日,让这束光没那么刺眼,时恪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车里过于安静了,这种安静对于时恪来讲是种折磨。   后备箱里放了轮椅,黎昀说是给姥姥买的,后座被两人采购的东西占满了,时恪坐在副驾驶,头偏过去看着窗外。   黎昀把窗户打开了些,风吹进车里多了点声响。   对方手挥过来那一下其实黎昀有点生气,突然被人打了还挨了一句吼,脾气再好的人也会觉得莫名其妙。   可听到时恪颤抖的道歉他又气消了,他不知道时恪身上发生了什么,尽管好奇心作祟,但也不会主动去问,除非对方自己说。   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樟树慢慢变成了棕榈,高楼隐去,蓝色的海岸线逐渐出现在眼前。   波光裹着澄亮的余晖,海水粼粼闪耀,这条环岛路线时恪从没走过,此刻连他的眼底都映上了蓝。   “对不起。”时恪这句声音挺小的,随着海风就被带走了。   驾驶座的人眨了下眼睛,在侧视镜里看见时恪愁眉苦脸的,黎昀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好笑,跟小孩儿置什么气。   黎昀:“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吹风,这样情绪散的比较快,希望这个方法对你也有用。”   “我,不是故意的。”时恪的眉毛从刚才起就没松下来过,他双眼半阖,睫毛阴影搭在下面,看着又倔又委屈。   “原谅你了。”黎昀随口道。   时恪的眉头松开了点,他抬眼,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汇,黎昀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好像真的没生气了。   “试菜……还要继续吗?”   通常这种情况他会默认约定作废,但他不想自己耽误了黎昀的事。   黎昀:“继续。”   七点整,时恪按时出现在A602门口。   巧的是两人都换了身衣服,时恪洗完澡穿了件浅蓝色的长袖T恤,而黎昀换上了衬衣。   他不免多看了两眼,和平时的款式不同,版型更挺括,颜色是带点银灰色的月白,衣袖挽至手肘,脖领松了两颗扣子。   时恪进了客厅发现岛台被布置成了餐桌,上面盖着白色的桌布,配了条深蓝色的桌旗,中央位置放了一盏精致的蜡烛,火光在灯照下跃动。   这么……隆重。   “今天辛苦你多坐一会儿了。”   昨晚舒启桐临时给他发了条信息,说是最好准备下正式点的晚宴,但也不用那么正式。   节目组一听新嘉宾是做法餐的立刻来了兴趣,法餐尤其注重礼仪,有很多可以做的内容。   时恪面前已经摆好了盘子,十几个刀叉,和一堆形态不一的杯子。   “……”   他知道法餐很多规矩,但没想到这么多,这餐具多到快赶上时恪的画具了。   黎昀简单给他介绍了下每个餐具的用途,哪个是餐刀,哪个是沙拉刀,哪个用来喝白葡萄酒,哪个又用来喝红葡萄酒。   “不过,这些都是正式场合里才会用到的,平时吃饭没这么麻烦,你今天也不用这么麻烦,”黎昀从里面选了一支刀,一支叉子,“用这两个就够。”   黎昀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干净利落的起塞,琥珀似的半透明液体倒入酒杯,摇晃间果味扑鼻。   “今天的开胃酒,桃红香槟。”黎昀说。   时恪接过,听见黎昀又补充了一句,“度数不高,但也不能喝多了。”况且这胃也经不起造。   经不经得起也不重要了。   时恪从大学开始接触酒精,主动的,被迫的,啤的白的都喝过,但葡萄酒是第一次。   饮下一口,酸涩入喉,回味带了些甘香,覆盆子和草莓的果味混合着辛辣感刺激着味蕾,好像浑身都突然醒了。   黎昀背对着他准备下一道开胃小点,没一会儿,菜被端了上来。   “牛舌酥皮挞。”黎昀说。   这次的菜有点特别,不像传统菜,像创意融合法餐。   黎昀这两天给他分享了不少内容,现在市面上大多数西餐厅都会在传统菜式基础上做改良,食材的口感,风味,温度,酸咸甜辣的碰撞与融合,均由主厨把控。   这道酥皮挞超出了时恪的想象,风味醇厚,咸辣中带着淡淡的焦香。   时恪没什么表情,看着有点严肃。   对面问他,“是不好吃?”   时恪摇摇头。   好吃。   他拿过香槟杯一饮而尽,心里有些失落,把胃养刁了不是个好事。   “那就是还没缓过来,”黎昀接着问,“是因为下午的事儿?”   小孩儿眼睛都不亮了。   “没。”只是在犯矫情,时恪是这么觉得的,他塞下最后一口,“下一道是什么?”   盘子被撤走,新的菜被摆在面前,“奶油焗青口贝。”   黎昀拿起另一支酒杯,杯肚更大,杯身更短,“海鲜配干白葡萄酒,这款口感更清冽。”   灯光下,酒液通透的像一块流动的玉,时恪觉得奇怪,自己以前怎么没这么好好地观察过?   脑海里再次闪回着关于酒的片段,好像都不怎么愉快,喝酒是一件需要心情的事。   干白浓烈的酸香在嘴里弥漫,相比刚才的相比,甜度更低,鼻腔里是草本的气息,的确清冽爽口。   “好吃。”搭配着软嫩多汁的贝肉,两种香味在一起激发出新的火花。   这顿饭吃了一个小时,多数时候都是时恪安静的品尝,黎昀一点点给他讲着讲菜的来历,特色,和其他菜系的区别,再由时恪提问,记了一堆知识点,比白纸黑字的资料生动得多。   不过时恪心里有点没底。   他是想借黎昀多收集点资料,但自己从没和他提过是为了项目。   时恪:“我会不会问太多了?”   “怎么,问问题的时候还要思考这种事情吗?”黎昀能感觉出来他总是很拘束,欠了什么要立刻还,小到一顿饭,一个问题。   当无形的重担压在肩上,那么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警觉,人会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   他能理解这种感觉,但他不希望时恪一直这样。   黎昀走到客厅一角,拿起了斗柜上的那副淡彩写生,语气有些冷,“时恪,难道送画也是因为我给你端了盘菜吗?”   是,也不是。   时恪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好像把天聊死了,手紧紧抠着高脚凳的边缘没说话。   眼前的光忽然一暗,黎昀拿着画走到他身边说:“人际关系的基础是价值交换没错,但不需要这么谨慎,别总是想着要还什么,你不欠任何东西。”   从医药费那次黎昀就看出来,时恪在这方面过度紧张了。   “啊,”时恪低下了头,面对被揭穿的心理活动却倔着不肯承认,“我没有。”   黎昀放下画,没了脾气,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比起‘价值交换’,我更想把它看成礼物,是吗?朋友。”   灯光打在他的头发上,镶了一层暖色的光晕。   “……随便你怎么看。”   如果这句话不嘴瓢的话可能更有说服力一些,时恪的潇洒人设没树立起来。   也不知道是今天意料之外的事太多,还是这顿饭太特殊,总之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他拿过还剩一半的葡萄酒,喝得干干净净,喉结在光影下起伏,仰起的脖颈染上了微红。   黎昀张了张嘴没出声,转头把剩下的酒收了起来,看这架势估计小孩儿以前也常喝,但他才十九啊。   抽烟,喝酒,打架,这都学的什么玩意儿。   晚宴接近尾声,时恪右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只露出了一半脸和一双眼睛。   黎昀在灶台一边收拾厨具,一边侧过脸说:“要是还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找我,要是没什么事,想来吃饭也行。”   “没有问题了,不打扰了。”时恪轻声说。   黎昀洗过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关掉水龙头,水嘀嗒嘀嗒的响。   客厅吹来一阵风,却吹不散时恪周身的热气,他眼底漫起水雾,感觉时间在一点一点变慢,肩背传来酥酥麻麻的刺痒感。   时恪的下巴往上抬了抬,眼底的水雾闪着细碎的光,脸颊蔓延起不寻常的红,“不用特别关照我,作为朋友,到这里就很好了。”无论什么关系总有一天会消失,不牢固,寄托太多感情总是容易得到难看的结局,维持平衡需要付出巨大的心力,他做不到像黎昀那样松弛。   他眯起眼,露出一个释然地笑,黎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身上的刺痒越来越明显,时恪站起身走到光亮处,脚步晃晃悠悠的有点虚浮,黎昀从岛台里绕出来要扶他一把,走进了才发现他的脸到脖颈红了一片,脑门儿上冒了几个细小的疹子。   “你……”黎昀皱起眉头,语气稍急,“你是不是酒精过敏?”   时恪抬手在身前虚挡了一下,“嗯,过会儿就消了,”他绕开黎昀走到门口,拧动把手,回头又冲黎昀笑了笑,“走了,谢谢。”   黎昀看着被关上的门半天没有动作,心底像是被蒙了一层不透气的塑料,怪闷的。 第14章 抱歉,我来晚了   综艺项目启动后,山道内部开了几次头脑风暴会,值得高兴的是时恪的想法一致通过了认可,接下来忙的就是初案细化工作。   前些天他从家里带了不少手绘工具到公司来,连着好几天凌晨才下班,明明也没有一定要加班的理由,说不清到底是因为项目紧急,还是因为担心和谁碰上。   楼上的邻居再没主动找过他,俩人没吵架,没冲突,却好像跟闹脾气了似的相互回避,反正时恪是这么觉得的。   他躺在地板上吹着夜里的风,屋里漆黑一片,屋外也是,外头静悄悄的,平日一到晚上就发了疯的蝉鸣这会儿歇倒一片,大概今天熬不动了吧。   月光洒了一地,他没关门,歪过头正好能看见那个被他立在画室角落里又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就是上次被砍价到二百二的画架,全新,未拆封。   时恪叹了口气,声音小到自己都不曾察觉,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爬起来,又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诶,昨天晚上又熬夜了?”周知知用手肘碰了一下时恪,小声地说道。   时恪撑着下巴,上下眼皮比涂了胶水还黏,从进会议室坐下开始就再没睁开过,他保持着这个动作“嗯”了一下。   周知知奇怪道:“你的初案咱们内部不是都审核通过了吗,就等一会儿璨星那边给反馈,还有什么好熬夜的?你也就比我晚来一年,卷得我害怕。”   时恪没回答这个问题,总不能承认是自己不想和邻居打照面吧,谁听都觉得有病。   “我看你困成这样,下午去璨星可别在会上真睡着了。”周知知提醒道。   时恪点了下头。   今天要和节目组进行正式的线下会面,导演、制片、美术总监甚至节目嘉宾等等都会到场,趁着上午这段时间,璨星临时拉了个线上会议,给山道简单交代下见面会的流程。   会议前半段时恪没怎么听,迷迷糊糊的,反正下午是跟着工作室大部队一起去,不用他操心。   对面正在讲话的大概是节目总制片,提及了视觉设计草案。   “这个视觉初版方案咱们内部看过了,我们没什么问题,继续往下推吧,下午正好和我们美术组再碰下细节,”他顿了顿,又说,“我个人非常看好这个创意,辛苦各位之后多操心了。”   赵寻音在一旁给时恪比了个赞,他浅浅抿了下嘴,算是松了半口气。   灵感出现在给黎昀试菜的时候,观众隔着屏幕,感官有限,但如果将食物的味觉,口感,风味和层次也通过视觉表现出来呢?   时恪觉得黎昀做菜好吃,但又不止是单纯的好吃。   不同香料食材的碰撞出的味道就像跃动的抽象符号,胡椒的辛辣是尖锐的,跳跃的;奶霜的绵密是柔和的,弹滑的;咖喱有浓厚的颗粒感,酸汤是交织的曲线,从中提取各种元素,再视觉化,这就是时恪的创意核心。   “另外,最后一位嘉宾也确认了,具体情况我们见面会沟通。”   结束会议,综艺专项小组各自回了工位,开始收拾下午要带去现场的资料。   “要不去休息室补个觉吧?”周知知的工位在时恪后面,她指了指手机屏幕,“还有两个小时才出发,看你开会前是困,开完会怎么人更懵了。”   时恪摇摇头,“我去醒醒神。”   拿起桌上的烟盒晃了晃,里头还有几支,他带上烟上了天台。   这里没人,适合安静地调整心态。   时恪知道这个项目对自己的职业发展有非常重要的影响,做好了,多一分资本。   郑元当年和他说过,如果以退学作为结束,再也无法挣脱那样的生活,以后真的就出不来了。   逃离,意味着不能停留,他想往外去,朝上走。   时恪吐了口烟,身后传来两下敲击声,回头看见了赵寻音,她站在天台门口也点了支烟,缓缓朝他走过来。   “有压力了?”她问。   时恪说:“一点点。”   “你进专项组的事是大家一致投票决定的,郑老为了避嫌可什么都没做。”赵寻音看着他,手上掸了掸烟灰,“而且作为你的组长,我一直都清楚你的实力,放轻松,你做的很好。”   时恪点了点头,掐灭了烟深吸一口气,“明白,谢谢组长。走了。”   “你最好是哦,不许内耗。”赵寻音看着时恪的背影故作厉声。   时恪回到工作室冲了个凉,瞬间清醒,比抽烟还管用。   “诶时恪,待会儿你跟我们一辆车?”徐泽文竖起拇指往旁边晃了晃,指的是他们技术组成员。   “啊,我都行。”时恪说。   简单吃过饭,大家收拾完东西分开打车。山道在东边,属于市中心,璨星在南部,明城的有钱人有一半多都在这儿。   总共大概二十几分钟路程,不算远。   “卧槽,这楼也太高了吧?!”   还没下车,徐泽文就已经开始兴奋。   刘丛嗤笑一声,“出息。”然后掏出手机隔着窗户给璨星大楼拍了张照片。   下了车,众人齐齐仰头看。   璨星大楼高耸入云,压迫感极强,连大门都比寻常大厦来的更宽更高。   “我去…….要么说还是璨星财大气粗啊,这要是咱们的办公楼得多气派!”徐泽文跟在组长乔恒后面,扶着脖子,眯着眼睛数楼层。   “你别光往上数!也往后看看,这片儿全是璨星的地界。”柳柳是摄影组负责置景策划的小姑娘,跟着组长文雨,她平时爱追星,对璨星再熟悉不过了。   周知知跟在时恪身后,往前小跑了几步,她原先就和时恪在同一组,都是负责概念设计的,这次在专项组也一样。   她戳了戳时恪的后背,问他:“你紧张吗?”   时恪摇了摇头。   不紧张了,就是觉得有点新鲜。以前接手最多的是品牌KV,再者是奢牌插画,大学为了拿比赛奖金,做过最多的是海报,再或者靠一些字体设计赚版权费,而娱乐行业的品牌IP打造还是头一回。   郑元走在最前头,一行人刚进大门就有个西装打扮的男人迎上来。   “是郑老师吗?”男人弯着腰问。   郑元点头。   “我是跟您联系的行政部小何,咱们直接上楼吧,”男人看了眼手机,“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先带各位休息一下。”小刘说。   山道专项组拢共十三个人,电梯的一半都没装满,几人跟着小何上了29层,这里是主要办公区,来来往往的员工脚步匆忙,但路过他们的时候会多看一眼,尤其盯着时恪看。   “他们是不是都认识你啊?”徐泽文放慢脚步和时恪并排,小声说道。   时恪还没说话,周知知接话道:“那可不,小时那热搜挂了两天呢,好多人在他微博底下艾特璨星,”她手肘碰了碰时恪,“估计璨星也找你了吧?”   “不记得了。”时恪敷衍了之。   走到转角处一扇双开门敞着,小何朝里头抬手,“各位请进。”   大家鱼贯而入,会议室非常大,三面都是落地窗,窗帘盖住了一半光线,剩下一面墙是投屏仪,长桌一侧摆着“山道设计工作室”的标识。   位置就随便坐了,时恪左边是技术部组长乔恒,右边是周知知,组长赵寻音。   “会议还有十五分钟开始,大家先休息一下喝点水,制片还在开会,大概五分钟后过来,稍等我先去给你们拿一下工牌。”小何说完便出去了。   徐泽文从乔恒那边伸出头问:“咱们还有工牌呢?”   “嗯,璨星给我们挪了间会议室出来做备用临时办公处。”乔恒说。   “嚯……那这意思是注定得通宵奋战了?”徐泽文苦着脸,眉毛快耷拉到嘴角。   周知知笑了,“这儿不加班你也得在工作加班。”   小何敲了敲门,时恪抬头看去,他手上拿着一堆工牌,身后还跟了一群人。   “导演,制片,美术组都到了。”小何说完,大家又起身和璨星节目组一一打招呼,主要是郑元和各组组长相互介绍,时恪低着头只看自己的工牌。   黑色的包边,黑色的挂脖带子,没有照片只印了个名字——山道创意组·时恪。   “这位是负责创意策划的设计师,时恪。”突然被组长叫到名字,时恪收起了工牌抬眼便对上一个人。   对面那人脖子上挂着粉色的工牌,写着:制片人·舒启桐。   挺年轻的,看着也就比自己大个三四岁。   那制片人好像愣了一下,时恪没注意,对他点点头就算简单打过招呼了,等一轮招呼打完便重新坐下理了理衣服。   “是不是人快到齐了?”周知知望着被虚掩上的会议室大门,侧过头问道。   “不知道啊,好像嘉宾还有几个没来吧?”柳柳插了句话,她今天激动了一路,这节目的主持人是她的墙头之一。   “反正,那俩主持人不太能来,人明星肯定单独开会的。”徐泽文环视了一圈在座人员,“好像还差俩人,一做日料的,还有一个…….什么来着,刚定下来的,法餐?”   话音刚落,会议室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白衬衫,休闲裤,挂着温和干净的笑,露出两道月牙似的卧蚕。   时恪的目光跟他撞了个措手不及。   “抱歉,来晚了。”黎昀说道。 第15章 蛤?!   为什么他在这里?   黎昀拉开椅子,直接坐在了时恪对面。   他笑得自然,时恪瞟了一眼便垂下眸子,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余光里,那个带着粉色工牌的制作人走到黎昀旁边,弯下腰和他说话,谈笑间举止熟稔,时恪突然有种感觉,黎昀是不是早知道自己在跟这个项目?   或者,他就是自来熟的和谁都能聊到一起。   “是……认识?”乔恒看着斜对面刚刚落座的男人,侧过脸冲着时恪问。   “不熟。”也就吃过两次饭,逛过市场,在警局和医院待过的关系,“楼上邻居。”   时恪说的云淡风轻,左手揣在兜里不停摩挲着烟盒。   乔恒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一会儿,没再说话。   五分钟后,最后一位嘉宾到场,会议室窗帘被拉下,房间忽然变得昏暗,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正在投屏的PPT。   “各位,我们的会议正式开始。”   舒启桐坐在长桌靠前的位置操控电脑,底下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场会议主要是璨星的人发言,介绍节目分集细则,嘉宾人设,内容形式等等,最后再统一拉齐下各自进度和安排。   时恪听得还算认真,他深吸一口气,原本刚刚困意有卷土重来的趋势,结果被黎昀的出现给轰散了。   他皱着眉头,心底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劲儿,靠着墙琢磨了半天,对自己的别扭不明所以。   上次和黎昀交流还是在两周前,他醉醺醺的走了,顶着一脑门儿的疹子。   时恪回忆起黎昀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质问自己:“难道我们不算朋友吗?”   说实话,时恪很讨厌自己这样,既想拥有,又总是下意识将人推远。   兜里的烟盒被他捏扁,里头的烟怕是遭了殃。   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亮起的屏幕在昏暗中显得尤为扎眼,他眼疾手快地拿过手机把亮度调到最低。   滑开锁屏,跳转出来的是微信页面。   一个带着小红点的对话框跳到最顶端,来自此刻坐在他对面的人。   【Liyun:感觉好些了吗?】   时恪的眉头轻轻地跳了跳,会议荧幕的蓝光倒映在他的眸子里,跟着颤动了一下。   【Liyun:那天是我过分了,不该那么问你。】   【Liyun:无论你送出那幅画的原因是什么,我都很高兴。】   【Liyun:抱歉。】   时恪把手机搁在腿上,盯着不断弹出消息的屏幕有些出神。   黎昀的感知力高得让人害怕。   一直以来时恪都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但到了他的眼里好像一切想法都无所遁形。   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无处可落,时恪此时复杂的心绪还没捋成完整的句子。   他不动声色地缓缓抬眼看向黎昀,对方正歪着头在打字,眼眸低垂,被身前的人挡住了大半的光,面庞被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时恪回过头敲下键盘:   【SHiKE:别道歉。】   该道歉的是我。   【SHiKE:你早知道我在跟这个项目?你为什么也会来?】   “正在输入”的提示亮了半分钟,就在时恪纠结着准备撤回问题的时候,对面回复了。   【Liyun:台上那个,我表弟。】   ……   还有这层关系?   怪不得看起来跟他这么熟。   时恪惊讶了一会儿,想起黎昀曾经说过要开一家自己的餐厅,这或许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再或许,黎昀也早就猜到为什么自己会主动提出要跟着他去逛市场。   他不擅长寻求帮助,选择钻了个空子。   黎昀知道,但没问。   时恪熄灭屏幕,一直紧握着的烟盒的手放松了。   “节目取名‘漫谈’,也就是核心落脚点是在‘谈’,各个国家不同饮食文化之间的交流,它们是如何形成的?又是如何发展的?或又产生了那些变化?等等……”   台上的发言人已经变成了导演,是个干练飒爽的姐姐。   “节目共十二期,采取边录边播的模式,十期棚内录制,两期外景,预计十月初开播。节目阵容由两位明星MC加上五位素人厨师嘉宾组成。”   投屏被切换成了人物介绍页,两个MC时恪都不太了解,只知道是歌手加演员的组合,柳柳和周知知明显要比他兴奋得多。   “五位嘉宾分别会为观众带来五个不同国家的美食,分别是华夏,意大利,日本,希腊以及法国。”   PPT继续滚动,黎昀的那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履历多到令人结舌。   11年留法经验,就读于保罗·博古斯烹饪学院,曾任法国里昂三星米其林餐厅「pérégrin」主厨……   每条信息都在刷新时恪对他的认知。   不止专业,还专精。   “突然好饿,想吃爆炒腰花了……”   时恪后头传来周知知和组长嘀嘀咕咕的声音。   赵寻音被她逗笑,歪头说:“别的不想吃?”   “想!日料,意大利菜,还想吃那个米其林大厨的菜!去年跟我妈在巴黎旅游就是冲着米其林去的,结果没预约上……”周知知又往前靠了靠,伏在赵寻音肩膀上,“组长,咱能有机会能吃上嘉宾的菜吗?”   “难。”赵寻音说,“你要不问问摄影组,跟着文雨或许有机会。”   周知知苦着脸砸了砸嘴,更馋了。   专项组分工不同,创意组的主要工作集中在前期阶段,视觉方案完稿后把素材一交,基本就没其他事儿了,剩下的就是给舞美指导搭把手。   技术组负责协同璨星团队完成创意视觉的制作,而摄影组是离嘉宾最近的,需要根据节目的人设脚本给嘉宾和MC拍摄概念大片。   周知知没那个闲心给自己增加工作量,不值得不值得。   后半场由璨星本部的美术负责人发言,时恪听得入神,记了不少笔记。   再升起窗帘时窗外几乎快要日落,高楼视野讲明城的南区展示得一览无余。   散会前半小时山道专项组组群里收到了一则通知,会后大家再留十分钟,到隔壁房间和璨星美术组再对下方案细节。   山道专项组径直从另一侧门走了出去。   舒启桐见会议室人走得差不多了,小跑着来到门口,抬脚把门一关,双手按下正准备起身的黎昀。   “怎么回事儿啊?你不说跟人挺熟的吗,”舒启桐拉开椅子坐下,“我看时恪都不和你打招呼,你俩吵架啦?”   黎昀好笑地问:“你还关心这个?”   “那当然了,你们俩一个是我哥,一个是公司头号挖掘目标,虽说已经被他拒了吧,但好歹咱们现在也是亲密的合作关系。我又是项目制作人,万一你俩不对付我还得操心工作推进问题。”舒启桐说。   黎昀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里面有多少成分是出于吃瓜八卦的心,从他弟的脸上暂时看不出来。   “别瞎操心,”黎昀说,“工作是工作。”   舒启桐撇撇嘴,看样子是探不到什么消息,他转移话题道:“不过,我看时恪没网上说的那么夸张,虽然……看起来好像是挺有距离感的,冷着张脸,不笑也不说话。”   “但作品确实没话说,”舒启桐手上拿了支笔,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上敲,“我们大老板对美术这块儿是出了名的挑剔,以前过视觉方案至少回炉三次,唯独这次一稿过,听郑元说这创意是时恪想的。”   黎昀很少看娱乐新闻,对娱乐行业的认知基本都来自于舒启桐的分享,他记得时恪刚出圈那会儿的评论,很多人说他没礼貌,没素质。   “嗯,”黎昀语气里带了点冷意,“网上说什么的都有。”   “也是,就连我爹都有人说他演技不行,”舒启桐无奈摇头,“什么眼神……”   话没讲完,会议室的门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地敲响声,舒启桐刚要起身,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是组里的同事,对方还没来得及开口,舒启桐就先被另一阵嘈杂的声音吸引了。   他几步来到门口,伸着脖子往走廊远处看,只见前面拐角处乌泱泱地聚集了一堆人。   那边是办公区,临近经纪部的办公室,如果不是什么艺人来扫楼通常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干啥呢?”舒启桐问。   同事情绪激动地拍了拍舒启桐的肩膀,眉眼间还透露出几丝兴奋的神采,他拢手成掌靠近了舒启桐的耳朵。   “老大带着时恪去经纪部给Jeff示威了。”   “蛤?!”   舒启桐爆发出一声惊叫。 第16章 您哪位?   舒启桐承认他多少抱了点看乐子的心态,从会议室到八卦现场短短二十米的距离,他已经尽量走的慢些,不要让人看出来自己其实很兴奋。   综艺企划部总监安冬和艺人经纪部Jeff是死对头这事儿在璨星是个公开的秘密,大家谁都懂,可谁都不提,但凡有公司新来的小朋友问起那就是不知道,不清楚,不确定。   公司中高层之间的战斗打工牛马少参与,其中趣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现在什么情况?”   舒启桐站在人群聚集圈的最外层,踮起脚往里头看,隐隐约约瞧见Jeff的超大落地窗办公室前站了几个人。   大家都挤在走廊拐角的地方,往前一步容易被发现,后退一步又怕吃不上热乎瓜,好在这儿有堵墙能挡一挡,地理位置相对安全。   分享热讯的同事压低了嗓子,“刚进去三分钟,老大说要带山道的朋友们参观参观,把人从美术组手上截胡了,然后绕着Jeff的办公室走了两圈。”   “靠!我今年真该去买两张彩票。”   舒启桐反手拍了拍站在自己身后的黎昀,“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只要时恪来了,我老板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黎昀笑了笑没说话,双手插兜抬了抬下巴,“你们老板出来了。”   “我靠!我靠!快散开快散开,散!”   舒启桐挥手扒拉着人堆,吃瓜的各位自觉作鸟兽散,挠头的挠头,看手机的看手机,闲聊的闲聊,也不管说的什么话,嗯嗯啊啊的反正别让老板看出来他们在偷听就行。   舒启桐拉着黎昀闪到离瓜源最近的饮水机旁边,从柜子里抽了两个纸杯,弯腰接水,耳朵恨不得竖得比兔子还长。   “哎呀哈哈哈哈哈哈,客气了客气了!之后你们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一身休闲打扮的男人驻足在艺人经纪部办公室门口,笑声爽朗且魔性。   几个山道的人跟在后面,为首的是郑元,时恪被拱在他和安冬中间。   “你们老板?”   黎昀指了指正在说话的男人,低声问道。   舒启桐点头如鸡啄米,心里吐槽,老大会不会笑得太夸张了点,去年部门综艺作品拿了最佳优秀奖他都没这么乐过,Jeff一会儿该不会出来甩脸子吧。   该说不说,舒启桐的预判跟开了光似的,脑子里刚想完,经纪部办公室的门就开了。   一个瘦瘦的,穿着条纹衬衫的高个儿男人站在门口,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光一闪,翻了个白眼。   “Jeff?”黎昀问。   “昂。”舒启桐答。   在门被拉开的一瞬间,整个办公区短暂地安静了那么半秒钟,然后瞬间又充满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默契地维持着“我在工作”的气氛,找到掩体的就偷偷瞄两眼。   “唷!杰总!”   安冬拔高了嗓门,热情空前高涨,“来!郑老师,我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咱们璨星娱乐经纪部的总监,杰夫。”   Jeff斜睨着安冬,鼻息里“哼”了一声,又偏过脸去将时恪打量了一番。   郑元主动伸手以示友好,在被Jeff慢悠悠地握住后,又听对方笑着来了句:“不愧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设计工作室,还得是安总厉害,我可请不来这么精贵的团队。”   时恪冷冷地扫了Jeff一眼,没说话。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他在阴阳怪气。   郑元倒也不恼,松了手随口道:“说笑了。”   Jeff摆了摆手,好一阵长吁短叹。   “之前我给您家设计师发了个邀请,结果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收到,也是怪我事情做的不到位。”他看了眼时恪,“毕竟时大设计师是因为咱们璨星的直播才出圈的,那流量可不小,漏掉我也是情有可原。”   “有这事儿吗?”郑元挑着眉毛看向时恪。   时恪表情似是茫然,向前一步对着Jeff礼貌道:“您哪位?”   “……”   “噗!”舒启桐在角落里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漏出一点笑声。   Jeff咬牙切齿道:“璨星第一经纪人。”   “噢,好的,您好。”时恪乖巧地说,“您说的对,那两天信息太多,我可能以为是什么骚扰诈骗,实在抱歉。”   办公区的沉默震耳欲聋。   “出其不意,借力打力,”舒启桐双手合十,朝着时恪的方向虚虚一拜,“大师,我悟了。我将奉时恪为新一代斗嘴战神。”   黎昀也有些吃惊,他以为时恪不会作出回应,即使是被许函那种人找茬,时恪也没有表现出主动反击的意思。   Jeff不仅在针对他,还把整个山道架了上去。   想通之后黎昀无奈地叹了口气,屈指戳了一下舒启桐的脑门儿,“走了。”   舒启桐还在偷偷瞻仰战神的英姿,随意的朝他摆摆手。   外头起了风,这片儿全是高楼,在楼宇狭道间刮得又猛又急,毫无章法。   黎昀开着车从地下停车场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群人站在璨星门口举着胳膊肘挡风,天色模糊成了蓝调,他在众多人形中抓住了影影绰绰的一抹亮。   靠边,停车,黎昀迈着步子向那群人走了过去。   “要我说那男的就是有病!阴阳怪气傻逼一个。”刘丛一边扒拉着打车软件,一边口吐芬芳。   “你是没看见他那个眼神,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文雨气不打一出来,“我就不懂了,你说作为一个行业龙头企业的部门总监,怎么说话做事哪哪都不上台面。”   “而且他们璨星的内部打架,冲我们撒什么邪火?”徐泽文附和道,又话锋一转,“不过咱也没吃亏,小时给他都怼哑火了。”   被点到名的时恪现在没空作出反应,他眼睛里进了沙子,硌得难受。   “时恪,要不你跟我一辆车?”乔恒刚被美术组绊住了脚,才从大厦里出来,“我们应该顺路。”   时恪眯着一只眼,还没等开口,又被另外一道声音叫住了。   “时恪。”   不远处黎昀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瞧见时恪捂着眼,在他身前站定后,他俯身问:“迷眼睛了?”   “啊。”时恪回答。   山道的人相看两懵逼,这不是那个米其林主厨吗。   周知知上前一小步,犹豫道:“你们……认识?”   “嗯,认识,”黎昀语调轻快,向周围的人点点头以示友好,然后又转向时恪,“要紧吗,我给你看看?”   时恪摆了摆手,“一会儿就好了。”   车上应该有眼药水和棉棒,黎昀记得上周才往储物箱里放了几袋新的。   他手里握着钥匙,钥匙还套了个深色的皮套,看不出颜色,但能从指缝间看见一个硕大的字母“B”。   “上车,给你处理下,弄不好该发炎了。”   众目睽睽,黎昀好像根本没给时恪拒绝的余地。   时恪看了眼乔恒,眼神里有一点点歉意,对方只是笑了笑。   徐泽文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嘴里轻轻吐出个“牛逼”。   “?”周知知不明所以。   徐泽文撇着嘴吸了吸鼻子,眼神充满了羡慕,“我也想开宾利……”   “别动,放松。”   黎昀的气息落在额头上,温热的,缓缓的,轻得像一片羽毛。   车顶灯照得时恪眼皮发酸,他浑身僵直得像块木头,手指紧紧抠着座椅,丝毫没考虑过给人抠烂了怎么办。   要不是他自己整了十分钟都没整出来,还弄得眼睛充血,否则绝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窗外刮大风,车里静悄悄,衣料之间的摩挲声就近在耳边,隐隐还能闻见黎昀身上的香水,像阴雨天里潮湿的木头。   “就快好了。”   棉棒轻轻地拨弄着眼角的一粒细沙,黎昀扶着时恪的后脑勺,能感觉到手底下的人在颤抖,“好了。”   黎昀坐回位置,将棉棒扔进垃圾桶,然后从储物箱里拿出一联眼药水,撕下一剂递了过去。   时恪眨了眨眼,滴完之后闭目转了转,舒服多了,“谢谢。”   得亏黎昀动作快,再待一会儿时恪很难保证自己不动手。   他不喜欢和人产生肢体接触,非常不喜欢。   “走了。”黎昀发动了车子。   霓虹已经亮起,窗外飞速掠过各色繁华,时恪靠着副驾驶的椅背,双眸低低地垂着。   “睡会儿?”   黎昀见他面带倦色,便将车载音乐调小了些,里头放的是钢琴曲,挺催眠的。   隔了好一会儿,久到黎昀都以为他已经睡过去了,才听见时恪嘟囔了一句,“不困。”   黎昀的声音也放轻了点,“放心,载你回家而已,还得起。”他多少能掌握一点小孩儿的逻辑了,一切人情都标好了价格,欠的少,容易还,欠的多,不如不欠。   “嗯。”   他从后视镜里瞄了眼,时恪掏出手机开始刷微博了,边刷边打哈欠,总之就是犟着不睡。   上条画蛋糕的随笔又刷出好几条新的评论,为了对抗困意,时恪开始逐个回复。   -时宝最近在干啥,好久没更新啦~   @SHiKE:在忙项目。   -太太!这是我上次临摹你的画,来交作业(图片.jpg)   @SHiKE:(棒.jpg)   -微博里怎么一张自拍都没有?差评!   @SHiKE:不爱拍照。   -求问时老师(双手合十.jpg)这种水平可以进山道吗?   @SHiKE:加油。   -时宝平时会不会做饭呀?   @SHiKE:不会,我做饭很难吃。   提到做饭,时恪眼前浮现出那张密密麻麻全都是字的简历,即使总是处在与社会脱节边缘的时恪也明白“米其林三星主厨”是什么含金量。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就是这么赤/裸/裸。 第17章 毒药,暗杀你。   “微博好玩儿吗?”黎昀问。   “一般。”时恪答。   不清楚时恪有没有看到那些说他装逼没素质还心高气傲的评论,就算看见了,多半也不会搭理吧。   黎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他并不觉得时恪不在意,只是习惯性不在意。   就像手被划出一道大疤,饿到急性胃炎,酒精过敏,这些在时恪眼里好像都不算事儿,反倒是在别人对山道指指点点的时候,他生气了。   “你没有微博吗?”时恪边打字回复评论边问。   黎昀扶着方向盘丝滑地打了个弯,后视镜上挂着的车载香薰只轻微晃动了一小下,作为一个容易晕车的乘客来讲体验感直接拉满。   “我出国的时候微博还不是特别流行。”黎昀说,“游客号算有吗?”   “不……太算吧。”   时恪在刚刚那一秒钟拉长音时间里突然觉得他俩是不是算有代沟了,虽然自己也是上大学后才有的微博,但他记得上初高中那会儿几乎就已经人手一个了。   暗暗在心底算了算,只差9岁而已,也不是很大。   黎昀挑眉道:“好吧。”   他不怎么看新闻,家里有两个混娱乐圈的资讯已经够多了,尤其舒启桐每次都第一时间跑来跟他八卦,热搜热瓜一个不落。   “你们接下来要继续忙设计了?”   黎昀这边接到的消息是下周对台本,下下周试妆,再下下下周开始进入宣传片拍摄期。   “嗯。”时恪连着好几天熬夜,累的连头也不想动,只用鼻子哼了下。   初稿定下后还要继续完善,按照十月初的计划开播的话,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过他有点好奇黎昀为什么要来参加节目。   时恪:“你的餐厅怎么办?”   “待开发,从其他嘉宾身上取取经。”黎昀说。   除了黎昀,剩下的嘉宾好像都还有其他的正职工作,有餐厅老板,也有家族私房菜传人,还有半路出家从银行辞职转去做日料学徒,共同点大概就是都在华夏餐饮界深耕多年。   黎昀在国内的市场经验还是一张白纸。   “过两天准备先去逛逛铺面,”明城经济繁华,不缺高档餐厅也不缺食客,黎昀得给餐厅挑个好位置,“到时候定下来了再请你吃饭。”   时恪有点迷茫的看着他,不太理解其中关系。   “就是想请,你不想吃?”黎昀说罢,补充了句,“当然,也可以拒绝我。”   时恪没讲话,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又开始别别扭扭的,慢吞吞“哦”了一声,算是个不咸不淡的默认。   “晚饭吃什么想好了吗?”黎昀的车已经开进小区,他熟练地和门口保安打了个招呼。   “外卖。”时恪说完又立刻看向黎昀,“以后除了试菜,不用再特意关照我。”   他前几周吃的方便面,换了八个味道怎么吃都没黎昀做的香,那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郁闷的他坐在沙发上反省了好几根烟。   人真贱啊,时恪也是难得亲身体验了一回什么叫由奢入俭难。   从米其林三星的顶级大餐到商超三块五的袋装方便面,这种巨大的落差感堪比跳楼机下坠前的那几秒停顿,高空远景一览无余,已知的结果和未知的时间。   对他来讲像是另一种残忍。   黎昀这次没有问为什么,只答了个“好”。   下车后黎昀没有关车门,而是径直绕到后面打开了后备箱。   他弯下腰从里面拖出来两三个纸壳袋子拎在手上,然后才关门锁车。   “给。”黎昀从手上分了两个袋子出来递给时恪。   时恪往后退了半步,“什么?”   “毒药。”黎昀调侃道,“暗杀你。”   “……”时恪又将脚步挪了回来,“那你得坐牢。”   黎昀笑出了声,“拿着,加餐。”又说,“这个不算‘特意’照顾你。”他故意加重了那两个字的读音。   “给我姥姥做的,她前两天想吃饼干,家里人没注意材料买的有点多,”黎昀掂了掂袋子,“剩下这些再不吃就坏了,要是你不想吃就带到你们工作室去,给大家分了也行。”   俩人差点又在停车场僵住。   就在黎昀准备说出:“你不要最后它的归宿也就只能是被扔进垃圾桶了”的时候,时恪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时恪说。   出乎意料,黎昀的眉心跳了跳,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   到家后,时恪把那两大袋饼干放进了冰箱。   自时恪搬进来后就一直空空如也的冰箱,终于在这个家找回了一点点作为家电的尊严。   他走出厨房,又突然在客厅顿住了,摸出手机开始搜索:   饼干的正确储存方法。   “带果酱的最好放冰箱,曲奇饼干类的阴凉处常温存放,尽早食用……”   时恪原路返回打卡袋子看了眼,里头是那种厚厚的切片饼干,裹了蔓越莓和坚果的夹心。   他思考了十几秒,直到冰箱不满的“滴滴”叫起来,时恪才将两个袋子又拿了出来摆在灶台旁边,然后离开了厨房。   冰箱:……?   时恪转身又去了画室,将那个二百二的新画架放了出来,摆在房间正中央。而原来被缠成木乃伊的旧画架已经功成身退,可以和自己的职业生涯正式告别了。   他这会儿心血来潮,在画室收收捡捡的弄到凌晨快一点,然后给被抬到角落里的旧架子拍了张照留念,准备明天找个时间扔掉。   时恪满意的看了眼重新回归整洁的画室点点头。   关上灯,回屋睡觉。   山道工作室的小吧台前挤满了人。   行政员小崔整个人都被淹没在包围圈里,他不得不扯着嗓子招呼道:“排队!排队!祖宗们注意素质!!!”   徐泽文混在里面,笑嘻嘻地打趣,“喔唷,有素质的抢不到饼干,本人在此通知,我的素质消失了!”说完,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然而,聪明人早已得到了上帝的馈赠。”文雨站在人群外围,举着饼干向坐在工位上的时恪喊,“谢谢上帝!”   时恪真的把那两袋饼干带来工作室给大家分了。   办公区闹哄哄的,群里也没歇着,大伙儿开始在群里各种刷屏:   “感谢时神!救我馋门!”   “我要做小时一辈子的建模民工。”   “我草?好好吃!!!”   “以后谁都不许跟我时哥对着干噢,手指不许戳他电脑!”   “德性,几块儿饼干给你们馋成这样。@摄影A组-丝丝 记得给姐留点儿嗷(比心.jpg)”   时恪的鼠标往下滑拉着,盯着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了神。   同事们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   从前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也经常出现在别人的口中,以“传说中那个谁”的形式,夹塞在各种闲聊对八卦里。   “学校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个、联考榜排第一的那个、把隔壁实验中学高年级打掉牙的那个、他爸坐过牢的那个……”   时恪听过很多种描述,很多种语气,这些元素在不同的人口中拼拼凑凑,然后就变成了一个新的故事。   有时候他不是故意出现在同学传谣现场的,纯偶然,但他顶着那张冷脸,不说话就光站那儿,一个眼神扫过去的时候压迫感就能拉满,然后谣言又多了一种,“时恪喜欢搞校园暴力”。   以至于他的整个学生生涯,没人敢也没人想和他说话。   “欸,时恪。”   周知知提着一袋饼干,从隔壁拉了张空椅子坐在他旁边,“这饼干从哪里买的?链接有没?我想给我妈寄点儿。”   时恪回过神,“黎昀送的。”   “黎昀?!我靠!昨天那个,那个做法餐的超绝无敌大帅哥?!”周知知捂头尖叫。   “啊。”时恪认可了她这个说法。   “你俩什么关系啊,这么熟,他还开车带你回去呢。”周知知追问道。   时恪淡淡地说,“邻居。”   徐泽文抱着饼干从人堆里冲了出来,嘴上边啃边掉渣,饼干屑落了一身,还没咽下去就急匆匆开课口道:“瞧瞧人家这手艺,轻轻松松秒杀掉曼格整条街的甜品沙龙。”   周知知:“咋?背后这么说你甲方呢?”   “咋?你要出卖我?”他随手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我现在不是以乙方的身份评价,我现在是消费者,I am God!”   徐泽文上一个项目就是曼格大道的一家高奢甜品,据说糕点师的手艺获得过什么国际大奖。   时恪不以为然,黎昀也得过,还是M.O.G.   他从更新后的综艺项目书里看见的,当即就查了下,竟然是全球最佳手工业奖,全华夏都没几个人拿到过。   周知知懒得和老徐斗嘴,佯装生气,不搭理他了。   她转过头来跟时恪说:“这么想想我蛮幸运的,昨天开会还在说有没有机会能吃上嘉宾做的菜,今天就实现了。”   “你俩活儿都干完了?”   乔恒提着电脑包走了过来,眼神中透着组长的威严。   周知知和徐泽文两个斗嘴斗得太投入,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乔恒来了。   乔恒刚跟着郑元从外面过完方案回来,被一左一右两个激情辩论的人挡住了去路。   徐泽文“噌”地一下站起来,把掉在椅子上的饼干屑都扫干净,物归原主,“干活干活。Maya启动!”   乔组长的威严不容小觑,平时相处脾气好是一码事,工作是另一码事,这场斗嘴大战以平局告终。 第18章 你永远是我们舒家人   又是一轮没日没夜的赶稿周,但是对于时恪来说差别不大,平常就算不赶工,他也不太会按照正常时间作息。   山道内部分工明确,大家都是业内顶尖的设计工作者了,目前项目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创意小组一开始交了三版初案,时恪的提案得票数最高,理应由他来作为创意主导,周知知与他一同完成设计落地。   而赵寻音身为组长,除了需要对后续质量和细节的把控,还需要对项目时间进行严格管理。   “吃个饭再继续,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赵寻音起身伸了个懒腰,往他们创意小组群里发了一连串餐厅链接。   赵寻音走到周知知工位旁边敲了敲她的电脑,“璨星附近吃的不少,你们看看想吃啥,我请客。”   “肉!吃肉吃肉!”周知知捧着手机边刷边咽口水,“就这家土耳其烤肉怎么样?”   赵寻音看向时恪,他点了点头没有异议,“我都可以。”   刚一说完,时恪就忽然怔了怔。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他变得可以坦然接受这种邀请了。   他思考着,脑袋里忽然浮现出黎昀的声音。   -别总是想着要还什么。   -朋友之间这样很正常,你没有朋友吗?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时恪,时恪?”赵寻音喊醒了正在发呆的时恪,“走了,发什么呆呢。”   “……没事,走吧。”时恪说。   他们这段时间为了能和美术组更好的沟通,经常璨星山道两头跑,电脑画具随身带,坐上地铁就开始改工程文件,上班时是白天,下班时还是白天。   不过,忙的也不只是他们。   好几回从璨星大厦出来的时候,园区依旧有好几栋楼是灯火通明,听老追星人柳柳说,大概率是演播厅在搞拍摄,和干设计的一样,有时候一期节目录上十几个小时也算是正常。   时恪分了根烟递给组长,俩人站在餐厅附近的吸烟点吞云吐雾,周知知坐在一旁等位。   “按照这个进度推下去,下周四咱们就能交稿了。”赵寻音说,“到时侯你来做提案汇报。”   时恪愣了一下,“我?”   “当然是你了,这方案都是你出的,你不来谁来。”赵寻音理所当然地说,“这个项目做完了,年底给你涨薪升职。”   “好。”时恪秒答。   实在人,好组长。   时恪喜欢画画,做做设计,但他没有那么崇高的艺术理想,都说艺术家视金钱如粪土,但他喜欢钱。   当然,这和他物欲不高也不冲突。   时恪经历过因为没钱差点连学都上不了的窘境,他的妈妈时艳是个很有主意的女人。   她愿意送儿子去学画,去参加美术考试,但也因为这样导致他们母子二人差点死在那个讨债鬼的拳脚下。   时艳总冲着他喊: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过好日子去了!!   时恪委屈过,内疚过,痛苦过,但觉得她说的也没错。   他小时候以为是不是只要有了钱,时艳就会开始对自己的画,对自己的成绩满意了?   后来事实告诉他并非如此,但时恪依旧喜欢钱。   虽然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但能过上不被困住的日子。   提案汇报这天时恪难得穿了次西装,忘了前几个月什么时候买的反季清仓货。   按平时他穿衣服的风格来说是绝不会买这种衣服,在陪着郑元出席过一次艺术圈宴会后就被老师盯着去买了一套。   艺术宴会性质和公开向的设计展不一样,当时全场都是西装革履,礼裙礼服,时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毛衣,像隔壁不知道哪个大学里的学生误闯进来的。   他站在镜子前扎好头发,换了个低调的黑色磨砂耳钉,带上电脑出门。   走到小区喷泉那段路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叫他,声音通过远距离传播听起来稍微有些不一样,但他还是一下就认出来了。   “要去哪儿?”   黎昀站在阳台上,手里握着水壶,正在给他养的那些花果香料浇水。   刚看见背影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敢认,但在黎昀认识的人里,除了时恪大概也没人会把尺寸过大的西装穿出潮流设计款的效果。   时恪转了过来,衣襟前挂着的银色金属链晃了晃,衬衫是V领开口的,烟灰色的西装版型挺阔,枪驳领做的很大,搭配上有垂坠感的西装裤,和平时慵慵懒懒的风格比起来更凌厉精致。   小孩儿真漂亮,纯粹的漂亮。   时恪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黎昀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璨星,提案汇报。”他提高了声音说。   经过上次在农贸市场的经验,时恪已经充分学会了怎么用蹦词儿的方式简单直接地表达内容。   黎昀了然地点点头,“加油!时老师。”   哦。   会的。   时恪站在原地,没说话也没动作,只淡淡地看着他,然后转身走了。   黎昀摸出手机,给阳台角落的一株金色鸢尾花拍了张照给时恪发了过去。   【Liyun:(图片.jpg)】   【Liyun:提前给你庆祝。】   上台前五分钟时恪还是有些紧张的,烟也不抽,水也不喝,连手机都不拿出来看。   都说这是璨星S+级别的项目,上头抓得紧,连一个视觉提案会都能来这么多人,还搞了个超级大的汇报厅,那屏幕都快赶上一间会议室那么宽。   与上次东兰设计展不同的是,这次他们山道专项组也坐在下面,等时恪上台站定后,赵寻音和周知知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式开始这次的提案汇报。   ……   从后厨的位置出来,又来到前厅。   黎昀环顾了下布局,挑高适中,空间也足够大,他几步上楼来到二层,看了看窗景的位置和阳台外面的风景。   就是地段离市中心稍微远了一点,不过这里近海。   “黎先生,这套真的很不错。”   身着西装的小哥喝了一口矿泉水,朝着刚从楼上下来的黎昀说:“墨华路临海,也是商业核心二区,再隔两条街就是明城CBD和商城,离曼格大道也不算远。”   “而且,您是要开餐厅,刚刚在二楼也看见了,远处蓝海!浅滩!梧桐大道!再到晚上这霓虹日落‘欻’一出来,多有情调!”   霓虹“欻不欻”不知道,日落要是“欻”一下出来得多吓人。   这是黎昀最近几周看的第五套了,截至目前,的确是综合所有条件里最符合他需求的一个。   不过他不准备现在就定下来,餐厅选址还是要慎重一些,环境、客流量、街道管理规则、交通地段等等这些都要考虑到。   黎昀不置可否,只轻飘飘地说,“知道了,我再看看。”   从墨华路出来,他开车去了趟超市,姥姥打电话说让他买两瓶酱油和陈醋回家,这周简姨休假带女儿出去旅游了。   简姨是舒家请来照顾姥姥的阿姨,从黎昀还在上高中时就已经在他们家工作了,从感情上来说,其实相处的已经和半个亲人差不多了。   黎昀在电话里都一一应下,还买了点零食水果,路过卖糖果饼干的架子的时候又拿了盒巧克力,那上面绑了个暗红色的缎带蝴蝶结,中间贴了个金色的勋章。   黎昀刚把车停在后花园,隔着挡风玻璃看见从舒家后门里出来一个人,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保持得非常好,远远看去简直和二十多三十岁的男人没区别。   黎昀解了安全带,下车向那人打招呼。   “舅舅。”   “欸,回来了。”舒永张开双臂上前迎接他,舅甥俩简单的抱了下。   黎昀绕到车尾,先把东西取出来,舅舅跟在后头也帮忙提了一袋,然后替他盖上了后备箱。   “前段时间刚听启桐说您进组了,是已经拍完了吗?”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将东西先放在餐桌上。   黎昀拆了袋子,把水果都拿出来在一旁的池子里先洗洗干净,切好。   “早着呢,”舒永把酱油醋这些东西放进厨房,绕出来径直去了客厅,“随便弄弄就成,弄完了过来陪我坐会儿。”   “行。”黎昀应道,把切好的水果码盘装好,端着走了过去。   舒永按下了烧水壶,抬眼见黎昀来了,伸手往旁边的沙发一指,“坐。”   “陪我聊聊天喝喝茶,你姥还在睡午觉。”舒永动作熟练地摆弄起桌上的茶具,“这两天没我的戏份,溜回来歇两天。”   难得清闲,舒永拿过烧开的水开始温洗茶壶茶杯。   相比较前几年,他现在给自己减少了很多行程,本身按照他在娱乐圈的地位来讲也没必要再没日没夜的忙着拍戏了。   “也好,上次启桐跟我说您急着跑行程,还以为又忙起来了。”黎昀说。   舒永倒了茶壶里的清水,添上茶叶,冲上茶汤,“那个兔崽子,说的是他坐着我的保姆车然后把他放在你家小区门口那回吧?”   “嗯。”黎昀说。   舒永笑了笑,“我那天赶着去京城参加活动,就为了送他还差点儿误了飞机!”他提起茶壶盖,轻轻刮了沫子,然后又盖了回去,开始用沸水淋壶。   “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咋呼,要是从你身上能学到半点儿东西我都算欣慰了。”舒永叹了口气,说的是无奈的话,脸上却是不见半点嫌弃。   黎昀:“启桐挺好的,现在已经独挑大梁担项目了。”   “我知道,他跟我说了,还得谢谢你愿意答应他。”烫完杯子,舒永缓缓倒上一盏茶递给黎昀。   “谢谢,”黎昀双手接过,“也是他帮了我的忙,能从节目里认识不少开餐厅的朋友。”   舒永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外甥什么都好,有能力,有事业心,他从小看着黎昀长大的,小时候的黎昀恣意张扬的像个太阳,既热心又爱交朋友,小小年纪什么都尝试,又什么都做得很好,那会儿舒启桐整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跟个挂件似的。   现在的黎昀也很优秀,成熟,稳重,细致周到,但也正是因为这样舒永才觉得难受。   舒永给自己倒上茶,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上次电影节我碰见他了。”   黎昀正准备喝茶的动作一顿,他的眼睫定了定,然后才将嘴唇贴上杯沿,浅浅喝了一口。   “嗯。”他嘴角向上提了一下,是个非自愿却被大脑刻意操控做出来的动作。   “再有几个月他该过生日了,我听说他准备办个宴会,”舒永略带试探的目光落在黎昀的脸上,“到时候……估计也会给你发邀请。   “但你听舅舅一句,不管你姓什么,你永远是我们舒家的人,”舒永一字一句说得诚恳,他的目光里有慈爱,也有心疼。   “只要是你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逼你。”   黎昀淡淡地露出了一个笑“我知道,谢谢舅舅。”说完,他起身他起身挽起袖子,“今天的晚饭我来做,舅舅想吃什么?” 第19章 Keep   夜晚的澜云湾与白日截然不同,环山而建的别墅群在夜幕下融了进去,放眼望去亮起灯光的房子寥寥无几。   这是明城环境最好的住宅,也是地价最贵的住宅,有钱人多数拿它做投资,或者偶尔度假的时候来玩玩,真正在这里常住的其实不多。   姥姥住这儿是因为喜欢清净,从前还在写书的时候就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点儿声响都不得有,年纪越大,越发不喜欢吵闹。   虽然对于黎昀来说稍微有一点点麻烦就是了,从市中心驱车过来得花上一个多小时,不过姥姥开心就行。   黎昀绕过一个弯道,开始下坡。   他这段路开得慢,山上不缺植物绿化,被路灯一照,隐隐绰绰的交叠出好几层影子。   黎昀打开车窗,让外面的空气透进来些,夜晚的风开始有了湿热感,他解开两颗扣子,耳朵听见窗外传来什么声响。   窸窸窣窣的,树丛枝叶在一起摩擦的那种声音。   他看了看侧视镜,后头空空荡荡,再把头转过来的时候打一晃眼,突然,从天而降一团黑色的影子。   黎昀浑身一紧,当即踩下刹车,惯性带的他整个人往前一扽!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那团影子,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凸起,从脚底窜出一股逆流的寒意,瞬间贯穿全身。   “喵……”   是一只狸花猫。   小猫应该是从坡道旁的树上跳下来的,它蹲在车前盖上正悠闲的给自己舔爪子,浑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车里的人仿佛缺氧一般微微张着嘴,忘了呼吸,他双目通红,连瞳孔都在微微颤栗,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黑影只是一只猫。   黎昀伏下身子,额头靠在了手背上,将脸埋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息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小猫舔完了爪子,伸了个懒腰,晃着尾巴走了。   “叮——”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消息打破了车里的寂静。   黎昀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他直起身子又靠在椅背上,低垂着的眸子轻轻扫了一眼手机屏幕。   时恪发来的消息。   黎昀就这么坐着呆愣了一会儿,直到屏幕熄灭,他才将手机拿过来,解锁,滑动屏幕。   【SHiKE:提案通过了。】   【SHiKE: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黎昀有点害怕现在这种静默感,他想说说话,想随便发出点什么声音。   黎昀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他给时恪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那边响了好久,在即将被系统自动挂断的前一秒,电话被接了起来。   “怎么了?”   时恪的声线很冷,听起来没什么温度,但是干干净净的很清澈。   拨出电话的人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张了张嘴,泄露的只有一丝颤抖的呼吸,他轻轻笑了一下,颤抖被隐藏在气息里。   “没什么,想恭喜你。”黎昀说。   时恪那头的环境音听起来有一点空,带了点回音。   “你们还没结束吗?”黎昀接着问,“听着像在外面。”   “嗯,还在跟美术组做交接。”时恪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问,“你……现在在哪,还好?”   时恪是个对声音和气氛都非常敏感的人,听筒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多嘴问这一句,反正还没想好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了。   “在姥姥家呢,正要回去,”黎昀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他的目光落在副驾驶的小礼袋上,“给你买了巧克力,祝贺提案顺利通过。”   “不……”话头硬生生被时恪咽了回去,“好,谢谢。”   良久,月澜湾的坡道上缓缓驶出了一辆黑色宾利,融进了夜幕里。   挂了电话,一旁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徐泽文的头探了出来,“干啥呢?”他招了招手,“快帮我们看看这个组件的模块行不行。”   “来了。”时恪说。   从电梯出来后,时恪一眼就看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深色的纸袋。   他取了下来,开门进屋。   上次黎昀给的巧克力被他忘在了袋子里,发现的时候已经化成了一滩泥,还好这事儿黎昀也没提。   这次是一板榛仁纯黑巧,黑色的包装,暗红色的丝带,上头贴着一个金色的圆形LOGO。   他翻过面来,背后竟然还有一行字——如日方升,风禾尽起。   白色笔落在黑色包装纸上,字迹工整,笔画遒劲凌厉。   黎昀的字和他的人像是两种风格,都说见字如见人,时恪觉得这话大概没错。   这次他好好地把巧克力放进了冰箱,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又停了一下。   他拆开包装,掰开一小块,剩下的找了个盘子放进去,又将落了字迹的包装纸撕下来,夹在了手机壳的后面。   关上冰箱门,他把巧克力塞进嘴里,浓郁的可可香开始弥散,舌间裹满了苦。   ……倒也是不难吃,就是没想过是这个味道。   洗完澡的时恪躺在床上,手指在手机壳上摸来摸去。   ……   真的没事吗?   时恪的直觉告诉他好像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又关自己什么事儿?   问也问了,黎昀巧妙的略过了第二个问题,这就代表对方不想展开讨论。   时恪觉得自己挺搞笑的,他一个情绪管理能力几乎负分的人倒是开始担心别人了。   真是上班上不够了闲得发慌,他把手机扔到一边,关灯睡觉。   五分钟过去,腿的位置不对,手也不知道放哪。   时恪辗转反侧换了好几个姿势,终于还是受不了似的睁开了眼,拿起手机,打音乐软件,驾轻就熟的从歌单里找到了一首歌,点击转发,给黎昀推送过去。   黎昀刚刚吹干头发,他把吹风机挂了回去,拿起洗手台的手机走向阳台。   寂静的夜里只剩蝉鸣,黎昀扶在栏杆上开始查看消息。   【SHiKE:Keep Me-Novo Amor 来自云音乐】   【SHiKE:听个歌睡个好觉,明天什么都好了。】   荧幕的光柔柔地映在黎昀的脸上,眉眼间的神色从诧异到温和。   他回了个表情包,点开链接。   [So it's probably nothing]   [But it's been on my mind sometime and I can't let it go]   [Keep me keep me on fire]   [Keep me as your finish line]   空灵的男声像絮一般轻软,晚风也吹得花草摇晃。   黎昀平时也听歌,流行的,古典的,但好像都没有这一首来的入耳。   他就这么站在阳台上吹着风,循环了三遍,然后设置成了自己的来电铃声。   创意工作告一段落,虽然还是得继续跟进视觉效果的落成,但比起之前的节奏总算是不用那么着急了。   时恪下午才从山道出发来璨星这边开会,偌大的会议室却没有什么人在,只有赵寻音抱着电脑坐在里面,好像正在跟郑元打电话。   “时老师,能过来帮我们校个色吗?”   璨星美术组同事敲了敲会议室的门,手里拿着一堆五颜六色的色卡,“新出来了一批物料,但是和方案上的参考好像有点对不上。”   赵寻音看了一眼,摆摆手示意时恪先去忙。   “好。”时恪跟着那位同事去了另一个房间。   再回来的时候,赵寻音的电话已经打完了,她坐在桌前眉头紧锁,看上去有些头疼。   “怎么了?”时恪问。   赵寻音的手一下一下的敲在桌子上,电脑上是专项组的项目完成情况表,她默了一会儿,开口说:“你后面的工作什么安排?”   “辅助技术组提供素材,物料质量核对,跟进舞美视觉效果搭建?”时恪说,“其他没什么了。”   “这样,提供素材和质量核对的事情分给我和知知来做,”赵寻音看着他,“你去拍摄组帮下文雨姐,顺便把控下现场置景效果。”   时恪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   “柳柳家里出了点事情,今天刚请了假,我们几个组长和郑老讨论了下,文雨一个人可能hold不住,目前从工作室里再找人进组的话,他们还得从0开始熟悉项目,效率太低。”   “下周主要是给嘉宾拍概念片,得找个对方案熟悉的人,所以我想看看你这边行不行。”   ……啊,加班是吧。   时恪是无所谓,反正他也得跟舞美。   赵寻音见他没说话,以为是有顾虑,“如果觉得忙不过来,你跟我讲。”   “有钱吗?”时恪问。   “有啊,当然有了,算你加班费。”赵寻音说。   “行。”   谁跟钱过不去。   影棚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一大早来忙活器材搭建的师傅,文雨还在路上,他们今天只完成嘉宾部分的概念片,明星有单独的拍摄行程。   时恪蹲在墙边,腿上搁着电脑,电脑里是他花了三天时间整理好的素材,现在全部打包上传云盘,然后再发群里艾特下后续跟进的同事。   做完这些之后他看了看周围,从角落里拉过来一个凳子坐下发了会儿呆。   昨天时恪特意早早睡下,估计他得在影棚里待上一整天。   电脑上放着的是拍摄主题方案,是柳柳根据他的主视觉做的内容延展。   五位嘉宾加上两个主持,节目编剧给每个人都拟了人设和故事,综艺剧本虽然不像电影电视剧那样,但还是会根据节目内核,嘉宾特征,主题风格等等给综艺增加看点,这样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才有丰富的话题和讨论度。   时恪的手指滑了滑鼠标,屏幕中出现了黎昀名字和属于他人设的Mood Board。   [人设-儒雅温柔、贵公子]   [情绪色-温暖亲和、白,浅香槟]   [主题-法式宫廷]   光看文字描述,倒是没什么太大问题。   毕竟黎昀一直以来就给人这种感觉,做人做事细致入微,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子有钱人的气质,还是家教很好的那种,但真正相处起来又意外地很接地气。   时恪来回翻动着页面,眉毛轻轻的皱了皱,感觉哪里不太贴。   他思考的入神,没注意摄影棚的入口处站了个人。   “你是今天的摄影师吗?”   时恪侧过头,抬眼便见黎昀冲自己笑了笑。   他逆着光走过来,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调试设备的师傅正在试灯,突然,棚内骤然亮起,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因为五官立体又深邃,光影将黎昀表情分成了两种不同的神色。   灵感稍纵即逝,时恪抱着电脑“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第20章 ……管的还挺宽   在黎昀疑惑的目光里,时恪大步朝另一面墙走了过去,从地上拎起来一个包,掏了个Ipad出来。   时恪没再回来,他就那么站在那里拿着笔开始画画。   按捺着心底的好奇,黎昀一点点迈着步子走到他旁边。   都说艺术是共通的,也没有规定的表现形式,虽然黎昀不会画画,但能从时恪的作品里感受到极强的表达张力。   时恪起草就是几笔大线条,三两下便切出来人物和置景的形态,中途很少做修改,落笔便不会再撤销。   唯独上色的时候倒是顿了一下,笔尖在色盘上犹疑,选中后换了支笔刷,然后开始随意涂抹。   时恪的手好看,画画的动作也很好看。   他将Ipad搁在小臂上,左手固定位置,右手用来执笔。笔被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无名指和小指微微弯曲,他的皮肤本来就白,指节上更是只有薄薄的一层,透着青蓝色的筋脉。   黎昀收敛了呼吸,只静静地看。   他记得遇到时恪的第一天,当时也注意到了他的手,腕骨纤细,非常有欺骗性,绝不像是能一拳给人眼睛打充血的那种。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画面,黎昀将视线从画布转移到了时恪的左手。   他记得时恪的左手有疤,除了手心的那道,手背上也落了很多深浅不一的浅色划痕,在医院陪时恪拆线的时候医生好像也说过,他的左手之前就受过伤。   黎昀的瞳孔轻微的缩了一下,如果没看错的话,时恪的左手好像在发抖,幅度很小,不仔细盯着可能都发现不了。   不过,即使疑惑,黎昀也不会主动问询这种事。   “哇,你们来的好早。”   文雨走了进来,背着一个超大的双肩包。   黎昀冲她简单的打了个招呼。   时恪仍然沉浸在画里,直到完成了手中的稿子才抬起头,“早。”   “画完了?”黎昀问。   时恪:“嗯。”   画布上是一张置景的草图,但作为草图也已经足够让人眼前一亮。   但下一秒,时恪就将Ipad收了起来,像是不打算用的样子。   “我是来帮忙的,不拍照,不会拍,”时恪终于想起了黎昀的问题,“只负责置景和杂活。”   黎昀道:“刚刚那张稿子是今天要用的吗?”   画面挺有冲击力的,不用的话很可惜。   时恪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确定。”   毕竟马上就开拍了,道具有没有都另说,拍摄方案应该也是之前已经确定好了的,临时改动的话很难。   黎昀的手机震了震,打开一看,是工作人员叫他去换衣服上妆。   时恪不小心瞟到了他的屏幕,又立刻把视线挪开,他保证自己不是故意的。   但黎昀觉得没什么,一边回消息一边说:“我觉得很好看,”他转过头看着时恪,“走了。”   上午安排了两场拍摄,黎昀是第一个嘉宾,不得不说长相身高优越的人不管怎么拍都出片,中间好几次时恪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手痒痒。   这张脸真的太适合用来画画了。   两小时结束第一场拍摄的战斗,中途璨星的人还来给他们送了一波奶茶,说是舒启桐请大家喝的。   时恪很少喝这种甜水,喝过最多的饮料大概是咖啡,熬夜的时候用来续蓝条。   黎昀走的时候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是下午约了看店面,把自己那杯奶茶的食用权留给他,可以分给同事,或者自己喝,但是别喝多了,不然胃里受不住。   ……管的还挺宽。   时恪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从早上七点忙到凌晨两点半,时恪坐在影棚临时搬过来的桌子前看着显示屏发呆,旁边是美术组的人正在和文雨一起选片。   又是半小时过去,文雨坐在位子上长嘘一声,“他爹的……老娘下辈子再也不干拍摄了。”她伸手在时恪面前晃了晃,“小时!醒神!收工了。”   “啊。”时恪已经困的脑袋发晕了,高强度拍摄工作比做办公室里玩Adobe全家桶要累多了,最后连怎么回的家都已经记不清。   他坚守着最后的一丝力气洗了澡,拖着步子走到床边,倒头就和周公赴会。   忙活了一整天成果正在等待领导审批,按照一般流程来说,像设计这种工作返工修改两三次算正常,十几次也不是没可能,虽然最后大概率还是选第一版。   但拍摄类的产出要返工就会很麻烦,模特的时间、置景道具、场地设施等等这些都要再安排。   下午,安冬带着舒启桐,美术组,一起和山道拉了个会。   时恪收到会议电话的时候还在梦里和黎昀留下的那杯奶茶打架,奶茶可怜兮兮的,边哭边朝时恪扔珍珠,问“是我不够甜吗?我可是A2牛乳!!”   他睁开眼对着天花板懵了好一会儿,没来得及跟奶茶说他实在是喝不下了。   会议已经开始,时恪点进去的时候正好是安东在发言,他起床洗漱,手机就搁在洗手台上听着。   “抱歉临时给大家拉了个会,想和各位讨论下昨天那组片子的情况,整体完成度还可以,视觉效果和人设元素融合的不错。”   听到这里,时恪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关掉水龙头,有种不太妙的预感,通常这种情况下一句就是“但是”。   “但是。”   安东顿了一下,“我和视觉美术总监看完觉得还差点儿意思。”   差点意思是什么意思,舒启桐在心底腹诽,咱家老板能不能给点建设性的反馈。   “我理解一下,是指视觉冲击力不够?”文雨开麦了。   “对对,可以这么说,”安东说,“咱们这拍的是概念片,前期拉曝光冲话题的,根据人设概念来猜测嘉宾所代表的菜系,拉高新鲜感和互动欲望,是区别于正式预告之外的物料。”   “而且咱们这几位嘉宾可是精挑细选,外形条件都不差的,尤其做法餐那个,多好的优势!现在小姑娘就爱看这样儿的!”   总而言之,老板觉得拍的挺好,但是不“哇塞”,时恪努力的理解了一下这个“哇塞”的含义,然后陷入了沉思。   时光漫谈讲美食,讲生活,更讲文化,“美食”和“生活”的部分在节目内容中会根据每一期的主题逐步呈现,“文化”的部分则需要用更标志性的元素或者象征来呈现,便是安冬所说的带有话题性质的概念片。   下了会,郑元又给山道专项小组打了个电话。   “什么想法?”   “我捋捋。”文雨说,“稍后把拍摄方案再重新拿出来看下。”   “至少五个嘉宾里过了三个。星野,和黎昀,这两位会再重新约时间拍摄。”郑元说。   文雨:“好的。”   午夜十二点,创意小组和摄影组坐在白板前面面相觑,每个人眼睛里都透着一股微死感。   “星野好说,服装和置景换下,主题不变,”文雨说,“倒是黎昀有些难,拍他的时候我就觉得效果有点平,只看照片的话注意力全在他脸上了,和主题脱节,法国文化的元素也不够突出。”   赵寻音说,“他的主题是宫廷王爵,不然……换成穆夏的表现手法试试?”   “有点复杂,他应该不适合那种装饰线条。”文雨挠了挠头发。   下午收到反馈的时候时恪就在琢磨了,并不确定方法是否可行,他抱着Ipad把那天在影棚现场画的草案改了改。   “人设还能调整吗?”时恪收了笔,抬起头问。   文雨打了个哈欠,“难,得跟璨星沟通沟通。”   时恪把Ipad翻转了过来,“这个行吗?”   明亮温暖的色调改成了暗色,宫廷花园置景被换成玻璃花窗,尽管人物的衣服没变,但通过光影的塑造完全将温柔贵公子的人设变成了截然不同的风格。   赵寻音和文雨盯着屏幕愣了一秒,文雨跳着站了起来,“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是……巴黎圣母院?”赵寻音惊喜的睁大了眼。   时恪:“嗯。”   “师傅,那盏灯也打开!往左边调一下。”文雨脖子上挂着相机,站在灯架下面指了一个方向。   “好嘞!”师傅架着梯子爬了上去,影棚搭载厂房里,空间大,灯架也立的高。   偌大的场馆里,仅剩下两盏主灯,柔光从玻璃花窗后斜照过来落在地面,斑斓的像是梦境。   黑色的丝绸从高处坠下,像流动的月波,黎昀站在中央,身影被分割成了两个交叠的影子,一处落在花窗上,更深更实,一处则呈对角分布,朦朦胧胧的。   截至目前为止的一切都很顺利,除了黎昀的服装中途被搬道具的师傅不小心划了条口子,还好衣服不贵,直接算在项目费用里。   这会儿还没拍完,文雨想多保几张,然后时恪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单跑腿买了盒针线回来。   小时候他经常给自己缝衣服,因为总是会被扯坏或者撕破,久而久之就学会了。   舒启桐推开门进来,一眼就瞄到了他哥。   “还可以吗?”时恪站在门边,手里拿着一盒针线,“够……‘哇塞’吗?”   “哇塞……太哇塞了!”舒启桐笑的眼睛都不见了,摸出手机拍了张现场花絮发给安冬,没几秒,他又举着手机给时恪看。   【万恶的吗喽资本家:(大拇指.jpg)*3】   时恪眨了眨眼:“这个备注是?”   “淦!”收手机的动作快出了残影,舒启桐讪笑着,“忘了,忘了,你什么都没看见。”   时恪面无表情的耸耸肩,径直走向黎昀。   “是给我画的吗?”黎昀微微向前一步,小声地说,“是吧?”   “是设计师的职业素养。”时恪指了指灯光下的点位,“站那儿,别动。”   黎昀没忍住笑出了声,眼睛弯弯的退回原位,“好的,时老师。”   时恪屈膝半跪,找出黎昀衣服上破了个口子的地方,穿线,缝针。   “你还会缝东西?”黎昀有些惊讶。   “嗯。”时恪说。   黎昀静默了一会儿,一动不动的做个合格的雕塑,半晌才开口道:“所以,你觉得弗罗洛更适合我?”   时恪扯线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黎昀一向温柔的眸子因为低头背着光而变得晦暗,黝黑的好像深不见底。   “不是吗?”   头顶这束光却是入了时恪的眼,澄澈,透亮,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他久久地望着,似乎轻而易举的将黎昀看穿了,“你和他很像。”   几乎是瞬间,黎昀的瞳孔颤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冷静,他抬起头没说话,无奈地勾了下嘴角。   “光源OK了!”文雨说,“小时好了吗?”   时恪给线头打结收针,起身走向场外,“好了。”   “我们再拍一组,”文雨抬手示意,“看我这边,预……小心!!!”   随着一声惊叫,围在场外的工作人员跟着向上看去,黎昀头顶的一盏灯具摇摇欲坠,然后直直掉了下来!   顷刻,光影倒转,黎昀眼前陷入昏暗,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然而一眨眼工夫,温热的气息包裹住了他,黎昀整个人被带的往后撤了半步。   随后一声巨响,灯具将将擦着他的肩膀掉在了地上。 第21章 概念片泄漏了!   “你……”黎昀喉头发紧,哽咽着发出声音。   怀里的温热倏然离开,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错觉,只有鼻息间还余留着淡淡的皂香。   工作人员全都围了上来,舒启桐跑在最前面,左右看了看两人,焦急道:“砸到哪里了?!人没事吧??”   时恪的后背被砸了一下,隐隐的一阵钝痛,他扫了一眼身旁的黎昀,说:“没事。”   “靠,你胳膊!”不知道灯具上哪处零件划破了时恪的左臂,要不是舒启桐说,他还真没感觉,鲜血渗了出来,洇湿了袖子。   “小佟!赶紧来处理下场地,暂停拍摄,所有人把器械重新检查一遍!”舒启桐薅了把头发,心底过意不去,“这事儿赖我,医药费我们包了,你赶紧看看伤。”   黎昀回了神,上前要握时恪的手腕,却被轻巧地躲开了,方寸间注意到他的手往后藏了藏。   时恪捂着伤口,只略微有点火辣辣的,应该不是很严重,“没事,我去处理下。”   大伙儿各自散开让了条路,黎昀也没再坚持。   “隔壁有试衣间,我带你去。”他走在前面,回头示意时恪跟上。   试衣间其实也是化妆室,离摄影棚不远,黎昀的补拍安排在星野后面,这会儿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张化妆桌。   推门进去,时恪立刻转了身,不想让他跟进来,而黎昀也很识趣的在门口站定。   “你脱了衣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伤,哪里不舒服跟我说,我在门口。”黎昀没了平日里柔声和语的样子,他替时恪关了门,开始用手机搜寻附近最近的药店。   尽管没必要,时恪还是立刻落了锁。   屋里没有窗子,只有眼前的一排化妆桌亮着灯,看的不算清楚,但他也不打算开顶灯了,这会儿袖子黏在皮肤上,要趁着血还没干赶紧把衣服脱下来。   屋里的光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染了血的衣服被脱掉扔在一边,伤口从小臂延伸到手肘。   时恪仿佛没了痛觉似的,沿着伤口按了按皮肤,倒是不深,估计最多一周就能结痂。   他放下手,好像是在忍耐什么,背对着光没有动作。   如果这里有第二个人在场,一定会发出惊呼。   化妆镜里的身体清瘦,紧实,而最惹人注意的是遍布各处,交错着爬满了浑身的疤。   手臂,腰腹,背脊,有的甚至延伸到了前胸,每一条都触目惊心。   尽管时恪早就习惯了自己的身体,但他还是不喜欢照镜子。   化妆桌的灯泡闪了闪,应该是接触不良的反应,在此刻却像是催促,时恪也有些不耐烦,觉得自己矫情,然后侧过头来匆匆扫了一眼。   被灯砸到的地方红了一片,或许再过两天会变成淤青。   “还好吗?”黎昀问。   门外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时恪下意识做了个后退的动作,他盯着门把衣服捡了起来。   时恪一边穿一边说:“没事,上点药就好了。”   “你等我一下。”黎昀说。   五分钟不到,黎昀提着一袋子消毒用药回来了,他在摄影棚门口找到了正蹲在地上画画的时恪。   时恪手里拿着一块红色的砖,画了个弗罗洛,Q版。   “你先处理下,然后我带你去趟医院。”黎昀蹲下来看着时恪。   “为什么?”这么小的伤,在时恪的概念里甚至都不需要怎么处理。   时恪扔了砖头,要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想起来左臂的袖子破了口,又换了右手去拿。   “打破伤风。”黎昀皱着眉,语气有些焦急。   “等结束吧,我自己去。”时恪扶着膝盖起身,接下来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   “现在去。”黎昀斩钉截铁道。   如果不是时恪不喜欢被人碰,他现在就抓了人上车。   时恪:“不去。”   平时挺好说话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倔起来像头牛。   时恪拒绝的太干脆以至于让黎昀有些头疼。   就在黎昀发现,时恪又一次挡在前面的时候他就对自己有些气恼,但对方毫不在意的态度更让他烦闷。   黎昀不理解,在时恪的世界观里,好像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比他自己更重要。   摄影棚里舒启桐还在拉着团队检查器材,汇报情况,里面丁零当啷的在搬东西,外面只有他们两个相顾无言,似乎又陷入了那种安静到诡异的气氛。   好一会儿,黎昀在沉默中败下阵来,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问:“为什么要冲过来?”   时恪侧过脸望着远处的树,不知道这样表现得会不会自然一些。   灯具坠落的那瞬间,他清楚地看见黎昀瑟缩了一下,那是害怕的表现,茫然无措的眼眸里看不到一点光亮。   直到环上黎昀僵直木然的身体,他在短短几秒钟的黑暗里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或许他们不同,或许他们又一样。   “不是你说的吗,”时恪收回视线,重新落在黎昀的身上,“我们是朋友。”   这算理由吗?   时恪也不知道。   他拿出袋子里的药,改变了主意,“我去消毒,”顺便给郑元发个请假条,“然后打车去医院。”   言下之意,不要跟着他,如果不拍完还得再加班。   当然,时恪的顾虑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出于不想被看见手臂的上的疤。   黎昀抿着嘴,半晌才说:“好。”转身回了影棚。   拍摄结束后,郑元给时恪放了三天假。   在最后一个休息日的半夜,时恪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   他从梦里醒过来,在黑暗中摸到手机,点亮屏幕的一瞬间差点给自己闪瞎。   火速调低了手机亮度,眯着眼睛找到了罪魁祸首——来自万恶的吗喽资本家。   不得不说舒启桐这备注改得没毛病,即使在山道,凌晨三点在大群艾特所有人发消息也是会被全员用表情包唾骂的程度。   【安冬:拍的好!!!就是要这种效果!!!】   【安冬:尤其这几张,造景!光影!构图!颜值!牛逼!】   底下是一连串安冬精挑细选出来的原片,每一张都要发几句专门夸夸,辞藻丰富,语调押韵,热情一点儿不输明星粉丝站站哥。   【舒启桐:老板……你是不是喝了?】   【安冬:屁!这是高兴!】   【安冬:我对咱们这次的物料很有信心,话题都给我搞起来,势必要拿下同期综艺节目的冠军!】   【安冬:[微信红包] 】   【舒启桐:谢谢老板!冲冲冲!】   时恪从不参与群里的抢红包,就算真的要抢,现在也没那个力气,他强撑着力气设置了一个免打扰,然后握着手机直接断片了。   任务得到正向反馈后,睡眠质量都提高不少,时恪起床后久违地觉得神清气爽,除了越来越热的天气和后背的酸胀感让他有点难受。   他跑到镜子前看了看,不出所料地,那片淤血第一天还只是淡淡的青色,现在开始发紫发黑,和那些凸起的疤混在一起看着更狰狞了,反而手臂上的伤口只留了浅浅的红痕。   回忆起那场意外,时恪自己也有点震惊。   在头脑反应过来前,身体先一步采取了行动,甚至都忘了自己并不喜欢和人接触。   他看着镜子发了会儿呆,最后找了个合理的答案,主动比被动更容易被身体接受。   窗外迎面吹进来一阵热风,他看了眼艳阳高照的天,思来想去,上班前还是洗了个澡,然后又在衣柜里挑了半天,选了件透气的亚麻衬衫和薄牛仔裤。   璨星美术组这一阶段的主要工作是修图,每个人的超大屏电脑上都放着嘉宾的照片。   时恪过来交接材料,刚一进门就听见在他们在聊修片思路,剩下的则是在讨论半夜谁抢到了最大数额的红包。   “时恪!”舒启桐拿着千层饼冲他挥了挥手,几步路的距离仍是小跑着过来,“你的伤怎么样了?”   “不要紧。”时恪说。   舒启桐的眼珠往四周瞟了瞟,又快步走到角落里冲他招手。   时恪能猜到大概是要和他讲些不能让人听见的话或者小秘密,如果舒启桐的动作没有这么重的偷感的话,可能会隐藏得更好一点。   时恪跟了过去,在对方眼神的示意下又往前半步,微微俯身。   “我哥昨天是不是跟你发脾气了,”舒启桐小声地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   如果是指黎昀没有冲着自己笑的话,那倒是。   不过时恪一直觉得,其实黎昀没那么爱笑,或者说他大多数时候的笑是为了隐藏情绪,就好像是某种习惯性的条件反射。   “他就是这样的,见不得有人受伤,难过,或者出意外,所以特别喜欢管闲事,”舒启桐说完这句,变得支支吾吾起来,“这事儿我也不好说,反正你知道他没怪你就行了。”   ……   像是送他去医院,给他做饭,帮他砍价这样?   时恪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郁闷。   “制片!”   一道人影忽然闯入了美术组办公室,他扶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捂着心口上气不接下气。   舒启桐抬头看了一眼,是企划部的同事,“怎么了?”   “出事了!”那人脸色不太好看,“安总叫我喊你和时老师去903开个会……”   舒启桐快速看了眼项目群,里头没有人说话,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多数时候代表着是需要暗中处理的问题。   三人没有废话,一起前往903。   直到上了电梯,舒启桐才问那人,“什么情况?”   “咱们项目的概念片泄漏了,黎先生和……”同事犹豫的伸出手指了指时恪,“他的。” 第22章 ???   “啪!”   会议室的门撞在墙上,舒启桐冲得太猛没收住力气,吓得正站在窗边打电话的老板一跳。   舒启桐佝偻着身子无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下一个进门的是时恪,通报消息的同事跟在最后,他只负责将人带到,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了门。   一台手机从长桌上滑了过来,安东仍打着电话,叩了叩桌子,示意二人看手机。   舒启桐拿起来,将亮度调到最大,给时恪分享了半块屏幕。   一行加粗标红的文字映入眼帘——KSWL!新综速递,璨星今年好像要开大了!   手指滑动,露出来的是一张照片。   黑色的绸幕,斑斓的花窗。一束光从斜后方倾泻而下,正中央的黎昀低着头,周身落了一层柔光,尽管五官被藏在阴影里,但不难从深邃的轮廓中看出他长相优越。   再往下滑,便出现了时恪的脸,他半跪着抬起头,侧脸被照亮,两人目光相接,黎昀的手微微抬起,位置正好落在时恪旁边,远远看去就像是正在抚摸他的背。   “这......”舒启桐一时语塞,拍摄当天在场的除了搭景的师傅,剩下的都是内部工作人员。   璨星管控很严格,不可能有外人混进来。   这条帖子的发布日期是在三天前,也就是说,拍摄日当晚照片就已经流出了。   豆丁论坛是个大社区,流量不必微博差多少,想到这里舒启桐快速往下翻了翻,评论已经盖了将近一万楼。   那边,安东挂了电话,双手撑着桌面,问:“什么想法?”   会议室里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毋庸置疑,安东问的是食光项目总制片,舒启桐。   “搭景师傅基本都是四五十岁的男性,虽然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但相比之下内部人员泄密的可能性更大。”舒启桐内心摇摆,“嘶……可是也不好说,坏就坏在摄影棚里也没有监控。”   安东抱臂沉思了一会儿,情绪还算平静,“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先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发帖人,”他拉开椅子坐下,“比起这个,现在更重要的是确认物料传播范围到底有多广。”   璨星要推出美食S+综艺的事情在年初就已经放出消息了,只不过主题和内容无人知晓,安东现在一脸镇定也是因为被曝光的不是那两位明星MC,影响力至少可控。   “老大,我看底下评论好像.......”舒启桐咽了口口水,“风向还不错?”   手机递给时恪,他认真翻了翻评论内容。   -我丢!美食综艺指的原来是这种美食吗,多来点我爱看   -好牛的概念,是巴黎圣母院吧?   -这么一说还真是,弗罗洛在蛊惑信徒,白切黑的人设   -好有感觉!没人嗑吗!!!这俩人是谁啊到底,这么糊的图都帅成这样,高清的在哪里!   -璨星的造景果然舍得花钱哈   -时恪!!跪着的那个是他吧,不更新微博怎么跑这里来了(放个太太微博@SHiKE)   -绝壁是他,我把他艺术展的cut都盘包浆了   他被认出事小,物料泄露事大。   尽管时恪的名字在热点搜榜上挂了两天,但自那之后没多久热度也降了下来,偏偏这件事和璨星有关,麻烦程度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至少我们提前知道了观众对节目的态度,”安冬摩挲着下巴,心里开始盘算起另一种可能,“这件事叫上公关部先跟着,节目照常推进,你们和各自的团队通个气。”   “好的。”舒启桐说。   出来后两人在走廊里给内部群发消息,舒启桐边啃手指边琢磨,“能是谁啊,这么没有职业道德,难不成真是老师傅们拍的?”   自家老大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要稳定,舒启桐以为会被骂个狗血淋头,现在看来反倒是安冬有其他打算。   做经纪人出身的就是不一样,脑子转得快比他快多了。   做好报备,时恪立即打开了微博,从最新@和评论里点进去查看,其中一条竟然真的被人挖了出来。   上次在璨星开完会,蹭着黎昀的车回家的时候,他在微博里给粉丝回了一句“在忙项目”。   眼下这条信息已经盖起了楼中楼,评论区中出现了刚刚那张花絮照,而且已经被顶成了头条。   “我是不是,不回复比较好?”时恪拿不准主意,将手机递到舒启桐面前。   舒启桐皱着眉头看完了,思考了一下说:“嗯,按兵不动吧。”   如果公司这边找到了发帖人的信息,那就根据上头的指示来解决。   况且照片已经被放出来了,不删,就目前情况来看还算可控,删了,简直欲盖弥彰,更不要说被删掉评论的粉丝会怎么想。   工作中出现紧急情况再正常不过了,这次漏洞出在璨星,郑元也只是告诉时恪不要多想,安心辅助技术组完成设计就好。   临近下班前是时恪最闲的时候,他的工作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在演播厅现场跟着舞美团队核对了一天的物料,不用怎么动脑的工作,但需要集中注意力。   时恪从璨星大楼出来跑到隔壁便利店买了瓶水,正准备付款的时候黎昀的电话打过来了。   “你在哪?”黎昀说。   “璨星,下来买水。”时恪戴上耳机,把页面调成付款码,扫完后拿着水又往回走。   黎昀说:“还没下班吗?照片的事情我听说了,跟你没什么关系,不要放在心上。”   特意给他打电话来就是因为害怕自己会多想   舒启桐吐槽他哥的话在时恪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时恪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不会。”时恪说。   目前来看不会,只希望接下来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这栋楼底下的风还是出奇的大,时恪的头发被吹乱,不得不用手往后捋了两下。   黎昀:“嗯,赶紧进去吧。”   挂了电话,时恪在门口找了个避风处,抽完烟才上的楼。   群里安安静静,从早上安冬找他们开会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个小时,这种没有消息的消息莫名让时恪有种不详的预感。   为了不胡思乱想,时恪晚上用二百二的新画架画了幅画,再把冰箱里剩下的巧克力吃了一半,或许甜食真的有镇静大脑的作用,洗漱完,关了灯,少见的在身体并不算疲惫的状态下睡着了。   山道的咖啡机开始了一天辛勤的工作,时恪拿着杯子在柜子底下铲冰。   吧台上的手机响了,昨天之后他就给项目群设置了一个特别提醒,时恪放下杯子开始查看信息。   舒启桐发了一条长文,据他描述,今早凌晨两点的时候照片上了热搜,排名中间偏上,排查了人为因素,就是靠着论坛里那条帖子的自然流量冲了上来。   虽然璨星已经给它撤了下来,但肯定有人偷偷保存了那张照片,难保后面不会再出状况,只能实时监测跟踪。   【安冬:发帖人IP查到了吗?】   【舒启桐:查到了,但是在天城,我们联系不上发帖人,原帖已经在今天早上七点半被删除了。】   天城离明城有一千多公里,这样一来,发布那条帖子的人很有可能不是照片的源头。   线索中断,只能从防止信息继续扩大对角度做打算。   【安冬:要么严防死守,让公关部拟好通告。要么我们提前公开。】   【舒启桐:啊???】   【安冬:啊什么,这是实在没办法的办法。】   时恪接完咖啡有些出神,拿着杯子回到座位上开始刷微博。   自东兰艺术展事件后,他的私信箱一直都是满的,随机点开一个最新消息,粉丝来向他求证是不是真的参加了璨星的综艺节目,退出,再点,一连十几个都是同样的问题。   这件事关系到后面的设计工期,提前公开意味着要加快项目进程。   时恪退出微博,按了按眉间,有时候他感觉自己真的像个灾星,偶尔昙花一现的幸运也只是为了给下一场意外做铺垫。   他整理了下心情,给舒启桐简单的说了说情况,现在除了等,他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距离璨星撤下热搜已经过了八个小时,今晚食光项目组的所有人都要加班,有活干的人干活,没活干的人帮忙在各个平台监控情况。   原定计划是在晚上七点发布节目组的官方通稿,而就在距离目标时间剩下五分钟的时候,意外来了。   一条带着时恪和璨星大名的词条空降热搜,短短几次刷新就从底部迅速蹿到了第十三位。   “???”   刷到词条的一瞬间舒启桐还是满脸疑惑,打开词条浏览完第一行字的他瘫在工位上两眼一黑。   【@娱乐梅良辛:#璨星S+综艺曝光#时恪被曝抄袭# 据悉,璨星娱乐将在今年推出的S+级美食综艺花絮曝光!   网友猜测主角之一正是前不久刚刚斩获“东兰”最佳设计的新人设计师@SHiKE。   另称,疑似新人设计师在大学期间存在退学、抄袭、参与夜店不当交易等行为。   关注小编,持续为你带来最新娱乐资讯!】 第23章 我可以退出项目。   楼道里声控灯接二连三地亮起,安冬走路带风,衣料摩擦的沙沙作响。   进入电梯信号被切断,他的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划动,随着楼层到达的电子提示音,安东不耐烦地拨了个电话出去。   “赶紧把那个傻逼营销号的IP找出来,一小时内我必须看见结果!”安冬发了脾气,这代表事情开始超出控制范围了。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所有人都看向安东,然后在他发飙前一秒,大伙儿自觉收回视线继续手上的工作。   舒启桐抱着电脑起身,“公关部的动作已经暂停,郑元,时恪和黎昀都在路上,预计十分钟后到场,”他的目光在电脑页面上游移,“根据目前‘娱乐梅良辛’评论数据增长情况,建议我们的水军现在就下场。”   “下下下!再不下等着直接喜提微博第一吗!”安冬挥开了人,又冲着那条微博先骂了一波撒撒气。   一般情况下出现舆情是不建议铺水军的,否则就是给对面增加热度,可这热搜来的蹊跷,底下评论简直是阴兵过境,这种情况出手越晚越不占优。   一张、两张、三张……整整十八个格子全占满了。   屏幕上是一张夜店的照片。   蓝紫色的光线笼罩着每一个人,但唯独只有中间那个人没有被打码,尽管像素不算清晰,但还是能认出来那是时恪的脸。   他穿着侍应生的衣服,比起现在更青涩,俨然一副少年模样。   “这几张都什么玩意儿!”   郑元坐在副驾驶,翻来覆去地看前面几张“抄袭对比图”,然后恍然大悟道:“他妈的这不是你中道崩卒的毕设吗?怎么就成别人的了?”   然而,坐在后面的当事人却一言不发,只盯着手里的照片看,再往后滑,是一段十五秒的视频   里头的人没穿衣服,站在某个五星高级酒店的洗手台前自拍,台面堪堪遮住了下半身,而跟随着镜头上移,依旧是时恪的脸。   再过两秒,一个肌肉健硕的男人入镜,吧唧往“时恪”脖子上亲了一口,然后跟狗似的闻来闻去。   人在觉得荒谬至极的时候是会笑出声的,但现在时恪连骂人的欲望都消失殆尽。   “现在评论什么风向?”安冬没好气的问了句。   舒启桐坐的离他最近,老老实实地汇报,“大部分都在说‘东兰’黑幕,说时恪……做,做鸭,想红想疯了,”他看了眼不耐烦的老板,只能皱着眉头硬说下去,“然后说我们瞎了猪眼。”   “你之前了解过时恪吗,他,他真那样儿了?”安冬双手交握着碰了碰头,“而且他的知名度有这么高?”   来开会前安冬特意仔细翻了一下时恪的微博,五十来万的粉丝量,说小不小,也说大不大,够不上百万级别的影响力,何况他平时根本也不营业,只是通过璨星火了一次。   “说不好,他上热搜那次还是挺出圈的,将近一千两百万的热度,”舒启桐补充道,“至于那些爆料是真是假,从我的角度来看,其实挺假的……”   他跟时恪真正认识是从项目启动开始的,共事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三个月,但舒启桐有个跟时恪关系还算不错的表哥。   哥说他好,那就肯定是好。   交代完紧急事项,安冬打发了一批人走,剩下的都是一线奋斗人员,没一会儿,三个人前后脚到了。   其实黎昀没必要来,这条黑热搜跟他没什么关系,但舒启桐接到了他哥的电话,语气很强势,后果很严重。   进来后,黎昀坐在时恪对面沉默不语,只盯着他看,而被盯着的人反应更平淡了,舒启桐都怀疑时恪是不是在数桌子的纹路有几层。   郑元开门见山,说:“这件事情我们不会让璨星承担,如果你信任山道,给我们两天时间解决,况且根本就是子乌虚有。”   “郑老,这不是我信不信任你的问题,这牵扯到整个项目,项目里的每一个人,”安冬无奈地说,“你们先跟我说说那些料到底怎么回事。”   郑元愤然张嘴,还没吐出半个音就吞了回去,他的确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不能说。   被爆料的内容里九成是假,偏偏有一成是真。   在大学任教期间,郑元一眼就相中了时恪这个好苗子,但那会儿这孩子总是翘课或者请假,他的课被安排在上午四节,经常性的找不到时恪的人。   后来直到时恪退学,他从港城连夜回来逮人,才知道许函做的那些破事,而时恪每天晚上还要去夜店打工,一干就是一通宵,端水送酒,看人脸色。   问他为什么,半天不答话。   后来是看学生档案才知道时恪家里情况不太好,狗屁倒灶的事情一大堆,还缺钱得紧,实在是没办法。   可是作为老师,郑元不能把这些东西说出来。   “假的啊当然,”郑元搓了搓头,太阳穴突突地跳,“我用自己的人格担保,时恪绝对没做过这些事情。”   “我明白,郑老。”安冬站了起来,“可这个风险太大,璨星不允许有任何威胁影响到食光。”   往深了想,其实不难推测这些消息的真实性,抛开私生活不谈,在前一阶段的设计提案中,时恪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最诡异的是这个热搜出现的时机和内容,太猛太怪了,前面刚解决完概念片泄漏的事情,紧跟着就出现这条黑帖,要说是偶然,鬼都不信。   安冬在娱乐行业摸爬滚打十几年,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肯定是哪个对家在捣乱,但食光漫谈对于璨星来是重中之重,只要他们和时恪撇清关系,项目就可以往下推。   因此,对面大概率也是知道,就算不能一击干垮项目也得让他们焦头烂额一把。   “我在业界还是有些话语权的,现在对方不仅是针对我的员工,也在质疑我们山道。”郑元语气坚定,本来就凝重的气氛更是降至冰点,“这样,你放我和时恪谈谈,十分钟后我们给你一个答复。”   大佬们发言,时恪一直插不上话。   他点进了山道的官方微博,底下已经开始出现针对工作室的负面评论,时恪一条条看过去,脸色越来越沉。   要澄清吗?   视频是假的,抄袭是假的,可退学,夜店,又都是真的,如果澄清意味着要将过去的前因后果剖个干净,那还是就这样算了。   “我可以退出项目。”时恪说。   重新进入新一轮辩论的两人突然噤声,郑元不可置信的看着时恪。   时恪抬起头,从老师脸上褶子的层数都能看出来,郑元快被他气炸了。   时恪退出项目,山道继续跟璨星合作,璨星官方发布声明,食光漫谈也能如期上线。   “你闭嘴,跟我出来!”   郑元吼了句,连安冬都吓了一跳,年过五十中气还这么足。   一师一徒出了门往僻静的楼道里去,算是默认了璨星给他们这十分钟商讨的时间,安冬自己也从桌上拿走打火机出去抽两根烟。   房间突然又静了下来,猫在角落里的舒启桐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偷摸看了一圈,觉得刚刚现场几个人的表情……他哥的最可怕。   黎昀的眸子阴阴沉沉,尽管面上没什么表情,但这个状态和平日里的他判若两人。   “你过来。”   黎昀转过脸冲着表弟扫了一眼。   舒启桐指指自己,“我?”   ……干嘛啊要。   外头已经是一片漆黑,楼道里没有空调,潮湿闷郁的天气让两个站在窗口旁边的人都不太好受。   “多大人了还不分轻重,”郑元抽了口烟,向上斜睨着时恪,“你可不要以为我是为了你。”   时恪没做声,直挺挺地站着。   “站在老板的角度,我不同意你的做法,你以为自己退出就万事大吉了?这跟间接承认山道‘识人不清’,雇佣‘抄袭怪’做员工有什么区别?巴掌都快打我脸上了!”   说完,他慢悠悠地吐了口烟,“站在老师的角度,我更不允许你自我放弃。”   初夏的蝉鸣有些恼人,翅膀颤动着发出聒噪嘹远的鸣叫,穿透了月亮皎洁的玉光,把时恪带回了温风习习的夜晚。   “两年前你是如何答应我,如何在山道扎下根的,现在依旧如何。”郑元略带严肃的抬起头,语气却是和蔼的。   时恪的确答应过郑元,既然退学后还有老师愿意带着自己,那就定然不能辜负对方。   破损的钟摆在他心底摇晃,流逝的分分秒秒都在追问时恪,难道真的不愿意面对一次吗?   “还有,抄袭是怎么回事儿?”郑元打断了时恪的思考,继续说,“你那套半路夭折的毕设,什么后文啊。”   被指控抄袭的作品,正是出自时恪在大学期间的一套视觉形象设计,主题是——「我的葬礼」   灵感源于他反反复复出现的自/杀的念头。   后来因为退学,作品也就荒废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在进入山道后的不久,他自己又默默做完了,还默默申请了版权登记。   如果要说有什么唯一泄露的可能,大概就是被用来指控他抄袭的,所谓“原作”的署名人。   时恪自己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敢断定。   大一入学的时候,他用存下来的钱买了部智能机,当时还不太熟悉社交软件的操作,也没想那么多,公开发布过那套设计的过程图。   后来有粉丝提醒他,记得删除或者打上水印,时恪记得那个粉丝的名字。   多幸运的事情啊,第一次发布作品就被人关注,还是个好心的粉丝。   或许那个粉丝从来不会想到,因为他善意的提醒,时恪点进了对方的主页,从po出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里知道了粉丝和自己同校。   而时恪不仅记住了他曾经的ID,还记住了他通知书上的真实姓名。   “你都申请了版权登记那还不告他?!”郑元眼睛一亮,搓了搓手。   这事情有得救! 第24章 没有,你很棒。   封闭会话室的门上了锁,声音被隔绝在外,璨星用的都是顶顶好的隔音棉,透不出一丝风。   “哥,我真不是故意把你那份饭补吃了的。”忐忑不安的落了座,舒启桐的头越垂越低。   “……”黎昀酝酿了一下,“谁问你这个。”   舒启桐眼睛一睁,合着是自己想岔了,璨星的食堂远近闻名,节目嘉宾自签约起就有每天120块的饭补。   “装饭的桐”惭愧地挠挠头。   “那就是时恪的事情?”脑子还不算太笨,就是神经容易脱线。   黎昀直截了当地说:“帮我个忙,去跟你们老板聊聊,”他自上而下的抬起眼睛,“找他要点时间过来。”   离黑帖事发过去了一个小时,热搜稳稳停在第八名。   “老板,就按照最坏情况做打算,就算时恪那些事情是真的!明晚六点一到,咱们官号立刻发文,把他踢出团队撇清关系,也算是及时止损啊!”   吸烟室里烟雾缭绕,舒启桐冒着大口吞吐二手烟的生命危险推进他哥交付给自己的任务。   安冬嘲讽着看了他一眼,笑得很嫌弃,“24小时最佳公关时间是你这么用的?拖到后面项目垮了怎么办,谁来负责?”   “知道你和你哥,还有时恪关系好,”安冬夹着烟指指点点,“你现在身为璨星企划部,食光项目的总制片,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哪里往外拐了?   明明是往他哥那里拐,谁还同情资本家了。   “我就是为咱们项目考虑才这么说的啊!”舒启桐双目含泪,颤抖着偏过头去,实在熏得眼睛疼,“山道提出的两天时间虽然长,可万一他们真能解决,这对黑子来讲难道不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节目热度已经被拱上来了,如果趁势而为,那就是没花一分钱的泼天流量,没有比这更好的宣传效果了。   看着眼泪汪汪的下属,安冬的脾气也软了下来,思忖着可能性。   经验和直觉都告诉他这回肯定是被人给搞了,舒启桐提出的方案不是不能尝试。   退一万步来讲,只要璨星及时把自己择干净,损失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说不定观众们还会夸听人劝,吃饱饭。   “你就这么笃定山道可以?”安冬掸了掸烟灰,继续忖着。   舒启桐心道,咱就是个小小传话筒而已。   “赌一赌,单车变摩托,”舒启桐信心满满朝他一点头,烟熏火燎的泪从眼角沁了出来,“我再最后给您拖个底。”   安冬打量着他,“什么?”   “咳……”舒启桐握拳抵唇,缓缓靠近了老板的耳朵,“我爹是舒永。”   言外之意就是,小小卖我个人情,不会让你吃亏的。   手里还剩三分之一的烟掉在了地上,安冬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慢慢转过头去,用眼神把他的下属里里外外审视了一遍。   “我长得像我妈而已,”就知道老板不会信,舒启桐翻出了去年家庭聚餐的照片,“你可是除了我爸团队以外,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圈内人哦。   “……”   不是,怎么感觉这瓜比热搜还爆。   安冬脑子宕完了机,重新启动,“那你哥姓黎,他爸该不会是……?”   有些秘密只可意会,舒启桐自知藏不住事,只能假装自己很忙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   走廊里,三方非常戏剧性的在转角处汇合了。   “安总,我有证据,”时恪率先开口,“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虽然退学,夜店全都是真的。   时恪不了解互联网对这些事的接受程度在什么范围,但至少不要让他的个人行为影响工作室。   答应郑元,是因为老师说得没错。   现在退出无疑默认山道不专业,至少让时恪澄清抄袭一事,如果再对他有意见,那便与工作室无关了。   “呃……这个,你先跟我坦白,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的讲清楚我才好帮你们拖延。”安冬说。   时恪眼睛亮了亮,说:“抄袭和视频是假的,我有那套作品的版权登记,工程文件和手稿,就在家里。视频很有可能是AI合成,工作室可以通过技术分析拆解出来。”   黎昀靠在墙边一手插兜,一手举着手机,屏幕停留在邮箱界面,上面是一连串的英文。   没有人注意到他看了一眼时恪,然后在邮箱里回了句“Thanks a lot.”   安冬继续说:“那退学和夜店照片?”   “是真的,”时恪平淡的目光让人分不清真假,“我状态不好,也没有钱,主动申请的退学。”   安冬还想再问,“夜……”   “时间不早了,我开车带你回去比较快。”黎昀打断了问话,说完,只轻轻扫了安冬一眼,对方竟然真的把话头咽了回去。   不过黎昀现在没有心思思考原因,已经掏出车钥匙准备带人走。   “我最多等你到明天下午五点半以前,”安冬双手抱臂,“过时不候。”   时恪脚步不停,说:“好。”   路上,郑元给时恪发了条消息,视频的事放心交给乔恒处理,最多三小时,妥妥给他把视频拆得干干净净。   时恪心生愧意,只得先给乔组长发了句感谢的微信。   一路驱车回到景禾壹号,两人长腿一迈极速下车上楼,时恪邀请黎昀进去。   “打扰。”黎昀轻手轻脚地替他关了门,玄关的灯照亮了客厅一隅,房子空得让他诧异。   时恪说:“在画室,我去下载版权登记书,麻烦你帮我找找手稿。”   “好。”黎昀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浅浅淡淡的,让人安心。   榉木画架立在房间中央,上面放着一副未完成的画。   地板上堆满了各种画册书籍,画具颜料零零散散地落着,乱,但是挺干净,墙壁中间被打通,做了一扇推拉门,那头是电脑房,时恪已经插上移动硬盘在找文件。   “在角落的纸箱里,没记错的话应该在最底下,夹在一个白色的硬皮文件夹里。”电脑的蓝光映着时恪的眼睛,顺着鼠标的动作上下游移。   黎昀小心地把架子挪到一边,给纸箱腾出块空地。   “好,长什么样子,写了什么字吗?”黎昀问。   “封面写了,我的葬礼。”时恪脱口而出。   纸箱和衣料摩挲的声音停了,黎昀的目光穿过磨砂玻璃,只能见到模模糊糊的影子被笼罩在蓝光里,半晌,一声低叹弱不可闻。   关于时恪这个人,好像正在渐渐超出黎昀的意料,只是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他一件件整理查看箱子里的东西,单张的画纸将近占了四分之一,纸面多数都被铅笔或炭笔的粉末蹭上了灰,其余剩下的有署着时恪姓名的画集、设计册、海报和写生本,日期很旧,最早的在七八年前。   不敢想象得花多久才能完成这么多作品,除开上班,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都在眼前这些一笔一划里。   “从小到大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吗?”黎昀捡起一本浅色的硬板夹册,看不清到底是白色还是什么米色。   他立过来拿,往推拉门那边走了两步,借着落地灯的光企图分辨明晰,一没注意,从中间某页夹层里掉落出来许多张纸。   时恪换了第二个硬盘,找的太过投入以至于忘了回答,他补充道:“大部分在,还有一些在老家。”   纸张重叠在一起,透过光,看见上面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凸起,那是写字时过于用力造成的痕迹。   黎昀弯腰拾了起来,问:“你老家是哪?”   “江城。”时恪说。   纸面被翻了过来,墨迹张牙舞爪地撞进了黎昀的视线,他忡然着忘了眨眼,千百个狰狞扭曲的文字堆叠成团,白纸被染成猩红色。   他换了几张纸都对着辨认了下,全都无一例外只写了同一句话。   活下去。   黎昀把那些纸原封不动地夹了回去,一些沉在心底最暗处的片段浮上心头,他忍着不适闭眼酝了酝情绪。   愤怒和恐惧搅浑了一池清明,在沉默中无声地涌动,复而又被压了回去。   时恪病过,或许还没好。   这是黎昀最终得出的结论,他掸了掸夹册上的灰,放到一边,语气平缓自然,“嗯,听说江城的桥很漂亮,有空带我去逛逛?”   “……”鼠标一下子失去了方向,顿在原地闪着微弱的光,“也就一般。”   出于主观意识的反抗,时恪给了个不清不楚的评价。   长桥,落日,江岸,芦苇,一沙一石都深深印在时恪的脑海里,刚才口是心非的说了谎,江城是很漂亮。   只是他不喜欢。   “我好像找到了,”黎昀拿着文件夹滑开了门,将它递到时恪跟前,“你看看是吗?”   翻开封面,里头画着许许多多的几何线条,接着是一副方形的墓碑,碑前荒草丛生,却又落了叶子和花,野蛮地生出了藤蔓,缠着,绕着,然后腐烂,再长出新的芽。   时恪自己也很久没有见过这套作品,他翻阅着确认有没有漏掉什么,浏览结束后合上了封面。   “是它,谢谢。”时恪说。   黎昀点点头,“其他东西我就先给你收回去了。”   刚要转身,时恪叫住他,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差劲?”   昏暗的光线里两个人都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雾,黎昀走了过来,拉近了和时恪的距离。   抬起手,像是担心惊吓到小猫似的,轻轻慢慢地落在了时恪的头上,掌心的温热擦过了他的耳朵,耳尖的皮肤变得灼热。   “没有,你很棒。” 第25章 江城,以后带你去。   手机响起, 时恪逃似的偏过头去,欲盖弥彰的挠了挠耳后的头发,耳钉的冰凉触到了耳尖的烫, 激起身上一阵酥麻。   接通电话,是乔恒打来的, “时恪,视频贴合度不算高, 有几帧画面在面部边缘出现了明显变形, ”对方顿了一下, “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可以完成所有像素解码, 你放心。”   时恪说:“ 嗯, 谢谢组长。”   黎昀自觉背过身去,无奈周围太静,电话里的声音还是透过听筒传了出来。   时恪挂了电话, 黎昀才转过来开口确认, “是视频弄好了?”   “嗯, 乔恒在解码了,差不多十二点左右可以弄完。”时恪说。   兜里传来震动, 黎昀摸出手机,收到一封新的邮件,附件里躺着一个压缩包, 正文处用英文写着,解码完毕, 记得下次回去请我吃饭。   “是有其他事情吗?你不用陪我。”歉疚在心头盘旋,时恪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了他。   黎昀只是看了他一眼,键盘上敲下,一定, 然后冲时恪回了个轻松的笑,“没事。”接着把手机揣了回去。   以防万一,黎昀还是把附件下载,解压,存在自己的相册里,留个备份,当然,用不上最好。   工程文件在第二个移动硬盘里找到了,时恪将他们一一展开,将所有文件的源头信息和时间数据进行截图。   抄袭的指控其实很好解决,但时恪心里也憋了口气,纵然他现在还不清楚对方究竟为什么对自己抱了这么大的敌意,可连带拖工作室下水就是不行。   以时恪的手速,最快凌晨四点半前就能完成素材整理。   黎昀手把手教他建了个多维表,把所有证据分门别类的梳理成文档或是Excel,从工程路径到图解,连“我的葬礼”的系列制作过程都放了上去,再备好版权证明书。   天际泛出鱼肚白,早起的小鸟扑扇着翅膀,落在窗前发出清脆的啼鸣。   时恪捏着手腕转了转,回头才发现背后空无一人。   “黎昀?”   时恪起身寻人,滑开门,画室里焕然一新,零散的画具被归拢装好,书册纸张被整整齐齐码在一处,每一摞都贴着一个便签条。   -没有完全翻开,只按照落款时间顺序理了一下。   字迹凌厉工整,和时恪手机壳背面的纸条一样。   他收敛着声音来到客厅,移目看去,黎昀支着额头倚在沙发边,闭着眼,呼吸均匀绵长。   时恪放慢脚步,蹲在沙发旁用眼睛一点一点描摹起他的脸,额头,眉骨,鼻梁,唇峰,线条利落干净,像艺术品。   忙了一整晚,像是瞒过了时间偷来一点光阴,让时恪能够沉静下来思考。   谁挑起的这场舆论对于时恪来说并不那么重要,人是复杂而多变的生物,比如将作品据为己有的粉丝,也向他流露过善意。   比如视自己为工具的许函,也掏了五百块时艳的救命钱。   再比如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姨妈,虽然关系断绝,但没有她给的十万块钱,时恪高中就得辍学。   阴暗总是伴随朝阳而生,郑元身为乙方,为了自家学生的前途和名声与品牌据理力争,他承下这份情义,可以为山道付出所有心力。   从事发起,黎昀一直没问他那些黑料的真假,是不好奇,还是真的从来就不曾怀疑?   眼睫轻微而快速地颤抖着,然后缓缓睁开,随着清晨的第一缕光落入他的眼睛,眸影中装着一个纯净似月的青年。   黎昀轻声道了句,“早。”   想入了神,时恪被吓了一跳,身体失去重心险些跌落在地上。   手腕被一道力握住,时恪直接被捞了起来,头撞上了黎昀的下巴发出一道响,顶头传来一声闷哼。   “对不起。”时恪光速道歉,站稳身体向后退了半步。   黎昀摸着微红的下巴,眉间流露出温柔,笑得无奈,“很有活力的问候,今天一定打个漂亮仗。”   上午七点,距离承诺安冬的时间还有五个半小时。   中途黎昀上了趟楼,做了两份早餐,看着时恪吃完了两人才驱车赶往璨星。   副驾驶座椅被黎昀调平,时恪在车上安安稳稳睡了一觉,临近目的地的时候时恪醒了,他看了眼时间,比正常车程晚了十五分钟。   以黎昀的车技,不难想到是被人为延长了。   时恪没吭声,下了车走在黎昀旁边,抓住他的手肘,凝滞两秒,说:“江城,以后带你去。”   已经过去了大半夜的话题重新被提起,小孩儿的反射弧有点长。   “嗯,”黎昀的手落在时恪的后颈,隔着他细软的头发,轻轻捏了捏,“走吧。”   璨星29楼,食光项目组专用会议室里趴了几个还在补眠的同事。   舒启桐在他哥的引导下给组里每个同事都订了早餐,不过名头挂在时恪下面,而当事人一无所知,接了美术组的电脑开始编辑个人声明。   明明十七八岁就出了国,再回来这一套套人情世故仍旧做的滴水不漏,舒启桐觉得他哥比自己更适合混娱乐行业。   打脸大礼包连带着乔恒发来的还原视频,已经全部打包好给安冬传了一份。   结合法务给出的建议,抓着最恶劣的两点造谣——“抄袭”和“私生活不检点”,作针对性回击。   网上热议最多的也就是这两件事,只要证据足够硬,其他那些零零散散的料也就没了意义。   璨星同步报了警,拟好官方声明,等着高层审核下来确认发布时间。   “哥,你们情况怎么样啊。”舒启桐把人拉到封闭会话室,嘴里嚼着包子。   真是一夜鏖战啊,不止公司养的水军,他们项目组的全员出动,能上的小号全上了。   昨天又是周五,大家吃瓜的心情空前高涨,九点的时候,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很多僵尸营销号,AI配音,AI文案,把tag炒的发烫,里头热度最高的就是“娱乐梅良辛”,底下有些评论简直脏到没眼看。   后来词条一直徘徊在前十名,有些经常追星的网友逐渐回过味来,提出质疑,直到过了凌晨一点,热度才渐渐降了一点。   早上舒启桐都是颤巍巍的刷微博,好在璨星官号底下的网友还算理性,大多数表示不予置评,只挤在底下蹲后续。   比较惨的是时恪那边,底下大片大片的网友喊他出来回应,很多都是还在上学的艺术生。   有几个匿名校友评论说,时恪确实是退学了,但原因不得而知。   各处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从微博又搬到论坛,小某书,十几个小时过去,就算不认识时恪是谁,不知道璨星马上要出新综艺的,现在也都知道了。   “安心吃你的包子吧。”黎昀从兜里摸出来一袋饼干扔给他,“加点餐。”   “就一袋啊?”舒启桐不甚满意,有了新弟弟就不疼旧弟弟了,他咂咂嘴,还是在他哥要收回去的一瞬间抓了过来,“蚊子腿再细也是肉。”   黎昀由上自下的看他,审视的意味尤其明显,开口道:“跟你们老板都说什么了?”   昨天安冬看他的眼神很奇怪,莫名其妙的有些虚心的味道。   “把咱们老底给透了,”舒启桐眼睛上瞟,回味了一下,“你别说,我爹的大腿还是很好抱的,卑微吗喽翻身做猴王的感觉真是爽。”   “还爽,安冬这是当卖了你个人情,长点儿心吧。”黎昀无奈捏了捏眉间。   舒启桐不以为然,说:“卖就卖吧,老安头人不错的,就是不屑于搞乱七八糟的手段才跟Jeff合不来。”   弟弟是个好弟弟,就是神经太粗。   黎昀不了解安冬,为了防止傻弟弟以后被拿捏,还是悄悄给舅舅报了个信。   临近中午,报警回执和法院受理书都已经到位。   两小时后安冬收到消息,“娱乐梅良辛”背后的势力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资产不过八十万,挂的是MCN的名头,也承接娱乐账号运营业务。   璨星确认了当晚同一时间段发布微博,只要带了相同tag的都出自同一IP地址,信号源设置在海外,这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另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是,在警察的帮助下,发现和这家小公司达成合作的名单中,出现了“悦动文化”的名字,交易内容被删了个干净。   可从时间推算,悦动是有嫌疑的。   追星人肯定不会陌生,璨星和悦动是娱乐行业里的两大巨头,前者经济实力雄厚,资历也更深,后者是新兴企业,发展势头强劲。   当时为了争夺东兰艺术展的合作承办方名头,两家没少掐架。   