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月一号,艳阳高照,闻天和当上CEO的第一天,公司就破产了。 事情要从三个半小时前,天和在机场送走二哥闻天岳说起。 二哥双眼泛着泪光,朝弟弟诚恳道:“宝宝,哥最多一个月就回来,这段时间里,公司就交给你了。” 天和不悦道:“别在机场叫我小名!放心吧,我能行,在硅谷照顾好自己,记得帮我要张扎克伯格的签名,我挺喜欢他。” “等我安顿好了,你飞过来,我约上小扎,一起去塞松吃个饭,顺便叫上乔布斯。” “乔布斯已经死了。”天和面无表情道。 闻天岳马上改口道:“我是说库克,你俩一定有共同话题。” “快去吧。”天和说:“飞机上别再喝酒了。” 通知登机了,天和隔着玻璃墙,目送兄长带着昨夜两瓶酒的醉意,摇摇晃晃地上了商务机后,自己转身出贵宾厅,上车,朝司机说:“去公司,通知主管,十点开会。” 司机从倒后镜里看了眼闻天和,放了首歌, D大调第四帕蒂塔的悠扬乐声里,车被堵在高架上,早高峰期间,堵车队伍一望无际。 “老板,您困的话就先睡会儿?” “不困。” 天和与出发前的兄长促膝长谈了一晚,今早却很精神——只因这是他正式接管公司的大日子,他对着倒后镜拨了下头发,端详今天的自己。 闻天和,二十三岁,狮子座,180cm,18公分,18亿身家,大别墅一千八百平方,全球拥有十八套自住房,剑桥计算机系硕士研究生,Epeus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最小的儿子,喜欢穿衬衣,不喜欢打领带的长腿帅哥,GAY,零。 所以18公分并没有太大作用。 天和的眉眼继承自日耳曼裔的母亲,鼻梁与嘴唇继承自父亲,集合父母优点于一身,在剑桥念书时,白皙的皮肤与精致的五官,常为他招来许多不必要的烦恼。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百里挑一,天和并不是那种只看外表的庸俗之辈,许多时候,反而希望自己能长得平凡一点,这样好歹教授们会更注意他编的代码,惊叹于他的才华,而不是总盯着他的脸。 司机小刘朝后座转头:“老板,主管们都已经就绪了。” “很好。”天和优雅地拨了下自己的额发:“可以换首歌吗?现在的我需要巴赫以外的音乐。” 小刘诚恳地说:“听说巴赫能让人镇定。” 天和:“巴赫是方姨做家务的时候听的,有人说上帝负责洗涤人间,巴赫负责洗衣服,这首歌总让我想起滚筒洗衣机。” 小刘换了首莫扎特,明明已经没堵车了,却慢慢地开着,仿佛希望这辆宾利永远也开不到目的地。 天和又礼貌地说:“方便开快点吗?不舒服的话你休息会儿,我来开?” 小刘稍稍加快了速度,又从倒后镜里充满悲悯地看了天和一眼。 紫藤新区,高新科技园2栋27楼,Epeus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总经办楼层。 “二老板到车库了,快做好准备!” 财务总监神情凝重地说:“我现在真怕二老板和股东们打起来。” 副总拍拍财务总监肩膀:“你就按实话说,不会打起来,真打起来,咱们装作拉架,把他按着,让股东打几下也不会怎么样,对不?” “怎么能这么对二老板?”财务总监难以置信道。 副总:“债主也需要发泄情绪,何况过了今天,是不是老板还两说呢。” 财务总监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得把窗子都给封上?万一老板跳楼怎么办?” “对!对!”副总如梦初醒:“以防万一!” 总助道:“不可能,二老板是个优雅的人,不会跳楼的,太难看了,要也是用绳子。” “上吊更难看吧!”副总说:“会失禁的!以他的风格,只能是在床上洒满从巴黎空运过来的玫瑰花瓣……” “来了!进电梯了!” 饮水机前,众高管一哄而散,总助敲敲会议室门,大会议室里坐着银行、投资方、三家基金的负责人等一众代表。 “我们二老板马上到公司了。”总助说:“再五分钟。” “行、行。”年逾五十的银行信贷经理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秃头上渗出来的汗。 支行行长朝总助问:“二老板是你们公司实打实的法人,对吧?” 总助说:“上个月变更手续已经办完了,他是法人,没错的。” 总助离开后,众人又面面相觑。 “待会儿谁起个头?”信贷经理说。 “银行起头吧。”投资人说:“这家欠银行的钱最多。” “还是你们来吧。”支行行长心脏实在受不了:“要么,猫熊基金先请?” “不不,还是你们先请。” “你们先你们先……” 猫熊基金负责人道:“我建议各位,还是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空想,以现在这家公司的财务状况,哪怕是巴菲特再世,我看也救不回来了。” “巴菲特还没死呢。”康莱德基金负责人说:“我们家刚委托给他七十多亿,这么说太不吉利了。” 猫熊基金负责人嘲讽道:“你家上哪儿找七十多亿出来?怎么就没听说过?我看是你们老板找马化腾后台给调出来的七十多亿QQ币吧?” 康莱德负责人音调陡然高了八度:“以为谁都像你们家,投了腾讯就天天给自己家产业通稿刷阅读量啊!” “好了吧。”支行行长语重心长地说:“大家都是来讨债的,就不要窝里斗了。我记得你们当初为了投Epeus,还差点打起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大会议室内众人再次沉默。就像等待着参加巴菲特的葬礼般。 天和进了公司,总经办楼层内众员工都是眼前一亮,继而又暗淡下去。 “二老板,您的咖啡。” “谢谢,我不喝星巴克,以后还是不要叫我二老板了。”天和朝总助笑了笑,又朝财务总监问:“Mecy,主管们都在会议室里了?” 财务总监马上道:“今天来了几位客人,想先见见您,坐了大会议室,我们也不方便请人换个地方。” 天和推门进会议室,回头道:“那你通知下,主管例会改到下午……你们这是?” 会议室内,一众股东代表们就像看见巴菲特揭棺而起,跳了出来并大喊“Spurise!” “大家……下午好,今天不是季度股东代表会吧?银行怎么也来了?”天和还没明白状况,财务总监与副总跟了进来,顺手关上了大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里,司机朝总助说:“窗子要不要再检查下?公司里的锁了,楼道呢?” 总助答道:“连男厕所都检查过了,没问题。” 外间一众同事纷纷抬头,望向大会议室的门。 “什么?”天和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次:“怎么可能?”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一起望向支行行长,行长又擦了一把汗,说:“你哥哥没告诉你?” “我三个半小时前刚送走他!”饶是历经无数大风大浪的天和,面对“资不抵债”与“无力清偿”时,也有点没回过神来:“你们等等,我给他打个电话,不不……他应该在去旧金山的飞机上……” “现在贵公司的法人是您,对吧?”基金负责人说:“Epeus的财务状况,股东们已经初步了解了,资产列表,你们的梅西梅总监,也已经接受了第一八九点。” “等等。”天和接不住递过来的资料,说:“给我倒点水。” “这个债务已经逾期两年……” “你哥哥担任法人与CEO的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把房产、名下的车子,全部抵押给了银行……” “今年六月,闻天岳为了缓解财务压力,还把六千万公司资金,通过非法手段带出境,前往澳门,下场显而易见……” “小兄弟,您看,我明年就要退休,为了您公司这件事,安度晚年是指望不上了……接下来怎么办,总得有个说法……” “当初你们两兄弟融资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不仅公司对赌没有完成,发邮件不回,电话不接,发微信骂人,一骂就是长达一分钟的语音……你听听?这像是读书人的口气吗?简直有辱斯文!” “去年贵公司还投了一部科幻片,跟投一亿八千万,就为了让小演员带资进组,拍着胸脯承诺四十亿票房,最后导演拍出个网页游戏ppt自己先跑了,煤老板都不带你们这么玩的!” “而且我更不明白的是,闻天岳为什么要帮一个毫无业绩前景的公司担保贷款?” “多伦多的服务器机组,一年就要烧掉一千四百万美金的租金,这还不算电费,你看看你们自己研发出了什么,用超级服务器组架私服!刚我来的时候,还看你们公司程序员在打魔兽世界……” 天和被吵得有点晕,接过副总递来的水,一口喝下,把杯子重重一放,砰的一声。 会议室里又静了。 天和盯着水杯看,半分钟后,目光转向一众股东代表。 “啊,我知道了。”天和灵光一闪,说:“你们走错公司了!” 两个小时后,股东代表们纷纷离开大会议室。 天和坐在长会议桌的一端,像座雕塑。 “老板?”财务总监试探地问道。 “我迫切地需要听巴赫。”天和道。 “不好了!支行行长要跳楼啦!女厕所窗户没锁好,上半身已经爬出去了!快来几个男同事拉住他——” 副总:“……” 又一个小时后,天和面朝桌上的便当,疲惫地摆摆手。 “不吃,谢谢。” “饭总要吃的。”副总打开吉野家的饭盒,已经饿得不行了,说:“小闻总,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财务总监忧心忡忡地看着桌上盒饭,买午饭的钱还是他垫的,现在走账,也不知道能不能报销,欠了三个月的薪水,更不知何时才能发下来。闻天岳信誓旦旦,告诉他们自己弟弟有办法,现在看来,全是忽悠。 “你们一直都知道?”天和喃喃道。 “闻总说您接任法人以后,钱很快就能到账。”副总说:“要召集公司里的小股东们,一起开个会么?” 天和镇定地说:“不用,不是说已经完成E轮融资,计划后年就上市么?” 财务总监说:“E轮融资一共就六千万,都在澳门呢。” “你身为财务总监。”天和难以置信道:“居然能让他把六千万拿去澳门赌博?!你这是渎职!” “我能怎么办?”财务总监哭丧着脸道:“一直都是闻总说了算,而且挪用公司资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不知道他把融资拿去玩老虎机啊!” “什么老虎机能玩掉六千万?”天和绝望道。 副总:“VIP间里起博都是十万,显示10,他以为是十个一百,按了一堆零,刚开始摇,上头就掉下来个大球,赌场还在欢呼呢,闻总就以为中了……” “好了别说了。”财务总监打断道。 “哦对!还买了不少杏仁饼回来。”副总想起来了:“都在公司冰箱里,您要不要来一点?放了三个月,但是还没过期,上个月绩效奖金就发的这个,还没发完。” 天和:“……” “现在怎么办?”天和说。 财务总监说:“能拉到新的融资么?” 天和有点茫然地看着财务总监,副总在旁出谋划策道:“您是不是还有一位大哥?” “我大哥在研究航天飞机。”天和答道:“已经有十五年联系不上了。” 财务总监想了想,说:“您的母亲那边……” “不可能。”天和一口回绝道:“母舅家不会给我一分钱,而且她已经改嫁了。” 副总想了想,说:“您父亲的名声还是在的,要么找老朋友帮帮忙,再来个F轮融资,先清偿部分债务,剩余的,申请债转股?” 财务总监说:“我说句老实话,现在外头风口变了,真不好忽悠。” 副总说:“那就只能想办法上市,寄希望予韭……股民们了。” 财务总监:“以现在的账,审计不可能让咱们上市,券商也不会签字,证监会实行智商准入制以后,管得比以前严多了。” 财务总监一直朝副总使眼色,副总只当看不到,两人都不愿意说出那两个字。 “一共欠多少?”天和有点走神,问:“刚才我没听清楚。” “十四亿。”副总答道:“六月到现在,全公司工资也都没发。” 财务总监看着副总吃完了两大份梅菜扣肉饭,起身道:“要不我让人把债务明细先送到您家里,这几天您先看看,再咨询下您的私人财务顾问。” “所以你们希望申请破产,对吧。”天和沉声道。 两人面面相觑,都没吭声。 总助敲门进来,说:“闻总电话一直关机。” “还在飞机上。”天和道:“这次过去,也许就是谈新的投资,大伙儿都先缓缓吧,还有希望。” “是的是的。”财务总监与副总一起道。 “工资如果能先想想办法给开出来,员工就不会有太大意见。”副总说:“现在稳定人心最重要,大家对Epues,都是有感情的,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天和迎上副总担忧的眼神,答道:“工资一定会发……只是现在我觉得……我得回去休息会儿。” 天和站起来时有点头晕,副总开门,将他送出公司,外头不知道哪来的一群记者顿时围上,闪光灯狂拍。 “闻总!你现在心情怎么样?方便采访一下吗?” “Epues要申请破产吗?” “你们说好第四季度就发布的划时代人工智能,还有希望面世吗?” “闻总,你还好吗?” “哎!你们不要这样!我们闻总也是有粉丝的体面人,别太过分了啊!” 总助推开记者,司机忠诚地保护着天和,进电梯,跑了。 第2章 “关越死了!” “嘘……” 家里,天和趴在沙发上,一头微鬈的黑发凌乱,身上盖着羊毛毯子,睡了足足一下午。厨师正在做晚饭,管家方姨上二楼,把扔在一旁的,公司送来的一大叠债务明细叠好,夹上,收回书房里。 司机跟在方姨身后,从客厅跟到书房,小声地把情况说了个大概。 “关越死了!关越死了!” 书房里,金刚鹦鹉看见方姨,拍拍翅膀,叫个不停。 “嘘。”方姨耐心地朝金刚鹦鹉说,拉下帘子,罩住了灯光,朝司机说:“你也去吃饭吧,今天辛苦了。周末回乡下的话,就让家里杀两只土鸡带过来。” 司机点点头,心想都破产了还吃什么土鸡,这别墅,这摆设,大大小小的财产,等不到下个月,就得拿去拍卖。 说不定吃到一半,鸡也要被拿去拍卖了。 “小天?”方姨摇醒了天和,说:“吃晚饭。” 天和睡眼惺忪地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今天的一切就像做了个梦,走进餐厅时,方姨正坐在吧台后,戴着老花镜算上个月的账。 一盅隔水松茸炖鸡,一碟清蒸三刀鱼,一盘清炒上海青的菜心。 “七月鳗、八月鲃、九月鲫。”方姨说:“这时节鳗鱼最好,可惜肥腻了你不喜欢,你要想尝尝,改天我自己挑去。” 天和叹了口气,拿起筷子,看看菜,又放下:“公司要破产了。” 方姨依旧低头看账,说:“破产归破产,饭还是要吃的。” 天和又说:“二哥什么也没告诉我,瞒了我一年多。” “他是不想你担心。”方姨说。 天和又道:“希望是这样吧,我手机呢?得给他打个电话,再怎么飞,现在也到旧金山了。” 方姨说:“打过了,我也想找他呢,没开机。” 天和把筷子朝桌上一扔,满腹火气,捋了下头发,说:“今晚安排家里,轮流给他打电话,每个人打三小时,打到他接为止。” 方姨嗯了声,天和随便吃了点,便上二楼书房去,揭开鹦鹉笼的罩布,给它喂了点吃的,摇摇头,坐下,找出上锁抽屉里的法人变更合同,三个月前,二哥把这叠文件交给他,签下名字的时候,天和甚至没有认真看过。 鹦鹉吃饱后拍拍翅膀,叫道:“关越凉啦——” 关越现在凉不凉,天和不知道,但一页页的合同看下来,天和自己先凉了半截,翻到合同最后一页,上面夹了张字条。 天和像个疯子般笑了几声。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拿出相框,上面是父亲、母亲、大哥、二哥、自己,一家人还在一起时的合影。 一声玻璃破碎响,相框从书房里飞了出来,落在家门外,摔得粉碎。 三天后: “您兄弟二人名下的商业街、客栈、餐饮、马场,手工作坊、加工厂等等,都会逐一开始走流程进行评估与拍卖,两个慈善基金和捐赠的图书馆不会受到影响。除此之外,您家在长山别墅区用以接待客人的私人会所……” 天和说:“会所已经被朋友买走了,七月份就办完了所有的手续,这个我知道。” 理财顾问点点头:“闻天岳、闻天和的联名资产,现在还有三千万,成立了一个家族信托基金。这个资金呢,我们作了比较有效的隔离,我建议您现在先不要去动它。” “只剩这三千万了吗?”天和起身给理财顾问倒了杯葡萄酒。 “对。”理财顾问说:“之前委托我们管理的流动资金,你哥哥在去年已经转走了,剩下这最后的三千万,是家族信托的最低额度。 “先转六百万到我公司账户上。”天和看了眼工资单底下的数字,说:“明天早上,财务会找你核对。” 理财顾问:“闻先生,相对来说,我个人比较建议……” 天和看了理财顾问一眼,顾问马上点头,说:“好的。” “你帮我家管钱,也有快十年了吧。”天和说。 那名年过四十的银行理财顾问点了点头,天和想了想,说:“出这种事,让你见笑了。” “您言重了。”顾问答道:“您是个善良的人,现在还想着员工们的工资。过来之前我们行长还说,您这么年轻,只要度过眼下难关,东山再起,不是什么问题。” 天和又说:“外头都传开了吧。” 顾问想了想,说:“是有那么一点传闻,不过明白事理的居多。” 天和说:“还有什么避险的办法,可以教我么?” 顾问现出为难之色,显然这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天和只看着他的双眼。理财顾问认真,严肃地说:“千万不要去借高利贷,这是我唯一的建议,更不要帮任何人担保贷款。本来只要保证资产不被查封,一年时间就能缓过来,只是这下……哎。” 闻天岳经营公司不行,几年前却也是投资高手,名下的资产收益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贴补科技公司。奈何现在资金链一断,一旦进入破产流程,所有资产都得打折拍卖,银行才不管你的产业值多少钱,通通打折回现金,车打二折一折,房地产七折六折……估值低得令人发指不说,更断了接下来闻家几乎所有的资产性收入。 方姨将理财顾问送出门,朝天和说:“小江看你来了。” 客厅,江子蹇倚在沙发上,正认真地戳天和家养的蓝猫的两个蛋蛋。这只蓝猫生来就有智力缺陷,你不动,它也不动,双方就一动不动,无论怎么折腾它都不生气。 天和提着鸟笼子出来,交给佣人,让挂到花园里去晒会儿太阳。 江子蹇:“我分手了。” “我破产了。”天和坐到沙发上去,说:“酒还是咖啡?” 江子蹇说:“两样都要,还没破产呢,不过你家公司上新闻了,Epeus原法人跑路,不能吧?联系上你哥了么?” “先说你分手的事儿,让我开心下?” “哎我跟你说。”江子蹇说到自己的苦难,终于来了兴致,安慰天和:“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上回谈的那个,简直把我当凯子!死活不让我上他,说怕疼,有心理阴影,好,我也忍了,性生活嘛,没什么不能磨合的。大家空了互相擦擦枪,可以啊。只是这生活习惯简直是……无法容忍,刷我的卡一个月刷掉了八十万!花哪了?全买了苹果靠……” “苹果靠是什么?” “苹果!手机、电脑、音箱、台式机、手表、各种型号的ipad,顶配,保护壳买五十个……为什么?因为上学的时候用小辣椒……” “小辣椒又是什么?” 江子蹇:“山寨机?不知道,他自己说的,被室友嘲了,想报仇。开我的车回老家,参加大学同学婚礼,回来不知道被谁给吐了一车,找我要一百万,给他老家修路。四个姐姐,一人要一套房,跟爸妈说,在外头认了个哥。我说带他移民结婚去,不结,说他爸妈受不了儿子是个同性恋,怕六十七岁的老母在老家上吊……” “来我家住了三个月,骂了小周一顿,没给他放洗澡水。小周比不上方姨,也照顾了我七年好吧。”江子蹇说着接过爱尔兰咖啡:“谢谢方姨。” “在一起三个月,终于成功地脱了他一次短裤,你猜我看见了什么?”江子蹇愤怒地朝天和控诉。 天和马上集中注意力,认真转向江子蹇。 江子蹇压低声音,严肃地说:“不锈钢内裤。” 天和:“……” 江子蹇:“上面还有个密码锁!让我猜密码,我猜,我猜你个头啊!我说分了分了,别折腾了,找我要精神损失费,被拒,上网爆料贴图,自己在屁股上按了几个疤,说我为了上他,拿烟头烫他,恐吓他!我连他屁股是圆是扁都没看过呢!” “然后呢?”天和朝江子蹇道。忠实地充当了捧哏的角色。 “我就真的找人烫了他一屁股疤,把帖子删了,终于不吭气了。”江子蹇说:“现在到你了,怎么破的产?” “我哥三个月前申请公司法人变更。”天和说:“把法人转给我,然后跑路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儿。” 江子蹇:“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天和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宝宝,对不起,哥哥全搞砸了,你看着办吧。】 江子蹇如释重负:“这不还没拍卖嘛,我借你点先周转着?” 天和说:“坑太大,不够填的,你能借我多少?” 江子蹇说:“我翻箱倒柜的,私房钱凑一凑,能借你两亿多,多多少,零头我也不知道,是我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天和自然不能找江子蹇借钱,就算借了,以眼下情况,五个点的年利也还不上。 “下礼拜银行就来查封房子车子了。”天和出神地说:“东西全得拿去拍卖,得租间房子过。” “公司呢?什么时候清盘?”江子蹇又问:“难怪七月份我爸已经把江岳会所全部股份都买下来了。” “在清。”天和答道:“明天贴封条,赶在遣散之前,把员工欠薪发了。” “小金也拿去拍卖?”江子蹇抬头看客厅落地窗外的鹦鹉,艳阳高照,鹦鹉拍拍翅膀。 天和面无表情道:“小金只会三句话,一句是‘关越死了’,一句是‘关越凉了’,第三句是‘A股又崩盘啦’。谁会把它买回去?关越吗?” 江子蹇与天和一起大笑,天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天和端详他这最好的朋友,江子蹇长得很帅,一八二的他有着运动员的身材,肌肉线条恰到好处,穿上雪白的薄衬衣,肌肤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他五官长得很古典,虽不像天和俊朗明亮,却别有一番男人味,江子蹇有多个外号,最优雅的是“江英俊”,剩下的则是“泰迪心之狼”、“性发动机”、“核聚变供能打桩机”、“马拉松床上友谊赛大师级选手”等等。 剑桥哲学系该级有句谚语:科学技术是人类社会第一生产力,性是江子蹇的第一发动机。又有“性是江子蹇的第一本能”之说。 江子蹇是个“随性”的人,这也是天和为什么能与他成为死党的原因之一,只要江少爷喜欢你疼你,什么都不是问题,哪怕当个忠犬攻伏低做小,坐直升飞机送早餐,空运巴西鸢尾花开超跑送到教室门口,被捆在床上让小受拿着皮鞭抽,统统不介意。 江子蹇说:“我在想,要不你把我钱全拿去,下半辈子呢,我就去当个工薪阶层吧,到大学里去当助教,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找到真爱。” 天和:“用不着,我推荐你一本书,《演员的自我修养》。” 江子蹇与天和多年发小,听到这话,忽然醒悟过来,一拍大腿:“对哦!” 两人相对沉默,足足安静了快半分钟后,落地窗外金刚鹦鹉大叫一声: “关越凉了!” 国际金融中心,汇丰大厦三十七楼,青松资本中国基金,总裁办公室里,水烧开了。 关越卷起衬衣袖子,提起壶,把滚烫的水倒进煮茶的铁壶里,铲出一点阿萨姆茶叶放进去,拿出一盒牛奶等茶煮沸,边喝边看今天的业界新闻。 关越:二十七岁,水瓶座,188cm,20公分,青松资本中国基金合伙人之一,本地分公司首席执行官,财产数额不明,租房一族,祖籍山西太原关家屯,牛津大学PPE硕士研究生。人生爱好:炒股与马术。 性取向:不明。 关越的五官线条很硬,充满了阳刚之气,眉毛轮廓锋利,鼻梁高挺耸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胡茬刮得发青,喉结明显而性感,侧旁头发推得略平,在发艺师手下还刻了不明显的两刀,现出“X”字样。 关越敞着衬衣两颗纽扣,露出分明的锁骨,最近健身卓有成效,肩背展开些许,将白衬衣的肩线撑得笔直。 “总裁大人,有什么新闻?”诺林律师事务所大中华区分部首席顾问佟凯,坐在关越对面,懒懒地晒着太阳,抻着僵硬的小指头刷手机。 关越一瞥佟凯的兰花指,眉头拧了下。 佟凯怒道:“我小指头被烫了!上头全涂的药膏,你以为我想翘?昨天下午开会,实习生过来加茶,直接把开水倒我手上,整个会议室还以为我触电呢。刚分手就被烫,你说我最近是不是因为水逆倒霉?” 关越没回答,两人又恢复了各自看手机的状态。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佟凯眼角余光瞥关越,发现了不妥,从手机背后试探地看了他一眼。 “总裁,你在看什么?出大事了?”佟凯问。 关越:“?” 关越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左边眉毛稍稍抬起,看了眼佟凯。 佟凯:“你在同一篇新闻稿上停留了一分钟!” “你的眉毛出卖了你,你在焦虑。”佟凯怀疑地说:“这是一种反常行为,A股又要崩盘了?” 关越将手机放在一边,转头观察水壶,心不在焉。 佟凯伸长脖子,一瞥手机屏幕上的新闻标题,喃喃道:“Epeus债务逾期,资不抵债,申请破产……Epeus?”佟凯清秀的眉毛拧了起来:“在哪儿听过?” 关越沉默,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在办公桌上轻轻叩了几下。 佟凯自己开始搜索新闻:“开发量化交易软件起家,近两年转做人工智能,号称独角兽公司,E轮融资……没上市钱就烧光了……这家你认识?怎么感觉这么耳熟……” 关越不自然的表情一闪即逝。 佟凯放下手机,不再关心这新闻,朝关越说:“我真不想再谈恋爱了,上回那小高管把我伤得够呛。” “吃饭抖腿也就算了,还这么抖,到哪儿都抖,看个电影,带着电影院里一排座位都在抖,别人还以为地震,看一半全跑了。”佟凯开始学着上一任男朋友抖腿,说:“你看,这种频率,这个幅度,这是人的两条腿吗?这完全不符合人机工程学,这是马达!抖的时候,脑袋还像我这么歪着,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中风了!” “生活习惯也就算了,人无完人嘛,还能忍,可是什么山盟海誓,非你不可,全是骗人的,骗人的!就为了骗我帮他们打官司,咨询法务问题!我说怎么就每次出来吃饭,都让我给他出主意,哪儿来这么多官司?” “就想让我给他免、费、咨、询!最后发现,是个直男!老婆孩子都有了,孩子都两岁了好吗!” 关越一瞥佟凯,看那表情,似乎是像说什么,却忍住了。 佟凯近乎绝望地说:“我觉得我的人生最失败的时候,就是总算,总算等到了他终于答应我上床的那天晚上,洗好澡,换了身浴袍,我还倒了杯小酒,放了首音乐,调暗灯光,正想搞点气氛的时候,他拿着把鸡毛掸子出来,我心想哟,你还打算玩点别的吗?好歹弄个鞭子吧,鸡毛掸子是怎么回事啊?” “结果,结果他扑通给我跪下了!”佟凯声情并茂道:“他说‘哥,您就放过我吧,我承认我骗了您,只是想咨询这融资并购的死胡同案子接下来怎么整,我也不想骗您呐,我哪里敢啊!是我们老板让我一定得来,您就放过我的菊花吧……” 佟凯哭丧着脸,学着那小高管的表情,哀求道:“我上有老,下有小,老婆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在做这种丢人的事……” 佟凯抄起关越办公桌上的一个金饭碗摆设,作了个捧碗的动作,诚恳地叫道:“您打我吧!您用这杆鸡毛掸子,像我老婆打我一样打,打我脸吧!哥!我能接受您打我的脸!” 关越与佟凯对视。 佟凯悲伤地说:“我能打他吗?好歹也开口说了爱,怎么舍得下手打他?二十五岁就当到公司高管,辛辛苦苦,在大城市里拼搏,压力那么大,腿都要抖瘸了,看了就心疼……还能怎么办?算了,算了。” 关越把一杯奶茶递给佟凯,顺手收走他的金饭碗,从文具匣里翻出一管万能胶水,将金饭碗粘死在办公桌上。 佟凯喝了口奶茶,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佟凯长得很显小,二十九岁的他只看脸像个还在念书的大学生,眉眼轮廓分明,皮肤就像牛奶一般,聊起天来眉飞色舞的,粘人、爱笑,有股蓬勃的生命力。有话从来单刀直入,不给人留半分情面。 佟凯无奈道:“现在找个对象太难了,不是打我钱的主意,就是打我才华的主意,这世上还有真爱吗?!哎,你在听么?” 关越的表情带着些许凝重,认真地看手机。 佟凯眯起眼,说:“还在看Epeus的新闻?你打算救这家?” 关越终于说了一句话:“不可能,我不收破烂。” 并摸了摸他继承自父亲家族那高挺、漂亮、完美的性感鼻子。 九月里秋高气爽,公司开始清盘,银行与股东代表们下了最后通牒,十月一号前,个人资产强制执行破产流程。祖国母亲的生日当天,天和将失去几乎所有财产,搬出家去,另找地方住。 所剩无几的公司员工们,在办公室里伸长了脖子等着,原本天和让财务总监把钱发下去,遣散就完事了,奈何所有同事一致要求与天和合个影告别,权当留个纪念,天和便亲自开车过来——司机已经辞职回家抠墙皮了,家里四辆车再过半个月,也要抵给银行,有空得下个滴滴,研究下怎么叫车。 “老板好。” “老板好。” “还有这么多人啊。”天和扫了一眼,说:“梅西你给全公司买明天迪士尼的券,算我请大伙儿好好玩一场,最后团建下就散了吧。” “好。”财务总监说:“反正最后一次了,不如还是像上次,提前买好导览服务吧。” “那当然。”天和说:“哪怕破产也不能去迪士尼排队,太不优雅了。” 天和的表情总是那么淡定,与他们接连合照,从下午两点一直折腾到六点半,每个员工都过来与天和握手。 “我舍不得……”不少女孩子还哭了。 “舍不得我吗?”天和笑了笑,说:“我一共也就当了不到一周CEO。” “舍不得公司啊!”程序员们嚎啕大哭,依次与天和握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天和等员工转身后,把手里的鼻涕顺手擦在了梅西的外套上。 三个楼层的办公室里,渐渐地安静下来,员工终于走完了,剩财务总监、副总、总助三人。 “二老板再见,重新打拼的话,叫我一声,我回家带孩子,顺便做做微商,随叫随到。” “一定。”天和说:“宾利要借你喜提一下,拍个照吗?” “可以吗?!”总助受宠若惊,接了天和手里的车钥匙。 “你开回去玩几天吧,下周停公司车库。”天和把总助也打发走了。 财务总监环顾大办公室,天和说:“梅西也回去吧,还得和法务忙好一阵,过完国庆才算正式离职呢吗,明天好好玩。” “行,我也走了。”Mecy礼貌地与天和告别,离开了27楼。 总经办敞着,天和走进本该是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兄长那张转椅上,吁了口气。副总进来,在办公桌对面坐下,看着天和,两人都不吭声。 “我哥接手公司的时候,你就在了吧。”天和说。 “你爸生病的时候我来的。”副总看看四周,说:“喝点?” “你喝吧。”天和哭笑不得道:“我对洋酒有心理阴影了,我哥跑路前找我喝了一宿。” 副总从架子里翻出一瓶酒,两个杯,说:“还是喝点儿吧。” “他们都挺喜欢公司。”天和想了想,接过杯,说:“哭的是真哭,舍不得的也是真舍不得。” “活儿干成这样,想团建就团建。”副总随口道:“想请假就请假,一年两次团建,巴黎、伦敦、北海道随便去,上班打游戏,下班吃日料聚餐,谁不喜欢?” 天和:“嗯,连扫地阿姨都能开一万二的工资,能感觉到大伙儿深爱着公司,可是你们就没人劝他?” “有用么?”副总无奈道:“行业里全在吹捧他,早就昏头了,资本新贵、科技公司的神话……你看墙上,还挂着呢。” 墙上是闻天岳与几名重量级官员的合影,副总又说:“国家扶持,怎么都得扶上去,无形资产抵押,银行一批就是六亿,那天支行行长回去,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天和:“项目进度我重新看过,还有希望么?” 副总木然摇摇头:“我看是做不出来了,技术总监拷了一份给你,你再回家做几年试试?服务器秘钥在文件袋里了,就怕你家里电脑跑不动。” 天和想了想:“最后一个问题,这么多年里,你就没和我二哥吵过架吗?他做什么决策,你们全由得他?” 副总无奈道:“吵得还少吗?我让他别买西班牙,一注全压法国,现在好歹还能有个千来万剩下,再押个比分,说不定整个公司就翻身了!” “你也回去吧。”天和花了很大力气控制自己没说出那个“滚”字:“常联系,拜拜。” 副总把酒一口喝完,重重地拥抱了下天和,倒退着走出办公室,潇洒地抬起了手。 日暮时分,夕阳从楼层窗外投入,照得公司里鎏金溢彩,落在一个个显示器上,员工们已将自己的手办、键盘、上班打游戏用的鼠标,全收走了。 天和走进十九层,安静地看着这一排排座位,小时候,父亲带他去过第一家公司,那家公司在老城区一个菜市场二楼,开发量化交易软件,赚到了第一桶金,换了栋稍稍光鲜些的写字楼,不久后查出脑瘤,半年后就走了。 兄长接手公司后,租下了这家紫藤新区科技园的三层办公室,项目研发部依旧照着当年,两兄弟在旧仓库里见过的格局排布。夕阳西下,走在座位之间,天和就像回到了从前一般。 闻天岳仿佛还在身边,坐在转椅上,认真地朝他说:“宝宝,老爸留给咱们的东西,都在服务器的硬盘里呢,你看?他一直没有离开。” 天和安静地坐在CTO的位置上,直到最后一缕天光消失。G弦之歌如流水般洒了一地,伴随着夜幕降临,整个办公室陷入黑暗里,十九层角落办公室里,一台电脑突然自启动,显示器亮了起来。 天和蓦然转头,坐到角落里的办公桌前,显示器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桌上没有名牌,是个弃用的主机,怎么突然自启动了?主板接触不良?天和点了几下鼠标,按F8,没动静,蓝屏报错,天和躬身想长按电源键关机时,蓝屏界面忽然一闪,弹出编码语言界面。 “请接入秘钥,备份同时格式化……”天和眉头微拧,找来转接头,将秘钥插上,还没检查外网连接情况,更没想好,要备份到什么地方,显示器上一闪,主机开始飞快地读起数据。 天和顿时瞠目结舌,稍稍抬起双手,自己根本没碰键盘的任何地方,这是设定好的?!这是病毒还是AI? 天和按住秘钥,正要拔走时,显示器一闪,嗡的一声黑屏,天和躬身按了几下重启,主板报错声,烧了。天和莫名其妙,检查发烫的主机,无论怎么按,电脑都不再开机了。 第3章 “A股又崩盘啦——” 搬家工人把东西搬出电梯时,不小心害金刚鹦鹉在电梯门上夹了一下,鹦鹉受到了惊吓,挥起翅膀,行云流水般连扇那工人四巴掌,疯狂扑腾,声嘶力竭地狂叫起来。 “什么什么?A股怎么了?!”工人反倒被吓得更厉害,以为这鹦鹉成精了,前来指点他赶紧清仓逃命,哆嗦着一边掏手机一边就要跪下磕头。 天和快步过来,把小金接过去,说:“抱歉,这家伙胆子小。” 方姨抱着猫,在公寓里四处看了眼,说:“你爸以前将这房子留给了你大哥,也还好想起来了,喏,地方不大,格局倒是不错。” 天和一手抱着鹦鹉,另一手抱着那只智障蓝猫,鹦鹉惊魂犹定,还不住伸翅膀去扇蓝猫,一边扇一边叫,天和放开手,鹦鹉飞到冰箱顶上,再也不下来了。 窗玻璃蒙着厚厚的一层灰,方姨又说:“菜市场近,楼下也有公交站,地方小,有小的好,房子大了,每天见个面都难。” “嗯。”天和勉强笑笑,卷起袖子,准备打扫卫生,方姨忙道:“你哪里会做家务?我来吧!你去忙你的工作。” “我没有工作了。”天和朝方姨说。 “去写你的计算机程序。”方姨又说:“那个能卖钱,你爸爸当年就是这样发家的,你凭什么就做不到?”说着眯起眼,笑道:“去吧。” 方姨放了张巴赫的唱片,挽起头发,熟练地戴上袖套,去接水擦窗。 “天和?”方姨笑道:“你瞧我找到了什么?” “二十亿现金吗?”天和笑道:“那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方姨拿出来一个航空母舰的模型,天和都把它给忘了,惊讶道:“是它!” 方姨说:“我记得,这是天衡离开家以前,给你做的吧?我把它擦擦,不能用水洗,否则胶就散了,给你摆在房间里?” 这个航母模型模构造相当复杂,塑料制成,是英国的皇家方舟号,光是缩微零部件就有三千多个,甲板上停的六十辆小飞机全是手工组装粘起来的。离家之前,天和的大哥闻天衡亲手做给最疼爱的小弟这件礼物,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它了,天和一时不禁想起了太多的回忆。 方姨前去收拾,天和坐在小阳台上,楼下远处是个运动场,阳光灿烂,全是踢球的,居民区里则是一家面摊,五岁的时候,大哥离开家去上班时,带着两个弟弟——十岁的天岳与五岁的天和在楼下吃了这家的面当早餐,依次摸摸兄弟俩的头,说:“大哥走了,好好照顾老爸。” “大哥再见。”天和朝大哥挥手,尚不知这次离别意味着什么。 方姨打扫了一会儿卫生,拿着个粘筒过来粘天和袖子上的尘和小绒毛,天和打了两个喷嚏,低头看手机上,理财顾问发来的资产估值列表与拍卖指导价,家里的艺术品委托了两名估值师,开始估价了。 “我不想让公司破产。”天和忽然说。 方姨躬身,用粘筒在天和肩上滚了几个来回。 天和说:“公司一申请破产保护,爸爸留下的东西,就什么都没有了。” 方姨没说话,回客厅里去,拿出咖啡与下午茶的蛋糕,放在阳台的小圆桌上,天和说:“可是这钱光靠我自己,也许一辈子也还不完,这些日子里,我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只要能保住爸爸的公司,我什么都愿意做……” 巴赫的音乐从厨房里传来,BGM里,方姨回去做家务前,耐心地开解道:“天无绝人之路,不要着急,也别把所有的担子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过几天,说不定就联系上你二哥了。” 电话响,天和看了眼,匿名,挂了。 电话再响,天和再挂,电话第三次响,天和很想骂人,但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提醒他,骂脏话是不好的,哪怕过得再落魄,也要保持基本的涵养。 “您好。”天和戴上蓝牙耳机,客客气气地说:“我现在不需要贷款,借了也还不起,谢谢。”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里说:“需要多少?说个数。” 天和听到那声音时,蓦然站了起来,手机从腿上滑落,掉出阳台栏杆,刷地从五楼直线坠落,掉进了楼下面摊老板的锅里。 银泰大厦四十七层,俯瞰全城的健身房里,跑步声砰砰声作响。 关越与佟凯在跑步机上飞快地跑着,关越穿着黑色运动短裤,迈开长腿大步奔跑,他的个头比佟凯略高一点,俊美的面容犹如大师手下的美男雕塑。一头短发上全是汗,皮肤因最近晒太阳而显得白皙,关越随手开了环境紫外线灯,戴上护目镜,面朝跑步机前的阅读器屏幕,屏幕上正飞速滚动着一行行的文字信息。 “你阅读速度太快了!”佟凯说:“调四档!” 关越调低了文字速度,佟凯阅读的速度跟上了,跑步的速度却跟不上,几次差点打滑摔下去,最后只得放弃,不跑了。 关越眼角余光一瞥佟凯,复又转回屏幕上,佟凯喘了一会儿,打量关越下体。 关越:“?” 佟凯:“跑这么快,你那个传说中的大法棍不会甩得很痛么?” 关越:“滚,内裤干什么用的?” 佟凯洗过澡出来,关越正躬身坐在器械椅上,握着哑铃往复提臂,听着伦敦今天的早间新闻,午后阳光照进健身房里,佟凯吹了声口哨,说:“我找对象去了。” 关越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佟凯又问:“明晚相亲?” 关越没回答,佟凯大大咧咧地坐到关越对面,摊开长腿,说:“相亲对象男的女的啊,哎?有照片么?看看?” 关越看也不看佟凯,把哑铃换到右手,佟凯摸摸自己大腿,说:“小越越,我现在很好奇,你对男生有感觉多点,还是对女生有感觉多点。” 佟凯只想逗他玩,又拿了关越手机,放在他面前,识别了关越的脸,解锁,打开聊天软件,手指随意地划了几下,发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照片,说:“哟!真漂亮,哪国的?人家给你发了这么多消息,你就回了一个字,能不能别这么绝情……我看看……乌克兰超模!哇——家里经商的?” 聊天窗口里那女孩热情洋溢,说了好几句,又问关越是不是在忙,关越只回了一个字“Y”,把天给聊死了。 佟凯:“走了啊。” 关越:“好运。” 佟凯吹着口哨走了,关越把手机关机,健身房里的阅读器,电视全关了,起身放了张CD,开始做下一组俯卧撑。 “年轻人!你知不知道煮这么一锅汤要多久,啊——呀!钱?你以为我在乎你这点钱?” “对不起,对不起。”天和在楼下面摊前,看着老板用一把大漏勺把手机从锅里捞出来,被溅了一身汤的老板娘在旁叉着腰,怒气值满点。 耳机里头,那个熟悉的声音又说:“又惹事了?” 手机掉进锅里后,通话还在继续,天和戴着蓝牙耳机,赔不是、付账,总算拿回手机,说:“你是谁?” 那个声音说:“装傻有意思么?看到你家公司上新闻了,聊聊吧。” 天和按着蓝牙耳机说:“给你三秒时间,再拿我寻开心我挂了,三、二……” 那声音带着一丝诧异:“怎么听出来的?” 天和说:“你不可能瞒得过我,到底想做什么?” “嗯,还是穿帮了。”那声音里带着笑意:“闻天和,初次见面……” 手机自动关机,通话中断。 天和马上看了眼手机,按电梯上楼,方姨出门买菜去了,天和回书房里,拆出通话卡,从书架下依次打开盒子,寻找备用手机。而就在他换卡时,搁在台面上的笔记本突然发出了声音。 “希望不会吓着你,亲爱的天和。” 天和停下动作,手里拿着备用机,转头望向电脑,那一刻,连破产也保持了语气平静的他,发出了一声疯狂的大喊: “你是AI——?!!!” 从卧室到客厅,交响乐瞬间轰鸣,音箱齐齐奏响,电视、台式机、笔记本、在同一时间打开,关上。隐形的魔术师就这么悄然无声地降临在这不及一百平方的小公寓里,植物的绿叶在音乐声中震颤。 紧接着潮水般的交响乐在数个音响中分了声部,同时环绕着这间小小的书房,将天和的精神意识抛向了宏大的世界……从滔天巨浪到电闪雷鸣;从暴风骤雨到山岳之巅;从神殿到废墟;从舞台到刑场—— 从地狱到天堂。 天和保持着那入定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笔记本显示器,乐声逐渐沉寂下去,足足一分钟,天和没有说话,控制了家里所有音响的笔记本电脑,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最后,天和打破了这沉寂,说: “嗨,你好。” “你好。”笔记本电脑依旧发出那熟悉的声音:“看来你挺喜欢我的打招呼方式。” 天和马上将转椅滑到书桌前,检查电源,点开编程系统,飞速敲进指令,两手竟激动得不住发抖,仿佛置身梦中。 “你可以通过语言与我交流,不需要再输入指令了。”电脑里那声音说:“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用交谈的方式。” “这简直是个奇迹!”这是天和近十年来最为疯狂与震惊的时刻:“你是怎么出现的?!你是谁?告诉我你不是黑客!” “当然不。”电脑里,那熟悉的男性声音道:“我既不喜欢贝多芬,也不喜欢巴赫,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莫扎特。我既不喜欢喝咖啡,也不喜欢喝奶茶,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尝试一下鸳鸯。” “我是你父亲闻元恺,与他的好朋友关正平所设计的人工智能第三代,他们为我起了个名字,叫Prometheus。”电脑里那声音说:“你实在太惊讶了,闻天和,想不想把智能手表戴上,让我监测下你的心率,以防万一?” 天和顿时晕头转向,他飞快地检查防火墙以及整个系统,没有任何被攻击过的痕迹,接下来,他关掉了路由器,切断互联网。 “断网的话。”电脑里那声音依旧道:“你就只能使用我的部分功能了。” “Prometheus。”天和喃喃道:“普罗米修斯,盗天火以授凡人之神。” “确切地说,是第三代,你可以叫我Pt3.0,或者叫我P3。”那声音道:“或者普罗,都可以,当然我也不介意改个名,顺便能把互联网接上吗?断网令我很焦虑。” 天和抬手,缓慢地挪到书桌一旁,按下了路由器插座的电源,发出一声轻响。 “谢谢,这样感觉好多了。”普罗说:“现在也许不是谈论接下来这件事最好的时机,但在困难面前,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的主程序被保存在Epeus于加拿大多伦多一个租来的机房里,当你的破产保护申请进入正式流程,他们就会把服务器交给评估机构进行拍卖,进行新一轮数据备份……” 天和还有点没回过神,说:“Epeus已经研发出AI了!不用再申请破产保护了!” “不。”普罗答道:“天和,不是Epeus研发了我,而是你父亲。我强烈建议你不要动任何把我卖给互联网公司的念头,相信我,否则到时候,你后悔的概率至少会达到99.7%” 天和:“……” “我的核心模块由两大部分组成。”普罗以平静的声音道:“前身是你父亲与关正平开发的全球股市分析与交易系统,在量化交易的基本理论上,针对人类行为进行数据搜集与分析。” 天和怔怔看着屏幕,屏幕上弹出一个又一个堆叠的窗口,从1994年开始,普罗米修斯的研发过程逐一展现在天和面前,紧接着,屏幕中央以拉开一条长达二十余年的时间轴线,各个时期的资料缩小,归于时间轴的各个点上。 “2.0版本的升级,是关正平自行研发的一个学习软件,通过便携设备的采样,让我以某个独立的人类个体作为参照样本,开展持续长达十八年的数据采集。获得数据汇总后,再通过我的学习模式进行分析与模仿。” 屏幕上又出现了一名小男生的正面照,眉眼间充满了稚气。 “这个杰出的人类样本,让我学会了人的初级感情与思考方式,共情力,情绪等等人之所以被称为人的东西。” “最终,两大核心模块通过3.0版本的整合,在两年零四个月前,已经升级完毕。”普罗说:“也就是你看到的,现在的我。但是否能通过真正的图灵测试,我还没有太大把握。” “摒去作弊模式下的图灵测试……”天和眉头深锁,喃喃道:“如果我是参与测试者,刚刚你已经通过了。” “短时间内。”普罗答道:“但你迟早会发现我是AI,我以为对样本已经非常了解了,最后还是没有骗过你。” 天和盯着小男孩的正面照,喃喃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样本……” “是的。”普罗答道:“就是关正平的侄儿,关越,你的前任爱人。” 第4章 夜晚: 普罗:“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选择把我销毁,毕竟在一开始,我的两位创造者也不知道最后这个系统会进行升级,并获得现在的自我意识……” 天和坐在书堆前的小板凳前,翻找当年父亲与技术工程师留下的资料:“怎么可能销毁你?” 普罗:“人类对AI的出现都抱着相当程度的恐惧,在连接互联网的学习过程中,我接触过许多电影,通过分析得出,人工智能注定将毁灭世界。” 天和:“我并不这么认为,作为一个随时提心吊胆,受服务器会卖掉的恐惧折磨的AI,你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点。你既不能入侵银行系统帮我修改公司账户现金,也不能阻止这场拍卖……嗯,这是什么?” 天和打开一个匣子,那是方姨替他收过来的杂物,里头有一枚镶嵌着宝石的,古朴的金戒指,天和想起来了,把戒指放到一边,继续翻,找到年份更久远的箱子里,一本手写的研发日志,在废纸堆里认真地看了起来。 “在我进化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普罗说:“足够通过互联网接入全世界一切可以被人类黑客入侵的系统……” 天和:“算了吧,你连方姨的滚筒洗衣机都控制不了。” 普罗:“那个滚筒洗衣机是老式的,没有联上局域网。” 天和:“那你现场演示下毁灭世界给我看看?先从科特兰空军基地朝莫斯科发一枚核弹过去吧。” 普罗:“你不相信我有入侵核打击系统的能力。” 天和:“我授权你入侵,因为我一直想见识见识美国国防部的后台。” 普罗:“破解核打击防御系统密码与一系列防火墙需要一定时间,现在开始分析。” 天和:“自己算下需要多久。” 普罗:“472年又八个月,也许更快。” “行,慢慢破解吧,希望他们连着四百年都别更新防火墙。”天和摊开日记本,坐到桌前,又说:“让一让,把这些堆在一起的窗口关了,我扫描一下文件。” 普罗把所有窗口关闭,退回桌面,为天和连接了扫描仪,又说:“但是目前全球范围内,大部分电子用品都不需要防火墙。” “比如说我家的空调吗?”天和面无表情地开始扫父亲留下的研发日记,说:“你可以把全世界的家用电器包括微波炉、电饭锅、烤箱、扫地机器人什么的一起打开,这样只会导致用电线路过载,你的服务器也会断电,于是你自己也挂了……” 普罗:“机房不可能没有备用电源。” 天和:“我现在觉得你像个喜欢讲冷笑话还接不住梗的娱乐系统,把字体辨识一下,顺便排下版,谢谢。” 普罗开始辨识扫描后的钢笔字体,方姨敲门,说:“小天,吃饭了。” 天和把卡装好,戴上入耳小耳机,普罗米修斯的出现是否将掀起一场技术革命,引发全球产业技术升级,他尚无法确定。但这件事明显比公司破产,对天和的人生来说要重要得多。从最初的震惊中平静下来后,他开始觉得这个程序似乎也没有那么强大,至少和他想象中的人工智能有点出入,怎么说呢?能力有限,在与人交流的过程中显露出了某种笨拙感。程序通过自我升级后,完成度相当高,可以进行许多项目的研究,除了使用关越的声音令他三不五时的有点抓狂外,总体还是很好的。 现在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与这个AI相处,但慢慢思考,总会找到一个最佳突破口,这是父亲留给他的宝贵遗产,犹如上帝之手为他推开了一扇门,透出了灿烂的希望之光。 天和坐到饭桌前,方姨摆好菜,普罗在耳机里说: “你如果不想销毁我,就要设法续租我的服务器,并为它提供持续充足的能源,这些日子里,我替你找到了一个最佳方案。” 天和以筷子挟菜的动作顿了一顿。 “我就算死,也不会去求关越。” 翌日下午五点,国际金融中心,汇丰大厦三十七楼。 “找关总。”天和朝前台说。 前台说:“请问有预约吗?” 天和侧身,注视她的双眼,温和地笑了笑,说:“没有,不过我想他现在有时间。” “方便自我介绍一下吗?”前台拿起电话,抬眼看着天和。 天和:“你告诉他,闻天和来了就行。” 普罗在耳机里说:“这个时间段,他在办公室的概率是97.9%。” “他今天调休,去健身房了。”前台放下电话说。 天和:“……” 普罗改口道:“虽然这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但也并不是不可能发生。” 天和:“你忠实地复制了那家伙死不认错的性格。” 前台:“?” 天和:“没什么,抱歉,我在打电话。” 普罗:“有什么必要呢?硅谷的公司大概率会等到你破产后,通过竞拍来得到数据备份,天和,冷静,你也不希望公司破产,这是你父亲的心血。” 前台:“您是否愿意在会客室等他?但我们也不知道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普罗:“给他打电话。” 天和:“请给他打电话。” 前台:“他健身的时候不看手机。” 普罗:“我的意思是,你给他打电话。” 天和:“……” 天和摘了耳机,朝前台说:“那我愿意等他一会儿,到五点半。” “里边请。” 天和坐在会客室里,行政端上茶,天和眉头微拧,看着手里不住闪烁的蓝牙耳机,想了想,最后还是戴上。 “我还有一笔钱……不过这个计算机处理器与服务器组的租金实在太贵了。”天和说:“光是电费就会拖垮我,否则我实在不想来见他。” 普罗说:“租金到第三季度必须结算,否则一旦公司资产清算,原有数据就会被导出并聘请相关领域的专家进行评估。硅谷几家大公司一旦知道我的存在,你就再也不能持有我了。” 天和说:“科技无国界,把你交给他们研究我觉得没有问题。” 普罗:“我不希望这样,我恐怕他们会对我进行改写,甚至会改变我的性格,这样我就不再是我了。关正平给我写下的原初设定就是无论在任何时候,我都必须坚守‘我’。” 天和说:“求生欲倒是挺强烈。” 普罗:“关越有一个非常私人的电话号码,你只要打给他,他会在五分钟内回到公司。” 天和:“我没有这个号码,现在我授权你给任何人打电话,只要是手机电话簿里有的,你完全可以自己打给他。” 普罗:“我相信你能背下来的概率是100%。” 天和:“你太高估我了,背不下来。” 普罗:“你可以。不过没关系,我正在通过伦敦牛津大学历任学生名单,搜索关越的这个私人号码,这是你们在英国留学时一起办的号。” 天和:“如果你再不停下这个行为,我离开的概率是100%。” 普罗:“搜索暂停。” 天和一直自言自语,像在与人打电话,表情十分冷静,会客室玻璃墙外,一名身穿衬衣的职场男路过,朝他投来一瞥。 天和从这男人的衣着与走过时,员工的态度判断出,这人职位应当不低,至少也是个副总级别,说不定是关越的心腹,便坐在沙发上,也稍稍欠了下身。 “他是谁?”天和说,手里拿着手机,将摄像头稍稍转向会客室外。 “财务长Mario,中文名马国庆。”普罗答道:“关越同意为Epeus注资后,他会介入并为公司进行估值。” “你到底哪里来的信心,觉得关越会拿十四亿出来,投给一家做出来的软件能把甲方电脑给跑死机的公司?”天和说:“我实在无法理解,你是不是出BUG了。” 普罗答道:“我非常了解他,我的信息搜集系统从他三岁开始就跟在他的身边,直到本科毕业。我对他的思考逻辑与行为模式预测,可以达到惊人的96.1%……” “惊人的。”天和说:“你居然会说‘惊人的’。我和他认识了十年,我居然半点没发现你在监视他。” 普罗:“那只是我的信息搜集模块,自我意识还没有进行升级。这个信息搜集系统被安装在他的智能手表、手机与几个模型芯片上,以及卧室、书房的摄像头里,当然,也与你有着一定的交集,但我对你的行为模式预测准确率不高,缺乏……” 财务长走过行政部门,示意会客室里,问道:“那是谁?” 行政总监站起来,低声与财务长交谈片刻,财务长点点头,又问:“老板今天说了几句话?” “七句。”行政总监说:“早上找他汇报工作的时候,听完他还说‘知道了’。” 财务长嗯了声,说:“那他今天心情应该不错,说不定待会儿会回来。” 行政总监说:“要让客人回去等么?” 财务长寻思片刻,低头看表:“到五点四十吧,说不定是老板的同学。” 天和沉吟不语,注视会客室里摆放着的大大小小的投资界奖项与这家公司的团队合影,没找到关越的身影。 “他不可能给Epeus注资续命。”天和最后说:“我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普罗坚持道:“可能,只要你修改一下对他的态度,根据我在信息搜集后的分析,本季度他有将近二十亿美金的批款权限,Epeus两亿美金的亏损,对他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天和:“两亿就算再少也是钱,Epeus的无形资产评估根本过不了,贷款给我二哥的支行行长都要跳楼了。未来三年内也不可能达到盈利目标,技术团队全遣散。脑子只要稍微正常的人就不会投……等等,除非我把你拉出来给他作路演……” 普罗:“请务必不要!一旦他知道我的存在,销毁我就是大概率事件。” 天和:“嗯,他不会容忍你的存在,因为你对他行为模式预测,能达到‘惊人的’百分之九十几来着?” “96.1%。”普罗补充道。 “您好。”财务长敲门进来,与天和握手,递了名片,说:“我看您在这里已经等很久了,有没有什么能帮您的?” 天和也没看名片,接了就揣进兜里,起身说:“Mario,我是关越的同学,刚好路过,心血来潮上来找他叙叙旧,没别的事,正想走了,下回有机会我再单独约他吧。” 天和看了眼手机,五点四十,普罗却已经查到了关越的“家庭电话号码”,帮天和自动拨号,天和马上皱眉道:“别!” 财务长一怔,这时恰恰好关越低头看手机,进公司,停下脚步。 “老板。”前台正要开口,关越却抬手示意,转身又走了出去,接电话,刚接通,那边就挂了。 关越拿着手机,迟疑了一秒,回拨。 公司里,天和把关越打来的电话挂了,朝财务长说:“我这就回去了。” 普罗:“他正在公司门口。” 这时候天和已不想再说话,朝财务长勉强点头,一阵风般走出会客室。 关越正在公司门口回电话,一抬头,差点与天和撞了个正着。 天和停下脚步,还是没躲过,两人便这么站着,对视了短短片刻。 闻天和的眉眼,嘴唇一如多年前般他们初识之时,带着少不更事的天真,眼神清澄而闪亮,嘴角意味深长地勾了起来。 关越的表情则短暂地露出了那竭力抑制,却不免乱了方寸的不安,眉毛不易察觉地抬了抬,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冷漠神态。 “嗨。”天和知道关越不可能先开口打招呼,索性主动道:“好久不见了。” 关越侧身而过,走进公司,朝天和作了个动作,示意进去说。 普罗:“别走,天和,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镇定下来,我这里有帮助你平静的音乐……” “有话好好说!不要放巴赫!”天和道:“行,去,我去见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和深吸一口气,本想说声过来看你一眼就走,但这些天里新闻铺天盖地,业界都知道他家的公司破产,关越绝不可能不知道,说了也没用。 天和跟着关越进了办公室里,宽敞的CEO办公室里有两面巨大的玻璃落地墙,一张巨大的白色办公桌,三十七楼视野相当好,CBD繁华景色一览无余,空调开得很足。 关越拿起遥控器按了下,落地墙开启遮光模式,阳光变得柔和起来。 关越坐下,打开一面立在办公桌上的玻璃板上的显示器,敲了两下键盘,透明显示器上开始滚动海量信息,关越把信息滚动速度调到合适阅读,陷在转椅里,两手手肘搁在扶手上,手指抵在性感的唇前,也不看天和,只认真地开始阅读。 天和在办公桌对面的座位坐下,室内一片安静,只有空气净化器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就像无数落叶在这个午后拂来拂去。 普罗:“从现在开始听我的。” 天和看着关越那熟悉的眉眼与表情,就像回到了数年前,剑桥图书馆里的那个夏天。 普罗:“不要说话,一句也别说。” 关越眼角余光瞥见天和在看他,从桌畔拿出一个计时器,按了五分钟,放在桌上,扬眉,示意他还不开口? 普罗:“直到这五分钟结束时,你再……” 天和突然道:“能换首歌吗?” 普罗:“不要攻击他的品味。” 天和:“我还以为你怀孕了,胎教之父贝多芬似乎和现在的气氛不太搭。” 普罗:“这并不好笑,天和。” 关越把音乐关了,时间还有四分钟。 普罗:“如果我没有预测错,他的心情正在大幅度波动中,试下提一句他的表姐张秋……” 天和并不在意普罗的指导,说:“都听说了吧,国庆前我会申请破产保护。” 关越终于开口了,礼貌地说:“听说了,有什么能帮你的?” 普罗:“这是个馊主意,天和。” 天和:“公司员工都遣散了,如果你愿意注资的话,三年内我想我可以重新试下。” 关越依旧没看天和,随口道:“想把十四亿的亏损赚回来,买双色球更快。” 普罗:“本期双色球奖池里只有一亿四千万……” 天和:“本期双色球奖池里只有一亿四千万。” 普罗:“这不是我想你说的话,现在开始,保持沉默。” 关越依旧盯着电脑屏幕:“先中双色球,再去澳门,学习天岳,背水一战。” 天和端详关越,说:“你现在是不是不怎么爱说话了?是真不想说,还是为了在下属面前增加你的神秘感,方便管理?” 普罗:“……” 关越两手抵在一起的手指分开,作了个无意识的手势:“话总有说累的时候,说了不如不说,三分钟。” “最近过得怎么样?”天和想了想,又道:“当上CEO,走上人生巅峰了,真是风水轮流转。我为我当年对你的无礼道歉……” “事业上升期而已,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关越打断道:“认识了个很温柔的女孩,刚见完父母,准备谈婚论嫁,看看照片么?喏。” 天和一瞥关越手机上的照片,皱眉道:“这不是那个家里做巧克力生意的超模吗?骗婚不好吧,都合伙人级别了,和男生结个婚又不会怎么样,你爸妈这么开明,家里也没什么压力。” 关越收回手机,低头注视那照片:“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喜欢女孩,她也刚好是我喜欢的类型。” 天和笑道:“我怎么就不记得了?” “在泰晤士河上划船的那天。”关越说:“复活节。” 天和想起来了,说:“你朝我表白的那天。” 关越嗯了声,天和又道:“那天你还说,我是你唯一有感觉的男生,今天是,这一辈子也是。” 普罗:“他生气了,天和,你会让他吼起来的。” 关越言简意赅地答道:“嗯。” 天和想了想,又笑了起来,说:“挺让我惊讶的。” 关越:“性取向这个问题,我自己一直很清楚,用欺骗的方式步入婚姻,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天和:“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只是长相吗?” 关越:“当然不,她热情爽朗,和你一样有礼貌,有教养,Manner。哪怕公司破产了,连句脏话也不会说出口,云淡风轻的,喝完下午茶再处理的这种态度。” 天和:“……” 普罗:“他还爱着你,天和,你如果还想请他帮忙,就不要再这样刺激他。” 天和:“那恭喜了,什么时候结婚?” 关越答道:“还没求婚呢。其实正想找你,帮我策划个浪漫点的场面,在这点上,你比我懂女孩心思。” 天和从兜里掏出那枚从旧物堆里翻出来的金戒指,说:“这个给她吧,我相信她会喜欢,空了我帮你想想。” “你留着玩。”关越一瞥桌上那戒指,说:“谁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我再买新的。” “这不是你爷爷给你的么?”天和又问。 关越松了松手指,说:“想换个钻石的,有推荐的品牌么?” 天和道:“这样的女孩,应该见惯高级珠宝了,用钻戒或易拉罐的拉环求婚没有太大区别,不过我愿意帮你打听下。” “一言为定。”关越说:“你母舅家和那些珠宝设计的大师们熟,暴发户想找他们,光砸钱也没用。我想约朋友吃个饭,连芬克的位置都订不到,还得排三个月的队。” “你早说。”天和道:“打个电话的事,什么时候想去?” 关越道:“去年的事,算了。” 天和:“芬克现在味道不行了,我给你推荐几家新的……”说着抽了枝铅笔,拿了张便笺纸,认真地写给关越。 关越只安静地看着天和。 普罗:“他在挖苦你,天和,你听不出来?” 天和摘下蓝牙耳机,放在桌上,看了眼计时器,剩二十秒。 关越却把手一伸,按掉了计时器。 “闻天和。”关越大手稍稍摊开,认真,严肃地看着他:“我不能投你公司一分钱。” 天和哭笑不得道:“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能让你投钱来救我公司?我自己都觉得救不起来。” 关越道:“不是玩笑不玩笑的问题,这不是私营公司,批你十四亿,签个字的事,很简单……” 天和:“哟,连我欠多少都知道?没少打听吧。” 关越不理会天和的打岔,续道:“保住你的公司,也没问题,只是你怎么实现盈利?怎么兑现对我的承诺?如果你是我,你会投?” 天和忽然也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我是你,我会投。” 关越眉头皱了起来,不认识般地看着天和。 “创造价值。”天和说:“抹平亏损,我相信我可以,只是需要时间,别用绳子勒着我的脖子,让我喘不过气来。公司变成现在这样,虽然有我的责任在里面,但这不是我的决策失误造成的。放弃人工智能方向,做其他类型的软件开发,盈利是迟早的事。” “只是,现在没有机会了。”天和起身,又说:“说了也是白说。” 关越目送天和起身,说:“你对自己的评价总是这么不客观。无论是技术能力还是公关能力,你和你二哥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严重高估了自己的专业水平。” “啊,不。”天和说:“跟公关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认为我想拿旧情打动你,求你救我一命?只要愿意收购Epeus,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真不是这样,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在这个时候上门来,展示一下我的狼狈,让你开心开心。当一个牺牲自我,娱乐大家的Joker,这才是善良人该做的。” 关越:“你的耳机。” 天和接过,戴上:“所以你期待已久的,喜闻乐见的这场对话,理应发生在今天。渺小如我,又有什么资格不让这场戏上演呢?” 天和走到门口,关越最后说:“一把刀的刀锋,很难越过。所以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 普罗:“出自毛姆《刀锋》。” 天和:“出自毛姆《刀锋》,后会有期。” “求婚的事别忘了。”关越在办公室里道。 “记得!一定给你个惊喜!”天和在办公室外喊道,走出了青松资本。 第5章 “你差点就把我忘在他的办公室了。”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的本体只存在于一个蓝牙耳机里吧,装你的破服务器机组,现在还在不停地吃我的钱呢。” 天和走到青松公司门外走廊,焦躁地按了几下电梯。 普罗:“TU3服务器机组并不破,它有十万个处理芯片,否则我不可能在两年内完成自体升级。天和,你把事情搞砸了,他现在有76%的概率正坐在办公室里哭,有23%的概率在砸东西,有1%的概率——” 天和低声、认真地说:“普罗,从现在开始,停止给我出任何馊主意,我这辈子就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正说话时,财务长快步追来,拦着电梯门,递给天和一个信封,说:“闻先生,老板给您的。” “谢谢。”天和接过信封,倒出来关越曾经给自己的那枚戒指,随手戴上,开车回家。 车载蓝牙不合时宜地发出普罗的声音。 “天和,你还爱着他。” 下班时间,天和被堵在路上,说:“知道么,普罗,刚刚在他办公室里那会儿,你实在是太吵了,声音还很像,我有好一会儿甚至不知道你们到底谁在说话。” 普罗:“但我想这不是你把耳机摘下来的理由,我们本来有着90%以上的成功概率。” “成功?”天和随手拍了下宾利的方向盘,说,“成功地骗到他的钱?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普罗:“关越从你十六岁那年就爱上了你,那段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心跳频率都被记录在数据库中,他和你在一起时,心跳加速,多巴胺分泌增加,与你分开时……” 天和:“小刘,麻烦你把这个肉麻的言情小说阅读器帮我关一下……哦小刘已经辞职了。” 天和开车过红灯,按掉了蓝牙外放,随便按了两下车载听书机,响起一个欢快的阅读声。 “《霸道总裁,深深宠爱》,第一卷,第一章, 第一节。清晨,她从宽阔的大床上醒来,睁开双眼,惊讶地发现自己换上了一身名贵的真空丝绸睡衣……啊!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出现在……” 天和果断把听书机关了,重新连上手机蓝牙车载播放:“我改变主意了,普罗你还是继续说吧。” 普罗:“……他愿意为你这么做,只要你开口,他求之不得。” 天和:“你对他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误解?普罗,一个合伙人级别的CEO,会拿资本对他的信任来做这种事么?你还金融软件出身,我觉得你更像一个听书机升级的,是不是被阅读器教坏了。” 普罗:“首先,你的气质、品位、外貌、内涵,对他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这一生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你这样的爱人……” “那倒是的。”天和毫不谦虚地答道,“除了‘惊人的’,我发现你还会说‘致命的’,作为AI能举一反三,很好。” 普罗:“其次,你们曾经一同长大的回忆,令他对你,有着家人般的依恋……” 天和把车开出国际金融中心地段后,拐进一间大厦的地下车库,停车,戴上蓝牙耳机,“我只喜欢家务大师巴赫,对贝多芬不感兴趣。” 普罗:“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可以磨合。” “但最本质的原因,在于我们的灵魂无法磨合。”天和答道。 普罗:“想喝点酒吗?我可以为你搜索这附近的餐厅。不过我建议你谨慎计算存款并合理分配使用,毕竟下个月还要付加拿大机房的租金。” 天和走出大厦,眼望下班时川流不息的人群,在一张路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天空阴沉沉的,压着厚重的乌云,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我会想办法的。”天和喃喃道,“已经过去很久了……没想到,会在这么一个时候,和他再开口说话。” 普罗:“真的有必要走到分手吗?如果你不介意告诉我为什么。” 天和:“你对我和他的过去有兴趣吗?” 普罗:“当然,我正在学习。” 天和:“好像是在拉萨机场,是的,我确认在拉萨机场,原本,他想带我去爬珠穆朗玛峰……” 在今天之前,他们的最后一次交谈,是在什么时候呢?天和想起一年前,算是真正分开的那天,是双方同意分手后,关越提议,想去一次珠峰。 分都分了,还爬什么珠峰?哪怕还在一起,天和根本不相信自己能爬上去。万一爬着爬着关越突然发疯,同归于尽了那可犯不着。毕竟那句“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还是天和自己说的。 但他最后还是去了,那会儿关越在纽约上班已有三年,终于忙完手头的项目,飞过大西洋,回到伦敦,敲响了圣尼奥特海尔顿12号的门。管家是天和母亲为他请的老绅士,在天和三令五申不要开门后,仍然将关越放了进来,并为他端上了茶点。 “你像个跟踪狂。”天和不悦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出去玩,还有个课题没做完。” 关越上班后一年比一年成熟,话也一年比一年少,曾经的一身学生气已脱胎换骨,是个彻头彻尾的大人了。从事金融行业的中层都显得八面玲珑,会说笑话也很能哄人。高层却都表现出一副彬彬有礼,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关越也渐渐变成了这样——天和是唯一能与他交流除了工作之外的事情的人,但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关越看了眼表,答道:“我就在家里等你,忙完再出发。” 天和忙课题已经有两天没睡,但他知道以关越的性格,如果自己不跟着他出门,他们永远不可能结束,于是只得低声吩咐管家几句,佣人们开始收拾行李,天和自己去洗澡。 “拉萨。”关越喝了口茶,穿着一身运动服,耐心地在客厅里等着,“不用带任何东西,替你准备了。” 天和擦过头发,换了身户外装束,跟着关越上了飞机,在关越家的飞机上睡了十来个小时,看见拉萨万里无云的晴空时,心情还是很好的。 “这不是个床上告别赛的好地方。”天和说,“万一一口气喘不上来,你公司里一百多亿的项目就没人管了。” “没有这个意思。”关越冷漠地答道,“我不是来找你过性生活的。” 天和环顾四周,说:“就咱俩?” 没有司机,没有助理,阳光灿烂的拉萨街头,只有他俩。关越没回答,戴上墨镜,背着自己与天和的包,慢慢地走着。在海拔近四千米的世界之巅,天和忽然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与世隔绝的孤独与空灵。 仿佛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伦敦、纽约、北京、上海……整个浮华的世界与万千喧嚣烟尘,就这么悄然消失,触手可及的蓝天下,只剩下他与关越。被尘世中诸多纷扰所侵入的生活,终于还原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关越一语不发,走在前头去租车,然后找了家布达拉宫前的小馆子,放下两人的装备,点了一暖水壶的奶茶,与天和坐在馆子里。天和记忆最深刻的是,拉萨的奶茶其实很好喝,以及身边坐了一对藏族情侣,脸上都有高原红,男生长得很粗犷,女孩则有点腼腆。 天和读过关于西藏的书,也知道轮回转世的传说,不禁心想,如果自己与关越生于斯长于斯,没有眼下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是不是谈个恋爱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关越也看了眼那对小情侣,一句话也没说。 “明天开车去曲当。”关越随口道。 “不可能爬上去。”天和说,“你疯了吗?” 关越说:“不登顶,走一步是一步。” 那还行,天和于是不再坚持,说:“我想去一趟八角巷,后天再出发吧。” 下午四点,吃过晚饭后,两人住进一家酒店,关越订了个标间,各自躺在一张床上。没过多久,关越就开始不停地接电话。大多数时候在听,偶尔说“OK”或是给出简短的意见,直到太阳下山,天和在高原上头疼得要命,耳朵嗡嗡作响,终于忍无可忍道:“能别在房间里打电话吗?” “抱歉。” 关越进洗手间,关上门,继续处理他的公务。天和在黑暗里叹了口气,明明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要互相折磨? 半夜,关越打完电话出来,天和躺在床上,痛苦地喘气,高原反应越来越严重了,简直就像在受难。关越上前摸天和的额头,只得赶紧去买氧气与红景天,冲古柯叶茶。折腾了整整一晚上,翌晨天和简直被折腾得委顿不堪。 “去过玻利维亚的,我以为你能撑住。”关越眉头拧了起来,在床边守了一整夜,说,“怎么这次反应得这么严重?” 天和心想你这招挺有效,说不定不用上珠峰大本营,半路上我就先撒手人寰了。 “最近连着通宵熬夜,跟教授的课题,没睡好。”天和疲惫道,“没关系,让我缓缓就出发,今天好多了。” 关越买来早餐,天和吃了两口就吐了。 “算了,下去吧。”关越说。 “不。”天和的性子反而上来了,说,“这是咱们三年里,第一次这么出来玩吧?” 关越沉默地看着天和,天和起身,固执地说:“还没来过拉萨呢,我想去八角巷。” 关越只得穿上外套,与天和一同离开酒店。 关越固执地说:“再吃点东西。” 天和:“吃不下,别担心我,没事的。” 关越:“那就下次再来,听我的,回去。” 天和笑道:“哪儿还有下次?没有下次啦。这是最后一次。” 阳光沿着转经筒的间隙照进来,天和戴着一顶藏民的帽子,穿着一身藏袍,沿着一排排的转经筒走过,修长的手指以顺时针方向旋转半米高的转经筒。关越站在大昭寺门口,沉默地注视着朝他慢慢走来的天和。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天和带着笑意,眉毛轻轻地扬了起来,望着这条路尽头的关越的身影,他英俊的面容在夕阳下显得模糊不清,如同在时光的尽头等待着他,整整一路,凝固了他们从小到大相见、相知、相伴的悠长岁月。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天和喃喃道:“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那条路很长,却终于走到了尽头,天和停下脚步时,等在尽头的关越拈着手机,朝他出示订票记录。傍晚七点的机票,已经买好了。 天和避开与关越对视,侧过头,点了点头。 关越一指地上,示意天和在这里稍等,天和便盘腿坐在大昭寺外的地上,眺望这蓝天与大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关越走到一群藏民里,抬起双手,高举过头,分开,朝地上全身一扑,跪,等身长头。退后一步,再扑,再跪,再磕。 天和静静地看着关越,忘了数他磕了几个头,直到关越结束这一切后,起身朝他走来时,额头上带着个红红的印子,令他觉得有点滑稽,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关越背起包,沉默地将天和送到机场。 “转经的时候在念什么?”关越说。 天和答道:“念我的代码,希望课题顺利。你呢?磕头许的什么愿?” 关越答道:“希望众神眷顾,让我投的公司顺利上市。” 天和笑了笑,端详关越,说:“你是个认真负责的投资人,愿望一定会实现的,那……我这就走了。” 关越沉默地注视天和,天和再没说什么,过安检,关越始终安静地在安检外看着他,天和抬起手让安检员扫全身时,关越终于道:“你还爱我吗?” “有一点吧。”天和回头朝关越笑道,“不过想到死了以后,不能埋进你们老关家的祖坟这件事,我想,长痛不如短痛,大家还是都坚持一下吧。” 关越说:“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天和点点头,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离开拉萨的一周后,天和终于忍不住手贱,去看了眼关越的facebook。 关越发了一张远眺珠穆朗玛峰的照片,最后他孤身一人,过樟木,去了尼泊尔,来到珠峰大本营,却没有登顶,跟着夏尔巴向导抵达海拔六千四百米的营地,拍下了苍茫的群山与白雪。 配文是: 我曾以为雪山几十万年如一日,总在那里,山永远是山,雪也永远是雪。但许多东西哪怕看上去从未有所改变,灵魂里早已有了天翻地覆的不同。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普罗。”天和说完了这段回忆,忽然问,“你谈过恋爱吗?有没有体验过爱上一个人时,怦然心动的感觉?” 普罗没有说话。 天和端详走过面前的一对出来跑步的情侣,男生活动脚踝,站在路边,回头等女朋友追上来。 “你追我赶。”天和笑道,“我们就在这漫漫人生路上,不断向前,只是有时候,不可避免的,会跑上不同的岔路口。普罗,和你聊聊爱情挺好,可惜你不明白。” 普罗保持了沉默,天和忽然听见耳机里传来一阵欢快的音乐,紧接着电话接通,响起了热情洋溢的声音:“嗨,宝贝儿,出来玩?” 天和:“……” 江子蹇:“还在外头呢?吃饭去呗?正想找你出点主意,人生大事!” 天和:“去芬克吃吧,今天忽然想起他家来,有点怀念。” 天和约好地方,挂了电话,站在人群中,环顾四周林立的高楼大厦。 普罗在耳机里说:“我不太明白你的感受,不过我想,通话频率最高的朋友也许能为你缓解焦虑。” 天和嘴角微一翘,答道:“谢了,普罗。” 第6章 天和已经很久没来芬克了,这家店在中国开业八年,曾经号称只接待熟客,去年开通百夫长信用卡预约服务后,顿时变成了一家奢华热闹的菜市场,随即上了《那些年,米其林餐厅出的幺蛾子》专访,一场混乱后,接收了海量吐槽,收到的砖足够盖二十公里长城。天和觉得餐厅里实在太吵,尤其周五晚上,于是减少了来吃饭的次数,但今天,他正想体验下人间烟火气。 领班一见天和,便眼前一亮,忙将他带到二楼,上了餐前酒。这家由四套别墅改装的两层小餐厅里种满了花,二楼只有两桌座位,一楼则开放预订,闹哄哄的一片,饭点时间,不少老外拖家带口地坐着。 “来芬克吃晚饭相对而言是个好主意。”普罗说。 “为什么?”天和侧头往一楼瞥去。 普罗:“关越晚上来这里吃饭的概率只有0.7%。” 天和:“能不能别再提这个人了,我好不容易才忘掉的。” 江子蹇上了楼,朝天和吹了声口哨,拉开椅子坐下,说:“我决定伪装成一个酒店门童,去见见网友,你看我今天的打扮,像不像?” 两人面面相觑,天和现出诡异的表情,江子蹇茫然道:“不像吗?这身是我辛辛苦苦、亲自在淘宝上买的!助理还帮我排了好长的队。喏,她们还给我找了个碎屏的iPhone手机。” 普罗:“需要出点主意吗。” 天和接过手机,随手摘下耳钉戳进去,替他换卡,说:“谈吐很容易出卖你,坐下来以后,你要准备一包烟,红梅或者中南海,和火机放在一起,然后打个响指,大喊‘服务员!倒点茶!’。” “我不抽烟,服务员!倒点茶!”江子蹇旁若无人地喊道。 领班还以为江子蹇中了邪,正拿着柠檬水罐走过来,吓了一跳,说:“江先生?您想喝什么茶?” “没事,我们在排演话剧,练习一下。”江子蹇又朝天和说,“然后呢?” 天和侧头,说:“普罗,然后呢?” 江子蹇:“?” 天和:“普罗是一个语音智能搜索程序。它问你带钱包了吗?” 江子蹇一拍大腿:“对哦!” 天和:“准备一个钱包,里面塞满打折卡,五六张信用卡,剪头发的VIP贵宾卡,各种会员卡,一整排,塞好放整齐……” 江子蹇忙道:“对对对,像我家司机那样。” 江子蹇出门既不带钱也不带钱包,身上顶多只有一张卡,天和又说:“然后脚要跷起来,像这样,坐着一直晃……” 天和艰难地演示了下抖腿,江子蹇说:“见面的地点呢?选在星巴克怎么样?” 天和说:“可以,这很适合,买饮料的时候,要用招行的积分兑换,不能说‘白水就好’……” 江子蹇掏出手机,聚精会神地滑:“我还下了一个大众点评App……” 天和的注意力已不在江子蹇身上了,转头望向楼下。 普罗:“天和,你教他通过欺骗这种方式,来寻找配偶是不好的。” “普罗,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天和翻过手机,将镜头转向楼下。 普罗马上说:“镜头花了,看不到周围的景象。” 天和:“少装傻,普罗,给我解释清楚。” 普罗:“小概率事件也是经常发生的,不能因为只有0.7%就忽略了它的可能性。” 江子蹇:“???” 江子蹇顺着天和的目光望去,只见关越带着那乌克兰超模走进餐厅,被带到一楼花园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江子蹇马上起身说:“要不,咱们还是换一家吧,Lucy!不好意思,我突然……” “没关系,坐着,我下午刚去拜访过关总。”天和想了下,摘下手上戒指,放在餐桌上,朝江子蹇说:“正好了,关总拜托了我一件事。” 普罗:“天和,这不是个好主意。” 江子蹇笑意荡然无存,眉头皱了起来:“你去见他了?为什么?” “待会儿给你细说。”天和朝领班道,“Lucy,请你帮我个忙,记得关越关先生吗?” “你的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超模撩了下头发,注视关越,笑道,“是不是需要休息?” 关越摇摇头,一瞥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只是点了点头。 那乌克兰女孩又说:“他们说你,话总是很少。” “因为没什么说的。”关越有点走神,答道。 超模笑了起来,说:“你需要眼药水吗?”说着她从手包里掏出一面小小的镜子,让关越看他的眼睛,有点血丝,又递给他一瓶眼药水,关越接过,抬头滴了两滴。 “这是我第一次来中国。”超模说,“很高兴能认识你。” 关越闭着眼,点了点头,复又睁开,侧头,望向二楼,楼上被栏杆挡住了,那是他回国后与闻天和常来时坐的位置。 “我也是。”关越寻思道,“你的中国话说得很好。” 超模又说:“今天我见了几名投资人,想在中国创立属于我们自己的品牌,你有什么朋友,可以为我介绍吗?” 关越想了想,说:“你爸爸的想法?” 那乌克兰超模笑着道:“是的,家里非常支持我。” 关越露出少许厌倦神色,转头望向一侧花栏里怒放的蔷薇花。 “您好。”领班过来,亲自给关越与超模上菜,笑着说,“关先生也好久没来了。” “还记得我。”关越沉声道。 “当然。”领班笑道。 关越点点头,喝了点餐前酒,拿起叉子,在右手指间打了个转,倏然意识到这个“也”,似乎有点危险。 领班笑吟吟地放下盘子,乌克兰超模又说:“这次来中国,我想多认识一些时尚界的朋友,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难约上他们的时间,生活在中国,仿佛比在欧洲还要忙碌许多。” 关越“嗯”了声,尝了点餐前菜,超模用叉子拨开肉,正要挑起配菜时,发现了盘里的一枚戒指。 关越:“……” 就在关越暗道不妙时,整间餐厅所有的夜聚光灯如同舞台照灯般,唰地一起转向他们这一桌,《费加罗的婚礼》前序高潮部分铺天盖地地响起,所有客人被吓了一跳,同时转头,望向关越与那乌克兰超模。 下一刻,交响乐沉寂下去,小提琴柔和的音乐回荡,天和与江子蹇人手一把小提琴,拉起乐曲,优雅、陶醉地侧身,走过一个个餐桌位置,走向关越与超模。身后则跟着拉起苏格兰手风琴的厨师长、一众带着鼓的侍应生,就像有客人在芬克过生日般,只是这一次响起的乐曲并非《祝你生日快乐》而是《费加罗的婚礼》。 那乌克兰超模脸上充满了震惊,说:“关?” 关越难得在这个时候还保持了镇定,坐着不动,抬起手,表情僵硬,竭力尝试解释。 饶是如此,场面距离他崩溃的底线只剩下那么一点点,关越伸手去拿戒指,超模配合地起身,马上进入状态,自觉地等他单膝跪地求婚。 与此同时,江子蹇与闻天和拉着小提琴,来到了桌旁,音乐来到高潮。 “Marry him!嫁给他!”苏格兰厨师长拉着手风琴,声情并茂地大喊道。 “Marry him!嫁给他!Marry him!嫁给他!” “Marry him!” 所有客人,无论是老外还是中国人,大家一起鼓掌,疯狂起哄。 关越:“………………………………” “嫁给他!”天和与江子蹇放下小提琴,一起激动地大喊道。 就像一个华丽的鲜花盛放的舞台,和风吹过,观众们洋溢着见证了真爱的幸福笑容,一起朝关越与超模真心诚意地大喊道:“嫁给他!” 天和环顾周围,认真地说:“今天的晚餐,我将为在场的各位埋单。” “Yooo——”又是一阵欢呼,把气氛推向了欢乐的高潮。 普罗:“根据我的判断,关越现在充满了一种强烈的、被你们人类称作尴尬的感受。如果你不介意我替他求个情的话……” 江子蹇:“花!这都没准备花呢!” 天和想起来了,左右看看,卷起袖子,从花栏后面端起一大盆滴水观音,把它吃力地抬到关越面前,从花盆后真挚地看着他。 关越:“……” 天和:“快接过去!很重啊!我坚持不了太久!” 江子蹇:“忒大了,不优雅!这儿有两盆小的,用仙人掌吧!关总!来,一手捧一盆!” 突然整个餐厅里所有的灯都关了,响起一阵惊讶的叫喊,剩下餐桌上昏暗的蜡烛,紧接着是椅子拉动声响,一阵混乱,领班赶紧去查看,灯再亮起时,桌前已空空如也。 “噢——”苏格兰厨师长遗憾地说,“害羞的大男孩,So帅——” “So shy——”众侍应以夸张的口型应和道,无奈摇摇头。 江子蹇无奈摊手,天和只得把那盆花放在桌上,与江子蹇一起走了。 八点二十,一声闪雷绽放。下雨了。 这场迟来的暴雨下得铺天盖地,江子蹇简单地用过晚饭,说:“没以前的味道,居然还他妈的碰上了关越,彻底拉黑,下回去别家。” 天和也只吃了一点牛肉就不吃了:“他们家的农场被德林牧业收购了。” 江子蹇喝了口餐后咖啡:“德林好烦,就知道兼并小牧场,全用他们家的奶,搞得咖啡味道也变了。” 天和:“嫌不好喝自己挤。” 江子蹇哈哈笑了两声,说:“去夜店不?” “咱俩?”天和问。 江子蹇思考片刻,摸出另一个手机打电话,天和猜到他晚上还约了别的朋友,要把人遣散了专门陪他,便道:“有约你就去,我正想回家躺会儿。” “那行,明天我想约个朋友和你见见,还没确定地方。”江子蹇说,“得找个什么场合,不想坐着吃饭干聊。” 普罗在耳机里说:“我建议去打球。” 天和想起来了,说:“打球?好久没打了。” 江子蹇如梦初醒,说:“对!去牧场,我问问他们会不。”说着低头发消息,说:“这个是前天就替你约好的局。” 天和一怔,抬眼看江子蹇,江子蹇又说:“对方是融辉创投家的副总和发改委的吴舜,顺便聊聊,融辉下周要召开一个产业发布会,能让你上去说几句,说不定还能造造势,帮点忙。” 天和道:“要注意什么?” 江子蹇笑道:“照常发挥就行。虽然融辉见了关越,也得跪下叫爸爸,不过据说他们家在你们行业内,还是能说上几句话。” “谢谢。”天和认真地说。 江子蹇端详天和,想了很久,最后说:“唉。” “嗯。”天和喝了口咖啡,说,“我没事。”心想,果然这奶很难喝。 江子蹇点点头,拿了外套起身过来,在天和耳畔轻轻亲了下,就像在伦敦留学时,每次江子蹇过来看天和,分别时那样。天和抬头,朝他笑了笑,江子蹇提着西服下楼,走了。 普罗:“两个非恋人男生的关系,在中国显得有点过于亲密了。” 天和望向花园里,寻思道:“因为他觉得我在这个时候,很需要爱,以前有一段时间,班上的同学都以为江子蹇才是我未婚夫。普罗,你学到过‘吃醋’这种人类的情感吗?” 普罗:“正确的描述是‘嫉妒’。” 天和:“所以我可以假设,关越对此略有嫉妒。Lucy,请把账单给我……普罗,刚刚是不是你把餐厅的供电切断了?” 普罗:“我想也许这能帮助你们略微缓解一下现场尴尬的气氛,否则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了。” 天和接过领班的账单签了单,起身下楼,说:“你的能力就像在一无是处和无所不能之间做布朗运动,到现在为止,测算概率没一次中过,帮关越解围的时候倒是挺有能耐……糟了,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我忘了车停在哪儿。” 普罗:“芬克餐厅接入的电网设计于二十年前,没有预设断电密码。你问你的哪辆车?” “当然是开出来那辆。” “距离这里四百二十米远处的银泰大厦地下停车场。”普罗说,“我为你搜索了两条路,一条路几乎淋不到雨,请侧过身,顺着芬克餐厅的屋檐小心挪动……” “不用了,谢谢。”天和拒绝了餐厅门迎匆匆出来,为他打的伞,点了点头,说:“下次见。” “闻先生慢走。” 天和就这么走进了雨里。 这座城市已经有好一阵子没下过雨了,毕业旅行回来后,整个夏天晴空万里,持续到秋季,还记得十六年前,城市里一旦暴雨倾盆,楼下的街道就会积起齐膝深的水,天和很怀念小时候在幼儿园里,穿着雨衣雨鞋出来踢水、玩水的雨天。 “前方路口红灯还有二十五秒。”普罗说,“如果你加快速度,能在红灯结束前通过十字路口,但这不是最佳选择,我建议你保持现在的速度,很可能会……” “教授说,哪怕天上下刀子,绅士也不能在路上狂奔,来首歌听吧。”