不过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即使捉到了代运营也拿对方没办法。   本身悦动做这种事也只是为了恶心他们,而时恪倒霉了些,不知道怎么就被选中做这个靶子。   安冬缓缓喝了口咖啡,打开内部项目组群,下令今晚五点前给“食光漫谈”建号,完成认证,六点准时和璨星娱乐官号同步发出声明。 第26章 哎呀!就是跟我哥麦个麸   车窗被敲响, 时恪睫毛轻颤,睁开眼扶着椅背坐了起来。   碧空如洗,夏风拂面, 他侧过头,迷蒙着眼睛发了会儿愣。   窗外的黎昀背着光, 笑得和煦,举起手里的奶茶摇了摇, 从车前绕过, 开门坐上驾驶位。   黎昀:“喝点甜的, 心情好。”   奶茶送到了时恪眼前, 吸管已经插好, 就差喂进嘴里了。   时恪记忆倒带,中午写完材料紧接着就跟璨星开了个会,梳理好一切事物后便被黎昀赶到车上补眠。   本不想休息, 他的打算是等今晚的计划落定再回家好好睡一觉, 然而时恪的倔强只维持了三分钟, 躺下去没多久便晕了过去。   这会时恪还有一半意识留在梦里,没来得及不好意思, 头发睡得翘了起来,像只炸了两撮毛的猫。   他迷迷糊糊的把奶茶接了过来,眼前白影一晃, 立刻往旁边去躲,险些撞到车门。   黎昀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落了上去,把时恪的头发捋顺了。   “离发布时间还有段时间,咱们去吃个饭?”黎昀说。   时恪弥补了上次那杯奶茶的遗憾, 含着吸管喝了好几口。   甜,但是甜的刚好。   “我还不饿。”审判完奶茶,时恪调直椅背理了理衣服。   黎昀声音轻柔,理直气壮道:“我饿了。”   “……”时恪惭愧,说,“吃,我请。”   璨星附近的餐厅晚场营业得早,黎昀开着车一间间看过去,挑了家煲仔饭。   落了座,黎昀扫了菜单递给时恪,“吃什么?买二有优惠。”   时恪看了眼他,明白了,从买奶茶开始就在拿他当小孩儿哄呢。   “买三有没有?”时恪问。   黎昀顿了一下,自觉套路被识破,云淡风轻的嘴硬下去,“没有,只有两份才打折。”   他的观念里身体健康永远是第一位,如果时恪不会照顾自己,那就由他来。   时恪难得听劝,说:“跟你一样。”   滋滋冒气的砂锅端了上来,服务员打开盖子,用勺子快速翻动米饭,最底下一层的锅巴露了出来,焦黄脆软,咸香扑鼻。   美食治愈人心,这话一点都没错。   神经绷得越紧,精神越脆,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让它断裂的危险。   尤其时恪知道自己过于敏感,往常习惯用抽烟或是自/虐的方式消解情绪,而遇见黎昀后,他总在关键时候来替他松弦。   “吃吧,我们还有时间。”黎昀说。   时恪:“嗯。”   时恪的稿子已经在微博后台设置好了定时,关于爆料内容的一切回应和证据会比璨星官方提前半小时发出,将是今晚舆论大战的第一枚子弹。   舒启桐在工位上有些坐不住,一半兴奋,一半焦虑,真实的商战往往以朴素的形式展开。   办公室里来来往往的人手上捧着电脑,耳边夹着电话,各种消息提示音接踵而至。   此时该疏通的关系,该打点的平台已经全部落定,大屏上放着各个渠道的官号后台数据监控,离时恪的稿件发布还有5秒钟。   充满电,断WIFI,找个信号最强的位置,舒启桐蹲在一颗龟背竹旁边,往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5:30一到,立刻刷新微博!   璨星提前沟通好了推送资源,弹窗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点进时恪主页,一段八百字长文出现在眼前。   开篇是简单的自我介绍,随后是反击抄袭和视频的证据,时间线,设计图,拆解说明,事无巨细分段分P罗列的明明白白,内容条理清晰,用语不卑不亢。   十八宫格的位置不够放,为了满足大众的吃瓜心情,文章最末处附上了一条飞鼠文档链接,点进去可以直接浏览。   饶是舒启桐这样的娱乐行业资深工作人员也很少见到这种回应方式,不仅给你放瓜,还教你怎么吃,掰碎了喂到你嘴里。   -我就知道没粉错太太!!!   -我都看不过来了卧槽,这是搞了个搜索引擎吧   -谁懂啊家人们,他甚至在sheet1附上了使用说明书   -那些给人造黄谣的呢?!死哪去了?出来走两圈啊   -嘁,谁知道真的假的   -你瞎啊,第一张就是版权证明,上过学吗看的懂吗?   -那又怎么样,璨星还不是连个屁没放,资历不深,倒是爱蹭   -这哥就是两面派还说什么对娱乐圈不敢兴趣   -报——!璨星官号发声明了!山道工作室官方也转发了!   平地一声惊雷,时恪评论区底下开始奔走相告,一些人留在文档里欣赏作品,同时在线人数达到了惊人的数字,导致卡顿闪退到好几次,一些人被分流出去,璨星后台的微博数据飞速上涨。   紧接着,是山道工作室分别转发了时恪的澄清博文和璨星官号声明。   山道流量不大,但是奈何现在大众已经将它和时恪的名字捆绑在一起,上哪凑热闹不是凑。   璨星的水军发挥作用,直接做起了吃瓜导游,底下列好观看顺序和重点,   -不是,我不理解了,时恪跟璨星什么关系啊,这么护着他   -来来来你多说几句,求锤得锤就是你   -嚯!营销号该傻眼了吧,法院和警局两张受理回执   -他们不是造谣说时恪做鸭做到璨星高层头上了吗,给人惹急了吧   -好热闹啊,娱乐圈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谁还记得一开始的起因只是一张花絮照……我的CP到底什么情况啊   而今晚最后一个重磅消息也被放出,“食光漫谈”官方节目组账号发布了认证后的第一条微博:   【食光漫谈:#与你的食光#人生就该吃点好的,岁月“食”光,与你慢慢谈。大家好!我们是璨星首档文化类美食生活交流综艺,食光漫谈!】   随后,节目组转发了璨星官号的微博,并圈出时恪和山道的账号,直接说明他们是这次视觉艺术设计的合作方。   三条微博砸下去,#食光漫谈#的词条直接冲上了热搜榜前五,当初那张花絮照重新被翻出来,占领了节目账号评论区。   一水儿的都在求问这张照片的出处,好奇时恪是否会出镜,另一位主角又是何方神圣,以及节目什么时候可以上线。   此刻安冬来不及高兴,正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给上头汇报情况,开始着手为节目制定后续宣传方向。   而“娱乐梅良辛”自发了那则爆料后,便好像销声匿迹了一般,无论底下人吵的再凶都没个回应,有人扒出了它背后的运营公司,碍于实在无名,糊成锅底无人在意。   不过,这也不是璨星操心的事了,自从发现那些奇奇怪怪的运营模式和记录后,该事性质便产生改变,交由警局调查。   “火……火了,”专门管理舆情监控的职员盯着电脑,肩膀松懈下来往后面一靠,双眼聚焦,嘴角向上,“节目火了!关键词实时搜索排行榜断层第一!”   “互动量第一!”   “讨论内容正向占比85%,全网第一!”   食光项目组办公室传来一阵激烈的欢呼,舒启桐乐得差点给龟背竹碰倒。   他起身拍拍手吸引注意,说:“别太嗨了,今晚还得做好风向维护,不过,我请大家加餐!”   “好!!!”   午夜十二点,项目组群内传来捷报。   以娱乐梅良辛为首的营销号发布道歉博文,承认爆料内容是有匿名人士投稿,他们未经查证便发布了消息。   而后不久,他们删除了所有不实消息,有几个甚至直接注销了账号。   一场大戏就此落幕。   事发后的第三天中午,时恪接到了警局的电话。   两分钟后山道和璨星还有一场会议,他给郑元打了声招呼,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接听。   时恪:“喂,您好?”   “时先生,关于网络营销号散播谣言一事,我们已经找到人了,您看今天有空来趟警局吗?”   “好。”时恪说。   事出突然,他向郑元告了半天假,急匆匆来到警局后竟还见到一个熟人。   “是你!”小张警官抱着一摞资料,神色欣喜,“你还记得我吗?”   学画画的人通常习惯用面部特征去记住一个人,小张嘴角有颗痣,时恪扫了一眼便想起来了,“记得,但是你怎么在这里?”   璨星的地界归属南城,和之前时恪报警所在的辖区不同。   “嘿嘿,上次是实习,现在是转正了!”小张腼腆的笑了笑,“你是来处理网上那事儿的吧,跟我来。”   他跟着小张警官上楼,道了谢,来到一间警务办公室。   负责接待的警官姓周,她将这两天在网上调查到,与时恪相关的内容,包括给营销号供料的人都一一和他说明。   让他诧异的是,时恪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周警官说爆料人与他是同校同学,同个专业,不同班,时恪上学的时候不是在赚钱就是在赚钱的路上,根本没和什么人产生过交集,自然也就没印象。   爆料人在毕业后进入一家新媒体公司工作,正是营销号的实际运营方,他承认作出这个行为一是上学时候就看时恪不顺眼,二是他用这些料换来了公司给他升职加薪的许诺。   小公司根本就没想这么多,接到的需求也只是骚扰下璨星,而恰好花絮照事件让爆料人发现了时恪,他便起了心思,用这些料帮了公司一把。   “不过,爆料者的室友好像就是抄袭你作品的人。”周警官补充道,“你是受害人,最后想要怎么解决由你来定。”   时恪的反应尤其平静,或者说他都没好好想过。   出了警局,时恪原路返回璨星,会议已经结束,他在门口被舒启桐逮住了。   时恪正要问,还没开口便被拽进了安冬的办公室。   “来,看看咱们节目底下的评论。”安冬嘴里叼着未点燃的烟,把桌面上的电脑转了过来。   -节目没他俩我不看嗷   -搞什么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给我麦!   -什么时候抬,搞快点我等着下饭   -这么说是山道的置景咯?牛逼   “你还不知道吧?”舒启桐以手掩嘴,站在时恪后头小声说,“这照片现在火的全网到处都是。”   安冬笑得满脸都是褶,这次真的赌对了,他指了指一旁的沙发,示意时恪坐下。   “节目已经曝光了,我们的宣传策略也得改改,”安冬从抽屉里拿了一份文件,在时恪对面坐下,“经过咱们内部深思熟虑,觉得提前抬节目不太现实,毕竟还有很多东西没到位。”   任谁也没想到,关于那张照片的呼声空前高涨,已经大到惊动了璨星的高层。   他们给安冬提了一个方案。   “所以呢,最终考量下来我们决定——加拍一期先导片!”安冬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摆,“简单讲,幕后花絮变会员VIP福利,山道专项组的人也来露露脸。”   这是含蓄的说法,时恪听得云里雾里,所以没什么反应。   舒启桐按耐不住了,他食指和拇指虚虚一捏,直接挑明,“哎呀!就是让你跟我哥浅浅麦个麸。”   “……”   时恪愣了,但是也懂了。 第27章 霓虹法恪   时恪拿着两份补充协议站在A602门口徘徊, 犹豫半天,还是敲了门。   可视门铃里传来一道声音:“麻烦直接放门口,谢谢。”   “……”   意想不到的回应, 时恪反应了一下,弯下腰准备搁在门边。   就在这时门开了, 屋内的光漏出来照在时恪脸上,黎昀扶着门框神色惊讶, “是你, 我以为是超市配送员。”   “啊。”时恪直起身子, 文件夹被他抱在怀里。   黎昀将门完全敞开, 问, “进来坐坐?”   “不了,我来给你这个。”时恪把其中一份文件递出去,“签字, 明天带给舒启桐。”   拍摄先导片的事情已经提前给黎昀打过招呼, 时恪只是帮忙跑个腿, 反正他俩楼上楼下挨得近。   因为是临时增补的方案,即使节目上线时间不改还是多了点需要赶工的活。   比如, 由于黎昀的概念片被提前曝光需要重拍,再比如,过两天要拍摄正式预告片, 也会以他们当天的工作为先导片的内容之一,两个团队的人员全部到场。   “好。”黎昀收下文件, 然后两人眼对眼的站着。   时恪的身体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要走的样子,目光熠熠灼灼,像是有话要说。   黎昀察觉到他的犹豫, 心领神会地说:“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大设计师。”   “我……”想问问怎么处理爆料人的事,“今天警察给我打电话了。”   时恪简明扼要地提了一下,说的不算清楚,但黎昀听得很耐心。   “你想原谅他们?”黎昀说。   时恪眉头微蹙,若有所思道:“我不确定,毕竟最后的结果没有真的影响到我。”   “时恪,”黎昀唤得认真,让人不由得集中精神去看他,“谁来为你险些被毁掉的人生负责,在你心里,难道他们比自己更重要吗?”   人生应该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时恪似乎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小时候他的目标是逃出去,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工作后他的目标是挣到钱,能够安身立命。   他考虑过以后该是什么样吗,或许有的,在他被黎昀所见过的那些风景吸引的时候,他也有过这样的奢望。   见时恪没吭声,也不知是想开了还是想歪了。   黎昀低沉的嗓音很容易让人静下心来,轻言细语,循循善诱,“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值得你以伤害自己为代价而付出,至于要怎么做……”他的手心有些眷恋时恪发顶的柔软,最终却只用目光轻抚他的脸,“该问问自己。”   一念之间,影响到的可能就是他人的一辈子,如果按照刑事算,在里头蹲个两年三年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在时恪的世界里,能让他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只有一个。   “嗯,”时恪低低应了声,心底好像有了答案,“谢谢。”   有些温柔只流露在不经意间,黎昀嘴角勾起,“今晚睡个好觉。”   璨星大楼,专门给山道专项组准备的临时工作间里挤满了人,郑元正带着技术组在完善节目片头动画,时恪站在最外面,刚刚接到周警官的来电回访。   他最终决定让爆料人及抄袭者公开道歉,按民事纠纷处理,赔偿按照最高标准执行。   在舆论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之下,对于生事者而言,这已经是最轻的代价,时恪还是给他们留了个面子。   对方的道歉内容发布后,时恪和山道同时转发,立刻被两家粉丝顶了上来,传播范围不算广,但再也没人质疑过时恪的设计水准和人品。   “时恪!时恪!”舒启桐扒在工作间门口露了颗头,鬼祟的朝他招了招手。   时恪走过去,问:“怎么了?”   “毕竟你是当事人之一,跟你说下,”舒启桐悄声道,“泄露花絮照的人我们找到了。”   如果不是他提起,时恪几乎要忘了这件事。   “还真是我们内部的人,不过是负责搭建场景的师傅,”舒启桐说,“他女儿学画画的,关注了你两年多,是个超级热忠粉,那天师傅在现场认出你了,偷偷拍了张照发给女儿,这才被传上了网。”   真相有些出乎时恪的意料,“你们查到的?”   舒启桐摆了摆手,“师傅来自首了,不过算他走运,好在没有造成负面影响,最后也就不追究赔偿了,只是开除。”   时恪听完没什么表情,师傅或许不清楚其中的严重性,从另一个不算“完全正确”的角度来说,他甚至有点羡慕这位女儿。   “师傅现在还在吗?”时恪问。   舒启桐不明所以,“在啊,15层人事部办公室,”他看了眼时恪,“你要干嘛?”   “去看看。”撂下这句话,他带上随身的写生册和笔便朝电梯间走去。   男人佝偻着从办公室里出来,穿了件被磨得起了絮的衬衫,手上拿着一张辞退单,转身迎面撞上了时恪。   “李不四那个,si,si什么。”男人操着一口极其蹩脚的普通话,平翘舌不分,大约掺杂着南方哪里的方言。   “时恪。”时恪拿出册子,从里头撕了张画下来,手里还夹着笔,“您女儿叫什么?”   男人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linlin。”   “是…..双木林?”时恪试探地问。   男人一挥手,“欸,lin,lin静的lin,和lin檬的lin。”   “……好。”时恪快速在纸上写了名字,然后交给男人,“给您。”   纸上画着一栋建筑,是时恪以前随手画下的都城美术学院,落款处写着,SHiKE to 宁柠。   男人张着嘴,直到时恪将纸往前递了递,才恍然有了反应,他的手在裤子上蹭了好几下,又搓了搓,然后小心地接了过来。   “谢……谢谢。”男人说。   时恪摇了摇头,“不用,以后不能再随便拍了。”   “欸,欸,姿道,我现在懂了。”男人连连点头。   走过转角,时恪碰上了刚从电梯里出来的舒启桐。   “你干啥去了跑这么快,还有事没跟你说完!”舒启桐站在电梯口拍着胸口直喘气。   男人从他们中间经过,曲着脖子朝两人打了个招呼,进了电梯。   舒启桐的视线跟随着男人手里的画,直到电梯门关上才转回脸,“你,送他的?”   时恪看了他一眼,“嗯。”   “为啥啊,因为他女儿是你的粉丝?”舒启桐不解。   可能是吧,还因为他是个这样的父亲。   然而时恪没有回答他,而选择直接转移话题,“还有什么事要说?”   “哦对,下午一点半我们在摄影棚正式开拍,你要不要换件衣服化个妆什么的?”这话问出来舒启桐都觉得多余,时恪这模样就算不洗脸披个麻袋都是帅的。   时恪摇头拒绝,与舒启桐一起回了工作间。   山道所有前期美术工作基本告一段落,下午的主要工作是给嘉宾和明星MC拍摄正式预告,顺便给先导片整点素材。   至于两位明星MC的先导部分则单独再出一期,不得不说平台为了赚足会员费,什么点子都能想出来。   到现场的时候时恪没有进去,而是被周知知拉到了隔壁化妆间。   “我要笑死了你快看他!”周知知指着坐在化妆镜前的徐泽文,笑得直不起腰。   化妆师正在给徐泽文上妆,刚打完粉底,脖子和脸形成鲜明的黑白对比,当事人碍于动作受限没办法做出回应,只得从嗓子里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周!知!知!”   “啊哈哈哈哈哈哈,你别说话!你一说话卡粉了!”周知知捂着嘴却笑得极其张狂,捂着肚子往地上蹲。   时恪无奈看了一圈,问,“其他人呢?”   “都,都在影棚,准备给预告换景。”周知知指了个方向,努力调整呼吸,笑得脸都酸了。   “我先过去了。”把两个斗嘴的人留在原地,时恪转身进了拍摄厂房。   那边乐,这边也在乐。   舒启桐捧着手机躲在监视器旁边笑得一脸诡异,没注意到他哥站在身后。   下一秒,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一个激灵手机差点颠飞出去。   “乐什么呢?”黎昀问。   他刚补拍完概念片的内容,正准备去换正式预告片的衣服,而概念片还是重新用回了之前的方案,虽然不如“巴黎圣母院”版惊艳,但有这张脸在,扛得住。   手机被舒启桐捂在心口上,透不出一点屏幕的光,眼睛瞟来瞟去,“没,没什么啊。”   黎昀挑眉,如果傻弟弟不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他大概会信。   “哎呀,你赶紧去换衣服!我以节目组总制片的名义命令你,GO!”舒启桐手指挥了一下,做了个敬礼的动作,把他哥给打发走了。   周围空了下来,他确认好方圆五米之内再无一人,才又点开了手机冲着屏幕傻乐。   天知道公司怎么在微博里发现了时恪和黎昀的CP超话。   昨天半夜安冬命令舒启桐潜进去做个卧底,随时洞察观众的讨论风向,这种事情交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仅仅由一张照片就引起了磕学家们的热情大爆发,放眼整个娱乐圈也算罕见,何况主角还有他哥。   不过当前大家只知道时恪的名字,还不清楚另一位主角是谁。仅能从照片的造景布置和花窗玻璃判断推测出与法国有关。   于是,一个抽象到离谱的CP超话诞生了——“霓虹法恪(临时版)” 第28章 你哥,懂吗?   换置景是件麻烦事, 提前画好妆的员工们都在帮着现场搬道具,时恪仰头看着重新修整过的灯具,又将支架来来回回检查了三四遍。   影棚里嘈杂喧闹, 摄影师肩上扛着沉甸甸的机器,四处收集素材, 工作人员一边干活一边聊节目内容,这次没有安排后采, 而是选择更有“花絮感”的随采模式。   现场气氛难得活跃又放松, 这里头多少有些原因是出自今晚有场非商业性质的饭局。   安冬提前订好了包间, 由他组织, 由他买单。   一来是为了庆祝节目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舆论风波, 二来也是为了增强项目凝聚力。   毕竟那场舆论来得突然,两家的合作关系几乎就要闹僵,因此安冬向上申请了下, 本身各自团队都属于业界顶尖级别的了, 实在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产生嫌隙, 在商业领域中相互维持良好关系还是非常重要的。   “时恪,今晚的饭局你应该在的哦?”徐泽文画完妆, 刚进门就凑到了时恪旁边,时不时摆弄几下小动作。   “在。”时恪没抬头,专心整理着手里的道具。   平日里时恪不常参加集体活动, 不过今天既然是对方公司提出的邀约,他不想让郑元难做。   徐泽文见时恪根本没注意自己, 挪着步子往前站了站,撩了把头发,就差把“夸我”两个字写脸上了。   时恪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抬头, 如他所愿的给了眼神,“嗯,帅。”   “嘿嘿!那我就是被帅哥夸过的帅哥!”徐泽文得意洋洋,甩甩头发去捉下一个人收获夸夸。   离预告片拍摄还有段时间,时恪朝周围扫了一眼,朝着角落里的空调走了过去。   转眼已经接近六月末,明城靠南,而且今年夏天来的比往年更早一些,影棚里气温骤然上升,本身人多的地方也会更热。   时恪搬完道具身上便沁出了些薄汗。   他在空调前站定,直接手动调整扇叶,然后转过身对着空调风直吹,凉意一股脑地全涌了过来,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对着吹容易感冒。”   凉意陡然消失,时恪偏过脸,换好妆发的黎昀站在身侧,无情的将扇页调了回去。   时恪捏着袖子没说话,一眨眼,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粉白色的电动小风扇。   黎昀:“找舒启桐要的,不用还,璨星的周边。”   叛逆的心被小小安抚了下,……将就将就用也行。   时恪的长袖盖住了一半的手掌,擦着黎昀的手指接了过来。   黎昀:“已经入夏了还穿这么厚?”   记忆里时恪从来不露胳膊,就算是衬衫,袖口也不挽,松松垮垮的耷拉着,顶多领口会解开一颗扣子。   时恪按下风扇开关的动作微微凝滞,眼神飘忽,“不喜欢别的款。”   他的衣柜里少有的几件短袖T只在睡觉的时候拿出来,那些疤痕近乎贯穿了整个躯体和四肢,哪怕热到大汗淋漓也不会露出一点除了脸和手之外的皮肤。   况且这么多年都是如此,时恪早就习惯了。   然而,黎昀看着他的眼神里带了点探究的意味。   时恪不确定自己的演技在黎昀面前能发挥到什么水平,为了防止自己露出破绽,他选择走为上,“我去看看拍摄脚本。”   这个理由其实没什么漏洞,尤其从时恪嘴里说出来,小孩儿一直挺有风格。   就在他准备揭过去的时候,大脑启动了“倒放机制”,碎片式的回忆却猛然钻进了黎昀的识海。   时恪下意识将手藏在背后的动作,突然被人触碰后的应激反应,滴眼药水时僵硬到微微颤抖的身体,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种无言的暗示。   如同“坠落物”出现时,黎昀动弹不得的反应。   他的思绪盘绕成一团,不确定这份感知是源于想象,还是确有其事,暂且思考过后,还是被压在了心底。   “来!妆发老师帮忙补补妆,十分钟后咱们再补一条!”摄影师喊道。   拍摄接近尾声,五位嘉宾站在原地休息,部分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收拾用完了的道具,力争结束后直接跟着大部队去吃饭。   时恪站在监视器旁边选片,陡然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手肘。   “去给我哥弄弄衣服。”舒启桐悄声说。   时恪歪了下头,没明白意思。   舒启桐指了指旁边的先导片专用摄影机,“咱们的任务,你忘了?”   任务……哦,想起来了。   时恪看看了眼站在灯下,正和身边另一位做希腊菜的嘉宾聊着什么的黎昀,忽然,他看了过来,冲着自己笑了笑,时恪瞬间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转念,时恪又觉得自己奇怪,躲什么?弄得像在偷看似的。   “你哥,懂吗?”   时恪意识到这件事的性质有些特殊,对方坦坦荡荡,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舒启桐想都没想,直接道:“他懂个啥,”又说,“我哥恋爱都没谈过,上学的时候全校的小姑娘都追着他跑,结果哭着走了,说我哥只会讲题,其实他只是热心泛滥,对谁都一个样。”   灯光下,黎昀穿着白色西装站得笔直,肩背挺阔,身型颀长,总是温温柔柔的样子,说话,做事,一举一动分寸都拿捏的刚刚好,对着他笑,也会对着任何一个人笑。   时恪摸了摸鼻子,简单回道,“哦。”   “哦什么!快去!”舒启桐直接赶人,“这可是璨星视频VIP付费内容!付费!”   如果毁约的话他大概赔不起,尽管补充协议里并没有写明一定要和黎昀产生什么特定的互动。   一番挣扎过后,时恪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停在黎昀面前,也不顾他的注意力落在哪里,只程序化的替他理了理衣服,毫无亲昵感,冷淡的像个人机。   摄影机早就架好了位置,杵在旁侧近得快要贴上去,时恪摆弄着黎昀的领带,三两下应付完就要走,不曾想竟被他拉住了袖子。   !!!   摄影大哥心领神会的给两人的动作切了个特写,心道,不愧是老板特意嘱咐的嘉宾,懂得给料!   “一会儿拍完等等我?坐我车走。”黎昀说。   时恪道:“不了。”   转身,迈步,连个眼神都没给,走出去不到半米的距离又停了下来,觉得心口这股气来的莫名其妙。   他定了定,像是说服了自己,转回身体又重新站了回去,说:“行。”   不远处的舒启桐看着这段连人工糖精都比不上的互动,手“啪”地一下拍在额头上,有种老母亲操心的无力感。   拍摄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半小时后,随着导演喊出一句“收工!”,影棚四处突然接连响起“嘭”地声音。   礼花纷纷扬扬从空中飘落,金色的纸片闪闪发亮,落了满身。   “恭喜食光项目前期拍摄完满结束!”安冬在人群里鼓了鼓掌,大伙儿跟着拍了起来,一时之间像是比节目杀青了还要热闹。   “定好的蛋糕已经提前送去饭店了啊,感谢山道工作室这段时间来每一位伙伴的配合!”安冬说,“咱们最后来张合影,然后收拾收拾去吃饭!”   “好!”众人齐齐回应。   时恪刚站在角落里,被那几声爆响吓了一跳,还捂着耳朵有点懵。   “走!时恪,拍照了。”舒启桐挥手招呼他过去。   行政小哥正在组织人员站位,时恪不疾不徐地跟在最后头,离着人群有段距离,走过去的时候大家已经排的差不多了。   这年头拍集体照都不愿意站中间,从上学拍班级照,到上班拍团建照,中间的位置总是容易被空出来。   黎昀和他一样被留在外面,他长得太高,只能从后面绕过去站在最后一排。   “过来。”黎昀站定后冲时恪招手,周围的人挪了挪腾出空间。   安冬侧头看了一眼,说,“这么老大个空还挪!等人齐了往里缩一缩,紧凑一点。”   原本打算镶边的主意泡了汤,时恪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过去把空填上了。   “人齐了吧,”摄影师说,“左右两边的往中间靠,前排女生的背直起来点嗷。”   两家团队的人在队伍里嬉笑打闹,边聊边挪,总之没有一个人是规规矩矩的站着,最前排的地上躺了几个实习生,手肘撑着头笑得特别灿烂。   时恪插在倒数第二排,黎昀正好在他身后。   “来,定时倒数十秒噢!”摄影师按下按钮,随之而来的是全场一起的倒数声。   10!   9!   ……   3!   2!   1!   “咔嚓——!”一声,画面在瞬间被定格。   队伍中有人大笑出声,说着刚才是谁打了个喷嚏,是谁又被捏了脸破坏了精心准备的表情,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恍然间,时恪忘却了被人群包裹的烦躁,大家的脸上其实都还挂着疲惫,眼下青黑,妆也花了,可张嘴大笑的样子又那么肆意。   如果说小初高时期的集体照,时恪是里面用来充数的工具,在或不在都不要紧,甚至大多时候都因为脸上带着伤,不被允许入镜。   现在的他才好像体会到自己是整块拼图里,不可缺少的一个部分。 第29章 我说给你听   南庆路, 刘三姐老火锅。   还没进店就闻见了一股鲜辣的香味,时恪怂怂鼻子,身后传来一连串喷嚏声。   大堂里坐满了人, 喧闹声此起彼伏,服务员领着他们的队伍上了二楼, 进了包厢,关门后终于将吵闹声隔绝在外。   “来啊, 大家随便坐。”安冬和郑元最先挑了两个位置坐下。   包厢里摆了三张桌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 两家团队员工之间关系处的都还不错, 各自都拉了熟悉的伙伴混坐在一起。   舒启桐挑了个顺风的位置, 提前规避掉被火锅蒸汽袭脸的风险。   他哥跟在后面,拉开椅子,将车钥匙交给一旁的时恪, 然后抬抬下巴示意, “坐吧, 我去下洗手间。”   包厢里一堆人乌泱泱进来,急匆匆放了东西, 又乌泱泱出去一半,都是要去厕所。   “快去快回!马上吃蛋糕了。”舒启桐说道。   时恪顺着位置坐下了,把包放在黎昀的椅子上占位。   这边前脚人刚走, 后脚服务员就提着两个豪华蛋糕进来了,在安冬的示意下快速给切了切, 一座一糕,还有多的。   “还好咱订得大,不然都不够分。”舒启桐期待的搓搓手,为晚上这顿一天都没吃东西, 这会儿饿急了,拿起叉子就戳了一块。   蛋糕上头覆盖着桂花冻,周围摆了一圈巧克力,切面的流心芝士顺着滑了下来,一口塞进嘴里,无比满足。   舒启桐眼睛一亮,含糊道:“嗯?!好吃啊这个,”他指了指时恪的那份,“快尝尝。”   大概是舒启桐的反应太引人注目,时恪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拿着叉子切了一角,混着块巧克力。   未曾想,入口是一股浓郁的酒甜味。   巧克力是酒心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嗓子立刻变得灼热起来。   “怎么样,里头好像放了白兰地,以我对酒的这个感知来品嘛……也就40来度吧!”舒启桐得意道。   时恪:“嗯,还行。”   就是不错的意思,烈酒冲散了甜腻感,再加上酒酿桂花的香味,一半清爽一半醇厚。   蛋糕是安冬定的,一个以酒作底,一个是水果奶油,他们这桌恰好被分到了酒酿款。   “来来来,多给你几颗,”舒启桐风卷云残地干完了一盘,从剩下的蛋糕里又切了半块,把上头的巧克力全摘了,给时恪分了一半,“这玩意儿贵,先吃这个。”   时恪不嗜酒,也不嗜甜,但对方的热情和黎昀的一脉相承,根本没给拒绝的机会,再晚一步他都怀疑舒启桐是想直接塞他嘴里。   火锅冒着腾腾白雾,辣汤翻滚出花,舒启桐把羊肉一股脑儿地全放下去,门被推开,他抬头见到黎昀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去这么久,菜都快上齐了。”舒启桐伸手要去拿毛肚,够不着,时恪帮忙递了过来。   黎昀落了座,才道:“这里没厕所,得去旁边的商场。”   “啊?那一会儿多不方便,”话是这么说,但舒启桐还是唤来了服务员,“先来三箱啤的,一桌一箱哈。”   “等等,”黎昀叫停,补充了下,“每桌再放两瓶豆奶吧。”   “好嘞。”服务员撤下空盘。   这场饭局的气氛非常和谐,没有那些酒桌糟粕,也没有上下级之间的拘束,大家该聊聊该吃吃。   啤酒被搬上桌,谁喝酒谁喝豆奶全靠自助,舒启桐给自己杯子倒满,说着就要拿过时恪的杯子,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他喝豆奶。”黎昀说。   “啊?”舒启桐瞪眼,转向时恪,问,“你不会没成年吧!”   时恪:“我像未成年?”   倒满豆奶的杯子被还了回来,黎昀拧上盖子,说:“酒精过敏。”   “卧槽。”舒启桐慌张地扫了眼时恪的蛋糕盘,蛋糕剩了一半多,巧克力全没了,还是在自己的唆使下。   时恪怔着没说话,他没想到黎昀居然记得这件事。   包厢里有点吵,黎昀没听见刚才那声“卧槽”,但舒启桐心虚了,他压根儿没考虑过忌口这回事。   舒启桐往时恪旁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那,那你不会有事儿吧?”除了担心,还怕他哥知道了肯定得骂他。   时恪道:“不严重。”   “好好,那你多喝点多吃点,稀释一下。”舒启桐赶忙赔罪,往时恪盘子里夹了好几颗丸子。   酒过三巡,大家脸上都开始泛着微红,可能是酒精作用,也可能是被辣的,说话声越来越大,话题也越聊越开。   从娱乐八卦到生活闲谈,现在已经过渡到两家人要不要约着出去玩。   “玩!我想玩那个剧本杀。”徐泽文率先举手,激动地碰倒了脚边的酒瓶,叮铃桄榔地响了几下。   舒启桐接话道:“那不如去玩密室逃脱,沉浸式那种,特别刺激!”   “这个好,咱们可以包个大的场,肯定有意思。”璨星的剪辑师表示赞成。   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然后当场拉了个微信群。   “时恪,要不要一起!”舒启桐突然转过脸来问道。   时恪一晚上都没说过几句话,只时不时吃两口菜,看着像是心不在焉。   见对方没反应,一幅神游天外的模样,舒启桐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们在聊出去玩,一起吧。”   视线终于聚焦回来,时恪眨了眨眼,好像在思考,慢悠悠地说了句,“不去了。”   “好吧。”舒启桐表示遗憾。   火锅的白雾飘散在空中,模糊了视线,又蒸腾着周身的温度,时恪脸颊微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起疙瘩,身上不酸也不麻,只不过有点头晕和迟钝。   他没高估自己,但他低估了酒心巧克力的威力。   摸向兜里的烟盒,手拿着在里头晃了晃,好像还有。   时恪用手背碰了一下黎昀,想让他腾个位置。   “厕所?”黎昀问。   时恪:“抽烟。”   时恪的声音很小,黎昀必须凑近了才能听见,靠过去的时候小孩儿没躲,他还闻见了一丝淡淡的酒气。   “你喝酒了?”   黎昀神色诧异,迅速检查了杯子,除了豆奶,别的什么的都没有。   时恪没回答,只是直起身子要往外走,黎昀跟着站了起来腾出空,然后跟在他后面一起走了出去。   夜幕近深,他们过来得晚,现在快要临近十一点。   街上的车流少了许多,隔壁饭馆偶有三五个喝多了的男人互相拉扯在一起,推搡着争执谁把单给抢了。   时恪找了处还算干净的栏杆靠着,抽出一根细烟夹在手上,另一只手却连着好几下打不着火。   他有点不耐烦,准备扔了再买一个,就在这时,火机被抽走了。   黎昀站在时恪面前,左手拢成掌挡着风,右手“嚓”一下便点燃了火。   街店霓虹闪烁,晃了时恪的眼睛,他愣了一下,才夹着烟含在嘴里,微微偏着头凑了过去。   火光在夜风里雀跃,映照着时恪的面庞,精致的五官染上暖色,凌厉挺直的鼻梁被描摹出一道柔和的影线。   黎昀这才发现他鼻尖靠左的地方有一粒浅浅的,小小的痣。   时恪仰起脖颈,白雾在晚色中散开,隐隐闻见青提薄荷香。   “怎么喝酒了。”   这是个问句,但却用了陈述式语气,黎昀将火机还给他,靠在了栏杆上。   时恪捋了把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迟钝,道:“是蛋糕。”   学厨期间吃甜品吃伤了的黎昀根本没碰那块蛋糕,上桌就给推到旁边去了,再联想到那几颗巧克力,答案不言而喻。   “以后注……”   电话声打断了黎昀,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接了电话。   一旁的时恪默不作声,只盯着往来的车流,一辆一辆闯进光亮的地方,眨眼间又驶入黑暗。   黎昀用英语回着电话,大段大段的说着什么,许是内容比较多,语速又快,完全没有背着时恪的意思。   但其实时恪能听个大概,黎昀的发音非常标准,而且吐字清晰。   时恪漫不经心地叼着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直到从里面抓到了几个关键词。   AI换脸、污蔑、一切安好、感谢。   舆论风波才过了一周,他不难联想到这段电话的内容。   不一会儿,通话结束了。   时恪直接开了口,问:“你找人帮我处理了视频?”   黎昀讶然地挑了挑眉,打趣道:“英文不错,”他收起手机,“处理了,但是还好没用上,只是多一层保险。”   是这样吗?   如果黎昀拿到了视频,一定会第一时间交给自己,可事实却没有。   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黎昀不想让乔恒白干一晚上。   时恪吸了口烟,思绪飘忽弥散。   这男人心细如尘,对生活的掌控感极强,人际交往又游刃有余,说话做事的分寸都拿捏得刚好,甚至连并不熟悉的人的心情都会照顾到。   就像当初黎昀早就猜到自己是为了蹭知识点才和他一起逛市场,他也从没戳穿。   舒启桐的话忽然浮现在脑海里,“我哥就这样,热心,爱管闲事,对谁都是考虑周到。”   哪怕并不了解对方,对方也并不与你交心吗?   时恪摁灭了烟,扔进垃圾桶里,他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说,“你为什么从不问我为什么?”   在完全深入知晓对方底细前,时恪从来不会放下警惕,更不谈一而再,再而三的关心。   两人的目光在路灯下交汇,酒精的后劲开始上头,在时恪的脸上多添了几分醉意。   “你想听吗?我说给你听。”时恪说。   掩埋在泥土之下的回忆见不得光,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慢慢腐烂,或许只有趁着他不算清醒的时候,才有胆量挖开一隅方寸。 第30章 今晚的月色也很美   时恪是跑着去快递站的, 甚至没来得及喘口气,双臂一展,将快递员的小三轮拦在巷口。   “草, 你有病啊!”快递员探出头,龙头打了个弯被逼停在原地。   拦车的少年置若罔闻, 快步上前,眼神急迫:“中南巷58号304的快递来了吗?”   文件袋被拆开, 纸屑透着一股潮味, 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抽出一张卡, 烫金的文字写道:都城美术学院——录取通知书。   日头毒辣得像是要地面炙裂, 豆大的汗珠滴落, 洇湿了袖子,夏蝉停鸣,树叶静止, 时恪心头却起了一阵风。   从翻出柜子里翻出一沓钱, 分成两摞, 数完后,凝滞了片刻, 在手中薄的这叠钱里抽出来十几张,和厚的那沓放在一起,然后重新塞进柜子。   “药和剂量说明都放在你的床头, 记得按时吃。”   “姨妈给的钱还剩下五万五,钱柜的钥匙也在那。”   时恪在客厅来回检查, 除了厨房里的菜刀,剩下带刃的东西都被锁了起来。   但,其实时恪没必要这么做,毕竟时艳的情绪大概率只会因为他而失控。   土嗨bgm播了一遍又一遍, 时艳躺在沙发上抽着烟刷短视频,偶尔伸手掸掸烟灰。   收拾好行李,时恪站在门口最后看了她一眼,“生活费我按期打给你。”   正冲着手机乐个不停地时艳突然停了,没有任何预兆,随手抄起烟灰缸冲他砸了过来。   她大声吼道:“你在跟我炫耀什么?!想甩掉我?你四岁的时候老娘就供你上学,砸锅卖铁送你去画画,现在不得了!能耐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时恪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玻璃硬还是肩胛骨更硬。   他弯下腰将脚边的烟灰缸捡了起来,竟然只缺了个角,裂痕也不锋利,大概肩胛骨还是比它硬一些吧。   “撒泡尿照照你那张脸,跟那个畜生一个死样……”时艳骂得起劲,烟也不抽了。   他随手把烟灰缸摆在鞋柜上,在愈发不堪入耳的唾骂中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我去!你是咱们专业校考第一名吧?”男生把双肩包往床上一甩,拉了个椅子坐下。   可惜人家连个眼神都不给,男生觉得羞愤,嘀咕道:“嘁......拽个屁。”   时恪:“附近哪里招兼职?”   校考第一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冷脸冷语,刚吐槽完的男生又有点虚了,“不,不知道,你上后头学生街看看。”   “谢谢。”   ......   好像也不是很拽。   晃到天黑,时恪驻足在一家清吧门口,旁边贴着侍应生招聘信息,薪资面议,待遇从优。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是一个中年男人,“新生?来参加学院联谊的?”   时恪:“找工作。”   男人觉得诧异,招招手让他站近些,上下打量一番,眼光渐亮,“我是老板,进来谈。”   晚十点到凌晨三点,每月2500。   这是时恪能找到钱最多,条件最宽松的工作了,甚至老板都没查身份证,只核对了学生信息。   再加上奶茶店的零工,奖学金补助,差不多可以平衡掉自己和时艳的生活费。   至于其他就先不管了。   他今天看了课程表,上学期只上基础构成,这意味着他还有一个寒假的时间可以攒个电脑出来。   时恪没喝过酒,也不了解酒,他花了三天时间把菜单上那些绕口的名字背了下来。   “金酒,马丁尼,百利甜各一杯,”女生点完单,扶着下巴冲他眨眨眼,“帅哥,加个联系方式呗。”   时恪在纸上飞速记完,收走菜单,“抱歉,不加。”   “ 欸我还没说完……”女生的眉毛拧了起来,身边的小姐妹摇了摇头。   这种场景时有发生,一开始他还有些无措,到后来学会了直接拒绝。   不过,这种办法也不是次次有效。   学校里有几个臭名远扬的玩咖是清吧常客,每次来都只挑时恪服务,然后三番两次的改单,要么就说他上错了菜,必须以酒赔罪。   惹怒客人会被投诉罚款,老板盯得紧,他暂时没想到其他解决办法。   所以,时恪第一次知道自己酒精过敏就是从喝下深水炸弹开始的。   “草!养鱼呢你,给我喝!”   第十杯?还是第十一杯?   时恪记不清了,伏特加的度数高得吓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白天摇了一整天奶茶,粒米未进,里头没东西,吐也吐不出来。   就在准备仰头喝下的那瞬间,有人把酒杯夺了过去,泼在那傻逼的脸上,霸凌小团伙集体一愣,落汤鸡拍桌而起正要发作,被闻声赶来的老板压制下去。   跟员工开开玩笑可以,但客人们打起来不好弄。   收拾完乱摊子,时恪走到那人面前,问:“谢谢,你叫什么?”   那人笑笑,“许函。”   许函是时恪同专业的学长,如果不是他,时恪都不知道自己在学校里很出名。   许函:“好多人都喜欢你呢,说你长的帅,天赋高,好像说……你在帮人画画?”   “……嗯。”新开拓的副业之一。   而后不久,许函也成了常客。   他总是带着成堆的作业来清吧,抱怨着学生会业务太多,除了熬夜实在没办法。   许函将灯光调亮了些,打了个哈欠,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看着对方眼下的青黑,时恪抿了抿嘴,“等我下班,我帮你画。”   “真的?”许函欣喜了一瞬,神色又暗了下去,“算了,太麻烦你了,我能画完。”   时恪摇摇头,“没关系。”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可对于还未成年的时恪来说,这就是一种陪伴。   “今天的作业也麻烦啦,给你带了盒酸奶。”   “五张!就五张!”   “最近参加了个海报比赛,可惜我没什么天赋……能不能,帮帮我?”   中午,时恪接到一通医院打来的电话,时艳在去菜场的路上遇到个酒鬼,然后便突然情绪失控,晕了过去。   帮忙叫救护车的是个陌生人,但没人付钱,医院只能通过时艳的手机找到了他。   这个月工资还没下来。手头的钱全都转了过去,仍然差了五百。   无奈之下,他找了许函。   “借钱?”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也知道我最近在创业,资金周转不过来……不过,既然是你开口,我借。”   即将熄灭的火光被重新点燃,那是一种容易让人晕头转向的错觉。   时恪除了消耗自己,没有别的办法来堵这个口子。   “打给你打钱收到了吗?”工资刚刚下发一分钟,时恪就把钱转了过去。   许函:“嗯,收到了。”   对方听起来有些沮丧,时恪问,“怎么了?”   “嗐,创业的事儿呗,拉不到赞助,项目要垮了。”许函说。   时恪犹豫了下,说:“差多少?一千够吗?”   “你愿意出?!”许函惊喜道,“给一千也行。”   “嗯。”说着,钱便转了过去。   这种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就像给许函画画一样,慢慢地,找他要钱成为了一种常态。   “咱都认识两年了,我都不能抱一下你?”许函一身酒气的蹲在清吧门口,扯着时恪的袖子不放。   “不能。”时恪退了一步。   许函不耐烦地搓了好几下头发,低骂一声,走了,“ctm真装,这个月钱别忘了给啊。”   店门口徘徊着三三两两醉酒了的学生,时恪站在夜里抬头看天,没由来得恐慌。   像是一种下意识地反应,我将被抛弃,我将被遗忘。   “小孩儿,点单!”   一个三十出头的带着眼镜的男人朝他招手。   时恪拿着菜单过去,递给他,“您先看看。”   今晚清吧有活动,上下两层楼几乎都要坐满,时恪夹着笔,望着台上的驻唱歌手出了神,低低地跟着哼歌。   这首歌刚好他很喜欢。   “你这个,给我推荐推荐啊。”眼镜男摸着下巴挑眼看他,来回打量着时恪的脸,“今年多大了?满十八了吗?”   时恪面无表情地用笔指了指菜单上的一处地方,“推荐生命之水。”   “哟,这么看得起我,”眼镜男笑了笑,视线依然在他身上游移,“那就这个,你陪我喝。”   说完,伸手搂过时恪的腰,另一只手从他裆部的位置轻轻蹭了过去。   下一秒,清吧里传出一声男人的哀嚎。   老板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挥开人群,眼见时恪把一个人摁在地上,“哐哐”往他脸上又砸了两拳。   “你疯了!起开起开!”   老板上前拽人,结果时恪一个回身,拳头擦着自己的下巴蹭了过去,他当场愣在原地。   时恪大口呼吸着,眼底满是狠戾,目光却在不住地震颤,绷着身体一丝都不敢放松,直到人群都快散了,他才从那种状态里缓出来。   “报警!赔钱!……必须赔钱!”眼镜男捂着被打掉牙的半张脸,瘫在卡座上不停叫唤。   时恪冷冷瞥了一眼,眼镜男瞬间噤声,老板挤着一脸褶子冲他赔礼道歉,又安抚对方小事化了。   “过来!给人道歉!”老板冲时恪吼了一句。   在眼镜男高傲的注视下,时恪走了过去,少年人的身形虽然清瘦,但因为个子高挑,又身手不凡,再加上这张谁都不放眼里的冷脸,颇有些压迫感。   眼镜男缩了缩脖子,拍了拍桌子虚张声势,“你想干嘛!”   时恪歪了下头,毫无波澜地说道:“傻逼。”   如果刚才现场没人拦着,他能给这男的打进ICU。   诚然,这样“叛逆”的行为会受到处罚。   碍于这段劳动雇佣关系本身就不怎么合法,老板也是不想报警的,但是他可以开除时恪。   “这个月工资呢?”时恪问。   老板:“哪还有工资?店里砸坏的东西我还没找你赔,赶紧滚!”   许函再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蹲在学生街街口抽烟的时恪。   不过许函现在早就没哄他的心思,张口就问:“钱呢?”   时恪:“没了。”   许函听完,无言地走了。   没有关心,没有眼神,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美工刀被推出又收回的“咯愣”声在楼道里来回响着,手机屏幕上是这学期的旷课记录,和取消奖学金资格的通告。   而时艳,继上次在医院醒了,出院了,然后便再也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黑暗中只剩下刃沿闪着冷冷的银光,它紧贴着   皮肤滑过,只要再一用力就能扎进去。   时恪仰起脖子,视线也落在了窗外。   就在这时,云忽地散了,半轮月亮露了出来,柔柔地笼着他。   今晚的月色很好……   那,明天还能看见吗?   能吗?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从包里抽出一个本子,用红色的笔一遍遍写着“活下去”。   脖颈上的划痕渗出血,滴在纸面和红色墨水混成模糊不清的一团……   有风刮过,时恪闭上眼,险些又被迷了沙子,一旁垃圾桶的灭烟处插了三四支浅蓝色的烟蒂。   “然后你申请了退学?”黎昀转过身体替他挡住风,手掌虚虚地掩在时恪的眼侧。   时恪“啊”地应了一声。   等风过,再抬起头,果然见到了那轮月。   “今晚的月色也很美。”时恪说。   黎昀的视线仍停留在时恪的侧脸,他透过他的眼瞳,看见了月的光华,“嗯,很美。”   风吹散了闷热,也即将带走醉意,时恪望着月亮,缓缓开口:“如果,有些东西不能一直拥有,那宁愿从开始就不要。”   “所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上心?”   他迎上黎昀的目光,缓而轻地说:“出于友情,同情,或者只是把我当成了弟弟。”   “还是……其他?”   时恪的眼波里含着隐隐的水色,干净,透亮,像一枚子弹正中心脏。 第31章 好,都听你的   “我……”   难得有黎昀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他心底闪过一丝迷惘。   好奇,同情,欣赏, 每一种情绪都存在,却又远远不及每次看见那双眼眸时的欢欣。   在黎昀没有察觉到的几个瞬间, 有些情愫已经开始变得晦暗不明。   “你俩偷偷干啥呢!”   舒启桐踉踉跄跄地走出来,挥舞着胳膊, 手指瞄了半天才找准目标, “是不是背着我吃好吃的了?”   他往两人中间的栏杆一趴, 没掌握好力度撞到了小腹, 干呕一声, 差点儿把肚子里那些汤汤水水全吐出来。   “yue……”   黎昀拽着他的衣服往后扯了一下,用手顺了顺舒启桐的背,说:“楼上都吃完了?”   “有我在, 嗝, 还能有吃不完的席?”舒启桐边说边笑, 打着嗝都没影响他傻乐。   说完,他又转过身体张开手臂, 冲着时恪就要抱上去,可惜衣服一直被他哥拽在手里,扑了个空。   舒启桐不悦地扭头:“你干嘛!就许你跟时恪好, 我不能和他表示一下感谢了?”   “感谢我什么?”   时恪的酒醒得差不多了,敛去了眼底的水光, 只有脸颊还留着浅浅的粉红。   舒启桐笑嘻嘻道:“你的设计太!好!看!啦!”他比了个大拇指,“节目要是拿了奖,肯定!有你的一份功劳。”   “行了,吃完回吧。”黎昀摁下他的胳膊, 看了时恪一眼,“上去拿包,我送你们回去。”   时恪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黑色宾利平稳地行驶在大路中央,后座的舒启桐已经睡死过去,车里安安静静,偶尔传来几声醉鬼的哼哼。   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没再提起刚才的话题。   时恪靠着车窗,路灯的光亮映在脸上一道道掠过,睫毛投下一片沉沉的阴翳。   “吃饱了吗?”黎昀摩挲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饿的话回去再给你做点儿。”   时恪也像是快要睡着,默了一会儿才回道:“饱了。”   侧视镜里时恪正慢慢地闭合上眼睛,胸前起伏和缓。   黎昀把声音放得极轻,“嗯,睡会儿吧,送完启桐我们再回家。”   身体仿佛变成了软绵的水,思绪跟着月亮溜走了,只听见两个简单而温暖的词。   我们,回家。   眉头渐渐舒展,黑暗中传来他浅浅的梦呓,“……嗯。”   景禾壹号楼下停了辆车,轰鸣声被切断,黎昀拔出钥匙后却没有下车的动作,时恪的呼吸轻而缓地落在他的身边。   今晚的故事超出了黎昀的想象,那么坎坷,又那么真挚。   时恪问他的感情该如何定义,心头在瞬间落下一圈止不住的涟漪,他既诧异这份感情,又害怕自己没那么单纯的心思是一种伤害。   黎昀自知那些和善,关照,主动都源于恐慌,他讨厌情绪不稳定,讨厌未知,害怕周遭环境超出控制,更害怕有人因为他的“视而不见”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一切细枝末节都必须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包括起初对时恪也是如此。   手机突然亮起,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尤为扎眼。   是一条未知用户发来的讯息,尽管没有备注,黎昀也认得这个号码。   他点开查看,只写了简简单单几个字,“我还是希望你来”,随后附上了一张邀请函。   开席前,从商场回火锅店的途中黎昀接了个电话,听筒里男人的声音已经难掩苍老,可说出来的话却依旧高傲。   “都快三十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连黎逍都比你懂事。”   “你妈的死是意外,还要我说多少遍,就算你这辈子都不跟我来往,也改变不了你是我儿子的事实!”   握着方向盘的手鼓出青筋,黎昀的喉头滚动了两下,极力压抑着因激动而颤抖的呼吸。   脑海中,那道黑影坠落的速度根本来不及让人反应,血溅在颊边还是温热的,耳边只剩嗡鸣,一片猩红还历历在目。   如果早一些,再早一些察觉到她的情绪,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黎昀颓然地垂下头,臂膀却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移目看去,是时恪正侧过身体,怀抱里包的拉链碰到了他。   黎昀深深吸了口气,很快收起情绪,转瞬间愁思已不见踪影。   他按了按额角驱散疲态,露出浅笑,说:“醒了?”   时恪醒过来的时候黎昀正倾着背,看不到正脸,一片黑暗中难以察觉他身体的颤抖,但呼吸的节奏暴露了情绪。   尽管黎昀的笑容与平日别无二致,可眼眸里没有一丝笑意。   时恪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接着,骨节分明的手在在黎昀的眉头点了一下,指腹微凉,动作轻的像是落了一片羽毛。   “不开心可以不笑,”时恪的声音清冷,语调却像是透过水雾似的柔和,“不用总是面面俱到,情绪偶尔失控也没关系。”   两人的目光交叠,融合,时恪学着他安慰人的样子,轻轻地抚上黎昀的头发,“放过自己,好不好?”   无人的夜里四下静悄悄地,匍匐在树上的蝉也歇了,一切都睡了,唯独黎昀听见心底涟漪荡开时的水波,泠泠作响。   听故事的人是自己,受到安慰的人还是自己。   明明什么都不曾对时恪说过,黎昀自认算不得坦诚,明明眼前的人总是敏感,谨慎,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在清醒时依然选择向他靠近。   黎昀低下头,任由时恪的动作,他贪恋着他掌心的温度,喉间轻微颤动着,然后把吐出的音节包装得平淡沉稳,“好,听你的。”   夏夜潮湿,沁着草木的露水,云朵的雾霭,朦朦胧胧地织出一个混沌的梦。   第二天是个休息日,时恪磨磨蹭蹭地起了床,直到冰凉的水拍在脸上他才恍然昨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他思绪清晰,神智清醒,只是一场记不清内容的梦让他的前夜的记忆暂时断了片。   现在回想起来,镜中人呆愣在原地,掌心已经快要遗忘发丝的触感,后知后觉地发着烫。   节目前期事项告一段落,山道专项组的重心由创意组转到技术组,接下来进入首轮复盘。   无非是总结总结这一阶段的工作成果,工作问题,该奖励的奖励,该检讨的检讨,给后续的项目提供一些经验参考。   对于时恪来说,就是可以放缓节奏,调整下精力和状态,至于璨星那边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则不用像之前那样去得那么频繁。   比如时恪今天就没什么事,他准备好好清理一下电脑。   周知知从吧台那边走过来,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拿着手机敲字,笑得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上。   “靠!周知知你要不要笑得这么明显。”徐泽文从工位上拍案而起,又羞又愤的样子惹的周围几个同事一起笑了出来。   时恪不明所以的抬头,正好对上周知知的眼睛,她就像找到了一个八卦的出口,兴冲冲地迈着小碎步就来了。   “我跟你说,”周知知把咖啡放在工位,然后拖着椅子坐下,“刚刚我们在群里玩狼人杀,老徐开局发言,‘首先,我是一头良民’,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知知笑得直不起腰,半晌一看时恪毫无反应,于是问:“啊,不好笑吗?”   “我没玩过,不懂。”时恪眨了眨眼。   徐泽文顿时忘了刚才的尴尬,惊讶道:“真假?你没玩过狼人杀?”   时恪茫然摇头,听过,没玩过。   兼职侍应生的时候总听客人们提,不过这个不属于他的工作范畴,隔壁有桌游馆,通常客人们玩完了桌游才来清吧喝两杯。   周知知和徐泽文对视一眼,仿佛下定了什么注意,由徐泽文开口,说:“我们这周六和璨星的人约了密室逃脱,要不要来?”   时恪记得舒启桐在饭局上问过自己,不过他拒绝了。   既然连狼人杀都没玩过,更不用提密室逃脱了,他怕自己拖后腿,“不了吧。”   两人遗憾的撇撇嘴,“好吧……”徐泽文不死心,又继续道,“哎呀,要不再考虑考虑?”   周知知点头补充道:“我们不是拉了个群嘛,十几个人,分成两组玩不同主题,一个民国悬疑,一个恐怖追逐类的,现在恐怖组缺人,他们都不敢玩,你再考虑考虑?”   “密室逃脱?”   黎昀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浴巾围在腰间,未擦干的水珠顺着线条分明的肌肉滑过腰腹,他将手机放在岛台上,从柜子里拿出咖啡豆开始研磨。   舒启桐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是啊!就上回饭局和山道约的,而且这个密逃工作室在明城可出名了,声光电做得巨牛,全沉浸式,NPC演技那都是专业的。”   “不去。”   黎昀拒绝的干脆,转身按下烧水壶。   “别拒绝的这么快嘛,我们这组缺人,好多男生都不敢玩恐怖本,来陪陪我吧哥……”舒启桐努力争取,语气甚是可怜。   “而且,时恪也在我们组,”舒启桐一字一句道,“他好像没玩过,也挺害怕的呢。”   黎昀冲咖啡的动作顿了一下,倒出一小滩水痕落在台面。   “他,害怕?”黎昀沉声道。   舒启桐心道,看来这法子管用!   然后使出浑身解数开始劝玩,“那可不,你想想里头的环境,黑不隆咚的,音效一出,灯光啪啪闪,NPC跟后头死命追你,时恪年纪又小,还从来没玩过,能不怕吗?我都害怕!”   时恪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逗了逗临街店家的小猫,橘色的煤气罐,嘴边一嘬黄毛,在他的脚边蹭了蹭,“啪唧”一下躺地上了。   他蹲下身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撸猫,熟悉的话题再次被提起。   “我哥,他怕。”舒启桐说得真挚,唉声叹气,“你别看他干啥都手拿把掐的,长那么高有什么用,他怕黑,怕鬼,可害怕了!”   时恪迟疑了一下,耳边仿佛又浮现了黎昀颤抖的呼吸声。   如果不去,他会不会又勉强自己的状态?   时恪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回道:“那……好。”   笑话,谁说找不到人?这人不就来了吗?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是必不可能的。   舒启桐的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屁颠屁颠打开他们的娱乐群聊,在群里奔走相告,收获了一众掌声。   小小密室,轻松拿捏! 第32章 他俩的腿比我的命还长   周六早9点。   时恪从床上爬起来后盯着手机上的数字发晕, 原本定下的三个闹钟竟然没有一个能叫醒他。   要怪只能怪昨晚为了提前预习“密室逃脱”,睡得实在太晚。   说是预习,其实也就是看看博主们是怎么玩的, 甚至还破天荒的追了两期密逃综艺,由璨星视频出品。   两期看下来谜题没记住, 只记住了跟着故事线做任务,在一切非生死有关的事情面前, 他一向的处理方式都比较随心所欲, 预习已经是时恪对这次活动的最大尊重。   洗了个澡, 换身衣服, 牙刷刚刚放进嘴里门就被敲响了。   开门后, 黎昀也没想到小孩儿一副刚起床的样子,牙膏沫还含在嘴里,头发上的水珠落在锁骨窝, 滴滴答答的快要聚成一滩。   是睡眼惺忪, 身上还散发着水汽的时恪, 是他还没见过的时恪。   黎昀觉得莫名,这样的新发现让他觉得开心, 但他把它藏得不漏声色。   “不急,”黎昀看了眼手机,“开车过去二十分钟就够了, 刷了牙把头发吹干。”   时恪刷着牙含糊道:“我起晚了,对不起, ”牙膏沫越刷越多,他仰起头转身往盥洗池走,“你进来坐坐,我很快就好。”   黎昀带上门, 问:“有我的鞋子吗?”   时恪一愣,才意识到这件事。   上次黎昀来他家帮忙找作品资料的时候因为事态紧急,两人都没顾得上换鞋。   他不介意黎昀直接穿着鞋进来,但是他觉得自己没给黎昀准备鞋子有些不礼貌。   毕竟,黎昀家有他的专属拖鞋。   时恪快速含了口水,将牙膏沫吐出去,说:“下次,下次有,”他挤上洗面奶,又说,“直接进来吧。”   得了允许,黎昀开始自由晃荡。   晃着晃着就瞥见了客厅一角放着一个落地衣架,旁边还立了斗柜和一个全身镜。   上次来得匆忙,客厅里没开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时恪是把衣架放在外面的。   如时恪所说,一排看过去全都是长袖,只不过是薄的,厚的,圆领,尖领,款式和颜色的区别。   洗完脸,头发也吹的差不多,时恪快步经过黎昀,从斗柜上打开一个小盒子,里头装的都是他的耳环。   款式都是最简单的那种,小小的圈或者钉,时恪随便从里面拿了一个,摸着耳洞戴了上去。   “怎么想到要打耳洞,大学时候打的?”   上次的故事里没有这个部分,黎昀开始允许释放自己的好奇心,他想知道更多关于时恪的事情。   时恪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不过回的很快,“是个意外。”   模棱两可的回答,黎昀瞬间就察觉到了这丝微妙,贴心的转移了话题,“嗯,待会儿出门记得带伞,今天可能下雨。”   在黎昀的精准把控下,两人从出发到到达总共耗时二十分钟,分秒不差。   甚至连对路况的预测都规划在里面,时恪由衷地感到肃然起敬,唯一的疏漏就是时恪家里没伞,不巧,上周刚坏,一直没来得及买新的。   “这儿!这儿呢!”   老远就看见舒启桐蹦着和他俩打招呼,黎昀抬了抬下巴就当回应了。   这家密室的豪华程度的确超出了时恪的想象,他以为在商场里,结果是一片独立的楼区。   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趁着周末过来放松的,左边一团高中生,右边一堆公司团建,至于他们,大概算是品牌联动吧。   玩民国主题的那组人已经在五分钟之前进场了,剩下来的这些都是玩恐怖主题的,时恪看了一圈,竟然都还挺熟,全是工作里对接最多的那些同事。   而且,居然还有乔组长。   徐泽文看出他的惊讶,骄傲的拍了拍胸脯,“我拉来的!组长体恤下属,舍不得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受苦。”   乔恒无奈地看了一眼,然后冲着时恪说,“第一次玩?”   “嗯。”时恪点头。   乔恒走进了些,温柔道,“不要紧张,玩得开心最重要。”   这个人,黎昀记得。   技术组和嘉宾接触最少,但黎昀记得节目首次线下见面会,他就坐在时恪旁边,也是帮处理AI视频的人。   他偏过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乔恒一眼,对方冲他点头算是打招呼,黎昀露出一个友好的笑,但眼里没有半分笑意。   “请‘黎明灰烬’的各位,来我这里领取故事背景,抽下身份卡。”穿着工作服的小哥站在前台举起手,晃了晃手里的卡。   周知知好奇道:“我在网上都没搜到这个主题的Repo,是新本子吗?”   “对,新的,所以有优惠。”舒启桐带着这组人走了过去。   徐泽文激动地跺了跺脚,“还好只是末日丧尸主题,要是中式民俗本,我绝对会吓晕过去。”   众人被小哥领到沙发区落座,由他为大家进行介绍和告知注意事项。   全场安静,小哥清了清嗓子,开始声情并茂的讲述游戏背景和设定。   现在是H国的2088年,五年前,因科技高度发展带来了新一轮战争,一个名叫“黎明灰烬”的病毒迅速蔓延,被传染者会在3小时内变成只会啃食人类的丧尸。   同年,H国的极光研究所成功研制出了对抗尸毒的抗生素“H-01”。   然而,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被T国的财阀集团盯上了,派出了一支名为“渊月”的秘密精英部/队进行抗生素抢夺。   在渊月队队长的带领下,他们成功获得抗生素,却在回程途中收到了总部发来的错误信息,导致渊月小队沦陷在404区。   404区是流浪者的地盘,属于无/政/府组织,都是些因为没有可利用价值,被各个国/家“流放”的民众,而抗生素也落入了流浪者的手中。   另一边,极光研究所在发现抗生素失窃后,同样也派遣出H国最高武/装/部/队“极星”进入404区,势必夺回抗生素。   “所以呢,你们待会儿会被分成两组,‘极星’和‘渊月’,”小哥举起手中的卡,“你们的任务就是,获得抗生素。”   “抗生素目前被‘流浪者’锁在密室,各个小队需要集齐3个开门元件,才能打开密室,而元件有真有假,为了提高密室的安全性,流浪者放了很多假元件混淆视听。”   徐泽文举手,问:“我们怎么判断真假?”   小哥用卡点点他,说:“问得好,元件需要花费金币在鬼市认证,帮助NPC完成随机任务可以获得金币。”   “另外,你们都会有各自的武器用来击退丧尸,而弹药也需要用到金币。”   “金币可以抢夺吗?”周知知问。   小哥耸耸肩,不置可否。   舒启桐反应最快,那就是可以的意思,照这样看,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隐藏剧情。   “丧尸不会在白天出没,但晚上,你们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被丧尸抓到会损失一条命,每人最多三条命的配额。其次,流浪者也会在其中巡视,逮到了是会被关起来的。”   小哥:“大家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众人摇头,“OK的话,咱们抽卡。”   这组一共八人,其中两位稍微眼生的一些的,是璨星的综艺编剧和剪辑师。   “啊啊啊我开始紧张了!”舒启桐抓着他哥的胳膊晃了晃,“要是能跟你一组就好了,万一遇到丧尸就先把你推出去。”   黎昀:“?”   这小子皮痒了,考虑抽个空跟舅舅再喝喝茶。   小哥将卡片打乱,呈扇形展开,背面花纹相同,正面写了具体身份信息,“抽到卡自己看就好哦,装备使用说明也在里面。”   “看完的话可以站队了,渊月靠左,极星靠右,然后我带你们去换装。”小哥说。   舒启桐兴奋地扯了扯黎昀,“什么身份?”   “渊月。”黎昀说。   “哈?咱俩无缘了,”舒启桐又转过头问,“你呢时恪?”   黎昀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移了过去,小孩儿害怕,如果不是一个队的话……他稍稍皱起了眉头。   时恪好像才看完信息,食指和中指夹着卡片,迅速地翻了个面,露出了一点点红色。   “极星。”   他将视线投向黎昀,两人就这样短暂地隔空相交了一下,又各自移开。   有些难搞,黎昀要是怕黑,会不会再发生那种应激反应?   “咱们一组。”乔恒走到时恪身边,轻轻用卡片刮了下他的肩膀。   黎昀站在原地,眼神不经意地从两人之间扫过,然后转过身朝左边走过去。   “咋了你有心事?”他哥的表情好像不大好,都不笑了。   黎昀给了个平和的眼神,但是他越看越害怕,缩着脖子走到时恪那队。   他哥不会真的怕黑吧?   渊月的队服为蓝黑配色,极星则是红黑。   每个人都配备了一个对讲机,主要用来组内沟通和方便工作人员指导。   十五分钟后,大家各自换好衣服从试衣间里出来,舒启桐和同队的编剧站在大堂纠结这个手套到底该怎么戴。   剪辑师看了一圈,问:“是不是还有两个人没出来?”   刚说完,就听见徐泽文抬头爆出一声,“草。过分了啊。”   “卧……槽……”   周知知双眼圆睁张着嘴巴发出感叹。   不止小组,包括在候场的其他玩家,整个大堂的人都朝着她视线的方向齐齐看去——   黎昀和时恪一左一右的从墙后走出来。   两人蹬着马丁靴,长腿被包裹在黑色裤管里,然后是紧紧扣在腰腹上的机能风腰带,垂着深蓝或深红的金属装饰,衬衫被扎进腰带里,衣料贴合着身体,骨架线条分明。   他们一人绑着袖箍,一人穿着枪套背带,勒出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宽肩,窄腰,长腿,身姿挺拔笔直,迎面走来的震撼难以言喻。   “他俩的腿比我的命还长。”剪辑师咽了口口水,遗憾摇头,“这要是拍进先导片得涨多少热度。”   时恪摸了摸肩上的皮带,这玩意儿跟广告里的背背佳似的,连他画画的驼背都治好了。   黎昀的视线在时恪的腰上停留了一会儿,感觉一只手掌就能掐住,还是得再多吃点。   最后穿上半掌手套,无名指和小指是露在外面的,皮料只裹住一半,时恪剩下一半的掌心还能看到一点疤的痕迹。   “这个扣子,是不是绑错了?”时恪翻转着自己的左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黎昀接住他的手,三两下替他重新绑好了,离开时拇指悄然从时恪掌心的疤划过,非常轻。   黎昀:“手还疼吗?”   “你说,这道疤?”时恪翻开掌心,“不疼了。”   黎昀在刚刚那几秒钟时间里确认了,时恪的左手就是一直在微微发着抖的,许是之前缝针时医生提到过的旧伤。   “好了各位!排好队,”小哥鼓了鼓掌,中气十足道,“带上眼罩,咱们准备开始!” 第33章 走!赚钱去   戴上眼罩, 排好队伍,极星组由乔恒打头,后头是剪辑师, 舒启桐,时恪则站在最后。   视觉被剥夺后, 其他感官仿佛瞬间放大。   大堂里原本嘈杂的环境声变得具体,脚步, 摩擦, 话语, 一点一滴清晰可闻。   “搭好肩膀, 跟着我走啊。”   两组人分别由各自的NPC带领, 并列而站,一起前往游戏场地。   舒启桐在前面嘀嘀咕咕道:“救命,我好没安全感, ”他略侧过头, “时恪, 我后面是你吧。”   “嗯。”时恪说。   舒启桐:“好好好,千万搭住我。”   黎昀和时恪并排, 也在最后一个,因为眼罩的缘故大家对方向都失了判断,走的歪歪扭扭, 一步一探。   他俩肩蹭着肩,腰间的配饰碰撞, 再分开,起初还不明显,渐渐地,周遭喧嚣隐去, 只剩下叮呤咣啷的金属音。   “我怎么感觉越来越冷,是不是快到了。”周知知问。   编剧也是个小姑娘,胆子大,走在渊月组的最前头,“是吧,我好像踩到了什么……软软的。”   “啊啊啊!别吓我。”徐泽文嚎了一嗓子。   “安静!!!”一道男声乍然出现,伴随着刺耳的电流啸叫声环绕在周围。   “记住你们的身份,管你哪国来的,只要沦落到404区,统统都是我们流浪者的俘虏!”   舒启桐被震得心脏漏跳了一拍,然后窃窃私语,“这就开始了?”   “谁还在讲话!”粗犷的男声瞬间朝着舒启桐的方向就来了,不知是拿了什么东西,往旁边的墙上狠狠一砸。   时恪感觉到手底的肩膀抖了抖,他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这时,又有脚步声传来,从队伍前方的位置,由远及近。   “老大,3号场出现暴乱,需要支援!”一道新的声音出现,音色听起来更年轻。   “草,这帮废物!”被叫“老大”的人厉声喝道,“你把这批人押回去,然后跟我去3区集合。”   “是!”   说完,脚步声又远了。   时恪感觉舒启桐往前蹭了一步,应该是队首的人已经动了,被NPC引着继续往里走。   不过十步,迎面扑来一阵风,潮湿,阴冷,混了些泥土和硝烟的味儿。   先前隔着眼罩,多少还能透点亮,现在连最后一丝光都消失殆尽。   “我有个想法,你们说会不会有人抓咱们的脚啊?”剪辑师突然问道。   舒启桐立刻反驳:“你不要有想法,”头上忽然刮来一阵风,吹得他发丝动了两下,“啊啊啊谁摸我头发了!”   时恪平静道:“风。”   四周不断的有各种尖叫声传来,而刚刚一直站在身边的温度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拍了拍舒启桐的肩,问:“另一组是不是不见了。”   舒启桐顿时耸了耸身体,转着头到处喊:“黎昀?”除了背景音效里零零碎碎的鬼哭狼嚎,没有丝毫回应,“完了,真不见了。”   既然是丧尸主题,一定少不了丧尸的氛围音,现在他们周围到处都是那种哑着嗓子的嘶吼,有的听起来离着很远,有的似乎就在耳边。   “咱还有多远啊?”剪辑师说。   正说着,领头的NPC有了动作,“都进去,老实呆着!”   时恪一边走着,一边分出一只手探探四周,触到了冰凉的杆状物,顺着滑过,一整排都是,看来是准备给他们关笼子里了。   全部进去后,时恪身后忽然“砰”地一声,牢笼被关上了。   而后便安静下来,NPC的脚步似乎走远,再没其他人说话的动静。   “我们是不是可以摘眼罩了。”乔恒说。   剪辑师:“摘!”   “我不敢……”舒启桐发着颤晃了晃身体,“万一旁边就有丧尸怎么办。”   时恪已经摘完了,眼前从一片漆黑到另一片漆黑,有一秒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摘掉眼罩,眨眨眼聚焦了一下,才看清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和环境。   侧方是一堵墙,墙上粘着什么黏糊糊的液体,墙体靠中间的位置开了一扇四四方方的窗,或者说是个洞,看大小最多只能通过两只手,有非常微弱的光源从洞里透出来。   周身三面则被金属杆环绕,靠墙的角落里堆着两三个草垛子。   “没人,摘吧摘吧。”剪辑师拍了拍舒启桐的肩膀。   舒启桐扯完眼罩只悄咪咪睁了条缝,然后才完全张开眼睛,“这么黑!”   这时,挂在他们腰间的对讲机响了,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响起。   “这里是极光研究所,呼叫极星执行官们,收到请回答。”   舒启桐抽出对讲机,按下按钮,说:“111。”   对面顿了一下,继续道:“生物波监测到当前404区3号场出现丧尸潮,预计还有10分钟将会到达你们的所在位置,请各位务必在10分钟内离开!前往1号场获得武器。”   说完,通讯便断了。   随后绑在腕带上的电子屏亮了,这个是他们的装备之一,剧情里被称为“终端”的机器,用来接受总部任务和信息。   舒启桐点开,弹出一个巨大的红色弹窗,显示着“10:00”,随着“嘀”声响起,时间开始倒数。   “卧槽!快快快,咱们就十分钟。”舒启桐说。   这头乔恒已经有了新发现,他站在靠外的地方招招手,“这门是个密码锁,应该是道谜题。”   众人围了上去,牢门上拴着手腕粗的金属链,坠着一把五位数的密码锁。   剪辑师挠了挠头,“附近肯定有什么提示,咱们找找。”   大家分头行动,开始在黑暗中摸索信息,而时恪盯着墙上那个洞若有所思。   洞的另外一边是什么?   舒启桐靠在时恪旁边,弯着腰在地上摸东西,说:“靠,真的太黑了我啥也看不见。”   “用这个,我给你照灯。”时恪转过身点亮终端,屏幕的光能起到一点照明作用。   剪辑师和乔恒朝着角落里的草垛子走了过去,这东西放在这里实在可疑。   按理说第一道谜题应该不难,而且这还是个主打追逐的游戏,朝着最显眼的地方冲就完事儿了。   “时恪,别扯我领子。”舒启桐动了动脖子,后颈一阵温热的触感,勒得他弯不下腰。   时恪:“……”   “哎呀我找东西呢。”舒启桐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   “我没动。”   时恪伸出双手以示清白。   舒启桐一愣,抬头看他,眼前是一双纤细漂亮的手没错。   而后颈处那东西还在不停地撩拨。   伴随着舒启桐怔忡的神情,身后出现了一阵类似指甲抠墙的刺耳声响,他的鸡皮疙瘩瞬间炸了起来,“啊啊啊啊啊——!!!”   舒启桐几乎整个人跪了下去,双臂不停挥舞,“靠!靠!什么东西!!”   “是我!我!徐泽文!”   时恪回头,那洞口伸出来半只往下耷拉的胳膊,然后是徐泽文的眼睛冒了出来。   舒启桐吓出一身冷汗,看着那只胳膊咽了口口水,心道,你他爹的比丧尸还吓人。   徐泽文接着说:“我们被关在笼子里,隔壁笼子还关了一堆丧尸。”   舒启桐又释然了,他们居然算运气好的那组。   “找到东西了!”乔恒和剪辑师把草垛子翻开,果然在墙上找到了一串数字,8、6、7、8、7。   不过乍一看好像也没什么规律。   两队简单交流了下各自的情况,渊月组找到的信息是颜色色块,按照黄、黄、黄、橙、绿的顺序排列,但密码锁同他们一样,都是五位数的字母。   这是什么意思?   目前看来数字,色块,和字母密码好像找不到什么关联。   时恪蹲在洞口旁边,观察着那头的情况,他没什么解题的兴趣,而是下意识在寻找黎昀的身影。   “还好吗?”   昏暗中看不清脸,但黎昀的音色很有辨识度。   这堵墙不算厚,大概10厘米左右的样子,时恪的手搭在洞口,触到了黎昀的手套。   “嗯。”对方声线听起来还算稳定,时恪稍稍放心了些。   编剧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按剧本设定的套路来讲,为了增加内容的观看性,有时会让敌对阵营在某种‘不得不’的条件下进行合作。”   剪辑师应和道:“有道理,这两组信息是不是得拼在一起看?”   终端上的数字刚刚才跳到07:00,他们还有时间,但舒启桐有点坐不住,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疑神疑鬼。   舒启桐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自己的头,“死脑!快想!”   “我知道了。”黎昀说,“是九宫格键盘。”   乔恒很快反应过来,“把颜色顺序和数字组合来看,如果按照颜色的顺序,那可以得出最后的密码是……”   “VIRUS,病毒。”黎昀道。   “我去!”徐泽文惊呼一声,“太快了吧这解题速度。”   周知知说:“快试试,两边密码应该是一样的。”   两组人凑到各自门口,滑动密码,随后“咔哒”一声,锁开了。   “啊啊啊牛逼!!”舒启桐蹦了起来欢欣鼓舞。   不过他没能高兴太久,骤然响起警报嗡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地面开始震颤,红灯闪烁,灯柱旋转个不停,晃得人眼晕。   渊月组隔壁牢房的丧尸被唤醒,“砰砰”砸着铁笼,嘶吼声蔓延至四面八方,仿佛全都冲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来了。   “啥情况啊??”舒启桐看了眼终端,“不是还有六分钟吗?!”   乔恒眼疾手快地解着铁链,说:“故事节奏超预期,工作人员拉进度了吧。”   红光下,左方和右方都出现了丧尸大军的身影,浑身缠满了染血的破烂绷带,脸上被“啃”得血肉模糊,身体被折成了根本看不懂的姿势,一瘸一拐往他们这边爬过来。   “快快快!”剪辑师拉开门,然后顿住了,“去哪儿啊?!”   时恪提醒道:“1号场,拿武器。”点了点终端上的地图,“直走,然后左转再右转的第一个房间。”   丧尸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要快得多,甚至扑面而来一股潮乎乎的血腥味,打头那个丧尸露着眼白冲舒启桐“嘶哈”了一下。   瞬间,舒启桐犹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放过我!放过我啊啊老师!”   时恪跑出去的时候朝身后看了一眼,墙上的洞口透着闪烁的红光,看不见人影。   “快!时恪!”乔恒怕他落了队,放慢了速度朝他招手。   渊月那边没有传来什么动静,应该是已经跑远,时恪点点头加快脚步跟上队伍。   极星小队一路狂奔,扬起满地沙尘。   在这种环境里辨路是个难题,舒启桐好几次险些撞墙上。   顺着终端的提示,剪辑师率先找到了1号场的位置,他推开门,跟在后头的队友鱼贯而入。   尸潮离他们只剩三米距离,“砰”地关上门后,外头传来疾风骤雨般的锤门声。   “他们,他们不会进来吧!”舒启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躲在房间最角落的位置。   乔恒:“不会,规则里关门了不能进。”   果然,不出一会儿外头就渐渐平息了下来。   舒启桐扶着箱子坐下,两腿一叉,手撑在膝盖上,说:“玩儿这个指定能减肥。”   时恪观察了一下房间的布局,到处都摆满了箱子,墙壁挂着两三盏壁灯,不亮但是也够用了。   他敲了敲这些箱子,吓了舒启桐一跳。   “这……里头不会藏了NPC吧?”舒启桐的脸皱成一团。   乔恒把箱子都翻开看了一眼,“空的,障眼法。”   时恪没再管,而是来到房间最深处,这里头放着一张操作台,屏幕发着蓝光,旁侧则是放着四个铝制的箱子。   剪辑师跟过来,提了提箱子,说:“好像旱死了,拿不动。”他又戳了下屏幕,弹出一个窗口,上面是由48个相同色块拼成的图,“嗐,要拿武器得先解题。”挑出其中有色差的那个。   时恪扫了一眼,看了三秒,说:“第八排倒数第二个。”   剪辑师:“???”   虽然惊讶,他还是数着格子按了下去,然后箱子自动弹开了。   舒启桐闻声而来,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台上的四把枪,“哇!有武器了!”   “这是什么Buff??”剪辑师说,“绝对色感啊时老师!”   时恪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夸赞,抿着嘴摇了摇头。   给武器装完子弹,舒启桐拿在手里比划了两下,感觉自己瞬间化身成了星际战警。   这时,外面又传来“啪”地一声,开灯了,光从门缝里透进来。   “天亮了,可以自由活动。”乔恒说,“出去吗?”   刚才还一副胆小鬼模样的舒启桐顿时来了精神,武器有了,天也亮了,这咱可不怕了嗷!   他拿着枪往肩上一搭,“走!赚钱去!” 第34章 像安抚,更像掌控   “砰——!”   枪响划破白昼, 舒启桐才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以飞一般的速度关上了门。   时恪和他面面相觑。   “呃……”舒启桐尴尬的挠了挠头,“枪声是不是会引来丧尸?”   时恪点头, “但现在是白天,他们应该行动受限。”   舒启桐将门拉开个缝, 从门缝往外瞄,两道黑影掠过, 光源闪了闪, 他掩着门说:“他们好像拿到元件了!这也太快了吧。”   剪辑师问:“有丧尸吗?”   “有, 两三个, 在长廊那里追着徐泽文跑, 但是速度很慢。”舒启桐有点纠结,“可是不出去也不行,咱们手里一点钱都没有。”   黎昀刚刚做完帮NPC跑腿的任务, 得了五枚金币, 路过被吓得嗷嗷叫的徐泽文身边, 顺手帮了一把,两人躲进一间没人的屋子。   “谢, 谢谢哥。”徐泽文拍着胸脯擦了擦额头的汗,从兜里拿出来一个银色的徽章,“元件, 咱们什么时候去认证。”   “得等到晚上鬼市开业。”也就是说冒着被丧尸追的风险,“建议先攒攒。”   徐泽文:“有道理。”   屋外丧尸的声音渐弱, 应当是晃去了别的地方,徐泽文趴在门后听了一下,朝黎昀使了个ok的手势。   正要开门,对讲机响了。   “注意注意!经过解码, 我们发现错误信息来源于‘流浪者组织’,不排除当前渊月精英部存在卧底的可能,请各位务必小心!”   徐泽文默了默,“啥,啥意思?”   黎昀若有所思道:“咱们队里有卧底。”   剧情介绍说渊月部队是在抗生素已经得手的情况下,因为总部的一条错误信息导致沦陷在了404区。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他们不是两个阵营,而是三个。   “靠,隐藏身份是不是!”徐泽文咬着嘴唇,“不会只有咱们这里有吧?”   黎昀摇摇头,“对面应该也是有的,为了平衡机制,大概率是一边一个。”   “卧底?!”   舒启桐眼睛瞪得溜圆,然后又眯缝起来把他的队员都盯了一遍。   乔恒摇了摇头。   剪辑师双手摊平,“不是我嗷。”   时恪刚要说话,四人的终端机同时亮了。   “有新任务发布。”时恪点开弹窗,念道,“监测到9号场有不明磁场波动,初步推测为能够控制丧尸行动的生物干扰器,现需队内指派1人在夜间前往并取得干扰器。”   “注:9号场白日有流浪者驻守,请务必在天亮前离开。”   八目相对,一时无言。   “两队都有这任务吧,咱们有自荐的吗?”舒启桐和剪辑师往后各退一步。   乔恒笑了笑,说:“那我……”   “欸等等!”舒启桐伸出手掌,“咱们里面还有卧底,这可是重要道具。”   他在时恪和乔恒两人之间来回打量,说:“我投时恪一票,让他去,乔老师你……”   乔恒:“怀疑我?”   剪辑师附和道:“倒也不是,主要是时恪是新手,就算他是卧底,从经验上来看得逞的几率小一些。”   “这道具算是个Buff,有了更好,没有也不影响做任务。”   舒启桐疯狂点头。   乔恒无辜的撇撇嘴,看向时恪,“你想去吗?”   “……行。”   极星小组的计划是兵分两路,舒启桐他们去挣金币找元件,时恪在原地待命,等天黑再出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门外灯光骤然消失,警报再次被拉响。   时恪调出地图确认好路线,拉开门,迎着闪烁的红光走向黑暗深处。   远处有脚步奔跑的响动和几声呼喊,从声音判断大概率是周知知和舒启桐,丧尸的声音离他很远,目前自己应该是安全的。   警报声只会持续1分钟,现在已经停了下来。   时恪贴着墙,只听见自己鞋底和水泥地摩擦出“沙沙”声,再往前转个弯,很快就摸到了9号场的门。   时恪探出头往里头看了一眼,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里头摆了很多实验仪器,透着粉粉绿绿的光。   他一手握着枪,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房间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水缸,里头不知道泡了什么液体,浸着一堆丧尸的残肢,发着粉红色的荧光。   靠墙一侧是整排的操作台,靠窗一侧摞着一堆标本,血淋淋的看不清。   时恪正准备往里走,耳后有风轻动,他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举着枪转身,抬臂格挡,侧身滑过朝他而来的黑影,粉色荧光照亮了黑影的面庞。   两人同时愣住。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黎昀放下枪,皱着眉头上前一步,“弄疼了吗?”   “不疼。”时恪收枪入袋,“你……做单线?”   黎昀无奈耸了耸肩,“猜拳输了。”   他也就提前三十秒到的现场,听见后头有脚步声便躲在门后,也挡住了黎昀的视线。   时恪抿了下嘴,说:“我能跟着你吗?”   都躲在门后头了,果然黎昀还是有些害怕的吧,那至少在这个环节里可以有人陪着。   “当然。”黎昀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先找东西吧。”   从白天到黑夜,间隔是十五分钟,终端机上有时间显示,黎昀之前特意关注了一下,如果周期不变的话,只要他们在十分钟内找到干扰器,就可以全身而退。   两人沿着中心的水缸绕场半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除了那几个标本摆放的位置好像有些奇怪。   “这是不是个题?”时恪指着其中一个标本问,上面用白色的颜料画上了各种符号。   黎昀将标本挪开,底下果然还藏着玄机,符号或圆或方,按照纵横交错的顺序排列组成新的图案。   “行测图推,”黎昀已经开始推算了,“解一下?”   时恪不甚感兴趣地摇摇头,“知识盲区。”说这,余光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闪着光的物件。   他向光亮处走去,在一堆机器的缝隙里找到一枚银色徽章,是开门元件。   时恪借着终端的光看了一眼,摩挲着徽章将边缘往下掰弯了一点,然后顺手揣进了兜里。   再往后走,发现角落里立着一个铁质的置物柜,一人多高,靠上的位置做了条形镂空。   拉开柜门,里头挂着一排连体实验服,而另一边则是空的。   他想起了昨晚预习密室逃脱节目的弹幕:好消息,有柜子。坏消息,有柜子。   “黎昀。”他唤道。   “嗯?”黎昀将最后一个需要调换顺序的标本归位,等待机关启动。   时恪:“要来人了。”   “警告!警告!有人非法入侵实验室!”   冰冷的机械播报声响起,房间内的灯光骤然转红。   黎昀解题的密钥正确,标本从下方升起,露出了被藏在桌子底下的干扰器。   门外已经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黎昀迅速将干扰器装进口袋,标本开始自动下降。   时恪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拉住黎昀的胳膊,带着人往柜子那处走,打一抬眼,透过窗户看见了两个穿着袍子的NPC已经快要跑到门口。   “进来。”黎昀已经躲了进去,拉住时恪的手将他带了进去。   几乎是关上柜子的瞬间,实验室的门开了。   两个NPC举着手电筒四处照了照,光柱所及之处一切正常。   “什么情况,警报怎么在这个时候响了。”   1号NPC按下藏在角落的按钮,警报声停了。   2号悄声开口:“昨晚爆发尸潮,新来的一批俘虏又逃跑了,动荡得很,老大发了很大的火,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实验室红光熄灭,黑暗将柜子里的两人牢牢包裹。   柜子不算小,但两个男人躲在里面还是显得逼仄了些。   他们藏在柜子最深处,手电筒的光柱扫了过来,透过镂空窗格,穿过实验服的缝隙,落在时恪的脸上。   “仔细搜搜,别到时候出了问题挨罚。”   1号2号分别绕着水缸左右两侧往里搜查,脚步声清晰可闻,慢慢朝着柜子靠近。   时恪站在黎昀前面,往后退了半步,撞上了他的胸膛,猝不及防间险些发出声响。   黎昀立即伸手掩住他的嘴,缓缓低头靠近时恪,“嘘……”   耳畔就这样落了一阵比云更轻的风。   时恪闭上眼,身体微微发颤。   “放松。”黎昀的手慢慢松开,再往下,扶在时恪的胳膊上轻轻拍了拍。   手掌肌肤贴着薄薄的衬衫,身后的温热兀自蔓延,雪松木香缠绕于鼻息之间,和他的呼吸交织在这小小一隅天地。   像安抚,更像掌控。   别开柜门。   这是时恪空白的大脑里唯一剩下的祈望。   2号NPC用手电筒敲了敲柜子,震得时恪几乎完全贴上了黎昀的身体,他的头发很软,蹭着黎昀的下巴,弄得身后人喉头有点发紧。   “故障吧,总不能是丧尸溜进来了,”1号NPC打了响指,指指门外,“走吧,看了一圈毛都没有。”   灯柱消失,脚步声渐远,时恪松了口气,才发现刚刚一直紧握着拳头,掌心被手套勒出了痕。   屋内粉粉绿绿的荧光重新亮起,这大概是安全的意思,时恪推开柜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时恪,”黎昀冷不丁地叫住他,“你是卧底吗?”语气随意地像是问吃没吃过饭。   他单纯觉得时恪消极怠题的态度有些微妙。   渊月和极星互为竞争,流浪者是第三势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他不准备拿时恪当敌人,哪怕如果对方真的是卧底。   时恪转身看着他,“你觉得呢?”   黎昀轻轻笑了,“你说不是,那就不是。”   “我没说。”时恪平淡道,“走吧,干扰器归你。”   离天亮还有五分钟,他们最好尽快回到各自组内,长时间呆在这里容易引起怀疑,说不好NPC还会杀个回马枪。   这次黎昀走在前面,他推开门,刚迈出去两步便却不动了。   “怎么……”时恪要问,却听见一声厉喝。   “抓住他们!”   NPC1号和2号就蹲守在门口不远处的拐角,正等着他俩出来呢。   黎昀当即回身抓住时恪的手,“跑!” 第35章 你们俩怎么搞一起去了   黎昀牵着时恪的手, 两个人在狭长的甬道中奔跑,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流浪者。   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 只要甩开NPC就可以了。   时恪的注意力都在被握住的手上。   黎昀的手比他的更宽大,温热贴着温热, 难免让人想起柜子里的气氛。   不爱被人碰,是生理和心理的抗拒。   可以被人碰, 是心理的感受抵抗住生理的条件反射。   他任由黎昀带着, 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 在前方出现第三个人的时候刹了车。   “谁!”舒启桐在黑暗中转过身, 举枪示警。   时恪松开了手, “我,和你哥。”   “你俩怎么搞一起去了,”舒启桐放下枪, 冲着黎昀说, “别跟我们抢人嗷。”   手心空落落的, 没了温度。   黎昀没做声,忽略了这个粗神经的弟弟。   舒启桐走到时恪身边, 拍了拍自己的兜,低声道:“我赚了好多钱,元件也集了不少。”   时恪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说:“干扰器我没拿到。”   “没事儿!咱队有实力,不靠那些虚的。”舒启桐甩了甩刘海。   三人这会儿正站在一处十字路口。   “夜晚”的灯光极其微弱, 属于五步之外分不清人物的程度。   这时,黑暗中有东西挪动了一下。   时恪盯着斜前方眯起了眼,丧尸的嘶吼猛然乍响,他掏出枪冲着墙角开了一发子弹。   子弹都是特质的道具, 杀伤力几乎为零,最多扬起些粉尘。   但他仍然只瞄着NPC的脚边开枪。   “啊啊啊!快走!”   舒启桐往后大跳一步,准备撤退。   夜晚枪声会引来丧尸,也会引来流浪者。   瞬间,他们左,右,前方的路口都传来动静,像是拖着什么东西在地面快速滑过,摩擦出火花。   不出几秒,路口已经出现了三个流浪者的身影。   舒启桐大为震撼,“体校的吧你们是?!”   “往后跑,”时恪推了舒启桐一把,自己则往前去。   黎昀相信时恪的身法,没有擅自帮忙。   规则是NPC会优先攻击移动频率最高的玩家,于是时恪成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溜着NPC往反方向跑了。   中枪会导致丧尸行动减缓,在丧尸恢复速度前,舒启桐拉着他哥闪进了一间屋子。   关了门,舒启桐才恍然道:“不对,我跟你不是一组的。”   黎昀瞥了他一眼,抬抬下巴示意道:“终端亮了。”   信息通报:   极星队员时恪被流浪者俘获,可以选择前往救援,或,放弃救援。   舒启桐掐腰抬手怒指黎昀,“你害得我们极星失去了一位优秀的执行官,怎么办!”   黎昀摸出了兜里的干扰器,“帮你们救人?”   不过只能用一次,干扰器背后贴了张说明书,时效三分钟。   “你是卧底啊?”舒启桐道,“还是想投靠我们队?”   黎昀清奇的脑回路噎到无语,沉默了一下才说:   “金币可以抢,解题又要合作,这种矛盾的设置大概暗示了另一种结局?”   舒启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获胜的条件是获得抗生素,没说只能其中一方获得。”黎昀道。   “你的意思是,有世界和平的TE?”舒启桐说。   黎昀靠着墙,给自家队员发了条集合的消息,“可能有。”   天亮后,双方约定在一处地点汇合。   为保交易安全,极星愿意出金币作为交换,与渊月顺利达成共识。   在去往解救时恪的路上,黎昀悄声试探他弟,“你不担心时恪是卧底?”   “怎么可能,”舒启桐不可置信地看着黎昀,“战神刚刚冒死救我!”   他抬手掩着嘴,凑近了一些,说:“其实我怀疑乔恒,刚才找元件的时候,他消极怠工,还被丧尸啃掉两条命。”   黎昀抿着嘴点点头,又说:“那他怕黑是你编的吧?”   “呃,呃……”舒启桐拼命找补,“怕,怎么不怕,但是能为情义挺身而出!”   黎昀:“嗯,那我大概也怕黑?”   “对。”舒启桐斩钉截铁道。   从他编瞎话开始,就料到黎昀肯定能看穿,索性选择嘴硬到底。   黎昀笑着叹了口气,想起时恪说要跟着自己。   他薅了把自家弟弟的头发,“没事儿,编得挺好的。”   时恪故地重游,把两个草垛子摞在一块儿,坐在上面休息。   半小时前,他被流浪者关了进来,随后就收到了终端的等待救援的通知。   他掏出在实验室里捡到的那枚银色徽章,放在手里摩挲了几下。   在抽到身份卡的那一刻,他是有点懵的。   “H国极星执行官”,底部还写了一排标红小字   ——真实身份,流浪者。   唯一任务,隐藏身份的同时破坏渊月和极星的行动,不择手段。   密室逃脱和狼人杀经验为零的时恪,凭借着新人的tag一路浑水摸鱼。   救人的举动也只是想找机会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被抓到这里真的只是意外,没跑过那几位体力惊人的NPC老师。   他捏了捏手里的元件,准备等出去后要找个机会,把它的真假验出来再做行动。   时恪耐心的等着,也不算无聊,终端机上配备了打发时间的消消乐,越玩越上头。   连过十五关,中间熬过了一次昼夜的转换,顺便欣赏了第二次丧尸潮爆发的盛况。   不过NPC喜欢吓胆儿小的,留在时恪这里实在是没什么成就感,随便应付应付便走了。   那边的救援小组离目标也越来越近,靠着黎昀的干扰器BUFF,挺过了丧尸潮,又破解了两个谜题。   终于拿着钥匙走到了牢房门口。   “久等了!我的战神!”舒启桐满心欢喜道。   钥匙插入锁孔,左右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还附赠一枚从牢房的正上方掉下来的元件。   周知知上前一步,捡起来看了看,“意外收获!感觉黎昀说的有道理啊,合作才是TE。”   如果再证实这枚附赠的元件是真,那么基本可以确定这游戏有隐藏结局,否则没必要在这一环节白送一个道具。   “这样,双方各派一个代表,等天黑了一起去黑市验货。”舒启桐提议道。   渊月的元件有三枚,极星的有一枚,再加上时恪手里这个则是五枚。   只要里面有三枚是真的,他们就可以前往最终的目的地,开启获得抗生素的秘密大门。   “我投编剧姐姐,”知知举手道,“有两枚元件都是她找到的,出力最多。”   徐泽文和黎昀都没意见。   舒启桐说:“那,我们还是时恪吧。”   时恪有些惊讶,机会来得如此突然。   一切准备就绪,双方找了间里黑市窗口最近的房间。   等待天黑后由时恪和编剧两人前往验证。   黑市是整个游戏里最危险的地方,丧尸大多都聚集在这里。   验证需要和他们打游击战,几个来回,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其他人便去补充弹药,顺便踩图,摸清去往抗生素密室的路。   “好诡异的设定,终极密室晚上才开,肯定还有一波大的尸潮。”舒启桐哭丧着脸说。   周知知道:“白天去多没意思,晚上有丧尸追,速度与激情!”   时恪和编剧刚刚确认完元件信息的时候,熟悉的红光就亮了,场馆里再次拉响刺耳的警报。   由乔恒作为中间人,带着他俩一路跑到了终究密室门口。   谜题已经被大家解了出来,现在只要在尸潮涌进来前,在操作台放上正确的元件,就能获得胜利。   嚎叫声环绕在四面八方,门窗几乎快被丧尸拍烂。   大伙儿都在门边堵着,给编剧和时恪拖延时间。   “但是,你们有没有觉得太顺利了,”剪辑师忽然说道,“卧底连个影子都没露出来。”   舒启桐:“不是啊,乔老师难道不是卧底吗?”   乔恒幽幽看了他一眼,“我冤枉。”   真乃好大一口锅。   而编剧和时恪四目相对,双方从各自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惊讶。   两人心照不宣地掏出假元件放了上去。   随着“任务失败”的广播响起,房间里射出干冰,所有人被喷个透心凉。   “靠——!!!”   舒启桐大喊出声,“时恪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从内场出来,众人换完衣服还在复盘了会儿游戏过程。   工作人员小哥说:“是有和平TE,但是你们玩出了一个反派全胜的结局,也算是另一种成就!”   舒启桐掩面摆了摆手,就当是为自己的天真颁发勋章了。   另一组人结束的比他们要早,已经各自散了,去忙接下来的活动行程。   “你们待会儿去哪啊?”   剪辑师拽上徐泽文,俩人准备去吃个饭。   周知知挽上编剧的胳膊,说:“姐姐说请我去吃烤肉!”   编剧:“弥补下知知对我的信任,一起吗?”   “走走走,我请你们喝奶茶。”剪辑师背上包,四人一路搭伙走了。   舒启桐站在大堂玩手机,等着他哥换衣服。   “其他人呢?”黎昀环视一圈,外头已经没几个人了。   舒启桐指着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   “乔恒跟时恪去那边买水,”又换了个方向指,“剩下的都走了。”   舒启桐扒拉着手机,定格在一张页面,举起来问:“待会儿去姥姥家能做这个不?惠灵顿牛排。”   黎昀却答非所问:“你渴吗?”   “啊?”舒启桐眨眨眼,“不……”   “我渴了。”黎昀看着时恪的背影,要往贩卖机那边走。   刚抬脚,买水的两人便回来了。   他们似乎正聊着什么,时恪停下来对乔恒笑了笑,然后目光才落到黎昀身上。   “给你们带了,喝什么自己挑。”乔恒将饮料往前递了递。   “哇,谢谢。”舒启桐扫了一眼,要接过他手里的两瓶果汁。   黎昀动作更快,从时恪手里抽走一瓶柠檬苏打,“谢谢。”   舒启桐转过头,拿果汁的动作凝滞了,“带气儿的你不是不……”   黎昀:“我喝。”   很幼稚,这种行为在小学毕业后,已经从黎昀的人生中绝迹了。   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想要时恪手上的水。   或许是时恪对着乔恒笑的太好看,而自己不是笑容的收件人。   “噢,”舒启桐把多余的那瓶塞了回去,“我和他一会儿还有事情,你们怎么回?”   乔恒看着时恪,说:“我刚好开车了,你坐我车回去?”   “不麻烦了,”黎昀沉声道,“我来吧,正好顺路。”   顺路?   城南和城北?   舒启桐有点看不懂。   他哥这语气也够怪的,好像……有火气? 第36章 下次给你买不带气的饮料   当同样的事情发生过两次, 就会变得有些“刻意”。   偌大的游戏候场厅里没剩下几个人,黎昀牵起时恪的手,阔步往外走去, 身后跟着脚步慢了半拍的舒启桐。   大厅玻璃窗上映着乔恒的影子,时恪回头去, 这个距离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致以谢意的点了下头。   黑色宾利泊在地下停车场中央, 一眼就能瞄到的位置。   黎昀解了车锁, 拦住了正准备拉开副驾驶车门的弟弟。   “上后头去。”黎昀接过车门, 拉开, 让出半个身位, “时恪坐前面方便下车。”   舒启桐盯着他哥略有阴沉的脸,暂且压下旺盛的探究欲,乖乖绕走了。   坐上车, 时恪系好安全带, 视线跟随着从挡风玻璃前走过的黎昀, 再低垂着眸子收回目光。   他有点想不明白黎昀情绪忽然低落的原因,包括那瓶喝了一口, 就再没动过的柠檬苏打水。   车子驶离大楼,黑压压的云簇在一块,重得像是要坠下来, 闷雷轰鸣,细雨簌簌, 从车窗上斜着划过,留下银针似的痕迹。   “真下雨了,”舒启桐关上了后车窗,“这得堵车吧, 我给姥姥说一声。”   侧视镜里映着黎昀的半张脸,天色灰暗,笼罩着笔挺深邃的轮廓。   时恪收回眼神,说:“赶时间的话把我放路口就行,我打车回去。”   “不赶。”黎昀道。   他语气中没带什么情绪,可偏偏让气氛更微妙了。   后座上的人极尽忍耐,视线在两个人之间跳来跳去。   舒启桐憋得实在难受,终于在沉默的三分钟后开了口,“哥,你不喜欢乔恒?”   雨越下越大,前面的车流排起长队,黎昀降下车速,说:“没有。”   脑海却浮现起乔恒出现在时恪身边的画面。   他还没弄清这股不耐烦源自何处,只是觉得画面碍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尽管“意”的领会不一定正确。   时恪看着被搁在储物柜里的苏打水,反省自己从来不知道黎昀的口味如何。   他将自己那瓶未开封的乌龙茶放了上去,换了苏打水,说:“我记住了,下次给你买不带气的饮料。”   雨刮器一遍遍刷着水痕,前方车辆的尾灯被晕成光团,再变得清晰,复而又被新的雨滴模糊成碎片。   黎昀眉间微跳,心头的烦躁随着雨滴,被时恪的话轻而易举地刮掉了。   “嗯。”黎昀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一半觉得自己幼稚得好笑,一半承下了这个将错就错。   这阵雨来得漫长,但势头渐有减弱,车子在景禾壹号门口缓缓停了。   时恪侧身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正准备跨出去,又被黎昀抓住了手臂。   “等等,带上伞。”黎昀道。   时恪看了眼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说:“不用,两步路跑回去就行。”   “咔哒”一声。   黎昀已经解开安全带,长腿一迈已经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拿了把黑色长柄伞,再撑开,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   天幕被黑色的伞布覆盖,阴影落了下来,时恪站进伞下,瞥见他肩头被雨洇湿一片。   “夏天多雨,淋了再吹空调容易热感冒。”黎昀将伞交出去,两人的手掌轻轻擦过。   时恪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举着伞将送他上车,隔着车窗点头回应了舒启桐的挥手,目送汽车发动,才转身走了。   眼见侧视镜里的人影越来越小,舒启桐扒在副驾驶靠背上,斜睨黎昀,说:“你跟我说话怎么不这样?”   小时候玩儿性大,经常淋着一身雨回来,然后被黎昀赶进浴室洗澡,再一边喝着他哥泡的感冒药,一遍听他念叨。   黎昀打了个弯,汽车掉头,然后慢悠悠道:“晚上也不是非得吃惠灵顿牛排,姥姥牙口不行。”   舒启桐从副驾驶上滑了回去,往后座一躺,“……我撤回。”   进了门,时恪将伞搁在玄关角落,换了鞋,走向画室,从杂物柜里翻出来一个干净的桶。   他回到门边,把伞放进桶,在客厅找了处角落放起来,然后才去浴室洗澡。   出来的时候雨又下大了,时恪关上窗,免得雨水吹进屋里。   天色沉得像是夜晚,他没有开灯,黑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手机屏幕。   橙红色的界面,琳琅满目的款式。   时恪正在搜索男士居家拖鞋,挑了个简约的黑色,要下单时又因为尺寸犯了难。   估摸着黎昀的身量有188到190,凭借着艺术生对人体比例的把控,时恪点下了44码的选项。   下单成功,接着又弹出新的消息提醒。   时恪坐在沙发上,屈起一条长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查看微信。   【乔组长:到家了吗,没淋雨吧?】   【乔组长:礼物放在郑老办公室,下班后直接拿了去就行。】   颗粒感音效响起,时恪简单回复道“嗯,谢谢”。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亮着,隔了一会儿消息才发过来。   【乔组长:你和黎昀好像很熟。】   时恪忆起当初自己对乔恒说,和黎昀“不熟”的回应,思忖着打下两个字。   【SHiKE:朋友。】   上次黎昀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他不确定这样的相处应该被归类在哪种范围里。   暂且仍算朋友吧,时恪想着。   【乔组长:嗯。】   【乔组长:宴会不用多留,礼物给到就可以走了。】   【乔组长:今天玩得很好,早些休息。】   【SHiKE:好。】   退出聊天界面,从后台划到相册,最新一张图片是乔恒传给他的邀请函。   借着密室逃脱结束后买水的空档,乔恒请他帮了个忙。   过几天代替工作室去参加一位国际大导演的生日会,从性质上讲算是商办私人宴会,受邀人是郑元,不过老师好像有点抽不开身。   据乔恒的说法,郑元和这位导演关系一般,早年间合作过一次,闹了点不愉快,具体情况不得而知,这次也只是走走过场而已。   这项光荣的任务原本被分配给乔恒,不巧的是食光漫谈在那天和技术组有个会,于是任务转手就到了时恪这里。   时恪把那封全英文邀请函从上到下仔细阅读了一遍。   宴会举办地点就在明城,靠南的一处高奢住宅庄园,邀请人一栏的名字是,Yann Li。   姓李?   他脑海中搜索不出这样的导演,这个知识点属于时恪的弱势板块。   反正也只是做个跑腿的,体体面面的去,速战速决就好。   时恪将手机扔在一边,打开客厅角落里的一盏落地灯,站在衣架面前开始琢磨穿哪件衣服不会给工作室丢面子。   舒宅。   惠灵顿牛排被端上桌,一刀下去,酥皮的焦脆声层层叠叠,汁水溢出,再顺着嫩红的纹路蜿蜒而下,蘑菇沁着胡椒,满屋都飘着食物的浓香。   黎昀将牛排切成小块,细细码好,再端给姥姥,“这份是您的。”   给姥姥的牛排特意多处理了两道工序,牛肉和火腿被煎制软烂,更方便老人入口。   叶青华拍拍自家外孙的手,说:“快坐下吃吧。”   黎昀朝楼上招呼着,“简姨,先来吃饭吧。”   简姨刚拾掇完二楼的盆栽,应了声“欸”,下楼后在厨房水池净了手,在围裙上擦干,然后才坐了下来。   “小昀的手艺真的是越来越好了,”简姨笑呵呵道,“还是回来好,家里什么都有,后头花园那片地,等梅雨季过了打算再种点菜,下回要做什么直接去地里摘。”   “好。”黎昀说。   舒启桐已经是迫不及待,一叉子下去整块戳了起来,没嚼两下便鼓着腮帮子说:“此肉只因天上有,好吃好吃真好吃。”   “你吃相收敛着点,”舒永抽了张纸垫在儿子的盘子下面,“满桌渣子等会儿你自己收拾。”   投入美食的舒启桐根本没空张嘴回复,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黎昀笑了笑,说:“还有一份在烤箱,等下打包带回去拿给舅妈。”   “行,你舅妈就爱吃你的做的。”舒永应道。   姥姥喝了口水,问:“这段时间还忙吗?”   “铺面还得再看看,其他都顺利,不算忙。”黎昀做饭的时候动作利落干净,吃饭的时候也得体。   舒启桐咽下嘴里的肉,说:“等过段时间节目放出海报,拍摄提上日程,可能就忙起来了。”   “行,那下周四晚上,你们谁陪我去看个戏?”   叶青华抚了抚头发,尽管已是满头银丝,仍能从她的动作中窥见年轻时的优雅。   黎昀切肉的动作顿了半秒,低着头道:“下周四晚上有事儿,要不我周五陪您看?”   “下周四?下周四不是那谁的生……”舒启桐话说一半,被老爹掐住了大腿,紧急闭了麦。   餐桌上的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黎昀叉子和盘子轻轻摩擦的声音。   叶青华淡淡看了一眼黎昀,眉间透着无奈,话头被儿子接了过去。   舒永:“我闲,我陪您看,”他拿出手机开始订票,“‘安娜·卡列尼娜’吧?”   “别太前排的票,耳朵不行。”叶青华说。   舒永点头,“行,给您订了个近台包厢。”   下了一整天的雨在饭局结束时停了,空气里混着泥土淡淡的腥。   黎昀双手插兜,倚在别墅后门。   耳机里播放着之前时恪推送给他的那首“Keep Me”,他抽出一只手,摸上今天被淋湿又干透了的肩袖,然后抬头望向了月亮。   很清,很净,透着被雨洗过的柔光。   这次出门前,时恪特意看了眼天气预报,显示下雨的概率有百分之五十。   他犹豫半分钟,还是决定带上那把黑色长柄伞。   这两天黎昀好像都没在家,于是他也没找到机会物归原主。   从进入工作室到下班,时恪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项目群里。   节目概念片的海报排期马上要出来了,观众的反馈会是验收这次工作成果的最直接判断。   乔恒滑着办公椅过来,敲了敲时恪的桌子,说:“等下记得带上礼物,到现场如果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   时恪:“好。”   办公室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他估了下时间,现在打车去宴会现场应该刚刚好。   从郑元办公室里出来,时恪手上多了个黑金色的盒子。   他站在工作室门口的落地镜面前整理了下衣服,带上伞走了出去。   上车后,时恪才想起来还没给伞的主人发消息。   【SHiKE:伞再多借我一天,晚点回去还你。】 第37章 悸动在静谧中生长   月馥园, 隐藏在半山中的一处旅游风景区。   环境好,隐蔽性好,各种设施完善, 离着明城市中心也不算太远。   最近几年有些比较小型又讲究格调的商业活动或者富商的私人聚会都爱在这儿办。   亘野绿荫从山脚蔓延至山顶,山腰矗立着的建筑群便是今天宴会的地点。   天色将晚, 出租车盘在坡道盘旋,夕阳烧得像火, 树荫的影子贴着玻璃飞掠而过, 时恪降下一半车窗, 露出半张脸往外瞧。   落日余晖下是高楼耸立, 从这个角度能俯瞰大半个明城, 一切事物在此刻都变得渺小。   山风吹乱了时恪的头发,他回身坐好,整理了下被弄皱的衣襟, 再一抬头, 前路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星星点点似的一直延伸到山顶。   消息已经发出去半个小时,对方一直没有回复。   时恪看了眼手边的伞, 橙黄的光斑笼罩着车里的人。   看来今天多半是不会下雨了。   环绕过喷泉,出租车稳稳停在庄园门口,在一众超跑豪车面前显得极为突兀。   时恪长腿一迈, 露出缎料垂感长裤,顺着劲瘦的腰线收进上衣下摆, 中式剪裁偏襟衬衫缀着玉竹提花,一身凝脂白,走起路来衣袖带风,清俊生姿, 引得人纷纷侧目。   秉持着来做任务,得给工作室留个好名声的信念,前两天郑元嘱咐他在格曼大道借了身还算看得过去的衣服。   时恪跟着路标的指引,一路从大门绕到了花园小径,穿过回廊,在一栋别墅前站定。   礼仪接待员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伞,核对完邀请函便将人引了进去。   大厅里的人往来穿梭,还没看清脸就伸着手迎上去,然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前一个“李总”,后一句“张董”。   时恪环视一圈,没找着签到处,险些被那些老板们拽住攀谈。   社交和生意场上的事情,时恪一窍不通。   那些漂亮话从郑元和乔恒嘴里说出来,怎么都好听。   要是让他来谈合作拓人脉拉资源,三天就能给公司干垮。   时恪深吸一口气,撇去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杂念,想着赶紧把礼物送了交差。   身旁有侍应生路过,时恪叫住他,直接向人问了路。   “您跟我来。”侍应生弯腰示意,领着时恪从大厅出来,再到花园水塘的一侧。   前方不远处摆了张长桌,盖着金丝绒布,桌后坐着礼仪接待人员,旁侧还竖着宾客名单及欢迎语,桌后则是巨大一面签字墙。   时恪道了谢,快步走过去,将老师交代的礼物双手奉上。   “您在这儿签个字就好了。”   礼仪人员引着他站到宾客名单前,递给时恪一支金色的签字笔。   时恪道:“好,谢谢。”   拔开笔盖,时恪在墙布上找了处空位,写下龙飞凤舞的“山道设计工作室”。   将笔还给礼仪人员,转身从宾客名单前经过,晃眼在欢迎语落款处看见宴会主人的名字。   Yann Li,黎延君。   原来是“黎”,不是“李”。   姓黎的人似乎并不多见。   时恪转念想到了那条还没收到回复的消息。   他看了眼天色,暮光仍在,现在还不算太晚,回去直接把伞放在黎昀家门口应该也可以。   正想着,前面又来了一群盛装打扮的宾客,人多的地方总是嘈杂喧闹的,时恪尤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   他回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签到处。   为了避免再有什么人突然出现要和他交换名片,时恪放弃了原路返回,绕开主楼,准备从旁侧小道走回去。   月馥园占地面积很大,别墅群中间穿插着游廊花园,假山石头长得都差不多一个样,稍不注意可能就会走错方向。   比如准备找侍应生取伞的时恪,现在拿着手机,对着导航上蜿蜒曲折的路线图发愣。   向右?   没走两圈又转回原地。   向左?   导航提示他偏离了既定路线,冷酷的机械语音甚至冲他说,“你很有个性,但是跑偏了”。   时恪抬头环顾四周,明明能看见别墅主楼就在不远处,只不过被树丛花藤挡住了去路。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导航,跟着屏幕上的箭头转圈,先找准方向位置,再往前慢慢摸索。   绕过一座亭台,时恪听见了涓涓溪流声,清清细细的,映着暮色别有一番意境。   这条山石小径他没走过,而且离着眼前的别墅主楼更近了些,他张望了下,侧过头看见假山石后正站着两个人。   已经在园子里徘徊了十分钟的时恪失去耐心,决定上前询问。   “我看黎昀跟他亲妈真是一个样,摆个天大的谱,不知好歹!”   时恪的脚步顿住了,眉头拧紧,透过假山的缝隙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一男一女站在花园里。   男的穿着西装,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头发只剩寥寥数根,女人侧身而立,面容姣好,服饰精致。   她看似愁眉忧心,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说:“不能这么说,小昀就这个性子,也是我这个妈做得不合格。”   男人嗤笑道:“都是一个爹生出来的,二公子怎么就哪哪儿都比他强。”   女人没接话,只低下了头,瞧着甚是哀怨,眼尾却没有半分失落。   “那孩子可怜,舒姝跳下来的时候他就在边上,任谁也受不了的。”女人唉声道,掩着面却又怕弄花了妆,只翘着指甲压了压眼角。   “丁姐,您没必要对他掏心掏肺,那女的死了与你何干,”男人点上烟,吸了一口,“反正黎导一共也就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已经废了,黎逍这么优秀,您应该欣慰。”   花园里并不算安静,溪流顺着石头而过,泠泠水声掩住了时恪的身影,却盖不住刺耳的污言。   他眉头压低,自知或许并不该留在这里,可双腿犹如灌了铅,动弹不得,眼前恍然浮现黎昀在灯具坠落时满眼的无措。   别墅主楼的会客室内,黎延君双手交握放在桌前,头发梳得整洁,鬓角却是一片花白,落寞地看着手机里的相片。   直到门被敲响,高大的人影漫步而入,他也不曾有一点抬头的反应。   黎延君自顾自地开了口:“听说你要开餐厅,若枚还特意帮你去联系了肖总,他手底下的地段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黎昀站在门口,微仰着下巴,半点往里走的意思都没有,不紧不慢道:“叫我来就为了这个,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你弟,已经在路上了,再有半小时就能到,”黎延君声音有些沙哑,面上却不算疲惫,“待会儿我们一家人在宴会厅吃个饭。”   “嗯。说完了?”黎昀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深水,“说完我走了。”   “黎昀!”   黎延君震怒而起,额角青筋凸出,咬着后槽牙说道:“不要太过分。”   他拍案的动作挪动了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映入眼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手里怀抱着一束香水百合。   黎昀的目光低垂下来,从画面上扫过,眼睫投下阴翳。   见对方如此反应,黎延君又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咬住话头摆起架子,“我耐心有限,今晚的饭局必……”   黎昀遽然打断发言,“你装够了吗。”   他抬起眼皮,一步一步向前,厚绒地毯被压出印记,身型的阴影逐渐笼罩上来。   楼下笑语喧阗,楼上剑拔弩张。   黎延君紧抿着嘴,被噎得眼皮直跳,挥手横扫过去,桌角的一株盆栽跌落摔了个粉碎。   月馥园的私密性做得的确不错,半点声响都透不出去。   黎昀居高临下地睨着,沉声道:“你要拉着丁若枚和黎逍陪你演温馨的戏码,我不管,也不感兴趣。”   黎延君气极,怒火中烧的大吼道:“我是你爹!”   说话人狂暴如雷,内容却苍白得可笑。   黎昀不甚在意地偏过头,连回这句话的兴意都没有,淡淡道:“我今天再最后告诉你一声,要么当你当我死了,要么我当你死了。”   说罢,他转身便离开,走到门口时顿住脚步,扶着门,回头用下巴示意了下桌上的手机。   黎昀语气冷淡至极,轻飘飘戳破了他的虚伪,“我妈花粉过敏,你不知道吗?”   望着离开的背影,黎延君扳着桌子,指骨压出白痕,喉头压着愤懑只能发出呜咽。   走出别墅,天色几尽转成雾蓝,只有与天际相接的地方横着一道橘红的光亮。   黎昀掏出只剩下零星电量的手机,查看停车标记短信,抓紧在它前关机前回到车上充电。   滑开锁屏,最新一条消息显示,发信人是时恪。   他一边往停车的后花园绕,一边低头打字。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惊醒了陷入惝恍的时恪。   “黎导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女人!”中年男人掸了掸烟灰,“疯疯癫癫,自/杀都要挑在家门口。”   时恪打开手机,光亮映照着他的侧脸,两条消息弹了出来。   【Liyun:好。】   【Liyun:你在外面?】   消息刚发出去,黎昀就瞧见不远处的树丛隐隐透出光。   迎着最后一点暮色的亮,穿过树影缝隙,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时恪一身凝脂白,站立在假山旁,听见脚步声后朝这处回望。   黎昀满心诧异,阔步往前走了一段,从树丛间露出身形,模模糊糊听见还有什么人在附近说着话。   溪水声逐渐清晰,人声入耳,只见时恪忡然侧目,眼眶里泛着雾色,身体向前倾了一瞬,然后朝他疾步走来。   “小昀心里记恨我,我知道,”女人带着哭腔,一副可怜样,“可再怎么样,舒姝的死也不能让……”   时恪朝他伸出手,下一秒,所有声音都被隐去,万籁俱寂。   黎昀的耳边贴着微凉的手掌,世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云,隔绝在外的是纷纷碎语,离耳根最近的,是透过青色经络,莹薄皮肤,一张一翕跳动着的脉搏。   夕阳终于被深幕吞没,悸动在静谧中生长,拉扯着神经和呼吸,无法自抑。 第38章 他的月亮近在咫尺   即使时恪不捂住耳朵, 黎昀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当年舒姝去世的时候惊动了大半个明城的纸媒,娱乐秘辛向来最惹人好奇,何况主角还是知名导演的妻子, 和国际影帝的妹妹。   而黎昀,则成为了媒体们争相挖掘的第一焦点。   “请问你发现你母亲心理状况不对劲了吗?”   “方便透露下黎导目前的情况吗?”   “舒姝的摄影作品‘牢’的创作背景是否与婚变有关?”   黑黢黢的镜头挤在一起, 像一头名为深渊的怪兽,凝视着他, 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他的精神吞噬得一干二净。   学校能将记者挡在门外, 舒家也能防住长枪短炮的窥探, 但流言是拦不住的, 它无孔不入。   那些声音像是寄生诅咒, 盘桓在他世界的各个角落,黎昀也不想躲,由着它们一遍遍质问自己。   你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她的状况不对?   早些年的网络不算发达, 以舒家和黎延君的身份, 那些消息很快就能被处理得一干二净。   黎延君需要一个完美的导演形象, 舒家则心系于黎昀,不过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 他表现得异常冷静。   在舒姝去世的第二年,黎昀高考拿了个全省第一。   随着时代变化,信息流速加快, 今天的热点明天就能被人忘记。   再没有人来问黎昀那样的问题,大家开始关心起理科状元为什么要去学烹饪。   只有黎昀自己知道, 诅咒从未与自己剥离。   可当下这刻,一切声音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黎昀覆上耳边的手,眼中倒映着如月色般澄澈的青年,纵然世界嘈杂, 但它们穿不透骨骼血肉,它们在寂静中碎裂。   时恪被包裹住的手由着对方牵了下来,指尖染上了些许温度。   花园小径的矮灯点亮,假山后,一男一女刚刚结束交谈,走过转角,与他们撞了个猝不及防。   黎昀轻松笑笑,煞是坦荡,“巧遇,”他目光平移,“肖总,丁姨。”   被叫住的两人做贼似的定在原地,丁若枚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转而化成和善的笑。   时恪漠然扫了一眼,觉得她演技挺差。   “什么时候来的?你爸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都没来得及接你,”丁若枚簇起细眉,看了眼腕表。   黎昀在外人面前总是彬彬有礼,表现得游刃有余,“没来多久,运气好,赶上一场落日。”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二人当时聊得投入,谁能注意到太阳是几点落下的。   反正各自心知肚明,无非是维持着表面和平。   丁若枚:“正好,餐厅选址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她弯着眼睛,煞有介事道,“我也不知道挑得地方你喜不喜欢,左右身边没人替你着想,就当是我作为妈妈的责任和一点心意。”   时恪听得皱起了眉,嚼出里头多少藏了些“你没有母亲,而且她还是个不负责任的女人”的含义,他下意识握紧了黎昀的手。   黎昀神情自若,手指却怔忪了一下,似乎对时恪的动作感到意外,心尖陡然变软,然后以更深更完整的姿态回握。   人性如此,在哪都一样。   打着“为你着想”的幌子向你挥刀,喜欢把恶意包装得光鲜。   那个被叫作肖总的男人不甚自在地背过手,清清嗓子,说:“别嫌我这做长辈的话多,黎导和丁姐为了你的事操了不少心。”   黎昀轻哂,“肖总,好意我心领了,东西还是还是留给令郎,或者,”他看向丁若枚,“送给黎逍当个资产也不错?”   黎昀向来不把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放在眼里,偏偏黎逍什么都爱和他比,而比又比不过,到头来争得都是些黎昀根本就不在意的东西。   丁若枚尬着脸,抿嘴理了理头发,话锋一转,“不说这个了,马上就要开宴,咱们一块儿过去?”   她偏过头看了眼站在旁边,一直没做声的时恪,目光里有些审视的意味。   黎昀不动声色地侧过肩膀,将人掩在后面,“不必。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罢,黎昀和时恪并肩阔步离开了。   汽车驶出景区,山下霓虹重新点亮夜色。   临走前,时恪趁着取伞的空档,松开了交握的手。   黎昀回身倒车的时候瞟了眼后座放着的伞,有种想把它扔了的冲动。   一路无话。   音响播放着舒缓的音乐,窗外景色从山林变成高楼,明城的夜晚繁华而拥挤。   时恪上回觉得坐立难安,还是在第一次乘黎昀车的时候。   他目光低垂,好似才从得知隐秘后的余震中缓过神来。   心脏仍浮在半空,落不下,抓不住。   这就像一种窥探,而他觉得心虚,那些是自己没立场,也没资格获取的信息。   时恪浅浅呼出一口气,斟酌着开口:“对不起,今天本来替老师赴宴,我没想到会听见……对不起。”   “别道歉,”黎昀说,“没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我的问题。”   擅长开解人心的黎昀也有陷入困境的时候,他不禁开始自责。   原来一向主动的人,竟然是更胆怯的那个。   时恪愿意剖白过去,自己却从不透露家里的事。   他“强迫性照顾”的行为模式如同诅咒留下的后遗症。   对方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他羞愧到无地自容。   习惯事事关心,处处共情,察言观色和掌控欲成为了安全感的来源。   可从遇见时恪后,黎昀开始分不清了。   他享受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像是渴水的鱼。   你的感情足够干净吗?   牵手的时候,你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上次聚餐,时恪醉酒后曾问过这样的问题,两人之间的界线似乎变得模糊,快要超出某些关系的定义。   黎昀无法判断,也说不出口,只觉得自己卑鄙。   他狡猾的贪恋着时恪纯粹的心。   车里默了很久,时恪紧握的手指陷进掌心,他尝试调节气氛,说:“我记性不好,可能明天就忘了。”   回忆是一件残忍的事,对两人来讲都是如此。   汽车驶入闹市区,玻璃上浮动着霓光,斑斓贴着四方窗格流过,时恪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路边的观赏树挂上一整排五颜六色的灯笼,年轻人成堆的聚在一起,像是在举办什么活动,闹哄哄的延伸至街尾。   时恪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扭头说:“黎昀,要不我们去逛逛街?”   黎昀扫过侧视镜,街边热闹非凡,他扶着方向盘转了半圈。   心里清楚得很,小孩儿在担心他。   明城是座年轻又时髦的都市,受政/策影响,文化娱乐活动尤其多。   各种网红地,快闪店,艺术展览,即便是工作日也到处都是打卡拍照的市民游客。   平常时恪最讨厌人多的地方,但气氛会传染,喧闹也许可以驱散一些不愉快。   街头熙熙攘攘,人挨着人。   黎昀抬着下巴看了眼,说:“前面是个纳凉集市,”他朝时恪招手,“小心走丢。”   两人个子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就算真走散了一眼就能瞧见,他就是想离时恪近一些。   时恪下了车,快步走过来,“有手机,丢不了。”   两人往集市门口走着,肩并着肩,晚风里带着暑气,心情却畅快不少。   黎昀起了逗趣的心思,调笑道:“我手机在车上充电呢,要是我走丢了怎么办?”   时恪闻言,有些放不下心,转过身在台阶上站定,挡住他的去路。   他一字一句道:“我会找到你。”   黎昀倏地停顿脚步,险些踩空一层阶梯,向来寡言的时恪强势起来让他不知所措。   灯火映在脸侧,把他们的眸子照得透亮。   “嗯,”贪婪和欲求在拉扯,黎昀的心池荡出层层涟漪,“不会走丢的。”   沟通达成一致,时恪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走吧,去那边看看。”   集市上好像什么都卖,美食美酒,书本文创,还有各种手工艺品。   摊贩老板几乎都是年轻人,很多都是刚出来创业的小店,只管甩开膀子吆喝着,边卖边开直播,也不求能挣多少钱,就是图个宣传效果。   逡巡一圈,时恪在众多小吃里挑到一个合心意的,他记得黎昀说过,吃甜的心情会变好。   时恪看向前面的小铺子,说:“吃冰淇淋吗?我请你。”   黎昀总是扮演着照顾人的角色,但今天例外,欣然地接受了时恪的提议。   两人手里一人一支甜筒,悠闲漫步,边走边吃,倒是叫人想起他们刚认识不久,在路边吃生煎馒头的画面。   绵密冰凉的奶霜入口,瞬间就消解了燥热,味道倒是甜得有些过头,可在心情不佳的时候反而刚刚好。   二人晃晃悠悠,从街头逛到市集中心,靠近中央喷泉的地方围满了一圈人。   上前几步,瞧见是乐队在街头正准备路演。   小姑娘们举着手机,打开手电筒充作荧光棒准备应援。   不一会儿,琴声渐起,人群安静了下来,主唱的手搭在话筒边,轻轻吟唱着和弦。   [Wish I could]   [I could’ve said goodbye]   时恪眼睛一亮,向前走了一小步,他很喜欢这首歌。   从前清吧里那个驻唱歌手唱过,他平时工作都只管点单上酒,对其他事都不甚关心。   唯有每次唱到这首歌时,他会在舞台前驻足,静静地听上一会儿,跟着轻唱。   [Maybe even cried for you]   随着乐队开演,周围人越聚越多,两人被簇拥着挨在一起。   黎昀知道时恪大概不喜欢这种感觉,可身边人却突然转过脸来,冲着他浅浅笑了。   时恪的敏感是一种阻碍,也是天赋。   刚才一路都在观察黎昀的神情,他深知那种面对过去,又不得不隐忍的感受。   “别人说什么都无关紧要,更不要自责,”时恪微微仰起头。   “你说过,世界上没人比自己更重要。”   主唱的声音很沉,搭配着轻轻柔柔的钢琴。   人群挥动手机,旋律和晚风都在这片白色的星光中摇曳。   黎昀喉头漫上一阵酸紧,轻轻“嗯”了一声。   时恪点头,转回身子,眼里缀着星光的亮。   或许是气氛太好,好到这瞬间可以抛开所有,尽情享受片刻不染尘埃的安宁。   [Don't wanna feel another touch]   “Don't wanna feel another touch”   进入副歌,人群跟着和声。   黎昀却隐隐捕捉到另一道清冽的,干净到近乎透明的音色。   他低眸侧目,时恪正在轻轻哼唱。   气息,旋律,连每一个吐字发音都动听。   黎昀从来不知道小孩儿唱歌这么好。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台上,只有他的落在时恪身上。   “No other name falling off my lips”   黎昀根本舍不得移开目光,眼底的缱绻呼之欲出。   “Don't wanna to give my heart away”   天上的月亮高悬,柔柔笼着夜,而他的月亮近在咫尺。 第39章 我想吃你做的菜   一曲将尽, 众人都还沉浸在余韵中,前排的观众带头鼓起掌,随后波浪似的蔓延开来。   音乐抚慰人心, 恼人的情绪被消解的七七八八,时恪忽而转念, 原来人多的地方也不总是那么讨厌。   喷泉点亮灯柱,水花像粒粒珍珠迸溅而出, 简单的灯光效果, 却呈现出最浪漫的舞台。   小姑娘们欢呼着, 等待乐队进行下一首歌曲的表演, 有人摇臂应援, 时恪被推着朝旁边躲了一下,就快挨上旁边的陌生人。   黎昀抬手护住,正正好落入他的掌心。   设计款衣料细滑纤薄, 时恪肩臂处横亘着一道疤, 像是被手掌的温度灼烧, 又怕被发现端倪,时恪旋即稳住重心站定。   他佯装镇定地看了眼手机, 说:“去别处看看吗?”   黎昀扫到屏幕上的时间,问:“明天你还得上班,回去吧。”   时恪点头, 两人转身准备离开。   “那人是不是时恪?穿白色新中式那个高个子。”   “……好像是,他旁边那个是谁?”   人潮中某个方向出现一阵骚动, 从众心理容易产生集体行为,不少人莫名其妙的跟着转头,举着取景框寻找目标。   黎昀最先注意到动静,伸手揽过时恪的肩膀, 虚环着没有搭上去,侧身挡住了部分人的视线。   他沉声道:“走吧。”   时恪低头,刘海耷拉下来,盖住了上半张脸,其实被认出来也没什么,但是他怕尴尬。   两人从人潮中一点点挪出去,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不到十分钟,绕回车上,车门一关,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黎昀将车开上主干道,明城的高峰期已过,路况比之前通畅许多。   时恪解开衣襟前的一颗扣子,扯了扯领子。   这衣服是中式立领剪裁,在山上时凉快,扎在人群里晃一圈出来就热了。   黎昀瞥了一眼,将空调的温度调低了一些,问道:“热?”   “有点。”时恪说。   开过下一个转角,车子缓缓降速靠边停了,黎昀解开安全带,下车从后备箱里拿了条薄毯出来递给时恪,然后重新发动汽车。   黎昀调整了下空调出风的方向,说:“盖着点肚子和腿,不要着凉。”   “好。”时恪依言照做。   比起一开始的拒绝,退让,时恪逐渐学会接受这样的关照,也不再追问缘由。   说不好是在哪个瞬间产生的转变,或许是将过去部分经历坦白后带来的影响,隔阂在变薄,交付信任也意味着暴露了弱点。   黎昀的手在方向盘上摩挲,手背青筋一直蜿蜒到小臂,再隐入被挽至手肘的衣袖里。   时恪本以为这样安静的气氛会一直持续到目的地,在路口亮起红灯的时候,黎昀低沉的嗓音响起。   “我爸是导演,这个你应该已经知道。”   黎昀温和而平稳地叙述着,他每次这样说话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抬眸去看。   黎昀目视前方,睫毛轻而缓的扇动,“我妈是摄影师,以前经常出去采风,去过很多地方,反而和我相处的时间不多。”   时恪没有打断,观察着他的神情,耐心地听。   黎昀像报户口本似的,把基本情况都说了一遍。   舒启桐、舒永、姥姥叶青华年轻时候是个作家,姥爷已经去世,从前也是教书的大学教授。   “黎逍在我三岁的时候出生,两年后我母亲才得知消息,和他离了婚。”车里的空气已经凉了下来,黎昀又将空调风力调小了点。   他接着道:“我十五岁那年,她跳楼自/杀了,当时我刚好放学回家,偶然撞上。”   时恪覆在薄毯上手从虚握得状态攒成拳,仿佛感同身受,觉得连呼吸都快要变得困难。   黎昀看了他一眼,卧蚕线条微微上扬,轻轻摇头示意安抚。   “她很爱那个男人,爱到失去了自我,而她去世后的那段时间我的确不太好过。”黎昀开上高架桥,街灯一道道飞驰,落下斑驳的影子。   “外界有很多声音,很吵,我却想都听着,后来消化不掉了,就开始做菜。”黎昀舒了口气,“做菜需要专注,只用想着什么食材搭配什么温度,当自己的菜被吃下去,能得到反馈也是一种快乐。”   时恪轻声问:“所以你找我试菜,也能获得这样的快乐?”   黎昀点点头,一语双关道:“当然,食客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时恪闻言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说得好像不是这个“时恪”。   他眨了眨眼,有些忸怩的偏过头去。   黎昀微微侧头,明目张胆的从侧视镜里观望他的反应。   这种恶趣味难得被勾出来一次,小孩儿面薄,而且更多的可能是他根本就没接收到意思。   车子快要抵达景禾壹号,时间刚刚好跳转到八点,不算早,但也不算太晚。   时恪思忖着,反正都已经提过一次要求,决定今天将强横进行到底。   “我,饿了。”时恪不擅长提出需求,说得有些磕巴,“想吃你做的菜。”   两人都是忙完工作直接去的月馥园,一晚上肚子空空,胃里只有冰淇淋。   那借着这个由头,或许能让黎昀感觉到一点满足感?   黎昀听出他的努力,低下头,难掩嘴角的笑意,“嗯,好。”   回家换下鞋子,时恪将借来的一套衣服整整齐齐叠好,码放在沙发上,明天上班顺便拿去还掉。   他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用来洗澡,半小时后,黎昀会端着晚饭来找他。   水珠从发丝滑落,顺着脖颈滚了下去,时恪换上一件针织薄衫,将空调定格在24度。   吹干头发,敲门声也刚刚响起。   一般回了家洗完澡,他不习惯再扎着辫子,打开门,从前往后捋了两下,露出光洁的额头。   黎昀目光微灼,眼前人松散着头发的样子少了精致,却更清秀,本来也才19的年纪,像个少年。   时恪让出身位,礼貌道:“请进。”   说罢,又回身拉开鞋柜,从最上层取出一双黑色拖鞋,弯腰的时候发丝擦着黎昀的肩膀过去,落下一段纯净的淡香。   黎昀看着被搁在脚边的鞋子,问:“我的?”   时恪将他手里的盘子接过来,转身进了客厅,“嗯,上次说了要给你准备。”   穿上,尺码正好,他心下有些惊讶,然后顺手带上了门。   今晚吃的是香煎鲈鱼,工序相对简单,出餐快,能饱腹也不至于撑肚子。   距离上次吃黎昀做的菜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但他仍然记得由食物带来的惊艳感。   而时恪家的餐桌使用率,也就比冰箱高几个百分点。   平吃饭他习惯搁在茶几上,席地而坐,但显然他不能让黎昀跟他一起屈着身子。   餐桌已经提前被整理干净,两人相对而坐,吃相都属于极为规矩的那种。   黎昀是教养原因,时恪受性格影响,再加上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吃快了就吐,后天造成了玻璃胃。   鱼肉被煎得金黄,外层松脆,焦香乍泄而出,里层鲜嫩,纤维柔软,叉子轻轻一触便剥离开来,香料混合着黄油的奶咸,风味十足,没有半点腥味。   桌上响起震动,是一通视频电话,黎昀很快接了,他打开免提,舒启桐的声音传了出来。   “哥,概念片发布的日期定了,发群里了哦。”   黎昀将手机平放在桌面,镜头框住了半盏吊灯。   盘子和叉子轻轻碰撞出声,黎昀应道:“好。”   舒启桐听觉灵敏,便问:“你才吃饭啊,吃的什……么情况!”他一个激灵,盯着画面里露出的半个白色灯罩,“你在哪,你家灯不长这样。”   黎昀失笑道:“转行做娱记了?”他抬眼,墨眉微抬,向时恪请示了下。   主人接收到讯息,缓缓点了点头。   “在时老师家。”黎昀说。   工作场合里这么叫他的人不少,“某某老师”算是职场里比较流行的称呼方式,尊敬中带点调侃,但是黎昀的发音不太一样,唇齿轻启,缓缓送气,听得人耳根微热。   舒启桐立刻回道:“好好好,给他开小灶,你俩的CP超话不得原地过年。”   网络有些卡顿,语音断断续续的,后半句没有听全。   “C什么过年?”黎昀问。   舒启桐陡然噤声,支支吾吾着:“没什么……网不好,我,我是来跟你说正事的!”   黎昀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嗯,说。”   “你赶紧弄个正经微博号,开好了要跟其他嘉宾的一起汇报上去做登记,马上节目第一批物料释出得圈你们做宣发,到时候文案会发群里。”舒启桐说。   黎昀简单应了,对面又说:“时恪!到时候也拜托你转发一下哦。”   论流量,璨星的量级比时恪高几倍不止,但是论话题营销,不能没有他做来锦上添花。   何况舒启桐已经卧底超话大半个月,就快混上小主持人了。   时恪说:“嗯,好。”   挂了电话,黎昀先是查看群消息,而后点进大眼软件,迅速完成账号注册。   摆弄完,他握拳抵唇,单手滑动屏幕,视线跟着上下游移,然后顿住,拇指点进一个头像的主页。   手机被放在桌上,调了个方向,推到时恪面前。   黎昀问:“这个是你的帐号吗?”   时恪咽下鱼肉,移目扫过,“嗯。”   “好。”   黎昀刚注册完账号还不到一分钟,关注人列表中就多出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名字:   SHiKE 第40章 他搁夜店蹦迪呢   概念片发布当天, 食光项目组上上下下严阵以待,这可是继黑帖风波过后的第一批物料,在已经有部分热度的基础上, 高层对他们的期待值只会更高。   项目组计划提前一小时透出节目海报做预热,随后是嘉宾照片, 最后才是明星MC的单人物料,放在流量最热时间段做大轴。   舒启桐入行四年, 已经不是职场新人, 但这次由他独挑大梁, 表面云淡风轻, 实际紧张到在工位啃指甲。   微博刷新的音效接二连三在办公室响起, 舒启桐猛然张开双眼,俯在桌前滑动鼠标往下翻。   -火速赶来!!!我吃过何朵家的餐厅,真的不错!   -速抬, 隔壁悦动的“大吃一口”预告都放了, 璨星你行不行啊   -星野真去啦?我关注他小红薯好久了   -左数第一个是不是我们霓虹法克!帅拉了!!!时宝你真会挑啊   -素人嘉宾质量这么高!   -啊啊啊我宣布门面担当是黎昀, 教科书式的帅!   官号底下风向不错,两位MC的评论被粉丝应援刷屏, 嘉宾底下的则五花八门。   舒启桐眉目紧锁,还不敢放松,每隔半小时就要看一次, 生怕再出什么纰漏。   “笑死了,他们在时恪评论区底下舞起来了。”   坐在舒启桐旁边的实习生边刷边乐, 舒启桐把头凑过去,差点忘了还有转发宣传。   他掏出手机,一一点进大家的账号进行检查。   其他人的评论区都挺正常,唯独黎昀和时恪的画风清奇。   CP粉根本按耐不住, 想磕,又怕影响观感。   -时宝能不能给张你俩的高清合照!   -你好,我是CP粉,没看见吗,我说我是CP粉   -璨星能不能给你俩单开节目,我太想看了   -有谁发现了黎昀的号只关注了时恪跟节目组吗   -甚至第一个关注的就是时宝,不说了,我去超话发疯   黎昀和时恪的麦麸行为是璨星有意为之,放一点料,让网友自由发挥,属于暗暗擦边的程度。   而舒启桐现在才想到一件事,他哥该不会生气吧?   *   水龙头不小心开得太大,水花溅上了时恪的衣服,他立刻往后退,旁边伸出一只手替他按下了开关。   乔恒从镜子底下抽出几张纸,递过去,“小心。”   时恪接过道谢,低头擦衣服的动作露出了半边脖颈。   “你这里,”乔恒指了指,“被蚊子咬了。”   时恪摸上脖子,稍微靠后一些的位置凸起了一个鼓包,有点儿疼。   乔恒擦干手,说:“毒蚊子吧,我位子上有花露水和青草膏,待会儿拿给你,正好还有个事要交代你。”   “哦,好。”时恪道。   工位围了一圈人,乔恒走过去像赶鸭子似的都给轰开。   徐泽文举着手机问:“组长,你看节目评论了吗,实在是精彩。”   柳柳懊恼道:“早知道我当时就不该请假回家,大家都磕CP,正主竟是我同事,感觉错过了好多剧情。”   刘丛也凑了个热闹,“你别说,这节目噱头‘啪’一下就起来了!”   “节目马上开播,字幕条的动画优化好了?”乔恒发出灵魂质问,众人顿时蔫儿了,拱着屁股把凳子挪了回去。   吃瓜群众已散,柳柳悄咪咪给徐泽文发了条消息,问:乔恒是不是心情不好?   徐泽文答:不儿道啊……   乔恒背过身,拿了驱蚊药放在时恪桌子上,然后又唤醒电脑,给他发了个文件。   “一个酒吧的VI项目,他们想做全面品牌视觉换新,”乔恒轻轻一蹬,椅子顺着滑到时恪旁边,“赵寻音出差前应该和你说过?”   “嗯,我们组新来的设计师吴廷是吗?”时恪问。   乔恒点点头,“对,做VI你已经得心应手了,项目主设还是他,不过需要你帮忙带带。”   “好。”璨星那边不需要他们再时时刻刻盯着,空出来的时间便可以接新项目。   带人,时恪是一万个不乐意,且不说要强行社交,还要“指导”对方做东西。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能指导什么,但是赵组长临行前和他提过一嘴,算绩效加分,有奖金。   有钱,一切都好说。   外头刚下过一场雨,徐泽文打开窗,热浪卷着水汽扑面而来,燥得他赶紧又关了窗户,把空调又开大了点。   工作室里一半黑,一半亮,时恪盯着电脑,快捷键摁得飞快。   “你咋还在这!”徐泽文转身打了个呵欠,走到时恪旁边,弯腰看他电脑,“那个酒吧的项目两星期了还没好?”   “快弄完了。”   头顶的风口正对着时恪的工位,吹得他刘海微动。   徐泽文累得眼酸脑胀,苦哈哈道:“食光定档在下下个月底,我这两天赶工赶得头发都少了。”   时恪看了眼,说:“很茂密,放心。”   “呜呜你真好,还安慰我。”徐泽文搓了搓脑袋,破碎的爱美之心恢复了一点点。   飞鼠响起提示音,群里弹出一条加急信息,对话框右上角标红。   【设计A组-吴廷:江湖救急!我在MUSE跟甲方过方案,样品放公司了,谁还在啊啊@所有人】   “哇哦~这事儿我以前也干过。”徐泽文惋惜道,“不过我还有事,走不开。”   “我去吧,正好准备下班了。”时恪群里回复完,在吴廷工位上翻到一袋物料,关了电脑,跟还在奋斗的同事们简单告别。   吴廷一连给时恪私发了好几条“谢谢”,扔了个定位过来。   *   走出创意园,时恪招手拦了辆出租车,二十分钟路程,司机在一排五光十色的店招前停稳。   刚下车就听见建筑里传出“怦怦”的鼓点,时恪抬头,硕大一个火龙果色的“MUSE”霓虹灯管LOGO在头顶闪烁。   ……这VI确实得改,丑得有点过分。   时恪低头检查手里的东西,顺便看了眼时间,才刚过十点。   对于酒吧来讲,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入口处的人不算多,他顺着队伍走了进去。   从前他最多也就见识过清吧,这种夜场是第一次来,不懂流程,也不习惯里头的气氛。   工作人员往他手上盖了个戳,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在紫外灯下才能照出图案。   时恪理解了一下,大概就是类似“门票”的证明。   绕过转角,越往里走,音乐声越大,连地板都传来震感。   他掀起隔音帘,顿时,劲爆的音乐狂潮般席卷而来,每个鼓点都像直接砸在脸上,震得他心脏都乱了阵脚。   前方舞池聚满了年轻人,穿着各种潮服短裙,跟着台上的DJ一起举手狂跳,大片的呼喊尖叫快要盖过头顶。   他抬着下巴环视一圈,尝试在黑色人潮里找到吴廷。   MUSE很大,内场分了好几个区域,除了DJ那里是亮的,其他地方基本看不清,二楼亮着一排荧光粉,时不时爆发出几声拼酒的欢呼。   最烦人的是来回穿梭闪个不停的光柱,五颜六色,毫无章法,晃得时恪眼晕。   “Hello,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有人拍了拍时恪的肩,他回过身,是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人,穿着镂空背心,肌肉练得挺狠,脖子上还坠了七八条金属链。   时恪根本没听见内容,皱着眉用手挡了一下,往人群里去了。   吴廷三分钟前给他发了条消息,他顺着指示一路摸到吧台,在靠近卡座区的位置找到了他。   “谢谢哥!我请你喝酒啊!”吴廷坐在高脚凳上扯着嗓子喊,吧台里站着的就是老板。   酒吧都有低消的要求,不过他们是品牌合作方,能免了这个规矩。   时恪摇了摇头,老板却迅速调好一杯,推到他面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杯子里装着棕褐色的液体,混着冰块,杯壁很快渗出大片水雾,凝结成珠滑落下来。   “没事!老板人很好的!”吴廷刚毕业一年,年纪比时恪大,但性格跳脱的像个高中生。   时恪扫了一眼酒杯,他认得那是“长岛冰茶”,度数不小。   老板敲了敲吧台,举起自己手里的酒杯和他的碰了一下,说:“免费的,辛苦你们帮我做东西。”   时恪微微蹙眉,试想这种场合大概都不会拂甲方的面子,他道了谢,拿过杯子回敬,仰头喝了个干净。   吴廷瞪着眼睛,惊喜道:“我去……可以啊时哥!”   酒液入喉,凉得胸腔发疼,随后是酒精的涩感,渐渐酥麻的热意往上蔓延。   “走了。”时恪放下杯子,摆手向二人告别。   重新归入人潮,他边走边摸出手机,得趁酒精还没上头,赶紧打辆车回家。   屏幕上方跳出一通电话提醒,时恪环顾四周,朝着洗手间的指示牌走过去,找到一处有格挡,相对僻静的位置,接通电话。   *   “好!结束,辛苦各位了。”   导演挥了挥手里握成卷的脚本,拍手示意大家手工。   食光漫谈已经进入正式拍摄阶段,对于嘉宾们来说日程不算特别紧,一周两次,今天稍微累了一些,连录两期,从白天一直弄到晚上十点多。   换好衣服,出了演播厅,黎昀在走廊被舒启桐拦住了。   “哥!帮我个忙,上璨星视频点点节目预约呗。”舒启桐说。   黎昀摸出手机照做,然后问:“你们这也有KPI?”   舒启桐笑呵呵道:“安东说今晚0点前预约破50w,给我们每人发一千块红包!”   黎昀无奈笑了,“多我一个有用吗。”   “这叫积少成多!”舒启桐撇嘴,“时恪在外面玩都不忘帮我点呢。”   黎昀疑惑道:“玩儿?”   “啊,他搁夜店蹦迪呢,哐哐震得我扬声器都快炸了。”舒启桐掏了掏耳朵。   夜店和玩这两个词跟时恪放在一起极其违和,尤其在黎昀知晓他部分过去的经历后。   黎昀没说什么,和舒启桐告了别,随后给时恪发了条消息。   【Liyun:在哪?】   时恪今天的酒劲比之前来得更快,许是这里灯光太晃,空气流通性又差,再加上震天响的舞曲,他只觉得整个地面都在摇。   靠着墙,时恪在手机上敲下几个字。   【SHiKE:MUSE】   【SHiKE:送物料。】   黎昀很快回了消息,简简单单两个字:   【Liyun:定位】   定位的消息刚发出去,眼前本就不算亮的灯光更黑了,他抬眼,面前站了个人。   穿休闲背心的肌肉男。   “你……是时恪吧?”肌肉男插着兜,上前半步,“我是你粉丝,能给我签个名吗?”   时恪撑着眼皮,身上热一阵冷一阵,弄得他脑子有点糊。   “嗯。”时恪点头。   肌肉男又走进了一步,左手在兜里掏了半天。   时恪的视线落在他的口袋,光线昏暗朦胧,就连眼眶都发着酸涩感。   “好了吗?”时恪手扶额头,耐着性子往光亮处挪了半步。   再一定睛,油然生出一股怪异感。   肌肉男鬼鬼祟祟的,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从形状看,怎么像个……   不对劲!   时恪立刻反应过来,直起身体扭头就走,却迎面挨了一击!细细密密的气雾喷在脸上,鼻腔猛然吸入一股甜到发腻的浓香。   时恪:“你特么!” 第41章 今晚住我家   雾气直冲大脑, 叫人恶心得想吐。   时恪屏住呼吸偏过头去,贴着墙往旁边撤了一步,还没站稳肌肉男便贴了上来, 伸手钳制住他的胳膊。   “来这不就是玩儿的,躲什么。”肌肉男一身酒气, 呼吸喷在时恪的颈侧,箍着胳膊的手极其用力。   舞池里刺眼的灯束扫过来, 附和着鼓点, 一下下从脸上晃过。   时恪满眼都是缭乱的光柱, 黑暗和荧光交替, 他狠狠掐着掌心, 旋即抬腿顶踢!   肌肉男瞬间闪身躲开,拍拍裤腿,嗤笑道:“你也就现在有劲儿了, 再过两分钟要是还有力气我管你叫爹。”   DJ换了曲子, 节奏如同暴雨般砸落在头顶, 呼声掩盖住一切,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时恪胸前泛着灼热, 鼻息间的呼吸烫得他有些神智不清,力气似乎正在被一点点抽干,闷得快要窒息。   他薄唇微张, 只能靠墙仰头换取更多空气。   肌肉男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像是看着已经到手的猎物。   他慢悠悠地转了转脖子, 说:“都是成年人了,出来放松放松而已,我条件又不差,你不吃亏。”   来来往往的人将光影切割成一片一片, 时恪抬起下巴,勾着嘴角笑了笑,本就的昳丽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慵懒。   “行啊,去哪儿?”   时恪微微侧过头,余光注意着走廊外那一片散台区桌上的酒瓶。   肌肉男一下子来了精神,兴致满满道:“哥哥请你住五星级酒店。”说罢,向前几步揽过人往外走。   时恪的掌心被掐出血痕,只能咬紧牙关抑制身体颤抖。   两人绕出走廊,来到散台区。   时恪的呼吸越来越重,视线扫过斜前方的桌子,几乎是瞬间,反手从桌上抄了个酒瓶。   旋臂,侧身,往肌肉男头上狠狠一掼!   他速度极快,肌肉男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又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在他的裆部。   肌肉男顿时面色惨白,喉头支吾着半天发不出声音。   酒瓶碎裂,酒液混着玻璃渣子迸溅出来,在一众混乱的惊叫声中,时恪踩着虚浮的步子挥开人群,冲着出口标识跑了过去。   没空管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一路扶着墙壁脚步不停,也不知是酒精还是喷雾的作用,四肢都没了力气,钝痛不断袭击着大脑,眼前雪花乍现。   时恪踉踉跄跄地走出夜店,在嗅到新鲜空气的时候,张着嘴开始急促呼吸。   门口的人比刚才多了几倍,向他投去探究的目光。   时恪往前几步,扶着路边的灯柱蹲了下去,肩膀似乎还残留着被肌肉男贴上的触觉。   从建筑里传来的余音仍震荡着,气血上涌,脑内的记忆像是被触动了开关,不断闪回着,如潮水般袭来。   破旧床单、腥腻的手、耳光、嘶吼、血液和灼痛……   眼前雪花被拼凑成纷乱的画面,胃部泛起一阵酸水,难耐得他近乎作呕。   衣服口袋不停震动着,时恪却根本注意不到,耳边嗡鸣和鼓点交织,仿佛身体被搅成一滩烂泥。   黎昀开着车绕过第二条街,前方不远处,人群密密麻麻的排起长队,他定睛细细扫过去,在街角路灯下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下车,关门,落在车上的手机还停留在通话拨出界面。   黎昀疾步走过去,伸手,刚碰上便被一道力挥开。   “滚!”   时恪眼眶通红而狠戾,水雾迷了视线,近乎目眦欲裂。   路灯散成一团团光晕,重合再散开,和眼前人影不断交叠,直到视线渐渐聚焦在对方的眼睛。   黎昀的手顿在半空,眉头紧锁,“喝酒了?”   时恪的呼吸乱得不成节奏,脖颈和脸侧染上大片粉红,他喉头滚动,嘶哑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头顶落下阴影,身旁出现熟悉的香气。   “是我来晚了,”黎昀蹲下身来,语调软得不像话,“哪里不舒服?”   时恪脑子里现在没办法处理复杂信息,只能挑简单的讲。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道:“药。”   黎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们去医院。”   向来保持良好交通记录的黎昀第一次闯了红灯。   邻座的人断断续续低喃着,像弦音拨弄着心脏,黎昀突然发觉自己慌张得说不出话。   黑色宾利驰骋在午夜街头,嗡鸣阵阵呼啸。   急诊室里灯火通明,黎昀站在后头,时恪则倚着凳子,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鼻腔,薄泪晕湿眼睫,不住地颤抖。   医生推了推眼镜,说:“还好发现的及时,病患吸入的剂量不算多,主要是发烧再加酒精,他这体质本身就过敏,还喝!”   时恪垂着脑袋,手心朝上搭着腿,掌心沁出的血色压痕在白炽灯下尤为显眼。   “我给他开点药,回去记得大量喝水,一定得先代谢出来。”   黎昀越过时恪的肩头,上前接过单据,向医生道了谢。   医生又嘱咐道:“回去别洗澡啊,退烧了再洗,实在受不了用热毛巾擦擦。”   黎昀道:“好。”   到景禾壹号时已过午夜十二点。   时恪坚持自己下了车,黎昀就跟在身后,抬手护着,半扶半倚的进了电梯。   按下楼层,6号数字亮起,时恪瞟了眼,抬手却被对方轻轻挡住。   他偏过头,眼底的水色还未散去,只看着黎昀却没说话。   黎昀神色极为凝重,“不能放你自己在家,我不放心。”   “……你在担心我?”时恪身上的潮热还在,烧的脸颊微红,嗓子也干得厉害。   黎昀几乎没有犹豫地答道:“是。”他看着时恪的眼睛,“今晚住我家。”   声音柔和,语气却是百分百的命令。   对方似乎很擅长用这种方式沟通,时恪并不讨厌,他知道黎昀本就是个爱照顾人的性子,但他有些害怕。   眼前人的出现像是一场无言的宣告,而时恪却不敢确定原因,不敢问出缘由,不敢设想以后。   黎昀很好,甚至是过于耀眼。   时恪记忆中的自我是颓丧的,破败的,当两者重叠,鲜明得像是白色画纸沾染上污泥,叫人觉得荒唐。   电梯上升,即使微弱的失重感也能让现在的时恪觉得一阵恶心,他皱着眉毛偏过脸去,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   “站好,”黎昀打开门,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扶着我,或者墙。”   时恪犹豫了一下,抵着墙面将鞋换了。   黎昀没说什么,带着人坐到沙发上,转身接了杯温水,“先把药吃了,今天你睡我的床。”   “我,想洗澡。”身上沾了酒气,他不想弄脏别人的床,“得下楼拿个衣服。”   说完便要起身,然后毫不意外地跌在沙发里。   黎昀轻声道:“睡衣穿我的吧,毛巾内裤给你拿新的。”他低头配好药剂,“先吃这个。”   “谢谢。”时恪就着温水喝了,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睡过去。   没一会儿,崭新的毛巾和一个盒子被递到跟前。   他刚接过去,黎昀便微俯下身,视线从脸颊滑落到脖颈。   黎昀道:“红疹退下去了,”又说,“记得只能擦身体,不要着凉,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好。”时恪说。   浴室很大,分了淋浴区和靠着窗台的浴缸,柔光瓷砖映着浅暖色的灯,给房间添了点温度。   夏天的感冒发烧与其他时候不同,除了头疼脑热,还有股子燥气,隐隐灌进四肢百骸。   黎昀轻轻叩门,说:“睡衣放在门外的架子上,出来的时候记得穿好再开门,外头风凉。”   时恪“嗯”了一声,门外玻璃上的人影消失了。   窗外很静,零星亮着几盏路灯。   他脱了衣服,浸湿毛巾,侧坐在浴缸边沿将身上仔细擦了几遍,肩颈处被磨得通红。   进来的时候特意看了下,洗手间有两道门,一道隔开客厅,一道隔开浴室。   再出来时,洗手池台面已经放好新的洗漱用品,牙膏挤得整整齐齐。   是向来就多备了一套?   还是常有人来,所以准备的周全?   晚风从窗口灌进来,时恪身上还挂着水珠,冷得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挥去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穿上睡衣。   稍微大了半码,袖子盖住三分之二的手,领口也有些松垮,不过面料是极软的,能闻见干净清冽的皂香。   还好是件长袖的款式,时恪松了一口气。   洗漱完,时恪打开水龙头,掬着水将脸埋进去,冰凉侵蚀着滚烫的肌肤,激得脑子发胀。   被压抑在心底的恐惧蠢蠢欲动,回荡着唾骂和哭喊,意识在这一刻被拉回那些说不得的梦魇。   脏污的血泥溅得满脸,腕骨断裂,耳边落下金属贯穿皮肉的咯吱声,灼烧感缠绕着他,直到快要窒息。   水蔓延进鼻腔,时恪被呛得咳嗽不止,扶着台沿缓缓抬起脸,他猛然一怔。   通红的眼混着清泪,水珠从额前发丝滴落到鼻骨,再顺延着淌过唇缝,坠在下巴上不肯离开。   镜中影和梦魇融合,模样有七八分肖似,那是他恨极了的人。   “时恪?”   黎昀敲响玻璃,轻声唤着。   镜前的影子弥散,时恪喘颤着从幻觉中惊醒,擦干脸上的水,转身推开了门。 第42章 别看,别听……   黎昀手背贴上时恪的额头, 问:“咳嗽了?”   仍然烫,甚至还有升高的趋势。   时恪迷蒙着眼,怕被看出端倪, 只顺着说:“刷牙呛到水了。”   黎昀瞥到锁骨露出来的一片红痕,有些东西已经不言而喻, 他忍着情绪,道:“先去床上把被子盖上, 我给你处理手上的伤。”   步入房间, 书架占了一整面墙, 摆满了各种美食和摄影类书籍, 再往里, 开着两盏床头灯,两米宽的床搁在正中央,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 照亮了墙角的一株龟背竹。   干净, 温暖, 生活气息,和黎昀身上亲和又矜贵的气质很像。   时恪坐上床, 有些局促的不知道手该往哪放。   黎昀一手端水,一手拿着消毒用品走了进来,说:“钻进去, 要是发展成高烧还得再去趟医院。”   发烧的时候肌肉都是酸痛的,轻软的被子落在身上, 仍是蹭得疼,时恪的脊背靠在床头,隐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黎昀将水搁在床头柜,拆开一袋新的棉棒, “待会儿睡前再喝杯水。”   时恪没什么说话的力气,只“嗯”了一声。   类似的场景几个月前才发生过,当时是医院,而这次是在黎昀的家里。   “手,”黎昀坐在床边,用棉棒蘸上消毒水,“泡了水不处理容易发炎。”   掌心落着五个月牙状的甲印,被掐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色。   这种程度的伤,时恪觉得甚至不如蚊子包来的严重。   不过他不想拒绝,就当是发烧的小孩可以任性一点。   好比从前,他也是只有生病了,时艳才允许少画十张速写。   黎昀托着他的手,移到床头灯可以照亮的位置,一点点往上涂药。   “知道是谁干的吗?”黎昀略去事发经过,问得直接,两人也都听得懂。   时恪摇头道:“不认识,”又说,“不过我砸了他一瓶子,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   黎昀的眉头轻微皱了一下,握着手的力气不自觉加重了些。   如果还有其他意外发生呢?如果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呢?   给别人说道理的时候一套一套的,落到自己身上却又没了原则。   黎昀紧抿着唇没说话,人好像总是这么奇怪,这么拧巴。   时恪感知到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便问:“你在生气?”   “如果我没去怎么办?”黎昀换了根棉棒,又托过他的左手,“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时恪的视线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光影将它雕刻成锋利的线条,与平时那副温柔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没回答,或者说不确定该不该回答。   有时候时恪觉得自己挺矫情的,想要,还是不想要,没个明确的目标。   自从遇到黎昀之后,生活奇妙的像个斑斓的泡泡,好像他也是一个正常的,可以追求长久关系的人。   好日子过久了,忘记自己是从哪滩泥里爬出来的怪物,而躯体化发作的症状就是一声指令枪。   “砰”地一声,泡泡就碎了。   黎昀擦伤口的动作很细致,有几处血痕落在那条横贯虎口的疤上,袖子盖住了一部分,他稍稍往上掀了一些。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往回扽的力道,黎昀托得很稳,可惜时恪的逃脱没成功。   黎昀抬眸看了他一眼,对方却在回避视线,时恪躲闪道:“可以了。”   时恪的左手是发着颤的,握在手里的体感比肉眼看更加明显。   黎昀放下棉棒,拇指抚上掌心虬结的疤,愈合后的皮肤泛着粉红,他目光珍重而虔诚,像在用指纹记录着什么符号。   “以前受过一点伤,很早落下的毛病,”时恪担心他自责,还怕再掀开衣袖发现些什么,只能补充道,“已经好了,不影响的。”   水温散得差不多了,黎昀放开他的手,摸着杯壁确认好温度,“喝了睡吧,门别关紧,我就在外面。”   夜阑人静,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偶尔传来书页翻动的声响。   黎昀倚靠着沙发,捏了捏眉心,受过一点伤?   什么样的伤?   *   夏日午后的太阳最是毒辣,蝉声无歇,破旧的风扇“嘎吱嘎吱”响个不停,总感觉下一秒就要原地解散,却固执的转了一圈又一圈。   时恪睁眼的时候头还昏沉着,朦胧间瞥见窗外杂乱的电线,搅成一团,根本分不清从哪头延伸过来。   还没等他完全清醒,下一秒,身上传来一阵粘稠又粗粝的触感。   他低头看去,一双臃肿肥腻的手正贴着脚踝,摩挲着向上攀抚。   “啊!!!”   男人惨叫出声,捂着血流不止的手,怒目切齿道,“小兔崽子你敢弄我?!”   时恪死死握着从枕头底下抽出的刀,站在最边沿的床脚,双手却不住地发颤。   这个男人他认识,住在巷口第一栋楼,开麻将馆的老板。   男人吐了口痰,爬上床要拽他的衣服,“老子花三百块不是为了挨你一刀的,你爹欠的钱都够老子玩儿上八百回!”   时恪跳下床,将角落里的一块木板砸了过去,那是他在废品店花五毛钱买的画板,现在断裂成了两半。   男人捂着头倒在床上,血蹭上床单,洇出大朵大朵的红花。   房门紧锁,时恪无处可去,只能将随手抓到的都一股脑儿全扔了过去。   男人挣扎着想要起身,混乱间抓住了他的衣襟。   只一瞬,时恪的肾上腺素开始狂飙,不记得冲过去挥了他几拳,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   他握着刀抵住男人的脖子,眼泪失禁般的下落,却毫无知觉似的,大吼着,嘶喊着。   “再动我就杀/了你!!我杀/了你!!!”   眼前模糊成一片水色,男人求饶着,他握着刀不敢放松,往男人眼睛重重掼了一拳,随即打开窗户翻了下去。   周身空间陡然扭曲,像交织的污泥,再一晃眼,女人的哭喊重新将画面撕裂。   “你个畜生!你不得好死!”时艳被压在身下,被人拽着头发一下下往地板上撞。   时恪扑了过去,跳上去锁住他的脖子,又被一道蛮力摔在墙角。   男人双目充血,转过身来,掐着他的脖子,狠骂道:“你是老子的种!还敢跟着这个贱人跑?跑到哪我都能弄死你们!”   巴掌落下来的瞬间,人影又消散了。   这次不知道是在哪个“家”里,为了躲他,早已记不清搬过多少个地方。   被烧得通红的火钳触在皮肤上,激起滋滋啦啦的声响,血渍模糊了时恪大半边身体,唯独脸上干干净净。   “你也就这张脸跟老子像了,跟我说说,下次往哪躲?”   时恪的手被反折过去,身上,手上,腿上,似乎哪里都是痛的,又似乎哪里都没了知觉。   为什么不叫喊呢?   潜意识在告诉他,不会有人来的。   时恪倔强地瞪着眼睛,看见楼上邻居都挤在窗户边。   偶尔窃窃几句,目光里充满了好奇,偶尔侧过耳朵,好像生怕听漏了什么声音。   可真要叫着喊着,他们又像聋了一般,张望着,无奈着,再说上一两句哀叹的话,换来几分心安理得。   虽说人和人经不起比较,可要是发现身边还有人比自己过得更惨,那便舒心了些。   雨,无止无休。   时恪忽而又站在天台,脚下是灰暗破败的楼,一栋连着一栋,延绵着不见尽头。   男人在他身后笑得大声,扔了颗石头过来,不偏不倚地正中时恪的后颈。   “觉得我不上台面,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老子一哆嗦就出来的玩意儿。”   时恪往前一步,就快挨到边缘。   视线被水汽模糊,影影绰绰,看见楼下站着个人。   温柔的,舒朗的,散发着松木味道,像风一样轻。   那人打着伞,身上落着柔色的光,和周遭的灰暗割裂开来,格格不入。   他驻足在楼下,像是要抬头寻找什么。   两人像是离得很近,可伸手怎么也触不到边。   ……   时钟已经走到第三圈,黎昀放下手里的书,听见卧室传来微弱的声响。   轻轻叩门,在得不到回应的第三秒,推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拧着眉,发丝被沁湿黏在脸侧,他微不可查地呜咽着,拼凑不成完整的句子。   黎昀轻声唤,“时恪?”   被子一角掉落在地上,黎昀重新塞回他的身下,隔着布料仍是触到一片滚烫。   他取了毛巾,细细将额上的汗擦了,再将退热贴贴上。   时恪烧得嘴唇干裂,眼睫快速震颤,像是被困在梦里。   黎昀俯下身,试图唤醒,陡然间却被扯住了衣服。   时恪抬手拽着他,宽大的袖口顺着动作滑落下去,露出了一截明显与肤色不同的痕迹。   夜里的光昏昏暗暗,黎昀不敢确定,捏着衣袖,极缓极慢的往下拉,他的瞳孔瞬间紧缩。   一道……..两道,三道……   数不清的交错疤痕暴露在空气中,在月光下泛着苍莹的白,从小臂向上延伸,直到隐入袖子遮掩住的地方。   黎昀的呼吸有些乱了,视线顺着衣袖再游移到领口。   那里被蹭开了些,露着半张肩膀,上头覆着的褶皱像枝蔓,像皮肉绽裂又融合,反反复复,不得痊愈。   他怔忪伸手,却又滞在半空,睫毛颤抖着,终是移开红了一圈的眼睛。   雨如狂潮,时恪终于触到了那人的衣角。   手上的血渍被冲刷成浆,他沙哑着嗓音,低声的祈求被湮没在这场大雨。   而黎昀的耳边落下了破碎的哽咽。   “别看,别听……” 第43章 去找我儿子   一夜乱梦, 再醒来已是接近晌午,窗外的阳光很烈,时恪扶着额角坐起身, 视线重新聚焦。   房间干净得一尘不染,床头柜上摆着一台闹钟, 时间正正好指向11:30。   时恪下了床,酒后的大脑阵痛提醒着自己, 昨晚发生了一些意外。   拉开门, 闻见丝丝缕缕的粥香, 他的步子仍然有些虚浮, 绕过转角, 黎昀正站在灶台前,手里搅动着汤勺。   天光将客厅照得很亮,落了一抹澄白在他的后背, 整个人都是软的, 温的。   黎昀转过头, 轻声说道:“醒了?”   恍惚中,时恪有些分不清什么才是梦, 他攥着拳头,用指甲掐了一下掌心,刺痛感涌来, 似乎比昨夜的疼更真实一点。   他走过岛台,站到黎昀身边, 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耳边则是“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煮粥声。   “嗯。”时恪整理好思绪,揉了揉眼睛,“昨晚你一直没睡?”   记忆逐渐拼凑完成, 他隐约想起,晨光熹微时,黎昀进来给他量了一次体温。   黎昀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碗,关火,舀粥,随意道:“睡了会儿,先去洗漱吧,然后吃饭。”   走进卫生间,牙膏被整整齐齐地挤在牙刷上,昨晚用的毛巾则被挂上架子,和黎昀的并排放着。   时恪洗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得他又清醒了几分。   整理好自己,再出去时桌上已经摆好碗筷,黎昀端着一杯冲好的药放在碗旁,说:“吃完把药喝了。”   两人相对而坐,鱼粥被熬的稠烂,旁边还放着一碟番茄肉丸。   黎昀往他碗里多加了几颗丸子,缓缓道:“昨晚睡得还好吗?”   时恪搅动着粥,白嫩的鱼肉翻了上来,冒着热气,他稍稍迟疑了一秒,低下头“嗯”了一声。   喝粥的动作隐藏了表情,听起来回答的非常自然。   黎昀没说什么,扮演着一无所知,在时恪抬头前收起过于柔软的眼神。   热粥流进胃里,身体舒服不少,时恪才终于有了从虚幻里逃脱而出的实感。   昨夜醉着,思绪全都烧得热烈,梦魇敲打着他的神经,让他突然忆起自己的来处。   时恪的目光从房间的一头游荡到另一头,越看越是慌张。   染上血渍的床单是会被扔掉的,破旧风扇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更不提窗外搅成一团的电线,和天花板生出潮湿的霉菌。   那是时恪的世界,不是黎昀的。   当本不该出现在生命里的东西被摆在眼前,恐惧便开始啃食自尊。   黎昀见他发呆,伸手要贴他的额头,时恪恍然回神,随即往后退着躲开了。   “……你,”黎昀愣了愣,停在原地的手慢慢收了回来,轻拢成拳。   他默了一下,才道:“今天请个假吧,再观察两天。”   时恪有些不敢看他,拿过手机给郑元发了条消息,“好。”   吃过饭,时恪想帮着洗碗,被黎昀推着坐回沙发。   黎昀递过杯子,说:“喝药。”   时恪的目光落在杯子上,再扫过黎昀骨节分明的手。   喝完药就回去吧,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   他在心里做好打算,仰头喝了个干净。   刚咽下药,手边又传来两下震动。   短信弹出,他放下杯子查看,上面显示这个月的工资到账。   时恪打开界面,顺手给时艳转了生活费,几个月过去,聊天记录仍然只有他单方面的转账。   “还要再睡会儿吗?”黎昀的声音出现在头顶。   时恪按熄屏幕,站起身说:“我该走了,衣服洗完再拿给你。”   黎昀维持着淡然的笑,只点点头,“好,随时找我。”   直到背影消失在转角处,站在楼梯间听见A502落了锁,黎昀才回屋关了门。   收拾完一桌餐具,黎昀洗了个澡,抬臂挡着眼睛,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他侧过身,肩膀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摸出来拿在手上,是一枚黑色的耳钉。   耳钉在手里摩挲着,滚过指纹,压出痕迹,黎昀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月光下交错起伏的疤痕。   被衣服盖住的地方,还有多少道这样的痕迹?   多到夏天只能裹得严严实实,连衬衫也只能解开第一颗扣子。   在时恪转账时候,黎昀瞥见了那一串孤独、不得回应的记录。   他记得时恪的母亲曾短暂的在那晚的故事中出现过,却从没听过“父亲”的名字。   *   时恪点了根烟,刚吸一口便被呛得咳嗽,咳得眼睛泛红,沁出了泪花。   他给时艳又发了条消息。   【SHiKE:最近他有去找你吗?】   不出所料的是同样没有回复,就像往深海里扔了一粒沙子,连水花都溅不起。   *   街角游荡着一只佝偻着身躯的狗,不知道在哪场斗殴里落了下风,后腿的毛发沾着血渍,从垃圾桶边叼了半根烤肠,一瘸一拐地往巷子深处跛行。   墙面被泥染得看不出颜色,偶有几只老鼠匆匆溜过,眨眼间便钻进了下水道,夏天什么东西都存不久,但腐烂的气味倒是萦绕不散。   “钟点房”的灯箱招牌立在路旁,不知道被谁戳了个大洞,里头塞着各种垃圾。   男人从黑黢黢的楼道走出来,抽完最后一口烟,往墙上一蹭,星火灭了,再往那大洞扔了进去。   过马路的时候,他压低帽檐,将口罩又往上拽了拽,百米不到的距离,一路上回头了四五次。   在一家副食店门口站定,男人缩着脖子环顾一圈,快步走了进去。   “来两包蓝楼。”男人往柜台上拍了张红票子,不停往店里张望着。   老板叼着半根烟,反手去摸墙架上的货,另一只手操作着手机界面,打出两张对A。   男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好了没?”   “好了好了,”老板抽出两盒,甩在桌面,这才抬眼看见来人。   他惊讶道:“唷,老林!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上哪儿浪去了!”   男人皱眉瞪着他,有种被拆穿后的窘迫,脱口而道:“这都能认出来?”   黑帽黑口罩,只一双眼露在外头,眼角皱纹堆成鱼尾,除去目光浑浊些,眼型确是长得极好的。   老板“啧”了一声,说:“好歹你在我这也买了几年烟,我能认不出来?”他屈指叩了叩台面,“还没说呢,最近跑哪去了。”   店里只有他们两个,老林又把注意力放在外面,盯着来来回回的车辆,糊弄道:“就接两个维修的单子,老子还能去哪!”   “红姐啰!”老板嘬了口烟,叼回嘴里,手里数钱的动作没停,“谁有你这么好命,一把年纪了还有女人养着。”   驶过一辆电动车,“滴滴”摁着喇叭,老林听得不仔细,只不耐烦的挥手将话打发了。   老板将零钱推过去,夹着烟抖了抖灰,“数数。”   “不数了,”老林一把全拿过来塞进兜里,又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嗓子,“最近……有人来找我吗?”   “有啊。”老板答道。   老林脸色登时一变,脖子缩进衣领,还没问出口,老板却笑了。   “有个屁!还能有谁找你?”老板调笑道,“你问这个,难不成跟红姐闹了?”   老林低骂一句,恼火道:“别提那女的!”说罢,他抄过桌上的烟,转身便走。   老板探出柜台,半笑半怒的嚷嚷道:“他妈的这钱也就你能挣!得了便宜还死要面子!”   眼见人影出了店门,老板疾步绕出柜台,躲在门后往老林去的方向看,他一直盯着,赶忙摸过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个号码拨了过去。   太阳马上落山,街边小店都亮起灯,电瓶摩托在路中穿梭,喇叭摁得震天响,吓了老林一跳。   “草!赶着投胎就早点死。”老林冲着远去的车尾灯吼道,踢开了脚边的石头。   电瓶车主回头吐了口痰,老林怒极,上前两步,往来的行人挡住去路,擦过肩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老林被盯得心虚,最后还是低下头,嘴里咒了几句脏话。   差不多到了饭点,绕过这条街,油辣的饭香混着垃圾的酸臭溢散在空气里。   老林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打算随便吃点什么,却路过一家熟悉的麻将馆。   他摸着后脖颈搓了几下,在门口来回踱步,转到第三圈,又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最后还是一拍脑袋,几步跨过阶梯走了进去。   外头摆着的麻将桌只是摆设,穿过门廊,再下一层楼才是他要去的地方。   掀开门帘,里头别有洞天,眼前一片烟熏缭绕,四面八方响起各种游戏音效和硬币“哗哗”掉落的声音。   柏青哥,俗称老虎机,说白了就是搞/赌/博的。   老林很久没玩了,这会儿正急得心痒痒,他走到柜台前要兑币,钱还没掏出口袋就被拦了下来。   一道人影从店里飞出来,踉跄着差点撞上墙。   “滚滚滚,上次欠我店里的俩月才还上,你玩个几把。”一个彪形大汉站在麻将馆门口,骂完便回身关了门。   老林狰狞着脸,不敢在外头发作,只扯住挂在下巴上的口罩,重新戴了回去。   早晚有一天,把这群狗东西全宰了。   赌博机玩儿不成,那就先填饱肚子,老林继续晃荡着,挑了家没去过的店,唯恐再被什么人认出来。   小店不大,拢共四张桌子,老板在后头炒着菜,颠锅飞火,热得老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点完菜再回身已经没了位置,只剩下离出菜口最近的桌子空了一半,坐了个边仰头看电视边写   作业的小孩儿。   看校服的样式,像是个还在上初中的学生。   “毛毛,2号桌上菜!”   老板端着盘菜放到窗口,敲了敲玻璃。   初中生站起身,眼睛没挪开过电视画面,留恋了好几秒才回过头,上了菜迅速回位,生怕漏了什么情节。   老林拉开凳子,坐在初中生对面,取下帽子薅了两把头发再重新戴上。   小孩儿目不转睛的看着,时不时傻乐两声。   电视里播放的是什么采访,声音开得大,说得内容和什么吃的喝的有关。   “问问咱们时恪老师,吃过黎主厨的菜吗?”   “啊,吃过。”   “评价如何?”   “嗯……比我吃过的所有东西都要好吃。”   初中生夹着笔的手握成拳,小幅度地敲着桌子,乐得嘴角咧到耳朵根儿。   老林却是浑身一震。   他赶忙探出身子回头仰看电视,画面里是个精致漂亮的青年,字幕条上清清楚楚标着他的名字——时恪。   初中生被他的举动吸引,便问:“叔,你也看这个?”   老林激动的眼睛一眨不眨,拽着裤腿的衣褶擦了擦手心的汗,脑子一转,说:“啊,听着挺有意思的,这谁啊?”   “时恪啊,最近网上很火的那个设计师!”初中生顿时来了兴致,“您还挺时髦,我妈也爱看这个。”   老林像是没听懂,接着问:“什么……设计师?”   “哎呀,就是那个!”初中生放下笔,掏出手机翻找什么,“很有名的一家公司!就是这节目的合作方。”   手机屏幕显示着“山道设计工作室”几个大字。   “噢噢,清楚了清楚了。”老林忙不迭点点头,眼底的阴鸷转瞬即逝。   *   蛛网坠在灯泡上,床头板缀着大片霉斑,天花板似乎被水淹过,鼓起一片墙皮,簌簌往下落灰。   老林扫扫头发,叼着烟屁股坐在床上,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那串名字。   短信提示音响起,在死寂一般的房间里格外炸耳。   “草。”老林打了个激灵,下床捡起被扔飞的山寨机,搓了搓边角。   界面被卡的闪屏,好半天才缓过来,他点开那条陌生消息,一瞬间,瞳孔骤然放大。   -老子看见你了,再不还钱就等死吧。   *   车站寥寥空荡,浮云遮住月亮,将夜笼得更沉。   青年人拎着蛇皮袋,甩着膀子往车上一扔,再吭哧吭哧搬上行李架。   末班车里没几个人,他晃荡着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长舒一口气。   巴士发动引擎,碾过一地碎石,颠得屁股腾空,青年人扶了下座椅,转头瞥见另一侧靠窗的位置还坐了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能上这辆车的人大多都是着急赶路,他好奇地问:“叔,您上哪儿啊?”   男人偏过头,露出一双眼睛,血丝漫上眼白,看着有些瘆人。   他没说话,只盯着,青年人被看得心里发毛,梗着脖子把头转了回来。   好半晌,那边才传来一句回应,男人压着嗓子道:“去找我儿子。” 第44章 要钱?跟我走   从黎昀家回来的第一个晚上, 他失眠了。   害怕再做同样的噩梦,害怕想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贪婪是人的本性,会把人吸进看不见底的欲望深渊。   如同这段时间经历过的、有黎昀的生活, 是曾经想都不敢想的。   辗转一整夜,直到最后天际泛白, 时恪才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闭眼时是清晨,再醒来已是黄昏。   中途他迷糊着醒了几次, 窗外时黑时白, 或许是迷药还没完全排出的原因, 最后竟是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天一夜。   时恪冲了个澡, 洗掉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换身衣服,窝在沙发开始处理手机信息。   工作群里的事情大多和他无关,山道之所以在业内出名, 还因为极其人性的企业文化, 比如从不打扰请假员工的生活。   唯一一条找他的消息是郑元五分钟前发来的。   【郑元:没休息好别来上班啊, 山道优秀的设计师多得很,不缺你卖命。】   郑元是个非常体恤员工的老板, 真要讲缺点的话,大概就是说话不太好听。   时恪回复消息,说“好了, 能再接三个项目。”   【郑元:我上哪给你拉这么多活!】   时恪难得被逗笑,嘴角微扬, 笑到一半,又停了。   他看着镜子,自我嘲讽着状态还不算太差,至少能笑得出来。   静默了半分钟用来收敛情绪, 随后切出聊天界面点了个外卖,便放下手机没有再管。   吃过饭,例行靠画画来打发时间。   时恪从相册里找了许多随手拍的素材图,最后还是点开了那张头像。   刮刮抹抹,耗时三小时,完成了一幅十六开的油画棒。   橙黄色的云际渐渐隐入深蓝,飞鸟划过夜色,其中一只停落在覆着雪的路灯上,像是在寒夜中贪恋着一点点温暖的光。   笔触轻盈,用色细腻。   在时恪画过的所有画中,算不上完美,却最动人。   不过这大概是一副永远也不会公开的作品,时恪喷上定画液,放了书柜最深的角落。   一笔一笔亲手画下自己的贪婪,将它深藏于心。   *   夜色渐浓,时恪关了灯,摸黑回到房间躺下,盯着天花板发了半小时的呆。   左右一时半会睡不着,索性拿过手机刷刷微博。   刚一打开,成堆的新消息便弹出来。   之前组团玩密室逃脱的群一直没有解散,时恪差点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他点进去,跳转到第一条消息,顶头就是璨星的人在发话。   【编剧Anais:睡了吗大家?有谁看了昨天的先导片吗?】   【剪辑:我剪的,等夸!】   【周知知:剪得好!时恪和黎昀的互动真的不要太甜】   【舒启桐:那可不,喜提两个自来水热搜】   【编剧Anais:而且CP超话都疯了】   【舒启桐:正好,她们在征集改CP名,来投个票吧】   【编剧Anais:1:巧克力,2:双日凌空,3:不可抗力,请选】   【周知知:1,就是要甜甜蜜蜜的~】   【徐泽文:333,听着酷】   【剪辑:那我选1吧,好记】   【黎昀:2】   最新一条消息刷出,时恪眉宇之间轻轻勾了一下。   心跳擅自漏了半拍,不上不下的鼓动着。   群里静默了好一阵子,有种嘻嘻哈哈半堂课,回头发现班主任站在教室外面脸贴玻璃的即视感。   【周知知:……】   【剪辑:……】   【舒启桐:草,我都忘了群里他俩都在】   当事人发话,给吃瓜群众吓了个措手不及,随后群里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此处无声胜有声,沉默也是一种回答,或许都躲在被子里各自装失忆吧。   屏幕的光就这么亮着,直到变暗,再到熄灭。   时恪放下手机侧过身去,看着窗外的月亮。   止步于此就好,那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东西。   *   舒启桐当即就给他哥拨了个电话,支支吾吾道:“你……你都知道了?”   月色落在阳台,黎昀正在给他的花草剪枝,回道:“微博下面不是天天都有人留言吗。”   “我以为你不看这些!”舒启桐说,“你,你应该没生气吧?”   黎昀放下剪刀,看着楼下A502空荡荡的阳台,有些出神。   舒启桐着急道:“你要是生气,大不了后面不搞就是了,反正,这就是个宣传手段。”   “没,”黎昀语气平和,只是听起来有些低落,“为什么要生气?”   舒启桐一时半会没转过弯,卡壳几秒,然后恍然道:“也是,你在法国呆惯了,这点包容度肯定还是有的。”   黎昀心不在焉,没纠正他,挂了电话,手里掬起一朵茉莉。   他感觉得到时恪好像在害怕什么,他也可以让这段关系就这样停留在原地。   但黎昀不想。   时恪和别人不一样。   *   没来上班的这两天,创意园倒是热闹,办起了联合艺术活动。   除了山道,这里还有很多美术其他领域的工作室,偶尔举行一些公开性质的展览。   时恪跟着来参观的人流一起进了园区,和认出他的粉丝简单打了个招呼,随后加快步伐上楼。   超大显示屏后面露出一双眼睛,吴廷鬼鬼祟祟瞄着刚落座的时恪,踌躇着不敢上前。   “你干什么?偷窥啊?”赵寻音路过工位,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吴廷连连摆手,急迫道:“不,不是!我……我是不好意思,怪内疚的。”   被盯了半天的时恪抬起头,茫然地看过来。   吴廷颇颇为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从工位底下拎了一袋零食,慢慢腾腾地走过来,将袋子递给他。   时恪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嗐……”吴廷头低下去,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送物料那天会发生这种事,郑老都跟我说了。对不起。”   送物料那天,指的是在MUSE被下药?   吴廷将袋子打开,从里面拿出各种饼干糕点往桌上堆,语速加快道:“这些都是给你的,就算是我的一些赔礼吧。”   “替MUSE老板转告,他也觉得很抱歉,一定严肃处理!已经在警局立了案,那傻逼上了MUSE黑名单了。”   时恪低垂着眸子。   酒是自己要喝的,被下药也只是意外,即使MUSE老板有监管不力的责任,那也和吴廷没什么关系。   时恪把零食又放回袋子里,说:“不用,我没事。”   话说得客客气气,神情却冷冷淡淡。   吴廷有点摸不准脾气,这位年纪最小的前辈,浑身都散发着勿近勿扰的距离感。   他觉得窘迫,犹豫着要不再和时恪推拉一会儿?   毕竟华夏的人情传统就是送礼的时候,一定要走个极致推拉的流程。   不过没等他想清楚思路就被打断了。   行政小崔握着电话,急匆匆地走过来,赶忙道:“时恪!”   时恪皱着眉,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小崔一般不会这么慌张。   “怎么了?”时恪问。   小崔没有直说,只是冲他招了招手。   两人走到吧台旁边,小崔才说了句:“楼下有人找你,好像……有点麻烦。”   *   创意园门口人头攒动,接近晌午,气温越升越高,排队看展的人倒是不见减少。   遮阳伞蘑菇似的冒了一溜儿,整齐划一地朝着保安亭的方向投去目光。   一个带着口罩的中年男人和保安在争执着什么。   隔着段距离,听不清内容,但言行激烈,感觉再僵持下去就得打起来了。   保安拽着男人的衣服,义正言辞道:“你既没门票又不在这里上班,不能进去!”   男人原本还收敛着,像是不想惹人注意,可眼见对方态度坚决,便开始不管不顾的嚷嚷。   “老子找儿子,凭什么不让进?!”男人说。   “规定就是规定,你儿子要是在这儿,打个电话喊他下来接你啊!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我怎么知道你进来干嘛的?”   这男的力气不小,保安的帽子被打掉,快要拉不住人。   男人拽掉自己的口罩,指着自己的脸,咬牙切齿道:“时恪!认得吗?!他不是很有名吗,老子的种!!”   看见脸的瞬间,保安也愣了一下。   虽然这男的有点不修边幅,满脸胡渣,头发也油的快打柳儿了,但看五官还真和时恪有七八分相似。   见保安哑火,男人立刻摆上架子,挥臂甩开他的手,指着鼻子道:“赶紧的,你给老子把他叫下来也行!”   人群开始交头接耳,看热闹看出了神,队伍空出好大一截,直到后面有人提醒,前面的人才一路小跑着接上。   “你这个……你等等,”保安拍了拍衣服,“我这也得跟上面再通知一声。”   刚说完,队伍前端爆发出一阵雀跃的欢呼,保安偏过头,顺着人群的视线看见了从大楼里走出来的时恪。   太阳炽烈,热风扑面,时恪抬手遮住光,朝门口的位置张望了一眼。   保安冲他招手,喊了一句:“小时!你看看认识这人吗?”   再抬眼,脚步便钉住了,连带着躯体被冰冻似的僵硬,而疤痕却在沸腾灼烧。   时恪觉得一阵晕眩,目光挪不开似的,死死地咬着男人。   为什么林轶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还能找到这里?   人群簇拥在一起,在入口处不停跟时恪挥手打着招呼。   他不能让自己呆楞太久,咬着舌尖,将所有情绪尽力隐藏,回了个还算得体的微笑。   以时恪对林轶的了解,对方一定是带着麻烦来的,非比寻常的麻烦。   他重新抬起步子,走得沉稳,在外人看来刚刚就像是被太阳晒得懵了一下。   在男人面前站定,时恪压抑着翻涌的恨意,眸海一片死寂。   林轶倒是一愣,上下打量一番,盯着脸看了半天。   然后才嗤笑着说:“我日你妈!蹿这么高!日子过的好啊,不管你老子了?”   保安面露难色,就算这男的真是时恪他爸,也不能这么说话,这哪像爹,像个讨债鬼。   林轶重新戴上口罩,扬着脖子道:“你跟那贱人跑了,老子就是来找你算账的!”   时恪知道,林轶这是在逼他,逼他丢面子,逼他在所有人面前不得不承认这个父亲。   偏偏今天园区的人又这样的多,不可能放任林轶在这里撒泼。   人群中有人冒头,想过来看看情况。   时恪上前挡住视线,说:“要钱?跟我走。” 第45章 痴心妄想见不得光   曼格大道, 迟雨Late Rain.   服务员端着两杯咖啡,问:“冰美式是哪位的?”   时恪点头示意,轻声道:“这里。”   “请慢用。”服务员将另一杯放在林轶面前, 临走前多看了他一眼。   那人奇奇怪怪,带着个口罩, 目露凶光,看着瘆人。   时恪特意挑了家街尾的咖啡厅, 在最角落的位置落座。   这里人少, 安静, 离创业园不远, 而且周围随时都有巡逻的治安人员, 算是个不错的公共谈话地点。   店里空调开得很足,时恪觉得四肢都在发麻,不知是冷气吹的, 还是躯体化症状发作。   他将放在桌下的左手拢成拳,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等服务员走远, 林轶才说:“给我二十万,老子马上走。”   开门见山, 主动带着条件来的。   怕是惹了大事。   时恪眼眸低垂,看着杯子里的冰块被溶出气泡,握着杯子浅浅喝了一口。   对面等得不耐烦, 巴掌拍了下桌子,周围几个零散的客人向他投来目光。   余光中的林轶偏过头去, 眼睛眯缝起来左右乱瞟,像是怕被发现似的,缩着脖子低下了头。   林轶在躲人?   这幅模样有些熟悉,以前上他们家找麻烦的债主不少, 只要林轶在外面欠了钱,回家的时候就是这么畏畏缩缩的。   时恪放下杯子,手指敲打着杯壁,由下而上缓缓掀起眼帘,道:“为什么?”   “老子找儿子要钱天经地义,”林轶几乎是咬牙切齿,声音却压得很低,“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问。”   咖啡入喉,起到一些镇静作用,时恪的手指被冰得发痛也不肯放开。   痛感能让人保持清醒,尽管浑身都在抗拒,但至少先摸清林轶的现状。   时恪激将道:“不说我就走了。”   作势要起身,林轶立刻伸手抓他,被时恪躲开了。   “你敢!”林轶怒道。   有些话是被刻在骨子里的,纵然时隔多年也同样奏效,就像巴浦洛夫的狗。   时恪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调整好状态,说:“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说实话。”   林轶瞪着眼,第一次感觉到在时恪身上吃了亏。   他原以为时恪会怕他,毕竟从前自己打他就像打一只蚊子一样,随手的事。   “老子手头缺钱!二十万!”林轶说,“你要是不给,我就……”   “杀了我?”   时恪打断他的话,眼眸像是覆了一层霜。   林轶越是回避,越能证明时恪的猜测。   想起当初林轶突然消失,也是因为赌博欠钱。   他打量起林轶的穿着,忽然察觉到一丝怪异。   带领衬衫,直筒裤,皮鞋,和记忆中那个每天穿着背心拖鞋的男人完全不同。   林轶没读过什么书,嗜赌又酗酒,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却及其贪生怕死,唯一的优点大概只剩这张脸。   上次见到他大概是九年前,时艳接到警局电话,说林轶被捕了,罪名是聚众赌博和故意伤人,判了整整八年。   算算时间,离他出狱也不过一年。   没了经济来源,也找不到妻子儿子,他怎么会有钱买这样的衣服?   要么傍上谁了被威胁,要么发了笔横财又输光。   时恪在心里将他描了一遍,恐怕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么了解林轶。   “老子就是杀你也先把你搞臭!你现在不是很牛吗,老子闹得你身败名裂!”林轶双目充血盯着他,那双眼,和时恪噩梦中的神情一模一样。   时恪忍着不适,强硬道:“你去啊,我没钱。”   林轶被噎得红了脖子,而时恪则是在赌。   从他急迫又鬼祟的样子来看,出狱后大概混得不怎么样,或许被什么人什么事绊住,以至于不得不来找自己,甚至能一路找到明城。   再者,他不知道时艳在哪,也没办法通过她来威胁时恪,林轶只是着急要钱。   果然林轶气急,将面前的咖啡摔在地上,越过桌子揪起时恪的衣领,恶狠狠道:“你能耐了,跟老子蹬鼻子上脸,你他妈别忘了自己从哪来的!”   声响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服务员急匆匆跑过来,只见一地狼藉,两人剑拔弩张,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时恪挑眼看他,眉宇间尽是阴狠戾气,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睛,像是在多年后的这刻完成了权力的身份转换。   他握住林轶的手腕,脖颈青络凸显,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道:“是啊。我跟你一样都是烂命一条,你试试把我惹急了,到底谁先死。”   “先,先生,”服务员站在一旁,倾过身子朝林轶说,“您再这样我们就叫保安了。”   时恪骨节泛着青白,拽着他松开了手,猛力一甩将林轶摔了个趔趄。   他转身离开,只向服务员留下一句,“他不走你直接报警吧。”   长腿迈着阔步过了两个红绿灯,避开人多的地方,时恪绕进一条无人的小巷。   热浪翻滚,蒸得空气失真摇晃,短短半分钟的路,他出了一身汗,手脚却异常冰冷。   时恪靠在墙边,从兜里摸出一盒烟,颤抖着手点上火,刚吸一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烟雾充斥着鼻腔,熏得他呛出眼泪。   细烟掉落在地上,他弯下腰,耳鸣嗡震,迟来得恶寒涌进胃里,将喝下去的咖啡悉数吐了出来。   *   已经没了工作的心情,回到工位的时恪一言不发。   创意园的保安大叔特意和他通了个气,林轶闹事的动静不大,没多少人知道,叫时恪宽心。   下午原定的工作是整理素材,不用动脑子,但需要集中注意力。   在乔恒第三次经过时恪,发现鼠标还停留在同一个文档的时候,他敲了敲屏幕。   时恪怔然抬头,乔恒担忧道:“不舒服?”   “没,”时恪说,“可能,有点困了。”   乔恒俯身拿过他的鼠标,下拉查看剩下的素材,说:“我跟你一起弄吧,这些归我。”   信息提示音响起,电脑右下角的绿色小标一闪一闪。   乔恒松开鼠标,时恪拒绝道:“没关系我来吧,谢谢组长。”   身边的阴影轻叹着离开了,时恪按了按发胀的额角,点开绿标。   【Liyun:过两天回姥姥家,院子里种的葡萄熟了,到时候给你带一箱。】   食指悬停在鼠标左键,微微颤抖,他关掉对话框,将视线偏去窗外,藏起眼底涌起的酸热。   梦魇的后遗症还在持续。   他没有黎昀认为的那么好,也配不上这样的光芒。   时恪的心思一点都不单纯。   和璨星聚餐那晚,时恪趁着醉意,将卑微展露一隅,既害怕又期待,一点点观察着黎昀的反应。   想要求得怜悯,博得同情,换来更确切的回应。   林轶说的没错,他们是生存在阴暗角落的老鼠,而老鼠是不能暴露在青天里的。   不堪、贪婪、狰狞和欲念,都是他,可这份痴心妄想见不得光。   不回应,是保持距离的最好方式。   夕阳日暮,鸟雀落在窗台扑扇几下翅膀。   时恪从成堆的素材里抽出神,将最后一个文档上传云盘,关电脑下班。   地铁里人不多,他握着扶手,随时注意着周围。   林轶既然能找到工作室,也意味着可能找到景禾壹号,时恪有些犹豫是否给时艳发条消息。   他和母亲在林轶被捕后,又换了好几处房子,按理来讲,以那人现在自身难保的状态,没机会再去找时艳。   林轶是时艳的禁忌词,就如同时恪的这张脸一样。   站点到达,时恪还是收起了手机。   只要每个月打过去的钱被收取,那便是安全。   “唷,今天下班挺早啊!”保安大哥打开窗,探出头和时恪打了个招呼。   时恪点头回应,往前刚走几步,速度慢了下来,犹豫着走了回来,轻敲保安亭的窗户。   保安大哥握着杯子,嘬了口茶,疑问道:“怎么了小时。”   时恪沉吟道:“麻烦您这两天多注意下周围,可能会有人在附近晃。”   保安睁大眼睛,放下杯子起身,问:“什么人?!又是上次那个跟踪你的变态?”   许函的事在A栋业主群里传了一阵,物业非常重视,毕竟是明城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要是真出大麻烦了景禾地产的股价都得跌。   时恪只是猜测,不想引起物业过度紧张,便说:“可能是粉丝。”   “私生饭!是不是,”保安一拍窗框,肯定道,“也对,你也是咱们小区的名人了,你放心,我在咱们工作群里通知一声,上次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时恪将错就错,回道:“嗯,麻烦你们了。”   *   简姨递过一把剪刀,说:“小昀,用这个快。”   黎昀回头,手里提着串葡萄放进箱子里,回道:“好,谢谢。”   夕阳将葡萄照得剔透,渡上一层柔光,粒粒饱满莹润。   “带这么多回去,是要送人?”简姨笑着问。   黎昀用剪刀剔去几株,只留下最好的,“嗯,送人。”   他的烟是青提味的,大概也喜欢青葡萄吧。   只是消息发出去快三天,一直不见回应,黎昀开始自我反思。   小孩儿敏感的像只猫,那就多点耐心。   简姨挑起眉毛,了然于心似的点点头,又将多余的枝藤都收拾干净。   “弄完这些就准备吃饭吧。”简姨说完,提着几串葡萄进了屋。   电视播放着食光漫谈MC版先导片,勇闯娱乐圈的父子俩坐在沙发上,一颗颗往嘴里塞着葡萄。   舒永咂了咂嘴,说:“你哥呢?换下一期。”   舒启桐用手肘杵了一下他爸,不满道:“我哥那期早就放了,你居然不追更!”   正说着,黎昀从后花园回来,搬着纸箱轻轻放在岛台,准备处理好再封箱装车。   舒启桐听见动静,高喊道:“哥!你舅舅不关心你!”   舒永急了,一巴掌拍在儿子大腿上,“放屁!谁说我不关心,我那是忙着给你奶奶处理作品出版的事,忘了而已。”   简姨从餐厅绕过来,在围裙上擦干手,觉得这俩人幼稚得可爱,笑着道:“吃饭了。”   什么事都没有吃饭重要,父子二人决定休战,一前一后落座餐桌。   五菜一汤,满桌丰盛。   舒启桐和姥姥聊起他的节目,舒永突然问道:“小昀的餐厅选址是不是快定了。”   黎昀给姥姥舀了一勺莲子,回道:“嗯,今天刚签约,就在墨华路。”   “嚯!这地段好啊,临街靠海,那边好多约会逛街的情侣。”舒启桐说。   舒永点点头,“是不错,之前有部戏在那儿取景,风景是真好,人流量和消费力也不低,吹吹海风,吃吃法餐,享受啊。”   舒启桐话头一转,冲着亲爹道:“该你这做舅舅的表现了,我哥餐厅的什么装修啊设计啊,得高大上!得有格调!你给找找人脉。”   黎昀用筷子挑出鱼刺,整整齐齐码了一排,笑笑说:“不用了,我有人选。”   舒启桐好奇道:“啊?”   山道设计工作室可以指定设计师。   出于欣赏,也出于私心。   他想知道时恪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如果耐心等不来,那便由他靠近。 第46章 松手,时恪   从月澜湾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 姥姥拉着黎昀在书房里聊得久了些。   除去日常生活,无非就是恋爱、结婚,这种一旦到了年纪总也绕不开的问题。   叶青华自幼接受优良教育, 一路读到博士,成为作家, 虽然传统,但并不顽固。   她只是心疼, 舒姝的离开过于残忍, 尤其对于直面现场的黎昀来说。   “成家立业, 是世俗的标准和定义, 重要也不重要。”   “关键在愿不愿意敞开你的心, 爱和被爱,都是一种能力,我希望你能从中解脱。”   黑色宾利和夜色融为一体, 黎昀将音响声量调大了些, 姥姥的话在脑海萦绕不散。   “爱与被爱”实在是好大一门课题。   黎昀从来不对它们做解读, 舒姝和黎延君当初也是快乐的,却绕不开兰因絮果, 但他不希望爱变得复杂。   月光照进挡风玻璃,流动着,攀上黎昀的指尖。   黎昀想起那枚黑色耳钉在指腹滚过的触感, 也想起帕斯捷尔纳克的诗。   「I absurdly began to confuse two words:me and you.」   *   景禾壹号的物业这两日在清理大门的喷泉,灯停了, 夜里漆黑一片。   宾利的车前灯扫过保安亭,等着机器进行业主认证,保安亭里探出来个人,向车内挥手示意。   过了道闸杆, 黎昀在保安亭门口减速停了,降下车窗,问:“怎么了?”   保安大哥先是往车里瞧了瞧,说:“今天时先生没和您一块儿?”   两人之前忙节目的事情,经常同出同进,保安等了一天没逮到时恪,但等到了黎昀。   黎昀不明所以,回复道:“没,有事吗?”   保安重重点头道:“最近两天小区外面有个人鬼鬼祟祟的,之前时先生和我们提过一嘴,好像是冲着你们来的。”   黎昀皱起了眉,认真道:“你等等,我很快来找你。”   宾利驶入车库停稳,不到五分钟,黎昀重新回到保安亭,敲了敲门。   保安从里头出来,郑重其事道:“前两日时先生嘱咐我们注意周围,可能是粉丝跟踪还是什么的,结果昨天晚上还真发现一个男的,蹊跷的是今早四五点又来了!”   黎昀问:“什么人,长什么样子?”   保安回忆着说:“大概这,这么高吧,”他在自己耳际比划了下,“穿着黑色衬衫,灰色裤子,带着个黑口罩,看不见脸。”   既是时恪主动说的,那就是已经遇到或者接触过了,他很少主动提出需求,除非事情紧迫。   黎昀有些不安,直接道:“能看看监控吗?”   “行,我跟组长说下,”保安看了眼手机,给顶班的同事发了条消息,“正好我也快换班了,你跟我来。”   *   夜幕深沉,创意园里的最后一盏灯刚刚才熄灭。   从山道出来,时恪握拳抵在唇边,轻轻打了个呵欠。   外面除了路灯还亮着,只余沉寂,连路上的车都没有几辆。   白日用工作消耗精神,夜晚依旧难逃思绪侵袭。   一边是黎昀,他没有勇气面对,一边是林轶,他不得不面对。   时恪用加班来逃避现实的法子好像有些无济于事。   他看了眼时间,地铁早就收工,一站地的距离走回去大概十五分钟不到。   时恪单肩背着包,塞上耳机,里头播放着雨滴的白噪音,有助于他思考和放松。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林轶除非达到目的,否则不会善罢甘休,这两天没动静只能说明他在潜伏,可是真拼起命来,他大概第一个跑。   在时恪的记忆里,林轶打他是从五六岁开始的,从他发现时艳拒绝给钱,而是送时恪去上学,去学画画开始。   直到林轶去坐牢,时恪一次都没打赢过,年纪太小,身体太差,且不说无力还手,他还会加倍发泄在时艳身上。   尽管现在来看时恪才是权力主导者,但他需要抵抗的是自己的生理性反应。   就比如……现在。   时恪过了个十字马路,在转角处的一家门店玻璃上,看见身后有道影子远远的跟着。   他对林轶太熟悉了,小时候听脚步声都能判断出今天是赌赢了还是赌输了,何况直接看见人。   关掉音乐,时恪抓握了下有些发麻的手,从兜里掏出烟,站定,点燃。   玻璃上的人影果然也停了,等他吐出白雾,朝前走了一段才渐渐跟上。   这个距离,离景禾壹号已经不远了,他不想被林轶堵住,至少经过在咖啡厅的谈话,证明了林轶现在拿他没办法,时恪害怕的事情有很多,唯独不怕拼命。   如果林轶一定要缠着他,时恪必须掌握主动权。   *   监控室里有张大屏,整个小区大概一百来个摄像头,按照楼栋区域和楼层划分。   保安拍了拍监控室值班人员的肩,说:“小陈,辛苦调下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靠南区的画面,还有今早五点的。”   小陈应道:“好,王师傅稍等。”   视频很快被找出来,画面中的男人带着口罩,贴着墙边来回巡视,中途甚至抬头看了一圈,竟是在找摄像头。   今早的画面中,男人似乎有意避开了有摄像头的角落,只不过踩点踩得不太到位,像就像是急着要找什么人一样。   王师傅摁住暂停键,指着男人抬起头的画面,说:“黎先生,您看下需要报警吗?这粉丝跟踪应该也算是违法吧?”   监控画面隔了些距离,但像素还算清晰,黎昀看着男人露出的眼睛越发觉得奇怪,像时恪的,却又完全不同。   黎昀没什么头绪,但绝不会是粉丝,关注时恪的很多都是学生,这男人看着至少有四十了。   “先等等,我给他打个电话。”黎昀摸出手机,拨通时恪的号码。   通话音一遍遍响着,连着四五个都是忙音,黎昀在监控室里踱步,想起上次在MUSE发生的事,脸色越来越沉。   监控画面被缩小,重新切换成区域大屏的视角。   小陈等着业主反馈,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余光看见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立刻放下杯子,眼神四处游走,随即锁定了东区编号67的监控画面。   小陈伸手一指,疑惑道:“东侧门是不是有情况?”   黎昀顺着声音看去,画面中的两个影子站在灯下,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看不清脸,后面那人的身型和头发长度,与时恪别无二致。   “欸,好像就是他!”王师傅睁大了眼睛说道。   黎昀挂断电话,说:“我去找他。”   然而就在准备追出去的时候,小陈突然站起身喊了声“卧槽”。   黎昀再回头去,监控里的时恪已经将人抵在了墙上。   *   点根烟的功夫而已,林轶落下了五十来米的距离,都快要到小区门口,再一转弯,人竟然不见了。   他明明看见时恪拐进了这条巷子。   周遭一片漆黑,只有景禾壹号的外墙灯还亮着,漂亮,奢华,但实际作用范围不大。   林轶走在阴影中不敢露出声响,耳边只有蝉声蛙鸣,静得连一丝风都没有。   他已经连续几天都没能睡好觉,精神难以集中,昨晚又收到那条匿名短信,敌暗他明,这样下去迟早被人弄死。   林轶暗暗骂道,全他妈是那个女人的错!拿钱的时候大大方方,谁知道花得是她男人的钱!   顶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林轶立刻绷紧神经,瞪着血红的眼睛寻着声源方向。   他手扶在后腰,那里别着根从工地上捡的木头棍子,结果“嗖”地一下,一只黑猫从围墙里的树上跳了下来,惊得林轶浑身一个激灵,棍子险些掉地。   林轶没忍住吐了口痰,“艹!死畜生。”   虚惊一场,他的后背浮出冷汗,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刮过一阵劲风!   林轶来不及转身,被人箍着脖子,喉头只能发出“咯咯”声响。   身后人的呼吸很重,手上虽用力,却在发颤。   林轶顺着他的力气后退,脖颈间松出一丝空间得以喘息,他便反手抽出腰间的木棍,抬手向后挥打!   挣扎一瞬,身上的桎梏松开,他的口罩被扯掉,也看清了人。   “狗日的,你要干死你爹?!”林轶脖颈红了一片,难以置信的喊道。   时恪根本没有停顿,倾身上前一脚踹飞他手中的棍子,提肘叩击,再推着人狠狠往墙上一撞,林轶后脑勺磕在大理石面,顿时眼冒金星。   “怎么,后悔当年没打死我是吗?”时恪和他贴的很近,像是为了抑制颤抖,整个人都力气都压了上去。   林轶被压的喘不过气,拧不动身子,只有小臂能活动,他抻着脖子咯出痰音,“他妈的有人要杀我!算老子求你!给钱我就走!”   时恪越是紧张,越是用力,仿佛幼年所受的伤统统化作利刃,刺破神经。   他哑声道:“你不该死吗?”   后背是墙,粗砺的岩砂磨着林轶的背,眼前的时恪和他记忆中的那个瘦弱,矮小,轻轻松松就能被他掰折手腕的人完全不同。   林轶骂道:“该死的是你,贱种!”   倏地,什么东西抵上自己的脑袋,触感冰凉,尖锐,有棱有角,似乎是一块石头。   在绕进巷子的时候,时恪随手从路边藏了一块。   以前被烟灰缸,皮带,杯子,被各种各样的东西砸过,也持刀刺伤过麻将馆老板,但这是第一次将凶器对准林轶。   林轶蓦地怔住,心底莫名生出恐惧,比追杀短信更真切的恐惧。   夜阑无声,狭长的小巷只剩两人在激烈对峙。   东侧门是景禾壹号最偏最小的一个,主要是给垃圾车留的入口,进出都靠机器认证,平时没什么人来。   林轶后知后觉地发现,时恪是故意将他引到这里的。   就像从前他追时艳一样。   二人目光相接,何其相似的眼神。   时恪分毫不让,眸中水光闪动,林轶却突然笑了。   时恪拼了命地甩开自己,影子里却又处处都有自己。   林轶脸上被憋得通红,笑得癫狂又狰狞,直到力尽,才说:“你看看你这德性,跟老子多像,你个贱种!这辈子只能跟我一样!!”   时恪呼吸一滞,仿佛无数条粘稠恶烂的手钻入耳朵,流进他的血液,如同每次站在镜前,脑中响起的幻音。   林轶像是抓住什么把柄,疯了一样不知停歇,再趁时恪晃神,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挣扎间,竟将它生生撕烂。   肌肤触到湿热的空气,灯光下的疤痕起伏清晰,像无数条盘结的肉虫。   就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时恪的力道松了。   林轶喘着粗气,继续刺激道:“穿得人模狗样,还装他妈艺术家,老子才是艺术家!你身上都是老子的杰作,你装再好也就是个被人虐的贱种!”   时恪浑身颤栗,额角青筋凸起,先前那些思考,计划,全然失效。   “贱种哈哈哈哈哈,没人要的垃圾!”   理智崩盘,他只感觉气血犹如逆流,沸腾着贯穿躯干,时恪举起手里的石头,失声吼道:“你他妈闭嘴!”   林轶迅速侧头躲避,而不远处传来一声中年男人的厉吼——“干什么!干什么!”   时恪一愣,林轶趁着空档赶忙闪过,竟是腿软的摔在地上,嘴上还依旧骂骂咧咧个不停。   保安王师傅举着警棍,一路疾追,裤腰的钥匙撞得叮铃桄榔。   愕然回头,不过五米的距离,时恪瞥见树荫下还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向他跑来。   朦胧的光影照见黎昀的轮廓,他热血凝冻,如坠冰窟。   不该这样的……本来隐藏的很好……   明明这些事情,应该永远烂在泥里的。   时恪眼眶酸痛欲裂,肌肤都在跟着喘颤,耳边再也听不见林轶的唾骂,周遭一切都化为刺脑的嗡鸣。   黎昀衣摆翻飞,几步上前,背过身隔开林轶,再覆上时恪握石头的手,掌控住僵硬的身体。   他的脸贴在时恪发边,将人环抱在怀里,唇边触到冰凉的耳尖,抑住喉间的干涩,只柔和沉吟道:“松手,时恪。” 第47章 我喜欢他。   怀里的人愣着, 脱力般的垂下手去,黎昀渐渐收紧力气,是一个刚好感到安全, 又不会难受的力度。   林轶极为不甘心,匍匐着捡过地上被时恪踹飞的木头, 趁着黎昀背对着他,起身就是一棍!   耳落下低声闷哼, 非常微弱。   时恪陡然一顿, 他转身抬手护住黎昀, 对着林轶的大腿狠狠踹了上去。   木棍落入了时恪手中, 往墙上一砸, 当即断成两半。   林轶跪倒在地上,抬头便见到一截尖锐的、露着不规则毛刺的木棍,直指眼瞳。   时恪的脸被藏在影子里, 只看的见他嘴唇微张, 语气寒冷, “滚。”   “搞偷袭是不是!你等着,我叫人了!”王师傅跑的没那么快, 姗姗来迟,但气势十足。   他举着警棍,连连喝道:“鬼鬼祟祟在外面晃悠两天了, 这监控可都录得清清楚楚!”   跑到跟前,王师傅看见林轶, 霎时收声。   看看他,再看看时恪,相似程度属于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带了血缘关系的地步。   林轶摇晃着起身,狠狠剜了时恪一眼, “老子以后要是死了,你就杀人犯!”   王师傅实在看不过眼,支棱着警棍将人往外赶,“还不走是不是,不走我们报警了,你是天王老子也得进去蹲着!”   许是巧合,巷子外远远真有警车鸣笛声响起,林轶瞪着保安啐了一口,拉上口罩疾步离开。   王师傅被瞪得起了火,举着棍子追出去两步,真是开了眼了,这种亲戚扔到垃圾站都不收。   再等警车鸣笛靠近,顺着巷口另一条路开走了。   时恪面色苍白,扔了棍子,微侧过身问:“后背要紧吗。”   “没事,”黎昀说,“你……”   “别问我,”时恪的声音有些发抖,将破了袖子的那只手隐在身后,“什么都别问。”   月上中天,蛙蝉息声。   王师傅例行将事件记录入册,明早向上汇报,若林轶再来,便直接拿着证据去报警。   他将两人送进电梯,终于才下了班。   偌大的电梯,时恪站在左侧,黎昀则靠右,短短几瞬的沉默却长得好像度秒如年。   随着“叮”地一声,五楼到达,时恪率先离开。   “时恪!”   黎昀叫住他,再电梯关门前追了出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着,时恪下意识扯住衣袖,盖住手臂上的疤痕。   他转过身,却不敢看黎昀,垂着眼睛说:“还有事吗。”   “以前都是这样吗?”黎昀问。   时恪不解道:“什么?”   黎昀看着他的手臂,像是要灼出一个洞来,“这些伤都是……”   “黎昀。”时恪忽然叫停,喉结滚动着咽下酸涩,“我们,好像没办法做朋友。”   声控灯暗了,黑暗重新拥裹上来,两人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平行而立。   楼道里很安静,黎昀的呼吸明显变重,他尽力将焦灼隐藏,柔着声音问:“为什么不行?”   因为不止想做朋友。   却跨不过自己的恐惧,也不相信自己有资格。   时恪的自卑比他想象的还要深,爱是脆弱的,有条件的,而身体却存着瀚海般的怨愤,容不下这样残破的自己。   如果林轶没有出现,他大概还沉浸在轻盈柔软的幻想里,直到从云端跌落坠入深堀,才看见他们之间的距离有那么那么远。   像梦中的那团触不到的空气,不过咫尺,却隔着万壑。   时恪的眼眶发热,蓦然抬起眸子,对上他的眼睛,“给我留点尊严好吗,就当我矫情也好,懦弱也好,我是个大麻烦,责任心不用放在我身上。”   “而且,你帮我的已经足够多了。”   仿佛顿悟似的,黎昀迟来的后悔弥散而开,洇成大片墨痕。   明知道小孩儿敏感,他被急得冲昏了脑子,忘了那些过去对于时恪来说有多痛苦。   向来游刃有余的黎昀在此刻慌了神,他追附道:“我自愿的。”   黑暗里,时恪眼底的水光打着转,将落未落。   默然半晌,他哑着嗓子,送出有些颤抖的气音,“你的人情太重……我还不起。”   黎昀怔然定在原地,开门声响起,徒留一只身影孤零零地立在月光下。   从黑暗进入另一片黑暗,时恪没打算开灯,径直走进浴室,打开花洒,将自己淋了个彻底。   他一件件脱掉衣服,扔进垃圾桶,水花顺着头发淌过酸痛发胀的眼睛,流向遍布身体的疤。   爱,自由,陪伴,这些是奢侈品,是只有柔软的土地才会开出来的花。   而时恪的卑懦和骨血长在一起,快要融成自己的影子。   *   天气依旧是热,不过出了大暑,接连三日的暴雨给明城降了不少温度。   墨华路,临海转角第一家店关着门。   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里头柜台前站着个男人,宽肩长腿,身型昂藏。   他侧过脸去,轮廓线条锋利,深邃的眉眼微微皱着,正在给谁打着电话。   窗外不断有路人经过,纷纷朝里面投去目光,原因无他,那人长得好像食光漫谈的法餐主厨。   自节目播出后,反响一直不错,少见的高开高走的一档综艺。   稍微麻烦一些的,可能是做法餐的嘉宾人气居高不下,连着“双日凌空”的CP粉一起向节目组嚷嚷着物料不够。   黎昀最近外出都开始需要避开人多的地方,被认出来会废些时间,所以他直接将郑元约到自己店里。   送走搬设备的师傅,再过没十分钟,郑元便到了。   黎昀打开店门,将人迎了进来,引到沙发坐下,端来一杯手冲咖啡。   “嚯,你这餐厅够可以的啊。”   郑元环视一圈,里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桌椅板凳这些虽然还有很多没备,但从采光格局和地段来看,绝对是顶好的铺面。   黎昀浅笑着应了,说:“所以才想请山道来做品牌设计。”   咖啡散发着坚果焦香,在空气中浅浅晕开,熏得衣服都染上香味。   郑元就着喝了一口,颇为惊艳地点点头,米其林三星主厨的手冲咖啡喝着都跟加了金子似的。   “说吧,”他放下杯子,“特意找我肯定不止业务的事。”   能在一个行业里做到顶尖,一定是各方面都有着过人的能力,郑元是个人精,看他们这些后辈跟看小孩似的。   郑老都这么说,黎昀也就开门见山了。   他郑重道:“餐厅的主设,我想邀请时恪来做,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是私事,”黎昀顿了顿,“您之前是时恪的老师,恳请您,能不能告诉我关于他从前的一些情况?”   郑元听完没说话,看了他一眼,然后才道:“你为什么想知道?”   黎昀毫不遮掩,认真道:“他对我很重要,我唯一的重要。”   不是单纯的归结为某种关系,而是无法完全恰当比拟,不可取代的存在。   郑元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迟疑道:“那你这是……?”   之前倒是知道时恪和他关系不错,现在看来似乎还有些特别的意义。   “我喜欢他。”   黎昀坦坦荡荡。   曾经混乱过,迷茫过,分不清那样暧昧混杂的感情是什么,直到时恪的那句“责任心”撬动了迷宫的一角。   不是因为责任心重而放不下他,只是因为他是他。   欣赏、吸引、眷恋,这些情愫是不受控的,汹涌的,独一无二的。   是因为时恪,才有了这样的黎昀。   风把云吹散,日光渐移渐亮,照得咖啡杯渡上一层瓷光。   黎语安静地候着,今天他推了后面所有的安排,有大把时间等着。   郑元掏了掏兜,摸出一盒烟,举着示意了下。   黎昀浅笑道:“我带您上二楼天台,您请便。”店里装了烟雾报警器,楼上专门设置了吸烟区。   晴空下是波光粼粼的蓝海,海风徐徐吹着,迎面拂来刚刚好的温度。   郑元点燃香烟,缓缓道:“你俩的事儿我不掺和,但时恪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学生。”   “作为长辈,我能说的就是这孩子敏感,多疑,家里情况也确实不太好。”星火渐亮,他呼出一口白雾,“可我没这资格来替他说这些。”   黎昀说:“郑老,过于隐私的内容不用告诉我,我只想知道,他当初选择退学,又留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您大概知道,最近他爸来过。”黎昀右手揣在兜里,指腹摩挲着那枚耳环,“我不希望时恪因为他而惩罚自己,他和他爸不一样,完全不同。”   郑元倒是惊讶,转念便明白那几个晚上死熬着加班不走的原因。   嘴比锁头还紧的兔崽子!   他深吸一口,三分之一的烟下去了,吐出浓浓的雾,“我跟他说,想自由就得自己挣,想和世界产生联系,也得自己先走出来。”   郑元叹了口气,唏嘘道:“他跟人打交道总是太拧巴,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不敢承情,不敢接纳,就像当初连顿饭的邀请都想着用什么价值来做交换。   黎昀垂着眸子,忆起时恪那天在门口说的话,“所以……他是害怕?”   “怕。怕还不起,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还的!”郑元继续道,“那会儿我说租房子给他,好家伙,上赶着给我加了三个月的班,拦都拦不住。”   说到深处,郑元气得手里的烟都掸掉一大截,只好再抽出来一根点上。   郑元无奈摇头,长吁道:“难呐……还得靠他自己。”   黎昀细细想了一会儿,可能有个更贴切的词,是“缺乏自我认同”感。   “嗯,我知道了。”黎昀郑重道,“郑老师吃过饭吗,想邀请您尝尝羊排。”   郑元挑眉戏谑道:“米其林三星主厨亲自下厨那种?”   黎昀笑笑,轻俯躬身道:“当然。” 第48章 我给。   刚下过一场雨, 云层落着水滴没掉干净,天空透着暗红色,不算黑, 还能看见鸟雀翻飞的影子。   林轶往裤子上揩了把手汗,重新捏紧刀, 这是他用身上最后一点钱,在桥洞上的一家副食店买的。   在外风餐露宿一周, 身上只剩下这身衣服还算有点价值, 不过也被穿臭了。   原本他的计划的是两天后再行动, 直到那条新的催命符鬼魅似的出现在手机信箱。   遥想他林轶浪了一辈子, 最后居然要栽在女人手上, 他只觉得晦气,觉得不甘,恨不得让时恪替自己去死。   不过就是个从生/殖/器里冒出来的东西, 凭什么过这么好的日子?   当年要不是时恪把人打伤, 他早就把他卖出去了, 年纪小,细皮嫩肉, 长得还水灵,像他们那种地方,大把都是好这口的人。   想到这股怨愤, 林轶抬头看了眼黑夜中闪着红光的摄像头,压下帽子加快了脚步。   小卢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撑着头,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游戏音效魔性的一遍遍重复着“Bingo!”“Nice!”“Candy Crush!”   王师傅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一巴掌呼在后脑勺上, “你白天放牛去了!上夜班敢给我萎靡不振。”   小卢吃痛的捂着脑袋,哎呦了半天,哭丧着说:“昨晚上喝到凌晨才睡,这不还没醒酒……”   “完蛋玩意儿!”王师傅气道,“上星期的事还不够你长记性,这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我看你别干了!”   小卢撇着嘴把手机收了,谨遵教诲,“那,我去洗把脸醒醒神。”   “滚滚滚。”王师傅挥着手把人打发了。   雨停了,保安亭的屋檐淅淅沥沥落下水滴,王师傅站在亭子外的角落,左右看了看,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A601的业主自上次的意外后,加了他的联系方式,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多注意。   要说这黎先生人也是真不错,平时对他们这些物业工作人员就好,隔三差五给他们送点饼干蛋糕啥的,要不说吃人嘴短呢!   王师傅吐出一口烟,不禁在心里吐槽起那个变态极品亲戚,跟踪算是怎么个事儿?要是去报警,像这种还没有产生实质性伤害的案子,教育一顿再放出来,简直是阴魂不散!   下次再让他撞见,他就……嘶,那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王师傅掐了烟,迈着小碎步往前蹭,躲在梧桐树后头抻着脖子,往栅栏外的树丛看。   “艹,还敢来!”王师傅低骂一声,立刻播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王师傅掩着嘴,小声地说:“黎先生!那人又来了,小北门晃悠!”   黎昀立刻道:“盯住,五分钟。”   北门外的安防门紧锁,林轶已经摸清了时恪上下班时间,从这里绕到他平时常走的东南门,跑过去最快只要三分钟。   他躲在墙后,现在只要等这波保安开始换班,趁着没人就能冲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林轶看着时间往里瞟了好几眼,觉着不对劲了,平时这个点应该已经没人,怎么还没动静。   他贴着墙一点点蹭过去,往里面侧身转头,视线却对上了一个人,目光交接,林轶转身就跑!   雨后的路有些湿滑,落了一地树叶,他急喘着不敢回头,没过十秒,肩膀就被人拽住。   林轶立刻转身抽刀而起,冲着正前方就挥了过去。   “刺啦——”一声,划破衣袖,他抬头,觉得这人眼熟,还没等完全看清,手腕传来一阵剧痛。   林轶被人反拧过去,手上脱力,刀也掉了,被身后那人踢得极远。   “艹,你他妈谁啊!”林轶吼道。   黎昀小臂被划了道口子,不深,但衣服还是被染上一道血渍。   他沉声道:“又是来找人的?”   林轶侧过头,男人身型比他高大不少,穿得也精致利索。   他突然想起了那天护住时恪的人,破口骂道:“狗日的,我找他关你屁事!”   黎昀制着人,没理会他的脏话,“警察局离这不远,我推着就能给你送过去。”   手被掰得生疼,筋骨都被攥着,林轶动弹不得,心底起了火,“老子今天就是来杀他的!他就是个畜生!我活不了,他也别想活!”   黎昀的力道顿时加重,疼得林轶直接嚎了出来,他忍着怒意说:“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   林轶像是被这句话惹毛,戳到他心里最恶劣的角落,发了疯似的喊:“他就是个脏货!你凭什么给他说话,老子早就把他卖了!卖给不知道多少人玩儿烂了的狗!”   黎昀额头泛起了青筋,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对着林轶的脸就打了过去。   脏话消停了,林轶大脑直愣,嘴里吐出一颗牙来。   这种话,时恪大概已经听过成百上千次,但钻进黎昀的耳朵里,切身体会到那种污蔑,耻辱,毫无底线的恶,又是另一种疼。   黎昀的气场降到冰点,声音冷得吓人,“你的债主不好惹,我也不好惹,我只问你要多少钱,拿着钱消失。”   林轶一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嘴里的伤都不疼了,“你,你什么意思?你给我钱?”   黎昀不想和他纠缠,直说:“我给。”   只听说过儿子帮老子还债的,婆娘给老汉打死的,活了大半辈子的林轶从没遇过这种事,这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要稀奇。   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已经是命悬一线,林轶当然没什么好犹豫的,他脑子一转,觉得这人是个能利用的,反正只要时恪还在,说不定以后还有钱拿。   林轶狮子大开口,嚷嚷道:“一百万!”   黎昀:“好。”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林轶更愣了,瞪着眼睛没说话。   “大额转账要去银行,你大概也去不了,”黎昀继续道,“先给你五十万,剩下的,等你出了明城,我再分批转给你。”   林轶激动的嗓子都有些哑,再三确认道:“你不能赖账啊!”   黎昀没见过这么低劣的人,沉声说:“放心。不过你要是再来,我不杀你,也能让你一辈子都在里面蹲着。”   对着别人无赖耍混,各种手段都能用上,到了自己这里倒是严谨。   林轶眼睁睁看着账户入了款,才匆匆跑了。   等人走远,黎昀才离开。   他蹭着路灯的亮看了眼小臂,血已经凝固,硬挺着覆在皮肤上,不知道那些横亘在时恪满身的伤又有多疼。   认真来说,黎昀不该做这种举动,这种“高高在上”也是一种伤害,时恪不想让他知道这些,更别提给钱了。   但如果让自己看着时恪被这种人折磨,他更做不到。   当意识到“喜欢”的时候,心里已经抑制不住想要知道有关他的一切的欲望,每一分每一寸,都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   深红的天变暗了些,兴许这周几天还是不散的雨。   *   在家里翻了半天,时恪一把伞都没找到,窗外飘着细丝,不算大,最多给头发喷上一层水雾的程度。   他瞥了眼角落里空空如也的桶,垂下眼眸出了门。   早上天阴着,总是惹人心情不快,动作也慢些,王师傅嘴里嚼着包子,和沉郁着的A502业主打了声招呼。   时恪想起什么,走进了问,“早。最近那人还来过吗?”   “啊,啊没有,”王师傅被呛了一下,赶忙喝了口豆浆,“还敢再来,咱立马报警!”   时恪没说什么,轻声道了谢便去坐地铁上班了。   王师傅嘬着吸管纳闷,却不好多问,黎先生光做好人好事还不爱留名,说是怕人家担心,只能说活该这种人有钱吧。   今天周一,再加上下雨,时恪出门晚了十五分钟。   地铁上挤满了面如死灰的社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怨气太大,地铁比平时慢了好几分钟。   再等到了工作室,大伙都聚在一团,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   吴廷最先看见时恪,兴奋地冲他挥手,说:“快来!有好消息!”   没等走进,徐泽文按捺不住已经开口:“郑老刚说完,咱下下个月出国参加设计展会,三个组的人都去——纽约!”   “啊啊啊还是好兴奋,”周知知抓着赵寻音的胳膊晃个不停,“纽约什么天气!冷还是热!”   刘丛无奈搓了搓脸,眼角泛着一点泪花,“真好啊……要不是我手头那个案子还没弄完,我真的好想去!”   时恪放下包,没什么心思,如果是工作任务那就跟着去,可能正好是能躲个清净的地方。   玻璃门被敲响,郑元探出头,喊了句:“没签证的都给我抓紧弄啊,能加急的都加急,到时候集体买票。”   众人齐声道:“好!!!”   余光有影子闪过,郑元朝他招了招手,进入办公室,时恪坐在沙发上,面前立着个Ipad。   郑元没急着让他看,确认门关好了,才说:“你那个废物爹来了?”   时恪一愣,问:“您怎么知道?”   “这你就别管了,”郑元坐下,喝了口茶,“我只问你有事没有,有事跟我说。”   老师没怪自己憋着不说已是万幸,时恪摇头道:“没事,已经解决了。”   郑元瞟他一眼,倒是看不出说谎的样子,继续道:“行。那第二件事。”   Ipad被拿过去,一顿操作,郑元展开第一页,再递给时恪。   时恪往下滑动照片,里头是一家门店,格局设置很好,只是目前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他问道:“这是新项目?”   郑元说:“嗯,指名让你做的。”   “什么品……”手指忽然顿住,最后一页赫然出现甲方的姓名。   黎昀。   茶杯掩住半张脸,郑元抬着眉头悄悄瞄了他一眼,“熟人哈,节目最火的就是他,这单接了可不亏,给你涨不少知名度。”   时恪抿着嘴,沉默着看不出表情,手指在页面上划拉着,除了铺面照片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需求是整体品牌视觉设计,要求呢……没有。”郑元咂了咂嘴,“全看设计师自由发挥。”   关了Ipad,时恪好不容易花了两周时间沉寂下去的心又怦然苏醒。   他喃喃道:“一定要接吗?”   “不想接?”郑元直问道。   餐厅临海,坐落在转角的位置,三层小楼的建筑,道旁沿着一排棕榈树,设计内容全权开放给设计师,就像一张空白的画布,任何颜色笔触都由绘者自由发挥。   项目的吸引力极大,甲方也是。   时恪知道黎昀回国的目的,就是想开一家自己的餐厅。   过了半分钟,没人回答自己的问题,郑元撇着嘴,说:“这个不着急,时间宽裕,你要是没想好就等纽约回来了再想。”   时恪低头“嗯”了一声。   茶香四溢,可惜喝进去感觉还是涩了些,郑元摇摇头,替黎主厨捏了把汗。   临了,时恪起身准备出去,又被叫住。   “哦对,”郑元强调道,“护照你还没有吧?抓紧这周赶紧去连着签证一起办一个。” 第49章 却有哪里酸得很   耳机将一切嘈杂隔开, 只剩眼前的熙来攘往,大厅柜台挂着标牌——明城市民之家。   临出发前才想起来搜索护照办理攻略,时恪按照指示穿着上次那套烟灰西装。   顺着大厅路标上了二楼, 他瞥了眼队伍,不是很长, 但末端空出一段,最后头有两个女生站在一起, 凑着脑袋在看手机。   思考两秒, 时恪绕到她们身后站定。   “待会儿我们去吃什么?”扎着马尾辫的女生问。   另一个女生穿着棕色短裙, 手指划拉几下页面, 说:“就这家法餐吧, 最近看食光看得我好馋红酒炖羊肉!”   “你那是只馋羊肉?”马尾辫问。   棕短裙羞赧着笑笑,“都馋,都馋。”   耳机里播放着纯音乐, 时恪低着头隐隐约约能听见她们在说话。   马尾辫望了眼侧边的门, 再转回来的时候余光瞟见了站在身后的人影, 她一愣,用胳膊碰了碰身边, 说:“我们好像挡路了。”   棕短裙回头,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在等人, 不排队。”她拉着马尾辫让开了。   时恪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说:“没事, 谢谢。”   胳膊一阵刺痒,马尾辫疑惑着看向朋友,“你掐我干嘛?”   棕短裙激动得跺脚,巴掌直往她身上拍, 眼神疯狂示意,“刚刚那个是时恪!时恪!”   队伍走得很快,办理护照一律上机操作,输入个人信息和材料,再到旁边的房间里进行拍照就好。   时恪请了一整天的假,现在看来不到半天就能弄完。   快速操作后,再浏览一遍,确认无误点击提交,由一旁的工作人员引到拍摄间。   “来,下一位。”   里头负责拍照的摄影师说道,“耳环项链饰品都摘一下,露出额头和耳朵啊。”   时恪侧身取下耳钉放在兜里,摄影师抬头便哽住了,“呃,你这个头发弄一下吧。”   半长的头发落到了耳后脖颈,即使扎着也有几丝碎发散落下来。   摄影师指着旁边的桌子,说:“那里有梳子发胶,把刘海都弄上去。”   时恪乖巧应了,摘了皮筋,挤出一团泡沫,对着镜子顺手往头发上一抹,手法凌乱,毫无技巧。   “我去……”丸子头扒在门边往里看,感叹道,“这脸……真人BJD!”   棕短裙欲哭无泪,声如蚊蝇道:“好想拍啊啊啊,往咱超话一发,又是一段剪辑素材!”   弄完,时恪指着脸问摄影师,“这样可以吗?”   前额发丝被一丝不苟地梳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平日清冷的眉眼变得精致凌厉,鬓边碎发因为短,散了几丝,脑后的发尾则微微翘着,平添几分桀骜。   摄影师睁大眼睛,比了个大拇指,掷地有声道:“非常OK!”   棕短裙握着拳头往门框上敲,咬着牙道:“他爹的,黎昀你小子吃这么好……不对,我是CP粉我不能偏心,他俩天造地设!”   落了座,时恪按照摄影师的指示调整好动作,前后不到三分钟,火速拍完了。   “可以了,来看看吗,不满意可以再拍一次。”摄影师说。   时恪起身道:“不用了,谢谢。”   走出拍摄间,还没两步就被叫住了,时恪回头,是刚刚那两个女生。   棕短裙看着他支支吾吾半天,丸子头看不过去,替她问了,“请问可以和我们合张影吗?”   紧张得手心出了汗,棕短裙点头如捣蒜,“对,对。”   时恪受宠若惊,略有迟疑点头道:“嗯。”   两个女生一左一右将他护在中间,中间各空出一段距离,取景框里只有时恪是完整的。   拍完照,棕短裙走到朋友身边,连连说:“谢谢!”   “那个,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丸子头举手,“你跟黎昀是不是关系很……”   话音未落,迎面走来一个男人撞着时恪的肩膀过去,撞得他后退半步。   时恪蓦然回身,那人也缓缓转过头,慢悠悠自上而下将他打量了一遍,轻挑道:“时恪?”   两个女孩子一愣,气氛微妙,丸子头拉着朋友退到一边。   这人穿着一身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潮服,一手插着兜,裤子上坠着金属链条晃来晃去,时恪搜索完记忆,确认是没见过的人。   那人扯唇一笑,露出眼下卧蚕,时恪忽然觉得有一点眼熟。   “我是黎逍,”他一抬下巴,眯着眼睛说,“你天天跟黎昀混在一起,应该认识我吧。”   时恪记得这个名字,黎昀同父异母的弟弟。   不过这人满脸挑衅,看着挺烦的,时恪讲礼貌但是不惯着傻逼,他平静道:“不认识,他没说过。”   黎逍被哽得皱起眉头,刚张开嘴就被打断。   时恪:“找我有事?”   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人有什么交集。   上次赴宴送完礼物就走了,除了见到那个演技平平的后妈和马屁精肖总,也没和谁有来往,更不谈只听过名字的黎逍了。   而且,对方手里拿着一沓材料,态度轻蔑,也不像特意来找他的。   黎逍“啧”了一下,说:“有事。上次不是替你们工作室来我爸生日会了?”他走近一步,“打个商量呗,别待在山道了,跟着我干。”   ?   没头没尾一句,时恪着实没听懂,蹙着眉歪了下头。   “我干导演的,你要是想火用不着蹭那璨星的综艺,我捧你。”黎逍说。   ……有病。   时恪:“不干。”   说罢抬腿就走,结果黎逍几步上来站在面前给他拦住了。   黎逍语速加快,“你那破公司哪有我资源多,我看了,你的设计确实还行,要是想捞金,我一部电影就给你送上红毯,”黎逍不屑地哼笑一声,“哪还用得着跟黎昀卖腐。”   这都哪儿跟哪儿,时恪心道莫名其妙。   想起宴会上丁若枚因为那句“送给黎逍当个资产”而尴尬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   她的确该着急,黎延君的接班人未免有些太不靠谱。   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也根本不是真心在邀请,要说的话,更像是找茬,突然逮到个机会找黎昀的茬,连带着给他爹丢脸。   时恪慢慢琢磨出来,平淡道:“嫉妒你哥?”   黎逍立刻道:“我嫉妒他?!”   时恪:“不明显吗。”   正中死穴,黎逍火气上头,回击道:“你神经病吧!他个有妈生没妈养的我嫉妒什么。”   时恪脸色遽然沉郁下来,眉眼略压,“我脾气不好,听不得脏话。”   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毫不顾忌,这已经不是教养的问题,时恪不清楚黎昀和黎逍之间具体什么情况,但这句一脚踩进了他的雷区。   时恪继续向前一步,声音又低又冷,“我现在打你一顿也能火,要不试试?”   冷下脸的时恪气场摄人,再配上今天的造型简直开了挂,黎逍平时野惯了的人,破天荒地噤了声,根本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时恪攻击性这么强。   “你!”   他是个娇生惯养的二世祖,论吵架论干仗,拼不过出身市井的时恪。   没工夫等黎逍整理措辞,时恪眸眼半阖,冷然刮了一眼,迈着步子走了。   *   午后宁静,花园似的阳台飘出丝丝甜香。   黑磨石岛台,泛着冷气的葡萄,冻出霜的冰晶,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酱汁,黎昀正拿着铲子一遍遍在锅里小幅度翻动着。   之前被他从月澜湾带回来的青葡萄,现在已经变成了醇滑的果酱。   最终还是没能送出去,时恪明显在避着他,重新回归早出晚归的作息,有时黎昀站在阳台可能连一抹背影都抓不到。   