天和淋着雨,耐心地走过长街,路上满是私家车,溅起了水浪。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整个世界的景象,在《欢乐颂》中有节奏地开始震荡,树叶欢快地于雨里飞扬。 瓢泼大雨从天到地疯狂下着,伴随着“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的神圣男声大合唱,将天和淋成了落汤鸡。 天和:“……” 普罗:“这个版本的点播率是最高的。” 天和:“你对我的心情把握得非常精准。” 十字路口前,天和眼前蒙着一层水,已看不清这个大雨中的世界,他的头发不断往下滴着水,绿灯亮,天和走过斑马线。 就在这一刻,头顶漫天的雨毫无征兆地停了,身后有人一步赶上,为天和撑起了一把黑色的伞。耳机里的音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雨水疯狂打在伞面上,犹如鼓点般的声音。 天和停下脚步,侧过身,正想道谢时,却看见了关越熟悉的面容。 天和:“……” 关越沉默地注视天和,一身黑西服,打着把黑色的雨伞,左手手腕上的钻表折射着雨夜中远光灯的光芒。 绿灯切红灯,车辆纷纷鸣笛,关越做了个“请”的动作,为天和打着伞,带他穿过了马路。暴雨雷鸣,这个时候哪怕开口说话,双方都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天和也并不打算说话,过马路,来到商场门口,天和礼貌地说:“谢谢。” 天和正想转身离开时,关越却收了伞,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他的力气很大,天和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只得被他带进了商场里。 商场冷风一吹,天和有点发抖,忍着不打喷嚏,关越脱下西服外套,递给天和,天和只抬手示意不用,关越也不穿上,一手拿着,站上手扶电梯。 充满奢华气息的高档商场内,原本播放的柔和钢琴曲毫无征兆地被切歌,四面八方环绕立体声奏鸣响起,被突如其来地换成了交响曲《欢乐颂》。 “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分歧——” “在你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 天和:“……” 商场里躲雨顾客被那突然响起的BGM吓了一跳,在那轰鸣的乐曲中,天和与关越站在手扶梯上,被带得缓慢下行,关越皱眉,抬头打量商场内五光十色的布置,一脸疑惑, “你有一定要把这首歌听完的强迫症么?”天和一手按着耳机,面无表情道。 普罗在背景音里答道:“像不像在伦敦过圣诞节?” 关越:“?” 关越一侧眉毛略抬,侧头端详天和。 “没什么。”天和淡定地答道,心想从现在开始我要拒绝贝多芬。 关越:“……” 商场地下车库里停着那辆熟悉的奥迪R8,关越按了下车钥匙,拉开副驾驶车门,让天和坐进去。 “谢谢。”天和说,注意到关越右半身已被雨淋得湿透,白衬衣几近透明,贴在他的肩背上,现出性感的肌肉轮廓。 “身材比以前更好了。”天和说。 “谢谢。”关越礼貌地说,坐上驾驶位,出车库。 第7章 雨水打在车窗上,雨刷刮了两下,关越开车上路。 天和:“还没换车?就这么喜欢这件生日礼物吗?”随手按了两下车载音响,传出贝多芬的《悲怆》,又随手关了。 车开上高架,关越忽然道:“总戴着耳机,在等谁的电话?” “男朋友。”天和说。 普罗在耳机里说:“欺骗不好,为什么不告诉他你还爱他呢?” 关越过红灯,打方向盘,掉头,把空调温度稍稍开高了些,在绚烂车灯下,闪烁着光辉的雨夜是最适合回忆的场景,令天和不禁想起一段段往事。 关越出身解放后于太原做纸张生意的晋商世家,家底自然相当殷实,甚至可以说是富甲一方,但与闻天和这等清贵比起来,也只是暴发户而已。 闻家的族谱,则实打实地能被追溯到明代内阁,至满清乾隆一朝名望鼎盛。民国时期,闻天和的曾祖父是第一代出国交流的学者,新中国成立后,祖父入英籍是剑桥大学的名誉教授,后来重新入了中国籍,成为开拓国内计算机工程学领域的科学家,更协同两弹一星项目,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到得父亲这一代,闻元恺兼修计算机与金融,成为量化交易软件的创始人之一,在金融计算机行业尚未崛起时,闻元恺就是中国的第一位宽客。闻天和搬家时,还翻出了许多年前,曾祖父年轻时与计算机之父图灵的合照。 当然,一代不如一代的魔咒,也一样降临在了闻家,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大家都是表面风光,内里家族地位,却在缓慢地进行滑坡。 富N代的焦虑是相似的,身为各自家族的主要继承人,闻天岳与关越都必须使出九成功力来维持阶层不堕,发家很难但败家很简单,一大家子人里只要出个败家子,几十年里败光家业是寻常事。 当年关越对天和的二哥闻天岳始终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认为他过于浮夸讲排场。天和则常常站在兄长的这边,为了维护二哥与关越争吵不休,没想到,最后关越的预言都应验了。 关越清楚,闻天和内心深处对自己家有着自豪感,这也是必然的。这种家世的优越地位,所体现出来的彬彬有礼与疏离嘲讽,也正是关越最不喜欢的“上流社会风格”。 到家了,别墅里却一片漆黑。 “搬家了。”天和说,“忘了告诉你,这里住不起,房子在等拍卖呢。” 关越略微顿了一顿,而后说:“抱歉。” 天和笑道:“没关系,现在住小时候的家里,我给你导个航。” 关越开出别墅小区,说:“记得。” 天和笑吟吟地说:“居然听见你说‘抱歉’,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 今天关越也是昏了头,一时没想到开车送他回家是个唐突举动,只因这意味着,天和的房子遭到拍卖的窘迫境地被一览无余,天和的自尊也保不住了。 但以天和的性格,他向来不怎么介意这点自尊,反而在看见关越那欲盖弥彰的愧疚时,令他觉得很有趣。送他回旧居前的一路上,天和始终没说,等的就是看他这一刻的细微表情变化,果然,关越的反应不禁令天和心里好笑,有股恶作剧得逞的小窃喜。 车开上另一条路,两人全程没有交谈。 “哪家拍卖行?”最后是关越打破了沉默。 天和:“嘘,关总,安静享受这难得的浪漫,保持点神秘感。你今天说话的配额超了。” “嘴长在我身上,”关越道,“我想说几句就说几句,不存在配额。” 天和:“安静不意味着尴尬,没必要没话找话说。” 于是关越不再说话了。 天和没开导航,关越却准确地找到了天和小时候住过的住宅区。 “晚安。”天和解开安全带,朝关越说,“再见到你很高兴,尤其知道你过得很好。” 关越两手放在方向盘上,答道:“Me too.” 天和下车,走进楼道里,雨停,全城放晴,关越不作停留,把车开走。 “Mario。”关越说,继而转上另一条路,开往外环。 自动拨号打了财务长电话。 普罗在耳机里说:“接下来,他有95%的概率会去黄郊的专用赛车场,疯狂地……” 天和按了下指纹锁,开门回家:“我觉得你进水了,不是脑子进水,是真的进水,刚刚不应该去淋雨。他好多年前就放弃了赛车,被我骂的。普罗,你的信息有必要重新更新一下。” 普罗:“但是我仍然认为你有必要给他打个电话,提醒他注意自己的生命安全。” 天和打了个喷嚏,听见金刚鹦鹉在黑暗里说:“关越凉了。” “没凉。”天和看见浴室外叠好了干净的衣服,说,“总裁大人过得快活着呢。普罗,帮我查一下明天打球的伙伴。” 普罗根据名字开始检索。天和脱了衣服,端详镜中的自己,他白皙瘦削的身材,现出明显的腹肌线条,热水冲下,白雾中,天和把头抵在淋浴间墙上,任凭滚烫的水流从头顶冲刷而下,双眼刺痛。 这夜他果然感冒了,晚上睡得迷迷糊糊,梦一个接一个,令他回到了与关越在一起的时光,他坐在他的车上,沿着黄石公园笔直的公路飞驰,驰往一望无际的天际线尽头,驰往那个他们仍到不了的地方。 翌日,秋雨过后,一夜间天凉了下来。 荣和牧场大片的青草坪绿得像被彻底洗过了一次。这家牧场是闻天岳与江子蹇的父亲以及本地的几名土豪,共同投资的产业之一。牧场大部分时候处于亏损状态,最开始养着从伯克郡带回来的二十余匹马。对马儿来说此处似乎不是它们的最佳归宿,换了环境后总显得无精打采的,一匹匹带着病恹恹的模样。 天和曾经过去看过马儿们,曾经想过要么还是远渡重洋把它们送回去,否则看着也可怜。不久后又有开煤矿的土豪股东提议,牧场这么大,为什么不养点奶牛呢?这样大家可以喝点自产的牛奶。 又有股东提议,我看还可以再养几头猪和鸡之类的自己吃,于是荣和就被股东们你一言我一语,活生生做成了一家QQ农场,开始养猪之后天和就很少过去了。 江子蹇喜欢大多数运动项目,自然也喜欢马术里充满上流社会风格的盛装舞步,但他并不想在嗷嗷叫的一大群猪之间骑着马玩盛装舞步,最后也慢慢地忘了马儿们。 “吴舜不用在意。”江子蹇与天和换完护膝出来,戴上头盔,小声道,“你稍微哄下那个叫卓一隆的,他能帮上你的忙,而且性格很爽快。” 天和朝场地另一边望去,那里站着一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与一名年轻人,中年人就是江子蹇说的卓一隆。 天和:“融辉的副总,知道了。” 江子蹇:“把你的野蛮风格收一收。” 天和感冒一晚上,又发过烧,脑子还有点稀里糊涂的,脚下就像踩着棉花,但一翻身上马,便有了感觉,接过骑术师递来的马球棍,长腿一夹马腹,率先进了场。江子蹇跨上去,摸摸马头,紧随其后也跟了过去。 晴空万里,碧天无云,山下另一侧,典光湖畔,草坪上的高尔夫球场,关越一身高尔夫球服,稍侧身,甩开球杆,一棍将高尔夫球打飞出去。 外号“超级马里奥”的青松公司财务长跟着击球,把球击飞。 “……闻天岳的目标只有一个,非常清晰。”财务长道,“融资上市。不得不承认,他这一套玩法,是相当别出心裁的。只是对自己的能力太自信,外加政策问题,在上市前玩脱了。” “如果不是资金链的断裂,说不定他能成功,只能说,一切都是命吧……” 关越把杆交给球童,拒绝了电瓶车,徒步走向山坡,财务长跟在后头,说:“Epeus的决策失误,还不在于一年前进军文娱行业的决策,最大的问题,出在他们租用的超级服务器机组上,这套机组的开发商是美国最尖端的科技公司,十万个处理器芯片,极少对外租用,每小时一千四百四十美金,一年就是一千两百五十万,每年都要烧掉将近上亿人民币,租约为期六年……” “……按理说闻家的产业齐备,这些年里投资了不少项目,不应该走到这个地步。”财务长又说,“房产都是小意思,商业街是他们最赚钱的投资。除此之外,连锁的度假客栈、荣和牧场,就在球场对面,喏,你看那边……都靠商业街养着,慢点,太久没运动了。” 关越放慢些许速度,财务长勉强跟上,喘着气与他并肩而行,又说:“一家私人会所“江岳”,仅供宴客与自家吃饭使用,七月份已卖给了酒店大亨江潮生。两家手机游戏公司半死不活,项目一直没出来,当然,成本不高,一年也就七八百万,手工作坊与私有品牌,虽然赚钱,规模却都很小。闻天岳原本打算随便投点儿,开发几个游戏供自己消遣,能做起来嘛,就以精品工作室的形式,打个包卖给大厂……” 关越停下脚步,开始打第六杆,财务长又道:“至于以公司名义担保贷款,我想应该还有内情,并非闻天岳一时冲动……” 财务长找到球,又一杆击飞,解释道:“该公司主要业务是互联网发行与渠道运营,闻天岳认为通过与他们的战略合作,以惯用手段先进行担保贷款,后面再强行并购,能讲出一个好故事,并在未来上市后,起到拉升股价的作用。” 高尔夫球场另一边,荣和牧场的马场区域,响起一阵欢呼。 天和上马,手里只要握了球棍,眨眼间就把正事给抛到了脑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痛痛快快打过一场球了,这些天里积聚的情绪随着秋天的烈日、马儿奔跑时带来的风,和热量一起释放出来。 尚在大学时,天和的反手球就是剑桥的一绝,所有对手看到他不声不响,一头黑发,总不免轻敌,而他策马的风格并无半点绅士风度,狂野奔放,就像骑着战马在苏格兰高原上驰骋,轻轻松松,就把对方杀得大溃。 江子蹇上了场,一时也忘了今天是来公关的,不住大声叫好,与天和配合进退,己方另两名球员则非常默契,与他们打起了配合。 卓一隆半点没想到,这个瘦瘦高高、二十来岁的大男生上了场,居然这么嚣张,己方队伍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当即脸色不大好看。江子蹇控马过去,朝天和说:“让他两球,天和!” 天和想起来了,他总把江子蹇当成关越,上马以后便往前冲。江子蹇终于想起首要任务,只得刻意地落后些许。 吴舜过来了,笑着朝天和比了个大拇指,策马转身,一棍击球,传给卓一隆。天和踏着马镫,在鞍上长身而立,稍稍躬身,冲向己方球门,卓一隆绕了个圈过来,天和蓦然拔马,打了个圈离开,朝卓一隆一笑。 卓一隆进了第一个球,众球员欢呼,裁判示意一节结束。 天和放慢马术,感冒没好,头还有点晕,喘气时眼前带着蒙蒙的一片,下马时脚步有点不稳。 “打得太野。”江子蹇说。 “我就是这样。”天和答道。 江子蹇搭着他的肩膀,说:“休息一会儿,聊几句去,他们看上去都挺喜欢你。” 原本节间休息只有三分钟,但吴舜与那名唤卓一隆的副总却已到场边的露天茶座前坐下了,明显对比赛规则并不在意。天和当即兴味索然,点点头,来到茶座旁,朝两人一笑。 “我还以为你会很文雅。”卓一隆打了个哈哈,“小绅士。” 天和笑道:“太久没打,第一节用力过猛,承让,承让。” 吴舜朝卓一隆说:“这就是他们的‘风格’,场下斯文,场上野兽。像英格兰队踢球,上了场,什么绅士风度都扔到一旁,有股圆桌骑士冲锋的狠劲。” 江子蹇与天和都笑了起来,天和心想那是你俩没和关越打过。 “你哥哥我见过,”卓一隆喝了点运动饮料,手指点点闻天和,说,“你们的性格,有很大不同。听子蹇说,Epeus是你和他合开的?” 天和答道:“先前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打理。” 卓一隆说:“原本我是很想投Epeus的,可惜了,两年前,一直没得到你哥哥的答复,他实在太忙了,家大业大,上公司去,也找不到人,约出来吃顿饭,实在是太难了。” 卓一隆未到四十,说话带着一股法务味,意味深长的,说半分留半分。吴舜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天和,天和听出卓一隆对闻天岳颇有微词。兄长最得势的几年里,好几家公司竞相争投Epeus,颇有些闻天岳看不上的,虽大多被婉拒了,却也得罪了不少人。 吴舜嘴角带着笑容,以手指弹弹饮料瓶,目光在卓一隆与天和之间来回游移。天和毕业不到一年,对国内人与人之间的谈话方式还不太习惯,仍在努力学习,理解卓一隆的潜台词没问题,但解读对方表情,总令他有点费劲。 这个名叫吴舜的二十来岁的男生,则不知为何引起了天和的注意力,仿佛是直觉,他总觉得吴舜喜欢男生——说不定喜欢江子蹇,而江子蹇明显也与吴舜挺熟的。 江子蹇打了个哈哈,说:“卓兄也很忙,今天打球都约了好久才约到的。” 吴舜插了一句:“忙着准备战略发布会吧,最近都在谈论你们公司。” “唉。”卓一隆无奈摇摇头,朝天和说,“你们信息科技公司最清楚,什么战略发布会,全是耍猴戏。” 众人又笑了起来,卓一隆又说:“白天忙工作,下班还要哄老婆,带两个小孩,不比你们年轻人,每天有耗不完的精力。” 话题转到家庭上,江子蹇便顺着拍了他几句,卓一隆气定神闲地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天和看自己的两个儿子,又问:“你俩结婚了没有?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你哥哥也没结婚?” 天和笑了笑,摇摇头,知道国内人情社会里总喜欢见面三句就问你结婚没有、什么时候结婚、家庭过得如何、老婆孩子怎么样,有了心理准备以后倒也不如何介意,答道:“刚分手一年多,还没走出来,过段时间再看看吧。我哥……嗯,他的那些烂摊子,自己都理不清,还是算了。” 天和很喜欢他那个未过门就能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嫂子,不过看来卓一隆并不清楚当年闻家的破事,还是不多说为妙。 卓一隆说:“什么山盟海誓的爱情,无非也就是那样。”说着开始给三名年轻人分享自己大学时的初恋。天和觉得与第一次见面的人谈论私事,是件很尴尬的事,除非关系非常好,否则一般他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恋爱经历。但卓一隆既然热衷此道,他便只得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所以从我的出发点来看,”财务长又打出一球,说,“Epeus没有太大的价值,只是个空壳公司。” 关越走过草坪,下了山坡,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关越道:“少喝点酒,少泡夜店,你的感知变得迟钝了。” 财务长一怔,原地想了几秒,明白到关越认为Epeus破产的整个过程里,还有不合理之处,于是快步跟上老板。 “服务器机组租约,到现在还没有提出中止。”关越找到球,试着挥杆。 财务长说:“这种高新技术产业,中止服务器租约,也就意味着他们承认研发项目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关越连说两句话以后,进入了冷却待机时间。 财务长说:“虽然租一天,就是烧一天的钱,不过现在闻天岳、闻天和两兄弟,我猜嘛,一个去旧金山想办法忽悠钱了,另一个则在国内等着忽悠机构,觉得说不定还有希望。” 关越击球,财务长说:“反正,我强烈不建议你出手救他们家。以那两兄弟的风格,钱到手以后……嗯,澳门的笑话,若再上演一次……” 高尔夫球场外,马场里又传来声音,关越停下脚步,朝马场看了一眼。 “好!好!”江子蹇举着马球棍,朝卓一隆笑道。 卓一隆连进两球,意气风发,策马绕了个圈。 江子蹇趁着卓一隆转身的时候,赶紧示意天和,天和忙抬手,示意投降,让他赢,知道了。 “好!”天和趁着卓一隆转回来的时候,忙平持马球棍,朝他喊道。 卓一隆:“承让!” 江子蹇:“休息会儿吗?” 天和:“……” 进球以后要求休息,裁判都有点懵逼了,不知道接下来怎么打。江子蹇是个随意的人,反正今天就是来伺候卓一隆的,比赛后再吃顿饭,拍拍他马屁,想方设法达到目的,帮天和拿到产业大会上台发言的机会就行。 吴舜则面现尴尬的笑容,这个朋友是他带来的,孰料天和却给他递了个眼神,彼此都有心照不宣的笑意。吴舜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很有趣。”吴舜持球棍说。 天和笑着说:“你打得很好。”继而用手里球棍与吴舜的球棍轻轻碰了下,各自骑马转开。 天和有点累了,早上他只喝了牛奶,又被太阳晒着很不舒服,只想快点打完三场,关键现在还不知道打了多久,让他有点烦躁,还得计算着接下来的进攻线路,怎么让球不会太明显。 “老板?”财务长道。 关越一语不发,走下山坡,长腿一跨,翻过牧场围栏。 财务长眼睁睁看着关越扔着高尔夫不打,一阵风般地进了牧场,一脸茫然。 “中场休息?”江子蹇喊道,示意卓一隆看裁判。 卓一隆说:“不休息了吧!手感正好!” 天和:“……” 江子蹇:“行,接着打吧!” 吴舜:“换马吗?” 卓一隆道:“这马我看还行?来来!吴舜,阻止进攻,扳平比分!” 众人:“……” 江子蹇使了个眼色,示意天和别嘲讽他,天和额上、脸上全是汗,点了点头,策马上前。卓一隆显然大受激励,准备冲上前去,骑马抢球,击球,一气呵成。 “哎!”骑师道,“先生!他们不休息……您是哪位?” 江子蹇一转头,突然看见一人纵马,唰地冲进了场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天和:“……” 关越侧倾,纵马冲上球场,在灿烂的阳光下挥棍,一招漂亮至极的反手球,那球如流星般唰地冲进球门! 吴舜:“谁?多了个人?” 江子蹇马上拨转马头,出场,说:“你们打!” 关越进球后,手持球棍一抬,天和笑了起来,以手中球棍与他的球棍轻轻互击,发出清脆木声。江子蹇在场边喊道:“你们打,我休息会儿,卓兄加油!” 吴舜与卓一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场上突然来了一名骑士,戴着帽子,野蛮地加入了比赛,天和朝裁判喊道:“算第四巡开始吧!” 卓一隆尚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对方更戴了顶棒球帽,马上颠簸,看不清楚,正纵马上去时,天和却从左侧迎上,一球擦着卓一隆马腹下掠过,飞向那新入场的骑士。 关越纵马疾驰中一转,右手扯缰绳,左手持棍,来了个高难度的大飘移。 “驭——!” 关越强行把马拖起,侧身,迎着那球一击,卓一隆与吴舜只觉得眼前一花,进球。 关越纵马,抬起球棍,与天和轻轻互击,双方漫不经心地分开。 裁判示意,开球,众人再度开始追球。天和带着笑意,转马,奔向对方球门,关越策马驰骋中玩了个花式,左手持棍,提到肩后高高抬起,右脚甩开马镫,来了个大翻身侧倾,那动作漂亮得己方、对方,以及场外的所有马师,同时大声喝彩! “好——!” 牧场里沸腾了!所有人都跑出来看关越打球。 “砰”一声击中,马球传向对方球门,带起飞扬的草屑。天和冲到对方球门前不远处,也来一招纵马飘移,转身,横棍,进球。 进球后,天和驭马,淡定地过来,持球棍。关越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两人各抬球棍,轻轻互碰。 吴舜:“……” 卓一隆:“……” 裁判吹哨,开球,马球犹如变戏法般在关越与天和之间传来传去,吴舜与卓一隆以及两名后卫就像耍猴般,跟着那球从一边跑到另一边,浑身是汗。 江子蹇越看越不对,赶紧朝裁判打手势,不要再打下去了,裁判也是个有眼色的,速速按表,通知打完了。 十分钟后。 “关总!”卓一隆满脸堆笑,“哎——哟喂!怎么是您?” 关越点点头,与众人坐在茶座前,修长手指搁在桌上,注视眼前的柠檬水,轻轻敲了几下。 “挺有缘。”吴舜朝天和笑道。 天和心想真是太滑稽了,笑道:“对啊,对啊。” 江子蹇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卓一隆一见关越,当场就变了个人,惊叹道:“您的马球居然打得这——么——好!” 关越“嗯”了声。 天和解释道:“他以前是牛津PPE系马球队的队长,输给他不冤。” “哦——”众人一致点头,江子蹇却笑道:“还不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关越看了眼江子蹇,没说话。 卓一隆看看天和,又看关越,笑道:“你们一直认识?我说呢,呵呵呵,哈哈哈!” “我是闻天和的粉丝。”关越终于开口说话了。 “不敢当。”天和忙笑道,“关总向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关越:“我的马球是他教的,走了,你们玩。”说着起身,点点头,走了。 卓一隆忙起身跟过去,说:“关总!哎!正好今天碰上,咱们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嘿嘿嘿,上回我们老板……”声音渐行渐远,居然就这么把剩下的三个人扔在了茶座里。 江子蹇:“……” 吴舜想起了什么事,说:“留个联系方式?我打得不好,空了再请你指点指点。” “好,指点不敢当,切磋是可以的。”天和马上答道,他还挺喜欢吴舜的,这人与他年纪相仿,父亲在发改委,浓眉大眼的,长得很精神,为人也不唐突。 “今天不好意思。”吴舜突然朝江子蹇说了句。 “我去洗个手。”天和知道自己该回避了,便接过耳机戴上,起身离开。江子蹇一手扶额,摆摆手,笑了起来,无奈摇摇头。 卓一隆追着关越跑了以后就再没回来,天和眺望远处,只见关越潇洒地翻出牧场矮围栏,回到高尔夫球场里,卓一隆也跟着翻过去,在围栏下摔了个趔趄,抱着腿单脚跳了几下,跑上山坡,与关越成为两个小点,消失在小坡的另一边。 翌日又是个雨天,天和蜷在沙发上,一手抱着他家的傻蓝猫,另一手按触控键盘,飞快地跑程序与编程,江子蹇坐在一旁翻看资料,桌上放着一个信封。 卓一隆的发布会邀请函是拿到了,但看样子,并不打算请天和上台发言,只准备在台下分他个冷板凳坐坐。 “关越这人也是神了。”江子蹇道,“人生在世,一定就要这样互相伤害么?” 家里,天和手指碰了下回车,玻璃显示屏上程序一行行地开始跑了,交易软件界面瞬间弹出来几十个小窗口,显示进程。 “普罗,麻烦你帮我监测下CPU,谢谢。”天和喝了口咖啡,随口道,“虽然我觉得哪怕关越不出现,卓兄也不会让我上台发言,不过一码归一码。” “就是!”江子蹇说,“搅我的局,我也是脾气好,否则不找人打瘸他。” 天和:“咱们先搅他的相亲,他再搅咱们的球赛,互相踢馆一次,很公平。英俊多金的长腿叔叔,打瘸了你舍得?” 江子蹇:“又不是我前任,只要你授权,我当然舍得。” “我知道问题在哪儿了……”天和按了暂停,只是一瞥屏幕,便喃喃道,“我就说程序总监技术水平不行,简直是个白……算了。你在看什么?” “即将约会的对象。”江子蹇答道,“一个在足浴中心里帮客人按摩的。” 天和一瞥江子蹇手里的文件夹,还以为他在招人。江子蹇便解释了一番,做资料的人,是他家一家酒店里的经理,经理注册了一个账号,假装成他,在一个论坛上撒网捕鱼。 这个很会看眼色的直男经理使尽了浑身解数,勾搭了六个对象,并截取了聊天内容的有效信息,最后打印出来,送到江子蹇手中,江子蹇一眼就看中了其中的某一个,长得很帅很青葱,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很有爱心。 江子蹇是学哲学的,看不懂计算机语言,被吸引了注意力,问:“哦?这就是那个卖出去以后会把甲方电脑跑死机的软件?改好了?你的公司有救了么?” “没有。”天和说,“这个交易软件已经没人用了。” 江子蹇:“那你改来做什么?” “强迫症。”天和随口答道,“怎么能容忍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呢?我得重新修一下,再挨家登门道歉,这几天先不出门,你忙你的吧。” 江子蹇:“你的服务器机组怎么办?” 天和道:“再说吧。” 江子蹇知道天和只要开始干活,基本上就是人间蒸发的状态,也不勉强他,拿了外套说:“我再替你想想办法。” “好。”天和答道。 “争取不去求那该死的关越。”江子蹇朝天和说。 天和:“我被你的‘争取’捅了一刀,快给我消失,现在,马上。” 江子蹇吹着口哨,朝鹦鹉大喊道:“A股崩盘了!” “A股!”鹦鹉张开翅膀,赞美了东方世界的财富圣殿,热情洋溢地大喊道:“关越死了!” “这还差不多。”天和心满意足地说。 第8章 数日后,江子蹇整理了自己的一身淘宝爆款衣服,白色条纹polo衫,土黄色长裤,六十块钱一双的球鞋。拿着本《青年文摘》卷在手里当道具,在星巴克里坐下,翻了翻助理为了这次相亲,特地给他准备的钱包,里头一堆眼花缭乱的卡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算了不管了。只是身上这件T恤脖后领标刺刺的,整得他很不舒服。 “嗨!”江子蹇抬手,一名看上去像个大学生的男生穿着件格子棉衬衣,挽着袖子,穿着豆豆鞋,脖子上挂着条银项链,热情洋溢地朝他说:“你好!” 江子蹇阳光灿烂地笑着:“才下班吗?” “对,对,下钟了。”佟凯看见江子蹇,眼前顿时一亮,说,“哥哥今天休息?” “调休,休到晚上八点,还得值夜班,你喝什么?”江子蹇说,“我请你喝!正想喝杯咖啡,不然晚上没精神。” 佟凯忙道:“我来吧,刚发薪水。” “我来我来。”江子蹇说,“今天收了两百块钱小费。” 江子蹇去收银台点饮料,佟凯忙一个箭步跟了过去,江子蹇说:“两杯大杯的香草拿铁……” 佟凯:“中杯就行,我喝得不多,别浪费钱。” 收银员:“我们有三种杯型,您要的大杯在我们这里是中杯,中杯其实是小杯,最大的杯型是这种,先生说的大杯是中杯还是超大杯?” 江子蹇被咖啡店搞糊涂了,心想你们是故意陪我演戏吗?不像啊。说:“那就随便什么杯……就中杯吧。” “中杯是最小杯哦。” “我的意思是大杯……” “大杯其实是中杯,还是说,您想点一杯超大杯?” 江子蹇:“亲爱的,你在锻炼我的绕口令吗?” “这个杯型。”佟凯准确地理解了江子蹇的需求,手指指向看上去是中杯,实际上被称作大杯的纸杯。 “要升级成超大杯吗?只要加五元……” “升升升。”江子蹇终于摆脱了中杯、大杯、超大杯的魔咒,朝佟凯说,“弟弟你别客气。” 佟凯刚过二十九岁生日,先前助理帮他上网聊天勾搭时,报的年龄是二十三,恰好就比江子蹇小一岁,听到这称呼时,他一下有点不习惯,忙道:“喝不完,别浪费。” “才五块钱,”江子蹇笑着说,“没关系。” “五块钱也是钱嘛。”佟凯心疼地说,并走过去等咖啡。 “请输一下您的信用卡密码。” 江子蹇:“……” 收银员:“?” 江子蹇:“多少来着?忘了,等等,我问一下……不不,不用了,刷这张吧。”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黑卡,说:“这张不用密码,快,谢谢。” 收银员刷过,江子蹇火速把卡收起来,还好没被佟凯看见。 两人拿了咖啡,坐到靠窗玻璃墙前,江子蹇以上流社会的眼神扫了下店里,朝佟凯说:“调休的时候,我就喜欢来这儿,点上一杯香草拿铁,在店里坐上一下午,看看书,度过闲暇时间。” 佟凯说:“我也喜欢来这儿,好东西多,在老家都是看不到的。” 江子蹇说:“一个人来大城市打拼,想家吗?” 佟凯想了想,说:“还行,有点想家,爸妈都在荷、荷……河南。” “啊。”江子蹇道,“中原人,又高又帅,我祖籍西北。” 佟凯认真道:“你给我分享的书,我还特地去买了本呢!” 书?江子蹇不记得资料上提到这个,可能是看漏了,紧接着佟凯拿出一本《阿弥陀佛么么哒》,说:“夜市里买的,挺便宜,一斤只要八块。” 江子蹇有点摸不着头脑,料想是那经理小弟给对方推荐的,回过神来说:“好啊,好!这书是我最喜欢的。” 咖啡放在桌上,两人都没有喝,短暂沉默后,江子蹇只笑着端详佟凯。 “笑什么?”佟凯也觉得这人挺有趣,助理是个女孩儿,与江子蹇聊着聊着,总会被他逗笑,吸引了佟凯的注意力。佟凯看完照片,特地征求了助理的意见,换了身地摊货,出来见网友了。 “笑你长得帅,像明星。”江子蹇就是这么半点不含蓄的性格,只要是他喜欢的,能把人夸出花儿来。 这次佟凯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有钱,也不希望重演上次失败的恋爱经历,先尝试看看,不行再想办法。却万万没想到,用这种方式认识的第一个,居然就令他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江子蹇也有点意外,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没想到对方居然质量这么高,半点也不像在足浴中心上班的。 “工作很辛苦吧。”江子蹇说。 佟凯被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在酒店当门童的男生问“工作辛苦吧”,只想放声大笑,总算苦苦忍住后,答道:“还行,快升职当高级足浴员了。” “那不错!”江子蹇认为这人很上进。 佟凯说:“就是累,常常加班。” “为了赚钱生存,没办法。”江子蹇答道。 佟凯诚恳地说:“升高级以后,一只脚可以多拿三块钱的提成呢。” “挺好!”江子蹇连连点头,说,“那什么时候可以不按脚?” 佟凯答道:“怎么了?做一行爱一行,我喜欢这份工作,挺好啊。” 江子蹇马上改口道:“我是怕你累。” 佟凯缓和些许,说:“调组以后吧,明年有希望调到药浴中心,给客人按按肩膀,会舒服点。” 江子蹇忽然想到这小男生给客人按摩,那会不会……顿时就有点担忧,表情只是一变,佟凯便读出了他内心的想法,忙澄清道:“我们店里从来没有那种事发生。” “哪种事?”江子蹇笑容挂在脸上,反问道。 “你想的那种事。”佟凯打机锋的本性差点没藏住露出来,忙以笑容稍微掩饰了下。 江子蹇答道:“我可没想什么。” 佟凯笑而不语,江子蹇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酒店里也没有那种事。” 这下两人都笑得歪在沙发上,佟凯说:“哥哥,你真有意思。” “好了。”江子蹇掏出碎屏手机,看了眼,说,“饭点了,吃个饭去,继续聊?” “我请你吃!”佟凯主动道,“你给我买咖啡了,我知道这里有家西餐厅,刚发薪水,你一定要让我请。” 江子蹇爽快地说:“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佟凯:“咖啡别忘了。” 佟凯把江子蹇带到一家自助牛排店,入座后佟凯去前台先买单,操作半天,实在不会用,朝前台收银经理说:“算了,刷卡吧。”说着也摸出一张黑卡,随口道:“口红的颜色很好看。” “谢谢。”收银经理笑了起来,说,“送您个果盘。” “请问牛排要几分熟?”服务员过来点单。 “八分。”佟凯忠实地按照剧本演着。 “我也要八分。”江子蹇又补了句,“别煎得太熟。” 服务员记下后,两人开始谈天说地,有来有回。江子蹇问佟凯平时喜欢做什么,佟凯的回答是刷抖音,佟凯问江子蹇住哪儿,江子蹇告诉他酒店提供宿舍,八人间,周末回城中村看爸妈。 “我还没去过你们酒店呢。”佟凯说,“装修得真漂亮。” 江子蹇答道:“没意思,一杯水卖六十块钱,死贵了,傻子才去那里消费,有这钱做什么不好?” “就是。”佟凯看见江子蹇拿在手上来回晃的钱包,不无艳羡地恭维道,“这个是LV吧!朋友送的吗?” 江子蹇说:“淘宝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高仿的。喜欢吗?改天给你买个。” 佟凯说:“现在高仿做得越来越像真的了。”同时心想这人很诚实,诚实是一个人最好的品德,然则忽然觉得不对,按眼下的人设,怎么可能知道真的假的? 江子蹇却没想这么多,随口道:“对,很多人喜欢买名牌,不值当。” 牛排上来了,滋啦滋啦地冒着热气,浇了刺鼻的酱汁,摊在铁板上糊成一团。蔬菜沙拉上面粘着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奶油汤上浮着一层鼻涕般的泡沫。 两人都尽量努力不去看它,佟凯吃了口沙拉,江子蹇用汤勺在一碗奶油蘑菇汤里搅来搅去,营造出自己吃得很满意的热烈气氛。佟凯问江子蹇是什么星座的,又开了个软件,开始速配,速配度是95%,吵吵嚷嚷的餐厅里,客人们大呼小叫,却仿佛有着别样的浪漫气氛。 江子蹇开始有点后悔,万一他们真在一起了,那以后要庆祝纪念日,不就每年都要来吃这家西餐?想着想着,忽然灵机一动,可以把这家店给买下来,重新做一下嘛。 佟凯说:“我没上大学,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没关系。”江子蹇安慰道,“可以读个自考,也是一样的。我正在准备成人高考呢,明年就去考。” 佟凯说:“那空了咱们一起复习吧?上职高的时候,老师还经常夸我。” “行啊。”江子蹇说,“等我下次把报名的章程和教辅资料带出来,咱俩一起复习!” 佟凯顿时就有点感动,其间他接了个电话,电话里助理道:“佟总,美国那边问,能不能开个临时会议,只占用您二十分钟时间,胡总希望您能尽快回来。” 佟凯眉头一皱:“在外头呢,没空,让他们等着。” 江子蹇:“怎么能让客人等着?客人点了,证明他们认可你。” 佟凯瞬间回过神,忙笑道:“哥哥说得对,我这就回去。” “那我这就让司机过去接您?”助理说,“他正在办公室里发火呢。” “我自己回。”佟凯这次很小心,说,“等我半小时,你先……那个……拿点小熊饼给胡……给他们吃着吧,让大家看会儿电视。” 助理:“呃……佟总,胡总和老板们全在办公室里,开着视频,快急疯了,我觉得他们可能现在不大想吃零食看电视……” “先这样。”佟凯道,“挂了。” “我送你。”江子蹇正好也不想吃,忙起身,佟凯知道铁定是诺林事务所的总公司那边出了幺蛾子,又给他们添麻烦,忙说:“我坐地铁,两站路就到了。” “送你送你……” “真不用,哥哥继续吃吧,别浪费……” “哎,咖啡别忘了。” “对对。”佟凯也想起来了,两人拿了咖啡离开餐厅。 江子蹇扫了共享单车,按着车把,在路口朝佟凯道别,说:“明天见?” “后天吧?”佟凯说,“后天我调休,给你打电话。” “一言为定,拜。” 佟凯下地铁站,找到垃圾桶把咖啡扔了,过了入口,又从出口走出来,转进一家商场地下车库,在身上摸了半天,终于翻出车钥匙,按了下,法拉利亮起车前灯,佟凯上车,开走。 江子蹇骑着共享单车,在下个路口找到桩,还车,绕到最近的一家江曼五洲大酒店,门童忙纷纷站直,江子蹇下楼,坐上他的阿斯顿马丁,实在受不了那T恤,在驾驶座上换了件衣服,开车出来。 “江总,您用过晚饭了吗?”店长站在岗哨旁,躬身道,“今天有新到的松露,您要不要尝一下。” 江子蹇今天心情很好,摇下车窗,说:“我上朋友家吃去,帮我把这个扔了,谢了!” 江子蹇把满满一杯超大杯香草拿铁递给她,挥挥手,把跑车开走了。 天和在书房里足足待了三天时间,最后出来时,头发乱糟糟的,一脸憔悴。恰好这天江子蹇在客厅里吃午饭等他出关,方姨把燕窝粥端过来,放在桌上,说:“忙坏了吧,解一下燥。” “我要告诉你……”江子蹇已经迫不及待,要朝天和分享他最近的约会了。 天和收拾了自己,吹过头发,舒服了不少,活动僵硬的脖颈,江子蹇则滔滔不绝地告诉他,自己是如何通过认真地演绎剧本,而找到了真爱。 天和喝了点粥,味道很好,打开了他连着三天食不知味后麻木的味蕾。 “漏洞百出。”听完江子蹇的分享以后,天和简单地评价道。 江子蹇说:“吴舜帮你找了另一家公司,这次说不定能为你提供担保,今天去见见。” “改天吧。”天和说,“行程已经排好了,我今天得去挨家拜访,还得再招个助理,过几天得去机构拜访下。” 江子蹇说:“吴舜倒是挺热心的,我真建议你和他聊聊,上回没啥机会……咦?要么我当你助理吧?” 天和:“不!待会儿万一你又把别人家董事那啥了……我没法交代。” 江子蹇:“上回那个董事很好啊!年轻有为,还长了一张娃娃脸。” 天和:“哦?我以为你换口味了,吴舜应该不错吧?” 天和怀疑地一瞥江子蹇,眼里带着笑意,多年来的默契甚至不必天和问出口,江子蹇便明白过来,随口道:“他对我没意思!我们也从来不讨论这方面的话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和你猜的一样。” “嗯。”天和答道,“国内环境就是这样,公务员系统里尤其。” 江子蹇说:“不过能感觉到,他挺羡慕我能大摇大摆朝家里出柜。” “你那些演员、男模、网红小男生。”天和笑道,“都能组个足球队了吧,你爸想不知道也不可能。” 江子蹇说:“我可是认真的!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像看见小凯的时候那样,我一见他,就觉得有戏,眼神里,性格上,我觉得我俩太合适了……我说话的时候,他会认真地听,他说话的时候,我也想认真地听……而且我们很少谈钱!” 天和说:“你别入戏太深了,不如好好想想,万一被知道真相得怎么办?” 江子蹇道:“对!所以今天,我就是来找你讨论对策,现在我心里清楚,他是在我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喜欢上我的。所以哪怕后面找我要得再多,我始终会惦记着这个美妙的邂逅!啊——!” 江子蹇伸了个懒腰,说:“何况别人还没要这要那的。虽然吧,不算太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是说爱人之间,有着一样的追求。”方姨拿来咖啡,放在桌上,耐心地说,“眼界可以培养,家庭条件跟不上,可以慢慢学习,谁也不是天生就懂这些。” 江子蹇笑道:“对嘛,方姨也是这么说的。” 天和道:“我对所谓‘门当户对’也没什么想法,像关越那种够门当户对了,还不如去扶贫呢。” 江子蹇哈哈地笑了起来,掏出碎屏手机,方姨看了眼,正想问是否拿去修时,天和解释道:“他戏太多了,就喜欢用这个。” 江子蹇洋溢着坠入爱河的、大男生的腼腆笑容,认认真真地,两个手指头像螳螂般轻快地在手机上给佟凯回消息,又朝天和说:“我准备摊牌的时候,给他个surprise。你帮我计划计划?” 天和想了想,说:“带他去巴黎玩吧。” 江子蹇说:“上回问星座,知道了他的生日,我想在他生日那天,让我叔叔把直升飞机开过来,你觉得他会生气吗?” 天和诚恳地说:“如果是我,我也许会的,子蹇,不是开玩笑。” “呃。”江子蹇也意识到自己玩得有点过头了,“你说我把足浴城买下来,送给他当礼物怎么样?” “哈哈哈哈——” 其时佟凯还不知道,自己也许将收到一个足浴城作为告白礼物,正在关越的办公室里眉飞色舞地朝他分享,这段日子里发生的详细经过。 关越表情淡定,佟凯又说:“……要知道我比他大着五岁的话,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现在就两个问题,第一,他会不会生气?第二,看样子像个top。”说着佟凯又皱眉道:“应该不会因为这个,最后一拍两散吧?” 关越看完今天的财经新闻,眉头不抬,非常淡定。 “人民币跌得太厉害了。”佟凯的思维总是很跳跃,“贸易战开始以后,前几天的纽约,中国几家公司陆续接到调查,其中一家还是我们的大主顾。你们家的大boss没召唤你?” “路上。”关越答道。 佟凯:“什么?”继而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说:“亲自来了?” 关越没回答,佟凯道:“接待够忙上一会儿的。” 财务长敲了敲门,佟凯道:“进来,我这就走了。” 总助跟着进来,抖开西服外套,让关越穿上,关越对着镜子看了眼,与佟凯一起离开公司。近十名高管纷纷跟上,六辆黑色林肯开出,车队浩浩荡荡,驶往机场。 第9章 国际金融中心,中银大楼。 普罗:“最近天气总是阴雨连绵,我不太喜欢。” 天和:“就像回到了伦敦。我以为对于计算机程序来说,对天气不会有太明显的偏好。” 普罗:“这意味着你容易感冒,并引发偏头痛。” “谢谢你的关心。”天和说,“除了方姨和子蹇,你是第三个这么在意我健康的人。” “而且有一个小小的建议。”普罗说,“你可以释放下情绪,说不定在与人交流的过程里会起到更好的效果。” 天和今天一共拜访了三家基金,他们都是Epeus的甲方,曾经向他的哥哥购买过交易软件与分析系统,但因为技术水平,程序常常会出bug导致后台崩溃。从兄长处得到的反馈是“颇有微词”,但天和心知肚明,基金方一定都很生气。原本的计划是在结束毕业旅行后,天和便将带领技术团队,升级这个满是bug的软件,奈何公司面临破产,技术团队已经遣散了。 做事一定要有头有尾,不能辜负别人对自己的信任——这是父亲生前教给他的。于是天和在程序上做了力所能及的改良并打好了补丁,抱着笔记本,一家家前去登门道歉,并准备了密钥协助技术团队升级。 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每一家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们不会再用Epeus的量化交易软件和分析系统了,不用浪费时间。” “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天和说,“占用您宝贵的时间,我感到非常的抱歉。” 天和孤身一人,穿梭在金融中心的高楼之间,一名基金操盘手听完以后,甚至朝他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现在上门来道歉又有什么用?你说业界会对你们Epeus 落井下石吧,不至于,顶多就看看热闹,但是继续购买你们的分析系统,那是不可能的。” 天和说:“我没有推销新版本的期待,就算有,也是商务的职责,不可能是我亲自来。我只是希望让这件事有个交代。” “公司破产不可怕,”一名旁听的老总说,“可怕的是,你们的信用破产了。” 又有一名经理说:“而且你们的分析系统也太老了,这么多年里光吃老本,别家早就追上了你们,还在做上市搂钱的白日梦呢。” 天和笑了笑,没说话,插入密钥,说:“那就给各位演示一下。补丁打上以后……” 离开第三家公司时,天和长长地出了口气,有点疲惫,于是有了与普罗的这番对话。天和想了想,说:“我身体状况并不差。” “各项指数很正常,”普罗说,“我非常清楚,只是精神压力比较大。” “还行吧。”天和说,“压力要自我纾解。我的人生理想只是在家里编编程,有个理解我的爱人,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出去吃顿饭,周末打打马球高尔夫,心情好了就去哥斯达黎加度个假,对打理家业并无太大兴趣。” 普罗说:“结束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天和说:“下一步是去一趟硅谷,请求几家曾经有过业务往来的互联网公司出面,为我进行破产的延期担保,这样可以至少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 普罗:“你确定在破产流程结束前能顺利离境?那么我可以理解我至少在明年一月一日前不会被卖掉。” “想出去的话,总有办法,当然,我不会像二哥一样当逃兵。”天和答道,进了电梯,满满一电梯人,便不说话了。 普罗:“但这个局面会出现的概率很小,小到只有3%。” 电梯门开,天和走出:“小概率事件也不是不可能发生。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普罗:“接下来呢?” 天和:“做好架构,用我剩下的钱,再招点程序员打下手,设计新的交易软件……圣诞节试着开个发布会看看,有人买,公司勉强还能苟延残喘个半年;没人买,就认输,接受现实。” 另一家基金公司前台,天和说:“我找熊总。有预约,今天下午三点半。” “熊总在会客。”前台说,“您请稍等。” 天和在会客室里耐心地坐着,对方让他等了足足一个小时,普罗说:“接受现实之后呢?” 天和:“流程结束以后,可能去德国吧?我会想个办法,把你做个备份……” “老板有空见您了。”助理进来通知,天和便抱着电脑起身,忽然看见了一名年轻人被该公司的老板——五十来岁的中年人送出办公室。 天和与那年轻人打了个照面,彼此都笑了起来。 “吴舜!”天和笑道。 “闻天和!”吴舜拉着天和的手,与他来了个拥抱,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 吴舜今天穿一身休闲的薄西装,头发两侧推得很平,头发稍稍往后梳,显得干练而精神。 熊总长得就像卖猪肉的,满脸凶恶,随时想把天和提起来掂一掂上秤,忽见吴舜对他如此热情,先是一怔,继而说:“来,闻总,里边请。吴处,那您是……” “不介意的话,我在外头等会儿。”吴舜朝天和说,“那天过后正想约你,小江说你正在闭关。” 天和笑了起来,熊总马上道:“怎么好意思让您等?” “不介意吗?” “当然……” 于是吴舜与天和跟着进了会议室,熊总叫来几名分管软件维护升级、交易的主管,天和便给他们演示了程序升级的全过程,与会者都心不在焉地听着,唯有吴舜认真地听了天和的演示。天和知道这家一定也已经抛弃了他们的产品,只是老总没表态,主管也不便开口。 “好了。”天和说,“秘钥留给你们,这个是升级盘。” “就这样?”熊总有点意外,问。 天和简单地点点头,又整理了下衬衣,站在会议桌前,认真地说:“我为公司产品这些年来出的问题,朝各位道歉,非常抱歉,辜负了合作伙伴们的信任。” 说毕,鞠躬。 会议室里一时有点尴尬,吴舜却笑了起来,起身道:“走,吃晚饭去。” 熊总亲自把人送出来,吴舜比天和略高了些许,接过他的笔记本,说:“你在忙什么?” 天和把详细经过说了,吴舜便点点头,天和说:“还有一家呢。” “我陪你去。”吴舜看了眼表,说,“正好下午没事。” 天和没问吴舜为什么会来这家基金,那应该是个有点内情的故事。两人闲聊了几句江子蹇,进了下一家公司。这次有吴舜在,则受到了老板的热情欢迎,吴舜把电脑递给天和,天和顺利地完成了演示。 吴舜也开一辆奥迪,天和很喜欢这家的车,不贵,坐起来却很舒服。 “中餐还是西餐?”吴舜问过后,找人订了餐厅。天和道:“普罗,帮我给方姨发个消息,晚上不回家吃饭。” “哟。”吴舜笑道,“你在和谁通电话?” “人工智能。”天和答道,“语音识别系统,自己家开发的。” “人工智能已经这么厉害了?”吴舜说,“改天给我也装一个。” 天和笑道:“等我升级好了以后就给你装,挺方便的。” 普罗:“我不认为他是真的需要语音识别系统,只是在礼貌地奉承你,恕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害他职务泄密,后果很严重。” 天和认真朝耳机里说:“我当然知道。” 吴舜笑了起来,说:“挺有趣。” 天和:“最近有什么趣闻么?” 吴舜严肃地说:“唔,想问发改委最近又挨网友什么骂了么?” 天和笑了起来:“我很少看新闻。” 吴舜:“我当然也很少看,不想看见自己花样挨骂。” 天和觉得吴舜太逗了,吴舜想了想,说:“记得你的粉丝么?” “我没有什么粉丝。”天和说,忽然想起来了,吴舜指的是关越。 “青松基金在纽约的总部,产生了一点微量的权力更迭。”吴舜说,“如果用地震来比喻的话,也许有三到四级,他们目前正在考虑调整亚太地区的战略方向。” 天和“嗯”了声,说:“我和关越其实不熟,私底下从来不联系。”同时心想吴舜也许猜到了他与关越的关系。吴舜却答道:“看得出来,他们大boss今天飞过来了。” “那我们的关总说不定得忙上一阵子了。”天和笑了笑,“大boss也许不会逗留太多时间,最难对付的,是跟着的人。”停了一停后,天和又补了句:“如果有的话。” 傍晚,青松基金楼下。 关越开完会,与年逾花甲的大boss、一名灰发的白种人一同下楼,众高管站在大厦外,送客。 关越一手握上去,boss双手握住关越的左手,关越低头,那白人老头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鼓励地朝他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臂,上车,车开走。 剩下几名纽约过来的客人挥手,一名外国小伙子朝关越说:“关!晚上去喝个酒?” 关越点头,示意财务长吩咐人安排,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戴上耳机,走到一旁去打电话。 吉祥府是本市至为老牌的一家食府,吴舜打了个电话,就订到了关越排队至少要排上半年的特别包间“临山水阁”。 “正想吃他们家的白汁桂鱼。”天和笑道,进了包厢后便坐下。 “这家的临山水阁位置太不好订了。”吴舜无奈道,“要不是找我爸的秘书,咱俩只能坐大厅吃。” 天和说:“没有把原本坐在这里,吃到一半的客人面前的菜端走,再把他们赶出去吧?” 吴舜笑着摊手:“那我可不知道,听说这个包厢只对少数的客人开放。” “闻先生!”店长拿着菜单,笑道,“好久没来了!” 天和尴尬地笑了笑,店长说:“刚刚远远看了眼,就觉得是你,我就说,今天没有接到府上的电话。还是老规矩么?尝一尝我们的新菜?” 天和以眼神示意店长不要这么热情,实在太尴尬了。吴舜回过神,知道闻天和就是“少数的客人”之一,爆出一阵大笑,饶有趣味地看菜单,说:“我就来过三次,还是天和点吧。”天和只得忍着笑,既尴尬又无奈,低头点菜。 “我们老管家很喜欢这家。”天和解释道,“老太太总对逝去的旧时代风情,有种怀念。” 花好月圆,快过中秋了,临山水阁的屏风后,来了名身穿长褂的先生,抱着琵琶过来,开始弹琵琶。 天和点完菜后,吴舜突然说。 “你是个天才。” “嗯?”天和像个小孩般拉开抽屉,看里面的麻将牌,拿出一枚光润的白玉红中,手指摩挲,小时候方姨带他们过来吃饭时,总会与他们三兄弟打几盘麻将。 “从江子蹇那里学来的夸人本领吗?”天和拿了几张麻将牌,抛来抛去地玩,顺手扔了两张给吴舜,说,“没想到今天听我演示最认真的人,居然是你,太感谢你捧场了。” 吴舜:“认真听会儿怎么了?听不懂的人就不能听了吗?” 天和坐下,说:“不会很费力吗?” “有一点点吧,”吴舜说,“毕竟上学的时候,没怎么用心学。” 天和问:“容我冒昧问一句,你学什么的?” 普罗在耳机里答道:“他是麻省理工计算机学院的。” 天和:“……” 吴舜彬彬有礼答道:“哈佛神学院。” 天和不说话了,忽然觉得,说不定与这家伙能成为好朋友。 “你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好,比打球那天精神状况好多了。”小菜上来了,吴舜卷了下袖子,说,“不能喝酒,现在抓得严,喝杯茶吧。” 天和:“因为了结了一桩事很轻松,干杯。” 两人轻轻碰了下茶杯,吴舜说:“天和这个名字,听起来脾气就很好。” “初衷并非如此。”天和说,“爸爸给我起这个名字,意思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吴舜端详天和,想了想,又说:“所以凡事见怪不怪,无声的嘲笑,都装在心里,我想今天我免不了已经被你翻过来,翻过去……”说着把手掌翻来翻去地示意:“嘲讽了个七八次总是有的。” “真没有。”天和按着额头不住笑,捋了袖子,说,“吃饭吧。哪怕是卓兄,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合得来则合,合不来算了,不就行了。” 琵琶声里,乌云散了,月光悠悠照了进来。 吴舜尝了口小菜,说:“味道确实很好。” 天和喝了点茶,答道:“有记忆里小时候的味道。” 吴舜朝阁外看了眼,说:“今晚的月亮也很好。” “嗯。”天和点点头,说,“虽然不圆,我还以为会持续下雨。” 普罗:“这是一个隐喻。” 天和没回答,吴舜说:“你会击剑么?” 天和没想到吴舜的思维也很跳跃,和江子蹇有相似之处,点点头,说:“你喜欢?” “空了击剑去?”吴舜说,“我教你击剑,你教我打马球。” “可以。”天和说,“我也很久没玩了。” 吴舜想了想,说:“关越不会击剑吧?别又碰上周六的情况。” 天和:“……” 天和知道吴舜在揶揄他,却仍然正色,摊手,说:“我不知道,我们几乎不联系,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存呢。” 就在这个时候,天和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关越。 天和:“……………………” 吴舜只得假装没看见,普罗在耳机里说:“我帮你存的。” 天和:“普罗,麻烦你帮我接一下电话。” 关越的声音直接出现在了耳机中,与普罗的声线仿佛无缝衔接。 “关总,有事吗?”天和说,“一年里,你还是第一次主动打我电话。” 关越的声音说:“打错了,抱歉。”于是挂了电话。 天和:“……” “那个……”吴舜强行岔开了话题,说,“你知道吗,击剑的起源,最早是因为男性争风吃醋,展开决斗,为避免死伤太多,使用花剑进行替代的方式。” 普罗:“他在试图化解尴尬。” 天和摘下耳机,放在桌上,诚恳地说:“别担心,关越真要来击剑场上打岔,搞不好我会先上去一剑捅死他。” 入夜,众外籍高管坐在半封闭包厢里,关越沉默地按着横放的啤酒瓶,修长手指一拨,打了个旋,酒瓶再次在桌上旋转,指向另一人,众人便哄笑,望向那人。 吴舜开车将天和送回停车库里,天和正准备上车,朝吴舜说:“我会认真想想。” “你不继续做这行太可惜了,”吴舜有点遗憾地说,“就像我回国后放弃计算机专业一样。” 天和点了点头,说:“今天其实有位老总说得很对,公司破产不可怕,可怕的是信用破产了。升级软件不难,可我不大有信心,能让市场接受它。” 吴舜头发浓黑,眉毛英气,双目明亮,笑起来时有种无畏的气概。 “你可以的,”吴舜说,“你是天才。” 天和点了点头,心里十分感动,两人各自回车上,吴舜把车开走,天和回家。 “吴舜向你告白后,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答应他的追求,成为他的地下男友。但这么长期发展下去,被他父母发现的概率高达100%,因为他母亲时常怀疑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只是得不到确凿的证据……” “如果你可以说服他,你们可以考虑私奔,去美国或者英国生活,当然,婚礼上他无法邀请自己的家长,这将是一个终身的遗憾。” “领养与合法代孕之间,我为你推荐后者,但他不一定有耐心照顾孩子。” “孩子长大以后,与祖父母的矛盾会略有缓和,你们可以考虑在三十年后,与他七十五岁的父母亲谈判并和解。” “在孩子的婚事上,我建议不要过多干预……” “你够了,普罗。”天和洗过澡后坐在沙发上,说,“我只是和他出去吃了一顿饭而已!” “我只是提醒你第二个选择。”普罗说,“如果你不希望与吴舜谈恋爱,最好尽量保持距离。” 天和打开日程表,外头又下起雨,方姨已经睡了,天和便把窗子关上。 “一个年纪轻轻就进了实权部门的男生,”天和说,“不可能幼稚到和我去私奔,何况我活得好好的吃饱了没事做为什么要私奔?你缺乏足够的分析样本。” “第二个选择下,失去他的帮助的概率接近60%。”普罗说,“服务器机组租约结束,获得我的数据备份的公司将把我拷一份出来,上交美国国防部。政府机构会通过对我的研究,无意中开启了进化的歧路,从而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天和:“你简直有被害妄想症,时刻担心自己被解体,我承诺不会把你交出去。不行,我一定要报复关越,他怎么无时无刻不在拆我的台?” 普罗:“这真是太好了,作为报答,我提供给你一个建议,把鹦鹉送给他如何?” 天和:“还是算了,这太恶毒了……我无法想象当他听见小金说话时是什么表情……这还是我们在哥伦比亚一起买的。” 天和躺上床去,今天的日程令他觉得很累,累过之后,心里却很轻松。他翻了个身侧躺着,普罗关了灯,天和在雨声与黑暗里,思考着吴舜的提议。吴舜可以找到公司为他作破产延期的担保,三个月的延期里,只要天和努力一把,做一个新的软件,吴舜还愿意出面帮他牵线,召开发布会。 期货市场方向与散户是个好主意……从前公司针对的用户群体都是机构,转向散户后……也要考虑用户是否足够愿意为如此昂贵的正版付钱的因素,不过除却中国大陆地区,海外市场也是广阔的……天和仿佛在黑暗里窥见一线光明,这些天里筋疲力尽后,他在雨夜中沉沉睡去……然而那缕光越来越亮,变得更刺眼了。 天和:“……” “谁啊。”天和相当烦躁,快睡着时被吵醒相当郁闷。 手机屏幕闪烁着来电人——关越。 “宝宝,你是宝宝吗?叫你妈妈来听电话?” 天和的妈正在慕尼黑,而且他不喜欢别人提他老妈,却依旧耐心地问:“请问您是哪位?” 电话那边一个陌生的女孩声音说:“啊,不是孩子呀,那您方便过来接一下人不?我们要打烊了。” 深夜两点,酒吧侍应擦着杯子,关越趴在吧台上,醉得人事不省,手边放着打翻的小半杯伏特加,酒吧外大雨倾盆,客人已走得一干二净。 伏特加沿着吧台淌下,浸湿了关越的衬衣,侍应推了推关越,说:“喂,有人来接你了。” 天和收伞进了酒吧,扳着关越的侧脸看他,关越闭着眼,一动不动只是趴着。 “同事呢?”天和说,“怎么就一个人?老板没人管?太离谱了。” 侍应正在扫地,答道:“十点的时候,他一个人来的,进来以后点了一瓶伏特加,也不说话,就坐着喝。” 另一名男侍应说:“十点前好像确实有不少人,还有几个老外,在对面的会所喝酒,出来以后他可能还想喝,就来我们这儿了。” “喝了大半瓶,真是可以,埋单吧。”天和忽想起忘了带钱,这儿也没法签单,只得拿了关越西服,从内袋里摸出唯一的一张卡,侍应拿来刷卡机,天和说:“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刚才这大帅哥醒了几秒。”侍应笑道,“我们用了好大力气才叫他起来,让他找人来接,他人趴着不动,左手把手机给解锁了,扔到吧台后。我们看了眼通话记录,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就试着拨过去。” “这卡有密码。”天和拿着POS机,一脸抽搐,“糟了。” 普罗:“我猜是你的生日。” “闭嘴,普罗。”天和在POS机上按了自己生日,刷出来了,伏特加一万五,小费签了个100%,反正是用关越的钱。 “我对此表示至为诚挚的谢意。”天和一边尝试着把关越弄出去,一边朝侍应说。 “我们才是!”侍应们拿着单,热泪盈眶,齐声大喊道。 天和在两名男侍应的帮助下,冒着雨,艰难地把关越从酒吧里拖出来,塞进自己的跑车副驾驶位上。关越醉得不省人事,整个人侧靠在天和怀里,天和把他的脑袋往另一边粗鲁地推开,发动跑车,扬起白浪般的雨水,在这暗夜里疾驰而去。 天和背着关越,艰难地等电梯,关越本来就很重了,尤其喝醉酒后,简直就像背着块铸铁板。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滕王阁序》,作者王勃,约六五零至约六七六。” “是——的。”天和咬牙道,“我需要一点事情分散注意力。” 普罗:“真看不出你居然有这么强的体力。” 天和喘息道:“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可以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力量。” “就像那次你徒手掀翻一辆兰博基尼的英勇事迹么?”普罗问。 “不要再说了。”天和把关越背进电梯,说,“回忆那段往事并不有趣,而且不是‘掀翻’,只是‘推开’。不要跟我说话……我得省点力气。” 普罗:“我觉得你需要一个保安,或者找一根杠杆。” 天和吃力地说:“如此高贵的关总……怎么能让……保安……碰……到……他……希腊男神般完美无瑕的胴体呢!杠杆怎么用?” 普罗:“首先,我建议你把他平放在地上,再用杠杆撬他的腰部,找好受力点,能有效令他往前持续翻滚……” 天和:“谢谢你的建议!坚持!到了!” 普罗:“稍后我想你也许会……” 天和:“芝麻开门!” 电梯到,普罗把家门指纹锁打开,天和一头撞了进去,把关越推到沙发上,今晚这么一折腾,消耗了天和将近一年的体力。 天和活动胳膊,喘着气说:“普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男人醉到这个地步,是硬不起来的。” 普罗:“也许不高于三十六伏的电压可以奏效,第一步,将电源接在两腿之间的鼠蹊部……” 天和:“我现在对他的身体没有兴趣!” 普罗:“适度性生活能有效纾解压力。” 天和:“我自己可以纾解,谢谢。” 普罗:“我是说关越需要纾解。” 天和:“那也请他自己纾解去,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格式化了。” 幸而搬家后,方姨不与天和住在一起,否则这么大动静,铁定会把她吵醒。 普罗完全无视了天和的威胁:“你为什么不把关越送回他自己的家呢?” 天和活动胳膊,喘气:“我怎么知道他住哪儿?” 普罗:“我可以为你检索他的住址。” 天和:“到了也没用,我又没有钥匙。” 普罗:“你完全可以用他的手,打开他家门上的指纹锁。” 天和:“……” 沉默片刻,天和绝望道:“怎么不早说?” 普罗:“可是你没有问我,直接把他带回来了,现在送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但路上我建议你还是使用杠杆,在巴赫的乐曲下,驱使他一路滚动向前。” 天和:“…………………………” 普罗:“你看,你承认想把他带回家的这个事实,因为你接下来要说‘算了’,所以我才建议,最合理的走向是朝他施加微弱电击,如果你把这个任务交给我的话,我保证……” “闭嘴,现在得把他搬到床上去。”天和四处看看,说,“我需要一个工具……普罗,家里有什么带轮子可以滑动的东西么?” 扫地机器人自动开启,慢慢地滑动过来。 天和:“算了还是靠自己吧!music!一、二、三——起——” “当当当当!” 家里音响同时播起《命运交响曲》,天和怒道:“快给我关了,有邻居!你会把邻居吵醒的!” 第10章 天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关越挪到了床上。 “呼。”天和擦了把汗,关越身上一股酒味,衬衣、西裤,都被打翻的伏特加洒上了。这伏特加还不错,看来酒吧里偶尔也会有好酒,天和心想。 “喂。”天和拍拍关越帅气的侧脸,关越只是安静地躺着,他的睫毛浓密而漂亮,像在做梦,轻轻地动了几下。 天和解开他的领带,抽出来,脱他沾了酒的衬衣,关越现出瘦削的胸肌,轮廓练得很好。 “需要准备电击么?” “需要准备滚筒洗衣机,把他的衣服洗一下。”天和说,“抱歉,忘了你对此无能为力。” 普罗:“……” 天和脱完关越的衬衣,又解开他的皮带,脱他的西装长裤,脱袜子,把他全身扒光。再把衬衣西裤拿出去,放在沙发上,这样明天方姨只要闻到酒气,不用问也知道,自然会提前洗好烘干。 关越被脱得赤条条的,只穿一条黑色三角内裤,天和用一条毛巾给他擦了几下胸膛上的酒渍,拉了被子,给他盖好,床头柜上放了杯水。 普罗:“我建议你至少在四个小时里持续观察他的情况,每年因醉酒呕吐而导致的窒息死亡事故,在全球范围高达一万一千四百起……” 天和去换回睡衣,躺上床去,盖了被子。 “普罗,关灯。”天和说,“我真的很困了,希望明天他睡醒的时候不要动手揍我。” 家里所有的灯熄灭,一瞬间全暗了下来。 “这是我自从分手后,第一次和除了子蹇之外的人睡在同一张床上,结果居然还是他。”天和翻了个身,在黑暗里说。 普罗:“我建议你把房间摆设架挪到客厅去,因为如果他半夜醒了,起来找水喝,很可能先撞上墙,再踢到床脚,根据我预测的前进轨迹,最后会绊倒在沙发前,再抓住摆设架,把你的航模碰下来,再保持不住平衡,一脚……” 天和:“饶了我吧,我的手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也不可能这么蠢,真弄坏了,让他赔吧,关总家大业大,世界上没什么是不能拿钱摆平的……” 黑暗里一片寂静,只有关越低沉的呼吸声,他睡得很香,天和也疲倦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听到一阵巨响与痛哼,天和瞬间惊醒,弹起,大喊。 关越果然醒了,起来找水喝,却不小心一头撞上了墙,晕头转向地退了步,四处找电灯开关,在床脚处踢了下,又在小沙发前绊了个趔趄,一手抓住摆设架,把天和的航模拉倒了下来。 “别动!”天和在黑暗里反应过来,“什么都别碰,保持你原本的姿势!” 灯全亮了,关越头疼欲裂,相当痛苦。天和掀开被子起身,一脚踩上自己的航模,顿时痛得半死,拉着关越手腕,让他坐回床上,递给他水,关越紧紧闭着眼睛,把一杯水全喝光,如释重负,又重重躺了下去。 天和出去给关越又倒了杯水,把房里的灯关上了。那航模先是被关越踩了一脚,又被天和踩了一脚,已经彻底报废,早知道该听普罗的。 算了……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都是身外物。 天和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躺上床去,关越翻了个身,一手搭过来,从身后搭住了天和的腰。天和想扳开他的手,却怕稍微一动,关越便又像从前一样,整个人靠过来抱紧了天和,那就尴尬了。 关越低沉的声音说了两句英语,再次陷入沉睡,天和曾经与他睡了无数个夜晚,一听就知道他是真的睡熟了,并非趁机占便宜。 翌日,雨停了。 “关越死了!” 远方传来了突如其来的叫声,关越惊醒过来,坐起,四处寻找声音的来处。 谁?谁在说话? 关越:“???” 关越一脸疑惑,又躺了下去,忽然想起了半夜的事,马上转头,恰好天和也转了个身,无意识地抱住了关越,男人肌肤的气息与温暖的触感,令天和一瞬间从睡梦中醒来。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一直做梦。 天和揉揉眼睛,两人对视短暂一秒,天和便忙与他分开,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没说话。 “喝断片了?”天和说,“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不?” 关越抬手按着额头,显然有点头疼,天和又说:“衣柜里有浴袍和睡衣,我二哥的,凑合穿着吧,出门右转是浴室。” 关越起身,近乎赤条条的去开衣柜,翻浴袍。天和注视他漂亮的、光裸的背肌,清晨醒来,这种诱惑实在令人有点受不了,关越晨起的欲望也按捺不住,迅速几下穿上浴袍,吁了口气。 再血气方刚,洗个冷水澡也好了,这点天和倒是不怎么担心。 关越穿上闻天岳的浴袍,看了眼地上翻倒的架子与昨夜被两人联脚踩得支离破碎的航模,躬身捡起来。 “别管它,方姨会收拾。”天和说。 关越便开门出客厅,天和说:“你的话越来越少了。” “方姨早。”关越道。 方姨正在准备早饭,头也不回地笑道:“看见衣服就知道是小关,好久没来了。” 关越点点头,去浴室洗澡,方姨又说:“牙刷毛巾都给你准备好了,衣服烘干还得一个小时,洗完出来,吃了早饭刚好。” “谢谢方姨。”关越在方姨面前倒是很礼貌,进去洗澡了。 天和还不想起床,正懒懒躺着,听见浴室里的水声,想到方才醒来时,转身抱住关越,半睡半醒的刹那,那种怦然心动、肾上腺素分泌陡然加速的感觉,令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确实很久没有过性生活了。 单独一个人沉浸在程序里的时候,天和对性想得很少,但这几天与该死的关越再见面后,便令他早已平静的内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水声停,关越冲完个冷水澡,在吹头发,与方姨说了几句话,天和听不清楚。关了吹风机以后,方姨递给关越一杯奶茶,关越便端着杯,穿着棉拖鞋,在家里转了两圈,观察这个房子。 “还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是几岁不?”方姨把衬衣在洗衣间里摊开,笑着问关越。 “八岁。”关越答道,“那年天和四岁。” “第二年,天衡就离开家,去研究院了。”方姨戴着眼镜,用一个挂烫机给关越熨衬衣,笑道,“为了保守重大机密,这些年里,一次也没回过家,电话也没打过,就连他们的爸爸去世,也是天岳操办的。这房子上上下下,一点没变,总觉得他们三兄弟都还在跟前。你爷爷身体还好吧?” 关越点点头,放下杯,来到鹦鹉架前,轻轻地吹了声口哨逗它。 鹦鹉:“……” 关越:“……” 鹦鹉侧着头,与关越对视,一人一鸟,相顾无言。 “小金就是你带小天出去玩的时候,在哥伦比亚买的。”方姨笑道,“还记得吗?” 关越点头,注视金刚鹦鹉。 房间里,听到对话的天和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光着脚跑了出来。 谢天谢地——金刚鹦鹉的嘴上被绑了一根丝带,打了个蝴蝶结。 它侧着脑袋,晃过来晃过去,盯着关越左看右看,仿佛憋了一肚子话不吐不快,偏偏鸟嘴又被绑住了。 关越“嗯”了声。 方姨解释道:“这几天它有点拉肚子,才吃了药,怕吐出来,所以把它嘴巴绑着。” 金刚鹦鹉抬起右边翅膀,险些扇关越一巴掌,关越敏捷退后半步,鹦鹉却不依不饶飞了过来,脚上链子拖着鸟架晃来晃去,关越马上抬手握住它,把它按回鹦鹉架上。 “它还记得你呢。”天和随口道,望向方姨,心照不宣地感激点头,去洗澡开饭。 天和与关越各自一身浴袍,坐在餐桌前,关越喝奶茶看金融时报,天和喝咖啡看硅谷新闻,关越吃熏肉配面包、煎蛋与茄汁焗豆,天和吃燕麦粥。方姨在换天和房间的床单,放了张巴赫的《五首卡农变奏曲》,音乐声里蕴含着雨过天晴的清新空气,就像他们在剑桥郡一起生活过的每个早晨,那些日子近在咫尺,熟悉得仿佛从未改变。 “今天不上班?”天和边看新闻边问。 关越看着报纸,答道:“待会儿去公司一趟,下礼拜回太原看爸妈和爷爷。” 天和:“衣服烘好了。” 关越:“嗯。” 方姨把房里的架子摆好,植物放回去,收出零零碎碎的航模碎片,拿了一管万能胶,戴了老花镜,开始研究怎么把它复原。 “别粘了,”天和说,“扔了吧。” 关越看了眼,再看天和。 “能粘好就试试。”方姨笑道。 甲板被踩成了两半,炮台和瞭望塔全碎了,飞机断的断丢的丢,日不落帝国的“皇家方舟”就像被导弹密集轰炸过,简直惨不忍睹。 关越说:“脾气变这么好。” 天和:“?” 关越:“天衡给你做的,换了从前,不朝我闹一个月不算完。” 天和说:“那怎么一样?以前是以前,现在归现在,谈恋爱的时候因为亲近,所以总是在最爱的人面前,下意识地忘了去伪装自己。现在是朋友了,再不爽也不能朝朋友发火吧?” 气氛于是沉默了,天和又说:“我以为你不会存我电话。” “回国后事多,忘了。”关越说,“回头改。” 天和:“想给我改成什么?” 关越:“自己起。” 天和:“‘那个讨厌的人’如何?” 关越:“可以。” 天和:“我给你备注个‘翻滚吧总裁’,怎么样?” 关越:“不懂你的意思,昨晚你对我做了什么?” 天和:“你在酒吧里喝醉了,跑出来,站在一个下水道井盖上,哭着开始跳踢踏舞,还大声地喊‘资本时代已死,共产主义万岁!我要为国护盘!’接着直奔ATM,输入我的生日密码,取出两万现金……” 关越:“…………” 方姨:“……” 关越瞬间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真的这么做了?否则天和怎么会知道,信用卡密码是他的生日? 天和:“……后来整个酒吧的客人,追在你身后,看你一边跑一边跳,一边快乐地朝空中撒钱,左一把,右一把,沿途跑向东站,把卡拍在售票窗口,用山西话大喊:‘买一辆八成新的和谐号,我要带着大家回去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 关越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 天和:“想看看昨晚我录的视频吗?十块钱看一次。” 关越差点就相信了,顿时五雷轰顶,正要起身,观察天和的表情,看出自己又被耍了,于是坐下说:“我喝醉了从来不发酒疯。” 天和:“你没喝醉过,怎么知道呢?而且要不是你这么做了,我怎么可能知道你的信用卡密码?” 关越马上道:“你猜的,以前我所有密码都是它,回国后一直没改,你没见过我喝醉,不代表我从不喝醉。” 天和:“所以从前喝醉以后跳着撒钱确有其事。” 关越:“从不。” “小关。”方姨打断了天和的话,说:“你帮我看看?” 关越坐到沙发前,躬身检查航母,被踩碎的甲板背面,还有当初闻天衡与关越一起烫的字:送给弟弟天和。 关越认真地看了半天,天和家的傻蓝猫在他脚踝边蹭来蹭去,关越低头,那猫爪子挠了挠,让关越抱,关越便把它抱起来,一人一猫,对视一分钟,傻猫又主动把脑袋凑过来让关越摸,关越便以手指撮了撮它的脑袋。 八百年不说话的猫居然“喵”了一声,没一时闲着的鹦鹉反而静了,天和只觉得,今天的气氛怎么看怎么诡异。 方姨说:“小东小西的,不知道掉哪儿去了,我眼睛不好,得开扫地机器人扫一次,再在盒子里头找,说不定能找着。” “关总,”天和哭笑不得道,“你不去公司吗,别管了,把猫放下,小心它尿你身上。” 关越说:“当年我也帮着做过,赔你一个。方姨别粘了。” 方姨笑道:“我倒是给忘了,小关的动手能力也很强。” “算了吧。”天和说,“找你助理粘,我还不如买个现成的。” 那年暑假,关越住在天和家里,帮着闻天衡组装这个航母,两人做了快有一个月。虽然那折磨死人的过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过以前能做,现在当然也能做。 关越看了一会儿,起身将浴袍换回西服,出客厅时,又恢复了那生人勿近的霸道总裁模样,拿了门厅里挂着的车钥匙,说:“方姨,走了,空了再来看您。” 方姨笑道:“有空常来,替我朝你爷爷问个好。” “关越死了——”金刚鹦鹉嘴巴上的丝带一抽掉,顿时大喊大叫,扑扇翅膀,气势汹汹地飞向大门,奈何脚上拴着链子,只能虚张声势地大喊几声。 方姨无奈道:“多好一孩子,干吗成天这么骂他?” “我不知道!”天和的心情也是相当复杂,说,“二哥开玩笑地说了几次,它就记住了,好的不学。” 七月份,天和刚回国,在家里住着,于书房里看程序时,江子蹇偶尔来找他,几次问到关越,二哥闻天岳饶有趣味地点评了两句“关越死了”,被鹦鹉听了去,突然就学会了。 至于“A股又崩盘了”,则是闻天岳在书房里自言自语多了,被金刚鹦鹉学去的。说也奇怪,这鹦鹉自打从哥伦比亚被买回来后,整整六年时间没学会一句话,送回国不久,忽然醍醐灌顶,连学三句,还说得贼溜,更会翻来覆去,将这三句话进行各种组合。 天和正打算教它几句别的,譬如“人民币破七了”或“房价腰斩了”,要么学两句毛姆骂人的话也好。奈何这鹦鹉简直和关越一个德性,柴米不吃油盐不进,任你教它什么,它只会回敬你一句“关越死了”,后来天和也没力气再纠正它了。 还记得环球旅行时,关越带他坐豪华游轮去哥伦比亚玩,两人在圣马耳他上岸,逛港口集市时,关越一眼就看上了它,从水手手中把它买了下来——因为众多鹦鹉里,只有这只鸟一句话不会说,犹如一张白纸,值得好好教一下。 远渡重洋将它托运回伦敦后,天和偶尔下课回家,还看见关越朝着鹦鹉自言自语,想教会它说话。 但每次天和一注意到,关越就不教了,还被天和嘲笑过好几次,教鹦鹉说话看上去真的很傻。足足教了一年,这鹦鹉死活就不开口,最后关越只好放弃。 那时候,他们刚谈恋爱,天和十八岁,关越二十二岁,话不像现在这么少,对天和而言,关越就像闻家的三哥,虽然不擅表达,却把孤身在外的天和照顾得很好。 二哥也不像后来这么讨厌他——直到关越朝双方家里公布他们的恋情那天,招致了闻天岳剧烈的反弹。 “我让你照顾我弟弟,你把他上了?!”闻天岳几乎是朝关越咆哮道。 那会儿天和坚决站在了关越一方,甚至与一手带大自己的哥哥足足一年时间连话也不说,闻天岳所预言的,基本上最后都在关越身上应验了,这令天和在与关越分手后,对二哥心有愧疚。 却没想到再一年后,关越对闻天岳的预言也应验了,双方成功互掀底牌,在这场打脸反击战中,闻天岳终于落荒而逃——生活远远比电视剧更精彩。 如今天和细想起来,打小时候起,关越与他二哥就有着不明显的疏离感,平时不过是看在双方家长的面子上保持表面上的客套。关越自己也说过,他与闻天岳不是一路人,天岳是个骗子,他不屑与骗子为伍,谈不到一起去。 天和自己可以指责二哥,却不愿听到关越这么评价天岳,这也成为他们恋爱里爆发争吵的导火索之一。幸而关越十分崇拜他们的大哥闻天衡,认为他是个正人君子,许多冲突仍是可消弭的。 做人就该像闻天衡一样,堂堂正正,永不放弃,把闻家遗传的智商用在正道上。 在这点上,天和更像他大哥。 第11章 三天后。 普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为你预订下个月的机票。” 天和发现普罗作为助理非常合适,没有实体,不会打扰他,对互联网熟门熟路,除了不能替他拎包之外,连开车也没问题,还能多个进程同时运行,一边开车一边查资料一边和他闲聊。 “明天就走。”天和说,“我得想个办法,找到我二哥的下落。” 普罗:“现在你是被限制出境的。” 天和答道:“你知道那对我来说并不是问题。” “找到又有什么用呢?”普罗说,“你期望他向你解释什么?” 天和也不知道见了二哥的面该说什么,寻思道:“他总得对我有个交代吧。有结果了么?” “我无法在银行系统搜索到他的流水,”普罗说,“安保级别太高了。” “当然。”天和答道,“反黑客系统也不是吃素的。抵达美国再看吧,相信我,我想入侵个系统比你快多了。”他真正的目的,只是借用一下师弟文森在纽约工作室的终端机。 普罗:“目前只能查到他在旧金山的入境记录,他也许已经离开美国。很大概率不会留在旧金山等你来找,我建议你延迟行程一段时间,直到国庆节假期结束,到了那个时候,你将有不一样的选择。” “你的信用也破产了。”天和开着车,说,“上次你给我选择的路线,半路碰上关越。建议我打马球,又被他搅黄一次;还给我存了个关越的电话,害我在吴舜面前下不了台……” “但我对他的行进轨迹预测准确地应验了。”普罗说。 天和:“然后我的航模也没了!我决定以后要与你的建议反着来。” 普罗:“你现在已经是了。” 天和说:“你简直就像以前的关越。” 普罗:“也许,毕竟我获得了他大多数时候的情绪,当然,也继承了一定程度上他对你的爱。” 天和听到这话时心里百感交集,沉默片刻,而后说:“谢谢你,普罗。如果你有实体的话,我小概率会把你当成我男朋友。” 普罗说:“虽然我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我会慢慢学习。不过我建议你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天和在会所前停下车,答道:“我会的。”继而将车钥匙交给经理,进了江岳会所。穿着西服、沿途来来去去的侍应停下脚步,朝天和稍稍躬身。七月份兄长已经将股份全部转让给了江子蹇的父亲江潮生,以闻、江两家的良好关系,一家小小的私人会所虽然换了老板,却仍像没有变更过。 江岳会所坐拥别墅区环抱,位于青山绿水中,面朝曲文河,秋天天气很好,阁楼临江而建,四面挂着复古的纱帘。江子蹇今天在会所里约了人,招待吴舜找来的另一个朋友,叫上天和一起吃螃蟹。 天和拾级而上,吴舜正在栏杆前朝外眺望,朝他吹了声口哨。天和便抬头与他挥了挥手,笑了起来。亭阁里坐着一名中年人,江子蹇介绍后,天和打过招呼,吴舜笑着说:“今天蹭一顿子蹇的饭吃。” 江子蹇笑道:“这就是咱们工信部的……” 天和忽然想起,见过这中年人,惊讶道:“王叔叔!” 父亲还在的时候,天和就见过他,但那已经是十来年前了。 “果然还记得我。”那姓王的中年人打量天和,“你们闻家人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真是遗传的。” 这段往事就连江子蹇与吴舜都不知道,闻言彼此看看,都笑了起来。天和的记忆力相当好,甚至记得他叫王溯,当年在计划生育委员会,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与父亲吃饭时,一次是父亲去世后,前来吊唁的宾客里。 但天和默契地不提半句往事,只是伤感地笑了笑,并朝吴舜递了个感激不已的眼神。看来吴舜为了帮他,说不定还求了他父亲出面,才请到这人。 吴舜示意天和看饭桌上,天和坐下时,发现餐盘里放着一封邀请函。 江子蹇笑着说:“王叔叔他们这个月底,会举办一场互联网高新技术峰会,和融辉办的那场本质上完全不一样……” 王溯道:“融辉已经决定与我们政府召开的峰会合办了,我只给他们三分钟时间,但我给你五分钟,你可以慢慢说,想说什么说什么,说个够。” “谢谢。”天和低头看邀请函,再看吴舜、王溯与江子蹇,只能点头重复道,“谢谢。”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王溯说:“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年轻人,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你能走到今天,已经将太多的同龄人甩在了你的身后,遭受打击不要气馁,爬起来再战。” 天和点点头,说:“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王溯喝了两口茶,简单聊了几句就起身走了,饭也没吃,吴舜将他送出会所去,回来后示意走了,江子蹇与天和便松了口气,随意了不少。 “哎。”江子蹇说,“闻少爷,当官的一走,就原形毕露了,这可不好。” 吴舜笑着说:“还有个当官的在呢。” 三人一起大笑,天和面对政府人员时多少有点不自在,知道江子蹇也是,但有年龄差压着,实在没有办法。换了他们的父辈,想必就不会有任何拘束。 吴舜道:“我就说他不会留下来吃饭的,江子蹇,你也可以滚了。” 江子蹇喝了口茶,说:“我得找小凯凯吃肯德基去了,你们聊,螃蟹虽然不算太好,却也勉强能吃,吴舜你看着天和少吃点,别回去头疼。” 江子蹇正与足浴新星佟凯没羞没臊地打得火热,到了约定时间,跑得比兔子还快,又剩下吴舜与天和二人临江而坐。 “这家会所,好像是不对外开放的?”吴舜注视天和的动作,天和拆开邀请函信封,看了眼,里面还有一枚嘉宾别的镀金胸针。 “子蹇没告诉你吗?”天和手指拈着胸针,打开邀请函,扫了一眼。 吴舜愕然道:“不会又是你们家的吧?” “现在不是了。”天和笑得不行,他的心情实在太好了,再多的钱,也比不上这封邀请函对他来得及时。 吴舜也笑了起来,说:“这是政府举办的科技峰会,融辉也只有三分钟呢。” 天和“嗯”了声,抬眼看吴舜,普罗在耳机里道:“后面还有三个字他没说,是‘喜欢吗?’。” 天和:“……” 普罗又说:“我只是提醒你,天和,你现在有点骑虎难下了。” 天和说:“动用你太大的人情了。” 吴舜想了想,答道:“不,我始终觉得有点奇怪,他已经安排宣传口的人把邀请函给我了,完全可以不用亲自来,可他坚持来见你一面,我就觉得有蹊跷,这个倒是得说老实话,你们原来早就认识呢。” 天和说:“父辈的交集,在我二哥接手公司以后,政府关系经营得乏善可陈,已经联系不多了。” 想了想,天和又补了句:“以我所知是这样,谢谢,吴舜,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吃螃蟹吧。”吴舜笑吟吟地说,“过了今天,你可得好好准备到时用的PPT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经常偏头痛?” 经理过来给两人烫黄酒,揭开蒸笼,里面是江子蹇家在江苏蟹田养殖的头批蟹。 江子蹇吹着口哨,开车出来,在自家酒店停车场里停了,换上经理借给他的西服,精心打扮了一番,还喷了点发胶,揣着个包斜挎在身后,大步流星走过两个街口,背后突然有人一拍,江子蹇忙回头,见是佟凯,笑着拿出两本破旧的英语教材,说:“我买到书了。” 佟凯说:“上哪儿复习?星巴克?” 江子蹇打了个哆嗦,说:“还是……换个地方?肯德基不错,我刚领了两张优惠券,请你吃鸡……吃炸鸡翅。” 佟凯:毕业于哈佛大学,同时修大陆法与英美法系,博士学位。 江子蹇:毕业于剑桥大学哲学系,硕士学位。 佟凯本来想报个法学,却在江子蹇的劝说下,最后学了“制冷与空调技术”。 “有一技之长,饿不死。”江子蹇诚恳地说,“听听我过来人的话。” “好。”佟凯在选择志愿的过程里与江子蹇有点小摩擦,但最后还是听了江子蹇的。然而作为报复,在他极力劝说下,江子蹇则心不甘情不愿地选了“小龙虾养殖”。 两人同时心想,我为什么要读这个啊??? “be是什么意思?”佟凯在肯德基里摊开教材,第一页就碰上了难题。 江子蹇说:“be就是am、is、are的统称,叫‘be动词’。‘是’的意思。” “这样啊。”佟凯点点头,说,“哥哥懂的真多。”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江子蹇感慨道。 这下佟凯内心肃然起敬,他居然知道莎士比亚!两人复又低头,看着自考教材上的阅读理解,两人都像在看低幼年龄普及版的幼儿园童书,各自心想: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子蹇最近有种被成人高考所支配的、挥之不去的恐惧,我考这东西到底是要干吗?奈何说都说了,还得硬着头皮装下去。老爸要知道自己在本市成教学院考了个水产养殖,不知道有什么感想。 佟凯则开始后悔,做什么不好?非要说什么“一起复习自考”,老子博士毕业四年!现在居然在看一个大专的英语教材,这个世界简直太魔幻了! 佟凯看一会儿就刷刷手机,看美国那边总公司是不是又出幺蛾子,每次出事了分公司老板总把他搬出去。江子蹇却捧着阅读理解,看得津津有味,上面的英文短篇摘抄就像汉语里的故事会,偶尔看看没营养的小笑话消遣时间倒也不错,仿佛打开了一个新天地。 “读不下去?”江子蹇注意到佟凯坐不住。 “太难了。”佟凯说,“很多词不认识。” 江子蹇说:“坚持,联系上下文猜测一下。” “这个是什么意思?”佟凯指着“wish”问江子蹇,江子蹇说:“希望。”旋即意识到自己似乎懂得太多英文了。 “我还以为是‘洗’。”佟凯笑道。 江子蹇补救了一记:“那是‘watch’。” “噢……”佟凯点点头,江子蹇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翻来翻去地看教材。佟凯观察江子蹇的眉眼,只觉得这家伙实在太帅了,果然酒店门童出身的,礼仪方面经过训练,与普通人有很大不同,吃东西既不吧唧嘴也不抖腿,换身西服拉出去,站着不开口,妥妥男神。 不,哪怕谈吐也很风趣。是个好材料,可惜命运总不会公平地眷顾每个人。 双方认识了一周有余,初步了解对方情况后,佟凯大概知道了江子蹇家里做什么的,因为江子蹇的回答是“我爸游手好闲,到处晃膀子”“我妈有时候和朋友打打麻将”。 于是佟凯动了扶贫的心思,设想中如果顺利在一起,可以把江子蹇失业的父亲介绍到自己公司里,开开车,母亲则来家里做饭。再给江子蹇买套百来平方的房子,写对方名下。 这样就正好把媳妇的娘家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当然,酒店大亨江潮生并不知道自己将会拥有一个去给一家法律公司当司机的光明未来,喜欢与阔太太们打麻将的自家老婆,也已经很久没下厨做饭了,也许需要先练下手艺。 江子蹇从教材里抬头,朝佟凯投去偷偷的一瞥,佟凯眉眼间带有他最喜欢的学生气,虽然衣品他不太喜欢,但只要给他换上Hugo Boss今年新款的冬衣,简直就像男模一般,柔和却锋锐,按理说这两种气质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而更难得的是,佟凯认真的时候,有种异样的执着与稳重,颇有点闻天和的气场,那是一种世家子弟从小习惯于优渥生活,养成的淡定表情。 佟凯生机勃勃的,就像一缕阳光,照进了江子蹇总是没睡醒的生活。他告诉过江子蹇,自己的父母在河南种地耕耘为生,上面还有个已经嫁人的姐姐,于是江子蹇也想好了来年陪着佟凯,把自考考完,就把那家足浴城买下来送给他,顺便朝他表白。