他继续转小火,放下铲子,将其他已经盛出来的部分进行装瓶。   隔着玻璃,澄黄的果酱中带了点清爽的翠色,被灯一照,剔透得像是一杯水晶琥珀。   黎昀下意识掏出手机,走到阳台,寻了处阳光最好的角落,背景是盛放的花丛,白白绿绿的,衬得取景框里的果酱更加垂涎欲滴。   拍完照,黎昀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滑动,直到点开时恪的头像才反应过来,他静滞两秒,目光向楼下扫去,露台空空荡荡,只落了几片叶子。   发了这条消息,人躲得更远了怎么办。   他划出界面将照片删了,觉得自己可笑,什么处变不惊,游刃有余,一切用在外人身上的手段到时恪这里,都成了不知所措。   手机震动两下,是律师发来的消息。   【郭律:你说的情况我了解了,情况有点复杂,咱们电话沟通下?】   黎昀拨通电话,转身进了屋子。   鸟雀从窗台飞下,两人的身影平行交错。   时恪径直走向阳台,倚着栏杆点了一支烟。   屋里飘着一股油画颜料的刺鼻气味,于是回来后第一时间开了窗,被屋外晴好的日光吸引。   星火闪动,烟雾缭缭,时恪的目光也跟着往上游。   楼上新添几株植物,微风摇晃枝影,这种毫无知觉的动作像是在期待什么,期待着看见谁的身影。   偶遇黎逍的事情……要说吗?   思虑半晌,时恪得出个“关我屁事”的结论。   如果心口不一有程度指数表,他的刻度额大概要直冲云霄。   硬逼着自己转回视线,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在微博八卦上,这时弹窗推来一则新消息:   [璨星视频:法国的晨光和夜色,每一餐的浪漫都想与你共度|Chef Li的私人食光从红酒开始。]   手指完全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画面自动跳转播放,片头出现黎昀垂眸处理食材的侧颜,弹幕刷了满屏。   -他真的不是混血吗?帅的太优越了吧   -黎主厨从头到脚都是完美的啊啊   -就等着看法餐篇,终于上线啦~   -魔鬼的身材天使的脸,做饭超有人夫感,谁懂!!!   -他和时宝的同框已经被我盘包浆了……孩子要饿死了   起瓶的动作干净利落,晶莹的酒液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刀叉在他手里成了雕刻食材的工具,抹酱,摆盘,附和着音乐氛围,姿态优雅的像是艺术。   做饭是一件需要全身心投入、专注而深刻的事,比如时恪曾经近距离观察过那样,而现在这餐饭却是做给节目主持人的。   心头起了阵风,吹得思绪扬起尘砂,闷出几缕上蹿下跳的烦躁。   时恪关了视频,三两下将烟抽得干干净净。   食客的愉悦是厨师幸福感的来源之一,时恪却不一定。   暮夏的空气萦绕着淡淡的茉莉气息,却有哪里酸得很。 第50章 我想你了,时恪   山道作为华夏数一数二的视觉设计工作室, 每年能收到不少国际艺术展的邀请,或是工作室作品获奖,或是商业合作。   这次的纽约展览属于纯艺术交流, 不对外开放,但主办方极为大方, 机酒全包,据说还邀请了不少明星助阵, 大伙儿也都心照不宣, 嘴上说出差, 其实完全可以当作团建旅游看待。   有了这块胡萝卜在前头吊着, 大家的效率空前高涨, 再难的项目也狠狠往下推,就连懒懒散散的徐泽文都能半夜抓着甲方确认进度。   郑元从办公室里出来,敲了敲桌子, 说:“机票信息都收到了吧, 没收到的跟小崔再核实下, ”他走到工位中央,补充道, “咱该带的电脑硬盘还是都带着啊,以防万一。”   意思就是,除完结以外的项目, 不排除改稿的可能。   工作室里少见的没有怨声载道,大伙儿都习惯了, 而且出发日在即,要改再说,先爽为敬!   工作室两大家长,乔恒和赵寻音, 分别作为这次外出活动的男女生领队,郑元把分房的任务交给他俩,自己摆摆手下楼会客户去了。   电脑开着PS,时恪握着笔,手头有张要得急的画稿要处理,屏幕右上角弹窗不停,群里为了纽约之行讨论的热火朝天。   赵寻音过来敲了敲桌子,问:“还有什么要弄,璨星的期中复盘会开完了,珠宝的项目不是也结了吗。”   时恪没抬头,手指在数位板上滑动两下,“咖啡店的物料,说想把鸢尾再放大点。”   “啧。”赵寻音俯下身盯着画布,“你跟我说呀,待会儿我去群里说一声,确认的稿子再改得加钱,下不为例啊。”   视线从屏幕瞟到手边的一摞资料,赵寻音伸手翻了翻,眼睛一亮,又说:“黎昀的项目?素材都找好了,准备怎么弄?”   画笔突然打了个滑,线条直接飞了出去,时恪双击撤回,找补道:“没。”资料被他放入抽屉,“随便看看。”   赵寻音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权当这小子在偷偷卷业绩。   “咋回事儿啊,分房啦?”吴廷急吼吼的从外面进来,手里举着半根烤肠,“才看群消息,还没分完吧。”   这次出行团队7男6女,正好两两一间,多出来的郑元自己住单人房。   徐泽文心思早就飘了,瞬间起身道:“没!先说好嗷,我想跟时恪一间。”   时恪抬头看过去,徐泽文笑笑,说:“小时睡觉应该很安静的哦?上次我跟老严出差,亲娘嘞!那鼾打得跟电钻似的,整得我半宿没睡。”   “那不行,那我也想和时恪一间,”吴廷咬了一口烤肠,鼓着腮帮子,“或者跟乔恒也行,乔组长琐事包办,让我体会一下你们技术组的快乐。”   乔恒被cue,无奈摇了摇头说:“你们就是这么用我的?”   周知知跳了出来,举着手道:“公平起见,我提议咱直接抽签吧,石头剪子布,谁赢谁抽。”   众人无异议,随后群里就发了两个男女分组抽签小程序。   短暂几秒过后,吴廷率先发出了惊叹:“靠!老徐。”   徐泽文瞪大眼睛,道:“也行吧,咱俩晚上能一块儿打游戏。”   “乔哥呢,咱乔哥跟谁啊。”吴廷张望着问了一句。   乔恒翻过手机,蹬着地面转动椅子,“时恪。”   时恪侧过头,乔组长冲他笑了笑,他没什么意见,总不能提出说要自己一个屋,只点头回应了下。   “晚上有什么特别习惯吗,”乔恒说,“我注意一下。”   大家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细心的那个,时恪摇了摇头,他没什么癖好,最多可能因为时差会睡不着而已。   乔恒轻声回应:“好,那周末见。”   *   窗外还黑着,行李箱摊在地板上,里头堆了几件外套和贴身衣物,无一例外都是长袖,只期待纽约的天气不要太热。   群里有两位家长负责叮嘱大家带齐证件,时恪整理好,连带电脑一起装进包里,关上窗户,拖着箱子出了门。   不过短短几分钟,空际开始泛出鱼肚白,时恪顺着天边昏暗的云看去,一眼就瞥到坠着藤蔓枝叶的楼台。   怕他出现,怕他不出现。   会在黎昀看过来时移开目光,会将飘落到阳台的花瓣捡拾收藏,也会等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阳台后,再慢慢走回家。   躲闪和回避,大概是他最擅长的事,只是这样做的结果并不舒心,像是将自己掩埋,期盼被发现,又怯于呼吸地上的空气,最后闷死在沙里。   时恪垂下眸子,收起心思,行李箱的滚轮摩挲出沙沙声,在越发明亮的天幕下渐渐远去,直至息声。   今日是个好天气,晨光刚冒出头黎昀就醒了,他利利索索洗漱完,来到阳台给植物修剪枝叶。   手机里躺着昨晚没聊完的天,拉着律师谈到午夜十二点,要不是给钱多,对面怕是早就跑了。   林轶那件事可以复杂,也可以简单,定性为敲诈勒索基本没什么问题,有小区监控的证明,甚至还能争一争持刀行凶未遂,难就难在要解决它,必定要经过时恪。   那是时恪的父亲,是不想被提及的过往,如果狠下心,那便是由黎昀亲手将林轶送进去。   他还在犹豫,这么做会不会永远失去这段关系?   太阳从云层跃出,黎昀开始给薄荷换盆,重新敷上肥料,泥土散落在外面,也蹭花了白衣,满地杂物工具颇有些狼藉。   习惯将一些切都打理得干干净净的Chef Li难得狼狈一次。   收拾完阳台,他转身进了浴室,温水淌过胸腹,顺着肌肉分明的沟壑一路蜿蜒。   再出来时,劲实的腰间堪堪围着一圈浴披,黎昀顺手扯下旁边的毛巾,拿到眼前才发现不是他的,是时恪的。   从来不知道“喜欢”是这样磨人的东西,一个杯子,一支牙刷,一条毛巾,哪里都是他来过的证明,哪里又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黎昀将毛巾挂了回去,尝试缓解心底翻腾的焦虑,人就在楼下,只是需要恢复的时间或者一个契机。   时光过午,律师发来了新的消息。   【郭律:我还是建议尽早解决,最好找他聊聊,越拖越不利。】   黎昀眉间轻跳,契机来了。   没有思虑太久,他回复一个“好”,摇摆的天平像是得了新的砝码,好以一个“正当”理由敲响他的门。   无论如何,至少先探探时恪的态度想法。   叩门声响起,五分钟过去,里头没有任何回应。   黎昀静静等了一会儿,有些疑惑,他不觉得时恪会躲到连门都不开的地步。   他出门了?还是……没起床?   黎昀又敲了两下,依旧无声。   按时恪平日的习惯来说,他鲜少出门,尤其今天还是周六,已经接近下午两点。   或许是想要见面的心情过于急切,黎昀试着给他发了两条消息,在得不到回应的半小时后,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机械女声通报着电话主人关机的消息,黎昀连着打了三个,无一例外都是关机。   他握拳抵在唇边,心头开始变得有些焦躁,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   给林轶的钱每半个月划一批出去,就算要杀个回马枪,也会等钱全部到账再说。   况且,从时恪每天开关窗的频率来看,这周应该是在正常上下班的。   大脑转得飞快,黎昀接着拨给郑元,而意料不到的是同样也关机了。   他皱着眉头重新思考,前两日舒启桐和他提过璨星和山道复盘会的事。   很快,听筒传来咋咋唬唬的人声。   “哥?”舒启桐说。   黎昀:“时恪和你有联系吗?”   “没啊,”舒启桐问道,“咋了。”   黎昀忍着焦灼,沉吟道:“有事找他,家里没人。”   舒启桐诧异道:“好像出国了吧,山道这两周跟我们的工作全都对接完了,”他顿了顿,“难道他没跟你说?热搜也挂着呢,有粉丝在线下拍到他了。”   出国?   人在焦虑的时候大脑容易卡顿,这会儿得了线索,匆匆挂了电话,立刻登入微博,找到那条带着时恪名字的tag。   【@苏酥不吃姜:#双日凌空超话##时恪#神颜震撼!办护照偶遇时恪呜呜,直面真人的美貌暴击谁懂!!   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恨就恨在高兴的太早,回家手机就掉水池里泡了!好在最后把照片都抢救回来,时宝拍证件照梳了个背头,帅到炸裂!而且超有礼貌~】   底下贴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合照,另一张是有点糊的全身照,时恪对面站了个人,被贴了张emoji马赛克。   黎昀双眼微眯,从那一堆花花绿绿的挂件认出了那是黎逍的穿着。   才因为找到踪迹而平缓的心又下沉了一点。   他找时恪做什么?   黎逍没什么爱好,唯一就是喜欢找他的茬,但凡黎昀做出点成绩,或者得了什么东西,他转头就找黎延君给他抢过来。   双指放大,照片里时恪一副冷峻克制的模样。   评论楼盖了几千层,很快就在前排翻到了几条有关P2的信息。   -时宝在跟谁说话呀,感觉心情很差的样子。   @苏酥不吃姜:不认识,那人故意狠狠撞了他一下!!还拦着他不让走!我躲的有点远没听见在说什么,大概时宝生气了吧,换我我也生气,那人纯纯有病。   迅速退出页面,黎昀从垃圾信箱里翻出黎逍的号码,摁下拨出,直到第五遍才被接通。   黎逍嗓音嘶哑,有些口齿不清的怒道:“谁啊?!不是说了老子喝到早上才睡,打个鸡毛电话!”   “时恪出国去哪了?”黎昀单刀直入,没理会对面的情绪。   黎逍顿了一下,拿过手机迷迷瞪瞪看了一眼,不眼熟号码,但耳熟声音,“他出国你来问我?我怎么知道!”   黎逍是个逮谁骂谁的性子,黎昀不然,但这不代表他不会骂人。   焦虑和失控感在急速上升,他沉声吼道:“你他妈不知道还在签证中心堵人,你干什么了?”   “艹!老子偶遇不行吗!”   黎逍没事就爱出国开趴,丁若枚就是再盯他也不会盯到外头去,毕竟还要在家扮演好她贤妻良母的形象。   他抓了把头发,回过味来,又说:“欸不是,什么叫我干什么了?你搞搞清楚是我差点被他打!!老子不过骂你两句,你俩卖腐还卖出真情了是吧?死gay!”   不是失踪,不是黎逍,和林轶也无关,如果连郑元的电话都关机,大概率他们是在一起的。   得出阶段结论的黎昀直接挂了电话,听筒里的骂声被迅速切断。   放下手机,黎昀的手却仍紧握着。   出走的理智在渐渐回收,时恪不会轻易要动手打人,黎逍骂的无非也就那几句。   他一点一点尝试拆解出在断联的这段日子里,他都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直到有风吹过,黎昀才感觉到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靠着A502的门,心跳震荡不息,窗外阳光透过叶漏洒下光束,将楼道照得明亮。   静谧中,听得一丝略带沙哑、隐忍的叹息。   已经一个多月。   也才一个多月……   我想你了,时恪。 第51章 因为月亮不见了   舷窗外云海苍茫, 遮光板被拉开一条缝,阳光钻了进来落在时恪的掌心。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有一半是睡过去的,算是补了早起的困意, 他取了本杂志翻阅,英文字母密密麻麻, 半猜半读的看完了一篇关于法餐厅的报道。   再一会儿,机舱广播响起, 时恪放下书揉了揉眼睛, 静静等着落地。   山道都是同一航班相邻的座位, 时恪跟着大部队下了飞机, 再火速办理入境手续, 等拿完行李,预约的司机还没到,于是一半人去上厕所, 一半在原地等着汇合。   时恪靠坐在行李箱上, 才掏出手机查看消息, 许是境外流量卡需要等待网络激活,等了半分钟才刷新完毕。   各种APP的资讯推送一窝蜂地冒出来, 里头夹杂了好几条未接来电和微信。   送信人的名字如同雨滴似的坠进眼里,激得他睫羽轻颤。   四通电话,两条消息, 全部来自黎昀。   时恪握着手机,悬着指尖, 胸腔汩汩冒着细密的气泡,躁得很。   今天黎昀来找他了?   是……因为什么事会来找他。   支着行李箱的手一下一下抠着纹路,指甲划出咯楞咯楞的声音,时恪不想承认心底正泛上一股近乎病态的满足感。   证明他是被在乎的。   像一束光照进土堆, 触到了一点点亮。   时恪对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儿呆,等躁动散去,又被姗姗来迟的愧疚裹挟,脑内像是无声地在斥责他的自私和阴暗。   上次是自己把黎昀留在门外,也是自己将他推开。   他点开键盘,打了删,删了又打,挣扎半分钟,到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脚步匆忙,时恪沉浸在情绪里,没注意到身旁有人靠近。   乔恒的手搭上他的肩,惊得手指一抖,触到微凉的屏幕,时恪恍然一看,发了个句号过去。   “没睡好?”乔恒问。   时恪将手机扣下来,忐忑着不敢去看,只抬头回道:“没事,可能有点晕机。”   乔恒拍了拍他,说:“我带了药,给你拿一个?”   “没关系,”时恪站起来,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一会儿就好。”   厕所里陆陆续续出来人,周知知往手上抹着润肤露,说:“这纽约的女厕所也得排队啊,不过速度倒是挺快。”   文雨补了个口红,说道:“回头咱工作室的也得扩建下,老是排队,整得上个厕所还要上下楼蹿。”   赵寻音狠狠赞同:“点了。”   郑元扶着腰在大厅里溜达,转过来正好听见,说:“准了,到时候我跟创意园物业提下。”   女同事们拍手叫好,大伙闲聊两分钟,人也差不多都到了。   “齐了吧?”郑元抬着头点了下人数,“都各自看好组员啊,咱们坐车去酒店。”   两辆大型商务车停在接客点,装完行李,上了车,时恪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落地时间是当地接近中午,窗外一片亮白,建筑高耸,沿街橱窗设计和国内的没有太大差别,唯独几家中餐厅的店招着实吸引人眼球。   乔恒坐在最前头和司机用英文交涉旅游攻略,车子开得不算稳,油门踩得太突然,过了几个红绿灯,晃得时恪还真有些头晕。   他倚着玻璃,注意力不知怎么就从这家店的LOGO做的不错,晕到了黎昀有没有看消息。   心绪上下起伏织成情网,他索性直接闭上眼,强迫自己再睡一觉。   抵达酒店,时恪和乔恒帮着女生把行李都拎了上去,郑元则憋不住,跑到吸烟处点了根烟,顺便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郑元:明天看展,今天自由活动,想睡觉的睡觉,想逛街的逛街,待会儿自己组织出去吃饭也行,都注意安全啊。】   电梯里喷了香水,隐隐散着小苍兰的清幽,乔恒收起手机,问:“待会儿休整一下,然后咱们去吃饭?”   时恪想拒绝,但人生地不熟,单独行动可能更受限,权衡之下便说:“徐泽文他们去吗,要不一起?”   “行,我问问。”乔恒道。   出了电梯,顺着标识找到房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房间竟比想象中的要大些,两张单人床摆在中央,一座沙发,一张桌子,靠窗那侧还带了个半弧形的小阳台。   时恪给手机充上电,转头看见乔恒打开行李箱,拿了个收纳盒出来,里头装了大大小小的各种药品。   “乔组,你生病了?”时恪问。   乔恒翻到一个白色的小瓶子,示意时恪接住,“没。晕车药,吃一粒就行。”   “谢谢,”时恪见那盒里各种感冒灵,退烧药,还有自己常吃的胃药,“给组员带的?”   摆弄盒子的声音停了,乔恒关上行李箱迟缓道:“嗯……对。”他抿了抿嘴,又用极弱的声音重复着,“是给你带的。”   低语细碎,时恪浑然不觉。   屋外的树影摇摆,他被楼下的街景吸引。   站在阳台远眺,汹涌的车流穿梭在大厦林立的城市中,这是他第一次出国,带着微妙的新鲜感,原来纽约是庞大而复杂的,未及夜晚,太阳反射在玻璃上的光已经足够耀眼。   有白鸽从楼顶飞过,停落在阳台护栏,时恪和它眼对眼,摊手表示自己没吃的,鸽子梗着脖子往前探,左右看看,然后不屑地扑棱两下翅膀,飞走了。   乔恒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问道:“一小时后咱们跟徐泽文和吴廷在大堂集合,出去吃个饭,现在要先睡会儿吗?”   时恪回了屋,从包里掏出来写生本和一支笔,说:“不了,画会儿画。”   乔恒笑了笑,“好。”   定好点位,从画面中央的位置落笔,时恪坐在沙发上看着外头,一点点画下窗景。   黎昀说做饭是一件专注而享受的事情,对时恪而言,画画同样如此,心可以完全沉静下来,用线条钩织出一方纸上世界。   最后一点装饰线条收束,约定的时间也到了,收起画本,两人带上随身物品一起出了门。   吴廷站在门口冲他们挥手,兴奋道:“咱这儿离时代广场近,要不走过去吧,顺便逛逛。”   “行啊,顺便看看吃什么。”徐泽文说。   乔恒看了眼时恪,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他自然没什么意见。   纽约市中心的建筑都是又高又锐的,日光给边缘镀上一层白亮的线,时恪抬头看着,被路灯吸引了视线。   样式和黎昀头像里那盏有些相似,线条却更简约更现代。   他鬼使神差的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相同角度,相同构图的照片。   此刻身处纽约极尽摩登的洪流,眼前是斑斓多彩的各类广告,身后是络绎不绝的人潮,憋闷感再次蔓延上来,一切都是新鲜而陌生的,只有这盏矗立在路边的灯,带着某种让人安心的熟悉。   吴廷跟徐泽文两个精力旺盛的跑在前面,消失在人群中,没多会儿又钻了出来,往前面某处一指,说道:“手工披萨吃不吃,这家店在小红薯可出名了!”   时恪在集体活动里向来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四人达成共识,进店找了处位置落座。   菜单轮流看了一圈,由乔恒负责沟通下单,等了半个多小时终才上齐。   时恪将刚才画的速写发了条微博,现在国内已是凌晨,在线的人却不见减少,短短一分钟就冒出了几百条评论。   盘子被拿过去,乔恒给他分了块披萨,说:“现在还晕吗?”   “谢谢,”时恪没看评论,直接退了出去,“已经好了。”   他咬了一口,是最经典的玛格丽特披萨,肉酱裹满饼皮,边缘酥脆内里绵软。   时恪一边吃着,一边点开微信界面,置顶账号安安静静,他细细咀嚼,却有些不知滋味,大概是吃不来披萨吧。   徐泽文嘴里塞满了,看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囫囵着说:“时恪你是不是困啊,还是不合胃口。”   “没。”时恪应了声,刚说完,手边的屏幕亮了。   置顶账号的头像右上角跳出一个红点。   牙齿碰上某处柔软,唇间传来剧痛和一丝血腥,时恪咬破了黏膜,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没出息。   时恪擦干净手,犹豫着点开对话框,信息加载了一会儿才刷出来。   一句简简单单的予求将他杀了个措手不及。   【Liyun:再给我发个句号,好不好?】   明明只是一个句号而已,没有任何含义的句号。   时恪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一连串的白色气泡浮在屏幕上,像是时艳,用沉默回应着一切的时艳。   此刻临近三点,黎昀是在等他,还是因为工作才没睡?   时恪指尖轻微发着颤,缓缓按下一个句号,发了出去。   片刻间,新消息蹦出,问句的语式,文字却透着命令的语气。   【Liyun:打个电话好不好?】   时恪的手骤然握紧,还不等他反应,手机便震动起来,他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叉子,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我出去抽根烟。”   起身的动作有些局促,时恪拿上手机,长腿一迈出了门。   街上喧闹得很,他寻了街角一处避风的位置,接通电话。   短暂停顿过后,熟悉的音色响起。   黎昀的声音放的很低,带了点沙哑,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如果不想,可以什么都不用说。”音弦穿过听筒的震动,像是呢喃在耳边,“让我听听呼吸就好。”   人类是个复杂的矛盾体,同一件事可以因为有所求而迈进,因为有所惧而搁浅。   时恪握着手机的指节有些用力,青色血管也被压成了白。   直到静默两三秒后,黎昀自顾自地开口:“看见你的微博了,是在纽约?”   “那里的夜景不错,你大概会喜欢。”不等回答,他继续缓缓道,“我昨天给薄荷修了叶子,弄了一身泥。楼下常黏你的小猫带了新朋友来,白色的,很可爱。唯一不太顺利的大概是录节目的时候摔碎了一支高脚杯。”   没有触及两人之间的矛盾,没有追问不回消息的原因,没有提及林轶的案子,黎昀简单而温柔的分享着琐碎的日常,甚至有些自说自话。   “不止这些,还有很多事情想让你知道,只让你知道。”黎昀说。   街头嘈杂,时恪却好像只听得见黎昀的声音,那些漂浮不定的情绪,酸涩难忍的理由,见不得光的欲望,把呼吸搅成破碎的风。   “……”黎昀顿了一下,“时恪,你的呼吸乱了。”   如同被捉住破绽,时恪喉头阵阵发紧,一边无措,一边分不清黎昀所说的究竟指向什么样的感情。   恍如被缠乱的思绪逼的慌乱,时恪蓦然开口:“你……还不睡吗。”   对面的声音停了一下,而后像是轻轻叹了口气,非常非常轻,“嗯。睡不着,”黎昀翻过身,窗外洒下一片银白,“因为月亮不见了。” 第52章 傻逼   浓沉的夜里起了阵风, 带着潮腥味,闷得人透不过气。   外头黑的像深渊,林轶的脸贴在玻璃窗上, 瞪大眼睛往外头瞧,除了路边影影绰绰一盏昏黄, 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广家屯到了!都醒醒,下车了!”司机扯着烟嗓叫醒乘客, 破旧的巴士发出一声嗡鸣, 缓缓停了。   前往江城的车不少, 林轶偏偏挑了个路线最绕, 最偏的。   反正都要到钱了, 管他有多麻烦,能甩开那帮人就行,只要已经到了广家屯, 离回去也就不远了。   身后的巴士开走了, 黢黑的夜里只剩下唯一一点亮, 那是个卖馄饨的推车小贩。   林轶摸出根烟给自己点上,拖鞋在地上趿拉出沙沙声, 他拉下口罩,说:“来碗馄饨。”   “我这都准备收摊了!”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极为不耐烦的打开炉灶, 挂在头顶的照明灯晃了两下。   林轶“啧”一声,“老子给你十倍的钱!”   说罢, 他借着灯瞅了瞅周围,几家小店关得严严实实,除了田就是林子,没个落脚的地方, 他得找个地方先对付一晚。   摊主扫了他一眼,没说话,锅热的很快,随手一抓,往里头下了十几个生馄饨。   这块是村城交界处,白天在这下车的人倒是不少,晚上的班车只有一辆。   烟抽了大半,馄饨也冒出香味,林轶把手机掏出来,给摊主转了五十块,问:“这哪里有住的地儿?”   摊主从推车底下拿了个纸碗,笊篱一捞,馄饨裹着两颗小白菜进了碗,他扬起下巴,“第一次来?这里都是回村的站点,你要找住店,上前面镇子看看吧。”   周围不算安静,村里时不时传来两声狗叫和水花翻腾声音,林轶端起碗,往他指的方向抬眼,骂了句:“个球,黑的你妈像屎!屁都看不到。”早知道再坐两站再下车。   他往嘴里塞了个馄饨,晃到路边蹲下,实在不行找片田老子也能睡!   昏黄的灯又晃了晃,影子在地上来回摇摆,摊主关了火,三两下将台面擦干净,推着车走了。   黑暗重新笼盖下来,林轶吃得出了身汗,扯袖子擦了擦嘴,这时,上衣兜里的手机亮了。   灯光透着布料映出暗绿色,在夜里尤其显眼,林轶嗤笑一声,那傻逼还真是有钱,早知道就该报他个五六百万!   山寨机的网一直不好,等着到款短信刷新,林轶又往嘴里塞了个馄饨。   没等咽下,荧绿的屏幕卡出黑色像素文字:   -吃啥呢?   瞳孔猛地一震,嘴里凉气倒灌,馄饨卡住嗓子眼儿,林轶直接喷了出来,惊慌地站起身,碗里的汤水洒了一地。   他双眼瞪得浑圆向周围扫视,咳嗽被憋在喉咙里,可哪里都是黑的,除了月亮的光,看不到任何一点影子。   林轶迈出去两步,手机又亮了。   -瞅啥呢,找我?   大脑一片空白,林轶的惊愕涌成滔天巨浪,立刻去寻那卖馄饨的摊主求救,可惜人早就走远,那抹黄色缩到只剩一个米粒那么大。   生死关头,再远也要先追上,林轶撇下碗,撒丫子就往摊主的方向跑。   然而,还没等追上一半,蛰伏在夜色中的车亮起灯,光柱犹如怪物的眼,死死钉在林轶的脸上。   他抬手掩住光,眯着眼,只见那车直直迎面开过来。   顷刻之间,全身气血逆流,林轶腿已经软了一半,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踉跄着甩飞一只鞋,转身玩儿命似的又往回跑。   “救,救命,”唾液从腮边溢出,声带哆哆嗦嗦,他已经使出了浑身力气,身后的车灯照亮四周,前头竟是死路!   汽车疾驰,碾过碎石土坡,只差一脚油门就能撞过来,引擎嗡鸣越来越近,仿佛近在耳边。   “救命!!!救命啊啊啊——!”林轶肾上腺素狂飙,吓得喊得破了音。   夜已深,这处荒无人烟,突然,他一个没踩稳,崴了脚整个人哧溜滑了下去。   林轶不敢回头去看,这处车应该开不过来,得抓紧跑得越远越好。   他思绪飞转,依稀记得摔下来的时候,借着车灯看见底下是个深洼,像是稻田。   轰鸣渐强,没时间再犹豫,林轶两眼一闭,朝着右边跃了下去!   刹那间,深坑中传出有什么东西被刺穿的声音,呼救声被卡在嗓子眼里,像是吐泡泡似的“咯咯”响了一阵,直到息声。   月黑风高,树影像鬼魅,村户早就睡下,连狗都不再吠鸣。   轮胎压着砂石,磨出细碎的声响,车在坑洼边缓缓停了,洼底荡漾着水波,泛出鱼腥气,有什么在嘀嗒、嘀嗒响着,洼上出现一个黑影。   “啐!”黑影往底下吐了口痰,“傻逼。”   *   时恪从浴室里出来,脖颈间蒸腾着热气,坚持了好几个小时没睡,天刚擦黑,脑子已经昏昏沉沉。   他走到床边,抬手抵唇打了个呵欠,掀开被角坐下,仿佛整个人都陷在柔软里。   乔恒关掉电脑朝他看了一眼,说:“困了就睡吧,咱们明天下午四点才集合。”   “嗯。”时恪脱鞋上了床,回道:“不用顾及我,电脑不吵,我能睡得着。”   房间里的大灯被乔恒关上,只留了盏床头的壁灯,笑笑说:“我也困了,等会儿就睡。”   时恪应了声,侧过身闭上眼,房间沉寂下来,脑子里却仍旧盘桓着那句“只想让你知道”。   思绪缠乱,他不敢想这句话的含义,或者,要怪就怪酒店的枕头太蓬松,催眠效果极佳,还没等捋清,便不知在什么时候陷入了沉睡。   而窗外华灯初上,纽约的夜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依旧是个好天气,只不过窗帘盖住了所有光亮,时恪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摁亮屏幕,竟然已是下午三点。   他转过身,瞥见陌生的天花板,迷迷糊糊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里是纽约。   乔恒不在屋里,许是醒的早,出去吃饭了。   仔细洗漱完,时恪换了身衣服,刚从浴室出来便听见门开了。   “起了?”乔恒拎着两个纸袋放在桌上,“吴廷嚷嚷着要吃隔壁街的泡芙,用出差公费买了一些,尝尝吧。”   时恪接过道了谢,简单垫完肚子,到点下楼和众人集合,坐车前往展会现场。   要么说时尚潮流和艺术文化,国内国外风格完全不同。   东兰艺术展办得规矩,就算是请来乐队助阵,那也是个内敛文艺的展,纽约则偏好奢华、大气,处处透露着纸醉金迷的味儿。   车子开进庄园,光外头的大门恨不得就有四十来米宽,再等下了车,红毯一路铺进了礼堂,两侧站着的是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闪光灯“欻欻”直闪。   吴廷的嘴张得老大,震撼道:“戛纳电影节也就这排场了吧?”   郑元摆了摆手,“那还是差一些的。”唯一一个真的获过最佳电影海报设计的得主发话了,众人不禁浮想联翩,啧,真舍得砸钱。   入场环节不算繁琐,拍拍照,签个字,然后跟随工作人员的引导进礼堂落座即可。   等时间一到,灯光暗下来,台上是主办方就这次展览发表讲话,全英文,山道的人坐的端正,能听懂个七七八八,但心思没放多少在这上头。   周知知小声嘀咕:“我寻思有多不一样呢,合着大家办活动都是这么个流程。”   徐泽文说:“那不是哩,隔壁栋有个艺术交流沙龙,里头有自助餐可以吃,等下2区的副舞台还有表演。”   “真的?!”周知知眼睛一亮,顿时醒了。   将近五十分钟的讲话结束,众人从礼堂离开,郑元带着一帮员工从一楼逛到二楼,大大小小的各种门类的艺术作品看了个遍。   时恪逛展都是挑着看,过于严谨、具象的表现形式他不喜欢,他更爱看刨去商业意义的作品,只求情绪的自由表达。   草草一轮下来,他们也才逛完了一个1区,整个庄园至少安排了五个不同主题的场馆。   在部分员工的强烈意愿下,决定休息一小时,至于主要原因嘛,自然是2区的表演开唱了。   郑元挥了挥手,说:“你们去吧,我上沙龙馆歇会儿。”   时恪对表演也不是很感兴趣,主要是人太多,他嫌闹,师徒两人一对眼,颇为默契的绕到外头,先吸了根烟,然后才去了沙龙馆,在角落的位置找了个沙发坐下。   闪烁的灯光映着夜幕,歌声透过玻璃传了进来,是今夏特别流行的一首R&B。   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小食,郑元则给自己拿了杯葡萄酒,他嘬了一口,嘴里捣鼓一阵,没尝出来啥味儿。   放下杯子,他挑起话头,“昨天黎昀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   咖啡晃出杯子,裤子洇开两滴深色,时恪立刻稳住手,将杯子抬到嘴边,没说话。   小兔崽子还挺会装,郑元好整以暇地看着,慢悠悠道:“你俩吵架了?跟甲方闹矛盾可不好。”   “没有,”时恪拒不承认,“就是忘回消息了。”   郑元咧嘴笑了,“噢,那就是承认他是甲方,”挖个坑就跳,还是年轻了点,“很好,这案子算接了?回头我跟他说一声,把合同签一签。”   时恪:“……”他就不该出声。   沙龙里很安静,零星几个人在细声说话,其余的大多都去看表演了。   郑元又喝了一口酒,说:“你这名气已经起来了,食光的项目做的确实不错,外头有不少影视设计资源都找我来要你,不过这个嘛,得看咱排期。”   “你要是乐意做餐厅,影视项目就分给其他组,要不乐意,就做影视,自己选吧。”   外头音乐的鼓点“咚咚”震响,合着时恪心里的节拍,荡出层层波纹。   他没有勇气奢望一段长久不败的关系,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那换个身份相处,会不会减弱一些负担?   就当是给自己的履历添彩。   时恪咽下咖啡,说:“接。”   郑元冲他比了个“OK”,脚也跟着鼓点打起节拍。   桌子传来震动,时恪拿起手机看了眼,是个陌生来电。   朝郑元示意了一下,他起身去了外头。   “喂,是时恪本人吗?”是个不认识的男声。   时恪:“嗯,您是?”   “这个……是这样的……”   郑元看着窗外的辉煌摩登夜景,忍不住多照了两张。   二十分钟后,郑元酒都快喝完了,才看见时恪从外头回来的身影。   “啥事儿打那么久。”郑元说。   时恪垂着眸子,神色有点恍然,酝了一会儿才开口:“老师,我请个假,回趟家。”   郑元敛起不正经,问道:“怎么了?”   唇齿有些颤抖,时恪沉下声音,尽力冷静道:“林轶死了。” 第53章 不要了   璨星大楼, 停车场。   停靠在角落的宾利亮起车灯,舒启桐一路小跑过去,拉开后座车门钻了上去。   “一会儿回姥家吃什么啊?”他给自己扣好安全带, 又俯身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   黎昀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 “简姨做什么吃什么。”   舒启桐顿时蔫儿了,叹道:“算了。看在你刚录完节目的份上, 下次再点你的菜。”   他打了个哈欠, 从后视镜里偷瞄黎昀, 他哥这幅丧搭搭的样子已经持续好长一段时间了, 面上看不出来, 但气场及其可怕。   舒启桐觉得里头肯定有事,于是,他顺着前几天的蛛丝马迹, 试着挑起话题, “你先前不是找我问时恪, 他在纽约参展。”   “嗯。”黎昀说。   “你已经知道了?”反应这么冷淡,更奇怪了, “我还纳闷为啥来问我,你俩这楼上楼下的……嘶,不会又吵架了吧。”   什么叫又?   黎昀从后视镜里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怂货桐顿时噤声。   嘴停了,脑子没停。难不成是因为麦麸?CP超话资源倾斜不均?   舒启桐越想越紧张, 他这超话小主持人做的不到位啊,他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脑洞大开,突然刷到了郑元的消息。   “哟!郑老身体够好的啊, ”舒启桐惊异道,“纽约这会儿才凌晨四点吧,突然把咱节目后头要做的物料交了。”   闲来无事,舒启桐眼睛滴溜一转,决定和他侃侃,说不定能问出点东西。   先感谢一番,再切入话题,一句“不经意”的问候发出去,还真让他挖到点东西。   【装饭的桐:时恪最近还忙吗?我都联系不上他。】   【郑元:他家里出了点事,不急的话过段时间再找他吧。】   舒启桐是个憋不住事的,转头就说了。   黎昀一怔,打转向灯的动作慢了半拍,“家里?”   “啊。”舒启桐说,“不知道,一般这种情况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我劝你别……”   话都来不及说完,黎昀已经拨通了电话。   *   去石城的机票最快也得一周后,殡仪馆催得急,为了尽早认领尸体,他还是买了当天晚上飞明城,再转机到目的地。   林轶的死兴许是件意外,警察只在电话里简单透露推断,剩余事项还要等他回去亲自处理。   日夜兼程,时恪只在飞机上断断续续睡了不到十个小时,根本没有时间让他调整情绪,或者说,他并不知道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下了车,拖着行李箱到了警察局,时恪报出名字,被一位刘姓警官带到会议室。   “尸体是当地农户发现的,你父亲当时被卡在鱼塘护栏网上,他从土坡上跃下来,防护杆从喉咙贯穿,经法医验证,这个就是造成死亡的致命伤。”刘警官说话的语速不快,甚至很轻,尽力照顾着家属情绪。   对面的青年面色苍白,精神状态也不大好,表情木着不悲不喜。   见他没说话,刘警官继续道:“广家屯偏远,很多监控设施都不到位,”将笔记本翻了一页,“查到你父亲之前有过刑事案底,根据现场行为轨迹调查,不像自/杀,我们推测可能是在被什么人追赶,但这个目前没有实证,所以想问下你是否知晓相关情况?”   塑料杯里添的白开水,时恪的指腹透过杯壁显出浅浅的乳白指纹,他开口道:“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不过,一个月前他来找过我,要我给他二十万。”   刘警官接着问:“目的是?”   时恪摇了摇头,“他没说过,只说有人要杀他。”   “案底记录写到他经常赌博,欠过不少债,”刘警官沉思了一会儿,赌徒大都不知悔改,又问,“出狱后他的行踪你清楚吗?”   时恪:“不清楚。我跟我妈从他坐牢后就搬走了,再没联系,我妈和他关系很差。”   警察最是清楚市井社会的阴阴暗暗,不消点破,已能猜出个大概。   刘警官点点头,说:“的确。在这之前我们已经给时艳打过电话,不过她情绪有些激动,所以才又联系了你。”   时恪简单应了声“嗯。”   笔尖在纸页上摩挲出声,刘警官写了几句信息,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   这案子不算复杂,尽管缺少视听资料,从死者伤口以及现场勘查情况来看,最后的判定极大可能是“意外身亡”。   “哦对,还有件事,”刘警官又开口,“黎昀。你认识吗?关系怎么样?”   “什么?”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时恪突然抬起头。   刘警官:“认识?”   时恪蹙起眉,谨慎道:“是我的……邻居。在明城的邻居。之前林轶找我要钱,他帮我把人赶走了。”   没等警官发话,时恪又接着问:“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刘警官安抚道:“噢,是这样的你别慌。”他调出一张手机截图,“我们发现你父亲的账户在一个多月前多出了50万,随后隔半个月又多了10万,打款账户名是黎昀。”   “如果按照你之前的说法,我们怀疑你这位邻居很有可能被勒索了,你最好找他确认一下。”   时恪的瞳孔微微颤抖着,像是有什么在耳边轰然炸响,塑料杯越捏越紧,直到温度烫了手才放开。   “……好,我知道了。”时恪说。   案件发生在五天前,警局提早做了遗体认领申请,如果死者家属不予追究,那么在基本确认案件完结的情况下,明天审批就能下来。   出了警局,时恪就近找了家酒店入住,房间小,也还算干净,简简单单的一张单人床。   他洗完澡换了身衣服,也没吃饭,只坐在床上抽烟,总想着趁这根烟的时间里捋清思路,结果一根接着一根,不过半天,烟盒就空了。   到头来什么也想不动。   疲倦弥漫全身,还带了些时差后遗症,他没理会手机上的消息,倒头睡了过去。   梦里昏昏暗暗,飘飘忽忽,一会儿是黎昀在对他说话,听不清内容,一会儿是林轶手持钉枪,从他的左耳穿了过去。   时恪在他狰狞的笑声中被惊醒,怔然许久,昨日的回忆渐渐浮出脑海。   他捏了捏眉间,看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将意识完全从梦中抽离,然后才下了床。   今天还有事要做。等洗漱完毕,刘警官的消息也来了。   广家屯在石城和江城的交界处,而广家屯的管辖权归属石城,时恪坐着警车一路到了殡仪馆。   刘警官正了正帽子,说:“你进去认领下,没问题的话我们正式签署遗体交接手续。”   “好。”时恪说。   工作人员领着他进了遗体存放室,随后便退了出去。   时恪身前是一张盖着白布的搭灵床,遗体刚刚从冷冻室里转移出来,还冒着凉气。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是十五分钟,掀起布的指尖好像也在抖,大概是冷的吧,大概。   遗体美容师已经给林轶画好了妆,他那张和时恪相似的脸此刻正平和的、安然的一动不动。   甚至时恪都觉得有些陌生,林轶从没如此安静过,像块石塑。   不是该开心吗?明明是件如此值得“高兴”的事。   时恪试着让嘴角微微上弯,企图捕捉本应该出现的情绪,他瞪着,盯着,瞳仁开始兴奋地颤栗。   一身疤痕与呼吸共鸣,发出灼热的叫嚣,每一处,每一寸,每一分被林轶打上烙印的肌肤都在畅快的笑,他被它们调动,越笑越大,越笑越深。   屋内灯光将时恪照的极白,仿佛他才是死去的幽魂。   倏然,白布落上一滴水渍,从点状慢慢扩散,洇化成圆。   时恪愕然摸上自己的脸……   门被敲响,工作人员进来微微鞠了一躬,说:“先生,时间到了。”   时恪背对着门,闭眼沉下呼吸,转瞬间,眼底情绪被他隐藏,再见不到半点踪影。   刘警官拿着资料在外头等他,迅速签完字,临走时对他讲:“这个……节哀。”   “嗯,”时恪说,“麻烦您了。”   天色愈发阴沉,浓浓的云团成球,里头像是涨满了水,就快冲破桎梏。   有风猎猎,卷起黄土尘沙,衣角被吹的翻了个面,时恪拆开一包新买的烟,缓缓点燃,任由飞扬的沙土剐蹭着脸。   “先生,”身后有人叫他,是殡仪馆的,“您父亲的遗体火化后要怎么处理?”   烟雾被狂风撕裂,树浪高鸣。   时恪回过身,淡淡道:“不要了。”   巨雷骤然拍打天幕,一滴雨砸在尘土中,荡开周围细沙,云层像是终于兜不住似的,顷刻间,天地不分,暴雨倾泻而下。   从石城到江城的车票好买,时恪一直等雨停了才出发,他想回去看看时艳。   到站已接近五点,时恪先去超市里买了些东西,他拖着行李箱,又拎着大包小包上了一辆出租车。   江城他许久没有回来,好多道路规划都变了,唯独家里小区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树更茂密了些。   一路上,出来遛弯的街坊邻居向他投去探究的目光,他低头走着,避开视线,等进了楼栋,爬上楼梯,站在破旧的防盗铁门前才微微抬起眸子。   “咚咚”两声响起,隔了一会儿里头才有动静,时恪却突然慌了,怔忪着敲门的手,甚至想着把东西放下转身走了算了。   不过没来得及,铁门被打开,时艳嘴上还说着“谁啊”,下一秒,抬头就对上了时恪的眼睛。   时恪微张着嘴,喉间干涩,“……妈。”   无言的沉默笼住两人,时艳一推门,撞到时恪的胳膊,她没说话,兀自转身回了厨房。   菜刀和砧板碰撞,规律的像计时器,时恪垂下眼眸,在铮铮切菜声中进了门。   他将大包小包放在门边,轻轻靠着墙,时艳从厨房出来,在冰箱里拿了一瓶蚝油,又回去继续切菜,而时恪像空气似的被晾在玄关。   “他死了。”时恪说。   切菜声停了一瞬,时艳垂着头依旧盯着砧板上的菜,不过两秒,又重新响起。   时恪试着往里走了两步,说:“我……就是来看看你。缺钱吗?或者家里还缺什么,我给你买。”   除了切菜声,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外头门还没关,隐隐约约能听见楼下有人经过,小孩细声笑着,像尖叫,有些刺耳,但多少让两人之间的沉默没那么单调。   时恪再次唤道:“妈。”   “别叫我!”   时艳将菜刀往砧板一拍,金属和木头发出“当啷”一声,灶台边的番茄被震得滚了下来,摔烂一角,软趴趴地黏在地上。   时恪抿着嘴,而时艳终于转身看向他,吼道:“把你带的这些东西,这堆破烂!都给我拿走,扔出去!”   说着,她撸起袖子来到墙边,刚拎起袋子底下就破了口,东西撒了一地。   时艳将手里的空塑料袋一甩,瞪着时恪,愤恨道:“我前面养着你,已经尽到义务了!就是因为你,因为那个畜生!我被折磨成这样!”   她弯下腰,将洒落的东西一件件仍在时恪身上,牛奶飞溅,沾湿了他的衣服,脸上也挂了淅淅沥沥的痕渍。   时恪侧过脸,一动不动。   她嘶叫,“他已经死了!你还要来!我现在看见你这张脸就恶心!!” 第54章 我和他,像吗?   关门声太大, 嗡颤得耳朵发麻,好几户从窗户里探出头来。   小区里的灯大都破旧,冷冷的橙黄色, 照见一袭形单影只的身姿,微拘着背, 手边行李箱外侧被刮出不规则的白痕。   衣兜贴在时恪的侧腹,不知疲倦地震了一遍又一遍, 接起电话, 那头环境喧闹, 听得不大清晰。   “在哪?”   时恪忘了看来电人名称, 现在后悔好像有些太晚。   “在看展。”时恪说。   那头传来汽车鸣笛, 像是路边,还有滚轮在地面滑过的声响。   黎昀:“你骗我。”   又轻又软一句话,若解读成责怪语气未免太温柔了点。   “告诉我好不好?”黎昀几乎是哄着说出来的, 又可怜道, “我对江城不熟, 已经晕头转向了。”   在江城?   时恪停下脚步,地上有他颓然的影子。   承认吧, 明明你很期待。   一边是可笑的自卑,一边是难抑的渴望,时恪在软语中败下阵来, 报了个地址。   听筒那头忽然“嘭”地一声,像是车门关上的声响, 瞬间变得安静。   黎昀真切道:“好。等我。”   挂了电话,黎昀向司机嘱咐道:“麻烦您开快点,急事。”   司机瞅了一眼,这人既没行李也没包, 以为是刚在机场送完人赶着回家,说:“最近来旅游的人多嘞,现在又是晚高峰,绕个路不介意吧?过去大概二十五分钟。”   “好。”黎昀说。   飞车疾驰,下了机场高架再往后路况便通顺了。老小区里路窄,不好进车,司机停在外头,黎昀没说什么,长腿阔步地下了车,奔着大门就跑进去了。   黎昀住惯了公寓别墅,很少见到这种房子,格局又紧又密,连排过去一幢幢像厚实又笨重的山墙,出个太阳怕是连光都照不到,外墙的楼栋号的标识也早就被磨花,难以辨认。   他打开地图,顺着指示一路绕一路找,在盘桓曲折的巷内探寻,越走越深,速度却不曾慢下来。   身后有住户遛狗,他叫住问路,那人一指,只见橙黄的灯罩住一隅。黎昀朝着目标绕过弯,转身,在灯下见到了他。   时恪倚着行李箱,发丝遮住了上半张脸,挺翘的鼻梁映着光亮,他垂着头,像是在数地上的蚂蚁。   周遭一切都是灰的,乌的,光秃秃的水泥色。只有时恪被勾勒出一身柔暖的光晕,占满了眼底的位置,不留一丝缝隙,钻不进一星灰尘。   脚步声由远及近,时恪抬起了头,在还没调整好情绪的时候就已经落入一场突如其来的拥抱。   黎昀仓皇的呼吸,急促的、不成节奏的落在他的后颈。   时恪眼前陷入昏暗,很快又泛上一点酸意,手堪堪抵住他坚实的胸,一个轻轻向外使力的条件反射。   黎昀: “别推开我。”   方才电话里的声音像是伪装,此刻的轻颤才是它主人最真实的样子,他重复道:“别推开我……”   黎昀的底色并不温和,只是习惯包装得柔软,在走投无路时也会露出侵略的影子。他环着时恪的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用力,像是一棵在扎根的树,像是要把胸腔填满。   “你怎么来了。”时恪揭过话茬,掩饰住在沉郁中恰然生出的一丝怦然。   “不放心。”这是黎昀的第一反应,与之旗鼓相当的,是缠恼了他许久的情绪。   黎昀的手掌托着时恪的软发,轻柔道:“还有……我想你。”   土松动了。   最上层像是被人撬开的。空气带着阳光的味道灌了进来,时恪触到了一点点春天的甜风。   “事情解决好了?”黎昀惯会拿捏人情绪,又给他留了个放松的气口。   时恪顺坡下,“大概吧,接下来回去工作。”   黎昀:“好。我来订机票。”   来得太匆忙,赶上一波在小红薯上兴起的江城旅游潮,跑了许多家酒店几乎全满。机票是明早六点的,再如何剩下的十几个小时总不能在候机厅里熬着。   搜寻半晌,最后落脚在在离机场不远的一家高级酒店。   黎昀在接待员问询房型的时候毅然决然选了间套房,半点不肯再让人脱离视线。   两人坐在窗边,桌上是酒店的餐食:清蒸鱼、珍珠丸子、莲藕排骨汤,没见到什么景色,倒是吃了当地特色菜,多少也算应了先前的约定。   鱼肉白嫩,淋了豉汁酱香浓郁,黎昀细细将刺剔除干净放在时恪碗里,又给他添上汤放在跟前。   时恪低头吃饭,问了句:“是老师告诉你的吗?”   黎昀“嗯”了声,又说:“我怕你不接电话。”   好高明一句。时恪的愧疚感顿时漫了上来。他找了多久?在纽约的电话也是因为不放心吗?   时恪想道歉,却没法说什么,本来就是自己有意回避。   似有若无一招以退为进,结果黎昀还是忍不下心,他轻叹道:“做你想做的,是我太着急。”   外面偶有飞机轰鸣从头顶掠过,在夜幕留下一串浅灰的长尾,黎昀起身拉上窗户,只留三指宽的空间用来换气。   手机震动,时恪收到刘警官的短信,关于案件的流程进度通知,顺带提醒他林轶账户里那六十万的事。   他看完,视线飘向窗外一览无余的夜景。   知道黎昀不缺钱,但以林轶的德性怕是不知道勒索了多少,甚至,如果他没死,那黎昀等同于被自己拉入了深渊。   “怎么了?”黎昀很快注意到他的情绪。   时恪食不下咽,放下筷子,“林轶户头的钱我会还给你。”   按照法律规定,死者未立遗嘱,财产则由第一继承人继承,也就是说免去敲诈勒索的程序,直接由时恪还款。   这回轮到黎昀滞住了,目光微凝,怕时恪再生出回避的心思,“对不起。”   “为什么?”   “我自作主张了。”黎昀说得诚恳,气息都有些不稳。   时恪没想怪黎昀,只是害怕,林轶的恶、他的困境,不该由黎昀承担。   他没再说话,既深知心底卑懦,也能分清这笔钱的含义。   吃过饭,叫来客房服务收走餐盘。黎昀洗完澡,换上衣服给叶青华打了个电话,为今天的失约道歉。   时恪静静在旁边听着,抽完一支烟才进了浴室。   水汽蒸腾,白雾蒙上镜子,朦朦胧胧,被时恪用手擦净,水珠从发稍滑落坠在莹白的肩头,而再往下则是不堪入目的溃烂皮肤。   “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恶心!”   刺痛过他无数次的话语总挑在无人的时候跑出来。   躺在灵床上毫无生气的林轶和镜中怅然欲碎的时恪,他们交叠再分开,消散,却仍留了一层虚影笼盖在面前。   林轶死得突然,死得轻巧。似乎过往种种全都成了泡影,而落在他身上的痕迹又何其真实。   时恪换上一件V领缎面衬衫,收口在胸骨剑突往上一寸的位置,而锁骨往下,没被衣料盖住的地方露着两处交错的肉粉痕迹。   房间里关了灯,只剩床头幽微的亮着两盏浅黄。   黎昀站在窗边还未打完电话,侧头看见时恪,忽然哑声了。   或许因为时恪很少穿露肤度高的衣服,或许因为那几道疤太晃眼,黎昀匆匆挂了电话,喉头紧涩。   月光下的时恪清清冷冷,漂亮得不像话,若是细微观察,能发现他的眼睫被蒸汽晕湿,有水光在轻微闪动。   时恪像是紧张,倔强而坚定地问:“我和他,像吗?”   露出疤痕,是他又一次刻意而残忍的手段。   他病态的想着,如果要确认一段关系是否牢靠,最好把自己最丑陋的东西展示出来,包括情绪,包括身体。   如果有一丝一毫厌恶,那便再也不抱痴心妄想。   黎昀的目光沉在他眼里,时间的流速仿佛都慢了,分秒滴答,每过一瞬,时恪的心就紧一分,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压迫血管不得呼吸。   “时恪。”黎昀道。   右手托住他的后颈,俯下身,两人之间不过一拃,“你和他不同,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世界上只有一个你。”   “不爱跟陌生人打交道,不爱人多的地方。画细节喜欢用小指抵住画纸。习惯抽完一支烟再睡觉。身边的人被诋毁最让你生气。”   透过昏暗的光线,能看见衣着下虬结的疤延伸、贯穿、交错,那是在拥抱时隔着衣料都能清晰感受到的痕迹。   黎昀一字一句,竟是红了眼框,“不会再有像你这样的人,你是唯一的。”   故作镇定的壁垒垮塌,时恪哑然的说不出话,眼中水色恰如有星坠湖,迸溅出晶莹的碎光。   夜里忽然降了温,像是已经做好入秋的准备,银月皎洁,驱散困住灵魂的魇。   今晚时恪没有任何梦境,只是一片虚白,睡时朦胧,醒来云散,他很久都没睡过这样单纯的一觉了。   黎昀轻声敲门进来,将早餐摆在床头,说:“来得及,去洗漱吧。”   时恪下床要去浴室,迷迷糊糊间挽袖的动作露出了手臂的疤,黎昀从身后经过,他陡然惊得一顿,要放下袖子。   黎昀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眼,握住他的小臂,掌心肌肤贴着凸起的疤,牵着人来了浴室,将先前那只袖子挽好,再将另一只也挽上去。   “好了。”黎昀说,“弄完来吃饭。”   时恪怔着,镜子里还是那张脸,也还是那些疤,身后是黎昀在收捡他行李的背影,而笼罩在面前的虚影散了。   *   候机大厅空空荡荡,赶早班机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坐在椅子上。   两人挑了个离登机口最近的位置,眼前是宽广高挑的玻璃窗,天幕泛着蓝紫,缀着几颗星,越靠近地平线,颜色越浅淡。   时恪在和郑元发消息,交代回去的信息和后面的工作安排。   等得无聊,又切到微博回复上次没来得及看评论,收到不少来自超话的艾特,内容还是上次办理护照时的照片。   时恪才想起来,侧过头,先斩后奏,“我之前碰见黎逍,差点打起来。”   黎昀说:“嗯,我问过他。”   “你知道?”时恪说,“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黎昀看向他,“黎逍一向散漫无礼,保持这种攻击性,非常好。”眼底的深沉被点亮,他轻扬下巴,“看那边。”   时恪顺着方向转过去。   只见刚才还昏暗的地平线横卧着一道绯红,慢慢扩大,冒出橘黄,再往上,金色从那处跃了出来,冲破云层,撕裂沉夜,将云染成玫瑰色。   时恪看得目不转睛,眼眸透亮,他从未见过这样生动的日出。   耳廓倏然一凉,他偏过眼去,黎昀拿着一枚黑色的耳钉,轻柔地穿过,气息也洒在脸庞。   黎昀:“你永远都不会是麻烦。” 第55章 时老师,在这   阔别已久的见面在某种范围里是值得开心的, 比如黎昀亲自带着人回了明城,接下来两次的综艺录制状态好到安东大夸特夸。   但换一个范围就不好说了,比如从纽约回来接着上班, 眼下青黑犹如熊猫的观展小组。   感应门打开,从外头飘进来一溜人影, 垂着头,佝着背, 脚步虚浮毫无生气。刘丛端着咖啡从吧台路过, 被吓了一跳。   “雾草!”咖啡洒了小半出去, “吓死我了你们!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徐泽文缓缓拎起头, 扯着嘴角, “谁能想到呢,我昨天根本睡不着觉。”   “时差没倒过来?”刘丛问。   跟在后头的周知知眼睛都睁不开,“还有‘假期综合症’, 人到底为什么要上班啊……”   刘丛摇着头回了工位, “由奢入俭难啊。”看时恪端端正正坐着, “欸,小时不是还挺精神的。”   时恪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 说:“有事,提前回了。”郑老给他准了一周半的假期,特殊事件特殊对待。   他有充足的时间在家倒时差。   “正常, 上学的时候我还天天痛苦‘为什么要上学呢’。”赵寻音穿着一身休闲装从门外进来,神采奕奕。   而乔恒来的更早, 已经在工位上给大家分各种伴手礼。   周知知拍了拍老徐的肩膀,“看见了吗?能当组长的都有过人之处,我俩……菜!”   赵寻音笑了笑,补充说:“你俩也行。”她拍了拍手, “一小时后创意组1107集合啊,咱们开个会。”   周知知倒吸一口冷气,掐着人中佯装要厥过去的模样。   当然,不习惯的也不只是同事,时恪也还没完全从林轶的事里缓过神来。   昨日中午,刘警官与他确认林轶案件完结,因缺乏第三人在场的证据,再加上尸体伤检,最后还是按照“意外死亡”定了。   林轶的火化日期他只草草看了一眼,记都不想记。   开会前,时恪花了半小时整理手头工作,又给时艳转了笔钱,已收,未回。不过这样他也已经很满足,至少他与母亲都安全,或许算得上幸运吧。   11点一到,众人拿着电脑起身,时恪只带了个Ipad,进了会议室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每周一的例会主要是拉通本周工作,再对之前未完结的案子追追进度,做做总结。   时恪手头工作清的差不多,偶尔璨星需要跟进的素材优化也花不了太长时间。   投屏上的项目管理表密密麻麻,赵寻音一一核对完,轮到时恪的部分。   “你接下来跟黎昀的法餐厅,对吧?”赵寻音问。   会议室里人挤人,时恪的大长腿有些无处安放,他锤了锤屈着的膝盖,回道:“嗯,目前只有这个。”   赵寻音把表格往下拉了一点,“可能得双开噢,”她指向新增的一条,“‘馥闻’的旗下子品牌‘献玉’找你做VI,新中式风格,轻奢定位,依旧是沙龙香,你看看呢?”   时恪问:“工期三个月?”   赵寻音:“差不多,节点比餐厅要赶一些,你看着来。”   “好。”   新项目的资料很快被发过来,“馥闻”这个牌子是近几年快速崛起的国产香氛,靠着一手独家调香技术和内容创意在国内外声名鹊起,而子品牌定位瞄准的是更年轻化的市场。   简单来说,CEO看中了时恪在食光漫谈中将感官“可视化”的创意,于是便向山道下了这个订单。   时恪没用过香水,但的确有些感兴趣,会让他想起黎昀身上的松木味。   下午的时间时恪用在了熟悉两个项目的资料上,香氛好说,头疼的是餐厅。   黎昀给的权限太大,好处是说明了甲方足够信任乙方,创意自由。坏处自然也是没有明确主题,设计师心理负担大,不知从何着手。   通常这种时候会组织一个意向沟通会,明确基本诉求,郑元听后的反应是一声嗤笑,说:你俩楼上楼下的,站楼道口就能把会开完。   收拾好东西下班,时恪踩着最后一丝天光到了景禾壹号。   远远的,听见有人在唤他,抬头瞥见被网友称为“华夏综艺史兼美食赛道第一门面”的脸,繁花簇拥着他,有风吹过,花瓣洋洋洒洒,恍如下了场雨。   黎昀晃了晃手机。   这头心领神会,点亮屏幕。   【Liyun:原地等我三分钟,很快。】   说到做到,黎昀在这点做得要比他好得多,甚至还快了半分钟。   怕某人消失不见,怕某人等得久,黎昀是跑着下楼的,他站定,视线被时恪发顶的一片粉红吸引。   娇花衬人,小孩儿怎么看都好看。   他伸手将那片花瓣轻轻拈起握在手心,才道:“有事找你。”   时恪低头,发丝盖住了微红的耳尖。   反正他也想问餐厅的事。   “我一会儿去看设备,先提前预约你的时间,”黎昀道,“这周哪天有空,带你去看看餐厅。或许对设计有帮助?”   原来甲方有自知之明。   时恪眨了眨眼,说:“周五。”外派考察算出差。   “好。”黎昀浅笑,好似漫不经心,“还有件私事。”   什……么样的私事?   要知道时恪从来经不起撩拨,若是从前,他绝不会多想。而今不然,被他隐埋在深处的贪念,快要藏不住。   “上次答应过你,铺面定了请你吃饭。”   想歪了的时恪有些轻怯,他装作镇定,平和道:“在你家吗?”   “嗯,另一个家。”黎昀目光灼灼,就差把“见家长”三个字写脸上了。   原本他觉得该徐徐图之,但时恪敏感如猫,在完全确认对方心意之前,不敢放肆,但可以用迂回的方式。   而叶青华被外孙破天荒地放了次鸽子,实在稀奇,自然好奇谁跟黎昀关系这么好。   时恪猜测道:“是你……姥姥家?”   黎昀轻点头,说:“中秋节吧,那天还有其他安排吗?”   “没。”时恪答道,答完又有点后悔。他从来没去过别人家做客,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全然没有经验。   黎昀心满意足,轻声道:“好。那周五下午先去店里。”   说罢,他一手插兜,将那花瓣顺理成章的保存起来,“上去吧,晚上起风了别着凉。”   预约成功。他看着时恪的背影进了楼栋,消失在门口,才大步流星地转头去取车。   *   复工最难受的是前三天,第四天起差不多就能缓过劲儿,再熬一熬便是周五。转念一想明天放假,吊着这口气,千难万难都能挺过去。   工作室里安安静静,时恪收拾东西的动作很轻,包里装了个Ipad,其他好像也没什么要带的。   感应门开启的声音吸引了大家注意,郑元拖着行李箱进来,大家简单打过招呼又忙自己的事,而他打了个响指,点了点时恪。   跟着老师进了办公室,郑元将行李箱一甩,骂道:“累死老子,什么案子不能线上谈,我这五十好几的人哪还挺得住这么折腾。”   郑元比团队晚回来几天,原因就是在设计展上被客户绊住了,有电影制作人想请他设计视觉方案。   时恪取了杯子,给他倒上茶,说:“您骂人的时候能打十个我。”   郑元被他逗笑,睨了一眼,“小子胆儿肥了,敢揶揄你老师。”   “实话实说。”时恪乖巧答。   茶香四溢,郑元喝得舒心,方才见时恪在收拾东西,便问:“一会儿出外勤?”   “嗯。”时恪道,“去黎昀的餐厅看看,确认甲方需求。”   郑元点点头,又嘬了一口,“不错。他那个地方格局设计挺有意思,尤其那个二楼露台,视野真绝。”   时恪忽然捉到一点画外意,随口问道:“您去过?”   郑元动作一顿,这兔崽子忒敏锐,遮掩道:“这不是有照片嘛,墨华路临街靠海的,能差到哪儿去。”   “噢。”老师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赶紧把这茬接过去,郑元捡起原本要说的话,“家里的事都弄完了吗?”   担心这孩子扛不住,本身年纪就不大,郑元自己十九岁的时候也才刚考上大学,独立能力兴许都赶不上时恪。   时恪知道老师容易操心,答道:“解决了。我妈状态恢复很多,可能我不在的时候她好的比较快。”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带什么情绪,只是陈述,而郑元怎么听怎么心酸。   世间总有苦,难得熬出头,郑元额头堆起褶子,垂眼点头,“行……都过去了,过去了。”   告别郑元,时恪打了辆车到墨华路。   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时恪只在网上刷到过这条街,以风景和格调出名,不同于曼格大道的“奢华”,墨华路的气质更精致质朴,风情怡人又绝不落俗。   这里的小店大都刷着白色的墙,偶有几座被装修成不规则形态,露出“砖墙”的设计,在复古和精致间又添了几分可爱。   时恪越往里走,看见临街种满棕榈,阳光从缝隙穿过,映射在墙面形成一列列的影,随风拂动,也随着浪潮的节奏一吸一呼。   如果晚上亮起灯,大概又完全会是另一番景象。   他的目标在这条街的转角处,顺着不算陡的坡道上去,再往前又趋于平缓。   视线越来越开阔,眼前的蓝色从一线慢慢变成一面,没有建筑遮挡,浪花拍打礁石,如果要看海,这里应当是最好的位置。   实在看入了神,身侧“叮铃”一响,时恪这才回首。   黎昀穿着深灰衬衣,身姿挺拔,轮廓分明,插兜靠在门边,另一只手因为自然下垂而露着蜿蜒的的青筋。   他略微垂眼,气质儒雅矜贵,温柔道:“时老师,在这。” 第56章 Le   三层建筑又宽又高, 采光绝佳,太阳透过落地窗将屋子照的又亮又通透。   时恪跟着黎昀进了小院,建筑前带了五十平左右的院子, 沿着小径长了些杂草,清理后倒是可以布置成室外就餐区。   上了台阶, 里头大概已经被重新装修过,白白净净的素胚模样。再往里走, 是一片空旷的主就餐区, 绕过连廊, 后面竟还有一块花园。   通往二层天台的旋转楼梯靠近角落, 他站在楼下, 抬头就能看见晴空。   闻到一股水果的酸甜味,时恪视线回转,黎昀递过来一盏精致的杯子, “苹果茶, 刚做的。”   “谢谢。”时恪缓缓喝了一口, 茶水温热,清甜解渴。   黎昀替他掸去肩头上的浮灰, 问道:“觉得怎么样?”   时恪给出中肯评价,“很好看。”甚至都能想象出来黎昀在这里做饭的样子——厨房一角做了小块玻璃窗,顾客能看见里面。   “装修什么时候做好?”时恪问。   毕竟他只负责平面创意, 空间设计超出他的专业范围,如果有装修图给到参考, 那自然是更好。   不过黎昀给了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暂停了。”他屈指刮过鼻梁,“想听听你的建议。”   时恪睁大眼睛,“我是乙方, 老板。”   “也是艺术家。”黎昀觉得这个称呼新奇,尤其从时恪嘴里说出来,“老板只会做饭,但非常乐意听取艺术家的建议。”   不经夸的时恪将头又低下去一点点,冷着脸,唇间微抿,其实是被捧得有些害臊。   他快速道:“请老板介绍下基本情况。”   黎昀:“菜单上一半是传统法餐,一半是融合菜式,早场备菜不开业,午场11点开始,15点结束,晚场18点开始,22点打烊。”   “至于你想问的,”他摇了摇头,“我确实没有想到非常明确的风格。”   时恪从包里掏出Ipad,手里夹着笔,问:“那非常不想要的元素有没有?”   这种情况其实也不算少见,有的品牌目标明确,带着自家视觉手册来,在此基础上做优化或是焕新,给出具体颜色、风格的需求。   有的则是看中山道的名气,笼统给出品牌定位,直接让他们来做归纳,也算是变相替品牌做梳理了。   黎昀反问:“你觉得呢?”其实是逮着机会就想逗逗他。   时恪心底腹诽,这是个难搞的老板。   他想了一会儿,新建一张画布,在Ipad上写下几个关键字:   繁复、华丽、巴洛克、闪亮、坚硬的、零碎、高饱和高纯度   然后又换了墨水颜色,将这串字划掉,时恪侧过屏幕给他看,说:“这样。”   扫过一眼,黎昀嘴角轻轻上翘。被喜欢的人了解真的很难不让人开心。   时恪算他默认,收下反馈后总算有了底,开始在餐厅里闲逛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拍,习惯用照片的形式记录素材,后续画手稿可能用得着。   来到连廊,时恪凑近了才发现这里被铅笔做了标记,“这里要做什么,放酒柜吗?”   黎昀没回答,而是带着人绕到了后花园。   别有洞天,建筑背面竟然还藏了个隔间,里头是座电梯,他按摁下数字“3”,再出去又是另一番天地。   比起楼下,这里似乎专门做了隔音,脚步清晰可闻。   顺着走廊一路来到顶头的门前,黎昀开门,里头空空荡荡,位置不小,不过还是毛坯,什么都没有。   黎昀操作着墙上的触控板,下一秒,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原以为是墙面的地方竟是三面落地窗,一面对着后花园,一面是大海,一面是街区,阳光透进来,将屋子照得亮亮堂堂。   时恪双眸微微睁大,问道:“储物间?”这个其实跟业务没什么关系,他单纯好奇。   黎昀不置可否,只道:“可能是……藏宝室?”   鉴赏完黎老板的店,从楼上下来,两人在天台靠着栏杆。   时恪抽了支烟,想起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   “餐厅名字叫什么?”   远处海浪起伏,闪着细碎的波光,比钻石更耀眼。   黎昀望着那处方向,发丝被风吹起,深邃的眉眼染上几分桀骜,他轻道:   “Le temps.”   舌尖和上颚轻抵,唇间相碰,再吐息送气,这是时恪第一次听黎昀说法语。   语言能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像某种魔法,说中文的黎昀是儒雅温柔的,英文则利落干净,法语又是另一个样子。   或许是发音方式的原因,喉位更低,声带振动的频率透过空气再传达出来,优雅的像一句诗文。   时恪不想被看出,自己觉得很好听,于是垂着头默默记录下名字,问道:“是什么含义?”   黎昀浅浅笑着,将视线转了回来,说:“时间。”他捋了把被风吹乱的头发,“也可以理解为时光、时代。”   “让所有来这里的人可以忘记一切,只好好享受一餐饭的时间。”   “很好的名字。”时恪喜欢这样简单的东西。   墨华路附近不少艺术馆,偶尔有人往来经过,不过现在正是工作日下午,一般等到五六点人流量才会慢慢增多。   两人准备下楼,忽地,耳边传来有人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黎昀扶着栏杆往下望——底下三两个小姑娘激动的发出尖叫,听见她们喊着:“啊啊啊真的是他俩!!”   这是又被粉丝撞见了?   时恪探出头,小姑娘们挥手和他打招呼,他慢了一拍,轻轻招手回应,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可以!给你们两个!拍照吗!”其中一个女生问道。   黎昀侧头看了眼身边人,时恪愣了一下,握着栏杆的手轻轻收紧,下意识局促起来。   又不是没一起拍过照,集体和合照的区别而已。   “别害羞时宝!我是专业的!”女生举起相机晃了晃,“给你们拍的帅帅的!”   风又起,黎昀仍注视着他,时恪为了证明自己不怵,鬼使神差地回过头,目光相交,“咔嚓”一声——   温柔美食家和他的月亮被定格在晴空下。   这几个小姑娘大概都追节目,有个看起来特别活泼的,问到:“黎老师!这家店是你的吗?”   黎昀点头。   那头又问:“什么时候开业?”   黎昀想了会儿,说道:“明年春天。”   “好!到时候我们都来捧场!”   挥手和粉丝们道别,两人下了楼,资料收集的差不多,时恪准备打道回府。   黎昀锁上店门,拿出车钥匙,说:“送你回工作室,我待会儿去录节目正好顺路。”   “好。”   身为设计师,时恪心安理得的接受了甲方的福利。   到达创意园,时恪下了车,黎昀降下窗户叫住他,“我的案子不急,不要熬夜。去我家吃饭那天早上我可能得去璨星补个镜头,很快,到时候回来接你。”   其实这话回去也能说,但黎昀就是想再看他一眼。   时恪点头,这次由他站在原地目送宾利远去。   后视镜里的人影越来越小,黎昀收回视线,点播了一首轻快的英文歌。   *   “欸,听说我们黎老师的餐厅已经在筹备中了?”女主持cue到话题,看向坐在沙发的黎昀。   男主持配合着问,“你怎么知道?”   女主持拿起桌前的餐勺轻轻敲了他一下,打趣道:“跟不上网速了吧,今天下午有粉丝偶遇了黎老师跟时恪,人两个还合照来着呢!”   镜头给黎昀切了近景,他浅笑着回应,“嗯,他是我的设计师。等开业欢迎各位光临。”   “好,卡——!”导演举起手,“上半场结束,大家休息二十分钟。”   说罢,她叫了剪辑负责人过来,附耳道:“刚刚那句跟时恪的,给我做特效突出。”   “场外故事线是吧,我懂我懂。”剪辑主管了然于胸。   演播厅外,黎昀取了杯咖啡。舒启桐拿着手机屁颠屁颠一路小跑过来,胸前的工作证件飞到后背。   “你这撒糖手段高明啊,比我们公司策划的自然多了!”舒启桐看了眼群消息,侧过屏幕给他看,“导演也夸你呢,这两期状态回来了。怎么,心情好?”   黎昀喝了口咖啡,缓缓道:“不错。”   见他哥春风拂面的模样,与之前那段时间判若两人,诡异,很是诡异。   要知道黎昀平时的情绪极其稳定,唯一一次性情大变发生在舒姝小姑去世那段时间,现在……   舒启桐雷达“吡吡”响,脑子里冒出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   他震惊道:“你不会谈恋爱了吧?!”   除了恋爱,还有什么能让人的情绪为之上下起伏,在短短时间内忽丧忽朗?   娱乐圈人对瓜的敏感的非同一般,何况危及到节目组大热CP场外话题。   “不儿……不儿不儿!可别被抓到!!”   舒启桐差点跳起来,“时恪现在相当于咱们驻外嘉宾,有多少流量是从他底下涌过来的,就是冲着你俩CP,别给整垮了!”   超话小主持人很着急,整天操不完的心。   黎昀平淡地瞥了一眼,今天做的妆造是白衬衫配银丝眼镜,配着这个眼神倒是有些像斯文败类。   舒启桐的脑子不知道是什么结构做的,飞一般的跳跃式思考,见这个眼神,又道:“不太可能。你都母单28年了,不可能突然开窍。”   难不成是因为……姥姥催婚?   “上次咱姥拉你去小房间说话我可知道嗷,”他仍不死心,又猜道,“是不是给你介绍对象了?难不成你要相亲?中秋节的家庭聚餐不会是逼婚宴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   舒启桐入错行,该去做编剧导演,或者娱记也不错。   过于离谱的脑洞让黎昀没忍住轻笑出声,又无奈摇了摇头。   舒启桐困惑挠头,单边眉毛挑得老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不经意道:“哈?总不可能是你有喜欢的人了吧。”   黎昀拎着咖啡杯,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杯沿,垂眸道:“嗯。”   “老天奶——?!”舒启桐瞳孔地震。 第57章 来接你,等不及   墙角点了盏落地灯, 屋子里其他地方都黑着,照明度刚刚好方便他看清画面,又不至于打扰灵感发散。   时恪不知道这算不算艺术创作者的普遍癖好, 或者说在黑暗中他觉得更有安全感。   茶几散落着一堆稿件,手边则是那天在餐厅拍的照片。说实话作用不是很大, 后期效果呈现完全可以套样机模版,但他喜欢用实地场景参考, 方便灵感带入。   由LOGO切入, 时恪翻阅了不少同类型餐厅的设计, 很多喜欢在图形上做文章, 但他觉得并不适合黎昀利落的风格。   纸上打了一列格子, 从字母的变形到成,几乎所有组合形式被他试了个遍,总是感觉哪里差点意思。   时间、时光。   反复琢磨这两个词, 时恪自然而然的在纸张写下“Le temps”。如果偏偏要说怎么用最简单的方式体现时间, 时恪觉得它像风。   铅笔在纸上延展出肆意的线条, 又将它勾勒成整个名称的一部分。时恪对着稿件看了半晌,将多余的线条擦去, 只留下最精简、最具象征性的字母特征结构。   风与时间看似无形,但又无处不在。张开手便能感受到风,着眼当下, 也能握住时间。   一人食也好,与朋友、恋人、家人一起吃饭也好, 重要的是拥有一段完全属于自己,自由而愉悦的时间。   时恪找到方向,很快将初稿延展成了多个形态,再从中筛选合适的进行组合调整。   LOGO雏形定下来后, 其他的辅助图形也就好办了。在基础形态上做符号延展,而主色调他选用了岩黑和奶油珍珠白,通过色块的面积配比来区分“甜品”和“非甜品”的包装以及各类用品封套等。   做设计是个非常死脑细胞的过程,相比单纯绘画,要更严谨,从草稿到初版稿件,他花了五个小时,效率不快不慢,但他很喜欢这次的方案。   收完满桌稿件,后知后觉打了个呵欠,一看手机,已过凌晨两点。   他扶着沙发起身,竟是整个下半身都坐麻了,细细密密的针刺感传来,像是血管在炸星星。   时恪就这么保持着有点傻逼的姿势在客厅站了五分钟,然后一点一点挪着步子挺到卧室,爬上床时犹如刚刚驯服四肢的人类。   翌日,上班首要任务便是带着昨晚的手稿进行扫描。   从制成电子版、润色、调细节、再整理成文档,他用了一周时间,干出职业生涯以来最快效率。   时恪的稿件通过率是创意组里最高的一个,他的瓶颈大多出现在没灵感,一拖拖半月,但要是灵感来了,那就是产能轰炸。   窗外日渐西斜。   群里赵寻音给他发了个内部审核通过的消息,时恪踩着下班前最后一秒,将方案发给黎昀。   再等到了家,时恪按捺着心绪,先洗澡,再吹干头发,隐隐憋了一路的好奇终于在手机第五次弹出消息时爆发。   【装饭的桐:我靠!你们CP粉里到底有几个学美术的,二创堪比芭莎封面!】   舒启桐附了条微博链接,正是之前在餐厅被粉丝拍下来的合照,而其余四条都是APP推送。   油然而生一股兴冲冲跑去看电影,结果宣布撤档的沮丧。时恪不想表现的太明显,低头摸了摸鼻子,点进链接。   是那天在餐厅天台被拍下的照片,半身被裁成特写,两人的距离被P得更近,他与黎昀四目相对,海风撩起头发,自己是错愕的,而黎昀神色温柔,眸中有他的倒影。   微博配文:   “我看得见你,亦在目光中偷偷吻你。”   明城最热的时节早就过去,在秋风轻拂的夜晚,时恪悄悄红了耳根。   学不学美术不确定,但一定是个制糖高手。   时恪给舒启桐回了个:厉害。   他温吞地退出界面,温吞地喝了口水,又温吞地重新打开链接……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击保存图片。   没出息……   没见识!   像个没谈过恋爱的傻逼。   时恪对自己如此评论道,转念一想,跟许函那狗东西算谈恋爱吗?   不等他想清楚,很快在脑海里把狗东西的脸挥散了,有碍观瞻,脏人眼睛。   睡觉前,时恪给床铺换了新的四件套,终于将存照片后的那点余热发挥干净。   他平心静气的躺上床,没等闭眼,手机亮了。   【Liyun:这么快,熬夜了?】   【SHiKE:没有。】   撒这种慌,他是专业的。   对面沉寂了一会儿,时恪那颗刚被安抚好的心又躁动起来,不过这次是焦虑。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他经常对甲方的反馈持有过多个人感情,害怕对方提出负面评价,从而认定自己没有能力。   这种情况在他接过十个项目后开始有所好转,而现在,那种感觉又来了。   【Liyun:我刚录完节目,没看手机。】   【Liyun:设计稿我非常喜欢。】   【Liyun:如果要选方案,我选A】   A方案是所有稿件里最精简,配色最温和,也是时恪自己最满意的一个。   他认真敲下回复,手机灯光映在黑暗中,照亮时恪真切的眸子。   【SHiKE:有其他意见吗?】   黎昀很快回复道:“希望设计师早点睡觉,这是我的意见。”   眸光闪了闪,时恪忽然又不想睡了,还有件事在心里记了好些天,现在正好可以问问。   思忖半分钟,一条新消息发了过去。   【SHiKE:现在方便听电话吗?】   铃音在黑暗中响起,接通电话,黎昀的状态听起来有些疲惫,不过很克制,语气温柔。   “怎么了?”   时恪稍稍顿了一下,确保自己表现的不会太着急,“你家里人都喜欢些什么?”   算算日子,还有两周不到的时间,除了工作,时恪对这件事尤其上心,出于基本的礼貌,也出于邀请人的重要性。   黎昀顿时明白,说:“要给他们带礼物?   “嗯。”时恪道,“尽管说,我这个月发了两次项目的奖金,有钱。”   黎昀笑的很轻,觉得时恪像个捕猎回来炫耀战利品的猫。   他了解时恪,如果不付出点什么,会被心理负担压得难受。   舒家不看重这些,也甚少与其他亲戚来往,时恪更是第一个被黎昀带去家里的人,出于仪式感和重要性,即使时恪不问,他也会提前帮他准备好礼物。   不过,对方既说了,黎昀也会认真回答。   “舅舅喜欢喝茶,舅妈喜欢收藏家居摆件,简姨工作的时候喜欢哼歌,”黎昀一边回忆一边说着,“舒启桐最喜欢吃。”   “只有吃?”时恪问。   黎昀像是想到什么趣事,又道:“还喜欢‘古惑仔’,小时候有个当打手的梦想。”   倒是符合他的性格,一腔热血,中二又单纯。   时恪一一记下,继续说:“姥姥呢?”   “姥姥还在创作,喜欢写手稿,除了这个之外……”黎昀声音渐弱,像是拿开了手机。   片刻后,页面弹出几张照片。   黎昀接着道:“尤其喜欢我妈这张作品,不过就是损坏了。”   瞳孔微怔,这是生日宴后,第一次听黎昀主动提及他的母亲。   时恪点开照片,是一张人像特写,如黎昀所说,有的地方出现不规则横纹,将小半张脸弄花了。   画面中的少女一头齐耳短发,抬手遮住太阳,眼眸被指缝间透过的光照得通透如琥珀,两道月牙卧蚕轻轻隆起,唇边溢出一点笑。   原来黎昀长得像妈妈。   时恪看了许久,才缓缓地说:“很漂亮。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黎昀说:“十五岁,她学摄影后拍的第一张作品。”   难以言喻的涩意涌上心间,时恪连呼吸都放轻。   如果再坚持一下,她会拥有更好的人生,不必被男人牵制,不必因“爱”感伤,而是奔向更广阔的天地,黎昀也不会受困于那段阴霾。   不过,时恪也曾是陷入过自/杀欲望的人,他深切明白那种麻木、冲动、不屑一顾和无底的绝望。   “我以前有听过一个说法,”时恪道,“灵魂因生人的眷念而长存,会换一种形式存于宇宙,可能是一颗星,一片叶,一只蝴蝶,或者一阵风。”   软语轻声,干净清冽得比玻璃更透,却能抹去一切嘈杂难捱的,心底的浮音。   黎昀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手机,它的振幅是个能穿过距离,直达耳畔的信号,“嗯,相信你。”   挂了电话,时恪翻过身去,从不想睡的状态又转为失眠。   送礼经验几乎为零,便宜的从不在他考虑范围内,高价值的又没意思,黎昀家绝对不缺这个钱,要用心也要投其所好。   难得的,时恪决定实施部分场外救援。   “你要买茶具?”   郑元捧着紫砂小壶,壶肚被他盘的锃亮。   时恪坐在沙发上,双腿自然交叠,认真地点头。   重新添上茶叶,郑元瞥着嘴玩笑道:“给人送不知道给亲老师送。”   “给您也买。”时恪反应快,将眼前的茶杯递过去。   郑元摆摆手,“谁要你那点儿银子,”得了这句话已经满足,“留着奖金给自己疏通疏通关系,终于也是变机灵了!”   老师不知道他要去黎昀家的事,只当是做什么世俗人情。   “交我身上吧,保管给你挑套牛逼的!”郑元说。   解决完这个,接下来的都好准备。   这几天时恪开了挂似的拼命赶工,加班做完“馥闻”香氛的两版提案,又抽了三天时间继续完善黎昀的项目。   剩下的,他给自己预留了充足的时间用来画画。   为了确保作品质量,时恪挑了自己最擅长的水彩,平时他极少画偏写实的风格,而这次的照片临摹,每笔都用了十成十的心力。   画幅不大,画面却极有生命力。   中秋节前夜,时恪一一检查好带去黎昀家的礼物。   给舅舅的茶具,给舅妈的中古桌灯,给舒启桐的“古惑仔”系列珍藏版全套碟片,给简姨的护嗓茶,最后担心一张画不够,还给姥姥添了只钢笔。   一切就绪,时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模模糊糊入了梦乡,醒来又是一些记不清的碎片。   万分担心哪里没做好,给人添了麻烦,或是惹人不快。   迎着晴光,他站在穿衣镜前认真挑好一套衣服换上,浅蓝条纹衬衫外搭米白卫衣,尖领从圆领翻出缀在外面,下身是一条规规矩矩的牛仔裤。   观察半晌,又将耳钉取下,头发吹得蓬松,看上去乖巧、青春,完完全全一个日系美少年。   约定时间一到,敲门声响起。   “怎么上来了,”时恪打开门,“东西我拎下去就行。”   黎昀目光灼灼,被眼前人吸引的移不开眼。   他的拇指贴上时恪的嘴角,指节轻抵下巴,指腹温热蹭过柔软,抹掉零星牙膏渍,黎昀心动道:“来接你,等不及。”   早秋微凉,穿堂风撩起发丝。   时恪面庞白皙,紧张地透着一点点红晕,微卷的刘海撩过清澈的眼,睫尾闪动,蝴蝶在此刻振翅。 第58章 萝卜断了   超市人满为患, 赶上中秋节大促,月饼专区被围得水泄不通。时恪捏了捏口罩铝条,不过巴掌大的脸, 清隽的眉眼露在外面。   这里人流量太大,难保不会被认出来, 两人速战速决,从调料区一路逛到生鲜区, 装了满满一推车的货。   结账的时候身后排队的情侣一直盯着他俩看, 在快要被当众喊出名字的刹那, 时恪拉着黎昀快速从人群中溜了出来, 开门, 上车,一气呵成。   黎昀摘下口罩,说:“速度挺快。”   “从小练的。”时恪将自己的口罩叠好, 揣进兜里, “逃生技能。”   黎昀心下陡然一软, 揉了揉时恪跑乱的头发,“以后不用跑了。”   时恪:“嗯。”   汽车发动, 黎昀提醒道:“安全带系上。”   今天开往月澜湾的路况还算通畅,黑色宾利一路疾驰,不过四十分钟, 已经见到映着日光的漫山葱茏。   坐在副驾驶的时恪在努力调整心态,尤其看见隐在山中的幢幢宅院, 越近越紧张。   黎昀不动声色地安抚道:“宅子后头有个花园,还有个菜地,一会儿要是无聊,就跟舒启桐上后头摘菜去, 简姨正愁没人帮忙。”   要是让他一个人单坐在那里,估计小孩儿挺难受。不论多大年纪的人,对着长辈、对着不熟悉的地方,多少都会不自在。   “好。”   时恪靠刷手机来缓解心理压力,结果十几分钟过去,还是黎昀这句话最有用。   驶过大门,时恪抬眼望见一幢玉白色别墅,干净漂亮,安宁地坐隐在山林中。若是从窗户眺望,应该能看见海。前院小溪潺潺,小径两端铺了白色细沙,摆了枯山水似的园艺造型。   前面不远处,舒启桐站在门口朝车里拼命招手,然后小跑着过来。   不待停稳,已经能听见他的声音。   “我就知道是你!”   舒启桐三两步上前,在熄火后的一秒打开车门。   时恪从车里下来,有点听不明白,“什么?”   黎昀绕到车后取东西,将最重要的画递给时恪,他便拎在手上。   “我哥说要带人来,”舒启桐帮着卸货,转头道,“我一猜就是你!他小时候那些朋友出国的出国,移民的移民,基本都走空了,现在也就你和他关系最好。”   时恪颔首,压下心头跑出来的一点点雀跃,冷而淡的“嗯”了声。   三人大包小包拎着,舒启桐手上东西最少。   黎昀跟在时恪后面,上了台阶,偏头说:“启桐开门。”   “得令!来来来,您二位请进!”   门刚开,他又扯着嗓子往里喊:“太上皇后!太上皇!来人了。”   客厅离玄关有段距离,舒永和方愈两人正坐沙发上看节目,从背景音里能听出来是“食光漫谈”。   方愈一侧头,立刻把手心里的瓜子放回去,拽着刚端起茶杯还想着再嘬一口的影帝,催促道:“赶紧的赶紧的,我外甥回了。”   时恪刚换了鞋,起身便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微笑着走来,和舒启桐有七八分相似,而身后跟的男人穿着居家服,但难掩气质。   “怎么样?我爸比电影里还帅吧?”舒启桐戳了戳时恪。   时恪真心道:“嗯,特别帅。”   “哎哟!这是时恪吧。”方愈有点近视,没戴眼镜,这会儿走进了才发现,她迎上来双手捧着时恪的脸,“乖乖,长得真水灵。怎么比视频里看着年纪还小呢!”   时恪站在原地顿时不敢动,直楞楞道:“阿姨好,”又偏过眼睛,“叔叔好。”   舒启桐放了东西,拍了拍胸脯,骄傲道:“怎么样!我们公司挂的神颜tag不是吹的!还是咱们节目的VI设计主创!”   “确实厉害,头两天何导都跟我说想找他试试做剧宣海报。”舒永道。   黎昀在旁边理货,目光一直跟随着时恪,见他局促,便起了话头,“他给你们带礼物了,过来瞧瞧?”   “嗯?!”舒启桐听见这句就飘过去了,“让我康康!”   方愈轻轻搓时恪的脸,心软又温柔地说:“费心了孩子,以后来玩都不用这些。你可帮了桐桐大忙,也是黎昀亲自带过来的朋友,以后就是自家人。”   “太后,你的灯!”舒启桐捧着箱子递给方愈,又将另一个搬给舒永,“爸,你最爱的紫砂!”   方愈兴冲冲地接过,拆了箱子,小心翼翼从里面取出一盏精致的中古桌灯。   她欣喜道:“真漂亮!小时破费了,我这做长辈的都没给你什么礼。待会儿给你包个红包!也算个中秋节的彩头。”   “嚯。这紫砂好啊。”舒永确实也没想到,恨不得现在就把壶养起来。   方愈一拍老公,嗔道:“你看看人家,这才叫用心!别一整就送什么包什么项链的,土不土的!”   舒永虚心受教,招呼时恪过来,“快,”他想了想称呼,直接道,“孩子别在门口站着,进去坐。”   情绪价值。时恪忘了在哪见过这个词。   往常只有他提供给别人这个东西,以一种非自愿,潜移默化的形式。   他不完全了解含义,可能也没什么概念,但眼前的氛围和时恪的家庭环境天差地别,甚至像另一个世界,他有点恍然,觉得新鲜,也觉得有点心酸。   原来家也可以是这样子的。   舒启桐满心欢喜的抱着他的碟片,拽着人往屋里走,又冲黎昀道:“我俩玩,你做饭。”   黎昀无奈摇头,递给时恪一个安抚的眼神,轻声说:“想喝什么我给你拿。”   “我来!”舒启桐一个箭步上前,从袋子里抽出一瓶果汁,“蔓越莓汁怎么样?”   “嗯。”时恪应道。   客厅很大,靠墙立着巨幕屏,弧形沙发摆在中央,感觉能容下十几个人。   舒启桐很没形象的躺在一角,用手枕着头,问:“想看什么?上期食光怎么样?我哥首次滑铁卢,摔了个杯子,被剪成表情包了哈哈哈哈。”   时恪自然客随主便,记起黎昀说过,那天他在纽约。   开篇二十分钟,黎昀状态低迷,拿空酒杯的时候晃了神,磕在桌上摔破一角,后期的大头特效增加不少趣味,黎昀快速调整表情做了个无奈的动作。   舒启桐笑得乐不可支,时恪却觉得内疚,自己的不告而别是不是过分了。   节目播到一半,简姨从后门进来,鞋子沾了泥,站在底垫上清理。   她抬头看见两人,便笑着打招呼,“小昀的朋友来啦。”   “阿姨好。”时恪俯身道。   简姨摆摆手,说:“跟着他们喊我简姨就行。”   “简姨,你干啥去了。”舒启桐抻着脖子看。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些气喘,说:“拔萝卜去了,就是没拔动,我看今天晚上的萝卜牛肉汤换成菠菜汤算了。”   “你叫我俩呀!”舒启桐立刻起身,冲时恪晃了晃手,“走不?正好带你逛逛园子。”   外头秋风正清,有日光却不热,眼前种了大片月季,粉粉白白的煞是好看。   跟着舒启桐绕过花园,后头则是开垦出的一片田,有的刚播完种,还没发芽,有的已经冒出鲜嫩的菜叶。   他俩换上下地的橡胶靴,戴着手套,在简姨的交代下寻了块地开始摘菜。   楼上,黎昀轻轻敲门,得了允许才悄声进去。   叶青华正伏案写字,鼻梁上挂着金丝老花镜,头发盘得漂亮,一丝不苟。   “姥姥。”黎昀带着礼物,放在一旁空着的椅子上。   直到写完这行字,叶青华才转身,稍低着头看清人,说:“今天来的早啊。”   黎昀笑了笑,“嗯。今天下了节目,去了趟超市就直接过来了。”   “这什么呀。”叶青华用笔指了指方向。   “时恪给您的礼物,”黎昀将一个精美的盒子放在桌上,“拆开看看。”   里头躺着一只墨绿色的钢笔,手感、色泽温润,出水极为流畅。   叶青华自己也有收藏笔的习惯,这一支她刚好有,不过也还是很喜欢,大方收下,再让黎昀到时候给那孩子准备点回礼。   黎昀拿过画框,外头用来防刮的报纸还散发着油墨味。   “还有这个。”黎昀说,“给您的画。”   叶青华摘下眼镜,想起来了,之前外孙说这孩子是个设计师,住他楼下。   她轻手撕开,报纸的尘屑浮在天光下,玻璃反射出倒影,再露出画面上的黑发、眼睛、浅笑,叶青华怔愣了。   她立刻戴回眼镜,往上推了推,挪着凳子坐到光最亮的地方。早已浑浊的眸光透过镜片闪动,精瘦细滑的手布满皱纹,颤巍巍地触上玻璃。   叶青华在窗边看了许久。   半晌,静谧的房间听得一声叹息,她眼角的皮肤耷拉着,却遮掩不住精神,“画得真好……他之前吃过不少苦吧?”   姥姥指的自然是时恪,黎昀低声应答。   叶青华说:“跟你妈一样,太敏感,”她用手指了指心,“适合搞创作,好事也是坏事。”   黎昀垂眸,细嚼这番话。   敏感是一种天赋,也是“诅咒”,承受得情绪比其他人要浓烈汹涌的多。   时恪在那样小的年纪里独自承受痛苦,每一句“活下去”都是对世界的回击。   而黎昀从前不算理解舒姝的决定,也埋怨过,那个男人真的值得你抛下一切吗?   如今却觉得是自己太肤浅,太无知。   人活在世上已经很难,他可以恨,可以怨,但不该以此为剑指责母亲,也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叶青华将那幅画看了又看,说道:“这孩子人呢。”   黎昀扬了扬下巴,侧窗外能看见两人在地里干活的影子,“园子里。”   她起身往外望,“噢,多照顾点,你比人家大不少,有个做长辈的样子。”   ……   心里冒出来的那点伤感全无,被这句“长辈”撕了个七零八碎。   “不说这个了,这幅画到时候我要挂起来,放在藏书室。”叶青华小心地将它搁在一边。   又招招手,示意黎昀凑近点。   黎昀侧身过去,坐在窗边,静等姥姥发话。   叶青华在心里盘算半天,还是决定直问:“听桐桐说你谈恋爱了?”   眉间一蹙,黎昀无奈笑道:“没有。”他的视线落在窗外,那个白色的身影上,“您外孙目前单恋。”   “怎么,哪家姑娘看不上你?”叶青华来了兴趣。   黎昀立刻道:“不是,您别操心了。”   叶青华来来回回将他扫视一遍,纵然满眼皱纹,依旧露出精光。   这外孙看着盘靓条顺,学习好会做饭有什么用,不会哄人不晓得出手,照样打光棍。   “我不说那有的没的,就给你提个醒,”叶青华语重心长,“时候到了就得说。”   黎昀顺着话头,拍了拍姥姥的手,“情况特殊,我看着来。”   农活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两个大小伙子忙了二十来分钟,收获了半个萝卜秧子。   本身简姨也没想让他俩干,不过满足一下小孩的玩心,舒启桐是个人来疯,喜欢热闹,今天明显比之前在家吃饭要高兴得多。   “时恪,时神!”舒启桐换了个姿势,锤锤蹲麻的腿,“你平时都爱干啥啊?”   “时神?”这是什么称呼。   时恪甩甩手,衣服险些沾上泥点子,还好简姨给备了下水裤。   舒启桐笑得直不起腰:“就你怼Jeff那事儿,后来我们小组私底下就这么叫你。”   “啊。”想起来了,时恪觉得太夸张了,那会儿也没想那么多,“平时就画画,听歌,睡觉,没了。”   舒启桐震惊道:“啊?你不出去玩的?那上次你在夜店?”   “给同事送物料。”时恪解释道。   拔累了,舒启桐仗着穿了半身下水裤,往田埂上一坐,“那也太无趣了。”   “你要是没事就过来多找我们玩,你不知道,原来过年过节就我们这点人,久了也没意思,还好这次你在!”   以后,还能再来吗?   时恪没想过这个问题。   “噢!对了,上次你跟我哥的合照还记得吧。”   舒启桐捻起拇指和食指,笔划了下,“节目收视又小小爆了。底下好多留言说想看你俩在节目上互动,内部都准备开会讨论要不要搞个特别策划了。”   说完,又补充一句,“我跟你说,你可得先稳住我哥。”   时恪正奋力地和一个壮硕萝卜作斗争,“稳住什么?”   舒启桐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走过来蹲下,“我哥跟你关系好,也不排斥麦麸这事儿,但是吧……”   萝卜扎得贼实,时恪颈部的青筋凸起,手上拽着秧叶不放,半截白玉露在外面,离成功只差一半了。   在公司讲八卦讲习惯了,搁家都脱不去这层偷感。   舒启桐放低声音,附耳道:“我哥恋爱了。”   “咔——!”   一声脆响,萝卜断了。 第59章 睡不着   “哇哦, ”舒启桐瞪大眼睛,“手劲儿真大啊你。”   心底倏然落空,如同坠机, 如同失重。   时恪喉头滚动着咽下紧涩,虚声道:“他跟谁……恋爱。”   他盯着那半截萝卜, 另一只手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土里划拉,似乎想尝试把剩下的萝卜尸体捞出来, 可惜脑子跑偏了, 于是肢体只能做着重复的机械动作。   “单恋吧。没说是谁, 嘴可严!”舒启桐扁着嘴摇头, “你说这万一被CP粉发现了, 这不‘咔’一下,当场拆伙虐粉!”   “你不混娱乐圈可能不了解,这事往大了说让节目掉一半收视率都有可能。而且……”   耳朵像罩了层纱, 舒启桐在说什么时恪都好像听不进去, 脑子里只剩下几道声音来来回回打转。   他有喜欢的人?   他喜欢谁?   他已经……告白了吗?   “时神, 时恪?”舒启桐的手在时恪眼前晃来晃去,怎么都叫不回神。   他拍了拍灵魂出走人的膝盖, 中气十足道:“时恪!简姨说一根萝卜就够了!”   声音穿破思绪,时恪终于清醒,脚下一连三个坑的萝卜都被他撅了, 能吃顿萝卜宴。   “……好。”时恪应答道。   二人拎着萝卜,灰头土脸的进了屋。   简姨一见他俩这样儿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接过战利品,赶忙道:“辛苦辛苦。赶紧去把衣服换了洗把脸。”   为了图方便,舒启桐直接带着人从外院绕到前厅洗手间。这里和厨房离得远,也不担心在背后蛐蛐他哥被听见。   拔出萝卜的MVP时恪就脸上蹭脏了点, 衣服还是白白净净的。浑水摸鱼的舒启桐前襟一片惨不忍睹,像在泥里打过滚。   他先弄干净脸,边洗边说:“我哥恋爱这事没跟你说,估计也是害羞。虽然吧……我也希望我哥好好谈个恋爱,但你俩的CP可怎么整,愁死我了!”   时恪不知道能说什么,连“嗯”的意思都没有。   中途等饭的那段时间,他过的浑浑噩噩,被舒启桐拉着在房间里打游戏。   舒启桐从小到大和他哥1V1,每次只有挨虐的份儿,这次终于在这位客人身上找回存在感。   又是一轮毫无悬念的K.O,胜者乐呵呵地转头,见时恪垂着睫,拧着眉,眼里光彩全无,七分像他被虐到怀疑人生的那个从前。   舒启桐瞬间撤回一个笑脸。   “不好意思啊……你生气了?”舒启桐挠挠耳后,感到颇为抱歉,“我打上头了没注意。”   时恪抬眼,尝试找到一个还算合理的说辞,他淡淡道:“没有。我大概有点饿了。”   舒启桐把游戏机一扔,拉着他起身,说:“哎呀你早说!本来就快开饭了,刚喊我俩下去被我拒了!”   今天是家庭聚餐,就餐位置换在更大的长桌,打眼一瞧,各种琳琅满目的菜式,十道佳肴摆得满满当当,烤箱里还烘着饭后小甜品。   舒启桐下楼梯下到一半,闻见味道便馋得不行。早知道不打最后一盘,上厨房里先捞两口。   去餐桌的路上经过黎昀的身影,时恪的目光像被烫到似的,只在他身上轻轻沾了一下便移开,心里不断往上泛着柠檬气泡。   黎昀再抬头,视线只捉到时恪的发尾。   众人聚齐,简姨做晚饭便回去和家人过节了,黎昀搀着叶青华坐上主位,再拉开时恪身侧的椅子坐下。   白色衬衫闯入余光,时恪强迫自己只盯着眼前的盘子,和翻腾不息的情绪做抗争。   叶青华一瞧时恪,便道:“小时,我这么喊你可以吗?”   “都可以,姥姥。”时恪侧过脸去,将白影驱逐出境,敛起一身失落,换上浅浅的笑。   好看的人总是容易得到偏爱,更不提时恪年纪小,还花心思为舒家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礼物。   叶青华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可怜又可爱,她笑道:“今天多吃点,就当在自己家。”   时恪点头道:“好,谢谢姥姥。”   随着叶青华动筷,宴席便开始了。   方愈口渴,看了一圈才发现忘了倒水,便问道:“大家喝什么?我去拿。”   “今天过节,要不咱开一瓶?”舒永挑着眉毛,给儿子递了个眼神。   舒启桐眼疾手快的往嘴里塞了两口菜,举起筷子囫囵道:“我同意!”   “今天难得家里来客,那就都喝?我也喝一点。”叶青华发话,众人自是听令。   黎昀道:“我们不喝,晚上得开车,”手搭上身边人的椅背,“他酒精过敏。”   “行,那给你俩倒果汁。”方愈道。   黎昀则起身,问道:“我去拿酒。要红的?”   “嗯,挑上次喝那个就行。”叶青华道。   黎昀离席,时恪坐得端正,眼神不偏不倚,专心埋头吃饭。   舒永瞧他闷着,以为小孩儿认生,主动招呼道:“小时,听说你是一个人在明城工作?”   时恪道:“嗯,对。”   “哎哟,我记着你今年还不到二十吧?”方愈柔声细语的,给他添了一筷子肉。   时恪赶忙道了谢,说道:“快了,明年春天满二十。”   舒启桐干饭途中不忘加入聊天,“你也太牛了,我跟你一般大的时候还整天在宿舍睡觉,啥也不想干。”   从一开始知道时恪这个人开始,他就由衷佩服。舒启桐和黎逍不一样,都是娇生惯养,一个是单纯热血,虽说神经大条了点,但绝不会憋什么坏心思。而另一个,是纯纨绔。   “你很厉害。”时恪回道,“节目就是证明。”   舒启桐抽张纸抹掉嘴上的油,笑道:“你要这么夸我可全当真了嗷。”   叶青华平时不喜欢吵,但时恪乖巧又安静,她心疼道:“你呢,以后没事就多来我们家走动,在景禾那边,有黎昀能帮的上的,就尽管使唤他。”   “对,”舒永附和,“小昀本来就是做哥哥的,有这一个弟弟,还是两个弟弟都一样。”   舒启桐兴奋道:“这意思是,我也升级成哥了?”   时恪哪会不懂,这是舒家的好意,每个人都在尽心照顾自己,可这“哥哥”听得他如鲠在喉。   他没说话,端起果汁喝下去大半杯,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阵阵情绪。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恪仍不敢回头,桌尾起了瓶,分了酒,白色身影重新在手边坐下。   黎昀俯身过来,担心他不自在,便轻声问:“还好吗?”   时恪低眸盯着饭,低声回应,“嗯。”   酒过三巡,饭桌上讲过几轮舒永以前在片场遇到的趣事,又聊起各自的工作安排。   舒启桐眉飞色舞的和叶青华说完节目,谈到后面的日程空档,想趁着机会出去玩一趟,泡泡温泉,看看风景。   “时恪,要不下次你跟我们一起去?”舒启桐喝的有点上脸,但精神振奋。   方愈说:“对,工作不能把自己弄得太累,找个时间你拉上你哥和小时,一起出去放松放松。”   心底藏着事儿,时恪这顿饭吃得恍惚,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他仍维持着脸上的笑意。   叶青华扫了外孙一眼,清清嗓子,冲着黎昀道:“正好,把你那个暗恋对象带着,是个机会。”   这话一出,餐桌上的人都安静了。   舒永和方愈从不插手小辈的感情生活,他俩觉得没必要,而舒启桐如临大敌,疯狂朝时恪使眼色。   瞧那意思是说,你拦一拦!   时恪拦不了半点。   他不慎把舌尖咬破,一阵刺痛,腥甜味在嘴里散开,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   黎昀下意识便看向身侧,时恪低着头,不知是根本没注意,还是不在意?   满桌寂静,他缓缓将视线移开,浅浅“嗯”了声。   中秋月圆,一家人吃过饭坐在庭外晒了会儿月亮,吃了甜品。   临走前,方愈塞了两个红包在黎昀兜里,又备了一大袋子零食和菜。时恪降下窗户,挥手和舒家人告别,直到人影缩小成几个黑点,才转回身。   或许因为天上的银盘格外大,夜幕透着莹莹的亮,风吹进车里,时恪倚靠着座位,将头偏过窗外,发丝盖住了眼睛。   驶出月澜湾,道路变得宽阔,黎昀却越想越窄。   饭桌上姥姥的那句话像是暗示,可毫无反应的时恪让他的心沉了几分。   黎昀拿不准时恪的心思,他藏得太好了,怕多用一分力,再将人吓得躲回壳里。   车里良久无声,黎昀偏过眼眸,试探道:“困了?”   “嗯。”时恪仍撒谎。   在热闹时还不曾注意,现在安静下来,心底酸潮阵阵拍岸,荡得难受。   黎昀升起车窗,只留了一丝缝透气,柔声道:“先睡会儿,到家了喊你。”   椅背缓缓调平,时恪自欺欺人的闭上眼,静待这阵浪潮过去。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   时恪第N次翻过身,从烦躁不安到苦涩羞愧,再到心底不断生出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   事情本该如此,不是吗?   姥姥一定期待着黎昀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他该和一个温柔漂亮的女人结婚、生子、组建家庭。   他有无数种选择,而最不该是和自己。   床单被时恪翻出褶皱,他坐起身,躁得根本睡不了。   拿过手机,指尖敲下“食光漫谈黎昀”,页面很快刷新出一堆讨论热帖。   从上往下翻,无一例外对他的评价都是温柔、体贴、周到,对工作人员和粉丝都客客气气,也会照顾到第一次参加工作的实习生的情绪。   屏幕的光映在眸中,照不出一点神采。   他打开搜索引擎,打下一串: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表现?   【会不自觉靠近,和你分享日常,让你融入他的生活。】   融入生活……像今晚那样吗?   刚想到这,那烦人的“哥哥弟弟”蹦出脑海,让他彻底丧失判断能力。   手机被翻过去,时恪像支撑不住似的整个身体溜到地板上,仰头靠着床垫,左手从床边柜里摸出一盒烟点上。   烟雾在夜里是灰白的,熏了眼睛,疼不知味。   时恪在清吧打工的时候不理解为什么总有些顾客,喜欢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盯着手机把自己灌醉。   现在好像有些懂了。   因为睡不着,因为过不去,因为落不下。 第60章 你喜欢谁?   秋雨连绵, 阴阴冷冷的风像鬼影似的刮着,也不猛烈,而是像无形的雾, 要往人骨头缝里钻。   窗外灰暗沉郁,工作室里倒是热闹, 茶歇区围着一堆人七嘴八舌地闲聊,节后上班总是需要一个用来调整状态的过渡期。   物业保安推着送货车, 在小崔的带领下将箱盒送进了工作室大厅。   “发下午茶了!”小崔喊了一嗓子。   一声令下, 大半的人都竖着耳朵闻声而至, 且不说是期待东西有多好吃, 而是只要屁股离开工位, 哪怕半秒,都能缓解一丝被甲方折磨的痛苦。   徐泽文刚从洗手间出来,抄了个近道, 成为第一个抵达补给派发点的人。   “崔, 这是啥啊?”他搭了把手, 隔着PVC材质,里头的东西还温着。   小崔答:“璨星那边送来的问候礼, 说是请何朵家私房菜馆做的创意怪味煎馅饼。”   徐泽文眼睛一亮,“哦哦哦,那个做中餐的嘉宾!”   “什么饼!让我看看!”吴廷闻见味儿就来了, 他从人群外围挤进来,端起一盒。   小崔说:“各组直接领了回位置自己分吧!”   “以后像这样的甲方能不能多来点。”吴廷拿了一块, 往嘴里一塞,“卧槽,好吃是好吃……但是怎么臭了吧唧的。”   徐泽文大笑道:“螺蛳粉的吧!这玩意儿是盲盒啊,我的是普通砂糖。”   吴廷拧着眉毛, 很不服气,“不能我一个人受苦,让老子捉个人祸害祸害。”   抬头一瞧,窗边那个安安静静工作,仿佛与世隔绝的人被盯上了。   整个工作室里除了郑元,他是第二个敢和时恪开玩笑的。   吴廷:“馅饼盲盒,挑一块儿尝尝?”   随手按下一个保存,时恪移去目光,见他的表情就知道没好事,刚要拒绝,吴廷摁住了他的话头。   “下雨天就应该吃点甜的,刺激一下/体内的多巴胺分泌,”吴廷把盒子搁在桌上,双手摊开,“说不定心情也会变好哦?”   心情变好?有治愈失眠的疗效?   陷入低迷状态已久的时恪被唤起一点意愿,随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吴廷见他面不改色,偏头好奇道:“甜的?”   “那我要和小时一样的这块!”周知知溜过来,眼疾手快,张嘴咬下,可爱的脸蛋皱成一团包子。   酸,酸得她牙齿发颤。   周知知觉得自己被骗得好惨。   吴廷按耐不住好奇,也撕下一块,然后表情与她如出一辙,“靠!你不觉得酸吗?”   时恪细细咀嚼,再咽下,平淡道:“不酸。”一连好几天,整个人像被醋泡发了似的,连味觉都开始麻木。   大群弹出消息,是行政组发来的通知。   小崔忙完那头,又赶忙来了工位区,他拍拍手,众人目光便被吸引过去。   “群里刚发了全体通知啊,团建定在国庆后,出游方案请大家投票选一选。”   刚说完,人群霎时爆发一阵欢呼。   有的公司团建是加班,山道团建是纯玩儿,可以理解为另一种形式的带薪休假。   工作日、能带家属、后面不想玩了自己走也行,唯一的要求就是全员到场。   “还是老规矩,具体内容大家直接看群里的文档吧。”   小崔回了工位,群里消息刷得飞快。   一共两个方案,一个是去明城周边古镇的音乐节,览湖光,蹦野迪。一个在隔壁市,莫城森林奢野温泉,赏红枫,享美食。   显而易见,山道的员工都很讲究,自然是哪个更贵去哪个。   时恪开了群消息免打扰,专心做图,生怕脑子空下来就要往黎昀那边跑。   “时恪,来开个会。”赵寻音从会议室里探出头,朝他喊了一句。   时恪扯下耳机,“要带电脑吗?”   赵寻音摆摆手,说:“人过来就行,很快,十五分钟,跟‘馥闻’对下你的方案。”   时恪起身活动几下手腕,没拿电脑,也没拿手机,大步进了会议室。   一辆黑色宾利驶入创意园,在访客区停稳。   黎昀看了眼还没得到回复的信息,将手机揣回兜,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几个超大牛皮纸袋。长腿举步生风,跨过五六个台阶,径直进了电梯。   感应门开,黎昀刚迈进去前台就迎了上来。   “黎老师!您怎么来了。”   前台姓李,平时酷爱追各种影视综,自然也喜欢看食光漫谈。   黎昀挂上官方又温和的笑,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说:“来找时恪,顺便给你们带了点吃的。”   小李绕出来,立刻上前接过,道:“您太客气了,我帮您叫他,您先进来坐。”   会客区和工位区中间隔着一个吧台,黎昀被带到沙发旁,小李转头去找人。   工作室里闹哄哄的,都还在因为团建的消息兴奋,吴廷听说又来了一波下午茶,原地弹射起身,刚冲到茶歇区,一抬头,看见黎昀低头划手机的侧脸。   “黎昀?”吴廷眼睛一眯。   好巧不巧,虽然吴廷来的晚,没赶上食光漫谈的项目,但他有一个磕学家和酷爱研究美食的女朋友。   但凡刷微博的,懂那么一点点娱乐新闻的,对“双日凌空”一词必不会陌生。何况他的同事还是主角之一,在女朋友的各种熏陶下,久而久之,整得他对黎昀这个名字也变得敏感。   黎昀回头,见一个穿着牛仔夹克,留着毛寸的男人正和他打招呼。   小李很快来通报消息,他推了推眼镜,礼貌道:“黎老师,时恪好像在和品牌方开会,要不您在这儿稍微等一下。”   黎昀:“好,谢谢。”   小李点点头回了位置。   那头吴廷听见声音,几步跨过来,发现黎昀比电视里看着还高,便仰着头说,“时恪刚进去,对个方案很快,大概十五分钟。”   “谢谢,你是?”黎昀转过身,屏幕还显示着那条没回的消息。   吴廷解释道:“我跟时恪同组,就坐他隔壁,叫吴廷。”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女朋友是‘双日凌空’的粉丝,我就想着过来跟您搭个话。”   正主面前舞CP,放娱乐圈或许很敏感,但黎昀很受用。   两人浅浅握了下手,黎昀环视四周,见气氛热烈,便问道:“你们最近忙吗,还是有活动?”   今天来山道是他临时起意,但很有必要。   某个人因为察觉到最近时恪的消息平均回复速度变慢,心底缓缓升起一丝不安。   好在上次姥姥说要给时恪准备回礼,黎昀早上才做了几小时餐厅装修队的监工,收到叶青华的消息,愣是开了一小时的车去取礼物,再花一小时开回来。   又上曼格大道把甜品店“洗劫一空”,为碟醋包了盘饺子,掐着个顺理成章的由头,来工作室探听消息,再找人说说话。   吴廷摸着下巴,“还好吧,快年底了都在结算尾款,也就组长和时恪忙点儿。”   他又指指在电脑前乐得露出牙花子的某同事,“他们是在讨论去哪里团建。”   “团建?”黎昀问,“什么时候?”   吴廷:“下个月底。”   黎昀微微拧眉,思忖了一会儿。   要出远门?还是在外面过夜?   海面平静无波,是因为足够辽阔,而海底的暗流漩涡远比表面来的汹涌。   他想确保时恪无论去哪,自己都能第一时间掌握位置,万不要再出现之前陡然消失,不告而别,或被避之不及的情况。   人类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病态”的恐惧,黎昀的病根在害怕失控。越不确定的事情,越容易产生焦虑,越在意的人,越不敢轻易有动作。   黎昀露出浅笑,和煦道:“加个微信吗?”   吴廷受宠若惊,赶忙掏出手机,“当然当然,我的荣幸啊哥!”   “想麻烦你件事,”扫码通过,黎昀改了备注,“帮我多照顾照顾时恪,如果他有什么需要,辛苦你随时找我。”   “不过,恳请尽量保密。”   吴廷一愣,觉得事有蹊跷。这种话通常只出现在一些亲密关系里,早就超出了甲乙方的交流范围吧。   “不好意思啊,方便告知下这个原因是……什么吗?”   这不能怪他多想,女朋友天天在耳边念叨什么:啊啊啊磕死我了、好配、好香的饭,是个人都会往那个方向想。   黎昀大方道:“我想追他,但是需要一点帮助。”   对面人眼睛瞪得溜圆,直男没见过这种场面,脑海乍然响起一声女朋友常说一句话:我的CP是真的!   此刻,他心头莫名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   “行!做僚机,我是专业的!”吴廷重塑神情,目光坚定。   表完决心,他又想到什么,小声问,“那我能替我女朋友求张菜谱吗?她平时特爱研究你的菜,就是总说太难了,每次有好多细节都不清楚。”   “当然,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随时找我,”黎昀开始收买人心,“之后等餐厅开业了来请你们吃饭。”   吴廷笑得灿烂,“欸!好嘞好嘞!”   不多时,会议室的门打开了,结束得比预期要早。   黎昀闻声看了过去,从里面陆陆续续走出来几个员工,时恪跟在一个女生后面,而他身后站着的是乔恒。   赵寻音正和时恪梳理会议上甲方的需求,脚步停了下来,说:“时间还来得及,你再出两版配色给他们看看,我们下周内部过一遍。”   时恪点头应答。   发顶好像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他转过头,乔恒的手掌停在原地,微微错愕抬眉。   “沾了墙灰。”乔恒拈了拈手指。   时恪撤了半步,道:“啊,谢谢。”   转过头,乔恒的目光对上了不远处的黎昀,男人穿着一身深灰大衣,身型卓然轩昂,冲他浅浅勾起嘴角,眼底却毫无笑意。   黎昀径直走过去,敛起冷意,又回到那幅矜贵温柔的模样,他轻道:“时恪。”   不见又惦记,见了又难受,工作的事才刚捋顺,这会儿瞧见人,心一乱,全给忘了。   时恪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可以直视黎昀的身份,藏着情绪的时候眼睛是会容易泄密的,他只敢将目光落在对方衣襟的位置。   吴廷在后头踮脚偷看,见周围闲杂人等太多,立刻过来清场,“音姐!乔组!”他推着两人回位置,“有事儿想请教你们,去我工位帮我看看图呗?”   待人走后,会议室门口重新安静下来。   黎昀瞧着他眼下有些青黑,便问:“最近没睡好?”   窗外的天色更暗了,灯光将他苍白的面色照得清清楚楚,时恪嘴硬道:“不是,熬夜刷微博了。”   这种嘘寒问暖的话怕是不只同他说过,没什么好稀奇,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紧了紧揣在兜里的手,扬起下巴问:“有事吗?”   “姥姥上次说要给你带的礼物,托人放你桌上了,”黎昀温柔道,“还有点心,一会儿饿了吃。”   时恪侧过身,看见茶歇区吧台上放着一排牛皮纸袋,外头散落着几个已经被拆开的包装盒。   各种人情做得滴水不漏,名为妒忌的花正在疯长,时恪明白,黎昀做的一切或许都出于他的教养、性格。   但他仍自私地想,这隅温柔,为什么不能独占?   时恪眼睫轻颤,压下恶念,点头表示知晓。   然后接下来该做什么?   告别、转身、回工位?   明知方向,可他的腿挪不动半步,像钉在地毯上,连这一秒钟的独处都不舍得放下。   黎昀伸手轻抚他的头发,摩挲着,再落到他的耳边,把方才被别人蹭上的那点余温全都驱散。   “过段时间启桐想出去转转,要一起吗?我开车。”他小心地问,观察着小猫的反应。   时恪眸光明明灭灭,耳廓是他的温度,脑海是中秋晚宴上姥姥的那句“对象”,心绪起伏,恨不得下一句就立刻问出口。   是谁?你喜欢谁? 第61章 不带任何情欲的祈心   问了, 然后呢。   得到一个徒增心酸的回答,还是你敢说出那见不得人的喜欢?   树叶被风刮得在玻璃上来回敲打,气流穿过窗户的缝隙发出鸣响。   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会错了意, 不该让别人来承担你龌龊的感情。   时恪攥着兜里的布料,扮起安然无虞的笑, “不去了,”他揉了揉眼睛, 压下因为鼻酸泛起的水意, “最近有点忙。”   场面没必要弄得那么难看, 偷偷喜欢也不是不可以。   以现在的生活来说, 他已经得到太多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已经够了。   黎昀微皱着眉,察觉到他嘴角的僵硬,上前半步的动作被时恪打断。   “我还有个会要开, 先回去了。”时恪下了逐客令, “回去开车小心。”   空气中飘浮着捉摸不透的情愫, 黎昀察觉时恪似乎是害怕了。   他退回原地,白炽灯将眉眼雕刻的疏朗深邃, 只余眼波中的温欲遮掩不住,“嗯,今天早点休息。”   薄云降下蒙蒙雨丝, 落在驼绒大衣上凝成小粒剔透的珍珠。黎昀坐进车里,给吴廷发了条消息。   绿影渐黄, 深秋的空气开始变得干燥。   馥闻的提案会开了两轮,甲方的反馈不错。时恪这段时间双项并行,白天用工作不停消耗精力,晚上又将在阳台捡到的花叶拓印下来, 添上几笔颜色再做成手札。   一字不写,但满纸都是在意。   不过隔着一层,黎昀有时觉得这距离像是比天地还远。时恪偶尔会给他发来设计稿件的图片,要改什么,修哪里,但他从里头挑不出一点错。三五分钟结束对稿,那黎昀就扯着天气的话题再多聊几句。   Le temps的终版视觉方案出的很快,线上沟通,线上确认,比他给的DDL还要快半个月。   黎昀像数着日子在过,电脑和书柜里多了不少关于家居软装的风格参考,翻着时恪的作品和微博,再从里面挖掘出他的风格喜好。   晨起,黎昀在家研究了一会儿菜谱,吃过饭,下午便驱车去了墨华路。   装修师傅已经忙了半天,他买了些茶水点心分给他们,径直上了三楼,查看房间里的布置。   地板铺的是深褐人字木纹砖,墙面漆成奶油白,做了简约干净的线形雕花。朝着海景那头的落地窗配了木质百叶帘,中间隔出一段休闲区,再加上一层纱帘,一层遮光帘。   定制的画架和沙发已经在路上,再过两天便能送到。他记得时恪家里的画室有不少旧作没地方搁,只能压在箱子里,上个月托人做了个可移动墙,隔出一个专门用来收纳画作的陈列室。   身后有师傅上楼,抬着地毯,黎昀让出位置,嘱咐道:“辛苦。稍微注意点墙面。”   “好嘞!”师傅说。   衣兜里手机震动,黎昀转身去了二楼天台,摁下蓝牙耳机。   舒启桐懒懒道:“咱自驾游的事情定了没啊,清山还是南湖,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刚说完,一条新消息便弹出来。   【吴廷:哥,定了。】   【吴廷:本月30号,莫城森林奢野温泉,两天一夜。】   黎昀回了消息,旋即道:“去莫城,森林温泉。”   “莫城?”舒启桐哎呦连天,“那家伙,莫城的山老高了,我这废物体力哪跟你上你。”   黎昀一招制敌,“我请客。”   “好!成交。”舒启桐乐得开心,又立刻道,“诶不过说好,就我跟你俩,没别人吧?”   “还有谁?”黎昀问。   舒启桐“啧”一声,提醒道:“就你那个什么暗恋对象啊。你要是带她,那就你俩去,我可不掺和。”   暗恋对象?   暗恋对象本来就去。   黎昀扶着栏杆,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他肯定道:“嗯,没别人。”   挂了电话,黎昀即刻订票,随后从隐藏在二楼角落的电梯上去,继续做监工。   栏杆外,浪花翻白,卷着清亮的蓝色破碎,再融合。   秋天的海要安宁许多,浅滩上有零星人影在散步,潮水伏岸,像是望着哪处,或许也在等着那个喜欢看景的人。   *   越接近出游日,大伙儿的心思越飞。   群里早在定下日子那天发了各种关于森林温泉的讨论,有行政组亲自制作的导览手册,有去过的同事分享酒店点餐攻略,还有在线征集,组起通宵玩桌游、打麻将的搭子。   从明城到莫城不远,三个小时到大巴就能到。那里最出名的是莫山的红枫,他们住的酒店就坐落在山腰再靠上一点的位置。   接他们的车一大早就停在创意园楼下,时恪挑了个双人座靠窗的位置。吴廷跟在他后头,只等他落座,然后佯装挑选一番,再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车程前半段大家呵欠连天,在位置上补眠,行进到一半的时候又陆陆续续醒了,最热闹的通常都是后面这半截。   徐泽文拉着刘丛闲聊,说起今天是C组小丝的生日,小崔专门托酒店给准备了一份蛋糕。   “我们组好像没几个人冬天过生日,都是夏天生的?”刘丛问。   徐泽文道:“还真是,我记得……也就乔组吧?”他拍了拍前面的椅背,“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十二月份是不?”   乔恒回过头,说:“嗯。到时候请你们吃饭,去唱歌。”   车内响起一阵掌声,虽然鼓得稀稀拉拉,但重在气氛。   乔恒笑着转身,趁着两次回头,装作不经意地瞟过斜后方的时恪。   戴着耳机,一路安安静静,既不睡觉,也不聊天,就那么靠着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恒跟着心思起伏,只怕到时候被拒绝邀请。   中间开过一段有些颠簸的山路,最后一排整个屁股起飞,几个人发出爆笑,时恪也被晃得差点磕了脑袋。   他摘下耳机,扫见吴廷聊了一路的天就没停过。   这时,吴廷又正好缓缓地转过头来,没想到刚好对上时恪的视线,吓得手机差点滑出去。   “怎么了?”时恪问。   吴廷脑子急转,胡扯道:“我女朋友跟我分享了个鬼故事,吓人,太吓人。”   时恪就这么信了,安慰道:“喝点水压压惊。”   “有道理。”吴廷侧过身,去拿包里的水,手机搁在腿上,显示着最新一条记录,是黎昀发来的感谢。   到达目的地,众人陆陆续续下了车,呼吸到山里不掺一丝金属尘灰的空气,顿时整个身体都苏醒了。   月底正是赏枫的好时候,层林尽染,弥山皆红,酒店被簇拥在一片浓赤之中。   上山的方法有两种,徒步,或者坐缆车。费用都是包含在里面的,如果放弃缆车,车票钱会抵换成等价的食物券,可以在酒店餐厅使用。   时恪穿了身运动衣,头发扎在脑后,露出锋利的下颌线,鼻尖被山峰吹的微红。   来之前他特意在家自己修了修头发,剪得稀碎,但配上这张脸怎么着都不会难看。   “咱俩爬山?”吴廷背着包过来,指了指一旁的导览图,“四小时的路程,走不走。”   山上应该有不少素材能拍,时恪本来也想看看景,便点头道:“走。”   “咱可是‘山道’设计工作室!哪有不爬山的?!”徐泽文从后面冲上来,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他摇臂呐喊,“都给我冲!”   平时也是办公室坐久了,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什么颈椎、腰间盘、脊柱,稍一活动就“咔咔咔”响。工作室里三分之二的人都选了爬山,队伍浩浩荡荡,大家满脸信心。   吴廷也是个歇不下来的,拉着时恪边爬边聊。   “你那个馥闻的项目是不是快结束了?”吴廷捡了一片落叶,也不嫌脏,甩甩土直接往嘴里塞。   时恪举着手机边走边拍,说:“完稿了已经。”   “品牌方寄了不少产品吧?有女香吗,我想给女朋友挑一款。”吴廷说。   之前时恪对香型的概念不深,但因为项目的原因,每天闻,每天看资料,一套设计做下来他对香水的了解也算大半个入门了。   他删掉几张废片,随口道:“有。直接从我那拿吧,我也用不着。”   “欸!不用。”吴廷喘了口气,“让我闻闻就行,省的我去店里找了,选好直接网上下单。”   “嗯,都行。”   来时太阳还在东边,爬到一半,队伍变得零零散散。再等到达酒店,日头向西,开始转成橙黄,跟在后头的人更是只剩寥寥,好些个坚持不下去半路坐缆车去了。   吴廷半走半歇,落了他一两百米,实在爬不动了只能挥手让人先走。   身边没了声音,乱七八糟的思绪便浮起来了。时恪独自埋头往前,甚至加速跑了好几段,好像这样就能将那些困住心的烦事都甩在身后。   树影匆匆掠过,他无暇停留脚步,闷着头走了许久,再一晃眼,竟然已至目的地。   时恪踩上最后一步台阶,回头——   日暮从云层的缝隙穿过,光柱落在枫林中,风起树摇,燃起火焰似的浪,夹杂在其中的,还有成簇的、黄透的颜色,在柔晖下闪着金光。   极目远眺山色澄清,耳畔听得簌簌,有万叶飘零。   不知怎么地,时恪一路奔走未歇,明明是害怕被情绪追赶,但此刻却有些想向风发愿。   如果他在,大抵也会因为这样的景色心颤。   这是时恪不带任何情欲的祈心。   山上的气温要比山下冷许多,冻得人指尖发木,凉风带着绻思飘远。   这些天黎昀没有给他发消息。是在哪里,和谁,做着什么?   明城的落日也是这样瑰丽吗。   已经心有所属的人还会想他吗。   时恪站在原地不肯挪动,不只鼻尖,连耳廓和眼尾都晕上浅浅的红色。   是枫叶太浓,还是山风太冷?   也可能只是自己犯矫情了。   忽的,身后响起熟悉的音色,“只穿这么多,不冷吗?”   时恪蓦然回头,一抹温润的白闯入视线,黎昀高昂的身影立在几米之外,他浅浅笑着,再一步一步靠近,像是真的听见了悄诉给风的呢语。   黎昀摘下围巾给时恪戴上,绒布还沾着融融温热,“以后出来玩,记得叫上我。” 第62章 不放过任何一个瓜!   时恪呆愣住有些不敢说话, 该不会失眠过度导致出幻觉了吧。   “怎么,冻傻了?”黎昀轻笑着,屈起指节蹭了蹭他的脸, “撂下我一个人,说最近忙, 然后自己一个人出来玩。”   “时恪!你怎么也在这里!”舒启桐一嗓子吼的两人转过头去,他咧嘴笑得开心, 急匆匆跑过来。   时恪眼神真挚, 解释道:“工作室团建, 不只我。”   “整个山道都来了?也太巧了吧!”   舒启桐穿着银灰色冲锋衣, 身体动一下就发出一阵摩擦声。他的手揣在兜里来回摆弄, 兴奋全写在脸上,“本来我们要去南湖或者清山玩的,要真去了, 还碰不见你。”   所以, 黎昀之前提到的旅行。   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来的吗?   时恪的目光悄悄往二人身后扫了一圈, 没有看见那个“对象”。   他像从石岸游入溪水的鱼,兀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人不在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 但至少不用直面那种尴尬和痛苦。   山顶又起了阵风,呼呼撩到山腰,卷起地上的落叶打了好几个旋。   黎昀用身体挡住细微尘沙, 说:“先进酒店吧,把行李放了。”   “对对, 弄完赶紧吃饭,爬得我快饿死了。”   舒启桐以前跟过节目组外景没少在外面跑,体力其实没那么差,但饿是真饿, 他捂着肚子快步走在最前面。   黎昀亦步亦趋地跟在时恪身后,两人的影子紧紧贴在一起。时恪低着头,下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鼻息间依旧是熟稔好闻的味道,绒布残留的余温和他的体热交融。   是温暖的,真的好温暖。   进了酒店大堂,几乎前后脚,吴廷也到了。   他一眼就看见黎昀,使出十成十的演技,欣喜道:“黎老师!这么巧!”   “嗯。”黎昀礼貌点头,“跟我弟弟出来玩。”   吴廷心道,这演技!不愧是上过节目的,比他自然多了!   环视一圈,除了坐缆车的几位同事,剩下的人大概还没爬上来,时恪和吴廷是第一批到达酒店的。   前台工作人员正在办理入住手续,舒启桐自然要和他哥一间。   吴廷顺势向时恪提出邀请,说:“咱俩一间呗,你放心,我绝不打呼!”   “嗯,都行。”   时恪将身份证递给前台,目光从黎昀身上飘闪而过。真是爬山爬到缺氧昏了头,他按了按眉心,将脑子里那点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轰出去。   前台小哥操作着后台系统,抬头问:“几位是一起的吗?我们这里有连房,两间并在一起,中间隔墙,后院阳台互通。还是你们要分开的?”   连房?串门?!   吴廷随即道:“我觉得不错!”   “小红薯上说连房带小院还宽敞,晚上睡不着可以一起聊个天,”他转过头,若无其事地问,“你们觉得呢?”   “可以可以,我没意见。”舒启桐正刷着手机,屏幕上全是森林温泉酒店的美食测评。   黎昀站在时恪侧后方,瞥见他的眼睫颤了颤。   小猫容易受惊,他既担心,又舍不得放人离自己太远。   黎昀上前半步与时恪并肩,又端起儒雅的笑,姿态极轻,确认道:“就这个吧。”   一旁的舒启桐肚子“咕咕”响了半天,仍极有耐心地等到两边的房卡到手,才提议道:“咱回房收拾收拾,然后一起吃个饭?”   时恪: “嗯。”   森林温泉酒店很大,包了半座山,住宅区大部分楼栋都是平层,也有专供家庭出游的独栋套房。不过对于他们这种散客,一楼的配置刚刚好。   如前台小哥介绍,两间房的阳台是连在一起的。镜像户型,客厅做了入嵌式围炉,用屏风隔断,床架很矮,地板铺陈类似榻榻米,再往里便是一扇滑动落地窗。   打开窗户,外头是架高的游廊阳台,带个二十平的小院子。园艺设计简单雅致,引了山泉入院。挖出一块小池塘,里头几尾兰寿金鱼,靠墙的位置摆着桌椅,红枫从墙外探进来,自成一景。   时恪将围巾叠好,放在床头一角。   应该也不用着急还……   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反正住得近,就算到时候忘了,那就上楼再给。   那边舒启桐放下包,洗了把脸,在房间里溜达一圈,然后迫不及待地敲响隔壁的窗户。   “来了来了!”吴廷换了身薄衣,拉开帘子,酒店开了暖气,不必再穿着厚外套。   简单收拾后,四人一起出了门。酒店餐厅离得不远,就在温泉池和住宿区的中间,一共三层,从西餐到中餐,各类美食全都包含在内。   现在刚好下午五点,大部分游客都还在逛山赏景,来吃饭的人不算多,他们就在一层靠窗的位置挑了个卡座。   餐厅模式是自助,除了部分甜品零食需要额外付费,其他都包含在套餐里,只要不浪费,那就敞开肚子吃。   时恪和吴廷因为没坐缆车,多出来的费用折算成食品券,时恪直接将使用权转赠给了舒启桐。   盘子里摞了几个鸡翅和干椒虾,舒启桐又添上一团意面,他转头感动道:“时神……你真好。”   时恪摇头,“我用不到。”   “哎呀,那也是你让给我了。”舒启桐说,“等下泡温泉我请你搓澡,加奶!加浴盐!狠狠加!”   时恪微愣,攥住手里的餐夹,拒绝道:“不用。我不去。”   舒启桐惊讶道:“来温泉酒店不泡温泉,多遗憾啊。”   温泉酒店分男、女公共汤池和家庭私人汤池,房间里也有独立浴室,大部分人都是冲着莫城的红枫和温泉来的,自然是一定要体验。   泡汤就意味着要脱衣服,时恪本来就不喜欢人多,何况那身疤他自己都膈应。   “他贫血严重,就不去了。”黎昀从后面跟上来替他解围,顺带在时恪和舒启桐的盘子里,各放上两枚提拉米苏小方。   舒启桐眉毛瞬间变成倒八,“啊……那,那你多吃点,补补!”他一连给时恪夹了好几块肉,“19岁还是长个的年纪!”   时恪默然点头,然后匆匆看了黎昀一眼。   后者放开餐夹,得闲的手自然落下,绕过时恪的后背,在肘间轻捏了一下。   黎昀见过那堆丑陋的痕迹,既不害怕,也不嫌恶。   时恪原以为这样就足够有底气和信心。   原以为阳光真的偏爱阴霾,原以为贫瘠的土能长出芽。   可黎昀已经心有所属,犹如当头一棒。一切的一切,又好像都只是他的“原以为”。   时恪承认自己胆小,贪心,即使明知道没什么可能,那能不能偷偷地,让温暖再延长一点。   他从情绪里抽身,不想再露出破绽,扯住黎昀的衣角,说了声“谢谢”,然后端着盘子回了座位。   吴廷给他们每人都夹了一个大螃蟹,见众人陆续回来,招手兴奋道:“我刚在二楼碰见音姐和乔组老徐他们了,约着我们晚上喝酒玩游戏,一起不?”   “行啊,山道和璨星场外二搭。”舒启桐一口闷掉提拉米苏,“上次徐泽文在密室里抢我金币的账还没算,这次必须找回场子。”   吴廷凑过来,撺掇时恪,“咱们一起!杀穿老徐!”   舒启桐要去一定会拉上他哥,黎昀低头认真处理着蟹肉,对这个邀请似乎并不排斥。   时恪抿了一口茶水,同意道:“嗯。”   吃到七八分饱,各自停筷,回屋各作休整。   酒店里娱乐设施从影院、KTV、桑拿房、麻将馆到酒吧,一应俱全。舒启桐原本打算拉上吴廷再找两个人来上几圈,无奈被安冬一通电话搞得兴致全无。   好在不是什么大事,也就听他发了两个小时关于Jeff的牢骚而已,不过作为员工,他是很想报工伤的。   最后吴廷跑去和黎昀交流了一下午的菜谱,还跟女朋友打视频电话显摆了一下自己的人脉。   时恪则安安静静坐在院子里,用水彩小本画了幅写生。   许久不更新微博,粉丝们无聊得都快长草了,纷纷在底下发布“失踪寻人启事”。   他随便翻了翻评论,好多人撺掇着时恪开直播,拍Vlog,部分人是出于想学画画,还有的是单纯想饱饱眼福。   时恪简单回复几条,随后回屋洗澡,换了身衣服。   浴室门被敲响,时恪听见动静关了吹风机,打开门,吴廷站在外面,说:“时间差不多到啦,再过五分钟我们一起去桌游室?”   时恪:“好。”   说是桌游室,其实更像独立休息包间。落地窗外是一条人造小溪,入了夜,点起灯,屋外枫叶又是另一番意境。   室内沙发是半包围式设计,左右两个半弧,中间一张大圆桌,角落里散落着几个懒人沙发可以自由移动。   众人围坐在一起,黎昀在最边缘,右侧是时恪,再往右是舒启桐。   两端的沙发和桌子隔得不算近,但都略显拥挤,尤其黎昀太高,大长腿屈起,支棱在外沿。   乔恒坐在对面给众人传酒,到时恪面前,他顿了一下,浅笑着问:“喝椰汁可以吗?”   时恪:“嗯,谢谢组长。”   他伸手去接,乔恒像是没握住,饮料直直往下坠落,时恪赶忙起身上前,两人的手轻蹭而过。   黎昀垂着眸子,神情松弛,辨不出什么情绪,而视线却一直都跟随着时恪的手,将这场小意外尽收眼底。   椰汁安全着陆,时恪坐了回去,微微向后靠。   乔恒正要例行问黎昀,他却先开口了。   “我喝酒,谢谢。”   黎昀的眼睫缓缓抬起,眉宇依旧疏朗,卧蚕微伏,眸光却冷洌。   他敞坐着,将手搭上时恪身后的沙发背。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保护欲的动作。   乔恒眼神游移在两人之间,眉心一跳。   一场局还没开始,气氛里已经夹杂了隐隐暗流。   刘丛跟徐泽文从门外进来,手里拿了四五盒桌游,众人挑挑拣拣,最后还是定了最简单,最不需要动脑子,但是也最容易炸瓜的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咳咳,就下来由我,来向大家宣布游戏规则。”徐泽文像电视导购似的,左右转身向大家展示手里捧着的卡牌。   “第一,由转轮随机指定玩家,中签者完成任务后,由他继续转轮。”   “第二,逃避真心话,或大冒险浑水摸鱼的,自罚一杯。”   “第三,所有卡牌内容都完成,可由众人自拟问题或挑战内容。但是不能太过分哈。”   “最后,我们的目标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瓜!”   规则宣布完毕,游戏正式开始—— 第63章 没接过吻   熟人局, 向来就是有啥说啥。   何况在座各位也都不是才毕业的大学生,成年人的游戏话题,多少还是带了那么一点点的刺激。   舒启桐悄咪咪看了眼卡牌内容, 然后打了个激灵,他回头道:“玩儿这么大?”   时恪微微蹙眉, 不是针对卡牌信息,而是诧异黎昀竟然要喝酒。   这里的酒类繁多, 大家选的最常规的德国黑啤, 在啤酒里, 算是度数稍微高一点的。   转盘被搬上桌子, 大伙各掷一次骰子, 由点数总和最少的人作为游戏开端。   以时恪的运气来说,通常他都是最倒霉的那个,不过今天有吴廷在, 两非相遇必出酋长。   “淦。”还没开始, 吴廷就已经喝了一口。   徐泽文笑他, “咋的,渴啦?”   吴廷下巴一甩, 不屑道:“润润喉,”他指着桌面上那堆蓝色的卡牌,“大冒险, 开!”   牌面翻开,上面写道:   公开你淘淘订单最近日期买过的东西。   吴廷松了口气, 说:“呼……看来我的非洲血统还有救。”他掏出手机翻找页面,转过屏幕公示。   刘丛眯着眼俯身探看,皱眉道:“蛋糕烘烤模具?”   “给我女朋友买的,”吴廷喜滋滋道, “她最近在研究这个。”   在场众人齐齐发出一声起哄式的嗔叹。   “哎哟,腻歪!”徐泽文扔了个抱枕过去,又冲他挥挥手,“快快,下一个。”   这应该也是时恪参与的第一场酒桌互动,安静小孩的娱乐初体验。   游戏进行到第十轮,周围爆发出几阵哄笑,而他正盯着射灯照在酒瓶上的光晕发呆。   黎昀的运气向来不错,他一直没被抽中,但酒却是已经喝了大半瓶下去,姿态松弛,神色如常,既不像酒吧里来买醉的伤心人,也不是故作深沉的油腻浪子。   他好像真的只是在单纯的“喝酒”。   “乔!恒!”   徐泽文一拍巴掌,整个人兴奋的跳了起来,“选!”   刘丛笑得仰过头去,露着大牙花子,“你小子是不是早等着今天了,什么仇啊这么激动。”   徐泽文煞有介事地一挥胳膊,激昂道:“今天这个场子,只有you and me!没有N+1!”   众人的目光转向乔恒,他笑着摇了摇头,说:“真心话。”   为了增加趣味性,他们在第二轮的时候就把牌组都打乱了,可以选择自己抽也可以指派别人抽。   “自己来?”徐泽文问。   乔恒喝了口酒,视线聚焦在牌堆,然后,轻轻上移,最终定格在时恪脸上,他轻道:“时恪替我抽。”   被叫到名字,时恪骤然回神,睁大眼睛,“我?”   乔恒身体前倾,冲着他笑了笑,“嗯,帮我抽一张。”   游戏桌上的完全新手局促了,他不自觉看向黎昀,像是寻求帮助。   而黎昀原本深幽的眸子,因为时恪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这股不自觉地依赖,忽添几分隐秘的光亮,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如同回应小猫,黎昀歪过头与他对视,两人目光在亲密的静默中交汇,有些温柔是情不自禁的,浓到发粘。   这是一个安抚意味很强的动作,而那个被粉丝誉为CP神图、神配文的微博却突然钻入时恪的脑海。他的心跳顿时乱了,眼神飘闪着侧过头,在那堆卡牌里随便选了一张。   “选好咯?”徐泽文道,“翻开。”   白底红字,上书八个大字:   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噢——!!!”全场皆嗨。   时恪的手指有点僵在原地,他颇为抱歉的看着乔恒,对面像是有些无奈,笑着耸了耸肩。   刘丛激动的狂拍桌子,冲时恪竖了个大拇指,“牛逼!”   在山道工作的人都知道,乔恒向来都是如师兄如代理家长般的存在,平时很好说话,但工作上一丝不苟,该威严时还是非常有震慑力的。   下对上发起的拷问,值得万众瞩目。   大家发泄完情绪,又立刻在徐泽文的手势下变得安静,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乔恒这里。   乔恒的视线在时恪的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又面向众人,承认道:“有。”   “啊啊啊谁啊!谁啊!”周知知激动的抠住赵寻音的胳膊来回摇摆。   舒启桐也睁大眼睛,他之前经常跟乔恒对接,觉得对方看上去就是那种长得不错的技术大神,会有很多人追,但偏偏一心只有事业的工作狂人。   “不是?”舒启桐侧过身,小声跟时恪蛐蛐,“怎么最近这么多人恋爱!搞什么,冬日恋歌?”   “……”   哪壶不开提哪壶,时恪莫名突然被捅了一刀,他抓起桌上的椰汁喝了一大口。   乔恒喝了口酒,说:“只能问一次啊,再多就破坏规则了。”   徐泽文嘘了一声,“欸!”他摆摆手,“好吧好吧,放过你。”   气氛正热,一次都没轮到的黎昀,开了第三瓶酒。   时恪不清楚他的酒量,更在意这个不寻常的举动。   他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就在这时,桌对面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转过视线,桌上的指针正正好好指着自己。   时恪反应倒是还算平静,却不知黎昀将身体往前倾了一些。   他还是随便挑了一张,压出牌背,翻开。   吴廷抻着脖子眯眼去看,“上——次——接吻是什么时候,和谁以及在哪?”念完瞬间变脸,“卧槽。怎么还带三连问的!”   周知知发出几声“嘬嘬嘬”,已经摆出一副嗑瓜子看好戏,洗耳恭听的姿态。   一旁的舒启桐目不斜视,但耳朵都快贴到时恪身上了。   在场人全都看着他,想撬出什么惊天大秘密,而主角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   “没接过吻。”   “什嘛——?!”徐泽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这么,纯啊……那你岂不是连‘那个’也没……”   赵寻音出来护犊子,压下老徐,说:“不奇怪啊,我们时恪本来也没多大!”   不凡的问题,无趣的回答,众人顿时作鸟兽散,躺回了位置。   游戏继续,时恪喝空了椰汁,攒了一肚子水,他碰了碰黎昀的胳膊,低声说:“去趟洗手间。”   黎昀还酝在时恪刚才的回答里,他让出身位,却在对方经过时,将目光落在那被水浸润过,绯红微湿的薄唇上。   洗手间设置在桌游区外面,时恪顺着导览一路找,差点拐进汤池区,又重新退回来询问了下工作人员。   迷路这种情况不常发生,可能是因为过于心不在焉,心思还纠结在为什么黎昀要喝酒这件事情上。   他洗完手,顺便用清水敷了把脸,额前发额挂上水珠,虽然没有振奋精神的作用,但至少他能原路返回了。   房间门虚掩着,从里面能听见徐泽文的高声欢呼。   “黎老师!双连问!”   时恪的脚步顿住了,快要挨到门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第一个问题!你的理想型是长发,还是短发?”   “长发。”   声音清晰直接的传进时恪的耳朵,像是得知了一个早已答案的问题,只不过亲耳听来,痛感会更强烈一些。   “第二个问题!目前在场有没有你喜欢的类型或者人!”   “没有。”   时恪攥紧手,眼眸垂到最低,他尝试深呼吸,空气却好像进不来,憋闷在胸腔,喉间,哪哪都不太舒服。   里头的气氛愈发高涨,时恪在逃离和推门之间进退两难,思考了许久的问题匹配上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   因为喜欢的人没来,觉得烦闷才喝酒的吗。   原来黎昀看不见喜欢的人,也会想要喝酒。   脚步声从里面传来,时恪立刻侧过头去掩掉神伤,门被打开,是吴廷。   “呀,我刚还想去找你,”他指了指房间,“他们准备换场地去打麻将,要一起吗?”   时恪整理好表情,平和道:“不去了,有点困。”   吴廷了然地点点头,道:“哦哦,那你先回去吧。”   时恪:“嗯。”   其他人动身的影子在余光里晃悠,陆陆续续地都准备出来,他像是害怕被发现,转身大步离开了现场。   回到房间,时恪关上门,倏然亮起的灯让他觉得刺目,灼得眼睛发热,于是抬手一一摁灭,将自己完全置身于黑暗。   也不管会撞到,或是磕到哪里,总之在浓黑中将自己隐藏起来。他走到床边,坐下,撑着胳膊,直愣愣地看着窗帘缝里溜进来的一线月光。   他也不知道该说自己什么才好,哪有这样脆弱的人,还偏偏要跟着。   院外静谧,偶尔能听见风吹树叶,鱼溅水花。   随后,是两声玻璃轻轻被叩响的声音。   手机屏幕被点亮,时恪滑开,不曾想竟是黎昀发的消息。   【Liyun:出来看会儿星星?】   【Liyun:多穿点,戴上围巾。】   越是如此,越是生恼。   黎昀千般万般的好,是所有情义的集合,唯独不沾爱意。   时恪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像个闹别捏的小朋友,虽然他的状态和这个比起来相差无几。   夜里的温度比白日还要冷,刚一冒头,风便吹了进来。   黎昀就站在廊外,他招招手,示意时恪走进些,等人到跟前,伸手替他抚平襟前衣褶,又将围巾细细拢好。   吴廷和他说时恪突然要回来休息,黎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有些忧心,看着时恪轻拧的眉,柔声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时恪死犟着嘴不肯承认,“没有。”   “今天天气很好,星星也多,”黎昀说,“我好久没看过了,陪陪我?”   廊台前,两个身影并列而坐,望着杳杳云天,星珠衔在晦暗的夜幕里,像秋光撒下的盐粒。   身边人的呼吸要比平时更重一点,似有若无的酒气和松木味混在一起,缭得时恪心底慌慌张张。   他还在情绪中挣扎,没话找话地问:“为什么突然想看星星。”   语气夹杂了朦朦胧胧的愠意,黎昀有些摸不准原因,怕贴近变成负担,轻叹道:“怕有人跑了,过来确认一下。”   “我……”退堂鼓一级演奏家很有自知之明,“只是有些事没想清楚。”   黎昀向他倾斜,肩膀挨到一起,“我能听吗?”   我喜欢你。   好喜欢。   喜欢到不敢说出你的名字,怕从你的眼里看见错愕,看见鄙烦。   时恪心头默念,然后迂回道:“你喜欢的人,会找你吗?”   黎昀眉头轻抬,发现小猫往前走了一步,便试探道:“偶尔。”枯叶被风捧起,又降落在脚边,“他大概还不知道我喜欢他。”   时恪蜷着的手指抵在掌心,微微用力,“你不打算说吗。”   黎昀眸光微暗,语气像是自嘲,“要说,但我怕被拒绝。”   “如果拒绝了呢。其他人……还有机会吗。”时恪抓到一抹星光,怀着微末的希冀看向他。   夜阑人静,沉音在耳畔格外分明。   “不会再有别人了。” 第64章 满是碎星的夜   时恪不确定刚才是否只有黎昀的声音, 但的确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下。   也许是脚边的枯叶被碾损;也许是金鱼吐出的气泡到达临界点;也许是夜空的星星燃尽最后一丝能量。   它很轻,轻的像一场梦。   夜风也不留情,咬得人眼睛愈发酸疼。   在黎昀转头的前一秒, 时恪抬手挡在额间,垂下了眸子。   “怎么了?”黎昀靠过来, 要看他的脸。   时恪敛掉零星水色,顺势将刘海拢到耳后, “沙进眼睛了, 还有些困。”他站起身, “我回去处理, 你也早点休息吧。”   黎昀认真瞧着他的神情, 捉不到一点痕迹。   如果是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感情,他当然愿意给时恪时间。   “好。”黎昀替他拉开了窗扇,“早点休息, 晚安。”   “晚安。”   回了屋, 关紧窗, 时恪窝在床角,躲进被子里。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心绪无处可藏。他辗转反侧,脸庞触及一片柔软,是黎昀的围巾。   原来余热散尽, 就算是绒布也会变得冰冷。时恪忽然觉得委屈,说不出的折磨比得不到好像还要更难受一点。   他将围巾攥在手里, 闭上眼,一点一点数着时间睡去。   中途吴廷回来的时候没开灯,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晃醒了时恪。今夜滴酒未沾,脑子却愈发沉重, 好在这丝清明没有持续太久,倦意袭来,将他再次带回沉黑的虚无之中。   时恪久违地睡了十几个钟头,他洗漱完,打开遮光帘,外头天光大亮,快要接近午饭的时间。   手机里多了几条消息,吴廷说自己跟刘丛继续爬山登顶去了,而黎昀半小时前发了两条留言。   【Liyun:醒了吗?】   【Liyun:等会儿给你送午饭】   被梦境模糊掉的伤感又在蠢蠢欲动,时恪在庭外抽了一支烟,硬生生将它憋回去。   没过一会儿,门被敲响。   路过床沿的时候余光里白影一晃,他瞥到被自己攥了一宿的围巾,短短一瞬的挣扎,最后还是空着手打开了门。   “吃过饭是不是就要回去了?”黎昀将餐盒递出去,舒启桐在身后与他打了个招呼。   睡过头也会精神不振,时恪反应慢了半拍,忆起群里的通知,回程定在下午三点,从山上到山下坐缆车还要二十分钟。   他点头道:“差不多。”   “嗯,我送你。”黎昀说。   有些事很奇怪,明知没意义,又放不下执着。   时恪自觉任性的没有拒绝这个提议,“两点半出门。”   黎昀眉头舒展,像是松了口气,“好。”   关了门,走廊上舒启桐正用额头抵着墙,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上磕,浑身都在散发怨念。   “想到要回去工作我就头疼,月底还要复盘,节目还要搞收官,我的假期怎么‘嗖’地就没了。”   黎昀拽起他脖颈后的衣领,将人拎回房间,“再磕两下智力也会‘嗖’地消失。”   舒启桐表示最后一定要把被安冬抢走的两个小时赚回来,趁着黎昀送时恪下山,他跑到酒店的IMAX巨幕影院看了场特效大片。   巴士停在游客接送点,黎昀目送人上了车,直到开走,他才转身回去。   “过两周来璨星开会,别忘了啊。”舒启桐一边往包里塞衣服,一边嘱咐道。   食光漫谈的录制已经进入下半程,顺利的话,明年一月上旬就能杀青。   黎昀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确认自己的行程表,日历上某个方块被系统标上了颜色,他提醒道:“舅妈生日快到了。”   “我凑!”舒启桐放下包,抬头猛地惊了一下,“你要不说我差点真忘了!”   养儿千日,儿不上心。   舅妈要是知道这事儿估计该捂着心口伤心老半天,黎昀建议道:“定个闹钟吧。”   掏出手机,舒启桐三两下翻到日历,“公司都是年底事情最多,我忘了也是情有可原。”手指在界面滑动,突然愣了一下,“你是不是比我妈早三天来着?”   黎昀懒懒道:“那你该叫我叔。”   舒启桐哐哐跺脚,“我说日期!日期早三天!”他哥11年没在国内过生日,自己还能记得就已经非常非常不容易!怎么还占他便宜呢。   黎昀被他气急得样子逗笑,应道:“嗯,不过你别操这个心了。”   “行,但我得操方女士礼物的心。”设置好闹钟,舒启桐将包往身上一甩,对黎昀拱手道,“到时请大师出山替我掌掌眼!”   *   年底是各家公司项目收尾,清算帐务的阶段,又忙又乱,但是又夹杂了些“随他爹便”的心态。点到为止,得过且过,总而言之四个大字:   明年再说。   山道最新一轮升职员工公示名单已经贴在群里。升职、加薪、涨绩效和年终奖,郑元说到做到,绝不会让任何一个辛勤搬砖的社畜受委屈。   众人纷纷列队发表情包表示祝贺,周围有人鼓掌,调侃,相互邀饭云云。   时恪点开,查看,确认,在长长一列名单中扫到自己的名字,然后切出画面继续做图,冷漠的像个人机。   上午刚开完年终复盘会,因为东兰艺术展和食光漫谈,两个超级大项目让“时恪”这个名字在今年声誉鹊起,其中当然也少不了璨星娱乐的功劳。   业内圈子对他的评价好坏参半,一部分觉得前途无量,一部分觉得噱头太多。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山道明年排了不少指名时恪做主设的影视综项目。   起先郑元还担心他多想,将人叫到办公室,仔细宽慰道:“什么圈子都是这样,总有人说不好听的话,别往心里去。影视综做好了都是能拿国际大奖的。”   时恪的心态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只浅浅道:“山道的原则是作品说话。”   言下之意,我管他们放什么屁。   郑元挑着眉毛笑了半天,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得我真传。”   真传弟子正全神贯注地投入Pr,刚做好一个动效,桌子就被叩响了。   赵寻音拿着封EMS放在他的桌上,说:“馥闻那边发来的邀请函,拿快递顺便替你取了。”   他拆开,扑面而来一股香气,香氛品牌非常注重用户体验,已经发了电子版还不够,一定要加张纸制卡增加仪式感。   馥闻线下新品发布会将于两周后在澄园展开,其二是新中式子品牌“献玉”的正式官宣,也就是时恪做主设的那个项目。   品牌方邀请整个创意组团队前去参加,又是一场推杯换盏,交换名片,再拍拍照发发宣传推广的social活动。   赵寻音说:“记得提前弄好外勤申请啊,年底了审批都得提前走。”   “好。”时恪说。   “还有,”赵寻音指了指他的衣服,“当天中午把时间空出来,我带你们出去搞搞造型。”   “造型?”   赵寻音理所当然道:“这活动有媒体记者的,山道第一门面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去了,你们三个都给我打包送去对面织界。”   织界,曼格大道的一家轻奢服装店,比上次时恪借衣服的那家店还要再高端一点。虽然时恪也并不清楚这个“高端”的定义是按照什么算的,姑且就以价格评定吧。   因公产生的花费通通都有报销,额度不高,但租个衣服还是绰绰有余。   任务交代完毕,抬脚准备离开的赵组长又停下了,她对着时恪电脑上的一张图发出疑问。   “宣传图你这么早就开始做了?”   山道作为一家有名有姓的设计公司,各大渠道官方账号的营业除了分享设计案例,发布行业资讯,到了节假日也会出几套视觉海报,每年都会被网友收录进最佳品牌广告内容的热帖里。   “嗯,闲得没事做着玩。”时恪说。   赵寻音打了个激灵,摇着头走了,“行吧,卷王。”   卷王并非为卷而卷,卷王只是用工作逃避私人情绪。只有这样时间才会过得快些。   发布会举行当天,刚吃过午饭没多久,赵寻音就带着她的三个“小朋友”一起去了织界。   连挑衣服加试衣服,拢共消耗三个多小时,两位女士要风度也要温度,选了两件毛领外套,内搭高领绒裙。   吴廷在女士们的强烈建议下,选了件花呢大衣,颇有些的嬉皮绅士的味道。   为了配合“献玉”的定位,衣服多少都带了点中式设计,时恪身上这套最明显。   全黑的搭配,不规则剪裁束腰阔腿裤,缎料衬衫外搭长款偏领大衣,上纹仙鹤,胸前缀了个翡玉压襟。   “这款我刚也试了,怎么他穿着就不显矮呢,我俩也没差多少啊。”吴廷站在一旁直摇头。   周知知的眼神在两人中间打转,无情道:“有没有可能因为时恪腿长。”她打出二连击,“这是矜贵小少爷,你是少爷的管家。”   吴廷:“……我就多余问。”   温度日渐变冷,天也黑的越来越早,刚过四点半,外头就已经沉了下来。   赵寻音打了辆车,等车期间,周知知看见城建工人都搬着各种彩灯彩幅,在树下搭了个梯子正准备往上挂。   她兴奋道:“马上圣诞节了!”   “我脑子里的BGM已经启动了,铃铛响起来了!”吴廷捂着脑袋开始哼歌。   赵寻音突然想起什么,道:“对哦,圣诞节离乔恒生日不远,我记得前两天老徐说他要请咱们吃饭唱歌来着……”   同事们讨论着各种有关节日的话题,而时恪游离在众人之外。   他盯着刚挂上树的一串氛围灯发呆,在被点亮的瞬间,记起了那个满是碎星的夜。 第65章 我根本就没资格   “黎老师!辛苦来搭把手。”行政小哥踮脚举着一个超大星星, 无奈手不够长挂不上去。   黎昀接过灯具,抬臂落在树顶的位置,“挂这里?”   “可以可以!”行政小哥摆了个OK的手势。   19楼入口处摆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 底下堆满各种装饰礼盒,离节日还有好些天, 气氛倒是已经蔓延开。   半小时前,黎昀刚刚结束后面几期节目的内容沟通会, 又接了个施工师傅打来的电话。   Le temps的装修陆陆续续进入收尾, 下周便能验收, 再往后就是补齐餐厅器具, 忙了三个月, 最早竣工,最完备的部分便是三楼的秘密房间。   日子越近越情怯,这份礼物他会不会喜欢?   感情一切最易让人陷入迷失, 一向有主见的黎昀也会变得没有把握。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乌泱乌泱出来一堆工作人员, 舒启桐从人群中挤出来,冲着圣诞树旁的黎昀招手。   “怎么嘉宾组结束的比我们快这么多。”舒启桐不服气。   黎昀抚平衣褶, 说:“串个脚本要不了多久。”   “行吧行吧,赶紧走。”舒启桐摘下工牌往兜里一揣,推着他哥往电梯走, “我预约的调香室马上就到点了,他们家过时不候的。”   驱车二十分钟到达目的地, 刚进门就看见瓶瓶罐罐摆满整面墙。   工作人员将人带进调香室,桌上放着几排彩色的试管和各类器皿,舒启桐在长凳上挨个闻过去,半小时下来觉得自己鼻子都快废了。   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在营造生活情调这方面,方女士和黎昀绝对称得上同好。   小到贴在冰箱上的便签贴,大到全屋地暖壁炉,定然要将家里弄得舒舒服服,各种物件家具收藏可爱又有趣。   舒启桐自认不是什么有生活情趣的人,但比他爹还是要强上几分,至少香水不买现成的,要送就送绝无仅有的味道。   他信心满满地招来黎昀,将自己潜心捣鼓的香水往空气中喷了一下,细密的水雾散开,落在脖颈衣襟。   裹着玫瑰和胡椒的脂粉气弥漫飘荡,前调冲得人鼻子发痒,黎昀偏过头去,舒启桐控制不住地闭上眼,仰面张嘴:   “阿嚏——!”   吴廷怂了怂鼻子,被熏得脑子发昏,周知知扇走余香,“你喷太多了!熏死人。”   “谁喷香水往脸上喷啊,”赵寻音觉得好笑,拿过桌前一支瓶子,对着手腕摁了一下,“稍微来点就行。”   吴廷眼角溢出泪花,尴尬的挠了挠头,“我平时没这习惯,不太懂。”   为了给女朋友挑到一款合适的香水,吴廷进了馥闻会场大厅就直奔产品陈列台。桌上摆着一溜儿瓶子,下方各配一张产品信息卡,什么香调、香型、香精,产自何处,气味如何,写得天花乱坠,看得他云里雾里。   品牌方寄给时恪的香水早在团建回来后被他借去闻了个遍,无奈感知有限,只能简单品品是甜是苦,其他什么前中后调,他感觉都差不多,甚至有款闻着像卤料。   “时恪去哪了?刚不是跟我们一起进来的吗。”吴廷挠挠下巴,有点想去搬救兵,可惜人不在场。   赵寻音朝旁边指了指,说:“被粉丝捉住合影了,还是个千万量级的香氛博主哦。”   吴廷绕过去看,打卡墙前被围了两三层圈,在一堆亮晶晶的华服里,只能看见时恪的上半张脸,挂着礼貌的笑。   能感受到时恪在很努力的维持山道的亲和形象。   “啧啧,出外勤还要营业。”吴廷估摸自己大概是挤不进去,摇摇头将目光放在组长身上,讪笑道:“音姐,帮个忙呗。”   幸好没过多久,昭示着宣布发布会开始的音乐响起,时恪终于得以脱身,他从人最少的角落绕出来,大步走到观众席。吴廷站在前排位置,面带同情冲他挥手。   落座,熄灯,解开一粒扣子,时恪缓缓舒了口气。   原本晚上降温了还有些冷,从人堆里滚了一遭又开始热。   台上主持人声情并茂地介绍起品牌故事,再过一会儿,产品经理亲自上台讲述新品概念。中插一个“献玉”子品牌出道环节,山道小组被cue上去站了会儿桩,摄影师一通照,然后下台接着罚坐。   组长和邻座的某美妆负责人聊起业务合作,吴廷在给女朋友发腻歪短信,周知知望着台上打呵欠。   时恪看了眼只有APP广告推送的屏幕,指尖失落的在手机壳上蹭了蹭。   下一秒,绿色图标弹出。   眉心轻颤,时恪解开锁屏,页面显示送信人是乔恒。   期待在瞬间落空,他暗下眸子,点进对话框。   【乔恒:这周五我请大家吃饭,你可以来吗?】   周五,他依稀记得好像有谁提过是乔恒的生日。   入职近两年,乔组平时没少照拂他,尽管多数时候时恪都习惯自己处理,但照拂也是人情。   他不至于这么抹人面子。   回完消息,时恪不想再悬着一颗不上不下的心,直接关了机。   忍不住不想,那就把注意力放在别处,台上已经讲到产品的原料供应产地,时恪如同高中生听课似的强迫自己输入知识。   九点,发布会散场。   趁着还有地铁,时恪和同事们简单告别后便离开了。   天已经黑透,景禾壹号的外围墙也挂上了圣诞装饰,只有小区外头的两排树不大好看,零星叶片在树枝上摇摇欲坠,随便一阵风就能带走。   今天值班的保安是王师傅,他一眼瞧见时恪,寒暄道:“哎哟!我说是哪个小伙儿这么俊,小时啊。”   “您好。”时恪礼貌道。   王师傅点点头,“你们俩一前一后的,竟也没碰上,”他指了指楼栋口,“黎先生也刚回来。”   时恪一怔,视线跟随过去,尽管不想承认自己是想见他的,但脚下的步伐还是变快了几分。   在电梯关门前,里头的人先一步看见时恪的身影,按下开门键。   险些要将人关在外面,黎昀拉着他进来,说:“下次直接叫住我。”   惯性让时恪的脸蹭过黎昀的衣领,原本还在思考怎么才能装得更从容,而浓烈的脂粉玫瑰味不打   一声招呼就钻入鼻腔,他在瞬间怔愣。   馥闻的活动现场哪里都是香的,时恪身上大概也染了一些,不过从会场回来,再被晚风一吹,早就散的无影无踪。黎昀衣襟上的味道不浅,闻得见玫瑰后调的微苦余韵。   女性意味十足的香调。   他抑制不住脑海里的浮想联翩,香水这种东西很私密,气味也能和记忆交缠,联动情感。   这些知识点,时恪早在做馥闻项目的时候背的滚瓜烂熟,他很难不去琢磨黎昀今晚的行程。   去约会了,还是告白成功了?   和她做了什么?   因为拥抱留下的气味吗?   黎昀的手还未松开,带着他往自己身上贴近了一点,免得被电梯门夹住衣角。   身后“砰”地一声,时恪退开距离,垂下手,靠着冰凉的电梯壁。   “今天赶巧,我该走慢些,这样你不必慌慌张张。”黎昀理了理他前额的发丝,“再看见我,就叫住我。”   封闭空间里气味扩散的很快,几秒钟就能填满电梯厢,也能轻而易举地,将时恪用工作抚平的心缠得又紧又乱。   确切地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自从知道黎昀有喜欢的人后,就像被夺走了什么,又或是像被遗忘被抛弃。   从小心翼翼,到逃离,再到生出忌妒,时恪完全不懂自己的心,甚至分不清这样的感情是否正常,这样的喜欢,是否配得上。   时恪有些失神,喃喃道:“我根本就没资格叫住你。”   电梯里放着某个旅行社的广告,轻而易举盖过他的声音。   黎昀早就在回程路上刷到了发布会现场返图,时恪被粉丝簇拥着,笑得浅浅淡淡。   怎么现在脸色看着却有些苍白,黎昀担心道:“活动太累了?瞧着没精神。”   他靠过去,掌心贴上发丝,却被时恪偏头躲过了,“是你管的太多了。”   时恪突如其来的反感让黎昀乱了阵脚,是因为追得太急,还是下意识地掌控欲惹人厌烦?   黎昀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冷了,热了,吃没吃饭?你对所有人不都这样吗。”   设计师总是吐槽甲方各种不合理的需求,既要这个又要那个,时恪现在发觉原来自己也会这样。   既想要太阳的温暖,又只想做唯一被眷顾的生命,无可替代,无可比拟。   鼻息间的玫瑰香萦绕不散,喉间的酸涩比之前来得更汹涌,时恪绞紧衣袖,语气半含愠色,眼神却不敢看他,“况且,我不是你弟弟,不必这样对我。”   黎昀一怔,琢磨着这句话前后的联系,看向自己停在他耳边的手,缓缓放了下来,解释道:“我没有把你当......”   “没有?”   时恪嘴唇微颤,像是克制着情绪,“那我跟你除了邻居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关系吗。”   “朋友,乙方,还是你同情心泛滥拯救回来的流浪猫?”   或许是香味太浓烈,无不让时恪脑海里那些臆想画面翻来覆去的拼凑变形,越想越焦灼,越焦灼越口不择言。   黎昀从未见过他对自己发脾气,即使还不算相熟那会儿,也只是冷淡沉默的将他推远,隔离在外。   说不好什么感受,一边是害怕时恪受了委屈,一边又因为这顿撒火而觉得雀跃。   只有越熟的关系才越容易发脾气。   黎昀摸不准是不是过于亲密的动作让他反感,他软下声音,问:“我哪里让你难受了,告诉我,好不好?”   “你靠近我就难受。”   骤然间,一句话犹如炮雷炸开,广告刚好播到结尾黑了屏,空荡的电梯间只剩下这句话。   时恪说得冷而轻,黎昀听在心里却是激起千层海浪,掀得欲聋。   两人像是在沉默中对峙,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   黎昀沉吟道:“……真的?”   “真的。”时恪咬住牙关,咽下颤抖,“把你的心思用在别人身上吧。”   电梯动了,在门打开的瞬间,时恪几乎是用逃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因为怕被追上质问,力度也不受控制,回屋关门的声音大到上下三层楼的声控灯都亮了,身后传来的震动荡得他耳膜发麻。   时恪的手掌抵住额头,呼吸急乱,太阳穴一直跳个不停。   不是的,明明不是这样,明明怕极了黎昀弃他而去,悔极了说出的话。   楼道重新安静下来,外头没有脚步的声音,只剩下风透过门的缝隙在呼叫啸鸣。   等了多久,十分钟,还是一小时?   腿部的肿胀酸麻刺激着他的神经,星星点点似的炸开血花,黎昀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跟上来,没有愿意再像追去江城那样找他。   黎昀什么都没做错,是自己的恐惧将他又一次的推开了。   时恪拖着步子,在黑暗中摸去画室,藏在柜子最深处的画落了一层浮灰。他拿出来,又抠出手机壳背后的纸片,再带上拓印着落花的手札,打开门,径直走向楼梯间的垃圾桶,统统扔了进去。   “咚”一声,空荡的箱桶被撞出响。   时恪回了屋,掏出一支烟,不敢去阳台,只能在客厅里点燃。   橙红星火在黑夜里尤为明显,一明一暗,像闪动的萤火,也像他错乱如麻的心。   这个世界完全属于时恪的情感很少,对于时艳来说他是包袱,对于林轶而言他是筹码。同学拿他当课后谈资,同事眼里的他是公司的话题招牌,郑元心里他是不能被埋没的苗子。   唯独黎昀于他不求任何东西,这束光真切地照在身上,却又不属于他。   赶走荒原上的太阳,扔掉自己倾慕于人的证据,斩断最渴望的亲密关系,亲手毁了所有。   他什么都不剩。   烟快要燃尽,白雾缭了眼睛,灼痛刺激着神经。   时恪将它掐灭在掌心,转身出门,跑到楼梯间翻开垃圾桶的盖子。   ……   画不见了,纸片,手札也不见了。   直到声控灯变暗,巡逻的保安在楼下绕过两轮,墙上颓丧的影子才重新挪动。时恪回到卧室,枕边还放着被叠的整整齐齐的白绒围巾。   这是他偷偷留下的,能抓住的最后一点东西。 第66章 牛逼你个der!   “随着冷空气持续南下, 造成我国东部多个地区出现大范围降雪。昨日下午17时,寒潮已经飞跃北部山脉,在超级风暴的影响下, 明城今晚23点前后有望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天气播报视频循环了两遍,吴廷从厕所急急忙忙出来, 跑到前门听见声响,一转头, 果然在吧台角落看见了自己的手机。   “我还以为落厕所了!找半天……”   吴廷绕过转角, 看见刘丛趴在吧台前, 侧脸贴着大理石面, 双目无神, 眼白布满血丝,仿佛灵魂被抽干。   他被吓得叫了出来:“靠,你咋了。”   刘丛半张着嘴, 气若游丝, 吴廷附耳过去, 只听见断断续续的一句:我被甩了……   吴廷顿时面露难色,从吧台上的零食篓里抓了一把糖放在面前, 拍了拍刘丛的背,“你,你这……要不吃点甜的缓和一下?”   刘丛无力地举起缩得像个鸡爪的手, 左右晃了晃,又赶人似的将吴廷驱走。   回到工位刚坐下, 头顶出现一片阴影,吴廷抬眼,见时恪站在旁边被自己的椅子挡住去路,他赶忙抬脚, 扶着桌子往里一拉,后头空出一条道来。   时恪:“谢谢。”   声音冰嗖嗖的,脸也冷得吓人,本来就白的皮肤被光一衬,像是一樽毫无生气的玻璃雕塑。   三天了,时恪连续三天早上来上班都是这个状态。虽然山道不打卡,但他平时到岗再晚也不会超过10点半,这段时间几乎都是中午才到。   吴廷透过电脑屏幕的反光观察,时恪戴上耳机,打开电脑,然后就开始做图。   手上键盘摁得飞快,侧屏开着参考图页面,但眼睛根本没往那儿瞟,感觉身体来了,可魂落在家里。   时恪也被甩了?   这不可能啊……   吴廷试探道:“时恪,今晚咱们去乔组生日宴,你记得的哈?”   “嗯。”时恪道。   神情自若,冷静沉着,除了整个人气压低了些,怎么感觉好像又没什么事。   是自己想多了?   周知知从后头瞄过来,用笔尖戳了戳吴廷的背,刺挠得他整个人向前一拱。   “我去,干什么?”吴廷一边摆动手臂一边扭过头,吓得以为有虫子扎身上。   周知知杏眼一眯,怀疑道:“你干什么,这两天总偷瞄时恪,我坐后头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偷瞄!没有!”吴廷慌张地看向时恪,后者戴着耳机目不斜视,像是根本没听见,他松了口气,很快编了个理由。   “我刚是想问问他给乔组长准备了什么礼物。”   电脑显示屏晃了晃,边角留下两个指纹,时恪转过头去,吴廷又赶紧给擦干净,抬手示意他摘一下耳机。   时恪轻皱了下眉,“怎么了。”   就这一下,眉头轻轻皱起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心里憋了十足的火,可眼神又冻得像零下四十度的冰坨子,吴廷突然get到为什么之前网上说时恪看起来高冷。   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没话找话,还戳了人家显示屏。   周知知在后头好整以暇地等着,吴廷只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呃……那个,乔组一会儿回来,咱们把礼物送他吧。”   大嗓门忽然变得细声细气,时恪意识到自己脸色大概不好,屈起指节按了按眉心,缓和道:“对不起,我可能最近没睡好。”   吴廷立刻摆手,“没事没事。”   刚说完,乔恒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前排同事看见人都主动上去跟他打个招呼,送上一句“生日快乐。”   时恪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礼物盒,放在吴廷桌上,说:“你帮我给吧,谢谢。”然后又接着从桌上抄了盒烟,起身从过道绕了出去。   天台上北风呼啸,盖着水箱的塑料布被吹得鼓起一个大包,时恪揣着兜,另一只夹烟的手被冻得泛红,薄荷味在喉间和肺叶滚了一遭,透心凉。   云层一片灰白,像棉絮,阴沉沉的。有鸟雀从空中划过,顺着电线跳到路灯顶端,可惜白天还未亮灯,无处取暖,只得扑扇着翅膀又飞走。   他看入了迷,没注意身后正在靠近的脚步声。   直到人影与他并肩而立,时恪才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侧过眼,礼貌道:“乔组。”   乔恒转过头,说:“怎么不在吸烟室抽,这里冷。”   时恪掸了掸烟灰,回道:“暖气太闷。”   乔恒点点头,说:“可惜今天没太阳,不然还能舒服些。”他看着天色,余光却在时恪身上。   时恪吐出白雾,和灰暗的天融成一色,只觉得这云好厚。   乔恒转过身体,正色地对着他,说:“我来跟你说声谢谢,礼物我很喜欢,就是有点太贵重了。”   来自THE WAVE今年秋冬系列的一条墨绿织纹领带。   乔恒打开看的时候都有些惊讶,估计花掉了时恪大半个月的工资。   又一阵风刮来,那塑料布发出隆隆声响,时恪摇了摇头,说:“应该的。生日快乐,乔组。”   “谢谢。”乔恒笑得真心,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着,酝酿了一会儿才说,“今晚可能要耽误一会儿你的时间,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   时恪点头道:“新任务吗?”   乔恒觉得有些挫败,无奈道:“不是,”他认真的看着时恪的眼睛,“到时候再说吧。”   “嗯,好。”   都知道今晚有活动,凡是去参加乔恒生日会的人都提前把手头的工作清空,明天又是周末,今晚注定要喝个昏天黑地。   下班时间一到,徐泽文率先从工位弹射起来,拿起包往后背一甩,说:“快!周五肯定要堵车的,咱们定的餐厅只留位半小时!”   “走了走了,都关电脑!”赵寻音第二个站起来,冲着自家组员打了个响指,“车快到了,你们几个刚好跟我一辆。”   她转过视线,一眼瞥到角落里垂着脑袋的刘丛,八卦在公司这种地方一向传得快,赵寻音忽然改了主意,“算了。吴廷,你跟刘丛一起吧。”   说罢,还给他使了个眼色。   吴廷一愣,不是,姐,我这业务也太忙了吧。   他看看缄默无言的时恪,又瞧瞧魂不守舍的刘丛,最后没办法,三个男人搭上今日寿星上了一辆车。   日料店外排起长龙,乔恒上周就定好位子,众人掐着最后五分钟进了店,在包厢里围坐着一条长桌。   寿喜锅咕嘟咕嘟冒泡,酱油甜香弥散开,再喝上两口清酒,身子很快就暖和起来。   时恪坐在长桌靠末的位置,左侧的吴廷出去跟女朋友打电话去了,右侧是寿星,而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肘边黑着屏幕的手机上。   进店到现在已经两个多小时,收到八条微博推送,两条云音乐,两条设计站,唯独没有微信。   他觉得内疚,人是自己赶走的,谁都不是傻子去干那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   乔恒夹了只炸虾放在时恪碗里,“没胃口吗,见你都没怎么吃。”   “不是,”时恪不好拂了面子,便浅浅尝了一口,随便扯了个理由,“口渴,在等茶。”   他们这桌没几个人喝茶,全是好酒的蒙子,服务员刚端着茶壶去添水,这会儿还没上来。   刘丛坐在时恪对面,打从进门起就一口肉一口酒,和邻座两个同事喝得那叫一个酣畅,再被锅气一蒸,已经进入见人就举杯的状态。   “口渴?口渴喝酒啊!”刘丛抄起酒壶,起身要往时恪杯子里倒。   乔恒盖住杯口,说:“他不能喝。”   时恪垂下眼眸,被锅里的雾气迷了视线,幻视出黎昀喝酒时的样子,他端起杯子,说:“可以喝,没关系。”   “欸!这就对了嘛。”刘丛红着脸,重新将透明的酒液注满茶杯,“来!跟哥走一个。”   “当啷”轻碰,清酒下肚,喉间顿时泛起火热。   时恪闭眼熬过酒精的辛辣,再睁眼,睫毛被浅浅晕湿,胃里浮出暖意,心头的闷感好似真的减轻了些。   乔恒担忧的看着他,问:“没事吗?”   时恪摇摇头。   “再来点儿?”刘丛举着酒壶问。   “好。”   这顿饭吃了三个小时,最后挨个儿给寿星敬了杯酒,乔恒酒量也不浅,一轮下来只微微红了脸,同事们深表佩服,只是明显喝的聊的还未尽兴。   乔恒原本就定了两个场子,生日宴只进行到一半,他起身招呼大家转移场地,余光里时恪还坐着,便伸手扶了一把。   时恪稍退开些,轻巧地绕过触碰,跟在众人后头出了店。   屋内屋外温差大,寒风一吹,酒气散了大半,时恪脖颈后泛着细细密密的痒,像蚂蚁在啃食,却难受不过清醒时的脑子。   他双手揣兜,踩着地上的影子,走得还算笔直。   看来喝酒有用,可能是情绪变得迟缓,感知力开始下降,也可能是思维变得混乱,有关黎昀的一切记忆都开始模糊,无论如何,至少现在心情比先前松快了些。   时恪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觉得再喝一场说不定能续上这种感觉,今晚也能睡个安稳。   KTV离吃饭的地方不远,众人坐了两站地铁便到,乔恒定了最大的一个包厢,里头能塞二三十个人。   推开门,徐泽文率先冲了进去,招呼服务员先来四箱啤酒,再给各个同事安排上任务,“今天晚上每个人都必须至少唱一首歌啊!”   周知知取下围巾,已经冲到点歌台前。   “很好!请大家向我们知知同学看齐!”徐泽文晃晃沙锤以示鼓励。   吴廷拉着乔恒一起去取蛋糕,其他人各自落座。   大屏亮起,音响已经开始播放前奏,第一位献唱的同事手拿麦克风站在中央,众人齐声欢呼,而时恪找了个角落窝起来。   这里虽然吵,但灯光很暗,他选择第一时间先把自己包裹在安全的黑色里。   身旁躺了个人,头顶射灯缓缓旋转,光亮偏过来的时候照清了他的脸,是刘丛。   刘丛在酒桌上喝了不少,正倒在沙发上发懵,门外服务员扛着四箱啤酒进来,往桌上一搁,他顿时又来了精神。   “谁跟我喝?!”   刘丛瞟过一圈,最后在离自己最近的时恪身上落定,“小时!咱继续走着?”   四面八方都传来啤酒起盖的声音,配合着同事放飞自我的激情歌喉,气氛又嗨又乱。   时恪接过刘丛递过来的酒瓶,两人碰了一下,仰头各喝下去一半。   徐泽文拉着刘柳在立麦旁给唱歌的同事伴舞,周知知跟着赵寻音摇铃鼓,剩下一半在玩骰子拼酒,一半凑在点歌台排队。   人最易被环境影响,时恪忽然觉得这样乱糟糟的状态好像还不错,所有情绪都可以在隐秘中爆发,且无人知晓。   刘丛打了个嗝,不知道被气泡呛了鼻子还是被酒精熏了眼睛,他停顿半晌,强迫自己笑了一晚上的嘴角终于耷拉下来。   他叹了口气,嘴里喃喃叨叨的。   包厢里太吵,时恪根本听不清,只得稍稍偏过耳朵,“什么?”   “她为什么不要我了!”刘丛举着酒瓶,“谈了快四年,说分就分……不打一声招呼就把我甩了,哪怕让我知道下原因啊!”   说罢,刘丛抹了把脸,眼底泛出水花,仰头将剩下半瓶全都干了。   时恪被他吼得发愣。两个失意的人错位对频。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那天要说浑话……   啤酒度数不如清酒高,但混着喝最容易醉,时恪的酒量也就比鸟肚子大点儿,他跟着干完后半瓶,脑子整个烧起来。   刘丛喝得不管不顾,又给开了两瓶,往时恪手里一塞,说:“平时看你闷不作声的,喝起酒倒爽快,今天陪我战到最后!你……以后就是我哥!时哥!”   “哥什么哥,我不要。”这酒越喝越渴,时恪又灌了半瓶,后背发痒,没什么力气去挠,只能坐起身蹭了蹭沙发。   四十分钟过去,俩人跟拼酒似的喝得昏天黑地,大部分时候都是刘丛在说,从他和女友的初相识,到热恋,再到分手。而时恪给不出什么建议,只能和他碰个酒瓶,再仰头陪喝。   包厢门被打开,乔恒和吴廷提着蛋糕进来,众人又是一阵欢呼,徐泽文迅速将音乐切成“生日快乐”。   许愿和吹蜡烛的流程就免了,乔恒本身也没想弄得这么隆重,简单分了蛋糕,他又坐回时恪身边的位置。   灯光昏暗,看不清时恪脸上的红晕,乔恒以为他是困了,便凑过去问:“要先回去吗?”   时恪怀里还抱着酒瓶,他摆摆手,说:“不用,你不是还有事情要说?”   乔恒看着他盈盈水光的眸子,心头一跳,如果时恪同意,他现在就带着人出去告白,“你……”   话没说完,被刚吃完蛋糕的刘丛打断了,“时恪!咱俩接着喝!”   原本等着说事的时恪立刻倒戈,抓着酒瓶坐过去。   毕竟,他空下来就会想黎昀,用酒精填满,最好直接睡过去,这样不用每天回去抱着围巾失眠。   吴廷连唱三首摇滚,鼓点吉他躁得震天响,表演结束,众人送上掌声,又撺掇起今天的寿星上台献唱。   乔恒被众星拱月似的迎了上去,腾出座位,吴廷正好从外头绕进来,没留神脚下,碰倒一连串的酒瓶,发出一阵叮呤咣啷。   他弯腰一瞅,地上横着十几个瓶子,再抬头看看瘫在沙发上的时恪,顿时吓得大惊失色。   吴廷:“雾草!这都谁喝的?!”   刘丛伸手比划,大着舌头说:“我……俩,”他拍拍时恪的肩膀,手上比了个四,“这小子,五瓶!牛逼吧!”   吴廷急得直抠脑袋,心焦道:“牛逼你个der啊!他酒精过敏的!”   时恪双眸半阖,灯光射过来,在他眼里都化成光团,像是太阳照在人身上的样子,不过下一瞬,又很快晃走,重归黑暗。   只知道酒精会让人变得迟缓,忽视了也会让情绪无限放大,这种麻痹神经的方法似乎是有副作用,主要症状大概呈现为……想他的心到达了顶峰。   被扔在沙发角落的手机亮了亮,时恪在看与不看之间犹豫不决,下意识举起酒瓶准备再灌两口。   吴廷一把夺过瓶子,说:“你别动了!”他转身摸出手机,即刻给黎昀发了条消息。 第67章 喜欢……你   街道两旁的店铺陆陆续续关了门, 冬夜天黑得沉,今晚又格外冷。街上没剩几个人,路灯倒是都换上圣诞新装, 成为寒风中的一点暖色。   黑色宾利从大道驶入墨华路,平稳停在Le temps门口, 黎昀熄了火,拿上副驾驶座位上的包裹, 下车开门入店。   一楼主控灯亮起, 几个月之前还是素胚的空间已然添上色彩, 整个餐厅焕然一新。   兜里手机震个不停, 黎昀接起电话, 舒启桐的声音迫不及待跳出来。   “距离零点还有两个小时!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舒启桐精神抖擞道,“给你的礼物已经显示送达了,你收到没?”   黎昀关上门, 将冷风挡在外面, “收到了。”   时隔这么久, 好不容易在国内过次生日,舒启桐好奇道:“这么冷静, 你生日难道不准备搞点活动?”   手上的包裹被放在柜台,黎昀小心翼翼撕下包装纸,说:“姥姥不是说跟舅妈的生日一起办吗, 吃个饭就行。”   舒启桐问:“我说的是你自己的活动,之前你一个人在法国过就算了, 这次打算怎么过啊。”   金属画框在暖灯下发出熠熠光泽,黎昀托着支架将它挂在墙上,再细心调整角度,确保卡得牢固。   这是一副16开大小的油画棒作品——橙蓝日暮下被雪覆盖住的路灯, 上头停着一只飞鸟。   若有人从这处经过,打眼一瞧可能会晃神,它笔触细腻的不像是画,而是穿过窗框瞥见的一方天地,灵动的叫人挪不开眼。   黎昀垂下眼,手指隔空描摹画面,仿佛能触到他落笔时的情绪。   那副失踪了三天的画被重新装裱,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Le temps。   因为时恪说不要靠近,所以黎昀没敢往前迈步。   但他被焦虑支配得无法呼吸,电梯到达六楼后,有些落魄的在自家门口站了许久。   怕时恪应激再做出什么傻事,也怕从此之后真的与他断联。   在楼道沉寂的黑暗中,黎昀将那些话反复咀嚼,竟是觉得一点没错。他何尝不是在用暧昧的举动一点点试探时恪的心,而他最害怕的,也是时恪根本就不需要自己。   等待未知的感觉并不好受,甚至算得上折磨,直到楼道传来一声响,黎昀如同在雪夜中看见火光。   “喂?你卡了还是我卡了。”舒启桐拍了拍手机。   从回忆中抽身,黎昀道:“没卡。”他继续回答,“生日的事你就别管了。”   “唷。有秘密?”   舒启桐觉得有猫腻,但以他对黎昀的了解,肯定撬不出什么话,只能无奈道:“算了。你肯定不会说的,还是饭局见吧!”   挂了电话,手机还没来得及收,提示音又响起。   黎昀点进去,刚才还淡然的神色在看见消息后骤然一沉。   灯球不知道被谁调成动感模式,晃得人眼晕,吴廷顺手一拍,改成柔和灯效,十五分钟前收到的消息现在才看清。   【Liyun:在路上,马上到。】   吴廷心下稍安,那条呼救短信一连打了十个感叹号,应该能传达到事件的紧迫感吧?   乔恒方才下台得知时恪过敏,转头便去买药了,就是不知道现在外头还有没有开着门的药店。   刘丛仍在捉人喝酒,吴廷使出浑身吃奶的力气,从后头架住他的胳膊,“来来来,我跟你喝。”   时恪怔忡地靠着沙发,衣角被刘丛拽在手里。   失恋男人已经从醉酒进化到撒疯状态,他声泪俱下,“露啊……咱俩有什么不能说的,至少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频道错了,但频率对了。   时恪眼眸低垂,对着手里的黑色屏幕,问:“说出来会更好吗?”   台上主唱换了好几轮,现在不知道是哪位大哥在嚎情歌,大抵也是一位有故事的人,高音飙得撕心裂肺。   “爱要怎么说出口——!我的心里好难受~如果能……”   刘丛蹬着腿一跃而起,将吴廷掀了个趔趄,他喊道:“用嘴说!!!为什么要遮遮掩掩,不知道我会难过吗!”   “哎哟祖宗!”吴廷从沙发上爬起来,吃啥了力气这么大。   眼瞅着刘丛又冲时恪去了,他赶紧上前拽住,边哄边劝:“说说说!都说!有什么说什么!”   时恪喝得眼眶泛热,定然是被酒精蒸的,他犹豫着点亮手机,屏幕上的云音乐推送彻底将他的心情推到谷底。   此刻,台上大哥唱完,音乐渐停。   徐泽文手持话筒转过身,在昏暗的包厢里来回扫视,“让我来看看还有谁没唱!”   他跟宿管查寝似的,从那头晃到这头,眯着眼睛在一坨黑影中发现目标。   刘丛嘴里一会儿“露啊”,一会儿“恪啊”,拽着人嚷嚷道:“你说啊倒是!告诉我为什么!”   一片混乱之中,徐泽文抬手一指,对上时恪的眼睛,“就你了!时恪!”   被点到名的时恪茫然地看过去,刘丛和吴廷还在一旁絮絮叨叨“说啊说啊”个不停,经文似的萦绕在脑海。   手机页面早就被时恪不知不觉划到通讯录,他鬼使神差般地按下号码,电话拨了出去。   包厢里的人都喝得晕了神,跟着徐泽文起哄,拍着铃鼓撺掇时恪上台唱歌,吴廷掐着刘丛根本没空管。   电话很快被接通,耳边低沉的轻语彻底击穿时恪的心底防线。   “时恪?”   都说名字是最简单的咒语,尤其被喜欢的人念来,怕是比世上最优美的旋律都要动听。   时恪的气息有些不稳,许是紧张,也可能是醉麻了,他道:“你先别说话。”   宾利在空旷的大道上驰骋,路灯飞速闪过,车内安静,扩音器里的声音便格外明显。   电话里背景音嘈杂,黎昀没听清时恪说了什么,而在一阵欢呼过后,人声渐歇,有旋律响起。   他皱着眉,踩深油门,又在扩音器传来第一句歌声时怔然。   “I guess all the mountains that I moved just weren't enough.”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黎昀认得时恪的嗓音。   这是……唱给他的歌?   引擎嗡鸣从街道呼啸而过,窗外的一切都成了丝丝缕缕的残影。临近午夜,车道一路通畅,黎昀在KTV大门口停稳,熄火下车。   电话不曾挂断,黎昀紧握机身,阔步直奔C89号包厢。   手机里的声音逐渐和走廊里的回荡的旋律重合,直到推开门的刹那,犹如穿透薄膜,歌声温柔倾泻而来。   包厢里的观众都还沉浸其中。   而灯光下,时恪半坐在高脚凳上,长腿微屈,手扶立麦。灯影描刻着他清隽的面庞,眉宇又因为酒色染上慵懒,唯独那双眼睛,真切地看向站在门口的身影,不躲不闪。   “I would've walked through hell”   “To find another way”   许是梦吧,否则黎昀怎么会再次出现。   时恪喉间的震颤随着音律起伏,犹如祈求般地唱完最后的几句。   “But now I'm falling hard”   “Without you here tonight”   满屋的人不忍破坏这气氛,直到旋律接近尾声,徐泽文才发出感叹。   “卧槽不是,这专业的吧??”他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酒都醒了。   周知知举着手机粲然一笑,“百万直拍即将从我手下诞生。”   高大的身影从人群经过,有人认出黎昀,惊喜道:“黎老师!你怎么来了。”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过去,而吴廷终于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瘫在沙发上,寻思自己这僚机当的应该还算可以吧。   徐泽文回头看见人,兴奋地招了招手,“黎老师,来跟我们喝两杯不!”   黎昀径直走向时恪,上前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身体,沉声道:“抱歉,来接人。”   时恪已经完全醉了,余下一点知觉,身上没什么力气,黎昀将他的胳膊搭在肩上,揽着腰带人往外走。   从台上到门口不过二十几米距离,刚要推门,门先被一股力气从外拉开了,黎昀和刚回来的乔恒撞了个正着。   “你怎么来了。”乔恒手里提着塑料袋,微皱着眉。   黎昀的视线扫过袋子里的药,清淡道:“不好意思,小孩儿喝多了。”   乔恒抬手把住门,像是不让走的意思。   黎昀眼眸的光沉下来,收紧了揽着时恪腰的手臂,冷下声音,“他得回家,麻烦让让。”   不待对方回应,黎昀兀自推开门带着人走了。   寒潮凛冽,从衣领空隙钻进去,时恪下意识往身边的热源贴过去。   黎昀抬手托住他的侧脸,第一次知道“失而复得”到底该如何书写。   时恪早就晕得七荤八素,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被抱上车的,恍恍惚惚间听得“咔”一声,像是车门被锁的声音。   天幕黑沉,KTV的光线透进来,他看得模糊,余光里伸过一只手,掌心放着一粒白色药丸。   黎昀道:“过敏药。”   时恪靠在椅背上,脑子没转过来,他眨了眨眼,还在分析要干什么。   黎昀轻叹了口气,不再等他反应,将药丸捏在手里,轻声道:“张嘴。”   时恪照做。   又一会儿,黎昀拿着矿泉水,轻轻抵在他的唇边,“喝一口,咽下去。”   时恪仍照做。   眼看着人吃了药,除了反应慢一些,其他没什么不适的样子,黎昀才终于放下一点心。   车里开了暖气,又稍微露了点窗缝,不至于闷着人难受。   黎昀俯过身,手从时恪身前绕过,去找座椅边上的安全带。   玻璃冰凉,时恪靠窗户只觉得耳朵冷,回正脑袋,又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倒转。   直到眼前的光线暗下来,他失神的双眸开始聚焦,辨认出那个深邃又熟悉的侧脸,伸手便抓住了黎昀的衣服。   “你今天能不能再多待一会儿?”时恪的声音轻缓,吐词却清晰。   黎昀撑着座椅转过身,两人挨得很近。   时恪眼底水盈盈的,应是酒精的缘故,连带着两颊晕上浅浅的粉红。   他又问了一遍,“能不能不走?”   微热的气息落在脸侧,黎昀喉结滚动,理智和冲动交战,克制住想靠近的念头。   刚才这句话,黎昀既没完全听明白含义,又恐时恪醉得根本没认清人。   他轻声开口:“你知道我是谁吗?”   睫毛上还沾着水汽,时恪柔声道:“黎昀。”   小猫在清醒的时候总是满身防备,真醉了又毫无戒心,再难言的话都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而恶劣的人性也总会挑在这种时候显现,当内心这处空缺被填满,就会出现下一个索求。   黎昀卑鄙的,有些想要趁人之危。他沉下声音,循循诱道:“我不是总出现吗。”   时恪轻摇头,“你最近只有在梦里才来。”   心间最软的部分被挠了一下,又疼又痒的,黎昀反被拿捏,后悔起这几天怎么能忍得住不给一点消息。   他放慢呼吸,“你每天都会梦见我吗。”   时恪懒懒的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酒精的灼热仍蒸腾着身体,昏沉到喋喋自语,“对不起……我把你赶走了。”   黎昀问:“那为什么要赶我?”   “因为害怕。”   “怕什么?”   时恪像是顿了一下,轻哑道:“怕你……觉得我恶心。”   黎昀皱起眉,“为什么?”   车内忽然陷入沉寂,好半晌,时恪才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心里不舒服。”   记忆碎片在脑海中如雨珠坠下,从一句“要帮忙吗”,到彻夜陪伴在画室寻找证据的身影。   黎昀从不怀疑他的过去,总是毫不犹豫地出现在身边,甚至不曾因林轶而退让,也不曾因伤疤而远离。   这样好的人,被他赶走,这样温暖的人,不属于他。   而最难堪的,是自己的喜欢无处躲藏也无处安放。   时恪似是穿透雨幕,在氤氲中望向黎昀的眼睛,“我的画不见了,你也不见了。”   那副画是个秘密,内容只有时恪和他两个人知道,与原图相比,多出来的那只飞鸟,究竟是什么含义?   想要知道答案的心过于迫切,黎昀的手深陷进软皮座椅,索性换了个问法,“那为什么要画那幅画?”   时恪:“因为喜欢。”   一些关键词听在耳朵里,总是让人起应激反应。   黎昀眉心微跳,忽然有些不敢呼吸,按捺住心绪,用温柔而低沉声音继续引导。   “喜欢什么?”   热意蔓延至百骸,原来即使是醉了,也掩盖不住心跳的频率。   时恪有些失神,眼睫发颤,“喜欢……你。”   黎昀看着他,低哑道:“再说一次。”   胸腔含着汩汩岩浆,烧得神经欲断,时恪真挚地重复。   “我喜欢你。” 第68章 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黎昀滴酒未沾, 心倒是醉得一塌糊涂。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人还醉着,他想再听上千遍万遍。   被拽着衣服的手力气松了些, 时恪皱起眉,略有不悦道:“你不会是假的吧。”   喝醉酒的人说话没什么逻辑, 学艺术的思维大概还要更跳跃些。   黎昀被问懵,“怎么是假的了。”   “黎昀已经有喜欢的人。”时恪垂下眼眸, “听见我这么说, 他会走的。”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人?”   “长头发的女人, 喷香水, 玫瑰的。”   长头发?香水?   记忆迅速在脑子里拼凑成型, 黎昀恍然大悟。   时恪发脾气竟是因为凭空给他创作了一个对象。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黎昀低下头,像是无奈的叹了一声。   时恪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觉得今天梦里的NPC好像带了点情绪, “你生气了吗?”   “嗯, 生气了。”黎昀伸手摸到锁扣,替他系紧安全带, 起身回了位置,“你赶我的事,我还没有原谅你。”   幼稚会传染, 尤其喝醉了的时恪特别招人逗弄,黎昀觉得等不及明天了, 他现在就想让这段关系变成“我们”。   宾利亮起前灯,黎昀把着方向盘,缓缓开上大道。   时恪仍在座位上内疚,小声问:“要去哪里?”   黎昀侧过脸, 说:“去个能让你清醒一点的地方,怕你把我落梦里了,明天什么都不记得。”   临近午夜,天幕完全沉寂下来,车灯将空无一人的街道照亮,两排蜿蜒至海岸的灯火像冬夜里星星,而今夜的浪潮格外安宁。   停好车,黎昀绕到另一边打开门,半搀半抱的将人一路带上二楼天台。   远处吹来的风带着清咸的味道,云层仍是松松厚厚的,月亮藏在柔软中,晕开一团柔光。   时恪仍旧迷迷糊糊,被人带到哪是哪,再等他完全睁开眼,已是被一双手臂环在栏杆前。   往后靠,触到的是宽大的手掌,墙壁是磨石砂面,硌到骨头会疼,于是又往前贴,抬眼便是黎昀。   左右皆是“障碍”,当下无处可逃,他陡然觉得慌乱,“你要干什么。”   酒后的醉意像浪花,被风带走一阵,又涌上来一阵。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车上说了什么胡话,只怕黎昀要同他彻底断绝关系。   “要让你醒醒,怕我等下说的话你听不清。”黎昀说。   时恪闭眼低下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不想听。”   路灯的光亮映过来,有种完全暴露在外的感觉。他的羞耻、妄想、贪婪,全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被同性喜欢上的感觉一定不好受,可对于时恪来说,无论何种方式的告别,都是抛弃,像被甩在垃圾堆里一样。   光线消失,黎昀的手掌覆上了他的眼睛,只余下低沉的声音,“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眼皮触着干燥温热的肌肤,时恪忽然变得安静,黑暗能带给他安全感,但在此刻又好像不管用了,他有些慌张地说:“你要跟我妈一样扔了我吗。”   黎昀托着他后背的手,心软地拍了拍,安抚道:“只是要和你谈谈。”   睫毛在掌心颤动,仿佛马上要接受的是什么生死宣判,时恪说:“我知道你要谈什么。”   “你知道?”黎昀柔声道。   “那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还未说出口的“知道”被哽在喉咙,时恪瞬间哑然。远处的海潮和呼吸同频,这下真的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他嗓音发黏,“什么……”   “我喜欢你,时恪。”   时恪不敢置信,借着酒意追问:“哪种喜欢。”   “爱情的喜欢。”   “我想你开心,想你自由,想你做任何事都不要有顾忌,想你知道自己值得被爱。”   黎昀放缓语速,像是要让每个字都写进他的神经脉络,“说的再明确些,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时恪听得发懵,鼻子酸,眼眶也越来越热。   在他前十九年人生里,被喜欢是需要条件的,可能是足够漂亮,足够听话,足够有价值,而他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被喜欢?或者说,只能得到很短暂的喜欢。   等价值磨损耗尽,就会被人像用完的画纸一样丢弃。   时恪不安道:“我没那么好,你该选一个更优秀的人。”   “不会再有别人,只有你。”   “要,要是发现我没那么好,该怎么办?要是到那时候,再要离开,我……”   “优点也好,缺点也好,你的存在就已经是我最珍贵的宝物。”黎昀叹念着,将恐惧全然托出,“我的生命里也只有一轮月亮。见不到你会心焦,睡不着,失魂落魄。”   他贴近时恪的耳畔,“有没有想过,是我离不开你?”   黑暗之中,感觉到黎昀微颤的气息,时恪几乎哽咽,眼睫晕开一点温热的潮气。   在看不见的地方,黎昀的呼吸与他越靠越近,两人之间不过毫厘。   “看在我这么需要你的份上,”黎昀的声音极轻,“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万物静谧,冬夜的风卷着月光而来,云层凝出银屑。   时恪怔忪着,在落雪降临时给出了最真切的回答。   “……好。”   黎昀的气息在唇边流转,意有所指,“如果不想要,现在就可以推开我。”   酒精让人麻木,也让人放纵,时恪的指尖一点一点攀上宽阔的后背。   下一秒,温热的柔软轻触上来,时恪唇间的雪花消融在黎昀虔诚的吻里。   泪水沾湿掌心,黎昀的身体轻轻退开,时恪抓着他的衣襟,仰面重新贴了上去,如同星火落入纸堆,将黎昀最后的克制燃得一干二净。   呼吸交缠,唇与唇在温软辗转,捂着眼睛的手游弋至耳边,再到颈后,手指插/入柔软的发丝,黎昀托着他的后脑靠得更近,吻得更深。   时恪的喘颤被濡湿吞没,垂落的泪珠在风里结成冰晶,又被嘴唇融化,身体仿佛困在云端。   冷冽空气染上情/欲,全身力气都消弭在灼热厮磨里。   黎昀根本停不下来,舌尖撩过齿间,轻触再轻缠,舐得时恪双腿发软,近乎缺氧,他偏过唇溢出轻呢,似是真实,又恍若梦境。   奔赴一场冬,雪夜的初吻醉了两个人。   忽而,远处钟声叮响,缠绵着迎来新日。   时恪从云端沉醒,喘息着蹭过黎昀的嘴角,“会晕……”   黎昀托住他向下坠的身体,两人额头轻抵,“还有力气吗。”   “没了。”时恪臊得不敢看人,老实回答。   “醒了吗。”   “半醒。”   “记得清吗。”   “……记得清。”   黎昀轻笑着,指腹贴在他的脸侧摩挲,温柔道:“那我们回家。”   车窗外的雪越落越大,等达到景禾壹号,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霜,映得天幕透亮。   黎昀握住时恪的手解开A502的指纹锁,扶着人进屋,要往卧室去。   时恪拽住他的衣服,说:“我想洗澡。”   车上安静睡了一段,好像恢复了些力气,就是眼神还飘散着。   黎昀不太放心,“能站的稳?”   “可以。”时恪松开手往前走,想证明自己不仅站的稳,还能走直线。   结果第二步就歪了下去,扑到黎昀怀里继续嘴犟,“那也要洗澡,身上有酒的味道。”   溺爱让人变得没有准则,黎昀无条件妥协,“先坐着,我给你开暖气。”   时恪靠在沙发,身上已经不痒不红了,就是脑子晕乎乎。   暖风很快灌满屋子,浴室传来水声,白雾从门缝溢出,黎昀调好水温才出来,扶起快要软成一滩的猫,“脱衣服。”   时恪掀起下摆,在肌肤触到空气的时候又陡然一惊,潜意识里的自卑在抗拒亮光,他喃道:“关灯。”   “啪”一声,眼前陷入黑暗。   时恪渐渐松缓,脱了一件毛衣,却半天解不开内衫。   他拧着眉毛,手指无力和纽扣做缠斗,黎昀俯过身,抬手接过固执的扣子,“我来?”   时恪缓缓点头,目光沉在昏暗里,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衣衫褪落,身体不禁瑟缩了一下。   屋里并不冷,只是他还没有习惯满身的狰狞暴露于人。   掌纹和疤痕紧贴,黎昀的手顺着痕迹而下,薄肌清晰,腰线分明,可每抚到一处凸起,瞳孔就颤动一分。   说实话,这番举动有点不道德,但黎昀想掌握他的全部,也想让他习惯于在自己面前露出伤痕。   用轻柔的触抚释放安全信号,告知时恪无需掩藏。   黎昀带着人站在浴室门口,解开腰间最后一枚扣子,压下眼底的热欲,“裤子自己来?”   时恪:“嗯。”   关上玻璃门,水声裹着热气散开,黎昀守在门口没有动,以防人摔在里面。   半小时后,时恪穿好衣服轻拉开门,头发还坠着水珠,滴滴答答坠在颈窝,像汇报什么任务似的,仰头道:“洗完了。”   黎昀转身,拿过他手里的毛巾盖在头上轻擦,吸干头发里的余水,再细心问:“吹风机在哪?”   时恪的手指从置物架游移到墙角,胡乱指了一通,“这里吧。”   黎管家按照指示逡巡半天,最后在洗面池底下的柜子找到目标。   回卧室的路上,时恪捏紧黎昀的手,不悦道:“脖子不舒服,它卡我。”   “我看看。”黎昀牵着人在床上坐下,壁灯照亮两人。   脖子没事,但是衣服前后穿反了。   昏暗的室内传来一声只有气息的笑,黎昀克制着嘴角弧度,轻哄道:“男朋友,衣服重新穿一下。”   时恪皱着眉毛低头看了一眼,又指挥管家,“你转过去。”   黎昀听话背过身,墙影晃动,映出肩臂起伏的肌肉线条,屋子里是温热干净的沐浴露香,他盯着影子,眼底微红,喉头也紧。   “好了。”时恪说。   微微侧身,黎昀闭眼抿掉那些欲念,站到床边打开吹风机。   暖风呼呼拂过脸侧,时恪坐在床上都晃悠,黎昀的手掌揽过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腰腹,手指穿插/在湿发里,一点点梳开。   这种感觉太过轻柔舒服,时恪顿觉恍惚。他在阴暗中长大,爱意不曾出现在生命中,所以时常不安,总在怀疑它的真实性。   尽管黎昀就在身边,他仍不敢确定,究竟是梦是真?   窗外飘雪,屋内温热。   察觉怀里的人已经陷入沉睡,吹干的发从指间滑落,黎昀放下吹风机,托着人慢慢躺进被窝,而眼眸余光,捉到枕底露出的一团白。   是他的围巾。   黎昀将围巾放在角落,放平枕头,再替他掖紧被角,关上灯。   正要离开时,被时恪拉住了手。   时恪半梦半醒,像是呓语,“明天你还在吗?”   心脏不由自主地皱起来,再柔软地陷落下去。   昏沉之中,时恪的额间落下一枚比雪更轻的吻。   “我一直都在。” 第69章 我手冷   雪下了整夜, 在树上,檐上,窗框上, 都落了厚厚的一层,万物皆白, 唯有天是透的,亮得像块冰。   时恪翻了个身, 被角翻折, 微凉的风钻进来, 刮得他眉毛轻皱。眼睫轻启, 意识慢慢从梦境抽离, 脑袋的钝痛搅浑记忆,他支起身体,扶着太阳穴摁了摁。   窗台落了一只鸟雀, 在玻璃上啄了两下, 翅膀掀起碎雪, 簌簌掉在树枝上。   被声音吸引过去,时恪抬眼, 窗户蒙着白雾,他用掌侧抹出一个方块,瞬间被冰得醒了一半, 又见到一片纯白天地。   下雪了。   昨天干什么来着?   时恪尝试倒带,上班, 生日会,喝酒,黎……是不是梦见黎昀了。   酒精过敏体质大概比普通人要花上更长时间用来处理一系列后遗症。   他向后捋了把头发,手指穿插在发间的触感让他捉到一丝微妙。   思绪仍在和酒后症状作对抗, 恍恍惚惚间,脑海闪过黎昀说“喜欢你”的声音。他陡然一怔,接着,是黎昀看向他的眼睛、耳边轻语、掌间摩挲、唇齿交缠。   碎片拼凑成流畅画面,昨夜的触感温度开始变得清晰,时恪当场僵在床上,血液上涌,耳根脖颈红了一片。   很快,床边柜传来震动,不待他记忆复盘结束,黎昀的消息已经发了过来。   【Liyun:醒了吗,男朋友。】   男朋友……时恪喉头滚了滚,体内沸腾起来,原本还冰凉的四肢顿时变得潮热,他攥紧机身,拇指戳开键盘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犹豫的时间太久,忘了这个状态下屏幕顶栏能看见“对方正在输入”,又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Liyun:我四十分钟后下来。】   对方就像看穿了他的局促和羞怯,善解人意的给了缓冲时间,比半小时多十分钟,可以用来洗漱,又不至于太久,让人捱的难受。   截止人生目前,时恪还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可以说是完全手足无措。   他在床上干愣了五分钟,又到水池前用冰水敷面,先把这丢人现眼的颊红降下去,洗漱完,窝在沙发里继续发呆。   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在人潮边缘缓行,而阳光从云隙探出,精准的,笔直的笼罩在他身上。   门被敲响,心跳跟着错了一拍,时恪手指微蜷,走到玄关拧下把手。   “早。”黎昀笑得很浅,温柔却泄得情不自禁,“带你上去吃饭。”   时恪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视线落在他凌厉的唇峰,那股热劲儿又蹿上来,他飘闪着移开眼,“怎么还专程下来一趟。”   黎昀毫不遮掩,“想见你。”他走近一步,又说,“我的耐心只余下四十分钟,再往后就是迫不及待。”   手心出了汗,害羞和胆怯同时出现,时恪彻底蜷起指头,低低“嗯”了一声,又觉得自己给的反应太淡,接着缓缓、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觉得自己实在像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在告白之前,尚能冷淡自处,确认关系之后,反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时恪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却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   许函和他更像以“恋爱”为名的剥削与被剥削,贴钱给人打作业白工,唯一的肢体接触就是在家门口打了那个傻逼一顿。   时恪很紧张,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一个男朋友。   上了楼,门口已经摆好拖鞋,他换上鞋子,被带到岛台前坐下。   桌上已经布好今天的早餐,牛奶燕麦粥和牛肉番茄三明治。吐司是刚刚烘烤过,边缘焦脆,奶酪融进孔洞里,叉子一戳便会溢出,暖融的香气四散。   已经是第三次在黎昀家吃饭,按理来说,他早该习惯,但身份的转变让时恪有点焦虑,到底怎么表现才符合恋爱的定义?   黎昀端过蜂蜜水,瞧见时恪蜷着手,面颊醉酒的红潮退去,肌肤透出冷白,薄唇紧抿的模样和初次来家里时的身影重叠。   杯子搁在桌角,黎昀走近,手掌托住下颌,拇指不自觉在脸侧轻抚,两人目光相触,看见时恪眼底还有残留的疲惫,问道:“怎么了,是昨天的酒太难受吗?”   熟悉的肌肤触感,熟悉的仰视角度,时恪想起昨夜生疏又迷乱的吻,只觉得半羞半躁,顺势道:“嗯,头疼。”   黎昀眉头轻蹙,开始自责带人上天台吹风了,酒后遇冷,第二天不头疼才怪,他诚恳道:“抱歉,我的错。”又将蜂蜜水递给他,“先把这个喝了,看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恪读出他的神色,指尖在杯子上来回蹭,“不要道歉。我大概是……不知道要做什么,有点紧张。”   “放松。在我面前不用拘束,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黎昀撩开他垂落的发丝挂在耳后,安抚道,“而且,我们今天有很多事可以做,以后,也会一直有。”   时恪目光闪动,努力地抚平心底焦促,“嗯。”   喝过解酒蜂蜜,吃过饭,时恪在黎昀收拾餐具的时候看见了茶几上的包裹。   白色礼盒,蓝色缎带,蝴蝶结上挂着一张卡片,写道:“祝天底下最帅,最会做饭的哥,生日快乐——舒启桐。”   时恪心间一颤,今天是黎昀的生日?   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礼物都没准备。   关掉水龙头,擦净碗碟,台面,黎昀转身便见到时恪站在自己身后,嘴唇轻启,“今天是你的生日?”   黎昀露出浅笑,“嗯。”   时恪酝酿半天,有种无力的愧疚感,再怎么去准备礼物也已经来不及,他道:“对不……”   “已经收到了。”黎昀轻轻打断了他,将人揽在怀里,下巴贴着耳尖蹭,“你是我最好的礼物。”   松木的温暖涩香包裹上来,情话搅得他心软,时恪陷入有些失神的状态,他试着攀住他的背,说道:“那,今天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已经有安排了,”黎昀说,“昨天带你去了餐厅,可惜喝得太醉,没能看的了那些秘密。”   “什么秘密?”   “想守在你身边的秘密。”   云渐渐淡了,太阳一照,透冰似的天化成纯蓝,满地银雪闪着细碎的光,像数万亿粒星屑。   时恪带着围巾,雪地的光反射在脸上,将他也衬得透白,冬风给鼻尖染出绯色,那粒细小的痣也变得清晰可见。   两人并肩,在雪地踏出一列成对的脚印,时恪稍稍放慢步伐,落在黎昀刚刚踩过的位置,平行的印痕开始产生交集,融为一体。   察觉身边人落后,黎昀回过头,瞥见时恪正低着眸子,脚下是刚盖好的章,卧蚕伏起,嘴角不住地上扬。   他停下脚步,侧过身体伸出手,指节弯了弯,“我手冷。”   时恪跟上去,轻轻握住,温热的肌肤贴上来,明明自己才是更凉的那个。修长纤细的指骨被撑开,两人十指交握,再被黎昀扣紧。   他说不好什么感觉,许是胸腔栖满了振翅的蝴蝶。   周末的墨华路到处都是人,街边店铺都挂上圣诞装饰,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路人投来视线,两个俊俏腿长的站在一起实在惹眼。   时恪下意识收紧了指间力气,担心有人将他俩认出来,再传到黎昀家人的耳朵里去。   他不敢想黎昀的姥姥会是什么反应,社会传统好像也没有进步到可以毫无波澜的接受“同性恋”这件事。   时恪兀自纠结,直到焕然一新的Le temps出现在眼前。   哑黑为主调的建筑,庭前铺着白石小径,两侧的矮灯被雪裹成白色,顺延至玻璃门前,抬头便是精致简约的店招LOGO。笔迹飘逸又熟悉,正是出自时恪之手。   昨夜天黑人醉,半点没看清里面的模样,时恪跟着进了门,里头的风格、配色,与他之前想的一般无二,沉静、温暖且浪漫。   柜台上摆着几摞物料和餐具,从纸制品到器的器皿压印,都是时恪亲手绘制的设计。   从进入山道以来,他全权负责的项目林林总总十多个,但眼下这个却让时恪尤其喜欢,带着惊喜和期待,像是某种作品,也像是见证。   “之前你问我,游廊空出来的墙放什么。”黎昀牵着人走过大厅,在下一个转角站定,“想挂你的作品。”   “所有你喜欢的,发表或没有发表过的,只要愿意就可以放在这里。”   游廊侧边是窗格,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墙面,映出斜斜的一方方光斑,在墙角处竖起,框住一副画,也目前唯一的画。   时恪瞳孔微张,身影落在光里,“这画是……你捡回去的?”他万没想到,当时只以为是被楼道保洁收走了。   黎昀说:“嗯。你的作品,该待在艺术馆,展览厅,每一张都珍贵。”在知道时恪的心意后,不会再看不懂画的含义,小孩儿卑微谨慎,缺乏自我认同感,那便由他引导,再一点点重建。   被时恪放在箱子里积灰的作品太多,一些是为了挣钱参加比赛,而那些花了心思的作品,因为和艺考成绩无关,大都被时艳撕碎,早不知道化成哪滩泥。   时恪心里的滋味难言,只握紧黎昀的手,拼命感受掌心传来的温度。   “上楼去看你的房间。”黎昀拉着人,又从后花园的秘密通道上了三楼。   这里很安静,整层做了隔音,听不到一点外面的噪杂。推开门,时恪一眼见到的便是落地窗外的海景,浅蓝和雪白相映,浮动的波岸在太阳下发光,比星石还耀眼。   房间摆着沙发,宽桌,斗柜,角落摆上绿植,窗边隔出一块写生区,崭新的画架还没拆包装,静静立在光下,中央铺着细绒地毯,衬得一切都温暖。   往里走,推开嵌在墙内的书柜,后头藏着收纳间,台架上便放着手札,纸片则被夹在手札里。再往里,甚至还有卧室和洗浴间。   不说时恪那些画,整层楼的设计又大又隐蔽,整个家搬过来都绰绰有余。   “可以把它当成工作室,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黎昀站在门口看着他,眼里盛满了细碎的光。   话说的好听,其实藏了大大的私心,要是赶上餐厅太忙,就去把人接过来,守在眼皮子底下,专属私厨尽情投喂。   时恪声音轻哑,刚才还是难以言喻,现在又成了心酸,“不是你的生日吗,怎么都是给我的东西。”   黎昀纠正道:“是‘我们’。”   他走到窗边,高挺的鼻梁被阳光刻出锋利的线条,“我小时候过生日家里办的隆重,宴请同学,亲戚,尤其黎延君带来不少投资人,安排各种环节,收到堆成山的礼物。但是我不喜欢。”   时恪问:“那你喜欢什么。”   黎昀浅浅笑了笑,“喜欢跟你过最日常的生活,做什么都可以,无所事事也可以。”   总是习惯做照顾者,在家又是年长的哥哥,做事滴水不漏的前提是事无巨细的掌控力,时恪难以想象这样需要耗费多少心力。如果有可能,他希望黎昀可以享受被照顾。   时恪心绪一路飞驰,眼下自己能做的事情不多,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今天的晚饭,能不能我来做?” 第70章 对象在家   黎昀抬起眉尾, 颇有兴致地说:“当然。”   冲动是魔鬼,时恪觉得自己刚刚就是被魔鬼掌控了。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竟想出这么个法子。黎昀是获过M.O.G.的三星米其林主厨, 时恪的做饭技巧停留在大致“能做熟”的程度。   这已经不是班门弄斧了,是想毒死鲁班。   时恪挪开视线, 手揣在口袋里,琢磨上哪学点速成的技巧。   从餐厅驱车离开, 先去超市补足所需食材, 顺便买点日用品。时恪坐在副驾驶歪着头刷手机, 屏幕偏向窗外, 神色自若。   他单手点开小红薯, 在搜索栏打下:牛肉面制作教程   页面刚刚刷新,黎昀握着方向盘问了一句:“看什么呢。”   时恪眼神微定,再游移, 余光瞟过他, 又转回屏幕, 佯装镇定。   “刷微博。”   为增强可信度,还补充道, “粉丝说我发微博频率太低了,问能不能多发点日常。”   黎昀侧头看路况,瞧见窗户上映出的屏幕倒影, 硕大一碗牛肉面,帖子的标题清晰可见。   他忍着嘴角笑意, 陪着演戏,“噢,那要多发吗?”   “看心情。”时恪答,答完又想起什么, 有点紧张地问,“晚上你想吃什么?”   骨节分明的手在方向盘上溜过半圈,手指敲了敲像是在思考问题,等车开入匝道才说:“牛肉面。”   时恪眉头一蹙,转过头去,黎昀正目视前方,坐的端正,完全没有窥屏的嫌疑。   那就是巧合,他放心的给那篇帖子点了个小红心,回道:“好。”   这次挑了个人流量小的超市,两人都裹着围巾,周围都是大爷大妈,碰到粉丝的概率应该非常小。   黎昀推着车,一边挑菜一边往袋子里装,哪颗菜长了斑是不能要的,哪个根蒂带弯的说明新鲜,样样件件了如指掌,引得对面的阿姨都过来请教挑菜技巧。   时恪跟着在旁边听课,仿佛又回到当初为了食光漫谈收集资料的时候。他觉得惭愧,自己对生活总抱着敷衍了事的态度,黎昀却完全不同。   阿姨满意的提着战利品走了,时恪好奇道:“法国的学校会教怎么选菜吗?”   “会简单讲讲,不过我是跟着楼下邻居奶奶学的,”黎昀说,“里昂是个美食之都,不缺懂美食的人。”   11年留法生活是一段漫长的经历,时恪有些说不清的低落,感觉自己像个落下很多功课的差生。在他不曾参与过的时光里,黎昀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食材买齐,转到进口生活用品区,货架上的瓶瓶罐罐五颜六色,黎昀的脚步停驻在沐浴露前。   “家里没了吗?”时恪问。   黎昀说:“给你的。上次调水温的时候看见快用完了。”他打开试用品的盖子,放在时恪面前,“这个可以吗。”   隐隐淡淡的香味飘过来,像松针,又像雨后潮湿的木头,后调是温暖的沉香。   做过馥闻的项目,时恪多少懂点门道,而且这味道太熟悉,他恍然一怔,原来黎昀身上的香气是沐浴露。   “不喜欢?”黎昀问。   时恪道:“喜欢。”他拿起正装放进车里,“我原本以为它是香水。”   提起香水,黎昀倒是想起一件事,非常重要的事。   他拉住刚抬脚的时恪,没给半点铺垫,“那天你闻见的香水,是启桐给舅妈准备的生日礼物。”   那天?   时恪的记忆开始上涌,在电梯里把人怼了一顿回家又后悔的那天。   “还有那张卡的问题,”黎昀轻轻捻着他的发尾,“是你的长头发,以及‘目前在场’的确没有我喜欢的人。”   他解释的直接又干脆,“没有女人,也没有其他人。从头到尾只有你。”   时恪语塞:“我……”   黎昀说的越多,他越觉得羞,脑补一出追爱大戏,给自己酸的寝食难安。   时恪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辩解,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傻逼,但好像无可辩驳,他就是个傻逼……草,改天就把头发剪了。   黎昀知道他面薄,没有半点取笑的意思,但这件事必须说清楚,“是我说的太晚,早该跟你表明心意。以后这种事,直接来问我。”   时恪抿着嘴,自个儿拧巴半天,然后低低“嗯”了一声。   闲逛到下午,外头又飘起雪片,两人赶在日光被云遮住前回了家。   岛台上铺开一排买好的食材,做牛肉面绰绰有余,剩下的部分是黎昀日常会囤的菜品,用来研发新的菜式。   万事俱备,难题就来了。   时恪站在灶台前和黎昀眼对眼,他的厨艺虽然不至于把灶台炸了,但是绝对不会做得很好看,好不好吃更是个谜,何况还要偷偷查资料,不能有人在这里监场。   “你要不要去休息?”时恪问。   黎昀欣然点头,给他留出发挥空间,说:“我去阳台弄花,”这雪下的厚,小型盆栽已经收进室内,还剩下大件需要处理,又嘱咐道,“用刀的时候当心点手。”   待人走远,时恪才背过身摸出手机,调出页面,按照步骤一项一项来做。   他卷起袖子,细腕再往上一寸的地方盘着几道疤,时恪定了定神,忍住遮掩它的冲动。   拿出牛肋条,在水池里冲洗干净,准备切成大块。灶台上起了一锅水,待牛肉切好,再和葱段、姜片、料酒一起焯水去腥。   时恪低头,右手握刀,横着位置往下使劲,切得全神贯注。   会不会是一回事,想不想做好又是另一回事。他拧着眉,按着牛肉的左手微颤,感觉以前参加全国联考都没这么紧张。   阳台传来花盆和理石磕碰的声音,黎昀偶尔会朝厨房看一眼。   小孩儿认真的时候会冷着脸,眼眸低垂,露出锋利的下颌线,就看着特别……带劲儿。   手机震动,黎昀扫过来电显示,抖抖手上的土,擦净,滑开接听键。   英文,还有法语?   时恪投去目光,听不太清内容。   黎昀手上动作没停,不知道聊到什么,忽然笑了笑,和他对上了眼睛。   偷听被捉了个正着,时恪瞬间偏过头,去摸岛台上的冰糖,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是在国外的朋友?   控制不住思维发散,时恪心不在焉的往锅里下牛肉和豆瓣酱,锅铲还沾着水,刚落进去便溅起“滋滋啦啦”的油花,场面堪比春节十二响。   烟雾瞬间扑面,时恪被呛得咳嗽。   白色氤氲中,黎昀的胳膊从侧向前绕过,揽住他的腰,往后一扽,贴上硬挺的胸,撞得人咳得更厉害了。   黎昀腾出另一只手关火,开抽油烟机,搂着人远离岛台。   “溅到哪儿了?”他握着两只胳膊翻来覆去的看。   时恪咳红眼睛,挫败的不敢看人,说:“没。”   雾气很快溢满屋子,多新鲜呐,米其林三星主厨家里是豆瓣酱味儿的,时恪觉得丢人还愧疚,嘴角绷得紧紧的。   眼瞧着他要丧失信心,黎昀赶忙顺毛,“多大事,烟散出去就好了。”   时恪打开窗,冷风灌进来,卷走油烟,他眼里全是歉意,又舍不得那锅菜,小心地问:“还能救吗?”   “当然能。”黎昀说,“我替你打个下手。”   专业人干专业事,黎昀将糊了锅底的酱盛出去,牛肉另外装盘,重新下料。不出三分钟,飘出阵阵辛香油辣。   锅铲被重新交到时恪手上,黎昀道:“辛苦时老师,我还等着吃呢。”   没有彻底接管这盘菜,也没有不让时恪再碰,黎昀留足了期待感,小心而珍重的保护着这份心意。   半小时后,被寄予厚望的牛肉面端上餐桌,也算没给时恪丢脸,色香味至少占了香。   两人相对而坐,黎昀给牛肉面拍了张照,编辑了会儿消息便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时恪攥着筷子紧张兮兮,歪过头问:“能吃吗?”   厨师很有自知之明,甚至问的不是“好不好吃”。   “我很喜欢。”黎昀语气真挚,没有半点奉承的意思。   时恪睁大眼睛,半信半疑吃了一口,竟然真的……还可以,和他平时点的外卖差不多。   在不熟悉的领域超常发挥,简直是太大的运气,他在心底舒了口气,又放下筷子。   黎昀:“怎么了?”   时恪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生日快乐。”   同样四个字,黎昀从小到大听过28遍,唯独第29遍最特别。特别的入耳,又特别的纯净。   “嗯。”黎昀说,“是最快乐的生日。”   吃完饭,时恪借着黎昀家的浴室洗了个澡,把油烟味驱散。要出来时才想起来没拿衣服,只得先穿着大一码的卫衣和裤子。   从浴室里出来,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和黎昀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气。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追星人爱买同款,这种隐隐的亲密感非常微妙。   这是时恪的初恋,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激起情绪波动,比如眼神交流,肢体触碰,再比如听见黎昀的电话内容提到他。   “生日宴地址启桐跟你说了吗?在春鹤庭。”   黎昀瞧见人出来,衣领太宽,脖颈露着大片肌肤,他这边应着电话,又上卧室拿了条毯子出来披在时恪身上。   “那个……舅舅再多嘴替姥姥问一句,”舒永被强行托付了催婚任务,无奈道,“你那个对象怎么样了?”   时恪正在擦头发的动作一愣,黎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对象在家。”   “唷!成功了?”舒永抱着执行任务的心态来的,没想到真有收获,“什么时候带给我们见见。”   黎昀仍盯着他,说:“已经……”   时恪快步上前捂住他的嘴,眉头拧着,眼睛睁大,满脸都是“你要干什么!”   逗小孩儿就是有意思,黎昀的眼睛笑得弯成月亮,捉着他的手拿下来,继续道:“已经快了吧。”   这还不够,又继续扶着时恪的后颈,在唇角轻轻啄了一下,跟电话里补充道:“等我找个合适的时间。”   也不知道是慌张更多还是害羞更多,时恪只觉得自己心脏快跳出来,柜门开了个缝又给砸回去,手心都沁出汗。   舒永道:“行!”任务完成,影帝非常满意!   挂了电话,时恪还在懵神,黎昀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设计师可以再给我留个周末的时间吗?”   “干什么?”   黎昀说:“带你去生日宴,让他们提早习惯习惯。”   回到A502的时候头发已经干了,时恪换了睡衣窝在床上刷手机。   他不敢想黎昀家里对这件事的态度,从舒家的背景来看,应该非常传统。   上次中秋去探访,舒永和方愈,包括姥姥都拿他当贵客看待,更别提舒启桐以为他只是和黎昀协议麦麸。   时恪颓丧的蒙住头,光亮从被子里透出来。   他心不在焉的刷着朋友圈,直到被一碗分外熟悉的牛肉面吸引。   黎昀在三小时前发的内容,配文是一颗月亮的emoji。   底下舒启桐评论道:   ???米其林三星主厨首次滑铁卢   黎昀回复他:   想吃可以说,但绝对没你的份。   雪夜寂静,屋内昏暗,绒被里的光暗下去,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第71章 铁树开花,要命的很!   起了个大早, 准点出发,驱车半小时到达目标点。   又是个时恪从没来过的地儿。灰砖黑瓦筑起的高院,院外一排豪车, 外墙上雕了只鹤,雪落在它身上, 还真有些点睛的意味,一侧的牌匾写着“春鹤庭”。   私房菜馆, 光是预定就有门槛, 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   时恪本来不怵这种场合, 可今天是跟黎昀的家人吃饭, 别人拿他当自家孩子的朋友, 他跟人家孩子谈地下恋情。   已经在车上做了八百遍心理建设,但无论怎么想都会有点心虚。   后备箱打开,黎昀从里头拎了两个袋子, 转手递给时恪, 说:“进去了直接给她就行。”   心细如发, 给方愈的礼物黎昀买了两份,多出来那份就是替时恪准备的。   时恪接过, 心里仍在打鼓,“我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显得非常不用心且敷衍,虽然方愈并不会知道礼物不是他买的。   “不会。”黎昀压下后备箱, 将钥匙递给泊车员,“以后你送她的时候多着呢。”早晚要跟家里摊牌, 提前刷刷好感便于日后统一战线。   眼前出现黎昀的手,意思很明显,时恪转过头看他,“光天化日……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就发现吧。”黎昀要抓时恪的手, 被轻巧躲过。   时恪往后退了一步,说:“不行,万一你被家里赶出来了,我就是罪人。”   其实被赶出来也没事,黎昀想,他又不缺钱,但是看着小孩儿紧张兮兮的模样,还是暂时妥协了。   不牵就不牵吧,待会儿吃饭有的是机会。   侍应生领着两人到包厢门口,微微欠身,转身走了。   黎昀打开门,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方愈,她笑着迎上来,看见后头跟着的时恪又是眼睛一亮。   “唷,小时也来啦!”方愈挺喜欢这孩子,懂礼貌又肯花心思,小小年纪一个人在外面是真不容易。   时恪扬起嘴角努力扮乖,将礼物递给她,“方阿姨,生日快乐。”   方愈爱捏他的脸,上回捧过一次觉得手感特别好,她轻轻揪了一下,说:“谢谢乖宝,以后跟着小昀喊舅妈就成。”   时恪点头,又一一跟叶青华和舒永打过招呼。   “启桐还没来?”黎昀脱下大衣挂在架子上,里头的高领毛衫勾勒出宽阔背肌,他挽起袖子,拉开座椅示意时恪坐进去。   舒永喝了口茶,说:“路上啦。”   十分钟后,舒启桐骂骂咧咧的进来了,左一个“安冬不是人”,右一句“邪恶资本家”。   “周末加班,天打雷劈!”他在时恪右边落座,薅了把头发。   舒永瞄了一眼,说:“办他!”   “就是!办他!”舒启桐立马接上,但也就是过过嘴瘾,主打一个情绪价值。   要真办了人,舒永在娱乐圈的名声传出去就不好听了。   人已到齐,黎昀通知侍应生开始上菜。   这家私房菜在明城不算大众,许多来这儿吃饭都是谈生意的,主打一个清净,格调高,菜品质量的绝对上乘。   舒家的家宴没那么拘束,跟上次中秋的气氛差不多,聊聊生活日常,再听听舒启桐义愤填膺的批判公司不正当竞争,骂骂老板。   “你们那节目还没录完?”舒永问。   舒启桐给自己先添了碗汤,说:“还剩两三期吧,估计得忙到快过年。”   “什么内容啊这么忙。”方愈记得上回还说快杀青了。   舒启桐道:“今天才收的通知,春节期间要搞个直播特辑,”他用下巴指着黎昀,“我哥也得干,到时候还得续签合同。”   黎昀倒是无所谓,就当给餐厅积累人气。   众人聊得热闹,时恪在一旁安静的听,偶尔回答几句长辈抛来的话题。   餐具换过一轮,招牌菜上桌,黎昀起身给叶青华和时恪各添了一碗,刚坐下,就听见姥姥问:“你那个暗恋对象追到手了?”   时恪一顿,险些呛着口汤,慢悠悠咽下去,半点不敢抬头。   还没等缓过来,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就被身边人抓过去,然后听见黎昀冷静道:“嗯。”   这消息大概已经不新鲜了,连舒启桐都没什么反应,就是这位神秘对象究竟是谁,还没有得到当事人的明确回复。   姥姥又问:“多大年纪?家里怎么样?做什么的?是本地人吗?”   好家伙,搁这儿查户口呢。   舒启桐趁着喝汤的间隙,眯缝着眼瞧了一遭,庆幸自己前头还有个黎昀顶着,否则被催的就是他。   屋里暖气本来就开得大,时恪听得汗流浃背,左手又被黎昀挟持,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没多大,普通家庭。学艺术的,外地人。”   黎昀一一答复,太极打得那叫一个流畅,还一点不耽误中途给时恪夹了两粒鱼丸。   姥姥嫌弃道:“净敷衍!你这不白说一通。”她放下茶杯,“这是上哪儿挖到宝了要藏这么深,我没别的要求,就是赶紧找个时间带回来让我看。”   确实是宝,一点儿舍不得放开那种。   黎昀加深手上力度,点头道:“知道,您放心。”   舒永瞟了眼侄子,倒是镇定,怎么旁边的小孩儿反而看着紧张?   演员最会抓人情绪,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肯定是有点什么事儿在,他按下心思没说,先替黎昀解了个围。   “妈,过段时间有新上的话剧,到时候要不我陪你去看两场?”   叶青华别的没什么爱好,除了写作,唯独喜欢话剧,她暂时放过黎昀,和舒永讨论起买什么场次的票。   胳膊肘被人用筷子戳了一下,时恪偏过头,见舒启桐鬼鬼祟祟凑过来,压低声音,“你看见前两天我哥发的朋友圈了吗?”   不止看见了,还差点把你哥厨房炸了。   “怎么了?”时恪准备采取不知道、不清楚、不确定策略,将装傻贯彻到底。   “牛肉面!我哥做的饭不长那样,肯定是他对象做的!”舒启桐十分肯定,眯缝着眼说,“铁树开花,要命得很!”   是挺要命的。   这边舒启桐问着,那边腕骨被黎昀有一搭没一搭的捏着,又顺着掌心的疤来回蹭,非得牵上这个手。   “啊……可能吧。”时恪象征性地给了个反馈,桌下想挣脱又挣不开。   舒启桐眼睛滴溜溜转,继续猜测道:“我看是节目快结束,你俩的CP也不用组了,他才终于憋不住”他叹口气,“啧,也是苦了我哥。”   “嗯,有道理。”时恪心虚地喝了口茶。   黎昀手背青筋突出,指骨也长,掌宽和骨架都比时恪大些,牵手的时候尤其喜欢用拇指摩挲他的指节。   时恪一边要注意动作,一边还要回答舒启桐的问题,莫名陷入一种诡异的偷情感。   “但是我真的很好奇!这年纪小,学艺术,还是外地人……”舒启桐抠着脑袋琢磨,钻研八卦最是认真。   忽而,他灵光一闪,挤到时恪旁边,“嘶,这描述我怎么听着像你啊?”   时恪眼眸微动,左手骤然收紧,胳膊撩动桌布,舒启桐立刻被吸引视线。   寻瓜大师越过他,偏头朝桌台底下看了一眼,“你俩手干啥呢?”   黎昀冷静道:“腱鞘炎治疗。”   一场生日宴吃得比国宴还紧张,再待下去时恪都怕自己露馅,他找了个上厕所的由头出来整理心态,禁止黎昀跟在后面。   性取向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无所谓,林轶死了,时艳也不会管他,喜欢谁不喜欢谁,只要自己拿定主意没人能左右意见。   但时恪不清楚黎昀家里的想法,说难听点,像自己这样的出身,完全和黎昀攀不上半点关系,更不要提性向的问题。   如果因为自己而导致黎昀和家里闹掰,他会愧疚一辈子。   春鹤庭里院的设计带着古韵,包厢与包厢之间用廊亭分隔,中间设计成可供观赏的鱼池,不过现在都被冻住了,里头一条鱼都没有。   时恪绕了大半圈,在角落找到一处吸烟点,他摸出烟盒,点上一支。   白雾散开,透过氤氲,他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从拐角转出来,穿着西装,径直走向正对面的一间包厢。   门敞着两拳宽的缝,从这处能看见里头的桌子杯盘狼藉,但肴核未尽。   他移开视线,掸掸烟灰,正准备吸第二口的时候,“噌啷——”一声,包厢里飞出来个什么东西砸在脚边。   时恪低头,是半个碎掉的碟子,瓷片还挂着汤水,溅出两滴洇在他的裤脚。   还没来得及生气,正当他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对面包厢又传来一句怒吼。   “烂泥扶不上墙!夜店那种地方你能混出来个什么东西,净丢我的脸!”   时恪没有偷听的想法,但手上这支烟刚点燃没多久,才烧了不到半个指甲盖那么长。   他背过身,冲着墙,权当自己不在场。   “我丢脸?那还不都是因为你!老子说了一万遍不干,你拉八百个投资人老子也不干!”   “你他妈是不是活腻歪了。”   “老子是被你管够了!拿不住我哥就嚯嚯我!”   “那是他不懂事!整天上个节目丢人现眼,你拍这一部电影比他高多少成就,不识好歹。”   里头吵得凶,又砸了一堆东西,时恪听得烦躁,只想抽完赶紧离开。   “我宁愿跟他一样!你以为自己多有才华?你以为我不知道?这片子不也是偷他妈的吗!”   忽的,“啪——!”一声,吵架的两人安静了。   这巴掌打得响亮,时恪跟里头隔着七八米都能听见,他吸完最后一口准备掐烟。   不成想,对面比他更早有动作,门被甩在墙上,砸得弹出木屑,震得屋檐上的冰锥子都落了下来。   时恪转过身,和怒气冲冲的男人隔空贴了个面。   他一怔,竟然是黎逍。 第72章 顺便跨个年   黎逍也是一愣, 身上挂的几串金属链子叮叮当当的响,拨浪鼓似的。他眉头重新皱起来,什么话都没说, 带着臭脸走了。   看得出黎逍很尴尬,他也挺尴尬的。   烟蒂熄灭, 时恪捻了捻手指,在另一位主角出门前离开现场。他绕到卫生间, 冲洗掉手上的烟味, 微热的水淌过, 思绪也跟着流动。   里头那个人应该就是黎延君, 似乎和两个儿子的关系都不怎么样。而且, 黎逍似乎并不讨厌他哥,只是嘴欠。   时恪不确定自己听错没有,他们争执的内容还和黎昀的母亲有关。   关掉水龙头, 抽纸擦干, 冷风一吹冻得指节泛出微红, 他把手揣进兜里原路返回包厢。   暖气扑面,身体还没适应过来, 脸颊酥酥麻麻的,他坐回位置,众人都还聊着天, 黎昀仍没放弃他的手,刚握上来, 被冰的微微抬眉。   “这么冷?”黎昀问。   时恪低声道:“洗了个手,风吹的。”   温热的肌肤包裹上来,很快就暖了,但时恪的心思还停留在外面。   这件事要和黎昀说吗?   在黎延君的生日宴后, 黎昀简单说过家里的情况,他和这个弟弟的关系很差,至于怎么个差法,从丁若枚的反应也能看出来。   一个是贱兮兮的找茬,一个是完全不放在眼里。   时恪忍不住担心,如果这件事真的牵扯到舒姝,黎昀会怎么想。   家庭对于他来说是个陌生又模糊的概念,它是困住自己的牢笼,对于黎昀而言,母亲的死又何曾不是?   这场家宴进行的很愉快,吃饱喝足,在春鹤庭门口听姥姥又多嘱咐了几句,关于黎昀的对象,关于舒启桐的工作,再关于自己。   叶青华拍了拍时恪的胳膊,带着长辈的关爱,和蔼道:“你也别太勉强,年纪才多大。以后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就找黎昀帮你。”   “好,姥姥。”时恪乖巧应了,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上了车,黎昀打开暖气,给时恪拿了条毯子,“吃饱了吗?”   “快撑了。”时恪被热风吹得发起饭懵,却睡不着。   他想问,不知道从哪里开口,索性看着窗外发呆。   “在担心姥姥说的话?”侧视镜里小孩儿看着不太开心,黎昀想过,先想办法探探叶青华的态度,如果顺利的话就尽早摊牌。   他只怕时恪因为内疚,回到原来不敢靠近的状态。   时恪的手指在毛毯上划拉出一颗苹果,“有一点。”其实是非常,但现在担心的已经不止这一件事了,“姥姥很好,我不想她伤心。”   黎昀目光柔和,打开车载音响,放了首舒缓的纯音乐,“别担心,她不是那么古板的人,我妈17岁要去旅拍的时候也没见她拦着。”   “17岁?”时恪转过头来。   “嗯,听舅舅说的,我妈比他小两岁,那时候刚考上艺校。”黎昀掌着方向盘,眼眸被车前的雪映上碎光,“算是很大胆的决定了,一个敢提,一个敢同意。”   说完,他想起来时恪上大学的时候不过也才16,在那样糟糕的家庭环境下一个人熬着,该有多苦。   “那,她以前都拍什么?”时恪却注意到这可能是个机会,趁势将话题转移到舒姝身上。   黎昀说:“风景人文,拍照片也拍短片,”他微微垂下眼眸,“不过作品最后都烧了,上次发给你那张是姥姥留的。”   为什么烧,时恪没问,多半和黎延君有关系。   他有点后悔,这跟揭人伤疤有什么区别,怪自己多嘴,覆手将毛毯上的苹果抹了。   回到家,时恪将自己关在画室,捱了两个小时零产出,又烦躁的瘫在沙发上。   盯着天花板愣了十分钟,摸过手机,在输入框里打下“舒姝”。   页面跳转出来,从个人介绍点进去只能看见寥寥几句介绍,获奖项目很多,但作品展示没有几张,还是那种480p的超低画质。   什么叫“片子是偷的”?   黎逍吼出的这句话反复出现在时恪的脑海,创意工作者对这种关键词都很敏感,他自己的作品就被抄袭过,可惜琢磨半天,什么也想不出来。   时恪觉得自己对黎昀的家庭,过往经历,生活喜好的了解都不多,是个不称职的男朋友。   冬天是最适合睡觉的季节,所以起床会显得尤为痛苦,还是因为上班而起床。   寒潮继续不留情面的刮,今天冷得实在过分,吴挺缩起脖子蹦到墙边,哆嗦着手摁下中央空调的按钮,将暖气往上调了三四度。   门一打开,时恪和吴廷打了个照面。   “嚯!你不冷啊哥,穿这么少。”还是说年纪小,火气旺,吴廷突然觉得自己和他一比确实算得上半个老年人。   时恪拢了拢围巾,露在毛衣袖子外的手指被冻僵,动得极缓。他只是忘了穿外套,下楼拿个快递而已,谁知道外头的风跟裹了冰锥子似的。   赵寻音从工位站起来,看见门口的时恪,冲他打了个响指,“跟我去趟郑老办公室。”   放了东西,时恪带着电脑进去了,以为是有什么项目要改内容,结果出乎意料。   “啪——!”   郑元扔了份项目书在桌上,半个指节厚,封面四个大字“空花阳焰”。   没见过,没听过,都快过年了还有新项目?   “东越千华?”赵寻音瞥见项目书上的甲方名,她拿起来翻了翻,“这不是黎延君的工作室吗。”   五分钟前,郑元交代她带着时恪来找他,说是有项目商议,竟是国际大导演的邀约。   时恪以为自己幻听,怎么会在这里听见他的名字?   郑元掐着腰,衣服下摆被他翻到后面,嗤笑道:“是他的,不过这项目的主负责和导演是他儿子。”   “黎什么……黎逍是吧?”赵寻音说,“专拍烂片的二世祖,豆丁均分不超过3.6。”   杵在旁边的时恪皱起眉头,有种预感,这项目可能和他之前在春鹤庭听到的内容有关。   “大制作,大投入,赞助拉了快一亿,砸一个文艺商业片出来就是为了捧他儿子。”郑元搓了把头发,语气全是鄙夷。   他看不上黎延君,早年间俩人合作闹过不愉快。   拍片子的水平也就那样,排场摆的到是大。   自己决策失误导致工期延后,还无缘无故让项目组里的实习生背锅,撺掇着HR把人开了,然后假惺惺的装出不计前嫌的模样,完事儿自己落的一个好名声,实在恶心。   “所以这是指名时恪了?”赵寻音身为组长,除了自己的项目推进外,也要管理组员的项目和排期。   她倒是觉得时恪可以试试,无关电影本身的质量,一张电影海报做得好也能给设计师的身价提升不少含金量,何况还是国际大导的工作室。   郑元说:“听说是黎逍钦点,”他瞅了眼时恪,敲敲桌子,“私人立场我不建议你接,但这部电影一旦上映肯定是千万级别的声量,以你的水平发挥稳定的话,不愁国际大奖。”   拒绝的话已经卡在嗓子眼儿里了,听见“黎逍钦点”四个字他又咽了回去。   他不想接。   出于黎延君和黎昀的关系,再听过舒姝自/杀的原因,时恪觉得这人混蛋程度和林轶不相上下。   可春鹤庭那天黎逍说的话,很难不让人在意。   时恪并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插手黎昀的家事,他既想为他做点什么,又恐自己不够资格。   更何况,黎昀并不喜欢黎逍,如果知道自己与他合作会不会生气?   看着时恪一脸凝重,郑元砸了砸嘴,说:“这项目还有段时间才启动,你可以先考虑考虑,不着急。”   从办公室里出来,时恪抱着电脑回了工位。   根本没考虑过电影对职业发展的助力,他不想用这个项目给自己的履历添彩,脏的很,宁愿去做网剧的IP设计。   前座的徐泽文伸了个懒腰,起身往窗户外头远眺,临近下班的点,外头已经黑了,就剩园区里的路灯亮着。   他无所事事的往底下看,没想到瞧见个熟人,“欸,那人是不是黎老师?”徐泽文敲了敲时恪的大屏电脑。   时恪刚抬起头,电话便响了。   “快下班了吗?”黎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徐泽文仍兴奋的用手指着窗外,时恪举着手机站起来,朝外面看。   路灯下停了辆黑色宾利,黎昀一袭深色大衣靠在车前,耳边贴着电话往楼上看,山道的楼层不高,两人目光精准对上。   时恪说:“准点下。”还有三分钟,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了。   “好,等你回家。”黎昀举起屏幕,浅笑着摇了摇手里的电话。   郑元捧着茶壶出来接水,站在窗边刚好看见这一幕,他道:“唷,这邻居好啊,下班包接送。”   老师的眼神至少带了八分调侃的意味,时恪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只装作没听懂,回道:“顺路吧可能。”   待时恪背着包走远,郑元慢悠悠嘬了口壶嘴,叹笑道:“雪地开花咯。”   车里暖气一直开着,楼上楼下五分钟,时恪也就吹了十秒冷风。   黎昀关上车门,从后座拿了袋饼干递给他,“饭前零食,今天上节目刚做完。”   微微热意隔着纸袋传到手上,还有余温,这车得开的多快?   时恪怕碎屑弄脏椅子,不吃又怕浪费了他的车技,所以咬的非常小心。   他咽下饼干,道:“怎么突然来了。”   “录完节目估摸着过来你刚好下班,”黎昀开出创意园,“接你回家吃饭。”   这话说的时恪有点恍惚,他想起以前放学,学校门口总会被家长们的车堵的水泄不通,都是来接孩子回家吃饭的,自己是走回去的,可能还不一定有饭。   时恪又咬了一口,觉得甜,但程度刚刚好。   “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黎昀说。   时恪:“什么?”   “我有个法国的朋友对民俗手工艺感兴趣,要过来学习一段时间,以前研究人工智能的,现在准备转行做木雕,”黎昀说,“就是不知道哪里有合适的地方,我想着问问你。”   “是之前在阳台打电话那个吗?”时恪问。   黎昀笑着看了他一眼,小孩儿还观察过这个,“嗯。之前托他处理过AI视频,是我在法国的室友。”   想来感觉是好久以前的记忆,和食光节目组聚餐那次黎昀接到的电话,他早就让人替自己解析完换脸视频,碍于乔恒也在帮忙,所以没告诉自己。   两人一起回了A603,趁着黎昀做饭的空档,时恪坐在沙发上找资料,他的确知道这么个地方。   上大学有门必修课就是传统手工艺,当时学校和乌城艺术村搞了个长期合作,以小组形式前往当地学习技艺。时恪因为打工没去,在教室里完成的,但他记得同学反馈很不错。   意大利面端上桌,时恪将整理好的作业都发给黎昀,问道:“你要和他一起去吗?”   黎昀一手撑着岛台,一手握着手机查看艺术村资料,说:“陪他去几天。”   法国的室友,是不是知道黎昀以前的生活?   时恪握着叉子发呆,那是他遗落的十一年。   “时间可能定在元旦,”黎昀看完消息,放下手机,揉了揉时恪的头发,“想带上你,顺便跨个年。” 第73章 十一年,不孤独吗?   已经不是第一次和黎昀出门, 但这次是出远门,比莫城还远。   高铁车厢里很安静,没有哭闹的小孩, 没有外放短视频的大哥,或许因为这趟车太早了, 大家都还困着。   离目的地还有两个多小时,时恪睡了一觉, 被窗外乍破云层的太阳叫醒。   田野里都是灰白色, 他以为是雪, 惺忪过后才看清, 大概是农户用来保护农作物铺的保温布。   静静欣赏了一会儿乡间野色, 时恪侧头按了按太阳穴,驱散残留的睡意。   关于法国那位朋友,黎昀和他简单介绍过, 名字叫“Leno”, 巴黎人, 在玛黑区开了间书店,而他自己在里昂上班。   两人成为室友后住了有七八年, 算是异国为数不多关系近一点的朋友。   然而时恪还是有一肚子问题,比如黎昀在法国的生活有什么不同?一会儿是不是得用英文交流?   他以前的英语成绩不错,但学了个哑巴英语, 唱歌倒是游刃有余。   透过玻璃,看见黎昀靠在椅背上刷手机, 坐姿端正,也就头稍稍歪着。   时恪正准备碰碰他的胳膊,刚伸出手,结果被一把握住。   黎昀托着他的腕骨往唇边带, 再轻轻落了个吻,然后视线才从手机移开,轻声道:“想说什么。”   真不知道是装监控了还是装雷达了,什么小动作都看得见。时恪荒谬地怀疑过,黎昀经常通过这种自然而然地接触给他的PTSD做脱敏治疗。   “想问,你在法国的时候为什么不住在学校。”时恪从众多问题里挑了一个,手也没收回来,坦然的接受了它被绑架的事实。   黎昀按熄屏幕放下手机,说:“想离有生活气息的地方近一点,”他回忆道,“一开始租的房子跟学校就隔了两条街,楼下有个市场,可以每天下去买菜或者单纯散步。”   “你一个人去吗。”时恪问。   “大部分是一个人,偶尔和房东奶奶一起,跟她偷师挑菜砍价的技巧。”黎昀笑了笑。   刚认识黎昀的时候,时恪觉得他是很需要朋友的人,现在想想,他在国内似乎也没什么交际,人缘倒是好的离谱,共事过的同事对他零差评。   这不奇怪,时恪也会被太阳一样的黎昀吸引,可他更在意的,是被隐藏在面面俱到之下的痛苦。   “学校里都布置什么作业?”时恪接着问。   黎昀:“各种菜,烘焙、品酒、食材理论,”他像讲故事一样慢慢说着,“我经常把‘作业’带回去,分给Leno和房东,有时候考前练习,也会专门请他们帮忙试菜。”   “学霸也做考前准备?”时恪说。   黎昀抚过时恪手背上细小的疤痕,轻道:“当然。”   或者说,只是单纯用来打发时间而已。   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日子很长,需要外界的声音让他觉得,孤独没那么难捱。   到站时已过了下午三点,两人下了车,径直往出站口去。Leno比他们稍稍早到十分钟,应该正在外面等着。   接近年末,车站的人倒不多,出了门,很快就在一排东方面孔里看见个棕发碧眼的外国人。   身高和时恪接近,高眉深目鹰钩鼻,下巴带凹,瞬间让他想到学校画室里的石膏头像。   “Li!”Leno举起小臂冲他俩招手。   黎昀跟在时恪身后半步,朝那处抬了抬下巴,直到走近,他和Leno碰了个肩,算是打过招呼。   时恪还有点愣,他没什么认识朋友的经验,好在Leno非常主动,他眯起眼睛道:“时恪!对吧,Li早跟我提过你是他的Chéri!”   谢……什么东西的,时恪没听懂,秉持着友好原则,他点头道:“你好。”   说完才反应过来,Leno说的是中文,口音很蹩脚,但完全可以听懂。   “你看!我就说我的中文还可以,”Leno昂起头,“他能理解!”   时恪没想到他会,熬夜复习的英语大概是用不上了。   黎昀解释道:“在法国教过他一点,后来自己学了,”他看向Leno,“学得很好。”   Leno盯着时恪的脸,像是诧异,“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这么……特别?”   他不确定自己的用词是否正确,眼前人长得非常精致,气质冷冷清清的,像法国的雨,和想象中黎昀该有的恋人形象不同。   “……谢谢?”时恪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但这个回答大概是万用的。   碰头结束,三人乘车前往提早订好的民宿别墅。   Leno这次过来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辞掉在法国的高薪工作,专心来华夏学做木雕,打算回去再开个手工艺品店。   他自己也在网上查了资料,乌城艺术村的确有名,也接待过国际学员,工坊已经提前联系好了,只剩后续长期住的酒店还需要再看看。   再者,艺术村近年有往旅游业发展的意思,目前处于开拓中期,古镇原生态保存的很好,而且正值年末游客不多,算是个小众宝藏旅游地。   民宿离木雕工坊有一公里,他们先去放行李,然后随便逛逛顺道吃个晚饭,第二天再陪Leno去工坊报道。   房子是黎昀在网上订的,环境和质量完全没得挑,建在半坡处,现代简约中式风,一共两层楼带个小院,两室两厅两卫,精致又宽敞。   时恪拎着行李箱上楼,推开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今天晚上好像得跟黎昀睡同一张床。   黎昀打开窗帘,天光从落地窗透进来,外头是满山的白雪和溪流,让人看着就心旷神怡。   行李箱被搁在墙角,时恪尽量让自己表现的镇定,打从有记忆开始就没跟其他人睡过,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佯装自然的扫了眼床。   挺大。   两米的。   躺肯定躺得下……就是不知道这个觉该怎么睡。   