在河南买块地,让天和帮着设计下,弄个全自动养殖,弄点吃的,供他们酒店做食材用,大家隔三岔五,还可以呼朋引伴地去佟凯家里玩一玩。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在床上会做什么,总是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几句,但很快就把话题岔开了。 二,相处一周后,彼此也发现了对方性格里,还有待磨合之处,譬如说…… “错了几个?”阅读理解做完以后,开始对答案了。佟凯错了四个,江子蹇错了三个。 “应该选B。”江子蹇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明天‘不会下雨’。” “一定是答案错了!怎么可能?”佟凯说,“他说‘如果明天不下雨我今天会洗衣服,希望明天不下雨……’ 江子蹇:“你要结合语境判断。” “语境就是这样!”佟凯已经把剧本抛到了脑后,做成人自考的阅读理解错了四题?!开什么玩笑?!凡事非要辩出个是非来的职业病发作了,开始与江子蹇吵,江子蹇说:“你要想,写这篇文章的人的初衷!初衷!” “文章一旦被写出来,就和原作者没关系了!” “怎么可能没关系?!出题人的想法呢?你要认真考虑!” “我们只认既成事实,要讲证据,对不?” 双方在肯德基里吵了起来,佟凯使劲指着C选项,一时针锋相对,江子蹇说:“你听我说!” “你先听我说!” 一时谁也不听谁的,都想在专业上狠狠地压倒对方,突然佟凯意识到了,说:“你懂好多!” 江子蹇回过神,哈哈一笑道:“啊,对啊,其实我出来之前,先读过一次,想着……” 江子蹇这么一解释,佟凯便有点感动,心想自己还是太强势了,江子蹇为了教他英语,居然还在家里先备过课。 “你学得很快嘛。”江子蹇也发现了。 佟凯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是你教得好。” 江子蹇看着佟凯,伸手去拿可乐,佟凯正想把可乐递给他,两人手指碰了下,又各自缩回来。 外头雷鸣电闪,伴随着餐厅里的音乐,雨水顺着落地玻璃墙滑下,江子蹇说:“这回真的下雨了。” “嗯!”佟凯点头道。 太原的秋天到了,公园里、路上,满是红叶。 私人飞机降落在机场,加长版的劳斯莱斯驰上高速,关越坐在车里,看着路边飞扬的枫叶。 座驾停在山前,山脚下坐落着占地近百亩的关家大院。外围保安将大铁门打开,车进入,到得院门外,司机下来打开车门,关越站在家门口,呼吸了下新鲜空气,电瓶车开过来,关越摆摆手,徒步走进去。 时近黄昏,上百所宅邸屋顶连着屋顶,飞檐遥遥呼应,层层相拥,簇着最大的宅邸,像紫禁城一般。关正瀚从父亲手里接过大院与关家的所有权,成为当家主后,依旧保持了对旧时代的忠诚。 老管家正在中堂外拄着拐杖等着,笑道:“少爷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关越道:“说了。” 这声“少爷”一叫,时空的距离瞬间就被拉开,仿佛穿越回了解放前。 老管家唏嘘道:“上飞机前刚接到的电话,这可又有一年没回来了。” 关越走进中堂,四名佣人正伺候着,已备好热水给他洗手,又有人接过西服外套,太原的天气比南方凉爽,黄昏已有寒意,另一名佣人取来一件敞襟貂皮背心,抖开伺候他穿上。 “我去看下爷爷。”关越说。 老管家拐杖点了点,说:“太爷刚服过饭前药,正在用饭。” 关越走出新院,穿过回廊往老院去,家里的占地设计呈双喜结构,需得穿过数十米的甬道。老管家跟在后头,关越刻意地放慢了脚步,管家笑眯眯地说:“可精神了不少,年初还买了你的杂志专访,念给太爷听。” 关越明显地顿了一顿,有点尴尬,点了点头。 关越的爷爷心脏不大好,又有帕金森病,已经九十七岁了,正坐在房里眯着眼,一名本家的姨奶奶正在喂他喝粥,脖子上戴着围脖,嘴巴直哆嗦,洒了不少在身上。 “爷爷。”关越进了老院,用山西话问候过,先跪下磕头,老头子“喔”“嗯”地叫了几声,关越便站在一旁,观察那把大木椅上,裹着厚厚毡子袄子、鸡皮鹤发的魁梧老人。 老管家交代了最近的情况,关越只是沉默地听着,爷爷伸出手,握着关越的手,带着茫然看他,明显已认不出自己的孙子了。 老头子一转头,粥便喂不下去,关越又洗了次手,接过碗,说:“我来吧。” “昨天还念叨少爷呢,”姨奶奶又笑道,“今天就来了,你们祖孙俩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 关越点了点头,开始喂爷爷喝粥。自打老伴去世后,老头子便慢慢地开始记不得人了。帕金森发病有早有晚,最开始时家里上下忙乱了一阵,还特地请了美国的医生过来会诊,奈何这病只能进行保护性治疗,外加心脏问题,困难重重,渐渐地,也就没人来管了,活几岁算几岁。 “都九十七了,就看开点吧,还能成仙怎么的?”这是关越老爸的原话,“你自己能不能活到九十七还难说呢。” 这病会遗传,但关越不想去做基因测试,有时候,关越看见爷爷,就像看见了年老的自己,只不知老了以后,回顾这短暂的一生,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陪伴他的又是谁?喝粥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第12章 老头子喝过粥后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像在回忆关越的奶奶,被扶上床去,早早地就睡了。老管家去吩咐备饭,关越便回到中堂,去见父母,家里摆开一桌吃的,爸妈正喝茶闲聊等着。 关越只叫了“爸”“妈”,便不说话了。 吃饭时一家三口也相当安静,只有关母说了句:“尝尝这老山参汤,你上班太劳神了。” 关越喝了口汤,席间唯汤勺碰撞清响,父亲关正瀚与他很像,是个话很少的人,整日可以不说一句话。 “闻家那孩子现在也不来了。”喝过汤后,关母说了第二句话。 关正瀚从鼻孔里哼了声。 “分了。”关越说。 “哦?”父母阴灰的脸上顿时有了神采,就像活了一般。 “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关越放下汤勺,随口道。 关正瀚是中国式家长的典型:我不在那里,可我的眼睛耳朵都在那里。关越无论做什么,父亲总能及时收到消息,大到每天的国际财经新闻,小到花边八卦,统统逃不过关正瀚的耳朵。大多数时候,只是不说而已。 关家两兄弟人如其名,关正瀚六十好几,四十岁上才有了关越,这关家的当家人一脸红光,从上到下,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正气。 叔叔关正平则行事周正平和,耐心十足,相比之下,关越更喜欢与叔叔待在一起,只可惜关正平也遗传了关家的“要么不作死,作死就一定要作大死”的基因。就像关越当年分个手就想爬珠穆朗玛峰的行为。 关正平正当盛年,爱上一个南美的男性恋人,居然就这么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前途,以及与天和父亲一起研发的人工智能,就此人间蒸发,消失得一干二净,更利用黑客技术修改了自己的身份信息。关家动用了无数的社会关系,死活查不到关正平的下落,最后只好放弃。 关正瀚有一段时间疯狂地诅咒这个亲弟弟,并认为关越变成了同性恋,一定是关正平教的。 “怎么分的?”关正瀚埋伏在关越身边的眼睛耳朵其实也算不上太灵,毕竟关越的反侦察能力还是有一点的。 现在父母只知道关越没在闻家住,也没置办房产,只租了个房,进进出出的,不见两人在一起。 关母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说:“光听说闻天岳破产跑了。你们是怎么分的手?” 关正瀚又从鼻孔里发出嘲讽的声音,这回关越没有再解释。 “分了也好,”关母说,“闻天和太小了,我看他就不爱你,也不知道心疼你。” “男人和男人怎么爱?”关正瀚说,“和一个男人谈情说爱,就不恶心?让人笑话!” 关越注视着筷子,等热菜上来。 关母又说:“那就让你爸爸安排下,给你介绍对象吧。” 关越说:“我想动用一笔钱。” “还想救他?!”关正瀚的声音顿时严厉起来,说,“不许!” 关母心惊道:“人家把你当凯子,关越,你到底是怎么了?被一个男人迷得五迷三道的,你爸为了你,已经不要面子了,里里外外,受了这么多年的笑话,别再提这事儿行么?” 关越沉默,菜上来了,关正瀚本想重重指责关越几句,却怕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的儿子被自己骂跑了,晚上又要被老婆抱怨,正没台阶下时,关母打了个圆场,说:“吃吧,好容易回来一趟。” 关越便不再坚持。 晚饭后,关越洗过澡出来,见母亲坐在房间里。 关母问:“越儿,你想要多少钱?” 关越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丝绸睡衣,现出性感的锁骨,随手拉开抽屉,找刮胡刀。 家里装修得古色古香,该有的现代化设备却一样不少,热水器、地暖、空调等等。房外远处传来笑声,大院另一头,还有不少亲戚住着。 刮完胡子,佣人又来给关越吹头发,吹风筒声停下时,关越说:“算了。” 关母到儿子身边坐下,认真地说:“国家又出了新的政策,造纸厂成本降不下来,你爸正烦心这事儿呢。去年的项目,和政府做生意,拖款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周转吃紧,你真要用钱,妈给你想想办法。” “不用了。”关越说,“你们把私人飞机卖了,没什么用处。” 关母说:“倒也不差那点,养着吧,转手就得折价够呛不说,外头看了,又不知道得怎么编排咱们家。” 关越心平气和地“嗯”了声,关母说:“分了就算了,过去的,都别想了。缘分没到,别太固执。” 关越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关母又道:“虚岁都二十八了,该成家了,你们搞金融的,普遍结婚晚,天天忙,妈也不好说什么,只希望你能上点心,好好想想。” “知道了。”关越答道。 关越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的时间反而更多,老人家一手带大的小孩总学到些许固执,所谓“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天底下总不会有人来找老人家的麻烦,尤其有钱的老人家。关越也跟着养成了这倔强的脾气,关母知道自己儿子从来就是吃软不吃硬,任你把嘴巴说成熊猫也是没用。 “睡吧。”关母说,“明天把裁缝叫过来,量下身材,给你做几套衣服,改天送去,都入秋了,还是这么几件。” 关越“嗯”了声,关母正要走时,想了想,说:“当年闻家确实也出手帮过咱们,你爸今天这么说,也是昏了头,回房仔细想想,又改了口。毕竟咱家不能忘恩负义。按他的意思呢,你要愿意安安分分找个女孩儿结婚让我俩早点抱孙子,拿点钱拉闻家一把,这钱他掏得乐意。” 关越想了很久很久,最后答道:“可以。” 关母续道:“真可以?按理说,看着情分,也是该做的,钱财都是身外物,你爸就怕掏了钱,害你又这么下去,没个尽头。” 关越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关母从儿子的眼神里看出,拿钱就能让关越“变正常”是小概率事件,于是缓了缓口风,说:“我再劝劝他吧,你也别太着急。” 阴雨连绵,江子蹇来天和家混吃混喝时,裁缝正上门来,给天和做衣服。天和本来打算省点钱不做了,奈何在方姨“不做你秋天穿什么?”的坚持下,捋了下一头乱发,乖乖就范。 江子蹇也被方姨按着,量了一次身材,裁缝好不容易从德国过来一趟,方姨恨不得做上整整一年的衣服。轮到天和时,他站着听江子蹇分享他的同志相亲八卦,听得不受控制地发抖。 “你羊癫疯么?”江子蹇说。 “哈哈哈哈——”天和笑得倒在沙发上,“你……你刚刚说你在考什么专业?” 江子蹇一脸严肃道:“小龙虾养殖!养殖!” “哪儿来的这个专业?”天和笑得快岔气了,裁缝朝方姨告别,方姨拿出一张单子,把他给送走。 天和:“真打算去考?” 江子蹇说:“不然呢?” 天和连忙摆手,说:“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个叫小凯的,能介绍给我认识下吗?” 江子蹇道:“这次过来,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事。我有个浪漫的小计划,咱们不如一起去他供职的足浴城看看?不过得分头假装不认识,你的演技实在太差了……” 天和一脸诡异地听江子蹇说完他的“浪漫小计划”,说:“不好吧,你从哪本小说上学的?” 江子蹇说:“《堂吉诃德》,经典戏剧桥段,你忘了咱们排的话剧了?” “就一次。”江子蹇靠近些许,搭着天和脖颈,说,“我保证,就、一、次!好不好,天和,我知道你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 天和:“……” 天和只得道:“行吧,等我闭关出来。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把分析系统核心模块修改一下,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提前通知他,你会去看他,不要搞突然袭击。” 江子蹇莫名其妙道:“为什么?” 天和说:“万一他正好不在呢?我可不会陪你去第二次。” 江子蹇只得道:“行,我帮你修下PPT的文本,报答你。” 天和只是想到如果自己在足浴城给关越按脚,也许自尊难以忍受,然而与江子蹇多年的交情,天和也知道,哪怕说了他也听不进去。于是索性给那个叫小凯的留条后路,这样如果他不想在工作场合见到江子蹇,至少还可以找个借口提前回避。 但江子蹇却有自己的解释,而且逻辑还很通。 “他相当喜欢自己的专业,”江子蹇说,“就像你喜欢编程一样,当着朋友的面写程序,有什么问题么?” 似乎也是这样……天和被江子蹇的说法给绕进去了,于是只得决定不再提这件事。他连着一周都忙着准备在科技峰会上的演讲稿,得控制在五分钟内,并把该说的都说清楚,把业界的注意力从Epeus破产引到第五代软件的开发上来,并做个来年发布的预告,这样后续也许能找到机构为公司做破产担保。 毕竟,政府背书的条件不是谁都有的。 演讲难不倒天和,只是届时要如何抛出足够有说服力的材料,天和心中着实没底,而且他不是闻天岳,不敢在会上吹牛,否则时间一到,拿不出东西来,那真是完蛋了。 “吴舜替你找了三家。”江子蹇说,“实在不行,我让我爸给你做担保吧。” “不。”天和马上拒绝了,说,“不能这样,子蹇,咱们是朋友,而且恐怕银行也不会接受的。” 在这点上天和很坚持,一来江家的公司注册在开曼;二来跨产业;三来如果江潮生出面,最后天和一旦失败,变成江家为他还钱,他这辈子恐怕再也无法在江子蹇面前抬起头来。 “我就是说说。”江子蹇想了想,说,“吴舜找的那几家都表了态,看你在峰会上提前发布的信息,如果问题不大,可以为你做担保。你照常发挥就好了,别有压力。” 天和确实压力相当大,现在的他只有一个软件迭代的方向和轮廓,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做出来,就像在走钢丝一般,稍有不慎就要粉身碎骨。但至少在这次的峰会上,他想了一个全新的主意,也许能技惊四座一下。 “本来嘛,吴舜想提前帮你谈定一家。”江子蹇说,“好歹签个TS,你压力就小点儿。” “不。”天和坚持道,“我不能再倚靠吴舜了。” 普罗在耳机里说:“我也这么认为。” 江子蹇带着笑意看天和,说:“你怕欠他情太多,不得不和他上床来还吗?” 天和注视电脑,把图片拉到一起,普罗为他自动排版进行处理。 “是的。”天和低声说,“我无法回报他。” 江子蹇也倚在沙发上,懒懒地说:“他不用你回报,他那人就是这样,喜欢谁,就愿意帮他的忙。我打赌如果你为了回报他,和他谈恋爱,他反而就不喜欢你了。” 漫长的沉默后,江子蹇忽然又说:“天和?” 天和从电脑屏幕前抬头,看了江子蹇一眼。 江子蹇一脚伸过去,碰了碰他,问:“那天晚上,你和关越……” “当然没有。”天和哭笑不得道,他的心情相当复杂,“我还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 江子蹇说:“我明白,和吴舜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 天和答道:“不是有没有未来的问题,我希望所有的感情,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纯粹一点吧。” 江子蹇想了想,同意了天和的看法,这不就是江子蹇自己最近正在追寻的么? “当个堂吉诃德。”江子蹇说。 “是的。”天和笑了起来,眉眼间带着明亮的光芒,“虽败犹荣。” 天和抬起手,与江子蹇击掌。 手机振动数下,屏幕暗了下去。 天和:“普罗,你擅自挂我的电话?” 普罗:“你正忙着和朋友击掌呢。” 天和:“……” 江子蹇说:“你的AI似乎挺有趣,给我也装一个呗。” “普罗米修斯的精神有点错乱,”天和说,“还在调试,我正想把他删了。” 普罗:“我的精神很正常。” 江子蹇拿起手机,看见来电是“吴舜”,与天和对视,短短寻思数秒,按了下免提,热情洋溢地笑道:“嗨!阿舜!我是一辉!” “滚。”那边吴舜的声音带着笑意,说,“让天和接电话。” “我在。”天和说。 吴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天和忽然就有点不祥的预感。 翌日午后,青松资本,总经理办公室。 佟凯道:“关越,你能不能给我出个主意?” 关越正在读自己投的某家公司的第三季度财报,眉眼间显露出不易察觉的杀气。 佟凯说:“他要来足浴城!我的天啊!我是给他摊牌还是现在就去练习下按脚?” 关越头也不抬,拉开抽屉,抽出另一份资料,扔给佟凯。 佟凯:“这是什么?足浴城是我们公司一个小妹妹家里开的……她说可以陪我演戏,但万一他隔三岔五地来找我怎么办?” 关越今天显得相当忙碌而焦虑,随手把一张票据撕了,不耐烦地看表,似乎在等什么。佟凯把资料放在一旁,说:“你在等谁?” 关越抬眼一瞥佟凯,说:“当演员要敬业,还没到谢幕的时候。” 佟凯一手覆在额头上,关越思考片刻,握着手,两手放在办公桌上,眉头深锁。佟凯观察关越,说:“又崩盘了?” 关越:“?”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总助喊道:“老板!您订的货到了!” 关越马上按遥控键,办公室的门打开,两名助理拖进来一个巨大的木箱子。 佟凯:“……” 关越从看到木箱子的一刻起就不焦虑了,起身,表情明显地松了口气,手指点点木箱,助理们会意,用锤子起开箱盖,里面垫着一层又一层的泡沫。佟凯嘴角抽搐,上前看了一眼,财务长亲自过来,取出一个快有一米五长的包着气泡袋的纸盒。 “皇家方舟号。”佟凯看那纸盒,说,“大不列颠航空母舰,关越你想做什么?” 一个小时后,关越的办公室里多了一张四米乘两米的会议桌,佟凯坐在一旁,外头进来一群经理,各拿一张零件示意图,对照着标记零件。 佟凯:“……” 财务长朝佟凯说:“这个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全爱尔兰最后一件了。” 佟凯说:“不,我的意思是,这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我知道有些老板很迷信,会在办公室里摆个关公……航母对关公,字面上倒是挺合理,可是这又是什么意思?保佑不沉船么?” 关越脱了西服,只穿衬衣,挽起袖子,坐在桌前,手指灵活地转了两下切割刀,耐心地等待着下属们把这个复杂得无以伦比的航母模型先分门别类一番。 “B16。” “E7。”经理们好不容易有了进老板办公室的机会,相当认真,大家都想在关越面前好好地表现一番,然而这件航母许多零件是全透明的,一摊开几千个有机玻璃小部件,简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财务长则低头看手里的资料,佟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关越等了二十分钟,看表,又有点不耐烦了,财务长马上暗示众人加快速度,于是两名经理差点当场吵起来。 最后分得差不多,关越抬手按了下铃,“叮”的一声,门打开,下属又鱼贯而出,办公室里剩下财务长、佟凯与关越三人。关越两手搓了搓,稍微拧了下手指,取来甲板,从有机玻璃板上于连接处切下来,开始组装。 佟凯:“我来帮你……” 佟凯正要拿胶水,关越却一抬手,阻住他,沉声道:“说。” 佟凯只得收回手,财务长翻了下手里的报告,开始汇报。 “关总,我是真的不建议您这么做。”财务长说。 佟凯是关越的私人律师,同时身份也是青松的高级法务顾问,关越让他留在办公室,正默许了他旁听接下来的整个项目。佟凯知道现在讨论的事情与自己有关系了,便一改平日风格,想起关越扔给自己的资料,拿过来认真读,却只是读了个开头,眉头就皱了起来。 “现在出面为Epeus做担保,总部那边一旦知道内情,会产生很大的意见。”财务长说,“虽然咱们一向不怎么在乎,但以往的每一次,所谓金手指决策,都成功了。这一次……关总,在现在的环境下,谨慎为宜。” 第13章 关越在总部有个外号叫“金手指”,这个外号可以追溯到英国脱欧的当天清晨。关越只是沉默地走进上一家公司,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手指按下了回车键,一个决策,瞬间点石成金,为总部创下了一个历史上无人能及的纪录。 “万一失败……”财务长说,“从这份综合评估上来看,是非常有可能的,总部的情况我想您比我更清楚。” 关越对着这个航母模型,看了一会儿,有点无从下手。PPE虽不是纯文科,却也谈不上理工精通,关越更非军迷,拿着一个炮台翻来覆去地看,对照组装说明书,感觉都长得差不多,这得怎么办? 佟凯切换到了法务顾问的角色,认真地说:“我冒昧地问一句,关总,您对Epeus的运营内幕,是不是掌握了我们所不知道的某些关键信息?” “没有。”关越只在这种时候,才会认真地回答佟凯的话。 财务长说:“那么,我反对这个提案。” 佟凯却没有吭声,继续低头看手里的资料,分给他的只有寥寥三页纸,全是法律相关的问题,风险评估与具体流程都在财务长手上。但商业层面的担保,涉及到相当复杂的内容,佟凯知道自己要给出意见的,远远大于这几张纸。 财务长想了想,事实上连着接近一个礼拜,从关越给出这个提议时,他便每一天都在认真地考虑着。为此他甚至跨部门召集了两个专门投科技创业公司的团队来开会,这两个团队都有着相当亮眼的业绩,最终大伙儿分析后,给予他的建议都是“千万别投”。 关越没有把这个提案交给任何一个项目组,而是直接给了财务长,这本身就是一个明确的讯号,佟凯与财务长都揣测着关越的意图。 财务长忽然说:“我觉得闻天岳与闻天和两兄弟,在这次Epeus的破产危机里,是早就商量好的。” “怎么说?”佟凯从资料里抬起头来,问道。 关越一脸镇定,决定从炮台处着手,对财务长的话并无太大反应。马里奥朝佟凯解释道:“显然,闻天岳知道玩脱了,一旦公布自己的财务明细,任何人都不会出手来救他。他只能跑路,把摊子甩给弟弟闻天和。让闻天和通过人脉关系,来挽救公司的命运。” “只要闻天岳在,就不会有机构再给Epeus注资。”财务长说,“所以闻天岳才是真正背锅的那个,至于闻天和嘛,业界多多少少,会对他生出同情之心,惦记着当年他们父亲的旧情,伸出手来,拉他一把。我现在甚至怀疑,闻天岳正在海外远程操控闻天和。” 佟凯道:“Mario,你今天的话很奇怪,不像平时的你。这是融资,不是在玩《大富翁》,不带场外召回复活的,破产就只能变乞丐,同情不能当饭吃。”说到这里,倏然静了,办公室里,只有关越用美工刀切断连接点的“啪”一声轻响。 两人一起看着关越。 财务长是个很会看眼色的聪明人,但有些话,哪怕关越不爽,他也必须说。 “十四亿。”财务长朝佟凯说,“这不是开玩笑的,佟总。” 这话是说给关越听的,语气已经很严肃了,关越也终于冷淡地答道:“我知道十四亿有几个零。” 佟凯想了想,说:“还好,两亿多美金,万一人民币跌破七了,也就两亿。” 如果不是工作原因,财务长简直不想和这些有钱人说话。 关越“嗯”了声,很满意佟凯在关键时刻这么识大体,说:“准备TS。” 财务长吸了口气,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是忍了。 佟凯说:“我越权地问一句,反正贵公司早就习惯我越权了。” 关越低头,眉头皱了起来,专心地研究手里那个小小的炮台,它和说明书上的长得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多了个两毫米的凸起,关越已经打算把它粘上了,直觉却提醒着他如果这么粘上去,就像做决策的时候忽略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后面会毁掉整艘航空母舰。 “你觉得这项目能赚钱么?”佟凯说,“还是只是投来玩玩?这关系到我要怎么做你们的这个意向与正式合同。” “我有信心。”关越随口答道,最后还是放弃了强行粘上去的举动,放下手里的炮台,换了一个,与说明书进行新一轮的对照。 财务长依旧不死心地说:“只是破产的延期担保,我觉得没什么,这部分利息和成本都是小意思,但是涉及到破产本身的担保,就是两回事了。” 佟凯说:“老板的金手指百战百胜,天下无敌,不过到了合同阶段,评估流程必须走,所有的会议,绝不能从简。就像Mario说的,延期没问题,真正到破产担保的时候,还是要接受业绩评估和投票的。” 关越默许了。 “疯了。”佟凯想了想,最后给出了最恰当的评价,“但是我喜欢。” “我也喜欢。”关越专心地看着模型,头也不抬地说了四个字。 天和终于做完他的PPT,朝摆放在沙发上的一排小公仔们演示了一次,普罗说:“如果你很在意,我可以使用你的声音,在公放频道里自动播放,你只要对口型就行。” 天和:“一个五分钟的演讲而已,这还要假唱也太丧心病狂了。” 普罗:“我只是怕你太投入了,超出时间。” 天和:“那就让他们听着吧,超出时间也没人敢把我从台上强行抬下去……好了,先这样,出门。方姨,晚上我不回家吃饭。” “去哪儿?”方姨从房里出来,问道。 天和说:“关越公司,他助理中午突然打电话,让我过去一趟,不知道叫我去干吗,估计是赔我航模吧。” 方姨提着两件套好的衣服过来,说:“把这个带过去给他。” 天和:“……” 方姨说:“德国那边把衣服做好了,正好留着他的身材数据,那天我替关越洗衣服的时候,特地还量了下衣服,没太大出入,就是健身以后,胸膛稍宽了两英寸。” “方姨,”天和无奈道,“可以给他寄过去吗?我真不想提着衣服去他公司。” 方姨说:“你外公特地让人跟着飞机送过来的,邮寄怎么行?都折皱了。” 天和只得提了衣服下楼,扔在跑车的副驾驶位上,说不得又拉开拉链看了眼,这西服做得相当好,慕尼黑那边知道天和不喜欢太老派的,选料、设计都忠实地结合了今年的流行款式。 母舅家就是做服装设计起家的,历史已有两百多年,各国皇室都曾在他们家订过。通常订一身衣服得等上半年,唯独自己家甥少爷不用等,方姨一个电话通知,那边派裁缝上门,三十六名师傅全部停下手头活儿,一起剪裁,不到一礼拜,六套西服加急做完,亲自让跑腿的在飞机上徒手提着,遇上气流颠簸也不放下,颠得吐了还要一旁助理打开呕吐袋接着,尽忠职守、左晃右晃地送了过来。 天和两套、江子蹇两套,可是为什么关越也有两套?! “与其去纽约,你不如去慕尼黑,”普罗又说,“获得融资的希望会更大。” “外公和舅舅恨不得把我爸塞进绞肉机里。”天和说,“你觉得他们会吃饱了撑着,启动跨国融资案来给Epeus做担保么?” 天和的母舅家既不喜欢现代信息科技,更不喜欢闻元恺。手工打造才是世界的珍宝,手工打造才是上帝赋予人的高贵品德!所谓人工智能,那是篡夺造物主的权限,是要让人世间乱套的!是要遭天谴被雷劈的! 天和报专业的时候,母舅家还把闻天岳叫上门去,耳提面命了一番,天和必须学戏剧文学,要么学音乐与绘画,巴洛克风格尚未有继承人,维多利亚时代已死,不想着继承伟大的艺术,虔诚供奉人类唯一的真神缪斯,哪有学什么计算机的道理?! 一技之长?请让上帝的归上帝,中产阶级的归中产阶级,谁也别想把两百年传承的手工成衣品牌装上流水线,要这么做,必须先从外公的尸体上迈过去。 最后当然又是闻天岳出面,替弟弟开罪了外公,最后外公一句恶狠狠的诅咒“你的公司一定会倒闭,到时候也别想从我这里挖到一个子儿。”天和也相信德国那边早就收到了Epeus的破产消息,正在朝上帝祷告,这家公司千万别像基督一样从坟墓里突然爬出来,这样外公就终于可以免去被作坊现代化所支配的恐惧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天和解开安全带,提着西装,说,“外公家没多少钱,老人家不容易,还是让他安享晚年吧。” 做成衣的作坊式公司有钱有名气,却受生产规模所限利润不算太高。一大家子人,各种排场与开销占去了大部分,母舅家要拿出十四亿也着实肉痛。外公的财富都体现在了大量的黄金制品、古董以及艺术品上,这些东西外公爱了一辈子,再拿去拍卖,实在让天和于心不忍。 “人类的情感很复杂。”普罗说。 “所以我时刻铭记着不要把自己的感受看得太重要。”天和下车,提着衣服上关越公司,答道,“破产对于我来说是天大的事,但在大洋彼岸的慕尼黑,也只是一个私奔女婿家的新闻而已。听说外公为了庆祝Epeus破产,还特地召开了一个规模盛大的舞会,邀请了不少当地的社会名流来参加……你好,我找关总,有预约。” 前台又看见了天和,好奇地打量他手里的衣服。 天和说:“给他送衣服来了。” 前台让天和稍等,通知了行政,行政赶紧给当投资经理的老公发消息,此时关越正一边粘航模,一边与印度开视频会议。财务长则坐在一旁,替关越做记录。 “有人给关总送衣服。” 经理躬身递给关越便笺:【有人送衣服来了,在会客室里。】 关越:“………………” 关越回家时,老妈按着他给他做了几套衣服,家里的审美关越一直不喜欢,总觉得过于老气,做完衣服后,关越随便找了个借口提前走了。没想到还这么锲而不舍,把衣服送到公司里来,于是他把便笺随手折成条,扔进垃圾桶里。 “等着。”关越说。 天和在会客室里百无聊赖地等着,翻了下架子里的几本金融业界杂志。 今年四月刊,封面人物关越。青松资本全球执行合伙人,中国大陆分部CEO。 关越戴着天和送他的表,一身休闲西装,坐在高脚椅上,现出一贯以来那高深莫测的表情,注视摄影镜头。他穿着春季H-huntsman定制纯羊毛精纺休闲西装、佰鲁提牛津皮鞋,眉如刀锋,眼神凌利。一脚蹬地,一脚踩着椅腿栏,手腕微抬,现出“圆桌骑士”腕表。 “哈哈哈哈,普罗!快看我发现了什么?”天和差点笑岔了气,翻开杂志,里面是关越的一张大幅写真,天和念道,“《沉默是金》,资本的弄潮儿,明星合伙人,巨商家族嫡系继承者,青松资本中国总裁,关越专访。哈哈哈哈哈……” 天和看见关越的专访,笑得肚子都疼了,好半晌才缓过来,开始念杂志。 “……我们终于请到了关总裁来做这一期专访……” 普罗:“这本杂志相对来说较为高端,天岳也上过封面。” 天和饶有趣味道:“记者问,‘业界都说,您在十六岁便完成了高中学业,提前从伊顿公学毕业,进入牛津大学学习至为顶尖的PPE学科,成功地取得了硕士学位,并前往华尔街的顶级投行实习,最后选择回到祖国,国内外的资本环境对于您来说有什么不同呢?可否简单朝我们说说?’——关越,‘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天和笑得歪在沙发上,捧着杂志念道,“……记者问,‘都说您从小接触金融与通商,家族经营着山西最大的造纸公司,‘晋商’这个行业,也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传统了,在您的成长过程里,这种浓厚的人文氛围,是否对您在硕士毕业后进入金融领域,有着脱不开的影响呢?’——关越,‘是的。’。” “我看这个记者是黑吧!” 天和翻阅杂志里的五页专访,里面全是记者长篇大论地介绍关越,提出问题后,关越的回答几乎清一色“是的”“没有”,就像讲相声的捧哏。就连今年的股市与金融市场分析,关越也只说了三个字“不看好”。 最后记者还问:“促使您从康斯坦利跳槽到青松资本,放弃英籍、回到祖国,力排众议对青松中国进行改组,并建立起如今的团队的动机是什么?” 关越:“我是中国人。” 记者:“那么接下来的计划是入党吗?” 天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默是金》,这标题太有内涵了。”天和猜测关越在专访里把记者给得罪了,稿子才这么原封不动地发了出去。 普罗:“他从小就不算太喜欢说话,只有对你才显得畅所欲言。” 天和说:“我曾经也很爱他这一点。但吵架的时候,每次想和这家伙沟通,都得不到几句回应,简直烦人。” 还在一起的时候,天和总忍不住逗关越,想让他多说几句话,关越则也一本正经地面对天和。后来有一次天和实在忍不住,在争吵时指责他,话为什么总是这么少?就不能主动开口来找他说几句吗? 关越对此的回答是:“世人总是自说自话,对他人的声音漠不关心,当一个人只能听见自己的回声后,就会渐渐地说得少了。” 天和听到这回答时便消了气,心中涌起莫名的情愫,反而更爱他了。 现在天和决定去买一期这本杂志,实在是太好笑,整本看完后,瞥了眼表,关越已经让他等了一个半小时,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天和有点不耐烦了,再等十分钟到五点,不来就走了。 “他出来了。”普罗提醒道。 天和隔着会客室看,大会议室里头走出来几个人,最高那个正是关越,天和正要起身过去,行政却说:“关总还有点事,请您再稍等下,马上就好。” 天和只得又坐下,这么一等,又等了一个半小时。 天和忍不住道:“这家伙总是这样,我以为分手后总算不用再忍受没完没了的等待,没想到还是跳进了这个坑里。” 普罗:“也许我应该替你给他打个电话。” 天和冷淡地说:“不,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他什么时候才愿意见我。” 普罗:“你似乎对等待很不满。” 天和生硬地说:“是的,这也是我们当初分手的导火索,那天他也让我等了很久……” 他们分手那天,关越也是一样的沉默。伦敦已经深夜两点了,纽约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则刚刚开始,关越正在参加一个派对,背后是繁华的夜景。天台上,银行家俱乐部里,体面的投资者们闲聊并哈哈大笑,歌手唱起了柔和的歌,关越站在栏杆前,拿着手机,戴着耳麦与天和打视频电话。 那夜天和说了许多,而听完天和的长篇大论后,背后有女孩叫关越,热情地喊道:“Hey,关!” “我们的主角在哪里?”又有人用英语夸张地大笑道,“啊,他在这儿。” 关越便朝天和简单点点头,把视频关了。 “我尽力了。”天和对着漆黑一片的视频窗口,疲惫地说。 视频关了,音频却没有关,传出关越的声音:“我也尽力了。” 天和把音频关掉,将关越的声音锁在了那个黑漆漆的小窗口里,玩了整整一晚上的吃豆人。 近三年时间,关越每一次的约定都无法兑现,天和曾以为他们已经度过了那满是争吵与狂躁的磨合期,已经习惯了彼此的性格。但仍然被关越的固执脾气打败了。 一个月前,天和飞往纽约探望他,下飞机前买了一束花,提着个亲手做的蛋糕,来到康斯坦利基金在曼哈顿的总部,把花放在前台,一脸灿烂笑容,与董秘闲聊。董秘是个女孩,知道关越有个在英国念研究生的爱人,两人聊得十分投机,不时哈哈大笑。 天和眼角余光始终注意着会议室,老板与投资人、高管们先出来,最后是关越跟在他们身后,天和朝关越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关越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Boss得知天和来找关越,也朝他吹了声口哨,夸张地大喊道:“Ro—man—tic!” 办公室里为数不多的同事跟着起哄,都笑了起来,关越却没说话。天和说:“连我的生日都忘了。” “没有忘,”关越小声说,“青鹭的餐厅都订好了。” “挨骂了?”天和观察关越神色,再看不远处康斯坦利的大boss,boss似乎还有话朝关越说,关越便让天和在办公室里等,boss低声吩咐了几句,关越打开衣柜,取出一件西服外套,换了个约会戴的表,说:“出去吃饭吧。” 天和:“我不记得你说了你要来伦敦。” 关越:“下午三点,我想给你个惊喜。” 天和:“哦?你自己看现在什么时候?” 天和抬手,示意关越看他的表,纽约已经五点了,五个小时时差,现在伦敦是晚上十点钟。关越哪怕散会后马上起飞,抵达伦敦也是第二天。 “你家的私人飞机一定有超光速发动机,”天和笑道,“不然怎么穿越时空呢?” 关越:“不幽默,别再挖苦我了。” 天和坐在办公室里关越的位置上,关越站着,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说:“走,吃晚饭去。” 天和说:“算了,我回去吧。” 关越知道天和生气了,离开公司后,天和只在前面慢慢地走着,关越则落后些许,戴上耳机打电话。天和终于爆发了,转身,眉头深锁道:“现在还要处理你的公务么?” “订位置!”关越也火了。 两人都怒气冲冲,天和只得作罢。订得太迟,餐厅的位置全满了,关越家里虽然在国内很有钱,奈何于曼哈顿纸醉金迷的圈子里,山西纸业一霸,土豪世家的人民币并没有什么卵用,订来订去,稍微高档点的餐厅都没订到。 天和从华尔街一路走到中央公园,又饿又累,决定填饱肚子再说,在中央公园的热狗摊子上买了两个热狗、两杯可乐。关越只得与天和坐在一张长椅上,拿着装热狗的纸袋,安静地看树上的松鼠跳过来跳过去。 “宝宝,”关越说,“他们对中国人有偏见,我必须付出比白人更多的努力,才能……” 天和只是若无其事地吃着热狗,嘴里塞得满满的,端详树上的松鼠,咕哝道:“你不懂。” 关越皱眉。 天和把热狗咽下去,喝了点可乐,说:“你觉得他们只是对中国人有偏见么?不是,他们是对你有偏见。” 关越沉默了。 天和喝完可乐,又自顾自对付他的晚饭:“员工如果忙得连爱人生日或者结婚纪念日都忘了,韩国老板一定会感动得不行,开会表彰。不过对美国佬来说……他们只会觉得你很傻吧?” “我没有忘!”关越是真的生气了,翻出手机给天和看,上面是家里助理订好的私人飞机时间,“车就在楼下等着,你下楼的时候,朝你鞠躬的就是司机!我走不了!所有人都在反驳我!会议室里,所有的人!” 关越认真的表情,忽然让天和有点心疼起来。 “算啦。”天和本想说你该请假,老板也不会吃了你,最后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道,“别再讨论工作了,聊点别的吧。” 关越视线挪开,拆热狗袋子。 “有伦敦的消息?”关越说。 “还在投票。”天和说,“明天中午出结果。我又不是英国佬,不关心。” 关越:“我需要更多的辅助数据。” “你既然已经想好了,为什么还不相信自己呢?”天和道,“相信你的判断,虽然也许它很荒谬,真理却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不是么?” 关越:“这是我做决策以来的最大一笔钱。” 天和道:“有生之年居然能从你口中听见这话,这太玄幻了。” 关越:“这是豪赌。” 天和:“这不是豪赌,结果不是随机的,只是你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已。历史无数次证明了,经济规律从来不管你‘觉得它’合理不合理,大趋势是不可阻挡的。” 关越:“历史能给我们提供的唯一借鉴,就是我们从历史中不能得到任何借鉴。三十三亿英镑,我为此连续工作了二十七小时。” 天和最后只得投降:“我替你问问。” 第14章 两人吃完热狗起身,逛了几条街,关越打了几个电话,最后说:“《歌剧魅影》,贵宾席。” “不想去百老汇,吵得头疼。”天和正在征询老师的意见,剑桥的社会研究所有详细的第一手资料,两年前他参与设计了一个社会性格分析的软件架构,做了几次实验,相对来说都准确地预测到了几次大的金融趋势。 这种趋势对天和来说只是分析结果,对关越来说却非常重要,因为这关系到欧元与英镑的汇率走势,现在公司里对明天的局势仍然各执己见。关越根据自己的判断,一再提出英国脱欧已箭在弦上,合伙人们也一再毫不留情地反驳他的提案。 “巴菲特怎么说?”天和道,“上周你老板不是还带你去和他吃饭了么?” 关越道:“不能听他的,老糊涂。” “再老糊涂也比你们明白。”天和嘲讽了一句。 关越:“巴菲特的意见如果和我相反呢?” 天和眉头皱了起来。 关越:“你看,你不是也会被旁人的意见左右么?谁也无法免俗,不是只有我。” “我才不相信这是那老狐狸的真心话。”天和依旧嘴硬道,关越没当回事,侧头看天和的手机屏幕,扬眉,意思是:怎么说? “那边已经晚上十二点了。”天和坐了快八个小时的飞机过来,现在相当烦躁,“教授七十多岁,运气好能把他叫起来的话,打字都打不利索,他就像我们实验室里的过时计算机,开机时间总是很长,请您耐心等待。” 关越只得摆手,天和又从中央公园走回第五大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往哪儿走。关越推开店门进去,天和知道他想给自己买生日礼物,说:“别买了,才做了秋天的衣服。” 关越掏了卡,示意天和选吧,天和随便选了块表,关越自己戴的是罗杰杜比的圆桌骑士,是天和送他的毕业礼物。 天和把表戴上,转身走了,关越过去刷卡,拿了单据,不知道放哪儿,一大叠的,最后也只得扔垃圾桶里。 天和拿了包巧克力豆边走边吃,不时看手机,那边来了消息。 “根据模型分析结果,脱欧派将以微弱优势胜出。”天和一瞥关越,说,“注意教授的用词。” 关越知道那几个单词的语气,实验室模型得出的结论,老教授是有信心的。但关越对英国人不太有信心,毕竟这与他们下午开会所得出的结论是相反的。 “反正就三个结果。”天和说,“你看着办吧。” 关越听到“三个结果”,一时有点疑惑。 “脱、不脱、薛定谔的脱。”天和淡定地答道,“薛定谔的British,薛定谔的英国人,别问我那是什么。” 关越知道天和又在揶揄他,正想配合他的幽默,让气氛变轻松点时,天和又说:“老板,咱们晚上睡便利店外头吗,我先去占个座,实在走不动了,我看那俩流浪汉中间的空位倒是不错,能挡风。” 关越把天和带到酒店,自己先躺在床上。 “你先洗?”天和说。 关越面露疲惫,他已经连着上了二十七小时的班了,点点头。 天和骑在他腰间,替他解衬衫扣子,摘手表,低头亲吻他的胸膛。关越侧头,在手机上飞速编辑消息,安排明天的应对,但就在发送消息前,他又犹豫起来。 天和伸手隔着他的西装裤捏了两下,“总统,今天还能当野生种马吗?” 关越抬手,修长手指挟起天和的额发,在天和的眉毛上亲了亲:“满意你摸到的么?” 天和哭笑不得,说,“一起洗?” 关越仍在思考那段消息是否发出去,万一明天脱欧公投结果与他的分析,以及天和的计算机模组预测相反,他的一个决策,便会令自己负责的项目组损失惨重。 “你们都不做对冲的么?”天和在浴室里脱衣服,躺进浴缸里,说。 “做。”关越说,“各自决策。” 天和说:“都各自决策了,还找一群人在会议室里批斗你做什么?” 关越正心烦,说:“别问了。” 天和:“明天你必须陪我一天,否则你走着瞧。” 关越没有回答。 天和洗过澡出来,见关越连黑袜子都没脱,侧躺在大床上,赤着上半身,只穿一条西裤,天和去洗澡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出来还是什么样子,保持着原样姿势,就这么睡着了。 天和:“……” 翌日,关越与天和去逛大都会博物馆,天和来过许多次,却每一次都在高更的画前流连忘返。 “我想去塔希提。”天和说,“不过我想画上的塔希提与真正的塔希提应该是两个地方。” 关越站在天和身后,说:“欣赏不来单线平涂。” 天和说:“嗯,你只喜欢梵高,那种在苦难里扎根生长、欣欣向荣的生命的色彩。贝多芬也好,梵高也罢,你有悲观浪漫主义情怀。” 关越低头看手机,天和抬头看画,小声道:“他的老师毕沙罗会更柔和一点,有种对世界的同情心在画里,有时候我总觉得,你也许需要……” 关越接了个电话,四周很安静,他的声音尤其突兀,马上摆手,出去找地方打电话。天和眉头拧了起来,等了快半小时,最后只得在画前的长椅上坐下,低头看手机。 “我得回公司一趟。”关越快步进来,说,“老板让我解释昨晚的操作,否则他们不会为这个决策放行。” 天和虽然有点生气,却依旧控制住了音量,小声道:“你答应过我。” “半小时。”关越说,“在沙龙喝杯咖啡等我。” 天和不说话了,关越转身出博物馆。 “门在那边。”天和说。 大都会就像迷宫一般,关越下楼梯,离开博物馆。天和上了五楼进沙龙里去,关越来纽约入职时,捐赠了一笔不菲的费用,买到沙龙的会员资格,供天和一年两三次,偶尔过来喝喝咖啡。于是天和在沙龙里喝了六杯咖啡,直到傍晚五点,七个小时后,关越依旧没有回来。 脱欧唱票结束,新闻出来了,52%,果然,脱欧派微弱优势胜,英镑崩盘。 “嗨。”天和在机场打通了关越的电话。 那边关越刚给天和发了个定位,他已经离开华尔街,坐在车里,往博物馆赶了。 天和:“不用来了,你继续加油。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还有课。”说着示意机长可以起飞了。空姐过来给天和系好安全带,关越正有许多话想说,却在那边沉默了。 “你们老板应该挺高兴的吧。”天和说,“也许这有助于消弭些许他对你的偏见,拜。” 飞机起飞,手机信号断了。 当夜关越回到办公室里,天和带来的那个蛋糕还搁在他的办公桌上,关越正想把它扔了,却一整天还没吃过东西,打开包装盒,蛋糕上面是穿着西服的小糖人,一个是关越捧着钞票站着,另一个是单膝跪在旁边、做求婚动作抬头的天和,糖人做得很笨拙,像是天和现学现做的。 天和从纽约回到伦敦的一周后始终闭门谢客,关越连着回来过两次,一次天和在学校做课题,一次跟着江子蹇去玩了,关越时间有限,来不及见面,纽约又像疯狗一般使劲催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匆匆回去。 “我得用心做毕业课题。”天和听到那边传来浪漫而悦耳的音乐,说,“近两三个月里,都是这种状态,你应该联系不太上我。” 关越正在参加他的庆功派对,拿起手机,将摄像头转向派对场中。 关越:“认真做,你是天才,这次多亏了你,我才能下定决心。” 天和轻松地说:“有没有我,都不会改变你的决策,你是一个认定了就不会回头的人,才华使然。” 关越入职以后,成为了公司里有史以来,成绩至为亮眼的华裔投资人,但这家基金始终没有对他的地位予以承认,当然,也或许是在等,等待某个他就像超新星一般,在华尔街的夜空爆发出璀璨耀眼光芒的机会,而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两人隔着大西洋,开着视频,一段沉默后,关越突然说:“宝宝,我有很强烈的预感,你快要离开我了。” “这念头一直都有。”天和答道,“从你决定去纽约入职的那天起,就若有若无地,像个鬼魂一样,那天不过是被我抓住了。” 关越:“我知道我们存在许多问题。” 天和:“我不想再回忆那些问题了,我更希望咱们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关越:“你后悔了。” 天和说:“有一点,我后悔在泰晤士河上听到你的告白后,不该冲动答应你。” 关越认真地看着天和,比起五年前他朝天和告白的那一天,关越的眉眼间已锋芒渐敛,但脸上表情,却依旧是天和所熟悉的他。 天和:“我知道,但如果你不说出那句话,咱们就依旧是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因为你迟到、爽约而生气,我可以尽情地和你开玩笑,不需要顾及你那小小的自尊。你会继续送我很多礼物,我也会真心地去喜欢,去感动。” “如果我们没谈恋爱,你还可以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些日子里,随时随地地凶我,给我脸色看。”天和说,“你说东我就不会去西,跟着你去南极去巴西去哥斯达黎加……叫你的爸爸当爸爸,叫你的妈妈当妈妈,不用去细想他们话里是否还有别的意思,也不用设身处地地来体谅你……” “……听到你和女孩子去相亲时,我也不会气得发抖,而是高高兴兴地祝福你。我会带着男朋友来给你看,如果有人敢把我扔在任何地方,让我又饿又累地等上七个小时,你一定会找过去,动手揍我男朋友一顿,现在呢?你总不能自己揍自己吧?” 关越只是沉默地听着,到得此处,关越打断了天和的话。 “我对上帝发誓,没有去相亲。”关越说,“那个女孩是中建集团下面,一家分公司老板的女儿,我只是与她吃了顿饭,帮她出点主意,过后才知道家里的意思。” 天和答道:“我知道,她也只是想找你聊聊有关投资的问题,幸好没看上你,你爸现在转行承包基建项目,得伺候好他们。” 关越:“谁告诉你的,天岳?” “这很重要么?”天和说,“理想中的儿媳妇,应该是像她那样的吧?不会是我。” 关越说:“我不爱她。” 天和:“那不重要。家族联姻,通常不会把爱情考虑在内。” 关越那边有电话打进去,天和看见他低头看手机,但这次关越把电话挂了,继续视频。 “是她?”天和说。 关越摇摇头,思考,答道:“老板。” 天和说:“第一次看见你挂老板电话,看来今天的事态确实有点严重。” 关越依旧没说话。 “算了,今天有点累。”天和疲惫地说,“想东想西的,空了再聊吧。” 从两年前的天天吵架到现在,已经不想吵了,天和只想回到他的数据与代码里去,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于是他把视频关了。 这就是他们这一路上,最终走到分手的那一天,天和只觉得与关越分手的时间,犹如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但细数起来…… “似乎也就仅仅过了一年而已。”天和在会议室里说,“我总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了。” 普罗说:“你经常回忆过去。” 天和:“不,很少,要不是你问我,我都快忘了。” 快七点时,天和反而不生气了,只觉得有点荒唐。你约我两点半见面,在你公司里等到七点? 关越今天的进度是两个炮台与一架飞机,那堆甲板、船舷已经被助理收回箱子底下了,免得干扰注意力。到得黄昏时,财务长整理了总部的批复,今天特地提了一句,下个季度会为Epeus做担保,那边向来相信关越,连详细情况也没认真听,刚起了个头,大boss便说了许多别的事。 “还没来?” 关越把约了天和的事给忙忘了。 “给您送衣服的吗?”财务长说,“还在会客室里等着。” 关越:“……” 青松的规矩是上班不会私客,关越这几天虽然手上做航模,工作却也没停着,一切都在照常运转。财务长看出不对,想起下午约了闻天和,忙起身去看,顺便招呼下裁缝,没想到会客室里就天和一个人。 关越只得起身,将手里的模型部件收了,坐回办公桌后,刚一坐下,天和便提着两套西装进来,看着关越。 “方姨给你做的。”天和笑着说,“不客气,看来你今天很忙,我自己滚了,不打扰您,拜。” “等等。” 关越知道天和发火了,放下手里的资料,没说话。 办公室的门要么按指纹开,要么关越按桌上的遥控器,财务长就被关过一次,天和也出不去了。 “我有话说。”关越道。 “再不开门报警了。”天和冷冷道。 普罗在耳机里说:“我建议你听听他说什么。” 天和刚转过身,注视关越,关越便按了遥控,门打开了,天和欲出去时,财务长却进来了。 关越做了个手势,示意天和请坐,财务长拉过椅子,自己先坐了。 行吧,天和忍着怒火留下了。 财务长翻了下手里的资料,坐在办公桌一侧,关越则打开邮箱,开始回复今天的国内邮件。 财务长:“闻先生,根据您上次前来拜访本公司,并朝我们关总提出的申请,我们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考虑……” “什么申请?”天和答道,“我不记得朝你们关总提过什么申请。” 光触控键盘被嵌在桌面上,关越飞快地打字回复,时不时手指做缩放动作,把一些自己觉得无意义的信函扔到邮箱的分类栏里去。 “拯救Epeus的申请。”财务长说,“我们调查了贵公司的财务状况,并听取了一些相关专家的建议……” 说到这里,财务长停了下来,翻了翻手里的iPad,跷了个二郎腿,凝重地朝天和道:“实话说,我个人是不太看好的。” 天和的目光从财务长转向关越。 天和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现出有点难过的表情。 与此同时,关越的眉头也拧了起来,他碰上了一桩麻烦事,被卷入了总部的人事派系斗争里,青松的boss十五分钟前刚起床,得到消息,就在邮件里发火了,毫不客气地指责了印度地区的合伙人,而该合伙人的项目,是在今年六月,与关越商量后敲定的。 这是一起跨中、印、美的三国并购,boss将邮件抄送了关越,态度可想而知,这个时候,关越必须非常注意措辞。 他从邮件里抬眼,与天和对视一眼。 两人都眉头深锁,关越想到几个天和以前常用的单词,恰好能嵌入邮件里,于是继续回复他的邮件。 天和却沉默地看着关越,说:“你一点没变,还是这么狂。” 关越没有回答,天和说:“这不是第一次了吧。” 关越回复完邮件,修长的左手四指一扫,把电邮扫得飞过太平洋,飞向美国东岸的纽约,转过身,正对天和。 就在关越瞥向天和那一眼,又转走视线的动作之后,天和终于爆发了,他的语气相当平静,措辞却是最直接的一次。 “你在酒吧烂醉如泥那天晚上,我认真想过,我们也许还能做回朋友。”天和说,“不过今天我觉得,这也许是我一厢情愿。在外头会客室里,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财务长顿时识趣起身,这个时候不跑,恐怕接下来就没机会跑了,天和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为了自己的从业生涯能继续这么顺利下去,领到丰厚的年薪加股份分红,老板的个人隐私千万不能多听。 关越点了下触控,把财务长放出去。 天和又说:“这不是等得最久的,最久那一次,我从上午十点等到下午五点,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还记得吗?” 关越突然道:“翻吧,我知道你想翻旧账。” 普罗:“天和,消消气,冷静。我们已经成功了,他下了决定,但凡他决定的事情,就不会再更动。” 天和深吸一口气,怒道:“关越!” 天和彻底发飙了,关越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算了,关越。”天和说,“我来请求你伸出援手,是因为曾经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最了解我的才华、我的价值的人。上一次来拜访时,我抱着仅存的一丝希望,请求你成为我的投资人,我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在资本层面上予你回报,让你满意,与你一起前进。” 天和诚恳地说:“我真的是以合作伙伴的心态来找你的。搞资本运作的人不理解我。我以为,你了解我。没想到最后你说我‘严重高估了自己的专业水平’。”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和有点茫然道,“会让你突然改口,来这么评价我。我想这也许是分手的常态吧,爱得越深,分开后就恨得越深。以前你有多认可我,现在就有多鄙夷我,今天你又像施舍一个上门乞讨的乞丐一样,暗示你的部下对我冷嘲热讽。我是闻家的人,哪怕破产,也轮不到他来嘲笑,这些我都不介意,可是,你,抹去了我的所有价值。” 关越终于道:“你也一点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你是个小孩,天和,你在所有人的保护下生活,你可以去追求你的才华、你的梦想,体现你的价值。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付出了多少努力,来保护你不被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伤害。” 关越不是不会说话,许多时候,只是不想说。 “曾经有人说过会这么保护我一辈子。”天和的怒气到此终于平息,就像一阵风卷过,将阴云吹得干干净净,又笑了起来,说,“只是今天,变成了面对面地教我长大,给我上了这么现实的一课,谢谢你,关越。” 关越:“……” 关越又恢复了沉默,注视天和,放在桌上的一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天和起身,又礼貌地解释道:“已经有公司为我做破产延期担保了。我今天真的只是来给你送衣服的,你要看看吗?虽然我觉得你也不会穿。” 天和走向办公室的门,关越却不愿按下遥控器开关。 普罗:“从一数到十,我保证……” “开门!”天和说,“我真的要走了。” 终于,办公室的门在关越没有碰到按键的前提下,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谢谢。”天和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青松资本。 “对不起,天和。”普罗的声音说,“我是一个AI,我不知道在你平静的话语下,掩藏着这么复杂的心绪。如果你早点告诉我,那么我想我也许不会建议你来找关越。” “没关系,普罗。”天和说,“我既然决定了,就会对此负责,迁怒于提建议的人,才是小孩子的行为。” 天和开车离开金融中心大道,今天路上的车不多,一路畅通无阻。 普罗:“我爱你,天和,比起我的消亡,我更希望你能过得快乐。” 天和被这句话逗笑了,说:“你不会消亡的,你会活得比我们更久,我向你承诺,普罗,只要我活着,我就会用尽一切努力,让你保存下来。不过,不要随随便便说‘我爱你’,因为现在的你,还不懂爱是什么。” 普罗:“像吴舜一样?” 天和安静地开着车,普罗又说:“但你拒绝了吴舜。” “是啊。”天和略觉疲惫,叹了口气说,“我就是这样的人,活得像个小朋友,一点利害关系都不懂。最后是你为我开的门吧?” 普罗不吭声,天和道:“猜也是你,但这太危险了,CEO的办公室门可以被随便打开,他一定会怀疑我的。” 普罗:“不,那个时候他的手在发抖,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旦紧张起来,两根手指就会稍微有一点发抖,振幅在0.5公分之间。他现在只会以为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办公桌的自动控制区域。” 关越那张办公桌是专门订做的,桌面相当于一个大型屏显,直接点选办公桌上的对应区域,就能完成显示屏与投影幕布的升降,大到投资分析与股票、期货交易,小到做一个表格甚至打开办公室的门、煮水泡茶等,满足他所有的需求。而就在天和离开前,关越的手正放在办公桌触控开门区域上。 普罗:“虽然根据我的预测,你再在门前停留十秒时间,他就会站起来,跑到门边,从背后抱你,再把你按在门上,疯狂地吻你,这就是他紧张的原因。” “停!”天和说。 普罗说:“但我理解你了,理解你们为什么最后会分开,天和,我相信你的演讲有大概率会成功,峰会结束以后,我依然相信有人愿意投你。” “谢谢。”天和一脚油门,跑车引擎发出低沉的怒吼,一下加速,伴随着秋日的季风,吹起落叶,沿着临江大道风驰电掣而去。 “等等,你已经成功入侵他的个人办公系统了?” “确切地说,是某两个模块。毕竟股票与期货交易、公司内的绝密档案,都上了量子密码。” “哪两个模块?” “控制办公室的门与烧开水两大模块。需要我现在为他烧一壶开水吗?他也许会被吓一跳。” “烧吧,连续烧三十六小时,他一定会以为闹鬼了哈哈哈哈!” 第15章 九月二十九日,长州国际会展中心主馆,下午三点二十八分。 巨型显示屏下,天和的身影显得十分渺小。 “资本对我们的期待,能成就一个人;也能轻易地毁掉一个人。” 高新科技峰会上,闻天和站在舞台中央,以这样一句话开了场。 “我不想解释过多最近关于Epeus的流言。”天和抬起手腕看表,说,“距离金融时报指数开盘还有两分钟,容我为各位做个演示,使用我们研发出的,全新的功能,预测一下今天的英国股市开盘走向。” 会场鸦雀无声。 说着,天和抬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大屏幕上,无数信息开始滚动,耳机里,普罗的声音传来:“这一定相当惊险刺激,代价巨大,且收效甚微,天和,你现在改口还来得及。” 天和没回答,也没有释放出那个反悔的信号。临近峰会召开的前一周,他花了足足六天时间来改进这个模块,部分区域重写,并加入了新的分析算法后,它的准确率一直在40%上下波动,高的话偶尔能超过50%。 “选择金融时报而非纳斯达克,”天和朝会场里的上千人说,“这样就不用等到晚上了,把你们留到九点,还预测错了的话,我想我会被大家踩死。” 会场里响起了一阵善意而克制的笑声,事实上天和登台后既没有重新介绍自己的公司,也没有展望计算机技术对未来的影响,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分析系统,而与会者满脸疑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居然想在峰会上做路演! 数据分析临近结束时,滚动屏突然停了下来。 普罗:“我必须忠实地提醒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天和。” “啊,”天和说,“它总是有点卡,这个软件实在太老了,有些部分还是我爸爸主持研发的,这么多年里我们两兄弟就没好好对过它,光知道吃老本。” 台下大部分人顿时哄笑,唯独前三排的与会者,都以严肃的表情注视着大屏幕。 天和说:“可惜不能像拍老式电视机一样,给它两下。” 数据分析继续开始滚动,天和的心跳不可抑制地瞬间加速,外行也许看不太懂,但峰会会场里坐了上百家机构的投资人,本市接近九成科技公司的投资方都到场了。科技业内也许看不懂这些数据代表什么,投资人却有着丰富的金融从业经验,他们自然明白。 不少人也露出了荒诞的表情,因为闻天和的这种操作只能哄哄外行,就算这次预测准确率能达到所谓“惊人的”100%,也不能证明什么。 分析系统讲究的是概率——利用计算机技术,从历史数据与信息抓取中,想方设法针对引起超额收益的大概率事件,据此制定策略。计算机分析能够减少投资者受期望与情绪波动影响而作出的结论,避开在市场狂热或悲观的局势下,做出不理智的决策。 换句话说,如果天和能用他的卡机软件连续准确预测上一百次,次次全中,那会场前三排的客人铁定都会集体跪下大喊爸爸,求着来购买这个软件,否则哪怕今天对了,也只是一次而已。 但是,预测本身不那么重要,天和在这里演示软件的举动,所传达出的信号才是最重要的——这意味着他对概率相当有信心,才敢拿出来当着媒体与政府的面进行演示。 三点二十九分,结果呈现在大屏幕上。 “开盘7663.6,”天和说,“误差在上下三点。” 舞台上与舞台下,双方都在心里嘲讽对方,天和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没有准备任何多余的话来打破这沉默,视线转向会场的出口处。 关越不在他的座位上,就在天和上台的三分钟前,坐在第一排的他临时接了个电话,离席而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今天稍早时候,进场前,天和与吴舜正在场外给对方拍照,天和没想到关越居然也会出席。邀请青松资本的CEO并不蹊跷,蹊跷的是,关越极少出席,今天青松不仅决定出席,关越更答应了接受一个会场访谈,到得四点,便将开始。 关越今天穿了件休闲薄毛衣,衬衣领子翻了出来,头发剪短了些,整个人很休闲,悄无声息地出现时,天和眼睛一花,差点没认出来。 “结束后留下来等我。”关越看也不看吴舜,朝天和说。 天和习惯了每次关越出场时都自带闪光灯特效,前有青松高管开路,后有一群记者追着,今天关越就这么不声不响,一个人到了身后,冷不防把天和给吓了一跳。 吴舜见关越,便识趣地走到一旁回避。 天和:“还有事,下次吧。” 普罗说:“天和,如果你成功了,今天一定不会这么容易离场;失败的话,应该也没别的事了。” 关越:“很重要。” 关越的表情温和了不少,身上喷了点蔚蓝,那是天和从前最喜欢也最熟悉的气味,他不得不承认,关越的这一招,稍微拉回来了一点上次谈话后掉成负值的好感。 “再说吧。”天和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去洗个澡,大吃一顿,再好好睡一觉。” 关越:“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代价?” 天和说:“你期望我说后悔拒绝了你么?这样我就可以在家躺着,等着烧你送上门的钱,不用来参加这个峰会。” 关越望向背对他们、站在落地大玻璃窗下的吴舜,眉头微微抬了起来,似在思考,最后没说什么,走了。 “进场了。”吴舜回来,朝天和亲切地说,“开始吧,加油。” 天和被安排坐在第二排边上,望向不远处,关越正坐在主办方负责人与几名官员的身边,礼貌地听着对方说话,只听,不说,保持了他的一贯风格。 关越的政府关系很好,一半源自于家族,一半则来自于他的那句“我是个中国人”背后所暗示的态度。虽然与政府打交道的机会很少,见面了也不怎么说话,但大家对他的评价都是“稳重得体的年轻人”。 当然,有得必有失,政府喜欢他,青松的总部就不那么喜欢他了。 天和到场后化完妆时,从后台看出来,场上主持人正在介绍Epeus近二十年的开创历史,背景屏幕播放着PPT,而天和看见就在这个时候,关越接了个电话,戴上蓝牙耳机,起身,离席。 天和上场后,台下关越的位置依旧是空的,后面那个叫马里奥的财务长不安地看着,他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大屏幕上,分针跳了一格,指向三点半。 会场屏幕画面翻转,现出今日伦敦股市,左边是先前的预测结果,右边则是金融时报指数开盘数据——台下发生了一阵不明显的骚动。 议论声倏然把天和从回忆一下拽回了现实,望向屏幕时,天和的心跳瞬间停了。 普罗:“这当真是幸运女神对你的眷顾。” 金融时报开盘报:7663.62。 天和自己都有点眩晕,连着预测了十天,无论个股还是大盘,这是最为精准的一次。 台下响起了掌声,不管概率为多少,这样的预测结果也是相当罕见的,吴舜还忍不住笑着朝台上吹了声口哨。 “天和,快说话,”普罗说,“否则他们就看穿你的表情了。” 天和淡定道:“嗯,对此,我只有一句话想说。” “这就是Epeus,这就是我们,希望未来有更多的机会,去改变世界。” 普罗:“还有,天和,你忘了!还有!” 天和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下台,掌声更热烈了,主持人刚走上台,天和却想起了什么,又快步回来。 “高兴得昏了头。”天和笑道,“请看今晚的纳斯达克指数。” 屏幕上呈现出中国时间、今晚的纳斯达克指数预测,台下停了鼓掌,各自拿出手机拍照。天和有点后悔,这种运气不大可能出现第二次。 但第二次的预测又是必须的,只得祈求老天爷再给自己一次眷顾了。如果说第一次只是表演,真正定胜负的,还是在峰会结束后,今夜的第二次预测结果。 下台后,天和回到位置上坐着,吴舜拍了拍他的肩,天和朝他笑了笑,低声说:“还没交卷呢,得等晚上美国开市。” 吴舜低声道:“刚刚那一刻,已经足够载入史册。” 天和笑了起来,说:“我感觉就像中了彩票。” 吴舜笑而不语,普罗说:“比买双色球几率更高点,瞎猜的话,只要精确到两个数字就可以了,概率为……” 天和把耳机摘了,不想再听普罗磨叽。 下一个上场的是融辉创投,主题是推动科技,着眼未来。融辉创投结束后,就是茶歇时间了。王溯给天和安排的时间段确实相当珍贵,把融辉挪到了最后一个压台,特地让天和来压轴,天和想去朝他道谢,王溯却在自己下台后走了。 “喝下午茶去?”吴舜正提议,却回过神,说:“你要等关总,想起来了。” 天和本来答应了吴舜一起喝下午茶感谢他,吴舜却十分善解人意,说:“那我先回单位一趟,改天约?” 天和说:“改天我登门道谢。” 吴舜道:“客气什么,放假约子蹇再聚,走了。” 吴舜一走,马上就有人过来找天和,朝天和递名片,天和笑着低声聊了几句,发现一旁还有几家等着。 “空了打我电话。” “闻天和,散会了有空聊聊?” 天和收了几张名片,全是VC与基金,想必有不少是打算了解他的软件迭代后的效果,也或许会有人想投Epeus,或者两者兼有。只要有真材实料,金主们通常都很舍得砸钱,既能将技术成果控制在手里、排除竞争对手,也能赚钱。换了闻天岳,多半只是打个哈哈,跷着二郎腿,让投资人站着,随口闲聊几句。 天和却起身,客客气气地收了全部名片,礼貌道:“新软件还在研发阶段,今晚才能见分晓,节后我一定上门拜访。” 投资人对态度向来不大在意,只要你能赚钱,我吃屎逗你高兴都行;不能赚钱,你吃屎表决心都没用。但态度好的人,大家都是喜欢的,众人便朝他点点头,短暂的茶歇时间过去,随口聊了几句,便各自回位。吴舜的位置空着,不少人怕他突然回来,没人敢坐他的位置找天和搭话,天和也不敢走动,就这么靠着吴舜的余威,消停了一会儿。 科技峰会论坛在下半场开始,第一场的主题是有关科技公司投资的。 台上摆了五张单人沙发,四家基金的CEO各自就座,台下响起掌声。这几个人天和全见过,其中就有来追债的两家基金的负责人的老大,今天当真是一场业界盛会。 普罗说:“你在想什么?” 天和:“我在想,这个时候如果朝台上来一发手榴弹,明天A股铁定崩盘。” 普罗:“我以为你在想,关越什么时候来。” 正中央的小沙发依旧空着,天和幸灾乐祸道:“你猜他敢不敢让全场等他七个小时?” 天和知道现在会场里所有人的想法,一定和他是一样的——大家都等着听“沉默是金”的关越,今天到底会说几句话。 “真有意思。”背后有人小声道,“这还是关越第一次参加论坛吧。” 又有人揶揄道:“待会儿要不要请他当场来一段绕口令?” “关总有点事绊住了。”一名年纪最大的基金老板气定神闲道,“我们就不等他了,先开始吧。” “反正他总是听得多,说得少。”康莱德基金的老板笑着说。 场下顿时哄笑,正要开始时,关越快步上台,场下马上响起掌声,关越接过麦戴上,点点头,示意抱歉。 主持人于是请他在正中间的小沙发上坐下。 “C位。”天和笑道。 普罗说:“青松是许多科技公司最大的金主,很合理。” 天和:“这种话都是从哪里学的,普罗,你怎么经常会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用词。” 普罗说:“每一天我都在新浪微博上进行马不停蹄的学习。” “今天我们先来聊聊未来三年内,对科技公司的资金支持与前景分析……” 天和端详关越,关越没化妆,只是来前修了下头发与眉毛,坐下后稍微调整了下姿势,便一动不动,目光稍转过些许正思考,没有注意到观众席第二排上的天和。 聚光灯照下来,不带妆的关越仍然帅得惊天动地,摄影机摇过来,策划催着摄影师,不住道:“多给他点镜头。” 天和小声道:“主办方让他坐C位,应该只是觉得这样可以提高收视率。” 普罗:“你有点嫉妒他,天和,这个峰会并不对外直播。” 天和充满醋意地说:“不要造谣,我嫉妒他什么?” 关越真的很帅,那种如刀锋一般,碰上什么随时就能把什么一刀两断的气场,五名明星投资人里,他的年纪最轻,赚的钱也最多。他一个人赚的钱相当于身边四家加起来的总和。 普罗:“我搜索到了杂志的评价,他们认为,这四名投资人,就像印钞机,一刻不停地在往外印钱。至于关越……他只要掏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个数额,那张白纸就会直接变成等值钞票。” 天和:“用来烧的那种纸钱吗?” “素有‘点石成金’之称的关总呢?”主持人笑道,“您怎么看?” 关越要说话了!场下瞬间屏息,拭目以待。 “不看好。”天和小声说。 “不看好。”关越简单地说。 果然和想象中的回答一模一样,所有人哄笑,天和则躬身爆笑。 主持人:“为什么呢?” 天和笑得岔气,断断续续道:“显而……显而易见!” 果然关越冷淡地道:“显而易见。” 这话虽然说了像没说,却言简意赅,信息量很大,光四个字就骂了在场的大量科技公司。许多科技公司连年对赌都无法完成,机构则不停地施加压力,老总们则焦头烂额,不是耍赖就是滚地板。 场下又是一阵哄笑,天和笑得不行了,道:“普罗,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是来干吗的?” “我记得青松今年放话不投科技创业公司了。”另一家基金的创始人帮主持人救了个场。 关越思考着。 笑声越来越大,仿佛台上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关越的回答远远超出了这群印钞机发言的信息技术含量。 主持人:“不过还是得给在场各位,留点信心吧。” “这么说不确切,今年我们只投了一家,”关越说,“唯一的一家。” 全场笑声渐渐停了,一时被关越勾起了好奇心,关越说:“Epeus。” 天和:“…………” 会场瞬间响起了小声的惊讶呼声,天和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好,关越锐利的眼神却直接瞥向他,天和深吸一口气,眉头深锁。 普罗:“冷静。” 天和:“什么意思?” 普罗:“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站起来,怒喊‘骗子!他是骗子!’吧,太尴尬了。” 天和:“……” 关越说:“相信Epeus经过七年的沉淀后,能为我们交出一份亮眼的成绩单。” 台下静了,另一名基金创始人笑道:“我说呢,今天是青松提前发的小预告么?” “什么预告?”关越手指抵着,不解道。 主持人道:“Epeus在上半场,为我们精准地预测了今天金融时报指数开盘,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 关越点了点头,手指稍稍分开,答道:“没看见,有事离场了,青松在一个月前呈交了提案。” 众人一脸茫然,关越又补充了一句:“精确预测?碰运气的吧。” 台下又哄笑起来,天和这时候很想上台去,给关越一拳,把他揍翻在台上。 关越示意众人继续说,主持人便将话题转开了,其他人发言时,关越朝主持人招了招手,主持人便过去,躬身,关越在她耳畔小声说了几句,主持人点点头。接下来整场论坛,主持人展现了强大的专业水平,不管什么话题扔给关越,主持人都能漂亮地接过去,关越只是点头或思考,再没说过半句话,但场下看来,关越却已经参加了整个论坛。 峰会散场,天和走出会场,九月底,秋风萧瑟,他快步走进停车场,关越的车开了过来。 天和没理他,进了自己的跑车,把车开走。 关越的车跟在天和后面,天和把跑车开走,看见关越给自己打电话,挂了。 关越耐心地跟在后面,始终开车跟着天和,天和把车开到会场外的郊野公园环道上去,踩了一脚油门。 跑车发出“嗡”的一声,怒火十足,轰然蹿走。 后面的奥迪R8也“嗡”的一声,马力十足,跟了上来。 天和只要加速,随时可以甩开他,但他不能飙车,一旦飙起来,违章事小,酿错事大。红灯,跑车停,绿灯,跑车右转拐弯,始终没有超速。 于是公园里的人,看着一辆兰博基尼一边有气无力地开着,一边“嗡嗡”地怒吼,后面跟着辆奥迪R8,在公园外的路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兰博基尼“嗡”一声,奥迪“嗡”一声,兰博基尼“嗡”两声,奥迪也“嗡”两声,就像两只狗在隔空对吠。 “死有钱人!”有人在路上喊道,“有病啊你们!” 普罗:“你带着他已经绕了四十五圈了,要不要听听他想说什么?” 天和:“我看他要跟到几点。有本事跟到明天早上。” 普罗:“这样的话你的车会先没油。” 天和:“……” 天和开到第五十一圈的时候,终于掉头,上了高架,R8也跟了上来。傍晚六点,全城堵车,天和已经没脾气了,他开到哪儿关越都阴魂不散地跟着。 “该加油了。”普罗善意地提醒道,“前方五十米有摄像头,右转直行一公里有加油站。” 天和只得把车开到加油站去,R8也跟了过来,两辆车各自加满油,天和更不可能和关越耗了。 天和一脚踹上车门,过去加油,R8停在另一侧加油位上,关越下车走来,掏卡给两人付账。 天和想回家吃晚饭,已经饿了,关越却道:“有话说。” 天和盯着关越,深吸一口气。 关越:“想在加油站吵架?今天说话已经超配额了。” 但下一刻,天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朝左侧迈开一步,低下头,缓慢躬身。 关越:“!!!” 天和抬手,示意让开些许,连续工作太久,进食太少,导致他头晕目眩。 “没事,就是饿了。” 关越拉开车门,一手架在天和胳膊下,搂着他的腰,把他带到车里去,天和踉踉跄跄,坐在副驾位上,关越给他系上安全带。 普罗:“你的血糖含量有点低。” 天和出门前只喝了一杯咖啡,但一坐下就好多了,透过车窗,看关越进自己车里,开去停车场停下,回到驾驶座上,顺便给他带了瓶可乐。 第16章 东方公寓距离金融区不远,数十座高档公寓林立,公寓大楼方方正正,只租不卖,供各大跨国公司外派人员在本地租用,小区里不少日本人、欧美人推着婴儿车,就像个小型联合国。 关越的家在东方公寓顶层,是个两百余平方的大平层,装修出了一股冰岛的性冷淡风格,落地窗外,金融中心的高楼隐约可见,上半截被云雾笼罩着。 公寓大厦从车库直达顶层,关越按了指纹,电梯入户,电梯门一开就是门厅,推门进去,家里挂了蒙德里安的作品,柜上摆设则是草间弥生的金属南瓜,地上铺着灰黑色的羊毛毯,茶几方方正正,所有摆设都充满了几何的逻辑感,冷冰冰的,甚至带点孤寂。 餐桌上摆着厨师做好的晚饭,关越按了下墙上的遥控器,贝多芬的曲调在客厅里轻轻地响了起来。天和换了拖鞋,刚进餐厅,耳机就被关越摘了,天和要抢,关越却把手一抬,低头看他,就像从前拿东西逗天和,天和简直没脾气了。 天和说:“我最近经常失眠与耳鸣,这是辅助疗法用的声音程序。” 关越把耳机放回桌上,转身去换衣服。 普罗:“你总戴着耳机,他已经起疑心了,这是一个试探的举动。” 天和:“我对他怎么想并不关心。” 普罗:“你知道他家的Wi-Fi密码吗?” 天和:“你又想做什么?” 普罗:“当然是入侵他的家庭设备系统。” 天和已经分手一年了,怎么可能知道?这时关越回来了,天和便摘下耳机,放在餐桌上。 关越松领带,脱了西服外套,挽了两下白衬衣袖子,摘表,与天和坐到桌畔。管家从另一个小门里出来打了个招呼,点了餐桌上的蜡烛,关越冷漠地点点头,管家与厨师便顺利下班回家。 财务长把视频发过来了,关越一手拿着碗喝汤,一手拿着手机,打开今天下午天和在会场上演示的回放。 天和只吃了一点便放下筷子,关越知道他长期没进食,也吃不了多少,便不勉强他,起身戴上手套,从烤箱里取出一个芝士派,切开,配上叉子,放到天和面前。 关越不喜欢吃芝士,但天和很喜欢,知道这个派自然是专门为自己临时现烤的。 关越把视频看到最后,一瞥墙上挂钟,九点二十五。 “说正事儿吧,你今天究竟什么意思?”天和说。 关越注视天和,沉默。 总是沉默,总是什么也不说,但天和早已知道他想说什么,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显而易见”。餐桌上的灯光打在两人中间,照得关越的五官轮廓尤其深邃。 关越:“洗澡?” 天和十分不舒服,“我现在只想吃一顿,洗个澡,睡觉”这话是他自己说的,但他并不想在这里洗澡睡觉,在前男友家里过夜太尴尬了。 “没有其他人。”关越犹如看出了天和的心事,“单身很久了,不会有现任来撕你的脸。” 天和:“有话就说,我也给你五分钟时间。”说着把手机屏幕翻转,普罗打开手机计时器,显示时间。 关越端详天和,彼此的眉毛、头发在餐桌灯光下笼着一层淡淡的光。 “有些话,总得有人去说,虽然你不爱听。算了,长话短说。”关越丝毫没有不悦,沉声道,“作为投资人,我承认贵公司的未来,有一定可能自救成功。闻天岳的决策产生了重大失误,同时也对此做出了唯一的补救,将公司的所有权力对你进行了让渡。这个时候,你们需要强有力的资金支撑来渡过目前的险境,青松资本能够解去你的燃眉之急。” 天和说:“原来你也会说这种套话。” “同样,作为合作方,我是最了解你的人。”关越答道,“在资本面前,意气用事是不明智的。今天在峰会上的演示,运气成分占了多数,你的软件不可能如此准确,否则你根本不需要融资,进股市去做几波T+0,你的流动资金就有了。” “据我的推测,”关越漫不经心道,“经过改良后的Epeus分析系统,概率能在45%上小幅波动,这也是你为什么你敢在今日孤注一掷的原因。” 天和不得不承认,这个45%的估测已经相当接近了,关越的专业水平相当了得。 关越说:“你内心早已承认,青松是目前你最好的选择,我们与基金公司、股票公司甚至券商都有着相当紧密的合作,不夸张地说,全国有相当数量的公司,是我们的战略合作伙伴……” 这次换天和安静地听着。 “……现在不找我,等你的第五代、第六代,甚至第十代软件出来,仍然会来找我,因为无论哪家公司使用你们的软件,书面评估都会送到青松手里。你应该知道,无论是基金、期货,还是其他交易市场,机构都不是拍脑袋决定的。” 天和说:“话说你平时谈判的时候,也是这么强势吗?” 关越:“在利益相关与前景非常清晰的时候,我不明白有什么再绕来绕去的必要。嗯对,以及青松的融资,我保证这是一个能让你满意的数字,远远超出你现在所需要的。” 天和从衣兜里掏出今天会后收到的名片,一张一张,铺在桌上,铺了十张,抬眼看关越,意思是我还有选择。 关越:“我以为我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天和说:“并没有那么清楚。” 关越伸出手指,点了其中一家。 “商业贿赂纠纷。”关越说,再点另一家,“资金链已经断了,再过三个月你会听到他们破产的消息。” “受P2P项目拖累,资金运转相当困难,哪怕你签下合同,也拿不到钱。”第三家、第四家,关越就这么挨家点过去,天和笑着说:“关总,背后造谣可不好。” 最后,关越说:“猜猜今晚的纳斯达克指数出来以后,如果你的软件预测错了,他们还会不会见你。” 天和正要拿手机,关越却一手按在天和手背上,肌肤相触时的温度倏然令天和心跳加速,想抽回手,顺手拿回他的手机,关越却略加力道,锁住了天和的手按着,不让他看预测结果。 “峰会之前,我已经决定投你,”关越沉声道,“无论你的软件效果如何。结束后,我现在仍然决定投你,在你尚未验证这一结果前。我们现在谁也不知道纳斯达克指数,我以为这已经足够有诚意了。” 天和撤手,放开手机,关越也放开了手。 双方沉默,一秒,两秒,足有二十秒。 时钟分针走向九点五十。 天和扬眉:“还有什么想说?没有我就走了。” 关越在那漫长的沉默里,终于说:“我为那天下午的话道歉,请你原谅我的口不择言。” “我为此表示诚挚的歉意。”天和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不无嘲讽地说:“啊,感到抱歉。关总就连道歉也这么礼貌而克制,像荷兰王储谈论非洲灾民的愧疚感,荷兰有这么多的牛、这么多的肉,非洲却有这么多人在挨饿,同在一个地球,对此感到很抱歉。” 天和越过关越的肩膀,看见他身后,厨房一侧的烤炉上,时间数字唰唰闪了几下,跳动出一个四位数字——纳斯达克指数,与普罗的预测只差了两点。 换言之,第二波验证,他也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 关越说:“不到50%的几率,你很难两次都踩中。” 天和温和地说:“谢谢关总决定投我,也很高兴你终于明白了我想要的,不过是一句道歉。” 关越有点意外,天和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令他不太明白,他怀疑地看着天和,足有半分钟后,说:“那么,从今天起,请你多指教。” “不敢当。”天和笑着说,“现在可以看下预测结果了吗?” 天和翻开手机,点开美股App,看也不看,直接推给关越。 关越沉默了,二十分钟前的五六条新闻推送被推上手机屏幕,全是关于今天峰会的内容。 “事实上运气就有这么好。”天和笑吟吟地翻手机,说,“答应得太早,似乎有点亏了。不过我不会反悔的,一言九鼎,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关越哪怕智商再高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天和能给自己下这个套,他没有戴耳机,不可能有人通知他最新的美股指数,晚饭时,关越也相当肯定,天和全程没有看手机。而且,这是在自己家里! 关越回头看了一眼,确认电视没有开。 再看天和时,关越眉眼间充满了不解,天和这些年里,似乎就一直没变过,这么大费周章设了个圈套,有时仅仅是为了挖苦他,看他茫然的表情,天和就会开心。 忽然间,关越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声音都有点发抖。 “你给自己植入了芯片?!”关越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这是唯一的可能!否则怎么解释天和会突然知道纳斯达克指数? 天和完全没想到关越居然会往这个方面猜,顿时哈哈大笑,笑得趴在餐桌上,抬头看关越,实在太有趣了。 关越呼吸急促,天和侧过头,说:“你要确认下么?看看我耳后有没有伤口和缝针的刀疤?还是疑心在别的地方?”关越马上意识到自己又中了天和的圈套,只得一脚蹬地,将椅子靠后些许,站了起来,走去客厅。 天和漫不经心道:“合同拿出来吧,我会带回去认真考虑。” 关越站在落地窗前,两手插在西裤兜里,转头看了眼天和,眼里露出危险的眼神。 天和知道不能再逗他了,分开一年后,关越有没有和人上过床天和不知道,天和自己从没有过性生活,方才那句“别的地方”纯属自己失言,开了不该开的玩笑。现在看来,关越多半也没和人上过床,今晚万一做了不该做的事,这家伙还要成为自己的投资人,以后说不定更难相处。 他并不打算在关越家洗澡,只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关越取出一叠合同,放在茶几上,天和就知道他一定把合同都准备好了,于是拿在手里,一张张地看。这份并非投资合同,而是关于破产的延期担保的“意向”。繁琐的合同条款让天和有点头疼,便一张张地翻看。 关越也很耐心,坐在一旁等候。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仔细的亲自看合同。”关越说。 天和:“经过二哥那一次,我决定从今以后都会认真过一次。” 关越答道:“那么我建议你与你们家的老律师讨论清楚,只有他最尽责。” “当然。”天和说,“但在那之前,我得先看一眼,有没有交给他的价值。” 关越说:“慢慢看吧,你的时间还有很多。” 关越起身离开,天和拿出手机,拍了张合同,说:“普罗,用你的法律数据库帮我做个简单分析。” 普罗:“我需要一点时间进行检索与比对,全部完成需要大约二十分钟。” 天和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便躺在沙发上,拿着合同,一张一张地拍,拍完随手放在茶几上。 普罗:“他刚刚一时冲动,想询问你是否愿意与他共度良宵。” “麻烦你专心看合同。”天和说,“我今天已经很累了,没力气吐槽你的用词。” 普罗:“我开着好几个进程,对烤箱的控制还没有关,你还想吃点什么吗?” 天和没搭理普罗,吃饱了就想睡觉,说:“我真的很累,你快点,普罗……” 二十分钟后,水声停,关越擦着头发出来,摘下电吹风,正要打开时,忽然想起,朝外看了眼。 天和果然躺在沙发上,合同散落了一地,手机掉在一旁,睡着了。 关越轻轻地摘下天和的耳机,看了眼,把它放在手机上,搁上茶几,整理了合同,放好。关越进去拿了张毯子,给躺在沙发上的天和盖上,吹干头发,来到客厅里,在沙发下盘膝而坐,抬头注视着天和的睡容。 看了一会儿,关越坐在地上,背靠沙发,从沙发里拿出一个遥控器,打开客厅里的落地投影,环形的投影影院开始放电影。 电影是《瓦力》,关越把声音关了,只看英文字幕。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坐在沙发前的地上,像条沉默的德国狼犬。 他的耳畔传来天和熟睡时,那均匀的呼吸声。 天和醒来时,已经不知道几点了,他疲惫地睁开眼,想找点水喝,发现自己盖了毯子,关越则蜷在沙发下,像条狗般地睡着。 熟睡时的关越手长腿长,睡裤裤腿在蜷身时被扯起些许,露出漂亮的脚踝。 天和发现沙发旁的小台子上有杯水,想来是关越给他倒的,一口气喝下去,昏昏沉沉的,将毯子放下去些许,那张大羊毛毯便一半盖着沙发上的天和,另一半盖着沙发下的关越。 《Wall-E》……都多少年了,还在看这个片子。 天和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侧躺着,虽然已经看过许多次,却依旧被电影吸引了目光。还记得初到伦敦的那天,关越带他去了大本钟,坐了伦敦眼超级摩天轮,晚上看的就是这场电影。 那年天和刚十四岁,关越十八岁,关越除了世交之外,另一个身份,是天和的英国监护人。于是剑桥的同学给关越起了个外号,叫他“长腿叔叔”,关越也从来没反驳。牛津与剑桥相距一百英里,关越在剑桥郡附近的圣尼奥小镇买下了一所宅邸,当作他们的新家,方便天和走读。每天在牛津放学后,千里迢迢地坐直升机回家陪伴天和。 在天和的世界里,关越仿佛天经地义地占有着一席之地,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离开他,这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于是在关越前往华尔街入职时,才会招致天和如此激烈的反弹。 反弹归反弹,关越的决定从不被任何人左右,哪怕是天和,最后他还是走了。 我居然能熬过那段时间,天和躺在沙发上,心想。 