时恪带着不太安分的心脏出了门,表情倒是冷静,当然,如果耳根不红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艺术村为了迎接新年,镇里都挂上灯笼彩带,为跨年活动做准备,商铺门口也贴着集市海报,Leno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两个顶级帅哥带着个老外在镇子里逛,跟聚光灯似的,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有的游客以为是什么明星在这里拍节目,举着手机偷偷录像。时恪扯着围巾盖住下半张脸,他还不想让互联网把地下恋情捅到叶青华面前。   冬季天黑的早,眼下已经有太阳落山的趋势,向晚的微光变得橙红,给粉墙黛瓦渡上暖色。   去饭店的路上沿街摆了一溜儿推车小摊,Leno挨个看过去,满脸都写着感兴趣,他被前面卖木头手串的铺子吸引,径直走过去。   货架琳琅满目,能闻见隐隐约约的木香,Leno从里头挑了一个,用蹩脚的语调问:“这个,多少钱?”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他瞅了一眼问价的Leno,再瞟过身后两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张口道:“二九九。”   怕老外听不懂,还比了个手势。   时恪扫了一眼,微皱眉头,怎么哪里都有这种坑蒙拐骗的黑心商家。   他对古玩物件没有研究,但是认得一些木料。   以前上构成课会用到综合材料,什么都有,更巧的是郑元最爱搞这些玩意儿,什么紫砂壶、檀香木、鸡血石,没事就盘盘。   Leno不熟悉市场行情,已经掏出手机准备迎接他的支付宝初体验。   黎昀也看出来这老板不地道,但不清楚具体价格,想拦下他,结果身边的人先动一步。   “二十。”时恪说。   Leno扒拉屏幕的动作骤停,他不傻,很快就意识到可能被宰了。   “二十?!”大叔瞪着眼睛,语调高昂,“小伙子你开玩笑呢吧。我这可是正宗沉香木!”   时恪眼眸微垂,看着那手串,清冷道:“花奇楠。闻闻就知道,木料市场十块钱三斤。”   花奇楠和沉香的外表油线相似,但香味是人工染的,当年那作业差点没熏死他,比清吧里的酒还要熏人。   但最后一句话是他编的,具体价格早忘了,只是想着黎昀当初在市场和菜贩砍价的架势有样学样,还顺带回忆了下自己的榉木画架,那是黎昀替他砍的。   大叔一愣,这小子还挺懂。他啧了一声,讨价道:“二十不行!五十!”   “走吧。”时恪没什么表情,转身就要走。   大叔败下阵来,嚷嚷道:“三十!三十!你好歹给我留个人工费。”   时恪停住脚,回身看着Leno,问:“行吗?”   Leno欲言又止,感觉中文表达不出他的震撼,跟黎昀飚了几句法语连带英文,又冲他道:“Bravo!”   这句时恪懂,“很好”的意思。   大叔苦兮兮的摘串,Leno笑眯眯的给钱,他现在有点明白了,时恪看上去像个花瓶,但并不弱势,甚至很有趣。   黎昀则幻视起在璨星冷静怼完Jeff,被舒启桐称为“时神”的那个瞬间。   时恪侧过头,见黎昀正看着他,眼里透着柔软,又像是掩不住笑。   他低声问:“你们刚才说什么?”   黎昀想了想,道:“Leno说你砍价的时候跟我一模一样。”   “嗯。”时恪承认,“是跟你学的。”   他原本没想着能成功,毕竟是第一次砍价,但是好像比想象中要容易。   Leno心满意足的揣起手串,三人踩着饭点到了餐厅,是一家专门做本地特色菜的饭馆。他们找了个半包围卡座,这处安静些,方便叙旧。   吃饭期间,Leno说起之前在法国有关中餐的回忆,从吃山寨拉面,到吃黎昀做的正宗辣子鸡。   时恪听着觉得很奇妙,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黎昀,是他没见过的,有点陌生。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该归类为嫉妒还是愧疚。   好像都不是,好像同时都有。   Leno放下茶杯,转头跟时恪分享起旧事,“Li在学校非常出名,不止成绩好,追求者也很多,但是我从来没见他跟谁Dating。所以在你之前,我一直都好奇Li的恋人会是什么样。”   仿佛被审视一般,时恪眼睫轻轻颤动,攥紧了杯子。   “有个成语怎么说......”Leno的手抵着太阳穴,“无,无所......”   时恪:“无所不能?”   “对!”Leno拍了个巴掌,“他跟谁都能混成一片,有麻烦的地方就会有Li的帮助,像个骑士。”   黎昀偏过眼眸,看见小孩儿听得怪认真。他忽然有些恶劣的想卖个惨,所有人都说他稳重,优秀,是目睹母亲自杀后仍能冷静自持的高考状元,是年纪轻轻便获得MOG奖项的外国人。   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些东西背负着恐惧。没有那么光鲜,一个普通人而已。   “每次新年的时候,他总是会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拒绝所有人的邀约,可能是骑士的休息日吧。”Leno是个很好的分享者,透过三两句话就能摹清旧日故事。   从初到法国仍然有些生涩的少年,到各种专业荣誉加身的青年。每一年,似乎都能对应上黎昀朋友圈里的某张照片。   心思流转,Leno心里的黎昀越完美,时恪越觉得沉闷。   他记得面对下坠物时那个惊恐的眼神,电话里极力压制颤意的呼吸,和黎昀表白时亲口说出的“害怕”。   天色变得黑沉,路灯透过窗户落在黎昀的脸侧,泛着暖融融的光,他微微弯着眼睛,时恪却从里面看不出半点笑意。   十一年,不孤独吗?   时恪指尖温度在一点点流失,他不想要黎昀无所不能,他想要黎昀随心所欲。 第74章 认床而已   时恪是个习惯默默消化思绪的人, 敏感让他的感知力比旁人更强,情绪也就更复杂。   饭后三人一路溜达着原路返回,他走在黎昀身前, 影子被砖缝切割成不规则形状。Leno说的话在心里转了好几圈,黎昀的恋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要是从前, 时恪一定认为自己配不上。他曾驱赶过太阳,而现在, 他却想追上太阳。   乌城靠北, 气候和温度比明城更干燥、寒冷, 晚上刮了北风, 游客们都竖起领子, 揣起袖筒,埋头走回旅店。   回到别墅刚打开灯,Leno就扶着头对二人说了句“抱歉”, 他这两天还处在倒时差的状态, 简单打过招呼后便关了房门开始补眠。   现在时间不算太晚, 处于睡不睡都行的区间,早起奔波一天的时恪其实已经有些犯困, 但他的精神却像挂了根绳子似的吊着。   这张床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他想象不出来和黎昀躺在一起是种什么感觉,与同龄人相比, 时恪在这方面还要生涩的多。   窗帘被拉上,房间显得更静了, 踩在木地板上的轻微的“嘎吱”声清晰可闻。   黎昀脱了外套挂上衣架,转身问:“要先洗澡吗?”   浴室和房间连在一起,装的还是磨砂玻璃,时恪抿着嘴, 觉得有点羞耻,但作为一个已经迈入成年阶段的人,自尊心也在作祟。   他强装镇定,把语气包装的沉稳,“好。”   暖气烘热屋子,身后的脚步又朝浴室去了,黎昀在替他调水温,时恪蹲在行李箱旁翻睡衣,心里默念好几遍“你是不是成年人,睡个觉而已,怂个屁!”   热流淌过肌肤,水流顺着颌角滑向下巴,再坠落到地面,身体好似紧绷着,精神却在水汽中恍惚了。   白色清雾从玻璃门缝里溢散出来,将房间笼上一层朦胧的滤镜,黎昀只留了墙角的一盏落地灯,浅橙的光照亮床头一隅。   他坐在窗边的沙发刷手机,上面显示的是艺术村明天的跨年活动攻略,图文内容写得生动有趣,可满屏的黑字好像会动似的,被心池里的涟漪搅成波纹,黎昀看不进去一点。   浏览到第三遍,他索性关了屏幕。   暧昧的气氛快要把屋外的冬雪融化,黎昀撩起眼帘,正对着浴室的玻璃,里头的人影有些模糊,但肌肉的线条走势却是露得清清楚楚。   他摩挲着手机的边缘,被温柔假象包裹住的控制欲快要藏不住,心里在想什么自己最清楚,觉得挺不是人的。   浴室门再打开,卷着袅袅水汽,时恪带着满身的雪松香径直走向床边,黎昀没说什么,两人交错而过。   掀开被子,床褥是温的,黎昀提前开了五分钟电热毯再关掉,留下刚刚好的温度。   时恪钻进去,靠着软包床头板查看手机消息,其实没什么人给他发,山道不会在休假期打扰员工,主要是分散注意力。   不知道是不是乌城气候原因,时恪觉得身上干得有点难受,挠了挠脖子,皮肤很快留下几道红痕,他本来就长得白,这下衬得更像一块羊脂玉。   二十分钟后,推门的声音引得人侧目,黎昀赤/裸着上半身出来,灰色长裤掐着紧实有力的腰,线条凌厉分明,他抓起床尾的衣服,抬手穿衣的时候前锯肌尤其明显。   学画画的都熟悉人体肌肉分布,时恪不懂了,从前看模特只觉得都是结构面,怎么看个黎昀整个人都跟要烧起来似的……他记得自己青春期的时候反应也没这么大。   床垫侧缘往下陷落,时恪仍盯着未曾翻过页面的手机,往里挪了一点。   “怎么红了?”黎昀簇着眉头,一眼就看见他脖颈后那几道痕。   时恪才意识到,低头瞥了一眼,老实说:“痒。”   黎昀稍稍凑近了些,看见肌肤绷出淡淡的横纹,“这里比明城要干燥。”他转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瓶身体乳,坐回床边,“还有哪里痒吗?”   “……都痒。”时恪讲完觉得自己简直疯了,有时候可以不用什么都说实话的,想撤回都来不及。   黎昀打开盖子,低声说:“转过去,衣服脱了。”说罢,他又记起什么,“要关灯吗?”   时恪掩在被子里的手攥成拳,克制住下意识的胆怯,背过身,褪下睡衣维持冷静,“不用。”   这应该是黎昀第一次完全看清他的疤痕,纵横交错背负满身。时恪有些不敢呼吸,身后许久没有动静,是被吓到了?还是太难看了?   他的心好像在变沉,直到略带温热的气息洒在脖颈,柔软的触感落在后肩的一道疤上。   时恪闭上了眼,睫毛微微颤着,被吻住的地方像有电流滚过,激得红透了耳尖。   黎昀有些贪婪的留恋在那处,细细密密的落下,从疤的末端到起始,霸道的不肯离开。   心疼和欲望交织,这段吻温柔又缠绵。   时恪的敏感不只在情绪,还有身体,感官仿佛被放大了数倍,几乎快要溢出喘呢。   或许是因为身前人的呼吸在发颤,黎昀顿然清醒,像是叹了口气,最后以下巴轻蹭作为结尾,在不做人和做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退回位置,沾着身体乳的手掌轻柔地从蝴蝶骨抚到微凸的脊柱,再到腰间。   “可、可以了,”时恪稳住心神,“前面我自己来。”   他知道心底也在期待着什么,可直到它快要发生,才发觉自己对情事无从下手。   人在害臊的时候也会假装很忙,时恪拿过瓶子,动作略显生疏的给自己抹完了,穿上衣服带着一身香给自己塞进被子。   黎昀关了灯,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两人中间隔着一拳距离,时恪闭上眼,平复狂乱的心跳,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或许是身上的雪松香气舒缓神经,本以为难眠的夜却出乎他的意料。   在不知不觉中倦意缠绕上来,将人拖入梦境。   时恪知道,只有自己完全信任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毫无防备的睡去,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安心。   耳边的呼吸声轻缓而规律,黎昀却失眠了,他规矩的躺着,手上还留着疤痕的触感,正沉默的和难耐的情欲做抗争。   古镇的夜极静,连风声都不曾透进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时恪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微凉的肌肤贴上黎昀的身体,手臂蹭过他的小腹,搭在腰间。   热意从被撩过的地方升腾,再涌入下腹,不断灼烧着神经,弄得人心猿意马,黎昀沉下呼吸,自己今晚是别想睡了。   他轻轻抬起手,揽过时恪的肩膀,将人圈在怀里,下巴蹭上松软的发顶,喉间轻滚,极力克制着欲望。   这件民宿定也是他定的,明晃晃的心思,赤/裸/裸的欲望,可看见那慌张却佯装镇定的反应又舍不得,一切生理反应在时恪尚未做好准备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黑暗会让人失去对时间的感知,黎昀在沉寂里守着怀中的月亮,过了许久,帘外透出昏暗云光,他在几近天明时才慢慢陷入昏沉。   再睁眼的时候时恪花了半分钟整理思绪,他支起身体,而身边的位置是空的,手掌抚上床单,只留着细微余热,离完全变凉没差多少了。   洗漱完,穿好衣服下楼,空气里弥散着黄油的咸香,他顺着一路摸到厨房,岛台上放着配送超市的塑料袋,黎昀穿着白色毛衣,背影被笼罩在晨光里。   灶台旁的备用食材切得整齐漂亮,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多早起床准备的,时恪有些忐忑的走过去,问:“我是不是,睡得太乱了?”   胡椒在研磨瓶里发出“咔呲咔呲”的声响,黎昀的手稍微顿了一下,又侧过头露出浅笑,“没有。”   尽管说是这么说,但看着他眼下隐隐的青色,时恪很想调个监控出来看看,自己昨天晚上到底睡得有多离谱。   黎昀将牛排翻了个面,以防小孩儿胡乱自责,他补充道:“认床而已,只失眠了一会儿。”   学霸撒起谎来,演技是十成十的自然,时恪微皱眉头,说:“等下再回去补个觉吧,现在还早。”   工坊报道的时间在下午,至少还有六七个小时的空余。   “嗯。”黎昀轻声道,“听你的。”   身后传来声响,Leno眼睛还眯着,顺着香味走了过来,在看见牛排的瞬间陡然睁大,兴奋的说了几句法语,而后又意识到语言系统得切换。   他锤了锤额头,重新道:“我以为在做梦,能再吃到Li做的饭实在太幸福了。”   时恪主动申请帮忙,削个皮,烧个水,多少还是惦念着没让黎昀睡好这件事。他没完全相信黎昀的话,至于真实原因,能猜个七七八八……凡事总有第一次,或许可以找个时间好好研究研究。   三人在餐桌落座,吃过早饭,Leno自行出门找长期旅店去了。   失眠一整晚的黎昀被赶回房间睡觉,时恪则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手机里是“空花阳焰”的PDF版项目书。   他翻来覆去地看,脑子不停地想,如果自己不接,工作室可以婉拒,但如果要了解那日争执的内情,势必得参与一次电影会议。   巧的是,五分钟前时恪收到一条新联系人的好友申请,没有任何补充说明,只一句“我是黎逍”。   时恪屈起指节抵住额角,尝试将黎昀的内心看得再清晰一些。   舒姝的死是驱使黎昀只身前往法国的原因,在他的眼里,最终导致母亲自杀不只因为黎延君出轨,还因为自己不曾发现她的抑郁症。   当温热的血迸溅在眼底,当媒体和流言向他发出质问,当他作为一个孩子被抛弃,或许黎昀心底的阴影还远不止这些。   为了寻找内心安定,惩罚所谓的罪过,便将自己置于完全陌生的国度,在漫长的时光里,把自己打磨成一个无所不察,不所不能的人。   时恪的目光描摹着黎昀沉睡的侧脸,指腹落上屏幕,按下了“确认添加”。 第75章 黎昀,新年快乐   Leno的住处找的很顺利, 他兴冲冲回来,说是寻到一家可以接待外宾的青旅,老板是本地人, 之前在法国待过两年。等明天别墅退房,直接搬过去就行。   房间落定, 下午四点,他们准时出发前往木雕工坊。   顺着石板路, 绕过琳琅小店, 时恪有种恍然感慨, 曾经因为要打工而没能参加的课程修行, 竟在时隔两三年后补上了。   离工坊越近, 周围的人也越多,大概都是过来参观的,工坊隔壁刚好是一家木雕博物馆。   步行二十分钟, 眼前出现一幢白墙灰瓦的院落, 红木宽门大敞, 里头的装修倒是很现代。   大厅里站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木头素胚, 估摸着是这里的学员,眼见有人进来,一路小跑着叫工作人员去了。   很快, 接待人员领着他们进了工作间,Leno早在网上和师傅打过招呼, 今天是来认认路,参观日后的学习环境,再办个手续。   墙角摆了一排架子,上头放着学员的各种作品, 空气里散着一股木头味儿,时恪还挺喜欢。   工作间里有几个正埋头雕刻的学生,年纪有大有小。等手续期间,Leno便凑在学员后头看,他在家里研究了大半年,也雕过物件,就是丑的没法看。   一个握着刻刀,大概八九岁大的男孩儿抬起头,对面站着两个人,他的视线在时恪和黎昀之间犹疑,最后选中了手上有疤的那个。   “哥哥。”   时恪愣了愣,“叫我吗?”   男孩狠狠点头,举起手里的胚料,说:“能不能帮我一下,这里挖不掉。”   “我不会。”时恪说。   “你手上有茧,还有疤,”男孩努了努嘴,“你肯定会。”   ……还挺善于观察。   男孩也不管答不答应,直接将木胚推过来,说:“我手上也有疤,前两天不小心划的。”   对着大人还行,对着小孩儿时恪也没办法,他接过来,拉开跟前的椅子坐下,问:“哪根线?”   头顶的光亮被遮住,小孩哥撑起身子,指了指木胚上某处铅笔印,“这个。”   Leno好奇地抻长了脖子,他完全没想到时恪会这个。   从桌上挑了把小斜口刀,夹在中指与食指之间,无名指作支撑,顺着线位缓缓平推下去。木花卷起,切口流畅丝滑。到折角处,刀柄在手中转了半圈,时恪换了个角度,再推回去。   Leno看得眼睛放光,他自己也不会刻这种转折线,每次都划出界。   “好了。”时恪把刀和木胚还给小孩哥,获得了一个热情的大拇指。   站起身,回头对上黎昀的目光,时恪被看的突然有些忸怩。   “怎……么了。”时恪问。   Leno说:“看不出来吗,这是‘欣赏爱人’的眼神。”法国人的浪漫触觉天生灵敏,他从没见过Li对哪个人露出过这种神情。   时恪不擅长面对称赞,常觉羞耻或是惶恐,而黎昀从不吝啬夸奖,许是被他夸多了,好像也没之前那么难为情,心里滋生出某种微妙的满足感。   手续办理完毕,Leno终于吃下一颗定心丸,从工坊出去,三人顺道去木雕博物馆逛了一圈,吃过晚饭,再溜达回别墅。   今天12月最后一天,自太阳落山起镇上便点起灯笼,集市延长营业,游园活动会持续到凌晨一点,他们打算稍晚些再出门。   时恪靠在院外的栏杆上,漫不经心叼着未点燃的烟,手机里是黎逍刚刚发来的信息。   他尽量装的自然,以防被坐在客厅的黎昀发现端倪。   【黎逍:这电影我不拍,你应该也知道。】   【黎逍:节后东越要跟你们开沟通会,你让你老板拒绝一下。】   对方开门见山,默认时恪是完全听见了那天的争执,虽然事实也如此,但他不明白,既然不想拍电影,为什么还要指名让自己来做项目设计。   回想争执内容,不难推测出黎逍大概是被他爹硬逼着做导演的,只是为何一定要是山道?   沙发里窝着个花花绿绿的男人,头发竖得像鸡毛,他手边散落着几家设计工作室的资料,皱皱巴巴,比在发酵桶里滚过三圈的腌菜还像腌菜。   黎逍嫌恶的看了眼,除了“山道”,其他一个都不认得。   姓唐的狗腿子专替他爹传话,已经毁了他两个打碟机,冻结两张银行卡,再消极怠工,就把他在外头开的夜店全砸了。   新消息弹出,黎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态度倒是拽得二五八万。   【黎逍:你别管,反正照做就行。】   时恪没有跟傻逼吵架的兴趣,本来就想找机会问清舒姝的事,这下反而省事了。   他没再回复,收起手机,身后的窗户被敲响。   “出去逛逛?”黎昀拉开窗,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接近十点。   时恪往客厅看了眼,问:“Leno不去吗。”   “倒时差,撑不住睡下了。”黎昀从玄关角落拿了把长柄伞,“待会儿可能有小雪,要不要再上去添件衣服。”   一件加绒高领,一件衬衫,外面还穿了件马海毛衣开衫,时恪觉得自己挺热的,“不用,走吧。”   出了民宿,顺着坡道往下,人流逐渐变得密集,集市的吆喝声,嬉笑声,脚步声杂糅在一起,比白日要热闹的多。   绕过最后一处转角,眼前豁然开朗,这里不像北城,倒似江南。   各色花面灯笼映出人间色,黛瓦粉墙,青砖石径,冬风吹皱湖面,层层绸波,抬头虽不见星月,回首却华灯灼灼。   冬天本就穿得厚,游客前后左右都紧挨着,略显拥挤,只能迈着碎步往前蹭。   两人在人潮中并肩而行,身旁有举着糖葫芦的小豆丁钻过去,险些撞上时恪的腿,黎昀牵起他的手,将人拉到身边。   街边卖小吃的摊点有集章活动,巷口设立了好几处打卡拍照墙。时恪虽然没什么参与的兴趣,但是难得被这样的鲜活的新年氛围吸引,置身其中竟不觉烦闷。   “怎么都朝着一个方向走?”时恪问。   黎昀说:“去看打铁花,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   攻略里说在广场靠左的位置有个绝佳观赏地点,不用人挤人,还能看得清楚。   他掐准了时间,在开演前三分钟到达目的地。   两人站在略高一些的地势,树叶堪堪遮住身影,刚好露出一块可供观看的空缺。   底下的游人密密麻麻,师傅们带着器具站到广场中央,时恪撑着栏杆,静静等待表演开始。   街道两旁的灯笼配合着降低亮度,四周暗下来。时恪目不转睛地看着,师傅举起长杆,奋力将铁水高高抛出,顿时,火星如瀑布般散开!   漫天华彩点燃群山,耀眼如昼,游人纷纷欢呼雀跃。时恪睫羽轻颤,难掩惊喜之色,金色碎光倒映在眸中,照得人影如画。   他的生活没什么仪式感,跨年多是一个人在埋头画画,从来不知道还能这样过。时恪看得不忍眨眼,仿佛要将这遍地生金的画面刻在脑子里。   “时恪。”黎昀在师傅即将挥出动作时唤他。   应声回头,身侧绽开星火鎏金,框中人眉眼轻弯,濯濯似月,听见小小“咔嚓——”一声,画面在此刻被定格。   他愣了一下,黎昀没给反应的机会,转过他的头,“看表演。”   待演出结束,时恪倒是真忘了那张照片,只抑制不住眼底欢喜,问道:“你之前看过吗?”   “没有。”黎昀笑着摇头道,“第一次。”   他看了眼时间,离零点还剩下不到半小时,两人牵着手继续往前走,这条街长得像是望不到尾。   人潮越来越拥挤,他们贴着墙根,在巷口的位置停下。   “那以前这个时候你都干什么。”时恪仍记着那些照片,黎昀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最初以为他是自由的,可越靠近,越发现那只是假象。   时恪转过身,对上黎昀的目光,“我想知道,那十一条朋友圈的故事。”   “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内容。”对方的眼神太真挚,黎昀顿时有种无处可逃的感觉,“我想想从哪里说起。”   时恪道:“从第一张,那盏路灯。”   “那会儿刚到法国,我拖着行李箱在路口找房子,”黎昀声音很沉,像是真的在说故事,“可能只是觉得天快黑了,想留下一点光。”   时恪牵住他的手,“第二张的夜景在哪拍的?”   “巴黎。”黎昀说,“看他们的国庆烟花。”   “第三张,是和朋友在喝酒吗。”时恪早就将顺序内容记得清清楚楚,尝试摹清他的岁月。   黎昀眉头微皱,连自己都有些忘了,“在里昂当地的一家小酒馆,看街头艺术家表演吉他。”   第四年,在实习餐厅的后厨加班;第五年,在海岛看日落;第六年,翻到一本还不错的书……   第十一年,在回国的机场。   会画画的人都擅长构想,缺失的拼图被一点点补齐。时恪在追赶太阳的路上,与它越靠越近,“那为什么只在新年才发?”   瞳孔轻微地颤了下,脑海里出现祭奠母亲的画面,黎昀缓缓开口:“离我妈妈的忌日很近,当成纪念,终于又过了一年。”   他极力对身边人付出帮助,大部分时候并非真心,只是逃不过自我谴责,也享受被依赖的感觉,更害怕自己不被需要。   年年如此,却无法摆脱孤独和痛苦。   人潮熙攘,时恪牵着黎昀又往巷口里站了一点,游客与他们擦身而过,急着赶去前面的钟塔,等待最后的年末倒数。   冬夜起了寒风,刮得灯笼轻轻摇晃,影影绰绰间,两人的发丝落了一片雪。   黎昀撑开伞,将人往怀里带,“下雪了。”   接近零点,倒数声从不远处传来,掀成音浪。   “十!”   “九!”   “八!”   灯火照映眼眸,也框住温柔的人,时恪从黎昀手中接过伞柄,向他靠近,轻道:“那些遗憾不是你的错。”   黎昀托住他的背,眼底软得像云,心也是。   “不用什么事都做的那么好。”时恪将伞倾斜,挡住两人的身影,游人被隔绝在外。   他轻扬下巴蹭上黎昀的鼻尖,轻声道:“以后也不会再孤独了,你有我在。”   黎昀被微凉的唇瓣吻住,气息交叠,他将时恪抱的更紧,一点点含嗜温软。   随着最后一声倒数,烟花炸起,在他们的头顶散成点点繁星。   雪落满头,时恪捧住他的脸,唇畔细语喃喃:“黎昀,新年快乐。” 第76章 聊聊吗   来的时候车站空空, 回程却挤满了人。   Leno在入站口,加上时恪的联系方式,他道:“等你们有机会回法国, 换我带你们玩!”   在交朋友这件事上,时恪还是幼儿园级别, 有点局促,但没有以前那么排斥。他带着陌生又雀跃的心情与人告别, 应该算是在寥寥无几的社交经验中迈出了一大步, 犹如树上多抻出一个枝桠。   假期已逝, 离春节还有些日子, 中间这段不得不上班的时间便显得尤为惹人厌烦。   “忍一忍, 没几天了。”   吴廷冲着镜子里的人说道,也不知道是在自我安慰,还是在欣赏元旦刚剪完的新发型。   刘丛瞥了一眼, 觉得跟之前的毛刺猕猴桃没有区别, 顶多差在是三毫米的毛还是五毫米的毛, Tony老师该把钱退给他。   “已经很幸福啦,你看看人时恪, 都快过年了还歇不下来。”周知知捧着杯子摇头。   刘丛上次给人灌酒灌得太猛,听见这名字就觉得愧疚,他问:“小时干啥去啦?”   “郑老办公室。”吴廷说。   跟东越千华的会议时间已经定了, 郑元来和时恪说这事儿的时候,还在疑惑他怎么一点不惊讶。   “电影最快也得后年才上, 也不知道急什么。”郑元开窗换气,暖风吹得他嘴干舌燥的,“不过这样也好,你到现场去听听, 再决定要不要接。”   时恪点了点头,盯着窗外出神。   这几天黎逍不太安静,没事就发两条消息,说赶紧推了这活。   他不太明白,即使山道推了,难道就不会有其他公司跟进吗,对于黎逍来说,他该摆脱的不是这部电影,而是黎延君。   临到会议当天,时恪都没把这次的电影项目告诉黎昀。   事关舒姝,再加上与黎家僵硬的关系,他不想引起对方过度担心。这项目推肯定是要推的,但是得先弄清来龙去脉,如果真的存在所谓的“偷片子”,能不能把东西拿回来?   山道一行人上了车,赴会的只有郑元,时恪,和他的组长赵寻音。   地点就在东越千华工作室,明城这地方适合搞文化经济发展,各大类影视文娱公司都在这处,再不济也得弄个分公司。   天色将晚,车内亮起屏幕蓝光,黎昀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Liyun:下班了吗。】   【Liyun:今天我有事回去晚点,冰箱里有新做的牛肉盅,记得热热再吃。】   【Liyun:之后录个指纹吧,不用每次都输密码。】   黎昀经常跟他报备行程,通常这种时候,时恪也会回复自己的。   今天有些特殊,他隐瞒了一部分内容,只回复道“好,还有个会议。”   收到消息,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黎昀扶着方向盘打了个弯。车轮底下碎石和雪掺在一起,碾出声响,城郊路牌显示着“前方800m 松泉陵园”。   阴沉的云盖下来,侧视镜里的黎昀眼底深黯,漆黑如墨,面部轮廓被显得更加硬朗,浑然不见半点情绪。   这处墓园应该是明城地价最高的,每年的维护费林林总总就得好几十万。   穹顶之上,鸟雀飞掠,碑林静静站立在晦暗天光中,铺了满山。   黎昀步行至白墓前,皮鞋蹭上雪泥,沾在墓石一角,他用纸巾细细擦净,蹲下身,在碑前放下一捧红果冬青。   寒风轻缓,额前发丝坠落遮住了眉宇,他眼眸半阖,静静开口道:“回了,以后应该不走了。感觉在外面,好像也没那么自由。”   “等过完年,就准备餐厅开业的事。”   其实,黎昀不太清楚该怎么和母亲交流,记忆太久远,快要忘了是怎么说话的。   自小和舒姝待在一起的时间本就不多,她喜欢四处采风,一年里大概只有几个月是在家,但每次回来都带各种当地的小礼物。   “还有,我谈恋爱了。”   在乌城拍的那张照片被调出来,人影如画,黎昀的眉头渐渐松了。   如果不是时恪担心露馅,他大概直接设成屏保,“是不是很好看……我都想结婚了。”他放轻语气,“下次带他来见你。”   路灯下的身影站了起来,昂藏,挺拔,与十五岁时的少年身形截然不同,唯一清晰未变的,是脑海里抹不去的记忆。   舒姝明明是个如此大胆,恣意,不守常规的人,她视摄影如生命,却为了黎延君放弃创作,在死前选择烧毁所有作品,不曾给人留下一点念想。   黎昀既恨他,也恨自己,还恨……母亲。   大概舒姝也没想到吧,黎昀就站在下面,寒风刺骨,血却是滚烫的。跳楼的死状都不太好看,乳白色组织迸溅在裤脚,和殷红的软块混成一滩。   其实丁若枚有句话没说错,在黎昀心底某处地方,也在责怪舒姝,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在他看来,这和抛弃自己没有区别。   红红白白的粘液仍浮现在眼前,甚至还冒着热气儿。这个场景他花了十几年都没能忘掉,倒也是佩服自己,怎么还能坚持做的了厨师。   黎昀的呼吸有些颤抖,他咬紧后齿,捱住胃囊的阵阵抽痛,为了驱散画面,只能强迫自己移开注意力,“我去年夏天跟他吵了一架。”   “头发白了些,人却没变,不过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   “你要是想他,别给我托梦。”   风又起了一阵,吹得人眼睛怪疼的。   *   会议室里黑压压的坐满了人,放眼望去,对面没几个人头发是好的,露着增光瓦亮的头皮,左秃一块,右缺一撮,被灯光一照,跟打了蜡似的。   长桌最前头,顶着火红鸡窝毛的人是黎逍,穿着身漆皮外套,衣服反着光,跟那群老爷们儿的头比,亮得不相上下。   台上正在讲话的人姓唐,说是黎延君的私人助理,身后PPT放的是电影企划,他对着众人侃侃而谈。   不过,每讲完一个章节,就朝黎逍问一句,“你觉得呢?”   若是得不到回答,那就死耗着,直到他给出反应。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和逼迫没什么区别。时恪冷淡扫了一眼,黎逍吊儿郎当的,就差把腿搁桌子上了,姿态摆的潇洒,脸比在春鹤庭那天还臭。   时恪收回眼神,放在腿上的手机快要给大腿震麻,他划开屏幕,一连串消息蹦了出来。   【赵组:搞什么??】   【赵组:不是说指名时恪?今天来了至少四五家工作室,把我们当猴耍?】   【赵组:莫名其妙!这他爹的又不是招标会,合着是我们山道上赶着给他东越做设计?】   郑元坐他前头,三个小时过去了,截至目前为止没说一句话,鼻子里的气倒是叹了好几声。   时恪听得出来,老师一般只有气急了才这样,感觉离掀桌走人不远了。   PPT里有关电影内容的介绍不多,多数时候都在介绍有多少资产投入,集中什么市场,预计达成多高的票房,要求各家工作室先比稿,再筛选。   一场项目沟通变吹水大会,八字没一撇的合作,需求倒是不少,看黎逍的反应,时恪觉得他不像知情人。   “在座都是行业翘楚,咱们这部电影,资源配置一定不会差。”唐助推了下眼镜,镜片闪过一丝清光。   “我们东越千华非常相信大家的实力,只是你们也看到了,‘空花阳焰’是冲着国际电影奖去的,各个方面的合作邀请自然是谨慎再谨慎。”   郑元嗤笑一声,骂了句“傻逼”,他转过头,对上时恪的眼睛,低声说:“上一边儿玩去吧,这项目谁爱接谁接。”   往深一步想,甚至都怀疑黎延君是在给他脸色看,就是因为上次没去参加生日宴,再加上早年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这种人到底怎么当上国际导演的?   会议落幕,众人散场,郑元已经耗尽最后一丝耐心,带着山道的人第一个走出东越的大门。   “回头给你们算加班。”郑元看了眼表,白白在这浪费三个半小时,再耗下去地铁都快收班了。   赵寻音安慰的拍了拍时恪的肩,问:“怎么回去啊?”   “我还有点事儿。”时恪说,“你们先走吧。”   告别组长和老师,待人走远,时恪又转身进了东越。   刚才那会议室的门没关紧,里头传出来黎逍的骂声,另一个人大概是唐助,倒是冷静,像是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   时恪刚走到走廊转角处,兜里的手机又亮了。   【Liyun:我结束了。】   【Liyun:还在公司加班吗?】   门被打开,黎逍气冲冲的走出来,竖起来的头发也蔫儿了,像被坐塌的鸡窝。   时恪心里犹如天人交战,如果只是单纯和黎逍讨论工作,还不至于这么犹豫。他能感觉出来,黎昀对整个黎家的人,抱有极大的抵触情绪。   大概也不会喜欢自己和黎逍待在一起,如果私下找他,会不会被当成立场的背叛?   可如果黎延君手里真的有舒姝的东西呢?   那是唯一一件遗物了。   思绪在脑子里飞速转动,时恪抬起手指,在屏幕上打下“嗯”,然后发了出去。   吸烟室里雾气缭绕,白烟快要占满整个屋子,透过玻璃看进去,里头的人跟练功走火入魔似的,尤其还顶着一头红发。   门被打开,黎逍抬头,眯缝着眼看出去。   时恪站在那儿,冷淡道:“聊聊吗。” 第77章 完了   一般人都不爱开夜路, 尤其是在这么僻静荒芜的地段,但黎昀的车技一直很稳,在哪开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   他的驾照是抽空回国考的, 头两年去法国的时候还没成年,熬到第三年才在春节回来, 和家里人吃了顿年夜饭。   那会儿也没什么事可做,用来打发时间便考了。   他学什么东西都快, 考完又申请了个IDP, 不过在法国开车的机会不多, 只偶尔帮帮楼下的房东, 替他们开车回老家拿点东西。   那对老夫妻懒得跑那么远, 索性以降低房租作为报酬,交给黎昀去办。   从荒郊野岭到市区,赶上周五出游的晚高峰, 开了快俩小时。   前方红灯, 他扶着方向盘, 任由车子滑出去一段,停在一个刚刚好的距离。   手机屏幕亮起, 刚查看完时恪的回复,一通新的电话打进来。   车载音响里浑厚的男声传来:“咱俩喝点儿?”   没头没尾一句话,但意思双方都清楚。   舅甥俩一直挺有默契, 尤其在舒姝忌日这两天。   就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暗号,寻一处僻静私密的地方, 聊聊那些还未消化的情绪。   定位发过来,红灯变绿,黎昀给油打弯,调转方向朝着新地点出发。   宾利在街边停稳, 霓虹灯透进来,给黑色羊绒大衣染上一层斑斓。   入夜许久,道路两旁的店才开始今天的营业,顺着看过去,不是精酿酒吧就是高级餐厅。   和MUSE那条路店迪厅不同,那儿适合一身荷尔蒙无处消耗的年轻人蹦跶,这里更像有钱有闲富家子女打发时间的。   不过,舒永给的地址是个私人酒窖,叫“藏酌”。大概是他哪个圈里的朋友开的,保密性特别好,非邀请不得入内。   黎昀报了名字,被侍应生领到二楼,舒永比他早到十分钟,已经坐在位置上点酒了。   刚落座,点单ipad被推过来,黎昀浅浅扫过去,跟身边的侍应生报了句:“轻井泽。”   舒永抬头瞟了眼,没说话。   度数不低,瞧外甥这神情,一杯肯定止不住。   他收起口罩揣进兜里,稳重惯了的人反常起来挺难劝的,这两天特殊,他不想做个扫兴的长辈。   “最近都还好?”舒永脱了大衣,看着外甥,“餐厅还缺什么吗。”   黎昀拿着手机发消息,没抬头,“挺好。过完年再打扫打扫就差不多了。”   从选址到落成,都是黎昀亲自处理。舒永想帮忙的心很热切,可惜没机会,但他不觉得这是独立,像是孤立,自我孤立。   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空间里很亮,黎昀敲下几个字发出去:结束了跟我说一声。   舒永一眼就看见了,他直言道:“你对象,那小孩儿吧?”   “嗯。”黎昀承认的非常丝滑,压根儿也没想藏。   金狮影帝原本还想说“跟我装,你还嫩了点”,现在这话也给咽回去了。   性向在他这里不算问题,娱乐圈里什么人都有,而且舒永也没有掺和小辈感情生活的兴趣,只是担心不好跟叶青华交代。   “你怎么想的。”舒永开始操心,这可是看着长大的亲外甥。   黎昀放下手机,给两人都倒上酒,喝下一口才道:“等他先适应适应,再公开。”   时恪没在正常家庭里生活过,在舒宅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得出来有多紧张,这事情弄不好,小孩儿特别容易愧疚。   “让他适应,也顺便让我们适应,是吧?”舒永眯起眼,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   先把人领进门,等家里熟络了,想说难听的话都说不出口。   黎昀不置可否,端起酒杯,喉间滑过酒液,木香涌入鼻腔,半杯就这么没了。   *   灯光黯哑轻柔,台上演奏着布鲁斯乐,店里人虽多,但很安静。   菜单被服务生递过来,黎逍一扬下巴,说:“点吧。喝什么?”   窗外是路人的影子,来来回回从时恪的侧脸掠过,像幕布上转动的胶片光影。   他垂眸扫了一眼,“喝水。”   “?”   黎逍满脸困惑,“你没成年?来酒吧喝水?”   这人该不是以为他没钱吧,还是瞧不起他?   虽然卡被冻了还不至于买两杯酒的钱都没有。   “不喝酒。”时恪说。   黎逍“啧”了一声。   他抽回菜单,道:“麻烦。”又回头看着服务生,“一杯龙舌兰,一杯水。”   服务生退下,黎逍转过脸,被时恪冷脸看的发毛,他皱起眉,说:“可不是我耍的你啊,老子也被耍了。”   时恪在脑子里把会议片段过了一遍,从唐助的态度也能看出来,他像是替黎延君盯梢的,无论如何都要逼黎逍给点反馈或是决策,但要真做了,又不采纳。   比如黎逍钦点这件事。完全就是在明摆着告诉他,“我给你选择的权利,但最后还是要听我的。”   原生家庭是个很大的议题,健康融洽的很少,剩下那些各有各的畸形法。   时恪靠着沙发背,问:“这个项目为什么找我,你就知道我一定会推?”   “老子不知道!”黎逍说,“唐狗给我一堆资料,我只认得山道。”   到这个份上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拖延,再想办法把钱弄回来。他从高考后就被硬逼着学导演,毕了业,又被塞进剧组。   丁若枚只向着黎延君,唐狗替他爹下达最后通牒,拍完这部电影,等于继承了黎导衣钵,否则以后不要回黎家。   黎逍心道,老子继承他个狗屎。   对面的时恪没再说话,垂着眼睛像在思考。   黎逍敲了敲桌子,说:“喂!到底找我干嘛,现在你对我已经没用了。”   时恪抬眼,直入主题,“‘空花阳焰’是抄袭舒姝的吗?”   鸡尾酒刚刚才送来,黎逍去接杯子的手一顿,差点掉地上。   他都忘了自己还吼过那句。   黎逍瞄了眼服务生,等他放完酒水,人走远了才问:“你想干什么?”   时恪眉头轻跳了一下,对方这个反应已经解答他的问题了,这跟间接承认没什么区别。   灯光穿透水杯,在黑理石桌面洒下一圈宝石色的投影。   时恪盯着影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语气平和道:“电影项目我不做,还会有其他人做。”   “你以为我不知道?”黎逍烦躁的搓了把头发,“我他妈有什么办法!”   “你真的不想拍电影?”时恪向他确认。   黎逍喝了口酒,用手勾着裤腰上的链子甩,“老子想做DJ,看不出来吗?”   “看得出来。”时恪顺着看过去,虽然他觉得黎逍身上更适合开家五金店,“挺好的。”   意想不到的回答,黎逍愣了一下,打他玩儿碟机开始就没人和他说过这种话。   他觉得时恪在随口胡诌,“嘁。你懂个屁。”   “DJ我不懂,”时恪说,“但人能找到自己喜欢而且想做的事,就挺好的。”   黎逍又愣了,看着他,对方眼神依旧冷,但是没有取笑或是嘲讽的意思,好像他喜欢打碟这件事本该如此。   “你,你真这么觉得?”黎逍说。   时恪轻点头,“嗯。”   这话在黎逍耳朵里听来,简直天方夜谭。   从幼儿园起,黎延君就给他规划了一条完整的发展路线,喜欢什么,想做什么,自己毫无决策权。   更不提他想做DJ的事业,连亲妈都不支持。   所以,他羡慕黎昀可以和他爹翻脸,可惜自己没有那样的勇气。   没被肯定过梦想的黎逍有点宕机,虽然心花没到怒放的程度,但是小放了一下。   “咳,你问我这个是想说什么。”黎逍做作的咳了一嗓子,潇洒酷哥的人设不允许他外露羞赧。   谈话之前,时恪琢磨过郑元外出谈判的心理战术和说话技巧,不过学不会,比砍价要难。   但刚刚那些都是实话,大概真诚就是必杀技,黎逍态度明显好多了。   时恪转回话题,说:“与其逃避,不如让项目破产。”如果片子真是抄的,他绝不能让黎延君强占舒姝的作品。   黎逍:“你什么意思?”   “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是抄的。”时恪的手搭在玻璃杯上,掌骨清晰分明,“剩下的我来做。”   黎看着时恪,这人真的比他想象中要……更有攻击性?   对方好似完全不担心自己的立场,一个是亲爹,一个是外人。比起鲁莽,他觉得时恪在赌自己的态度。   不过他赌对了。   *   酒瓶里的液体还剩三分之一,舒永喝的上头,这外甥只微微红了眼睛。   “上个月我在电影协会跟他碰上了,”舒永揩了把嘴,“说什么搞了个文艺片,要冲金熊奖。”   他嗤笑一声,直接骂道:“黎延君就是个屁!拍出来的也是屁!要不是你妈,他个破落户能变凤凰?”   黎昀没说话,扯开襟前两颗扣子散热。   “他们最近没找你吧?”舒永问。   这外甥什么事都不爱往家说,早前还在上学那会儿,天天被黎家找麻烦。   大的走了来小的,阴魂不散。   黎昀按了按额角,“没有。”   说实话他有点搞不懂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不想搞懂。   丁若枚带着他来家里的时候,他同情过,也迷茫过,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黎逍,毕竟不做人的是黎延君。   但后来就不这么想了,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黎逍永远跟他对着干,抢他的东西或者直接毁掉,小到一支笔,一间房,大到家产。   出国之后,黎逍倒是消停了好一阵,直到上次在市民之家冲着时恪发癫。   黎昀沉下眼眸,他那次真的怕黎逍对时恪做什么小动作。   “行。”舒永点点头,拿起酒瓶给两人的杯子填上,“最后一杯,就算……敬舒姝。”   玻璃杯磕出脆响,黎昀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出了店门,舒永脚步有些虚浮,他的保姆车已经到了,朝外甥招手,“直接坐我的车啊。”   “不用。”黎昀不算特别醉,只是神思不太清明,“我找个代驾。”   舒永看他这状态,的确比自己清醒,这小子酒量够深的。   他没坚持,挥挥手告别了。   黎昀在风里站了会儿,散走身上的热意,看了眼手机,时恪还没回复。   已经快十二点,加班还没结束吗?   他朝着停车的位置走,思考着要不要给时恪打个电话。   酒精容易放大情绪,本身容易焦虑的人更甚。   黎昀没有强制时恪一定要汇报行程,但他却是想知道的。   说明白些,黎昀不喜欢一无所知的感觉,也清楚地了解自己的掌控欲,大概源于对突发事件的恐惧吧。   舞台上的布鲁斯乐切换成爵士,酒吧里的灯光也开始变得暧昧。   时恪双手交握,沉声道:“所以,你有原片的数据?”   黎逍放下二郎腿,说:“啊,还有本创作手稿。”   发现这个,其实算个意外。   刚当上导演那两年,本来想潜到黎延君的书房,找他被藏起来的护照,结果翻到舒姝的一袋遗物。   别的东西他没有,唯独好奇心旺盛。   起先看完没明白,以为只是单纯收藏,可他爹又不是痴情种,直到“空花阳焰”的出现,黎逍恍然大悟。   “我可以给你弄出来,”黎逍说,“但是电影必须给我弄黄咯。”   黎延君在娱乐圈的根基很深,一部片子损失不了什么,但是可以为黎逍的出逃破个口子,到时候他爹肯定没空管他。   时恪:“好。”   龙舌兰被黎逍一口气喝干,放下杯子,也不知道是被酒气冲的,还是喝多了,他眯着眼睛,又直愣愣的盯着窗外。   时恪觉得疑惑,“怎么……”   话没说完,身侧的玻璃窗被敲响。   他转过头,眼睫陡然颤动。   完了。 第78章 放纵一些也可以   有一瞬间时恪大脑是空白的, 他以前也撒过谎,但这次不太一样。   不仅故意隐瞒,还被捉了个正着。   黎昀没什么表情, 隔着窗户浅浅扫了黎逍一眼,神色极淡, 猜不出心思,却让人莫名心慌。   时恪站起身, 冲着对面的二世祖说:“交易作数, 除了我没人能帮你。”   人影从眼前掠过, 黎逍仍在发愣。   不对啊?时恪为什么要帮忙?   平时看剧本画分镜的脑子转不动, 这会儿倒是勤快起来, 他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看着两人的背影琢磨。   ……草!   他俩真是一对儿??   满街霓虹璀璨,在眸子里映出彩光, 时恪的神情却紧张, 他自知理亏, 薄唇抿成一条线,有些不敢与人对视。   黎昀刚才还没觉得醉, 这会儿倒是希望自己真醉了,看见两人坐在一起时,第一反应其实不是时恪骗他, 而是时恪有事不愿意和自己说。   “上车。”   不容置疑的口吻,黎昀几乎没这么跟时恪说过话。   时恪拉开车门, 再关上,外头的喧嚣被隔离开,周围陡然变得寂静,沉默便显得更加震耳。   如果不是驾驶座上黎昀的呼吸声, 他大概会以为自己失聪了。   两人一时无话,空气里弥散着隐隐约约的酒气。时恪用余光小心打量,黎昀靠着椅背,淡漠的像一尊雕塑。   心虚转而变为担忧。   黎昀喝酒了,大概心情很差。   还偏偏在这种时候抓到自己骗人。   黎昀越沉默,时恪越慌乱,他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蜷起来,布料被蹭出微弱声响。   黎昀偏过眼眸,沉声道:“公司开会转移地点了?”   犹如应激反应,时恪张嘴不小心咬了下舌头,局促道:“也是谈工作。”   “什么工作只能两个人谈。”黎昀语气平稳,像是没什么情绪,“谈到酒吧来了?”   时恪颔着下巴,觉得愧疚,“对不起,我……”   我有理由?我有苦衷?   但实际情况就是有意为之,他无可辩驳,时恪沉下气息,再次道歉,“对不起。”   黎昀的气压极低,或许和酒精有关系,“他跟你聊什么了?”   “东越千华的电影项目,”时恪不想说他父亲的名字,怕加重对方的情绪,“但今晚是我找的他,我不想接。”   也不想现在就将舒姝的事透露出来。   他怕黎昀失望,更怕他伤心。   “为什么不找我。”黎昀克制着语气,又觉得有点无力,难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如一个黎逍吗。   时恪蹙起眉头,微侧过脸,“为什么要找你,这是我工作的事。”   “你不必和他们接触。”   “怎么不必?”   时恪不理解,即使抛开舒姝,这依旧是他的工作,总不能因为难以解决就找黎昀接手。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黎昀没有说话,无形的压迫感让时恪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他不是个善于处理冲突的人,甚至会因为冲突引起躯体化反应。   时恪努力调整好气息,认真说道:“我不该骗你,但我也不想什么事都找你。”   “你有餐厅,有综艺节目,有家里的事要处理,还要处理我的工作吗。”   他握紧有些发麻的手指,“你为什么不能让自己歇一下?”   打从一开始就是黎昀在帮忙,从许函,到黑帖,再到MUSE被下药和林轶。   时恪知道这些出于真心,却不应该是他的责任,没有人可以一直如此,总有累的一天。   他想与黎昀并肩,想力所能及的去帮他做些事,而不是一直跟在后头。   何况,也不愿意看黎昀通过自我消耗的方式捆住一段关系。   时恪捻着衣袖上的扣子,继续问:“一定要把自己逼的什么都做吗?”   “我愿意处理。”   “我不愿意。”   “你才多大。”   “我成年了,黎昀。”时恪说,“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一样是这么过来的。”   黎昀愣了一下,酒精发挥作用,烧得他头疼,也烧得他越发恐惧。   过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何尝不是一种自卑,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安全感源于被需要,甚至会下意识矮化时恪的能力。   车里挥之不去的紧张感让时恪想起年幼时父母的争执,他将视线偏去窗外,盯着往来的车流。   街口霓虹不知疲倦地闪动,晃得眼晕,余光里时恪不愿看他,黎昀的呼吸变得重了些,话也说得不那么好听。   “是想躲了吗,还是想走了。”   时恪僵住,委屈和愠怒同时上涌,“是,我喜欢逃避,喜欢遮掩。”他忍住颤意,一字一句道,“我以为你看得见我在学着进步。”   指节扣紧车门把手,还没来得及用力,“咔”一声,锁扣下落。   空气再次凝滞,两人陷入一场无声的对峙。   脑袋被酒气蛰得酸胀,黎昀双眸半阖,从侧视镜里看见时恪蓦然无措的神情,他不忍心,垂下目光解开了车锁。   关门的声音不大,可能是时恪舍不得用力,也有可能是他的手使不上劲,黎昀伏在方向盘上,脖颈泛出青筋。   他都说了什么胡话。   明知道时恪心思有多敏感,费了多大力气才迈出那一步,甚至忍着不适露出伤疤。   镜中的身影渐渐缩小,在红绿灯前拦下一辆出租,黎昀开门下车,跑过马路,却仍旧没赶上。   十字路口的风大,他被吹得脸麻,直到手机传来震动,才低头看了眼。   今晚的代驾排单拥挤,弹窗显示预计等待时长超过50分钟,黎昀直接取消订单,转身回了刚才的酒吧。   电话已经打了七八通,没一个人愿意接,黎逍将手机甩在沙发上,低声骂了句。   这帮东西,平时说喝酒来的比他妈猴子还快,现在都跟死了一样,肯定是唐狗放的消息。   头顶光线突然暗下来,黎逍皱着眉抬头,陡然撞上他哥的冷脸。   黎昀:“出来。”   街巷角落里,路灯投下两道长影。   “东越的电影找他干什么。”凌厉的轮廓被光影勾勒的更深,黎昀不笑的时候与温和二字毫无半点关系。   黎逍还是那副赖皮嘴脸,“我喜欢,你管我。”他嗤笑一声,“老子看他比看你顺眼。”   黎昀皱起眉,像是在因为这番话而困惑,又不得解答。   从没见过眼前人吃瘪,黎逍来劲了,“上次你找我,这次你还找我。你怎么不问他?”   同父异母的哥哥自小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做什么成什么,不想做什么,也没人管得住,就连跟黎延君闹翻都毫发无伤。   黎逍被家里苛责惯了,叛逆心便撒在黎昀身上,挑衅几十年,终于在今天找到一点成就感。   对方像是陷在什么情绪里,没有说话。   黎逍察觉到他身上的一丝颓丧,乐得看好戏,“怎么,搞不定时恪?”   “你之前不是挺能耐的吗,不是什么都无所谓吗。我看你也没多了解他吧。”   他掏了掏耳朵,嚣张道:“老子今天没心情,就不告诉你。”   说罢,黎逍晃着他那身五金店走了,肩膀冲着黎昀撞过去,想来个具有震慑力的身体挑衅。   结果没撞动,还踉跄了下,他当即稳住身形,佯装无事的斜睨一眼。   练那么硬顶屁用,男朋友不照样跑。   脚步声远去,巷内只剩黎昀一人的身影,这里比街口安静,他觉得难受,一种无处宣泄的难受。   屏幕灯光微弱,右上角的红色方块提示着主人该充电了。   黎昀握着手机想发消息,打开聊天记录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僵持半分钟,黑屏了,电量彻底宣告阵亡。   周五晚上最是夜生活丰富的时候,酒保忙的满头大汗。   柜台被人敲了敲,他刚削完几块冰,抬起头,看见个高个男人,五官深邃周正,又有点像个混血。   “威士忌。”黎昀说。   酒保向他确认,“怎么调?”   黎昀靠上高脚凳,随口道:“Neat.”   酒保很有眼力见的推了店里的热门款,他举着瓶子,道:“格兰多纳18可以吗?”   “嗯。”有就行,他不挑了。   不敢回家,怕见不到时恪,又怕见到之后不知该说什么。   酒很快被端上来,黎昀一口喝干,姿态依旧松弛,心却乱的跟线团似的。   长时间的克制和压抑,让人忘了曾经也是任性过的,胸腔隐隐的不适提醒着自己,他很久没有陷入这个状态了。   桌上的酒几乎每五分钟就空掉一杯,他喝的快,但动作沉稳,外人看来不觉得像在酗酒,只是单纯品鉴。   这里的灯光是暖黄调的,很柔和,黎昀眼眸低垂,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法国,在某个街区的酒馆里。   舒姝刚去世那两年,他表现的异常平静,舒家急疯了都没查出来黎昀有什么问题,就连心理医生都说他的测试结果非常稳定,只是轻微焦虑。   直到高考结束,去了里昂,完全置身异地的情况下才敢将情绪发泄出来。   大概也如现在这般,毫无知觉的喝了许多,酒量越来越深,心也越来越沉。   那句斩钉截铁的“我不愿意”在耳边反复重现,他耗尽全身力气去编织一张名为无所不能的网,套牢别人,也困住自己。   如同积攒许久的岩浆在寒冰中爆发,蒸腾浓浓白雾,黎昀连崩溃都是安静的。   杯中的酒液轻微摇晃,眼前是剔透的琥珀色,情绪却浑浊不明。   总是清醒克制的人,难道永远不得放纵吗。   “先生,先生?”   酒保拍了拍黎昀的肩,“我们打烊了。”   从昏沉中抬眼,他极冷的“嗯”了声,向店里借了充电宝,有些疲惫的埋下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代驾是酒保帮忙叫的,手机里还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只不过黎昀似乎没有听见他的提醒。   付了钱,黎昀有些踉跄的出门上车。   再醒过来已经到了目的地,他道了谢,下车第一时间便是去看时恪家的阳台。   窗关着,灯也关着。   不知道他睡了还是躲远了。   已经接近清晨六点,四周仍漆黑,若不看时间大概会以为还是午夜。   楼道里寒风刮得紧,像哭嚎声,黎昀这会儿是彻底醉了,扶着墙壁头昏脑胀。   要是时恪走,会去哪。   能不能不离开我?   恐惧如同潮水似的的攀上来,黎昀站在家门口,按下指纹锁的手都有些酸麻。   “咔哒”一声,门开了,里头有微弱的、昏黄的灯影透出来。   隔着朦胧的光团,黎昀用仍未清醒的目光看去,与窝在沙发上的人对上视线,那双清隽的眸子盛满了月光。   黎昀喉结滚动,涩意渐浓。   好像。   放纵一些也可以。 第79章 ……我帮你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时恪就后悔了, 委屈被歉意吞噬,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   自己一次次逃开,对方真的还会追上来吗?   手机被他紧紧攥着, 像是在等心底的一个决定。   车窗外的寒风不停浇灌进来,头脑愈发清醒。   时恪不想错过黎昀, 一点都不。   唤醒屏幕,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可惜只听见了冰冷的机械女音。   “小伙子,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他, 后座年轻人脸色苍白的有些过分。   时恪摇了摇头, 继续和电话纠缠, 直到下车前,听筒里播放了无数遍“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承认自己是个非常被动的人,但依旧会有想要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从前是自由, 现在是黎昀。   暂且放下对于“关机”的猜想, 时恪进了电梯直接按下六层, 输入早已记熟于心的密码,在黎昀家里守着一盏灯, 等了一整夜。   不敢回家,因为怕错过他的脚步声,然而客厅里孜孜不倦回荡着的机械播报依旧令人惊心。   冬天的夜特别漫长, 等待未知的时候,这种漫长会被扩展成无限大, 时恪在沙发上坐到腿麻了一遍又一遍,所以起初听见门外的声响,还以为只是幻听。   风吹了进来,卷着凛冽的寒气, 黎昀站在门口,时恪扶着后墙起身,有些恍惚,“怎么不接电……”   话没说完,关门声和拥抱好像是同时发生的。酸胀的腿支撑不住,两人一起栽倒在沙发上,时恪被压在身下,掌心触到的衣料还是冷的。   黎昀埋在他的颈窝里,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灼热的气息洒过来,烘暖脖颈,蒸得又酥又痒,时恪从未见过这样无措的黎昀,当成熟的人不再矜持,被关在樊笼里的少年终于得以释放。   时恪有些说不出话,只环抱上去,凭着本能,一遍遍轻抚对方的背。   “对不起。”黎昀的语气近乎祈求,声音也哑,“别离开我好不好。”   时恪的侧脸贴着他的发顶,回应道:“不离开。”   一夜的煎熬全都化成柔软。他们都没放弃,只是需要时间梳理情绪,两个初次恋爱的人在慢慢学着长大。   窗外有风,屋里的声音却很清晰,时恪有些笨拙地说:“没有想离开,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该是我跟你道歉,是我先骗的你。”他不敢停下,怕有些话过了这劲儿就再也讲不出口,“和你说那些,是因为不想你这么累,不做一个事事周全的人也没关系。”   “至于我,的确在很多事情上都还不成熟,但至少让我跟你站在一起。”   “因为你,我想成为更好的人。”   “可不可以给我一些空间?”   黎昀声音闷在里面,鼻子也有点酸,他认真道:“嗯,是我的错。”环抱着时恪腰的手臂收紧,“你本来就比我想象的更勇敢。”   大醉一场,剖开回忆,剖清恐惧的心。   他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事实,在某种纬度上,舒姝与时恪是相似的。他们纯粹、敏感,却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   黎昀无法给舒姝的死亡下定义,但时恪在遇见自己以前,从那样泥泞的困境中挣脱出来,有独自面对阴暗的勇气,独自抗争过自/杀的念头。   他的月亮并不脆弱,而是无畏的。   颈间的呼吸微沉,带着松木和酒的气息,时恪仍然想问,“怎么突然就喝酒了。”从状态判断,喝的一定不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昨天扫墓去了。”黎昀说。   时恪一怔,内疚感席卷而来,突然觉得自己撒谎简直令人发指。他有些犹豫舒姝的事该怎么说,毕竟还涉及到黎昀讨人厌的父亲。   “还有,因为怕你走,刚才很不舒服。”黎昀继续道,“现在好多了。”   越听越自责,时恪瞒得难受,他小心开口道:“我……再坦白一件事,昨晚我跟黎逍做了个交易。”   黎昀:“嗯?”   其实已经察觉到了一点,黎逍昨晚的态度很怪,这人从来不对谁有好脸色,谈及时恪却说了句还算能入耳的话。   “具体情况不好说,”时恪真诚道,“有些东西提前说了好像就不会成功,交易内容很重要,我想确保它顺利。”   “不过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危及到生命。”   学会商量,大概也是进步。   时恪拍了拍黎昀的背,“所以,我想晚一点再说可以吗?”   极少放纵的人,一旦开了口子没那么容易再收回去,黎昀仗着喝了酒,开始得寸进尺。   “时老师,一般与人谈判都是要给些好处的。”   时恪见他没有反驳,渐渐放松下来,“什么?”   颈侧的温热离开,黎昀眼底泛红,眸光暗哑,带着侵略的意味,从无害到进攻,一个眼神就够。   他撑着沙发,目光落在他的鼻尖的浅痣,再到嘴唇,“想吻你。”   “可以吗,时老师。”   话说的礼貌,可怎么听都不像询问。   时恪愣着没说话,对方在一点点靠近,从三寸,到一寸,然后就那么停在那里,像是一定要等到回答。   阴沉的云将房间压暗,窗户轻响,忽而飘落珍贵的冬雨,淅淅沥沥打在玻璃上,敲得人心里也痒。   时恪局促的喉结滚了一下,眼前人轻笑出声。   这人就是故意等他露怯,他轻启嘴唇,“你”字还未说出口,便被黎昀的吻堵了回去。   不同往日的温柔厮磨,而是像攻占领地的兽,黎昀轻松撬开他的牙关,舔过唇瓣,再吮住温软,相互纠缠。   紧实的手臂重新箍上时恪的腰,将人往前一带,与他贴得更近。   雨声渐大,屋内的气温却好像在升高,衣料窸窸窣窣摩擦着,掩住唇间的湿濡水声,黎昀主导节奏,再趁人不备,膝盖瞬间挤进他的腿/间。   时恪被惊得偏过脸去,喘出气音,却不知听起来更让人心热,“够、够了。”   黎昀呼吸沉乱,眼中星火灼灼,追着上前再次吻住,“不够。”   被逼到只能靠着沙发软背,时恪微仰起头,氧气被一点点掠夺,呼吸只能靠鼻息和轻呢。   黎昀吻得寸刻不离,又脱了大衣,单手解开襟前两粒扣子。   他哑声道:“抱着我。”   命令说的太过动情,时恪根本无法抗拒,他攀上黎昀的脖子,身体倏然变轻,被揽着大腿抱离沙发,再落到冰凉的黑岩岛台上。   黎昀没了驼绒大衣,衬衫阻隔不住肌肤的滚烫,而时恪身上每处被手掌触摸过的地方都着了火,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会传染,他像是比黎昀还要醉。   从唇间移开,黎昀顺着嘴角吻到脸侧,含住耳垂轻舐,再游移到脖颈,仿佛标记领地,吮咬着落下斑斑红痕。   温濡的触感刺激着神经,时恪喘得颤抖,双眸半阖,眼里只剩窗外的晦暗云雨。   渴望被需要,被依赖,还有肢体接触中无处不在的掌控感,他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恐惧。   沉溺在情欲里的人轻哼出声,“……黎昀。”   黎昀:“嗯,我在。”   答的倒快,动作是半点没停下来。   “不要把自己困成一座孤岛。”   “那你呢。”   “我也是孤岛。”   “但是凑在一起,”黎昀重新吻在唇角,手掌游进时恪的衣服,摩挲他的肌肤,“会变成一片新的大陆。”   时恪羞耻的耳廓锁骨红了一片,正想说什么,陡然被铃声打断。   衣兜里的手机在不停震动,他骤然回神,伸手抵住黎昀的肩膀。犹如被撞破什么隐私,慌张地摸出手机接通电话,甚至忘了看来电显示。   “十万火急!找不到我哥了!”   舒启桐的嗓门穿透听筒,清晰度跟开了扩音器似的,“我本来有事他,结果打了一晚上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我爹说昨晚跟他一起喝酒来着,喝完回去就一直没消息,这么大个人总不至于丢了吧。”   “等等,会不会是人口拐卖?可是一米九的个子谁敢拐卖他啊!!”   时恪顿时哑口,斟酌着该怎么敷衍过去。   被迫停止的黎昀有些郁闷,加上不得消解的欲望,有种想给手机扔出去的冲动。   电话里还在嚷嚷个不停,黎昀扶着额头,出声道:“活着,没死。你说,什么事。”   “……”那头安静了两秒,然后又是一道惊呼,声音像是离话筒略远一些,“爸!!我哥没事!”   他嚷完,又说:“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你人喝没了。”   “人很好。”就是心情不太好,黎昀接过手机,“找我什么事。”   “就那个,上次吃饭提过的,食光漫谈的春节特辑你记得吧?让嘉宾搞直播教做几道年夜饭,”舒启桐说,“咱们续签合同拟出来了,昨晚发的你邮箱,等你确认好了签字。”   “好。”黎昀说。   刚要挂,电话里一阵脚步声,舒启桐像是侧过头去,说:“爸!放心吧!我哥跟时恪在一起,没事的。”   听见自己的名字,时恪生怕被人察觉出什么来,只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他紧张,有人比他更紧张。   舒永前一晚才知晓外甥的恋情,结果自家儿子大清早就给人家小情侣打电话,他也莫名心虚得一批,被茶水呛得咳嗽。   “没事挂了挂了。”舒永夺过儿子的手机,“我挂了啊!”   舒启桐的声音又挤进来,“合同你记得签啊!下午三点前发我。”   电话终止,房间再次陷入沉寂。   空气里的旖旎还未散去,时恪被弄得眼尾泛红,下腹也热,神思却已经醒了大半。   他攥着手指道,“我,我困了。你去洗澡,睡觉。”   黎昀笑似的叹出一口气,又走近两步,将额头靠在时恪的肩膀上,轻声说:“待会儿,再等等。”   “等什么?”时恪不解。   黎昀:“等它下去。”   “什么下去?”   “你说呢。”   “…….”   又是一阵沉寂,这种感觉不完全是尴尬,还有被时恪隐秘在深处,同样躁动的春情。   上次的经验是熬了整个晚上,今天大概一时半会儿也下不去,黎昀觉得自己去浴室解决可能比较快。   他替时恪拢好衣服,免得着凉,在准备抽身离开的时候被抓住了手。   时恪垂着眼睫,声音略颤。   “……我帮你。”   黎昀嗓子发紧,理智全然断弦。 第80章 啥几把字啊   明明中间只休息了两天, 再回归工作室,莫名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感觉世界轻飘飘。   又不是从来没通宵过, 区别只在于是通宵做图,还是通宵做别的, 总之今天来上班的时候,时恪觉得哪里不一样。   园区里的枯树叉子挺好看的, 楼下小摊的包子没那么难吃, 电梯间里挤一些也无所谓。   除了他身上留的后遗症有点让人头疼, 其他都还算合心意。   原本今早是想打车来的, 一站路, 没多少钱,就是有点拉不下面子,也不知道在装给谁看, 高冷面具戴惯了, 自尊心还挺强。   趁着楼道里没人, 时恪快步蹭到公司门口,大腿内侧被磨破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连带着酸胀的手一起,走路姿势倒是不奇怪,就是不知道今天摁快捷键的动作还飞不飞得起来。   茶歇区旁的空地摆满了红色礼盒, 码得整齐划一,小崔指挥着两个行政部专员同事, 交代清晰领料流程和工作分配。   瞧见时恪进来,他很快打了个招呼。   “小时!早啊。”小崔说。   扶墙的手立刻撤下来,时恪插兜往前走了两步,“早。”视线扫过那堆红箱子, 没话找话,“这是什么。”   小崔一边整理手上的单据一边说:“公司发的年货啊。”他指了指工位区,“票已经放你们桌上了,待会儿下午两点开始凭票领取哈。”   “哦。”时恪觉得自己表现的还行,挺自然。   他安心回了工位,趁着电脑更新系统的间隙,掏出手机准备给黎逍发个信息。   这两天断断续续琢磨着电影的事,主要问题在于著作权归属,如果黎延君已经抢先注册,那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了。   桌上很快传来震动,对方像是一直在等着他。   【黎逍:靠,老子差点以为你要鸽我。】   自从东越那场会议后,黎逍就被关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了,除了被逼着弄剧本就是拉片,还没找到机会摸进书房,两天时间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巨大的煎熬。   【黎逍:还没弄版权,在忙着搞立项。】   【黎逍:但是我猜他要准备行动了。】   知父莫若子,上回他嘴瓢那一下,老东西肯定起了心思,原片数据他存了一份,还差SD卡和手稿书,必须赶在立项会之前拿到手。   【SHiKE:尽早,年前能给我吗。】   【黎逍:你放心吧,我比你还急。】   电脑提示系统更新完毕,时恪打开未做完的字体工程文件开始摸鱼,这活儿不怎么动脑子,他可以拿出一部分精力盘算证据的事。   之前对舒姝烧毁作品一事的概念很模糊,现在想来,同为创作者的时恪似乎能得出一些答案。   比爱人背叛更让人绝望的,大概是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骗局。   恣意洒脱的天之骄女,虚伪自负的薄情凡夫。或许舒姝发现了黎延君的抄袭行为,所以宁愿将作品全部烧毁,也或许是他想多了。   创作手稿里一定有大量的笔迹和指纹,姥姥那里虽然只剩几张照片,但舒姝小时候的东西肯定还留着。   他在私底下查了不少资料,去世作者的保护作品完整权等可以转移给继承人,等实物证据都到手,再和黎昀全盘托出。   虽然是否公开的决定权在于舒家,但绝不能让黎延君抢先,当务之急是先将版权转移。   时恪想入了神,没听见身边有人在叫他,直到眼前忽然冒出个猕猴桃脑袋,他一蹬地板,转椅往后滑出半米。   “怎么了。”他问。   吴廷眨了眨眼睛,说:“你手不舒服?老转它干啥?”   时恪的指尖颤了下,掌心里灼热硬挺的触感重新涌上来,像被烫到似的,话也说的结结巴巴:“腱……腱鞘炎。”   黎昀胡诌过的理由还是好用的。   “歇歇吧劳模。”吴廷皱起眉,“年纪轻轻腱鞘炎,老了怎么办。”   时恪心虚的紧,频频点头表示认可。   吴廷坐回位置,一侧头又愣住,他指了指时恪下颌靠耳朵的位置,“嘶……你这个。”   “过敏了。”时恪瞬间捂了上去,煞有介事地说,“有点痒,我去看看。”   人刚走,吴廷慢悠悠回过味来。   我丢!黎昀,牛逼。   顾不上腿间不适,时恪阔步走进洗手间,站在镜前半天不敢动,直到身后没了人,才将高领往上又扯了扯,忙活五分钟,还是露着小半块紫红色。   谁家种草莓种到这里来……他放弃了,转身进了吸烟室冷静冷静。   感应玻璃门刚打开,里头有人和他打了声招呼。   “时恪。”   他抬头,礼貌道:“乔组。”   乔恒抽烟,但频率极低,连加班都不怎么抽,不知道怎么这段时间开始越抽越多。   不过时恪对别人的事情没有好奇心,他抽出烟盒,细烟刚叼进嘴里,眼前就出现一簇火苗。   乔恒给他打了个火。   “谢谢。”时恪凑上前轻吸一口,橙红星火闪烁,他很快回正身体。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乔恒夹着还剩一半的烟看着他。   时恪向来尊重这位前辈,“嗯,你说。”   不过手机震动声响在对方开口前,时恪摸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他点头示意抱歉,很快接通电话。   “在公司?”黎昀问。   时恪:“嗯。”鉴于上次犯了错误,又补充道,“在公司的吸烟室,和乔组。”   黎昀笑的浅浅淡淡,带了点捉摸不透的劲儿,他道:“虽然不需要这么具体,但是我很高兴。”   时恪喜欢听他笑,就是有外人在场不好表现,他转移话题道:“酒柜整理好了?”   “嗯,差不多了。”黎昀说,“来问问你过年的安排,山道什么时候放假?”   小崔十分钟前才在群里发了通知,时恪匆匆看了眼,说:“下周四。”   “要回江城吗?”黎昀问。   之前黎昀来找自己的时候,不曾看见他和时艳的冲突,不过万幸对方没看见。   时恪的手指在手机壳上摩挲,有些犹豫。   上大学后他就没回过家,唯一一次便是因为林轶。   虽然不回家的多数原因是时艳不愿见自己,他也不怎么想回,那种气氛不好受。   但,也有点担心。   毕竟上次她情绪起伏很大,时恪想着回去偷偷确认一眼就走。   时恪说:“可能只回去一两天。”   对方语气有些低落,黎昀捕捉的很精准,他温柔道:“好,确认完行程发我一份。”   “到时候去接你,回我家过年。”   简简单单一句话,内容也很普通,但偏偏就是能让时恪觉得鼻子有点酸。   黎昀在一点点让他融入一个“正常的家”的环境,缺爱的人对温暖过敏,需要足够的耐心慢慢渗透。   “好。”时恪道。   挂了电话,他转过身继续问,“要问什么,乔组。”   乔恒吐了口烟,像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是跟黎昀的电话?”   “嗯。”   “你跟他是……”乔恒说到一半又停下,换了个说法,“你喜欢黎昀?”   时恪愣了愣,这句来的太突然,他原本以为对方要问工作。   两人四目相对,时恪点头,他对同龄人没什么遮掩的必要,回答道:“嗯。”   乔恒眉头微蹙,表情维持得还算亲和,语气却暴露了焦急,“那你以后……”他看见时恪侧过脸,去躲总是往眼睛里飘的烟雾,也陡然看见他耳下露出的红痕。   乔恒突然没了声音。   时恪掸了掸烟灰,回过头说:“以后什么?”   对面的视线盯得太直接,他很快就意识到乔恒在看自己脖颈上的痕迹。   “噢……没什么。”乔恒突然急刹车,“以后,少加点班吧,身体最重要。”   开场白怪异,转折生硬,目光赤/裸。   之前有关乔恒对他各种关照的片段浮现出来,时恪心下微惊,都到这个份上再察觉不出来就过分了。   成年人化解尴尬通常会心照不宣的装傻,空气也就沉静了一秒。   时恪:“嗯,谢谢乔组。”他掐掉还未燃尽的烟,“我先回去了。”   “好……我再待会儿。”   身后的感应门关上,时恪忽然像是抓到什么线索,黎昀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他慢悠悠蹭到工位,想起刚才电话里的笑,抚着脖子恍然大悟。   *   夜幕已深,嘈杂斑斓的走廊里回荡着乱七八糟的鼓点,接着,是一串高跟鞋的声响。   公关经理身后跟了零零散散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朝着走廊顶头的豪华包间去了。   在目标房间门口站定,经理迅速往里头瞄了一眼,除了主位上的男人,里头还有三五个人或站或坐,有的满面横肉,有的浑身精瘦。   他做了个深呼吸,调动全脸肌肉凑出一个谄媚的笑,又回头道:“都机灵着点儿!”   说罢,他推开门,被扑面而来的烟雾熏的眯起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沙发正中间坐着的男人。   经理朝身后招手,姑娘们鱼贯而入,在大屏自动前列成一排。   “孙哥!您看看这批怎么样?”经理揣手俯身,毕恭毕敬的姿态摆的淋漓尽致。   被叫孙哥看着有四十来岁,高颧骨,三角眼,手上硕大的扳指比天花板灯球都亮。   他夹着烟嘬得腮帮子凹下去两块儿,再吐出浓得几近纯白的雾,一言不发。   经理不确定对方看了没有,他战战兢兢的等着,后背微微沁湿一块儿。   墙角里站着个年轻些的刀疤脸,他扫过孙哥,立刻一脚踹在经理的膝盖上,吵嚷着喷出口水,“换换换!他妈的净找些歪瓜裂枣。”   姑娘们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缓神,又被从地上爬起来经理带走了。   刀疤脸蹭了蹭鞋底,兜里手机响了两声,他看完凑到孙哥旁边,小声道:“全子那边的账没收回来。”   孙哥笑了声,掸下去一大截烟灰,懒懒道:“没收回来你跟我说什么?”   刀疤脸慌张道:“是全子让我跟您讲一声……”   “来来来。”孙哥朝他招手,从后一把掐住脖颈,“那你跟他一起死外边好不好?”   刀疤脸哆嗦着摇头,孙哥用力一推将人推出去一个趔趄,骂道:“废物!”   “还,还有一件事。”刀疤脸稳住身形,咽了下口水。   “讲啊!”孙哥说。   刀疤小心翼翼道:“那傻逼的老婆儿子找到了。”   “哦?”孙哥好整以暇地听着,“叫什么来着?”   “时艳跟时……各”   啥几把字啊。 第81章 父债子偿知不知道   将近年关, 车站外挤满了回乡的人,对时恪来说这样的场景有些陌生。   往年春节他都住在学校,独自度过寂寞又安静的两个月, 学生街的店铺都关了门,没处去打工, 便常往画室跑,再就是和楼下宿管大爷打打招呼。   再往前回忆, 好像也跟着时艳回过姥姥家, 或许还收到过姨妈的红包, 不过自从林轶赌博的事闹大之后, 时艳便被赶出家了。   时恪那会儿太小, 记不清细节,倒是还记得扒在窗户上,偷看对面邻居家播的春晚。   运气好的话, 能赶在林轶回家前看完两三个歌舞表演, 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他还挺喜欢过年。   “想什么呢。”   黎昀打了个转向灯,玻璃窗倒映出时恪的脸, 像是盯着外头的人潮发呆。   时恪回过神,仍看着车站前的队伍,说:“在想他们累不累。”   每个人都拖着箱子一点点往里蹭, 有的牵着孩子,身上扛着蛇皮袋撑得快比人还大。时恪则是一身轻, 只背了个包,感觉和出门坐趟地铁没什么两样。   “大概累吧。”黎昀说,“但是也会很开心。”   “嗯,他们都在笑。”时恪回正身体, 尝试调动起一点积极情绪。   因为黎昀说要带他回舒家过年,所以时恪额外请了三天年假,提前去,提前回,留出一个完整的春节,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   宾利停稳,熄火,时恪从包里掏出来一顶黑色棒球帽戴上,开门下车。   他特意穿了身方便出行的卫衣牛仔裤,挎在背后的包也挺瘪,感觉有一半都是空气,不像回乡,像出差。   “怎么突然戴帽子了?”黎昀锁上车,两人绕出停车场。   时恪一手拽着包的背带,问:“不好看吗。”   “是太好看。”黎昀握住他另一只空下来的手,揣进自己的衣兜,“上学的时候追你的人可多了吧。”   “嗯。”   追求没有,骚扰很多,追着他要打架的更是不少。   两人挤进回乡大队,跟着人潮挤进站口,黎昀陪着他过了安检,离发车还有会儿时间,没位置坐,只能贴着墙根儿罚站。   时恪突然有点后悔没买机票,黎昀的气质和拥挤的车站实在不搭,来来往往的人盯着他们就更奇怪了。   “要不,你先回去吧。”时恪侧过脸,微微皱着眉头。   黎昀正在回复节目组消息,说:“不用,等你过了闸机再走。”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眼光,多是好奇,或许里面还有食光漫谈的观众。   群里聊起最后一期节目的拍摄,黎昀顺势更新自己的日程表,他捏了捏时恪的手,说:“明天节目杀青,启桐说要给你发个红包。”   “那我是不是要给他回一个?”时恪问。   黎昀笑道:“拿着就行,这是节目组发的,等你回来,去姥姥家还有的拿。”   话头到这儿,又想起他俩的关系还没坦白,时恪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没调整好,检票时间到了。   黎昀替他拢了拢垂在耳侧的发丝,说:“下了车给我发条消息。”   “嗯,三天就回了。”时恪的手揣进兜里,确认了下里头的身份证。   休息区坐着的人纷纷起身,往闸机那边走,他俩旁边的位置瞬间空了不少。   “要走了不亲我下?”黎昀说。   时恪一怔,这大庭广众,光天化日的,黎昀的心态真是好到半点不怕别人说闲话。   小猫愣神的时候眼睛会睁大,黎昀笑起来,时恪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行了,过去吧。”黎昀扬了扬下巴。   “哦。”   自尊心大爆发,他拽紧包带,趁着周围的人走的差不多,凑过去迅速在黎昀唇角亲了下。   这次换人愣了,时恪挺满意,压下帽檐,说:“走了。”   他没回头,但能感觉到黎昀是在笑的。   五六个小时的车程,时恪落座后扣上卫衣帽子就开始睡,中途醒了三次,实在无聊,刷了一小时微博,在评论区和粉丝聊了会儿天。   下车的时候刚好遇上黄昏,他拍了张夕阳发给黎昀。   黎昀回了张海边的落日,是Le temps三楼落地窗的视角。   【Liyun:刚好在给你的房间通风。】   【Liyun:记得吃晚饭,有事给我打电话。】   站台上的人仍然很多,拎着大包小包往家赶,奇怪的是时恪好像没之前那么抵触人潮了,飘忽摇摆的心变得安定许多。   大概是因为,他知道有人在惦记自己。   时恪拦了辆出租车,目的地定在家附近的一间旅店,他没告诉时艳,只想悄悄确认下她的状态,顺便买点东西放在门口就走。   旅店离家隔了一条街,三百出头的价格已经能在江城订到不错的房间,时恪自己在外面对吃住的要求都不高,干净就行。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时恪放了包,准备下楼吃个饭,再去超市买东西。   他依旧带着帽子,主要是怕时艳看见自己,这张脸是她的雷区,能不露就不露。   揣上手机,时恪沿着街边走到一家粉面店,他上高中的时候来这儿吃过,周围设施没怎么变,只不过老板不是原来那个了,但依旧卖粉。   柜台点完单,他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等着窗口叫号。   这会儿时间比较晚,店里没什么人,老板出餐速度挺快,凳子还没坐热,那头就摁铃了。时恪取了餐回位置坐下,低头安静地吃。   外头传来一阵乱哄哄的人声,又有两三个人进了店,时恪抬眼扫过去,一个光头,一个麻脸,还有一个胖子。   他收回眼神,这种混混在小时候见过很多,不是偷东西的就是收债的,身上总散发着一股阴沟里的霉味儿,和林轶很像,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三个人坐在靠里的位置,时恪后背的斜对面,中间隔着两张桌子的距离。   光头嚷嚷着点了餐,拿下夹在耳朵后头的烟点燃,低声说:“干完这票,明天跟着我去宝恒路。”   坐在对面的麻脸缩着脖子,附和着点头,问道:“哥,我第一次,该干啥啊。”   胖子开口道:“打人会不会啊?”   “会。”麻脸说。   “那没了。”   麻脸又问:“怎,怎么个打法?”   光头吐了口烟,说:“往死里打。”   麻脸一怔,结巴道:“那,那……”   “那那那个屁,怂货。”光头叼着烟骂道,“钱要到了走人,没要到就打,打到给钱为止,孙哥怎么收的你这么个傻逼。”   麻脸闭了嘴,在裤腿上揩手汗。   胖子嗤笑一声,回头想喊老板开两瓶啤酒,一嗓子出去被光头打断。   “少弄有的没得,今儿晚上这单孙哥盯得紧。”   “不就二十万吗。”胖子说,“而且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盯的。”   光头“啧”了声,说:“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胖子摇得腮边肉直抖。   店里空荡,光头声音压得极低,“那傻逼把孙哥老婆搞了。”   “……”胖子也闭嘴了。   知道这事儿的人没几个,光头挺得意,他抽出筷子戳了两下桌子,嚷嚷道:“老板赶紧的!好了没!”   再有半小时超市就该关门了,时恪吃完出了店,径直去买东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两个鼓囊囊的塑料袋。   从这里步行到家大概十分钟,老小区没门禁,大门口的保安亭大概就是个摆设,看门大爷走路都颤悠。灯还是一样的昏暗,十盏里头六个都是坏的,半死不活的闪个不停。   走到楼下,时恪压低帽檐,往上看了眼,黑的,没开灯。   这会儿十一点多,他不确定家里有没有人,时艳平时睡的晚,喜欢躺床上刷短视频,只开卧室的灯,外头瞧不见。   反正放了东西就走,实在不行明天再过来看一眼。   时恪低下头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两声口哨。   他回头,才发现墙后头的灌木旁边蹲了三个人,粉店里的光头,麻脸,和胖子。   “林轶是你老子吧。”光头站起身,在路灯下看清了他的脸,和林轶有七八分相似,“他欠了钱,你不会不知道吧。”   时恪没动,但脑子转的飞快,多年以来的躲债经验告诉他,这伙人能查到时艳的地址,在这蹲着,大概率不止来要钱,还要泄愤。   这种场景在他童年回忆里已经出现过无数次,熟得不能再熟。   手有些抖,大概是PTSD,但幸好自己今天回来了。   “他已经死了。”时恪抑住情绪。   胖子啐了口痰,“他死了钱没还啊!父债子偿知不知道。”   “打算怎么了啊这事儿?”光头揣着兜靠近,“二十万,拖到现在加上利息,给你凑个整,八十万。”   四周静得很,破小区里住的都是老人小孩,睡得也早。时恪没指望有人能来帮忙,但是担心还在楼上的时艳,得先把人引走。   “欸!我他妈在跟你说话!”光头见这人半点不害怕,心里一阵窝火,快步上前要抓他衣领。   时恪瞬身躲过,提起好几斤重的袋子往人头上砸,一脚踹在光头腹部。   “操!你找死!”光头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没想到这人还敢动手,他一挥胳膊,“给我打!”   时恪微皱眉头,在麻脸和胖子扑上来前,一人给了一拳,拉完仇恨转身跑进小巷。   这里绕得很,又黑又暗,他不敢跑的太快,怕他们回去找时艳,放风筝似的露点破绽,确保后头的脚步声跟着他。   比起紧张,脑子里不断闪回的片段更烦人,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提醒着自己,有些阴影是刻在骨子里的。   好在时恪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悉,他将人带到离街口只剩一墙之隔的位置。   前面是个死胡同,第二步计划暂时还没想出来,不占优势的是三对一,人是被引走了,但也被堵在墙角一时出不去。   “你个狗日的!再跑啊!”光头龇牙咧嘴道,“老子还真低估你了。”   时恪迅速判断出目前形势,左右中各站一个人,胖子体力差,麻脸动作生,光头穿着夹克,抬手时兜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衣褶勒出个模糊的外形,大概是刀。   余光里,头顶靠前的位置有个摄像头,时恪不确定开了没,毕竟这破小区连盏灯都舍不得修。   “老子劝你把钱给了,”光头说,“不然跟你爹一个下场。”   时恪冷淡道:“没钱。”   他说的太镇定,光头跟着孙哥混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种不怕死的,忽然来了点兴趣。   光头的目光上下打量,最后停在他的脸上,嗤笑道:“没钱可以挣啊,你这模样倒是挺水,几个晚上就赚回来了。”   “这么懂行情,”时恪说,“你干这个?”   光头顿时拉下脸,摸着刀冲了上去,“操你妈!给我把他搞废了!” 第82章 不要生气好不好   “就知道你还没睡!”舒启桐一个闪身挤进来, 生怕被关在外面。   还没往里走,奶香味已经飘散过来,他迫不及待地搓搓手, 指着摆在地毯正中央的卡其色拖鞋,说:“我穿这个?”   “这个。”黎昀从柜子里拿了另外一双, 往地上一扔。   舒启桐耸耸肩,换了鞋子, 急匆匆跑到烤箱面前往里头看, “蝴蝶酥!”   “还有五分钟。”黎昀挽起袖子, “喝什么, 咖啡?”   “刚加完班回来还让我喝!”舒启桐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 靠着高脚凳,“晚上还睡不睡了。”   “那喝水。”黎昀说。   舒启桐无所谓,反正五分钟后有宵夜吃, 因为加班产生的怨气消解了大半。   今晚璨星开夜会优化直播方案, 几个小时下来弄得他头晕脑胀, 最终定版发在群里不够,还要点对点的和嘉宾拉齐信息。   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 会议结束后他直接联系的黎昀,一听说主厨在家烤饼干,立刻改道奔着景禾壹号就来了。   黎昀将水杯递给表弟, 拖过高脚凳坐下,“讲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舒启桐摸出手机,打开新鲜热乎的直播方案,“一共也就三个重点。”   “直播在家搞、你排大年初二、一场三小时,到时候我们上你这儿来提前布置现场加引导互动。”   “没了。”   “做菜内容?”黎昀问。   舒启桐喝了口水, “具体做什么你自己定。前半小时是热场,由我们提前向粉丝征集问题,你回答。中间做菜,和弹幕互动加抽奖。最后半小时再跟粉丝聊聊天,结束。”   “听起来这个特辑也不是很特。”黎昀如是评价,“而且璨星过年不给放假?”   “算加班算调休,还有三倍工资!”舒启桐说,“不赚白不赚。”   黎昀了然地点头,又问:“就这些?”   “就这些。”奶香味越来越浓,舒启桐深呼吸一口气,“我主要是来蹭宵夜的!是不是快好啦?”   刚说完,烤箱“叮”了一声,黎昀起身准备取盘。   舒启桐等不及,绕过去站在边上直跺脚,又想起什么,说:“咱俩吃独食是不是不好,要不要叫时恪上来。”   “他不在。”黎昀说,“回老家了。”   “回去过年?”舒启桐问。   黎昀将烤盘放在隔热垫上等待冷却,说:“去看看家里人,后天回。”   福至心灵,舒启桐的娱乐雷突然达动了。   既然春节人在明城,还住黎昀楼下,那串个门岂不是理所应当,再出个镜,岂不是顺理成章?!   春节期间流量本来就好,再加上CP话题,还愁热搜吗!   脑洞大开的舒启桐控制不住表情,杵在原地傻乐,乐完拍拍黎昀,说:“打个商量呗。”   黎昀侧过头,“怎么。”   “你说……春节特辑让时恪出个镜怎么样?”舒启桐两眼放光,“你俩的超话都快三十万粉了,那点物料兑水喝了又喝。”   “这要是直播来个同框,我都不敢想有多爆!”   黎昀笑了笑没说话。   “快快快!赶紧打个电话问问,”舒启桐连蝴蝶酥都不着急吃了,“要是同意我马上让法务再拟份合同!”   *   巷子里黑得紧,巷外的路灯照不到里头,只分了点微弱的余光。   一墙之隔,角落里瘫坐着两个人,胖子的牙被打掉好几颗,麻脸捂着血流如注的鼻子直哼哼。   光头费了半天劲才将人制住,这小子身法太灵活,力气也大,要不是拿了刀,还真有可能打不过。   手机躺在脸边,屏幕碎成蛛网,时恪被摁在地上胳膊向后反折,光头卡着他的两只手,将刀抵在脖颈。肾上腺素让他感觉不到疼痛,但大概是有血的,能感觉到液体淌进了衣领里。   楼栋离这里约莫七八十米远,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多少该招来些人,至少从窗户里探个头也好,可十分钟过去,依旧无人问津,只有墙外呼啸而过的车声。   “再跟我横?!杂种!”光头握着刀又重了几分,他侧头喊了句,“麻子!过来给我把他腿摁着!”   时恪后腿传来一股力,被压得不得动弹,他咬牙克制住闷哼,只要闭上眼,脑子里都是那些破碎的噩梦。   角落里的胖子撑墙站起身,晃悠悠过来冲着时恪的腰踹了一脚,“操!赶紧给钱!”   地上的人一声不吭,也不知道是傻了还是晕了。   墙外有脚步声渐进,麻子听见陡然慌了神,他支支吾吾道:“哥……会不会有,有人过来?”   “你闭嘴!”光头吼完,冲手底下的时恪低声道,“老子就这点儿耐心,捅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不给钱?”   接这单任务前,根本没想到能遇上个这么棘手的兔崽子,打归打,钱也得要。   脸边传来震动声,时恪垂着眸子,看见手机屏幕亮了,来电显示“黎昀”。   仿佛被水浇灌,顿时从噩梦中回神,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咽进一口血沫,哑声道:“你起开,手机转钱。”   见他终于低头,光头恶狠狠道,“你最好别耍花招。”   经过刚才一番缠斗,他现在不敢掉以轻心,朝身后喊道:“麻子!过来拿他手机。”   来电终止,屏幕黑了下去,麻子捡起手机,沾了血好的手好半天才划开锁屏,他道:“密,密密码。”   “面部解锁。”时恪说。   麻子举着手机去对他的脸,时恪人被压在地上,脖颈底下还架着刀,角度太刁钻导致系统无法识别。   “他,他他得起来,匹配不上。”麻子道。   光头烦得翻了个白眼,“操!”他攥紧时恪的胳膊,警告道,“你他妈给我老实点。”   时恪被拽起来,解了锁,语音操控着麻子点开支付宝,他问:“卡号多少?”   众人皆愣,没人想过这个问题,他们之前收债都是直接□□,要么上门威胁完等着到账,还没经历过面对面转账。   三人一时无话,这场面多少有点滑稽。   时恪说:“不知道?”   光头“啧”了声,喊着胖子打电话问问,结果话没说完,身前人突然向后狠狠一撞!   鼻子登时涌上一股热流,他两手松了力气,还没来得记看清,被时恪反抓住胳膊,将身一拧,人就这么从手底下溜了出去。   时恪抬腿踹飞光头手里的刀,身旁的胖子冲上来,他一肘顶在下巴,又往人裆部补了一脚。   接着,转身从麻子手里夺下手机,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扯着胳膊掰得骨头“咔咔”响了两声。   这招还是和林轶打架的时候摸索出来的,杀伤力一般,但是能限制行动力。   光头从晕眩里回神,朝着他挥拳,时恪低头躲过,屈起指骨打在眼睛,没那么多力气跟他们耗,自然是哪里脆打哪里。   风水轮流转,再等光头缓过劲来,时恪已经从身后用胳膊卡住他的脖子,那把银刀的刀尖正正指在瞳孔前不到一厘米的位置。   时恪报警的速度很快,警察来的也很快。   四人一起上了警车,万幸的是,那盏摄像头是在正常运行的。   可能真的是运气太差,时恪已经进了好几次警局,流程都快摸熟了,他被带到办公室做笔录,从起因经过到结果交代的清清楚楚。   这案子特殊的地方在于和他爸有关系,时恪顺带着连林轶的事一起说了,警官和石城公安分局通完电话,又和审讯室的同事通了个气。   “这三个人之前就有案底,问题不大,你爸那案子可能牵扯到他们的上家,但是最终判定是没什么问题的,这个你知道一下。”   警官整理好资料,接着道:“至于你妈那边,我们已经派人去看了,不着急啊。”   时恪“嗯”了声,用拇指揩掉嘴角渗出来的血。   警官抬头看了眼,叹笑道:“你小子够能打的,三个对一个,不怕死啊?”   时恪像是愣神似的眨了下眼,想起那通未接电话,“怕的。”   “怕还打!以后直接报警!万一真出事了后悔都来不及。”警官悉心教育道,“得了,你先坐会儿,我这边去给你办个手续。”   警察关了门,房间重新安静下来,时恪摸出手机,屏幕碎的掉了好几块玻璃渣,他简单清理了下,看着三通未接来电发愁。   拨回去能装得住吗?   不知道,他不想黎昀担心,也撒不出谎。   在思考清楚之前,手指已经摁了下去,那边几乎是瞬间就接通了。   “在哪?”黎昀沉着嗓音,却掩盖不住语气的焦急。   不知道是不是被惯坏了,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后知后觉泛上点儿委屈,时恪记得自己以前没这么矫情。   “警局。出了点小意外,没大事。”时恪说话扯着嘴角的伤口会痛,他尽量保持好自己的气息不露破绽。   黎昀:“什么意外?”   “林轶的事。”   时恪老实交代,略过中间八百字的打斗过程,直接跳到结局。   黎昀显然不会相信,简洁道:“开视频,我要看到你的人。”   下命令的时候从来不给人缓冲时间,时恪还没回答,视频电话就拨过来了,他手忙脚乱的擦血,越擦越脏。   时恪戴好帽子,左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接通电话。   白墙,锦旗,身后是警局的荣誉墙。时恪坐在白炽灯下,眼睛被帽子阴影遮住,鼻梁缀着亮光。   其实小孩儿一点都不善于撒谎,尤其是面对面的时候,表情早就出卖了他的心虚。   “手拿开。”黎昀说。   时恪目光低垂,睫毛很快地眨了几下,缓缓放下手,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嘴角擦破了一块皮,带着深深浅浅的血斑,光头将他摁在地上时被石头磨的,不深,但的确是疼。   黎昀皱着眉,从他头发的缝隙中隐约看见脖颈上的一块白色,他道:“抬头。”   纱布绕着时恪的脖子缠了一圈,伤口处渗出褐色药渍,他立刻道:“医生已经处理过了,上一周药就好,不会留疤。”   对面沉默着,呼吸声被扩音器放大,能听出来情绪很不好。   “我没事,一共也就这两处伤,还不如林轶打我的十分之一,”时恪想说点什么让人宽心,但是好像越说对面脸色越沉。   “跟他们打的确是我太冲动了,警察已经教育过我,不会再有下次。”   “……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黎昀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自责,“没有生气,是心疼。”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时恪再回江城。   见时恪仍在紧张,他软下声音问:“见到阿姨了吗,要不要早点回来?”   “还没。一会儿再去看看。”时恪说,“早结束的话我改签,别担心。”   黎昀压下眉,对意外事件的恐惧让他必须找出一个可行方案。   半晌,他道:“把SOS系统打开。”   SOS系统会在机主遇到危险时通过按键操作拨出急救电话,也会自动向紧急联系人发送短信和定位。   时恪按照网上的教程一步步操作完成,他和黎昀互为对方的首要联系人。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孤岛有了牵绊,心脏被填得更满。   时恪再三向黎昀保证好自己的人身安全,刚挂电话,警官便推门进来了。   “手续你拿着签个字,”警官递给他一沓纸,“至于你妈妈——”   “我妈怎么了。”   时恪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啸鸣。   警官摆摆手,说:“别紧张,她没事。”又继续道,“不过……”   “她两个月前就搬家了,你不知道吗?” 第83章 #黎昀在哪#   “她的户口都不在这边了, 你要不再联系下她?”警官尽量讲的轻松,这事儿在外人嘴里说来不好评判,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时恪只怔愣了一会儿, 很快调整好状态没有再问。或许潜意识早有预感,他并不震惊, 只是有点措手不及。   中性笔在纸上摩挲出声,时恪签完字, 礼貌道:“好, 谢谢。”他拿着回执单, “我还有什么要做吗?”   “可以回家了。”   警官拧开杯盖, 准备喝的时候又停下, “哦对,明天可能会有个回访电话。”   “好。”时恪说。   从警局出来,大街上空空荡荡, 车都没几辆。   和时艳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几天前, 转过去的生活费是被照常收下的, 他点开输入框,看着光标在空格里闪烁。   要问什么, 问了她难道会回复吗?   时间跳转到凌晨一点,时恪收起手机,突然觉得有点累, 明天再说吧。   他两手揣兜,被灯光拉成斜斜长长的影, 这里离旅店一点五公里,时恪叫了辆车回去。   黎昀嘱咐到家要给消息,虽然家好像早就没了,但却不想让他等太久。   回到旅店, 时恪仔仔细细将嘴边的伤口清洗干净,搽好药,再坐到床边,打开相机,嘴角尝试调整出微微上扬的弧度。   “咔嚓”一声结束,嘴角又立刻耷拉下来,扯得肉疼。   照片里的模样,看起来倒是不惨兮兮了,就是有点傻。   时恪发给黎昀,配文道:黎老师放心。   手机很快震动两下,黎昀发了条语音:“黎老师心放你那儿了,带着它早点休息。”   明天是食光漫谈最后一期节目录制,应该要早起的,黎昀一直等到现在。   时恪应完,轻声道了“晚安”,随即转身进了浴室,一待就是一小时。   脖颈上的伤口沾不得水,洗得有点艰难,再出来时已经毫无思考的力气,时恪吹干头发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一夜乱梦,醒来什么都记不清,嘴角的伤蛰得他皱眉,睁开眼,窗外日头已经向西。   竟然睡到了下午两点,身上泛着酸疼,是昨晚打架的后遗症。他摸过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给黎昀发了条消息,先报平安。   对方大概是在录节目,没办法及时回消息,他先放到一边,再等洗漱完,便接到了回访电话。   警官向他说明了处理情况,昨晚的事起因源自林轶的债主,本身警局就在调查一起涉嫌非法放贷的案件,算是碰巧,从那三人嘴里得到不少线索,直接并案调查。   不过,这这些都跟时恪没什么关系了,他可以安心,以后不会再有债主上门。   挂掉电话,时恪在通讯录里翻到了时艳的号码,摁下去前,他点了一支烟,等到完全燃尽了才拨过去。   没报着对方会接通的期望,只是单纯有点紧张,而当对面有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才真的有些无措。   听筒里沉默了两三秒,背景音里好像有个男人在说话,他听不清,但感觉是在家里,还有电视播报的声音。   时艳酝酿着开口:“……你回来了?”   “啊。”时恪不知道说什么,他都不记得上次和他妈讲电话是什么时候,第一秒甚至有些没认出来。   他打开窗户,透了点凉风进来,又尝试问道:“你,搬家了?”   “嗯。我下午正好要回去收拾东西,四点门口见吧。”时艳没给留气口,说完便挂了。   屏幕跳转回通讯录页面,时恪缓缓将手机放了下来,将窗户又开得大了些,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有点闷罢了。   走到楼下的时候,远远瞧见路口站着个裹着大衣的女人,是时艳。   化了妆,理了发,从刚才的电话里其实也能发现,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跟在时艳后头上了三楼,打开门,里头已经是空空荡荡,客厅角落里堆着两个纸箱,剩下的都是些零碎杂物。   时恪站在玄关没动,时艳也不让他动。   她自己一个人收拾完,回头说:“这两箱东西都是你的,这房子租期还剩一个多月,本来打算寄给你再跟你说。”   “既然已经回来了,就自己拿去寄吧。”   时恪没看,里头大概也就是学校里的书、衣服和画集等等,他搬着箱子下了楼,快递点就在小区门口。   填写信息的时候,时艳站在外面抽烟,快递点的阿姨倒是记得他。   “你是……304的小时吧?都长这么高了!”阿姨替他封箱,贴上快递单。   这个小区虽然破,却是母子两人躲林轶以来,住得最久的房子,时恪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自己。   阿姨笑笑,说:“你妈不是都搬走了吗,过来替她收拾东西的?”   “嗯。”时恪答。   确认好信息无误,阿姨道:“行,搬新家,过个好年!”   风铃响,玻璃门被推开,映出傍晚的霞光。   “两位喝什么直接扫码就行,”服务员指了指桌上的立牌,“这个是咱们店里的新品,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时恪摘下围巾,扫了码,抬头瞧见时艳低头在刷手机,“妈”字没喊出口,给咽了下去,只问道:“要喝什么?”   “随便。”时艳说。   他点了店员推荐的新品,烤椰厚乳拿铁,大概会是时艳喜欢的吧。   咖啡上的很快,时艳握着杯子喝了一口,眉眼是舒展的。   “我再婚了,所以搬走了。”她说道。   时恪早看见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金的,缀着颗钻,他道:“怎么不告诉我。”   “这不是告诉你了吗。”时艳说,“而且林轶已经死了,我跟他没关系,跟你也不想再有关系。”   夕阳照在她的戒指上,钻石闪着光,衬得人气色也好。   时恪没有问那个男人是谁,也不需要问,母亲的状态好与不好,他一看就知道。   从前在家,时艳从来没有打扮过自己,没时间,也没钱,更没必要。   “你已经可以独立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时艳又喝了一口,继续道,“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把你带大,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每个月转我的那些生活费,我都没动,过两天去趟银行一起转给你。”   “不用。算是我欠你的,还你了。”时恪平淡道,“这些钱你自己留着,谁也不要给。”   “行吧。”时艳没和他继续拉扯,抬头瞧了一眼,这才注意到脖颈间的纱布,她道:“以后少打架。”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在外面,我也怨过,恨过。”   “生了你,搭进去半辈子,但是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时艳喝干净最后一点咖啡,放下杯子,“你想怪我也可以,但是以后就别联系了。”   说罢,她起身拢拢头发走了。   这场谈话比预想中结束的要平和,时恪仍坐在位置上没有挪动,脑子里也什么都没想。   或许是这种场景,早就在心里上演过千遍万遍,也或许,从小到大本身就一直处在被抛弃的边缘,早就习惯了。   窗外的夕阳一点点被夜色吞没,路灯亮起,投射在早就凉透了的咖啡上。   时恪重新戴上围巾,浅浅啜了两口拿铁,挺甜,但是也没那么好喝。   走出店门,没了光照气温骤减,他揣着兜,低头往前走。   有记忆以来时艳就是个强势的母亲,提早让他上学,盯着艺考成绩不放,时恪其实能理解她,自己是救命稻草,是发泄口,也是最大的累赘。   人性总是矛盾的,爱会催生责任,也会变得窒息,于时艳,于自己,都是如此。   时艳远离他,如同他考上大学后远离时艳一样。   有时候人们恐惧的并不是结局,而是知晓结局前,那段未知飘渺的过程。   如同知晓一个早有结果的答案,时恪没觉得有多难受,甚至松快不少。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抽出来点亮屏幕。   食光漫谈最后一期拍摄结束,舒启桐兑现承诺,给他发了好几个红包,又说,“可惜今晚的杀青宴你不在,等回明城,再补上这顿饭。”   时恪简单作回复,又收到黎昀的消息。   【Liyun:刚下节目,伤口还疼不疼?】   街灯昏黄温暖,他停住脚步,站在光里。   时艳说的对,她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他也是,可以不用再逃离,而是追寻想要的生活。   点开输入框,时恪摁下键盘。   【SHiKE:不疼。】   【SHiKE:就是有点想你。】   那边发了条语音消息,听背景音像是在车里,转向灯的“咔咔”声隐隐作响。   “等着,我去找你。”   不擅长撒娇的时恪愣了,只是求个安慰而已,怎么直接把人求来了。   他立刻回道:“不用。节目组今晚不是还有杀青宴吗。”   新语音蹦出来,黎昀道:“嗯,正蹭着节目组的车去宴会现场。”   “但是,我也想你。”   “机票好买,杀青宴不去也行,只有”   语音到这儿突然断了。   时恪愣了愣,拿开手机,重新点开听了一遍,依旧是断在那里。   误触了?   时恪打字问他。   【SHiKE:只有什么?】   两分钟过去,屏幕上方没有“正在输入”的标识。   像是电影播到中途戛然而止,时恪挺好奇后面的内容,他拨了个电话过去,却无人接听。   倏地,一股莫名慌张的情绪涌上心头,接着便收到一条来自黎昀手机的短信。   【检测到车祸SOS:在iphone检测到车祸后,从此位置(图)呼叫了紧急服务,你被黎昀列为紧急联系人,因此会收到这条短信。】   在看清内容的瞬间,时恪瞳孔紧缩,全身血液刹那凝固。   他立刻回拨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大脑空白,思绪在“系统故障”和“突发意外”之间摇摆。   人在焦急的时候会失去判断,时恪心脏跳得太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得先联系上人,任何一个人都好。   在手机里上下翻找,与节目组有关的人都被他打了个遍,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关机。   指尖越来越僵麻,顾不得再思考,他即刻买了张回明城最快的机票,跑回酒店退房,包都来不及拿直接拦车去往机场。   窗外景色飞速掠过,时恪攥着机身,此刻好像才真切感受到了之前黎昀所说的恐惧。   下车,安检,登机。   他第N次查看手机,SOS系统的定位消息在不断更新,却有延迟误差,此时微博弹出热搜推送,正是有关车祸现场的报道。   明城前夜才下过一场雨夹雪,路面湿滑,下班高峰期导致庆元路出现五车连环撞。   评论区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时恪紧盯着内容,找到几条与节目有关的消息。   -后两辆车好像是璨星的,太吓人了吧   -就是璨星!我在路边被吓一跳!嘉宾好像都在上面   -节目组超话更新了照片,有人在医院看见黎昀了   起飞前,空乘逐个检查完机舱安全,时恪在屏幕上敲下几个字,关掉手机,僵在位置上坐立不安。   年末资讯关注度极高,五连撞的交通事故更是少见,车祸的消息很快就冲到前十。   然而,在时恪断网的两个半小时里,又一条消息被顶上热搜,排位十五:   #时恪:黎昀在哪# 第84章 哥,你摸人腿干什么   飞机落地, 时恪打开网络登上微博,屏幕卡成一片空白,加载失败好几次。他退出再重进, 页完全面刷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出机舱。   时恪在节目超话里发的那条微博,此刻私信、评论、@消息全是999+, 群众的力量果然强大,第一条热评就是医院地址。   他简单回复“谢谢”, 跑出机场, 打了辆车。   互联网早就炸开了锅, 除去官方媒体呼吁雨雪天气注意行车安全, 剩下的几乎全是节目观众。   双日凌空的粉丝焦心得到处窜, 一边在新闻底下为事故着急,一边在超话为那条全网寻人的微博嗑生嗑死。   -时恪IP地址变了!三小时前还是在江城!   -我知道这种时候不合适,但是他把饭喂我嘴里了啊啊   -今晚本来是食光杀青宴, 何朵站姐说已经取消了   -就嘉宾那两辆车撞了, MC倒是都没事   -还有工作人员, 我有朋友在璨星,新鲜热乎的消息   -时宝俩月没更新微博, 上来就问黎昀(哭   手机电量告急,顾不上看这些议论,时恪握成拳的手背蔓延出青筋, 在车上简单捋了一遍思绪。   既然是节目组的集体活动,可能黎昀和舒启桐都在那辆车上, 否则不会毫无回应。   从五连撞事件相关报道来看,目前还没有伤亡情况透出,大概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夜幕重重地压下来,下过雨的空气又湿又冷, 接近十一点,机场高速堵得挪不动车,直到下了高架桥才重新变通畅。   下了车,时恪一瞬不停地往里走,在医院大门口被人叫住。   一旁栅栏外站着几个女生凑成团,等时恪回头才确认没叫错人,她们今晚是受邀参加杀青宴的粉丝,结果意外取消了,便想着过来看看情况。   其中有个姑娘手里提着食光周边袋,她上前两步,好心道:“我刚在3楼看见节目组的人了,听见他们说黎昀好像在做手术。”   “好,谢谢。”时恪眉头微皱,肉眼可见的焦急,“你们早点回去吧,很晚了。”   医院夜晚急诊多,到处都是急忙忙的脚步声,时恪没有耐心等电梯,长腿一迈,直接从楼梯间跑上去。   做手术……什么样的伤口需要做手术?   多严重的手术?   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脑子里的各种猜想根本挥散不去。还剩零星电量的手机开始在衣兜里震动,然而微小的振幅被掩盖在奔跑中,不太能注意得到。   绕出三楼楼道口,这里大概是手术区和病房中间的连廊,时恪疾步朝着手术区走过去,等候室外停放着四五架病床,有的躺着人,有的是空的。   一架架扫过去,没有黎昀的影子,也没有眼熟的工作人员。   时恪微喘着气,眼神失了方向,他颓丧地靠墙而立,脖颈间的伤口闷出薄汗,捂在围巾里难受得紧。   “不关我们的事,放心吧老板。”舒启桐摸了摸额角上的纱布,夹着电话继续道,“判定说一车醉驾全责啊!”   “那人违规急停才导致后面没控住,再加上路又滑,咱就是纯倒霉。”   医院楼道安静,安冬的声音从听筒里泄出来,“人都怎么样?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磕了个玻璃,”舒启桐插着兜在原地打转,“嘉宾都还好,倒是车毁了。”   安冬呼出一口气,说:“人没事就行!”确认完最要紧的,他又提起另一件事,“热搜你瞧见没?”   舒启桐激动地一拍脑袋,拍伤口上了,疼得嗷嗷了半天,缓完又“嗯嗯嗯”。   “联系的上他吗?”安冬问。   “刚打了几个电话没接通,估计还在着急,我待会儿再试试。”舒启桐是拍完片子才看见的消息,不过那会儿忙着处理节目组的意外,一时没顾上。   安冬抹了把脸,感叹道:“也算是阴差阳错了吧?这小子到底什么热搜体质,签回来当吉祥物也行啊。”   娱乐圈混久了,悟出一个道理,有时候红不红,好像真的看玄学。食光漫谈超话因为他那条微博,数据翻了四五倍。   他绕回正题,又说:“直播特辑迫在眉睫,记得赶紧联系人啊。”   电话挂断,舒启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在犹豫到底是先找时恪,还是先去看他哥。   又或者,两个都不选,先去上个厕所。从处理事故现场到被送往医院,一路上忙的脚不沾地,差点没给他憋死。   收起手机,在去往洗手间的路上,透过长长的连廊一眼瞄到那个清瘦高挑的身影。   倚着墙,微微驼背,手上攥着围巾,颓丧清冷的像幅画。   这条件不去拍电影真的是浪费,让那些自诩文艺破碎感的流量小生都开开眼。   舒启桐暗自评价完,冲着文艺男主道:“时恪?”医院不让大声喧哗,他叫的挺收敛的。   时恪有些错愕的抬头,瞧见走廊不远处站着个人,他快步跑过去,开口便问:“黎昀呢?”   “病房啊,310,”舒启桐急着放水,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急,“你这脖子是……”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了。   310的门紧闭,怕见到浑身是伤的黎昀,时恪握在把手上迟迟不敢用力。   他做了个深呼吸,正要下拧,里头突然传来动静,先行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医生和护士推着车出来,愣了一下,问:“黎昀家属?”   “啊。”时恪怔住。   “弄好了都,记得回去不要沾水,不要提重物,一周后复查。”医生交代道,“家里有人照顾的吧?”   时恪还在消化信息,迟疑道:“……有。”   医生点点头带着护士走了,空出身位,露出了空荡病房里的唯一一个病患。   早听见外头的声音,黎昀诧异地不敢确信是真,他披着大衣站起身,和刚关上门的时恪对上视线。   “你……”时恪眼睫颤了颤,视线往下落,黎昀的右手绑着夹板和绷带,从半掌的位置绕至虎口,再延伸至前段小臂。   “小骨折,韧带拉伤了一点。”   想了一夜的人就这么出现在面前,恨难忍住不上手,黎昀张开手臂,轻声道:“抱抱?”   胸腔被微凉的气息填满,带着一点药味。   时恪环着他的背,抱的很用力,像嵌进身体里。也很小心,像圈住一捧光。   黎昀的手扣住时恪的脑袋,下巴贴在耳侧磨蹭,“怎么过来了。”话是这么说,其实根本藏不住开心。   “打电话没人接,改签了。”时恪埋在衣肩处,声音也有些闷,他汲取着熟悉的松木香,眼眶不自觉就泛上热意。   车祸时的撞击甩脱了手机,黎昀右手摁在座椅上,手腕反折挤压碎了很小一块骨头,手机掉入座椅下,现场情况太乱,半天没捞出来。   工作人员都忙着现场沟通,他被强行抓上急救车,从检查到处理,医生太负责任,一点空都没钻到。   从江城到明城,两个半小时的航程,再算上各种中转的时间,最快也要花上六七个小时,而现在才刚过十二点。   黎昀眉心微动,轻轻吻在耳尖,一定是奔波不停才能来的这么快,“是我的错,该和你联系的。”   时恪先松开他,扬扬下巴指着床,“你坐下,手疼不疼,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乖顺听从命令,黎昀坐下了却仍不放开,时恪站在他身前,他便伸手揽住时恪的腿。   “不疼。”又仰起头,拇指抚上对方微红的眼尾,“哭过了?”   “没有。”时恪拒不承认,这么大人了多丢面子。   黎昀笑着点头,宝贝需要顺毛摸,“好,没有。”   停留在眼尾的触感又落到脖颈,他隔着纱布感受到了手掌的温度,时恪道:“这算什么,两个倒霉鬼?”   黎昀轻松道:“算情侣款。”   今夜的重逢让时恪的心脏停不下震颤,这两天几乎是在各种混乱里度过的,要是真被光头捅一刀,或者黎昀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丝毫不敢想究竟该怎么办。   “以后我会学着不那么冲动,不论去哪,都会告诉你一声。”时恪心有余悸道,“我好像现在才终于了解到你的感受,是不是太迟了?”   “怎么会。”   黎昀托着他的脖子,仰头去蹭鼻尖,他极轻地说:“是刚刚好。”   将吻未吻,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哥!!医生说你……”   舒启桐怔在原地,“你们在干嘛?”   时恪瞬间起身回头,大脑一片空白,太急着见面,完全忘了没锁门这回事。   他下意识尝试挪步,结果大腿被黎昀扣得纹丝不动。   舒启桐瞄着他俩的姿势,奇怪道:“哥,你摸人腿干什么?”   “我喜欢。”黎昀说。   舒启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理直气壮道:“时恪谁不喜欢,你喜欢也不能抓人家腿啊。”他看向时恪,“是不是,时神。”   10级的八卦雷达,0级的脑回路。   时恪尝试挽救,“你,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该是他解释吧,人对你这么好你动手动脚。”舒启桐指着黎昀,“时神好不容易从江城飞回来看你,急得发微博全网寻人,现在热搜都冲上前四了!”   “真的?”黎昀抬了抬眉。   舒启桐忿忿道:“当然是真的了!超话都炸了!你看看你那个对象,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黎昀捏了捏手里的腿,说:“你再看看呢。”   “看什么?”舒启桐不解,病房拢共就这么点儿大,一眼望到头,总不会藏到床底下去吧。   他转身不屑道:“这里一共就你,我,他三个人!难不成还能是……”   舒启桐一眼扫过时恪微红的耳根,忽然犹如电击,顿住脚步,瞳孔剧震。   ……靠。 第85章 你,你是不是人   五张床, 三个人,一个伤了头,一个绑着手, 一个脖子缠纱布。墙上时钟滴答作响,静谧安宁的病房里俨然一股审讯室的严肃气氛。   黎昀和时恪相对而坐, 舒启桐站在他俩当中,负手皱眉, 就差手里拿根儿尺子。   “啧, 什么时候开始的?谁先动的心思?”审讯官装模作样的咂咂嘴, 双眸微眯, 气沉丹田, “统统都给我交待出来!”   处在出柜恍惚中的时恪一时难言,黎昀刚想张嘴,被审讯官打断。   舒启桐一个转身, 眼中精光锁定黎昀, “肯定是你吧!”   “嗯。”黎昀长腿微屈, 轻扬下巴,坦坦荡荡地说出不那么正派的话, “一见钟情,心怀不轨,得寸进尺。”   “我这辈子就认定这么一个。”   他淡定的不像出柜, 像敞开柜门邀请人参观。   对面时恪听得掌心沁汗,手指越蜷越紧, 这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舒启桐被他哥堵得哑口无言,这,这这人怎么回事?   母胎单身29年谈恋爱威力这么大吗??倒是让他幻视出小姨还未去世前的黎昀,张扬恣意的很。   “那, 那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瞒着我。”舒启桐冲着黎昀说,“我可是跟在你屁股后头长大的!”   “是我的不对。”在这件事情上,时恪本就内疚,现在黎昀的家人问罪来了,他自然是受着。   舒启桐双手抱臂,回头道:“哪里不对?”   “……喜欢你哥?”时恪试探着问。   舒启桐手心拍手背,“屁!是我拿你当朋友,你竟然也不告诉我。”   “还有你!你……”他转身一指,对上黎昀沉静的眸光,气焰顿时被浇灭了一半,“你也不告诉我。害得我之前跟时恪说了好多莫名其妙的猜测。”   黎昀笑了笑,说:“现在知道也不晚。”   对话以一种预料之外的状态进行,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糟糕。   时恪观察着舒启桐的脸色,小心地问:“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我就是惊讶!”舒启桐两手一摊,撇着嘴道,“再加上一点点伤心。”   要说瞒,其实也没有故意瞒,他哥从来没有跟谁关系这么亲近过,是他自己没这根筋,细细想来,又觉得处处都是蛛丝马迹。   黎昀早知道会是这个反应,混娱乐圈的什么东西没见过,这小子就是趁机耍嘴皮子。   他抬眼道:“威风发完了?发完回家。”   “欸等等。”舒启桐拉着黎昀走到一边,又朝时恪使了个眼色,“开个私聊。”   “他不能听?”黎昀说。   舒启桐“啧”了声,挠挠脖子,说:“也是。那我直说!就是担心这事儿被姥姥知道了她接受不了,毕竟她年轻那会儿吃饭都还要粮票呢。”正统书香世家出身的大小姐,能跟得上年轻人追求爱的脚步吗。   黎昀说:“别乱操心,在家少说两句就行,能做到吗?”   舒启桐咬着牙,坚定道:“能!”   走出医院,三人一起打了辆车,先送舒启桐,再回景禾壹号。   手机屏幕的光照在脸上,舒启桐的表情越来越诡异,之前逛CP超话只觉得都他爹的是自嗨,现在逛觉得他爹的!你们吃的这是真饭啊。   看得正爽,安东的消息弹出来吓了他一跳,资本家专程来提醒他注意直播的安排和节目组公告。   杀青宴因车祸取消,择日进行,食光漫谈的官方账号将于明早发布正式道歉信与通告,也好让粉丝们安心。   目前官博已经做了简单回复,评论区里一片平和,都在慰问节目组安全。   不过安冬这条消息也来得及时,舒启桐险些忘了直播的事。   他转过身,冲着两人举手道:“报告!有事交代。”   黎昀撩起眼皮,点头道:“讲。”   “所有嘉宾里,你的伤最重,医生说恢复期得要一个多月,咱直播怎么办啊。”舒启桐问。   黎昀试着抬了抬右臂,意有所指道:“继续。找个帮手就好。”   帮手是什么?   帮手不就是坐在他哥身边的心上人!   这会儿兄弟俩的脑电波高度一致,舒启桐看向他的准嫂……哥哥的男朋友,“时神,帮帮忙?”   时恪从一堆“如何照顾骨折病患”的帖子里抬起头来,怔着眨了眨眼,“怎么帮。”   “哎呀很简单的!”舒启桐扒着椅背,“稍微出个镜,和弹幕互动聊天,然后我哥指导你做菜!”   有什么可怕的场景突入脑海,时恪犹疑道:“不怕我把厨房炸了?”   “呐!这就是综艺效果!”舒启桐说,“等等……上次那碗牛肉面你做的吧!”   时恪点头,“那是超常发挥。”   “有你这张脸,做得再烂都有人看。”舒启桐撇着眉毛,不管不顾的撒起娇,“帮帮我吧时神……好歹我现在也算是你的小叔子。”   这突如其来的亲属称呼,让时恪有些招架不住,他偏过脸去匆忙“嗯”了声,藏起心里那点忸怩。   舒启桐满心欢喜的转回身,心道年终绩效又可以多添一笔。   车开到景禾壹号楼下的时候,外头已经是一片寂寥。   风很轻,星光也轻。   两人下了车,安静地走进电梯,安静地按下六层,再安静地打开A603的门。谁也没有开口,今晚同床共枕的决定好像是一种秘而不宣。   医生嘱咐的话时恪记得很牢,虽然照顾人的经验趋近于零,但万事总有开头。   “你,要直接睡觉吗?”时恪问。   夜色已经很晚了,他担心今晚这场意外下来磨人精神。   黎昀拉住他,额头靠上肩膀,低声道:“要洗澡,帮帮我?”   “……嗯。”   伤口不能沾水,独臂大侠很难做到自食其力。时恪明白归明白,就是难免害臊。上次的互助活动还是让他挺震撼的,从身体器具到开发过程,都很震撼。   他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扮演冷静,先进浴室放好水,再替人脱了上衣,解开皮带,小声道:“裤子自己能脱的吧。”   瞧着对方偏要装淡定的样子,黎昀没忍住笑意,绷着嘴角道:“能,谢谢时老师。”   人进了浴室,没一会儿里头传来水声,时恪就等在门外,像之前黎昀守着他那样。   十五分钟过去,里头传来一声唤,“乖乖,能帮我个忙吗。”   时恪陡然打了个激灵,一时之间不知道这个称呼和帮忙之间哪个更让他心颤,他问道:“怎么了。”   “后背擦不到。”黎昀说。   时恪做了个深呼吸,小心推开门,隔着氤氲雾气看见黎昀侧着身,露出的背肌宽阔遒劲,缠着绷带的手只能搭在浴缸边沿。   黎昀偏过脸,微微抬头示意道:“毛巾在那儿。”   潮热和湿气拥裹着他,时恪蹲下身,拿着毛巾擦过肌肤,垂着眼睛哪都不敢看。   身前人传来笑,时恪睫毛轻抖,问:“笑什么。”   “可以换个地方了。”黎昀说。   时恪抬头,才发现肩胛处已经被搓得通红,“对不起。”   “道什么歉。”黎昀微侧身,水流轻荡,沾湿了时恪的袖子,“一会儿你也洗个澡?”   “嗯。”时恪面颊微红,许是雾气蒸的。   浴室里回声大,水声愈发让人紧张,他主动提起回家的事,好替自己转移注意力,“我回去见到我妈了。”   “她怎么样。”黎昀问。   时恪:“嫁人了。让我以后,不要再和她联系。”   黎昀一顿,微微皱起眉头。   “但是,我好像没那么难受。”时恪托起黎昀的手,细细擦过小臂,“不知道是因为早就习惯了还是因为我太冷漠,总之没那么害怕了。”   黎昀回过头,柔声道:“是找到生活锚点了。”   “工作,粉丝,作品,还有我,都是你的一部分。你在成长,以后还会去更多的地方,见更多人。”   “你可以创造自己的生活,也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周身都是朦胧的雾,唯有眼前清明,时恪被水汽弄得湿了睫尾,嗓子也发黏,他惝恍地看着黎昀。   总在迷茫时给出指引,颓丧时润雨无声的呵护,逃离时义无反顾的追候。   也从不期待他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现在的时恪就很好。   黎昀沾水的手抚上他的脸,时恪主动贴着它,一点点蹭湿了头发。   不清楚爱意是在何处何时发生的,但总在无数个这样的温柔寂静中生长。时恪偏过脸,吻在黎昀的脉搏。   像被小猫的尾巴勾了一下,黎昀嘴角微扬,“故意的?”   “没有。”时恪装傻充愣,“擦完了,我出去了。”   床铺被提前捂热,暖融融的,时恪带着一身松木香气进了被窝。壁灯映出两人的影子,黎昀站在床边,替他搽上脖颈的药。   “是不是要好了。”时恪问。   黎昀吹了吹伤口,说:“哪儿这么快,疼不疼?”   “不疼。”   口子本来就没多深,倒是被吹得痒,起了身鸡皮疙瘩,还红了耳根。   关了灯,床尾月色皎皎,一片静谧。   或许是今晚太过惊心动魄,两人都有些睡不着。   时恪掩住被子翻了个身,动静很轻,怕压到黎昀的手。   “时老师,离我太远了。”黎昀道。   两米宽的床,中间像是隔了一道河。   时恪说:“你手有伤。”   “韧带拉伤,碎的骨头肉眼都看不见。”黎昀说,“没那么严重。”   “那也是骨折。”   黎昀开始下套,“可是被子没了,漏风。”   耳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时恪大概挪了几厘米。   “还冷。”   时恪微微起身替他拢被子,刚伸手就被捉住腕骨,黎昀翻身圈住人,他轻声道:“现在好了。”   不是不想靠近,而是不敢靠近。   时恪发觉自己青春期没有爆发的荷尔蒙,好像都在贴近黎昀的时候开始疯狂滋长。   他闭着眼,默默数羊,祈祷着睡神眷顾,偏偏有人不安分,仿若有恃无恐。   一室黑暗中,相同的松木气味缠绕交织,呼吸从和缓逐渐变得颤抖、急促,混乱再破碎。   窗外树影摇曳,月光淌过被子的褶皱,从唇边不断溢出的喘息清晰动人。   “停一下……”   “别、别磨。”   “黎昀……你,你是不是人。”   软唇贴着细滑的颈,低沉沙哑的嗓音撩动耳膜。   “现在不太是。” 第86章 跟老子喝一个   屋内昏暗, 墙角处透出一束暖色光柱。清尘像数万亿颗星,飘进光里荧荧闪烁,荡出光的范围又消失不见。   时恪迷蒙着眼, 在尚未清明时匆匆一瞥,将醒未醒间, 脖颈后落下一枚吻。他想翻身,却抵不住倦意, 挣扎几瞬还是闭眼又睡了过去。   昨夜结束, 他跑去浴室又洗了个澡才睡, 记不清是几点, 总之不比平时加班早。   再睁眼是因为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时恪下了床,拉开窗帘才发现早就天光大亮,晴空一片净蓝。翻看手机, 已经是下午三点。   室内余温散去, 他随手披了件黎昀挂在门后的针织外套, 趿上拖鞋晃到客厅。岛台后,黎昀正往锅里下面条。   时恪瞬间清醒, 几步上前,说:“你放着,我弄。”   “不再睡会儿吗。”黎昀放下包装袋, 替他拢了拢松垮的外套。   “睡好了。”时恪说,“遵医嘱, 别乱动。等我洗漱完过来,你教我做?   “就当……提前给直播做准备。”   黎昀浅笑道:“好,等你。”   怕洗漱的速度赶不上面熟的速度,时恪动作干净麻利, 洗脸时沾水的碎发被他撩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收拾清爽,他回到灶台前,又被黎昀拽住。   “不着急,慢慢来。”黎昀抽了两张纸摁干脸侧的水珠。   细面在水里滚动沉浮,飘出麦香,时恪往里头看了眼,说:“接下来做什么?”   “等它变透明,然后捞出来。”黎昀递了个笊篱,“冰箱里有简姨熬的酱,小火加热,倒在面上。”   “就……这样?”时恪以为要从最原始的食材处理开始。   黎昀点头道:“嗯,不喜欢?”   “喜欢。”时恪观察着锅里的面,取了碗捞出。   “今天时间不太够,明天教你做菜。”黎昀说,“待会儿去给你的手机换个屏?记得预约下。”   要是不提差点都忘了,时恪就着碎成蜘蛛网的屏幕用了两天。   他点点头,将碗放在一边,估摸着时间约了个维修服务。   注意力重回灶台,虽然没什么做菜技术,但听指令行事还是没问题的。简姨熬的肉酱大概是家乡特产,酸甜咸香,像是饭点从街巷里飘出来的那种家常味道。   这顿饭吃得慢,伤患只有左手能动,用在昨晚倒是游刃有余,挑面就难了。在时恪的要求下,黎昀挺乐意接受全自动式投喂服务。   吃完饭,两人穿戴整齐,裹着围巾戴上口罩,打了辆出租车去往商业广场。   再没几天便是除夕,明城将近三分之二的人都回了老家,路上的车少了许多,显得空荡,但商业街仍旧是人声鼎沸。   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放次长假,当然是出来逛街消遣,顺便买买年货。   广场中心有家Apple Store直营店,三层楼高,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挤满了人。   时恪走在黎昀右侧,中间空出一小段距离,有人朝他们靠近便抓着胳膊绕开,杜绝一切对骨折造成二次伤害的可能。   “保镖先生怎么收费?”黎昀说。   时恪推开店门,回道:“给吃的就行。”   “可能暂时给不了了,怎么办。”黎昀笑道。   店里暖气足,时恪松了松围巾,说:“那先赊账。”   “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保镖,长得帅身材好,管穿衣管吃饭管洗澡,能画画会唱歌。”黎昀说,“所有雇主都是这个价吗。”   时恪看着他,“私人保镖,终身保期。”   黎昀一怔,玩笑开到最后把自己开愣了。时恪极少直言,不轻易袒露心事,也不擅长表达感情,偏偏又总在公开场合说些让他止不住心动的话。   黎昀绕到另一边,在拥挤的人流中握住他的手,“嗯,终身托付。”   离预约的时间点还差十分钟,两人在店里随便逛了逛,维修区的客人不算多,前面一位提前结束,工作人员领着两人到长桌落座。   “换屏,要多久?”时恪掏出破破烂烂的手机放在桌上。   工作人员简单查看后,回道:“一小时就行,你们可以转转再回来。”   “好,麻烦了。”时恪道。   平时闷在公司里哪也不去,趁着机会,黎昀带着工作狂小朋友在商场里晃了好几圈。   先进家居店,挑挑拣拣买了两个杯垫,又进香氛沙龙,购入一个木质调香薰蜡烛,准备放在Le temps的时恪私人工作间。   路过商场中庭,大屏上正播放着食光漫谈的宣传片,不少人停下来拍照,黎昀牵着时恪从他们身后路过,听见一两句谈论。   内容与节目无关,倒是聊起黎昀在时恪微博底下的评论还没得到本人回复。   “你评论我微博了?”时恪惊讶道。   他还没来得及看,只知道那条寻人信息掀起的风浪不小。   黎昀说:“昨晚趁你去洗澡发的。”   “发的什么。”时恪问。   “待会儿拿了手机看看。”黎昀看了眼大屏上的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   工作人员拿着换完屏的手机过来,递给时恪,“您检查看下有没有问题。”   时恪解了锁,随手滑动桌面,屏幕中赫然出现一张照片。   他一愣,正是之前的粉丝二创——被双日凌空超话誉为“神图”的对视大片。   “什么时候存的?”黎昀挑了挑眉。   就不该在桌面放照片组件,偏偏在这种时候轮换到这张……时恪翻过手机,选择暂时忽略身后人的好奇,冲着工作人员道:“没问题,谢谢。”   说完,赶忙把手机揣进兜,拽着人走出店门。   “不告诉我?”黎昀笑着追问。   时恪觉得忸怩,胡言乱语道:“失忆了,记不清。”   “那帮你回忆回忆,”黎昀没放过他,“在参观Le temps的第一天,在天台上,粉丝拍的,还……”   时恪回身捂嘴,惯性直接让他撞进怀里,“禁言。”   黎昀顺势扶住他的背,弯着眼睛,余光中周围有人向他们投来视线,他的声音隔着口罩,又闷在掌心,“你说他们在看什么。”   一时忘了这是在广场中央,俩高个子打眼得很,时恪放下手往后退,被对方揉了把后脑勺。   黎昀轻笑着说:“不问。但是记得发我一张。”   回程的车上,那张新收到的照片被黎昀设置成朋友圈背景,坚守岗位多年的风景图终于可以宣布退休。   时恪懒懒地靠在椅背,低头查看微博,先清空后台消息,再回到评论区,黎昀的回复被顶到最前面。   【@Li:谢谢照顾,以后也请时老师多关照。】   点开楼中楼,底下是一片撒花尖叫的CP粉。   有关心伤势的,有解读含义的,还有根据时恪连夜飞回明城的举动,和两人近半年以来的IP位置变化推测出他俩真谈了的。   不过大多人对最后一种推测的认可度不高,期待归期待,但他俩的公开互动实在太少,除了节目先导片和粉丝偶遇,再无可考物料。   时恪能感觉到,黎昀并没有刻意掩藏这段关系,无论对外,还是对家里,是顾及到自己的担忧,才没将一些话说得太直接。   他开始反思,自己的态度和表现是不是很让人为难?   要说舒启桐尚且年轻,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快,那对于整个舒家来说会如何?   这段关系毕竟与世俗不同,与“传统”背道而驰,本不是一个可以轻松被接受的思想。   既害怕黎昀因他遭受责骂,又不想以遮掩的态度辜负感情。   时恪退出微博,反复试想后果,手机震动,从思绪中抽身,是黎逍打来的。   他下意识偏头看了眼,黎昀正闭目养神,犹豫两秒,按下接听键。   “聊聊。今晚七点,山泉路128号。”黎逍免去寒暄。   报完地址,生怕人不来似的,又补充道:“我就这点时间,你最好过来。”   想来是舒姝的事有了进展,时恪应下,挂了电话,黎昀刚好也睁开眼睛。   之前承诺过有事绝不再瞒,他思忖半秒,还没张嘴,就听见黎昀开口:“说吧。”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话。”时恪觉得诧异,好几次都是这样,这算什么……超绝第六感?   黎语勾了下嘴角,轻道:“眼睛出卖了你,水汪汪的。”起初没摸清习惯,小孩儿冷脸是常态,欺骗性十足,后来发现心思都藏在眸光里。   时恪捋了把头发,重新整理好思绪,认真道:“我要和黎逍见个面。”   黎昀顿了下,问道:“是之前说的交易?”   “嗯。”   已经答应过对方给出空间,但黎昀仍有些不放心,这弟弟纨绔得很,至少从以往自己的经历来看不算是什么无害的人。   他想了想,商量道:“能一起去吗,我不参与你们的谈话。”   “好。”时恪说。   时间正好卡得上,和司机说好改道山泉路,两人在128号门口下了车。   抬头一看,目的地竟然是一家夜店。   天已经黑下来,店招亮着灯,只不过门口贴了张“暂停营业”的告示。   时恪给黎逍发了条消息确认地址,得到肯定回复后,他和黎昀在入口处暂时分别。   时恪顺着通道走,里头空空荡荡,他绕过卡座区,在舞池旁的吧台发现了黎逍。   听见脚步声的人回头,张口就是一股嘴贱味儿,“唷,动作挺快。”黎逍探身从吧台里拿了瓶酒,起开,“全网寻人闹得轰轰烈烈,他被撞残没?”   电话里说的干脆利落,对车祸只口不提,见了面第一句就是问黎昀,时恪觉得这人像是比自己还拧巴。   他看穿对方的情绪,说:“关心你哥可以直说。”   “嘁,我有什么好关心他的。”黎逍偏过脸去,对瓶喝了口酒。   时恪没管他的幼稚脾气,看了看周围,问道:“这家店是你的?”   “眼神不错啊。”黎逍抬眉道。   很好猜,霓虹管配色乱七八糟,和黎逍一天到晚挂着的五金链子风格同源。   时恪忍着设计师的职业病,没有对他的审美做出评价,直言道:“要聊什么,说吧。”   黎逍斜睨一眼,从手边又拿了瓶酒,往吧台边沿一磕,盖子脱落,他举着道:“跟老子喝一个,我再告诉你。” 第87章 傻小孩儿   世界上的苦有很多种, 比如时恪,在畸形的家庭中长大,渴求爱, 回避爱。再比如黎逍,在富裕的环境中长大, 受人摆布,消磨自我。   同样都是牢笼, 区别只不过在于是烂泥做的, 还是金子做的而已。   黎逍耐着性子, 在剧组里忍了两周, 从丁若枚手里解锁了一张银行卡。   让人觉得可笑的是, 自春鹤庭争吵后,他原本以为黎延君会将注意力放到那件“证据”上来,结果并没有。在他爹眼里, 自己只是一件附属物罢了, 而附属物又怎么会有能力掀起风浪?   忽视是比对抗更有力的羞辱, 黎延君会提防黎昀,却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段时间黎延君常去赴宴, 无非是与几个投资商周旋,听听下位者的恭维,拍拍上位者的马屁。   他找了机会支开唐狗, 将老东西的藏宝室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东西位置没变,换了个密码, 多试几次的功夫罢了。   不过黎逍仍郁闷,郁闷不得自由,郁闷受困时,那群酒肉朋友个个都装死。   “知道你不喝酒, ”黎逍举着酒瓶往桌上一扽,推向时恪面前,“但是老子帮你这么大个忙,不给个面子?”   时恪扫了二世祖一眼,平静道:“帮忙?”   “怎么,还是我求你弄的?”黎逍不屑的笑了一声,“你都说了,没有山道,别的工作室也能做,现在不是我帮你是什么,顶多算互利互惠!”   时恪垂下眼没做声,他在思考这笔交易真正的底色。   要说利益交换,表面确实如此。黎逍想通过搞砸电影,为叛逆出逃破个口子,时恪则是为了黎昀。   但深究起来,促成这次交易的关键,在于黎逍的潜意识就是想要物归原主,否则春鹤庭当日,他根本不会喊出那句话。   前几次的挑衅也好,幼时与黎昀的龃龉也好,黎逍的表现都像个不得重视的小孩,用惹人厌的方式吸引注意,挥洒无处发泄的叛逆。   不知怎么的,时恪突然不由想自己来说这件事了。   他松懒地倚着吧台,提起酒瓶,清晰的喉结线条在柔光中滚动。黑啤苦涩,激得眼底微红,一口气喝了大半瓶下去。   “操!你比那群狗东西爽快!”黎逍搓了把红毛鸡窝,陪了半瓶。   时恪微拧着眉,嘴唇沾着晶莹的酒液,缓过一阵酥麻劲才说:“讲吧。是你爸那边出什么状况了?”   “小看我?!那老东西压根儿没管!”黎逍踩着高脚凳探身,从吧台斗柜里翻出一个塑封袋,往桌面一扔。   “手记本,储存卡,都在这里。”他拍拍袋子,“赶紧拿走给我把活儿干了,等过了年再开春,电影就要立项了,你动作快点。”   时恪挑开袋子看了一眼,清冷道:“自己给,你哥就在外面。”   闻声一愣,黎逍局促道:“你特么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肉眼可见的烦躁起来,“凭什么老子给。”   “这本来就是你拿到的。”时恪说。   黎逍皱着眉“啧”了一声,又到:“别说的好像是老子为了他一样。”   时恪歪过头,“你怕他?”   “放你妈的屁,”黎逍朝着走廊入口一指,“你让他进来!”   这条街不似商业街热闹,属于年轻人的夜生活时间还未到,也有可能是多数人都早早回了老家,竟是显得有些寂寥。   黎昀望着远处的住户楼,每一个窗户都透着或暖或冷的灯光,他忽然想起初三那年,黎逍闯进自己的房间,把各种奖牌砸了个稀巴烂。   当时他只扫了眼,极淡的说了句“出去”,结果黎逍开始变本加厉的闹。   收回目光,黎昀侧头冷冷地打量起夜店,不知道这纨绔又要跟时恪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手机震动两下,时恪发了条消息,让他进去。   黎昀皱起眉,拉开店门,快步往里走,廊道里很安静,吵人的只有满屏乱闪的射灯。   看见两人在吧台边,往前几步,又看见时恪手边放着酒瓶,里头还剩小半。   周身的空气冷下几分,黎昀不觉得时恪会在没有旁人影响的情况下主动喝酒,他沉着脸,看向黎逍的眼神里带了点愠色。   在对面看不见的地方,时恪的手绕到黎昀身后,轻轻刮了下他的手肘,是个让人宽心的安抚信号。   黎逍睨着露出绷带边缘的手,下意识想嘲讽一句,而时恪朝桌上的东西歪了下头,他又吃瘪似的咽回去,不耐地拽了拽袋子,“给给给,赶紧拿走。”   “这什么。”黎昀皱眉道。   “你妈的东西。”黎逍语速很快,囫囵着说的。   黎昀单手翻开袋子,抽出里头的本子和卡盒,封面左下角都签着“舒姝”两个字。   他有一瞬恍惚,又很快问道:“你藏的?”   “老子藏这个干屁吃!”黎逍激动的一抖,链子晃荡着叮铃作响,“黎延君照着你妈的东西搞了个高仿电影,我瞧不上。”   “这玩意儿是你旁边那个要的,剩下的你问他吧,老子没那义务跟你解释。”   时恪和舒永都提过电影项目的事,再想想黎延君的德性,不难猜出其中联系。   只是他确实对黎逍的举动感到诧异,黎昀看着他,眼神里有审视,也有疑惑。   “看什么看,东西都给了,赶紧走。”黎逍不悦地偏过头。   时恪将两样物品都装回袋子,正色道:“谢谢。项目破产前,保持联系。”   黎昀没说什么,揽着时恪的肩膀转身,在将要跨出廊道时停下。   身后远离的脚步又靠近,黎逍侧过身子,仰头挑衅道:“怎么,要打架?”   黎昀低垂着眼,他仍觉得黎逍厌烦,但这件事上,对方帮了很大一个忙。   “我跟你说,这是老子的地盘,搞坏了你……”   “谢谢。”   黎昀的声音低沉清晰,听起来也不带什么感情,如同他平静无波的眼。   有种怪异的感觉在心底盘结,黎逍不知道那是什么,等再回过神,两人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他拖着桌上的酒瓶又喝了几口,歪着嘴轻轻“嘁”了一声。   亮黄的出租车行驶在夜色中,像投入墨河里的一尾鱼。   车里有好一会儿没声音了,时恪降下两指宽的窗缝,流风拨乱了额前的发。   虽然不完全清楚黎昀和黎逍之间经历过什么,但他能感觉得到,黎昀只是厌烦,不算厌恨。   时恪的世界里没那么多复杂的关系,父母和他之间是单纯的索取和寄生。斩断关系于他来说是轻松的,但黎昀却不太一样。   需要面对母亲的死,害死母亲的父亲,和拧巴又顽劣的弟弟。   其中的遗憾,困惑,仇恨和委屈交杂在一起,要真正放下这些东西没那么容易。黎昀是在他面前展露过脆弱的,尽管只短短几瞬,也已经足够让他窥清痛苦的痕迹。   时恪对“大团圆”没有执着,人生本来便是有爱有恨,有晦暗不清的灰色地带。圆满也并不圆满,总会有人为之付出更多一些的牺牲。   他不希望黎昀浑噩的忽略自我感受,强撑精神做一个完美的人。也不希望黎昀受关系的影响,错失一些重要的东西。   黎逍坏,也没那么坏,事情原本如何,就是如何。   装着舒姝遗物的袋子被搁在腿上,黎昀的视线从窗外转回来,低沉道:“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时恪看着他说:“春鹤庭生日宴那天,其实是个意外。”   将那日偶然听见黎延君和黎逍的争吵,到电影项目会议,再到私下与黎逍在酒吧会面的内容讲了个清楚。   时恪原本的计划便是拿回遗物,是否公开作品内容的决定权在黎昀,但只要版权能够申请成功,黎延君的电影便会成为笑话。   “我知道这件东西对你,对你们家里人,对舒姝都很重要。”时恪说,“站在创作者的角度,我抵制一切形式的抄袭。作为男朋友,我更不想你有遗憾。”   喝过酒的时恪,眼睛会染上水色,像一池清净被风吹皱,撩动粼粼春波。   黎昀明白这里头花了多少心思,自己也在被好好呵护着,真正温柔的人,其实是时恪。   “擅自做了这种举动,我觉得抱歉。喝酒也只是因为要拿出和黎逍谈判的态度。”   时恪有点泛晕,他半阖眼眸,话说得认真,“你要是生气也可以,但是能不能只气一小会儿?”   黎昀伸手捞过他的脑袋,贴着发顶亲了一下,“傻小孩儿。”   到家之后,为了确保伤患能在正常的时间点吃上晚饭,保镖先生非常明智的点了份外卖,精致清鲜的江南餐食,时恪在清楚了解自身烹饪水平的情况下,绝不胡乱逞强。   吃过饭简单休息一会儿,时恪便推着黎昀进了浴室,又替他换上睡袍,把人照顾的妥妥贴贴。   “还觉得晕吗?”黎昀瞧着他耳后余留的一点红,掌心贴着脖颈确认了下温度。   时恪摇头道:“酒劲已经下去了。”可能是因为吃过饭,稀释掉酒精的作用,他没那么醉,最多算是微醺。   卧室被暖气烘热,时恪拉上窗帘,回头道:“我下楼收拾会儿东西,刚才有两个快递到了,有什么事随时给我发消息。”   心思细腻的保镖先生知道黎昀今晚大概需要一段独处时间,这快递通知也来得及时。   默契无言,黎昀低声应下,屈指在他脸上蹭了两下,“去吧。”   屋里点了盏澄亮的落地灯,一室静谧,纸张翻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创作手记里铺满了飘逸灵秀的墨迹,舒姝的字是和叶青华学的,他一眼便能认出来。   里头内容很多,从灵感收录到手绘分镜,黑笔记录,红字在旁批注。整个作品的设计都呈现出被困在婚姻中的女性缩影,有她采风时的见闻,也融合了自己的经历。   黎昀调出视频,时长很短,仅二十分钟。舒姝本身也不是导演专业,但从剪辑手法,镜头语言和故事框架已经足够看出她的天赋。   他左手继续往后翻页,在末尾处找到两行钢笔写的小字。   [我既无法接受作品被剽窃玷污,也无法摆脱那个人的牢笼]   [我想,这部作品的名字大概叫“空”]   不知道过去多久,可能也没多久,毕竟桌上的水杯还是温的。   黎昀从手记中抬头,眼睛酸胀得有点难受。   他从来不曾知晓黎延君会抄袭母亲的作品。   一是母子两人相处的时间本来就少,创作是舒姝的私人空间,也是战场。她每次归家只分享见闻,不谈工作。   二是黎延君擅长伪装,那个男人总是摆出一副清高模样,瞧不上下里巴人,又够不到阳春白雪。   自卑自私是那个男人的底色,或许舒姝的光芒灼伤了他可怜的自尊,于是慢慢成了扮演深情,靠着舒家的背景替自己笼络人脉,如今成为大名鼎鼎的国际导演。   舒姝恣意,也极为敏感,她难以挣脱这样的背叛。不过一念之差,天平稍稍倾斜,便将整个灵魂坠落。   今夜无风,汹涌蕴藏在平静的暗海里,黎昀沉着眸光,内心愈发平静。   他的仇恨并不执着,只是觉得有的人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第88章 爱你。晚安。   偌大的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 浴室里的雾气飘散出来,染香整间屋子。   时恪洗完澡搭了件针织衫,刚吹完的头发松散, 他张开五指往后梳,捋至耳后。   地板上摞着两个纸箱, 一个包,分别是时艳给他打包完的旧物和落在旅店的行李。   用剪刀划开胶带, 翻开纸壳, 里头的东西都落着层浮灰。   太久没清理了, 久到自己都有些记不清, 他拿了个软垫往地板一扔, 直接坐在垫子上,开始一件件处理。   最上面一层是画,底下是书, 夹缝里还塞了些乱七八糟的零碎。他看着飘扬的细尘有些怔愣, 这种感觉很神奇, 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物件,再多年后重启, 回忆起当时种种,变得像梦一样遥远。   不过这会儿时恪只分了一半心思在这里,还有一半记挂着楼上的人。   搁在坐垫旁的手机亮了, 被惦记着的人发来了消息。   【Liyun:睡了吗。】   【SHiKE:没,在整理快递。】   【SHiKE:小时候的一些东西。】   【Liyun:我看看?】   五分钟后, 门被敲响。   “没开大灯?”黎昀带上门,换了拖鞋,“眼睛别看坏了。”   时恪摇头道:“喜欢这样,安全。”他眨眨眼, “左右眼5.0。”   清淡的语气,默默地炫耀。   黎昀捧场道:“时老师哪哪儿都厉害。”   从茶几底下又拽了个垫子,时恪问:“坐地上吗?”   “好。”   两人就这么挨在一块儿,像去同学家做客,窝在房间里打游戏。   当然,时恪从没去过同学家,但速写临摹本里经常出现这种场景。   黎昀右手不便,时恪让他呆着别动,于是前者心安理得的做起监工,在获得允许后,一个一个翻看起旧物。   身边人大概不知道自己表现的有多明显,擦书的间隙看了他四五次,黎昀温柔道:“乖乖,想问什么就问。”   时恪攒起沾满灰的湿巾,扔进垃圾桶,斟酌道:“你……感觉还好吗。”   “还不错。”   黎昀情绪稳定,仍旧是平日里从容沉定的样子。   他翻开面前一本书,是小学二年级语文课本,内页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时恪”。   指腹拂过字迹,怕蹭花了,轻地像是没落上去过。   这会儿小孩儿才多大,五岁?   黎昀一直很好奇,“上学怎么这么早。”   时恪看了一眼,说:“我妈盼着我早点有出息,挣大钱。”   从四岁就开始抓成绩?   难以想象这样小的年纪要怎么融入课堂,黎昀捻着书页,“辛苦吗。”   “还行。”   刚上学那两年的事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不如林轶来的深刻,时恪随口道:“我聪明。”   大概是待在他身边足够安心,时恪越来越放纵,说话渐渐开始透出少年人的鲜活气。   “是,你最聪明。”黎昀忍不住揉他的头发,这模样实在可爱得紧。   时恪接着转回话题,“东越的项目山道已经推了,但他们年后就会立项,这件事处理起来可能稍微有点麻烦。”   “嗯,版权认定需要时间,不过也有其他办法。”黎昀已经有了盘算,“可以先发制人。”   “是准备公开吗。”时恪说。   黎昀:“没错。”   黎延君最好面子,纷争闹得越大,越能拖延时间。   “我可以帮忙。”时恪认真道。   其实他想了很久,公开一件艺术作品最好的形式是展览,利用媒体的影响力扩大声量,当初自己的黑帖事件就是如此,打过舆论战的他也算积累了些经验。   听完时恪的想法,黎昀思忖道:“还能再找人借力。”   要在娱乐圈拼人脉,舒家绝对不输黎延君,时恪很快想到那个人,他脱口而出道:“舅舅?”   黎昀笑道:“怪不得四岁上学呢。”他放下书,“等春节,咱们和他商量商量。”   清完书册,时恪开始捣鼓那些零碎小物,从公交卡套里抽出一张印着伦敦大桥的图纸,被黎昀要了过去。   “这是什么。”他问。   时恪说:“书上剪下来的。”   不止卡套里,课本,笔盒,画夹里都塞着这种纸片,是他从各处搜罗起来的风景照。   黎昀有些惊讶,“藏了这么多。”   被尘封的回忆一点点变得清晰,时恪说:“小时候想逃,逃得越远越好。有太多地方没去过,以前会幻想,这些地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后来上大学,工作,因为太忙,所以没什么机会出去。而且即使离开家里,好像依旧逃离不开那种禁锢,总会在某些瞬间想起以前的事。”   黎昀耐心道:“什么样的瞬间?”   时恪思考了下,侧过脸,将头发撩至耳后,摸着耳骨上的一枚洞,“比如看见这个。林轶用钉枪打的。”   过于痛苦的记忆会被模糊,早已想不起具体原因,可能是一次顶嘴,也可能是对方单纯输了钱,心情不好。   “所以戴了耳钉?”黎昀问。   “嗯。想抹掉它,就是有点自欺欺人。”时恪垂下眼,说完又觉得自己太消极。   他不想把这种坏情绪传给对方,继续道:“不过这种情况在好转,可能是因为像你说的,有了锚点,所以那些东西在慢慢变的不那么可怕。”   黎昀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样的安慰恰如其分,时恪自己就不怎么擅长用语言表达,所以对语言之外的情绪格外敏感。   今晚无风,有月,一切都安宁。   现在气氛很好,好到有点过头,这种情况下人容易变得晕乎乎的,就像对方的注视太温柔,让人止不住地贪恋它。   时恪几乎是不假思索,语出惊人道:“我今天能不能,还跟你睡?”   这句话的含义可以有很多种,黎昀被突如其来的直球弄得懵了一瞬,不过转念,又很快察觉到藏在其中的意味。   是纯粹天真的眷恋,是生涩大胆的撒娇。   黎昀深深叹了一口气,又像无奈似的,笑了出来,“以后说这种话,给个信号。”   “什么信号。”时恪没反应过来。   黎昀很轻微的,歪了下头,眉毛大概也抬了一点,是一个“你在跟你男朋友提这种需求,要不要讲讲清楚”的表情。   “……哦,就是……”时恪后知后觉,咬了下嘴唇,“就单纯睡在一起的……睡。”   黎昀起了玩心,顺势道:“那不单纯的睡是什么睡?”   “那个是……”时恪拼命寻找着合适的描述,可脑子不听使唤。   话头已经挑到这儿了,很难不让人遐想,对于大艺术家来说,想象和记忆重现是最擅长的事。   细碎暧昧的画面闪过,擅自播放。   他喜欢黎昀身上的松木香,喜欢黎昀的手贴着疤痕亲昵的抚摸,喜欢黎昀情动时低沉克制的喘息,喜欢黎昀在他颈侧锁骨的舔吻。   吮弄唇瓣,会燃起火星。   抵缠舌尖,会激出冰花。   黎昀还会贴在耳畔不断地,一遍遍地说着露骨的、温柔的情话。   两颊愈发灼热,染上红色,满脑子的画面快要刹不住车。   时恪只觉得体温好像都在上升,“是……是以后,等我,不是……”他眼睫轻颤,“反正就是,再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黎昀继续逗弄。   时恪像是被惹急了,也臊得慌,含含糊糊说了句,“怎么上床。”   黎昀笑得垂下头去,肩膀轻微抖动着,都顾不上打着石膏的手疼。   在这件事情上,他其实不确定对方是怎么想的,担心时恪不喜欢,又或者接受不了。   每次亲吻,抚摸,都像是在进行一场试探,因为顾虑到时恪的生理应激反应,黎昀没有太放肆,但也没那么克制。   “我,我没试过……”时恪不是不想,是生疏,是毫无经验,和黎昀谈恋爱之前也没发现自己对他这么……有欲望。   他怕被误以为自己不乐意,便转过身体,额头抵上黎昀的肩膀,藏起烧红的颊色,“我想……就…就是需要点时间。”   脸侧蹭着松软的发丝,像小猫的绒毛,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温度。   黎昀揉了揉肩头的脑袋,又亲了亲,“知道了,男朋友。”   收拾完东西,两人上了楼。   卧室里的暖气停了,室温微凉,大概是从窗缝里吹进来的夜风。   时恪按掉床头的灯,平躺着,顿了顿,然后右手贴着床单往里蹭。路程还没爬到一半,被黎昀反手握住,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在黎昀去翻阅那些旧物的时候,堆砌在童年里的绝望和无助一瞬间涌了出来,让他特别渴望这样的温暖。   黎昀感觉得到小孩儿有话想说,他摩挲着时恪清瘦的指骨,“怎么了。”   时恪闭着眼,“我好像只有在你旁边才会睡的好。”   “以前经常睡不着吗。”黎昀问。   “睡得着,但是不太一样。”时恪想了想,“和你躺在一起,很踏实。”   以前在家睡,要提心吊胆的防着林轶。上了学,害怕打工迟到扣工资,醒得比闹钟还早。   进了公司倒是稳定很多,要么累到昏死过去,要么隔三差五的惊醒,以为自己还在发潮生霉的出租屋。   黎昀抓着他的手,抬到唇边吻了一下,又贴着指尖一点点轻蹭,“缺乏安全感吧,我也会这样。”   “真的?我以为你……”时恪又睁开眼,侧头看他。   “以为我睡眠质量很好?”黎昀笑笑,“你去纽约那会儿,我完全联系不上你,也根本睡不着。”   时恪想起那通越洋电话,声音闷闷的,“那时候我很害怕……怕你只拿我当朋友或者弟弟。”   “我表现得太不明显了?”黎昀开始反思。   时恪侧过身,手臂绕上他的腰间,“是我不敢,不敢想也不敢问。而且,我以为你喜欢女……”   “我不像同性恋?”黎昀说。   “同性恋又不会写在脸上。”时恪声音很轻。   黎昀又笑,“不知道,我以前也没喜欢过别人。”   这话藏了点心思,反正听着挺酸的。   “我也没有,那是被PUA了。”时恪明白过来,用鼻尖蹭他的肩膀。   困意席卷,时恪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喜欢你……”   计谋得逞,某人心满意足,偏头看着他纤长的睫毛低垂,快要合上眼。   黎昀很轻地,在对方耳边说:“Je t'aime et je t'aimerai toujours.”   身边的呼吸浅了,大概快要沉进梦里,时恪喃喃,“什么……”   黎昀亲上他的额角,“爱你。晚安。” 第89章 嫂子! 窗帘拉得严实,阳……   窗帘拉得严实, 阳光照过来的时候,只在最底下的边缘处露着条缝,映成金色的波浪。   楼底下有什么人在说话, 咋咋唬唬好一阵。凝神听,好像是物业在换新春装饰。   时恪就是被他们吵醒的, 这也怪不得人家,从日照亮度判断, 大概已经日上三竿, 两人难得一起睡了个懒觉。   他闭着眼又酝了会儿, 再转身, 发现自己压着黎昀的胳膊, 虽然是左手,但再怎么样也肯定会麻。   微微起身,小心地托着臂枕抽出来, 他动作轻地像是在抬玻璃, 怕把人弄醒了。   睡着的黎昀和平时不一样, 时恪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利落、深邃, 不笑的时候锐得像把利刃,也就这双卧蚕饱满的眼睛惯会骗人。   外头还吵着,黎昀眉毛皱了皱, 时恪伸手盖住他的耳朵,拢掉杂音, 等静了才又挪开。待人呼吸重新变得平稳,轻手轻脚下了床。   今天是学做菜的日子,老师还没起,那学生就提前做好准备。   先把食材拿出来解冻, 鸡肉装进保鲜袋,再装盆,冷水浸泡。这点知识早在研究食光漫谈项目那会儿就记住了,处理起来还算轻松。   刷完牙,时恪抹上洗面奶,香草薄荷味儿,凉得人一个激灵。   他捧着水冲洗掉泡沫,扯了毛巾擦脸,还没睁眼,腰身突然被人揽住,后背贴上温热结实的胸膛,鬓边水滴顺着下颌滑进脖颈。   黎昀下巴搁在肩头,侧过脸亲了下脖子,低哑着嗓音,“早。”   “早……”睫毛还沾着润着,时恪透过镜子看见黎昀还惺忪的睡眼,“不会是我把你吵醒了吧。”   “没有,睡够就醒了。”黎昀说,“而且得起来开课,有个好学的学生提早备好食材,老师也不能让他等太久。”   “多等也可以,鸡肉冻的实,得好一会儿吧。”时恪觉得怎么着也得解上一个小时。   黎昀说:“加点儿盐,用水冲着就好。”   “你是不是在哪里教过这个,”时恪听着耳熟,“节目里吗。”   “嗯,看我节目了?”黎昀问。   温热的气息洒在脖颈,酥痒痒的,时恪被他抱的快起反应了,赶忙从怀里溜出来,说:“随便看了几眼。”   随便几眼,特指在小红薯上把刷到的cut看了个遍。   嘴硬王者钻出洗手间,绕到灶台前,把要用到的材料顺着整理出来,安静等着老师过来上课。   十分钟后,老师坐在岛台另一侧,学生站在里面,两人正式开始直播前的烹饪速成培训。   解冻好的鸡腿肉先用盐和黑胡椒腌制,裹上面粉备用。白蘑菇切成小块,整齐码在砧板上,时恪用刀的技巧还不熟,每切一下都很用力,好像蘑菇跟他有仇似的。   “手往后移一点。”黎昀是个非常耐心的老师,鼓励型,切得再丑也能被他夸出花儿来。   握笔和拿刀的需要用的力度差得挺远,时恪拧着眉毛,手上姿势倒是好看,“到时候我做砸了怎么办。”   “砸就砸了。”黎昀说,“砸了我给他们再做一个。”   时恪抬眼看他绑着绷带的腕子,“你这,怎么做。”   “嘶,看着刀,”黎昀赶忙挡住刃口,“别切手上。”   时恪也被他吓一跳,提起刀,“我看,你别用手挡。”   “提前买切好的食材,”黎昀收回手,眼睛时刻注意着学生的动作,“其他操作一只手也够,而且不是还有你吗,抹料,摆盘,这些你都能做得很好。”   时恪低着头没说话,不是不好意思,也不是怂。   “怎么了,觉得紧张吗。”黎昀放柔声音。   时恪摇头道:“觉得……有人兜底的感觉挺好的。”   黎昀笑了笑,“放心做,给你兜一辈子底。”   教学进行的很顺利,这道菜本身也不复杂,奶油蘑菇炖鸡。之前吃过黎昀做的版本,时恪这版吧……也还不错。   老师教的好,学生不会差。   吃过饭,黎昀从手机上点了个超市配送订单,明天就是除夕,家里该囤的菜还没补,年货倒是不缺,等上姥姥家,定然被塞上一堆东西。   电视在播璨星出品的一档旅游综艺,时恪捧着热苹果茶窝在沙发上,黎昀从卧室拿了条毯子出来,往他身上一盖,说:“明天去月澜湾吃年夜饭,得住一个晚上,记得带换洗的衣服。”   时恪一顿,放下杯子,紧张道:“我住……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黎昀给他掖好毯子,坐下,把人揽进怀里,“过年也就这一天热闹点儿,不是已经去过姥姥家了?”   “就是因为大过年的…….吃饭拜个年也就算了,还睡一晚上,”这点人情世故时恪还是明白的,“有点太不礼貌了。”   黎昀说:“你又不是外人,他们都很欢迎你。”   “倒不是这个……”时恪担忧的皱起眉头,斟酌道,“姥姥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朋友之间再好,过年也总是要回自己家的,我这么住着,难道不会起疑吗。”   他转过头,又问:“姥姥知道我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吗?”   “不知道。但她听过你的基本情况后,说你吃了不少苦,大概能猜到点儿。”黎昀用指腹轻轻划着他的脸。   时恪抓紧毛毯,“那我待久了岂不是更可疑。”   “别紧张,时恪。”黎昀捏了捏他的肩,“她发现了也没关系,或者,我可以直接坦白。”   怎么会没关系?   且不说他和黎昀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就光性向这一个点就足够被判死刑。   即使叶青华再如何开明,不介意他的出身,容得下他和黎昀成为朋友,那能容得下这么优秀的亲外孙谈了个男朋友吗?还是个家庭境遇乌七八糟的男朋友。   时恪咬着嘴唇,边缘泛起白色。   黎昀捧起他的脸,认真的看着他,“又觉得自己不够好了?”   无力感渐渐弥漫上来,时恪眸光明灭,声音有些发虚,“不止。”   “朋友和男朋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我已经没有父母,不用考虑任何亲属关系,但你不一样,我不想你因为这件事和家里产生矛盾。”   “何况姥姥催过你很多次,她在等着你带对象回去,可能还盼着你结婚,生子,组建家庭。在她的期待里,这些都是与我无关的,而且姥姥对我很好,你家里人都对我很好,要是被知道了我跟你在一起,他们会怎么想?”   “我……就是……”时恪胸腔起伏,害怕得头都有些发晕。   黎昀一遍遍抚摸着他的背,温柔道:“慢慢说宝贝,不着急。”   时恪顺了口气,喉结滚动,轻道:“我不想他们难过……”他看着黎昀的眼里有光,“我也不想离开你。”   其实时恪说得没错,叶青华是最难被攻克的一个,当年舒姝独自外出旅拍,两人大概也起了极大的争执,最后实在拗不过才同意了。   但黎昀也知道,姥姥心软,她喜欢时恪,心疼他,并不是完全不可能接受。他会试着努力,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十年,费点时间和精力而已。   眼下就是时恪担子太重了,黎昀明白,对方把他和家人看得很重要,所以才这么害怕。   电视刚刚播完一集,自动退出界面,房间变得安静下来。   黎昀托着时恪的后脑勺顺毛,安抚道:“不会离开,事情没有那么糟。”他一点点拆解情况,“启桐,舅舅知道这事儿,他们都不介意。舅妈也不是什么顽固的人。”   “就算真被发现了,我去和姥姥说,情况最差也不过是减少些联系而已。我之前在法国,不也是这样吗。”   时恪懵在这段话里,前半截是震惊,后半截是忧心,他消化了一会儿,反射弧显得略长,“舅舅也知道?”   “嗯。”黎昀轻松道,“他是演员,我的演技在他面前也就小学生水平。”   ……怎么把这茬儿忘了,人家那可是金狮影帝!   “那明天我是不是,最好装不知道。”时恪怕尴尬,也怕在叶青华面前露出破绽,而且除夕夜这么重要的日子,总不能被他毁了。   黎昀笑着吻了下他的眼尾,“按你舒服的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剩下的我处理。”   第二日是个阴天,晦暗的灰云笼在头顶,风刮的树杈子频频震颤,跟某个人的心境似的。   黎昀的手还没好,开不了车。   今天由舒启桐做司机,从片场接完他爹,再绕到景禾壹号接他的哥嫂。   下午两点半出发的计划,时恪从早上十点开始焦虑,十点以前他还在梦里。   离换完衣服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他第九次站在镜子前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   头发扎得利落,耳环摘了,穿着高领内搭,衬衫,毛衣,翻领大衣,配色简约冷淡。不仅端方,还清贵,一眼看过去跟奢品秀场的模特似的。   黎昀瞧着觉得心痒,这男朋友忒好看了点。   “我,还需要哪里再收拾一下吗。”时恪问,“要不要戴个眼镜?”   他把衣柜里最稳重,最讲体面的衣服都翻出来了,生怕自己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不值钱。   “5.0戴什么眼镜。”黎昀走过来替他抻了抻衣领。   “显得有文化点儿?”时恪说。   黎昀笑着说:“你难道没文化吗,19岁荣获东兰艺术展最佳设计奖,含金量不输奥斯卡,咱们艺术家也有艺术家的文化。”   时恪被他说得忸怩,闭上嘴不讲话了。   手机震动,黎昀摸出来看了眼,说:“走吧。他们到了。”   “嗯。”时恪做了个深呼吸,明明是春节吃宴,自己冷着脸像是去干仗。   啧,大过年的丧什么丧。   他在出电梯前调整好表情,嘴角轻轻上扬,照着粉丝平时猛夸的cut截图摆。   走出楼栋,车就停在不远处,舒启桐下了车,正和靠坐在车窗边的舒永聊天。   时恪和黎昀一前一后往那边走,他努力维持着笑容,眼看舒启桐好像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回头,挥臂兴奋高喊一句:   “嫂子!”   天塌了。   时恪简直想挖个洞直接把自己埋进去。 第90章 你是我的选择   嫂子什么嫂子!   这事儿也是能大张旗鼓喊出来的?!   凹了半天的笑直接僵住, 时恪尴尬的都不知道先抬哪条腿走路。   “瞎喊什么!”舒永伸手冲着儿子的后脑勺来了一下。   “不,不不不是……”舒启桐绞尽脑汁想补救,他喊完自己也愣了, 这死嘴!他爹还在边上,俩人的柜门怎么就被自己一嗓子给踹飞了!   舒永嫌弃的“啧”了一声, 搓着头发,“嘴上没个把门儿, 别等会吃饭再给你姥吓出个好歹。”   “……不儿?”舒启桐又一愣, 看着他爹眼睛瞪得溜圆, “什么意思?”   黎昀托着时恪的背, 走到父子俩跟前, 朝着表弟道,“感受到你的热情了,嫂不嫂子的得问你时神, 在姥姥家正常叫名字就行。”   “这憨劲儿咋混的娱乐圈。”舒永吐槽完, 把车窗又往下降了降, 看着这对儿小情侣,“你俩今天穿的精神啊!都能进棚拍大片了。”   正月春寒的天儿, 时恪攥了攥手心的汗。这是第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和黎昀的长辈打招呼,他沉下嗓子,礼貌道:“舅舅好 。”   “欸好好, ”舒永笑着点点头,“赶紧上车吧, 别站在外头吹风。”   舒启桐仍在原地凌乱,等两人都上了车才回神。他几步绕过去,上车关门,转身道:“没人跟我解释解释吗?”他看着副驾驶的舒永, “你咋能知道的。”   “解释个屁,开你的车吧。”舒永笑骂道,“你爹我火眼金睛!”   舒启桐扣上安全带,嘴里嘟嘟囔囔:“你看出来看出来呗,他俩CP还是我弄的呢,我可是超话小主持,嘿嘿。”   车子开上主路,暖气小风儿吹着,车载小曲儿放着,已经尽可能塑造出一种闲散活跃的气氛,就是这歌单忒应季了,洗脑王炸。   时恪脊背挺得笔直,心里一边紧张,一边跟着旋律跑。   舒启桐也哼哼,直接哼出声:“耶咦~耶咦~耶咦耶哦哦~”   后座上,黎昀看着时恪嘴角绷成一条线,肉眼可见的忐忑。   他抓过时恪的手捏了捏,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放松。待会儿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来找我。”   现在已经是一只脚在柜门外了,但时恪还是不敢放肆,他用靠垫把两人的手掩着,小声道:“那像什么话,咱俩得避嫌。”   “这样避嫌?”黎昀的拇指在他掌心勾了两下。   时恪皱着眉睨他一眼,黎昀强忍着笑,手继续在软垫底下放肆。   “欸。”舒永在前排出声。   时恪“蹭”地一下把手抽出来,回头看见黎昀的一怔,还有点委屈,舒永继续开口:“待会儿在你妈面前也收着点儿啊,要是姥姥在场你干脆闭麦得了。”   舒启桐小鸡啄米式点头,“知道知道,再秃噜嘴就罚我款!”   原来不是跟他俩说话,时恪松了口气,又挺不好意思的。拿走软垫,余光悄悄盯着黎昀,往他那边又挪了一点,肩抵着肩,腿挨着腿,自己做了个深呼吸。   黎昀没说话,心里这个不得劲儿,早晚有天得让这段关系坐实,锁死,人尽皆知,光明正大。   一路上没堵车,抵达月澜湾的时候正正好下午三点。   舒家人知情与否对于时恪来说差别好像不大,只要是长辈他就怵,舒永的态度算是给他打了一剂安抚针,但该紧张还是紧张。   快进门的时候他特意站得离黎昀远了点,大概五米的距离。   “你确定这样不会更明显吗?”黎昀回头道。   时恪看了眼,好像是有点儿太远了,他快走两步,“那,这样。”   “再近一点。”黎昀说。   时恪摇摇头,“不行,挨着你我怕应激,一紧张给你推出去了怎么办。”   黎昀笑了,“那你得使多大劲儿。”   门开了,时恪抬眼往里看,玄关没人,他稍稍舒下一口气,算是有个缓冲。   换了鞋子,方愈正好从客厅出来,瞧见几人说了句“到啦”。   时恪上前两步,把自己前半生没用上的眼力见全放在今天了,他点头道:“舅妈好,新年快乐。”   “小时好呀,新年快乐,都第二次来了别这么客气,”方愈摆了摆手,露出掌心沾着的面粉。   “嚯,已经开始包饺子啦?”舒启桐眼尖,顺嘴说了句。   方愈道:“嗯呐!我寻思今儿简姨回家了,小昀手还没好,早点开始弄呗。”   脱了大衣,黎昀趁着转身偷偷捏了把时恪的腰,激得小孩儿往前出溜,他又顺势伸臂揽了一下,道:“没事儿,我能给打个下手。”   时恪被这一下弄得差点不会说话,“我,我也,也能帮忙。”   舒启桐给了老爹一肘,说:“你的自觉呢,太上皇。”   “我倒是想去,你妈不让进,”舒永尴尬笑笑,“上回不是把你妈那陶瓷锅给炸了,她数落我仨小时。”   “该!”舒启桐撸起袖子,“包饺子是吧,让我来!”   方愈扫了眼,“哪儿用这么多人,”她点了名字,“小时,桐桐就你俩。小昀自己玩儿去,剩下的流放。”   三人进了厨房,未入选的俩男人相视一眼,舒永叹了口气,“还是你行,会做饭能讨老婆开心。”   黎昀笑道:“回头教您两道菜,扳回一城。”   楼上叶青华刚睡醒午觉,黎昀去打了个招呼就下来了,和舅舅在书房里组了个棋局。   舒永刚烧上水,上次时恪送的紫砂壶他真心喜欢,养得锃亮,非一般时候都不拿出来用。   黎昀靠在单人沙发上,从黑白格棋盘上提了个“车”在手心摩挲,“舅舅,找您商量个事儿。”   “事儿?”舒永回头,放下茶罐。   一听开头就知道不对劲,这外甥很少有主动找他的时候,他抬着眉毛,“尽管说。”   “您记得之前提过的电影吗。”黎昀道。   舒永皱起眉头,细细回忆道:“黎延君的文艺片儿?”   “嗯。”黎昀沉吟道,“跟我妈有关系。”   “怎么回事儿?”舒永表情严肃起来,几步走过来,坐到黎昀对面。   基本情况黎昀捡着重点和舅舅讲了个清楚,混娱乐圈的,一听就明白。   “个操蛋玩意儿。”舒永实在没忍住飙了句脏话,“这废物能走到今天,全靠你妈给他扶起来的!”   黎昀垂着眼睛,仍在想着计划,他没那么多时间跟对方耗,正面硬刚是最好的方式。   “他们的项目还没备案,头两天公司还说来着。”舒永倒不担心这件事的结果,对方要是死皮赖脸不承认,那就打官司。   “舅舅有什么建议吗?”棋子在黎昀手里被来回翻转。   “版权的事我这边找人加急,至于方向……我觉得小时提的展览不错,”舒永说,“先以公开作品为重点,扩大传播,黎延君要是敢跳,我就下场弄他。有点冒险的就是,你跟他的关系可能会被挖出来。”   “不要小看舆论。”   知道黎延君和舒永的人很多,但知道他俩还有姻亲关系的人少,更不谈黎昀,也就当年那几则纸媒旧闻留了点痕迹。   “我不在乎。”黎昀说,“等食光完播,我们就可以开始。”   自己的名字现在毕竟还和节目挂钩,他不想把舒启桐辛辛苦苦做的项目给砸进去。   舒永很快发了条消息,说:“行,电影的事我这边找人看着点儿,有动静了随时跟你说。”   两人边聊细节边下了三局棋,以黎昀两胜告终,舒永安排好手上的事,转头还是绕进厨房找老婆去了。   黎昀上了二楼中庭露台,这会儿天已经黑了,阴云散了些,能看见几颗微弱的光。   手机震动,时恪给他发了张照片。   屏幕中央躺着一枚白胖的饺子,肚子鼓鼓囊囊,边缘收口紧实,是个挺标致的饺子。   【SHiKE:捏了二十个,这个最好看。】   黎昀依在栏杆上,单手打字:   【Liyun:有天赋啊时老师,考虑学面点吗。】   【SHiKE:那不了,捏一个费大劲了,不是漏了就是厚了,还是画画简单。】   黎昀笑了笑,给他发了条语音,“来露台看星星,记得穿件外套。”   其实没什么星星,但是想见面,什么话都扯得出来。   同样的理由,想起上次还是在莫城,对的人,错了频。   黎昀每次想都觉得心颤,他们差一点就要错过。   花园里点着灯,望下去一片细碎荧白,大概也能当成星星来看,地上的星星。   “让我穿外套,自己怎么不穿。”   时恪的声音出现在身后,黎昀回头,顺势转身将臂肘搁在栏杆上,指节微抬招手,“给我暖暖。”   作贼似的,时恪下意识往周围看了一圈,被黎昀一把拉过去拢进怀里。   “没人,就咱俩。”黎昀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   时恪攀着背,能感受到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两人就这么安静的抱了会儿,谁也没撒手。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时恪退开一点,看着他,手还留在腰间。   黎昀抬了抬眉,“这你都知道?”   “只准你能发现我的微表情吗,”时恪说,“你低落的时候声音会变沉,吐字也慢。”   “保镖挺厉害,侦探保镖。”黎昀捏了捏他的脖颈,看见颈侧的伤痕已经好得差不多,确实没留疤。   时恪有点担心,“所以是因为什么?”   “不算心情不好,”黎昀说,“在想电影,已经跟舅舅说过了,挺顺利。”   “嗯,展览的事我来,”时恪道,“节约时间可以做线上展,等我联系下工作室前辈,我可以全渠道发布,这样扩散更快。”   黎昀的目光很轻地落在他脸上。   其实没想让他参与进来,网上总是说什么的都有,和当年那些扛着长枪短跑质问他的记者差不多,还可能会把时恪的职业生涯都搭进去。   但对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有担忧和真挚,却不曾有一丝怯意。   像每次发生意外时,冲过来替自己挡刀一样。   “怎么了。”时恪瞧他一直没说话。   黎昀垂下眼,沉吟道:“我要是不让你参与,会怎么样。”   “……”时恪蹙起眉头,眼光闪动,他当然明白黎昀在顾虑什么。   楼下的舒启桐不知道因为什么嚎了一嗓子,动静挺大,但时恪这次没放开手。   他重新抱上去,贴着黎昀的脸轻蹭,像是要把自己揉进去。   小猫撒娇,黎昀笑了出来,将胳膊收的更紧。   “这件事是我自己的意愿,那些后果根本不重要。”   “你说过我可以创造自己的人生。事业,家庭,梦想,在遇见你之前,我对它们没有期待。因为你,我看见了自己,开始长出伸向世界的触角,完善自己,有选择性的把生活过成想要的样子。”   时恪的声音就落在他耳边,字字清晰,“你就是我的选择。你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第91章 有人想吃甜品吗   直白热烈的爱意来势汹汹, 它落下时,温柔的姿态比雪片更轻。   黎昀突然为刚刚想法感到恼火,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 比黎逍还要幼稚些。   “对不起。”黎昀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被告知自己被排除在计划之外,时恪的确是有些生气, 不过消得也很快,他马上接道:“原谅你了。”   “这么好哄?”黎昀挑了挑眉。   时恪:“现在是春节, 而且今晚是除夕, 我怕一直生气把明年的运势都吓跑了。”   黎昀浅浅笑着, “那托节日的福。”   “所以……你和舅舅的计划是什么?”时恪问。   变动不大, 黎昀将更新的重点和时恪又提了一遍, 如果要确保公开作品卡上流量最好的时候,那自然就是春节期间。   最好是等食光直播结束,而电影项目还未落定的时候, 就是准备线上数字展有点赶。不过这个属于时恪的舒适区, 山道曾经出现过比这种情形更着急的项目, 当时整个工作室的键盘鼠标声就没停过。   而且,还可以搬救兵。   现在请人帮忙对时恪来说已经不再是难事, 不知道心态是在何时产生的转变,这种潜移默化大概也是从黎昀身上学到的吧。   为了避免没穿外套的伤患再染上风寒,他们没在露台逗留太久, 谈完事,时恪便拉着人进了屋子。星星是一点没看, 尽挨着黏糊了会儿。   重回厨房,两人再次加入年夜饭大军队伍,能帮啥就帮啥。   时恪仍在练习他的切菜技术,黎昀就站在边上监工指导。这是时恪初次感受到真正的“过年”的氛围, 原本紧张兮兮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什么保持距离,注意避嫌,忘得一干二净。   “我有个问题。”时恪刚切完一条茄子,凑到黎昀边上小声问。   黎昀:“嗯?”   “今晚我睡哪间房?”时恪眨了眨眼,没好意思说,能不能选个离他近一点的。   这栋别墅都是叶青华在常住,再就是简姨,黎昀的房间还是从法国回来后才整理出来的,本身也很少在这边留宿,所以房里也没多少东西。   剩下有两间客房,因为知道时恪要来,简姨回家过年前还特意打扫过。   “都行,南面那间能看海,北面那间有山。”黎昀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正色,像是真的在给时恪提供参考建议。   南啊北啊的,时恪其实分不清。对方回答的好正经,有句“能不能住你边上”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讲。他的手在瓷盘底下划拉,纠结的小动作被尽收眼底。   黎昀有点压不住嘴角,握拳抵唇掩住笑,又撤回手淡然道:“南边那间吧,风水好。”   “你还懂风水?”   “不懂。”黎昀说,“方便我串门而已。”   时恪指尖扣紧盘子,有种被发现小心思的局促,偏过头去扒拉筷架,“行,行吧。”   全员上阵,年夜饭踩着春晚的点做完了。巨屏电视已经开始播放序章短片,热菜冷盘上桌,有酒有肉有海鲜,时恪看着觉得挺震撼。   “饺子来了,腾个地儿。”舒永端着两个盘子过来,时恪赶忙调整位置。   叶青华从外面散了一圈步回来,她招呼着人都坐下准备开饭,被舒启桐搀着坐上主位。时恪刚挨上板凳又“蹭”地站起来,绕去厨房拿了支叉子放在黎昀手边。   伤患和他的保镖杯子里倒的是橙汁,其他人都喝酒,等最后一个人落座,由叶青华牵头,众人举杯相碰,互相道出一句“新年快乐。”   放下杯子,叶青华给时恪夹了两块鱼,才按捺下去的那股子紧张又泛上来了,他起身去接,僵硬得都怕给碗砸了。   拜年环节和吃饭环节合并,叶青华给小辈都准备了红包,舒启桐开口就是一串流利的吉祥话,给时恪听得一愣一愣。   他没经历过这事儿,手在桌子底下抓着腿,现在上网搜是不是来不及?   姥姥视线转过来的时候,时恪险些咬着舌头,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平平无奇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刚坐下,黎昀的手就伸过来了,握着时恪微微发颤的细腕摩挲,又轻轻拍了拍。   “好好好,今天多吃点。”叶青华点头应下,转眼便看见两人在桌子底下交握的手,她一怔,扫了时恪一眼,又在黎昀抬头前移开了。   时恪被黎昀攥出手汗,这可是姥姥眼皮子底下!他掐了黎昀一把,还不舍得使劲儿,总之最后是把手给抽出来了。   “桐桐,你过两天是不是还要上你哥家?”方愈说,“小时也在的哦?”   舒启桐嘴里塞着饺子,囫囵道:“啊,直播么大年初二,他俩一块儿。”   “那行,正好今天饺子包的有多的,”方愈喝了口酒,“到时候你拿上给他们带过去。”   “明天不是就能带回去。”舒启桐说。   方愈:“你哥手不方便啊。”   “那我嫂……”舒启桐紧急刹车,桌子底下还挨了老爹一脚,“稍……稍微帮个忙哈哈。”   后背快要冒出汗,时恪闭眼压下心颤,喝了口冰镇橙汁缓解,刚放下杯子,便听见叶青华突然问道:“小时是哪里人啊?”   他立刻抬头,端坐道:“江城人,姥姥。”   “噢,江城好地方啊。”叶青华说,“上次你送的画我很喜欢,是家里人送你去学美术的?”   “嗯。”   “那很不错,家里支持学艺术,”叶青华放下筷子,手臂伏在桌上,“我记得你是才毕业没多久?”   时恪眉心跳了一下,挣扎半秒说了实话,“我是……肄业,提早出来工作了。”   叶青华有点惊讶,顿了顿,但没问原因,只道:“这么小就出来工作,肯定辛苦的。”她像是犹豫,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道,“那父母都还好吗。”   此话一出,时恪瞳孔微缩,僵了一下。   黎昀看了姥姥一眼,侧过脸,余光里时恪的手攥成拳抵在桌边,指节发白。   桌上的人都看着他,叶青华细细打量着,眼里有精光。   时恪觉得自己有点抖,努力维持着声线平稳,道:“我妈还行……我爸他……”   “有人想吃甜品吗?”黎昀突然转头问了一句。   挺刻意的,会读空气的人能察觉到点儿微妙的气氛,但黎昀又说的特别自然,“冰箱里还剩下点材料,蜂蜜烤面包怎么样。”   叶青华视线扫向黎昀,嘴角边的皱纹加深了些。   舒启桐的眼神在对面来回摇摆,见他哥抬眉,顿时心领神会,立刻举手道:“我我我,我想吃,哎呀馋死这口!”说罢,又把他爹刚才踹的那脚还了回去。   影帝马上跟着说了声,“我也吃。”   “舅妈和姥姥要吗?”黎昀问。   方愈虽然不明所以,但跟着点了点头,而叶青华笑了笑没说话。   黎昀起身,拍了下时恪的肩,“过来帮帮我。”   “哦……哦,来了。”时恪小心挪开椅子,跟了上去。   电视里的歌舞表演刚结束,主持人出来串场,有背景音放着,场面还不算太尴尬。   今天吃年夜饭,就餐位置离换在大长桌,离着这里有点远,中间隔了个长廊。   进了厨房,时恪像是从岸边跳回水里的鱼,心底松了口气,但刚才那种仿佛被架在高空审讯的感觉还在。   时恪知道叶青华没有恶意,但还是挺难受的,他不想骗人,可在这种场景下有些话确实难说出口。   “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时恪拽着黎昀的衣服,额头抵在他的肩头,“姥姥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姥姥挺精明的,更多是在试探,不过一问就问到雷区。黎昀捏了捏他的手,“可能吧。”   时恪猛地抬起头,磕得黎昀下巴一声脆响,他赶忙捂上去,结果黎昀先一步揉着他的脑袋,问:“疼不疼?”   “我疼个什么!脑袋总比下巴硬吧。”时恪急得去看,好像都被磕红了一点。   他皱着眉,凑上去轻轻吹了吹,“没磕坏吧?”   “你再吹吹就好了,亲一下可能好的更快。”黎昀很不要脸的说。   “嘶,”时恪放下手,本来还紧张的心情被他整没了一半,“不带这么逗人的。”   黎昀笑着摸了把他的脸,“省得你老悬着心,放松点儿。”   “嗯……”时恪垂下眼睛,忽然明白了上学的时候,班上偷偷早恋的情侣被老师抓包的忐忑。   他有种预感,待会儿叶青华大概会找人谈话,艺术家的直觉通常都很准,在时恪的经验里,通常还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但时恪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奔跑在一处看不见前路的悬崖上,不知道哪一脚下去,踩不到地面,整个人都会跌落下去。   “黎昀。”时恪轻声唤了句。   “嗯,我在。”   时恪深呼吸一口,看着他说:“要是姥姥真的发现了,我就去跟她说吧。”   “不怕了?”黎昀捏着他的下巴,小孩儿眼睛里水亮亮的。   “怕。”时恪说,“但是我不想让你一个人面对。”   黎昀浅浅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没事儿,她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别太有负担。与其想这个……不如先把咱的任务做了。”   “在厨房待太久,也挺可疑。”   “!”时恪顿时回过神,“面包怎么烤。”   端了甜品出去,直到吃完年夜饭,餐桌上都没人再提刚刚的话题。   舒永跟着舒启桐一块儿收拾厨房,方愈则拉着时恪和黎昀在客厅看春晚,旁边还坐着叶青华,节目挺精彩,就是时恪看不太进去。   播到中途,两个做好善后工作的人回来,舒启桐瞟了眼电视,觉得没意思,一年365天都在搞节目,他根本不想看,想拉着时恪和他哥去放烟花。   舒启桐站在他俩后头,打了个响亮的弹舌,说:“玩儿小呲花不?”   能逃脱这个尴尬的处境,时恪自然是一万个愿意,他看了黎昀一眼,两人起身。   然而,下一秒,叶青华在旁边说了句:“你们俩去吧。黎昀陪我上楼,我屋书架子好像坏了,你给我看看。”   时恪一顿,浑身毛孔好像都缩了起来。   黎昀用眼神安抚他,又回头轻松道:“好。” 第92章 我赌五毛!就是黎昀!   叶青华的房间在二楼, 最僻静,靠东南角的位置。   楼下的电视声音逐渐掩去,拖鞋和地板摩擦出细微声响, 黎昀搀着她,两人都没说话。   要说完全不紧张, 那也不可能。   有记忆以来,黎昀便是姥姥在带, 黎延君和舒姝的工作都是闲不下来的, 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 所以他和叶青华更亲近。   再到大一点儿, 姥姥的写作事业还在继续, 黎昀就自己住校去了,他成绩好,懂事, 独立, 从不让家里操心, 顶多少年时脾性张扬了些。   如果非要说的话,也就高考后出国那会儿让姥姥头疼过一阵, 当时离舒姝已经去世过去两年,但老人嘛,总是放不下心的。   他了解叶青华, 嘴一绷,手一背, 找个理由进房间,这就是有事儿要谈。   从饭桌上叶青华突然针对时恪提问的举动来看,十有八九是猜出来了,就是不知道他跟时恪谈恋爱这件事和出国学厨比起来哪个更严重。   关了门, 扶着姥姥坐上床,黎昀背身倚靠书桌,扫了眼书架,完完整整,看不出半点坏了的样子。   来都来了,还是例行问一嘴,他道:“姥,哪儿坏了。”   叶青华压着眉毛瞥他一眼,鼻间透出一声重叹,“装,你再装!”她伸指隔空点人,“你那眼睛都快粘到他身上去!”   黎昀坦荡笑笑,“您不是说带回来给您看看嘛,这不是又来了。”   这个“又”就很灵性,叶青华白了他一眼,“你倒是会跟我耍贫嘴,我让你找对象,你怎么就……这么就找了个……”   叱咤文坛的叶青华女士也有词穷的时候,她将手往床上重重一锤,质疑道:“你真喜欢男人?”   黎昀抬了下眉毛,“我喜欢时恪。”   没谈过恋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在前29年好像真没怎么注意过。   上高中以前,他就是个埋头学习的三好学生,即使青春期发育,对性的启蒙知识都来自于教科书,而非同学们私下相传的毛片。   感觉来了也做手工活,国外有不少情/色电影拍的不错,比毛片有欣赏价值。   叶青华仍皱着眉,平日打理的一丝不苟的盘发都松散下来,她百思不得其解,“你,你怎么会是同性恋呢。”   “您还在意这个?”黎昀刻意把话说的轻松,“您读这么多书,也留过学,跟那些迂腐又不一样。”   “欸欸少给我抬架子!”叶青华一摆手,侧过身去不说话了。   同性恋在叶青华那个年代,还是个羞于启齿的概念。但她出身高,母辈从商,父辈从文,比寻常人家幸运,有才华,也有资本,见识多了就不会大惊小怪。   她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毕竟压根儿没往这处想过。   黎昀走到姥姥跟前,蹲下,握着她的手说:“知道您心里急,我先给您道个歉,您慢慢说,我都听着。”   叶青华垂着眼,皱纹被灯光刻得更深。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她又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儿?上次生日宴?还是中秋……你是早计划好了吧。”   那阵劲儿缓过去,种种细枝末节都浮现出来,怕是两人早有苗头。   这外孙心思深,要真想藏什么东西,是不会被人发现的,舒姝去世那两年他反应如常,哭都没哭,叫人猜不到一点想法。   “是,差点没成功。”黎昀笑了笑,“还好最后没把人弄丢。”   叶青华看着他,追问道:“还是你找的人家?”   “啊,年少有为,获奖无数,光粉丝就比你外孙多出一大截,该是我占便宜。”黎昀说。   “谁跟你说这个,谈恋爱又不能光看这些!”说罢,叶青华眼神黯下,明显是想到什么。   “他年纪小,社会阅历也少,现在正是青春的年纪,激情过去了,还剩下什么?而且照他的说法,打小肯定是苦过来的,咱不说经济上,就光精神上,能给你多少支持?日子得一天天过,万一哪天突然出现个什么诱惑,你能保证得了自己,能保证得了他吗?这段感情又能支撑多久?”   黎昀认真道:“姥姥,他和黎延君不一样。”   她转过身,拍拍黎昀的手背,“是,孩子是个好孩子,从性格就能看出来,敏感又谨慎,八成家里也乱。”   “咱们幸运点,至少不愁钱,但你也是个心里有伤的,又比他年长这么多,以后闹了矛盾,那些心理问题翻出来,不得次次都由你忍让?一次可以,一辈子呢?累都累死你!”   黎昀刚想说话,又被姥姥压了下去,她道:“别说什么不可能,我这辈子淌过来了,你妈栽进去了,到死那刻一切都是未知,人性难测!”   舒启桐提着两个黑色塑料袋,放地上一搁,从里头拿出一盒烟花棒,“啧,也就是城里禁烟花,只能玩玩儿这个,都没年味儿了。”   抽出两支递给时恪,见他正望着楼上的亮着灯的窗户,“咋了。等我哥?”   “嗯。”   时恪挺担心,除了父母,他没和什么长辈打过交道,既害怕关系被发现后姥姥太生气,又怕黎昀挨骂。   “姥不是拉他修东西嘛,估计再谈谈心,一时半会儿下不来,”舒启桐抖抖袋子,“烟花多着呢,给他留两盒!”   时恪收回眼神,从兜里摸出火机点上,烟花芯顿时炸出星火,金丝迸发成花,“滋滋啦啦”的在夜色中灼灼耀眼。   “你不会没玩过吧?”舒启桐看着他发亮的眸子,接过火机给自己也点上。   “没。”   “啊??”   舒启桐简直不敢相信,这玩意儿应该哪里都有吧,他问道:“那你以前过年都干嘛?”   “吃年夜饭,但是没这么隆重,吃完回房画画,然后睡觉。”时恪说。   “太……太,太,”舒启桐想找个温和点的措辞,“太……”   “无聊。”时恪接上话头笑了笑。   “啊。”舒启桐尴尬的挠了挠头,索性转移话题,问起刚才饭桌上的事,“刚刚到底什么情况,我光顾着炫饺子了,都没注意!”   时恪想了想,这是黎昀的家人,没什么不能知道的,而且在同龄人面前他相对好开口些,于是把家里那点事儿简单说了下。   “天啊……你这,你这也,”舒启桐这次是震惊,“太厉害了!不对,应该说顽强?怪不得我哥会喜欢你。”   “为什么这么说?”时恪问。   “你这样谁不喜欢啊!”舒启桐一拍大腿,伸出手一个个收进手指,“长得漂亮!身材好!专业强!还从那种,那种地方出来,这要换了我……想都不敢想。”   放了两根儿小呲花,舒启桐又换了两个大的,长的,前头带小须须那种,结果俩人被呛得咳嗽,还是换回温和无害的小呲花。   在花园里的长凳坐下,续上星火,舒启桐又好奇道:“那你,喜欢我哥啥啊?”   花火溅上皮肤会有微弱的刺痒,却不痛,时恪的眼睛挪不开这样好看的东西,他低声喃喃道:“我喜欢你哥什么……”   “是啊,满足下我的八卦之魂!”舒启桐兴奋道,“以前追我哥的人真能排到法国去!他那张脸太有欺骗性了,看谁都深情,人家告白其实他根本没在听。”   时恪微微皱起眉头,琢磨着这个问题该怎么答,“好像,哪里都喜欢。”   “具体呢?”   脑海里有几瞬画面浮现出来,并不是黎昀在节目里闪闪发光的模样,而是最日常的时候,最脆弱的时候,最颓丧和最开心的时候。   “喜欢他的柔软吧,也很温暖,明亮但并不刺眼。”时恪缓缓道,“生活是件很难的事,80%的时间里我们都在做着无聊的事,过无聊的日子,他能沉下心来一点点研磨,损了那就再修补,安静的和时间做抗争,永远对世界主动。”   “是,他过的比我精致多了。”舒启桐认可道,“那你喜欢上他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   “不知道?”   时恪点头道,“它好像不在瞬间发生,又好像每个瞬间都在发生。”   “……你们搞艺术的都这么哲学吗。”舒启桐说,“举个例子呢?”   “比如……他做饭的时候,很好看。”   “这倒是,观众也爱看,贼多剪辑。”舒启桐戳戳他,“还有呢?”   时恪:“说法语的时候,浇花的时候,看着我的时候。”烟花燃尽,他又续上一根,“永远都在,永远都有回应,很踏实。”   “我懂!安全感是不是,这个确实,”舒启桐咂咂嘴,“我小时候被老师请家长都是喊他去,啧,但是他对我没这么多耐心。”   叶青华将耳侧滑落的发丝往后挽,语重心长道:“我说的这些,你明不明白?”   “明白,姥姥。”黎昀说,“可您说的这些,难道换个人就不会发生了吗?”   叶青华眉头微动,又沉默下来。   “是这个理吧?面对未知,都是需要试的,我跟他在一起,愿意承担这个后果。”黎昀坐上床,搂住她的肩膀,“而且,我觉得也应该让您多了解一点时恪。”   叶青华点点头,“你说。”   “他家里情况确实不好,现在只剩一个人。”黎昀没说的太多,这些算是隐私,“可以理解成……在大多数孩子都还在玩闹的年纪就已经自理了,他比我们想象都要厉害的多。”   “您知道他敏感,和我妈一样,但他自己熬过来了,十六七岁的年纪,没有放弃生命,也没有放弃生活,”黎昀喉头轻轻滚了一下,“挺坚强的,不是吗?”   “我刚回国那会儿还碰上个持刀伤人的赌徒,要不是他,大概命都没了。”   叶青华顿时转头,“啪”地一下打在他背上,“这么重要的事儿不早说!”   黎昀笑着道,“我又没什么事儿。”他又垂下眼睛,“可时恪手上留了疤。”   “您之前说,爱与被爱都是一种能力,希望我可以解脱出来,时恪也跟我说过一句话。”   叶青华:“什么话?”   黎昀:“放过自己,做个能自由展露情绪的人。”   叶青华怔了怔,她看向黎昀,稍显浑浊的眼里有点点水光。   这种默契不需要言语,她明白,黎昀心里多少是有些怪罪舒姝的,站在儿子的角度,何曾不算被母亲抛弃?   他只能把自己武装起来,变得更冷静沉着,好像无坚不摧。   爱是付出,被爱需要脱下盔甲,打开牢笼。   叶青华长长叹了声,又笑着道:“你打小就有主见,我要真拦也拦不住,”她拍拍黎昀的腿,“你的人生自己说了算,我也就提提建议。”   “知道,您开明着呢。”黎昀说。   叶青华站起身,说:“那孩子跟桐桐还等你呢吧,”她挥挥手,“出去吧,我看会儿书。”   话点到这里,黎昀心里已经有了底,他替叶青华准备好茶水,转身出了门。   还没走到楼梯间,一眼就看见墙角蹲了两个脑袋,他静声走过去,靠着墙笑道:“干嘛呢?”   “欸我去!”舒启桐被吓了一跳,猛地蹦起来,连带着时恪一起往后栽倒。   黎昀一把捞过时恪的腰,时恪又拽着舒启桐的胳膊,险些是没一起摔下楼。   “靠靠靠,有老婆你不要弟弟!”舒启桐扶着墙站稳,看向时恪,“还是我嫂子好!”   “收集情报来了?”黎昀挑眉道。   时恪低着头算默认,舒启桐说:“是啊,我看他实在担心,就跟着一起上来了,到底什么情况?”   黎昀搓着表弟的头拧过去,“小屁孩儿别什么都打听。”   “我小屁孩儿?”舒启桐不服气,“我比嫂子大五岁!”   黎昀没管他的控诉,拉着时恪下楼了,舒启桐在后头追着一直跑到花园,最后事实证明,他哥一只手也能制住他。   洗完澡出来离零点还有半小时,时恪坐在矮沙发上捧着手机,回复各种拜年消息。   弄完,又戳开文雨的对话框,把要做线上展览的事儿和她说了说。   她是摄影组组长,对这些影视方面的内容更了解,对方一听是“舒姝”,由欣然答应帮忙变成了兴奋。文雨当初学摄影就是因为她,家里现在还有两本舒姝早年间的影集。   搬完救兵,门被敲响了。   时恪起身开门,走廊外头已经黑了灯,舒家人都已经各自回房,只剩黎昀站在他门口。   “串个门守零点,没有不欢迎吧?”黎昀说。   时恪让开身位,将人拉了进来,他们住在三层,底下抬头就能看见。   屋里只开了一圈射灯,温温柔柔地笼着,落地窗外是一片墨色的海,能隐隐听见浪潮起伏的声音。   黎昀拿了条毯子往时恪身上一拢,把人裹成个粽子,捧着脸在额头亲了一口,“晚上凉,没钻被子前都盖着点儿。”   时恪扯过他的手腕,拉着人往沙发上栽倒,又扯开毯子把黎昀也裹住,俩粽子。   他们就这么在沙发上窝着,时恪躺在黎昀怀里,身上都带着沐浴露香,温热,踏实。   柔软的发丝在下巴上蹭来蹭去,窜起静电,黎昀笑了笑,摸着小猫的脑袋说:“想问就问。”   “姥姥是不是知道了?”时恪侧过头,灯光落进眼里,眸子像是比琥珀还透亮。   黎昀道:“嗯,知道了。”   “她……有说什么吗?”时恪眉头微皱。   “说挺多的,担心我来着。”黎昀的手滑下来,手指抚着他的脸颊,“但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没有讨厌你,也没有不同意。”   时恪的眼睛又亮了亮,重点全放最后一句上了,“就是,她能接受我跟你在一起?”   “不接受也得接受,”黎昀实在没忍住,捏着下巴轻轻吻在嘴角,“算默许了。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且这段关系到底好不好,我比谁都清楚,你也不需要做任何改变,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在。”   好消息来的太突然,连带着黎昀的吻砸得时恪晕乎乎的,他没说话,一点点消化着内容,房里静的只有平缓的呼吸声。   半晌,窗外传来“砰砰”几声,远处有烟花升起,隔着山林海岸,像是明城周边的乡镇在放。   时恪摸出手机拍了张照,又移开镜头,冲着地板上两人的影子。   按下快门前,他稍微挪了挪位置,影子重叠,“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黎昀看着他登陆微博,选了三张图片,一张饺子,一张烟花,一张影子合照,配文:新年快乐。   “和粉丝说的?还是跟我说的。”黎昀问。   放下手机,时恪转过身,胳膊环上他的腰,贴在耳侧轻道:“新年快乐。黎老师。”他将下巴搁在肩头,“这句是你的。”   黎昀笑着,胸腔轻微震动,“新年快乐宝贝……我不太想回房了。”   ……   微博上,粉丝们正欢呼雀跃,纷纷在底下留言拜年。   -时宝新年快乐!我家也吃饺子了!   -老天奶,我宝终于更了,怎么不发张自拍啊   -更新就不错了,我都不求自拍呜呜   -新的一年越来越好呀~   -怎么黎老师那边没动静!这俩都是诈尸式更新!   -等等……第三张图有点怪。这个剪影,怎么有点像黎昀。   -像,还像叠在一起的(我有个小猜想   -靠!!!!!我赌五毛!就是黎昀!!! 第93章 哭又不丢人   时恪醒了, 自然醒。   他眯缝着眼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刚过七点半,翻身抻了个懒腰, 一片苍蓝入目。   海水晃晃悠悠,思绪也跟着起伏, 时恪依稀记得烟花,浪潮, 怀抱, 和终止在睡梦中的吻。   时恪没着急起床, 盯着外头的海发了会儿呆, 他想起昨天晚上黎昀和他说的话, 往手背狠狠拧了一把,红得很快,冒出小血点, 还疼。   他眨了眨眼, 原来不是梦。   但凡有第二个人在场都会觉时恪有毛病, 但他自己挺开心,乐乐呵呵的下床洗漱。   从浴室里出来, 把床铺收拾干净,被子铺得一丝不苟,要搁平常绝对不会这么干, 能懒就懒,反正晚上还得再睡。   但这里是叶青华女士的家, 他想给姥姥留个好印象。   揣上手机出门,几乎同时,隔壁的门也开了,两人相视打了个照面。   黎昀歪了下头, “这么早。”   “你不是也很早吗。”时恪眨了眨眼。   “我起来做饭的。”   某人随便扯了个理由,到底是睡不着还是起得早,自己心里有数。挨到最后舍不得把人弄醒,还担心时恪在姥姥家抹不开面儿,最后自己一身燥热回了房间冲凉。   黎昀靠在墙边,刮了下他的鼻子,“要不要再睡会儿,咱们吃完早餐再走。”   时恪摇头道:“不了,我跟你一起。”   “行。”黎昀揉揉他的头发,两人一起下楼。   客厅安安静静,其他人都还没起。厨房离房间远,其实声音稍微大一点儿也吵不到人,但时恪仍然轻手轻脚。   “要做什么?”时恪撸起袖子问。   黎昀打开冰箱,把昨晚的剩的饺子端出来,“煎饺。”他想了想,又说,“再做个焦糖红茶冻?”   时恪眼睛亮了亮,“是不是像布丁。”   “差不多,你很喜欢?”黎昀笑着看他。   “没吃过,感兴趣,”时恪接过盘子,“以前做过甜品店的设计,他们菜单上有这个。”   打开橱柜,把需要用到的材料都摆好,黎昀说:“还对什么感兴趣,一样一样给你做。”   “你做的都很感兴趣。”时恪打开水龙头准备洗手,手腕被抓住。   “怎么这么红?”黎昀皱眉盯着手背上那块儿红痕。   时恪说:“我掐的。”   黎昀用拇指轻轻揉着,“干嘛掐自己?”   “昨天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姥姥同意了的事儿,”时恪笑了笑,“我怕自己在做梦。”   黎昀眉心跳了一下,“傻不傻。”他慢慢把那些淤红揉开,在手背亲了一口,“以后不许这么干。”   “嗯嗯。”时恪乖巧回答。   剩饺变煎饺,又是一次大开眼界,虽然两种饺子他都单独吃过,但不知道还能这么做。   这两天的厨艺突击训练还是有点用的,操作比之前熟练多了,给第一批饺子翻完面,后头传来脚步声。   舒启桐闻着味儿就来了,眼睛都没睁开,他晃到灶台边,猛吸一口,“香!!!”然后才看见是时恪在掌勺。   “啧啧,米其林三星主厨的亲徒弟,出师就是快!”他拍拍手,“很好。我对明天的直播很有信心!”   不到八点半,其他人陆陆续续下楼,桌上已经摆好早餐,方愈捧着时恪的脸夸了好半天。   众人落座,时恪边上坐的就是叶青华,他不自觉地紧绷着身体,默许归默许,看见人还是会有些紧张的。   早饭和晚饭的气氛不太一样,人刚从梦里醒过来,精神都还昏沉,只有杯盘轻轻碰撞的声音。除了舒启桐,他的高能量好像能持续24个小时不间断,时恪都怀疑他在梦里是不是也这么活泼。   “哥,节目官号今晚8点发布直播预告,”舒启桐边嚼边说,“你记得到时候转发下。”   “行。”黎昀道。   “哦对,还有时神,”舒启桐看向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方便的话你也转一下呗~做做预热宣传,你算是秘密嘉宾,节目组没明说,但是可以给观众留个小线索。”   时恪点头应下。   方愈好奇道:“这就算线索了?能猜得到吗?”   “嚯,可不要小瞧我们节目观众的智慧!而且还有CP粉,她们可会研究这些东西。”舒启桐骄傲的拍拍胸脯。   方愈还挺爱看他们那个节目,也知道“双日凌空CP”,要是有时间,她打算明天晚上也跟着看看。   吃完早饭又坐了会儿,黎昀叫了辆车,等车期间把红茶冻消灭干净,然后司机便来电话了,时间卡的刚刚好。   方愈给他俩准备了一大堆年货,塞了两个大袋子拎上车,剩下的就让儿子明天带过去。   将人送到门口,叶青华从里头走出来,朝时恪招了招手。   时恪微怔,下意识看了黎昀一眼,对方浅浅点头,他小跑着过去,俯身道:“姥姥。”   叶青华拉着人到角落,说:“回去工作多注意些身体,日子难过,但也没那么难过。”她从怀里掏出来个红包塞到他手里,又在手背拍了拍,“学着相互依靠,你俩好好的就行。”   鼻子泛上一股酸意,时恪低低“嗯”了声,“您也注意身体,谢谢姥姥。”   叶青华点头,又摆了摆手,“去吧,以后有空再来看我。”   “好。”时恪道。   关上车门,汽车发动驶出别墅大门,窗外都已经看不见人影,时恪却仍偏头看着外面,兜里的红包被他捏得有点变形。   “舍不得?”黎昀问。   “不是。”时恪转回身,低着头,想把眼里的热意憋回去。   黎昀将他垂下来的碎发往后梳,瞧见微红的眼,他倾身过去,“怎么了。”   “姥姥给我塞了个红包。”时恪的睫毛已经被沾湿了一点儿。   “多好。”黎昀笑了笑,手掌轻轻托起他的脸,“我都没有呢。”   “没有不开心,就是……”情绪在瞬间冒出来,密密麻麻的挤满胸腔。   在时恪的人生里,还没有被长辈这样对待过,好像是一种认可,作为孩子被肯定,作为她外孙男朋友被接纳。   还有……家的感觉。   通常时恪会把这种反应称作“过敏”,爱的过敏反应。   “知道。”黎昀心疼的看着,指腹抚去他眼角的水意,“家的感觉,对吧?”   “嗯。”   “以后月澜湾是你的家,Le temps是你的家,”黎昀真挚道,“我也是你的家。”   时恪不想表现得这么脆弱,多没出息啊。尤其这种时候千万听不得哄,越哄越觉得委屈,才压下去的劲儿又冒出来,连鼻尖也染红。   他攥着手不敢眨眼,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别忍着。”黎昀侧身挡住司机的视线,“哭又不丢人。”   “丢人的。”时恪抓着他的前襟,额头靠住肩膀,眼泪就这么成颗的直直滴落下去。   黎昀扣住后脑勺,轻轻摸着,“在我面前就不丢人。”   时恪哭得很安静,只是呼吸稍稍重了些,自六岁之后他好像不怎么哭出声了,这是他的习惯。   没哭多久,那阵劲儿缓过去就好了,他在下车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就是黎昀的衣角被洇湿成一小片深色。   拎着东西下了车,上楼先把方愈给的年货收拾好,该塞柜子的塞柜子,该放冰箱的放冰箱。时恪弄完那些东西,看见黎昀懒懒靠在门边。   打从进门开始就发现他看上去有点累,时恪推着人进了卧室,安顿好伤患,拉上窗帘,布置出一个完美的午睡环境。   他自己回了A502,哭完一顿精神反而变好了。   线上展览的事该提上日程,时恪需要给舒姝的片子重新整理出一套视觉方案,不做改动,但为了让内容呈现的更细,他会以作品集的形式重新排版。   坐在电脑前认认真真工作了两个小时,时恪收到文雨发来的进度更新。   她手上有不少艺术展馆的渠道资源,把东西整理完,媒体文件全部打包过去就好,虽然不做什么大排场的媒体宣发,以黎昀和他的账号声量,已经足够扩散传播。   时恪给她发了条感谢信息,这个人情一定得还。   文雨直接回的语音,“你太客气了,之前帮我们摄影组多少活儿。”   “你要真想还,不如让你们家黎昀到时候给我两张餐厅的优惠券!”   时恪愣了愣,敲下几个字。   【SHiKE:你......知道?】   “本来不知道,刚刚才确认。”文雨发了个截图过来。   时恪点开大图,竟然是自己微博底下的评论,来自昨晚发布的那条拜年帖。   粉丝圈出第三张照片的影子,和食光漫谈最初的嘉宾预告图比对,从剪影的外轮廓,身型,形状分析,推测出是黎昀和时恪两个人重叠在一起的结论。   一条新的语音弹出,文雨说:“本来吧,你和黎昀关系好这件事,咱工作室有目共睹,那会儿我悄悄磕过你俩CP。但是加上这条分析评论,真的很难猜不到!”   “但是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这种知晓隐秘恋情的感觉,更、好、磕!”   告别文雨,时恪匆匆登录微博,不出意外,那条堪比福尔摩斯的评论被顶到第一的位置,虽然没上热搜,但还是让人有点慌张。   他立刻转发给舒启桐,没想到对方同时和他弹出信息。   【SHiKE:!】   【装饭的桐:!】   不过两秒,舒启桐的电话过来了。   “昨晚的微博是吧!超话已经开始沸腾了!”舒启桐兴奋道。   时恪拿不准这件事的严重性,问道:“要紧吗?会不会对明天的直播有影响?”   “当然有影响!安冬说你自带话题体质真的一点没错。”舒启桐说。   “……是不是完了。”时恪扶着额角,觉得有点头疼。   “有什么可完的!正好给明天直播炒炒热度,”舒启桐解释道,“你俩又不混娱乐圈,顶多算红人,就是真出柜了也没事儿。”   “……”时恪放不下心,他不爱出风头。   舒启桐中气十足的说:“还是那句话,给我大大方方的麦!啊不是,秀!” 第94章 他俩谈了,包的   挂了电话, 时恪坐在电脑前给自己做了十分钟的疏导工作。   和黎昀谈恋爱的事,舒家人知道,同事也知道, 说不定连郑元也知道,这个柜门已经被拆的差不多了。如舒启桐所说, 都到这一步,被粉丝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和粉丝的相处模式很平和, 像朋友, 自己偶尔发发作品和生活近况, 也会收到她们同样的分享。   倒不是觉得恋情曝光丢脸, 只是不习惯一直处在“备受瞩目”的状态, 他更喜欢在角落里待着。   不过网上的事,向来持续不了多久,热点每天都在更新, 别总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要, 没那么多人一直关注你。   捋顺思路, 时恪心里好多了。   手重新搭上键盘鼠标,把精力放到舒姝的作品集里, 进入状态后时间过得很快,中途黎昀醒了给他发了条消息,确认人在楼下。   有时候时恪会觉得, 黎昀的安全感或许比他还少,从各种生活小事里就能察觉出来, 不过他并不讨厌这种“被掌控感”。   和当初黎昀什么事都要替自己处理的概念不一样,他喜欢这种互相牵绊。   起身活动下肩颈,去厨房烧了壶热水,等水开的期间, 他戳了戳黎逍,问问电影的情况。   对方直接回的语音,听背景声像在国外某家夜店。时恪来来回回播了五遍才听清内容。   总结要点就是:黎延君还在磨剧本、没空管他、没发现东西不见了。   时恪的手搭在灶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目前形势还算对他们有利,但他不敢松懈,展览上线的日期越早越好,否则夜长梦多。   抽了支烟醒神,他端着水又回到电脑房继续赶工。   第二天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时恪懵了好一会儿,凌晨三点多才合眼,将将睡足八个小时,再晚节目组的人就该来了。   如果不是黎昀昨晚突然发消息查寝,他大概直接熬个通宵。   洗漱完,宿管发消息让他上去吃饭,叫了港式茶点的外卖,有时恪上次提过很感兴趣的奶冻。他撑着下巴蹲在衣架前挣扎了五分钟,还是决定先不换衣服了,穿睡衣上去。   这身睡袍是黎昀买的,不知道是缎还是绸,一摸面料就知道不便宜,特别贴肤,比他那些聚酯纤维T恤舒服多了,俩人还是一套。   打开门换了鞋,还没往里走两步就被人捉住。   黎昀箍着他的腰,将人抵在墙上吻上去,唇舌间是青提薄荷的牙膏味儿,大概是因为时恪还没睡醒,软绵绵的,怎么摆弄都不反抗,还哼哼两声,听得人心热。   睡袍的前襟被蹭开,从肩头滑落下去,露出一片肌肤,黎昀一点点吻到颈侧,耳垂,再到锁骨。   时恪被微末的胡渣蹭得一阵痒,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抬手抵住黎昀的胸,说:“这是惩罚我熬夜吗,宿管哥哥。”   “你叫我什么?”黎昀停下来,眉宇轻压,眼色深沉。   “忘了。”   “再喊一遍。”   时恪不清醒的时候胆子就变大了,他摇摇头,指控道:“这睡衣也是故意买的吧,随随便便就能蹭开。”   “是。”   黎昀的手撩开衣襟,慢慢滑进去,抚过紧实平坦的腰腹,贴着疤痕摩挲,他倾身靠在耳侧,“看见的时候就在幻想你穿上什么样,这睡袍能露腿,看着又长又直,脚踝还透着青筋。”   “你皮肤也白,黑色衬得更晃眼。你知不知道自己害羞的时候,连身上的疤都会变成粉色,很好看。”   低沉的嗓音像魔咒,他不疾不徐道:“我还有好多,好多想买给你的,一件件换给我看。”   “你……”时恪的耳根早就红成一片,浑身血液都热起来,这下子是完全醒了。   温热的吐息环绕在颈侧,好像下一秒对方就要咬上来。   “感觉到了?”黎昀稍稍退开些,看他的眼神像是盯着猎物,“我天天这么看着你,挨着你,再能忍也要忍不下去了。等拆了绷带,我们就开始好不好。”   完全不容推脱的语气,和下通知没什么区别。时恪突然犯怂,眼神闪躲着说:“我,我饿了。”   “好啊。”黎昀没放开他,好整以暇地问,“回答我,然后放你吃饭。”   时恪垂着眼睫,颤了颤,酝下胸腔里的燥热,低低“嗯”了声。   得到满意的答案,黎昀在他额头亲了下,松开手臂,“去吧。”   时恪几乎是从他手底下溜出去的,步子都有点儿飘,岛台上已经摆好茶点,还散着热气。   身后门被敲响,黎昀开门,外头站着个二十来岁的男的,穿得挺潮,胸前挂着工牌,写着:璨星娱乐。   “黎老师好!我是综艺企划部的小宇,你们的直播PD。”小宇说完,后头又冒出个人头,舒启桐冲他眨眨眼,说了声“嗨”。   听见门口有动静,时恪歪头看了眼,和小宇对上视线。   “时恪!”小宇眼睛一亮,兴奋道,“你来这么早啊。”   黎昀偏过半步挡住视线,“麻烦稍等。”他半掩住门,回身走向岛台,揽着时恪往卧室里去。   “去我房里拿套衣服穿。”黎昀说。   时恪道:“我不冷。”   “暖气该关了。”黎昀轻推他进了屋。   “不是刚开?好像没多热啊。”时恪问。   “换换空气。”   “噢,”时恪寻思空气挺香的,“穿哪套?”   黎昀拉着房门准备带上,“挑件圆领的,防风。”   工作人员一共来了仨,舒启桐,小宇,还有一个摄影助理kk。   换完拖鞋,小宇凑在舒启桐耳边问:“时恪昨天晚上在这儿睡的?”   “不知道。他俩是邻居啊,上下楼。”舒启桐说。   小宇睁大眼,又叹一声:“靠。我也想跟时恪住同一栋楼,你不觉得他特好……唔!”   “劝你慎言。”舒启桐一把捂住他的嘴,快速瞟了眼在厨房泡咖啡的黎昀,“我以超话小主持的身份命令你,不许拆我CP。”   小宇撇着眉毛,又见时恪从里屋出来,便冲那边眨了眨眼。   “你们吃饭了吗。”时恪问。   舒启桐回头道:“吃了!”   岛台上的盒子码了一排,时恪又说,“还要再吃点儿吗,点的好像有点多。”   “也不是不行……”舒启桐放下手,纠结了一会儿,“算了,还是先弄设备吧。”   “嗯,那给你们留点儿。”时恪说。   “你看!他多好!”小宇挺喜欢时恪,之前一起工作的时候就总找机会搭话,虽然人高冷了点,但他就喜欢这样的。   舒启桐拍了下他,“闭嘴,干活!”   璨星的人布置灯光设备,时恪和黎昀吃完饭,又跑下去换了身自己的衣服,待会儿拍摄有需求,不能穿的太随便。   离正式开播还有三小时,PD正带着他熟悉脚本流程,确认走位。   黎昀坐在沙发上刷手机,时不时往那边扫一眼。   “哥,买机票干啥。”舒启桐凑过来,看见他屏幕上的信息,“要出去玩儿?”   摁下锁屏,黎昀侧头问:“都布置完了?”   “差不多吧。”舒启桐嘿嘿傻乐,“我感觉今晚流量得爆,昨天时恪转发直播预告的那条微博,数据比节目组官方的还高。”   说完,他又转回话题,“你还没回我,买机……”   “冰箱有布丁吃不吃?”黎昀打断问话,“正好你们一人分一个。”   吃的面前,其他事都可以往后稍稍,舒启桐转眼就把要问的东西忘了,屁颠屁颠朝着冰箱跑过去。   今天是食光漫谈春节特辑的第二期,宁柠早早就在电脑前等着,身为时恪粉丝和双日凌空超话的一员,势必不能错过今天的直播。   奶茶,炸鸡,酸奶水果统统备好,书桌架子上摆着一副相框,里头是一张水彩to签,落款“SHiKE”,她把相框往深处放了放,担心被吃的弄脏。   七点一到,宁柠准时点开链接,她扫了眼,现在正是黎昀出镜,超话群不断弹出消息。   [好帅啊啊啊!黎昀这身毛衣好居家!!人夫感谁懂!]   [他家好好看卧槽。巨型岛台]   [时恪还不出来吗?急!]   [不会不来吧……毕竟没官宣]   [别啊!给孩子撒点饭吧,快饿鼠了QAQ]   宁柠皱起眉头,难道真是时恪帮着宣传才转的微博?   为了这场直播今天她特意早起,跟着爸妈串门走完亲戚,火速蹿回房间,怎么就赶了个寂寞。   低头啃一口炸鸡消解郁闷,还没咽下去,手机猛地震动起来,满屏都是“啊啊啊”,她抬头一看,镜头中央正是时恪!   直播设备有一台主相机,连着大屏和手机。时恪站在岛台后面,前车之鉴,这次没有冷着脸,他微笑着打招呼,“今天我是黎昀的……搭档?待会儿如果有哪里没做好,还请见谅。”   这种感觉太新奇,还有点刺激。当着十几万在线观众的面说出黎昀的名字,有种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爱人名字的即视感。   弹幕飞速划过,根本看不清内容,也不需要看清,全是一水儿的“啊啊啊”。   时恪微微愣了一下,顺嘴道:“这么,激动?”   镜头里,黎昀从边上靠过来,说了句“都想见你。”   kk立刻切成中景,两人被框在同一个画幅里,这次不仅弹幕飞,礼物也飞起来了。舒启桐着急忙慌地关了后台打赏,把东西退回去,又让小宇插了句不用送礼的画外音。   后台数据飙升,舒启桐这边忙起来,在工作群里实时更新情况,小宇往后走流程,按照提前收集好的粉丝问题开始提问,内容挺规矩,毕竟璨星内部筛选过,不会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话题。   黎昀表现得游刃有余,时恪坐在高脚凳上认真听着,把自己也当成观众。   小宇抱着ipad站在摄像机后,“最后一个问题,这位粉丝说,想知道您把餐厅命名为‘Le temps’有什么含义吗?”   -我也看见过!在墨华路,什么时候开业啊想去   -Le temps是啥意思啊   -“时间”(有磕到   黎昀想了想,开口道:“简单理解,就是‘时间’。”   “吃饭需要一点仪式感,也需要慢下来,当然最重要的是心情。无论是和重要的人吃,还是自己吃,都希望大家能在餐厅度过一段幸福的时间。”   -呜呜我喜欢,打工人真的从来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餐厅是时恪设计的不会有人不知道吧   -那复杂理解该怎么理解(狗头   这条评论很快引起注意,粉丝开始清一水儿的刷这句“怎么理解”。   黎昀扫过弹幕,轻轻笑了下,说:“你们自由理解。”   问答环节结束,正式开始做饭,与其说是黎昀指导,时恪干活,不如说是他俩分工合作。   弹幕飞过一句“真人版胡闹厨房”,时恪没懂,疑惑的表情惹得粉丝大呼可爱,纷纷向他解释是一款游戏。   电脑游戏?   之后能不能和黎昀一起玩......这一走神,手里的料就抖多了。   黎昀托住他的手腕向上抬,笑道:“开小差?”   宁柠笑得嘴都酸了,疯狂截图,超话群里一片热烈。   [家人们!开仓放粮了!]   [时间有没有可能解读成时恪的空间]   [!!!还是你会磕]   [救命,他俩对视完全眼神拉丝……真的没谈吗]   酱料需要熬一会儿,手上得了空,舒启桐便朝他俩使眼色,让多和弹幕互动互动。   不少人在评论里提问,黎昀看着大屏里的信息挑着答。   “手?一个多月就能好,不严重。”   “餐厅预计三月份开业,欢迎来玩。”   “刷得有点快,”黎昀说,“我看见什么回什么吧。”   一条略长的评论飞过去,黎昀眼睛微眯,直接念出问题:“除...夕夜是和时恪一起过的吗?”   在身旁搅动酱料的时恪一愣,他下意识看向对方,正好撞上目光。   短暂交错过后,黎昀对着镜头笑了笑,“是。”   宁柠尖叫着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她就知道!   那张照片早就被超话传飞了,从姿势判断,两人应该是抱在一起的,或者被搂在怀里……哪有朋友会处成这样啊!   [这跟直接承认有区别吗?啊?啊?!]   [我靠,老娘今晚睡不着了]   [我学心理学的,时宝反应好真实,他俩谈了,包的]   [妈妈我磕到真的了......]   舒启桐被手机震得腿麻,他和小宇打了声招呼,去阳台接电话。   “妈?有急事儿吗,我还在直播呢。”   方愈看着超话群里的记录,一甩遥控器,道:“你皮痒!!!我有外甥媳妇了不告诉我?!” 第95章 舒姝是谁   最近天气稍有回温, 时恪打开窗,留着半掌宽的位置换气。   吹来的风里有冬天的味道,沁凉却不刺鼻, 他上床盖好被子,一时半会儿还睡不着。   没看微博, 从舒启桐发来的反馈就知道效果不错,反常的是这次超话群里的CP粉, 一改往日的活泼, 反而低调起来。   据说是害怕他俩被网络道德标兵狙击, 评论从“双日凌空是真的”一致改为“好朋友之间是这样的不要大惊小怪”。   食光漫谈的最后一期三日后播出, 对于黎昀来说, 有关节目的所有工作今日起便就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用来准备餐厅开业和舒姝的线上展览。   Le temps的硬件筹备完成,马上进入到员工招募阶段, 时恪则继续完善作品集。   舒永在年初四给他们打了个电话, 著作权的申请已经提交, 现在只等展览上线了。期间三人讨论过几次,最终决定由艺术馆发布展览信息, 两人转发,作者署名舒姝,时恪只作为排版设计放在末尾稍稍提及, 除此之外,不会透露过多信息。   为了赶在春节结束前发布作品, 时恪在电脑室里泡了好几天,黎昀知晓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所以两人除了吃饭时见面,其他时间都在各自房间里待着。   时恪找文雨要来舒姝过往的影集, 他一遍遍翻阅,跟着她的镜头去往北疆雪域,南海热岛,再跨过国与国的边界,看见某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边陲小镇。   她拍建筑,拍人文,拍巍峨的山,也拍深巷的狗。时恪的心境也开始产生改变,这不再是一份为黎昀所做的工作,而是为了摄影师舒姝。   年初六这天是黎昀去复查的日子,也是展览上线的日子,两人一起到了医院,在黎昀去拍片的间隙,时恪坐在医院长廊,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展览博文已经设置好定时发布,距离上线还有十分钟,他不得不想,黎延君知道此事会作何反应。   直接挑明?来找麻烦?还是掀起一场网络骂战?   其实无论怎么想,这件事他们都是占理的,但舆论风向无法被掌控,时恪不觉得黎延君会轻易放弃这部电影,就看对方准备以什么态度应对。   黎昀从就诊室出来,手上已经换了新的护具,挺轻便的,不怎么影响活动。   “医生怎么说?”时恪收起手机,决定先不看评论。   “恢复的不错。”黎昀伸手替他调整了下口罩,“说不定能提前一周拆绷带。”   两人并肩往外走,出了医院,迎面的风吹乱刘海,时恪捋了把头发,说:“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吗?”   “不用。”黎昀叫好车,抓过时恪的手捏了捏,“我面试员工而已,坐着听就行。你回去记得先吃饭,顺便看看网上的评论风向?”   “你爸……黎导,”时恪换了个称呼,“他会有什么反应?”   “说不好,他包袱重,不一定会摆到台面上说。”黎昀说,“如果他通过什么途径联系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时恪倒不觉得黎延君会冲他来,国际大导眼里哪能看得见自己这种无名之辈,不过他仍点头应下。   将人送上车,时恪本想溜达着回去,大概两公里的路,听听歌散散步,还没走八百米,被风吹的冻麻了半张脸。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地铁站。   黎昀刚上车,寻思半天,摸出手机给时恪点了份私房菜馆的外卖,担心小孩儿回家看了微博评论,一转头又把吃饭的事给忘了。   点完菜,给时恪留了条信息,又试着抬起右手转了转,微疼,比前段时间好得多。   方才出诊室前,黎昀特意问了一句拆完护具能不能做手工。   “哪种手工?”医生问,“木工?粘土?”   “差不多,打个首饰。”黎昀说。   “建议多观察两天,”医生收了眼镜,“不过你这个伤本身也不严重,如果到时候抓握没什么问题,那就可以。”   手机日历里,三月份排的挺满,红红蓝蓝的标着各种提醒,除了餐厅开业的宣传工作,还有时恪的生日。黎昀算好时间,在那之前又新增了几个日程。   餐厅里的东西都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前院的杂草变成花圃,就等过完年播种,届时花开了,再点起灯,一眼望过去,大概会是墨华路上最有情调的店。   要说参加节目最大的好处是什么,那肯定是餐厅宣传和从其他嘉宾那里学到的商业经验。虽说黎昀在经营方面完全是个实践为零的新手,但他做什么上手都快,再加上法国那几年的后厨管理经历,足够开店了。   面试持续了近五个小时,顺利确认下主厨团队和前厅管理人员,剩下的工种倒是不着急,等年后慢慢看就是。   天已经黑下来,黎昀上三楼给时恪的私人工作间开窗通了会儿风,合计着还有什么东西要买的,要补的,都给安排上。   再从楼上下来已经差不多快八点,他关掉灯,正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电话响了。   屏幕蓝光照亮人面,一串熟悉的号码映入眼帘,黎昀停下脚步,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黯黑。   震动声持续了很久,再即将要消失时,他接通了电话。   放下笔,时恪甩了甩发酸的胳膊,空气里都是一股难闻的颜料味儿。   他起身把窗户开的大了些,又转身去了厨房,把没吃完的半盏鸡蛋羹热了,剩下还有两盒没动过的番茄牛肉盅和清炒时蔬是留给黎昀的。   画画前,他看过一次微博,有几千个转赞,自己账号的数据比展馆要高,除了粉丝,评论区里不少相关领域的从业人员在讨论,留言也大多和作品内容相关。   或许是婚姻困境这个话题本身就具有热度,再加上陈展内容的细致程度,还吸引了好几个艺术大V。   可惜的是,没什么人知道“舒姝”这个名字。   时恪只挑着其中几个做了回复,有人问,是不是准备接电影项目的设计了。   他便回复道:没有。只是受人所托,这是舒姝老师生前未公开的作品,希望大家能够认识她。   吃完蛋羹,时恪躺在沙发上发了会儿懵,事态发展好像比预想的要和缓,不过也有可能是黎延君还没看见。   等房间里的油画味儿散的差不多,他关上窗进了浴室,胳膊上沾着颜料不好洗,认认真真搓了半天,直到确认完全干净,身上只有沐浴露的味道才冲掉沫子。   头发还湿着,水珠顺着发丝滴落在屏幕上,弄花了键盘,时恪抹掉水渍,给黎昀发了条消息。   【SHiKE:结束了吗?】   将手机搁在洗手池边,他打开吹风机,头发被吹得半干,屏幕却还黑着。   面试要这么久?   没等他琢磨完,电话响了,只不过来电显示是黎逍。   “我日!我日!老东西发微博了。”黎逍有些急躁,“我在倒时差,特么的才看见,你刷到没。”   “正在看。”在黎逍说出第一句“我日”的时候,他就猜到是跟黎延君有关了。时恪登陆账号,很快找到相关消息。   一条图文并茂的帖子,内容是说,他最近在筹备一部电影,是从未接触过的“婚姻困境”题材,正在打磨剧本,已经到了后期收尾阶段。   而下方图片配了九张,从分镜草稿到创作注释,没有透露剧情,但全文看下来,能解读出来的意思是:我要搞新电影了、亲自编写花了很多心血、华夏电影不死,甘愿为之献身。   最重要的是,图片内容中,百分之八十的东西都和舒姝手稿里的内容相似,可以说是高度重合。   无非是将一段话,拆成两种不同的顺序说的区别而已。   时恪皱起眉头,看了眼发博时间,他一怔,竟然比展览上线要早半小时。   评论区攒了有将近几万条消息,大部分都在表示期待,再往下滑,在其中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巧合吗,怎么跟时恪发的展览作品这么像……   -楼上啥意思,空口鉴抄?黎导还能抄袭一个不知名的摄影师?   -我没说啊,你自己看呗   -刚从那边回来,真不好说谁抄谁,毕竟人家的展览肯定是提前很久就做好的。   -不是,舒姝是谁啊?没听过这号人。   这组信息目前还沉在下面,关注的人不多,但隐隐已经有了往舆论发展的趋势。   “你爸知道东西不见了吗。”时恪开了免提,一边翻看一边问。   “不知道吧。”黎逍说,“他要知道了,肯定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老子!还好我跑得快。”   “还没立项,也没发现手稿消失……”时恪不太理解,“那他为什么突然发条微博?”   黎逍:“装逼啊!你就理解成话题炒作的一种吧,既能拉赞助又能给自己立一波苦心钻研电影的人设。”   多少年了都是这个套路,还拥有众多死忠粉,黎逍觉得也不是所有观众都有头脑的。   “上热搜了。”时恪在热搜第八位找到#黎延君新电影#的词条,国际大导演发博确实容易引起关注,他又看了眼舒姝展览相关的博文,热度还不到他的三分之一。   “老子估计离他发现不远了,下一步就是兴师问罪。”黎逍说,“我劝你做好准备,他喜欢给人穿小鞋,以后和他那个党派的影视资源你是别想碰了。”   “不想沾他。”时恪说。   “欸我操!”黎逍突然大喊一声。   时恪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对面说:“电话来了!” 第96章 好歹我也算你娘家人   “你不接吗?”时恪坐上沙发, 用手指梳开带着潮气的头发。   “我接个屁啊!等着他喷我吗。”黎逍说,“反正钱和证件都搞到手了,老子也是有资产的!哪怕没有, 我他妈也受够了,宁愿在外面喝西北风!”   真喝过西北风的时恪没做声, 滑动屏幕,页面再次刷新, 评论区已经开始聚集针对他的质疑。   谁的委托?和黎导的电影有关系吗?   更有些人开始阴谋论, 说时恪飘了, 实力没被大导看上, 怀恨在心出卖剧组的机密文件。   当然, 清醒的路人和粉丝也在据理力争,逐渐与那些键盘侠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时恪点进黎昀的微博查看,评论区的状况没比自己好多少, 只不过重点都在说他是非不分, 没名没姓的网红瞎凑热闹。   “热搜爬到第五了。”黎逍甩了个营销号的链接给他, “这号的皮下就是个臭傻逼,哪的事都要掺和一脚。”   时恪快速浏览了一遍, 这人把网友提到“抄袭”“资本”“碰瓷”等等言论收集起来,和内容相撞的截图放在一起,免去吃瓜网友来回跑的麻烦, 底下堆满了各种讨论。   总的来说,大家都在关注两件事, 到底抄没抄袭和舒姝是谁。   “这帮人是不是没脑子啊!”黎逍越刷越烦躁,“一个从手稿到成片都已经落定,一个才发了几张破草稿,谁抄谁看不出来??”   网络舆论就是这样, 不能把所有会打字的都当能够正常思考的人类判断。其中还有搅屎棍营销号,他们自然是希望越乱越好,泼天流量哪有不接的份儿。   何况互联网时代,民众都被隐形的手裹挟,保持理智并不容易。   “黎导声望高,这样也正常。最多会被认定成巧合。”时恪有过被舆论抹黑的经历,这次表现要镇静得多。   “那瞎子还真不少,就这么个装货也有人粉,还不如老子拍的那几部狗屎电影。”   黎逍被控制着过了二十五年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他困惑过,纠结过,最后发现原来所谓“父爱”不过是权力的体现。   “欸,你们这边难道不准备再说点什么?”黎逍又问。   “不合适。”时恪想了想,“目前都还在猜测,你爸没动静,作品著作权的申请还需要时间审批,不好贸然发声。”   “别’你爸你爸’的,听着烦。”黎逍说。   “那说黎导。现在形势很乱,没什么事你也别做声。”时恪难免想到曾经,“好不容易跑出去了,别再被困住。”   正要挂断,那头又叫住他。   “啧。这事儿……算我欠你个人情。”   时恪点了支烟,道:“不算人情,挂了。”   通话刚结束半秒,又一通打了进来。   “怎么回事儿啊!”郑元中气十足,惊得他烟差点没掉地上。   时恪稳住手,有点心虚,“您知道了?”   “热搜挂那么老高。”郑元说,“再过半小时全网都知道了!”   简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下,郑元沉默了半晌,听筒里只有粗沉的呼吸。   时恪忽然紧张起来,攥紧手机,“我认真考虑过,就算以后我不做影视行业的项目,也能走下去。”   “您放心,我是以个人身份承接的线上展,决不会牵连到工作室和其他人,而且……”   “不是你等我捋捋。”郑元打断他,“……我徒女婿来头这么大?”   ?   这是重点吗?   “怎么就,女婿了。”时恪被老师弄得一懵。   “怎么不是。”郑元说,“好歹我也算你娘家人。”   暂且不论为什么自然而然说出娘家而不是婆家,时恪掸掉烟灰,都忘了紧张的事儿,“不是,那个,我……”   “行了。不跟你胡扯。”郑元忽然笑了声,“现在放松点儿没?”   “啊。”时恪愣答。   “那我开始说了啊。”   郑元清了清嗓子,仔细道:“舒姝这名字,耳熟。”   “您知道?”时恪有点惊讶。   据他所知,舒姝早年间在学校里很出名,出过影集得过奖项,但极少露面。   后来结了婚,旅拍仍在继续,赛事却不参加了。   “想起来了,那会儿我还在港城,双年展上看过她的作品。”郑元回忆道,“的确是很有灵气,作品深入人心。”   “嗯。所以我做到后来,也不止是因为黎昀。”时恪缓缓吐出烟雾,“没有创作者能接受心血被剽窃。”   “热搜的事你别急,但是也别大意。虽然这五个小时他连个屁都不敢放。”郑元骂完,又分析道,“但现在情况对你们不利,他知名度高,胳膊拧不过大腿懂吧?”   “懂。”时恪说,“所以是不是该按兵不动?”   “是。也不全是。”郑元说,“人都是会下意识偏向更强势的一方,同样不回应,别人会说你心虚,但不一定会说黎延君。”   “他这人好面子,爱立人设,又顶着国际大导的头衔,这会儿也就是事发突然,等他咂么过味儿来,那时候你回不回应都晚了。”   时恪问:“什么意思?”   “啧。你想想,他要是直接说’这是我亡妻的作品,怎么在你这儿?’性质从抄袭变成为她完成遗愿,一句话就能把你拱到风口浪尖,拿什么证据都没用!”   时恪怔了怔,才发觉这隐藏在深处的风险,比起流言,他更不想让舒姝的作品就这样落到对方手上。   “你看看自己评论区地下都骂成什么样了,你那些个粉丝挡的住吗。”   郑元不多废话,继续道:“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线上展览的微博我让工作室也转发下,再加上艺术协会和我,给那傻逼上上压力。”   “像这种项目资方盯得紧,那天开会,几个在场的投资人都是老狐狸,不至于为了他把钱砸在里面赌一个还没立项的电影。”   不明确提出,但转发等同站队,这样的声援形式各行各业大概都有,算是一种秘而不宣,又能起到推动风向的作用。   结束通话,微信陆陆续续收到关系亲近同事的问候,纷纷表示支持,他没多说,只一一回了感谢。还收到条舒启桐的,他直接打了句:问舅舅吧。   烟雾散尽,时恪盯着仍然没有动静的置顶对话框皱眉,一个小时了,艺术家的头脑又要开始胡思乱想。   刚要拨过去,对方比他更快一步。   “还好吗?在哪?”时恪挺急的,但声音很轻,“什么时候回来?”   一腔沉郁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吹散,在去往月馥园的路上,黎昀坐在车里关上车窗,轻缓又温柔地说:“没事,别担心。我去跟他聊聊,大概得后半夜才能结束,要不要先睡?”   “和黎导?”   “嗯。”   “不睡,等你回家。”   时恪虽然想去,但他知道黎昀一定不愿让自己和对方接触,他倒在沙发上,将网上的信息和方才的两通电话都说了一遍。   “看来到时候得请你们整个山道都吃顿饭了,”黎昀笑了笑,半哄半劝道,“别熬太晚,实在扛不住就上楼睡,我保证你一睁眼就看到我。”   下了车,黎昀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口袋浅一些的兜里。   再抬起眼睛,已经敛去所有温柔神色,月馥园是上次黎延君办生日宴的地方,隐蔽又私密,他挑在这里,足够看得出有多怕信息被泄露。   他顺着灯光一路绕上去,进了别墅,地毯吸净脚步声,转过墙角听见几句怒吼。   “稳住!把人稳住会不会啊!你跟我这么久吃干饭的?!”黎延君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地板一片狼藉。   唐助推了推眼镜,心底腹诽,十个资方跑了仨,剩下七个都在找他要说法。   再怎么舔老板也是个打工人而已,既要管业务还要帮着管教儿子,做到这个份上没跑路已经是仁至义尽,要不是工资高,早就跳走了。   他微微欠身,捧着电脑出去,在走廊和黎昀目光交错,很快又收回眼神。   房门合上,高大的身影遮住光,黎延君坐在沙发上撩起眼皮,眼底隐隐透出血丝,“你到底要干什么?”   黎昀觑了眼地上的垃圾,再扫向他,像是在看同类,“是我该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往前两步,将碎渣踩在鞋底,“我妈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你的了,偷得开心吗,黎导。”   “凭什么说是我偷的!难道遗物我不能留?”黎延君说话带喘,冷静不下来,“那些东西,黎逍给你的吧?”   黎昀没说话,他越是淡漠,越让对方觉得愤怒。   “好……好好,一个两个的全是狼心狗肺的东西!”黎延君压着嗓子骂道,“老子生你们就这样报答我,还不如养条狗!”   “骂完了吗。”黎昀冷静道,“骂完把电影撤了,公开道歉。”   “你是要搞死我?!”   黎延君猛然站起身,几步上前攥住黎昀的衣领,“我是你爹!你亲爹!把我搞臭你有什么好处?”   黎昀凉薄的看着他,这人明显是被逼急了,看来资方没少给他加压,“言重了黎导,一部电影而已,这么容易让你死吗。你毁掉我妈的,可不止一部电影。”   “别总往她身上扯!”黎延君狠狠一推,红着眼睛怒不可遏,“她自己跳下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黎昀压着脾气,将声音沉得更冷,“你逼死她,偷她东西,还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错?没有她,你一辈子都熬不出头。”   这是黎延君最听不得的话,但凡提起出身,恨不得把别人的嘴都堵上。   自卑,自私,自负又自大,这就是他的真实人格,观众面前那个有文化有学识,温文尔雅的黎导不过幻象而已。   “你闭——”   “黎导。”黎昀压住他的声音,“我不着急,资方可不一定,劝你认真思考自己的处境。你该比我懂娱乐圈,现在的形势对你来说只会越拖越遭。”   黎延君瞪着他,咬牙切齿道:“电影可以不做,但公开道歉不可能。”   不道歉,那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咬死了不承认,舆论再如何猜测都不至于对他的名声造成多大影响。   “你搞错了,黎导。我现在是作为舒姝作品的著作权继承人通知你,撤掉项目,发布道歉。否则,法庭见。”   黎昀走进,俯身在黎延君耳边,极轻地说,“要真能弄死你,我第一个开香槟。” 第97章 真不要脸   卧室里的灯还没散去热, “啪”地一下又开了,时恪拿过床头的手机,点亮屏幕, 又暗,再黑屏, 迟迟没有等到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等得心浮气躁,想看看网上评论发酵成什么样, 又怕看了更烦。   关灯走出卧室, 时恪裹了条毯子窝进客厅沙发, 打开电视随手点了一期食光漫谈。   综艺节目的声音驱填补掉一点空洞, 蓝光在他眼中变幻, 就这么愣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弹出片尾曲都没看进去多少内容。   画面自动跳转到下一期,他打了个呵欠, 没关视频, 纯当背景音放着。   黎延君和林轶是完全不同的两人, 时恪想象不出会是一场什么样的对峙。   对方要真是泼皮无赖倒好解决,过过招式他擅长, 玩弄权术那是一窍不通。   时恪的指尖插进发丝,扶着额头发呆。视线里,被摆在角落里的花花草草立着枝干花苞, 就算不在花期,也和外头被风吹的只剩光杆的树不同。   从黎昀的书桌上抽了张空白的A4纸, 叠好,用一本硬装书垫着,时恪夹着中性水笔开始给盆栽画速写。   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纸上线条歪歪扭扭, 画画最忌下笔犹豫,反复描线,时恪这辈子可能都没画过这么丑的东西。   心不静,干什么都干不好。画到第五张,时恪把笔一扔,抓起手机准备下楼换衣服,出门找人。   刚握上把手,门开了。   廊外寒风卷进来,吹得时恪肩头瑟缩了一下,黎昀挡住空隙关了门,揽着他往里走,“要去找我?”   时恪转过身,捧着他的脸左右看,检查完又托着胳膊瞧手。   “查什么呢。”黎昀笑了出来,乖顺的被他摆弄半天。   “没起冲突,没打你吧?”时恪想起上次春鹤庭那一记响亮的巴掌,突然觉得黎逍挺能扛的。   “冲突起了,但没动手。”黎昀一边说着,一边脱了大衣挂上衣架,回头问,“要真动手了怎么办?”   “打回去。”时恪说,“我连我爸都能打,你爸要是动手,我可忍不住。”   黎昀笑着一把将人捞过来,在脑门儿亲了一口,“犯不上,他不敢跟我动手。”   视线扫到沙发上的散落的画纸和几个纸团,黎昀问:“画画了?”   “打发时间,睡不着。”时恪走过去把东西都收拾了,“要先洗澡吗?”   黎昀挑眉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们聊了什么。”   “是想问,但是不急。”时恪推着人进了浴室,“从去医院到现在都十几个小时了,你肯定累。”   黎昀稍有惊讶,小孩儿细心起来也是个处处周到的人。   医生才说过右手恢复的不错,黎昀没再用浴缸,吊顶淋浴喷洒出热水,洗掉一身疲惫。他换了睡袍,胸膛还挂着水珠,腰间松松垮垮的坠着绸带,没手系上。   打开门,时恪还在外头等着,转眼便瞧见清晰结实的腹肌,还挂着薄薄的水渍,心脏就这么没出息的漏跳好几拍,然后才意识过来他一只手系不上。   清瘦修长的手指挽过黑色绸带,好看得想让人用带子缠缚上去,黎昀垂着眸子欣赏,一直到手指移开才收回目光。   吹风机就在手边,时恪找了张凳子让他坐着,一点点吹干头发。   这场景熟悉得很,这不过这次身份调转,他能感觉到黎昀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再抬眼,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   “在……想什么。”时恪关掉吹风机,替他顺了顺头发。   黎昀向后抬起左手,揽过他侧头吻了一下,“想法挺多的,你想听哪个?”   时恪收了东西,“不能都听吗。”   “觉得你好看,觉得我幸运,怕你因为我受委屈,”黎昀和时恪一前一后进了卧室,他关上门,“也想收拾你。”   调整枕头的动作一怔,时恪飞快地瞟了眼他缠着绷带的手,就是不敢看人,“嗯……”   黎昀坐上床,两人并排靠着床头,留了盏昏暖的壁灯。   “现,现在可以开始说了。”气氛有点暧昧,所以说话也不太利索,时恪侧身看着他,“还是我们先睡觉?”   “先说,省得你睡不好。”黎昀托着他的脑袋揉了揉,时恪干脆趴在他胸前,划楞他另一只胳膊的绷带。   低音缓缓,脸侧是黎昀胸腔的震动,他听完想了一会儿才问,“你爸大概率不会道歉,是吗。”   “是。他好面子,承认抄袭等于承认自己没能力。”黎昀道。“十来年的成就和作品都要被观众打个问号。”   “就是没能力,黎逍说的话有时候也挺精准的。”时恪道。   “什么话?”   “他说,黎导的人品还不如他拍的电影。”   黎昀点点头,虽然和这弟弟不和,但对这句话表示认可。   其实按客观讲,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上,而且还是黎延君主动送上门的破绽。   起初只是想发布舒姝的作品,让对方知难而退,结果对方自己把内容发出来,九张图大撞车,除了字迹不同,其他几乎一样。   黎昀说:“别担心,他节奏乱了,即使现在不承认,后面也会露出破绽,挣扎不了多久。”   “挣扎?”时恪问,“都已经是这个局面了,他还有什么办法?”   “雇水军,冷处理,或者偷换概念,给自己找个看似合理的说辞。”黎昀说。   时恪被这话提醒了一下,他起身摸过手机想看看评论,这会儿人在身边,他有底气多了。   春节期间的流量不可小觑,凌晨三点半仍有不少人活跃在微博上,虽然热搜排名降了降,但讨论内容越堆越多。   翻看下来,完美印证黎昀的猜测,确实有水军下场,还都是冲着时恪和黎昀来的。   内容骂什么的都有,干净的,不干净的,不堪入目的。时恪挺平和,但看见有一条关于舒姝的评论,他垂下目光,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黎昀扫了一眼,内容大抵是说不认识舒姝,名不见经传的摄影师,百度都凑不齐三行介绍。   “没事儿。”黎昀安抚他,“你不是都做好展览了?以后她的作品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   “嗯。”时恪重新躺回去,关了灯,在黑暗中用鼻尖蹭黎昀的肩,“一定会的。”   黎昀反手搂住他,贴着额头轻语,“做个好梦。”   一夜沉眠,卧室门再打开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两人洗漱完,吃过饭,准备出发再去趟Le temps。   下午送来了一批新的餐具和花圃材料得处理,还约了花匠上门,剩下还有些周边物料需要装配,时恪没什么事,跟着黎昀一起过去。   年初七,接近春节尾声,不少人已经在复工路上,今天墨华路明显比昨天多了不少人。   将口罩往上拉了拉,时恪提着几个纸袋从咖啡店里出来,绕回餐厅。   院前蹲着来处理花圃的师傅,他给每人发了一杯热饮,又进后堂,摘下口罩,拿出热巧递给黎昀,“右手完全恢复之前,咖啡因和茶都不能碰。”   “行。你给的都喝。”黎昀靠着酒柜,正在清点货物,打完最后一个勾,侧头说,“你看看有什么东西是家里放不下的,找个时间打包好咱们放过来。”   “放在三楼吗。”时恪问。   “嗯,”黎昀轻松道,“那里是你的地盘。”   不说不想,一想好像还真有,画室里堆着几箱画册画稿,还有成堆的画材颜料。要是为了以后工作方便,是不是还得再准备一台笔记本?   “还有走廊那面墙等着你填,不过可以慢慢想,不着急。”黎昀说。   时恪点点头,搬起一摞物料去了前厅,他领了个折袋子任务,以前帮着处理过工作室的周边,上手快,一小时能弄完七八十个。   耳机里放着英文歌,挺舒缓,能放松神经,省得老惦记网上那些评论。   创意类工作做多了也头疼,偶尔干干这种不动脑,重复性强的事就当休息了。   桌角的日光逐渐西斜,手机弹出提示音,时恪分神看了眼,乔恒给他发了条消息。   【乔恒:不要太在意网上那些。】   【乔恒:郑老在想办法联系媒体,看看能不能再扩大展览的宣传,所以别担心。】   