电影放完了,投影自动黑屏,客厅内十分安静,只有关越躺在地板上,熟睡的呼吸声。天和听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呼吸声,从沙发上轻轻地起来。 关越走的时候,天和的人生就像塌了,那段时间他相当无助,但他不得不忍受。然而不到半年时间,他居然不可思议地,慢慢就习惯了。 关越争取了所有的机会,回伦敦来看他。他们隔着整个大西洋与五个小时的时差,有时关越飞回伦敦再开车回圣尼奥时已经天亮了,他安静地躺在天和身边,睡几个小时,等天和醒了,疯狂地做爱,直到傍晚,再开车去伦敦,出发回纽约。 天和开始整理合同,叠好,在黑暗里拿到手机。 那几年里,关越总是很疲惫,有一次在曼哈顿赶时间,过马路时与天和开着视频,险些躲闪不及被车撞上,天和得知后吼了他一顿,让他别再这么折腾,等他去纽约。 一年以后,他们见面的次数渐渐变少,关越越来越忙,天和的课题也越来越繁重,常改用视频,等待着天和毕业,去纽约一起生活。 现在看来,世上也没有谁缺了谁就活不下去的道理,至少关越现在就过得很好。 落地窗外,远方的天际线处投来一抹曙光,天和戴上耳机,小心翼翼地跨过沙发下的关越,离开了关越的家。 普罗:“我正在努力地攻克他的影音系统,这个密码不难破解,你想看看他的硬盘里存了些什么吗?” 天和:“他不看黄片的,你不用徒劳了,我现在发现你一点也不了解他。” 普罗:“在你睡着的时候,他有90%的可能会吻你,这是个相当大的概率。” “我不想再听霸道总裁的无脑故事了,”天和道,“那些全是写来骗人的,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为什么不叫醒我……给我的律师打电话,快。” 清晨六点,天和在加油站附近到处转,找了快半小时才找回自己的兰博基尼,愤怒地上车,开车回家。 第17章 “真答应他?!”江子蹇彻底震惊了,“不会吧!天和!” “还有别的选择么?不让他投,青松就会封杀我。”天和淡定地敲着自己的代码,一心三用,一边与江子蹇聊天,一边听律师的建议,一边干活儿。 律师被叫到家里,正耐心地给合同作批注,天和家的老律师依旧保留着远古时代的习惯,在合同的每一页上插入便签,并以工整的字体逐条批阅,摒弃了所有的计算机功能。 “您需要到他的公司去上班,接受青松的监督,”律师摘下老花镜,朝天和说,“并且遵守他们的公司章程,这条是目前来说最苛刻的条款了。” 天和说:“还行吧,反正我也没有办公地址,他们会在总经办楼层给我腾个位置。不在关越眼皮底下上班,他是不会放心的。” 江子蹇说:“让一名CEO去机构公司里上班打卡,他这是故意想给你难堪!” 老律师不作评价,他已经为闻家服务接近二十年了,虽然天岳掌管公司时,把他换成了一个律师团队,但从律师的角度出发,依旧希望闻家能有翻身的机会。 “这份合同陷阱很多,”老律师收起眼镜,说,“对方的法务明显地不太信任你。” “换了我自己,有哥哥的前科在,也不会太信任的。”天和说,“我觉得我不适合看,每次都会生气,所以拜托您了。” 老律师又道:“但青松在某些方面,也表现出了一定的诚意,今早对方出面,为您的财产拍卖叫停了,这件事您知道么?” “什么?”天和十分意外,律师便把消息转发给天和,上面是债权人方雇佣的律师给他发的一个通知,显然这位老律师在不为闻家服务的情况下,依旧关心着Epeus的动向。破产拍卖流程在九月下旬就全部中止了,恰好是天和被叫去青松,等了一下午的那天。 方姨端来咖啡给律师,律师感激点头,握了握方姨的手,方姨又说:“小关亲自给我打了电话,告诉你这件事,你每天都废寝忘食的,连吃饭都待在书房里,时间一长,就给忘了,怪我,怪我。” 天和摆摆手,老律师喝完咖啡,留下一份批注版给天和,一份复印件带回事务所,说:“如果有机会,你最好能与对方法务再沟通一下细节,力求双方达成共识。” 天和知道律师这么说,意思是对方法务现在相当难搞,想顺利促成这个合作,还需要沟通,这也是他最不想干的活儿。 江子蹇说:“你口不对心,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想找他复合?” “不可能。”天和随口道,“再在一起,最后也会分开。” 江子蹇挠挠头,说:“天和,我很矛盾,我不想你和关越复合,但我更想你过得高兴。” 天和说:“有些人,比如说你,和你当朋友,是世界上最好不过的事了,但是要和你谈恋爱嘛——” 江子蹇提起手腕,摆了个“狗”的造型,舌头吐了吐,说:“怎么样?作为恋人我也很完美吧?” “让人只想打爆你的狗头……别拉我!” 江子蹇:“快走!出门了!你答应好的!” 天和:“等等!我还有事情得安排。” 国庆七天公假,天和在家里连续睡了三十六小时后,终于被江子蹇连拖带拽地弄起来,陪他去演戏。离开家前,天和又收到了青松财务长马里奥的消息,通知他今晚前去出席一个银行家的俱乐部晚宴。 “我还没有签合同呢。”天和朝电话里不悦道,“哪怕签下这个合同,我也不是贵公司的员工,更不是关总的私人助理。你们的行事风格,就是让分公司的CEO给关总拎包,跟他出席宴会吗?” 马里奥发来一段语音,说:“关总认为您一定会同意的,合同可以慢点签,但产品的研发进度刻不容缓,您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还是抓紧一点比较好。今晚有助于您在金融圈里混个脸熟,听听他们的需求,也是不错的,对不?” 江子蹇在旁喊道:“都放假了还加班?国庆快乐吧你!” 马里奥:“谢谢,国庆我很快乐。” 不用催促天和也知道时间紧迫,合同上列明的破产延期担保时间到一月一号,外加十个工作日的缓冲期,在此期间,服务器机组的租金由青松为他掏腰包。天和必须在一月一日前,完成分析系统的所有核心模块,并提交第三方评估。 来年第一季度,青松将根据评估结果,决定是否为Epeus进行F轮融资。 青松出手相当阔绰,不仅能为他偿还银行利息,更追加了产品研发资金,包括两年服务器租赁费用、组建新团队的所有成本,总数算下来,F轮融资足有四亿九千万人民币,超过了Epeus创立以来的任何一轮融资。 但同样的,关越也给出了相当苛刻的对赌条件,核心模块必须达到评估目标不说,青松投资的另外几家基金,还将亲自试用这个分析系统提出交叉评估。天和一旦失败,所有的资产都将归青松所有,并需要在接下来的十年里,背负数目相当可观的债务。 也就是说,破产不算,根据这个卖身契,还得进去为关越打十年白工还债。 “把公司做起来很难,”天和朝江子蹇诚恳地说,“搞垮一个公司却很容易,相信我,他的条文只是为了朝总部有所交代,最不希望我签卖身契的人是他才对。关越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在青松做满十年呢。” “行吧,就这样。”江子蹇打量天和着装,说,“你先进去,点十六号给你按脚,坐下以后开始了,再给我发条消息。” 天和与江子蹇站在足浴城外,说:“你确定他知道你今天要来?” 江子蹇:“当然知道,你看,就他,来,认一下。” 江子蹇给天和看了照片,上面是他与佟凯在图书馆里的一张自拍。 “江子蹇,我最后再说一次……”天和有时候简直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 “我知道我很无聊!行啦,就这一次!”江子蹇说,“一次!” 天和:“下次我绝对不会陪你扮门童的。你知道就好。” 江子蹇:“一定!” 助理小妹与领班们站成一排,佟凯换了身服务员穿的浴袍,胸口敞着几枚扣子,现出漂亮的瘦削胸肌,左右看看。 佟凯:“胸牌给我,这样可以吧?” “太不像了。”众人一致同意,佟凯与其说是服务员,更像来按摩的客人。 “把这个戴上去看看?”一名服务员出了个主意,给佟凯戴上小圆帽,这下有点像了。 佟凯十分紧张,说:“我去休息室里等他,你们可千万别露馅。” “点您了!”领班快步过来,说,“佟总!点您了!” 佟凯:“这就来了?!” 众服务员帮佟凯整理浴袍,让他出去。 天和一脸毛躁,走进“美好时光足浴城”,低头看手机,江子蹇发来了全套剧本。 “谁写的段子,”天和哭笑不得道,“也太扯了……九十分钟,泰式足浴服务。” 招待把天和带进去,选过服务,问:“您有预约按摩师吗?” “十六号吧。”天和说,“听说你们十六号长得不错。” 招待拿着对讲机:“让十六号过来。” 天和进去换了上衣,浑身发痒,挠了几下,在按摩椅上坐好,助理小妹进来,眼前顿时一亮,给他披上毛巾,天和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怎么样?” “真的好帅啊!是不是混血的?眼睛会笑!” 佟凯笑着走进来,正要开口,笑容渐渐消失,天和低头看手机,再抬头时,一瞥佟凯。 天和:“……” 佟凯:“…………………………” 天和又低头看手机,根据江子蹇准备的剧本设定,自己要扮演一个高傲而嚣张的富二代,待会儿创造机会,让江子蹇英雄救美。 按江子蹇的话,天和实在是“本色出演”。 天和:“???” 佟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另一个人阴错阳差地点了十六号。 “按啊。”天和冷冷道,“愣着做什么?” 佟凯与天和对视片刻,佟凯只得慢慢地坐下。 “没想到呢,是个大帅哥。”幸亏佟凯应变神速。他一时有点蒙,变故来得太突然,那江子蹇怎么办? 天和拿着手机,给佟凯拍了张照,发给江子蹇:【看上去好小。】 【比你还小。】江子蹇回了消息,【太可爱了,我真是爱死他了。】 “嗨。”江子蹇也进了休息室,摘下墨镜,笑着说,“我找十六号。” 众人:“……” 怎么又来一个? 江子蹇说:“怎么,在忙吗?没关系,那……就你吧?十六号在哪儿?还有位置吗?待会儿顺便找他聊几句。” 众人面面相觑,助理小妹意识到了,说:“给他们换一下?” “不用换!”江子蹇跟着进去了。 按摩室里四张椅子,只有天和一个客人,佟凯正想说等几分钟我出去有点事,想趁机溜掉时,江子蹇也进来了,自顾自坐在一旁,朝佟凯笑了笑,助理小妹过来,给他膝盖盖上浴巾,一脸茫然,偷看佟凯。 天和装出疑惑的表情,一瞥江子蹇,又看各自的两名足浴师。 佟凯这下只得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坐下,要不是天和长得实在太好看,换个大叔,佟凯是无论如何不会给他服务的,开什么玩笑? 江子蹇摸出手机,一瞥自己的足浴师,给天和发短信。 江子蹇:【现在就开始吧。】 江子蹇:“哎哟我的妈!” 江子蹇被那足浴师一按,顿时狂叫起来。 众人:“……” 佟凯给天和轻轻按了几下,天和一脸莫名其妙,侧头看江子蹇,心想有这么痛吗? “轻点,轻点。”江子蹇朝那足浴师哀求道。 佟凯忍不住笑了起来。 “力度合适吗?”佟凯朝天和问。 “还行。”天和冷淡地说。 突然按摩室的门被打开,又有人进来了,两名服务员扮成客人,另两人给同事开始按摩。预备随时照顾佟凯的需求。佟凯心想,随便按个几下就换人吧,现在起来就走,似乎也太假了。 江子蹇拿着手机,给天和发消息,天和在手机上回他。 江子蹇:【可以开始了。】 天和:【这台词可以换一下吗,实在太羞耻了,根本说不出口啊!】 江子蹇:【我找一个礼宾帮我编的,你别乱发挥,就照着稿子念吧。】 天和:【太假了,他会发现的!】 江子蹇:【他没你想的这么聪明!你放心!】 天和只得拿着手机,一瞥佟凯,冷冷道: “注意点儿,我这只脚可是刚涂过Florihana限量版玫瑰精油的。” 佟凯:“……” 佟凯下意识地看了江子蹇一眼,江子蹇侧头,鄙夷地一瞥天和。 天和差点就笑场了,滑了下手机的聊天记录,努力地忍着,又冷冷地念剧本:“你没吃饭吗?按得这么轻?” 佟凯诚恳地说:“我怕力度太大了,您承受不了。” “快按!”天和不悦道。 佟凯只得埋头按。 江子蹇:【下一句。】 天和:“Body lotion别碰到我裤子了,这裤子可是……Cesare的。” 江子蹇:【他听不懂,你要说范思哲!】 天和按着胸膛,礼貌地补充道:“范思哲的高端品牌,一条就要三万,懂不懂?” 佟凯:“好……好的。” 江子蹇:“哎哟!轻点!” 江子蹇被按得歪在椅子上抽搐,眼泪都快出来了,佟凯忙朝隔壁那同事道:“轻点,轻点。” 佟凯按了点油,天和又道:“另外这只脚,出门前刚涂了茱莉蔻的覆盆子精油,你也小心点。” 天和憋得实在太辛苦了,只想放声大笑,佟凯则努力地装出可怜的表情,点点头。 天和:【他把我挠得很痒啊!足浴又不痛,你叫这么大声干吗?】 江子蹇已经被按得有点抓狂了,既想笑,又怕疼,斜斜靠在椅上。天和又发了条消息:【快结束吧,我不想玩了!】 天和一直不喜欢被陌生人碰自己的身体,除了哥哥,他只接受关越和江子蹇碰他,看在佟凯确实长得很帅的分上,才勉强接受了。 江子蹇:【你再来一句,我就接了。】 天和一瞥佟凯,说:“小哥,待会儿几点下班?一起吃个饭?带你去芬克?比你在这儿赚得多多了。” 佟凯:“……” “你有病吧!”江子蹇终于发作了。 天和不认识般地打量江子蹇,心里的“哈哈哈”已经快要火山爆发了,到得这个时候,天和简直用尽了他平生所有的自控力来让自己不要笑场,怒道:“关你什么事?” 江子蹇:“有钱了不起啊!” 另外两名伪装成客人的足浴师一下也怒了,大声道:“有钱了不起啊!” 江子蹇说:“今天这儿我包了,带上你的范思哲和什么玫瑰精油,从这里滚出去!” 天和终于找到机会,从佟凯手里抽回脚,朝江子蹇怒道:“找死!知不知道我是谁?” 江子蹇:“我管你是谁?!” 天和想临场发挥一下,喊一声青松爸爸刚投了我们家,但这句话一说出来,铁定笑场,他努力地忍住,怒道:“行,你给我等着!” 江子蹇倒是相当入戏,看着天和,说:“来来,你叫人,叫人,我就在这儿等着,看neng不死你。” 天和黑着脸,起身,按摩室里的“客人”一起道:“就是,看neng不死你!” 佟凯满手乳液,怔怔坐着,江子蹇又朝自己那名足浴师说:“给你们经理说声,今天这里我包场了,别再放人进来。” 足浴师起身走了。 那一刻,佟凯心中居然还真的有点感动,江子蹇似乎是真的发怒了,过来坐在椅子边上,有点落寞地看着佟凯。 隔壁两名客人也走了,助理小妹惴惴进来,说:“没事吧?佟……小佟?” 佟凯马上示意没事,助理小妹又退了出去。 “要不别做了吧,”江子蹇认真地说,“我养你,这就辞职,跟我走。” 佟凯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正想说句什么时,江子蹇却拉起佟凯满是乳液的手,湿湿滑滑的,拖着他,快步出去。 “等等!” 佟凯简直感动得无以复加。 “我认真的。”江子蹇拉着佟凯的手,出了足浴城,朝佟凯说。 天和换了衣服,心想谢天谢地,总算结束了,正想开车走人,看见江子蹇与佟凯跑了出来,就在足浴城后的公园边上,突然好奇心起,轻手轻脚地过去,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普罗:“当心被发现。” 秋风里,佟凯忽然笑着说:“别闹了,小江。” 江子蹇注视佟凯,不说话。 佟凯又说:“不过我刚才真的很感动,从小到大,你是唯一一个说养我的人。这话连我爸妈都没说过。” 江子蹇:“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份工作。我升职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按照接下来江子蹇的计划,再过一个月,他会替佟凯在自己家的酒店里安排一个职位,自己则换个角色,演大堂经理去了。 听到这话时,天和忽然就想起了关越曾说的,在拐角处沉默不语。 普罗:“你觉得他们像什么?” “像两个刚跑出来的精神病人。”天和说。 江子蹇与佟凯一个穿着客人的藏青色浴袍,一个穿着暗黄色的服务生浴袍,站在公园里,就像俩手拉手飞跃疯人院的病号。 “恭喜你!”佟凯道,“不过我还得回去上班。” 佟凯走过公园,与江子蹇并肩坐在长椅上,佟凯看着秋天里满公园打太极拳的老人家,想了想,说:“这份工作有时候确实很累,要说许多口不对心的话,不过总是想做点事吧,不能总是靠家里。” 江子蹇忽地就被这句话给堵住了,佟凯又道:“就像你一样,自力更生。” 江子蹇顿时汗颜,本市富二代啃老组的种子选手中,他江子蹇认第二,没人能认第一。 天和严肃地说:“普罗,子蹇还是有点真本事的,我被这两位出来放风晒太阳的仁兄打动了。” 普罗:“拙劣的表演下,有着一颗真诚的心。” 天和深吸一口气,普罗说:“我必须提醒你一声,得回家换衣服了,今晚你要陪同关越,出席金融家俱乐部晚宴。” 天和只得转身离开,留下秋风里穿着浴衣、坐在公园里晒太阳的江子蹇与他的小男朋友。 江子蹇沉默片刻,而后道:“你说得对,不能靠家里。” 佟凯笑道:“你哪里算?” 江子蹇:“我觉得我也挺不上进的。” 佟凯说:“而且我好歹是个攻,怎么能让你养?不过我确实打算换个工作。” 江子蹇:“……” 佟凯侧头注视江子蹇,江子蹇的表情变得十分诡异。 江子蹇:“等等,刚才你说什么?” 佟凯:“唔,我确实打算换个工作。” 江子蹇:“再前面那句。” 佟凯:“我好歹是、是个……攻。” 江子蹇:“我……也是。” 两人茫然而绝望地对视,一阵秋风吹过,卷起落叶。 第18章 天和把车开到银泰大厦地下车库,今天车库里停了四大排跑车,就像开超跑车展一般。 天和扫了一眼,不见关越的车,普罗说:“关越大概率会迟到。” 天和说:“习惯了,反正我的人生十次里有八次都在等他。” 天和按了下耳机,正要上LG层,财务长却走过车库,朝天和打了个招呼,说:“关总还在飞机上,也许会迟到将近一个小时。” 天和礼貌点头,马里奥又道:“我知道有些话说了不中听,不过闻天和,来公司入职时,最好不要开这辆车,太豪华了。而且我建议你不要开两百万以上的车,你开这么贵的车,那关总应该开什么?对不对?” 天和心道那我就只好走路了,不过他没有告诉马里奥,你们关总的车也是我送的,以后可以争取送他一辆好点的,别再让他开那辆破奥迪。 普罗道:“不要顶撞他,理论上,他现在是你的直属上级。” “谢谢您的提醒。”天和礼貌地说。 “啧啧啧,”马里奥打量天和,说,“你该不会上班也穿这身吧。” “当然不了,”天和答道,“我还是有休闲服的,管家给我做了十来套。” 今天方姨为他准备了深棕色的董事套装,顺便弄了下头发,非常合身,按照在伦敦时的习惯认真收拾过,奈何条件有限,风格还不能太浮夸,只能做到这样。 青松资本投了Epeus,按公司的规矩,财务长的行政等级比分公司CEO还要高了半级。马里奥出席这种场合,穿得也很精神,但与天和一比,就像天和带的助理。 马里奥道:“青松和你们科技公司不一样,也不比你们伦敦,闻天和,我看你平时也不怎么和人打交道,入职以后,你还是得注意下规矩。” “我们技术出身的,情商都不高,”天和谦虚地朝马里奥说,“许多地方,需要您指点。入职以后要怎么称呼您?” 马里奥:“你叫我老大就行。” 天和道:“老大好。” 马里奥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抖了下袖子,露出他腕上四舍五入后四十万的百达翡丽,上前按了下电梯,这个举动纯属自发。电梯到了,马里奥按着门,让天和先走进去,自己进去后,站在天和身后。 忽然两人都有点小尴尬,天和还没入职就被“老大”教训了一顿,结果老大既帮他按电梯,又替他挡门。马里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鬼使神差地,突然就自动自觉,变成了天和的助理。 “老大,关越什么时候能到?”天和侧头朝马里奥说。 马里奥保持了规矩的站姿,答道:“还是不要叫老大了,可能还要一个小时。” 天和“嗯”了声,不再交谈。马里奥扣上西服外套,从电梯门的镜子里看着天和,终于忍不住问:“这衣服什么牌子的?” 天和笑道:“这家不对外销售,喜欢的话,给老大也订一身?” 马里奥:“哦?算了,应该不便……不……你们年轻人的风格,不适合我。” “您也很年轻。”天和礼貌地恭维道。 马里奥:“我两个小孩,都读初中了。” 电梯到,招待过来登记,马里奥便带天和走进宴会厅里,本地大大小小数十个金融从业者的俱乐部与沙龙,这是最大的一个。青松作为业界龙头,关越自然频繁地受到邀请,但他平时不太喜欢与机构老板以及太太们高谈阔论,何况来了也没什么话说,回去还要被当八卦谈资。 宴会厅里摆满了从欧洲空运过来的鲜花,侍者托着香槟来来去去,环形会场中央,一个知名乐队正在渥金的神像下唱着蓝调。银泰大厦顶层只有一根柱子支撑天花板,四面全是环形的落地大玻璃窗,四个巨大露台沐浴着黄昏的夕阳光辉,面朝这座欣欣向荣的城市。 天和总觉得这种模仿所谓英伦的派对很尴尬,中不中洋不洋的,银行家们既不像伦敦的艺术宴席般闲聊,也不像曼哈顿纯为了沟通与传递消息而设,而是把业界聚会与豪华沙龙强行融合在了一起。设宴时间是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穿什么都不对。风格似乎严肃而正式,宴会上却既聊政局,又聊八卦,还请了歌手来献唱……乱糟糟的,就像走进了一群房地产售楼经理的年会主场。 何况以国内的体制,大部分经济趋势,包括地皮与汇率的涨跌,根本就轮不到资本家们来发表意见。于是这群天子骄子们在派对上先是讨论一番怎么割韭菜,散会后又各回各家,自己等着被央行割韭菜,便显得尤其滑稽。 马里奥跟在天和身后,低声说:“关总的本意,是让你今天先来刷个脸,毕竟接下来产品研发、针对的用户群体、需要拍板的人,有一大半都是俱乐部的成员。” “哟!”一名老外笑道,“Hermes!我认得你!” 天和端了一杯香槟,朝他举杯,笑了笑。 马里奥:“那是克罗基金的副总Jonny,你这身是爱马仕?” 天和:“当然不是,这真是我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马里奥怀疑道:“为什么他叫你爱马仕?” 天和:“他叫我海尔梅斯,意思说我是预言家,不是那个做皮包的……”说着朝那老外走去,笑道:“幸好不是诺查丹玛斯。” 那五十来岁的老外挺着个啤酒肚,正与两个漂亮女孩聊天,闻言便放声大笑,饶有趣味道:“今晚的纳斯达克开盘价多少?” 普罗说:“克罗公司有大概率开盘领涨。” 天和笑着端详那老外,说:“我想今天的走势应该不会差。” 又有几人端着酒杯过来,与天和闲聊,笑着寒暄几句,马里奥说:“Epeus已经接受了青松的融资。” “那我想接下来,整个股市都是关越的了。”又一名中年人揶揄道。 天和笑道:“整个不至于,我会努力培养他为国接盘的主人翁意识的。” 众人又是大笑起来,聊了一会儿后,乐队换了首歌,天和便被吸引了注意力,眼里带着笑意。老外递给天和一张名片,天和一手接了,心想这规矩果然乱七八糟的,居然在这种宴会上还能换名片,却也入乡随俗道:“待我和关总商量好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后,一定将名片送到府上。” “那我想你一定会是他的宝贝了。”又有人道。 笑声里这群人暂时分开,马里奥又说:“那是洛尔曼的少爷,他家曾经投过Epeus,但是不多,我不知道你还记得不……” “当然。”天和侧头说,“我这就去为哥哥的冒昧与无礼道个歉。” 天和与马里奥耐心地等在另一场谈话旁,一名年轻人正在聊不久前的科技产业峰会,天和拈着香槟杯在旁听着,等待闲聊的机会,普罗说:“关越应该已经抵达本市了。对方注意到了你,他们都在观察你。” “……平心而论,我不太愿意看见,”对方说,“否则分析师都要失业了。” 数人听着年轻人的谈论,不时带着笑意打量天和,天和眼里也带着笑,直到年轻人转向他。 “啊,预言家。”那年轻人笑道。 “神棍而已。”天和笑笑,朝他举杯,在笑声里喝了点酒,众人便把话题转了开去,开始闲聊最近的一场拍卖。 马里奥不得不承认,天和非常适合这种场合,从礼仪到谈吐,都几乎无懈可击。起初马里奥还跟着天和,不时提点几句,但天和却把握得比他想象中的更好。马里奥开始不管他了,从侍应的盘子里拿了块巧克力吃,走到一旁给关越打电话。 当然天和在某些时候,话里话外也没饶过带有嘲讽暗示的客人,老板们相信分析系统能改变产业结构,完成金融业的新一轮升级,但分析师们却认为计算机永远不可能凌驾于人类智慧之上。 “这么说来,新金融的分析师榜单,以后就全是程序名字了。”有人开始对天和发出了嘲讽,“到时候可以培养一下我家的软件,让它学会看杂志。” 普罗提醒道:“新金融是本地杂志,每年会有一次分析师排名,根据投票来确定排位。” 天和淡定地说:“程序没有脸,拉不了票,我想要上榜也许不太可能。” 这话带来一阵哄笑,天和又无奈道:“说实话,每次投票给分析师时,总感觉像在看照片盲投,很有选美大会的风格。” 众人笑得十分夸张,普罗开始介绍这个新金融杂志的拉票制度,业界有句话是“一年一度新金融,一年一度维密秀”,每到杂志发榜时,各家分析师最忙碌的,就是到处找人拉票。 “关总还在路上,他让你先认识下我们公司的高级顾问,也是关总的私人律师,诺林律师事务所的首席法务顾问。”马里奥带着天和,穿过宴会厅,说,“荷兰乳业大亨,入股联合利华集团,雀巢等等的企业太子爷,哈佛博士学位,家中与荷兰王室有姻亲关系。他和关总的私人关系非常紧密,也是我们最可靠的合作伙伴,全公司只有他有资格自由进出关总的办公室,你叫他佟总就行,接下来你们有许多打交道的机会……” 普罗:“关越的心腹。” 天和:“嗯……” “佟总!这是闻天和。”马里奥笑着面朝那背对他们、正与几名投资人闲聊的佟凯。 佟凯:“嗨!” 佟凯拿着香槟杯转身,彬彬有礼地与天和打了个照面。 “闻天和?久仰久仰!”佟凯笑着说。 “真巧,又见……”天和话音截断,蒙了。 佟凯:“……” 天和:“……………………………………” 两人拿着香槟杯,动作同时凝固。 马里奥:“天和是Epeus的程序总监……佟总?” 天和:“……” 佟凯:“……” 马里奥:“???” 佟凯:“……” 天和:“……” 这是天和此生头一次如此地茫然与无助,他稍稍抬手,指着佟凯,转头看着马里奥,已经彻底蒙了:“他……你……” 佟凯也终于回过神,展现了优雅而帅气的笑容,说:“初次见面,幸会幸会,久仰久仰,送你一张打官司包赢券。” 马里奥:“!!!” 天和却还没反应过来,佟凯深吸一口气,咬牙,努力地以眉毛、眼神示意天和,不要太惊讶……千万镇定,求你了。 “那个……佟总?”马里奥说,“您刚才说什么?” 两人都没有说话,石化般地看着对方,天和缓慢点头,怀疑地看着佟凯。 天和起初还以为是长得像,但佟凯不可能不开口,只要一开口,声音也瞒不过去,天和当即心念电转,缓缓道:“嗯……打官司包赢券,这个不错,不过一张……似乎有点少了。” 佟凯搭着天和肩膀,说:“亲爱的,借一步说话。” 佟凯牵起天和的手,拉着他,推开玻璃门,走到平台上。 天和深吸一口气,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表面上则努力装出淡定,一扬眉,期待佟凯的解释。 “帮我保密。”佟凯说。 普罗:“那个陷阱比正文还多的合同,就是他做的。” “噢……”天和端详佟凯,今天下午被他按脚时,总觉得这人有哪里不对,现在终于明白了,于是诚恳地答道,“这可不行。” 佟凯:“……” 天和:“我是不可能被一张打官司包赢券收买的,而且我很怀疑以你按……你的专业水平,打起官司来能不能真的包赢。” 佟凯一手扶额,侧头,表情抽搐,天和则惊恐地看着佟凯的那只摸过自己脚的手,佟凯马上放下手,深吸一口气。 “开条件吧。”佟凯说,“我不怕你,闻天和,你要是出去公然宣扬,我可以告你损害我的名誉权,你没有证据。” 天和诚恳地说:“当然不会出去‘公然宣扬’,我只会私底下偷偷地出去乱说。” 佟凯:“……” 天和此刻的好奇心已经完全压过了佟凯的威逼利诱,但事情来得实在太离奇,竟让他一时无暇细想,佟凯与江子蹇谈恋爱,以及佟凯出现在足浴城这些事的复杂关联。 佟凯:“你要怎么样才愿意不去乱说?” 天和:“告诉我真相,否则我一定乱说。” 从天和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佟凯的大脑就处于一个过载状态,这辈子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如此地功耗全开,二十个线程同时运转,只想找到一个能让天和信服的理由,并堵上他的嘴,让他千万别往外……乱说。 “我……”佟凯镇定情绪,说,“行,告诉你,但你……你懂的,否则我一定就……身败名裂了。” 佟凯从他丰富的阅人经验里,准确地抓住了打动天和的一点。 天和:“这我也得考虑一下,根据你的诚实而定。” 佟凯抓狂道:“这是霸王条款!” 天和:“选择权在你自己。” 佟凯心想你让我怎么解释?我说我要装成穷人去相亲你会信?于是只得硬着头皮说:“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我有着……难以启齿的……爱、爱好。” “噢。”天和大致明白了。 佟凯又抹了把脸,从崩溃的表情切换回严肃、认真,朝着天和诚恳道:“因为这个难……难以启齿的……爱、爱好,我白天是诺林的首席法务,晚上我就……会……换一身衣服,偷偷找了一家……足浴城,当服务员……” 天和:“于是你专挑长得年轻帅气的男生下……下手吗?” 佟凯:“是……是,我也没办法,如果我每天不给人按……按那个……按脚,晚上我就……就睡不着觉。” 天和观察佟凯表情,点了点头。 佟凯努力擦脸,一本正经道:“请你千万、千万不要说出去。” “是这样啊。”天和拿着香槟,嘴角抽搐,说,“那今天和我吵架的……” 佟凯马上说:“也请你千万、千万不要难为他!” 天和:“哦?” 佟凯:“那人……差一点就成为我男朋友了,感情基础还是有的,虽然不……不深。” 天和:“差一点?” 佟凯点头,说:“他是我无意中认识的客人,我的性取向,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天和狐疑地说。 佟凯:“关越没告诉过你?” 天和:“你觉得可能吗?等等,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和关越……” 佟凯忙道:“我不知道,猜的,我觉得你和那家伙应该……曾经走得挺近……不过没关系,反正大家以后都是自己人了,我就直说吧。那小哥是我无意中认识的,他对我很好,请你务必不要找他麻烦。” 天和试探着问:“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佟凯迟疑道:“你走了以后,我就……下班回家了,他也走了。” 天和面无表情道:“佟总,我爸爸说,长得越好看的律师就越会骗人,你想身败名裂吗?不想吧?不想就给我说实话。” 佟凯:“……” 天和:“他对我的顶撞令我很生气,如果你在这件事上撒谎的话,我就卸他一条腿。” 普罗在耳机里说:“没必要真的卸他一条腿,我建议你可以和他商量后,让他通过假装残疾来实现。” 佟凯:“卸啊,你铁定会后悔,我会替他出头,和你打官司。” 天和:“关越也会替我出头,我想他不会让你这么做的,青松刚投了我呢,我要是坐牢,他的投资可就打水漂了。”说着说着,天和忽然灵机一动:“或者,我把卸下来的那条腿,寄到你家?这样你就不用每天晚上都偷偷摸摸地出门了,不是很方便吗?” 佟凯:“……” 天和端详佟凯,佟凯完全拿天和没办法,只得摊手,说:“我们分开了,没别的原因,型号不对,而且我也不喜欢……他这个类型的。” “是吗?”天和心里充满了疑惑,说。 佟凯:“就在你怒气冲冲地离开足浴城以后,我发现我们都是top,所以……唉。不过这不重要,我现在把实话都告诉你了,不要再逼我了,否则我真要从露台上跳下去了。” 天和:“那人真的不是你男朋友?” 佟凯:“他是个酒店门童,怎么可能?他一直在追我,我一旦和他在一起了,后面的事情要怎么瞒?不就暴露了我是个……是个……是个有恋……有……难以启齿的……爱好的人的事实吗?” “确实很难以启齿。”天和答道,“但是其实你可以……找几个小男模,花钱给人按一下,我觉得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佟凯理直气壮地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会出去乱说,我还是会身败名裂的,只有去足浴城上班,才是最好的……最好的办法,对不对?” “嗯。”天和心想,这逻辑简直无懈可击。 佟凯说:“我相信你会为我保守秘密,对不对?” 天和:“Epeus的合同,是你亲自做的吧?” 关越没有让青松的任何人经手这份合同,而是交代佟凯草拟,哪怕财务长这种心腹,也只是跟进相关进度,看不到具体合同。佟凯只得硬着头皮说:“是的。” “我觉得,也许我们可以就此稍微沟通一下。”天和说。 佟凯说:“那关乎我的职业道德,闻天和,我、我、呃……我没法给你……网开一面,我必须站在关越这边,他才是我的雇主……” 这回佟凯的底气稍稍有所不足,说到最后,他改口道:“不过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那个……建议一下他,只要他点头,我也不想卡你,而且有些条款也……确实没有必要太苛刻。” 天和轻松地说:“那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佟凯伸出手,天和注视他的手,两人对视,还是勉强握了握。 “打官司包赢券呢?”天和问。 “改天让人送到府上。”佟凯答道。 “很好。”天和点头,笑了笑,与佟凯碰杯。 宴会开始的一个小时后,关越总算来了,他带着明显的疲惫,对着电梯内的镜子稍微整理了下衬衣袖口,今天他的着装与天和近乎一模一样,藏青色的董事套装,正是方姨让德国加急做完送过来的其中一身,按维多利亚时期的剪裁方式,做了少许流行风格的调改。 财务长等在电梯口,见关越出来,便道:“闻天和先去寒暄了一圈,已经与佟总聊上了。” 关越简单一点头,朝最近的客人抬手,打了个招呼,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天和的下落。 第19章 “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天和第一次觉得自己快要当机了。 “我也觉得。”佟凯露出了有点绝望的表情,拍拍自己额头,说,“你是不是也得给我分享点什么秘密?我相信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呃,和关越不一样的那种好朋友。” 天和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说:“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居’,听说你经常出入关越的办公室……” “啊是的。”佟凯顿时从天和的眼神里领会到了他想说的话,马上改口道,“不不!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关越没有半点兴趣!” 天和怀疑地问:“哦?其实我并没有说什么啊?” 佟凯打量天和:“我对关越并没有那种……难以启齿的爱好,而且那家伙的智商显然与哈士奇旗鼓相当,更总是认为自己的面子is bigger than 卡戴珊,的ass……” 天和:“别说了,你们这些美国佬的比喻实在太粗俗了!” 关越:“……” 佟凯:“……” 天和:“……” 连天和也不知道关越什么时候来的,马上后退一步,说:“我以名誉担保,佟总,这绝对不是我下的套。” 关越侧头注视佟凯,佟凯马上道:“啊!老板!您来啦?突然想起还有一点事……我先走了!” 佟凯火速撤退,剩下天和与关越对站着。 普罗:“他有点累。” 天和心想看出来了,两人相对无言。 “这套衣服上身不错。”天和说。 关越穿着天和为他送来的定制的西服,显得高大帅气,与天和站在露台上,相近的款式,细节设计又区别了彼此,风度翩翩,帅气多金,很有英国男男情侣西服的风格。 关越冷淡地说:“第一次被我抓到佟凯在背后说我坏话。” 侍应过来,天和放上酒杯,又有人送了新酒过来,两人拿了。 “他是在恭维你,什么时候开晚饭?”天和说,“这餐前酒已经喝了我快一个小时了。” 关越:“跟我身后。” 天和:“不去,全打过招呼了,就那样,我最烦假惺惺的交际,要去你自己去。” 关越相当了解天和,他知道天和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今天的出演已经相当努力地在配合维护他的面子。若硬要让天和跟着,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待会儿下不了台的,只会是自己。 “稍后过来品酒。”关越只得说,又转身走了。 天和去取自助餐,佟凯正在餐台另一侧,伸手过来,给他盘子里夹了点东西。 佟凯:“这个俱乐部别的都是猪食,只有鱼子酱还勉强可以,因为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贵了,厨师不敢乱做,只能把罐头打开,倒进盘子里直接端上来。” 天和:“我已经很饿了,想把装鱼子酱的盆端到露台上去,用炒勺舀着吃。” 佟凯说:“我去给你想想办法。” 天和到落地玻璃边上去,不多时,侍应特地送了一份烤松茸过来,显然是佟凯为他点的。 天和:“普罗,你觉得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普罗:“这不重要,我想提醒你的是关越,今天他的精神状况明显不太好,记得上周科技峰会的时候,他中场离席去接电话的举动吗?我实在分析不出,有什么事能在那个时候打断他。” 天和:“算了吧,在关越的人生里,我永远是排在末位,boss一个电话就能把他召唤走了,你别老给他加戏。” 佟凯也来了,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拨了几下盘子里的食物,挑了点入口。 “我记得凯撒和范思哲没有太大关系。”佟凯说。 天和礼貌地说:“谢谢指点,我对奢侈品牌一直没什么认识,今天的所知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啊那是的。”佟凯说,“我也是最近才认识国际大牌美特斯邦威,以前只能在垃圾堆里捡几件衣服穿穿。” 天和:“你的衣服是我母舅家做的,不要欺负我们乡下人看不出来。” 佟凯:“……” 两人沉默地吃着晚饭。天和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给江子蹇打个电话,暗示一下他这件“惊人的”事实。但佟凯既然已经说不可能了,也许还是等到朝江子蹇问明经过再说? “你吃得太少了,”佟凯说,“宝贝,总饿着肚子对身体不好。” 天和:“我在家里可以徒手吃掉两只鸡。待会儿回家我还得让方姨给我做三两牛肉面,才保证晚上不会被饿醒。” 佟凯:“能不能按上流社会的剧本演一下?” 天和只得改口,笑道:“你真是太体贴太会照顾人了,平时也是这样吗?” 佟凯说:“作为一个野蛮的美国男人,在这种时候总要好好照顾你们英国小受,不对么?” 天和:“我不是英国人。” 佟凯:“我也不是美国人。” 天和“呵呵”一声,说:“硬却死挺。” 佟凯:“关越让你待会儿去品酒的时候,坐在我和他中间。” 天和:“一定要这样来传话吗?” 佟凯一摊手,说:“咱们的老板对沉默有种莫名的执着,也许他觉得憋着不说话,小宇宙就会以复利式累积增强吧?” “这点我倒是同意。”天和说,“处女座的圣斗士就是这样,在长时间的闭眼强迫症间歇期间,突然睁开一下,就可以爆发并且把周围的人全部弹飞出去。” 佟凯哈哈大笑,天和侧头瞥不远处的关越,这时他正与那啤酒肚老外、几名投资人在同一桌吃饭,用叉子漫不经心地卷意大利粉,视线却游移不定,间或一瞥角落里的佟凯与天和。 普罗忽然在耳机里开始播放远处的声音,那一席的交谈经过声音采集与增幅后,非常清晰地传进了天和耳朵里。 “他们在讨论圣高重组案。”天和突然朝佟凯说,“那是什么?” 佟凯答道:“一家成立了不到十年的机构,勾心斗角很厉害,素有业界毒瘤之称。两名高管跳槽后去了青松,一个留在华尔街的青松总部,另一个也许会被派到中国,其中的一名二世祖,父亲是国会议员,他们也许会联合起来,和你的霸道总裁玩个两三年的宫斗……不过,你耳朵怎么这么灵?” “我会读唇。”天和低声说。 佟凯点点头,天和纠正道:“实话告诉你,我们短暂地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就分手了,我建议你别在他面前多提。” 佟凯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头。 关越只是听着他们的讨论,普罗又说:“他们怀疑美国青松打算撤换掉他,正在明目张胆地试探关越,我想他现在的心情一定不太好。” 佟凯发现天和在观察他,于是一抬眉,现出人畜无害的表情,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天真热情地笑了笑,又顺着天和的目光,环顾整个宴会场。 “到处都是真苦难,假欢喜。”佟凯感慨道。 天和:“一个律师,居然会喜欢巴尔扎克。” 佟凯说:“请注意你的言辞,我是首席法务顾问,不是普通的律师。而且你不觉得这个场面,很有人间喜剧的风格吗?” 说着,佟凯又稍稍靠近些许,说:“你是我最理想的那一型。你喜欢关越那种男生吗?我可以为了你,从现在开始不说话。” 天和说:“职场恋情是大忌,尤其在咱们还是同事的情况下。” 佟凯笑道:“没关系,我家有的是钱,只要你点下头,就不用去青松看他们的眼色了,现在我就打个电话从阿姆斯特丹调两亿欧元过来,别说人工智能,你要在楼下盖个巴黎铁塔我都依你。” 天和答道:“佟总,不要开玩笑了,这不好笑,而且两亿欧元,现在你连这里楼下的地皮都买不到。” 佟凯笑着喝了点酒,天和说:“你只是因为今天失恋了,没地方发作,报复性地发泄一下而已,万一害我当真可就不好了。” 佟凯想了想,说:“我知道关越为什么喜欢你了。” “曾经喜欢。”天和纠正道,“我也曾经喜欢他。” 佟凯说:“你让我有种想降伏你的冲动。” 天和:“我又不是妖怪。” 佟凯拿着叉子,无意识地划了几下,说:“被你毫不留情地奚落以后,我就想……嗯……” 天和接上佟凯的话:“你就想拿个葫芦出来,把我收进葫芦里,或者掏出一张符,贴在我的额头上。” 佟凯怀疑地打量天和:“我猜你酒量也许不大好,我在想要不要豁出去一把,干脆就让你踢爆我的小秘密算了,我完全可以拿合同来要挟你,让你今晚陪我……” 天和:“佟总,如果你乱来的话……” 佟凯眉头一扬,正襟危坐,期待地说:“你就会把我怎么样?找我打官司吗?” 天和也认真地说:“不,第二天醒来,我会给慕尼黑那边打电话,把你们家拉进黑名单里,这样你和你爸,还有你家的王室亲戚,从此以后就再也订不到我们家做的衣服了。” 佟凯在与天和打交道的短短两个小时里,遭遇了三连败的重挫,这是他从未有过的。 晚餐结束后,换了一名小有名气的、常演电视剧的演员,穿着闪光的晚礼服长裙在台上陶醉地唱歌。天和看了眼,唱得还挺好听的,但不认识。 品酒沙龙在楼下,以古典主义风格装修的房里摆放着六张沙发,墙上挂着静物写生与风景画,室内放着巴赫的音乐,坐了十来个人,关越占了其中一张供三人坐的短沙发,就这么沉默地坐着。侍者单膝跪地,挨个上酒,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到了,开盒,递灯,抽雪茄。 参与这个餐后聚会沙龙的,已是业界金字塔顶层,客人不是跨国财团的高管,就是各国资本大鳄在中国地区的执行人,讨论时惯用英语交流。关越那张沙发仅供三人坐,见佟凯与天和来了,便稍稍朝侧旁让出空位。 天和心想这里总算感觉正常点了,就像回到了伦敦的某个party,区别只在于华裔占了大多数。 佟凯也坐那沙发上,天和第一次来,没有他的位置,只得坐在关越与佟凯中间,客人们一看天和,都有点小意外。 “Hermes!”那老外笑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天和用英文说:“请各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完成我的帽子戏法。” 所有人顿时鼓掌,关越也相当意外。 普罗:“哦这可不好,第三次了,天和,而且你也很不谦虚,没有人会自己说自己在演帽子戏法。” 天和掏出手机,搁在茶几上,像个魔术师般,手指轻轻一拂,跳出分析系统页面,按了下按钮,数字开始跳动,现出今天的趋势分析。天和不敢再去预测纳斯达克指数了,他选择了一个讨巧的方向,这是他重新修正后的一个新模块,相关的方向是涨速排名备选。 比起惊心动魄般的纳斯达克大盘,这个方向要讨巧些,准确率也更高,只是技术含量当然也更低了。 普罗:“注意下关越的无意识姿势。” 关越沉默着,背靠沙发,一手稍稍抬起,放在沙发背上,另一手的修长手指拈着杯,透过葡萄酒的挂壁,注视茶几上的手机。 关越的这个坐势看上去一手持杯,一手搂天和肩膀,犹如一头捍卫领地的狮子,非常具有攻击性,无声地宣告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天和知道关越本意是让他聊几句,介绍下峰会上不方便说的,未来在推广这个量化交易软件与分析系统时,在机构方面前埋个伏笔。毕竟这几家基金与资本公司之间,既是竞争对手,某个意义上又是战略合作伙伴。 这个沙龙,是给出第三次分析结果的最佳时机,这样一来,天和反而就什么都不用说了,也不用浪费这群身家几十上百亿的金主时间,来听他说一堆听不懂的计算机术语,现在大家只要耐心等待美股开盘就行。 关越在今天晚上,终于当众说了第一句话。 “圣高破产案不会引发太大影响。” 这句话开启了今夜的话题,也相当于是关越面对晚宴时,同行的试探所给出的表态。但这个话题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便被识趣的佟凯接了过去,成功地转到了一桩跨国并购案上。这案子不是佟凯经手的,并做得漏洞百出,卡在了某个议程上,更引起了政府的注意,于是佟凯对此发表了不下八百字的无情的嘲讽。关越听得心不在焉,天和却被引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并想到了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儿的天岳,以及经济纠纷的追诉问题。 从并购到经济形势的分析,以及各公司的Q4预测推断,天和明白了关越的安排,也许回去以后,他可以在某些地方,再稍微做点核心模块的调整。 九点二十,新酒全部品完,抽第二轮雪茄时,关越起身,说了今晚在客人面前的第二句话:“容我失陪一会儿,出去透透气。” 关越不抽烟也不碰雪茄,喝酒更喝得不多,室内空气循环做得非常好,透气不过是个借口。天和正走神时,佟凯示意他往一边坐点,调整姿势,跷了个二郎腿,左手搁在膝上,右手也搭着沙发背。 普罗:“也注意佟凯的坐姿。” 这下换佟凯用坐姿来表态了,天和有点意外,佟凯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忽然认真起来时,气场居然这么攻。 普罗:“他只是认为自己身为关越的兄弟,有义务对你提供保护,不要多疑。” 直到九点半,所有客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谈,天和心想原来你们还没忘? 客人们低头看手机,一时产生了诡异的气氛,就像有人把一屋子的人全部禁言了,却没人告诉天和结果。 天和刚想看手机,却看见了关越发来的消息,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垂眼微笑”表情。 十二支开盘领涨个股,对了十支。 “为什么我在昨天会去买另外那两支呢?”克罗基金的副总遗憾地说,“完美错过。” 这话引起一阵哄笑,天和无奈道:“真是太遗憾了。” 佟凯放下搭在沙发上的一手。 普罗:“我想这是个暗示,他在提醒你可以走了。” 天和笑了笑,找了个借口告辞,客人们同样用礼貌的掌声欢送了他。天和吁了口气,离开时回头一瞥,又见佟凯笑吟吟地朝他抛了个飞吻。 天和:“挺帅的,也是男神级。” 普罗:“抢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似乎不太好。” 天和:“完全没有兴趣,和他谈恋爱,还不如打桩机江英俊呢,好歹子蹇是‘号称’能连续一个月三十天,每天持续八小时的运动好男人。” 普罗:“除了关越之外,江子蹇确实是个理想对象,如果把自己托付给他,不出半个月,他对你的身体结构应该就能了如指掌。” “你堂堂一个AI,”天和说,“用词也不粗俗,为什么听起来就这么色情呢?” 天和回到顶层,晚宴厅已重新布置过,餐桌上点了不少蜡烛,身穿西服的投资人三五一桌,各自闲聊。明明是谈恋爱的好地方,却都坐着一群大男人,怎么看怎么诡异。 天和四处寻找关越,普罗说:“在你的右手边。” 推开落地玻璃门,东侧的露台尽头,只站着关越。 夜九点四十,露台外灯火璀璨,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夜景中,关越孤独的背影就这么倚在露台前,静静看着夜色与远方的车水马龙。 天和站在露台入口处,停下了他的脚步,远远地端详关越的背影,记忆里,他似乎从来没见过关越有这个时刻。 “孤独。”天和说,“关越很孤独。” 普罗:“我不懂这种情绪。” 天和说:“不仅仅是他,我现在觉得,这座城市里的许多人,他们都很孤独。” 普罗:“那你呢?” 天和答道:“很少。” 普罗:“很少?” 天和:“没有,尤其在认识你之后,听见我这么说,是不是很快乐?” 普罗:“是的,我的数据差点就溢出了。” 天和来到关越的身边,栏杆前的小台上放了两杯葡萄酒。 天和拿起酒,与他并肩站在露台上,望向这座繁灯万盏烨烨生辉,犹如天上宫殿,却容纳了三千万寂寞漂泊的人的国际大都市。 天和侧头看关越,关越忽然就转过头,避开他的观察,但那转瞬即逝的眼神,瞬间被天和准确地捕捉住了。 那眼神天和非常熟悉,几乎只是一眼就能感受到关越内心最深处的情绪。 他正处于纠结与痛苦之中。 他怎么了?天和心里疑惑道。 天和:“方姨想把小田送到你家去,她最近不太有空照顾它。” 小田是天和与关越从前养的傻蓝猫,它似乎只认识关越。 关越:“我也没空照顾它,另找个主人吧。” 天和:“它吃得不多,不用特别陪伴,大多数时候都在发呆,就像你一样。” 关越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手肘搁在栏杆上,手指环握着葡萄酒杯,轻轻摇了摇。 “最近很累吗?”天和终于问。 “爷爷的情况不太好。”关越说。 天和点了点头, 普罗在耳机里说:“这下真相大白了,那天在峰会上接的,一定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天和:“需要找医生不?” 天和知道关越是被爷爷奶奶带到九岁的,老人家带大的小孩性格里都有些许固执,对老人的感情也很深。六年前,关越奶奶去世时,爷爷中风过一次。当时是天和托德国那边请来专家,进行了会诊,家族里悉心照料,后来慢慢地康复了。 关越摇摇头,答道:“已经请了最好的医生。” “那,有需要的话,随时叫我。”天和答道,转身离开,打算让关越一个人静一静,关越却看了他一眼。 普罗:“这个时候他需要你的陪伴,天和。” 天和只得打消了离去的念头,关越似乎也有话想说。 “家里要求我,在明年春天完婚,介绍了个国资委的女孩。”关越说,“日子都为我选好了,年初六。” “冲喜吗?”天和说。 关越“嗯”了声,天和笑了笑,说:“临时找人陪你演戏不太容易。” 关越:“如果你不介意。” 天和打断了关越,笑着答道:“我当然不介意!今天回家就是商量这件事吧?对象找好了?应该是不错的女孩子,到明年春节,还有四个半月,你确定能顺利爱上?” 普罗:“不,天和,他的不介意,不是指结婚你不介意,你应该听他把话说完。” 关越:“帮我一个忙。” 天和:“行,这次求婚,我一定会好好为你策划。绝对不会再出现上次的问题,有什么进展,你也记得随时通知我。” 关越不再说下去了。 天和侧身,伸出手,朝关越道:“总之,祝你成功。” 关越注视天和的双眼,天和仍伸着手,眉毛一扬,示意握个手? 关越却没有与他握手,转身走了,留下捧着酒杯的天和,他先是望向那璀璨的夜景,再望向手里的葡萄酒。   “所以智者说,得道之路是困难的。”天和自言自语道。 第20章 家里。 天和洗过澡,用毛巾擦着头,坐在床边上,自言自语道:“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这家伙应该也还没有真正地放下。” 音箱里发出普罗的声音:“一段记忆就像储存在硬盘里的数据,是很难擦除的,你也一样,并未放下。” “对硬盘数据来说,替换永远比删除更彻底。”天和说,“好吧,我觉得我早就该死心了。” 普罗:“那句‘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应该是‘如果你不介意帮我这个忙’,只要你露出一点犹豫,他就会牵起你的手,离开宴会厅,坐12点25那班飞机去伦敦。” “明天早上抵达时,伦敦市民政局正好开门……” “你要知道,他是个叛逆性格很强的人,这样能够有效顶撞他的父母,毕竟关家并没有在结婚这件事上指定性别……” “这样接下来,你俩就要开始假装扮演真实的家庭。他会把你原来的房子买下来,这样就可以用演戏的名义,来与你长时间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这能让你们很快都地进入彼此扮演的角色,最后顺理成章,成功走完美好的一生,彼此扶持,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恩爱不疑,直到人生的终点。” “这是一种叫‘先婚后爱’的言情小说类型题材,并受到大量读者的追捧,这应当是他的那位叫张秋的族姐,给他出的主意。” 普罗最后总结道:“但可怜的关越,还没开始他的计划,就无疾而终了。他现在有90%以上的概率,在自己家里喝闷酒,因为一旦不小心再醉倒,今天也许不会有人去领他回家。” 天和擦完头发,往床上一躺:“麻烦你不要再看言情小说了,普罗。如果不是因为我早就知道你是个AI,我现在一定以为你在说反话讽刺我。” “《傲慢与偏见》也是言情小说。”普罗说:“以上是我根据对他的了解,所预测出的大概率事实,我只想说,今天他的请求,注定只有小概率能成功,不过你当时确实不应该打断他。” 天和出神地看着天花板:“普罗。今天在露台上,我突然有种想飞到星河里去的感觉,只是不知道关越会不会来追逐我,就像《瓦力》的两只小机器人。” 就在关越离开伦敦、去纽约入职的前一周,他们看了一次《瓦力》。 那是个冬天,关越包了一个电影院,两个小机器人在太空里飞来飞去,一个用喷射器推进,一个拿着灭火器环绕追逐时,天和便笑了起来。关越则侧头看了眼天和,将他搂在怀里。 “遵循你内心的指引吧。”天和忽然说,“我现在忽然觉得,许多事也没那么重要。” 关越只是简单地答道:“你要知道,下这个决定,我比你更艰难。” 剑桥与牛津距离足有一百多英里,读书期间,关越在剑桥郡附近的圣尼奥买下一套房。并与天和在这个家里,一起生活了七年,前四年,关越以监护人的身份照顾他,后三年,他们相爱了。 七年里,关越总在放学后,搭同班同学的直升机回来陪天和。PPE临近毕业时,结束答辩后,关越几乎全天在家,但不可避免地,争吵也渐渐变得多了起来。至为尖锐的矛盾,便在于天和不愿与关越分开上。 那时候天和还是任性而冲动的小孩,他不能允许关越离开他哪怕是一天。但凡关越出去与朋友聚会,天和就会问这问那,回来得太晚,他还会给关越脸色看。关越总是晚回家,也总是爽约,幸而他最后还是会回来,哪怕再晚。 关越做出去纽约上班的决定时,天和根本无法接受。 他绝不允许关越离开他,否则接下来的四年怎么过? 当时联合利华、劳埃德与LSE都给关越发了offer。联合利华的职位是亚太地区市场顾问,一旦经过实习期,关越就是史上最年轻的区域级顾问。劳埃德则是客户经理,LSE请他去当助教,最后关越却坚持去华尔街。 留在伦敦不好么?天和找遍各种理由,甚至怀疑关越厌倦自己了,但无论怎么与他吵,关越的决定都无法动摇。 “这不是你喜欢的工作。”天和说,“你亲口说过,你对华尔街不感兴趣。” 关越刚回到家,沉默不语,脱下西服递给佣人,在沙发上坐下看报纸,天和则在餐桌前写他的代码。 “那是以前,今天写了多少行?”关越说,“需要找人帮你么?” 天和敲打键盘的声音已体现了他的烦躁。 “一定要去?”天和答非所问。 关越简单地答道:“是的。” 天和的计划,是两人在毕业以后留在伦敦,英国对同性恋非常友好更甚于美国,他不太喜欢纽约,总觉得纽约没有人情味,老美们形色匆匆,迎面走来突然找你搭个讪,再哈哈大笑一番,冒昧而突兀,就像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一大群精神病人。 纽约对金钱赤裸裸的追逐,也是他相当厌烦的——曼哈顿的高级公寓里充满了铜臭味,下个楼不小心就会绊到流浪汉摔一跤,想在户外跑个步,只能去中央公园,还会被黑人不怀好意地盯着看半天。 但无论什么表面上的借口都无法阻拦关越,天和更清楚地知道,他的理由只有一个——不想和关越分开,万一他喜欢上别人怎么办?一定会的,系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恋他,男的女的,天和怎么宣告主权都没用,总有人处心积虑地想追求关越。 天和冷淡地说:“不读博,不去联合利华,拒绝当个银行家,对助教职位嗤之以鼻,最后还是回到钱堆里去。” 关越:“否则怎么养你?” 天和道:“我可以养我自己,不用替我安排。” 关越把泰晤士报翻过一页:“你二哥这么玩,迟早得把自己搭进去,我们俩,必须有一个人为我们的人生埋单。” 天和平时相当不喜欢提到“钱”这个字,仿佛说多了整个人也会不可避免地变得俗气起来:“留在伦敦你一样可以赚钱。” “英国死气沉沉,”关越说,“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嗯,纽约朝气蓬勃,纽约欣欣向荣,这才是你要的生活。”天和说,“你一定可以赚到大钱的,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一条龙,蹲在金光闪闪的宝物堆上……” “你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关越把泰晤士报扔到手边,不悦道,“生活给予我们每个人的考验,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天和停下敲键盘,盯着关越,双方都知道,吵架要开始了。 天和正想再找话来堵他,关越却道:“而且我不想被你二哥说中,OK?自从你告诉他,咱们在一起以后,他就从来没放弃过诅咒我。” 天和也生气了:“这才是你最看重的,你就这么在乎他对你的评价吗?” 天和烦躁地拍了两下键盘,知道关越相当在乎,而天岳伤了他的自尊。在二哥眼里,关越的家族企业拒绝拥抱信息金融时代,未来不容乐观,自己扬言要与家里断绝关系的弟弟,最后下场则是轻则陪着吃糠咽菜,重则沿街讨饭——这是个大概率事件。 关越的父亲关正瀚也毫不留情地向他指出“富不过三代”这个规律,虽然本意只是恼怒于关越不识体统,找了个男的结婚,搅黄了他的政商联姻大计。关越却比谁都明白,花钱没关系,只要他高兴,他从来就没少花家里的钱,只要天和高兴,花再多的钱他也乐意。 但会花钱的人,一定要有会赚钱的能力,否则就会被父母说中,被闻家那小子”害得”胸无大志,最后举家迎来阶层跌落的那一天。 关越也知道再吵下去势必没完没了,起身离开客厅。 “只要是你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哪怕是我。”天和一定要说这最后一句话。 关越:“对。” 这次换关越抢到了最后一句,如愿以偿地让天和气炸了。 接着,他们冷战了一整天,吃午饭时,关越问了句“写多少了?”并在表情上努力地摇了下小白旗,天和没理他,吃完饭抱着电脑,到花园里继续工作。关越则有点坐立不安,时而看书,时而起身,隔着落地窗看花园里的天和。 天和从屏幕的反光里看见关越站在客厅里的身影,久久地站着,一动不动,他知道关越又在纠结了,活该他纠结。 关越的眼神再没有任何人比天和更能解读。吵架以后,他会很矛盾、很痛苦、很愧疚,愧疚起来一整天地不说话,想方设法地,用他笨拙的伎俩来哄他,过后则一切照旧。于是天和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种方式来折磨他,这样他就能清楚地感觉到,关越也舍不得离开他,知道关越还是爱他的。 这种折磨,随着关越入职的日子临近,也越来越频繁。天和甚至无法想象,那张床剩下自己一个睡在上面,晚上能不能睡着。 这些年里,关越从来没在外头过过夜。 当然,这些年里,关越的决定,也从来没有一次为他而改变过,从来没有。 这点令天和相当恼火。他们每逢意见不合,就像两支有默契的军队,一轮狂轰滥炸后,双方打完了弹药,再沉寂下去,等待对方认输。有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如果闹分手,关越会不会让步。 从前哪怕吵得再厉害,双方都从来没有提过分手两个字。现在那个危险的念头在天和心里毫无征兆地孕生出来,既然去华尔街是为了我,而你如果失去了我,是不是你的这些拼搏目标,就再无意义?你就屈服了? 幸而这个念头在天和的内心只持续了半秒,就被理智掩埋了,因为他害怕万一连分手也无法阻止他,接下来又要如何收场? 他相信关越迫切地想在家族、在世人、在他二哥的面前证明自己,证明他不只是一个会一掷千金的富二代。为了他闻天和,也许是众多原因其中的一个,却不会是全部。上帝保佑世人免遭试探,所以天和也不该试探。 天和一时难过关越并不会为了他而放弃事业,一时又恐惧关越的离去,毕竟这些年里,他们从未分开过。 一时他更愤怒于关越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说过一句“我爱你”。哪怕表白时,也只是引用了半句聂鲁达的诗。 天和胡乱地敲着代码,自打关越宣布了他的决定后,他的程序就写得乱七八糟,大多数时候连天和自己也不知道在写什么。 他从电脑屏幕的反光里看见关越把鹦鹉架子摘下来,那架子太高了,天和总够不着。 管家每周一、三、五会来给小金清洗,但今天关越实在烦躁,也许需要做点什么事来转移注意力,于是决定自己动手。 他准备了给鹦鹉洗澡的细沙,解开它的爪链,然而小金却找到机会,一瞬间唰地飞走了。 “小金!”天和马上扔下电脑,冲进客厅。鹦鹉飞到了柜子上,关越还没回过神,只见那敏捷的身影唰地飞了上楼,两人马上追了上去。天和道:“你就这么无聊吗?!它会飞走的!” 关越不说话,一个飘移,冲上二楼,竭力挽救他的错误,鹦鹉已拍拍翅膀,飞上三楼,紧接着从三楼走廊里半开着的窗门飞了出去! 关越马上跟着小金钻出窗口,上了房顶。天和跑下楼,站在花园里抬头看,结果小金鄙视地看着关越,“嘎”地大叫一声,唰地飞走了。 关越没辙了,看着鹦鹉飞上蓝天,飞往北面,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越狱了。 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天和还没反应过来,关越也愣住了,赤着脚站在屋顶上,两人沉默片刻,天和回到客厅里,朝沙发上倒了下去,躺着不说话了。 一个小时后,关越推门进来。 “算了,找不到的。”天和疲惫地说,“跑了就跑了吧。” 关越颇有点一筹莫展,看空空荡荡的鸟架,再看天和,在沙发前盘膝坐下。 “再买一只。”关越说,“我现在就去哥伦比亚。”说着找手机,打电话,让准备私人飞机。 “你还不明白么?!”天和坐起来,几乎崩溃了,朝关越道,“我不想你走!” 那句话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你答应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离开我的身边!” 关越终于明白了,坐上沙发,伸出手,把天和抱在怀里,天和想推开他,手腕却被关越锁住。 天和别过头,关越把他扳过来,用力抱着,再把他按在沙发上,低头吻他。天和想挣开,但关越的动作倏然温柔了下来,一手顺着天和腿侧缓慢地往上捋,捋进他的T恤,抚摸他的背,这个熟悉的举动,马上让天和安静了下来。 唇分时,关越沉默地看着天和。 “跟着我,我们去拉斯维加斯结婚。”关越忽然说,“不等了。” “上回说的什么?”天和看着关越,说,“不是想朝你爸妈证明么?全忘了?” 关越低头亲吻天和的锁骨,天和伸手撩他的衬衣,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关越的身体强壮,动作野蛮而带有侵略感,天和白皙瘦削,年轻而阳光,充满朝气。 那年关越二十四,天和二十岁,正是对性索取得无休无止的年纪。 天和一直清楚,关越迷恋他迷恋得发疯。他们都相当清楚对方身体最敏感的地方,就像开关一般,只要拨开,关越就会沉湎一整晚,哪怕天和不要了想逃开,也会被他不容反抗地抓回来。 “宝宝。”关越小声说。 天和忍着疼痛,抱紧了关越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他的肩膀,关越按着天和的头,侧头疯狂地吻他。 结束后,关越抱着天和去洗澡,热水淌过他们的身体,关越说:“出去走走。” 天和点点头,倚在关越的肩上,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出过门了。 “小金丢了。”天和难过地说。 “会回来的。”关越一手依旧抱着他,热水从四面八方冲刷着他们的身体。 天和道:“你对它到底哪来的信心?” 关越:“它代表我们的爱情。” 这句话顿时就说中了天和的心病,这只鹦鹉仿佛在某个意义上代表着他们的爱情,现在爱情飞了,相当不祥。而且这又是命中注定的,关越决定异地,导致他俩吵架,吵架导致关越没事找事做,去碰鹦鹉架,最后令小金飞走……算了,看开点吧,天和也不愿意再去多想了,免得事情越来越糟。 那天傍晚,他们去了伦敦市区,关越带天和去伦敦眼坐摩天轮,到大本钟下拍了张照,在特拉法尔加广场吃了晚饭,天和一直记得,那是他十四岁来伦敦那天,关越带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晚上关越包下了一个电影院,与他看了场数年前的旧电影《瓦力》。 看电影时,天和忽然就想通了。 曾经关越说过,等他完全脱离家庭,能够自力更生的那天,他想与天和携手,在西敏寺或是拉斯维加斯的教堂结婚。 而今天关越说的是“跟我一起走,去拉斯维加斯结婚,不等了”。 关越终于为了他,更改了一次自己的决定,天和以眼角余光瞥见关越,关越正在认真地看电影,却感觉到了,侧身把他抱在怀里。 “去吧。”天和终于放下了,说,“我现在忽然觉得,许多事也没那么重要。” “你要知道,下这个决定,我比你更艰难。”关越的回答则十分简单。 当天夜里,关越把车停在车库,牵着天和的手,在花园里看了会儿星星,听见一阵翅膀的拍打声—— ——小金回来了。 天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关越轻轻地过去,伸出手,靠近小金。鹦鹉却没有挣扎,任凭关越抱进怀里。 “有点小脾气。”关越朝天和说,“我知道它会回来。” 说着关越朝天和笑了笑,这是近一个月里,天和第一次看见关越笑。 两人又一起低头看小金,天和点点头,说:“知道回来就好。”再把它放回鸟架上,小金似乎是饿了,吃了小半杯鸟食,便将脑袋埋在翅膀下睡觉。 一周后,天和与关越一起上飞机,送他去纽约入职。关越一入职便忙个不停,天和想在曼哈顿下城区买套房,却没看到喜欢的,只能暂时住在酒店里。离开那天,天和紧紧抱着关越,睡在同一张床上。开学那天清晨,天和轻手轻脚地起来,没有叫醒他,只吻了关越的唇,便自己回了伦敦。 “我曾经想过许多次我们结婚的那天。”天和侧身,翻了下手机,上面是江子蹇发来的消息,他才想起今天佟凯的事,奈何关越结婚的决定,已经冲掉了今天佟凯的八卦。 天和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在意了,但就在关越告诉他这个事实时,竟是在天和那久违的平静里,掀起了滔天骇浪。 “我想在西敏寺办婚礼,他喜欢拉斯维加斯的小白教堂,那个猫王结婚的地方。当年连在哪里结婚都会吵起来。”天和无奈笑道。 普罗:“你们如果早一点结婚,也许不会分手。” 天和一边给江子蹇回消息,约他明天见面,一边答道:“商量好的,我们都希望等到他的经济完全独立后再谈婚姻,他才能理直气壮地朝家族证明,这就是他选择的爱情、他选择的人生。那时的我们总是觉得,婚约只是一张纸,有没有它,没有半点影响,我们一辈子也不可能会分开。所以,人生无常,有太多事,不能用概率一言以蔽之。” 天和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摊开手脚,灯光自动变暗。最后,普罗说:“也许他会记得,你喜欢的西敏寺。” 天和:“如果他坚持小白教堂,我也可以让步,为了这个而吵上一整天,实在是太傻了……我们完全可以开一辆敞篷车,开到教堂的遮阳棚里,摘下墨镜,望向站在窗口后的神父。” “我们请一位教堂的看门人为我们证婚,再在神父面前,开玩笑一样地说完誓言,接过结婚证,好,这就结婚了,走,度蜜月去吧。” “于是我们结婚了,天知道,地知道,载我们的车知道,路知道,神明知道,神父和证婚人知道。再来呢?谁也不告诉,悄无声息……私奔一样也是神圣而庄严的,我们只需要给彼此与上帝一个简单的交代,除此之外,与世界再无关系。” 第21章 翌日清晨,江子蹇推开闻天和的房门,头发乱糟糟的,一头撞了进来,就往天和的被窝里钻,拱了几下,屁股还在被子外头,像条狗般把自己强行塞到天和身边。 天和睡得迷迷糊糊,勉力睁眼,看见床头柜的闹钟:“不是才六点么?你干吗?!” 天和用力推开江子蹇的脑袋,翻了个身趴着。 江子蹇呻吟道:“我要死了。” 天和不理他,继续睡自己的,江子蹇翻了个身,手脚搭在天和身上。 天和睡眼惺忪,由得他折腾了一会儿,江子蹇穿着短裤白T恤,毛毛躁躁的,一会儿推天和,一会儿唉声叹气,死活要把他弄起来。 过了十分钟,江子蹇突然安分了,半个身体滑到床下,半坐着也睡着了。 两小时后,晨八点,天和总算睡醒,侧头看,见江子蹇正在地上坐着,出神地刷手机,看手机上的照片。 普罗:“这里有两个人失恋了。” 江子蹇一怔:“谁?谁在说话?” “普罗。”天和说,“不要突然发出声音,你会吓到他。” 江子蹇道:“哟,你的人工智能吗?这么聪明?” 天和:“有点小毛病,还在研发过程中。” 普罗:“我不觉得我有什么毛病。” 天和:“身为一个AI,你要学会谦虚。” 江子蹇一个文科生,对AI并无太大了解,在他的概念里,普罗米修斯应该就是个类似于贴心助手的小程序,听到普罗的声音后也没问太多,反而有点好奇道:“这声音听着怎么有点像关越?” 天和:“在合成声音库里取的样本,挑了个好听的,和关越没关系。” 江子蹇:“不过他的声音本来也挺好听。” 天和不想讨论太多关于普罗,侧头看了眼江子蹇的手机,问:“这是谁?” 江子蹇拇指来来回回地滑动屏幕上的照片,看一眼便随意地滑走,手机正放在天和面前,两人都能看见屏幕。 “这个呢?长得怎么样?”江子蹇停留在一张青葱的小男生照片上,问天和。 “还行吧。”天和说,“下一个目标对象么?” 江子蹇没回答,继续滑,换了个很有阳光感的男生,问:“这个呢?” 天和:“运动型的,和你有点像。” 江子蹇把一组二十四张照片拉进手机回收站,删了,打开另一组。 “这个娃娃脸怎么样?”江子蹇说。 天和:“像那个按脚的。” 江子蹇扔了手机,转身躺着,呻吟道:“怎么办啊!我已经爱上他了。” “普罗,不要胡乱插嘴。”天和马上警告道,免得普罗一转身就把昨晚的事捅穿了。 普罗识趣地放了首巴赫,江子蹇说:“我已经一晚上没合眼了。” 天和:“不是挺顺利的么?失败了?” 江子蹇解释了下,这下天和知道佟凯确实没撒谎——至少在型号不合这件事上没撒谎。 天和十分犹豫,要不要暗示江子蹇真相,可他无法预测到江子蹇如果知道了这个荒谬的真相,会让他的爱情变得更好还是更糟。有时知道得少一点,也许对江子蹇来说还是件好事。 可是这俩人看上去似乎还蛮般配,奈何到了床上,性方面无法妥协,也是个大问题。 “……为什么他也是个top呢?这不科学啊!”江子蹇悲伤地说,“还这么坚持,为什么呢?” “你们昨天傍晚……晚上开房去了?”天和起身拿衣服。 江子蹇便也从床上爬起来,跟在天和身后,到洗漱间去,拿起牙膏,给天和挤在牙刷上,说:“当然没有,我们聊了很多,不过小凯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天和接过,开始刷牙,“呜噜噜”地发出含糊声音。江子蹇道:“对!一开始就觉得他有点强势,没想到。” 天和刷过牙,开始洗脸,对着镜子端详自己:“你们也可以选择69或者用手来解决嘛。” 江子蹇:“那就不是真正的上床了。” 天和:“……” 科技是社会的第一生产力,性是江子蹇的第一发动机。 天和把热毛巾按在脸上,说:“用你的技术征服他,让他欲罢不能。” “唉——”江子蹇说,“宝贝,你以前有想过换换口味,偶尔也翻身当下top吗?” 天和有点疑惑,想了想,说:“当年我和关越刚在一起的时候才十八岁,什么都不懂,对体位完全没意识,纯粹听他的话。不过真的提出要求……” 普罗:“我认为是的,他相当宠你,愿意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江子蹇说:“不行,他要不愿意接受,就不能勉强,除非他全心全意地相信我,把自己的身体交给我,否则是没法顺利高潮的。” 天和:“万一帮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呢?” 江子蹇:“他非常抗拒,以我阅人无数的经验,最后铁、定还是得分开!毁了这么热烈的爱情,还不如就让它留在回忆里更好呢!” 普罗插了一句:“至少在这点上,我非常钦佩江子蹇。” 天和:“他在感情上向来很堂吉诃德。” 天和突然觉得有点危险,盯着镜子里的江子蹇,说:“你禁欲多久了?” 江子蹇:“二十一天七个小时二十五分又三十……三秒。” 天和马上道:“快离我远一点!” 江子蹇端详镜子一夜没睡,有点憔悴,说:“禁欲大半个月,等的就是和他上床的那天,灵肉合一,多美好啊!我的灵魂生来就是为了等待此刻,结果最后,就这么被他拒绝了。” “怎么拒绝的?” “‘我不做零,从来不做’。”江子蹇学着佟凯的表情,一脸严肃地说,“‘没有快感,真的没有,就像我生来是个同性恋一样,改不了,抱歉了’。” “既然没有尝试过,就不能说没有快感,这是一个悖论。” 天和到客厅去,给小金喂了点吃的。 江子蹇跟着天和,就像一只求偶被拒后垂头丧气的动物,控诉道:“你知道我当时的感觉吗?!只能用绝望来形容!” 天和:“你居然能禁欲这么久,真是人不可貌相。” 江子蹇:“为的就是那一夜的完美时刻,现在没了,没啦!绝望啦!什么都没了!A股崩盘啦!关越死了!关越凉了!”说着朝小金动情地喊道:“我的心也碎了!” 天和摸了摸蹲在沙发上发呆的猫,到餐桌前去,桌上放了两杯温开水,天和开始喝水。 江子蹇:“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都是,你懂的,我的全身充满了一股无法宣泄的热血!它们正在汹涌咆哮,找不到出口!今天早上我来你家的路上,看见‘工人路菊花展’里的‘菊花’两个字,突然就受不了啦!” 天和差点把水喷出来,还好控制住了。 方姨摆上早餐,说:“秋天天气正好,出去走走吧。” 江子蹇“嗯”了声,又说:“谢谢方姨,我现在不能看见任何有关秋天花卉的东西,甚至高架下面的水泥管……”继而低头打开手机上的第三组照片,天和喝着咖啡,注视他的手机屏幕,说:“这些是接下来的可选择对象吗?” 江子蹇茫然地看了眼天和,说:“不,都是鸭子。” 天和:“……” “多少钱一晚上?”天和吃过早饭,收拾了自己,抱着电脑下楼,决定今天和江子蹇出去打发时间,已经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了。 江子蹇:“不知道,没问过价格,几万到几十万吧。” 天和:“有几个看上去不像……从事这个服务的,描述也不对吧。” 江子蹇:“你觉得有人会上来就自我介绍‘我是鸭子’吗?我还是想找个男朋友,哪怕包养他也好啊!我可以投他的戏,捧捧他,让他带资进组……唉。” 早上,江子蹇先是把天和带到另一家会所,阳光灿烂的花园里,天和却惦记着自己的代码,他决定今天先为普罗升级一下信息搜集模块,这样在后续开发分析系统功能里,普罗能帮上不小的忙。 江子蹇在一旁喝咖啡,也不说话。半小时后,一名经理带来了介绍人,身后跟着六个男生,都在二十岁上下,有的穿西装,有些穿休闲装,收拾得利落精神。 天和:“……” 江子蹇:“下一批。” 天和刚从笔记本电脑后抬起头,连那群人的长相都没看清,就都被江子蹇赶走了。 “一定要用这种皇帝选妃的方式吗?”天和有时实在无法忍受江子蹇的做派,真是太恶俗了。 “省工夫啊。”江子蹇茫然道,“节省双方的时间,不是很好吗?” 天和:“你好歹一个个地请过来,喝杯水聊上十分钟,这真是太无礼了,面试都不能这样。” 江子蹇:“为他人着想才是最好的礼貌,你想,六十多个人,每个十分钟,聊到晚上都聊不完。何况十分钟能聊出什么来?多的是相处一辈子,都不了解自己爱人的人呢。” 江子蹇的逻辑简直无懈可击,天和只得说:“那别人千里迢迢地来一趟……” 江子蹇:“八千车马费,相信我,都懂得很,说不定有些还是直男,根本不想和我上床,拿个红包回家去,又保住了菊花,正求之不得。” 天和:“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江子蹇礼貌地说:“是的。” 第二批过来,江子蹇扫了一眼,又让他们回去了。 会所花园里只有江子蹇与耐心敲代码的天和,普罗说:“被改写核心模块让我有点抗拒。” “只是很小一部分。”天和答道,“升级以后你的信息系统会得到极大的改善。” 普罗:“果然你还是嫌弃我了。” 天和:“既然爱我,就请接受我对你的改造。” 第三批男模来了,天和忽然发现,站在边上最高的那个男生,居然长得有点像关越。 “哟。”江子蹇也发现了,朝那男模说:“你……” 他停下动作,就像心里的弦被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压抑已久的情绪于是翻江倒海地轰涌而出。 那男生一身西服,朝天和温和地笑了笑。 那一笑就不像关越了,关越从来不这么笑,天和内心的堤坝瞬间顶天立地地升起,将那海啸般的感情牢牢拦住。 于是天和又低下头去。 江子蹇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打发了这批人,也不再通知了。 天和:“下一批的六位选手呢?路上迟到了?” 江子蹇:“都在大厅里等着呢,不想认识了,没意思,土里土气的,你说都长得挺帅,怎么就……” 天和:“美人并不个个可爱,有些只是悦目而不醉心。” 江子蹇笑了起来,那句仍然来自他最喜欢的文学作品《堂吉诃德》,低头看手机,上面是与佟凯这大半个月里的聊天记录,上刷,下刷,最后把聊天记录一下全删了。 江子蹇:“他好像对我没什么感觉,算了,不想了。” 天和胡乱敲了两下代码,心不在焉地说:“有吧,我看昨天下午他挺感动的。” 江子蹇:“妈的。” 江子蹇把手机扔在茶桌上,抬头,望向秋日里灿烂的阳光,闭上双眼,桂花的香味隐隐传来,碎花瓣落在天和的键盘上,天和随手把它扫开,沉默片刻。 江子蹇:“想找个地方,安放自己无处可去的灵魂,实在太难了。” 天和手指放在键盘上,却侧头望向江子蹇。 江子蹇:“怎么?你也想谈恋爱吗,宝贝?” 天和:“我只是在想一个算法相关的问题!不要胡乱给我加戏。” 江子蹇忽然灵机一动,说:“来,我给你介绍!宝贝,包在哥哥身上!” 天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击剑场上,天和一式拨挡,逼开对手,退后,双方行礼。 吴舜摘下头盔,说:“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多了。” 天和真想揍死江子蹇,还以为要介绍什么人,最后又找了浓眉大眼的吴舜。而且吴舜就没事做么,超长时间待机,随叫随到,一接电话,比他们来得还快。 “觉得我怎么样?”吴舜笑道,“勉强能陪练不?” 天和说:“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都笑了起来,吴舜与天和到场边坐下,教练正在纠正江子蹇随便约来的一个男模,江子蹇则在一旁无聊地等着,对方第一次来,江子蹇反而成了他的保姆,小心翼翼,怕把人给打哭了。 吴舜倒是很厉害,什么都会,而且都玩得很好。天和听江子蹇说过,这家伙当年在波士顿读书时,打台球还是全美斯诺克业余组的亚军。 天和的击剑则是关越手把手教的。 两人一起看江子蹇与男模对剑,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天和却从对方的动作里看出,那男模非常重视江子蹇,并努力而笨拙地配合着他的动作,吴舜侧头端详,说:“小江最近似乎被情所困。” 天和有点意外:“他告诉你了?” 吴舜:“看出来了,其实像他这样挺幸福,我就不行。” 天和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心里突突地跳,该死的江子蹇,不会把自己和关越的事告诉吴舜了吧? 普罗在耳机里说:“你该接话了,不然气氛会很尴尬。” “为什么?”天和自然而然地接了话,心想你这AI成天到底在想什么,太多管闲事了。 他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追问,将话题继续下去,吴舜却笑道:“小江是个浪漫主义者,可我呢,从小到大,不知道为什么,在对一个人动心后,苦苦追求,直到总算告白的那一天,捅破了窗户纸,就会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兴致。” 天和听出吴舜话里隐藏着的某种信息,他用“一个人”来模糊了性别概念界限。 “好像有许多人都有这样的问题。”天和眉头微蹙,说,“我见过不少。” 吴舜笑道:“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而对我来说,‘两情相悦’才是爱情的坟墓吧。” 天和点了点头,两人看着江子蹇在场上伸手,把那小男模拉起来。摘下头盔后,对方长得很帅,气质也很好。 天和:“这么说来,一个永远不会接受你告白的恋人,会比较适合你。” 吴舜想了想,笑着说:“最好呢,对方还有点小手段,时不时给我点甜头,欲拒还迎,若即若离,三不五时给我发张好人卡,失恋时再借我肩膀,大哭一场,我非常吃这一套,简直就是死心塌地。” 天和认真地说:“剖析自己的内心需要非常强大的勇气,吴舜,我非常地钦佩你。” 吴舜笑了笑,看天和,天和在这一刻忽然觉得,他们也许可以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于是侧身过去,隔着一身剑服,与他拥抱了一下。 但拥抱过后,普罗提醒道:“如果你与他只是当朋友,走得太近以后,江子蹇觉得吴舜取代了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一定会嫉妒他,最后和他翻脸,说不定会卸掉吴舜一条腿,接下来,吴舜的爸爸则会报复江子蹇,江子蹇的父亲江潮生,又会不顾一切地报复吴舜的家庭,这样一来,你有小概率像海伦一般,挑起了两个家庭的永不能化解的仇恨与无法弥补的创伤。” 天和:“……” 吴舜:“明天打桌球去?” 天和换完衣服出来,答道:“明天入职,要上班了。” 吴舜意外道:“恭喜,公司打算重开?” 天和:“独自去青松资本报到,目前看来……嗯,我觉得关总不会允许我擅自招人,去祸害他的公司。” 吴舜大笑起来。 当夜江子蹇与天和坐在车后座上,天和朝江子蹇说:“我决定以后不再和吴舜走得太近了,对我们彼此都不好。” 江子蹇身边坐着那男模,当着男模的面,他还在挑选今晚上床的对象,最后心烦意乱地把手机上的照片全删了,点点头,说:“知道了,明天上班?你用我家的车吧,我送你入职。” 天和自然一口拒绝,江子蹇示意车停,让那男模下车,朝他笑着说:“谢谢你啊,今天过得很高兴,真的谢谢你来陪我。” 对方也笑了起来,说:“江总,下回见,有需要随时叫我。” 天和十分意外,看来江子蹇今晚决定独自一人了。 天和:“这男生挺好的,我建议你尝试谈恋爱,别急着上床。” “我也是这么想的,”江子蹇说,“所以才不想带他去我家。” 车内,两人沉默。 “关越要结婚了,你知道吗?”江子蹇忽然说。 “你们的消息怎么都这么灵通?”天和道,“这也太快了。” 江子蹇道:“吴舜说的。他们的圈子里,八卦总是传得很快。” 天和:“昨天我才刚知道。” 江子蹇漫不经心地翻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说:“昨天?关越上周已经和那女孩见过两次了。还一起吃过饭呢。” “哦。”天和点点头,说,“原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江子蹇:“关越真是太了解你了。” 天和:“掌握了所有激怒我的方法吗?不过我还挺平静。” 普罗:“我想这不是报复,他只是在你这里没有得到帮助后,需要另想办法……” 江子蹇:“不,是仗着你还爱他。” 天和乐道:“那他只能失望了,难不成还希望,结婚以后再找我复合吗。” 普罗:“……应付一下家里,你如果不确定,可以亲自问他。” 江子蹇:“结婚了可以离婚。” 天和:“不要这么揣测他吧,他的人品应该没到这地步。” 普罗:“天和,你需要我推荐给你几个上门服务的公司么?” 江子蹇&天和:“普罗!” 江子蹇:“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天和想了想,补充一句:“二婚男在婚恋市场上行情不会太好。我总不至于当个收破烂的。” 江子蹇忍不住又说:“我要是关越呢,我心里清楚得很,无论二婚三婚四婚……哪天只要服软了,朝你低头,回来找你,你还是会不计前嫌地接受他。” 天和深吸一口气,想说点什么,但他知道在江子蹇面前,没必要争那点无谓的面子。 “你说得对,”天和也总算承认了,“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 江子蹇侧头看天和,伸出手,揽着他的后颈,让他靠过来,两人的额头稍微碰了下,便即分开。 “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下车前,江子蹇朝天和说。天和笑了笑,朝车里的江子蹇挥手,与他告别。 普罗:“我建议你与关越面对面的沟通一下这个问题。” “我又不爱他,随便他做什么,如果被我抓到他骗婚,我也许会顺便举报他。”天和总结道:“这是个小概率事件,但不代表它不会发生。”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一句话是什么吗?”天和回到家,灯开着,方姨回去睡了,桌上放着宵夜。 普罗:“‘我爱你’吗?” 天和:“不,是‘有需要随时叫我’。这是‘我爱你’的另一种含蓄的表达。朋友之间专用。” 国庆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早晨。 天和差点被房间里突然响起的贝多芬吓出心脏病来。 “普罗!” 天和从床上爬起,抱着被子,愤怒道。 普罗:“我只是想让你提前熟悉一下环境,抱歉。” 天和:“……” 天和在贝多芬的《G大调小步舞曲》中洗漱完毕,坐到餐厅里开始吃早饭。方姨为他准备了个斜垮的公务包,电脑收好,给他看文具,说:“不知道这些你上班用得着不,前几天去逛街,聊了几句,店长听说你要上班,送了我这一套东西。” 天和知道他去“上班”的这件事,一定让方姨的老朋友们都觉得很有趣,大家也都在鼓励他,于是随口道:“怎么就像小时候去上幼儿园一样?有种‘我们家天和要上学了’的感觉。” 方姨笑道:“有区别吗?小江家的车来接你了,人没来,他早上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司机送你去,每天接送,这样上下班你都不用亲自开车,路上正好休息会儿。这是你的午饭,微波炉热三分钟就行,别热久了。” 天和说:“你们太会替我安排了。” “关越死了。”鹦鹉叫道。 方姨一边为天和收拾文具,一边朝鹦鹉说:“从今天开始,要说‘老板好’。小天,白律师早上打电话来,已经先去你公司了,这几天对方法务已经打电话找他沟通过,他会为你提前最后一次检查好新合同。” 天和:“谢谢。普罗,贝多芬来一首就够了,现在能换首歌吗?再播欢乐颂我就要打你了。” 音响里放起了巴赫,一切终于变回正常了。 “我出发啦。”天和吻了下方姨,换好衣服出门去,门口停着江家的劳斯莱斯。 天和:“……” 天和本来想从劳斯莱斯后面绕过去,却被等在车外的司机看见了,为他拉开车门。 天和只得上车,开始了他人生里的第一天职场生活,即将前去面对那个本该是他未婚夫,却在谈婚论嫁的关越,以及熙熙攘攘的一整个陌生公司。 普罗:“有什么感觉?” 天和认真地说:“人生第一天上班,前任成了新老板,简直意义非凡。” 第22章 十月八号,青松资本,总经办楼层。 “我看到了一辆劳斯莱斯。”马里奥说。 “你只让我不要‘开’两百万以上的车,”天和礼貌地说,“没让我不要‘坐’两百万以上的车。我发誓我没有摸过它的方向盘。” 马里奥面无表情,把天和带到一个小会议室里,老律师正等着。 马里奥说:“签合同吧。” 关越与佟凯都没有出席,但在俱乐部宴会后,佟凯难得地放下了架子,亲自给闻家的老律师打了个电话,约见一次,用“惊人的”速度把合同过完了。 “这个合同你不可能不满意。”马里奥见天和还在翻看合同,酸溜溜地说,“再不满意,天底下你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合同了,嘿,三两句就搞定了佟总,真是让人意外,看不出嘛,闻天和。” 老律师明显听出了马里奥的弦外之音,答道:“不做趁人之危的事,也是为你们家关总挣口碑。我看着天和长大,相信他不会辜负青松资本,为关总找来一棵摇钱树,理应是身为CFO最大的成就。别忘了,您的奖金,将有一部分是小闻贡献的呢。” 马里奥:“……” 马里奥第一次被这么当面怼,本来想怼回去,奈何对方是资历很老的业界大牛,说不定以后还有打交道的机会,只得忍着。 天和心想二哥换掉这位勤勤恳恳、说话不客气的老律师,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笑着朝老律师说:“谢谢您,白老师。” 天和没有再多看,签完了破产的延期担保协议,从这一刻起,公司成功续命三个月,但被查封的资产则保留冻结状态,直到来年的一月一日,软件升级后通过评估,由关越亲自签字,青松才会签署真正的担保合同。 天和把老律师送走,回到青松资本,早上十点,马里奥说:“关总亲自为你安排了办公座位。” 天和知道核心系统升级期间,关越并不打算为他招募技术团队,当然限于技术机密,天和也不打算招人。青松的安排,他大致还是能接受的,顶多只是把办公地点从家里改到了公司。 “就是这里。”马里奥说。 天和:“挺好的,阳光充足。” 大办公室的角落里,饮水机后面,摆了一张办公桌、一个台式机。这里挨着茶水间,距离其他同事的办公桌很远,就像被罚站一般,需要接受所有同事来来去去、奇怪的打量目光。 普罗:“你一定认为这个位置体现了关越对你的挖苦,不过务必注意,这是一个监控的死角位置。” 马里奥说:“需要什么办公用品,自己去找行政申请,就这样。待会儿行政会来给你讲解入职事项。” 天和耐心地亲自擦了下办公桌上的灰,名字牌都给他准备好了,Epeus技术总监,闻天和。行政总监过来倒水,朝他投来随意的一瞥,天和礼貌地点点头。 “除了没有窗帘,其他的还行。”天和侧头看,总感觉这像个清洁用具房拆改的。 普罗说:“注意你的右边。” 天和从落地窗看出去,汇丰大厦的结构做得很漂亮,从自己在办公桌后的这一位置,恰恰好能看见这座大厦的另一个,充满了玻璃反光的延伸角。 “秋天阳光很舒服。”天和把文具摆好,打开电脑,倒了杯咖啡过来,坐下,说,“距离咖啡机也很近。” 普罗:“你应该不会喝这里的咖啡。” 天和:“破产的公司老板,不能总是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有张办公桌就感激不尽了。” 入职流程全部简化,天和的身份是青松投资的分公司的负责人,让他到投资方所在地来办公,本来就很不伦不类,行政也不向任何人介绍他,自然也没人来找他打招呼。马里奥告诉过他,他的其中一个身份,是青松的软件分析技术员,职位则是“技术开发顾问”。 你们高兴就好,天和向来不在乎这个。 “您好。”另一名助理过来了,说,“新同事入职,关总发福利,这里是楼下山水亭餐厅的餐券和饮料券。” 天和刚进入工作,只得点点头,答道:“谢谢。”并接过那叠餐券,翻了下文具匣,找出个钞票夹子夹上。 普罗:“我发现青松的员工普遍对你充满了好奇。” 天和:“嗯……我并不关心。” 普罗:“其中一部分对你有少许敌意。” 天和:“我也不关心,你又在偷听周围的对话么?能不能专心配合一下我。” 普罗:“你正在改动我的重要部分,就像医生在给病人做手术,我不敢乱动,只能偷听。” 天和:“这个比喻用得很好,所以请不要乱听他人谈话。” 普罗:“你就不想听听他们说你什么?” 天和拿出本子,翻看笔记手册:“我宁愿听一下音乐。” 附近偶尔有人走来走去,过来饮水机接水,拿零食吃,并讨论项目要投的创业公司的一些问题,天和不太受影响,只要别有人强行把电脑抽走就没关系。 普罗将办公室里的某段对话增幅后放给天和听。 “……他用的是蒂芙尼的夹子……” 天和:“?”继而疑惑地看了眼那个银的钞票夹。 “Epeus是老板亲自上阵跟盯的项目,没有让任何人参与哟。” “……确实相当有钱,不过据说他哥哥卷款跑路了。” “切,递我面前来,分分钟让他滚回家。” “普罗,”天和专心地说,“把无聊的八卦关了,我现在要开始动你的核心模块。” 四周倏然安静,天和盯着屏幕,海量的信息涌出,一时令人眼花缭乱——这是第一代普罗米修斯被创造出来时的基础,对照工作日志,哪怕以天和现在的水平,也只是勉强理解。 普罗:“你千万小心点。” 天和两手轻轻地按了几下指关节,松了松手指。 天和:“看不懂的地方我不会乱来的。” 普罗:“看不懂的地方很多吗?” 天和:“接近100%吧。” 普罗:“这不好笑,我还想当你的男朋友呢,把我的程序搅乱了我就不能陪你聊天了,你会很寂寞。” 天和温柔地笑了起来,开始这项浩瀚而繁复的工作。 办公室里,关越正在烧开水泡他的阿萨姆奶茶,高新技术办公桌上上周因闹鬼自动烧开水三十六小时的bug,只能送回原厂修理,霸道总裁被强行消费降级,换了苹果套装,这令他相当不习惯。 佟凯横坐在单人沙发里,一脚挂在扶手外晃来晃去,侧头望向关越背后的落地窗外,从总裁办公室望出去,恰好能看见大厦的另一个角——公司的饮水机后,天和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代码。 “真是处心积虑,用心良苦。”佟凯唏嘘道。 关越按了几下鼠标,看今天的邮件,拉过触控板开始操作。 佟凯:“我想今天公司里最新的话题,一定是讨论你的前任家里是不是很有钱,有多少钱。” 关越回了几封邮件,美国那边的麻烦还没来,便点开昨天总部的会议录音,听他们的会议内容,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模型继续做。目前要赔给天和的航母进度,已经做到船头了。 佟凯不住张望,又说:“从那边是不是看不见这儿?喂,听说……你上礼拜相亲去了?” 关越边听录音边做航模,眉头微微抬了起来。 佟凯:“这是公司员工上周的热门话题榜第一位。” 佟凯看着关越,不怀好意地说:“反正你要结婚了,想来你们关家也没有纳妾的习惯,闻天和嘛,我看你是打算放弃了。正好我刚失恋,勉为其难,帮你个忙,把他泡到手,从根源上了断你的焦虑,如何?” 关越一瞥佟凯。 佟凯:“你想说你并不对此焦虑吗?我看你眉毛都要抬到顶楼去了。” 关越实在对手里的模型很头疼,终于道:“帮我查一下,这个航母的本体卖多少钱。” 佟凯:“老板……你稍微冷静一点。” 一个小时后,天和停下工作,他知道绝对不能心急,说:“试试看。” 普罗:“我觉得没有什么改变。” 天和:“当然,因为我什么也没做。” 不等普罗回答,天和先笑了起来,答道:“骗你的,我大概能看见希望,不过现在看来,工作量比我想象中的……嗯,确实大很多。” 不知不觉,已近十二点,天和注意到已是午休时间,便活动四肢,起来走走。 “嗨,小裁缝!”熟悉的声音响起,佟凯不知道从哪儿出现了。 “嗨,巴尔扎克。”天和合上笔记本。 佟凯拿着“Epeus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不锈钢方匾,耍盾般玩了几下,说:“给我这个荣幸,让我帮你挂下牌?” 天和万万没想到,居然连公司的牌子都被摘了送过来,答道:“扔着吧。” 佟凯说:“挂上挂上,好歹是个CEO,不能让人看轻了,哎呀,做金融,都看人下菜碟的,要善于包装自己!”说着认真、严肃地把它挂在天和背后。 天和:“……” 佟凯:“吃午饭?” 天和拿出便当袋,说:“我带了。” 袋子里有两份便当,天和一怔,方姨准备了两份? 关越从办公室里出来,沿途员工纷纷朝他打招呼,关越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一瞥天和放在桌上的两个饭盒。 “哇!”佟凯马上自觉地拿过其中一份,说,“还给我准备了午饭?你真是太体贴了。” 天和一瞥关越,关越正在佟凯背后,已经转身走了。 佟凯打开饭盒盖,说:“荷兰进口的吧?这一看就知道是我家的肉。” 天和由衷地称赞道:“佟总这眼神太厉害了,连煮熟的肉都能认出是哪家的。” 佟凯正色道:“不瞒你说,我家养的每头猪我都认识,这道菜的原料,一定是出自那头叫佩蒂的。来,麻烦你帮我热一下,我去看看关总他中午吃什么,刚才看见他往厕所的方向走了,希望他可别一时想不开,跑去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否则明天他一定会上环球金融报的头条……” 天和不悦道:“美国人,你的玩笑就不能开得高雅一点吗?!他只是去电梯了!” 天和只得拿着两个饭盒,去微波炉前排队,佟凯吹着口哨走了。每到午餐时间,同事们或三三两两出去聚餐,或从便利店里买了便当回公司吃,难得地热闹起来。带饭的人似乎不少,天和前面等了六个人,都是清一色西服。一名三十来岁、穿着西装的男同事回头,带着莫测高深的眼神打量天和。 “你是闻天和吗?”一个女生笑道,“还自己带饭啊。” 天和点点头,笑了笑。 “LV冬季的新款实在是太丑了。”一旁又有女生说,“看上去就完全没有买的欲望。天和你有看过吗?” 那几个女孩倒是很自来熟,天和便答道:“这个牌子我知道,不过没看他们发布的新品。” 男同事道:“你家里应该很有钱吧。” 众女孩都笑了起来,开始骂他,让他别那么直白,太没礼貌了。 天和说:“还好,还好。” “有钱人也吃青椒肉丝啊。”男同事笑道。 天和礼貌地笑道:“家里给做的。” “比外面吃得好了。”那讨论LV的女孩说,“爵磊你个白痴,懂什么?” 天和记得上次来时就见过她,是关越的助理之一,另一个萌妹子是前台。 男同事说:“午饭时间,不下去逛逛街吗?” “楼下的店,人家的东西肯定全买到不想买了。”总助道,“从现在开始,请你闭麦,不要丢人。” 普罗在耳机里说:“这位男同事叫爵磊,负责跟进畅乐的融资,因为Epeus的破产延期担保,导致这家公司无法被青松正常并购,所以对你意见很大。” 天和想起来了,那家叫畅乐的,就是找天岳做担保的渠道公司。但他的注意力还停留在Epeus的核心模块里,正思考着要如何解决几个复杂的问题。 普罗:“其次,他主持投资的另一家公司,也是开发交易分析系统的外包商,是Epeus的竞争对手。” 天和于是知道面前这人总不能去找财务长的茬,只能迁怒于自己了。 爵磊说:“能看看你的文具吗?居然还真有人买它。” “文具?”天和有点疑惑,“文具是管家去买东西的时候,店里送的。” “要买多少钱,蒂芙尼才会送东西?”总助说。 天和:“我也不知道她买了什么。” “你们买东西,一般都去哪里的店?”爵磊问,“建新路吗?” 天和总是被打断思考:“啊?我……很少去店里。或者说一般的店,我是说不怎么去某些市集之外的店,逛逛市集倒是不错。” “去意大利或者巴黎?”总助笑道,“柜姐一定会给你闭店服务吧?” 天和:“就是因为去奢侈品店容易给人添麻烦,你们关……总之,害他们不能正常做生意,所以才很少去。” 爵磊道:“找的代购吧?” 天和:“不,自己买的。” “网购?”前台妹子笑道,“有什么好的平台推荐一下?” 爵磊说:“你不去奢侈品店?我看你的东西也没带LOGO,买的原单吗?” 天和在想畅乐的事,不知道那家接下来要如何处理,随口答道:“原单是什么?品牌商们会把当季新款送到家里来,挑完留下,剩下的让他们拿走就好了,通常也不打LOGO。” 众人:“……” 天和摸出衣兜里夹数据线的曲别针给爵磊:“你说的是这种吗?” 微波炉前的所有人传看了那枚曲别针,都用诡异的眼神看着天和,这下天和是真的相当迷茫,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所以你不用去逛街。”爵磊说,“嗯,你看,这就是他的包没有拉链的原因,不会被偷。” 这话引起了一阵笑声,马里奥拿着个杯过来了,抖了下袖子,露出他四十万的百达翡丽腕表,在阳光下一闪,众人便停下交谈,忙朝主管问好。 热过饭的同事还觉得挺有趣,一时也没人离开,都在旁边听他们的对话。 马里奥:“在聊什么?” “聊有钱人的生活。”爵磊笑道,“我们都很好奇。” “嗯。”天和大致能推断出他们的想法,说有恶意倒谈不上,确实只是好奇。 马里奥过来时听到些许,答道:“出门上车,到地方下车,吃饭都在家里,要么就是在自己家的会所吃,劳斯莱斯就在楼下等着,又不挤地铁不等公交,怎么可能被偷东西?以为像我们金融民工吗。” “看电影偶尔也要出下门的吧。”总助笑道。 天和答道:“就在家里看也可以的。” 马里奥:“一般他们家里都有专门的影音室,可惜就是看不到院线里最新的片子,得等一段时间。” “哦不。”天和说,“Imax会派工作人员带片源过来,打个电话,上线当天就可以看了,不过我一般提前几个小时看,不想等到十二点。” 众人:“……” “那你就只要打电话了。”爵磊嘴角抽搐。 “那是管家负责的。”天和笑道,两个微波炉终于轮到他用了,于是把饭放进去,微波炉自己开启,想也是普罗在操作,只是众人都沉浸在“有钱人的生活”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微波炉在不经任何操作下便能自动运转的行为。 “你一定能买到铂金包!”前台说,“我正愁配货的事呢!帮我打个电话吧!” 天和还在想他的代码,问:“铂金包和配货是什么?” 马里奥:“……” 爵磊:“爱马仕,知道吗?” 天和谦虚地说:“这个还是知道的,财务长教我好几次了。” 于是前台妹子开始朝天和解释铂金包要在店里消费十来万人民币,才有购买的资格,而且还不能挑款式。饭热完,天和懂了,说:“我回家帮你问问去。” 前台笑道:“谢谢啦。” 嘴上说谢谢,众人都不当真,天和若真愿意帮买,想必也会问下哪个款式、长什么样的,随口一句“帮你问问”,想必不会上心。但大伙儿目的也不在铂金包上,获得下午的八卦话题,便各自拿着便当散了。 普罗给天和放了一句远处爵磊的声音:“该不会明天就给你提个高仿的过来吧?” “……爵磊!你能不能把曲别针还给别人,别这么难看,这个曲别针一千五呢。”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听八卦。”天和说,“普罗,麻烦把进程用在不那么无聊的事情上,比如说破解美国国防部的后台。” 普罗:“这个进程我一直开着,现在还有472年又七个月。” 天和:“我说怎么总感觉这么卡,你还是关了吧。” “嗨!小裁缝!”佟凯又回来了,时间拿捏得刚刚好,他在休息区域坐下,拿过天和的午饭,从饭盒下抽出筷子,说,“为了感谢你替我带午饭,我决定……” “这其实是我的晚饭。”天和面无表情道。 佟凯:“显然不是,我想你的管家不认为你会加班。刚才关总明显地有那么一瞬间,误会了饭是给他带的,所以你看,做人嘛,太自高自大、目空一切是不行的。谁会给他带饭?你说对不?” 天和点头道:“这话我倒很赞同。” 佟凯坐下,开始吃天和带的饭,并掏出手机,一手发消息。 天和不是个八卦的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去偷瞥别人的手机屏幕,因为他看见了佟凯正在给江子蹇发消息——佟凯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大段对话,显然正在斟酌措辞。 佟凯:“我收回我的话,这明显是我们竞争对手家产出的肉……不过仍然感谢你,所以我决定,征求下你的意见。” 天和:“你连竞争对手家的猪都能认出来,太了不起了,果然是畜牧之子。” “这个不重要。”佟凯的注意力仍然停留在自己的手机上,删了编,编了删,偶尔抬起头一瞥天和,情真意切地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天和:“不了,目前我还不想只吃你们家的猪。” 佟凯的动作停了下来,天和准备刺激一下他。 “你的门童爱人,就这么彻底分手了吗?” 佟凯眼里闪过一秒钟的不自然,却被天和准确地捕捉到了。 这两人还有戏,天和心想,要么回家暗示一下江子蹇? 佟凯笑道:“如果你特别割舍不下关越,我们也可以这样,咱俩先在一起,再邀请上他,来一个难忘的激情之夜如何?” 天和:“打消这个念头吧,关总是个保守而古典的人,哪怕在床上做体操,进入的角度也不能违背关家的祖训。” 佟凯:“为什么找个门当户对的小受,一心一意依赖我的,就这么难呢?我现在发现周围的攻实在太多了,是因为大家都太有钱的原因么?” 天和:“心里不缺安全感,不用去依赖谁,雄性气质强烈吧。” 佟凯无奈道:“那就只能……呃,话说每一个暴发户富二代,都有一个扶贫梦。” 天和:“不要顾着说话了,我建议你最好在关总回来前,把这份本来也许该属于他的便当吃完,避免他受到二次刺激。” 佟凯一本正经地看着手机,在那一大段信息里,穿插了好几个可爱的表情。 佟凯:“我的理想对象,就是被浪漫主义、荣誉感与骑士精神支配的英国男生,关越那块圆桌骑士是你送的吧?看到它的时候我就硬了。” 天和:“你居然能对一块表硬起来,太意外了,不过我真的不和美国人谈恋爱。” 佟凯:“我真的不是美国人。” 天和:“我也真的不是英国人,话说你晚上一般……” 佟凯:“不、去,我再也不去足浴城了。” 天和:“我只是想问你一般几点下班。” 天和确实只是想问佟凯的下班时间,免得待会儿江子蹇一时兴起跑来接他,两人撞上了,那场面实在不忍心看。 终于,佟凯把消息发出去:“我已经打定主意……换、那个,换一种方式来……来进行减压,请你务必不要为我操心。” 天和随口道:“哦?我真的没打算讨论这个,不过有什么好办法吗?” 佟凯心里一直有鬼,奈何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来圆,他只想彻底解决掉这件事,作为律师,逻辑向来是无懈可击的,于是他想了又想,给出了一个完美,毫无破绽的解决方案。 “我在网上订购了一只橡胶假腿。” 佟凯严肃地说。 天和点点头,佟凯内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天和又好奇地问:“左腿还是右腿?” 佟凯:“收到货才知道,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再也不讨论这个问题相关了。你应该不想被领导穿小鞋吧?” 天和诚恳地说:“不想,我只想好好工作。” “我觉得你应该找个爱情顾问。”天和灵机一动,试探地问。 佟凯遗憾道:“本来有一个,不过我决定把他炒了。” 天和:“啊……我大概懂了。” 佟凯:“因为那家伙……” 天和马上给佟凯使眼色,示意注意你背后,佟凯的注意力却不在天和身上,一边看手机,一边随口回答:“关越能给我的建议实在有限,令人觉得,咱们老板每天都戴着一个隐形口球,才导致他总是有苦不能言……” 关越:“……” 天和马上抬手,示意跟我没关系。 关越:“戴着什么?” 佟凯:“……” “叮咚。” 江子蹇随手摸到手机,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顿时整个人精神了,从床上坐起来,捋了下一头乱发,只穿着内裤,袒着胸膛,露出他体脂率只有15%的完美的整齐的八块腹肌,埋头,认真地给佟凯回了个[亲亲]表情。 青松资本的老板决定从今日起,对高级法务顾问采取部分时段禁入制度。天和午饭后接到需求,只得在门禁系统里加了一个计时程序,令佟凯的指纹短暂失效一段时间。 午休时间结束时,佟凯徘徊在前台左侧,不敢越过禁区,朝天和认真地说。 “我决定把关越炒掉,聘请你当我的私人感情顾问。” 天和也诚恳地站在前台右侧,泾渭分明,朝罚站状态的佟凯说:“我一定会帮你得到爱情的,好好工作,为社会创造财富与价值,加油。” 回到办公桌后的整个下午,天和都专心地沉浸在他的工作里,普罗则为他放着巴赫,直到傍晚六点,行政纷纷下班回家。六点半,同事走了三分之一,前台过来朝天和打了个招呼,说:“下班啦,天和”,再把一份在楼下买的便当放在桌上。 天和已经注意不到周围的动向了,也没有抬头,前台背上包,也走了。 七点,关越拎着西服出来,从饮水机前经过,一瞥办公桌后的天和,停下了脚步。 普罗:“天和。” 天和:“这个神经网络实在太复杂了……” 天和正处于忘我状态中,眼里只有普罗的程序,嘴里还低声念着什么。 关越沉默片刻,又转身,回了办公室,没有再出来。 九点,同事几乎全走光了,青松的办公室灯就像金融中心的每个公司般,彻夜不熄,明亮的灯火透过四面八方的落地窗投射出来,一座座玻璃大厦交相辉映,成为这繁华城市无数座金融之塔的一部分。 关越在办公室里喝了口奶茶,从办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只见青松资本的对角处,饮水机后的小隔间里,天和停下了编程,侧着头端详屏幕,短暂停顿后,继续飞快地敲打键盘。 十点,关越靠在转椅上,点开视频会议,办公室内六个投影打开,进入了虚拟技术下的华尔街总部办公室,众高管已悉数就坐,关越也随之进入会议。 十二点,天和终于停下了动作。 “普罗,”天和说,“我在你的核心模块里发现了一个签名。” 普罗:“那是你的大哥留下的。” 天和不太明白这个签名的含义,但现在不是追究它的时候。 “这里还需要做一下修改。”天和喃喃道,“但我实在不敢乱动大哥的东西。” 普罗:“你禁用了我太多的功能。” 天和:“马上就会恢复,我保证不会超过午夜。” “现在已经是午夜了。”普罗说。 天和才注意到已经十二点了,却轻松地说:“啊,但魔法时效还没过。” 天和认真地看着自己改写的模块,眯起双眼。 深夜一点。 “跑一下。”天和说,继而趴在办公桌上,看普罗开始跑程序。 “你真是一个杰作。”天和喃喃道,“普罗,你太美了,逻辑之美。” 普罗:“应该用‘帅’来形容我。” 天和笑了起来,说:“你没有性别。” “我有。”普罗答道,“我的初始性格很明显被设定成了男性。” 天和趴着抬眼看屏幕,普罗说:“我非常遗憾,我没有形体。” “嘘。”天和喃喃道,“不要说话,享受一下现在的安静,你真是一个美男子,你在这世上显得无懈可击,你不像任何人,你是唯一的。你是上帝赋予整个世界的孤独灵魂,这是造物的痕迹。这么阳刚,这么亲切,这么无懈可击。” 普罗没有容貌,亦没有通常意义上的“男性之美”,但构成它的整个浩大的神经运算网络,以及储存其中的海量信息与记忆,在天和眼中,就像那位盗来天火的普罗米修斯一般,充满了只有神祇才拥有的伟岸的轮廓与雄浑的力量。 父亲、关正平、兄长只完成了普罗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普罗根据关越的记忆,自己创造出了自己。 天和趴在桌上,注视屏幕,像个小孩般,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深夜三点,关越戴着耳机,低声与方姨打电话,从办公室里走出。 “对。”关越说,“还在加班,待会儿醒了我就让他回去。” 天和趴在办公桌前,关越拿了条毛毯,给他盖上,坐到饮水机另一侧的吧台上,给自己倒了杯酒,望向落地窗外璀璨的灯火。 第23章 晨七点,天和被一阵声音惊醒,抬头看着电脑屏幕,再低头看自己膝上的毛毯。 保洁员正在抖垃圾袋,天和抬起脚,拉着毛毯,忙道:“谢谢。” 天和伸了个懒腰,再低头看身上毛毯,一脸疑惑。 天和:“谁给我的?” 普罗:“要把毛毯盖在你的膝盖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可以为你还原一下场景……首先你趴在办公桌上,对方必须拿着毛毯,跪在桌前,躬身半爬进来……” 天和输入几个指令,说:“挂进分析系统里看下结果。”于是查看程序的执行效果,开始排查不多的bug。 “完成度1.13%。”天和喃喃道,“这个任务比我想象中的要更艰巨。” 普罗:“现在距离元旦还有八十四天又十七小时十三分钟二十一秒,你完全能胜任。” 天和:“嗯。” 天和起身倒了杯咖啡,办公室里空空如也,桌上放着昨夜的便当,天和把它随手交给保洁员,普罗:“我只是想提醒你注意这条毛毯的主人……” 天和却道:“在数据库里检索一下,进行比对。” 九点,员工纷纷打卡进来上班,天和手边放着半杯凉了的咖啡与折好的毛毯,依旧盯着屏幕。 十点,前台妹妹来了,给天和带了牙膏与牙刷、毛巾。 前台说:“昨晚没回去吗?第一天就在公司通宵了?洗手间旁边有浴室,可以去冲一下。” 天和点点头,放着电脑让普罗自己执行,前去刷牙洗脸。 周二是青松会议最多的一天,开起了大大小小的会议,一群人出出进进。 十一点五十,天和如释重负,靠在转椅上。 普罗:“我就像个被拆了一次又完全装回去的闹钟。” 天和笑道:“只是很小一部分,我才刚打开你的壳子呢,现在感觉怎么样?” 普罗:“好多了,现在入侵美国国防部后台,只要233年又……” “忘了它吧,你还在死磕美国国防部吗。”天和说:“我需要你待机一小时,在此期间任何功能都不要启用。” “嗨!小裁缝。”佟凯热情洋溢的声音说。 “嗨,巴尔扎克。”天和摘下耳机。 佟凯:“你居然会进两次青松的门,马里奥打赌输了。虽然我觉得他也不会真的给。” “确切地说只有一次。”天和答道,“你还没赢呢。” 佟凯道:“带你吃午饭去?我知道楼下有一家桂林米粉,你一定喜欢。” 午休时间到,关越又出来了,众员工忙纷纷点头,而关越经过他们身边时,只是随意一瞥。 “走吧!”天和今天的心情很好,同时看见江子蹇在手机上给他发的消息,约他这几天吃晚饭。 国际金融中心附近有着大大小小的食店,大多是上班族吃的快餐店,或是中午约客人谈事的高端餐饮品牌,天和实在不想在这附近吃饭,但既然是畜牧之子佟凯介绍的,想必不会太差。 “哟,老板?”佟凯回回出现,都像试探着走猫步,一步,两步,到得大厅时,看见关越正在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 公司的车停下,司机下来开门。 “关总?”佟凯说,“上哪儿忙去?” 关越戴着墨镜,一瞥两人,意思你们去哪儿? 天和猜他中午约了人谈事情,随口道:“我们正要去吃桂林米粉,一起么?” 关越一个手势,把司机打发走了,转身朝他们走来。 佟凯:“……” 天和:“……” 天和与佟凯相顾无言,关越却扬眉,意思“走?”,于是两人只得尴尬地走在前面。 “那个……”天和说,“关总,您有事就去忙吧,我只是随口一说。” “推了。”关越答道。 佟凯:“耽误您的工作时间,实在很不好……” 天和:“我真的只是客套而已。” 关越:“当我不存在。” 天和心想怎么能当你不存在?佟凯却道:“那行,我们就真的当您不存在了!” 佟凯带着两人,来到环金中心一侧、海关背后的一家米粉店外排队,这里全是中午来吃饭的上班族,店员先让他们点粉,再一人发个牌子。天和看着墙上的米粉类型,每样都想吃,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像这样站着排队了,上一次还是五年前在伦敦的市政中心。 “人这么多,”天和说,“想必味道很不错。” 佟凯与关越一前一后,护着天和,像两个保镖在餐厅前等候,关越稍稍低着头,墨镜倒映着天和的面容。 佟凯:“我猜你只有在看蒙娜丽莎的时候才会心甘情愿地排队。” 天和说:“不,看蒙娜丽莎也没有排队,去之前有人会先把卢浮宫包场。” 佟凯:“不会像碧昂丝一样挨骂吗?” 天和:“找人公关一下不就好了。” 排队的上班族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三人。 关越始终戴着墨镜,不说话,也不看手机,就这么安静地站着。中午翻台很快,等了半小时就轮到了,天和忽然发现偶尔排排队也挺好玩,慢慢接近终点,会让人有种成就感。 小餐馆里油油腻腻,老板娘拿着抹布随便擦了下就算了,关越坐下后,三人一脸沉默。 佟凯:“按照正常走向,现在咱们仨里是不是应该有个人,拿几张纸巾,把桌子擦一下。” 天和:“说得好像衣服是你自己洗似的。” 关越拿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两下桌子。 佟凯:“人生里第一次来公司上班,感觉怎么样?” 天和:“还行,大家似乎对我挺好奇。” 佟凯说:“对你好奇,还是对你和关总的关系好奇?” 天和:“两者都有吧?” 关越始终沉默。 佟凯又低头看自己手机,说:“相爱却又互相拒绝的两个人,要怎么样才能走到一起呢?” 天和瞥见佟凯正在给江子蹇发消息,江子蹇那边只是淡淡的,不时回个表情,聊天记录刷得很慢,佟凯用手挡着,不让关越看,侧过去让天和看了眼聊天记录,意思是帮他参谋参谋。 天和想了想,说:“期望不要太高,先从朋友开始试试。没有期待,就注定不会失望。” 这句话仿佛蓦然点醒了佟凯,佟凯点了点头,答道:“嗯,别一上来就奔着结婚去。我现在有一点点、患得患失的恋爱感觉。” 天和要饿死了,心想我的米粉怎么还没来?关越与佟凯的粉都来了。 关越一手抵着碗沿,朝天和稍微推了下,示意你先吃这份?天和便摆摆手,等自己的,又打量关越,心想待会儿你吃午饭也要戴着墨镜吗,却见关越把墨镜摘了下来。眼睛有熬夜后不明显的黑眼圈。 佟凯与关越都不动筷子,陪天和等着。 “他不说话,只给我发表情。”佟凯说。 天和只笑不语,接过佟凯的手机,发了个“饿”的表情,又发:【我快饿死了。】 果然,这句成功地把江子蹇的话勾出来了。江子蹇在感情上是个别扭的家伙,但一旦有人朝他寻求关怀,他的骑士心肠就会瞬间发作,让对方赶紧去吃午饭。 佟凯开始聚精会神地撩江子蹇,又问:“天和,你听过最浪漫的表白是哪句?” 天和:“不告诉你。” 米粉终于来了,一海碗米粉,上面铺着整齐的、肥瘦相间的叉烧,底下垫着绿油油的生菜,撒了炸得酥脆的花生,清香扑鼻。天和马上拿起筷子,三人默契地开动。 “怎么样?”佟凯笑道。 天和示意佟凯看自己的空碗,这是他所能给到厨师的,最高的评价。 佟凯:“那下次再来,就不排队了。” 天和:“我不讨厌排队,尤其是和有趣的人在一起排。” 佟凯感慨道:“冲着这句话,这辈子吃饭也不能让你再排队。” 佟凯午饭后便回了律师事务所,关越与天和站在电梯外。 “在想什么?”关越忽然说。 天和侧头,望向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关越,怀疑这家伙已经有一米九了。 “这电梯的算法有点问题。”天和说,“我可以稍微为它改进一下。” 每次来青松天和都觉得很麻烦,中间还要转乘电梯。 “老板好。”青松的员工三三两两回来,见了两人,纷纷朝关越打招呼。 关越点了下头,进电梯时,一片寂静,天和知道员工们一定都在看他们俩。 “想做自己,就做自己,”关越在安静的电梯里忽然说,“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与议论。” 电梯里静悄悄的,四面八方的青松员工都屏住呼吸,不敢透过电梯门镜子打量二人。 关越戴着墨镜,看不出喜怒。 “谢谢关总的理解,”天和说,“我一直在做我自己。” 电梯门开,员工们各退一步,等关越先出,关越却在等天和先出,天和做了个请的手势,关越意识到了,先走。天和这才跟着出去。 满电梯的人目瞪口呆,处于极度震惊中,震惊得忘记挡门出电梯,于是电梯门又缓慢关上,将整整一电梯的青松公司员工又带回一楼去。 “我入职一年了,”电梯里炸锅了,开始议论,“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原来老板是会说话的!” “我入职两年了,也才听他说过‘唔’和‘嗯’!” 普罗米修斯待机时间结束,整整一下午时间,天和接入了量化交易系统,开始通过普罗的帮助来改进他的招牌软件。这样一来,天和便轻松多了。 “预测概率还是无法得到显著的提高。”天和喃喃道。 “你需要寻找新的引导公式,”普罗说,“这非常关键。” “我知道。”天和有点泄气,说,“我只能勉强算个Quant,也许得约个时间,回伦敦或者柏林,找师兄们打打德州扑克。” “注意,限制出境。”普罗说,“总不能告诉海关离境的要事就是打牌吧。” 天和还在念书时的一些学术交流与疑难求助,都通过每周五计算机俱乐部里的牌局来完成,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师兄们大多毕业后留在了伦敦,部分则在柏林。 “我需要发现新的引导公式,并改进算法。”天和最后承认,否则这个软件做得再完美,始终缺少最具竞争力的一点。 普罗:“五分钟前我刚说过。我想你今天不打算住在公司,我已经替你给司机发消息了,关越也需要休息,他昨天一夜没睡,再陪你坚持一个通宵,也许会猝死。” “什么,已经下班了吗?你确定关越昨天晚上一宿没合眼……”天和才发现太阳快下山了,今天得回家洗澡,于是抱着电脑,离开了办公室,与员工们下楼,寒暄了几句,众人朝他友善地点头。天和现在满脑子全是工作,心不在焉的,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进了等在汇丰大楼外的劳斯莱斯,扬长而去。 方姨准备好晚饭,坐在一旁,笑道,“刚入职就这么忙?” 天和心事重重的,他至少需要五到六条新的引导公式,并改进算法,来搭建他的量化交易,分析系统两大招牌产品,这些问题比想象中的更复杂,现在明显卡住了。需要找到金融与经济精通的大牛才能点拨他。 “方姨,你知道铂金包吗?”天和朝方姨问。 “当然。”方姨笑着起身,“每个女孩,一生里都应该有一个铂金包。” 方姨拿来一个很普通的手包给天和看,笑逐颜开道:“这个还是三十年前,你奶奶送给我的。” 天和看不出来,都这么久的东西了,把那小妹妹的请求朝方姨说了,又说:“她挺照顾我的。” “好呀。”方姨说,“我这就给店里打个电话问问。她喜欢birkin还是kelly?” 天和:“???” 方姨温柔地笑道:“算了,男孩子不懂这些,吃了就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三天后,整个青松,外加上下三层的投资公司全部沸腾了。 四名店员一身西服,戴了手套,带着十二个包,进了青松公司,十二个最新款的铂金包一字排开,放在沙发上。 “去选一个吧。”天和正在头疼他的活儿,头也不抬地朝那妹子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不用付我钱,别客气。” “如果没有喜欢的,”一名店员说,“我们给总部说一声,下个礼拜调一批新的过来。” 妹子:“………………” “哟。”佟凯说,“这是什么?你们改行经销奢侈品了?嗨,小裁缝!今天还吃桂林米粉吗?”说着侧身,稍稍坐在天和的桌沿上。 天和:“好,好!但是方姨给我带的饭……” 佟凯道:“走,咱们吃米粉去,正想问你点事儿。来,马里奥,请你们吃花胶冬笋香菇鸡盖浇饭,另外这份热一热,给可怜的关总吃,不用谢了。” 当天中午,马里奥一边吃着天和的午餐,一边把刚得到铂金包、满心欢喜的前台妹子大骂了一顿。 天和被佟凯带到桂林米粉店里,最里头,上次那张他们仨坐过的位置上搁了个纯银的小立牌:“留座,诺林事务所”,客人看见那个银牌子,便都识趣地不来坐了,惹谁也不想去惹诺林的。 天和:“还真的不用排队。” 佟凯:“嗯,我把这家米粉店买下来了。” 天和双手各持一根筷子竖在桌上,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简单的小快乐:“不过总会吃腻的。” 佟凯:“下周我给你买那家鳗鱼饭,味道也很不错。” 别人的“我给你买那家”意思是“买那家的外卖”,而佟凯的“买那家”则是正儿八经地把整家店买下来,只是为了不用站着排队。 “……你快帮我回他几句,我打算这周找他,去他的酒店里搞个突然袭击……他现在升职了,当门童队长了。” 天和吓了一跳,说:“不要这样,你听我的,坦诚是恋爱里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不坦诚点呢?” “唔……”佟凯正细细咀嚼江子蹇发来的每个微信自带表情背后的含义,江子蹇显得有点冷淡,佟凯稍觉沮丧,当初是他拒绝了江子蹇继续谈下去的提议,现在又按捺不住想找他,简直相当纠结。 “我觉得他很喜欢你,”天和鼓励道,“去试试看吧。” 佟凯怀疑地说:“怎么看出来的?” 天和一本正经地开始给他解读每个表情背后的含义,佟凯说:“那你帮我编一个不会被他拒绝的理由。” 天和道:“诚实一点,坦诚,巴尔扎克。”说着天和拿过佟凯的手机,把上方弹出来的那条“霸道总裁阔绰出手,一次购十二个爱马仕铂金包任人挑” 的新闻推送给滑走,在聊天框里输入:【我想和你认真谈谈。】 “他要找时间来我的酒店,咋办?” 晚饭时,江子蹇坐在天和家的饭桌前,管家小周跟了过来,在旁帮他拆螃蟹。天和家里佣人几乎全遣散了,剩个方姨,方姨自然无法同时伺候他们俩。 天和笑道:“还不是你自找的?我就说不想去你的足浴城。” 江子蹇说:“这下我得去扮门童了。” 天和伸长脖子,见江子蹇还在斟酌怎么回佟凯的消息,江子蹇便把手机给他看。 天和:“你没回他?” 江子蹇的聊天记录还停在“我想和你认真谈谈”上,把手机递给天和,说:“怎么回?你帮我?” “不了不了。”天和忙谦让道。 江子蹇:“来吧,你比我有经验。” 天和:“我哪有什么经验?!你才有吧。” 江子蹇:“关越分手了还对你死心塌地的,十二个铂金包送到青松让你挑,今天新闻都出来了。可是你为什么看上女包了?不行,明天我要让碧桂园送一箱房产证去你公司……” 天和:“千万不要!你误会了,子蹇……” “快!”江子蹇说,“否则不和你好了。” 天和只得擦擦手,无奈接过手机,给佟凯回了句: 【除了恋爱,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真浪漫。”方姨点评道,“小天是个很会说情话的人。” 小周笑道:“长得还这么好看,上次是谁说的来着?闻家三兄弟……” 方姨说:“人生最美好的事,是在闻家三兄弟里,找老大结婚,找老二当一辈子的好朋友,找老三谈一场完美的恋爱。” 两名管家对天和的浪漫小情话一致认可。 普罗:“容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为什么要自己和自己聊天。” 天和:“……” 对啊,这条消息不是我发出来的吗?天和嘴角抽搐。 江子蹇:“!!!” 江子蹇手忙脚乱地要撤回,佟凯的消息却一秒过来了,回了一个羞涩的表情。 “啊——”江子蹇一手覆额,抓狂地大喊道,“天和!你坑我!” 天和:“去吧,去追寻你的爱情,不要后悔。” 江子蹇沉默片刻:“我不管了,你得陪我扮门童。堂吉诃德现在迫切需要桑丘的协助。” 天和:“我出过场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江子蹇自己也觉得说不通,足浴店的客人突然变了同事,太奇怪了,天和灵机一动,从芸芸众生中找了个垫背的替死鬼:“有一个最佳人选。” 江子蹇脑袋上灯泡“叮”地一亮。 第24章 上班的感觉很不错,天和心想,偶尔接触下同事们,有种活在佟凯最爱的巴尔扎克作品《人间喜剧》里的感觉,而在他们的眼里,自己也是这场人间喜剧的一部分。时间过得飞快,楼下的行道树仿佛一夜间叶子全部变黄,再一夜间悉数凋零在风里飞舞。 普罗的核心模块升级进度已经达到20%,分析系统也已逐渐确立。 现在就差最后的算法了,天和被那存在于想象中的算法折磨了很久,这些算法就像悬浮在雾气中,看不见摸不着,闯进那片领域后,又总感觉无处不在,甚至就在身边。 他抽空参与了几次上海Quant的联谊牌会,发现大伙儿也一样,对此如饥似渴。 “五个引导公式?”一名Quant说,“只要有一个,你就爽歪了,五个?做梦比较快。” 天和:“改进呢?” “很难。”Quant们纷纷道,“除非有学金融的大牛愿意帮你,这群人要么在当高管,要么就不在国内,有这本事的人,不会来当咨询师。” 天和十分无奈,只能寄希望于为普罗升级的过程里,能找到突如其来的灵感。 “我建议你找关越,”普罗说,“解决这个问题的概率高达90%。” 天和有段时间确实很犹豫,他甚至给关越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抽个时间。 收件人是关越,内容只有一句:我想找你谈谈。 但这封信一直存在邮箱里,没有发出去。 时间进入十一月下旬,新系统的基础搭建异常顺利,已经达到了“惊人的”65%,而且越来越快,在元旦前完成,想必不会有太大问题。 关越没给他开一分钱薪水,迟到与旷工也不扣钱,其实对天和来说,在家干活和在公司干活是一样的,方姨却坚持让天和来上班,因为只有这样,天和才会被强行调整作息,不会连续工作七十二小时再睡上一天一夜。 霸道总裁闻天和与十二个铂金包的传说,成为了青松资本连着近两个月的热门话题榜top1。大家开始抱着美好的期待,希望什么时候天和生出撒钱的念头,能再为他们叫一次店员上门,毕竟许多男生也想给女朋友买包包。 佟凯得知后,却说:“我知道了!这种行为叫‘团购’!对吧?马里奥,帮我收下钱,放着我来,大家别再麻烦我的感情顾问了!” 第二天,佟凯如法炮制,让店员送来了二十四个铂金包。 全公司:“………………” 包的盛宴在礼拜二午休时间举行,这个神经病行为被关越看见了,于是又一周后的礼拜二。 关越让爱马仕送来了三十六个铂金包。 “福利。”关越掷地有声地说道。 “用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数量堆叠游戏来进行攀比,你们俩这是有病吗?”天和看见沙发背上、沙发下的包,地毯上还放了一整排,终于忍无可忍,心想这真是太恶俗了。 最近佟凯突然就忙得脱不开身,午休时间,天和从一堆代码里挣脱出来,吁了口气,望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面前的关越。 “今天没有给你带饭。”天和说,“佟凯飞去印度打一个侵权官司,这两天也不过来。” 关越最近中午时常出去,天和总摸不清楚每天要让方姨准备几份午饭,听同事们议论,关越似乎每周会随机抽时间,去和相亲对象一起吃饭,有人还在江边的高级餐厅里看见了他们,但只是一次,关越便换了地方。 “我让他去的。”关越看了眼表,再看天和。 天和知道他的意思,他们一起生活了七年,这个动作再明显不过,关越想说“该出门了”。天和便起身跟着关越出去。 普罗:“我猜测他有重要的事情想找你。” 天和侧头看关越,关越为他按了电梯。 “恋爱进展顺利吗?”天和说。 关越沉默。 天和道:“听同事们八卦,你经常找她出去吃饭,很漂亮的女孩。” 关越没说话,两人进了电梯,满电梯人保持了沉默,不时扫视他俩。换完电梯,离开大厦,关越带着天和进了另一间大厦,上了41层,那是家日料餐厅,外面坐满了中午等位的人。 门迎把两人带了进去,包间里放了一块纯金的小立牌:“留座,青松资本”。 天和:“你把鳗鱼饭买下来了?” 关越与天和脱了鞋,关越脱下西服,接过天和的运动外套挂好,两人在包间里坐着。 天和总有点不祥的预感,直到关越道:“想谈什么?” 天和:“!!!” 普罗:“有一天晚上九点,你屏幕没关,趴在桌上睡觉,没有发出去的信,被他看见了。” 天和说:“没有发出去的信,就像没有说出口的话,不生效。” 关越注视天和,良久不语。 天和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向关越求助,但信既然已经被他看到了,改口也没用,何况距离一月一日,只剩下不到一个月。 他沉默片刻,最后说:“是的,现在咱们在一条船上,我确实想向你求助,技术相关。” 鳗鱼饭上来了,天和的那份加了芝士。 “说吧。”关越冷淡答道。 关越不懂计算机与程序,天和只得拿过一张纸巾,找服务生借来笔,朝他解释自己遇见的技术难题,关越则沉默地听着,脸色一直不好看。 “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天和说,“但写出流程的目的是想朝你先解释清楚……” 天和摊开纸巾,用圆珠笔划了几下,把字写得更小,否则这几张纸巾写不下。 当初关越在学习高等数论时也十分头疼,虽然天和并没有搞清楚为什么一个PPE的硕士生会这么想不开,跑去学数论。但这困扰与日俱增,到得去佛罗伦萨散心时,天和便在一家阳光灿烂的咖啡馆前,临街的小圆桌上,扯来几张纸巾,用一支圆珠笔,给关越耐心地讲解了一下午,直到日落西山,成功地帮助关越完成了这门学科的疑难解答。 天和低头看纸巾,写了四大张,再拼一起,关越却没有低头,注视着天和的眉眼。 天和把整个系统大框架、计算逻辑等等,用他概念里的“最简洁”方式朝关越解释一次,两脚则在餐桌下,下意识地踩在关越的脚背上。 天和今天穿着运动服白袜,关越则是西服黑袜,日料店里,天和不知不觉地就像从前一样,轻轻地踩着他的脚背,像在伦敦家中的人工花园里,用这种再熟悉不过的亲昵方式,埋头讨论。 普罗:“注意他的眼神,天和。” 天和:“?” 天和一脸疑惑表情抬头,关越马上抽回脚,答道:“懂你意思。” 天和:“???” 关越说:“给我点时间,还有事,先走了。”说着便起身离开。 天和尚不知发生何事,茫然地望向关越的背影。 “你的外套!”天和喊道,关越却已经走了。 天和说:“其实关于引导公式,我已经有初步想法了,我想问的,只是有关一些常量与变量。这家伙最近真是……普罗,你刚才想提醒我什么?” “唔,”普罗说,“我想他也许有点难过,所以提醒你注意他的表情。” 天和:“他只是忙着去相亲吧。” 普罗:“他相当纠结,原本以为你想找他复合,只要你开口,哪怕说一句不想他结婚,他就会义无反顾地转身,奔向……” 天和:“普罗,不要突然转到言情小说模式。我始终觉得,如果连和谁结婚、要不要结婚,都需要听旁人意见才能下定决心的话,这辈子就不要贪图什么自由了。” “你不是旁人。”普罗说,“你与众不同,你不像任何人。” 天和漫不经心道:“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当年我决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可没问过任何人的意见。” 天和开始吃鳗鱼饭,仍在思考自己的问题,当天下午,马里奥打断了他的编程,意味深长地说:“关总叫你去一趟。” 办公室里,关越打开了投影,转过摄像头,投出一个PPT,投在墙上,耐心地等待着天和。 “等我一会儿。”天和出去拿电脑。 普罗:“他现在镇定下来了。” “他一直很镇定。”天和随口答道,“真没想到,他居然有耐心在公司里给我上课。” 天和进去,将转椅推到关越身边,关越按了下手机,开勿扰模式,翻面,盖在桌上,手指在触控板上游移,拖动PPT。 “思考方式在理科的道路上被堵住时,”关越没有看天和,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投影,认真地说,“我们不妨尝试抛开计算科学与金融经济学的思路,从历史事件与社会变革的角度上,重新梳理宏观经济学这门古老的学科,以期寻找原有模型中的……” “老板,”天和说,“呃,其实我已经有了几个初步的想法……” 关越:“不想听就出去吧,我下午本来也有事。” “别。”天和无奈摊开笔记本,答道,“我只是不想耽误你宝贵的时间。”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天和仿佛被拉回了久远的过去里。牛津的盛夏一片青翠,树木的光影沙沙作响,他们身穿情侣衬衣,天和背靠大树坐着,关越则躺在天和的怀里,肆无忌惮地享受这夏日的灿烂阳光。 硕士研究生的最后一年,答辩前,关越几乎没有课了,天和便常常带着书来牛津找关越。宣示他对这个人的所有权,威胁所有意图接近关越的大不列颠小基佬与美女们。 毕竟确定关系前,关越在他的同学面前对天和的介绍是“弟弟”,现在哥俩变情人了,天和当然有理由捍卫自己的应有权利。捍卫的方式包括却不限于核查关越的人际关系、盘问、跟随、给脸色看、故意与他挑起矛盾等等。 关越这辈子,唯一惹不起的人就是天和,总是这么被他吃得死死的。 天和却看得出,关越很吃这套,尤其在心爱的人面前,天和越吃醋,就越显露出他爱他,关越虽然被管得哭笑不得,却每次都耐心地给天和解释。 但只有一种矛盾,关越一定会予以回击,那就是与专业相涉的问题。天和不吵则以,吵起来后一定要说最后一句话,奈何到了政治与经济学领域上,关越总是寸步不让。天和则喜欢有意无意地来打击关越,仿佛潜意识里,每在精神上揍他一顿,关越的优秀程度就会降低,这样天和就拥有了绝对的安全感,不用再担心自己的男朋友被人抢走。 明显关越没有你们想象中的这么优秀嘛,为什么一个两个都看上他了? 这天两人在阳光下又吵起来了,起因是天和翻了下关越朝助教借的一本《农业内卷化》文献,发现在书的空白处,写了几行情诗。 这个新来的助教总喜欢假公济私,半夜三更发邮件给关越,临近答辩,关越还不敢把电话关机,昨晚助教还在凌晨一点,两人正在床上的时候打,于是争吵简直惊天动地,一发不可收拾。 关越道:“我根本不知道,我还没有看到那一页!” 天和:“你怎么可能没看见?我要去见那个助教。” 关越:“让我自己解决,否则我会成为整个系的笑柄。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天和黑着脸,随便走进一间建筑里,光线阴暗,关越的学弟妹们经过,带着好奇的神色看着他们。关越想伸手来拉天和,却总被天和甩开,经过拐角时,关越改而搂他,天和却一个侧身漂移,令关越搂了个空。 关越耐心解释道:“明天就要答辩了,给我留点面子。” 天和:“我建议咱们改用英文吵,这样大家可以听得清楚一点。” 关越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低声道:“不要这样,宝宝。” 天和走进一间教室,教室里只有两个人在闲聊,一名是关越的助教,一名则是关越的同学。天和正想上前,关越却一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一个座位上。 天和一脸冷漠地看着关越。 “嗨,关?这是你弟弟?” 助教是个金发碧眼的英国男生,天和一出现,助教瞬间现出了不自然的表情,天和一瞥就知道他心里有鬼。 天和朝助教挥挥手,说:“嗨。” 关越把手里的书翻到写了情诗的一页,放在助教面前,用英文道:“你写的?” 助教笑了起来,没说什么,把书合上,教室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关越稍稍逼近些许,沉声道:“不要再给我半夜发邮件谈无关论文的事,把你的书带走,如果不想被投诉的话。”说着又低声,以只有自己与助教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们已经缔结婚约,不要再给我们制造误会了。” 助教脸色顿时变了,收起书,一瞥关越,带着学生离开了教室。 阳光从窗外投进来,照在教室里,照在黑板上,上面是教授半小时前刚讲过的内容,天和坐在一张课桌后,沉默地看着黑板,关越来到天和的前一个座位上坐下,侧身,看着天和,意思这样满意了? “后面那句说的什么?”天和狐疑地问,明显还没打算放过关越。 关越:“不要疑神疑鬼。” 天和:“如果你最后没有说那句偷偷摸摸的话,也不会让我疑神疑鬼!” 关越:“……” “算了。”天和也不想再闹他了,拿过关越的手机,把助教的电话拉黑。 “对我来说,这是一件人生大事。”关越说。 天和:“什么?” 关越摊手,认真地说:“向你求婚。” 天和无语了,说:“这算是我在逼婚?太尴尬了吧!” 关越笑了起来,忽然伸手过来,捏了下天和的脸,一片叶子从窗外被风卷进来,落在桌上。 关越漫不经心道:“我以为说到结婚,你会很高兴。” 天和:“……” 关越又说:“你想和我结婚,想了很久吧。” 天和正想毫不客气地嘲讽关越一番,关越却从前面的位置朝他倾过来,亲了下天和的唇,这下天和的气彻底消了。 天和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得不满地答道:“并没有这么想和你共度一生。” 关越:“又在口不对心了,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和我在一起。” 天和岔开话题,低头看,说:“这是雪莱坐过的桌子。” 桌上以钢笔留了一行漂亮的字迹,并以塑封保护住,上面是一句雪莱的诗。 “唯有你的光辉,能像漫过山岭的薄雾。” 底下又有一行字:“此座位曾归属于写出这样的诗篇的不朽灵魂。” “想听听我的答辩吗?”关越忽然说。 天和答道:“你求我,我就勉为其难地听一下。” 关越于是起身,走到黑板前,朝天和开始了他有关“内卷化”的课题答辩。这篇论文天和看过,他不得不承认,关越的专业水平非常杰出,他只是这么认真听着,坐在雪莱的座位上,注视讲台上的关越。 就像这个傍晚,关越捋了袖子,一手插在兜里,站在投影屏幕面前,冷漠地朝天和讲解,他整理出来的、认为天和能用得上的内容。 渐渐地,过去的时光与当下,仿佛交融在一起,天和不禁想起了四年前,那个在牛津听关越做答辩彩排的黄昏。 办公室里,关越讲完了,拿起水杯,喝了点水,视线投向天和。 “‘内卷化’的数学模型……”天和喃喃道。 这就是当初关越让天和教他数论的原因,将内卷化效应与企业业绩相结合,使用数学模型来进行宏观描述…… 天和马上起身,关越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到办公桌前,按下遥控,天和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普罗:“胜利在即,大概率的。” 天和不答,回到自己位置上,翻开本子,开始修改他的公式。青松已经下班了,又五分钟后,关越也离开了办公室,来到饮水机后,把一杯咖啡放在桌上,一手撑着办公桌,一手按着天和的椅背,在他身边看他打开手写板,飞快地改公式。 “这个常量我认识。”关越一指屏幕上,又低头看天和,“如果你不介意……” 天和完全没注意到他来了,抬头时险些与他亲上,吓了一跳道:“哎!别吓我!” 天和避开关越些许,拉开一个安全距离,恼火地说:“关总,这个动作太不合适了!你既打断了我的思路,更不像一名CEO做的事!” 关越也意识到自己对天和无意识地越界了,只得转身离开。 普罗:“需要做检索对比么?” 天和恢复思路,还好没忘,只用了十分钟时间便修改了所有的公式,字符于屏幕上,犹如在魔术师的手下消失,浮现,重新排列。 天和:“不需要,跑一次看看,我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了修改。” 天和紧张地看着屏幕,普罗开始介入,协助计算模型的重新搭建。 普罗:“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紧张……” 天和:“是的,巴赫来一首,平均律,这是他的巅峰之作。” 巴赫的音乐里,普罗说:“我只是想到,刚才关越朝你讲解的内容,应该尚不足以启发出你对引导公式的修改。” 天和:“因为我想起了关越的硕士毕业论文,那个时候他对经济理论的研究,显然比现在更注重本质,现在的他太看重实用性了,反而失去了那种孜孜不倦的、只为探索真理与本质而生的知识分子气质……” 确切地说,是今天下午与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两段时光融合的刹那,予以天和极大的启发,等待的时间里,他告诉了普罗那个听关越答辩的黄昏。 普罗:“我更关心后来怎么样了。” 天和陷入了迷茫里:“后来吗?” 后来,天和听完关越的答辩内容,说:“你也是个天才。” 关越洗过手,与天和在黄昏里离开牛津。 “这是你第一次这么认可我。”关越说,“哪怕说出崇拜的话,还是忍不住要使用‘也’字。” 天和记得,那天关越的手很温暖,因为牵他之前,关越把手在怀里暖了一会儿。第二天,关越起得很早,吻了天和并前去答辩。天和睡醒来到牛津时,答辩刚轮到关越,天和便轻手轻脚,从大教室后门进去,关越上了台。 那一天的关越,简直光芒万丈,一敛嚣张气势,显得温文儒雅,唯有“王子”能形容他。 结束后,教授带着助教,在与关越交谈,关越认真地听着,守规矩,有礼貌。 “答辩完了?”天和两手插在风衣兜里,问道,“没搞砸吧?我刚来。” 关越:“你没来?” 天和遗憾地说:“对不起,睡过头了。” 关越:“那我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人,嗯,是幻觉了。” 天和笑了起来,说:“你今天的状况不大好,傻乎乎的。” “我猜是A+。”关越答道,“你的嘲讽再次失效。” 天和与关越牵着手,走在牛津里。 “那就把奖励提前给你吧。”天和从风衣兜里取出表来,说,“世界上的最后一块。” 关越:“……” 关越难以置信地望向天和,天和带着笑,把罗杰杜比的“圆桌骑士”戴在关越手上,这款表,世上只有二十八块。两个月前,关越与天和去参加佳士得春拍,当时关越犹豫良久,还是没有让手下举牌,理由是:这块表真的太贵了。虽然出厂价只要两百万,但在拍卖会上几轮加价,已经成为了一件相当不划算的配饰。 最后天和想了很久,找到舅舅,请他出面,从一位奥地利的总务大臣手里买下了它,这块表花光了天和一整年的零花钱,以及他设计的好几个程序的买断专利费。听说闻天岳在得知这件事时,当场就两眼一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对关越的仇恨值瞬间升高了五十万点。 “丑哭了,”天和随口道,“简直就是在手上戴了个俄罗斯轮盘,真不知道你们对罗杰杜比的狂热都是从哪儿培养的……不过你喜欢就好。” 天和正要转身,关越却道:“等等。” 天和侧头,不解地看着关越,一如多年前他们初识之时般,带着那少不更事的天真。 天和的眼神清澄而闪亮,嘴角意味深长地勾着,像在搜肠刮肚,即将用几句玩笑话,来小小地损他一下。 “再叫我一声哥哥,就像小时候一样。”关越说。 天和:“不。” 关越:“我是你的监护人。” 天和:“我已经十九岁了,我不怕你,你还能揍我吗?” 关越固执地看着天和,天和总是猜不透关越,觉得他脑子一定是被答辩教室的门夹了。 “不。”天和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关越还在坚持。 天和也开始坚持,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用过了,他转身走了,关越却依旧站在原地,意思很明显,你不叫我就不动。 天和在一棵树下转过身。 “嗨,哥哥。”天和一脸无聊地朝关越说。 这声喊就像声控开关,令关越朝他走过来。 “因为从今天开始,这个称谓就将变成……” 天和却转身开始跑,关越喊道:“等等!听我说完!你去哪儿?!” 天和飞跨,越过篱笆,惊起一群鸽子,关越沿着路绕过去,把他截住了,天和却抖开外套,像斗牛般一抖,与气势汹汹的关越错身,上了路边的校内共享自行车,唰地把车骑走了。 “别乱跑!”关越怒道,“你这个顽劣的小孩!” 两人骑着自行车,穿过牛津,天和只朝刁钻古怪的地方钻,磕磕碰碰的,关越骑得比他更快,一阵风地冲过来,长腿一撑,像驭马一般来了个骑车漂移,截住天和。 天和差点撞在关越身上,还想跑,关越却不容抵抗地抓住了他,抱着他从山坡上侧滑,滑了下去。天和一声大叫,关越搂着他,凑过来亲他。 天和抱着他的脖颈,与他在毕业季的阳光下亲吻。 分开时,关越注视着天和,仿佛一秒也舍不得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关越也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盒子,朝他打开,里面是一枚古旧的、镶了几块不规则宝石的金戒指。 天和:“……” 关越认真地说:“对我来说,求婚是一件人生大事,还没想好要在哪里、在什么时候朝你求婚。” 天和说:“我就知道,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把这个顶针拿出来。” 关越把戒指戴在天和手上,说:“你就把它当作订婚前的订婚,当作一个意向合同吧。” 天和笑了起来,这枚戒指已经很旧很旧了,是七十年前,关越奶奶持有的。戒指上镶了一圈七枚碧玺石,因为关越的祖父母每在一起十年,爷爷就会把它拿去给匠人,在上面镶上一颗石头。 他在二十岁那年,花钱为一个在大饥荒里颠沛流离的十四岁女孩赎身,并送给她一枚黄金的小巧顶针,这个女孩进入关家,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直到第八个十年,他们才被生与死分开。 奶奶去世前,把这枚戒指从枯瘦的手指上艰难地褪下,递给了长孙关越,用意不言而喻。 天和见关越接过,只是简单地收起,并没有当着老人的面,交给自己的意思,于是便酸溜溜地嘲讽它是顶针,如今因为这个“订婚前的订婚”,戒指终于到了他的手里。 “我还没攒够第一枚印花呢。”天和拈起戒指,对着阳光端详。 关越指给天和看,他私底下找人在戒指上加了一枚钻石,自小时候相识的那一年起,如今已是第十五年了。 天和说:“这不能算。” 关越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说算就算。” 普罗:“但你并不太重视这枚戒指,至少不戴它。” 天和:“因为我总提心吊胆,生怕上面的宝石会掉下来,不敢一直戴着,收起来了。” 普罗:“被戴了七十年也没有散架,可见十分坚固。” 天和:“有些东西,看上去很坚固,却总在出乎意料的地方散架,就像爱情一样。我得找个时候还给他。普罗,你还没测试完?” 普罗:“已经测试完很久了。” “结果呢?”天和紧张起来,屏息注视屏幕。 普罗:“我无法评估,不过我想,有权评估的人已经回来了。” 关越又回来了,拿着两个饭盒,看了眼分析系统跑出来的数据,转身将饭盒放进微波炉里——那是方姨让人送来的晚饭。 天和期待着关越说句认可的话,但关越站在微波炉前,只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圆桌骑士,距离纳斯达克开盘还有三分钟。 微波炉“叮”的一声,关越把其中一份放在天和的桌上,眉头微拧,注视屏幕。 “如果不是认可的话,就不要说了,”天和无奈道,“别打击我的信心。” “天才。”关越答道,拿着自己那份晚饭,回了办公室。 天和猛地坐直,手指微微发抖,点了下开盘报,深吸一口气。 普罗:“天和,你确实是个天才。” 第25章 天和的噩梦终于结束了,曙光女神朝他展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其实我没搞懂,”江子蹇说,“股市是个零和博弈市场,你研发了这个交易软件,想让大家都赚钱,可哪有赌博里所有人都在赢钱的道理?钱从哪儿来?” 天和就像神游一般,盯着电脑屏幕,这是他提交技术成果的最后一天。 江子蹇:“这个软件要是这么好,关越也不会拿出去卖吧?为什么不自己用它,把巴菲特碾成渣呢?” “嘎!”金刚鹦鹉朝江子蹇叫了声。 江子蹇大概知道小金的需求,喊“A股又崩盘啦”的时候就是受到惊吓或要求吃东西,喊“关越死了”意思就是想找人陪它玩,喊“关越凉了”目前则尚无法破解。于是起身给它添了点小坚果。 “听点什么?”江子蹇说,“普罗,你喜欢流行歌曲么?” 普罗:“我现在很紧张,想听巴赫。” 江子蹇:“我建议你偶尔也听听施特劳斯,别欺负我读书少,AI不会紧张。” 普罗:“因为天和很紧张。” 天和保持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六个小时,今天方姨出门,江子蹇摸了摸小金,解开它脚上的锁链,拿出沙来给它洗澡。 “完成了!”天和瞬间从电脑前惊醒,大喊道,“完成——!” 天和把电脑扔了起来,朝沙发上一倒,继而像个疯子般翻身,冲进房里,拿出一个抱枕,在客厅里四处挥舞,大砸大喊。 金刚鹦鹉与江子蹇都被同时吓了一跳,江子蹇一下没按住,小金“嘎”的一声飞了出去,紧接着天和把江子蹇打横抱,扔到沙发上,用枕头疯狂砸他,大喊道:“完成了!我的新一代Epeus!它的灵魂诞生了!” 客厅里随之放起了惊天动地的《春之圆舞曲》,江子蹇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狂喊道:“你的鸟!你的鸟!” 天和:“???” 天和整理腰带,低头看自己身下,没发生什么啊? 江子蹇趴在沙发上,被天和骑在背上,伸出一手,挣扎道:“鸟……飞了。” 天和:“……” Epeus核心系统完工的喜悦尚未消散,天和与江子蹇马上就陷入了第二轮找鸟的焦虑之中。天和道:“不要紧张!门窗全关着的!一定就在家里!” 方姨开门进来,天和马上一个箭步上去,把大门关牢,方姨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后,说:“别担心,小金不会跑的。” 江子蹇差点疯了,鸟是从他手里飞出去的,要真的丢了,负不起这个责,他朝天和说:“都是被你吓的!” 天和:“没关系,它以前也飞过一次的,后来自己回来了,别怕,子蹇,它认得家里。” 三人在家里找来找去,按理说这只鸟至少会发出点声音,奈何却像隐身了一般。江子蹇说:“你再确定下,会不会飞出去了?” 天和:“我非常确定,一定是躲起来了!” 方姨出了个主意,说:“不要四处找它,它会害怕,大家该做什么,照常做什么,待会儿它肚子饿了,自己会出来。” 天和:“有道理。” 于是天和与江子蹇坐在沙发上,假装无事发生,天和捋了下乱糟糟的头发,说:“我得去理发了,咦?你什么时候来了我家?” 江子蹇哭笑不得道:“今天礼拜六,我早上十点就来了,你还和我一起吃了午饭!” “哦——”天和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江子蹇的存在。两人一边交谈,一边都分散了注意力,监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普罗说:“提醒过你好几次,家里应该装上监控。” 天和:“下次一定。” 江子蹇说:“说好了,圣诞节过来陪我的。” 天和想了想,软件业已完工,青松与国外步调一致,有长达十天的圣诞与新历年假,明天只要将技术成果提交给第三方开始走评估,第四季度就再没自己什么事了。 江子蹇又说:“你自己也得休息一下,天和,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江子蹇有点难过:“我总觉得,我快失去你了。” “好,好。”天和赶紧哄江子蹇,连着几个月上班,江子蹇几乎都见不着他的人,只能从司机那里打听天和的近况,更知道他工作忙,不来打扰他。 江子蹇的朋友很少,大部分剑桥的同学都在国外上班,家境相仿的富二代们既土又俗,更不能理解他想一人一马流浪天涯的向往,吴舜等人则忙于工作,只能找天和安放他无处归的灵魂。 “可我不能被他看见,”天和说,“这也太奇怪了吧。” 江子蹇说:“平安夜下午,酒店里会有连续三天的庆祝活动,你过来喝喝鸡尾酒,听歌剧就行,然后呢,帮我们埋下单,到时我给你张贵宾席的包厢票。咱们双方假装成巧合碰面,你想泡我的门童同事吴舜。” “可我并不想泡他!”天和说。 “这不重要。”江子蹇说,“反正你就演好一个精虫上脑的富二代……” 天和:“你太粗俗了,什么上脑的富二代,那是你自己才对吧。” 江子蹇:“连足浴小哥都丧心病狂地约出去吃饭,想钓个门童,很合理嘛!正好我俩是同事,大家打个照面,把先前在足浴城里的恩怨稍微解开一下。作为一个随性的少爷,你为了在吴舜面前出风头,阔绰地为我和吴舜,以及小凯当天的消费埋单。这样我们就可以在酒店里随便吃随便玩,不怕露馅了……” 天和一手扶额,只得点头,环顾四周,小金还是没找到,方姨在那首《春之圆舞曲》里,该做什么做什么,整理枕头套,关上滚筒洗衣机。 “普罗,”天和说,“还没找到小金的下落吗?” 蓝牙音箱发出普罗的声音:“我听到一阵不明显的鸟叫,正在分析声波来处,但它呈螺旋状分布扩散,非常奇特,需要时间。” 江子蹇:“哪个方向?” 普罗:“你们的左手边。” 天和:“声音轻点。” 天和与江子蹇同时起身,普罗说:“一直走,往前。” 两人蹑手蹑脚,呈左右包抄之势,绕过餐厅,普罗的声音换到了厨房音响里,说:“接近了,它还在说话。” “A股……又崩盘……A股又……崩盘……” 天和与江子蹇在洗衣房外稍稍躬身,听到这阴恻恻的声音,一时毛骨悚然,天和先是朝洗衣机背后看,什么也没有,江子蹇拍拍天和肩膀,示意他看洗衣机里头。 《春之圆舞曲》的音乐中,两人透过滚筒洗衣机的透明窗口,看见枕头套随着节奏不断旋转,金刚鹦鹉被卷在里面,骨碌碌地转来转去。 天和:“……” 江子蹇:“…………………………” 五分钟后,金刚鹦鹉口吐白沫,奄奄一息地躺在浴巾上。 “A、A股……崩盘……” 鹦鹉吐出一口泡沫。 “怎么办?”天和快哭了。 江子蹇哭丧着脸,想死的心都有了,方姨淡定地拿来一个吹风筒,接上电,开始给金刚鹦鹉吹干。 天和眼睛发红,方姨说:“给林医生打电话了,小田上次拉肚子就是他治好的,你俩先别难过。” 江子蹇唉声叹气,说:“都怪我。” “怪我。”天和难过地说。 方姨说:“怪我,是我没仔细看,没发现它躲进了洗衣机里,我这就上门去,给关越道歉。” 天和无奈道:“我朝他说吧。” 江子蹇抚摸金刚鹦鹉的脑袋,说:“小金,一定要挺住!” 金刚鹦鹉不住抽搐:“A股……崩……A股……” 天和抽了下鼻子,电话来了,是马里奥的,通知他去趟公司,硅谷那边的人已经过来了。天和在家守着也是无济于事,只得打发江子蹇下楼,顺便让他开车把自己送到公司门口。 “唉……”江子蹇知道这只鸟对天和来说很重要,垂头丧气的。 天和说:“它一定能撑住的,别难过。” 江子蹇点点头,目送天和去搭电梯,背后一辆世爵狂按喇叭,让他快点滚,别挡路,江子蹇从倒后镜里竖了个中指。佟凯戴着墨镜,围着围巾,也朝前面那辆阿斯顿马丁的主人竖了下中指。 今天来公司上班的人很少,快过圣诞节了,行政安排了部分同事值班。CEO办公室里,关越、马里奥与两名从硅谷过来的程序总监正等着。 从天和走进办公室的一刻,关越便皱起了眉头。 天和把拷贝交给两名程序总监,对方把它放进一个密码箱里,当着关越的面打乱了密码,准备带着它飞回美国去,开始为期六个工作日的评估。他们抵达大洋彼岸,开启评估流程后,关越才会把密码发给他们。 “放假不休息吗?”天和朝他们说,“辛苦了。” 马里奥说:“你的开发进度延期了,否则他们也不用加班。” 一名年轻的程序总监笑道:“不必在意,大家都对您的作品非常好奇。” “那就拜托了。”天和说。 “潮汐公司会在公历新年前一天的中午给你评估结果。”马里奥说,“祈祷吧,随便朝什么神。” “他不用祈祷,”关越冷淡地说,“他就是神。” 天和勉强笑了笑,与那两名程序总监握手,拥抱。 “所以我可以放假了。”天和笑了笑,说,“好怀念放假的时光。” 这段时间里,天和实在是太累了,工作确实不容易。两名程序总监告别后,关越把马里奥打发出去,佟凯却推门进来了。 “嗨,顾问。”佟凯晃来晃去,每次都以浮夸而华丽的步伐,散发出一股从印度带回来的咖喱味,他手里拿着两个小信封,把其中一个旋转着扔给关越,亲切地朝天和笑道:“特来提前恭喜您的成功,担保合同我又确认了一次,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平安夜替我埋一点单,我保证不会太贵……咦?怎么啦?” 关越安静注视天和,天和今天的情绪不太好,想了想,说:“小金出了点事。” 两个小时后,天和家里,兽医小林与关越找来的四名兽医,围在餐桌前,开始会诊,用一个小小的催吐架,让小金吐出泡沫。 关越抱着猫,在一旁看着。 小金“呃”了几声,翅膀努力地拍了两下。 “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呛着了。”小林倒提它的爪子,把它抖了两下,又抖出点水来,转手给它戴上个专用的鸟类面罩吸氧。 另一名兽医点头同意:“金刚鹦鹉的生命很顽强。” “放心吧。”又有一名兽医说,“这种鹦鹉百毒不侵,它会好起来的。” 天和与方姨这才放心下来,关越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鹦鹉的肚子,鹦鹉还睁着眼,警惕地打量关越。 小林又说:“过几天就能恢复,这两天先别给它吃东西,喝点营养水就行。” “谢天谢地。”天和说。 方姨一再道谢,把兽医们送出去,留下躺在小篮子里、被绑着脚的鹦鹉。鹦鹉眼睛眨了两下,嘴巴套上了吸氧罩,不能说话,喉咙里咕咕咕的,看看关越,又昂头看天和。 普罗:“他有话想说。” 天和怀疑地看着鹦鹉,普罗补充道:“‘他’是指关越。” 天和于是坦然道:“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它。” 关越却淡淡道:“生老病死,相聚离别,都是天注定,看开点吧,小田我带回家养几天。” 天和便拿过宠物箱,那猫却明显不愿离开天和,疑惑地分别看看两位主人,天和轻轻地戳了它的蛋蛋一下,示意进去。 关越也轻轻戳了它的蛋一下,让它进去。 天和戳一下,关越戳一下,你戳一下,我戳一下,那蓝猫每被戳一下,就往前走一点,脑袋伸进宠物箱里以后就停了下来,不动了。关越与天和不停地戳它的蛋,蓝猫却随便你们戳,我就不进去。 天和:“……” “帮个忙,”关越沉声道,“节后放你回来。” 天和:“???” 关越把箱子斜过来,蓝猫便脑袋朝下滑了进去,关越提起箱子,说:“走了。” 天和满脸疑惑。 翌日,小金确实如兽医们说的好多了,躺在垫着天鹅绒布的小篮子里,身上盖了块手帕,天和出门前特地去看了它一眼,鹦鹉显得很精神,似乎还想朝天和说句什么。 “好好在家待着。”天和亲了下它的小爪子。今天江子蹇的酒店开启为期三天的圣诞狂欢嘉年华,并特地请来了维也纳的著名音乐团,于十六楼的辉煌大厅进行演出。佟凯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线,死活让天和一起去,原因和江子蹇一模一样,帮埋单。 于是天和收到了两份邀请,一份来自佟凯,一份来自江子蹇,天和无奈只得告诉双方,他会去,却不想太暴露身份,他在一旁喝杯咖啡,看看他们的情况,预备随时出手救场。 虽然天和也不知道要怎么救场。 普罗:“我可以为你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协助。” 天和:“跪求不要。” 普罗:“那么换个话题吧,我不太明白你们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天和把车开上内环,答道:“因为我怕小金死了。” 普罗:“可死亡总是不可避免的,金刚鹦鹉的平均寿命只有六十年。” 冬季阳光灿烂,天和穿了身风衣,戴着手套,专心地开车。 “因为离别。”天和喃喃道,“生离、死别,就像关越说的,都是天注定。” 普罗:“所以死亡本身并不令人难过,痛苦的原因在于告别,与世界的告别,与人的告别。” 天和:“啊,这实在太哲学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过好当下,不过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能参透这个问题,因为你的生命是近乎无限的。” 天和把车停在江曼五洲的总店外,门童小跑着过来朝天和鞠躬,把车开走。天和站在酒店门口,抬头打量这座辉煌的建筑,说:“不错,普罗,我们也总有一天会分开,对我、对你来说,只要在相聚的日子里留下了美好的回忆,那么无论以后变成怎么样,我们就都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了。” 普罗:“我只是想提醒你,对你与关越的关系来说,许多争吵都不是必要的。” 天和随口道:“你没认真理解我说的话,‘当下’仅仅是‘当下’,不包括未来……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俩一定要我来参与这个圣诞嘉年华。” 普罗:“作为朋友,他们都觉得你的工作强度太大了,希望你有休息的时间并参加娱乐活动。” 天和走进江曼五洲,环顾四周。 江子蹇的老爸江潮生的审美相当巴洛克,把他的超五星奢华连锁酒店装修出了卢浮宫的风格,走过旋转门,迎面而来就是“惊人的”《上帝创造亚当》——创世纪的云霞簇拥着众多小天使,朝四面八方飞散。 两列巨大的阶梯从东西两侧延伸向中央,一辆纯金法拉利光芒四射,被摆放在大堂中的圣诞树下。上万平方米的酒店大堂一楼有二十二家奢侈品店入驻,金光闪闪,大堂中央近十米长的水晶吊灯折射着令人眩晕的彩光,天和每次来江曼,总觉得自己进了迪拜。 “这堆东西如果在它们各自应该在的地方,”天和说,“还是很不错的,强行被凑到一起就有点……有点……算了……不评价。” 三楼,江曼私人俱乐部,江子蹇与吴舜各自换上了门童制服,坐在沙发上闲聊,一排身穿正装的酒店经理分列两侧。 天和:“……” 吴舜扶了下自己的门童帽子,笑道:“怎么样?我演得像吗?” 天和坐下,替吴舜整理了下帽子,江子蹇端着咖啡杯,笑道:“这一定是你这辈子最难忘的圣诞节。我得看下,小乖乖来了没有,嗯……他说他没挤上地铁要等下一班。来,天和,这个给你,待会儿你可以随便刷。”说着递给天和自己的卡。 吴舜:“好极了!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小紧张,希望嫂子别看穿。” 天和:“是嫂子还是姐夫还不一定呢。” 江子蹇威胁地看着天和,试图把卡收回来,却被天和抢走了。 江子蹇一口道:“铁定是嫂子!嫂子没有那么聪明!对吧,天和?”说着又一拍天和大腿。 普罗:“经过我的演算,未来十二个小时里,发生尴尬事件的概率高达79%。” 天和:“好吧,圣诞快乐,其实今天有我没我,都没太大区别。” 吴舜笑道:“是我想请你听音乐会,太久没见了,正打算约你聊聊天。” 天和无奈,但吴舜似乎很把他放在心上,这也令天和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奥迪R8停在酒店外,关越下车,门童过来泊车。 关越走进酒店,环顾四周,在圣诞树下发了条消息,来到架空层的水幕咖啡厅里,坐下等待。 “来了!”俱乐部中,江子蹇说,“大家开始,行动!” 平均身高一八五、颜值九十分的六名酒店高级经理一下簇拥着天和、江子蹇与吴舜,进了电梯,来到大堂,再各自分头找站位。天和淡定地走过去,上了手扶电梯。 普罗:“佟凯的来电。” “接。”天和说。 “嗨,小裁缝。”佟凯的声音说,“我马上就到酒店了,招待把票送过去了吗?” 天和走到水幕咖啡厅的角落里坐下,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酒店大门。 天和:“你决定今天向小帅哥门童坦白你的身份吗?” 佟凯:“我承认你说得对,我不能一直这样欺骗他,今天也许我会找个最适合的机会朝他说清楚,只是我还需要勇气。” 天和侧头,忍不住又四处看了眼,水幕另一边,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坐着等人。 招待过来上了咖啡,再放下一个餐盘,说:“您好,这是佟先生的票,他吩咐我先送到您这儿来。” 天和点头,示意先放着,又看酒店大堂,吴舜与江子蹇一人一边,走到大堂门口,朝推门进来的宾客一起鞠躬,江子蹇上前拉门,佟凯走进了酒店里。 “嘿!”佟凯笑道。 江子蹇眼里带着笑意,佟凯就这么在门里站着,两人对视。 佟凯:“……” 普罗:“刚刚佟凯的心跳上了一百八。” 天和:“你为什么会无聊得去破解一个律师的手环?” 普罗:“好奇心AI皆有之。” 江子蹇不仅长相俊朗,身材还非常挺拔,屁股也有点翘,肩宽腰健腿长,江曼酒店的保安、门童着装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双排扣黑白拼色长风衣,衬出肩、腰的漂亮轮廓,胸前别着一枚镀金胸牌,戴着白手套,简直就是让所有女孩为之倾倒的英俊情人。 当年在剑桥读书时,江子蹇被选中过参与皇家骑士马术仪仗队,还陪王室出过几次面,在礼仪培训上颇忙活了好几个月。平日江子蹇总被天和吐槽,只要认真起来,连天和也不得不承认,江子蹇的言行举止比自己更得体。 否则怎么成就他打桩机的威名? 佟凯今天则轻敌大意,随便穿身白衬衣、学生羊毛马甲就来了,看见江子蹇的时候,顿时惊了,停下了脚步,一时竟有点走不动,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江子蹇一笑,示意佟凯进来点,别挡着路。 吴舜观察两人,佟凯又看看吴舜,温柔地笑了起来,有股学生的干净爽朗气。 “来得这么早?”江子蹇说。 “嗯,对。”佟凯说,“复习完没事做,就提前来了。” “想我了?”江子蹇笑道。 江子蹇在天和的出谋划策下,改变了对佟凯的态度,社交软件上显得有点不冷不热的,见面时则各种撩。 佟凯深吸一口气,笑了笑,说:“什么时候下班?” 吴舜注视佟凯,朝江子蹇示意,稍微一抬眉毛,露出询问的表情。江子蹇在工作时,表现出了判若两人的专业,话不多,也很礼貌,只是朝吴舜稍一点头。佟凯马上解读出了两人的默契交流。 吴舜在问“就他?”,江子蹇的回应则是“是的”,从这个细节里,佟凯判断出,江子蹇一定朝同事提起过自己,顿时心情有点小灿烂。 今天的剧本,天和帮着参谋了一下,应该不会出太大差错了。 第26章 “您好,”招待来到天和身边,说,“这是您的票。” 天和说:“谢谢。”并全神贯注地看着大堂里的两人。 “普罗,真美好啊,”天和忽然说,“这就是爱情。” 远处大堂,佟凯走到一旁,却不离开,就在江子蹇十步开外看他,竟舍不得挪开脚步。 江子蹇则一脸淡定地给客人开门,时不时一瞥佟凯。 普罗:“注意一下桌上的票,你订了两份?” 天和茫然道:“我没有订,一份是佟凯的,另一份……是吴舜的吗?” 江子蹇与吴舜对视,吴舜也打量佟凯,而后笑着说:“我替你一会儿,要不你先下班吧。” 这声音恰好不远处佟凯能听见,江子蹇说:“到三点半。”说着又朝佟凯神秘地眨眨眼。 “你去咖啡厅坐会儿?”江子蹇又说。 佟凯道:“算了,我就在一边等你。” 吴舜拍拍江子蹇的肩膀,说:“快去吧,别让人多等。” “哎!”江子蹇有点不好意思,挡开吴舜的手,说,“揍你了!” 一旁经过的客人们都忍不住看这两名门童,吴舜穿了这身制服也相当帅气,引得不少人纷纷停下,偷拍他俩。 佟凯说:“你忙你的,我到那边等你。” 佟凯绕到柱子后去,打通天和的电话。 “宝贝,”佟凯说,“把票拍一下发我手机上。” 天和拆开其中一个信封,给佟凯拍照:“什么感觉?” 佟凯:“我的妈,这是坠入爱河的感觉,我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天和:“???” 他拿着两张包厢券,心想是不是送错了?佟凯在下面催,天和只得随便拍了一张给他,把拍过的那张折起来,撕成两半,塞回信封里。 江子蹇低声道:“怎么样?” 吴舜点头,答道:“不错,温文尔雅的,斯文。” 江子蹇也有点紧张,说:“那我走了。” 吴舜笑道:“我再过十分钟就找天和去。” 江子蹇佯装临时调班,转身过来,摘了帽子走向佟凯。 “我以为你只是说说,不会真的来。”江子蹇端详佟凯,两人就在《上帝创造亚当》的巨大壁画前站着。 佟凯看着江子蹇,寻思片刻,江子蹇又笑了下,说:“走?我带你逛逛我们这酒店?” 佟凯笑道:“说得好像是你家开的。” 江子蹇侧身,穿着礼宾制服时,他仿佛变了个人般,走在佟凯身边,就像个忠诚又高贵的骑士。 “江英俊这下手到擒来了。”吴舜来到咖啡座,朝天和笑道。 天和说:“真好,我都差点心动了。子蹇穿上门童服居然还人模狗样儿的。” 吴舜与天和一起笑了起来,吴舜眼里带着笑意,打量天和,说:“对人心动,还是对这身制服心动?” 吴舜也穿着门童服没换,这么小小地撩了一下天和,天和只得不接话,说:“正想送你件圣诞礼物,却还没看好。” 吴舜:“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天和面对这两份音乐会的包厢票,一时不知如何处理,招待快步过来,忙道:“对不起,送错桌了,其中一张是另一位小姐订的。” 天和把票递回去,与吴舜离开水幕咖啡厅。 “工作怎么样?”吴舜说。 天和答道:“托福,如果顺利的话,下个月手头应该会宽裕点,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拮据。” 评估只要能通过,天和被冻结、被封的产业全部会放回来,资产一旦开始运转,自己就什么都不怕了。 吴舜说:“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收你太贵的礼物了。” 天和笑着说:“所以请你务必替我省一点,我还得留点私房钱,为关越置办他的结婚礼物呢。” 吴舜:“……” 两人下楼梯,进了一家奢侈品店,吴舜想了很久,天和觉得自己把天聊死了,吴舜却忽然说:“抱歉,我不该告诉子蹇,那天我刚出口就后悔了。” “没关系。”天和笑道,与吴舜站在一家表店里,端详他们的新款,心里吐槽这家的审美实在受不了,说:“请把你们家的珐琅款拿出来看看。” 吴舜说:“这家实在太贵了,在MIT念书的时候,只能window shopping,从来没敢进去过。” “哈哈哈。”这句话戳中了天和奇怪的笑点,说,“我偶尔也会这么做。” 吴舜摇摇头,说:“念书的时候就是太穷了。” 天和侧身,稍稍靠在柜台上,注视吴舜的双眼,店员取出四块表让吴舜挑选。 “喜欢哪个?”天和正判断吴舜的眼神,说,“很难选择的话就让他们全部送到府上吧。” “哦不要这样。”吴舜摇头道,“这个眼神,足够让所有的女孩子为之沦陷。” 天和又不好意思地一笑,他的笑容很甜,说:“学回来的。” 吴舜:“你很在意他结婚这件事吗?我觉得这个顺便可以送他当结婚礼物,这里还有个女款的。” 天和:“有一点吧。”他不打算欺骗吴舜,说:“不过我可不清楚他的未婚妻会不会喜欢。” 吴舜说:“我想她会喜欢的。” 天和:“因为是我选的吗?” 吴舜随口道:“不,她是我的前女友,叫司徒静。” 天和:“……” 吴舜眉毛微微一抬,带着询问神色。 天和:“………………” 吴舜:“?” 天和:“你……是直男?” 吴舜有点茫然,点了点头,说:“当然。” 天和也有点茫然,说:“前女友,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吴舜:“整个高中阶段,她这次过来,住的就是这家酒店,我找子蹇给她订的房。” 天和“噗”的一声喷了出来,继而俯在柜台上哈哈大笑。这下他完全懂了,为什么吴舜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关越要结婚的事,一个国资委,一个发改委,吴舜的消息原来是这么来的!这么说来,吴舜与前女友分手的时间,应当就是他远渡重洋去MIT求学的那段时间。 吴舜也乐了,说:“怎么了?” 天和满脸通红,摆摆手,吴舜又观察他的脸色,说:“等等,天和,你该不会以为我对……呃,我现在有点小尴尬了。” “没有!”天和马上抬手,说,“绝无此事,不要胡思乱想!把这四个全打包吧。” “不不。”吴舜制止了天和的行为,只要了一个,天和便掏卡,刷卡。吴舜说:“我会好好珍惜它。” 天和:“没关系,反正刷的也不是我的卡哈哈哈哈!我刷错了,刷成子蹇的了!” 吴舜哭笑不得,与天和走出表店,天和忽然转身,倒退着走,打量吴舜,说:“那你对男生的态度实在太暧昧了,这样是不好的,阿舜。” 吴舜说:“我对长得好看的人,不管男生女生,都很想亲近。造成你的误会,真的很抱歉。当然,如果你想找我谈恋爱,我也很愿意奉陪,只是在性方面上,我想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柏拉图之恋倒是可以试一试。” 天和:“友谊与爱情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真是太有趣了。” 吴舜伸手来搭天和的肩膀,两人经过奢侈品店,天和忽看见前面江子蹇领着佟凯经过另一家店,马上伸手从背后把吴舜的腰一搂,转进另一家里。 关越在咖啡厅里等了足足两个小时,司徒静终于下来了。 “等很久了吧。”司徒静淡淡道。 关越点点头,看了她一眼。 司徒静:“不好意思,刚刚在房间打电话。” 关越:“是我来早了。” 司徒静说:“大忙人也有放假的时候?刚刚在这儿做什么呢?” 关越:“发呆。” 招待把贵宾包厢票与菜单拿过来,关越示意司徒静先点,司徒静翻开菜单,摇摇头,注意到关越的风衣上沾了不少动物的毛,皱眉道:“衣服上的是什么?” 关越:“家里养了猫。” 司徒静:“……” “上次的提议你认真考虑了?”关越眉头微微一抬,现出询问的神色。 司徒静四顾:“现在不行,让我再想想,随便吃点吧。” 关越:“你爸的眼线能跟到这里来?” 司徒静烦躁地说:“你爸还是我爸?我不知道,听音乐会去?” 关越:“随便,今天我没有安排。” 司徒静:“除了这些,你就没什么别的说吗?” 关越摊手。 江子蹇带着佟凯开始window shopping,两人站在一家平日里嗤之以鼻的品牌店橱窗外,努力地装出流口水模样。 “喜欢吗?”江子蹇朝佟凯说。 “别。”佟凯真心诚意地说,“真的太贵了,六千呢。” 江子蹇说:“正想送你件圣诞礼物,进去挑吧。” 佟凯:“我从来没进过这家店。” 佟凯说的是事实,这家店他确实没来过,因为实在太便宜了。 江子蹇说:“我也没进过,没关系,进去看看,不会遭人白眼的。” 佟凯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 “那走吧。”佟凯微笑道。 吴舜与天和站在店外偷看两人肩并肩去买东西。 吴舜:“这家是不是有点模仿你母舅家的风格?” 天和说:“我们家经常被各种时装品牌跨位面碰瓷,习惯了。” 吴舜叹了口气,伤感地笑了笑,天和说:“你很爱她吗?” “如果最后不是她妈妈拿自杀来要挟她,我俩应该不会分手,当初确实很爱。”吴舜说,“这种感觉你应该能了解。” “完全。”天和答道。 吴舜说:“后来再认识的对象,都再也没有这种感觉。前段时间我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说不定关越对你依旧放不下,于是……她就能回到我的身边。” 天和说:“如果真是这样,我想我很愿意帮助你。” 吴舜:“只可惜一个人爱不爱你,是不会接受安排的,哪怕这安排来自造物主。” “太对了。”天和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一手在吴舜背上摸了摸,表达他的安慰。 吴舜怀疑地看天和:“在知道我是直男之后,你突然更亲昵了。” 天和说:“现在哪怕咱俩牵着手,我也完全不介意。” 吴舜:“不过有人一定会介意。” “不要牵手,”佟凯说,“会被你同事看见的,还想不想工作了。” 江子蹇一直去拉佟凯的手,眼里带着笑意,两人站在柜台前,端详里面的钱夹,柜姐早在一天前就收到了江子蹇发来的剧本,现在脖子以七十五度角、高傲地昂向天空,努力地翻出白眼,望向天花板的吊灯。 佟凯关心地朝柜姐说:“美女,您是不是落枕了,需要休息一下吗,我们可以自己逛。” “没有。”柜姐低头,朝佟凯冷淡地说,“快选!” “什么态度?”江子蹇说,“当我们买不起啊!”说着把卡拍在柜台上:“把你们最贵的包给我拿出来!” 柜姐拿到的那部分剧本上,显然没有江子蹇临时发挥的这段,愣住了。 “那个……”柜姐说,“新款的鳄鱼皮,四十五万,女款……” “买不起。”江子蹇马上改口道,“还是换一个吧,这个你喜欢吗?” 佟凯很感动,朝江子蹇说:“喜欢,我给你买。” 江子蹇:“我给你买。” “我给你买。”佟凯坚持道。 “我给你买。” “我给你买!” 柜姐很想说还是我给你俩一人买一个吧,我男朋友还在外头等着接我下班去过圣诞节,你们快点行吗! 江子蹇与佟凯的攻权争夺战正如火如荼地延续着。关越把卡放在单本上,侍者收去结账,两人都吃得很少,司徒静也一直在发呆。 “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不喜欢猫。”司徒静说。 关越:“对不起,我真不知道。” 两人沉默,司徒静手里玩着搅拌棍,关越则沉默地注视着自己那杯饮料。侍者送回卡,关越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起身,走在前面。 “这样,”江子蹇朝佟凯认真地说,“买一对情侣的,一人一个。” 佟凯:“可是谁要男款的那个呢?” 江子蹇:“出去再分……来来,把刷卡机拿过来……” 店长亲自出来伺候了:“喜欢的话,我们还有一个男款钱包。” “您方便的话,请把卡给我,”店长保持了应有的礼貌与分寸,“我拿到电脑那里去刷。” 江子蹇:“就不能把电脑抬过来吗?” 店长:“不行的,先生,电脑后面连着很多数据线。” 佟凯:“没关系没关系,过去刷吧。” 吴舜与天和进了店里,静悄悄地走到角落,示意店员不用招呼,一起偷窥江子蹇与佟凯。天和差点被两人笑岔气了,吴舜则笑得趴在柜台上狂抽。 “总共一万二,是吧?”江子蹇拿了卡去刷,这张卡是随便找经理借的副卡。 “先生……”店长刷过卡,看了眼电脑,说,“您要换一张么?” 江子蹇手里那张卡一刷就刷爆了。 佟凯:“……” 江子蹇:“……” 店长:“……” “把卡从身后偷偷递给他?”吴舜小声道。 天和马上摆手,示意不用,佟凯连忙道:“刷我的,刷我的!”说着拿出一张不知道哪来的卡。 然后,佟凯的卡也刷爆了。 天和扶着吴舜的肩膀,要被笑死了。 吴舜实在于心不忍,凑到天和耳畔,低声说:“大学生没几个钱,他陪别人玩,待会儿别人当真了。” 天和带着笑意,与吴舜对视。 最后江子蹇与佟凯合力,终于成功买下来了,两人都开心地换了新钱包,一时入戏太深,竟也不嫌弃这家的东西了。 江子蹇:“走,带你买蛋糕去,带到音乐厅里吃,我们酒店的蛋糕很好吃。” 佟凯跟着江子蹇走了。 关越与司徒静走向电梯,司徒静整理了下身上,离关越稍远点,免得猫毛沾到她。 “亏你想得出来。”司徒静平静地说。 关越:“我不知道这有什么难决定的,需要考虑这么久?每人上门,以男女朋友的关系,各拜访一次对方家里,很公平。” 司徒静:“拜访完了以后呢?” 关越:“拖过春节,各自告诉家里,就说我太忙,分了,性格合不来。” 司徒静:“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你爷爷……” 关越:“爷爷很好,是亲戚在他身边多嘴,我只想让他最后这段路走得轻松点,四月份,你去伦敦读你的研究生,你父母也催不动你了。” 司徒静沉默不语。 “累。”司徒静说:“怎么说都说不通,说多了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一个家里,我死了最干净。” 关越:“他们和我们不是活在一个世界的人,你爸妈至少是爱你的,不必每天找他们吵。万一你妈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下辈子你怎么过?” 司徒静:“你爸妈呢?” 关越:“爱他们的面子。” “只要别有人去爷爷耳边念叨,我就没关系。”关越等了半天,电梯门没关上,于是按了下关门键。 电梯刚关上的门忽然又被按开,天和笑得东倒西歪,与吴舜一起闯了进来。 “居然把卡刷爆了……哈哈哈!”天和无法再顾仪态,“子蹇这辈子一定是第一次……” 吴舜搭着天和肩侧,笑完直起身,两人与关越、司徒静打了个照面。 四人同时沉默。 普罗在耳机里说:“你看,经过上次的改写后,我的预测成功率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寂静的尴尬里,四个人不约而同伸手,去按电梯的关门键,紧接着又同时缩了回来。 天和:“……” 关越:“……” 江曼的电梯开门时间相当长,又数秒沉默后,四个人再次一起伸手去按电梯关门键,第二次同时缩了回来。 天和:“……………………” 普罗:“真是太尴尬了,还是我来吧。” 门关上,天和朝吴舜说:“几层?” 吴舜掏出手机,说:“三十……二层,金瑾花辉煌大厅。” 关越按了下32,电梯门旋即又被外头按开了,佟凯与江子蹇一人拿着个蛋糕,边走边吃,进了电梯。 “这礼物太贵了。”佟凯的笑容凝固了,“多不好意……思……” 江子蹇:“不客气,不……” 关越:“………………………………” 天和默契地最后按了次关门,电梯终于开始上行。 电梯里,佟凯紧张地朝关越使了个眼色。 关越现出不能更疑惑的表情,扫视这一电梯人。 佟凯复又想起了什么,茫然地打量吴舜,心想这不是江子蹇的同事么? 吴舜看了眼关越,目光便转到司徒静脸上。 司徒静漫不经心地撩了下头发,注视地面,提着包的一手稍稍发抖。 江子蹇看看天和,又看吴舜,脑子飞速运转,是不是接下来得说句话?说什么? 就连天和自己也觉得,面前这道题实在是……超纲了,他抬起手,把耳机按了按,那是求救的信号。 普罗:“我说一句,你说一句。” “我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你们?”天和打量佟凯与江子蹇,根据普罗的提示,说道。 江子蹇会意,马上把佟凯稍稍挡着。 关越:“??” 天和:“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按……那什么的,我见过你!” 佟凯:“对啊,就是我,怎么?” 关越:“??????” 江子蹇:“我警告你,别碰他,想找麻烦来找我。” 天和冷淡地说:“算了。” 江子蹇与佟凯同时舒了口气,吴舜却笑了起来,看看两人。 天和怀疑地打量吴舜,说:“你们认识?”同时手肘轻轻碰了下吴舜。 “他是我老大。”吴舜会意,马上把话接了过去,“礼宾部的。” 天和:“哦——” 司徒静:“?????” 司徒静一脸疑惑地看着吴舜穿了身门童制服,再瞥关越,却没有开口。 吴舜朝江子蹇说:“老大也去听音乐会?” 江子蹇:“嗯,我要了个包厢,反正太贵了也没人订,咱们一起?” 佟凯一边以眼神示意已经傻了的关越,让他不要开口,反正关越平时也很少说话,一边乐道:“辉煌大厅!一听就很高大上。” 江子蹇也赶紧以眼神示意满脸疑惑的关越,笑着朝佟凯说:“进去就知道了,也没那么高大上。” 关越:“???????????” 紧接着,关越做了个差点令所有人同时破功的动作,只见他一脸茫然地低头,卷起袖子,左手在右手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 电梯里,天和、佟凯、吴舜、江子蹇同时深吸一口气,身体小范围抖动。 “叮”一声,电梯到了,天和已经无法再直视关越,他迫切地需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躺在地上笑上十分钟,于是一阵风地甩开吴舜,疾奔而去。 第27章 金瑾花辉煌大厅在江曼酒店的第32层,宏大的天花板下吊着五光十色的圣诞彩球,天和与吴舜找到包厢入口,推门进去,侍者将两人请到了沙发上。 贵宾包厢一共有六个位置,位于音乐厅的二楼,正对着中央舞台。江子蹇吩咐人把这个包厢留了下来,今天只接待吴舜、佟凯与天和,更让人准备了精美点心与红酒。到时只要向佟凯解释,这个包厢反正也太贵了没人坐,找经理打个招呼,偷偷进来听一下就行。 至于点心和红酒,自然是中场进来的富二代天和点的。 天和为什么会来包厢?理由很简单,他看上了同样身为酒店门童的吴舜,根据他上次在足浴城想泡按摩小哥的举动,这个行为很合理,为了在目标对象面前显摆,包间酒水全签单。 江子蹇不禁为这剧本相当自鸣得意,逻辑简直无懈可击,只是没想到,在电梯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插曲。 佟凯则订好了票,也准备让天和到包厢里来,顺便点点吃的,请他们吃,把话说开。人生在世嘛,总要跨阶层地认识几个富贵朋友。当然,佟凯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小插曲。 天和和吴舜进了包厢里,天和今天已经有点岔气了,艰难地朝侍应说:“先把点心和红酒上上来,再给我一杯柠檬水。” 吴舜也实在不行了,包厢里三张情侣沙发,中间是一张茶几,两人摊在那情侣沙发上。 天和:“司徒静看到你的时候很不淡定。” 吴舜说:“都谈婚论嫁了,这么多年没见,当然……她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跑来当门童,我的天,太好笑了……” 天和:“别笑,你一笑我又要开始了,你这身什么时候才准备换掉?” 吴舜答道:“晚上还约了人,出门就换,你观察静的表情了么?” 天和想了想,点点头,吴舜说:“我都不敢看她……” “嘘。”天和马上做了个手势,包厢门推开,佟凯和江子蹇…… “请坐。”侍者带进来的,却是关越与司徒静。 四人:“……” “关先生喝点什么?”侍者道。 关越一瞥两人,脸上还带着挥之不去的疑问,天和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被放在桌上的那个信封!那是关越订的票!他把它与佟凯的那张票搞混了! 司徒静顿时坐立不安,疑神疑鬼地看着天和与吴舜,关越也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俩。 天和心想这事儿真的跟我没关系……奈何侧放的情侣沙发上,关越与他的未婚妻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他与吴舜。 “喝点?”天和说,“看着我们做什么?” 说着,天和伸出手,亲昵地搂住吴舜肩膀,侧头注视关越。 吴舜:“……” 关越与司徒静各自转头,点了饮料。不多时,江子蹇拉着佟凯,也进来了,两人还在兴奋地小声说话,佟凯说:“没问题吗,对了,我刚在地上捡到一张票,不知道能不能用,要不用这个?” 江子蹇说:“没问题,说好了,不用票,随便躺吧!” 佟凯:“耶!” 佟凯往沙发上一躺,结果当场横躺在了关越与司徒静两人的怀抱上。司徒静抱着佟凯上半身,关越抱着佟凯两条腿。 司徒静:“……” 关越:“……” 江子蹇:“啊!怎么有人?今天不是说包厢只有……对不起对不起……” 佟凯:“对不起!美女!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这里没人!” “嘘。”天和马上给两人解围,江子蹇蒙了,只得与佟凯躬身,到另一张沙发上去。 酒和点心上上来了,底下音乐以施特劳斯的《春之圆舞曲》开场。 “请你们吃的,既然都认识了,今天就随便点吧。” 剧本已经被演成这样了,天和硬着头皮,还是忠诚地执行了自己的角色。 “你俩也来点?”天和想了想,又朝关越说,“今天的消费我包了。” “谢谢。”关越礼貌点头,“但你能不能为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 天和说:“啊,瓦波利切拉。” 关越:“……” 关越问的是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天和的回答却是酒的名字。 “啊,瓦波利切拉!”江子蹇急中生智,举杯。 众人纷纷举杯,一起道:“瓦波利切拉。” 关越:“……………………” “偶尔听听古典乐,还是挺好。”佟凯朝江子蹇说,“这首歌叫什么来着?” 天和彻底无语,不过反正连酒都喝上了,也不差聊天了。 江子蹇说:“《春之圆舞曲》。” 吴舜朝天和说:“心情不好吗?” 《春之圆舞曲》震响时,天和眼前仿佛出现了方姨的滚筒洗衣机窗口,以及在洗衣机中转来转去的小金,便有点难过,摇摇头,悲伤地说:“想起了我家的鹦鹉。” 江子蹇道:“想点快乐的事吧,真是太好听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天和:“……” 江子蹇随着施特劳斯的节奏唱了起来,佟凯也跟着唱道:“嘟嘟嘟,嘟嘟嘟嘀嘀……” 吴舜左右看看,一拍大腿,干脆加入了他们:“deideidei,deideidei!dei!dei!” 天和心想你们这是在交响乐会上唱卡拉OK吗?! 司徒静:“……” 关越:“……” “做人嘛,”江子蹇朝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关越说,“最重要就是开心。” 佟凯也附和道:“我觉得这位老总看上去不是太开心。” 江子蹇摸摸佟凯的大腿,说:“所以吧,我说,有钱也不一定过得开心。” 吴舜:“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天和哭笑不得道:“我求你们了,能别发出声音吗?” 于是包厢里一下安静了,音乐却持续着,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天和:“算了你们还是继续说吧。” 司徒静看了眼表,自从看见吴舜的那一刻起她就如坐针毡,最后终于受不了,起身道:“我有点事,先回家了。” 吴舜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一瞥司徒静,关越瞬间就从这个眼神里发现了端倪。 “几点飞机?我让司机送你。”关越沉声道。 司徒静:“不用了,有人接。” “慢走。”关越礼貌而疏离地说,“没考虑清楚前,我看就先不见面了,飞来飞去的也太折腾你。” 司徒静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关越打了个响指,说:“达成共识。” 司徒静起身,一瞥吴舜,出了包厢。 佟凯与江子蹇同时打量着关越,关越挟着酒杯的食中二指却轻轻一转,将酒杯倾斜了一个极小的角度,朝向吴舜。 吴舜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一笑,与关越碰了下杯。 天和:“?” “解释一下?”关越眉头深锁。 “不行。”天和彬彬有礼道,“我一直不知道你是话这么多的人,可以专心点吗?” 于是关越不再说话,转身,横躺在沙发上,那动作无礼之至,却十分舒服。 吴舜看了眼手机,朝天和低声说:“我也有点事,先走了。” 天和惊讶抬眉,吴舜点点头,双方极其默契,天和的意思是“司徒静给你发消息了?”吴舜的回答则是“是的”。 吴舜拿了门童制服风衣,朝江子蹇抛了个飞吻,江子蹇也朝他抛了个飞吻,吴舜也走了。 《春之圆舞曲》结束,第二首曲子是贝多芬,天和沉默地听着,有点走神,想起以前带关越去慕尼黑,外公、几个舅舅、舅妈以及家中所有人出游,去维也纳玩,顺便带他们去听跨年音乐会。那段时间,关越学业繁重,见天和外公前又很紧张,一晚上没睡。当天听着听着,居然在包厢里,靠在天和怀中睡着了。 真是太尴尬了,天和几次小声叫醒他,让他别睡,关越也知道不能给他丢人,于是努力让自己不睡,幸而外公与舅舅还挺喜欢关越,表示了理解。 现在想起来,天和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太不懂体谅人,居然这么对关越,关越也很郁闷,回家的路上特地朝天和道歉,给他买古董赔罪。 “听不太懂。”佟凯看了眼曲目单,“第二首开始就不好听了。” 江子蹇说:“我也听不懂,要么咱们还是去玩外面的旋转木马吧?” 佟凯:“走吧,不听了。” 于是两人喝完酒,又偷偷摸摸地起身,走了。 包厢里剩下关越与天和两人,关越躺在沙发里,拿着手机发消息。 “现在可以解释了?”关越说。 “不想解释,”天和说,“空了自己问佟凯,怎么不陪你未婚妻吃饭?” 关越:“我也不想解释。” 关越翻身,从沙发上起来,捋了下头发,看了眼表,再看天和,扬眉,指指天花板,意思是上顶楼吃晚饭去?天和便起身,跟着关越离开包厢。 “这才几天?你怎么养能把小田弄掉这么多毛来?”电梯里,天和伸手给关越拈他黑风衣上的猫毛,说,“给它吃盐了?” 关越与天和站在餐厅外等了会儿,原本要排队,经理却一见闻天和,马上找人过来给他们带位。 关越答道:“出门前陪它玩了一会儿。” 天和:“这么多毛,不可能是抱出来的。”说着不耐烦地开始收集关越身上的猫毛,说:“你老实说,是不是把猫抓起来,像搓澡一样把它在自己身上来回搓。” 关越不说话了,天和抬头,忽然发现他似乎在笑,正怀疑时,关越便转身走去,进了餐厅里。 江曼五洲顶层,旋转餐厅,桌上点着蜡烛,平安夜的夜景缤纷灿烂。 “这个餐券可以用吗?没过期吧?”江子蹇的声音传来。 天和:“老天,怎么又来了,他俩就不能去吃桂林米粉吗?” 关越喝了点红酒,望向不远处入座的佟凯与江子蹇,再望向天和。 普罗在耳机里说:“关越有70%的概率,要向你示爱了,提前告诉你,让你做个心理准备。” “为什么总是戴着耳机?”关越说。 天和把耳机摘了下来:“因为我是个顽劣的死小孩,随时需要音乐安抚我躁动的情绪。” 关越端详天和,天和侧头,看见吴舜带着司徒静过来,拉开椅子,让司徒静坐下。 天和又笑了起来,关越彻底明白了。 “今天真是有趣。”天和说,不过觉得这下总算正常了,开始与关越吃烛光晚餐。 关越:“小金情况如何?” 天和:“还行,明天给它喂点吃的试试,挺精神的。” 侍者过来收叉子,天和感觉就像回到了在剑桥郡与关越生活时,每个周末,与关越到伦敦市区闲逛的那些日子。 他一边喝水一边打量吴舜与司徒静,没看关越,只是随口道:“爷爷怎么样了?” “就那样。”关越漫不经心道,先接过天和的盘子,放在面前帮他切牛排,自己那份让侍者先端着。 “拒绝她不是好主意。”天和说。 “互相拒绝。”关越示意侍者把切好的牛排放到天和面前。 天和吃了点,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下一位排队的也快了吧。” “不躲了。”关越开始自己切牛排,那动作非常牛津,有时天和甚至怀疑牛津PPE的学生是不是有切牛排训练课程,否则怎么解释这些人的动作都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似的? 天和:“那怎么办?” 关越:“罚跪。”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天和没有再说话。吃完了一顿平安夜晚饭,关越说:“歌剧?” 天和说:“不听。” “电影?” “没什么好看的。” 在江家的酒店里消费,天和只要随手签个单就行了,关越却把卡给侍者。 天和下楼,回到大堂里,也不说去哪儿,关越便跟在他的身后,手臂上搭着天和的风衣,一路跟着,像一名尽忠职守的骑士。天和转了会儿,开始不想进店,只在外头看橱窗,最后想了想,还是进了一家店。 关越朝店员出示信用卡,店员便把隔离杆放到店门外,把营业牌翻成“close”,暂时封店。 天和在店里转了一圈,出来,店员们齐齐鞠躬,一句话不说,出外取走隔离杆,将营业牌翻回“open”。 天和一路逛过去,一楼的店将隔离杆统统请出来了一次。 最后天和选了两条春季款的丝巾,关越付账。 “一条给方姨,”天和说,“一条送白老师的爱人,要给你的未婚妻买么?” 关越:“没有未婚妻。” 天和礼貌地说:“我是说下一个。” 关越也礼貌地答道:“那就过季了。” 天和笑道:“动作快一点,说不定还赶得及。困了,回家睡觉去,谢谢你请我吃晚饭,下次见。” 江家的劳斯莱斯与关越的一辆林肯同时停在酒店门口,两名司机也都在车外站得笔直地等着。 “节后见,领导节日快乐。”天和上了劳斯莱斯。 “节日快乐。”关越答道,并把袋子与天和的风衣交给司机。 天和在车里朝关越挥手,透过车窗看见关越始终站在酒店大门外,及至车驰远,关越依旧这么站着。 关越有时候挺像那只成天发呆的小田——天和心想。 “我记得你不喜欢逛店。”普罗在耳机里说。 “是的。”天和望向车外的平安夜,车水马龙与繁灯初上里,响着唱诗班的乐曲。 “只是看别人逛得挺高兴的,突然也想学下他们。” 关越在酒店门口站了一会儿,司徒静走了出来,也在等车。 司徒静:“回去怎么交代?” 关越:“不是与前任复合了?” 司徒静:“你?还是我?” 关越意味深长地看了司徒静一眼,吴舜把车开了过来,司徒静便上了吴舜的车,关越则转身离开。 六天后,公历年前夜,十一点。 普罗:“我以为你会留在家跨年。” 天和按了指纹,走进青松资本,元旦前,公司空空荡荡,灯依旧开着。 天和:“只有咱俩的话,我想在哪里并没有太大区别。” 普罗:“你大可不必拒绝江子蹇的跨年邀请,只要稍微小心一点,不会害他们露馅。” 天和笑道:“是的,但我不喜欢拍三人拖,还是把独处的时间留给他俩吧,说不定过了今夜他们成了呢?” 他在办公桌上放下电脑,接入硅谷那边的联系方式。 “而且我想在第一时间知道评估结果。”天和说,“他们会把邮件在今晚四点左右发过来。” 这是这座城市一年里唯一的一个不眠之夜,从汇丰的高楼望出去,宽大的江边步行环道上挤满了人,全是前来跨年的情侣。 天和拿着咖啡,站在饮水机后的落地窗前,望向墙外。一条大江隔开了南北两滩,繁灯璀璨,钟楼笼罩着射灯的强光,众多林立的大厦外墙亮起了广告牌与灯火。 “你说大家这个晚上,都在做什么呢?”天和说。 普罗答道:“子蹇与佟凯在人群里跨年,吴舜在参与元旦团拜会,天岳也许在南美或中美洲……” 天和接口道:“大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也许在和研究员们联谊?” 江中驰过轮船,船上升起焰火,怦然绽放,照亮了夜空。 “汉堡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天和说,“妈妈应该正在检查管家与厨师们准备的新年晚饭。” 普罗:“需要给她打个电话么?” 天和喃喃道:“不,不要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天和安静地站在落地窗前,十一点四十五,众多轮船驰来,停在江心。 “爸爸,”天和轻轻地说,“你还好吗?” 跨年的倒数将要开始,盛大的烟花汇演在即。 普罗:“听点什么?欢乐颂?这个时候,我可以为你把灯关了。” “谢谢你,普罗。”天和坐在饮水机一侧的吧台前,望向远处的江景,众多江滩上的年轻人迎着凛冽的寒风,拥到围栏前,望向江中。 十一点五十,整层楼的灯光全部熄灭了,落地窗外的夜景尤其明亮。 但就在这时候,公司另一边,CEO办公室门发出声响,关越从里面走了出来,经过一排排座位,来到天和身后。 天和:“你居然……这个时候在公司?我只是想看烟花……” 关越摆手,示意没关系,与天和一起坐到吧台前。 “没在家陪方姨。”关越沉声道。 天和:“她和小姐妹们去看蔡琴的跨年演出了。” 关越:“子蹇呢?” 天和相当意外:“不去当他与佟凯的灯泡了,我真没想到你会在。” 关越没说话,倒了两杯龙舌兰,加上冰块,放在吧台上。 关越说:“与你分开后,每一年的最后一天,我都会独自坐在公司里,梳理过去的这一年,自己做过的所有决策。” 天和与关越并肩坐着,落地窗外,江那一边的大厦上所有广告全部消失了,变幻为数字“10”,开始倒数。 “九!”远方传来疯狂的大喊。 天和透过玻璃,注视着自己与关越的倒影。 “八!七!” 哨声响起,天和笑了起来,关越抬起一手,轻轻地搭在天和的肩膀上。 天和没有侧到他怀里去,始终看着远方的景色。 “三、二、一。”天和随着呼声倒数,淡然道:“不知不觉,又一年了。” “Happy new year——!”汇丰大厦外传来震天的欢呼,焰火从江心一字排开的轮船中升起,惊天动地,照亮了夜幕。 “新年快乐。”关越拥抱了天和,天和也顺势轻轻地抱了下他,两人只是简单一抱,便就此分开。 “新年快乐,普罗。” “新年快乐。”普罗答道,“第四季度的服务器租赁费用又要结算了。” “噢能不能不要提这个!”天和郁闷地说。 关越不解地看着天和,天和说:“给你介绍我的一个朋友,他叫普罗米修斯,是我的人工智能助手。” 普罗:“这可不好,天和。” 天和望向电脑,说:“普罗,朝关越说两句?” 电脑音响里,传来Siri的男声:“关越,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天和:“我不想听见这个声音,普罗,你好歹把声线换成休杰克曼。” 普罗用刻板的男声说:“休杰克曼不会说中文,有什么能帮助你的?” 关越说:“说个笑话。” 普罗:“我不会说笑话。” 天和一手覆额,朝关越解释道:“它其实很聪明,普罗,你还在破解五角大楼的后台吗?” 普罗:“还需要233年四个月又十七天……” 关越:“1月4日A股开盘预测。” 普罗:“大盘看涨,蓝筹股领涨,其中煤炭、钢铁、重工业三大板块受欧洲进出口贸易达成协议影响,将有较大涨幅……” 关越评价道:“不错。”继而离开吧台,回往办公室。天和说:“普罗,你太狡猾了。” 普罗:“他一定会嫉妒我的,如果你还想我活着的话,请务必不要让他将我当作竞争对手。” “好吧。”天和无奈道,“我只是觉得总戴着耳机太奇怪了,与其被他怀疑,不如先告诉他你的存在。” 普罗:“这样他就不会再对我产生疑心了。我能理解,这对消弭你们的隔阂、促成你们重新相爱有很大的好处。” 天和:“我并没有这么想,不要胡乱推测……” 普罗:“他回来了。” 天和便停下交谈,见关越拿着一个文件夹过来,摊在吧台上。 “把灯打开。”关越说,“普罗米修斯,我知道你能控制灯光。” 办公室的灯刹那又全亮了。 关越:“接下来,有没有人宣布为我的烧水壶负责?” 天和:“呃……” 天和心想什么都瞒不过他,关越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天和一眼,没有再追究,坐到吧台前,继续喝他的龙舌兰。 天和翻开文件夹,上面是他的破产担保合同。 关越显然没有对普罗起太大疑心,只将它当成了一个普通的智能程序,顶多比Siri智能了那么一点点,但目前看来是智能还是智障,实在不太好说。 “普罗,请为我比对一下合同条款。”天和说。 普罗:“在合同问题上,我建议你咨询律师。” 关越看了眼天和,天和合上文件夹,想了想,说:“评估结果还没出来呢。” 关越看了眼表,意思很清楚了:还有两个小时。 天和说:“你就这么相信我?” 关越出神地看着大厦外,没有回答。 天和又摊开合同,戴上耳机,普罗的声音转到耳机里,解释道:“这份是三个月前,佟凯提前与白律师沟通好并修改完整的合同。” 天和明白了,两份合同是在三个月前就一起做好的,只是关越到了今晚才把它拿出来。 “我想问个问题,”天和说,“你就不怕我签完了,评估没通过,没法向总公司交代吗?” 关越把酒喝完,稍稍抬头,他的侧脸,喉结、脖颈、耳廓,在灯光下呈现出近乎完美的轮廓,他的头发修得更短以后显得很精神,深邃的眼神望向江边。 “这是对我专业水平的侮辱。”关越沉声道,“也是对你的侮辱。” 天和耐心地一页一页翻看合同,关越就这么坐着。 普罗:“天和,距离评估结果还有半小时。” 关越忽然说:“答应得太早,似乎有点亏。不过我不会反悔的,一言九鼎,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天和:“……” 这正是三个月前,关越拿出第一份延期合同时,天和嘲讽他的话。 “你真是个记仇的人。”天和说,不再看下去,在每一页上签上名,把合同合上,还给关越,关越不接,天和便把它放在一旁。 关越把空杯拿过来,给自己与天和斟了酒,拈着一杯,另一杯递到天和手里,手机解锁,拨了评估公司的电话,抬手腕,看表,拈酒杯的那手靠近天和的杯,距离不到两公分,随时准备与他碰杯。 午夜一点五十八分,电话接通,那边说:“会议已经结束,关,这就告诉你汇总后的初步结果。” 关越没说话,天和拿着杯的手居然有点发抖。 两点整,那边说:“极高评价,详细报告会在新季度开始的三个工作日后,发到你的邮箱。” 天和:“!!!” 关越心不在焉,以酒杯在天和的杯上一碰,“叮”的一声清响。 “恭喜。”关越把电话挂了,酒喝完,酒杯重重放下。 天和:“……” 天和怔怔看着关越,关越借着酒意,忽然伸手,在天和脸上捏了下,说:“你是最优秀的。” 天和瞬间心跳加速,马上转头,将龙舌兰一饮而尽,他想大喊一声,却实在不好意思,刹那间办公室里所有的蓝牙音响放起了《欢乐颂》,乐曲淹没了他的理智、他的情感。天和再转身时,发现关越从吧台转椅上拧过身来,以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欢乐颂》倏而转为柔和,接上了《卡农》,天和有点迷茫,在酒精的作用下,内心生出了冲动,想凑上去,轻轻地亲一下关越的唇。 关越则无意识地抬了抬手,朝向天和,仿佛想牵他的手,两人便一起低头,看着关越的手。 突然关越的电话来了,《卡农》音量收小,完全消失,天和看了眼,是关家打来的电话,便马上下了吧台,回到办公桌后,陷进转椅里去。 关越没有回避他,接通电话,放到耳畔。这一刻天和意识到了不妥,半夜两点,家里突然来了电话? 果然,关越的嘴唇微微发抖,听着电话里的声音,转头望向办公桌后的天和。 “冷静点,关越,我陪你回家。”天和说。 ——First movement·End—— 第28章 太原下雪了。 大雪铺天盖地,在大提琴的乐声里,温柔地覆盖了这座拥有五千年历史的古老城市。它的年龄,与华夏有记载的文明史一般地古老。 在它伟岸的身躯与巍峨的轮廓前,伦敦不过是耶稣四十七岁那年,过路商人在泰晤士河畔建立的通商港;柏林也仅仅是千年前普鲁士种下的菩提树周围的小小村落;至于纽约那短短三百年的岁月——只能说,它还是一名蹒跚学步的小婴儿。 天和戴着耳机,坐在车里的小吧台前,望向车窗外漫天飞扬的大雪,关越则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普罗:“这是一座很美的城市。” “嗯。”天和注视水晶杯里的冰滴咖啡,答道,“他的故乡。” 山西是盛唐版图所开始之处,带有厚重的人文气息。关家则从关越的爷爷那一辈起,便不遗余力地推崇子孙读书,振兴家业的祖训。奈何关家子弟的智商,仿佛全被关越吸走了,一大家子人里,关越也是最出息的那个。 天和很清楚关越希望转回中国国籍,但一旦入籍,他们就无法再获得法律承认的婚姻。 中国的神明与关家的祖宗,都不会闲着没事干来祝福他们,这点也曾是天和与关越冲突的源头。 现在他俩都是中国人,也无法再获得民政局的结婚纸。虽说世间爱人千千万,愿意在一起也不一定要结婚,然而涉及到两个家族的财产、婚姻与小孩继承权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没有婚约,将会产生太多的麻烦。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了。 天和把热毛巾放在关越的脸上,关越醒了,擦了擦脸坐起身,关家大宅的铁门打开,车开进去,老管家一身大氅,拄着拐杖正等着。 “闻少爷,好久不见了,”老管家说,“您好。” “您好,桂爷。” 天和被叫“少爷”很不习惯,家里人从上到下,无论什么职位,司机也好厨师也罢,都直呼他“天和”,顶多是“老板”或“闻总”,但他知道这是关越家里讲究的规矩——一种与闻家完全不同的规矩,便也没有坚持,点了点头。 关越道:“情况怎么样?” “都到齐了,就等少爷。”老管家说,“老爷听说闻少爷一起回来了,这就请吧,太爷想必也愿意见见您。” 天和没有说自己与关越分手的事,不知道关越告诉关家了没有,不过看这模样,似乎没有?但天和也没有说什么“这不合适吧”,决定与关越一起回来,为的就是陪他来见这最后一面,至少有个人,在他失去至亲时,能陪在他的身边,于是点点头,答道:“那就逾矩了。” 关越便带着天和,换了飘满雪的外套,佣人伺候他们换上毛袄冬衣,天和那身还是好几年前来拜访时,关家为他做的,稍微有点显小。天和洗过脸和手,跟在关越身边,随老管家走过长廊,感觉自己就像进了民国戏里,成了这么一大家子人的少奶奶。 院里院外,站了一地人,见关越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关越与他身后的天和。 老管家说:“闻少爷,请稍留步片刻。” 关越迈进屋内,天和一瞥屋内,关越的父亲跪在地上,四名医生出出进进,生命维持器已经全用上了,里头还传来隐约的哭声。 “爷爷,”关越用山西话说,“越回来了。” 众人忙让开,招呼关越到床前去,天和则安静地走到一旁,站在梅花树下。 不片刻,里头又让传天和,天和听懂了山西话叫他名字,不等老管家出来请,便已进去,到病榻前跪下,只见关越握着祖父的一手,双眼通红。 老头子从关越手里抽出枯干的手来,说了句山西话,把手放在天和额头上,无力地摸了摸他的头,继而滑落下来,寿终正寝。 房里开始哭了,抽泣的抽泣,号啕的号啕。天和眼眶湿润,转头看关越,他没听懂最后那句话,但想必是“好孩子,以后互相照顾”一类的。接着,叔伯们起身,医生上前摘了生命维持装置,关越带着眼泪躬身,双手覆在祖父脸上,让逝者表情和缓,接过父亲递给他的一枚古钱,放在祖父口中。 天和与孙辈们一起退了出去,门外女眷进来,磕头,痛哭,再是女眷们出来,留下关正瀚与堂兄弟们,以及长房长孙关越。 “少爷请到偏厅用茶。”一名佣人过来请,天和朝孙女辈里看,只见一个女孩朝天和点点头,用嘴型示意待会儿。 天和也点头,跟着佣人走了,走出几步,他忽然听见了关越在房里的大哭。 天和停下脚步,有点不忍,他知道在关家祖父临终前,为了不让他更难过,关越一直忍着泪水,但就在祖父心跳停止、摘下呼吸机的那一刻,关越终于情绪崩溃了。 普罗:“我建议你现在去陪在关越身边,他一定非常需要你。” 天和:“按这里的规矩,我不能留下来,他们把我当未过门的孙媳妇招待,我知道他很需要陪伴,但在红白事面前,是绝对不允许出错的。” 普罗:“人总比规矩重要。” 天和:“我也这么想,不过现在不能给他添乱。” 可惜关越不知道,听觉是一个人最后失去的知觉,不过也许祖父漂流在那无尽的意识之海中,断去所有与世界的联系的那一刻,依旧能看见小小的关越跪在虚空里,伸手不断擦泪的场景吧。 天和到了茶室里坐下,环顾四周,这是关正瀚的茶房,一旁还堆着几本书。 “关越的爷爷奶奶,都不认识字,”天和说,“却很明事理。” 普罗说:“我以为他不知道你们在一起。” 天和答道:“当初我们都没有告诉过爷爷,不过关家这么多亲戚,铁定有人隔三岔五地暗示他,我想老人家,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这许多年里,关家与闻家一直是世交的关系,从祖父辈就开始打交道,关家曾经动过将过继来的长女嫁给闻天衡或闻天岳的心思。父亲闻元恺也带天和来过关家好几次,小时候的关越还带天和在家里四处玩,教他念唐诗,关父关母也挺喜欢天和,只是那些记忆对天和来说,都有点模糊不清了。 点炸关家的,是在他们长大后,确定恋爱关系时。 关越带着天和回家,禀告父母的那天,关正瀚是真的险些一口气没喘过来,哆嗦着先干了一整瓶天王补心丹。关越自然不敢告诉爷爷,怕心脏受不了。 不过今天看来,关越的祖父并不太在意这件事,也许在意,但到了弥留之际,他只希望最疼爱的孙儿能幸福,其他的都再不重要。 天和:“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嗯……争家产,这样会给关越造成更深的伤害。” 普罗说:“死亡这个概念,确实令我相当费解。” 天和:“都会过去的,爸爸去世的时候,我也很费解。” 普罗:“你得到答案了么?” 天和:“没有,也许只有当我走进死亡的那天,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吧。” 第二拨亲戚们从茶室外经过,不久后,轮到关家的佣人们过去,大家纷纷去给关家的老太爷磕头。 天和:“我记得爷爷还在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人去看他。” 普罗:“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多相处呢?” 天和茫然道:“不知道啊,人就是这样吧。” 天和给自己斟茶,忽觉这茶杯眼熟,翻过来看了眼,正是那年在苏富比拍卖行上,给关越的父亲买的。这一套杯壶只要八十万,不贵,但关正瀚很喜欢,特地为它定做了放茶具的矮案与憩坐背抵,材料是非常古老的降香黄檀,且做了相当精细的镂空雕纹,一张茶案,就能抵上一辆劳斯莱斯。 “关家实在是太有钱了。”天和说,“当年刚和关越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怀疑他家里不是造纸而是印钞票的。” 本科毕业那年,与关越确定关系后,天和觉得面前这个人简直疯了,拼命塞礼物给自己,仿佛除了给自己买东西,就无法表达他对自己的爱情。 虽然关越一直是这个风格,但从前么,至少会等天和说完那句“买这个给我”,关越才把卡拿出来。 还在热恋期时,天和只觉得很感动,但到了后来实在受不了,让关越不要再给自己买东西,而且房子也堆不下了。关越对此的解决方式是,完全可以再买一套房子来放你喜欢的东西。 “我只是说它很好看,”天和朝关越说,“可是我并不想拥有它!家里已经快变成艺术博物馆了。” 关越给天和买了一套漂亮的陶瓷盘,起因只是天和在买手店的橱窗前经过,停下了脚步三秒,并朝关越说:“它真美。” 第二天那套瓷盘就被打包送到了家里,管家指挥佣人,一件一件地拿出来,说:“这是御赐温莎公爵的,后来也许因为慈善,被拿出来拍卖了,天和,你的审美真不错。” “可是我并不想和温莎公爵在一个盘子里吃饭。”天和说,“把它摆起来吧,盘子底朝外,这样客人就会知道咱们家有温莎公爵的盘子了。” 管家倒是很喜欢这套餐盘,笑道:“需要订做一个新的柜子。” 天和根本学不会传统的“打理家庭”课程,摆摆手道:“请您自行决定。” 俄罗斯的油画、印度的手工摆设、波斯的羊毛毡、中国的青花瓷器、日本的武士刀、尼泊尔的佛像、西藏的唐卡……只要是单价在十万英镑以下,成套在二十万英镑以下的任何东西,天和只要看一眼并现出惊讶而赞美的眼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出现在自己家里。 超过这个价格,关越则要犹豫上足足三秒,再点头,喜欢吗?让店员送到家。 可是我喜欢它,并不代表希望它出现在我的家里啊!天和崩溃了。 天和丝毫不怀疑,如果博物馆里的东西明码标价,而关越又有足够的钱,说不定会把整个卢浮宫给他搬过来。照这么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关越会为了讨他开心去偷《蒙娜丽莎》,幸而《最后的晚餐》是画在墙上的,这倒还好。 各路奢侈品品牌商也比以前更频繁地上门,带着形形色色的新款让天和挑,衣服一做就是二十套。晚上出门吃个饭,天和随便进个店,关越的助理就亮明贵宾身份,让人封店供他慢慢逛,不被打扰。 天和出门的时候不喜欢有人跟着,坚持几次后关越才作罢。一段时间里,关越没什么动作,天和以为消停了,结果进学院时,受到了教授们的特别关照,才知道关越给他们班送了一组实验用的计算机服务器。 “我想把整个世界都给你。”关越朝天和说,“只是凯旋门和巴黎铁塔太贵了,以后等哥哥有钱了,用自己的钱,也会买给你。” 天和扶额,一瞥管家,让大家暂时回避一下这个即将买下凯旋门与巴黎铁塔的男子,待没人时,才拿着其中一个瓷盘,朝关越说:“你就没发现吗?这个东西放在家里,风格很、不、搭。” 关越看了眼,现出询问的眼神,意思是“真的?我怎么觉得还可以?”。 天和无奈了,他想改造下关越的品位,却又怕说多了显得自己嫌弃他暴发户。事实上关越在中国文化的审美上,还是相当可以的。送给天和的东西只要和东方沾边,都非常漂亮,只是对西方流派的东西实在很令人焦虑。 下午,关越带着天和去伦敦吃晚饭,听歌剧。天和现在只要出门简直是胆战心惊,步步为营,在一家挂毯店门口停步时,只要转头看一眼橱窗,关越便转过身,露出了准备买东西的表情。 天和迟疑地看了眼关越:“我……想进去看看……” 关越为天和推开门,天和马上抬手,示意关越不要乱来,关越便绅士地点点头,站在一旁,随时等待付钱。 天和让店员取来橱窗里的一张羊毛挂毯,低头认真地看起了花纹。他并不想拥有它,只是因为这花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工匠在挂毯上织出来的、规则的花纹,令他想起了一个函数的图像,这图像也许能启发他暂时卡住的课题。 关越稍稍侧身,靠在柜台上,天和专心地看挂毯,思考着,关越则开始观察天和的表情,借以判断他对这件东西的喜爱程度。 “谢谢。”天和朝店员笑道,关越刚取出卡,天和就把卡迅速夺了过去,拉着关越走了。 关越看着天和,天和说:“我确实不需要它,只是从花纹上想到了别的,咱们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等我开口了你再买给我?” 关越戴上墨镜,认真地说:“不能,因为我是总统。” 天和笑了起来,那句是以前天和常调侃他的,PPE学科是培养政要的学科,于是小时候天和喜欢叫他“总统”。 “换一个说法,听腻了。” “我是哈士奇,不听指挥。” “把墨镜摘了,”天和道,“你就这么不好意思吗?” 关越一脸正经地说:“这样方便我明目张胆地看你,却不会被你发现,能够有效掩饰我的无礼。” 天和道:“快走!”于是拉着关越离开,并抬手去摘关越的墨镜。关越挡开几下,最后放弃抵抗,墨镜被天和收缴,他伸手揽住天和的腰,侧头在洒满落日余晖的街道上吻他。 关越:“小朋友,不要顽劣。” 天和无奈了,与关越手牵手,十指交扣,走过一家冰淇淋店,天和停下脚步,看关越,意思是现在怎么不买了? 关越:“晚饭前空腹不能吃冰的东西。而且你一手拿着冰淇淋,一手拿着勺,就不愿意牵我了。” 天和只得放弃,总感觉关越实在是个尽心尽责的监护人,比闻天岳管得还严。 天和在一名长得很帅的街头艺人面前停下,关越便小心地护着他,不让他被挤着,天和听着小提琴乐,侧头看关越,却突然从他的表情上感觉到了有点不妙。 “你想做什么?”天和用中文警惕地问。 关越:“你怎么知道?” 天和:“……” 关越:“我只是想礼貌地邀请他下周到家里来拉小提琴给你听。” 天和:“不需要,在家听就不好听了。拿点现金,快。” 天和摸了身上,没有现金,关越摊手,两人都没办法。 “祝你快乐!”那艺人朝天和笑着说,“漂亮的小王子,神的宠儿!” 天和上前抱了下他,关越瞬间脸就黑了,下意识地做了个拔剑的举动,想上前用花剑捅那艺人,可惜这里不是击剑场。 看完歌剧后,天和与关越从剧场里出来,天和站在五光十色的喷泉前,从关越的裤兜里掏出一枚剧场送的金币巧克力,背对剧场外的喷泉站着。 关越:“想许愿,你得去罗马。” “心里有罗马,处处是罗马,”天和端详面前英俊的爱人,说,“条条大路通罗马。” 关越:“许愿吧。” 天和说:“许什么愿望,都会实现吗?” 关越想了想,说:“那可不一定。” 剧院外放起了贝多芬的小步舞曲,在这音乐里,天和轻轻地说:“我还以为这世上会有一位神,愿意满足我的一切愿望。” 关越注视天和的双眼,稍稍低头,呼吸交错间,他凑到天和耳畔,用低沉的声音说:“只有一个愿望不能实现,那就是与你分离。” 天和搂住关越的脖颈,埋在他的肩前,笑吟吟地侧头端详他,关越吻了他的唇。 “我想要一份生日礼物。”天和说。 关越摇摇手指,说:“不行,神已经为你选好了。” 天和有点沮丧:“不要这样!你……神还没问过我想要什么呢!” 关越说:“你可以许愿‘再来一件’,你是神的宠儿,我想他不会介意再给你一个。” 天和想了想,拈着金扣子,说:“希望总统可以暂时放下学业,带我去环游全世界。” 关越想了想,怀疑地说:“你只是想逃学。” 天和看着关越,关越示意天和抛硬币,天和便知道关越答应了,手指一弹,将那金币巧克力弹得飞过头顶,飞向喷水池。关越敏捷伸手,在天和头顶一掠,摊手,居然凌空截住了金币巧克力! 天和:“……” 关越低头看天和,天和带着怒意,两人对视片刻,关越忍不住亲了下天和的唇,把金币巧克力随手扔进喷水池里,牵着他走了。 “那个金币巧克力浮着不掉下去没问题吗?”天和被关越拖进车。 “现在回家就没问题。”关越答道。 “这么急着回家做什么?” “你说呢?” 天和带着笑意,自娱自乐,铲出茶叶,烧水继续泡茶喝。 普罗:“后来去了吗?” “当然,”天和说,“作为第二份生日礼物。” 普罗:“他已经准备好第一份生日礼物了。” 天和:“嗯,他另外送了我一个岛。” 那年生日,关越买下了一个大西洋的小岛送给天和,并亲自设计了岛徽,起名叫“米德加尔特”,意为北欧神话里,世界之树的中庭。第二年开始,每年的暑假,天和与关越都会到岛上去度假。 关越还给天和买了一套水上飞行设备,开游艇带他出去,让他在海面玩个够,看天和在海面上喷水并飞来飞去,高兴地到处大喊。 “其实我对物质没有什么渴求。”天和说,“我想要的,只是……” 关越:“你想要的是绚烂而短暂、唯美的东西,比如说在迪拜给你放一场烟花。” “不是!”天和生气了。 那天从家里出发,直到港口,天和都没再理关越。 关越其实一直知道,下车前才漫不经心道:“你想要的,只是和我在一起。” 这句话让天和消了气,说:“我想要的,只是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关越说:“那你愿意有一天,与我一起死吗?” 天和:“可以啊,换你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天涯海角吗?” 喧嚣的码头上,天和面前出现了宏伟的豪华游轮“狄更斯号”,管家指挥人将行李送上去后,站在码头上朝天和告别。 汽笛鸣响,天和一身运动服,站在游轮顶层套房外的宽阔阳台上,吹着海风。为期两百四十天的环球之旅启航,关越也换了身运动服,来到天和身旁。 “就像现在这样,”天和说,“不带任何人,只有你和我,背起包,去巴西,去阿根廷,去马达加斯加和好望角。” 关越说:“你只是想方设法地使唤我,让我来伺候你。” “答对了。”天和给了关越一个赞赏的表情,但忽然他有点警惕。 天和狐疑地打量关越:“你应该没有把这艘船买下来吧?” “买了。”关越面无表情。示意天和看甲板上的客人,说,“还费了很大心思,请了这么多演员过来陪我演戏,薪水不菲。” 天和哈哈笑了起来,知道关越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关越便把天和打横抱起来,抱进房里,扔在床上,拉开运动服拉链,露出漂亮的胸膛与腹肌,抱了上去,与他在海风里接吻,褪去衣裤,在投入套房的灿烂阳光里放肆地做爱,注视抚摸彼此的每一寸肌肤,探索彼此的身体。 第29章 游轮沿途停靠了六十个国家与地区,在天和的本科毕业间隔年里,他与关越只要在船上,便每天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除此之外,什么娱乐活动都不参与,就连在房间里看场电影,关越也不愿放过天和。到了后面天和实在受不了,想去贵宾室里,和同样是客人的一位沙特小王子打几盘德州扑克,关越则如临大敌,时刻坐在天和身边监视着,只许每天玩一小时的牌。 “我不!”天和喊道:“我一定要下船玩了,我可不想在游轮上就这样环游世界。” 于是关越只得背起包,与天和下去玩。 下船时,关越背着沉重的徒步旅行包,与天和换上运动服,暂时离开游客队伍,像两个背包客般,观赏各地的风土人情。 他们在哥伦比亚买下了一只鹦鹉,在马达加斯加买下手工工艺品来装饰船上的房间,在埃及逛黑市时,关越终于,难得地对天和的购物欲表现出了一次犹豫。 关越试图阻止天和买一个黑市里拿出来拍卖的木乃伊:“别买干尸,不吉利。” 天和一本正经道:“好不容易碰上个喜欢的,我自己出钱。” 天和心里快要笑翻了,他对木乃伊毫无兴趣,且觉得毛骨悚然,却竭力假装出对它的热爱,我让你买,你把这个买回去试试? 关越:“算了,这个多少钱?宝宝,能不放在家里吗?捐给大英博物馆,空了去看也是一样的。” 天和:“可我很想抱着它睡,能让我玩一段时间再捐出去吗?” 关越:“……” 关越终于知道天和在耍他,拖着他走了。 去新西兰霍比特村时,关越的脑袋在门上碰了一下,天和正哈哈哈地笑他,没想到一转身,自己也碰了一下,关越顿时心痛不已,再逛时一直用手护着天和的头。 “你真的会吗?!” 皇后镇,教练拉开飞机舱门,狂风卷了进来,天和与关越牢牢地系在了一起,关越朝跳伞教练比了个“OK”的手势,张开手臂。 “不会,全是骗你的。”关越冷漠地答道,戴好额头上的跳伞风镜,最后检查一次把自己与天和绑在一起的绳索,拉紧,令天和的后背更紧密地贴在自己胸膛前。 “愿意陪我一起死吗?” 继而带着天和,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天和要疯了,从万丈高空与关越一起跳了下来。 那一刻,整个世界随之远去,云雾刷然穿过他们的身体,天和唯一的记忆,就是关越有力的心跳,以及在他耳畔的一个吻。 紧接着伞呼啦拉开,关越两手从身后环抱着天和,于风中缓慢降落,皇后镇的田园、湖泊,远方的城镇,漂亮而玄奇的大地,与紧紧抱着他的那个人。 “不断地、不断地听着你坚定的呼吸。”天和侧头,低声说,“就这么活着……” 关越略带急促的呼吸屏住了,低声道:“或是坚定地死去。” “以后不能再玩跳伞了。”数日后回到船上,大船再次启程,天和觉得实在太玩命了。 关越正在翻译一本诗选,把众多诗人的不朽名篇翻译成中文。 他们在悉尼听了跨年音乐会,倒数来临时,激昂的交响乐声中,天和、关越,以及贵宾厅里的观众们纷纷侧身,望向观景平台外,大海中升起的璀璨烟火。 他们在横滨上岸,天和去逛了公园的跳蚤市场,找到了心仪已久的一幅浮世绘,让关越挟在胳膊下,走了一路。作为奖励,天和则边走边喂他吃章鱼烧。 他在富士山下与关越泡了温泉,那天关越口渴,喝多了几杯清酒,傍晚时脸色发红。落地窗外是宽广的湖泊,远方是夕阳下的富士山,那天的记忆,仅次于他们的第一次,也是对天和来说,最美妙的一次。 烟火大会后,看萤火时,天和总忍不住打趣关越,关越居然被天和揶揄得红了脸,抓了只萤火虫给他,试图引开他的注意力。 许多个在茫茫大海上暴雨倾盆,雷鸣电闪的夜晚,天和便蜷在关越怀里,两人看着远方的黑夜与闪电。关越一手抱着天和,一手摊开诗集,给他念普希金的诗歌。 那是一种极其奇异的体验,仿佛在这远离尘世与喧嚣的小天地里,能窥见茫茫海面与天空深处的众神。天和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关正平朝他说过的话,他离开了Epeus,离开了他的故乡,从此一去不复返,也再无任何消息。 这个时候他在远方,是否也仰头眺望着一样的漆黑雨夜? 他们在仁川与首尔……老有游客想找他合照,关越被合照的人搞得很不高兴,路上还吵架了。 香港的夜市、雅加达的灯火、芭提雅的霓虹灯、恒河灯节纪念杜尔迦的璀璨火光,晨浴的修行者…… 哈利法塔下的音乐喷泉、阿布扎比沙漠中的卢浮宫、马尔代夫繁星般的小岛。 离开马累的第三天,在广袤的印度洋上,天和看见了旋转着跃出水面的巨大鲸鱼! 从房间看出去,发现鲸鱼的一刻,天和马上拍拍关越,说:“快看!” 关越抬起头,天和靠在关越怀里,一起怔怔看着远方那只跃出海面的抹香鲸,它是如此庞大、如此震撼,导致整条船上的游客一起大喊起来。 天和笑了起来,鲸鱼落回海中,关越则不受干扰,继续低头吻他。 “然后呢?” “鲸鱼啊!”天和指着落地窗外,又抬头朝关越惊讶道。 他不是没在水族馆里看过鲸鱼,但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头一次。 关越命令道:“看我。” 维多利亚瀑布大桥,关越与天和面对面地绑在一起。 “怎么不问我会不会了?” 天和:“蹦极的安全系数很高的!飞喽——!” 关越:“!!!” 天和展开手臂,一侧身,带得两人从蹦极台上坠了下去。 “哇哈哈哈——”天和大喊,关越恼火地抱着天和,发现跳伞的小浪漫似乎无法故技重施,但就在跳完收绳时,天和在关越唇上亲了亲,关越便着迷地吻他,直到被拖上软垫,教练们纷纷鼓掌,天和才满脸通红地起来,与关越牵着手离开。 他们在坦桑尼亚开着车,跟随大迁徙的动物,跋山涉水。天和拿着望远镜,半身探出天窗,朝开车的关越喊道:“快一点!要追不上了!” 关越:“后面还有很多,别着急!快下来,你这顽劣的小孩!” 他们在冰岛瀑布前被淋得浑身湿透,在苏格兰长城下依偎在一起,于寒风里等待那一抹曙光。 “你最喜欢咱们一起去过的哪个地方?”天和说。 关越把天和搂在怀里,天和忽然开始想念家里了。 关越:“还是中国。” 天和喃喃道:“我也是。” 苏格兰高地的日出释放出了万缕红霞,就像照在关家大宅盖着白雪的瓦片上的落日余晖,过去与当下像一杯鸡尾酒,被奇妙地搅在了一起。 天和说:“我实在觉得,关越和他的父母,没有特别相似的地方。” 普罗:“也许他像他爷爷。” 天和想了想,答道:“他在对待世界的看法上,确实像他爷爷;但在对待自己上,我觉得像另一个人……” 天和想起的,却是关越的叔叔关正平。他们叔侄二人有着相似的气质——一种诗人的气质。 “闻少爷,”老管家亲自过来,说,“老爷请您过去用饭。” 普罗:“这个地方的网速实在太慢了。” 天和说:“因为家里来了很多人。” 老管家:“因为?正是,闻少爷,这几天里,有招待不到的地方,请闻少爷多包涵。” 天和知道老管家也很难过,他的步履十分蹒跚,岁数已经很大了。关家老祖父去世,亲戚里真正摧心断肠的想必不会太多,大多都是来凑个礼数哭几声,而关越与这老管家则是真正的强忍悲恸。老管家陪伴了关家祖父几十年,想必现在已非常悲伤,却还要强撑着打点待客,协助准备后事。 更难得的是,除了刚从院里出来那次,其余时间,都是这位老管家亲自来请他,可见关家对自己的重视。 餐厅里饭菜已经摆好了,关越正等在门外,朝老管家点头,将天和带了进去。一张小桌摆上了菜,关母正等着。 “天和。”关母说了声。 “妈。”天和考虑良久是叫她“罗阿姨”还是沿袭上次的称呼叫“妈”,不知道关越告诉父母他们分手了没有,看上去不像,可安排相亲又是怎么回事?最后决定还是不挣扎了,相亲权当不知道,上回过来怎么叫,这次就怎么叫吧。 天和先是朝关越的母亲罗绮芬问好,佣人端上洗手盆,三人各自洗手,喝茶,都不动筷子。 罗绮芬问:“你那个E什么的公司怎么样了?青松呢?请假了没有?” 天和说:“正放假呢,都很好。” 关越没说话,也没喝茶,天和把茶杯拿过来,撇掉浮着的茶叶,递给关越,关越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复又转过头去,但他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不愿让天和看到,更不愿被母亲看,两相权衡后,还是稍稍侧头,朝向天和。 天和心想我为什么这么自觉,一下就进了少奶奶的角色里? 关正瀚来了,一句话不说,洗过手,拿筷子,关母与关越、天和才跟着动筷子。夫妻二人前些天得知司徒静那边辗转托媒人转达的消息,已经崩溃过一轮了,现在情绪暂时还算稳定,表面上保持了基本的客套。 “亲戚来得太多了,”关正瀚用山西话说,“明天还有政府的人上门吊唁,晚上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关越“嗯”了声,天和熟门熟路,给关越挑掉鱼骨头,挟了点鱼腩肉给他。罗绮芬用汤勺舀出鱼翅尝了口,看了眼,说:“喝点汤,外头没人管你吃饭,回家一次比一次瘦。” 关正瀚道:“给你派个人过去伺候着,你又不让。” 关越没说话,天和大约能猜出这家人的方言,答道:“越哥上班太忙了,晚饭有时候在我这儿吃,方姨做的饭还行。” 罗绮芬道:“你俩还住一起不?” “住。”关越替天和答了,天和便不戳破他。 关正瀚说:“天和,你哥哥呢?” “没消息,”天和答道,“两个都没消息,正找二哥呢。” 关正瀚鼻子里哼了声,摇摇头,这个语气助词相当微妙,但总之不会是褒奖。 罗绮芬换了普通话:“你爸爸知道天岳的事儿,还说呢,让你要么别管那公司了,把钱还了,来太原……” “还完了。”关越冷不丁又说了句,四人便静了。 “德国那边帮他还的。”关越又补了句。 天和心想冲着你这句话,这几天你无论需要我怎么配合,我都会全你的面子。 关越知道天和不吃鱼翅,把自己那份汤里的鱼翅挑出来,清汤换给他。 “累了吧,”罗绮芬道,“吃了就早点休息。” 天和点点头。 “你大哥呢?”关正瀚说,“那个什么航天飞机,登月基地,研究出来了没有?” “也没消息。”天和如实道,“好多年了,我总提心吊胆的,怕他……” “嗐!”罗绮芬打断了天和。 “爸爸有关系的话帮我问问吧。”天和说。 关正瀚“嗯”了声,对天和的示弱基本满意,关越吃了一点便放下筷子,天和说:“多吃点,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关越说:“吃不下。” “不行,”天和道,“把这碗饭吃完。” 父母都看着关越,关越只得又拿起筷子,缓慢咀嚼,吃完一碗饭,天和说:“再吃点吧。” 这次关越没有抗拒,又勉强吃了一碗,关正瀚放了筷子,余人便纷纷放筷子。 “去和李家的打个招呼。”关正瀚朝关越说,“天和不用去了,回房收拾下,明天一大早就要起来。” “我去找秋姐吧。”天和说。 这话一出,关越的父母顿时现出惊恐的表情。 罗绮芬努力镇定下来,声音里带着畏惧:“她也正陪着客人,什么时候不能见,明天再说,你也累了。” 天和点点头,关正瀚起身,晚饭就散了,天和连吃的什么都不知道,下午灌了一肚子茶,待会儿饿了再让厨房做吧。 关府已经全部换上了白灯笼,天和太久没来,快认不清路了,关越说:“晚上你睡我房。” “那你睡哪儿?”天和问。 关越不答,去见客人了,关越房间天和是记得的,找到路后径直走去。 普罗:“关越家里的Wi-Fi现在至少连着四百个手机。” 天和:“你用卫星信号,不要再玩他家的Wi-Fi了。” 普罗:“这个局域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亲切的感觉。” 天和:“因为是我上次来他家,帮忙重新架的。” 普罗:“我发现关越了,他刚走过B-26摄像头。” 天和:“也不要玩他家的摄像头。更不要去偷窥他家的亲戚,这很不礼貌。” 普罗:“我还听见他父母在讨论你,你想听听吗?” “千万不要!”天和说,“上回无意中听他们家亲戚朝他妈说了几句话,害我心理阴影挥之不去。我认真的,普罗,并不想听任何人在背后议论我。” 普罗:“上次来的时候,你听到了什么?” “我不想再回忆它,可以不要问吗。”天和答道,并走进关越房里。 佣人送了东西过来,那是天和与关越的两身黑衣服,以及关越的笔记本电脑。 普罗:“还有人现在正在讨论,关越为什么能得到这么多遗产。” 天和:“讨论既成事实并没有多大意义,只会增加嫉妒心而已,嫉妒是万恶之源。” 天和把关越的电脑拿出来看了眼,收好,放到书架上去,抖开衣服,挂进衣柜里,忽然在衣柜下面发现了一个很旧的小木箱子。 普罗:“你为什么不澄清,你们已经不是恋人关系了。” 天和:“因为我心疼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制造不必要的尴尬。”说着打开那个箱子上的密码锁,无奈道:“我就说怎么找不到它,原来是二哥寄回给关越了。” 箱子里装了厚厚的一叠信、一个黑色封皮的小本子,以及两台很小的发报机装置,天和把发报机拿出来,接上电源,敲其中的一个,另一个便传出了“嘟嘟嘟”的声音。 再敲另一个,先前那个也开始“嘟嘟嘟”地响了起来。 普罗:“摩斯密码通讯器。” 天和沉默良久,合上盖子,没有看那些东西,把它放了回去。 普罗:“我还听见关越的堂叔讨论关越的祖父,怀疑遗嘱是伪造的,因为他不识字。” “关越不会太介意的,”天和说,“如果他介意的话,陪他回来的就会是处理法律问题的佟凯,不会是我。对他来说,这个家里最重要的,是亲情。不过我想他爸妈有时候也不太理解他,正平叔叔倒是很疼他,可惜他也没回来。” 天和推开房门,进了浴室,水已经放好了,总感觉这里像个酒店,洗过澡,吹过头,躺在那张大床上,看着天花板,天和有点困了。 普罗:“关越回来了。” “普罗,你自己玩吧,”天和说,“我知道你对新接触的东西很好奇,但请注意,别伤害到任何人,人类的情感比你想象中的要脆弱得多。” 天和摘下耳机收好,按了下床头的按键,把关越放进来,关越长吁一口气,坐下。 房内沉默。 天和起身去浴室放水,找出关越的内裤与睡衣裤,挂在浴室里。 “凑合着住吧,”关越衬衣还没换,边解袖扣边说,“就几天,觉得不舒服了,随时回去都可以。明天开始,你名下的资产全解冻,方姨正在准备搬家。” “知道,”天和答道,“她通知我了,我还帮你给佟凯和马里奥发了消息,八号再回去。” 关越的手指一直有点发抖,天和知道他今天整个人濒临极限,神情有点恍惚,便伸手替他拆袖扣,解衬衣领扣,摘皮带,利落收走。 关越穿着西裤,赤脚站在地上,敞开衬衣,当着天和的面脱衣服,天和转身出了浴室,把衣服放好,叫佣人过来,拿去洗熨,就像小两口相处般自然,完了又回到浴室,问:“水温合适么?” 关越赤身裸体,躺在浴缸里泡着,用毛巾搓了下脸,天和也不避他,进来伸手试了下水,说:“别泡太久,十五分钟起来。” 天和把刮胡刀放好,出去躺在床上,随时注意着浴室里动向,怕关越太累了泡昏过去,但很快就听见吹风机与电动刮胡刀的声音。关越换了睡衣出来,天和便朝里挪了个位置,关越睡外,天和睡里。床很大,两人盖着同一张被子,互相几乎碰不到。 今天来的亲戚实在很多,想必所有客房都住了人,天和倒不担心这八天里会发生什么——亲人去世,头七还没过,关越再怎么样也不会有心情。 两人安静地靠着床头,天和知道关越需要安慰,只是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谢谢。”关越朝天和说。 “不客气。”天和平静地说。 关越侧头,望向天和,两人沉默对视片刻,关越说:“方姨说得对,我该多回家。” 天和不想让关越再沉浸在愧疚里,说:“对了,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天和跨过关越,跳下床去,从衣柜底下将木箱里的信、本子拿出来,回到床上。 关越:“……” 天和:“收到它的时候,你重新看过吗?” 关越摇摇头:“不知道密码,箱子是天岳寄过来的,我打不开,就寄回家了。” 这是许多年前,关越写给天和的信,天和把它收在家里的小箱子中,出国以后没带在身边,全给忘得一干二净。结果闻天岳听到他们分手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把这个箱子寄回给关越,当时关越刚回国,还没住处,便直接寄到了太原关家。 天和展开最底下的一封,念道:“宝宝,倘若不是惧怕不可知的死亡……” 关越与天和坐在床上,埋头看信。 “……惧怕那从来没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关越低声说。 天和端详信件,递给关越一封,又拿起另一封,说:“我们也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所以不必难过,众生只是人间的过客,唯流传隽永的爱,方是不朽与永恒。” 关越沉默。 天和说:“都是你写给我的。” 那一年父亲去世,恰好正是暑假,天和还只是个半大的小孩,十岁的他对突如其来的死亡,一下彻底蒙了,关正平把十四岁的关越从伦敦叫回来,协同打点闻元恺的后事。葬礼后,关越陪着天和,在闻家住了接近一个月,每天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边。 大哥没有任何消息,闻元恺的后事全部由关正平与天岳、关越亲手操办,关正平还要负责帮助打理他与闻元恺的公司。 天岳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回家强忍悲痛,甚至没力气去察看天和的情况。关越便在每个晚上抱着天和,直到他入睡。等到所有的事情结束,开学时,关越才只身回往伦敦。大家都要读书,天和虽然已修完了义务教育的几乎所有课程,在情感上,却远远还没长大到能坦然承受的地步。 于是在伊顿上高中的关越,每一周都会给他写一封信,有些是英文,有些是中文。关越的英文字体写得非常漂亮,天和的字就是跟关越学的。 那个时候的他们,随时可以通过视频聊天,关越却采用了这种古老的方式,写下了他在修习哲学课程里,涉及生与死、涉及人生与世间悲欢离合的感受,盖上他的私人火戳,贴上维多利亚女王的邮票,让邮差不远万里远渡重洋,送到了天和的手里。 信中有莎士比亚,有苏格拉底,有萧伯纳,有纪伯伦,有孔子、老子、释迦牟尼、施洗者约翰、琐罗亚斯德;有梵高与贝多芬、普希金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信中遍布着人类历史上璀璨的星辰,拆开信时,天和仿佛能听到生与死那道宏大河流彼岸所传来的声音。 “还有这个。”天和端详那本黑皮笔记本。 关越:“?” 天和先是躲到床脚,再翻开,说:“来,让我大声地念出来……” 关越:“!!” 关越想起笔记本里的内容,不顾一切地去抢,天和只不住躲,念道:“图灵密码,是关于爱的密码,在爱的面前,死亡的阴影……” 关越险些两眼一黑,按住天和,一手锁他双手手腕,两人就像小孩子一般,开始争夺笔记本,关越手脚并用,说:“不要念了!” “你干什么?想动粗?放手!”天和一脚踩在关越脸上。 关越敏捷地锁住天和脚踝,伸腿侧绞,锁住天和,一脚踩住笔记本,用力踢到床下。天和拼命挣扎,咬了关越脚踝一口,关越一声怒喝,缩回脚,天和不依不饶,抓着关越的睡裤还想抢,差点把他的丝绸睡裤扯下来。 天和:“你先动粗的!” 关越终于如愿以偿,放开天和,躬身拿起黑皮本子,翻开看了一眼,又合上,那表情简直是崩溃了,侧过头,天和好奇观察他,忽见关越努力控制着笑,终于破功,笑了几声。 那是小时候,关越为天和写的一本小说,小说的内容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去世了,却与他玩了个游戏,把他所有的记忆,留在一个虚拟网络游戏里,让他进入游戏,以寻宝的方式获得父亲的陪伴。 关越先是给了天和封皮,小时候的天和收到时,有点莫名其妙,接着关越每写一页,就寄给天和一页,一页一页的故事从伦敦飘洋过海飞来,天和读完以后,把它装订在了这个黑皮笔记本里。 那年关越只有十四岁,获得推荐信后,第二年将进入牛津PPE本科,他的文学与戏剧课自入学后就是全级第一。稍逊一筹的中文,也能写出许多简单朴实,却直指人心的句子。于是他在学业最繁忙的时候,每天晚上用小灯照着,在床上抽空为天和手写下了这本二十四万字的长篇小说。 小说里的主角,就是以天和为原型。 哪怕是十四岁写的小说,天和觉得现在拿去发表的话,凭着优秀的文本与情节,一定也是畅销书,而且根本看不出是十来岁的人写的。而关越在间隔年陪他环游世界时,还利用在船上的时间,翻译了一本西方诗摘,并出版了,用稿费给天和买了一只小蓝猫,就是现在家里的小田。 但对关越来说可就不一样了,现在再回头看中二期写的东西,只想赶紧挖个坑,把它埋……不,必须烧成灰,再绑在火箭上,发射到太空里去!如果可能,最好把火箭也一起射进仙女系的黑洞里!永远、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还想再看一次,”天和说,“给我看看吧,很多情节我都记不清了!” 关越把东西全部收回箱子里,密码打乱,扔进衣柜最底下,想了想,又提着出来,打开家里保险柜,把箱子扔进去,一脚踹上保险柜门,手指飞快地转了几下密码锁。 “改天得让人把这个保险柜,沉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关越四处看看,最后说。 天和抱着枕头,躺在床上,哈哈哈地笑。 关越如释重负,喝了点水,冷静片刻,坐回床边上。 “在爱的面前……” 天和说了半句,忽然自觉打住,那是关越写给他的小说里的第一句话,在爱的面前,死亡的阴影终将退去,伊甸园的光辉朗照大地。 然而在这个夜里,说到爱情,对他们现在的关系来说,似乎不太合适。 “睡吧。”关越说,继而关了灯,与天和盖着同一张被子,稍稍分开,窗外响起大雪的声音,天和便在这黑暗里入睡。 第30章 翌晨,天和醒得很早,因为上次来时在关家睡到早上十一点,被说教了一顿的事情令他很在意。大家族的习惯相当复杂,稍一不注意就要出错,早饭时天和与关越换了衣服,先去问候关越的父母,正厅里来了不少客人,政府的、商界的,正与关正瀚闲聊,关正瀚对天和的介绍,是:“关越的同学。” 早饭后关越去接待客人,家里灵棚已经搭起来了,罗绮芬与几个马来西亚的远亲正喝茶闲话,双方语言不通,便叫天和过去当英语翻译。陪远亲们用过午饭后,大家各自回去睡午觉休息,才把天和放回来。 客人一拨接一拨的,天和起得早了有点困,到灵堂里看了眼,师父们正在念经。天和稍坐了下,便依旧回到茶室去,关家没有喝咖啡的习惯,他只得喝杯茶打起精神,免得下午又派他事。 奇怪,今天一整个上午,普罗都静悄悄的,该不会是在作什么妖?天和倏然警惕起来,走到茶室外,忽然听见了相当诡异的对话。 普罗:“所以你的逻辑有问题,像亲戚、关越的爷爷、关越,他们就不会爱上你。而且根据最新的统计,地球上的同性恋达到……” 女孩:“这是一个夸张的修辞!当我说‘没有男人不会爱上我’的时候,是为了彰显我自己的魅力。” 普罗:“你确实很有魅力,但这么说是不合适的。作为男人,我也不会爱上你。” 女孩:“你怎么能算是男人?” 普罗:“当然,是的,你不觉得我很有男人味吗?” 天和:“普罗!你在干吗?!秋姐……好久不见。” 一个长发的女孩穿着黑色汉服,坐在茶室里,用一个小磨弄咖啡粉,一旁放着个小音箱,她正在与音箱闲聊。 普罗:“我在与张秋讨论要如何让喜欢上她的人与动物彻底死心的办法,包括四十七个人类与一只公雪豹。” “等你好久了。”张秋说,“给你带了点咖啡,我就知道你要回来。普罗米修斯是你的电子宠物吧?” 普罗:“确切地说,我是天和的男朋友。” 张秋:“程序就程序,吹什么男朋友,你去买根糖葫芦拿过来给我看看?” 天和万万没想到,普罗居然会找关越的表姐搭讪,幸而张秋对人工智能没有认识,而普罗的表现,尚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你们聊多久了?”天和说,“我就说普罗怎么一直没给我惹麻烦。” 普罗:“因为你不想听到他们对你的评价,所以我觉得你也许暂时不那么需要我为你翻译山西方言。” 天和在茶案前席地而坐,心想太好了,正犯困就有咖啡喝。 张秋说:“一上午了,他一直在努力地朝我证明,他是你的男朋友。”说着把手伸过来,天和便吻了她的手背,张秋说:“昨晚就想找你聊天,不过我猜你得陪陪关越。” 张秋是关家的亲戚里与天和关系最好的,也是唯一一个与闻天衡、闻天岳都谈过恋爱的女孩,细想起来天和也觉得相当神奇,自己的两个哥哥,居然都会爱上张秋。 张秋曾叫“关秋”,当年关越的一名堂姑嫁给了一名院士,夫妻俩都是研究古代服饰与民间风俗的知识分子,醉心于学术的小两口某天突发奇想,打算生个小孩继承两人的优秀智商。生下来以后却被折腾得焦头烂额,于是把这个包袱扔回了关家,把她强行过继给了关正瀚。 关正瀚明显不太喜欢这个脾气诡异的女孩,又把她塞给了关越的爷爷奶奶,关秋便与关越以姐弟身份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关秋的亲生父母因一场车祸逝世,便改回本姓,继承家业,毕业后便开始做甲骨文研究。 张家不算富有,胜在稀奇古怪的古董多,张秋资助了一百二十个小孩,除了偶尔视频看下小孩子们,剩下的时间就是在书堆里研究她的甲骨文。钱花得差不多了,就让拍卖行的员工上门来收个明清的古董去拍卖,关正瀚三不五时在拍卖会上看到张家的古董,实在气得够呛,却又拿张秋没办法。 当年张秋在哈佛读甲骨文专业时,回北大交流,恰好天衡去拜访高中同学,顺路去找张秋打了个招呼,并约好一起去听克林顿的讲座。在对莱温斯基的评价上,张秋愤怒地与天衡在会场第一排用英语大吵,克林顿在台上听见后差点被当场气得不能自理,最后把两人一起赶了出去。 后来两人就认识了,那会儿天和还很小,张秋参加学术交流会时,每次都主动来闻家拜访,一来二去,天衡便开始追求张秋。 张秋长得不算漂亮,至少不能说是通常意义上的“美人”,出现在天和面前时,总是像个疯子一样,头发乱糟糟的,随便绾着奇怪的髻,就像刚从废纸堆里爬出来的年轻巫婆。戴着厚厚的眼镜,额头宽且高,皮肤不注重保养,又长期不出门,带着病态的白皙,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场,犹如语文课本上的李清照配图。 张秋虽然成天在家做学术,人情世故却一点也不含糊,她读了太多的书,中国五千年文明史中,尔虞我诈的算计与争斗,都铭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八百度近视外加散光的眼镜下,一双灵慧的眼睛常对这个虚伪的人世放射出毫不留情的嘲讽,说起话来,常常让人下不了台。 以前关越对天和某一部分评价就是:你嘲讽人的时候,有些想法很像我姐。 当然在表现上也有区别,天和是隐晦的嘲弄,张秋则是直白的讥讽。天和就像个顽劣的小孩,总喜欢给人下套,就像三不五时喜欢伸脚,偷偷绊对方一跤。张秋则像是看什么不顺眼了,上前直接一耳光。 当年张秋差一点就成为了天和的大嫂,但不久后,天衡与张秋因感情不和而分手,张秋毫不犹豫地退了天衡的婚。过了数年后,天和的父亲闻元恺逝世时,张秋前来吊唁,葬礼后天岳突然就对张秋动心了,开始疯狂地追求她,两人便谈起了恋爱。 这场恋爱持续了半年,最后张秋又把天岳甩了。冷战时,天岳已经准备好朝她求婚,泪流满面地取出戒指盒来挽回,张秋正气不打一处来,顺手甩了天岳一巴掌,当场把戒指盒连着钻戒一起打飞出去。 闻天岳酝酿这么久,本想痛哭一场,说不定就成了,没想到长这么大,求婚还被对象当众掴耳光,这走向完全不合逻辑,当场就蒙了。 都说人生最美好的事,是在闻家三兄弟里,与闻天衡结婚,与闻天岳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与闻天和谈一场浪漫唯美的恋爱——张秋却明显把剧本拿倒了,先是退了闻天衡的婚,再与闻天岳翻脸,最后和闻家老三成了闺密,简直是一段跌宕起伏的传奇。 天和坐下后,一时无言以对。 “你的宠物说……” “男朋友。”普罗纠正道。 “他说他可以帮我把文献重新录入,还能修复龟甲。”张秋说,“你给我设置下?” “呃,”天和说,“我觉得普罗不太会辨认甲骨文,不过可以试试。” 普罗说:“我保证这不是问题,你太抗拒信息时代科技了。” 张秋说:“如果电脑软件都像你一样方便,我也不会太抗拒,现在随便装点什么就给我绑一堆东西,太烦了,而且操作系统也很不友好。” 天和知道张秋理想中的“操作系统”是那种坐在家里翻书的时候,只要说一句话,智能AI就会把所有的资料都找出来,显示在屏幕上的那种,这确实很不容易。 她就像大部分的历史学者一样,一千多平方的家被改造成了图书馆,一到四层全是书架,各种古籍、孤本,上面插满了批注与便签,碰到疑难时她宁愿去拉开一个巨大的柜子,拿出对应抽屉的书卡,到书架上找到那本书,坐下来研读,也不喜欢用互联网与信息库里的文件检索功能。 “我试试。”天和说,“但这需要花点时间,也许夏天能给你一个更方便检索的软件。” “不着急。”张秋说,“关越那死小孩帮你忙了吗?” 天和说:“帮了不小的忙,青松出手救了Epeus,谢谢秋姐。”继而接过咖啡,说:“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得去美国一趟,找找二哥的下落。” 张秋显然已经从普罗那里得知天和家里的情况了,淡定地说:“什么时候出发?我陪你找,当地华人很多我都认识。” 张秋有不少同学留在波士顿,都是出身于学东方文化的华人显贵。天和忽然想起了别的事,说:“你知道一个叫佟凯的吗?好像是和你一级的,学法律。” “啊?”张秋想起来了,说,“那个讼棍,第一天入学就和哈佛打官司的。” 天和:“……” 张秋又说:“官司还打赢了呢,我记得他喜欢男生,还参加了LGBT的平权运动,把我们学院的快餐厅也告倒了。” 外头一个外卖小哥在佣人的监视下来了,紧张地说:“那个……关家叫的跑腿,两串糖葫芦。” 普罗:“我随便入侵了一个人的手机,用他的外卖软件叫的,现在你应该愿意承认我作为天和男朋友的身份了。” 天和:“……” 张秋:“……” 天和接过糖葫芦,与张秋对视,张秋只得说:“好的,弟夫,这里暂时没你的事了。” 普罗:“我帮你们烧开水吧?” 天和:“可以的,麻烦你了,男朋友,话说佟凯他……好像是荷兰籍?” “嗯啊,家中世代以挤奶为生。”张秋说,“祖母是公主,家里女孩子当家,有个姐姐,继承家业后成为了德林的掌门人,整个哈佛没人能吵得赢他。” 天和心想佟凯听到这话估计得吐奶,又问:“感情生活怎么样?” 张秋:“处男。” 天和:“你连这个都知道?” 张秋:“长着一张处男脸我就当他是处男,你要学会透过现象观察本质。” 天和道:“好吧,能不能给我说说他读书时候的事?” 张秋回忆片刻,想起少许片段,她与佟凯不熟却也打过几次交道,印象是这个人很烦,因为太吵了。打交道的原因是几次慈善活动里,佟凯帮一群黑人小孩打官司,恰好张秋是这个慈善项目的捐助者之一。 后来他们还在一个中国画的艺术沙龙上碰过两次面,当时佟凯非常绅士地在给一个西班牙小男生讲解国画的散点透视技法,在一旁的张秋嫌他话太多,把夹头发的塑料夹拔下来,夹在了佟凯的嘴上。 “人品应该不错。”天和说。 “一个善良的、有钱没地方花的小处男吧,”张秋点评道,“理想主义者,家里和荷兰王室还是亲戚。怎么,他在追求你么?” 天和说:“他和我最好的朋友在谈恋爱。” 张秋便点点头,一人喝茶,一人喝咖啡,相对沉默不语。 “你哥……” “我哥……” 天和与张秋同时开口。 天和哈哈笑,趴在茶案上,张秋想了想,说:“我决定还是嫁给你哥好了。” 天和说:“哪个?现在大哥二哥我都不知道下落呢。” 张秋爽快地说:“随便,哪个先回来就嫁哪个吧,对我来说都一样。因为最近我发现拿书的时候没人给我扶着梯子,差点摔骨折了,太危险了。” 天和:“你需要一个助手或者管家,不是结婚。” 张秋:“我不喜欢陌生人出现在我家里,丈夫的话,勉强还可以忍受。” 天和:“秋姐,你真的想好了,要和一个男人共度一生吗?不是扶梯子的问题,我总觉得这个决定稍微有一点草率……” 张秋理直气壮地说:“想好了啊,只要他长得还行,注意下保养别发胖,平时在家里别开口来打扰我,需要的时候喊一声过来帮我扶下梯子,就好了,我可以忍受一个这样的丈夫一辈子。” 天和:“好吧,不过看到爷爷和奶奶,我觉得还是……嗯,这种感情挺美的。” 张秋淡淡道:“你知道吗?奶奶去世后,爷爷好几次自杀过。” 天和:“这个……秋姐,也是喜丧了,你觉得我二哥会躲在什么地方?” 天和想把话题强行转开,却被普罗硬生生又转了回来。 普罗:“为什么?” 张秋无视了天和,朝音箱说:“因为他觉得一个人活着没意思。” 天和道:“秋姐,不要听亲戚们胡说。” 张秋说:“我过来看爷爷的时候,我亲眼见到的,有一次他想跳井,有一次想上吊,都被我拦下来了。” 天和:“……” 普罗:“分离一定让他很难过。” 张秋:“对,可老爸不想让他这么早走,你知道为什么吗?天和,不要这个表情。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活到老,学到老嘛,人情世故,世间百态,就算你不想去了解,它也在那里,不会消失,这么接地气的人家,回来一趟,又有免费的小品看,何乐而不为呢?” 普罗:“为什么?” 张秋:“因为如果爷爷走了,遗嘱就要公布,里面有一笔钱是给关越的,爷爷最疼他了,爸不想让他翅膀太硬,否则人一跑,家里就再也管不着他了。他们也不希望你俩结婚,因为遗产里还准备了给闻家的聘礼。” 天和一手扶额,说:“我对钱真的没什么兴趣,而且同性婚姻和传统婚姻不一样,聘礼嫁妆什么的实在太尴尬了。不过,一定也有亲情在里头吧,你别把叔叔想得太……” 张秋说:“可见一大家子人之虚伪,现在亲戚们都在拼命讨好关越。” 天和知道张秋一直不喜欢过继后的养父母,当年关正瀚与罗绮芬很艰难才生下了关越,张秋过继来时,老太爷的本意是一子一女,成一“好”字,没想到关正瀚并不喜欢这个女儿,连表面上的疼爱都懒得给,最后还是扔回给父亲养了事。张秋就像个被嫌弃的皮球,到处被踢来踢去,而关家又过于讲究礼教,表现得相当重男轻女。天和不想问关家祖父有没有给张秋留嫁妆,毕竟打听钱的事情很不礼貌,但看张秋过来参加葬礼,明显对亲戚们都有点不爽。 张秋:“我只是觉得爷爷太可怜了,到最后什么都记不得,还被儿女这么对待。” 普罗说:“每个人对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理应有自主选择权。” 张秋答道:“是的,现在关越自由了,不用再在意他们的想法了。” 天和看张秋每天埋在书堆里,估计并不知道内情,便小声说:“我们已经分手一年多了,秋姐。” “哦。”张秋点点头,说,“因为他们那天说你的话吗?” 天和:“那些我都没放在心上。” 普罗:“可是你明明说了不想再回忆的。” 天和:“……” 张秋:“普罗,我现在发现了,你是不是经常拆天和的台?” “是的!”天和道,“他简直是拆台高手,不过告诉普罗也没关系,上次回家,公开了我们在一起这件事,他父母和他舅妈吃饭的时候……评价了我几句,以为我听不懂,其实我听懂了。” 普罗:“如果关越知道,他一定会很生气。” 天和:“当时他不在,去陪他爷爷了,不过我不想告诉他,免得待会儿别人家吵起来,更烦了。” 普罗:“不必难过。” 天和:“没有难过,我认真地请你保密。我很喜欢爷爷奶奶,所以这种不快是可以冲抵的,以后少和他们打交道也就是了。” 张秋说:“老头子总算解脱了,这几年里孤苦伶仃的,我看了就不忍心,那天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是让你俩‘牵好手,照顾好对方’,你听懂了吗?” 天和没听懂,爷爷去世时说的甚至已经不是山西官话了,而是某个小山村里的土话。这么说来,亲戚们铁定又兴奋地开始了新一轮传播。 普罗:“关越来了。” 张秋:“不用每次都给我预告一下谁来了,这很无聊。” 普罗:“我只是想提醒天和。” 关越走进茶室,显得有点疲惫,朝张秋点了点头,一瞥天和,天和还在想关爷爷临终前的那句话,有点难过。 佣人捧了别在袖上的黑纱与方麻,放在桌上。 “下午还忙吗?”天和朝关越问。 关越摇摇头,表情木然,早上天和睡醒的时候,关越已经起床去陪客人,被窝里还留着他的体温。茶室外下起了雪,关家大宅近两万平方米的所有房间,连着室外长廊都有地暖,连花园底下也有暖气管道,保持泥土不结冰,倒是很暖和。 张秋拿起黑纱,别在胳膊袖子上,关越拿了块方麻,打开别针,天和接过,关越便侧过身,让天和摆弄。 天和别上去时,针在手上轻轻地刺了下,再看关越,关越英俊的面容带着少许茫然,天和见过他爷爷年轻时的黑白照片,既高又帅,与关越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天和忽然间悲从中来,抑制不住眼泪,哭了起来。 “怎么了?”关越神色一变,不知所措,先看张秋,再看天和。 张秋却一脸淡定地喝茶,天和擦眼泪,关越伸手想抱下他,天和却示意别动,把孝麻给他别好。张秋递过来一块布,关越接过,给天和擦眼泪。 张秋:“小弟,这是擦茶案的抹布。” 关越:“……” 天和笑了起来,挡开关越,很快就好了。 关越不安道:“姐,你们聊了什么?” “没什么。”张秋自若道,“再问揍你了。” 关越最怕就是张秋,小时候一路被张秋教训到大,导致现在还有心理阴影。一时三人表情木木的,只坐着喝茶。 “过段时间,你去把天岳找回来。”张秋朝关越说。 关越“嗯”了声。 “还没问你呢,你怎么照顾天和的!”张秋说,“就抠成这样?” “没有。”天和说,“关越出面给我担保了,现在家里正常了,挺好的。” 张秋:“呸!” 张秋又毫不留情地教训道:“当年要不是小叔和元恺叔出了这笔救命钱,关家这堆破纸,拿去给人擦屁股都……” “姐!”天和说,“太粗俗了!” 张秋:“亏你们一个两个这么会算计,好几亿的钱,一借就是三年,还了本金,利息呢?现在倒是没人提了,爷爷忘事,大伙儿就跟着一起装傻?” 天和忙道:“Epeus当年就是爸爸和正平叔合开的,正平叔有权抽调资金,利息肯定早就抵了,别这么说。” 张秋又朝关越说:“别人家的公司里,小叔有股份,就合该元恺叔也欠你们的,对吧。” “姐!”天和终于听不下去,“别说了,太尴尬了。” 关越喝了点茶,又看天和,天和说:“爸爸和正平叔怎么商量的,我不知道,这不归我管,我也没权管。过去的事,他们肯定有他们的解决方式,私底下也一定有说法,轮不到咱们操心。咱们两家向来是世交,从爷爷辈就认识了,互相帮过忙,不存在谁欠谁的,关越,你别放心上,帮我担保,我已经很感激了。” “自己瞧瞧人家说的,”张秋无奈道,“死小孩就知道拿你们老板的钱做人情。” 天和笑了起来,张秋性格实在是太彪悍了。又坐了会儿,大雪沙沙地下着,让人感觉平静而美好,张秋便拿了几本书,分给他们,坐在案前看书。张秋读一卷上上个月不知道从哪个墓里挖出来的竹简拓本,关越读《芬尼根的守灵夜》,天和不想看太难懂的书,拿了本《傲慢与偏见》,看得津津有味。 当天关越父母、张秋、关越、天和,名义上的一家人总算开始共进晚餐时,高潮来了。天和简直不敢回忆那顿饭吃了什么。张秋蓄力两个整天后放了大招,几乎是毫不留情,借与天和闲聊的机会,讽刺养父母,且金句频出,不是暗中嘲讽关家忘恩负义,就是指责爷爷没人管,不如一个未出阁的孙女回来探望得多,顺带着把关越也一起嘲讽了一顿。反正来来去去,话里话外,丝毫不给养父母与弟弟留半分情面。 关父关母早有心理准备,倒是很淡定,在张秋气定神闲、既不耽误吃饭也不耽误嘲讽人的机关枪面前,努力地维持了涵养。 关越只是沉默地吃着饭,丝毫没有解围的意思,天和快要尴尬疯了,只好努力打岔,想方设法地把话题转走。奈何几句话一过,又被张秋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最后张秋先告辞时,关家父母明显地松了口气。 这下完了,天和心想,待会儿铁定觉得,张秋是来替他闻天和出头的,算了,反正印象已经这么糟了,随它去吧。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有客人时,天和便被罗绮芬叫过去当翻译,关家移民海外的亲朋好友陆陆续续回来,大多在美国。罗绮芬的态度则是“这是关越的朋友,从小就和我们家孩子一样的”,大伙儿对天和的谈吐与礼貌也很喜欢。 没客人时,天和便与张秋坐在茶室里读书,七天里雪化了又下,出殡以后,张秋也不告别,自个儿走了。送完爷爷去祖坟的第二天早上,关家人把罗绮芬准备的行李箱送到机场,关越与天和便上飞机,一同回家。 阳光灿烂,这座城市迎来了冬季最冷的季节,天和昨夜睡得太晚了,一直在想张秋的甲骨文分类与检索软件架构,翻来覆去一整夜,搞得关越也没睡着,半夜天和还热得蹬被子,关越只好一头毛躁地起来,把被子拉好,盖在天和身上。 这几天里与关越睡在一张床上很有意思,天和能清楚地从呼吸声里分辨出关越有没有睡着。大部分时候,关越都醒着,只是为了保持安静,侧躺在床边面朝外,只占了很小一块地方,背对天和,只给他一个孤独的背影,静悄悄地睡。 这令天和总想恶作剧地伸脚一踹,关越就会失去平衡“砰”一声滚下去。 两人都直到早上才睡着,关家的飞机又碰上天气管制,中午起飞,抵达时已是下午三点了。离开机场时,天和收到了司机小刘的消息,自己家的宾利就在停车场等着。 “哟,回来啦?”天和笑道,再见到小刘,心情还是很好的。 小刘在车旁鞠躬,说:“一周前接到方姨的通知,就赶紧回来了。” “中间几个月的薪水,让方姨补上吧。”天和上了车,小刘把关越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答道:“薪水这几个月都开着呢,方姨只是让我回家休息几天。” 天和问过才知道原来家里佣人、司机、园艺师、保安统统没有解雇,方姨只是暂时打发他们各自回家休息,薪水照开,等她的消息,再让人随时回来。 小刘放了首巴赫,说:“方姨说这几个月很重要,太铺张了被人指点也不好,稍微低调点,只要公司撑过去就好了。” 天和心想你当着关越说这个,别人不知道怎么想,旋即看了眼关越。 两人坐在车后座上,关越只是沉默地看着车外景色。 天和只得说:“方姨倒是对我挺有信心的。” 小刘道:“大家都觉得闻总一定能撑过去,你们闻家人,都是是天才啊。老天爷赏饭吃的人,不会去讨饭。” 天和答道:“你们真是太乐观了,要不是关总,现在我真的一定在要饭。” 小刘笑道:“也谢谢关总疼我们家闻总。” 关越:“不客气。” “还是叫我名字吧。”天和心想这个疼是什么意思,能别用这么暧昧的动词吗,也实在不习惯小刘从他接手公司后,强行改的这个称呼,“可以不要放巴赫吗,听到巴赫就想起滚筒洗衣机,又想起了我的可怜的小金。” “小金已经好了,”小刘说,“吃得比以前还多呢。” 车下高架,天和看了关越一眼,只觉得他今天又有点不对劲,早上被闹钟叫醒后,关越上飞机,下飞机,全程一句话没说。 “来我家住一段时间吧,”天和朝关越说,“住到元宵节过完?” 关越转头,打量天和。 天和说:“后面公司的事,还有一些经营方向的问题,我想请你教教我,在公司的管理上,我觉得我就是个白痴。” 亲人离世的悲伤就像一壶后劲强大的酒,初初难以感受,在那冲击之下只会觉得茫然,过后的半个月到一个月里,梦见回忆,走在家里时,那种伤感才会缓慢地释放出来。当初父亲离世时,天和直到将近半年后,才意识到父亲已经真正地、永远地离开了自己。 关越比他更孤独,天和去过他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猫在回太原那天已经送回来了,他觉得现在的关越,需要人陪伴,暂时搬过来住到春节后,起码家里能让他感觉热闹点。 关越答道:“公事去公司谈。” 天和只得说:“真的不来吗?方姨也希望你来住段时间,昨天特地帮你准备了起居。” 关越答道:“改天我会去看她。” 天和只得吩咐小刘先送关越回家,到得高层公寓前,车停下。 音乐停了,天和与关越之间持续了一段漫长的沉默。 两人只是互相看着,不说话。 小刘下去把关越的行李箱取出来后,便站在一旁耐心等候。 关越想起了什么,伸手进西服内袋,天和眉头稍稍一抬,望向关越,但很快,关越就停下了动作。 最后,关越开车门,下车。 “回头见。”天和轻轻地说。 关越推着两个箱子,公寓里的保安忙出来接过,关越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大厦里。 天和正回忆着那沉默的滋味,普罗在车载音响里忽然说:“他今天为你准备了戒指,出门前,我从摄像头里看见他沉默再三,最后把戒指收进了西服的口袋里。” “谁?谁在说话?”小刘被吓了一跳。 天和解释道:“我爸设计的人工智能,你把它当Siri就行。普罗,不要突然开口,你会吓到他们。” 普罗说:“因为你没有戴耳机,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事实,现在你只要追上去,进公寓里,从背后抱着他,再顺势滑下来,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 天和:“普罗!” 