放下纸袋,时恪打了几个字。   【SHiKE:好。谢谢乔组。】   联系媒体的确是个办法,但应该没几个敢接,多少有点和黎延君对着干的意思。时恪扒拉屏幕,想找到郑元到账号跟他说说,别因为自己的事搞得费神。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时恪的手指悬在空中,偏头看过去,门口聚集了一堆人。   花匠师傅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步跑过来,推开门,冲着他说:“小老板,外头那些人一直在拍照录像,刚还是两三个,现在越聚越多,要不要赶一赶?”   拍东西?   时恪起身走进了些,隔着玻璃门看,大概十来个人的样子,举着手机,踮脚往里看。   是……粉丝?   也不像,之前经常有粉丝路过,挺注意分寸的,不会逗留。   总不能是黎延君的极端追随者要过来砸店吧?   “麻烦您跟他们说下餐厅还没开业,如果没有别的举动,就先别管,我去问问情况。”时恪说。   师傅应下走了,时恪在后院找到正在打电话的黎昀。   “在墨华路,对。”黎昀转身和时恪对上视线,他按下免提,扩音器里是舒永的声音。   “赶紧看看热搜!”舒永声音有点大,语速还是不疾不徐,“你跟黎延君的关系曝光了。”   时恪一怔,摸出手机来看,热搜第一就是两个黎姓名字放在一起,后头紧跟一个紫红色的“爆”字,再往下还带了三四个相关词条。   #舒姝 黎延君婚变#、#舒姝跳楼#、#黎昀采访#……   当年的新闻记录,舒姝和黎延君的旧照,以及黎昀被迫接受采访的片段重新被翻出来发了上去。   几乎全网震惊,评论区风向明显产生偏转,一个劲儿的好奇这段狗血的八卦。   “我让工作室的人帮忙看了下,首发是个收藏旧报纸的博主,”舒永分析道,“可能还真是巧合,就是这事儿吧……对咱们两边都有影响。”   舒家坦坦荡荡,从来都是受害者,只是黎昀突然作为“导二代”话题人物被推到大众面前,再加上那些旧闻,多少让人膈应。   “不见得是坏事,不敢摆在台面上说的人是他。”黎昀握住时恪挨过来的手捏了捏,用绑着绷带的那只手,给人吓了一跳。   舒永说:“多的我不说,你自己肯定能把握,咱就一个思路,不管黎延君接下来说什么,只要他不承认,我们直接告。”   挂了电话,时恪立刻道:“门口已经有人在围观了,估计都是看见新闻来的。”   网上对抄袭事件的关注点虽然越来越偏,但从客观角度说,风向却是对他们有利,婚变导致女方跳楼,这里头的可供人猜测的东西就多了去了。   只是对于黎昀来说,似乎再次将他放到多年以前,因母亲自杀而备受媒体关注的境地之中。   “他们好奇而已,我跟街道物业打声招呼,不会有什么事,别担心。”黎昀拍了拍他的背,“还剩下些东西要收尾,累的话去三楼歇会儿?”   时恪摇了摇头,说:“不累。袋子还没理完,我干活去了。”   喊来花匠师傅简单交代了下,只要不妨碍到他们便不用管,时恪现在看着冷静,其实挺担心,旧事重提,黎昀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每隔半小时就刷新一次网上的评论,就怕有什么傻逼跳出来指责黎昀。   晚间七点,时恪终于刷出了黎延君的回应。   [@黎延君:大家说笑了。舒姝是我的前妻,不存在抄袭,巧合而已,生活过这么多年,怎么不算夫妻之间的一些默契?离婚也只是因为生活上的一些小争执,还请各位不要过多揣测。]   ……   真他妈不要脸。 第98章 我的事都由他管   网络舆论如浪潮席卷而来, 信息多到好几次加载中断,时恪咬着指节,一点点往下翻阅。   -震撼我全家, 黎昀居然是导二代   -妈的!一定要在复工这两天爆大瓜吗!急死我了   -人在高铁,信号卡成2G, 谁来给我讲讲   -没人分析下这事儿很微妙吗,lyj什么老登发言   -只有我震撼舒姝的作品很牛逼吗, 时恪做的也好牛   -难道不是黎昀想进娱乐圈分一杯羹?   -那边都没出声, lyj主动发博算不算心虚   -黎昀的餐厅已经被围堵了, 不会是宣传手段吧?   屏幕被按灭, 黎昀从时恪手上拿过手机揣进他兜里, “别惹得心烦。”   “已经烦了。”时恪攥紧手,朝外头又看了一眼,“待会儿出得去吗。”   “当然, 我提前叫好车。”黎昀说。   餐厅工作收束, 黎昀检查完所有灯光设备, 替时恪拢好围巾,“走吧。”   身侧有温热贴过来, 时恪回握住他的手,再扣紧。   店外至少围了三圈人,但他不在乎, 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吧。   两人的身影一出现,黑压压的人群顿时躁动起来, 手机一致对准他们,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拍。   “黎老师!你看见黎导的回复了吗。”人群中有人问了一句,像是节目粉丝, 这个叫法算是食光漫谈统一称呼。   “看见了。”黎昀侧身挡着时恪,礼貌道,“麻烦大家让让?”   路口被堵了个严实,他们实在没地方走,左前方的几个女孩儿自动让出一条道。   “黎老师,我们都信你!那个作品集只要看了就能发现他在狡辩。”   身边跟着附和,黎昀一边道谢,一边往外蹭,说:“你们早点回去吧,晚上冷。”   不知道哪个方向突然开始推搡,给时恪撞了一下,人群这才发现他。   不过还没等小粉丝激动,一道洪亮的男声突然问道:“黎昀!你这样对你爸是什么心态?是认为黎延君抄袭前妻的作品吗?”   时恪一顿,皱着眉看过去,锁定人群中有个戴黑色口罩的男人,衣襟上还别着收音话筒,估计是哪个营销号。他忍不了,撒了手要冲过去,被黎昀一把拽回来揽着腰。   “你这样问我又是什么心态?”黎昀声音沉稳,语速不疾不徐,“究竟是不是抄袭,相信大家自有判断。另外,希望大家记住的是摄影师舒姝,不是黎延君的前妻。”   语毕,两人阔步离开。   车上沉默了一路,时恪是被傻逼气的,沉着脸连手机都不刷了。黎昀倒像没事人,看着他的侧脸笑,甚至偷偷拍了张照。   冬夜霓虹,玻璃车窗,冷峻寡言的时恪。   好看、漂亮,特带劲儿,还是他的人。   出租车在景禾壹号停稳,前脚刚到家,后脚外卖就到了。精致清爽的江南菜,多点了两道甜点留给时恪,黎昀拆盒摆筷,招手让人过来吃饭。   “还在生气?”黎昀撑着岛台看他。   何止生气,没上去给两拳憋得吃不下饭,时恪直言:“想骂人。”   “骂,吃了饭才有力气骂。”黎昀在他鼻梁刮了一下,坐下又给夹了两块排骨,短短一周半,左手已经运用自如。   手机在桌上疯狂震动起来,时恪翻开查看,是好几个微信群里消息。   他捡重要的点进去,山道工作群开起了八卦杂谈会。   徐泽文甩了个链接在里面,正是刚刚在Le temps门口被拍下来的那段,他评价道:黎老师,真男人!   周知知心系这场纷争的发展,想问又不敢问,只能拍拍时恪的头像,让他别太焦虑。   赵寻音没那么好脾气,截出一段图片,上面是网友阴阳时恪的话,她用账号在底下骂了回去。   点开大图,那人说道:   [怎么哪里都有这个姓时的,瞎凑什么热闹掺和人家务事,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什么都要管。]   黎昀扫了一眼,没说话,安静给他夹菜。   “我们,要回应吗?”时恪按灭手机,咬了口排骨。著作权申请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对方摆明了死不承认,在强有力的证据出现以前,他一直这么耗下去,大众很快就会忘了这事。   “回。”黎昀说。   “需要我做什么吗?”时恪问。   “不用。”黎昀说,“我倒是,准备了一点东西。”   时恪看着他眨了眨眼。   “我录音了。”黎昀说。   时恪眼睛一亮,问道:“是……昨天晚上?”   “嗯。”   黎昀调出音频,从进门到结束,内容收录得一清二楚。两人的声音大众都很熟悉,也很好辨别,唯一没录进去的,只有最后那句贴在黎延君耳边的轻语。   录音播完,时恪迟迟不语,他没想到还有这种办法,虽然看起来不太光明,但对付这种人本来就很难用常规手段解决。   反而,这样的黎昀好像才更接近真实的人,没那么讲规矩,没那么“正派”。   刚才是气的吃不下饭,现在是兴奋的吃不下饭,时恪主动申请处理音频,剪辑加上字幕,让网友吃瓜吃得再明白些。   黎昀看他一眼,小孩儿那点儿心思全写脸上了,他笑着道:“行。吃完饭我们跟舅舅说一声。”   不要小看一个金牌设计师的手速和实力,不到一小时,音频内容处理完毕,时恪仔细检查完三遍,打包发给黎昀。   那边也刚好通完电话,黎昀花了二十分钟写出正式回应,针对网上提及的关键问题,点对点的给出答复。附图九张,从录音内容,舒姝的作品证明,到旧闻采访一应俱全。其中还夹杂一张抹去网友ID的评论截图。   喧嚣未落,黎延君的博文仍旧居高不下,网友讨论的热火朝天,各种揣测谩骂快要把两人的评论区湮没。   晚上十点十分,两人洗漱完坐在沙发上,黎昀登陆微博发送信息,犹如在兵荒马乱中投入炸/弹。   紧接着,时恪转载了这则回应,想再刷新,忙活十五分钟却怎么都刷不出来。   黎昀端着一杯苹果茶放在茶几上,说:“要不要看电影?”   “看什么电影?”时恪握着手机抬头。   “都行。这会儿刷不出东西,”黎昀给沙发铺好软垫,“估计是服务器瘫痪了。”   果不其然,微信跳出弹窗,有人在山道群里@时恪,发了条消息。   【刘丛:好家伙,直接干瘫痪了】   【吴廷:我靠!黎昀他舅是影帝!】   【吴廷:我靠!!我给影帝外甥当过僚机!!!】   时恪很快想到原因,“舅舅发微博了?”   “嗯。”黎昀揽住时恪的肩膀,“更新了著作权申请进度,顺便给黎导喊句话。”   没一会儿,舒启桐的消息也进来了,发了一连串语音全在嚎“我哥真帅!我爹真帅!我嫂子视频剪得嗷嗷棒!”   时恪看着黎昀垂着头,正在挑电影的侧脸,灯光映着深邃的五官,锋利的线条变得沉黯模糊,却显得更加从容不迫。   “怎么了。”黎昀轻轻捏着他的耳骨,指腹划过冰凉的耳钉。   “没怎么。”时恪轻缓道,“觉得你帅。”   抚摸耳朵的动作停了,黎昀俯身过去,手掌托着脑袋,“说这话得负责啊,时老师。”   时恪这会儿不知道是被这场翻身仗的气势感染,还是被美色冲昏头脑,总之挺兴奋的,他微微侧过头吻了上去,软唇含舐,舌尖极轻极快地掠过。   他能感觉到对方微微怔愣,下一秒,黎昀环过手臂禁锢了时恪的退路,让人陷入到更加炽热深刻的回应中。   两人气息交缠,氧气一点点被抽干,黎昀蹭着他的鼻尖轻哑道,“要不别看电影了。”   “那干什么。”   黎昀的手顺着他的腰划过大腿,贪婪地揉捻,“玩儿点别的。”   ……   黎宅,院外一片沉寂。   书房的门被关上,唐助夹着电脑走下楼梯,“空花阳焰”的资方撤了个干净,电话被各家媒体打爆,最后干脆关机。   他在门口停下,重新翻开电脑给猎头回复了消息,随后拢着外衣大步离开。   “老子不回去!”黎逍在电话里嚷道,“妈,我求你清醒一点,不行就离!他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上赶着受虐?反正老子受够了!”   电话挂断,丁若玫站在窗台边抽了支烟。   屋里没开灯,保姆从后院进来泡了两杯茶递给她,丁若玫接过茶盘,转身上了二楼。   两声叩门,刚开一点儿缝,从里头甩出一盏香炉撞在她的脚踝,磕破皮渗出一点血。   丁若玫顿了顿,酝下一口气才推门,眼前的男人满面通红,衬衣沾着酒渍,邋遢得不像话,和大众印象里的黎导判若两人。   她将茶盘放在桌上,“喝点……”   “滚啊!”黎延君挥掉茶盏,溅了满地。   茶水滚烫,丁若玫的手背很快红了一片,她捂着伤口道:“你冲我撒什么邪火?”   “要不是你,我至于有今天?”黎延君指着她的鼻子,破口骂道,“给钱就上的贱人,要没有你,那婆娘至于跳楼?!”   “黎延君!”丁若玫拧着细眉厉声道,“当年我还在片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给你生儿子养儿子,你现在就这么对我?”   “那是你犯贱!”黎延君吼道,“上赶着做小三怪的了谁。”   丁若玫气得红了眼,声音有些不稳,“是……是,我做小三,那我也没想到要逼死你老婆吧!你偷东西的事败露了,就怪在我头上?!”   “怎么,现在开始后悔装好人了?下一步是什么,离婚?分家产?”黎延君嗤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肖立乱搞,我告诉你,老子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气血上涌,丁若玫顾不得被眼泪洇花的妆,她突然想到黎逍说的话。   “啪”地一声,黎延君被扇懵了脑袋。   丁若玫:“离婚!”   明天要赶高铁去学校报道,宁柠却兴奋地睡不着觉,半夜两点还躲在被窝里刷手机。   超话群里一片热闹,Le temps门口前的那段录像已经被剪成卡点视频,黎昀拽住时恪往后一扽,再顺势揽腰的动作,怎么看怎么上头。   黎昀的评论区底下,最活跃的是在瓜田里上窜下跳的路人,而CP粉都默默地磕这则长文里的一句话。   拢共九个格子,黎昀特地把骂时恪多管闲事的评论截出来,文末写道:   “不好意思,我的事都由他管。” 第99章 省得别人惦记   临近中午, 时恪睁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刷微博,发酵一整夜,黎昀的博文已经被各大八卦娱乐UP主做成杂谈视频, 将其称为教科书式公关。   而黎延君对此还未做出回应,唯一的举措就是把评论区给关了。网友看戏无门, 开始各种玩梗,“大家说笑了”成为开年首个热门语。   舆论发酵至此, 胜负已分, 时恪没有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评论, 起床, 洗漱, 瞥见客厅阳光晴好,便开了窗靠在栏杆前晒太阳。   黎昀拿了条毯子过来给人披上,说:“还没回温, 别吹感冒。”他拨弄了下时恪额前稍长的头发, “喝咖啡还是喝茶?”   时恪看他右手一眼, 有点怀疑冲水泡茶这种高难度动作的可行性。   “一只手也可以。”黎昀说,“你不是很清楚吗。”   他就多余怀疑, “……咖啡。”   黎昀笑了笑,“好。”   手机震动,收到一条小崔发在群里的加急消息。   【行政小崔:哪位老师有空帮个忙!年前预定的一批新电脑提前到了!搁在大厅没法送上去, 前台还没上班,送货员在楼下等着, 急急急!】   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好多同事都还在路上,时恪回头看了眼黎昀,今天他俩都没什么事, 于是顺手回复道:我有空。   【行政小崔:大恩不言谢!上班请你喝咖啡!】   【行政小崔:哦对,帮我跟黎老师转达一句,昨晚实在太帅了!】   时恪回了张“OK”的表情包,郑元又打过来,他正好看见了群里的消息。   “你要去工作室是吧,正好,请你吃个茶。”   “您也去?”时恪说。   “对,有个合同急着要,”郑元说,“现在过去正好,你弄完我就到了。”   水柱沁满咖啡粉,一点点滴滤下去,黎昀放下水壶,腰被人圈住,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后头蹭。   黎昀嘴角浅浅勾起,“有事汇报?”   “嗯。”时恪歪过头微微仰看他,“去趟工作室。你今天有其他事要做吗。”   黎昀摇头道:“看看书,把菜单整理出来……晚上想吃什么,我提前定。”   “椰子鸡?”时恪随口说了一个。   “好。”   喝完咖啡,时恪换了身冲锋衣出门,方便搬东西。   到工作室楼下的时候,送货大哥正跟门卫师傅聊天,他借了辆推车,刷开门禁,带着货上楼。   十几台电脑,搬了七八趟,身上出了点薄。他走到吧台从自动贩卖机里扫了一瓶水,郑元进门刚好跟他对上眼。   “整完啦?”   时恪仰头喝了几口,“啊。”   郑元竖起一个大拇指,“年轻就是好啊。”   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郑元手上拎了个黑色保温袋,看LOGO设计挺高级。   坐壶烧水,郑元从抽屉里找到他要的文件先装进包里,又拿出茶具,仔细擦了一遍,在茶几上摆开。   “把东西拿出来。”郑元冲着保温袋扬扬下巴。   时恪照做,往里一瞧,是个模样别致的木箱子,搁上桌再打开,竟是装着三层糕点。   样式颜色精巧漂亮,像是手工做的,如果不是手工,压根儿对不起这么精贵的包装。   “这是?”时恪问。   郑元说:“京城最贵的新式糕点铺子,主打一个现做现吃,马上过两天明城的分店就开业了。”   “京城送过来的……”时恪有点懵,“这不得馊了?”   “啧!”郑元咂嘴道,“那肯定是明城分店额外给做的啊!我能给你吃馊的?”   时恪被自己弄笑,“哦。”水开了,他拿过水壶递给老师,“您买的?”   “我哪吃这些玩意儿,”郑元一边淋洗紫砂盏一边说,“甲方买的。就年前那会儿找你的那个网剧。”   记忆往回倒了倒,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当时说宁愿接网剧都不接黎延君的电影来着。   “那……”时恪想问问具体情况,被老师抬手制止。   “欸,这个就叫缘分到了。”郑元说,“人家之前就中意你的设计,舒姝的线上展他们也看了,觉得你拆解画面的能力也不错,前两天就催我再问问你。”   他泡上茶,捻了块糕点塞进嘴里,“但你当时忙,就没说,今天这不正好得空。”   “他们不觉得,很那什么吗?”时恪想说,不害怕被黎延君的势力针对吗,但他一时半会儿没找着合适的形容词。   “那咋了。你以为娱乐圈是他黎延君一个人的啊,”郑元读懂意思,“人甲方这叫慧眼如炬!”   头汤倒掉,郑元又起了一壶,给两人的杯子添上茶,接着道:“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小组长了,该操心的事还是多看看,尤其不要回避跟甲方打交道这点。”   “那音姐不还是我上司吗。”时恪升小组长,赵寻音升大组长,俩人关系没变。   “你要干一辈子执行啊?”郑元说,“你不成长起来,你音姐怎么放心往上升?”   时恪没说话,他确实有点逃避这种需要对外沟通的工作,不是不能做,就是不擅长。   郑元看他一眼,说:“黎延君这事儿你别着急,小道消息,那电影基本已经垮了,剩下的事也不该你操心,仔细看看这项目吧!”   拿着一堆资料回了家,他给黎昀发了条消息,在A502看会儿项目书再上去。   黎昀手机里还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同一个号码,最后一通是唐助打来的,他接了。   对话拢共不超过一分钟,主旨明明白白,除了公开道歉,没有第二种可能。   他靠在沙发上默了好一会儿,天暗了也不开灯,就这么在漆黑里耗着。舒姝要是知道这事儿估计不乐意,一肚子委屈全都咽下去的人,宁愿折磨自己,折磨儿子,折磨亲妈亲哥都不揭穿他。   可黎昀偏要让他认错,让他付出代价。   外头路灯亮起,溜进来一抹黄。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时恪不爱开大灯,所有情绪都可以在这片晦暗中弥散,不会被轻易发现。   门外传来声响,黎昀按了按眉心,再睁开眼,那片情绪很快消失不见。   “怎么没开灯?”时恪问。   “睡着了。”黎昀起身摁开开关,顿时房间大亮。   “真的?”时恪知道他没这习惯,追着对方的眼睛看,“真的没事吗?”   “项目书看完了?”黎昀岔开话题,走到岛台边倒了杯水。   时恪说:“看完了。悬疑剧,挺喜欢的,感觉比做商业品牌有意思。”   “喜欢就好。”黎昀笑道,拿出手机又看了眼,“外卖快到了,洗手,准备吃饭。”   椰子鸡的味道很好,比时恪以前跟着工作室吃的任何一家都好吃,也不知道是不是厨师都有自动分辨餐食水平的能力,黎昀就没给他喂过难吃的东西。   吃过饭,两人找了部悬疑片看,时恪找找那种风格感觉,以后肯定用得上。   影片播完最后一幕,搁在怀里的手机弹出推送,标题写道:东越千华发布正式道歉声明。   他即刻点进去,屏幕卡了好一会儿,长短不长五百字的道歉书。措辞还算诚恳,只是一看就不是黎延君自己写的,而他本人的账号只转载,跟了一句“正式在此向舒姝女士以及她的家人道歉。”   时恪侧过头,黎昀正垂着眼,安静浏览完却没说什么,只揽着他的肩捏了捏,说:“今天是不是要早点睡,明天你上班?”   “嗯。”   手机很快又震个不停,都是群里发来的问候,大概微博也是一阵热闹。时恪没管,转身进了浴室,又带着香气上床,等黎昀洗完回来,他关了灯。   “今天不再耗一会儿了?”黎昀笑着问,平日时恪习惯先酝酿出睡意再关灯。   身旁的人没说话,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黑暗里,时恪小心俯身过来,避开他受伤的手,胳膊从肩颈穿过,抱了上去。   是个不太一样的拥抱,时恪的侧脸贴着他的发顶蹭了蹭,颈窝里是黎昀温热的吐息,“我在想,你可能一直没等到那句’对不起’。”   黎昀的眉心跳了跳,心脏陷落下去。   “但是我感觉……阿姨也是想跟你说的,”时恪声音轻缓,“对不起,黎昀。”   十五岁时坠落在眼前的黑影,飞溅进眼底的温热,被血渍浸湿的裤腿,和异国孤单的十一年……它们像拼图在眼前重组,又破碎,最后被模糊成和窗外月色一般轻柔的光团。   怀里的人呼吸稍稍变重了些,他不确定黎昀有没有哭,大概是没有,但眼圈可能红了,不过关了灯也看不见。   就这么安静的待了会儿,黎昀平缓下来,拥着时恪的背拍了拍,轻哑道:“我收到了。”   白天才出过太阳,暖融融的照了整天,所以夜风温温地穿透紧密的怀抱和温软的梦境,吹进了下一个春日。   复工第一天,时恪头回熬过了假期综合症没有赖床,他怕闹钟吵醒黎昀,所以醒的比铃声更早。   就是判断有误,在准备掀开被角的瞬间被人揽着腰往后带,黎昀在他后颈落了个吻,轻道:“冰箱有三明治,热两分钟就好,吃了再去。”   时恪转过身,“你昨天做的?”   “嗯。”黎昀没睁眼,手倒是箍得紧。   “想吃馄饨。”时恪说。   “那我起来做。”黎昀缓缓睁开眼,起身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时恪给人拽了回来,“开玩笑的,你睡。再这样下去就给我养刁了。”   “养刁好啊。”黎昀笑道,“省得别人惦记,只有我能照顾你,就是想吃星星也能摘。”   这句听起来有点微妙,时恪侧卧撑着脑袋,说:“黎老师,你是不是话里有话。”他用食指点了点黎昀的眉心,“除了你就没人惦记我。”   黎昀抓住他的手吻了一下,“那不一定……”   “时恪,下个月出趟差。”   郑元敲了敲桌子,“那网剧的美术组在片场收集素材,一块儿去看看。”   “行。”时恪顺嘴答了,按下快捷键又从电脑前移开目光,“……我一个人?”   “你跟技术组一共俩人,已经有人主动报名跟进了。”郑元说。   时恪:“跟谁去?”   乔恒端着两杯咖啡从吧台过来,冲他笑了笑,“我。” 第100章 一间房?   “对。你们乔组有经验, 跟甲方要是不知道怎么聊,就让他帮帮你。”郑元拍了拍乔恒的肩,“项目书时恪已经看过了, 让他跟你讲讲细节,剩下的按照常规流程申报就行。”   “好。”乔恒说。   是谁不好, 偏偏是乔恒……   时恪这会儿有点局促,自上次吸烟室里的尴尬之后, 谁也没捅破其中关系, 成年人的自觉就是不必把话说的太明白, 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局促, 毕竟人家表现挺正常, 前天在手机上聊的两句也很正常。   时恪没想把这事想得太复杂,他平淡应下,“好的。”   郑元走了, 桌上那杯咖啡被乔恒平稳地推过来, “喝咖啡吗?行政新换的豆子。”   时恪摇头, 拿过手边的纸杯举了举,“崔哥给我买了。”作为前日搬电脑的答谢, 一大早就放在他桌上。   乔恒了然点头,转头问了问谁想喝,递给了伸手的刘丛, 他又道:“那你看今天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对下项目书?”   时恪回答:“好。”   一切如常, 时恪放下心,觉得自己未免太矫情。他很快约了个会议室,将项目内容和乔恒重新梳理了一遍,对方给他提出不少有针对性的建议, 是个让人挑不出错的工作伙伴。   上班第一天大家都还没进入状态,零零散散的在休闲区聚着聊八卦,谈到黎昀和黎延君那场大戏,徐泽文总想抓着时恪听听当事人怎么说,不过找不到机会。   时恪不是泡在会议室,就是在去会议室的路上。   影视项目的设计很多都与剧情有关,尤其悬疑片的章节字幕可能暗含伏笔,可能交代了人物线索,又或是为接下来的剧情铺陈基调,他不得不多花一些时间研究学习。   前期准备工作还算顺利,就是忙过头了容易忘事,所以黎昀问他下周安排的时候,时恪愣了好一会儿。   “累着了?”黎昀替他捋了捋滑落的发丝,“剩下这些放着我弄就行,去洗手吧。”   今天太阳好,大大小小的盆栽们熬过一个冬天,终于能再回到阳台。   “不是,我有事儿忘说了。”时恪用剪刀裁下枯枝,“下星期我去京城出差。”   黎昀挑了挑眉,准备好的说辞似乎用不上了,他下周也得出趟远门。   “去几天?”   “一周。”手里的剪刀被黎昀拿过去,他又摁住,“才刚拆护具,医生说还要再观察两天。”   黎昀转了转手腕,却在时恪的注视下把那句“不打紧”咽回去,变成“听你的。”   “你们工作室都去吗。”黎昀什么都干不了,只能作为园艺指导动动嘴皮子。   时恪回道:“我跟乔恒。”   “……”黎昀顿了大概有三秒,“……一间房?”   “不清楚,剧组安排酒店,审批还没下来。”时恪说,“下周是不是该筹备Le temps开业了?定的三月底对吧。”   “嗯。再提前一天请你们工作室吃饭。”黎昀沉声道,隐藏了飞往云城准备生日礼物的行程。   时恪往土里撒上营养剂,阳光落在身上照得后背有点发烫。   早春的天就是这样,阴处清凉,阳处待久了也热。   春风徐徐,两人静默半晌,黎昀突然道:“我给你另开一间吧。”   时恪抹掉泥盆边缘的土,抬头看他一眼,“你是不是……”   吃、醋。   他没把这话说出来,上回草莓种到耳根的事儿还记忆犹新。   “什么?”黎昀坦然对视。   “没什么。”   时恪笑了笑,发现黎昀偶尔在这种时候会变的有一点幼稚,他不讨厌这种感觉,但不想人担心,“不能是一间房,肯定两间,好歹也是请乙方去现场观摩,总不能省这点儿钱。”   黎昀扶着他的脖颈亲在唇角,“最好是。”   提前收拾好东西,周末一眨眼就过了。   出发当天黎昀开车将人送到机场,嘱咐了一路的安全事项,像家长要送孩子上大学。   时恪只带了个小行李箱,直接拖上飞机,乔恒比他晚来两分钟,两人并排坐下,简单打了个招呼。   离起飞还有十几分钟,机舱有小孩儿哭闹,时恪戴上耳机开始刷朋友圈。   内容大多是复工后的一片哀嚎,徐泽文在工位上苦着脸自拍,周知知靠着小甜剧寻求一丝安慰,刘丛好像跟露露复合了,发了张牵手照,配文“失而复得”,时恪送上一个大大的赞。   再往下滑,画风突变,黎逍穿着身花里胡哨的印花衬衫,在游艇上举着红酒杯装逼,旁边摆着一台打碟机。   黎延君发布道歉声明后,两人都还没联系,不过从照片来看过得挺滋润的,随个赞吧。   马上对方就来了信息。   【黎逍:他那饭馆儿啥时候开业啊。】   【SHiKE:三月底。】   【SHiKE:要来?】   【黎逍:我去个鸡毛,老子是找你有事,工作的事。】   【SHiKE:哦。】   对方没再回复,时恪切出去刷微博,过两分钟,屏幕上方跳出一句“谢了”。   机舱开始播报起飞通知,时恪回了个“不客气,会替你转达”,关掉网络开始补眠。   落地还没过中午,剧组安排了接待车,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抵达影视城。网剧的导演姓曾,山道工作室就是他钦点的,带着美术组的负责人给两人安排了一顿饭局。   推杯换盏,晚上他们还得拍戏,所以推的都是汽水儿果汁。有乔恒在,生意场上的事用不着他操心,不过时恪这次还是摆正了心态,坐在旁边一点点听着学习。   “待会儿小刘先带你们去酒店,然后下午可以来咱们片场看看。”曾导说。   乔恒点头道:“好,辛苦您安排了。”   影视城周边的酒店很多,级别高点儿的都在外环,他们这星期都得在片场里晃荡,所以酒店定在内环,算不上多好,但也不是那么差。   除了主演由专门的酒店,其他剧组人员跟他们统一栋。好消息是,的确两间单人房,坏消息是隔音不太好。时恪放好行李箱,能听见乔恒在隔壁跟老师打电话的声音。   休整半小时,小刘过来接他们去片场。   这地方对时恪来说很新鲜,各式各样的建筑,从古代到现代,大棚厂房连成片。路也没那么好走,水泥路边就是土坑石头,蹲着一排捏着演员证的群演。   他们接的这部剧叫《喂?》,讲述的是由一通电话引发的连环杀人案,故事背景发生在夏天,前小半内容在山城拍完,影视城主要拍的是主人公在剧情后期的片段。   早春三月的天还刮着凉风,时恪身边一个打赤膊的人走过去,是这部剧的男3号。   两人安静在旁边看着,等场记打完板,男3号“扑通”一声跃进水池,靠近岸边的地方还浮着冰渣子。   小刘说:“走吧,咱们再去棚里看看。”   为了提高效率,影视拍摄通常会分组拍摄。棚内是个搭建出来的场景,这会儿正好撞上中途休息,时恪和乔恒便上里头转了一圈,拍了不少道具场景图用作日后参考,只是不能外发。   再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晚上跟美术组在酒店还有个会,和小刘告别,两人准备先回酒店吃个饭。   “时恪?”   身后有人叫他名字,时恪回头,路边停了辆保姆车,里头的人摘下墨镜冲他抬手——竟然是舒永!   “舅舅。”时恪走过去,“您来这儿拍戏吗。”   “是啊,给朋友串个场。”舒永说,“你来这边儿玩啊?”   时恪:“出差。”   “那正好,你方便吗,咱吃个饭?”舒永的视线越过他,看见后头站着的乔恒,“那是你同事?”   “啊。”   舒永的意思是吃个自家人的饭,他又道:“没别的事,跟你随便聊聊。”   时恪一点就通,他跟乔恒打了个招呼让人先回,舒永便带着他去了家私房菜馆。   三菜一汤,都是家常样式,但味道确实不错,算是影视城里数一数二的餐厅。   “黎昀的手怎么样了。”舒永添了碗汤递给他,“这两周都在组里,还没来得及看呢。”   “已经拆护具了,医生说恢复得很好。”时恪接过道谢。   “那就行,著作权申请这两天也该下来了。”舒永说,“到时候发个证明,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嗯。”时恪在长辈面前还是放不开,但表现得挺得体,大概是从黎昀身上偷学的。   “另外还有个事儿,何导还记得吧……算了不记得也没事,”舒永说,“总之就是,他明年年底有部电影要上,视觉改来改去都不满意,早想联系你。”   “原想先跟黎昀打个招呼,这不刚好碰见你了,我就提前和你说,不过千万别有压力啊。”   时恪点点头,问:“是海报设计?”   “对。你看自己的意愿,回头我把资料发你看看,要是觉得感兴趣,我就让他联系你们工作室。”   舒永喝了口茶,“要是不想接,你也跟我说一声,我替你推了,咱俩自家人,别不好意思。”   “好。谢谢舅舅。”   这顿饭给时恪吃得晕晕乎乎,一半是因为舒永老给他夹烙饼,碳水吃多了犯困,一半是还不习惯长辈的关照。挺好的,就是需要时间适应。   不过他能想象得到,如果黎昀在,肯定会跟他说,“不着急,咱们慢慢习惯。”   告别舒永,赶回酒店跟美术组把会开了,舒永额外点了两份甜汤,让时恪给乔恒带一碗过去,用他的话说叫维护人际关系。   家长教的人情世故得学,不过时恪没有借花献佛,还是跟乔恒说了声是舒永送的,影帝的名声也很重要。   时恪洗完澡躺上床,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床头柜手机响了,黎昀给他打了个视频电话。   “一个人?”   黎昀为这事儿闷着琢磨一天,打磨机差点划手上,憋到晚上等对方得空才打的电话。   “嗯。”时恪调转镜头在屋里扫了一圈,又转回来认真报备,“洗完澡,准备睡觉了。”   “头发没干呢。”黎昀看着他发尾还挂着水珠,也就吹了个七分干。   “吹不动了。”时恪懒懒道,“也可能是被舅舅的饼喂多了,没缓过劲儿。”   黎昀压了压嘴角,“他跟我说了,你瘦,得多吃。”   时恪睁大眼,“我,我看着瘦而已。”   黎昀压不住了,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这么在意呢。”   “啊。”   开玩笑,从小打架打出来一身肌肉能这么轻易就被“瘦”带过去吗。   “宽肩窄腰腿还长,腹肌尤其漂亮。”黎昀是真喜欢,“就是光线太暗看不清,等我下次开灯好好看看。”   “……再议。”时恪小声说了句。   “影视城好玩吗。”黎昀继续问。   “很,震撼。”时恪说。   他去过的地方太少,自然觉得新鲜,从群演到拍摄现场,见了什么聊了什么,慢悠悠地分享今天的日常,人挺兴奋,就是精神歇了。   碳水持续发力,时恪眼睛越眨越慢,“我会不会说太多。”   “我喜欢听你说……就是有人眼睛在打架,”黎昀轻声笑道,“该睡觉了时恪。”   时恪脑子快要搅成浆糊,“你也睡吗。”   “嗯,一起睡。”黎昀已经躺下,看着时恪关了灯,躺进被窝,低声道,“晚安。”   最后有没有说“晚安”已经记不清,总之起床的时候手机还搁在脸边。   剧组开工时间不定,有时候两张飞页甩出来,有可能就得改大夜戏,不过对山道来说没太多影响。   道具组、美术组等等这些工作人员的日程表变动不大,时恪这几天就跟着他们泡在片场里边看边聊,也算相互交流学习了。   乔恒通常跟他一块儿,站在旁边安静的听,到了饭点就领着人去吃饭,中途谈谈有关剧集片头的呈现形式或新点子。   就是吃饭总给他夹菜,要么就约他晚上出去逛市场,倒不算奇怪,以前跟着工作室集体外出,乔恒也是这样照顾组员的。   待在京城的最后一晚没什么工作,两人一前一后各自回房间,回程的飞机定在下午四点,可以慢慢收拾行李。   洗完澡,时恪把行李箱摊开,一件件往里装衣服,手机就搁在边上,黎昀在屏幕里问:“没去逛逛?有没有什么吃的喝的想带回来。”   “有吧,杏仁豆腐好吃。”时恪三俩下整理完,关上箱子,拿起手机坐上床,“但是没什么心情,跟旅游的感觉不一样。”   “觉得时间太赶?”黎昀问。   “嗯,总记着工作,放不开。”时恪屈起一支腿,将下巴搁在上面,认真想了想才说,“我想旅游,你说......等这个项目结束,我把年假都用了好不好?”   “当然好,”黎昀看着他,“最想去哪。”   时恪眼睫垂下来,还沾着点儿刚洗完澡的水雾,亮晶晶的,他缓缓开口:“法国。我想去你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好。”黎昀浅笑着说,“我安排。”   “那......”   话没说完,时恪的房门被敲响了,大概因为隔音差,所以黎昀也听得见。   “我去看看。”时恪没有挂断视频,只是将手机贴在衣襟前,黎昀那边只能看见他的白色衬衣。   打开门,时恪有点诧异,“乔组?”   ?   屏幕里,黎昀缓缓挑起眉毛,将音量键摁到最顶。   乔恒像是沉下一口气,顿了顿,才重新换上笑容,“有事说,耽误你十分钟。” 第101章 按道理你该叫他叔   走廊里空空荡荡, 这层楼的房客大多是剧组人员,这会儿还在片场。   时恪还攥着手机,只当是对面有工作的事要交代, “需要去……”   “就在这里说,”乔恒站在门口, 视线移到他扶着门的手,“我不进去。”   你还想进去??   黎昀皱起眉头, 可惜屏幕中只能看见一枚纽扣。   视频通话还在继续, 时恪原本想和乔恒说“要不先等我两分钟”, 可对方急切的眼神让他没能开的了口, 大概是什么万分紧急的事。   他稍稍走近一步, 忽然嗅到一丝酒气,“你喝酒了?”   “咔哒”一下,视频那头传来什么微弱的, 只有时恪能听见的声音, 他下意识想看一眼手机, 又被乔恒夺过注意力。   “喝了。”乔恒说。   就像是一腔热血上头,明天出差便结束了, 回去之后,再没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   乔恒怕错过这股冲动就再也说不出口,他微微低下头, 紧张似的舒了口气,然后看着时恪的眼睛, 掷地有声道:“我喜欢你。”   时恪睁大了眼,想捂住听筒已经来不及,原以为这事儿已经翻篇儿,结果告白比剧组的飞页来得还要突然。   “你来公司的第一天, 不怎么说话,我想着你大概也是个寡言的人,或者年纪小,怕生,所以当时我出于前辈的身份关照你。”   乔恒语速略急,但吐字清晰,他的手扶上门框,继续道,“但是后来,我发现你无论性格,长相,实力,都很优秀。”   “我……被你吸引。”   “你和黎昀在一起之后我就纠结过很久,想过就此打住,可我做不到。但我也没有打扰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让你明白我的感情。”   乔恒深吸一口气,“我以后,还能一直喜欢你吗。”   这一连串的话雨点般砸下来,手机里也没了动静,时恪不确定黎昀是不是还在线,他开口道:“抱歉,我……”   “不能。”   冷不丁的,扩音器传来黎昀又沉又冷的声音。   乔恒一怔,下意识以为自己幻听。   “乔组长怕不是喝多了,需要的话,我给你叫个跑腿送碗醒酒汤?”   时恪不知道该替谁尴尬,只能略带歉意的看他一眼。   手机里的声音很好辨认,乔恒立刻注意到被时恪握在身前的手机。   他像是被发现什么小动作后的局促,也像是不服气,羞怒道:“谢谢关心,我很好。”   说罢,又移开视线,对时恪放软了声音,“你……早些休息。”   “乔组,你是我在公司最尊敬的前辈,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见。”时恪不想让关系变僵,还是补了句,“早点休息。”   乔恒垂下眼睛,笑得勉强,点头道:“好。”   隔壁传来落锁的声响,关了门的时恪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背过身往床上直直一躺,天花板的灯光落在眼里,他双手举着手机,画面里是黎昀没什么表情的脸。   “你生气啦?”时恪问。   黎昀凑近屏幕,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生气……算不上。但是你的乔组长,居心不良。”   要说什么样的黎昀是时恪还没见过的,眼前大概就是了。他侧过身,把手机拿近了些,纠正道:“不是’我的’乔组长。”   黎昀压着眉毛,沉吟道:“还敢说没人惦记你,我看谁都在惦记你。”   时恪嘴角一直浅浅勾着,想起那句冷不丁的“不能”,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觉得我幼稚?”黎昀慢悠悠地说,“乔恒多大,老男人该三十了吧。你不觉得我比他年轻点儿?按道理你该叫他叔。”   二十九也没比三十小多少。   时恪笑得更厉害了,他转过脸埋进被子,连手机都拿不稳。   笑完这阵劲儿,时恪又转回来,几缕发丝搭在睫毛上,眼光闪闪。   “笑完了?”黎昀轻轻叹气,“有什么想跟你男朋友说的没。”   “嗯。”时恪说,“我想你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那点脾气烟消云散,黎昀的拇指贴在屏幕上,轻轻划过他的眼睛,“明天就见到了。”   明天就见到,所以时恪归心似箭。   回程的飞机定在下午四点,而他早上八点就起了。洗漱完,对着镜子捋了半天头发,发尾落在脖颈,好像真该找个时间去剪了,别再等到夏天,热得难受。   绕出浴室,把行李都检查了一遍,然后坐在床上发愣。   距离出发还有好几个小时,越想回去,越觉得时间过得慢,不知道该上哪儿耗着,要不再去片场晃一圈?   正想着,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黎昀,他接的很快。   “起了吗?”黎昀说。   时恪:“起了。”   “除了杏仁豆腐还有什么想要的?”黎昀问,“脆皮烤鸭想不想吃?还有面茶,奶糕,糖葫芦?”   不知道突然问这些干什么,但时恪现在听见他的声音就开心,大胆道:“想要你。”   黎昀顿了一下,鞋子和地毯摩擦出声响,在一间房前站定。   “可以。给我开门。”   心跳漏掉半拍,时恪“噌”地一下起身转头,语气抑制不住欣喜,“你来了?”   他过去的时候大概是跑着的,刚捋好的头发乱了,攥着手机停在门前拧开把手。   门外,黎昀提着袋子,大衣肩头挂着花瓣,头发微乱的样子和他如出一辙。   时恪眼睛亮得像是藏了星星。   “杏仁豆腐有了,我也有了,还有豆浆和小笼包。”黎昀说,“想先吃哪个?”   “我没做梦吧……”时恪伸手想抱,还没触到衣服,隔壁的门突然开了。   黎昀朝那边转过头,和扶着把手的乔恒对上视线,他微抬下巴,“早啊,乔组长。”   “你怎么在这里。”乔恒皱起眉头。   “我不能来吗。”黎昀挂着笑,“杏仁豆腐吃吗,想吃的话自己下楼买,没有你的份,抱歉。”   “你!”乔恒攥紧把手向前半步,余光瞥见时恪,咬牙道,“不必。”   “那我们吃。”黎昀揽着时恪往里走,随手关了门。   时恪被两个人短暂的交锋弄得懵了会儿,还没说话,黎昀放了东西转身便将人抱住。   “你,连夜来的啊?”时恪攀住他的背,顺手摘下肩头的花瓣。   “嗯。”   何止连夜,从云城飞过来五六个小时,差点急得连做好的礼物都没带上,黎昀的手掌托住他的后脑勺,“宝贝遭人觊觎,得贴身看着,尤其这种明知有主偏要赖的人最可怕。”   时恪贴着他的脖颈笑,说:“什么时候你对人这么不客气了。”   “这就不客气了?”黎昀说,“我还有更不客气的,也就是看你面子便宜他了。”   “噢,那黎老师要不要再休息会儿,”时恪一个劲儿地蹭他的脸,“晚上没怎么睡吧。”   “睡觉……就不用了。”黎昀捞着他的腰一把抱起来,将人压在床上,“但是可以充充电。”   衣摆被手撩开,宽大的手钻进去,时恪的腹部明显紧缩了一下,他立刻道:“这儿隔音差。”   黎昀停下动作,很轻的“啧”了声,占有欲在疯狂作祟,他不想让隔壁听见时恪的声音,一丁点儿都不行。   两人粘在一起贴了会儿,然后黎昀起身往放着早点的桌子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伸手托住时恪的脖颈用力亲了一口,才道:“吃饭。”   时恪被这吻弄得心痒痒,拽住他的衣服,又贴了上去,“要不,再充会儿电。”   就这么耗了五六七八九……三十来分钟吧,豆浆热气儿都散光了,也可能是黎昀是在忍不下了,再贴下去真得走火,他把人搂起来吃饭。   好不容易到京城,不能让小孩儿白来,黎昀掐着时间带人上市里转了一圈,走街串巷边逛边拍,到点直接去了机场。   原本想错开班机没错上,还是在机舱里和乔恒打了个照面,不过黎昀顺手给时恪升了个舱。   乔恒路过他俩身边的时候投去眼神。   黎昀捧着杂志没抬头,但往前靠了靠,掩住坐在里头的闭眼听歌的时恪,“不该看的别看。”   身后不断有乘客上来,乔恒张了张嘴,被乘务员提醒一句,不甘心的往里走了。   下了飞机,黎昀打了辆出租。明城的气温明显比京城暖和不少,时恪降下车窗,又被风吹得乱了头发,贴着人往里坐了点儿。   “这个月后两周还忙吗。”黎昀捏了捏他的手。   “还好,网剧的项目不是很急,舅舅那个朋友的海报也简单。”时恪想起餐厅的事,边说,“Le temps开业那两天的假我请好了。”   “那不如再多请两天,”黎昀说,“你生日快到了。”   这么一说时恪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离定下的开业日期就差了几天。   他对这天没什么特殊执念,或者说有,但是已经过去很久,不期待了。毕竟已经过了会羡慕同学过生日请全班同学吃蛋糕的年纪。   见时恪没说话,黎昀偏过脸问:“有想好要做什么吗。”   “啊。”时恪回过神,“……我不知道,生日应该做什么?”   小孩儿的虹膜颜色偏浅,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这回答再加上懵然的模样让人心里挺难受。   黎昀抓着他的手亲了亲,“生日就是干什么都可以,最近有什么很想做的事吗?”   “……剪头发?”时恪说。   “怎么突然想剪头发了。”黎昀问。   也不是突然,之前因为长头发短头发闹过误会的事儿他还记得,时恪眨眼道:“腻了吧,而且夏天会热。”   黎昀点点头,“好。还有吗?”   “……没了。”时恪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简单的,日常的,和你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黎昀在脑海里将早就做好的计划过了一遍,温柔地笑了笑,“好。我们一起。” 第102章 分手饭?   进入网剧项目的筹备期, 时恪开始疯狂补素材,把近些年来同类型的影视剧统统看了个遍。   起初对接剧组的时候,他紧张的要死, 发一句话都要斟酌半小时,担心措辞是否合适、交付出去的稿件是否完善、对方的反馈是否满意……等等这些, 都是从前没有单独直面过的工作。   不过,从结果来看, 他完成的比预期要好。   春三月, 节日已过, 工作步入正轨的不止时恪, 还有筹备餐厅开业的黎昀。   他们各自忙起来, 没那么多可以随意支配的时间,大概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假期戒断反应。   简单讲就是, 时恪不开心。   至于原因, 百分之九十都来自于已经快两周没和黎昀见面了。   这个点刚结束上午的工作, 同事们吃完饭回来,聊天的和午睡的自成两派。时恪属于第三种, 他正等着网剧剧组的二次反馈,手头打开了另一个电影海报工程文件。   摁键盘的动作已经成了条件反射,十分钟过去, 他看着屏幕上被自己改得乱七八糟的图形,捏了捏眉心, 还是打开微信给黎昀发了条消息。   【SHiKE: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吗。】   他盯着左上角的弹窗没有动,大概又过了五六分钟,对方发来回复。   【Liyun:可能没时间。】   【Liyun:想吃什么,我做好了让人给你送过去。】   鼠标突然被握紧, 这几天两人的聊天记录都是如此,有多久没见面,大差不差的内容就循环了多久。   黎昀不是在忙着厨师培训,就是在打理庭前花园,再到拟定,确认菜单,一一试菜。时恪理解这些工作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和时间,但不该连一块儿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他松开鼠标,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几秒,最终发了一句“没关系,你忙吧。”   重新打开海报界面,心思却没收回来,恋爱经验为零的时恪摸不着一点头脑,难免多想。   难不成是觉得自己哪里不够好?太粘人了不成熟?   还是……腻了?   按错一个键,电脑弹出提示框,紧接着,工程文件突然闪退。   “嘶……这是何导那个电影海报吧。”吴廷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你存了吗??”   “没。”时恪右键关掉程序,“重做吧。”   “你,你咋了。”吴廷觉得不对劲,这状态似曾相识,“今天小崔还让你别忘了领工作室的礼物,快生日了不开心吗?”   “啊。还好吧。”   时恪重启电脑,眼瞅着系统更新进度条越爬越慢,堵在半截不动,喘不上气似的难受。   好不容易加载完毕,他对着海报发了会儿呆,受不住了,蓦然开口道:“吴廷。”   “哎!”吴廷抖了一下,“您吩咐!”   “就是,嗯……”时恪酝酿着该怎么问比较好,“在什么情况下,对方会突然变得冷淡?”   “这得分情况,哪种冷淡啊?”吴廷问,“不理你?说话刻薄?”   “没有,就是总说忙?”时恪说,“像是在刻意回避。”   刚说完,他一下子想到自己,突然有种想穿越回去锤自己两拳的冲动,原来“被回避”是这样的感受。   “那语气呢?态度很差吗,还是用词很糟糕?”吴廷摸着下巴思考。   时恪摇了摇头,“也不是,只是忙,忙到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那……你就得看什么关系,”吴廷看他一眼,猜测道,“黎老师啊?”   时恪没说话,但是表情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徐泽文端着水从旁边路过,听了一耳朵,顺口道:“分手的前兆。”   时恪怔然,瞳孔瞬间颤缩了一下。   “你别瞎说!”吴廷一巴掌打在徐泽文的胳膊上。   “欸,真不好说。我当年就是这么被甩的,”徐泽文手肘支在电脑大屏上,“对方起了心思,但是又不好意思提,要么是还在纠结挣扎,所以用了这么个缓兵之计,耗着呢!等做好决定,就该约你见面了。”   越听越心慌,时恪攥紧手指,眉头也蹙起来。   “你你你别听他的!”吴廷挥手把人赶走,“黎老师不是那样的人!要是真想知道为什么,你就问!情侣之间最忌猜疑。”   道理都懂,黎昀也这么和他说过,有想知道的事情就直接问,但实施起来很难。   就这么郁郁寡欢了两三天,在临下班前收到黎昀的消息。   【Liyun:今天是不是预约了去剪头发?】   ……行程倒是记得挺清楚,怎么不知道回来见见面?   【SHiKE:嗯。】   【Liyun:好,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都不期待新发型吗。   这矫情劲儿上来,突然没那么想剪头发了。   时恪驻足在理发店门口收起手机,准备转身的时候被叫住。   “时恪!”店门被推开,Tony老师撑着把手朝他招手,“真是你啊!我以为是同名同姓的预约。”   不等他反应,已经被人请了进去。Tony在耳边喋喋不休,先说自己是他的粉丝,又把办卡话术念得像一段贯口,时恪坐在椅子上,愣是没找到插话的机会。   Tony老师举着充值菜单,“你看看这些套餐有需要吗。”   “……不用。”时恪说。   “好嘞!”Tony很干脆的收了广告,看见时恪愣了一下,便摆摆手,“咳,都是店长定的KPI,必须要走这么个流程,懂吧。”   “啊。”   “想剪个什么样的,有参考图的话直接给我看也行。”Tony说。   “没。”时恪说,“剪短就可以。”   Tony捻着他的头发搓了搓,又拨楞几下,“你头发软,太短太直棱的估计不太行……前额微分,给你剪碎一点,微分碎盖可以吗。”   微不微碎不碎的,时恪听不懂,他随口道:“都行。”   “成。”Tony老师撸起袖子,“你先坐会儿,我喊人带你去洗头发。”   时恪是个很安静的客人,洗头剪头的期间一直在刷微博,剪刀细碎的声音落在耳边,然后是滑落在眼前的黑发。   周围有客人朝这边看,大概是认出了他,再等剪完,后头已经聚集了四五个人。   Tony老师收起围布,拍拍椅子说:“好了!你看看。”   镜中人的表情依旧淡漠,但气质与之前完全不同,少了慵懒,多了清爽,就是时恪还不习惯脖子后头漏风。   “谢谢。”时恪说。   “应该的。”Tony掏出手机,笑了笑道,“那个……我能跟你拍张照吗,我们想发在店铺小红薯帐号上,当个宣传!”   时恪被一圈人围着,没好拒绝,再等出来已经接近十点。   赶着末班地铁回了家,楼上A603的灯仍然黑着,他摸出手机,犹豫两分钟还是给黎昀发了消息。   【SHiKE:还在餐厅?别太累。】   【Liyun:好。早点睡。】   【Liyun:事情弄得差不多了,明天接你下班。】   时恪愣了愣,不确定这个“接人”背后有什么含义。   他的生日就在后天,那选择明天见面……想起徐泽文的话,总不会是要说分手吧……   不敢再想,他一向知道自己脑洞大开不会有好事,强迫自己早早躺上床,耳机放着白噪音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天幕黑压压的,云层厚得不透光,要不是看了眼时间,还以为没天亮。   空气泛出水汽,大概今晚有雨,时恪穿了件风衣,套上马丁靴出门。   走进工作室的时候好几个人朝他投去目光,刘丛在吧台搅着咖啡,抬头一顿,道:“卧槽!时恪!”   “我他妈以为工作室接哪个爱豆的拍摄项目了……”   周知知闻讯赶来,同样一顿,“日。真人比照片震撼,我昨晚就刷到他的照片了……”   时恪带着耳机大概没听见,径直走向工位,瞥见桌上摆了两个礼物盒。   “我靠。”吴廷一个激灵起身,“你帅得过分了吧。怎么突然剪头发了。”   摘下耳机,时恪才说:“怕热。”他拿起礼物盒看了看,一个来自乔恒,一个是郑元。   打开电脑登录微信,两分钟前乔恒发了条消息提前祝他生日快乐。   【乔恒:如果有负担,就把它当作你给我生日礼物的回礼吧。】   心情不佳,时恪没有纠结这事儿,只简单回复了谢谢。   提前知道了今天黎昀要来,所以直到下班前的每一秒都是煎熬的。七点一到,时恪准时关掉电脑下楼,宾利已经停在楼下,他却踯躅着不敢上前。   起风了,吹起衣角翻飞,时恪抬臂挡住尘沙,再放下来,黎昀已经站在面前。   “新发型这么好看。”黎昀抬了抬眉毛。   “你……”这几天连面都不见,不说原因,突然夸人算怎么回事。时恪落下眼睫,把滚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换成一句,“怎么今天来接我了。”   “暂时还不能说。”黎昀道,“咱们先去吃饭。”   上了车,黎昀顺手关掉自动亮起的顶灯,宾利开上主路,身边的人一直都没说话。   路灯的光影飞掠而过,照亮时恪的侧脸,他偏过眼去仍旧不语,手也紧紧攥着。   今天是工作日,墨华路的人不多,黎昀走在路上时一直和时恪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进了Le temps,黎昀打开了嵌在天花板的氛围灯,光线柔和又暧昧,人影朦胧,能完全看清得只有桌面。   “先坐。”黎昀指了指中央的一处餐桌,“今天你的服务员是我,稍等五分钟,咱们马上开饭。”   正儿八经的四道式,时恪忽然恍惚起来,与先前在黎昀家试菜的时候一样,而菜式却不全是法餐。   黎昀做饭的水平毋庸置疑,只是这味道越好,他越是担心。   这算什么……分手饭?   甜点上桌,时恪只吃了一口便停了,他放下叉子,喉结滚动,鼻子里的酸涩漫上来,眼底闪着细碎的水光。   黎昀倏然怔住,走到他身边蹲下,手掌托起时恪的侧脸,“怎么哭了。”   时恪:“……你是不是,要跟我说分手。” 第103章 很爱很爱你   院外吹起东风, 天幕猛然沉下来,云层翻腾起闷雷,裹着雨丝斜斜地、漫漫地飘坠。   水色模糊了视线, 时恪不敢眨眼,不想让它落下。   “分……手?”黎昀不明所以, “分什么手?”   他跪下一只膝盖,扶着时恪的肩转过来, 面对自己, “谁说要分手了?”   时恪眉心微动, 试探道:“……不是分手?”   “哎宝贝儿, 怎么就分手了, ”黎昀既不理解,又觉得好笑,“我恨不得缠着你一辈子, 怎么突然说起分手了。”   如释重负般地抓紧肩侧的手, 时恪眼睫轻扇, 滚圆的水珠落下,温热的指腹贴上来揩掉泪渍, 黎昀起身托着脑袋贴在自己的胸膛。   “怎么就觉得我要跟你分手了?”黎昀反倒被吓了一跳,小孩儿怕是误会了什么。   时恪闷了半天,开口道:“两个星期没有见面, 我找你,你总说没时间。我以为你觉得腻了……讨厌我。”   “胡说什么。”   这段时间的确忙, 一半是因为餐厅开业,还有一半,是因为要给时恪准备礼物。   黎昀揉着他的头发,又无奈道:“这事儿我有错, 向你道歉,不该让你误会的。”   “我不会和你分手。”黎昀像是怕时恪记不住,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四目交汇,他一字一句道,“从前没有,现在,以后也不会。”   “记住了吗。”   时恪抓着他的衣服,不住地点头。   “你是不是听见什么话了。”黎昀想起之前那个天大的误会,觉得多半和别人有关,“该不会是你同事说了一两句什么,你就自动代入了?”   “……啊。”时恪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是不是有点傻的。”   傻爆了。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   “不傻。”黎昀摩挲着他的脸,“因为在乎所以害怕,从来不知道你会这么在意我,我很高兴。”   时恪埋进他的衣服里,“那为什么不理我。”   “这么说起来,是我准备的不够好。”黎昀笑似的叹了口气,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岔开话题,“晚餐好吃吗?”   “好吃。”时恪点头道,“跟之前的不一样,有意大利,摩纳哥,土耳其和东南亚的菜。”   “分得这么清楚?”黎昀有些诧异。   “你之前不是教过这些菜式的香料差异和用法。”时恪转头看向这桌精致的菜品,昏黄柔暖的灯光,和一身衬衫革履的黎昀,陡然意识到这他妈好像是自己的私人晚宴。   他斟酌着开口:“是因为……我的生日?”   “嗯,是第一份礼物,”黎昀手肘搁在桌上,支着下巴看他,“虽然没办法马上就到这些地方去看看,但这些地方的美食,我都做给你,身体暂时不在路上,味蕾可以先行。”   “所以,你是在研究这些菜?”   “算是。”黎昀说。   那自己也吃的太敷衍了,这些东西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时恪懊悔万分。   黎昀一眼就看出来他在内疚,“东西做出来就是让人吃的,怎么吃都是吃,吃下去了就不算浪费,没那么多讲究。”   是这个理,但时恪还是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嘴又问:“我生日不是在明天吗。”   “想多给你过一天。”   黎昀知道时恪从没过过生日,仅仅只有24小时的快乐,对他来说太少,“每个人在生日这天,大概都会觉得‘今天是特殊的,那我要开心一点,’其实每天都可以很特殊。”   “至于你想要去的那些地方,想看的世界……”黎昀起身走向柜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月白色礼盒放在他面前,“可以从这里开始。”   时恪抬头看着他,“我的礼物?”   “拆开看看?”黎昀重新坐下,手指点点盒子。   要说什么贵重的,精美的东西,时恪更喜欢独一无二的。盒子里头装着一个纯白麂皮手账本,翻开扉页,工整遒劲的字迹映入眼帘,写道:愿你自由。   往后翻,竟是一本由黎昀亲自手写的旅游路书。从路线规划,地图,到各国行程参考:   有被他夹塞在卡套里的伦敦大桥、藏在画册里的爱丁堡、夹在笔盒里的东京塔……还有黎昀自己的十一年。   再往下装订的是水彩纸,一摸纹路就知道是顶好的那种,封底皮袋里夹着一张行程单和二十张飞行兑换券。   抽出行程单,目的地是法国里昂。时恪怔忪的地看着他,那股酸热的劲儿又上来了。   “我说过你可以去更远更多的地方,自由地做想做的事。”黎昀说,“看了你的日程安排,想找点空插进去还真不容易。所以,瞒着你跟郑老打过招呼,他给你放了一周假,暂时只买了里昂的票。”   “至于这些兑换券,之后我的时间和路线由你随意支配,只要你想去,咱们随时都能出发。”   时恪还陷在这项巨大规划工程的震撼里,在公司里待过的人都知道,这本一应俱全的手帐得花上多大精力和时间制作。   更重要的是,那些曾经偷偷被夹在犄角旮旯里,无数个潮湿腐朽夜晚里,遥不可及的梦被完完整整的具象化了。   “这个礼物好像有点……太好了,”时恪很没出息的说,“比,比请全班同学吃蛋糕要高级好多好多。”   “这是什么比喻,”黎昀笑道,“你上学的时候同学都是这么过生日的?”   时恪伸手从他的腰际穿过环住他,说话带了点鼻音,“嗯……我小时候很羡慕。”   “我们时恪也有。”黎昀轻轻拍着他的背,“后天请你们整个工作室的人吃饭,都沾你的光。”   手肘碰到口袋,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时恪摸了摸,四四方方的。   黎昀抓着他的手探进去,再拿出来,说:“这也是你的。”   掌心里躺了个黑丝绒首饰盒,时恪小心翼翼翻开,里头嵌着一对黑银珐琅耳骨环。   时恪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是……你做的?什么时候的事。”   这种材质的款式大多都花哨,而这个简约低调得多,有手帐在前,他很快就想到不会是黎昀随便买的。   “你去京城出差那会儿。”黎昀说。   “那个时候你手都没好全。”时恪能想象得出黎昀颤抖着手,一点点磨制银器的样子,“疼不疼啊。”   “不疼。”黎昀屈指蹭过他的脸,“喜欢吗。”   “特别喜欢。”和时恪平时戴的款类似,又完全不同,是他所有首饰里最好看的,“但怎么有两个。”   取出耳骨环,灯光掠过,他动作一顿,内环分别刻着SHiKE、LiYUN。   时恪眼睫轻颤,蓦然看向黎昀。   “是我先给你戴,”黎昀捋了把头发,微侧过脸,露出右耳,“还是你先给我戴?”   相对的位置,同样的痕迹,耳洞周围一圈还泛着红,那是发过炎结了痂,剥离下来透出的颜色。   时恪觉得自己好像不会说话了,攥着耳环的手越收越紧,嗓子发黏,“……为什么。”他知道黎昀没有佩戴饰品的习惯。   “时恪。”   “有些伤痕可能没办法抹去,我想让你以后看见它的时候,不要再想起林轶,”黎昀轻轻揉捻着他的耳骨,“而是我。”   “世界上任何的肮脏都不该沾染你,包括记忆。”   “至于为什么……”黎昀想起当初时恪坐在车后座,倔强的盯着后视镜的模样,“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也不是所有事都有原因,就像我爱你也不需要原因。”   “我爱你,时恪。很爱很爱。”   时恪彻底哑巴了,喉间从酥麻到刺痛,那对耳环被越攥越紧,他握拳抵住额头垂下脑袋,眼泪不受控的溢出来,比外头的雨落的更猛。   “怎么了?”黎昀有一瞬间的慌乱,听见时恪抑在喉间的呜咽,便俯过身揉了揉他的头发。   时恪现在根本说不出话,脑袋顶着黎昀的衣服,手把他的高级衬衫抓成腌菜。   要是以前问他,爱是什么,他会觉得那是奢侈品,是需要世界上最温软的泥土才能培养出的花。   而他现在觉得爱其实挺不讲理,霸道,蛮横,用看似温柔的姿态杀进牢笼,从不见天日的坟墓中将一切都拽出来。   黎昀轻声哄道:“哪有过生日还哭的。”   “就是,想,哭。”时恪拼拼凑凑挤出四个字,也不管马上就快二十了,跟街上不管不顾哭闹的三岁小孩儿似的,脑袋贴着黎昀一通乱蹭。   “好好好,哭。”黎昀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不停拍着背顺气儿。   雨声渐大,急切地打在窗户上,渐渐掩盖住时恪的哭声。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桌上的热汤散凉,怀里的气息弱下去,变得平稳。   黎昀抬起时恪的下巴,抽了两张纸摁干泪痕,小孩儿哭的鼻尖眼眶通红,睫毛都粘在一起,他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头晕。”时恪说。   黎昀蹙着眉笑了出来,“那是脑袋充血了,真能哭啊时老师。”   “想哭就哭。”时恪破罐破摔,“这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松开手,时恪的掌心被耳环压出红痕,他道:“我给你戴。”   柔暖的灯光下,他们的耳骨缀上彼此的姓名,如同完成了一场命运的交接仪式。   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撕裂天幕,随之而来的是惊雷和更烈的雨,窗外行人急急奔忙着躲到屋檐下,地面升腾白雾,雨水顺着坡道凝成薄薄的宽流。   桌上的餐具已经被收拾干净,黎昀从厨房出来,给桌面铺上一块新的餐布。   “今天没看天气预报。”时恪望着窗外有点忧心,“一会儿怎么回去?这路不好开车。”   黎昀走到门口看了眼,雨势没有半点弱下来的意思,天台的桌椅都安置了遮阳伞,倒是不急着处理,明天再弄也是一样。   他轻松道:“那就不回去,你不是请了假,这几天刚好休息。”   时恪看着他眨眼。   “咱们可以睡楼上。”黎昀说。   收拾好东西,两人一前一后往后院的电梯走去,在路过摆着画作的长廊的时候,时恪上前两步拉住黎昀的手。   “嗯?”黎昀回头,猝不及防地撞入一个拥抱。   时恪贴在他的耳边,呼吸略微有点急促,几个瞬息之后,他轻声道:“我也爱你。” 第104章 不忍了   黎昀对待生活的细致程度大概是时恪的上万倍, 小到一支指甲刀的位置都能准确无误的说出来,所以Le temps三楼备了衣物和各种洗漱用品也正常。   时恪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的男朋友是个细节怪物。   洗完澡出来, 时恪迎面被薄毯裹住,黎昀捏了捏他的脸, “春寒可不是开玩笑的,等热了再脱。”   “哦。”时恪点点头, “我想看海, 能不能坐那个懒人沙发。”   “知道你喜欢在地上待着, 就是给你买的。”黎昀笑了笑, “去吧。我洗澡。”   行人已经散去, 路灯在混沌中破开一点光。   落地窗上凝了层白雾,时恪窝在沙发里,慢吞吞地蹭到窗户前, 手掌抹掉水汽揩出一方格子。   外头仍是沉郁的天, 远处海浪翻腾, 闪电在云层之间游蹿,配上这雨, 有种要将整座城市颠倒过来的气势。   时恪很喜欢这种天气,狂乱的风雨浇打玻璃,室内却柔和安宁。他从柜子里翻出上次买来的香薰蜡烛点上, 苦涩温暖的气味弥漫,让今晚的时间走得再慢, 再久一点。   这是他的一个惯性想法,总觉得美好的事物容易消散,所以幸福和悲伤总是同时出现。   时恪突然想明白黎昀说的话,提前一天过生日, 期待会被延长,今天特别,明天也很特别。   举个更恰当的例子,不喜欢周日,因为第二天就要上班。喜欢周五,度过白天,有个轻松放肆的夜晚,还有整整两日的休息,期待本身就已经足够有意义。   上楼前,时恪把工作室送的礼物一并带了上来,这会儿闲来无事正好拆开看看。   山道往年给员工生日准备的都是曼格大道的大额消费券和红包,今年多了个雪山造型的小夜灯。插上接线,时恪将它放在手边开始拆第二个。   郑元送了个头戴式耳机,大概是整天看他挂着个有线耳机太寒碜。   其实时恪不买无线蓝牙那种只是怕弄丢,就他这么个丢三落四的性子,一星期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摸出手机给老师道谢,获得两个中老年人专用咖啡和大拇指表情包。   打开浴室门,身上还散着热气,黎昀擦干换上衣裤,走出来便看见时恪身边摆着一堆东西。   “同事送的礼物?”黎昀蹲下来,随手拿过一个藏蓝斜纹礼盒。   “嗯,工作室送的,还有老师和……”   “乔恒?”黎昀举起手里的盒子,缎带绑着一张卡片,他念得字正腔圆,“生日快乐,祝你岁月长安。乔组。”   时恪解释道:“之前他生日我送过礼物,算是人情的回礼。”   “只是人情?”黎昀抬起眉梢。   “嗯。”   黎昀拿着盒子放到身后,说:“祝福可以留下,礼物没收。”   “哦。收吧。”时恪无所谓,也不好奇送了什么。   良久,两人都没说话,坐在窗前听雨,就是除了雨声,还有黎昀来回摩挲沙发布面的声音。   时恪回过头,被轻轻掐住下颌,他给了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烦。”黎昀说,“时老师给想想办法。”   “烦什么?”   “有人明里暗里撬墙角。”   “……”   二十九岁的男人闹起别扭来也很可怕。   时恪没哄过人,但是每次他不开心的时候,黎昀总会摸摸他。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时恪学着用指腹轻抚他的脸。   “再来点。”   时恪凑过去,贴着脸蹭,“这样呢。”   “还有吗。”   时恪抱了上去。   “敷衍。”   赌气似的,时恪松开手,长腿一跨,膝盖跪在地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   “还不错。”黎昀好整以暇地等着,手掌攀上时恪的腰际,掐住紧实的弧线,“然后呢,时老师。”   “……”时恪也就崛起了那么两三秒。   黎昀笑出声,时恪刚消减下去的气焰又窜上来,捧起他的脸吻上去。   这是个没什么技巧,但是很热烈的吻,时恪笨拙而急切地渴求着,舌尖轻挑齿关,像只不服输的猫。   薄毯早就从身上滑落,时恪的膝盖蹭开了黎昀的衣摆。   许是姿势别扭的原因,他轻轻往下坐,黎昀小腹陡然紧缩,这反应弄得时恪有种莫名的躁动。   再往后不知道该怎么收场,黎昀的手牢牢禁锢住他的背,呼吸明显重了几分,“时恪,我快没耐心了。”   这算警告,还是通知?   烛火在不算安宁的气流中摇曳,时恪现在分不清这句话的意味,可能也不想分清。他抵住黎昀的额头,眼底情绪被对方的隐忍搅浑,“那就不忍了。”   暴雨倾砸,犹如神经崩裂,天幕破开一道闪电,白墙投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黎昀覆手翻身,打横抱起时恪径直走进卧室,床垫陷落,他不给人半点反悔的机会,剥了衣服,扯下时恪睡袍的衣带,捆住他的手腕。   绑得不重,但挣脱不开。   “你这算,提前预判吗。”时恪确实处在怂与不怂的边缘,毕竟第一次哪有不紧张的。   “嗯。待会儿难受要说。”黎昀托起他修长的小腿,细细密密的吻着。   干燥的嘴唇磨蹭着肌肤,时恪感觉像在过电,他下意识往回抽腿,却被对方牢牢抓在手里。   黎昀撩起眼皮,沉吟道:“过来。”   昏黄的床头灯勾勒出暧昧的影子,时恪偏过脸,下一秒,吻落在他小腹的疤上,血液沸腾着往身/下涌去,喘/息从唇边溢出又被抑进咽喉。   “我就喜欢听,别忍。”黎昀掰正他的下巴,重新吻了上去。   唇舌勾缠,硬挺交叠,濡湿和灼热能让人失去一切理智。时恪双眸半阖,眼尾早就被烧成红色,他试着用手探索,耳畔是黎昀兴奋到颤栗的呼吸。   雷鸣乍响,惊动地脉下蛰伏已久的岩浆,海浪不知翻涌了几个来回,无倦无歇。   春潮总是随着滂沱的雨而来,淋淋漓漓,一切都湿了。   浑然痴醉的夜色中,眼底的光和影子一同起伏,发丝被汗沁得黏在鬓边。时恪几乎失神,感官记住的只有黎昀的味道,和耳边一句一句的好爱你。   思绪变幻,如同坠入深海,时恪看见了黎昀第一次敲开A502的门。   看见黎昀在夜店门口拽他起身。   看见黎昀坐在车里露出恐惧和破绽。   也看见十八岁的自己,收起那把生锈的美工刀。   命运终究是温柔的。   还好他和他遇见了,还好他们都从噩梦里熬过来了。   眼角淌过温热的水痕,时恪用仅剩的思绪在想,大概,黎昀要把灵魂都种在自己的身体里。   ……   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万物沉熄,天际露出一线云白,空气里的余热未散。   时恪懒倦地抬起眼皮,只看见一室混乱,黎昀仔细地清理完残渍,上了药,又在肩头落下轻吻,“还疼吗。”   没什么摇头的力气,时恪哼哼两声当作回答。   黎昀抱着人进浴室洗澡,又换了新的四件套。   重新躺上床,时恪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可能是听完黎昀的那句“生日快乐”之后。   翌日。   晴光潋滟,被雨洗过的天色澄蓝如新。   时恪动了动胳膊,好像哪里都是酸的,每根神经的反应都在提醒他昨晚发生过什么。   “醒了?”黎昀搭在他腰间的手蹭着肌肤,“早安。”   这样低沉的声音昨晚听了太多遍,什么话都讲,时恪臊得转头埋进软枕,闷着说了句“早。”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黎昀问。   “没。”   时恪感受了下,觉得这玩意儿比打架折腾多了。   “真的?”黎昀耐心地问,“别瞒着,难受要告诉我。”   “……有点。”时恪把头转出来,眯着一只眼看他,“过两天就好了。”   “那就是不舒服。”黎昀自动完成解译,起身道,“柜子里还有药。”   “我,我待会儿自己弄。”时恪拉住他,又突然想起这事儿不对劲,“……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睡了一觉,神思清明。   昨晚该有的东西都有,不像突发,简直是万事俱备,水到渠成。   黎昀:“在一起第一天就研究了。”欲望被填满的感觉太好,所以他比时恪早醒两个小时,没有疲倦,只有餍足。   “……你,你怎么,这么……”时恪语无伦次,虽然他自己偷偷查过,但也追溯不到那么老远。而且,还能说的这么坦荡。   黎昀捉起他的手,吻了下指尖,“太直白?太急迫?”笑了笑道,“你不喜欢吗。”   时恪半张脸缩进被子,很轻地说:“喜欢。”   腻了半小时,捱不过小孩儿面薄,上药非得自食其力,黎昀收拾完一地狼藉下楼做饭。   时恪磨磨蹭蹭地下床,进了浴室就开始发呆……外头的树长出新叶,嫩绿的。远处的浪花翻卷,纯白的。身上的吻痕凌乱,殷红的。   他都不想数!前胸后背从腿到肩胛,但凡有疤的位置都跟盖章似的覆上黎昀的痕迹……恍然一怔,时恪后知后觉地又查看了一遍。   狰狞的疤痕仍攀附在肌肉上,而每一道、每一寸交叠之处都绽着粉粉红红的花。   春风从窗缝溜进来,吹得眼眶发热。   打扫完天台,饭也好了,黎昀再三向时恪确认过搽药的情况才放人吃饭。   “去法国的行程不着急,等你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再看看去里昂有什么想逛的。”黎昀给他舀了一碗芙蓉羹,“今天有什么想做的,可以现在开始想。”   十九岁的时恪消极面对生活,二十岁的时恪想要尝试很多没做过的事,哪怕是最普通,最平淡的娱乐。   他想了半天,回忆着以前大学里的情侣约会都干些什么,一直琢磨到吃完饭。   时恪放下勺子,眼里闪着亮光,“想看电影。” 第105章 谢谢哥哥   院前的花倒了好几颗, 大概是昨晚的雨太激烈。趁着电影开场还有段时间,时恪自发申请一块儿跟着干活,就是行动相对不太方便。   黎昀挑了处阳光最好的位置, 椅子一搁,软垫一铺, 再泡上一杯热苹果茶端过来,他揉了揉时恪的头发, “坐着看吧。”   由三星米其林主厨提供的高级待遇, 时恪享受得很, 他啜口茶, 润了润微哑的嗓子, “这个服务是生日限定吗。”   黎昀挽起袖子,用铲子松了土,“是时恪限定。”   花盆底积了不少水, 他清理干净, 再倒上营养砂, “怎么不挑个其他类型的电影,是因为网剧才选的悬疑片?”   “也不是, 我以前没什么时间看这些,”时恪说,“最近的确是因为项目才集中性的看, 觉得挺有意思的……还把舅舅拍的都找出来看了。”   不得不说金狮影帝的含金量的确是其他演员没法比的,能让观众完全沉浸在剧情里, 只有角色,没有演员。   “怎么样?”黎昀问。   “很牛。”   时恪的计量单位和别人不同,任何评价的实际表达含义都得往上升一到两个梯度,“很牛”就是“牛逼炸了”。   黎昀笑了笑, “下次当面和他说,让他给你发十个红包。”   “为什么,不应该很多人夸他的演技吗。”时恪以为这样早有成就的人,应该对夸赞脱敏了。   “是有,但是谁不喜欢被夸。”黎昀撇去浮尘,将花重新栽种回去,“你的微博下面不是每天都有人在夸你?”   时恪一把抓住重点,“你天天都看我微博啊?”   “隔三差五看,说你什么都好,就是不爱更新。粉丝都想看你发日常,”黎昀换到下一盆,动作熟练迅速,“还有说想看你发我们的合照。”   “有……吗?”他怎么没看见。   黎昀麻利地收拾完,将工具一个个归位,“怎么没有,超话里都是。”他起身进屋洗手,路过时恪身边的时候又说,“最好发的人尽皆知,让乔组长清醒清醒。”   “……”照这么看,时恪觉得自己当初胡乱吃的醋,可能赶不上黎昀的十分之一。   墨华路附近的影视城有些冷清,可能踩着饭点,大部分人都在餐厅排队。他们今天下午才起,一路开车过来,刚好卡上这么个空档。   时恪摘掉口罩,伸手从黎昀兜里掏出来两张票,扫码进闸,没发现有几个粉丝在后面看见他们了。   挑了个中间靠后的位置,大概倒数两三排,不用仰头缩脖子。场次上座率不高,两人进去的时候里面不到十个人,刚落座,跟在他们后面进来几个小姑娘。   打头那个朝他们那儿看,刚才还没看清,这会儿确认就是他们双日凌空的主角。她兴奋地招了招手,然后剩下的也跟着招手。   中间隔着四排,黎昀很快注意到她们。   正在刷手机的时恪被捏了捏手,抬头瞥见正前方的小姑娘横着手机,屏幕滚过去一行字幕:   你们是在约会吗?   时恪看了眼黎昀,对方抬起眉梢不说话,像是把主动权交给自己。   那几个小姑娘攥手等待回复,像是在等什么重大结果发表,只见时恪嘴角扬起半分,缓缓点头。   打头那个没忍住,激动地嘤嘤几声,这跟之前直播里暗戳戳的互动可不一样!   这是在现场撞到真人……还是正主亲口承认!   她心满意足的朝两人比了个大拇指,拉着姐妹坐下,至于为什么不去要合照,那自然是小情侣约会怎么能随便打扰!   赶紧趁着没熄灯,偷偷打开相机往后瞄两眼就是了……   没一会儿,影厅黑下来,荧幕响起片头背景乐。   黎昀贴在时恪耳边轻声问了句:“这么坐会不舒服吗。”   “……你别问!”时恪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不说不觉得,一说这注意力就容易回去。   “不问也会难受啊。”黎昀是真担心他不舒服,以小孩儿的性格,绝不会多讲,宁愿自己闷着,“你等我会儿。”   说着,黎昀就起身出去了,时恪没拽住他,没过五分钟,电影主角都还没出场,黎昀又回来了。   “站起来。”黎昀说。   “罚、罚站啊……?”虽然没明白,但他还是犹犹豫豫站起身。   黎昀笑出来,往他座椅上放了个垫子,“想罚站也行,等你好了,下次玩儿。”   见过说荤话的,没见过总能把荤话暗戳戳藏到日常里的,叫人根本找不到地方反驳。   方才黎昀跑下楼找了个高级家居店豪掷千金,他拉着人轻轻坐下,“好点儿没?”   松软的触感像羽绒,比影院的座椅舒服几万倍,时恪诧异的眨眼,又乖巧点头,飞快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黎昀顿住了,然后顿了大半场电影,最后谁死了、谁怀疑谁、谁是凶手,一个都没看进去。   电影结束外头天也快黑下来,远处的晚霞是蓝紫色的,掺着几丝流云。时恪还不太想回去,对着天空拍了张照,两人绕着公园一圈圈遛弯儿。   “后面两天想做什么,不趁着周末去哪玩儿。”黎昀走在后面,替他挡着风。   时恪摇了摇头,“明天工作室不是来吃饭吗,再下周Le temps就开业了。我想把手头的东西先做完,然后研究去里昂玩什么。”   “好。”   “但是,明天吃饭我一定要在吗。”时恪突然停下脚步回头,东风吹皱湖面,掠过他前额的发丝,“能不能只在楼上待着。”   这种问题并不是真的在讨要允许,而是心里已经有了决定,需要有人“恰好”推一把。   “当然可以。不想做的事就不做。”黎昀给他拉起拉链,免得风再灌进去,“但我想知道,你是觉得不好意思?”   “啊。”时恪的手揣在兜里晃悠,“多少会有点……”   虽然这顿饭的本来目的是答谢山道声援讨伐黎延君的微博,但以工作室那帮人喜欢起哄的脾性,他大概率会被追着问跟黎昀的情况。   “那就在楼上。想吃什么,我做好单独给你送上去。”黎昀说。   时恪轻松道:“都行,不挑。你做的都好吃。”   为了不侵占周末,这场专属于“山道设计工作室”的试营业日放在周五晚上,服务员和厨师团队已经到位,时恪窝在楼上弄他的网剧设计。   三楼安静,听不见楼下丁点儿声响,但工作群消息弹个不停,已经能知道他们快到了。   徐泽文下了车就往这处奔,打从进院门就开始“哇塞”,掏出手机到处拍,冲着门头兴奋道:“时恪这VI做得牛啊。”他回过头,“欸,咱们这算不算内测用户。”   “VVVIP内测了吧。”周知知接上话,推开门,看见服务员就问了句,“你们老板在吗。”   “欢迎光临。”接待员是侍应生主管,他微微欠身道,“您找黎老板还是时老板?”   “嚯!可以啊咱小时,老板!!”刘丛探出头往里扫了一圈,“咦,他居然不在吗?”   “时恪感冒了。今天我招待你们。”黎昀从内庭走过来,“欢迎光临。”   “妈呀……”柳柳才跟上来就看见黎昀,“宇宙级大帅哥亲自招待,到底沾郑老的光还是沾时恪的光。”   文雨悄咪咪说了句,“那肯定是时恪。”   山道团队的人堪堪坐了一层楼,大部分人都还是喜欢在天台待着,风景好,能看海。   周知知晃着红酒杯,视线往斜上方看去,她叩叩桌子问:“音姐,三楼是干啥的。”   赵寻音看了眼,不甚在意道:“藏东西的?不知道,没看见上去的门。”   即使知道这是单向玻璃,时恪还是在她们的视线转过来的时候慌了一下,怎么感觉像做贼一样。   他从窗户边站起来坐回椅子,桌上摆着五分钟前黎昀送上来的普罗旺斯炖菜,味道很好,和第一次吃的时候一模一样。   唤醒电脑,时恪对着PS忙活了一下午,现在准备摸摸鱼,打开某站开始搜索法国旅游Vlog,给他的旅游计划做个参考。   说是计划,其实也没什么计划,知道要去哪,什么时候去,这个颗粒度对时恪来说就差不多了,最多再加上一个带什么行李。   何况他有黎昀做的路书,还有黎昀本人,时恪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带脑子。   有恃无恐的时恪心安理得的摆了,欣赏完Vlog,转而思考起餐厅开业当天要穿什么……   “穿这个,好看。”黎昀在穿衣镜前替他理好衬衫衣领,再套上针织背心,清爽又英伦。   “我还挑了好几天的衣服,”时恪抬起下巴,腾出空间让对方给他系扣子,“你早买好了?”   “嗯。”黎昀说,“等我换完衣服咱们就出门。”   窗外阳光澄暖,树叶在风里摇晃出浪的声响,开业当日是个大晴天。   时恪看着驾驶座上一袭黑西装的黎昀,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衬衣黑背心,哦,情侣的。黎老师审美水平真的不错,可能和有个艺术文化世家的背景有关,挑的款都很低调,但是一眼就能品出钱味儿。   下了车,隔着一条街看见顾客竟然来得比他们还早,在Le temps门口排起队,主管把伸缩隔离带都搬出来了,折了得有四五圈。   时恪想起来是之前节目的宣传,再加上还有粉丝一直在问,他还怀疑舒启桐是不是偷偷在超话群里发广告了。   门开敞开一排花篮,有璨星和食光漫谈节目组送的,其他嘉宾们送的,郑元送的,舒永和舒启桐送的,竟然还有双日凌空超话站送的……   两人走到半道儿就已经听见粉丝的欢呼了,不过大家都很讲秩序,既没打扰到其他店铺,也没喧哗吵闹。   既然是开业,剪彩环节还是有必要做一做,员工站成一排,黎昀和时恪在当中,手里攥着香槟色的绸带。   队伍里的CP粉早就开磕了,混迹娱乐圈多年,拥有众多墙头的人一眼就看见他俩耳朵上戴着同款耳环,她当即拍了张照往超话群里一扔,写道:死而无憾了姐妹们。 第106章 我和你已经混为一谈   超话群里热闹非凡, 都知道黎昀的餐厅今天开业,在明城的粉丝自发组了个小团,还给两人带了小礼物。   带队的女生叫kiko, 就是一眼瞧见他俩情侣耳环的那个,早在当初那张节目花絮照露出的时候她就原地入坑了。   手机键盘“哒哒”敲得像机关枪, kiko没忘记今天的任务,正在给群里的姐妹们进行现场转播。   [kiko:礼物送到了!刚才时宝还过来给我们送甜品!!!说是回礼啊啊啊]   [kiko:(图.jpg)这画廊什么含金量不用我说了吧]   [救命, 在自己的餐厅专门开个画廊挂时宝的画……男人还是得谈年上啊]   [好想去好想去!为什么考试要在今天(恨!]   [感觉好爽……只有我们知道他们是真的]   [kiko姐, 餐厅人多吗?]   [kiko:多, 时宝都被迫当上服务员了, 但是看他好像做的……游刃有余啊!]   的确游刃有余, 和大学城附近的酒吧比起来,Le temps的顾客要好说话得多。   至于那些菜单上的菜品,有一大半都是时恪吃过的, 推荐起来轻轻松松。   半开放式厨房里能看见黎昀在里面忙碌的身影, 不过他只负责做特定菜品, 其他的由厨师团队完成。   时恪看得有点入神,他还没在现场真正见过黎昀投入公共厨房工作时的样子, 衬衫挽至手肘,收得整齐利落。比起在家或是在节目上,动作依旧干脆, 却少了松弛感,一切以效率和品质为准。   他了解过高级餐厅的后厨氛围和公司或是军/队没什么区别, 红案、白案、冷厨、热厨分工明确,厨师长的指令要即刻执行。   所以这种一丝不苟的状态,让他幻视起黎昀在法国期间工作的样子。   不过黎昀很快就察觉到时恪的眼神,抬起头, 隔着玻璃视线交汇,他微蹙的眉头松下来,嘴角轻轻上扬。   被抓包的时恪马上偏过脸,拿着托盘假装自己很忙的走了……下次偷看要找准时机撤回。   风铃轻响,时恪条件反射转身迎上去,说了句“欢迎光临”,侍应生主管都慢他半步。   “哟呵,黎昀这么拉啊,开业还得让你来干活儿。”   时恪这才抬头,诧异道:“黎逍?”   “怎么,你那什么眼神,老子不能来?”黎逍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斜睨一眼主管,“你俩谁接待我啊。”   时恪摆摆手让主管撤了,准备领着人进后厅,路过厨房的时候,黎逍一打眼和他哥撞上了。   二世祖隔着玻璃对黎昀做了个国际手势,然后被时恪一把拉走,他脚下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地上。   “靠。你劲儿怎么这么大!”黎逍抖了抖衣服,金链子铛铛响。   “从小练的。”时恪带着人落座,端上水拿了菜单,“吃什么。”   “不是说三星米其林的手艺吗,”菜单一眼没看,黎逍掏了掏耳朵,“让黎昀给老子做饭。”   时恪瞥他一眼,兄弟之间的幼稚大概遗传,但体现在不同的人身上,呈现不同表现,“行,等着。”   “欸等会儿。”黎逍放下二郎腿,“再随便来个什么套餐,就按你吃的点吧,老子请你的。”   在他哥的餐厅花钱点菜还请他哥的男朋友吃饭,饭还是男朋友本人做,时恪没转过来这关系,上赶着送钱啊?   绕到后厨玻璃窗前,时恪还没说话,黎昀就已经出来了。   “他要干什么。”黎昀手上沾了水,正用厨房纸巾擦着。   “要吃你做的菜,”时恪说,“然后请我吃饭,可能是要说工作?”之前黎逍提过一嘴,大概能猜到是关于他那几间夜店的事儿。   黎昀微皱起眉,虽然现在知道黎逍不是真的坏心眼,但模样还是不正经。   “放心吧,没事。”时恪笑着安抚道,“辛苦黎老师做饭。”   小孩儿笑起来特别好看,黎昀捏着他的脸,“想吃什么。”   “千层奶油土豆派。”时恪哝出菜名,“能不能不放洋葱。”   “行。”黎昀说,“给你做传统版,芝士要不要?”   时恪的腮边肉被挤到一起,只能点点头。   黎昀被逗乐,亲了一口才放开他,“去吧。”   “还行吧,勉勉强强给个七分。”黎逍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这要不说,还以为桌上那个是刚洗完的盘子。   时恪瞥了一眼,说:“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周。老子是有正经事找你的。”黎逍摸出手机给他发了个文件,“看看?”   时恪没猜错,他浏览完,说:“国内的店关门,跑海外去了?”   “这叫业务拓展!”黎逍喝了口水,又冲他扬扬下巴,“觉得你审美不错,黎昀这店是你做的吧?他给你开多少,老子付他双倍!”   “你哥走的常规流程,工作室报价等排期。”时恪说。   黎逍:“咱俩这关系我还要去山道排队??”   “咱俩什么关系?”时恪一脸不解。   不是,这人怎么回事儿。   黎逍心道,老子把你当哥们儿,你这么冷漠!   他薅了把头发,自己琢磨半天,憋出一句,“嘶……你不会是被黎昀管着呢吧?接谁的单都要管你啊?”   “……”和舒启桐祖传的脑回路,时恪为了挽回形象,说:“八八折,排期看工作室。”   “不是说了吗!老子不缺钱。”黎逍说。   “我没时间,最快也得排到十月下旬。”他和黎昀的法国旅游定在九月,前面的档期早就排满了。   黎逍瘪了瘪嘴,“行行行,十月就十月。”   前厅有粉丝找时恪,主管跑过来把人叫走了。他给黎逍多点了杯咖啡,等和粉丝说完话,再回来的时候座位已经空了,桌上留着半杯咖啡和一个礼盒。   时恪上前查看,礼盒底部压了张贺卡,字写得极其个性,他看了半天认出来了——开业大吉。   ……别扭精。   时恪很轻地叹了口气,出了餐厅打开车门,原封不动地把盒子放在黎昀的驾驶座上,继续回去干活。   结束一天营业,两人回了景禾壹号,时恪洗完澡出来就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黎昀一把捞过人,让他躺在自己腿上。   “累了?”黎昀说,“给你按按摩。”   时恪被翻过来,黎昀的手在他肩颈处按捏,力度偏重,但刚好能缓解端了一天盘子的酸胀,他下意识发出一声很轻的偎叹,“嗯……”   黎昀低头靠近,在耳边说了句,“时老师叫得真好听。”   时恪一怔,旋即在他腿上咬了一口。   “怎么还带急眼儿的。”黎昀笑了笑,手上动作没停,又一点点按到手臂。   “你太不正经。”时恪咬完又亲了下,“网上都说你温柔绅士又得体……全是装的。”   “我也就跟你这样。”黎昀说,“别人可看不见。”   时恪没说话,但心里很爽,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这种占有欲也病得不轻。   默了一会儿,时恪想起今天餐厅的盛况,“以后店里都会这么忙吗。”   忙也不是不好,代表餐厅受欢迎,但是他也不想工作占据掉生活的全部,以前时恪从来不会这么想,现在却变了。   “再有几个月熟悉熟悉,等餐厅运转起来就好了,”黎昀说,“到时候你的项目差不多也做完了?”   “嗯。”   做完项目意味着放假,放假意味着要和黎昀去旅游。期待可以给人极大的驱动力,时恪有股现在就跑到电脑面前肝完设计的冲动。   黎昀又把人翻过来,看着他说:“黎逍今天跟你说什么了。”   “让我给他设计夜店,我说上山道排队去吧。”时恪眨了眨眼,又问,“他送你什么了?”   黎昀:“对杯。”   喝酒香槟酒的杯子,黎昀有十几个,但这套是结婚会送的那种,算他有眼力见。   搁在沙发的电话响了,舒启桐打过来的,黎昀接通直接开了扩音器。   “好消息!好消息!”   时恪下意识想接一句“尾货清仓,全场只要9块9。”   “咱们的节目提报‘青竹奖’通过二轮审核了!”舒启桐说,“青竹奖啊!!!”   青竹奖,华夏影视圈近十五年来才兴起的一个奖项。   历史不长,但含金量不低,而且与一般奖项不同的是,综艺节目在其中算是一个重要项类,各大影视文娱公司现在做节目都瞄准了奖项去的。   璨星前年获奖的是个亲子互动综艺,而璨星的对家悦动娱乐之前一直没得上,据舒启桐说,今年好像也入围了,还是跟他们同台对打的那档美食综艺。   “我不管!反正这次势必由我们拿下这个最佳综艺内容!”舒启桐说的太激动,嗓子处在破音边缘,“到时候你和时恪都得去。”   “……我去干什么。”时恪说。   “嫂子!你也在啊!”舒启桐喊道,“还有最佳美术指导提名啊。安冬已经跟郑老说了,过两天你们应该也会收到通知。”   这个奖项主要是团队成就,跟时恪和黎昀本人的关系不是很大,一个是美术创意设计,一个是嘉宾,最多做个背景装饰上去站一站,发言人肯定是郑元和节目组。   时恪说:“那先提前恭喜你。”不说别的,他还是很希望团队能获奖。   “好好好,借你吉言!”舒启桐道,“再过两周时间安排就下来了,估摸着应该还是在九月份开,都提前做下准备啊。”   挂了电话,时恪琢磨起来了。   九月份,那不是有可能撞上去法国的行程?   而且他没什么好准备的,心思已经飞了,飞到法兰西。   期待随着时间流逝,越发高涨。去里昂这件事的性质和以往都不同,不是跟着工作室出差,也不是为了Leno顺便去乌城晃悠,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旅游。   中途好几次,时恪被设计方案缠到身心俱疲的时候,都会把黎昀的朋友圈和路书翻出来看。晦暗过去了,天晴了,现在的生活有所期待,也可以期待。   面对未知的旅程,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兴奋的,有时候又会害怕,觉得不真实,午夜梦醒还会逛小红薯翻攻略,第二天上班浑浑噩噩。   黎昀为了消解他的情绪,想法子用法语教学转移注意力,方法非常有效。   时恪不懂为什么词语还要分阴阳,数字还得算加减乘除,动词变位比他的调色盘还复杂,对去法国这件事的认知变为“过于真实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画两张画。   黎昀乐得不行,最后成功让小孩儿放平心态,在青竹奖盛典开始一周前结束了手头的项目。   不凑巧的是颁奖典礼刚好卡在飞法国的行程当天,晚上参加典礼,凌晨的飞机。   郑元拉着团队在曼格大道租好衣服,唯独时恪的不用管,黎昀早给他准备了。   偏休闲款的西装,面料轻盈,剪裁挺阔,纯白带点浅蓝色的偏光。时恪人生中的第一件高定,衬得他像个住在月亮上的小王子。   黎昀穿的是同色系,锋利的枪驳领,下身衣摆更长,贵公子的气质一下子就把时恪拉回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当时还觉得黎昀是个热心过头的富二代,送是菜又是送医院,处处温暖,耀眼的像太阳,所以连靠近都是种荒谬。   “帮我戴上?”黎昀拿着首饰盒过来,里面躺着两枚耳环。   时恪拿着它,将自己的名字钻进他的软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怎么了。”黎昀轻轻笑了下。   时恪放下手,看着他的眼睛,“能遇见你真好。”   黎昀从盒子里取出剩下那只,戴在他的左耳,又牵起时恪的手,温柔地抚过掌心疤痕,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他说:“如果知道你在,我早就该来。”   时恪:“现在也不晚。你说的,以后都是‘我们’。”   “嗯。”黎昀握紧他的手,“我和你已经混为一谈。”   夜幕笼罩,黑色宾利驰骋在风里,带着行李箱去参加典礼也挺特别的,这场活动对于他们来说,重要的可能不是奖项,而是一场相遇。   入场环节跟着团队一起,左侧是山道团队,右侧是节目组和嘉宾,他们并肩走在最后。媒体知道什么热度高,拍完集体照,闪光灯对着两人闪个不停。   进了内场,座椅上都贴着姓名,时恪旁边恰好就是黎昀。   “巧合?”时恪问。   舒启桐在他右边,回答:“当然是精心安排,你俩的超话一直挺在微博前三,现成的流量。”   灯光暗下来,台上奖项一轮接着一轮。   时恪坐在位置上恍惚,一边替节目组和工作室紧张,一边又替自己待会儿的行程紧张。   从会堂到机场少说也得一个小时,这要没赶上得多糟心。   综艺影视的内容和幕后奖项分在一个单元,叫到“山道”的时候大家异常平静,毕竟主理人作为设计界元老,已经习惯这种场面。   郑元带着一帮人上去,时恪跟在当中,上台前,黎昀还在他手心挠了下,要不是有镜头对着,大概能直接抱上来。   摄影师都知道大家爱看什么,郑元发表完感言,作为重要主创核心成员的时恪也得说几句。   他念出准备好的台词,副机位非常“自然”的扫过观众席,在黎昀身上停了两秒,现场爆发出一阵欢呼,时恪差点没绷住。   等下了台,耳尖都红了,好一会儿才缓下去。   颁奖继续进行,舒启桐磨磨蹭蹭过来,用手挡在嘴边,“今晚你猜谁没来?”   “舅舅?”时恪说,“他不是进组了吗。”   “哎呀他不来正常,”舒启桐说,“是黎延君,他有个电影提名了,但是没来。以前这种活动他都是盛装出席的,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他。”   时恪移开目光,黎昀应该没听见。   “我听说是他准备隐退了,”舒启桐冷笑一声,继续道,“那种沽名钓誉的人早该下台,都不知道是……”   “舒启桐!”   身边突然有人叫了一嗓子,时恪发现是节目组导演在喊,镜头也恰好扫过来,他看了眼台上荧幕,抓着舒启桐胳膊晃了晃,“获奖了!”   舒启桐还没反应过来,卡壳三秒,转头在荧幕上看见自己和导演的脸,他反攥着时恪的手尖叫起来,“啊!啊!啊!”   “别啊啊了,赶紧上去。”黎昀笑着起身,晃了晃手机,“好消息已经和舅舅说了,他看直播呢,大方点儿。”   节目主创团队带着嘉宾上去了,舒启桐走在导演后面,他哥也在旁边盯着,表现得还算稳重,但捧着奖杯下来的时候牙花子都快笑出来了。   安冬和郑元在群里连发十个大额红包,两边团队都抢到手软。   典礼结束,时恪拉着黎昀就往场外奔,躲过摄像机最多的位置,从侧门跑出去。黎昀去开车,结果时恪被蹲在外面的媒体捉了个正着。   除了正式典礼采访,典礼前后的采访性质会更轻松一些。   主持人举着话筒递到时恪面前,问:“大家都知道‘双日凌空’这组CP是台前和幕后的组合,想问下两位是在什么情境下认识的呢?”   “是个意外。”时恪往稍远处浅浅张望了下,再晚一会儿真赶不上飞机了。   “可以具体说说吗?”主持人道。   “大概就是……我遇上点麻烦,接受了一次来自陌生人的帮助,然后发现他是我的邻居。”   “这么有缘分,然后你们就成为朋友了?”   “不太算……”急归急,但这个问题和黎昀有关,时恪诚恳道,“我那时候比较封闭?所以很多事都不主动。”   “听起来你是i人啊,这么说是黎老师主动交朋友的?”主持人笑了笑,“网上很多粉丝都在说你们关系很好,如果让你用一个词,或一句话来描述你们之间的关系,会是什么?”   远处一辆黑色宾利缓缓绕出来,车灯照亮侧脸,黎昀关上车门,朝他这边走。   时恪看过去,黎昀的身型面容藏在阴影里,却能在心里摹出最清晰的模样。   时恪缓缓开口:“他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主持人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抱歉,我们赶着上飞机,”时恪稍稍向他欠身,“谢谢你的采访。”   主持人和摄影师四目相对,回头,两人已经驱车走了。   他一遍遍咂么这句话……莫不是搞的真的瓜了。   一路飞驰到了机场,办理完托运,两人准备去过安检。   “不着急。”黎昀站在队伍里看了眼时间,“还有三十分钟,赶得上。”   “我,我刚刚还不紧张,现在又紧张了。”时恪说。   “紧张什么。”黎昀跟着队伍往前挪。   “要去里昂,你待了十一年里昂。”是黎昀独自捱过的岁月,换句话说,时恪感觉这个地方的含金量和见家长差不多。   “那也该是17岁到28岁的黎昀紧张。”黎昀牵起他的手,“29岁的黎昀要带男朋友去了,这次是两个人。”   过了安检,两人追上队伍的末尾,检票走进廊桥。   黎昀的手机弹出微博推送,他被标题吸引进去,在一溜关于青竹奖典礼的词条中,在靠中下的位置看见时恪的名字。   窗外夜色沉浓,宽阔的停机坪闪着零星的灯,黎昀收起手机,与时恪十指相扣。   他侧头微微垂首,在时恪耳边说:“你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你刷到了?”时恪忽然害羞起来。   “嗯。刷到了。”黎昀晃晃他的手,“待会儿上飞机要不要先睡觉?”   时恪:“睡不着……挺兴奋的。”   得了奖再加出国游,他都想发条微博炫耀炫耀出去玩儿了。   “那吃点儿?晚上都没吃什么。”黎昀问。   “不行,里昂再吃。”   “飞十几个小时呢宝贝儿,不饿啊。”   “哦……可是我连吃什么菜都想好了。”   “吃什么?”   “普罗旺斯炖菜。”   (正文完) 第107章 番外一(上)   “飞机上兴奋得睡不着, 现在又睡不醒了?”黎昀轻缓地揉着时恪的眼睛,拇指刮过眉骨,做了套眼保健操。   “都怪酒店的床太好睡了。”时恪靠在电梯厢里, 含糊道,“你不是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 这套动作还记着呢。”   “肌肉记忆。”黎昀在他眉心点了一下,“采访一下大设计师, 对睡前的普罗旺斯炖菜有什么评价。”   电梯“叮”地响了一声, 时恪睁开眼, 酸胀感褪下去不少。   两人出了酒店, 秋风迎面贴过来, 顿时神清气爽。   时恪做了个深呼吸,才道:“好吃,但是跟你做的不太一样, 当地菜口感柔和, 你的层次丰富, ”   他牵起手,收紧指尖力气, “我还是更喜欢你的版本。”   “嘴这么甜?”黎昀说。   时恪踩上一块石阶,“这是实话。”   在旅游这方面,两人的看法是一样的。没有紧张的日程安排, 也不用早起,主打悠闲、散漫、随心所欲。   虽然黎昀是个行事必有计划, 要将所有一切牢牢掌控在手里的人,可旅游的目的是为了开心,他唯一的计划也是让时恪开心。   摸出手机,时恪对着街角准备拍照。   旧城区文化气息重, 据说是至今保存最完好的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他们特意将酒店订在这附近,能够更好欣赏到法国的本来面貌。   比起巴黎,这里的建筑更纯朴浓烈。   脚下是鹅卵石铺就的狭窄街道,站在坡道上,眼前的建筑群错落有致,从墙面的斑驳能瞥见历史的一隅岁月。   可要说它严肃,又不恰当,沿着石径漫步,或许会在下一个转角发现斑斓的壁画。   “怎么不用相机?”   出发前一天,黎昀在时恪包里偷偷塞了个新买的拍立得,时恪打开愣了好一会儿,还以为拿错谁行李了。   “相纸得省着用。”时恪摁下手机快门,虽然不知道那两百张不知道得拍到猴年马月,“要放进手账本里的。”   黎昀笑了笑:“没了再给你补,放心用。”   “真大款啊,一张不便宜呢。”时恪道。   “开心无价。”黎昀捏捏他的手,“掏空家底都给你买。”   “怎么听着我像吞金兽。”时恪看着他,“别小看我,现在我工资很高的,还有存款,说不定过两年还能养你。”   黎昀的眼睛弯成月牙,“那求时老板养养我。”   “允了。”时恪说。   此刻离日落还有段时间,阳光澄暖,抵去一些风的凉意。   坡下汇聚着各种特色手工艺品店,他们顺着一路晃过去,刚过饭点,这处距离黎昀曾实习过的一家中餐厅不远。   时恪扯扯他的袖子,“能去看看吗?”   黎昀欣然点头,两人走进街区,老远就瞧见门口正排着队。可能是正好快卡上国内快放假,队伍里一半是高鼻深目的本地人,剩下一半都是亚洲面孔。   两人在门口站了会儿,正犹豫着要不要改天再来的时候,隔着玻璃门,看见站在柜台里的大姐一拍手,匆匆走了出来。   “小黎!”大姐在黎昀肩膀上拍了一下,“我还以为看错了!”   “钱姐。”黎昀笑着和她拥抱了下,向时恪介绍道,“这是我之前的老板。”   时恪乖巧地问了声好,钱姐赶忙道:“你好你好,”她打量一番,转头又说,“小伙子真俊啊。你朋友?”   黎昀笑着摇了摇头,“我爱人。”   “唷。”钱姐愣了一下,捂着嘴又笑开,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配得很!配得很!”   时恪微微含胸,挡不住耳根那点热。   钱姐带着两人进了店,在后院找了张桌子,等人落座,才说:“这几年还好吧?”   “都好。”黎昀说。   她的手揣在兜里,眼神透着喜色,“当初跟你说什么来着,没什么事儿过不去!我瞧你这状态是比之前好多了,这才是二十来岁小伙子该有的精神面貌!”   “快三十了,姐。”黎昀提醒道。   钱姐摆摆手,“老娘快五十了!你俩在我眼里都是小伙子,”她没忍住又往时恪那看,“真会挑啊你,上哪儿给人拐回来的。”   黎昀耸耸肩,大言不惭道:“我命好。”   钱姐往上提了提袖套,说:“行!你小子。”她摊开菜单,“待会儿别跟我拉拉扯扯啊,这顿饭必须我请,你看看带小时吃点儿啥,随便点!”   “我们都行,您这儿没有不好吃的。”黎昀笑着说,“不耽误您做生意吧。”   “不耽误!添个灶的事儿。”钱姐摆摆手,“你俩要真不挑,我就看着上了啊。”   “欸。”时恪应道,“谢谢您。”   钱姐迈出去的腿又停了,回头说:“别客气!敞开吃啊。”   后院和餐厅一墙之隔,挡去杯盘碰撞的声音,这里安静许多,还能看见墙外探进来的梧桐叶。   时恪释放出忍了半天的好奇心,问道:“你以前什么状态啊?”   “没外人的时候,跟你去年春天的状态差不多。”黎昀笑着说,“钱姐的餐厅在这开了十年了,我在这实习的时候才开业不久。”   “她是北方人,性格直,有次打了烊我一个人待在后院哭了会儿,大概是各种情绪积累到一起了吧,钱姐回来取钥匙,被她发现了。”   时恪都能想象出来,就算是二十出头的黎昀一定也是红着眼圈,却不肯流下眼泪。他看了看四周,问:“就在这儿吗?”   “嗯。”黎昀冲着墙根儿扬起下巴,“就那儿。”   顺着看过去,时恪翻开包,拿出拍立得装上相纸,起身走过去,蹲下,估摸着位置留了个空,歪着头给自己拍了张照。   黎昀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纪念我哭啊?”   “嗯。纪念你哭。”时恪回位置坐下,相片被黎昀拿过去甩了甩。   成像慢慢变得清晰,黎昀说:“给我留的空?”   时恪伸手招了招,拿回相片,他叼着笔盖,落笔精准,三两下速写出一个哭泣小人儿,而时恪就蹲在小人儿边上,头碰着头。   吹干墨渍,时恪将它举在黎昀面前说:“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   夜色渐渐低垂,吹来一片叶从时恪的指尖擦过去。   黎昀怔了怔,小心地拿过它,隔着一张薄薄的相纸,纷纷岁月在掌心重合,二十岁的黎昀和二十岁的时恪见面了。   他不想把事情想得太悲观,有些遗憾可能就是为了相遇而准备的,而与时恪相遇,大抵是一种命运的必然。   相片最终被时恪收进了手账本,这顿饭也吃得熨贴。临走前黎昀在桌子底下压了钱,和钱姐打了声招呼,两人转道去散步消食。   下一站是博古斯学院,走出地铁,隔着两条街就看见远处高耸的城堡建筑。只不过时间有些晚,他们没待太久,特意逛了几个黎昀以前常去的位置。   路过中央花园时,时恪一眼就在历届优秀学员墙上找到穿着西装的黎昀。   “这会儿多大?”时恪问。   黎昀:“二十二?”   时恪拍下照片,一边甩着一边说:“没什么变化呢,就是笑得很官方。”   “就当你在夸我了?”黎昀说。   时恪用食指抵住黎昀的嘴角往上轻推,“前半句是。”又在他的眼梢点了点,“但这里有笑意的时候才是真的笑。”   黎昀听话地弯起眉眼,眸子里映着他,心脏在摇曳的目光中被填补。   回了酒店,倒时差还得费点功夫,两人躺着说了半天话。   黎昀从学校课程讲到实习经历,往常纯靠想象的画面终于有了实际参考,时恪一点点听着,不知不觉中思绪越飘越远。   身边的呼吸浅了,黎昀看着他越眨越低的眼睫,嘴角不自觉上扬,擦着耳尖轻声说了句“晚安”。   天气预报说这两日有雨,时恪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在阳台看外头的天,老天爷挺给面子,大太阳。   昨天逛街的时候,看见广告牌到处都张贴着海报。黎昀给他翻译了下,说是大后天要举行烟花会,和他们的旅程时间刚好能卡上,而且活动点离酒店不远,在阳台就能看见。   “往年也就国庆节和跨年的时候放,”黎昀擦净手,挤了润肤露抹在时恪脸上揉匀,抹完剩下那点儿黎昀便搽自己脖子,“这次咱们赶上电影艺术节了。”   “足不出户看烟花……”时恪挺开心,不用人挤人,超绝观景位,“不对。你是不是提前调查过,踩着点儿来的吧。”   “随便看了眼。”黎昀说,“我定了酒馆,等跟Leno吃完饭,回酒店再歇一会儿差不多烟花会就开始了。”   Leno暂时结束了为期半年的木工学徒生涯,又在乌城多待了两个月,前段时间才回里昂。他们通过电话,简单约了顿饭。   今天的行程是去富维耶圣母大教堂和里昂美术馆,乘坐缆车上了山顶,已经被它华丽的塔楼震撼,教科书上的平面图跃然眼前,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时恪转身俯瞰里昂全景,满目都是绵延古朴的红顶建筑,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不过黎昀说,他也是第一次来,以前常在学校和餐厅之间往返,除去假期间的独自旅游,去过最多的地方可能是菜市场。   这会儿过了弥撒的时间,两人逛完出来,找了家咖啡厅歇息。时恪认真地整理起自己的手账本,掏出随身水彩盒画下风景,黎昀便安静看着。   美术馆外排起长龙,他们跟着队伍蹭进去,时恪租了两个导览耳机。   黎昀说:“不该是时老师给我讲讲吗?”   “那你还是听它讲吧。”时恪将耳机递给他,“我只能讲讲画面结构,美术史不行,差点挂科。”   黎昀笑着说:“那就讲画面。”   时恪看他一眼,对方已经摆好洗耳恭听的模样,他清清嗓子,从手边的欧律狄刻雕塑开始说。   原本以为黎昀只是哄着他好玩,对于非艺术专业的人来说,这些内容可能多少有点无聊,没想到对方却听得很认真。   逛完雕塑区,时恪在上楼的时候突然开了口:“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点儿手痒……想画。”   第一次听小孩儿说对自己的初见印象,黎昀挑起眉梢,“好啊。什么时候有空给我画一张,我的荣幸。” 第108章 番外一(下)   时恪以前以为闷在屋子里, 藏在黑暗中才叫安全。   他讨厌喧闹的人潮,这些东西会让他记起幼时不平静的生活,深陷动荡, 所以从未向世界迈出脚步。   譬如与甲方沟通很难,和陌生人成为朋友很难, 承认被抛弃、直面自我很难。   他习惯用想象模拟未知,而只有真正向外走去, 才发现没有那么可怕。   方案打回来了那就再改。   社交就是情绪的平等交换, 任何人都有掀桌的权利。   构建自我认知从正视自身价值开始。   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出发。去看看索恩河畔的火烧云能将天幕灼出斑斓的洞;特雷尔广场的灯光将喷泉染得如梦似幻;大道的梧桐叶能摇晃出一整个秋天的旋律。   生活有千万种模式可以探索。有光有影, 有晴有雨。人间滋味就是这么来的。   两人走走停停, 心态的转变让人越来越放松。逛到从前黎昀居住的公寓楼下时, 时恪亲眼见证了一次他是怎么用法语跟人砍价。   听不懂内容,但从摊主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可以看出来,对方根本招架不住黎昀的夸赞, 欣然给打了折还多送一盒水果小番茄。   黎昀借水洗净, 往时恪嘴里塞了一颗, 他的左腮帮子微微鼓起,眼睛却看着前方某处, “那盏灯。”   “5.0的视力这么厉害?”黎昀顺着望过去,灯柱斑驳了些,却仍旧漂亮, “这里的路灯都长一样,我都没认出来。”   “画过。”   言下之意, 时恪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多遍,默写都不成问题。   他咽下番茄,走过去,指尖拂过锈迹, “想给它再拍张照。”   黎昀不记得灯,但绝对忘不了那幅画,“只拍它?”他打量四周,将拍照的任务委托给一位面善的路人。   两人往灯下一站,也没摆什么特别的姿势。黎昀还提着小番茄,刚好吹来一阵风,他拨弄着时恪的头发,时恪眯起一只眼,两人都浅浅笑着。   法国人多少带点艺术天赋,他趁势按下快门,构图干净光影温柔,照片看着日常又温馨。   谢别路人,两人去了趟里昂必游景点,白莱果广场——圣·埃克苏佩里和小王子的雕塑。   “我记得以前是在二手书店里读完的小王子绘本,”时恪望着雕塑说,“也一直记得那句,‘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爱让最平凡,最不起眼的东西变得独一无二。”   “不过看书的时候,我甚至不敢相信荒芜之地会长出玫瑰,也不相信有爱。”   黎昀站在后面,拍了张时恪的背影,收起手机,上两步揽住他的肩。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胆小鬼,获得爱需要承受掉眼泪的风险,也需要变得透明。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总藏在后头。”时恪看向他。   黎昀:“那现在呢。”   “在出发那刻就已经获得它了。”时恪说,“而且,不是因为需要你才爱你,而是因为爱你,才需要你。大概小王子也这么想过?”   黎昀的眼底有光,他揉了揉时恪的头发,“或许呢。小王子有独一无二的玫瑰,你也是自己独一无二的玫瑰。”   对方总是不遗余力地肯定他,时恪笑了笑,仰起脖颈,把头靠在他的手掌,“今天晚上能不能给我再讲一遍小王子的故事啊。”   “好。”黎昀说,“今晚讲小王子的睡前故事。”   沿着街道晃去小王子纪念品商店,时恪盘算着买了些礼物,回去要带给谁,自己留下哪些。终于也是不把“人情等价交换”看得那么重,有时候想送礼,只是因为喜欢。   迎着日落,街道两旁的游客越来越多,今晚是艺术节烟火大会,再晚一些,人潮会把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绕开主路,在小巷中穿梭,Leno已经在酒馆门口等着了。   远远地,隔着花坛瞧见个棕发碧眼的男人。时恪很快就认出来了,主要是不常见到高鼻深目的法国人穿着一身长袍马褂,不到一年时间,怎么感觉Leno好像都快会说文言文了。   “Li!时恪!”Leno朝他俩招手。   三人见面,时恪和Leno握手寒暄一番,黎昀发现他的中文音调已经基本没什么错误,进步神速。   “中文好厉害。”时恪也发现了,惭愧的是自己连法语的门都入不进去。   “学习一门语言的最好方式就是扔到当地环境里。”Leno挠挠后脖颈,笑着说,“而且我现在也会跟景区的摊主砍价了,还是从时恪身上学的。”   时恪摇头否认,看向真正的砍价王者。   黎昀注意到他的视线,笑了笑,“先进去吧,待会儿人多起来就挤了。”   今晚吃饭挑了家特别讲情调的Bistro,空间不大,但是小而美。   装潢采用大理石和木质拼接结构,两层小楼的设计,钨丝电灯的昏黄透出暖意,靠前的位置设立了舞台,这会儿已经有乐队在上面演出,唱得是法国经典香颂。   落了座,Leno倾情给时恪推荐了几道里昂当地菜,完事儿才想起来他旁边有个专业人士,“你该不会都吃过了吧。”   “没有。”时恪摇摇头,“本地菜当然由本地人推荐,我很愿意尝试。”   Leno放心了,要点酒的时候被黎昀拦了拦,最后侍应生端上来两杯鸡尾酒,一杯苹果汁。   来法国小酒馆不喝酒,和到京城不逛长城有什么区别?   虽然时恪对酒的兴趣不大,但是特殊情境得另当别论。   喝酒需要心情,他现在心情就不错,在好心情面前,那点过敏的刺痒可以忽略不计。   热忱的目光一直落在身侧,还带着微妙的祈求意味,黎昀忍着嘴角的笑意,说:“再看,玻璃杯都能被你盯出个洞来。”   “这是无言的抗争。”时恪说。   黎昀回了个眼神,没扛住,递给他杯子,“就一口。”   时恪:“行。”   说一口,就一口。   这点信用还是得讲讲,他浅啜了一下。舌尖是酸酸甜甜的柠檬味儿,然后才是酒精的热辣,回甘带点奶油的醇香。   “拿去。”时恪还给他。   黎昀捏捏他的脖颈,“乖。”   梭鱼鱼丸、龙虾酱配牛肉泥和羊肚菌奶油鸡上桌,配了个冷盘沙拉套餐。Leno与两人碰杯,吃了口菜,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在包里翻了半天。   “这个,给你们带的礼物。”Leno掏出个小礼盒,“答谢上次你们在乌城做地陪。”   时恪接过来,拆开,是个小巧可爱的木雕摆件。造型很好认,被雕刻成骑士形象的黎昀守卫着一弯月亮。   Leno说:“Li之前总跟我这么描述你,”他清清嗓子,故意沉下嗓音,“他是我的月亮。”   大概是Leno表演得过于做作了,黎昀扶着额头埋下脸,时恪替人尴尬的毛病这会儿意外失灵,反而觉得有意思。   木雕做工没那么精巧,却很用心,时恪道了谢,又给它拍了张照,才小心翼翼地装回盒子。   时隔八、九个月,Leno攒了一肚子话想说,他兴奋地分享起在乌城的生活,和商家们打成一片,偶尔还会免费替他们做做外国游客的翻译,商家便总是送他些吃的喝的。   “虽然我们法国是以美食文化著称的国家,但是不得不说,中餐也完全不输啊。”Leno说,“我现在已经没办法割舍,每天早起都想来碗馄饨,晚上又念起大排档的烧烤。”   “不是还有下学期吗,”黎昀啜了口酒,“要是真喜欢,那就再办个长期签证。”   “就是这么打算的!”Leno拍手道,“你不知道,我那帮同学也很有意思,他们是那个什么,超……超话的组织成员。”   “你也知道超话?”时恪问。   “本来不知道。总听他们在讨论,有次我就看了一眼,心说这不是你俩吗!”Leno笑了出来,“后来他们知道我跟你们认识,让我催你们多发发照片。”   话刚说完,Leno放下了叉子,“现在不就是好机会?”他指指刚才时恪用完还没收回去的拍立得,“我给你们拍!”   黎昀看着Leno,眉毛稍稍地抬了那么一下。   “你们再坐近一些,”Leno咳嗽一声,从取景器里看出去,挥手示意,“再近一点,搭上点。”   黎昀照做,搭得很松弛,手掌却整个裹住了时恪的肩头。餐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异国面孔总容易吸引关注,尤其他俩看着赏心悦目,时恪忽然泛起点儿局促。   “头可以再靠近一点,”Leno继续引导着,又好像看见什么东西,眼睛从取景器前移开,“Li的脸上好像沾了东西,你帮他看看。”   时恪转过头,下一秒唇间便传来温热的触感,黎昀捧着他的脸,是个很轻很软的吻。   与之同时到来的,有相机的“咔嚓”声,和周围食客发出的热烈欢呼。   台上的乐队很快反应过来,立刻调整节奏,切换成一首“Fly me to the moon”。   时恪在音乐和欢呼声中逐渐回神,比起羞啊怯啊的,可能心脏的怦然跳动更让人头晕目眩。   其实这个吻时间不长,大概也就两三秒。   黎昀慢慢松开他,又在唇角啄了一下,手掌才落回肩头,端起酒杯冲周围宾客和乐队浅浅致礼。   Leno取出相纸甩了甩,显影渐渐露出,他笑着道:“Parfait!”   “计划好的?”时恪接过对面递过来的相片,拍得真的不错,就是明显能看出来自己毫无准备。   黎昀视线扫过去,只觉得时恪睁着眼睛的样子可爱得紧,他坦然道:“临时起意。”   “这叫什么,室友的默契。”Leno说。   手心热了起来,大概是迟来的症状。时恪不讨厌这种氛围,尤其当周围响起掌声,莫名有种身处婚礼现场的恍惚。   窗外暗下来,游人来来往往,基本都是去中心广场占位置的。   他们聊着各种话题,鸡尾酒都续了两趟,外头的天色从深郁的纯蓝逐渐变沉,亮起灯盏的里昂俨然又换了一副模样。   再往后,两边都还有事儿,Leno得回家处理书店,而时恪他们得在酒店蹲守烟花。告别前,双方约好了下次再国内再聚,顺便用几张三人合照作为这次的旅行纪念。   “这么多人。”时恪记得吃饭前这条街都还空着,吃完饭人多得快没处下脚了。   “都喜欢看烟花。”黎昀提前查过地图,牵着他绕小巷,“走这边,能节省十分钟。”   转过街区,小巷里果然安静不少,里头只开着三两家卖手工甜品的小店。时恪被其中一家,摆在门口的小摊吸引,他看不懂法文,但是能读懂招牌上的英语——“80%果汁添加,接骨木冰荔枝甜酒”。   不管哪个字都透着一股它很好喝的感觉,而且度数也不高,所以时恪停下了。   察觉到身旁的人滞后,黎昀转过头。   时恪看着他眨眼,自以为这种暗示很明显。   事实上也的确明显,但黎昀选择装傻,“嗯?”   “酒。买一个。”时恪说。   “这里有酒吗?”黎昀持续装傻。   “这里。”时恪指着摊位,“我刚在餐厅不也喝了。”   黎昀看看他,又看看招牌,“你酒精过——”   “哥哥。”时恪捏捏他的手,“想喝。”   “……买!”   要说去年,时恪还在因为是不是被当作“弟弟”看待而苦恼,现在已经可以轻松拿捏,不得不说这招怪好用的。   三十五分钟的路程被压缩到二十五分钟,还剩一小时烟花才开始放。回了酒店,他们歇了会儿,各自洗完澡靠在阳台的躺椅上看夜景。   而尝鲜积极分子已经把酒拆了,味道和他想象中一样,酸甜的,也不冲鼻,非常好入口。时恪一边喝着,一边整理手帐。   “时老师,我能拿着照片发微博吗。”黎昀扒楞着怀里的相片。   时恪:“发吧。”   黎昀从里头挑出那张接吻照,夹在指间翻转过来,“这张不发,但是下次扫墓可以带去给我妈看一眼。”   时恪睁大了眼睛。   “逗你的。”黎昀笑了笑,“我自己留着,搁床头。”   花十五分钟编辑好微博,点击发送后就没再管,黎昀再一抬眼,发现酒瓶里的液体只剩下一半。   “够了吧。”这个度数能喝到一半算是有点超了,关键这酒加了不少果汁,一不留神就容易喝多,黎昀伸手却抓了个空,“再喝下去该吃药了。”   “没。比起之前的量,我对酒精的耐受度好像……”时恪攥着瓶子,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个手势,“高了这么一点。”   “还高。”黎昀笑叹道,“眼睛都眯瞪了。”   时恪坐起来,胳膊放在小茶几上,撑着下巴不承认,“不可能。”   黎昀在他面前晃晃手,“这是几?”   “这是巴掌,你没比。”时恪其实有点晕,虽然不痒,但是身上有些酥酥麻麻,敏感到连吹来的风都变得像抚摸。   “这是什么。”黎昀又指着阳台外挂着的盆栽。   “花。”   “这个?”黎昀望天上指。   “星星。”   黎昀指着自己,“这个呢。”   这次对面不说话了,他看着时恪仍攥着酒瓶,像是在思考,然后越靠越近。   “啊。”时恪看清楚了,“黎昀。”   黎昀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抬起眉梢,“其他的呢。”   时恪:“黎老师。”   “还有吗。”黎昀缓缓点头道,“有没有别的限定称呼?”   大脑转速变慢,酒液的甜味大概也入侵了神经,时恪的眉毛拧了一下,他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好半晌,时恪开始往外蹦词儿,“Chef、小黎、哥哥、宝贝、宝宝……”   思绪在各种词汇里飘着,余光里,城市灯光都模糊成光团,他的眼神聚焦又涣散,喃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老公?”   黎昀愣住了。   时恪毫无知觉地等了半天,对面安安静静,他皱着眉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心跳频率在以一种诡异的节奏上升,黎昀偏过脸深深吸了口气,再转回来看着他,“咱们明天什么行程你还记得吗?”   时恪:“……博古斯市场?”   “取消了。”   时恪还没明白,就感觉身体忽然腾空,或许这酒真的合口味,就这样他都不撒手,还被攥在怀里。   他抽出三秒钟时间判断了下,从姿势分辨出自己正被黎昀抱着往屋里走,随后吻也落了下来。   阳台外的车灯和霓虹不断交替,光束来回逡巡,这是烟花即将开始的信号。   酒精在这种时候就是最好的调/情/剂。气息交换,两人不顾一切地相互渴求,唇齿间都是荔枝的甜,吻得极尽缠绵。   时恪微微睁开眼,斑斓的光影落入眸子,视线中的一切都变得梦幻缤纷。   这种朦胧不清的氛围容易让人失控,他们跌入沙发,酒液洒了出来,从黎昀的脖颈一直滑进衣领。   手里的酒瓶被抽走,时恪在黎昀的唇边尝到那一点荔枝的香味,他顺着酒液的路径吻下去,蹭过下巴,在凸起的喉结轻吮。   黎昀掐在他腰间的力道收紧,喉间似是颤了颤。   窗帘被秋风吹出层层叠浪,一片落叶卷进来,顺着布纹往下、往下、再往下。   房间里的呼吸声愈发沉乱,随着阳台外的一声鸣啸,黎昀眉头紧皱靠着沙发仰起脖颈,手指插/入柔软的发丝,他甚至来不及阻止,神经猝不及防落入一隅紧涩温软。   “砰”地一声,穹顶之下有碎星炸燃,开出绚烂的繁花。   烟花炸了,黎昀大概也快炸了。   *   度数不高,酒劲不小。   时恪中途有几瞬是真的有些后悔自己贪杯,在混沌中清醒,又在清醒不断沉沦。等重新裹着沐浴露香上床的时候,酒全散了。   黎昀轻轻抚着他的背说:“还要听小王子吗。”   时恪懒懒地吐出气音,“听。”   篇幅不长,半个小时就能说完,黎昀是个优秀的讲述者,直到结尾都保持着沉稳的音色。   “所以最后小王子回到自己的星球,找到他的玫瑰了。”结局的解读形式其实有很多种,但时恪选择相信Happy Ending。   黎昀在他的耳尖吻了吻,“我觉得也是。”   沉默半晌,时恪捱不过听完故事后心里那点隐隐作祟的悲观情绪,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拉着黎昀的袖子很轻地说了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是吗。”   黎昀拍背的动作停了,拿过搁在边柜上的手机,靠着床头点开搜索页面,输入一串文字。   时恪不解地看着他。   黎昀侧过头,“我想想办法,让你的‘老公’变成真的。”   (里昂游记·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