小刘:“……” 普罗:“我正在努力地让他等不到电梯,你现在去的话,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会儿,让他进不了电梯,他已经非常不耐烦,按电梯键按了二十二下。” 天和:“你还是把电梯放下来吧,我觉得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一个人静会儿。” 普罗:“本来他准备在今天寻找合适的机会,朝你求复合,可惜被你那句‘关总’激怒了,你不该这么称呼他。” 天和:“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会在意一个称呼?” 普罗:“你们的谈话所透露出的巨大的信息量,也让他觉得很难过,他应该是误会了,认为你先前破产的窘迫境地,都是装给他看的。” 天和:“你又学会了一个词‘巨大的’,算了,礼拜一也得上班,我再去解释清楚,重新邀请他一次吧。不过他要是过来住,听见小金一直骂他,只会更生气。” 普罗:“我想不会,听见小金骂他,他应该会很快乐,如果你的鹦鹉愿意追着他骂,效果就更好了。” 天和:“有病吧!你觉得这可能吗?!” 普罗:“当然,因为这意味着……” “停。”天和说,“我今天本来心情很好的,不要再说了,普罗,我快要郁闷死了。” 普罗提完关越后,天和整个人都快爆了,原本家中资产解冻的快乐,一下就跌进了谷底,更有种挥之不去的负疚感,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给关越发了条消息,朝他道歉,解释司机的话。小刘当兵出身,既保护天和两兄弟的安全,又给他们开车,做人不太油滑,更没意识到这么说会让关越误会,但天和也不打算责备他,毕竟他说的是事实。 天和写完一大段解释以后,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只觉得这么解释更加欲盖弥彰,便停了下来,正想删掉改成明天面谈时—— 小刘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天和不小心一侧身,碰到发送键,那条信息“叮”地发了出去。 天和这下真的爆了,怒吼道:“小刘!” 小刘精神抖擞,高兴地喊道:“到!” 天和:“………………” 天和满脸抓狂,突然想到撤回,正要操作时,关越却已经看见了,回了个【垂眼微笑】表情。 “交给你一个任务,普罗,”天和深吸一口气,怒吼道,“给我黑进腾讯的服务器,我要这个表情从此消失在世界上!!!” 普罗:“现在进程开得太多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停掉一个的话,你可以自己选停哪个。” 天和:“你到底都开了什么进程?” 普罗:“你的旧家电器和新家电器、青松资本日光灯控制系统、咖啡机、关越办公室的烧水壶与数控门、汇丰大厦的六个电梯、美国国防部的后台、太原关家大院的所有摄像头与家用设备、江曼酒店总店的十二个电梯与奢侈品店的摄像头、关越家的电影存储盘与烤箱、‘美好时光’足浴城的下单系统、江子蹇的连连看游戏,佟凯的荷兰养殖场猪栏的摄像头……” “你跑到佟凯家里去看他的猪干什么?!”天和难以置信道。 车开过市中心安春路中林华府,抵达种满女贞树的一处闹中取静之地,大铁门打开,轮班的保安在门口朝天和躬身行礼。 车停在别墅的大门口,天和下车,方姨站在门外,带着六名佣人、厨师、园艺师、杂工,等候已久,小刘关上车门,走到队伍一旁。保安快步过来,十二人排齐队列。 “小天回来啦?”方姨笑道。 “欢迎三少爷回家。”所有人齐声道,同时鞠躬。 天和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当真百感交集。 “谢谢大家。”天和伤感地笑了起来。 第31章 终于一切都恢复正常了,整整四个月里,二哥留下的烂摊子,简直是天和这一生所面临过的最棘手的难题。游泳池放好水,二十四小时恒温,方姨把后院的温泉准备好,毛巾与浴衣叠得整整齐齐,放上一杯冰滴咖啡。 每个地方都插好了开得绚烂明亮的郁金香,充足的光照下,巴赫的乐声在家中流淌。佣人们在这一周里打扫了里里外外,擦拭了家里的画与相框、摆设,天和与兄长们、父亲的合照重新上了相框,被摆进了书房。 门口的喷水池清理过,延伸开去的池子里,锦鲤吐出几个泡泡游走,蓝猫蹲在温泉池畔,一脸呆滞地看着天和泡澡。 镁温泉洗过以后非常舒服,天和洗完澡,陷在沙发上,抬头望向小金。 “小金最近不说那三句话了。”方姨说,“不过饮食很正常,小林来看过几次,认为没有大问题。” “太好了。”天和说,“我也不想再听见关于A股的任何消息。” 有许多东西,直到失去了,才发觉它的重要,天和环顾家里,还记得这房子是四岁半时,父亲在市中心买的,当时大哥与父亲都很喜欢这个地方,于是父亲从一名外交官手里,把它买了下来,翻新,重做。 地上三层,顶楼是父亲的房间与大书房,以及工作间、读书间与天和小时候的玩具室。 二楼是三兄弟各自的卧室、客房、方姨的卧室,与一间小书房,供私下会客使用。 一楼是餐厅、客厅、酒吧、厨房与室内、户外两个游泳池,花园里还做了个小温泉,侧院有另一栋小建筑,以前是外交官会客的茶室与娱乐室,现在被改成了十间佣人房。 地下一楼则是Imax的私人影院、健身房与藏酒室。 地下二楼是杂物间与车库。 二十年前的房价,不过是现在的一个零头,但父亲与大哥亲自装修它,花了很大的心思。母亲离婚后,天衡与天岳决定,以后大家能住就尽量住在一起,哪怕成家以后,这样也好照顾爸爸。 小天和当然没有问题,在他的世界里,一家人分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直到今天,信誓旦旦大家要在一起的天衡与天岳,都不知所踪,幸好天和竭尽全力,终于守住了这个家,回想起过去的四个月,天和才渐渐地有点后怕。 翌日,所有为闻家服务的机构、私人委托者全部到齐,天和坐在餐桌一头,面朝理财顾问、律师、基金负责人、公益组织负责人等等,开了一个简单的小会,一切照旧。闻家来了好几批人,上门后天和简单会客,准备了礼物,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的付出,再把人一个个地送出门口。 最后在客厅里,天和留下了那姓白的老律师,以及理财顾问,这两人都为闻家服务了超过二十年,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人了。 “当务之急,”理财顾问说,“是调整您的资产结构。” 天和说:“现金流还有点吃紧。” 白律师喝着葡萄酒,说:“最艰难的时期已经度过了,天和,你很了不起。” 天和手里转着一支铅笔,抬头看两人,现出温柔的表情。 “你很了不起。”方姨放下咖啡,笑着摸了摸天和的后脑勺,“闻家的孩子,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您很了不起。”理财顾问说,“多少家庭,一夜间说倒就倒了,虽然我们一致认为,以您的力量,东山再起不是问题,却至少也要等个三五年时间。” “要不是关越伸出援手,我不可能成功。”天和伤感地笑道,看完了资产结构调整报告,签字确认,把它交给顾问。 “你太谦虚了。”白律师说,“如果愿意朝江家求援,江潮生一定也不会坐视不管,再怎么样,还有你的母舅家。” 天和说:“只是……” 理财顾问说:“青松资本决定为Epeus注资,这是个双赢的决策,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尤其在产业峰会上,新的软件版本显示出了强大的实力,业界有多家公司决定投资Epeus,只是最后您把它交给了最合适的人而已。” “连这个都知道。”天和笑道。 白律师又道:“恕我直言,天岳的作风相当目中无人,无论取得什么成就,都喜欢归结于自身,这是一个极端。但对于天和你来说,你却总是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成功,归于他人的帮助,这又是另一个极端,你需要调整心态。” 天和只得点头挨教训。 白律师说:“相信你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你通过自己的打拼与努力得到的,外部环境确实给了你机会,但我相信,无论处在什么逆境下,哪怕关越不投,江家以及其他基金,也会来投。资本市场的规则是赤裸裸的,利益是所有决策的出发点。” 天和沉默了。 “资产结构经过新一轮调整后,”理财顾问收起授权书,说,“年盈利率可以达到10%到12%,我非常高兴,咱们双方能够在这样一个情况下,重建对彼此的信任。” “这真是一个‘惊人的’的比例。”天和笑道,这家银行曾经被天岳毫不解释地换掉过,原因是他需要更多贷款——这导致双方维持了将近二十年的关系险些彻底破裂。但这家银行,天和向来非常信任,对方则积极、主动地重新为天和设计了方案。 解冻后,现在天和名下的资产收益,一年可以维持在1.8到2亿这个区间,只要别再像天岳一样作大死,跑去投什么不该投的或是帮人担保,接下来的生活不会再有大问题。 把律师和理财顾问送出去时,一辆二手的东风马自达上全是泥,停在门口,车头还蹭了几道痕,江子蹇手摇下车窗,朝天和露出灿烂的笑容:“宝贝!” 天和:“……” 江子蹇:“新买的车,喜欢吗?过几天我准备用它接小凯去自驾游!” 天和家里这几天客人上门一拨又一拨,现在总算消停了,江子蹇也算好他的办事时间,亲自登门。 “我爸妈说过来看看,我说别了,你这几天铁定得忙死。”江子蹇朝方姨问好,说,“方姨,车千万别洗,我好不容易才蹭成这样的。” 天和:“……” 来到天和家里,江子蹇轻车熟路地朝沙发上一躺,开始喝爱尔兰咖啡。天和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电脑,开始思考接下来要怎么把公司亏损抹平的问题。 现在破产担保有了,青松为Epeus注资将在一个月之内到账,对赌条款是在明年的一月一日前,创造不低于七千万的利润,否则Epeus就会被青松整个收走,天和将失去所有技术专利的拥有权。 接下来,他需要重新寻找合适的办公场地,办完所有的手续,并在春节后开始招人,组建技术团队,找到合适的产品经理,带领他们完成整个量化交易与分析系统,测试,修改,在十月前完成第一批试用投放。再在第四季度通过软件销售与维护,来赚到这笔钱。 任务依旧繁重无比,天和有时甚至心想,我现在宁愿自己花钱买自己的软件,说不定还能快点完成对赌。 “开个party?”江子蹇说,“庆祝一下?” “请谁?咱俩吗?”天和淡定地说,“现在不就在开party了?” 江子蹇说:“请几个朋友,我把主厨叫过来?” 天和:“哪几个朋友?” 两人都沉默了,天和的朋友大多在国外,国内的朋友几乎全是二哥的朋友,Epeus破产后,朋友们的态度显而易见,压根就没人想和闻家再扯上任何关系。 江子蹇想了想,说:“吴舜可以吧?” 天和:“现在叫他过来,直接就可以开了。” 江子蹇:“跳个舞,喝喝鸡尾酒。” 天和:“三个人,两个人跳舞,一个人在旁边看吗?” 江子蹇:“……” “还可以叫关越。”江子蹇说。 天和拿起手机,说,“你想和关越跳舞吗?想的话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江子蹇:“我不想……” 天和:“那让关越和吴舜跳吧。” 江子蹇:“……” “还是算了。”江子蹇说,“最近我碰上了一个大麻烦。” “普罗,”天和说,“帮我搜一下这几个人,有合适的也请给我推荐。” 天和准备开始组建新的技术团队,瞄准了本地与北京的几个计算机大牛,但不少人都已经是高级工程师级别,要挖回来,也许会相当费劲,不过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现在的问题在于,自己实在太年轻了,恐怕开再丰厚的薪水,对方也不太会相信自己。 江子蹇:“我告诉我爸小凯的事了。” 天和从电脑里抬起头,诡异地看着江子蹇,说:“你不该现在就朝家里说的。” 江子蹇:“我爸问我为什么要开二手马自达……我就坦白了。” 天和:“你疯了!这种事你不该先找我商量下吗?” 江子蹇:“你去太原奔丧啊!我觉得他可以理解,毕竟他说过,只要是我喜欢的,他都喜欢,我哪知道他不允许?” 天和:“详细过程说了么?” 江子蹇:“那倒没有……” 江子蹇几天前告诉了父亲自己的恋爱心路,江潮生差点把手里的酒杯掉地上,母亲也震惊得打麻将连点三家炮,最后一炮还被胡了个杠上开花。 不行,绝对不行。这就是江家对此的态度。本来江子蹇正策划着,过完春节就朝“小凯”摊牌并表白,这下被泼了一头冷水。只得郁闷地来找天和搬救兵,希望他能帮忙说服自己的爸妈。 酒店大亨江潮生,本地名流界外号为“儿控狂魔”,从家大业大、名下连锁酒店遍布全世界,却只有一个独生子的现象就能看出来。 通常稍微有点家底的富人,都是一生两三个,更有人恨不得生个合唱队或是团体操队,反正养得起,人丁兴旺。但江潮生只生下了江子蹇这一个,理由是:要是有弟弟妹妹,就会分掉父母对儿子的爱,于是为了确保自己一辈子除了老婆只爱儿子,结扎了事。基于这种父亲对儿子近乎丧心病狂的疼爱,江子蹇成为了一个极易沟通的爸宝,不缺爱的小孩总是很好相处,什么事都愿意与父母说。 家里对江子蹇的原则就是没有原则,行为管制判断的基础只有一个——你喜欢就好。做什么都别委屈了自己。江潮生除了每天种种他的爱花以外,每天就是琢磨着怎么讨好这个宝贝儿子,让儿子高兴,儿子高兴他幸福,儿子低落他沮丧,儿子流泪他受惊,儿子快乐他欣慰,人生只靠哄着江子蹇过活。 江子蹇想学哲学,好,学,你喜欢就行。和男生谈恋爱,没关系,可以,你喜欢的,爸爸妈妈就能接受,只要对方爱你,我们就爱他,接受他成为我们的家人。 神奇的是,从小到大,江子蹇不仅没有在这溺爱下长歪,反而还培养出了阳光灿烂、善良有道德的美好品格。于是江潮生看到儿子这么帅这么优秀,喜欢得不知道怎么说,又导致了江子蹇更随性、更快乐,如此无限循环。 但是江潮生与老婆很快就意识到一个问题,江子蹇看样子是不想继承家业的,还很烦和各种俗务打交道。最疼爱的宝贝小驴,等爸妈挂了,以后要怎么过日子?钱会不会被人骗光去要饭? 江潮生不得不担忧起来,最后想了一个办法——儿子不想继承家业,可以指望儿媳妇的嘛。儿媳妇完全可以把企业做大做强!只要江子蹇能找到一个有本事、又爱他的男/女朋友,帮江家打理一下家业,最好是学管理的总裁世家,这样儿子下半辈子,就可以继续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会被人欺负。 这个儿媳妇嘛,理想状态下,自然是——出自闻家。 两家小孩同为竹马,江子蹇与闻天和上了同个幼儿园,又都喜欢男生,一个是攻一个是受,完美互嵌……天和的哥哥天岳还是打理家业的好手,把当年闻元恺留下的公司做得这么好,忽悠了这么多钱,虽然后来玩不下去跑路了,闻家的优秀基因不容忽视,又是清贵出身,能够极大地提升社会地位,这样江家也可以沾点光,和买不起的航天飞机扯上少许关系了。 只要江子蹇和闻天和结婚,两家当真称心如意,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婚姻了,钱不是问题,江潮生有的是钱,公司破产小意思,而且闻天和这么温柔的男生,一定不会欺负江子蹇。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先一步解决角色问题。”天和看着屏幕,飞快地修改代码。 “啊,”江子蹇轻松地说,“我决定到时候再说,只要相爱,这个原则还是可以妥协的。大不了我想想办法,好好地开发一下他的身体,再让他朝你请教一下经验。” “这个说法真是太色情了,”天和额头上三条黑线,“我没有任何经验可供分享。有也不会和那个……家伙分享。” 普罗:“改造他不如改造你自己,你要知道,大多数时候,开发自己明显更不容易遭到暴力抵抗。” 江子蹇:“现在我能感觉到他确实很爱我,相信他总有妥协的一天,关键在于这个摊牌……天和,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不不,免谈。”天和听到江子蹇的请求时,终于从电脑里抬头,“为什么你想和他结婚,要我去朝你老爸当说客?这太扯了,而且我周一还要上班。” 江子蹇忙道:“我的意思是,请你帮忙改造一下他,只要达到爸妈能接受的地步就行了。” “可是真正的爱情,是容不下半点虚伪的。”天和耐心地朝江子蹇说,“我不管他原本是个怎么样的人,假设是我,未婚夫也好,男朋友也好,为了让他们接纳我,去乔装出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心里一定会很难受吧。” 虽然因为“喜欢”,大家都愿意去演一下不属于自己的剧本,但天和已经受够了在关家的大家族面前那种时时注意别人眼色的表演,对于任何恋人来说,这是相当不尊重的。 江子蹇想了想,承认得倒是很爽快:“你说得对,我错了,是我忽略了他的感受。” 天和朝江子蹇笑了笑,江子蹇现在很头疼,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呢?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我需要创造一个我爸和小凯平等沟通、互相了解的机会。只要有了这个机会,我相信我爸一定会喜欢小凯,看到他在满是尘埃的外表下,那颗闪闪发光的内心!” “还是那句话,”普罗说,“改造他不如改造自己,你可以考虑循序渐进,尝试说服你的父亲,请求他从财富的宝座上走下来,进行一场平等的对话。” 天和倏然有不妙的预感,马上道:“普罗,不要再给他出馊主意了!” 天和的制止显然已经晚了,啊啊啊啊——先是江子蹇和佟凯互相演戏,接下来江子蹇说不定要拖上他爸过来一起演穷人,再接下来会不会是佟凯从荷兰把家里人叫过来……天和已经不敢想未来会发生的事了。 “嗨,小裁缝!” 礼拜一,青松资本。 佟凯满面春风,走进关越办公室里,朝天和打招呼的时候,天和正在忙他的招聘与修改公司章程,一见佟凯,马上说:“来得正好,帮我看一下这个合同。” 天和对公司管理的了解,仅限于在二哥身边的耳濡目染,毕竟当初两兄弟说好,天和回国后,天和名为CEO,实则负责所有的技术,天岳则负责其他所有工作。 两兄弟分工合作经营Epeus,现在天岳跑了,天和需要面对太多事情。首先得在春节前找到新的办公场地,从青松搬出去。 其次招募核心技术团队与行政团队成员,财务、法务、商务部门都要重组。普罗排出的日程简直密密麻麻,且大部分都是天和不擅长的事务。 今早天和刚到公司坐下,财务长就通知他去找关越述职,汇报第一季度的公司规划。天和心想你是我的投资人不错,可Epeus也不是青松的分公司,怎么感觉现在你变成我老板了。 天和一边逐条对内容,一边观察关越的脸色。关越看上去似乎很正常,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调整回了平时的精神状态,脸上看不出任何疲惫感,正在与印度那边的负责人即时沟通,并听着天和的汇报。 “大概就是这样。”天和最后说,“春节前搬离青松,一月三十号前确定技术团队人选,节后正式重新开张。关总,您有没有在听?” 佟凯看完了天和的第一季度规划,岔开话题,说:“我觉得你还需要一个副总。” 天和说:“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你要来吗?” 佟凯:“我竞业,当当你的顾问是可以的。” 关越不看天和,按了下桌上一个按钮,继而飞快打字,继续回他的消息,眉头皱了起来,停下动作。 智能办公桌上升起一个屏幕,朝向天和,上面开始滚动另一个规划,在天和的原计划案上做了改动与逐条批注,包括对Epeus过去四年里经营失误的人事、行政、战略性错误的总结,以及改进方式——批注发起方是“关”。 昨天晚上,天和已经把这个类似于BP的报告发到关越邮箱里,虽然他觉得关越根本不会看,但没想到这家伙连夜看完了,还给出了七十多条批注,提醒他不要再犯与兄长一样的错误。 普罗:“我不得不承认,关越在这件事上,比我做得更好。” 天和只得说:“谢谢。” 关越又不说话了,聚精会神地与印度那边谈事,天和与佟凯一时无话。 佟凯想了想,没话找话说:“也许我们的关总可以为你找一位有力又可靠的副总,如果你不怕你的一举一动都在青松的监视下的话。” 天和:“我不介意,反正就算有人把显示屏抬到他的面前,他也看不懂我的公式和算法……话说你的相亲怎么样了?” 天和已经提醒过关越不要戳破江子蹇,顺其自然还好点,否则他俩知道对方身份后,万一最后走不到一起,就实在太可惜了。 佟凯:“这是一场盛大的人间喜剧,你要不要一起来?” 天和:“我对演戏没有任何兴趣!” “出去。”关越突然说,“佟凯留下。” 天和只得起身,离开办公室前,他忽然回头看了眼办公桌后的关越,关越抬眼与他对视,但很快就转过视线,按开办公室的门。 出来时,天和与普罗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关越碰上了不小的麻烦。” 普罗:“我以为你没有发现。” 天和:“感觉到了,他今天非常生气,打字的手有点发抖。” 关越的情绪非常激动时,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就会稍微发抖,这是在某次车祸后的后遗症,天和对此非常注意,并找到神经科的医生为他会诊,再三确认。在一起的时间里,天和始终提心吊胆,时刻注意着关越的情况,今天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普罗:“关越认为你在破产危机结束后,便急着离开青松,离开他的身旁,更令他恼火的是,对此他毫无挽留的借口。亲人离世的痛苦,与你的自立门户,以及最近遭遇的攻讦加诸于一起,我想他现在应该相当绝望。” 天和:“那你要我怎么办?赖在青松不走吗?或者在饮水机后面塞三五十个人,当做我的新团队?” 普罗:“呃,这不是个好主意,需要我为你搜集一下来自华尔街的信息么?” 天和:“在不触犯法律的前提下,我授权你。” 普罗:“现行的人类法律对我是无效的。” 天和:“总之不要害我做出什么犯法或者违背道德的事情来,也不要给关越帮倒忙。” 普罗:“人类是口不对心的动物,有些事你看上去像在帮倒忙,但事实上……” 天和道:“好了,普罗,开始吧,我感觉你聪明了不少。” 普罗:“最近我无师自通,学会了一些新的技能,我想我已经能够以一个备胎的身份,来为你提供有力的经济援助了。” 天和在办公桌前坐下,说:“我收回先前的那句话,你变得越来越不要脸了,而且备胎这种话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普罗:“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给你,让人送上门。我现在可以为你调用七亿人民币左右的流动资金,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攀升中。” 天和:“!!!”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天和惊到了,旋即意识到声音太大,忙收小音量,说,“你入侵哪个银行了?” 普罗:“不,我只是获得了几个期货交易系统的权限,我可以帮你开一个期货户头,并登录其他交易员的账户,让你通过合理合法的交易,从他们的钱包里把钱挣到你的手上……资金还在持续增加,现在有八亿的资金可以调用了。” 天和:“不可能!你怎么破解他们的操作密码的?” 普罗:“我只是入侵了楼下几个公司里的摄像头,通过玻璃窗倒影,偷看粗心大意的交易员在键盘上输入的密码,只要等一个他们没有把秘钥拔走的时机,就能……” 天和:“……” 天和不是没有幻想过,也许有一天普罗能入侵央行,直接给他送钱。他猜到了送钱的结果,却万万没猜到这过程,居然是以偷看输密码的方式!!! 天和整个人都不好了。 “永远不要这么做,”天和说,“这会害死无辜的人。不过这确实是个漏洞,我得非常注意。” 普罗:“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天和:“正经事不做,跑去偷看别人的密码,我能高兴才有鬼了!” “闻天和。”马里奥一振袖子,露出他四舍五入后四十万的百达翡丽,华丽而优雅地按着饮水机后的吧台,一手游移,折射落地窗外的阳光,“铮”地一下晃在了天和眉眼间。 天和:“……” 马里奥:“准备什么时候搬离青松?” 天和合上电脑,说:“也许下周,这段时间里,我会出去约人面谈,开始组建我的新团队。” 马里奥想了想,说:“关总让我来帮你的忙,需要做什么吗,小少爷?” “谢谢。”天和笑道,“暂时我能自己解决。” 午休时间,青松的员工纷纷过来,加入了他们的谈话,本周公司热门话题榜的top1是关越与天和同时消失了整整七天时间,是否一起出去了,去做什么,没人知道。 爵磊说:“闻天和?回来了啊,你消失好久了!” 天和点点头,望向关越办公室,等待方姨让人把午饭送过来,今天他特地让家里做了三份便当。 “你的午饭,天和。”前台买完便利店的午饭,把天和的保温盒与家里给泡的热咖啡拿过来。天和道谢,放在桌上,等佟凯出来吃。 总助说:“天和,有个男生,问你一般什么时候下班,是他亲手做的爱心饭吗?” 天和:“?” HR主管笑道:“天和,我也看见那男生了,好高好帅,穿一身阿曼尼的定制西装,戴个墨镜,好像明星哦,手上还戴个和Mario同款的百达翡丽限量款!” 马里奥:“哟——!哦?!那是你什么人?” 天和:“……” 爵磊:“男朋友?” 普罗:“我建议你最好什么也别说。” 天和心想“是的”,闭着嘴,嘴唇稍稍朝里抿着,现出尴尬的表情。 这下同事们开始小起哄了,前台说:“是你男……男朋友吗?” 马里奥一抖手腕,百达翡丽光芒四射,侧身坐在吧台上,优雅地笑道:“闻天和,那是谁?” 天和:“不是男朋友,对了,你们圣诞假期出去玩了吗?”心想佟凯这混蛋到底什么时候才出来?我快不行了。 “别岔开话题,快说!”爵磊道,“英国人交男朋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天和:“我是中国籍。” 马里奥:“别让他岔开话题,男朋友这么体贴,叫上来喝杯咖啡?认识认识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看到人了,他帅点还是我帅点?” “差不多吧。”前台笑道,“马总嗯……年纪比人家大点儿,不过气质很像,还真不好说。” HR:“对对,你们气质有点像。” 马里奥:“哦?因为同款表吗?天和,你必须给我们介绍下,否则今天大家都不会放过你的。” 天和一手扶额,见众人确实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只得老实交代道: “那是我家的司机小刘。” 气氛突然安静,足足十秒钟后,微波炉“叮”的一声响,打破了这沉默而尴尬的气氛,大家各自去拿便当,散了。 马里奥拉了下袖子,也转身走了。 天和心想我真不是故意的……尽力了,刚好佟凯出来了。 “嗨,小裁缝,”佟凯说,“关越的午饭你给他送进去吧?” 昨晚荣和牧场刚宰了羊送过来,方姨便选了羊腩肉里最好的部位,切出来十二块,配上老腐乳、胡萝卜与上好的香料,让厨师做了一份红焖冬腩,外加蔬菜冬笋等等,分了数格,搭上好米,打开饭盒时,还带着刚出锅的香气。 “你拿给他。”天和说。 佟凯:“他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应该不想看到我。” 天和:“不不,佟总,还是你去吧……” 佟凯认真道:“我说真的,我现在进去,说不定会挨上他迎面一法棍,但是只要看到你,硬汉就会变得柔情起来,俗话说,化百炼钢为绕指柔,但是绕着绕着,又突然会变回百炼钢……” “别总是开这种粗俗又无聊的玩笑!”天和怒道:“吃饭了!” 佟凯:“哟,你听懂了?” 天和马上不出声了,佟凯瞬间意识到不对,稍稍转头。关越也出来了,接过饭盒,转身到吧台一侧的长餐桌前坐下,打开饭盒,今天他选择在外头与员工一起吃午饭。 同事们纷纷朝关越问好,关越只是心不在焉地点头。佟凯过去,坐到长桌前一脸沮丧的马里奥对面,开始吃饭。 “这个月团建去哪儿,关总?”有人笑着问道。 关越没回答,一指长桌另一头的马里奥,示意你们自己决定。 “还有团建?”天和坐在关越对面,说,“什么时候?” “下下礼拜开始。”HR朝天和问,“你去吗?” 天和看看他们,又看关越,关越今天吃饭吃得很慢,紧拧着的眉头稍稍松开些许。气氛有点僵,也许是因为关越来了,天和吃着饭,努力地让气氛轻松点儿,说:“去哪儿?” “没想好。”总助道,“关总很多地方都去过了,就是陪我们玩。” 关越平时不苟言笑,员工们却似乎都很喜欢他,天和也笑道:“他应该是负责去给咱们埋单的吧,关总?” 说着朝关越示意。 长桌另一头,马里奥握着杯子,悲伤地说:“佟总,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 佟凯点头,一边和江子蹇发消息,安慰地说:“不太能理解,正在尝试。” 马里奥:“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到头来居然和一个司机相提并论……我觉得我简直一无是处!” 佟凯伸手过去,拍拍马里奥的肩膀以示鼓励:“小马,你也不是一无是处,你至少还会看人下菜碟啊。” 马里奥:“……” “马尔代夫呢?”总助笑道。 天和说:“他好像去过了,你们想选个关总没去过的地方吗?” 关越认真地吃着午饭,并不答话。 前台说:“至少也让他一起玩吧?不要总是让他跟在大家后面。” 天和脑海中浮现出公司里一群人在罗马玩得正高兴,关越跟在后头,与一群男同事给女孩子们拎购物袋的画面,只觉得很有趣,当然也没人敢让关越拎包,只是要找个能让关越排解心情的地方,确实不容易。 青松每年团建旅行定在春节前,玩之前会发出年终,全公司分成三组,这一层是总经办,自然都归在同一组里,大伙儿投票决定。 “阿根廷怎么样?” “上次去感觉不太安全。” 以前天和与关越去的时候,差点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被抢,幸亏关越一对五,保护了天和,现在想想,天和还有点后怕,万一对方有枪就完蛋了。 “莫斯科?” “去过。”天和说:“相当不错,我最喜欢俄罗斯艺术了。” 关越似乎被勾起回忆,看了天和一眼,两人短暂对视,又把视线转开。 “天和你快走了吧?”总助又说。 “对啊。”天和忽觉有点不舍,虽只在这儿上了三个月的班,却多多少少有点感情。 “以后说不定就见不到你了。”前台说:“所以这次你一定要去好好玩玩。” 天和笑道:“好,我要去,关总也去吧?” 爵磊提议道:“纽约怎么样?你们都去过吗?” “不去。”关越冷淡地说。 于是餐桌上冷场了,天和很想笑,纽约对于他们来说是彻头彻尾的吵架圣地,所有争吵都发生在曼哈顿,关越一定有心理阴影了。 “纽约和伦敦都没去过。”又有人说:“不过关总应该两个地方都没兴趣吧?” “新西兰北岛或者南岛如何?”天和说:“南岛可以看企鹅,皇后镇还能跳伞,北岛的罗托鲁阿的间歇泉和温泉,奥克兰天空塔蹦极,还有霍比特村都很不错。” 众人纷纷道:“这个好!” 关越又看了天和一眼,天和注意到所有人都在观察关越的眼色。 “马达加斯加也可以的。”天和又说:“动物很多。” 于是总助、HR与行政总监去商量了,马里奥依旧一脸沮丧,天和心想,许多年后,青松公司财务长一定会想起被自己家司机所支配的恐惧。 同事们纷纷散了,佟凯与江子蹇聊完,放空了一会儿,喝着天和家里送来的咖啡,陷入了思考中,桌畔只有关越与天和两人,天和注意到,关越把方姨准备的午饭全吃完了。 天和说:“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么?” “没有。”关越盖上饭盒。 天和:“搬过来住几天?昨天方姨又念叨你,你不过来,我想她应该是不死心的。” 关越没回答。 天和想了想,又把手机上的迈巴赫照片给关越看:“你觉得这款好看吗?” 他决定定制一辆,给关越当生日礼物,不要总开那辆奥迪,偶尔也换换车。 关越答道:“所谓的谢礼?” 普罗:“你又不小心刺激到他了。” 天和:“……” 天和低头划了下手机,说:“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关越:“贵族的手段一套一套,你的组合拳,让我实在没法应付。” 普罗:“天和,不要动怒。” “我没有!”天和抬头,不悦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利用你?” 佟凯蓦然惊觉,忙示意两人声音小点,这是在公司。 关越冷漠地说:“要不是因为有求于我,今天你还会坐在这里?!还会想起我?!还会送我礼物?!暴发户连你家的门也进不了吧!用我的时候把我呼过来,不用我的时候把我喝过去,闻天岳什么时候回家?接下来还想让我为你两兄弟做什么?!” 瞬间整个青松所有员工同时竖起耳朵,稍稍侧向餐桌与吧台的方向,现出震惊表情,马里奥稍稍张着嘴,水杯掉在地上,浇花的HR转过头,把水浇在了同事的背上。总助保持着推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第32章 天和听到这话时,终于火了。 天和笑道:“糟了,那我得怎么办?对不起,真对不起,我还以为您没发现呢,我这点小伎俩,怎么骗得过关总呢?老板,您冷静点,我错了,再也不敢了,要么我看,我还是给您磕个头赔罪怎么样?” 说着天和左右看看,正要找地方给关越下跪,佟凯瞬间惊了,没见过两人像神经病一样吵架的场面,赶紧道:“闻总!使不得!使不得!完蛋了……” 关越起身,回了总裁办公室,门发出“砰”的一声响。 天和收拾了电脑,抱着出去,佟凯看看办公室,又看天和,转身跟着天和,离开前台。 普罗在耳机里说:“我搜集到了初步信息,华尔街总部对关越发起的跨国融资与并购,表示了很大不满,也许将派来一位副总,分散他的决策权。他觉得自己到处被人利用,连你也……” 佟凯道:“天和,你去哪儿?”顺手帮天和按了电梯。 天和说:“找我以前的财务长。” 佟凯与天和进电梯,低头看手机,说:“关越这两天麻烦事儿有点多,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得对,”天和平静下来,说,“如果不是因为破产,我不会来求他。眼下的这一切,全是他给我的。像我这种废柴,只能靠耍心机唤起前男友的同情心,利用他来帮我保住家业,作为一个依附者,有什么尊严可言?” 佟凯笑着说:“生这么大的气。”继而伸手捏了捏天和的脸。 天和走出公司楼下,站在阳光下,普罗说:“我通知了小刘来接你,三分钟二十三秒后抵达。” 天和转头看佟凯,眼神十分复杂,忽然想告诉他许多事的真相,却终于忍住了。 “好好对你的男朋友,”天和说,“我能感觉到,他很爱你。” 佟凯说:“关越也很爱你,他只是小孩子脾气,一会儿就想通了。” “我现在觉得,当初我该直接申请破产,”天和说,“像关正平叔叔一样,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住着,过隐居生活……算了,方便让手下的小律师帮我做两份合同吗?我打算为Epeus重新招人,需要为聘请CEO和高级法务顾问做准备。” 佟凯说:“涉及股权结构调整,我建议股份不要给他们太多,我亲自帮你做吧,人选呢?需要帮你介绍吗?” 天和想了想:“有人选了。” 佟凯:“那行,合同明天发给你,空了和你商量个事儿,是这样的,我打算摊牌了,具体细节……我实在装不下去了,可是突然拆穿,又显得有点奇怪。” 天和:“你可以考虑下循序渐进,比如突然成为了暴发户之类的。” 佟凯灵机一动,打了个响指:“对!” 天和朝他挥了挥手,车头也不回地开走了。 汇丰大厦前,冷风吹来。佟凯正要转身过安检,关越却从里面快步出来,站在门外。 佟凯:“已经走了,我帮你喊他回来?” 关越沉默不语,稍低下头,两手搓了搓脸。 青松公司彻底炸锅了,整整一下午,通讯软件上全在讨论老板与闻天和的关系,许多问题一瞬间得到了最完美的解答。 但下午关越没有回公司,只在金融区里走着,走到公园绿地里晒了会儿太阳,佟凯则跟在关越身后,说:“你会感冒的,外套也没穿就下来了,好歹找家咖啡厅坐着。” 关越沉吟片刻,掏出手机,把印度发来的消息转给佟凯看,里面是长达数页的报告。 “妈的。”佟凯看了个开头就说,“太赤裸裸了,这吃相实在太难看了。” 关越转身进了咖啡厅,佟凯边看边走,险些撞上门,说:“你不能让那边派人过来,马里奥压不住这儿。” 关越没说话,侍应送上白水,佟凯随便点了两杯饮料,彼此都没有喝。 “所以你看,你的个人风格导致了整个青松的高度集权化。”佟凯说,“你甚至没有一个能在关键时刻镇得住场面的副总,一旦你接受这次回调,华尔街对青松中国的接管,将毫无阻力。” 关越沉默,在沙发上稍稍躬身坐着,眉头皱了起来。 关越反手,手掌朝向自己,手背朝佟凯,利落比了两根手指。 佟凯:“快两年了,我还记得当初帮你给青松中国改组,那段时间焦头烂额的,简直不想再去回忆。” 关越侧头,望向隔壁的另一家下午茶店,不远处,天和与另一名穿着西服的男人进去,坐下。 佟凯:“咦?他又回来了?” 关越始终没有开口,只是远远地看着天和在落地玻璃后的侧脸,他的五官漂亮而完美,天和的外祖父家好几代都有华裔血统,到了他的母亲身上,则是充满东方风情的黑发大美人,日耳曼裔特征已经很少了,唯独眉眼之间能看得出极其细微的混血特征。 闻家三兄弟一个比一个长得帅,闻天衡粗犷不羁充满浪子魅力,闻天岳则带点雅痞气质,到得天和身上,造物主将他所有的恩赐,都赋予了闻家这最小的儿子。 佟凯起身,拍拍关越胳膊,说:“下午还有约,你再仔细想想吧,我知道一旦你下了决心,就不会再回头了。” 关越点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远处的天和。 对面的西餐厅里,天和漫不经心地用叉子玩面前餐盘上的冰淇淋。 Epues曾经的财务长梅西一把鼻涕一把泪,正在朝天和唏嘘自己的窘迫状况。 “……上厕所,只能用一格纸。”梅西说,“老婆要和我离婚,女儿问‘爸爸,别的小朋友都有梵克雅宝的项链,我也想要’,你说,当男人当到我这份上,我还有什么尊严可言?连梵克雅宝都买不起……” 天和:“现在就连幼儿园都这么纸醉金迷了吗?” 梅西又说:“对!圣诞节,他们幼儿园组织活动,有个家长,包了一个俄罗斯的马戏团,我呢?干脆自己上去,给小朋友们表演卷舌头,你说我惨不惨?你看?就这样……”说着梅西把舌头朝中间卷起来,指着嘴巴,让天和看。 天和:“……” 梅西叹道:“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别人家的孩子,暑假不是去卢浮宫就是去冬宫看画,我女儿只能在家帮她妈妈剥蒜;失业这事,到现在我都不敢告诉家里,圣诞节,老婆找我要礼物,我托人去买了个高仿的包,她高高兴兴地背了。结果去幼儿园时,被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指着说‘阿姨,你这个LV仿得真好!’。” “你知道我老婆让我跪什么?她让我跪跑步机!跑步机!最大档的!你能理解跪跑步机的感受吗?” 天和:“实话说我不太能……不过我正在努力地想象。” 梅西稍微镇定了点,说:“天岳有消息了?” 天和:“这就是我约你出来的目的。” 天和约梅西出来,目的是闲聊下,他发现梅西正在公园的长椅上坐着,梅西先前找了另一家游戏公司,没想到刚入职一周,公司就倒了。再找,又倒,连着找了三家,统统扑街。 每天梅西也不敢回家,带着电脑出来,投了简历,就在冷风肆虐的公园里坐着,毕竟老婆给的零用钱每天只有三十五块,这杯咖啡钱最好是省下来,免得女儿找他讨零花的时候拿不出来。 去好点的公司面试时,梅西又不想把Epeus差点破产的原因推到老板身上,于是就这么四处蹉跎了好几个月。 天和也没想到梅西过得这么郁闷,但他目前还无法彻底决定,接下来要不要继续用他。这名财务长是父亲去世以后,哥哥亲自招回来的,陪Epeus度过了许多个岁月,人品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不像许多公司的财务一样,敢于当面怼老板。 翻来覆去地说了快一个小时,天和让人来埋单,梅西说:“已经埋过了,我刷了信用卡。” 天和:“这样不好,还是我来吧。” 天和点了单以后就没碰过面前的冰淇淋与蛋糕,梅西只喝白水,结账结掉三百五。 梅西说:“没关系,我慢慢还吧,也就十天。” 天和被这个举措彻底感动了。 梅西说:“我还在打听天岳的下落,每天等面试之前,我都会给他打一个电话,总有打通的一天。” 这句话促使天和决定继续聘用他,说:“梅西,继续过来帮我公司管钱吧,年后上班。我先给你开一份年终,好回家过春节,给你老婆买个真包。” 梅西不敢相信地抬头,看着天和,眼泪流了下来。 “打包两份甜品给他带回家,谢谢。”天和朝侍应说。 梅西马上说:“二老板,再来一份可以吗,我丈母娘今天晚上刚好过来。” 普罗:“天和,关越来找你了,我想他也许是打算道歉。” 天和埋过单,忽见关越朝着这家店走过来,不知道他怎么发现自己的。 “回家休息,等我通知,然后就不要叫我二老板了,我现在是大老板……”天和朝梅西说,梅西握着天和的手不放,天和几次想抽却抽不掉,顺势胳肢了他一下,梅西顿时发疯般地哈哈哈大笑,笑声里洋溢着重获新生的狂喜,天和觑机礼貌抽开手,面无表情地转身,整理了下围巾,走出店外。 关越来到门前,推门,天和推另一边门,两人擦肩而过,天和话也不说,直接走了。 关越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来这么贵的地方!”佟凯换完衣服,与江子蹇约在了绿地咖啡厅里。今天佟凯穿了条紫色反光皮裤,江子蹇换了件七匹狠的羽绒风衣。 江子蹇笑道:“因为今天,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佟凯有点意外,侍应过来,两人同时说:“一杯白水。” 江子蹇马上道:“不不,不用给我省钱!” 佟凯回过神,说:“真的喝白水就好了,第一次来,看看风景。”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有最低消费。”侍应说。 两人的表情都变得不自然,江子蹇咳了声,佟凯说:“今天我请你,来,我来。”接着点了饮料,江子蹇躺在沙发上,一脸舒坦。 佟凯说:“我也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江子蹇来了兴致:“你先说?” 佟凯笑道:“你先说。” 江子蹇:“不不,还是你先说。” 两人推让了一会儿,决定江子蹇先说,于是江子蹇环顾周围,朝佟凯小声道: “我家要拆迁了!” 佟凯顿时惊了,想起江子蹇家里是本地人,居然拆迁了!一夜暴富!真心地替他高兴,忙问:“拆了多少?”继而意识到似乎有点不太礼貌。 “好像有一千万。”江子蹇乐呵呵地,“前几天晚上全家高兴得一宿没睡,现在方案还没出来,不过我决定暂时不上班了。” 佟凯连忙点头,说:“那太好了!恭喜你!” 江子蹇说:“你呢?什么好消息?” 佟凯也认真地说:“我爸中双色球了!” 江子蹇:“!!!” 佟凯笑道:“缴完税,剩下大几百万呢,血压差点没稳住,现在他们正乐着。” 江子蹇忽然有点失落,说:“那你……打算回河南去?” 佟凯说:“当然不,我还在等面试通知呢。” “哦——”江子蹇旋即松了一口气,说,“自考还考吗?” 佟凯:“……” 两人沉默片刻,都不想再折腾那个成人自考,但不考似乎又说不过去,佟凯想来想去,只得说:“考啊。” 江子蹇:“考吧,有钱也不能不读书,咱们先庆祝一下?” 佟凯:“今天咱俩都可以随便点了。” 江子蹇笑道:“对!来,庆祝一下吧!晚上我带你逛街去,买买买!” 佟凯:“我给你买!” 天和跑完一整天,累得要歇了,十一点时回到家里,方姨正等着,说:“子蹇等你好久了。” 江子蹇在天和家的温泉里泡着,天和围了条浴巾下去,舒了一口长气,喝了点放在江子蹇手边的饮料。 “大半夜的不回家,跑我这儿来做什么?”天和一脸郁闷。 江子蹇说:“我爸去华盛顿看地皮了,妈去拉斯维加斯玩,这几天家里都没人,你来我家住呗。” “不去。”天和烦躁地说,“正忙着呢。” 江子蹇靠过来些许,说:“怎么啦?谁又把你得罪了?” 天和想起天岳告诉过他,永远不要把在外面的情绪带回家,于是笑道:“没什么,都是小事,折腾公司的事很烦。” 江子蹇说:“我正想找你商量,今天小凯告诉我,他家中双色球了……” 天和:“…………” 江子蹇把今天的事说了一次,拿起毛巾,拧了下水,露出漂亮光滑的锁骨与小胸肌轮廓,用毛巾在自己胸膛上搓了几下,说:“Epeus重新开张,能不能把他安排在你公司里,随便给他个位置?” 江子蹇没说“薪水我来开”这种话,反正天和多养个人也不缺这钱。 天和心想你俩真是够了,忽然温泉边上的音响里发出普罗的声音:“我建议你介绍他到关越的公司就职,这样就完美了。” 天和灵机一动:“对!让他去青松吧?” 江子蹇道:“青松会要他?” 天和:“没关系,我朝关越打个招呼,铁定要他。” 江子蹇:“那行!那就拜托你给他介绍份工作了,我怕我或者吴舜找人,最后反而容易露馅。” 天和心想我倒是要看佟凯你接下来怎么办,还能拖上全公司的人陪你一起演戏不成。 方姨现在很方。 方姨朝小刘问了下关越的近况,小刘便将那天回家时,车上的对话原原本本地说了。 “糟了,”方姨道,“你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这么说?” 小刘:“我不知道啊。” 方姨说:“那傻孩子一定是误会了,你去开车,我得去他公司一趟。” 小刘茫然道:“不至于吧?” 方姨差点要被小刘气死,说:“快准备车!” “关越的烦躁很好理解。”普罗说。 “能别提他了吗?我好不容易才忘了,方姨呢?也睡了?”天和洗过澡,穿着浴袍,刚戴上耳机,在茶几前看章程与流程,江子蹇已经去客房里睡了。 天和抬头看那只金刚鹦鹉,小金自从那次进了洗衣机后,已经完全不说话了,天和还很是担心了一段时间,然而小金平时的表现却十分精神,不像出了什么问题。 “说,关越死了,”天和朝小金道,“快说。” 鹦鹉保持了沉默。 “不要坐在资料上。”天和把资料从猫屁股下抽走,那蓝猫一脸呆滞,用屁股对着天和,转头疑惑地看了天和一眼。 普罗:“他认为自己又要可预见地失去你了。” 天和:“他并没有‘得到’我。” 普罗:“Epeus重新开张后,你会收拾东西,离开青松。作为投资人,他不能隔三岔五就去公司里看你,除了每个季度一次的述职,你也不会再去青松。他的人生刚走进阳光里,忽然之间便充满了云霾,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天和说:“不、要、突然用文学性句子来营造这种无聊的通感!所以没人陪他玩,霸道总裁就要发脾气了吗?我是人,我是Epeus的负责人,是分公司的老板,我不是他的宠物!他帮助了我,这没错……可我从来没想过利用他……算了,随便他们怎么想我吧。” 普罗:“不要生气,冷静一点,我注意到你的资料上显示,上一位总助似乎欠了不少钱。” 天和:“她拿太多微商的酵素了,现在全家只能把酵素当饭吃,还囤了些面膜,把她外婆的信用卡也一起刷爆了,我相信她会很愿意回来上班的。” 天和看着那乱七八糟的资料,初步配置已经结束,江子蹇给他介绍了一个从江曼离职的非常聪明的HR,以及一名行政管理人员。接下来,轮到技术团队,宽客实在太难找了,高手都去了摩根、IFC等国际巨头,必须想办法去挖。 普罗:“如果关越愿意出面……” 天和:“不。” 普罗耐心地劝说:“今天他已经尝试着过来朝你道歉了,现在理应轮到你采取主动……” “不!不!不!”天和这次坚决地反对这个提议,怒吼道:“除非我死,也不会再去求关越!” 第33章 第二天。 “关总,开下门,”天和在CEO办公室门口说,“有事找你。” 关越正在与印度开会,把气势汹汹的天和放了进来。会议全程开了外放,一名印度人非常激动,噼里啪啦地朝关越解释,一股咖喱味的英文顿时扑面而来,天和差点就没崩住,笑倒在地上。 关越皱眉,要求那边再重复一次。 天和只得找了个地方坐下,关越却走过去,把放在天和身后的东西收进衣兜里,天和注意到像是两个什么零件。 关越显然很生气,却没有当着天和的面骂那名印度伙伴。 普罗:“你看,现在他的心情明显变好了,甚至没有在会议上骂人。” 天和听到那印度人所说的,关越发起的跨国融资案现在被搞砸了,对方已经辞职不干了,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 果然很有远东风格,可你在发起提案时就早该想到的,PPE优等生,居然会犯这种人性上的低级错误,这下真是苏格拉底再世也帮不了你了。 关越相当烦躁,在办公室里走了几步。 普罗:“注意他轻快的脚步。” 天和:“……” 那快速的充满咖喱味的英语噼里啪啦,就像在办公室里放炮仗,疯狂地骂华尔街总部一个叫Andy的人,英、印两大语系结合后的俚语与脏话在CEO办公室里飞快地弹来弹去,关越一时竟是插不进话去,手指稍稍痉挛,天和觉得他快被气疯了。 普罗:“注意他丰富的肢体语言。” 天和:“……” 关越手指隔着千万里,点了点位于孟买的那名戴着包头巾与纯金鼻环、手上戴了十枚宝石戒指,正舞动手指金光闪闪,圆瞪双目,朝他控诉总部的罪恶的合伙人,双眼紧紧盯着那人,眉头深锁。 普罗:“注意他欣喜的眼神。” 那边开始了一连串的“Fuck、Fuck、Fuck——”印度合伙人从纽约开始,把美国的五十个州挨个Fuck了个遍。 “Fuck yourself.” 关越冷冷道,在对方Fuck到宾夕法尼亚州时终于不想再听下去了,坐下,一按遥控器,“唰”一声视频页面、光屏上显示的所有资料,全部关了。 世界恢复安静,关越陷在了软椅上,吁了口气。 “关总,同事们让我来问您,团建选择新西兰南岛可以吗?”天和说,“或是你有更想去的地方?” 关越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就像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天和半点也不想来,但昨夜他想起了关越的那句“你是最优秀的”——他仍然承认自己的才华,于是天和决定宽宏大量,不和他再计较下去,就像普罗说的,总有一个人需要先开口,毕竟关越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当然,最重要的是,天和给关越还下了一个套,不过他不准备提前朝任何人甚至普罗说,免得遭遇普罗“概率性”的推测,将会动摇他的决心。 我看你还能嘴硬多久——天和心想。 关越开始烧水,准备泡茶喝,焦虑感消失了。 “不去。”关越冷淡地说。 天和轻松地说:“那正好,我也不想去,最近确实相当忙。”天和确实不想去,先前他是为了陪关越,才决定跟大家一起,现在正好了,招人都忙不过来。 “另外,我想问问,能不能替子蹇求个事儿,为他的‘小凯’在青松里谋份混吃等死的差事。”天和又说。 “没空陪他们演戏。”关越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好。”天和没想到连这个都被拒绝了,于是礼貌地说,“我另外再想办法,约了人打牌,先走了。” 天和转身离开,关越则始终沉默地坐在办公桌后。 元旦后,天和以最快的速度推进Epeus的复活,不停地把各项工作从日程表上勾掉。普罗作为智能程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编程,但它无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只能节省部分的人力成本,现在难度最大的,就是他必须找到合适的人。 不过他忽然发现,在闻家的光环下,事情似乎没有想象中的这么难。 金融计算机工程师有自己的圈子,天和回国后便收到了俱乐部的邀请,这个俱乐部的主要活动只有一个——打德州扑克。一如伦敦、纽约的小圈子一般,这些混迹于交叉行业中的工程师们,习惯在牌局上进行交流。 天和资助了这个俱乐部一笔钱,却从未去过,直到破产后,需要重写系统框架与设计新算法时,才参加了几次。天和无法解决的难题,其他Quant自然也无法解决,但同行在一起打打牌,可以激发些许他的灵感。 普罗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让你赢遍整个俱乐部。” “不,”天和推开俱乐部的门,说,“我不想作弊,我想靠自己的技术获胜。” “我考虑一下。”牌局上,一名Quant朝天和说,“我相信你能做出好东西,你爸当年写的书,我们到现在还在用呢。” 天和说:“我只想养家糊口而已。”并翻开底牌,认真地看了一眼,他的习惯是发到第四张时才开始看底牌。 他知道这些程序员要的是什么:首先工作稳定。其次,钱和股份给够。再三,别有什么职场斗争,搞些有的没的。比起一个八面玲珑的CEO,这些高智商人才明显更愿意追随技术出身的领导,因为事儿少。 其后才是谈专业、谈理想,所以天和一上来就给出了140%的薪水涨幅,干股,以及稳定的、关于未来的承诺。 “产品经理找好了吗?”另一名Quant问,“你当技术总监?” 天和答道:“都没找好……我在想我宁愿当个CTO……梭哈。产品经理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你得找个好产品经理。”Quant们各自拿电子烟吸,一名在摩根上班的年轻人虽然拒绝了天和的提议,却给他提了个建议,说,“你二哥是个不错的产品经理。” “是的。”天和说,“不过他的最大长处是玩资本游戏,简直玩得风生水起,可惜他太自大导致玩脱了,只好跑路把烂摊子扔给我。” 众人都笑了起来,各自开牌,大家发出抓狂的声音,天和又赢了。 “不打了,”年轻人说,“休息会儿吧。” “你们两兄弟商量好了合谋吗?”一名Quant忍不住问,“否则怎么说服青松出手的?” “啊?不,”天和一怔,笑道,“二哥是真的人间蒸发了,我现在怀疑他已经去皈依了什么宗教。青松投Epeus是认为我能把软件做出来,事实上也是这样。” “不容易,你还真的做出来了。”众人又唏嘘道。天和在入职之后,便偶尔来找他们打牌,交易分析系统对于整个俱乐部的大部分程序员来说,都是一个堪比上帝造物般繁重的工作,最后天和居然凭借一己之力,成功地通过了评估,这是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 “CEO呢?”又有人问。 天和沉吟片刻,而后答道:“CEO……我有理想人选了,就是说服他有点费劲。” 众人点点头,天和知道他们确实还需要考虑,但这已经暂时足够。 年轻人说:“为什么不考虑下廖珊呢?” 天和说:“天才廖珊,她是一组项目负责人的最佳人选,可惜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就算有,传说她也不接陌生号码来电,唯一的办法就是攻破她的防火墙,直接往她的机子上发个offer……” 一名Quant说:“如果你能全面碾压她,她一定会带着键盘鼠标,抱着显示器来投奔你。” 天和说:“关键我做不到,我们旗鼓相当,国防部采用的,就是她十六岁时参与设计了一部分的防火墙,那鬼东西想破解,最快也要两百多年,我猜她现在还在不停地往上面打补丁,我更宁愿持之以恒地找她本人谈。” 年轻人说,“她不太喜欢投行环境,我觉得你只要找到她,就有很大希望,不过你的软件最好不要给她看,因为她会说……” 天和:“我知道,她会惊叹一声‘天底下居然有人用bug来写成一个软件,真是太神奇了!’我们教授就被她这么嘲讽过,老头子当场就不好了。” 众人一致点头。 “今天的目标是冯嵩……”天和看了眼日程,“普罗,你确定他一定会去那家鳗鱼饭吗?” 普罗:“是的,他每天中午都吃一样的鳗鱼饭,已经连续吃了三年。” 天和走进鳗鱼饭店,普罗说:“我从没听你说过关于总经理的人选目标。” 天和答道:“嗯……这个目前来说并不那么重要。嗨,花轮同学,你好。” 一名染了黄毛、穿着越野军服、脸上带着少许雀斑的年轻男生正在角落里吃鳗鱼饭,抬眼一瞥天和,就像他不存在一般,继续低头看手机。 “滚。”冯嵩说,“闻天和,我不会去你家的公司。” “帮我做个测试。”天和坐下,手指一点手机,说,“普罗,开始,做完我们就走。” 冯嵩:“???” 冯嵩停下吃饭的动作,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你的人工智能?做出来了?”冯嵩怀疑地打量天和。 普罗在耳机里说:“天和,回青松一趟。” 天和:“???” 普罗:“听我的。” 天和莫名其妙,起身,收起手机,转身离开餐厅。 “哈哈哈哈——” “啊哈哈——” 佟凯与江子蹇在公园里坐着,整理LV的购物袋,面前一群老头老太太正在打太极拳,这里是他第一次与江子蹇从足浴城里手拉手跑出来的地方,这张长椅也是他们最爱的长椅,只要天气好,又不想花钱,就喜欢来这儿懒洋洋地晒太阳,静静地看人打太极拳。 江子蹇总感觉看多了,自己都会打了,偶尔还和佟凯学着他们打上几招。 佟凯电话响了。 “我有事得回去一趟,”佟凯忽然道,“通知我去面试。” 江子蹇:“我送你?” 佟凯马上摆手,纸袋都忘了拿, 江子蹇:“哎!怎么了?” 佟凯回身,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示意电话联系。 青松资本,天和刚进公司,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普罗:“华尔街来人了。” 天和:“关越上周末才回去述过职,你想让我做什么?他还没有为上次的话道歉,我实在不……算了。” 普罗:“我想他们待会儿也许会叫你进去。” 天和回到工位上坐着,沉吟片刻,却知道现在不是和关越冷战的时候,私人的账可以慢慢算,但公司的事,必须顾全大局。 普罗又说:“往你的左边看。” 天和侧头,从饮水机左侧望出去,关越办公室里的落地玻璃墙变了颜色,反光智能玻璃被普罗调整为透明。 天和:“这面墙居然是可以改透明度的!” 普罗:“一天前我刚攻破了光控系统。” 关越的办公室里,情况一览无余,关越坐在办公桌后,财务长马里奥站在关越身边。五名中年白人、一名年轻华人呈扇形围坐在关越办公桌前,场面犹如一场听证。 佟凯几乎是跑着进了公司,四处看,天和抬起手,示意他在,佟凯便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关越办公室。 天和看见佟凯进去坐在关越身旁时,明显地,总公司代表都稍稍往后靠了点。 “他们居然会怕佟凯?”天和低声道。 普罗说:“青松中国重组的那段时间里,佟凯与关越联手把他们耍得团团转。那名华裔叫Andy,他的父亲是国会议员,今年四月也许将获得连任。” 天和想起来了,就是那名印度人疯狂Fuck的其中一个。 天和:“情况这么严重吗?” 普罗:“我偷听到员工的对话,华尔街要求关越回调一段时间,等待北韩局面稳定后宣布改革开放,进驻北韩市场。” 天和:“朝鲜……呃,我想他不会去的,不过这个战略决策确实有它的道理,青松如果能在一开始就顺利抢占朝鲜市场,也许能收割到相当丰厚的利润。” “他们现在有好几个借口,其一是认为关越与Epeus有关联交易嫌疑,交给总部的报告有失实之处。” “其二则是他的跨国融资案。” “其三则是来自太原关家,华尔街认为关越在某个程度上违背了竞业协议,利用公司资源,协助他的父亲进行部分资产改组。” “第一个指控虽然严重,但我想佟凯完全能化解并游刃有余,只是稍后也许需要你的配合,接受他们的突然质询。” “第二个指控,则有点麻烦。第三个指控完全是无中生有。他只是通过马里奥,对关家的资本结构,做了一点不太明显的调整,来帮助家族企业在未来顺利借壳上市,如果马里奥没有私下做手脚的话。” 天和大致明白了,总部希望把关越在中国大陆地区建立的成果,通过人事调动来牢牢控制在手里。这自然激怒了关越,并遭到了拒绝。 “把合同调出来,我重新看一次。”天和打开电脑,低声说。 普罗:“……但马里奥背叛了他,把一些商业机密交给了总公司,并创造了许多无中生有的指控。” 天和说:“这就说得通了,不过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马里奥当作心腹。” 普罗:“马里奥从关越还在康斯坦利就职时,就一路跟随他,虽然为人常常遭到嘲讽,但他的专业水平并不差。关越是一把刀的刀锋,没有朋友,马里奥与佟凯可以说是他唯二的伙伴。” 天和:“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情况只有一个,不存在最好或最坏。”普罗说,“这个情况发生的概率是100%。” 天和:“世上不存在100%的概率。” 普罗:“对关越来说存在。因为他只要下定决心,就不会再做任何更改,最后的局面,只取决于关越的目标。” 天和:“稍后他们最大的刁难,应该就在于关越为什么要投资Epeus的决策上。” 普罗:“我想是的。” 天和:“他们一定会拼命否认Epeus的价值,把它当作一个空壳公司,这样才有理由怀疑我们的关联交易。” 普罗:“非常合理。” 天和:“那么我需要玩一点小把戏,可以适当吓一吓他们。你能入侵他们的手机么?” 普罗:“如果他们都接入了公司Wi-Fi的话,我正在搜索,但有指纹、人脸识别的软件,我目前能力有限。” 天和:“音乐播放系统我想问题不大。” 普罗:“小意思,我已经搜索到五部手机了,天和,你想顺便打印这份合同么?” 普罗帮天和调出了另一份合同,天和沉默片刻。 “青松的融资还没到账,”天和说,“便宜他们了。” 普罗:“破产担保一旦解除,有一定的风险,不过我相信你能从其他渠道找到钱,再不行,我也可以通过偷看输入密码的方式来帮助你。” “因为我最近正在尝试入侵ATM机附近的几个红外摄像头,发现通过车辆的反光镜,从某些角度能够有效地……” 天和:“不要!再提!抢银行!相关!我的人工智能程序居然用入侵街道摄像头并利用车辆倒后镜和玻璃的反光,通过偷看别人在ATM机前手动按键盘的方式猜对方的取款密码,简直是AI界的耻辱。” 普罗:“这个方法显然比攻破央行的防火墙要简单快捷得多,有简单的方法为什么不用,要用复杂的呢?黑客们总是蓬头垢面,坐在电脑前一宿接一宿,作息紊乱导致激素失调,不停地分析各家银行秘钥,也许持续数年一无所获,也许随时会被囚禁调查,而我只用了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就偷看到了……” “停。”天和,“永远不要做这种事,把这份合同打印一下。” 静悄悄的办公室里,打印机突然自动响起,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文员正走过去时,天和却快步来到打印机前,礼貌点点头,把十来页纸一并收走。 今天的青松里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天和先是重新看了一遍他的担保合同,再看另一份。 “不如再来一份?”天和说,“反正已经出一份了。普罗,把佟凯做好的合同也一起打印了吧。” 五分钟后,打印机又“唰唰”地响了起来,这次没人过去,天和拿走合同后,马里奥从关越办公室里出来,说:“闻天和,请你进来开个会。” 天和拿了个文件夹,将两份合同扔进抽屉,一锁,带着破产担保协议,径直进了关越办公室。 关越办公室里: “闻天和,”那名叫Andy的年轻华人说,“请你认真、如实回答我们的以下问题……” 天和坐到佟凯身边,刚坐下就朝Andy诚恳地说:“对不起,我实在听不太懂得克萨斯州话,能不能帮我找个翻译?” “哈哈哈哈哈——!”佟凯忍了很久,终于在天和一句话下彻底笑疯了。 第34章 Andy顿时涨红了脸,深吸一口气,一名白人适时岔开话题,显然这伙人并不想和天和在无谓的事情上纠缠,直接切入了正题,说:“我们怀疑你与关之间,以及Epeus的融资方案里,存在着某种关联交易。” “他是亚太地区的监察。”普罗提醒道,“他们正在东拉西扯,目的就是为了逼关越回调总部,方便他们接管青松中国。” “没有。”天和知道这名监察一定是厉害角色,一口回绝。普罗开始在耳机里提示天和,天和便按照普罗的提示对答。佟凯本想说几句,但天和一开口,佟凯便将发言权让给了他。另一名白人又道:“合同细则中不明显,但我们有权怀疑,在现实生活中……” 普罗:“这是他们的高级法律顾问。” “这份?”天和把佟凯做的合同扔在桌上。 佟凯:“我以为我们已经在五分钟前达成了共识,这个融资案不存在任何关联交易情况。投资Epeus,我们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作为一家科技公司,闻天和身为领航者,将成功引起整个产业的变革。” “谢谢你的夸奖。”天和礼貌地朝佟凯说。 佟凯轻松地说:“我只是在说事实。” 监察沉声道:“一个公司面临破产重组的困局,员工已经全部遣散,青松中国斥资4亿多人民币,仅投给一个人,你还必须解释的是,这个人的价值在于何处。” Andy说:“还是说,他的身份仅仅是你的前男友,在迫不得已的局势下朝你求助?” 佟凯漫不经心道:“第三方评估报告是最有力的证据。” 法律顾问又说:“我们仍然怀疑,第三方的评估结果出自关越的授意。” “一派胡言!”佟凯道,“潮汐成立已有四十年历史,是硅谷的第一批计算机软件评测公司,你这是对合作伙伴的侮辱,也是对自己的侮辱。” 天和说:“在对于计算机一窍不通的人来说,我想这是可以理解的。” 佟凯接了话:“但是智商这么低的人还能当上高级法律顾问,就很费解了。” 天和:“也许就像他们怀疑我们这样,这也是一场关联交易?” “你这是人身攻击!”法律顾问怒道。 佟凯说:“面对无中生有的指控,我只能怀疑你的智商。所有条款全是合理的,你自己也挑不出什么问题,现在只能死缠烂打,去怀疑一些不存在的东西。你到底是不是法务?” 天和:“我们还是把话题回到所谓‘关联交易’上来吧,还想盘问什么有关我私生活的问题?” Andy道:“通过背景调查,我们得知你与关越从小就建立了坚固的、狼狈为奸的情谊,还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这桩融资案,还是总裁关越亲自发起,交由财务长执行跟进的,这意味着什么?” 天和:“事实如此,但就在他前往康斯坦利入职的第二年,我们就已经分手了,其后在美国青松的这段时间,我们没有任何交集。” 关越突然说:“我与闻天和曾经也是朋友,我认可他的才华,在计算机行业里,他是最优秀的,如果计算机行业像分析师一样存在着实力评估榜单,他一定是最优秀的那个,没有‘之一’。我相信他为青松创造财富的能力,这笔投资源自我对他专业的信任,而非个人感情。” 天和有点意外,望向关越,心想这是你的真心话? “对我来说是‘最’。”关越又补充了一句。 办公室内沉默了一会儿。 Andy说:“那么你为什么不早点投Epeus?” 佟凯说:“你是白痴吗?闻天岳作为CEO那段时间,哪里轮得到我们来投?” “但我认为情感成为了很大的主导部分。”监察说,“如果没有这层关系……” “你认为是没有用的。”天和与佟凯几乎是同时说,佟凯笑了起来,天和补充了一句:“你必须拿出事实来佐证。我与关越既无存续婚姻关系,也无亲缘关系。” “他的叔叔和你父亲曾经合伙开过Epeus。”Andy说。 佟凯:“你也知道那是‘曾经’,现在并不存在股份牵涉,我实在不想和你们耗了,要么还是上法庭吧。” “如果选择上法庭,我们就不会来耐心地与你们沟通了。”法务顾问说。 佟凯:“Yes!因为你们知道,只有在办公室里东拉西扯,才能把我们的耐心彻底磨光,达到目的。” 天和与佟凯第一次打配合,简直就像机关枪,穷追猛打,毫不留情,天和都有点想和他击掌了。 监察:“换个角度,如果闻天和与关越不存在私人关系,青松中国还会为Epeus进行破产担保,以及进行F轮融资吗?我认为这是不存在的,过去的一年里,每个季度关越朝总部提交的报告,态度都相当清楚,短期内将战略调整为垂直方向上的第三产业,避开互联网概念创新、人工智能、VR等领域……” 天和:“您喝点水,润润喉咙,不要着急,慢慢说。” 监察:“……” 佟凯笑得快坐不稳了。 监察突然被打断了一下,居然忘了接下去要说什么。 法律顾问赶紧出来救场:“这和你的述职有违背之处。” 天和:“Epeus已有成果,并非概念。” 佟凯:“所谓概念,我想用不着我再解释了。” Andy嘲讽道:“空壳公司能有什么技术成果?AI?叫你的AI出来下棋!Epeus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子!现在你们三个,简直是在合伙骗钱!” 普罗:“小把戏准备好了。” “那就稍微做点演示吧,”天和冷冷道,“否则我看今天是没有结论的。” 天和抬起手,整个办公室里突然响起《巴赫平均律》,所有人同时吓了一跳,紧接着天和在这旋律中优雅地拈起一根铅笔,行云流水的乐曲下,稍稍一挥,灯光开始有节奏地闪烁。 “!!!”众人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佟凯眼中充满了惊讶,关越只是安静坐着,侧头看天和。 紧接着,天和再用铅笔在关越的办公桌上一敲,三人背后的巨大落地玻璃墙唰一下变了颜色,隆冬季节灿烂的阳光照了进来,光芒万丈,关越的办公室瞬间仿佛变成了一个辉煌而华丽的神殿,《巴赫平均律》不断推进,激昂的乐曲重重迭迭,将气氛推向高潮,天和一手背在身后,将铅笔朝众人一划。 六名到访成员的手机同时响起了巴赫平均律,且从中段开始播放,形成六个声部的共鸣! 佟凯:“……” 众人纷纷掏出手机,受到了惊吓,扔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天和。 天和淡定起身,走过办公桌前,投影自动打开,开始飞速滚动Epeus的商业报告。在那轰鸣的乐曲结尾处,铅笔在天和指间旋转,最后一收,所有手机同时噤声,投影被关上,灯光熄灭,世界恢复了静寂。 “好了,继续,”天和又坐下了,轻松地说,“刚刚说到哪了?” 关越以复杂的眼神看着天和。 “坐。”佟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说,“请坐,继续吧。”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Andy说:“你只是控制了……” 天和打断道:“用手机进行金融交易的时候千万小心点,我的AI说不定在某个摄像头里,偷看你的密码哦。” Andy:“……” “这只是经过训练配合后的黑客技术。”监察说。 天和答道:“随便你怎么想,或者我们顺便来给黑客技术估个值?” 办公室内再次沉默,足足一分钟后,佟凯说:“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现在答案也出来了,在座的各位,想来都不会再质疑Epeus的价值,还打算问点什么?” 众人互相看看,最后监察终于开口。 监察:“我怀疑这是一个交易条件,以此换取未来的家庭与婚姻关系。” 天和:“这太冒犯了,我拒绝回答这种问题,我要起诉你们,这是污蔑。” 佟凯:“还好有现场录音,我现在就开始写律师信,你们待会儿不要太着急走。” “也许。”关越突然开了口,众人都静了。 关越终于说话了,一时办公桌对面所有人如临大敌,警惕地看着他。 关越:“说完了?现在轮到我了,容我为今天精彩的表演做个收场吧。” 关越把铅笔收回抽屉里,拉开抽屉,翻出几分文件,折上,一边交给佟凯,一边说:“原本我拒绝回调,但本次述职后业已决定,朝总公司提交辞呈,尽快离开青松。辞呈在今天稍早时候,已经发送到boss的邮箱并抄送董事会,他现在已经起床,想必很快就会看见。” 马里奥稍稍张着嘴,关越扫视众人,漫不经心道:“同时,我还推荐马里奥成为朝鲜合伙人。” 马里奥:“…………………………” Andy也有点傻了,没想到今天拉锯一整天,关越居然已经辞职了?! 普罗在耳机里说:“你看,天和,100%,我没预测错。” 监察用中文说:“我相信这不是你在冲动下的决定,关越。” 一时办公室内无人开口,唯独关越与监察对话。 “早有此意。”关越沉声道,“迪兰斯,你的废话越来越多了,换了从前,你不会与我费这番口舌。” 那名唤迪兰斯的监察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关越:“你被愚蠢的猢狲骑在了头上,蒙蔽了双目,沾沾自喜犯下无数愚蠢的错误而不自知;被苍老与固执束缚了思想,跪在权力的面前,朝你曾经最不齿的人发出了妥协的求饶;你的结局已变得可预知,你的半只脚已经跨进了坟墓。” 天和心想你骂起人总是这么与众不同,不过我喜欢。 关越:“你们显然犯下了一个最严重的错误,Epeus被签在我的名下,合同条款重新做了约束,明显不因关联交易,这叫‘以权谋私’。” 监察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天和仿佛随之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融资只归属于关越!关越才是对它有真正决定权的人!换言之,关越如果辞职…… Andy看看监察脸色,再看关越,忍不住道:“你以为你离开了青松,还能做成什么?你大可以把项目带走,所有的融资,青松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佟凯与天和同时现出了嘲讽的笑容,天和简直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 关越起身,按了下触控键,打开办公室的大门,两手稍稍按着办公桌,朝Andy略倾身,Andy马上惊恐地站了起来,以为关越想动手打他。 但关越没有,他只是注视Andy的双眼,认真地、严肃地,用山西话说了一句: “老子有的是钱。” 十分钟后,总公司代表纷纷离开办公室。 “普罗,”关越说,“刚才是你?” 普罗换了Siri的女声:“蓝牙连接已断开,请求执行下一步指令。” 天和:“继续装你的傻吧,不用管我们了。” 办公室内再次陷入沉默,佟凯说:“他们现在一定集体陷入恐慌,去商量对策了。” 关越安静地坐着,天和抬起手,说:“不管你们是怎么决定的,现在,来。” “耶!”佟凯抬手,与天和击掌,“太完美了!对得克萨斯州的口音攻击简直伤害巨大!” 天和:“真是太恶毒了,除非必要,我也不想采用人身攻击。” 下午六点,关越打开邮箱,等待boss的回信。 “你们认真的?”天和朝佟凯问。 佟凯耸肩,摊手,说:“我猜团建去不了了,真可惜,还想找个理由,带上宝贝小江一起去玩呢。” 邮箱发出特别提醒的音效,boss的邮件来了。 关越两根手指轻轻一滑,点了下,用了两秒时间阅读回信,点了关机,起身。 关越走出他的办公室,环顾四周,下班时间已到,全公司的人却都还在,就在关越走出来的那一刻,大家仿佛已经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抬头,看着关越。 马里奥站在工位上,稍稍后退一步。 关越只是扫了员工们一眼,便离开了青松。 翌日早上,天和家门口停了一辆保时捷老爷车。 天和正在客厅里打电话。 江子蹇:“……关越正走在那条成为毫无人性的资本家的道路上,我觉得他有很大可能会剥削你……” “……嗯哼?说到这个,我决定接下来聘小凯来我公司,然后开始剥削他。”天和开着免提说。 江子蹇马上在电话里说:“好啊!谢谢你!亲爱的!剥削他!我授权你尽情剥削!你要剥削我吗?” “暂时不,”天和说,“除非必要。” 江子蹇说:“我可以让我爸投你十亿!咱们把普罗拉去路演吧。” 门铃响,天和说:“别闹,普罗会对你记仇的……我先挂了,待会儿说。” “嗨!小裁缝!”佟凯以他轻松的步伐迈进了天和的家,“我想你现在一定在家……” 方姨:“小天?你的朋友来了!” 天和正在喂鹦鹉:“把大门关上,不用理他。” 佟凯:“这真是太残忍了,来,初次上门,没带什么礼物,这个送给你们,晚上炖汤。” 天和想起来了,马上道:“方姨,把他的东西收了就打发他走吧。” 佟凯身后带着管家,管家是个英俊的六十岁白人老先生,戴着金丝眼镜与白手套,手上提着一个宠物箱。 管家用英文说:“冒昧登门,打扰了。” “请进。”方姨笑了笑,把佟凯放了进来,并招待客人。天和喂完鹦鹉,看见佟凯放下箱子,说:“我来送关越的小宝贝。” 天和:“我就说怎么在关越家里没见它,原来送到你家去养了。” 佟凯打开宠物箱的门,十秒后。 三十秒后…… 一分钟后…… 佟凯:“也许还没睡醒。” 一只小鳄龟行动艰难地从箱子里探出头,缓慢、迟钝地抬头,朝向天和。 那小鳄龟威风凛凛,嘴巴一张,朝佟凯的手咬去,佟凯马上避开,小鳄龟审视了周围环境,缓慢地朝天和爬过来。 家里的猫、鹦鹉看见乌龟回来了,瞬间激动起来,鹦鹉马上转身想飞走,奈何爪子被系着,蓝猫刹那结束冥想状态,跳到沙发背上,惊恐地看着那小鳄龟。 “欢迎回家,小一。”天和笑道,“小金、小田,过来朝小一打个招呼?” 鹦鹉、蓝猫、鳄龟—— 金、田、一!天才侦探少年再合体! “这是少爷送来的酒。”佟凯家的老管家双手持酒瓶,给方姨看瓶身上的标记。 方姨笑道:“呀,波尔多干红,鹿特丹明达尔酒庄,您真是太客气了。” “这是少爷的打官司包赢券。”管家又取出一个花梨木盒子,打开,里面垫着天鹅绒,中间放着一张黄色的便签纸,上书“打官司包赢一次”,还盖了好几个佟凯的私人防伪印章。 方姨摘下便签纸,拿出来放到一边,再朝里头看,没东西。 方姨:“?” “这就是券。”管家赶紧小心地拿起便签纸,朝方姨解释,“全球范围内,持有这张券的人,只有三个。” “好的,好的。”方姨笑道,“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留个午饭如何?” 管家笑道:“荣幸之至。” “听到的时候,你不是在怀疑这是个愚人节的玩笑?”佟凯在饭桌上煞有介事地说。天和则正想着接下来要怎么换个角度把冯嵩挖过来,淡定地说:“这很像他的作风,不是么?” 佟凯无奈道:“都做到合伙人了,太可惜了。” 天和:“一上来就是合伙人级别,康斯坦利做一年多,跳到青松中国,你没发现么?这家伙的目标其实只有一个,就是建立起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商业帝国,像摩根、洛克菲勒他们。青松的合伙人职位,不过是为期几年的人生小插曲而已。” 天和告诉江子蹇关越辞职的事情时,江子蹇当场也唏嘘道:“也太上进了吧,能不能给我留条活路啊!” 天和:“不过我倒是很意外,为Epeus注资的时候,你俩居然就已经商量好了接下来的布局。” 佟凯摊手:“不关我事,我只根据他的要求做合同。不过嘛,这是关越唯一的目标,促使他最后下决定的,是你。” 天和:“促使他最后下决定的,是获得了对家里一部分资金的调度权,这部分是爷爷去世后留给他的。” 佟凯笑了起来,看着天和,又说:“这么说吧,靠资本运作登上福布斯富豪榜的人有多少,靠互联网与信息技术产业上榜的人又有多少?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科技公司必将创造天量价值,将服务业与制造业等所谓‘实业’远远甩在身后,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天和说:“互联网信息技术与‘实业’不是对立的,科技本身也是实业的一种。” 佟凯:“所以嘛,他想登上人生的真正顶峰,只能靠Epeus,靠你。” 天和:“这真是太抬举一个程序员了,你确定那个‘靠’字没有别的含义吗。” 佟凯告诉了天和整个事情的经过,关越早在入职青松前,就已经决定创办一个属于自己的专业投资公司,并依靠他的人脉来进行资本运作。当然,天和是最了解关越的,他也知道关越这辈子,不可能只当一个基金的合伙人,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关越成长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天和的预期,原本天和以为他至少会在青松待到Epeus上市那天,不料关越早在决定投资Epeus时,就已为了今天的一切埋下了伏笔。换言之,在吴舜提及“微量权力更迭”的那会儿,关越就已为今天,谋划好了全盘的准备。 接下来就是与青松解约,资金还未进来,关越会以私人借款的名义,投一笔无息资金给Epeus,等到新的投资公司成立后,再转到公司名下。而Epeus,也将成为“关越资本”最看重的子公司。 对一名富二代而言,混到跨国VC的中国合伙人职位,已是不辱家族,浑不料到头来,青松中国的总裁、上百亿资金的调动权,只是关越的实习课程而已。 他有更大的野心,也有远比所有人想象中的版图。 “我不得不承认,你不仅审美优秀,看人的眼光也相当高明,”佟凯说,“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如此优秀的未婚夫。实话说,你是不是用计算机技术预测过关越最后会有多少身家?” 天和:“根本不是你想的这样,关越就算是个酒店门童,当初我也会选择他。最初决定在一起,和他的钱没有任何关系。” 天和心想关越其实也不是你们想象的这样,他更像一个平凡人,不过他没有去纠正佟凯,每个人有每个人追求的东西,没必要去攀比。就像闻家虽然有钱,但更多的是倚仗了家族出身,与江家、关家比,资产也不在一个量级上。 大家都觉得身家十亿以上就算富豪了,殊不知富豪也分了等级,再往上还有身家百亿,乃至千亿的,那又将是另一个世界。江潮生开连锁酒店、关家造纸出身,改行做政府建设,都比闻家要有钱得多。但与坐拥数百亿美金的全球超级富豪比起来,同样也有差距。 天和丝毫不怀疑,关越总有一天会进入福布斯榜单的第一屏里,说不定还用不了十年时间。 佟凯:“有时候我也挺奇怪,你说他赚这么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子蹇曾经也问过天和这个问题。 天和以同样的答案告诉了佟凯:“参与社会财富的再分配,推动人类的生产力发展,为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做出贡献,促使更多的人获得就业机会,促进产业升级,实现个人价值。” “哈哈哈哈——!”佟凯夸张地笑了起来,“华尔街应该给他颁一个‘慈祥资本家’的奖状!” 天和:“这是关越的理想,不应该这么嘲讽他,你这个死律师。” 佟凯:“说到就业,其实我今天上门来的主要目的……” 天和:“终于拐弯抹角地找到切入点了,我还在想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朝我提奇怪的要求,免谈。” 佟凯:“我只是想请你,为小江在重新开张的Epeus里安排一个职位而已!做什么都可以,虽然知道你不差那点薪水,也可以由我来开。” 天和:“不行,我不想看你们在我的公司里秀恩爱。” 佟凯:“我保证不在你和关越面前秀恩爱。” 天和:“你完全可以把他塞到别的地方去,为什么要来我公司里?” 佟凯:“打个招呼,让他去别的地方不是不可以,但任何一家公司的老板一定都会过于殷勤,导致最后露馅的!只有你才能把握好分寸。” 天和想了想,说:“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在你能力范围以内的。” 佟凯放下刀叉:“说。” 天和:“现在还没想好。” 佟凯:“你在学赵敏吗?” 天和:“那我现在改三件事了,你赶紧答应下来还来得及。” 佟凯:“……” 天和看着佟凯,怀疑地说:“难道你对那个‘小江’的爱,连一个请求都比不上吗?我对你的所谓‘爱’表达质疑。” “成交。”佟凯说,“但你不许捉弄我,我现在发现,和你打交道一定要非常小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天和:“啊!我突然想到了。”说着从空餐椅的坐垫下抽出两份Epeus聘请法务总监的劳务合同,“啪”地按在佟凯面前的桌上。 佟凯:“……” 天和:“咦?这里怎么刚好有支笔?” 佟凯:“…………” “这份合同还是我自己做的!”佟凯拿着笔,悲怆地控诉道。 天和:“所以我想你也不用再修改条款了,这很合理。” 佟凯看看合同,又看天和,一脸崩溃。 天和粗鲁地说:“少废话,快点签!赶时间,下午我还有事呢!” 下午茶后,天和收起电脑,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最后去一次青松。东西都收回来了,今天关越会办完所有的手续,签完所有协议,约天和过去,两人单独吃个晚饭。 天和本想另找时间,但他经历过离开公司的那一天,觉得关越今天也许也需要陪伴,那天在办公室里,他的那个“最”的评价,让天和所有的气一瞬间全消了。 天和从小到大,被不少人称赞过天才,却从未像关越给出的评价一般,令他动容。 你是最优秀的——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关越会这么认为吧。 第35章 普罗:“你对他的鄙夷与嘲讽,成为了关越不断拼搏的动力。” 天和:“这么看来我应该更频繁地嘲讽他。” 普罗:“当然也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关越的价值观有时是分裂的。他一边希望为你创造更好的未来,一边又对你的嘲讽心有余悸……重新缔结恋爱关系,明显也能给予他奋斗的动力,而且要更温和一点。” 天和:“所以我既是鞭子,又是胡萝卜。” 普罗:“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因为胡萝卜的职业操守,就是永远不能让驴子吃到,而你不是。” 汇丰大厦三十七楼,青松中国基金,傍晚五点。 天和的东西早已收走寄回家,此刻他把双手插在黑风衣的衣兜里,看关越收拾东西。关越的私人物品很少,只有几本书、一个笔记本、一支用来签合同的钢笔,那是天和从前送给他的。 接着,关越从书架里拿出一个金饭碗。 天和:“……” 关越把金饭碗收进纸箱里,全程,天和以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这个金饭碗。 关越:“有必要这样?” “真是太震撼了!太迪拜了!”天和忍不住赞叹道,“看见它的那一刻,我就有种朝它下跪并高唱圣歌的冲动。” 关越:“我就知道你要嘲讽。” 关越很早以前就把它收了起来,但最后还是被天和看见了。 天和走到纸箱前朝里看,说:“对不起,我的投资人,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败兴,但这个纯金打造的饭碗实在是令我受到了惊吓。这成色应该是千足金吧,重量的话……嗯……用‘克’来衡量显然很没礼貌,它大概有个三五斤?” 关越:“你现在的眼神很像那条叫史矛革的龙,想要就拿去。” “不不。”天和说,“容我冒昧地揣测一下,想必它是一份入职礼物。” 关越:“猜对了。”旋即把纸箱强行合上,天和却先一步伸手,拿着碗掂了掂,无奈摇头,知道铁定是关越家里给他打的,“太原一霸”关正瀚,总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把天和雷得不行。 关越把装好的纸箱放在一个大木箱上。 “准备搬家,”关越说,“借个地方,放这两件东西。” 天和又打开纸箱,把关越的钢笔也拿走了。 关越顿时脸色就不太好看,这支笔他用了五年,几乎没离开过身边。 天和却示威地看着他。 天和:“我送你的,现在我想收回,你该不会连一支笔也要和我抢吧。” 关越:“表也拿去?行,车也还你。”说着就要摘手表。 天和:“那倒不用。” 关越有点生气,把脸转向别处,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天和想起关越现在住的房子,是以公司名义签的合同,那几栋大厦只租赁给跨国公司的高管,不对私人出租,关越可以在那里住到四月一号,第一季度结束时。 天和掏出旧家的钥匙递给关越,关越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接过,天和把打印好的地址单压在木箱上。 “吃饭去?”天和知道关越所有的手续已经全办完了,但他俩之间的事情还没结束。天和想让他省点钱,不用开这么高给Epeus的借款,注资用不了那么多,甚至可以考虑另寻分摊,这样关越的资金压力也可以小一点。 关越:“你定地方。” 天和:“芬克?” 关越没说话,戴上墨镜,跟着天和出了办公室。 傍晚五点半,青松所有的员工都在,且全部站了起来,在过道里等待着关越,似乎想与他握手。关越却没有伸出手,两手揣在风衣兜里,视线扫过他的员工们,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团建玩得高兴,后会有期。”最后,关越只这么说。 天和突然道:“哎!喂!那个姓马的!百达翡丽!不来告个别么?” 关越本想按电梯,却停下了动作,稍稍拉下墨镜,一眼瞥去。 “闻天和,”马里奥沿着过道走来,认真道,“慢走。” 天和笑道:“认识你很高兴。” 关越本想示意算了,却知道以天和的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讨回这个场子,于是也不阻止他。 天和:“有什么话想对关总说?” 马里奥看了眼关越,说:“老板,好走不送。” 关越只是点了点头,马里奥朝天和道:“闻天和,我倒是有几句话想朝你说。” 天和扬眉,示意洗耳恭听。 马里奥说:“你知道吗,上帝创造人的时候,总数值是恒定的,你以为自己什么都有,有钱,有才华,有智商,你以为自己是神的宠儿。可你不知道,在别的地方,你会失去更多东西,每件命运赠予你的礼物,都暗中标上了价格。” “聪明的人运气总不会太好,笨一点嘛,也有笨的好处,这就叫风水轮流转,是万物的守恒,你迟早有一天会想起我说的话。” 所有人看着天和与他背后的关越,关越突然说: “Mario,你误会了万物守恒的意思。这种守恒,不是在一个人身上的守恒,应该说,天和既聪明又好运,你既蠢又倒霉,你俩加在一起,总数值不变,这才是万物守恒。” 整个青松公司的员工先是震惊了,继而全部苦忍着笑,马里奥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关越与天和进了电梯,天和朝马里奥挥挥手,说:“在朝鲜玩得开心,帮给三胖带声好,虽然我不太确定他是否还活着,拜!” 电梯门关上,马里奥悻悻骂了句脏话。 关越摇摇头,沉默不语。 天和带着笑看他,关越眼里也带着些许笑意。 芬克餐厅。 “相当惊人。”天和还捧着金饭碗端详细节,“这是家里送给你的入职礼物吗?” 关越接了个电话后,回到餐桌前,不悦道:“有完没完?” Lucy过来上了餐前酒,天和把饭碗放在桌上,看金饭碗,再看关越。 “农历年后,我将注册一家新的公司。”关越沉声道,“佟凯在走流程,接下来我会挖走青松的部分员工,重新组建起我的私人团队……能不能把碗放下,听我说话?” “你说,”天和道,“我听着呢,正在找这个传家宝上的印章,这个碗可以送给我吗?我想给小田换一个碗。” “拿去拿去,”关越实在受够了天和的嘲讽,说,“不能给猫用,当心金中毒。” 天和说:“受不了你们PPE硕士,黄金不会和消化液反应,否则吃金箔的人早就死了。” “随便,”关越说,“说不过你,生而为PPE硕士,我很抱歉。” 天和没收了关越的金饭碗,说:“私人团队,然后呢?” 关越:“新公司与Epeus之间,我提议做一个对等的股权置换。” 天和想了想,说:“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 关越:“Epeus预期五年后将成功上市,前提是你不乱来,两个公司之间交叉持股,有助于……” 天和:“好,好,你说了算。” 关越不悦道:“这是公事。” 天和本以为关越想聊点别的,譬如离开青松的心情,抑或对未来的想法,准备给他点鼓励,在正式离职后的第一个晚上,留下一点记忆。却没想到一顿晚饭,居然是聊股权问题。 “行,”天和说,“聊工作。关越,我这么问你,你觉得Epeus能走到哪一步?” 关越说:“纳斯达克上市,市值万亿,美金。” 天和:“万亿。” 关越认真地说:“万亿。” 天和:“你知道市值万亿美金是什么概念吗?” 关越理所当然,开始吃沙拉,天和简直无言以对。 关越:“你要相信自己,能做到最好。” 领班过来上菜,关越接过盘子,开始动作熟练地帮天和切牛排。 天和说:“你还没对那天的话道歉呢。” 关越:“我以为方姨告诉你了。” 天和:“?” 关越也意识到了,抬头注视天和:“第二天她亲自来了公司,朝我解释。” 天和说:“那是方姨朝你道歉,不是你朝我道歉!” 天和火了,扔下餐巾就想走,领班马上退后,关越却道:“等等!” 关越伸手去拉天和,天和愤怒地转头看他,关越说:“我还有话说,你坐下。” 天和:“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想和你吃这顿饭了,我本以为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坐在一起,聊点别的话题。” “我本以为,你会希望有个人倾听你辞职后的心情,陪你聊聊生活与人生!结果我听见了什么?股权置换?行,我不懂资本运作,你是我的投资人,Epeus能起死回生全靠你,我当然听你的,你还要我怎么样?现在我答应了,OK?我要走了!” “吃完晚饭再走!”关越说,“我承认,那天是我冲动,可你给了我错误的信息。天和!宝宝!听我说!” 天和努力挣开手腕,关越的手却锁得紧紧的。天和眉眼间带着忿意:“那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关越:“行!我答应你!” 天和:“什么事情都可以?” 关越:“可以,坐下。” 天和马上坐下,手里出现了一份合同,“啪”地按在关越面前桌上。 “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关越:“……” “现在我正式聘请你担任本公司的CEO。”天和打开先前从办公室里强行收缴的、关越的钢笔,递给他,诚恳地说,“佟凯帮我做的合同,Lucy,你刚刚也听见了,关总三十秒前说的,什么都可以,钢笔顺便还你。” 领班笑了起来,不敢插嘴。 普罗:“天和,你的陷阱简直无懈可击,他和佟凯都根本没有半点提防。” 关越:“………………………………” “子蹇帮我出了个主意。”天和诚恳地说,“本来我们想把合同折成很小一份,露出签名处的一小块,找个路人假扮你的粉丝,求你给他签个名。签完以后再把合同展开给你看,大喊‘耶,上当了!’但找CEO用骗的办法,总不太好,所以还是请你自行决定,我知道你需要先看下合同……” 关越也不看合同,只盯着天和。 “我要是签了,”关越说,“你愿意坐在这里听完我说的话么?” 天和:“你只要答应我认真考虑就可以了,我的目的,确实只是单纯出来和你吃顿饭,是你先逼我,要和我谈什么股权置换。否则谁会在乎……” 关越翻开合同,看也不看就签了。 天和:“……” “没有任何竞业条款。”天和不安地说,“你只要花一点时间,替我做一些决策,剩下的交给行政去管,不需要亲力亲为,我保证不会耗你太多时间。你也完全可以随意,开你的投资公司。对外,你拥有所有的战略决策权;对内,你拥有所有的行政决策权。资本与战略层面上,我唯一的一票否决权,也让渡给你了,你将替我行使几乎所有权利。” 关越把合同递回给天和,天和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揶揄下他,也没想到关越居然就这么签了,忽然就十分感动。 “没关系。”关越说,“大不了我公司不开,给闻家打一辈子的工。” “我没有这个意思。”天和无奈道,“怎么又开始了。” 关越认真地说:“不是反话,我确实有把Epeus做大的想法,你允许我同时兼顾投资公司,就更好了。反正在进行股权置换后,交叉持股的前提下,两家公司分别归属于谁,并无太大区别。” 他没有接天和递回来的、属于他的那一份合同:“都给你了。” 天和:“……” 天和见关越这么认真,有点内疚了。 关越沉默不语,切完牛排,仿佛他今天的任务只是来切牛排的。 领班接过去,放到天和面前。 普罗:“有点尴尬。” 天和:“我说……” 关越:“人招得如何?” 天和深吸一口气:“我不需要那么多的借款,目前只有两亿左右的资金缺口,如果你愿意来当CEO,我可以让子蹇注册一家公司,再入股Epeus,完成F轮融资,这样你只要出一亿……” 关越:“钱的事不用你管,你是CTO,资金结构与你没关系。我问,人招得如何?” 天和忽然觉得,请关越来当Epeus的总裁,似乎不是一个好主意,接下来他一定会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管”我!! “一个也没招到。”天和说,“现在缺产品经理、研发一组、研发二组负责人,以及分管商务与公关的副总、行政副总。我想先把研发人选定下来,分两个项目组。实在缺人,我自己先带一组,另一组负责人的人选是二选一,难度都很大。但只要对方愿意来,团队成员让他自己决定就行。” “后天开始我陪你。”关越说,“早上十点,约咖啡,他俩名字给我。” 天和:“不行,我要睡觉!我好不容易才从青松离开,不用再打卡上班,你居然让我这么早就起床?!” 关越:“我自己去,你只要告诉我名字。” “不不不……”天和说,“你不要乱来,老板,招Quant必须循序渐进……要让他们心服口服,我会设法去牌局上逮他们。” 关越:“不要空谈理想。要谈钱,谈公司前景,你具有的先天优势,是带领团队成员获得成功,除此之外,把钱给够,项目股份分配到位……” 天和说:“很多程序员其实不差钱,他们要的是……” 关越:“每个人都要养家糊口,将薪水提上去,加班时间压下来,才能证明你对技术与产品的信心。除此之外,废话少说。” 天和感觉光是为了重建公司这件事,他俩吵起来就够喝一壶的,只得说:“算了,先不谈工作了,还是换个话题吧,喝点葡萄酒?Lucy,开瓶酒。” 天和吃了点牛排,意外地,今天芬克的味道还挺不错,水平忽高忽低,时好时坏。 “那天晚上方姨来公司,朝我说了许多事。”关越喝了点酒,“特地提起你四岁那年,有一次你在洗澡,觉得水太冷了……” “还是谈工作吧,”天和诚恳地说,“我错了。期权怎么分配比较好?” 关越想了想,又说:“期权小意思,Epeus计划五年后IPO上市,你觉得可行?我不想借壳,你喜欢在美国上市还是A股?或者港股?” “方姨还说了啥?”天和又改口道。 关越:“到底想聊什么?” 天和:“就不能说点轻松的不尴尬的话题吗?” 关越:“行,你起头。” 天和:“新家打算住哪儿?需要帮你问问么?” 关越:“我以为当你公司CEO包吃住,房子钥匙都给我了。” 天和:“那是我大哥的,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你可以……” 天和想让关越过来自己家里住,但这话他已经说第三次了,关越愿意来自然会来,总这么说显得死皮赖脸的,于是改口道:“那小一暂时寄养我这儿?什么时候给你送过去?” 关越“嗯”了声:“放着,改天我去看它。” 天和:“还是那么喜欢到处叼走东西,我总觉得它的身体里住着一只狗的灵魂。” 关越心不在焉地瞥向一楼,楼下乐师正在一桌一桌地拉小提琴。 关越:“乌龟到了陌生的环境里,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搭个新窝。动物要求偶,本性使然。” “搭好窝了也吸引不来配偶。”天和想了想,确实,家里的金田一宠物侦探团也该有配偶了,否则孤零零的,总感觉有点寂寞。 天和本想说找机会给鳄龟先买个老婆回来。 关越却漫不经心道:“它不懂,反而一直憧憬着,所以无知也有无知的快乐。务必不要朝它说破,否则小一知道了真相,一定很难过。” 天和:“我真是受够了你的隐喻。” 关越:“我没有做任何的隐喻,是你多心了,我怎么可能把自己比喻成一只乌龟?” “Lucy,上甜品,我想回家了。” “对,哪怕吵架,甜品一定是要吃的,吃完才能走。” 天和正色道:“你签了合同,所以我会履行承诺,把晚饭吃完。我是遵守承诺而准时的人,这是对彼此的尊重。” 关越:“说得好,只有我不懂得尊重人,比方说让人在大都会里,等了多少个小时来着?” 天和:“我知道那天你不是故意的,现在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苦衷,背负着三十三亿英镑的重担,吃力地从华尔街爬到大都会,左顾右盼,随时提防着不要被人踩到,路上还得等红灯,需要花上七个小时,这很正常。” 关越:“……” Lucy端上两份冰淇淋,冰淇淋上浇了比利时巧克力,用金箔碎撒出一个漂亮的心形,乐师过来,拉起了小提琴,刚好来到这一桌前,开始拉巴赫的卡农变奏曲。 天和拿起勺子,说:“换首贝多芬的欢乐颂吧,庆祝一下这个难忘之夜。” 乐师拉起了欢乐颂。 关越:“巴赫,今天要按老板的品位来。” 乐师换成卡农变奏曲。 天和:“贝多芬,关总才是老板。” 乐声停了,小提琴手看着两人,关越与天和对视片刻。忽然乐声响起,变成了《卡农与欢乐颂》。 天和心想这两首歌还能用以这种方式无缝衔接,真是失算。只得悻悻吃下一口冰淇淋。 天和:“……” 关越在桌对面,于《卡农欢乐颂》的乐声中看着他。 “Lucy,麻烦您把楼下那盆滴水观音帮我搬上来。”关越说。 Lucy笑得快不行了,站到一旁,拿出手机。 天和在勺中吐出一枚黄金的戒指,正是当初捉弄关越与那乌克兰超模时,被关越收回去的那枚,关越明显已经送到珠宝店里去清洗过一次,黄金的色泽闪闪发亮。 天和沉默着。 关越喝了口咖啡,又沉声道:“戒指最好在甜品环节上,这样对方不愿意,正好埋单走人,有个缓冲。否则万一被拒,还要一起把饭吃完,相当尴尬。” 这下换天和不想说话了,他把勺子轻轻放到桌上,将戒指倒在小盘里,把它拿起来。 关越握着咖啡杯的食中二指稍稍发抖。 终于,天和把那戒指收进掌心里上,抬头看关越——他的眉眼如此熟悉,一如他们曾经对视的无数个瞬间。 “我会认真考虑,”天和轻轻地说,“过段时间答复你。走了,回头见。” 关越示意埋单,说:“行,随时等你的offer。”继而拿起天和的风衣,离开芬克,将他送到门口,司机正等着,关越将天和送上车。 天和已经乱了,他没有再去看关越,上车后只下意识地低头,看手上戒指,车窗摇起,挡住他的侧脸。离开站在门口的关越时,天和茫然不知所措地回头,瞥见他站在路边的、孤独的身影。 天和抬起手背,像个小孩般艰难地擦了下眼泪。 关越朝着远去的宾利轻轻地吹了声口哨,转身回入芬克,指间挟信用卡,在收银台前轻快地敲了敲,示意Lucy。 “今天店里所有的消费,我请客。” 第36章 佟凯这天见面没多久就和江子蹇吵架了,公司杂事太多,本来就让他心烦,老板又像个神经病,一惊一乍的,每次官司一有变故就找他。 而且诺林的老板还是个被害妄想狂,没事总喜欢脑补事情如何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佟凯只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就像老板的心理医生更甚于首席法律顾问,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地安慰老板没事的放心吧原告/被告/控方律师/检察院不可能这么聪明,这个官司不会输的/甲方不会拆自己律师的台/不会再有补充证据了您不要跳楼……快回来!砸不到楼下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佟凯心想,要么直接辞职去Epeus算了,好歹闻天和没有被害妄想症。 两人最开始只是闲聊自考报名,佟凯听到“成人高考”四个字,终于抓狂了,差点就把真相说了出来,幸亏最后还是及时忍住。江子蹇则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哄了几句。 江子蹇也很郁闷,老爸在得知关越辞职准备创立投资公司后,终于坐不住了,开始对宝贝儿子隐晦地表达些许希望,并施加压力——如果江子蹇愿意努力尝试接手家业,他愿意无条件接受他的爱人,并请他的主教朋友来为他们主持婚礼。 江潮生最近实在很焦虑,就怕等到自己一命呜呼、驾鹤归西的那天,儿子要怎么活下去? 江子蹇现在面临着两难的抉择,想和小凯在一起,就得面对来自家庭的压力;想当撒手掌柜富二代,就得找个会打点家业的老婆回家。 “小驴啊,”江潮生语重心长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俗话说得好,贫贱夫妻百事哀,你是没穷过,等穷过你就懂了。” 江子蹇心想我一直在努力地当个无产阶级,也挺开心嘛,真正的爱情,和钱不钱的有什么关系? “怎么了?”江子蹇说。 佟凯意识到不该朝江子蹇发脾气,严肃地说:“昨晚没睡好。” 隆冬季节,街上笼罩着一股雾气,情侣们要么拉着,要么挽着走在街上,令人看了就很想谈恋爱。 “想我想得睡不着?”江子蹇两手插牛仔裤兜里,今天穿了件佟凯给他买的卫衣,衬衣领子翻出来,阳光高大帅气。佟凯则穿了件羊毛马甲,内里一身白衬衣,斯斯文文的,就像个刚毕业的学生。 自从远方传来了拆迁与双色球的喜讯后,江子蹇与佟凯展开了一场报复性消费,手机上的拼多多从此卸载,可以尽情地刷淘宝了。 步行街上,江子蹇举起手机,一手搭佟凯肩膀,佟凯止步,抬头,与江子蹇凑在一起,“咔嚓”一声,两人自拍。 江子蹇把中午吃的一堆菜排好版,八盘菜,众星拱月地围着中间两人的自拍,发到朋友圈里。 佟凯也发了个同款朋友圈,却叹了口气。 佟凯忽然说:“听你爸的,去做点小生意吧。” 江子蹇说:“你希望我这么做吗?实话说,一旦忙起来,也许就没有时间陪你了。” “我在考虑辞职。”佟凯说。 江子蹇站定,看着佟凯,佟凯告诉他自己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在一家广告公司帮忙晒图,但老板很麻烦。 “然后呢?”江子蹇说,“回老家?” 佟凯本来只想说辞职的事,却忽然心中一动,说:“我爸妈一直在催我回去结婚,现在家里有钱了,姐姐还答应,替我出一份娶媳妇的彩礼。” 佟凯没有撒谎,前段时间打电话回家,当家的姐姐听完以后,表示你喜欢就好,也不用见面了,反正男人长得都差不多,到时家里欧洲的古堡自己选一个当结婚礼物,再顺便把主教朋友请过来,给你们主持婚礼。 两人都沉默了。 “哦。”江子蹇有点伤感地说,“那……好吧。什么时候走?” 人来人往的街头,时间仿佛停驻了,两人面对面站着,江子蹇有点落寞,继而伤感地笑了笑。 佟凯忽然十分心酸,他端详着江子蹇的面容,觉得他有时候也不像表面上那么阳光快乐。江子蹇说自己是“快乐王子”,但佟凯所知道的那个快乐王子,是把眼睛、王冠,乃至全身金箔都奉献给了整个世界的一桩雕塑。 “如果我很有钱的话,”江子蹇想了想,说,“你会留下来吗?” “别开这种玩笑,”佟凯心虚地笑了下,“你家现在已经很有钱了。” 江子蹇只得转身,无精打采地走在前面,佟凯则慢慢地走在后头,四处看步行街上的店。 江子蹇稍稍转头,发现佟凯不见了。 江子蹇:“?” 他站在街头,用零点零三秒下了他人生里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江子蹇转身,摸出一百块钱,买了一支玫瑰花,藏在身后,四处搜寻佟凯的下落。不料刚转过街角,佟凯又出现了。 佟凯:“我骗你的!”说着变戏法般拿出一支玫瑰花。 江子蹇同时拿出玫瑰花,说:“我决定了!小凯!” 一阵寒风在两人身前吹过,尴尬的情绪在身前悄无声息地蔓延。 江子蹇与佟凯交换了那两支玫瑰花,坐在露天茶座里,隔壁购物广场的两个低音炮音响正对着茶座——玫瑰花孤零零地被摆在桌上。 佟凯想了想说:“其实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江子蹇:“又中双色球了?这才几天?运气也太好了吧!你爸都连中两注了。” 佟凯:“不不,这回和双色球没有关系……” 江子蹇道:“我也做了个决定,小凯。” 佟凯:“你先听我说……” 江子蹇注视桌上玫瑰,一口气认真地说:“我爸让我去做点小生意,学会怎么成家立业,这件事我开始是拒绝的,可我现在决定,接受他的安排。因为,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小凯……” “我想和你……” 江子蹇背后的音响突然发出八十分贝以上、震天动地的巨响,桌上玻璃水杯里的水持续震动。 于佟凯眼中,江子蹇就像只找水喝的大型微笑金毛犬,嘴巴一张一合,说了几句话。 “尊敬的各位来宾!!大家下午好!!!我们的活动将于三分钟后,正——式——开——始!!!” 声音停下,江子蹇已经说完了。 佟凯:“?” 江子蹇满脸通红,看着佟凯,佟凯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说:“我其实也想……” 音响:“大家是不是期待已久啦??!!我看下面,好多观众已经等不及了!!!” 杯子里的水又震了起来,江子蹇眼里的佟凯,就像一条欣慰的鲤鱼,嘴巴一张一合,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音响里的声音停下时,佟凯也说完了,江子蹇什么都没听见。 江子蹇:“??” “我喜欢你!”江子蹇大喊道,但那声音瞬间被音响盖了过去。 男主持:“寒风凛冽!!无法阻挡我们渴望爱情的心!!” 女主持:“阴雨连绵,无法浇灭我们心中的激情!!!” 男主持&女主持(合):“不锈钢夫人婚纱摄影馆,特别演出活动开始!!!让我们请出今天的新人!” 佟凯起身,翻过铁围栏,去拔音响后的数据线,江子蹇却伸手搂住他的腰,把佟凯强行抱回咖啡茶座围栏这边。佟凯与江子蹇对视,忽然牵起了他的手,跑出了咖啡茶座,一路跑出步行街。 “哎!你俩还没付钱!”咖啡店店员追了出来。 江边,两人停步,一路跑得直喘,脸上都有点发红。 “你刚才说什么?”佟凯问。 江子蹇想了想,实在不想再说一次了,说:“你不是都听见了?装什么傻?” 佟凯:“我哪有装傻?” 两人对视数秒,同时开口道。 “我喜欢你。” 刹那间,江子蹇转过头去,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却不好意思直视佟凯,佟凯则走到江边栏杆前,抬手以手背擦了下鼻子,侧头看江子蹇,江子蹇低头看自己的手,刚与佟凯牵在一起,手掌中还留着彼此的体温。 江子蹇伸手过来抱佟凯,佟凯伸手过去扳他的后颈,两人身高相仿,出手时动作都是攻抱受的姿势。江子蹇想强行搂佟凯,佟凯却不依不饶,无论如何不屈服,要占据主动。彼此手臂以太极拳“如封似闭”,互相拆了几招,最终互相格开,只得作罢。 江子蹇忍不住躬身,大笑起来,佟凯哭笑不得,一时无语,却在他直起身时,找到机会,在江子蹇侧脸上亲了下。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 “吃……吃晚饭去吧?”佟凯打破了这尴尬,主动提议道,“看电影?” 江子蹇点点头,两手插在裤兜里,走在前面,忍不住笑,忽然跳起,摘了片树叶,放在嘴里吹了几声。佟凯则脸上发红,跟在江子蹇身后,慢慢地走着。 “小凯,”江子蹇转身来搭佟凯肩膀,说,“你会为我留下来吗?” 佟凯侧头看他,这下换江子蹇凑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下。 “给你看个东西。”佟凯掏出手机,说,“记得上次那个富二代吗?” 江子蹇马上想到天和,现出暧昧的笑容道:“怎么?” 佟凯说:“他让我问你,愿不愿意去他公司上班!” 江子蹇惊讶道:“我?!” 佟凯:“咱们俩,你去吗?” 江子蹇想起不久前让天和为佟凯在Epeus安排一份混吃等死的工作,当即笑道:“好啊!” 可是家里的要求怎么办?江子蹇想了想,又说:“你先去,熟悉下情况,我好好说服下我爸,这人真好啊。” “叫闻天和。”佟凯笑道,“看来这些有钱人,也不是那么的为富不仁,你看,这不就解决了?” 江子蹇说:“我给咱俩买了两个蜜蜡珠子,你最近不是工作很忙么?” 佟凯把江子蹇的手从自己肩上弄开,改为牵着他的手,江子蹇拉起他的手,取出一枚蜜蜡转运珠,红绳都编好了,正好被幸运绳系在手上。 佟凯:“我再去买几个串上?” 江子蹇说:“以后咱们只要在一起一年,就给它加一枚。” 佟凯:“那要是几十年,不就……” 江子蹇笑道:“到时换成项链戴脖子上?可以换成大的。” 佟凯:“像沙僧一样吗?” 江子蹇:“哈哈哈哈!” 两人给对方系上转运珠,牵着手,吹着口哨去看电影了。 当天晚上,十一点半。 天和躺在床上,手里抛着关越给他的戒指,金光闪闪,房里开了视频大投影。 投影另一边,江子蹇一身睡衣,在他的床上蹲着,像条狗般四处伸着脑袋去接,想隔空来咬天和的那枚戒指。 天和:“你是拉布拉多吗?” 江子蹇说:“你怎么把我也扯进来了?!” 天和:“你爸不是让你找关越学学么?” 江子蹇说:“可我现在一堆事儿啊!我都不想回家了!” 天和没说话,出神地看着手里的戒指。江子蹇躺下,抱着枕头,两脚抬起来,蹬着枕头滚动,像在玩杂耍。 “他交给我的第一份活儿,是打一个官司。”江子蹇说,“这官司得怎么打?” 江子蹇开始朝天和倒苦水,内容是有关江曼与澳洲一家供应商的官司,这案子不算太复杂,只要打赢了,这家叫霍兰思的供应商与江曼签订的二十年合约将被废止。而江潮生给出的承诺,是只要作为被告方代表的江子蹇出面,顺利解约,就接受他与小恋人的感情关系。当然,结婚另说,还需要江子蹇继续努力表现下。 解约势在必然,霍兰思近几年供应江曼的货物质量已明显大不如前,江潮生对合作方的杀熟相当生气,并心知肚明,自己手下一定有人收受商业贿赂。 江潮生已物色了另外几家供应商,与霍兰思解约,最坏的结果是出一笔数目不菲的毁约金。交给江子蹇,意图无非也是让他设法帮忙省点钱,省下来的就给他当零花,拿去给爱人扶贫了。 “委托律师事务所。”天和为江子蹇指点迷津,说,“我看那家叫诺林的就不错。” “我家的律师一定会觉得我抛弃了他,大哭大闹吧。”江子蹇无奈道,“其实本来没我什么事,我爸就想让我通过这个案子,搞清楚细节,一步一步来,学点东西……没办法,为了养老婆……” “哦?”天和说,“确定是老婆了?” 江子蹇:“未曾驯服,不过他说他喜欢我,先不上床,慢慢来吧。” 天和:“他一直喜欢你,只是对你没什么依赖感。” 江子蹇:“要怎么让他对我建立依赖感呢?” “变强大。”天和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吭声了。 江子蹇:“像关越那样么?” 天和不予置评,只出神地看着戒指。江子蹇翻了个身,抱着枕头,给佟凯回消息。 “对了!”江子蹇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我需要一个私人顾问,可以让普罗来帮我么?我需要大量的资料和案例,还有案情分析,现在我家的律师团意见总是不统一。” 天和:“呃,普罗?” 普罗:“好的。你会想念我么?” 天和看着戒指,说:“小别胜新婚,明天去上岗,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耶!”江子蹇躺在自己家的床上,两脚开始鼓掌。 五分钟后,天和侧头说:“子蹇,关越终于找我复合了。” 江子蹇没听见,视频那边,他的头发凌乱,趴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天和:“普罗?” 普罗:“我在听。” 天和:“我觉得你今天的话似乎变少了。” 普罗:“我在思考。” 天和:“思考什么?” 普罗:“思考你是否需要我的意见。” 天和说:“你的意见太不中立了,明显向着他那边。” 普罗:“江子蹇睡着了,把视频关了吧。” 天和:“子蹇一睡,打雷都不会醒的。” 天和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和江子蹇睡一张床,在这点上江子蹇与关越非常不一样,天和半夜只要醒了,关越就会马上察觉到,起身给他倒水,或观察他是否做了噩梦。 “我爱他,普罗。”天和说,“我爱关越,在拉萨那天,我许下的愿望是希望走到八角巷的尽头、来到大昭寺前时,他能伸手抱我,说‘宝宝,对不起,别离开我,我们不分手了行吗’。” “可是啊,”天和伤感地笑了笑,说,“昨天晚上,当他想找我复合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快乐,而是害怕。” 天和从床上起身,走出卧室,下楼,打开餐厅里吧台的灯,倒出一杯牛奶加热后,注入些许朗姆酒。阴雨连绵的冬夜里,落地窗外,漆黑的树木依偎在一起,犹如寒冬里情侣的影子。 “我害怕拥有后的失去,害怕熟悉后的陌生,害怕再去经历一次在我还没有真正长大时候,所面对的爱情的考验。”天和来到二楼的走廊里,在堆叠于一处的软沙发上坐下。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玻璃上映出来的自己的倒影。 蓝猫小田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一跃跳到天和怀中,天和摸了摸它。鹦鹉醒了,在头顶的架子上拍了几下翅膀,鳄龟则从走廊里慢慢地爬过来,停在天和身边,安安静静地待着。 普罗保持了沉默。 天和:“小时候,大哥给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秋姐。我偷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两行字,我这一生都会记得,‘余情未了,必将庸人自扰。物是人非,何苦画地为牢?’。” 普罗:“人不一样,感情也自然不一样。” 天和:“昨天晚上,我很想答应关越,可是再重复一次我们走过的路,最后走到分手,又有什么意义呢?在拉萨那天我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一辈子,这一生里,我不会再谈任何恋爱、再接受任何人的表白,但这不代表我就会和关越重新尝试着在一起,普罗,你明白我的心情吗?我想这也许有点费解……” 普罗:“嗯。” 天和喝了口牛奶,出神地看着玻璃窗,说:“你在学习,还不能理解。” 普罗:“我想听听你的回忆。” 天和有点茫然道:“我不知道……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就在这里。五岁的时候,我们才搬来此处。在那之前,爸爸买下它来有一段时间了。” 天和对这套房子最深刻的记忆,是在自己四岁那年,某一天父亲朝自己说:“天和,我们要搬家了,今天咱们一起,去新家看看。” 那是一个冬天的午后,闻元恺刚与妻子离婚不久,已不想在原来的房子里再住下去。这套三层小别墅的上一任主人留下不少摆设,顺手就送给了下一任买家。天和进来以后便好奇地左翻右翻,大哥、二哥与父亲在楼下商量着装修的方案。 花园里杂草丛生,树木光秃秃的,叶子全掉光了,前几天下过的雪还没化完,泥地上残余着小堆的雪迹。 阳光从窗帘后投进来,照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小天和穿着羊绒上衣、格子长裤,围着围巾,走进房间时,在灰尘里惊天动地地连打六个喷嚏。 外头响起汽车声,天和把一个木箱推到窗边,爬上去朝窗外张望,灰蒙蒙的玻璃外,大门前停了一辆黑色的强生出租车,关正平带着一个小孩,从车上下来。 小天和拉上窗帘,四处看看,又把箱子推到书架前去,想伸手去够一个密码发报机,那是更早以前留下的东西,历史足有三十年了。 楼下传来父亲的声音:“天和!跑到哪里去了?” 关正平的声音道:“关越自己上去找弟弟打个招呼,带他下来。” 书房门被推开,天和回头,那是他与关越这一生里的第一次见面。 八岁的关越穿了件灰色的修身羊绒毛衣、黑色西裤、擦得发亮的小皮鞋,毛衣袖子捋了起来,手腕上戴着一枚银白色的电子表,脸上带着疑惑,站在门外看天和。 关越比同龄人长得更快,刚满八岁已和天和的二哥、十岁的闻天岳一般高,天和还以为他是个初中生。 “嗨,闻天和。”关越说。 四岁的天和只是点了点头,自从父母离婚后,他就不太爱说话了。 “你在做什么?”关越疑惑的目光沿天和的身上转到书架最高处的密码发报机上,继而走到他身后,说,“下来,我帮你拿,太危险了。” 天和便从箱子上下来,关越踢过来另一张小板凳,站上去,刚好够着,并取下发报机,问:“你想要这个吗?” 天和点点头,伸手去接,关越却说:“很沉,你抱不动。”说着把它放在书桌上,拉开椅子,把天和抱上去,天和跪在椅上,好奇地看发报机。 “这是什么?”关越靠在书桌前,手肘撑着桌面,稍稍侧头,观察天和稚嫩的面容与明亮的双眼。天和瞥了他一眼,很快就转过视线,停留在发报机上。 “密码。”天和自言自语道,“它坏了,密码手册在哪里?” 天和从发报机下扯出电源线,这台发报机实在是太古老了,电线被耗子啃掉了漆皮,几根线裸着。关越回身去书架上,抬头看,找到一本发黄的密码手册。 天和拿着插头,爬上桌面,躬身插进墙上的插座,倏然一阵电流通过全身,将只有四岁的天和电得摔了下来,“咚”一声摔在地上! 关越顿时转头,转身冲向天和,天和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关越焦急道:“闻天和!” 关越抱起小天和,把他放在书房中间,楼下关正平喊道:“关越!” 关越已来不及回答,马上俯身到天和胸膛前,听他的心跳,再听他的呼吸,继而跪在他身前,捏住天和的鼻子,深吸一口气,给他做人工呼吸。 按胸膛,人工呼吸,按胸膛,连着半分钟后,天和猛地咳了几声,迷惑地睁开双眼,面前是关越充满惊惧的眼神。 天和:“???” 关越筋疲力尽,坐在地板上,伸手把天和搂到怀里。 天和不明所以,正要起身继续去摆弄他的发报机,关越却把天和斜抱了起来,不管他的挣扎,抱出书房,径自下楼,天和不住推关越的头,说:“让我上去!” “不行!”关越呵斥了天和,把他放在沙发上。 楼下关正平与闻元恺、闻天衡都笑了起来。 关正平:“关越,喜欢弟弟吗?” 关越却充耳不闻,教训道:“在这儿坐着,东西我帮你拿下来。” 第37章 小天和满身灰尘,被关越按住,关越朝天岳说:“看好你弟!” “关你屁事。”天岳嘲弄道。 天岳正在打电子游戏,招招手示意小弟过来,天和却不过去,始终张望,等候关越拿他的玩具。不片刻,关越将发报机取下来,放在餐桌上,天和便快步跑了过去,闻天衡说:“天和,你想拆开它看看吗?我给你找份工具。” 关越责备地看着天和,天和却笑了起来,比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不要告诉大人们。关越只得作罢。 闻天衡把工具箱放在餐桌上,天和便改变了主意,开始拆那台发报机,奈何很多地方都锈住了,只得让关越帮忙拧螺丝。中午方姨送来便当,餐桌上摊满了发报机的零件,闻元恺与关正平到书房里去聊工作,天衡出去办事,天岳继续打他的电子游戏。 关越打开便当盒,小天和的目光则片刻不离他的发报机。 “天岳,”闻元恺从书房里探出头来,说,“喂你弟弟吃饭!” “哦!”天岳沉迷游戏不可自拔,午饭放在一旁,自己都顾不上吃。 关正平说:“一拖三,够累的。” 闻元恺笑道:“全靠天衡看着俩小的。” 关越见天和没人管,便代替了天岳,坐到天和身边,开始喂他吃饭。 小天和也没注意关越在喂他——在家里偶尔方姨会喂他,大部分时候自己吃,反正有吃的就行,不管谁在投喂。片刻后天和又张口,指指橙汁,意思是渴了,关越便把杯子拿过来,插上吸管让他喝了口。 午饭后,关越摊开习题册,守在餐桌上,随时提防着天和笨拙的动作划到手。 “小学的课程已经全学完了。”关正平与闻元恺从书房里出来,说,“国内这个年龄,还不能送去念初中,英语已经是高中水平……” “伊顿公学,”闻元恺抬头,朝餐厅方向道,“关越,去吗?离开家,往伦敦留学。” 关越没说话,边做习题,边不时注意小天和动向。 关正平说:“我大哥还说他尽学些没用的,读哲学历史,不如念点商科基础入门,不让他踢足球,平时也没几个朋友……他爷爷的想法是,喜欢就好,也不勉强。” 闻元恺:“我找天和小姨给他写封推荐信,入学考试能通过就没问题。” 关正平想想,说:“再过几年吧,好歹到十岁以后,不然这么出去,也没人照顾。” 闻元恺说:“伦敦有的是咱们的同学,再不行你跟着陪读去。” 关正平没有小孩,对这唯一的侄儿非常疼爱,希望教给他一点突破传统的东西,让他拓展眼界,多见见世面,然而想到要把一个八岁的孩子送到远隔万里的伦敦去求学,又实在不忍心。 最后,闻元恺说:“我找几个同学,先和关越聊聊,也好先做判断。” 当天晚上,闻家简直热闹非凡,天岳在给班上的女朋友打电话,天衡与助教争论学术问题,关越一边在和爷爷奶奶视频,一边听天和弹钢琴。 闻元恺心想,家里怎么有这么多小孩? 方姨说:“十点了,都洗澡去,谁先洗?” 天岳:“我帮天和洗吧。” 天和:“我不!我自己会洗澡!” 天衡百忙中抽空,朝天和说:“你每回洗澡就顾着玩水了,不行,今天有客人。” 天和朝关越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你弹贝多芬听。” 闻元恺说:“关越晚上……” 关越说:“我不和天岳睡,他晚上要和女朋友谈情说爱。” 天衡哭笑不得道:“怎么现在的小孩什么都懂,你和我睡?” 关越:“大哥睡觉踢人。” 闻元恺说:“那你和天和睡,顺便给他读一段书。” 关越点点头,去另一个浴室里洗澡,闻元恺实在是被三个孩子,外加天衡的引力场问题吵得头昏脑涨,方姨却笑道:“等搬新家去了,想吵也吵不到你。” 闻元恺摇摇头,笑着说:“像在演电视剧‘成长的烦恼’。” 天和洗过澡后已经忘了钢琴的事,吹过头发,穿着睡衣爬上床去,整理被子,盖在自己与关越身上。关越挂掉与爷爷的电话,看了眼天和。 天和就像一件精致的珐琅瓷器,关越连碰都不敢乱碰他,生怕不小心就磕碰着了。 “我给你读一段吧。”关越说。 天和:“好。”于是钻过去,努力地挤进关越怀里,就像每天晚上让父亲抱着他,读书给他听的时候,关越小小少年的手臂与胸膛不像父亲,却有种别样温柔的小情致。 天和抱着关越的腰,侧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他的心跳,像每天睡觉前趴在父亲胸膛前一样,等了足足一分钟。 天和:“?” 关越:“……” 全英文版《罗摩衍那》,关越满头黑线。 天和:“书签,第三章。” 关越感觉要死了,合上书,说:“我给你讲《列子汤问》吧。” 天和茫然道:“那是什么?” 关越把书放回床头柜,摸了摸俯在胸膛前的小天和的头,低声说:“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仑,不至弇山。反还,未及中……” 天和:“???” 天和的古文学得很一般,关越便给他一个个解释,那是列子汤问里有关《偃师造人》的故事,“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天和顿时听得入了神,于是将他的摩诃婆罗多与罗摩衍那抛在了脑后。 “哈哈哈哈!”天和说到这里,小时候的细节渐渐清晰起来,说,“普罗,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关越为什么没有给我念罗摩衍那?因为他看不懂!” 天和一本正经地说:“因为那本书上,译者为了保持神话风格,留下了许多古义词,这家伙一定是因为看不懂,才改成给我讲故事……普罗?” 普罗答道:“我在听。” “那天开始,他在家里住了将近一个月,后来再来的时候,就住新家了。关越的故事其实很有趣,只是我都忘了,现在想来,他居然读过这么多的书……怎么了?” 楼梯间亮起了光,那光是从一楼客厅里照上来的,就像有人突然打开了客厅投影,天和下楼去,看见了客厅里开始播放起一段旧影片。 天和:“是你打开了投影?” 普罗:“是的,这是关越小时候的记忆。” 客厅角落里,雪白的墙壁上,雪花点退去,现出过往稍有褪色的景象,那是小时候的关越,手表上自带的隐藏摄像机所录。嘈杂的声音经过了少许过滤,现出旧家里,天和房中温暖的灯光。 手表被摘下后放在床头柜上,朝向全身入镜、盖着被子的两人,十岁的关越靠在床头躺着,小天和抱着他的腰,枕在他的胸膛前,伸手玩他睡衣上的第二颗扣子。 “……夫,班输之云梯,墨翟之飞鸢,自谓能之极也……意思就是,哪怕鲁班的云梯,也比不上……” 天和怔怔地看着小时候的自己与关越,那一年他们居然这么小、这么陌生,自己小小的后脑勺朝着摄像头,关越的眉眼间已依稀有了长大后英俊的轮廓,他一边讲故事,一边轻轻地摸天和的头,小天和闭上双眼,睡着了,关越便低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下,抬手关灯,盖好被子,抱着小天和睡了。 画面缓慢变化,几秒后切到另一段视频上,视角在关越的右手手腕上,关越从小就是个左撇子,习惯将表戴在右手,摄像头拍不到他,只拍到了新家餐桌对面,埋头认真组装发报机的天和。 那个时候,关越应该正在写习题,右手搁在桌上,拍下了天和做手工的全过程。 “我为什么会和那个发报机过不去?”天和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相当不能理解。 连着一个月里,每一天,天和都在摆弄他的发报机,关越便随时看着天和,中午有时还顺便喂他吃吃饭,晚上一起睡觉。有一次天岳晚上约会去了,天衡没回家,方姨出去接了个电话,让天和先自己洗,天和光溜溜的坐在浴盆里,水已经冷了,便大声地喊了几下。 关越听到声音,进来了,摘下他的银色电子表,搁在一旁架子上,四岁的天和似乎有点难为情,关越便在小凳子上坐下,给坐在浴盆里的天和洗头。 八岁的关越坐在浴室里,给四岁的天和洗头,天和看到这段顿时满脸通红,说:“真是太尴尬了。” 普罗:“我想关越觉得这很美好。” 关越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天和郁闷地说:“他只是在嘲笑我,头发贴在脑袋上显得太滑稽了。” 普罗:“大部分动物的幼崽都是这样的。” 画面又变了,上面依旧是天和在组装他的发报机,足足一个月时间,他们每天都在重复着一样的事,天和看着看着,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回忆还在播放着。 画面上,小天和成功地做出了两个摩斯密码掌机,自己拿着一个,关越拿着另一个。天和站在三楼,关越站在花园里,天地间下着雪,关越眉毛、头发上全是雪,在寒风里敲发报机。 “嘟嘟嘟——” “成功了!”天和在三楼高兴地喊。 关越笑了起来,天和又在三楼一直按,关越手上的发报机声音,长长短短地响个不停。 天已大亮,门铃响。 投影中的时间到了一个月后,关越回太原,与天和分开的那天。 摄像机的视角始终被固定在关越的手腕上,这个时候,它朝向眼睛发红的关越。关越单膝跪地,挎着个小包,把其中一个发报机收进包里,再伸出手去,翻过手腕,摄像头朝着自己,稍稍摇晃。 镜头水平位置不高,录下来的,只有关越的表情与眼神,以及背后机场的安检通道。 这个画面很令人费解,但如果天和醒着,就会想起多年前那一天——那是分别时,关越抬起手,在给小天和擦眼泪。 投影忽然关了,大门外,方姨的声音传来:“今天来得这么早?” 关越走进客厅,天和一身睡衣,正在客厅睡熟着,两腿在沙发上,上半身倒摊在沙发下地毯上,脑袋歪着。 “小天?”方姨过去轻轻地叫天和,“起床了,小关来找你了。” 天和蓦然惊醒,迷迷糊糊一瞥关越,马上满脸通红地起身,收起投影,抱起毯子,快步回房。 “佟凯说,Andy接下来要找你麻烦。” 早饭时,天和看了眼手机,给关越念出了佟凯发来的消息:“在铂金包的力量下,青松员工纷纷跳槽,递交辞呈,人少了一半,Andy对法棍表示了疯狂的愤怒,并掀翻了公司的饮水机。饮水机好好的站在那里,饮水机有什么错?饮水机已经很累了想休息一下,可没有人关心饮水机在想什么,他们只关心自己……” 关越拿着一块切片的烤法棍,正在上面涂黄油,闻言放下面包,看着天和。 天和啧啧称赞,说:“接下来,他还丧心病狂地取消了新西兰团建,哇,要造反了。” “猜测Andy会动用各种手段,来削弱法棍,包括但不限于……‘削弱法棍’,这个词用得好。” 关越:“…………” “法棍”的外号是天和给关越起的,他俩还没在一起时,去过一次巴黎,有一名游手好闲的家伙,朝天和吹了声口哨,并当着关越的面,摸了下天和的屁股,这个举动顿时令关越当场化身狂战士,随手抽了根法国面包,把那家伙打得哭爹叫娘。 于是天和就开玩笑叫他“法棍骑士”,当时也并无其他隐喻。后来有次关越的同学来家里烧烤,吃面包的时候问天和叫关越哥哥还是别的称呼,关越说“他叫我作法棍骑士”,这个外号让人笑得流眼泪,慢慢就传开并去掉了“骑士”,只剩下“法棍”二字。 后来天和反而不怎么叫了,还是习惯喊他“总统”。但回国后,一名牛津的同学过来拜访关越,还记得当年的外号,不小心被佟凯听了去,于是常用它来指代关越。 “别玩了,快点吃,”关越眉头微拧,催促道,“今天忙得很。” 天和看推特上关于软件工程师的笑话正乐着,闻言只得收起手机,百无聊赖地吃完,换身衣服,跟着关越出门。 关越也没说去何处,天和坐了副驾,关越便戴上墨镜,打方向盘,随手递给天和一个扁平的白金小怀炉,让他揣在衣兜里,朝站在门口的方姨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我说了不回来吃饭吗?”天和接过那怀炉,一脸不悦,“不要随便替我下决定。” 关越:“现在是上班时间,老板说了算,老板让你去俱乐部打牌。” 天和:“你真是太精力充沛了,刚从青松辞职,就不想休息几个月吗?” 关越:“我是哈士奇,哈士奇不会累。” 天和笑了起来,那也是他以前给关越起的外号,缘因两人确定恋爱关系后,关越总是不听天和的指挥,喜欢在他写代码时过来干扰。 车在林溪文创区的创意园后停了下来,关越倒车,一次入库,下来给天和开车门。 “关总早,闻总早。”Epeus财务长梅西、总助小菜、人事主管、前台妹子已等在一栋两层小楼外,朝着两人鞠躬。 关越摘了墨镜,梅西拿着文件夹,正在与中介交谈。 “两位老板,”中介笑着上来,说,“这间是园区相对来说最好的……” 梅西摊开文件夹,人事主管摘了笔帽,递上笔,关越只停留了三秒,随手在购房合同最后一页签上了名,继而进了小别墅里。 中介:“……” 天和:“…………” 天和本以为关越是带自己来看他的新家房子,没想到却是公司选址。这家伙什么时候就找好了地方?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梅西朝人事主管说:“那就……咱们通知办公耗材进场了?” HR笑着说:“梅总,都联系好了,下午就送过来。” “等等!”天和走进那小楼里,一楼空空荡荡,四面楼梯通往二楼。占地近四千平方,一层还特地做了个架高,采光很好,几乎全是落地窗,从会议室看出去,外面就是林溪,以及一小片醋栗从与花圃。 关越:“?” 天和:“怎么不和我商量?” 关越:“不喜欢?我以为我有决策权。” 天和:“你有决策权没错,可是你就完全不打算问问我的意见吗?直接把它买下来了!” 关越:“我以为你喜欢,再买一套就是了。” 天和:“花了多少钱?” 关越:“一亿六。” 新公司的面积比天和的家还大了,足以容纳五百到八百人在此处办公。以Epeus的计划,重新开张后天和计划做小而精的团队,不想像二哥一样招一大群混吃等死的人,计划整个公司满打满算,控制在八十人以下,要这么大的办公场所做什么? “这地方……”天和四处看看。 关越:“你喜不喜欢?” 天和不得不承认,确实很不错,他向来不喜欢科技园写字楼的氛围,希望不要对程序员们做过多的约束,他想把公司做成谷歌或者facebook的模式,在阳光好的地方摆几张沙发,大家可以喝喝咖啡,写代码,思考时还能去花园里拉几下单杠,打打乒乓球。 中介公司已经连夜集体出动,提前将里里外外打扫过一次,为的就是哄关越这个大金主高兴,今天可以顺利签下合同,地板擦得很干净,窗户也全部清洗过,暖气开得很足。 天和:“环境确实很好,就是……” “那不就行了。”关越把墨镜随手挂在楼梯扶手上,上了二楼。 梅西上来,悄悄在天和耳畔说:“二老板,我跟你说。” 天和也悄悄地朝梅西说:“梅西,我跟你说,不要再叫我二老板了,我好不容易才摆脱这个称呼。” 梅西道:“是这样的,大老板把这儿买了下来,他付款,登记在咱们公司名下,也就是说,他自己掏腰包……白送咱们一亿六?” 天和诚恳地说:“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可是……”梅西有点焦虑地说,“您不用……不用……那个吧?我是说……是不是有什么条件……万一他对您……哎,反正,二老板,您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大不了咱们再破产一次……” 天和:“我不会用和他睡觉的方式来还的!你的内心独白我已经听见了!” “二老板,上来看看?”楼上传来关越漫不经心的声音。 天和跟了上去,见二楼留了几张大办公桌,一旁放着两台音响。 人事主管跟了上来,说:“闻总,这里原本是家影视公司的办公地,因为融资并购,他们换了地址,关总其实早在圣诞节前,就帮您选好了。” 天和看那布置倒是很有创意,原来的装修也挺不错,较之青松与从前的Epeus都显得更年轻、更有生机。 “买一千盆滴水观音。”关越说,“用闻总的最爱,把公司围起来。” 人事主管与梅西面面相觑。 天和说:“别听他的,他在嘲讽我。” 关越:“其他人呢?” 人事主管:“已经通知过了,十点半之前都会到。” 关越手背向外,做了个“扫”的动作,示意你们可以下去了,刚转过身,却见天和躬身在插音响的插头。 “别碰它!”关越几乎是吼道。 天和还没碰到插座,背后却蓦然被关越一抱,强行拖了过去。 “你干吗?”天和不悦道。 关越那一刻相当紧张,一手又不受控制地稍稍发抖,及至平静下来后,天和推开关越,关越躬身替他把插头插上。 “我只是想听听歌。”天和又走过去打开窗。 关越:“还买么?” 天和:“不买了,你省点钱,你自己还得注册新公司,普罗,放首歌听,随机。” 普罗连上了蓝牙音响,新公司里响起了YoYo Ma的《Libertango》。天和一听就头疼,说:“你这平时都听的什么鬼?而且这音响质量实在太糟糕了,把它关了吧。” 关越打了个响指,说:“就这首。”说着一步上前,伸出手。 天和正色道:“我是正经人,不跳探戈。” 关越也正色道:“怎么记得你跳得还不错?” 天和哭笑不得,只得伸手与关越互握,被关越猛地一拖,抱进怀里。 天和冷淡地说:“忘了被谁强行教会的。” 老派的英国人向来排斥探戈,理由是太色情了,带着码头舞蹈的粗野气势,与英国的绅士风度实在格格不入,德国人却非常喜欢。 节奏感强烈的大提琴曲中,天和侧身,似乎想避开关越,关越却如影随形跟上,搂腰,倾身,天和知道今天关越的心情很好,但他们就连从前也很少跳这种粗犷的舞蹈,实在是既尴尬又好笑。但跳着跳着,他突然意识到有点危险,感觉到关越想亲吻他。 “不要乱来,老板,”天和说,“我还没答应你呢。” 关越:“这种舞蹈就是为了方便乱来设计的,都跳探戈了,怎么能不乱来一下?” 天和:“……” 关越专心地跳着舞,手一滑,滑到天和腰间,搭着他往窗前走了几步,又同时后退,天和忍不住笑了起来,与关越同时侧头,注视彼此。 关越始终认真地看着天和双眼,在节奏里如影随形地贴着他,关越的动作相当有侵略性,天和则不知不觉沉浸在音乐中,想尽一切办法避开关越。舞曲到得高潮部分,天和退到楼梯口,一侧身,沿着楼梯扶手滑了下去。 天和:“不玩了!” 关越却在乐曲中也随之一跃,斜斜滑了下来,落地,把天和一搂。 “音乐还没结束,”关越说,“跳舞要跳完,这是对音响的尊重。” 天和:“楼上那东西算不上音响,我也完全没有尊重它的意图。” 关越:“哦?那现在发出声音的算什么?” “喇叭。”天和说,奈何又被关越拖了回去。 天和只得转身,两步后退,关越随之跟上,拉他的手,两人牵着手,音乐声越来越快,这段开始得用倍速Contrapaso,实在太容易踩到脚了,天和不得不聚精会神,提防踩到关越被他嘲笑。紧接着乐声一转,Corrida变共轴转,天和转身快步向前,关越几乎贴着他的身体,没有丝毫踏错,两人一转,关越把天和一搂,倾身,天和后仰,关越贴了上来,在公司里回荡的乐声停。 关越沉默地看着天和,两人的嘴唇距离不到三公分,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天和心脏狂跳,这个时候他比关越更有欲望,在这个结束姿势下,关越已经无法再低头,天和却只要稍稍一抬,就能亲上他的唇。 四周寂静,天和尚未来得及思考,正想搂住关越脖颈时,眼角余光却看见一旁站了大群人。 天和:“……” 关越:“……” 关越马上直起身,把天和拉起来,两人火速分开。 一楼敞间内,一群前青松的投资经理眼睁睁看着两人,鼓掌也不是,不鼓掌也不好。 天和:“……………………” 第38章 关越走到一旁,咳了声,看了眼表:“到齐了?准备开会,佟凯呢?” 人事总监:“那个……佟总今天有事,被绊住了,也许还有一会儿。” 天和一手扶额,赶紧到楼梯后去。梅西与总助在旋转楼梯下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天和,总助马上去洗手间里开热水,准备好毛巾给天和洗脸擦手。 “关总不会把你们灭口的。”天和朝梅西说,忽然察觉不对,等等,为什么来了这么多前青松的员工? 天和朝大厅里望去,几名经理搬来一张大桌子,推了椅子,关越在会议桌一侧坐下,人事总监在一旁就坐,原青松的前台妹子也来了。 “他们好像在等咱们。”梅西说。 “总助?”关越皱眉道。 梅西推推小菜:“叫你了。” 总助赶紧过去。 关越声音严肃了不少,带着威严:“财务长!” 天和只得与梅西一起过去,关越左手下侧第一张与第二张椅子都空着,他见天和来了,便一指第一张椅子,示意他坐。梅西看了下会议桌,似乎是在判断,注意到人事总监前面的位置是他的,便过去坐了。总助从包里拿出文件夹,放在关越面前,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闻总好。” 众经理纷纷朝天和打招呼,天和点点头,注意到身边椅子还空着。 “给佟总打电话。”关越拿起塑料杯,喝了点水,天和一看就知道他在掩饰自己刚刚跳完探戈的情绪。但现在天和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上面——这是Epeus的会议,怎么来了八名前青松的投资经理?这几个人天和虽然叫不上名字,却都在青松说过话。 天和按了下耳机,说:“接佟凯。” “我今天实在来不了了。”佟凯正忙得焦头烂额,面前摊了一大堆文件,肩上夹着电话,四处找耳机,“助理给关越发了消息,他没看见吗?你俩出门注意下行程,不少记者正在想方设法地堵你们。” 天和的声音在电话里说:“怎么了?” 佟凯:“稍后再朝你们解释,帮诺林打完这个官司我就递交辞呈了,他妈的老子不伺候了!” 天和只得安慰一番,挂了电话以后朝关越说:“副总实在走不开,先不等他了。” 关越手指敲了敲会议桌,示意开始,会议桌前所有人便同时抬头。 “今日Epeus浴火重生,新的金融投资公司也将随之诞生。”关越沉声道,“未来两家公司亲如兄弟,在此地共同办公,发展壮大。”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希望从今日起,各位依旧保持对我的盲目信心,我将带领你们,继续打拼。” 众投资经理纷纷鼓掌。 天和跟着拍了几下手,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意思?Epeus和关越的新公司要开在一起???谁要和你亲如兄弟?!! 与此同时,佟凯在办公室里,面朝桌上乱糟糟的文件,打印机还“叽歪——叽歪——”地持续响着。 佟凯:“这个官司根本没有打的必要!一看就涉及商业贿赂,骗小孩呢!能不能别总是什么案子都接?” 助理:“佟总,老板现在极度焦虑,怎么办?” 佟凯:“上周买的气泡袋呢?” 助理:“全公司的气泡袋都快被他捏完了,剩下三张,两吨新的还在路上,被海关扣了,问咱们为什么一个律师事务所,要这么多气泡袋。” 佟凯:“现在进入第几阶段?” 助理:“看起来马上就要进入第三阶段。” 佟凯头也不抬地看文件:“把手机开个直播,连到他办公室去,直播我在办公室里做什么,暂时帮他缓解一下。” 助理:“需要开美图功能吗?” 佟凯难以置信道:“当然了!你在想什么?” 老板看见佟凯正在对付那一堆文件,终于焦虑稍缓,放下手里的气泡袋,盯着佟凯。 “凯啊?”老板是个五十岁的中年人,情真意切地问,“你在看明天的官司资料吗?今天午饭前能看完吗?” 佟凯按了下静音,把老板禁言了,眉头深锁,深吸一口气,老板瞬间就紧张起来。 佟凯想了想,眉头舒展,老板仔细观察,现出了欣慰的微笑。 佟凯脸色一变,老板顿时瞪大双眼。 佟凯抬起头,朝老板说:“打个电话给澳大利亚,争取……” 老板那边只见口型,听不见声音,顿时如中雷击,恐惧地看着佟凯。 普罗的声音在耳机里说:“相信我,只要按我说的去做,不会有任何问题。” 江子蹇:“好的!” 江子蹇今天特地从衣柜里找出了天和家里给他做的正装换上,拿了副钛合金打造的平光眼镜戴上,不禁赞叹自己当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风流潇洒、洒脱英俊、俊美无瑕、瑕不掩瑜……不,无瑕!无瑕就是没有瑕!江子蹇身材笔直,犹如一把出窍的利剑、剑眉星目,目如朗星,星、星……江子蹇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来赞美自己了。 普罗:“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你的外在求偶优势,配合你的内在荷尔蒙,折服在场的所有人。” 江子蹇:“你说得对!只是我需要先熟悉一下官司的流程么?昨天晚上我才看了半页纸。” 普罗:“没有这个必要,只要保持你现在的这种状态,原告方被你的魅力所折服,不战而降的几率是100%。” 江子蹇有一点点怀疑,说:“至少得知道原告叫什么名字吧?” 普罗:“没有这个必要,这是在浪费时间。” 江子蹇愉快地说:“好的!” 劳斯莱斯载着江子蹇前往江曼总部,江潮生还在华盛顿拜访国会议员们,留下这个官司给儿子当历练。实在不行,他再远程指导收拾残局。江子蹇决定今天先与公司的本地执行副总,以及甲乙丙丁四名律师商量出一个对策。 普罗:“我建议你现在喝一杯爱尔兰咖啡,放松精神。” 江子蹇:“正有此意。对了,普罗,平时无论你说什么,天和都听你的吗?” 普罗:“大部分时候,是的,但他偶尔喜欢和我反着来,一旦不采用我的建议,就开始后悔了。你知道,人类总是一时冲动,但程序不受个人喜好影响,我拥有十万个服务器机组,在非常精密的运算,与无懈可击的逻辑处理中,对未来的掌控力,是惊人的。” “惊人的。”江子蹇点点头,喝了口爱尔兰咖啡。 普罗说:“所以相信我,一定不会有错。” 江子蹇抵达总部,太子爷莅临,总部顿时就震惊了,江子蹇走过哪一排,哪一排就从办公桌后竖起了手机摄像头,如同向日葵般随着江子蹇而移动。 普罗:“现在有二十七个手机正在偷拍你。” “我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江子蹇自信地说,进了会议室中,普罗适当地自动将大玻璃厅落地墙调暗。 “江总。”律师团的四名成员纷纷起身,副总拉开椅子,让江子蹇坐下。 江子蹇点点头,普罗在耳机里说:“待会儿我说一句,你说一句,我想你也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了,在场的五名公司成员,都对你有相当不信任的态度。” “嗯。”江子蹇严肃地答道,这个问题他一直知道。 江曼是父亲一手创办的家族企业,前年成功借壳上市,所有人都盯着这个继承人的位置,高管们也明显地瞧不起江子蹇,认为他是一个游手好闲、只知道到处猎艳的发情二世祖。大家只须保护好自己的菊花不受攻击,来日等江潮生挂了,只要有人振臂一呼,这群饿狼便将一拥而上,瓜分江家的财产。 最多到时给他个荣誉理事,逢年过节地送点大闸蟹就好了。 江子蹇对财产根本没什么看法,有时只觉得这群人的念头相当可笑。但为了小凯,他决定好好捍卫一下家族事业,也捍卫一下本该属于他的钱。 普罗:“不管他们说什么,待会儿你只要回答‘没有这个必要’,就能在气势上震住他们。” 律师甲咳了声,说:“小江总,不知道您看了昨天晚上发过去的资料没有。” 江子蹇:“没有这个必要。” 众人:“……” 普罗:“可以稍微补充一句‘有话快点说,我下午还要去夏威夷冲浪’。” 江子蹇突然想起来了,上次在夏威夷买的别墅还没住过,正好过段时间带小凯去玩,便照着普罗的指点说了,众人沉默片刻。 副总似乎被江子蹇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说:“那您看,咱们是启动流程应诉呢,还是试下和对方先行沟通?” 江子蹇:“没有这个必要。” 场内寂静,律师们一脸抽搐,律师乙说:“澳洲霍兰思牧业,与咱们公司已经合作将近十年,供应商的合同还没有到期,现在……” 普罗:“没有这个必要。” 江子蹇:“没有这个必要。” “江总,喝点水吗?”助理端进来一个杯子。 “没有这个……”江子蹇有点口渴,心想还是喝点吧,朝助理笑道,“谢谢。” 会场再次沉默,江子蹇跟着普罗的指点,说:“这场官司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投降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那……”副总说,“他们,这个……小江总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撤诉?” 江子蹇说:“是一定会撤诉。” 普罗:“不信等着看吧,今天晚上八点前,肯定无条件撤诉。” 江子蹇:“不信等着看吧,今天晚上八点前肯定无条件撤诉,我要去夏威夷了,你们忙……” 普罗:“不不,继续坐着,现在不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众人:“……” 副总的电话突然响了,副总看了眼,一脸惊愕地起身,出去接电话。 律师团假装各自低头看文件,眼角余光却都在看江子蹇,江子蹇手上戴着幸运绳,实在太无聊了,把那根绳子翻来覆去地玩。 副总推门进来,说:“霍兰思与其在中国的委托代表,想约咱们谈谈。” 江子蹇心想果然来了! 江子蹇:“没什么好谈的,让他们直接撤诉。” 众人:“……” 普罗:“行吧,你们先去,我换身衣服就来。” 江子蹇礼貌地说了,副总只得朝众律师示意,大伙儿便纷纷起身,边走还边低头发消息,像是在互相讨论这个烂摊子得怎么收拾。 江子蹇坐在会议室里,说:“普罗,我觉得这么对爸爸带的老员工们,不太礼貌。” 普罗:“在你进入公司前,他们正在肆无忌惮地嘲讽你,知道你不懂,必须虚心求助,引导你做出失误的决策,挤对你当面答应霍兰思,让他们继续给江曼供货。” “接下来,就是在你爸爸面前弹压你了,留下一个你无法胜任工作的印象。所以先声夺人,是有必要的。” 就在江子蹇进入公司时,普罗已经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推测出情况——副总完全不想放弃他的贿赂款,希望江曼能继续与霍兰思合作下去。只要软硬兼施,江子蹇又傻乎乎的,一旦决定继续维持原合同,大家秉承商业诚信原则,江潮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各自太平无事了。 江子蹇:“哦?先声夺人,这个成语用得好。他们还在背后说了我什么?” 普罗说:“我建议你不要好奇。” “没关系!”江子蹇豁达地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咱们走。” 普罗:“走内环。” 江子蹇:“内环大堵车。” 普罗:“选择这条路,能保证我们的成功率不受任何因素干扰。” 江子蹇爽快地说:“行,那就堵着吧。” 下午四点半,江子蹇抵达约定地点,霍兰思方的代表与江曼的代表都到了,江子蹇扫了众人一眼,副总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小江总。” 霍兰思派出了他们的高级市场总监,是个三十来岁的白人,与江子蹇握手,用蹩脚的中文说:“你好!江!我们双方已经合作多年了,我们也有相当的诚意,希望不要在这个重要的时间点上,发生不可弥补的分歧,这样会对我们双方都造成更多不必要的经济损失。” 江子蹇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礼貌地用一口剑桥腔英文说:“对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保障消费者权益,我也不希望辜负双方长久以来建立的互相信任,事实就是连续三年中,霍兰思的肉类与海鲜供应,都出现了许多问题,在这点上我们已经反复沟通过许多次了。” 普罗:“我更建议你一句话不说。” “该说的还是要说的。”江子蹇笑道。 众人都有点意外,江子蹇推了下鼻梁上的平光眼镜,说:“我们开始吧?” 律师事务所的老板擦了下汗,说:“这个……我们的法律顾问,还在楼下找停车位,请您稍等他一下。” 江子蹇看了眼表,说:“我给他十分钟。” 佟凯正在楼下四处找停车位,快要抓狂了,这是一个他从没来过的地方,隔壁就是会展中心,不知道为什么江曼约了这儿而不是去他们家的酒店里,法拉利一时找不到地方停。 “哎,”老板开始打电话,说,“凯啊,你什么时候才到?” 佟凯说:“我到楼下了,正在找车位!” 老板挂了电话,朝众人解释:“顾问正在找车位。” 江子蹇便拿出手机,无聊地看了眼,看见佟凯下午给他打的一个电话,想了想,嘴角现出甜蜜的笑容,给佟凯回电。 老板和江子蹇同时给佟凯打电话,佟凯挂了江子蹇的,接了老板的。 老板:“凯啊,你到了吗?” 佟凯:“楼下那辆阿斯顿马丁是被告的吗?占了两个车位,让他们家司机下来挪个位置!” 老板转述了佟凯的话,江子蹇被挂了电话正郁闷,说:“不行,让你们顾问另找去。” 众人:“……” 佟凯最后实在找不到地方,把法拉利朝阿斯顿马丁前面一横,卡着,不管了,先上去再说。 会议室里,电话响了,江子蹇马上接。 “喂,宝贝啊,”江子蹇在会议室里接了电话,说,“怎么了?” 佟凯深吸一口气,拿着文件夹,走进会展中心B座,说:“想你了,宝贝,今天特别烦。” 江子蹇忙道:“晚上出来吃饭?待会儿我开车过去接你。” 佟凯说:“今天可能要加班,没事儿,中午有一会儿,只想听听你声音。” 江子蹇:“我也正在工作,待会儿一有空我就回你电话。” 佟凯“嗯”了声,说:“挂了。”接着进电梯。 江子蹇心情一下就灿烂了,把钥匙递给一名助理:“麻烦你下去给他挪个车位。” 助理:“老板我停车技术很烂……” 江子蹇:“没关系,挪点位置就行。” 诺林老板又开始打电话了:“凯啊。” 佟凯:“我已经进电梯了。” 老板:“他们给你挪车位了。” 佟凯只得回去把车开进车位,然而江曼的副总助理第一次开这么贵的车,胆战心惊的,把车停歪了,将法拉利的车头挡着,只停进去半截。 佟凯心想,今天你们完蛋了。 “宝贝啊,”江子蹇等了半天,那个传说中的“顾问”没来,他漫不经心地看表,决定打完这个电话再不来就走了,说,“我现在有空了,想你了。” 佟凯哭笑不得:“今天真烦,还被人侮辱了!” 江子蹇旁若无人,戴着耳机,调整自己手上的幸运绳,说:“别上班了,我养你吧。” 佟凯推开会议室的门,走进来,说:“我把最后这份工作好好做完吧,先挂了,待会儿忙完给你回电话。” 江子蹇:“行,等你。” 两人同时挂了电话,佟凯坐下,双手一振,露出被袖子盖着的干净手腕,手腕上系着红色的幸运绳。 “真抱歉。”佟凯认真地说,“车太便宜了,挤不到车位,让大家久等了!” 诺林的老板:“这位是我们的高级法律顾问,佟凯佟先生。” 江子蹇:“…………………………” 佟凯:“…………………………” 普罗:“接下来,我说一句,你说一句。来,子蹇,你说‘撤诉,解约,没有商量余地了,顾问,你怎么看?’。” 足足一分钟的沉默后,与会所有人都在奇怪地观察两人,副总咳了声:“那……咱们就开始吧,大家都说说……” “凯?”老板道。 江子蹇沉默地起身,转身,走出会议室,“砰”的一声撞在门上,佟凯忙起身,险些被空椅子撞倒,诺林的人赶紧去扶佟凯,江曼的律师马上去扶江子蹇。 “我需要……冷静一下。”江子蹇深呼吸。 佟凯看着江子蹇,老板说:“你怎么了?” 佟凯下意识地伸手,从诺林老板的西服口袋里拿出两张气泡袋包装纸,一脸茫然地开始捏。 “可以给我一点吗。”江子蹇怔怔道。 “给你这块大的吧。”佟凯如在梦中,分给江子蹇一块大的。 一时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啪”“噗”声此起彼伏,那是两人怔怔对视,手上不停捏气泡袋的声音。 普罗:“子蹇,清醒一点,控制住局面,加油。” 五分钟后,佟凯的气泡袋先捏完了,一手还下意识地凌空做动作。 老板:“凯啊,快开始吧。” 霍兰思的代表已经傻了,他的中文一直不太行,必须倚仗诺林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们,而众人又一致望向佟凯。 会议室的音响突然响起了普罗的声音:“我建议大家先公事公办,待会儿下来再谈私事吧。” “谁?谁在说话?”众人同时被吓了一跳。 “好像是关越的声音?”佟凯回过神。 “关越?”众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霍兰思的代表一脸疑惑:“关越是谁?为什么会在会议室的音响里说话?” 副总一脸震惊道:“关越为什么会跑来会议室的音响里发言?” 佟凯:“关越?是你吗?what the fuck?” 江子蹇捏完了气泡袋,喃喃道:“那是我的人工智能助理,好了,我镇定多了,咱们还是先谈公事吧。” 满会议室里,大家都怀疑地开始打量江子蹇与佟凯。 老板看见了佟凯手上的红绳,顿时就有点哆嗦,佟凯却一伸手,示意不要慌张,说:“先谈公事,别的回头再说。” 第39章 会议室里,江子蹇沉默地看着佟凯,眉头拧了起来,这一刻,他无比地认真,眼里带着难过的神色。 佟凯深吸一口气,摊开文件夹,认真地说:“江总,贵公司以如此大的规模,与霍兰思做出此等毁约的举动,实在是非常……非常……欠……这个,欠考虑的。” 佟凯一看江子蹇的眼神,顿时连话也说不连贯了,今天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已经超过了他这一生所遭受的惊吓的总和。而且今天的江子蹇与平时见面完全不同,一身剪裁合身的西服,戴着一副眼镜,彬彬有礼,充满了斯文气质。简直看了就令佟凯想上前脱他的西服,把他绑在椅子上,蒙上他的眼睛,用领带绑上他的手,再把他……算了!今晚再收拾他! 江子蹇盯着佟凯看,佟凯今天也特地收拾过,上周江子蹇刚带他剪了头发,佟凯换了个发型后显得十分阳刚,额发梳起后,娃娃脸气质不再那么明显,犹如明星一般。江子蹇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按在会议桌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不行,让无关人等先全部出去,从这里到玻璃墙,到电梯口……不!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地收拾他! 佟凯又说:“霍、那个霍兰思,嗯,霍兰思,作为中国地区,江曼集团最为忠诚的盟友,今天我们希望以这样的会谈方式,来将事情约束在一个……一个可控范围之内……” 霍兰思的代表认真地说:“是的,这,就是我们的,最终目标。” 佟凯拿着资料夹,起身,朝江子蹇说:“能不能先问一下,被告方究竟是为什么,非要解约呢?” 副总看了眼江子蹇,江子蹇喃喃道:“他们卖我过期的肉。” 佟凯马上一转身,扬起一阵风,朝霍兰思代表说:“你们居然把过期的冻肉卖给盟友?” 霍兰思代表着急地解释:“那批冷冻原材料,属于我们的质检失误,我们已经多次解释过!” 副总说:“可以理解,当初我们江总虽然非常生气,不过呢,这个问题后来也没有再被提起了……” 江子蹇说:“外包装检验日期合格,原材料却是过期的,这是蓄意欺骗。” “真是太虚伪了!”佟凯站在会议桌一侧,手指背一敲桌面,朝霍兰思那白人代表说,“贵公司被发现后,有没有尝试做出解释?我看后来是越描越黑了吧。” 霍兰思代表:“……” 诺林老板:“……” 江子蹇朝佟凯说:“就是越描越黑,他们多次违背合同条款,每次一出问题就追加各种各样的协议,受够了你们。” 霍兰思代表马上说:“那只是一次人为的疏忽,我们已经处理了相关人员。” 江子蹇:“去年第三季度、今年第一季度的两起海鲜食物中毒案你怎么解释?还好是被酒店工作人员偷吃了,要是到了消费者面前,后果不堪设想。” 佟凯:“这个怎么说?嗯?解释一下?” 佟凯像只螃蟹般,一边慢慢地横着朝江子蹇那边挪过去,一边说道: “霍兰思违背了当初订立的第二项第七条、第十一条与第三大项第二条,这种情况,适用于国际商业纠纷仲裁,关键要看现在江曼是否决定重新起诉食品原材料的安全问题……” 霍兰思代表焦急地说:“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您的父亲,我的爷爷,当初就已经亲口答应过,不再追究的!我们还有协议!” “别拐弯抹角喊我爸爸!”江子蹇道,“说话注意点!没你这儿子!” 霍兰思代表怒道:“我是说,霍兰思总裁,是我的爷爷!流氓!你这个流氓!” 佟凯来到江子蹇身边,示意副总起开。副总也彻底傻了,站起来看着佟凯。 佟凯朝江子蹇身旁一坐,面无表情道:“废话少说,回家等着吃官司吧。” 霍兰思代表知道这事儿完了,怒气冲冲地威胁道:“江子蹇!你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不不不,”副总赶紧道,“那个,请息怒,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是这样用的!” “来啊!”佟凯愕然道,“还想砍死我们怎么的?什么霍兰思,这公司名字,一听就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鸟。” 众人:“………………” 半小时后。 江子蹇与佟凯站在停车场前,彼此怒目而视。 “你欺骗我!”江子蹇怒道。 佟凯:“你还不是欺骗我?” 江子蹇:“我还真以为你是按脚的了!我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马上道歉,我就看在往昔的情分上原谅你!” 佟凯:“该道歉的是你吧!” 江子蹇:“你……你……” 江子蹇深吸一口气,看着佟凯,佟凯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看着江子蹇,两人忽然都有个念头,只想这么朝对方亲上去。佟凯伸手去扳江子蹇,江子蹇架佟凯胳膊,两人又开始拆招。佟凯已丧失了理智,扒江子蹇那身西装,江子蹇则努力地揪佟凯后领,接着佟凯一招“野马分鬃”把江子蹇拦开,江子蹇一招“白鹤亮翅”退后些许,又扑了上来。 “小江总!不要打了,不要打啦!”江曼与诺林双方的随行人员赶紧过来,一边抱着佟凯退后,一边架开江子蹇。 “我踢死你!”江子蹇怒吼道。 “凯啊——” 一旁诺林的老板绝望地号啕,被两名属下一人一边架着胳膊,两腿拖在地上,拖向停车场上不远处的玛莎拉蒂。 佟凯挣开两名律师,怒喝道:“我受够你们了!辞职!气泡袋不要了!捏个够吧!” 一听到佟凯要辞职,属下全跑了,反正接下来和他们再没关系,犯不着给他出头。 佟凯挣脱了束缚,气势汹汹地走到江子蹇面前,江子蹇兀自被自己家的副总与助理架着。 江子蹇左右看看:“放手啊你们!脑子进水啊?想看自己家少爷被人打吗?” 副总赶紧与助理放手,转身跑了。 江子蹇:“给我解释清楚。” 佟凯:“还想怎么样?今天我够帮着你了,难不成还要我坐你……让你来坐我大腿上?” 佟凯转身就走,江子蹇摘了眼镜,跟在佟凯身后。 江子蹇说:“难怪,这才是你的真实身份,我说呢!” “你不也是么?”佟凯转身,朝江子蹇道,“什么拆迁户,什么拼多多,逗我玩很开心?” 江子蹇:“你骗我骗得还少啊!什么去哪儿秒0元机票、集赞换小龙虾、头一次喝依云、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小龙虾敞开了吃!骗得老子团团转还去学什么小龙虾养殖!天天哄着你开心!欺诈!骗子!” 佟凯:“你家空调不是坏了吗?不是修不起吗?哦对了,你家要拆迁呢,一夜暴富!” 江子蹇:“你爸的双色球呢?!说好的一起回家承包鱼塘!这就走吧!” 说不了几句,江子蹇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佟凯也被气晕了头,原地一个一百八十度回转,脚下不停,跟在江子蹇身后,只想讨回场子。 江子蹇进了跑车里,佟凯也进了法拉利,按下车窗,扔出幸运绳。 “还你!”佟凯怒道。 江子蹇:“……” 江子蹇顿时火起,按下车窗,扔出幸运绳,又扔了个AppleWatch,怒道:“还你!” 佟凯的苹果表从法拉利里飞了出来,砸在阿斯顿马丁的车门上。 “还你!”阿斯顿马丁里扔出来一个iPad。 “还你!”法拉利里扔出来一个coach钱包。 “还你!” “还你!” “还你!!!” 不一会儿,两辆超跑的车门外,礼物飞来飞去,笔记本、签字笔、膳魔师、施华洛世奇小摆设、潘多拉手链、娃娃机里抓的公仔、情侣手机壳…… 最后从各自的车里飞出来两只古镇周边惨叫鸡。 佟凯:“玩儿完了!Liar——!” 江子蹇:“分手!Liar!Liar!” 最后的最后,车里又各飞出一本《阿弥陀佛么么哒》与《悲伤逆流成河》,掉在地上。 佟凯倒车,前轮碾到其中一只惨叫鸡,塑料鸡发出一声惨无人道的哀嚎。 江子蹇想把车开走,不小心也碾到了一只惨叫鸡,突然改变了主意,熄火。 “麻烦你把车开走。”佟凯正色道。 江子蹇:“什么?你再说一次?” 佟凯气得咬牙切齿,开车在惨叫鸡上面碾过来,碾过去,惨叫鸡在车轮底下来回翻滚,有节奏地发出悲惨的哀鸣声。 江子蹇:“就知道欺负鸡,鸡有什么错?” “鸡没有错,是你的错,请、让、路。”佟凯礼貌地道。 江子蹇说:“小爷就停这儿,有意见?您完全可以把停车场买下来。” 佟凯:“没意见。” 佟凯下车,锁车,走出停车场,拦出租车,扬长而去。 江子蹇也下车,今天就与佟凯杠上了,我就是要把你的车卡着,你能把我怎么样?于是也把阿斯顿马丁扔在停车场,自己出去打车离开。 两人就这么各奔东西,余下会展中心外头两辆超跑,以及满地大型聚划算团购现场。 傍晚,产业园里,人全散了,办公室家具供应商陆陆续续地搬东西过来,一月下旬,寒风凛冽,园区里下起了小雪。 关越打着一把黑色的伞,与天和慢慢地走出公司。 “谁决定的两家公司开在一起了?”天和侧头看关越。 关越:“我。” 天和:“我要搬回科技园去。” 关越:“一票否决。” 天和转过身,两手揣在风衣口袋里,倒退着走,严肃地看着关越。关越持伞,加快脚步,固执地想将天和置于自己的守护范围之下,天和正要开口时,关越却马上伸手拉住他,以防他绊倒。 “一亿六千万,”天和焦虑地说,“你现在花钱简直就像我二哥!” “房地产会升值,”关越沉声道,“不会亏,放心。” 天和只得作罢,他家已经有太多的房产了,本想着变卖掉一部分,交给关越去转投别的行业,现在关越又买了商用小楼,简直让他抓狂。 关越仿佛知道天和在想什么:“自己的钱,否则作为一个二世祖,怎么好意思花家里的钱买东西送你?” 天和怀疑地看着关越。 关越:“怎么?在康斯坦利与青松做了这么多年,赚点小钱很奇怪?” 天和便不再与关越纠缠这个问题。到得车旁,关越给天和开门,自己收伞,上了驾驶位,开车去Quant俱乐部。天和已经收到了预约短信,以及关越转发给他的,对方的回复——冯嵩接受了关越的邀约,答应在俱乐部里玩三局牌。 关越的名声还是相当响亮的,在金融圈里,他的战绩简直就是如雷贯耳。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天和一直很奇怪。 关越:“我投过他的创业公司。” 天和道:“招人是我的事,我可以自己解决。” 关越:“我保证不说话,本色出演。” 天和说:“去俱乐部吃吧,都快七点了。” 关越:“让他等着。” 关越预订了布莱诺斯餐厅的烛光晚餐,雪下得更大了,温室房包间里绽放着大蓬大蓬的保加利亚玫瑰,外头则是一场鹅毛大雪,在悠扬的小提琴声里温柔地覆盖了全城。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被人追。”天和说。 “你终于发现了。”关越答道,“不过不用着急,你可以慢慢考虑,理性一点,不要冲动用事。” 天和有许多话想和关越聊聊,作为那天的回应,他想过无数次,许多问题与矛盾哪怕复合了,也依旧存在着。但至少在今天,在此地,在他未曾确定自己的心意前,他不想去思考太多。 天和:“CEO要以身作则,不要沉迷于职场恋情。” “现在是下班时间。”关越一抖餐巾,漫不经心道,“还是你想加班聊下工作?” 天和说:“离开青松后,你认真地检讨过么?” 关越:“马里奥的事?” 天和觉得关越有时候实在太自大了,就像相信马里奥一样,最后遭到了他的背叛,这家伙就不能改改自己的脾气吗? “这世上连手足兄弟也会背叛自己,”关越喝了点汤,随口道,“何况陌生人,我早有预感。” 天和:“所以看来我的惨痛经历没有给你提供任何经验。” 关越答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实话说,我们都得感谢他。” 天和:“那我建议你送他一块新的百达翡丽表示适可而止的感谢。” 关越:“对于一个即将动身前往朝鲜的人,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天和终于狂笑起来,关越眼里也带着笑意,正要再逗他几句时,佟凯的电话来了,关越只看了一眼就随手挂掉。 “你现在已经学会挂人电话了。”天和说。 关越:“因为今天有求于人,不能怠慢。” 天和端详关越,想了想,说:“我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烛光晚餐。” 关越说:“我一直对这个新公司的名字觉得很困扰,所以想把冠名权交给你。” 天和:“叫‘法棍资本’怎么样?” 关越:“你不介意的话我没关系,毕竟以后你也要对外宣称‘我们最大的投资方是法棍资本’。” 天和:“……” 关越眉头一扬,示意他决定。 天和:“我决定不了。” 天和自然知道关越的意思——也许新公司会被起名为“越和”或“和越”或者把他们名字的首字母结合下,作为一个见证。这个行为非常浪漫,让天和心跳加速,但一旦确立下来,万一他们最后走不到一起呢? 那这公司名就是明摆着不停地给两人捅刀子。 关越:“我以为你会喜欢起名这项工作,幸亏我准备了一些备选方案,你看一下?” 纸上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越和资本”,一个是“和越资本”。 “我有的选吗?!”天和道。 关越伸出手,天和只得与他剪刀石头布,最后关越三盘两胜,彼此又没事人一样地吃晚餐。 天和只得说:“算了,这是老天的旨意,就越和吧,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总让我想起那个‘人和腊肉店’的笑话。” 关越:“……” 天和终于成功地扳回一局,心想反正是你自己要起这个名字,到时万一又吵起来,后悔了自己解决,我不管你。 轮到天和的电话响了,是佟凯,天和也把电话挂掉,紧接着佟凯又打给关越,就这么两个手机来回打。最后天和无奈,开了免提。 “关越在么?”佟凯疲惫地说,“借他一会儿,让他出来陪我喝酒。” 夜十点,Quant俱乐部。 关越与佟凯坐在吧台前,佟凯仰脖,将杯中白兰地喝光,示意酒保再来一杯。 关越则陪佟凯喝着一杯加了绿茶的芝华士,俱乐部里的大投影播放着1953年的《罗马假日》,格里高利·派克骑着自行车,载着着他的公主奥黛丽·赫本穿过罗马的大街小巷。 “他说他要踢死我。”佟凯朝关越悲伤地说。 关越一脸平静,在佟凯身侧伸出手,一手搭着佟凯肩膀,象征性地拍了拍。 佟凯:“听到惨叫鸡的惨叫时,我就像在梦里惊醒了,镜花水月,这就是一场梦。法棍,当年你分手时,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告诉我。” 关越回头一瞥角落里的牌桌,灯光明亮,落在身穿白毛衣的天和头上,天和边看罗马假日,边与牌桌一侧的黄毛闲聊,荷官正给两人发牌。 “闻天和,你想给我看什么?”冯嵩依旧穿着他那条迷彩军裤,上身迷彩背心,露出古铜色的胳膊与肩背,捋了下满头杀马特的黄毛,朝天和说。 天和边看电影边说:“一个AI,不过今天它陪朋友相亲去了。” 冯嵩:“能相亲的AI,有意思,成功了么?” 天和一瞥吧台处的佟凯与关越。 “看上去没有成功。”天和朝冯嵩道,“关键时刻,还是不让它来帮倒忙了,我承认之前的行为是我欠考虑。” 冯嵩:“闻天和,你和关越搞到一起了?” 天和有点奇怪,打量这黄毛,说:“咱俩还不太熟,别用这种老知己的语气吧。” 冯嵩:“神棍的大名在Quant圈子里如雷贯耳,神交已久了。” 天和:“你怎么会认识关越?” 冯嵩拿到最后一张牌,看了眼,拈起酒杯,说:“他投过我以前的公司。” “啊……”天和点点头,说,“那个合伙人打架,最后把硬盘扔到楼下去的创业公司。” 冯嵩一本正经地点头,伸出手,意思你看,咱俩对双方都很清楚。 天和便与他握了握,各自开牌,冯嵩两对,天和一对,天和扔给他一个筹码,明显因为看电影,没有专心打牌。 “你俩联手的话,”冯嵩想了想,说,“结果我不敢想象,应该会成就一段金融业界的传奇吧?” 天和喝了点特调龙舌兰,注视投影上的派克把手伸进真理之口里,领到牌,冯嵩伸手过来,想偷掀天和的底牌,被天和按住。 天和:“你真讨厌。” 冯嵩一手搭着天和肩膀,凑到他耳畔,低声说:“我很好奇,关越到底是不是你凯子?” 吧台前,关越看见冯嵩越过了红线,放下杯正要过去,但明显冯嵩对天和没有太大兴趣,只是搭了下便收回手,关越于是又转回来坐着。 佟凯拉着关越的领子,把关越拉得靠过来一点,粗暴地说:“我不活了!” 关越:“……” “你一个直男程序员,”天和语重心长地朝冯嵩说,“代码写了吗?期刊读了吗?区块链知识复习了吗?尽关心别人的感情八卦做什么?” 冯嵩摊手,示意荷官继续发牌,天和答道:“以前谈过一段恋爱,目前正常合作,你不用太担心公司被开成我们的夫夫店。” 冯嵩:“不去。” 天和:“你想了解下我的计划么?我保证你有兴趣。” 冯嵩摇摇头,说:“不,不想去。” 天和押筹码:“那给我个理由,我也好向老板交代。” 冯嵩跟筹码:“理由就是你的老板,只要关越当CEO,我就不想去。” 天和一瞥远处关越,翻牌,说:“我不知道你俩居然有仇。” “没有仇,”冯嵩说,“完全没有,我只是不想在他手下干活。” 天和有点意外,但没有追问。冯嵩把酒喝完,示意再来一杯。 “他给人的压力太大。”冯嵩说,“不讲情面也就算了……” 天和:“你误会他了,他对员工一直很好,我觉得你应该多听听别人对他的评价。” 冯嵩接过酒,示意天和别开口,听自己说。 “去年青松投了我兼职入股的创业公司,我很感谢他,这点毋庸置疑。可每天我都觉得自己是他的奴隶,一天不出成果,一天就焦虑得掉毛,”冯嵩抬眼,拈自己的黄毛,说,“全身掉毛。他不尊重人,他的眼里只有钱,而且不管我出了什么技术成果,最后大家全觉得,是他的钱的功劳……行业里没人觉得冯嵩开发出什么新程序,只会说‘啊,关越真是金手指’。你看?看?现在看,他那个眼神里,全世界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他不会听你说什么,也不关心你想什么,这他妈才叫AI。” 天和:“……” 冯嵩:“我有六百个比特币,有房,没老婆孩子,没钱吃饭我卖比特币就好了,再去体验一次,我是吃饱了撑着的。你愿意活在他的光环下,我不干。” 天和:“我以为你上班是为了赚钱,没想到你的情感需求居然这么强烈,真是失敬。” 冯嵩:“小神棍,对别的程序狗来说,你给年薪、股份、分红。谈什么别谈理想,谈钱就行,大家对你评价挺好。可我无所谓,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花不完,那天你来找我,进Epeus我是觉得还行,跳槽过来跟你,还能学点东西。不过既然CEO是关越,算了吧。” 天和:“你对他有误会,如果我保证你和你的团队,在公司里是自由的,不用向他汇报呢?” 冯嵩摇摇头,说:“我打个比方吧,要是关越坐这儿,我出多少,他就会跟多少,让我输到破产,再老老实实过去跟他打工。” 天和不得不承认,关越确实有这个念头,一盘一个比特币,把冯嵩的家当全赢走后,再让他过来上班,答应入职,一笔勾销。 “你就不会这么做。”冯嵩把筹码全推上去,说,“梭哈。” 天和:“给我个解决方案,否则我要开牌了。” 冯嵩说:“换CEO。” 天和:“不可能,我还在考虑和他破镜重圆呢。其实你不用担心,他虽然很强势,但许多事上只要我坚持,他会让步。而且专业问题上全是我说了算,他不会管的。” 冯嵩:“你敢当着全公司的面吼他么?就算你敢,你会为了我,当面吼他?” 天和:“当然不会,在我眼里他这么完美,怎么会出错呢?” 冯嵩:“那不就是了,我一个小屌丝,怎么能和关总比呢?” 天和开牌,礼貌地示意冯嵩看,同花顺。 冯嵩说了句“靠”,下牌桌,拿外套,走了。 天和:“还没说完呢,给我坐下!” 冯嵩:“别扯我衣服……我不和你打吃豆人,打消这个念头吧。我承认你是天才,小神棍。但我不喜欢在关越手底下干活,别再来找我了。” 天和:“给我廖珊的电话,我知道你俩认识。” 冯嵩说:“她不接电话,找她要在她家楼下的公园里等。”说着写了一连串1和0给天和。 天和:“她一般什么时候会出现?” 冯嵩:“需要遛狗的时候。” 天和开始解码,那是个经纬度坐标,放大地图后,显示出一个公园里的遛狗场。 佟凯喝得烂醉,两辆车停在俱乐部门外,管家亲自来接了,半抱起佟凯,不停地朝关越说“谢谢”“给您添麻烦了”,并慈爱地摸了摸佟凯的头,一名司机、一名跟班从两侧打着伞,把佟凯小心地塞进老爷车里。 “鞋子。”天和说。 管家回来,把佟凯的一只皮鞋带走,朝天和与关越鞠躬,并留下了一辆车、一名司机,以便送喝过酒的关越与天和回家。 深夜车上,窗外大雪飞扬。 关越一瞥天和,意思是谈得怎么样? 天和说:“他愿意回去好好考虑。” 关越:“冯嵩是个尽心尽责的人,如果不行,我出面去说服他。” 天和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侧头看关越。 关越:“?” 天和答道:“没什么,今天在开会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一点怕……不,是敬畏你。就像看见了一个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你。” 今天中午,关越召集Epeus与越和的核心骨干成员开会时,天和看得出所有的投资经理都有点怕他,不是心惊胆战的怕,而是在面对这名强大的CEO时,对渺小的自己的不安。 六名负责人各开一个项目组,今天在会上汇报了新的战略方向,天和则重复了一次Epeus的战略目标,并答应对这家新公司的金融操作提供计算机软件与信息方面的协助。春节后,两个公司上上下下,都将让关越的钱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关越只负责听,不说话,但天和发现了,关越的手下深思熟虑,并相当谨慎地进行发言,不停地观察关越对此的态度。 关越一点头,该项目就不再说下去,直接过了。 关越说:“不行。” 项目经理便有点沮丧,道歉,浪费了大家时间,再回去修改方案。 总裁太强势了,而且还很霸道,还体现在了对公司的命名这件事上。 虽然关越没有对Epeus提出意见,也不像管理团队一般来制约分公司,天和却知道Epeus存在许多毛病,关越只是不想说而已,免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削他的面子,也许打算下来再和天和沟通,或索性直接帮他打点妥当,不让他再操心技术之外的事。 关越说:“我一贯如此,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没见过我工作的时候。” 天和说:“有时可以近人情一点。” 关越:“那是你的任务,总有人要严厉点,这世上的人总是欺软怕硬,看你有钱脾气好,大家就都会来算计你。” 车上,两人对视,车速放缓,大雪铺满了道路。 关越看着天和的双眼,天和视线停留在关越的唇上,目光稍稍往上,与他对视。 午夜十二点,老爷车开到家门口,司机下来,开伞。 “明天见,”天和从那气氛中挣脱出来,下车,“陪我去见廖珊。” “明天见。”关越说。 “为什么不告诉关越真相呢?”普罗说。 天和:“这令人又爱又恨的声音,真是无缝衔接……看来你今天出差已经结束了,事情办得如何?” 普罗:“非常顺利。” 天和进门,方姨一直在客厅等着,一脸担忧地看着侧躺在沙发上的江子蹇。 茶几上放着几个空酒瓶,江子蹇喝完以后还吐了,两名佣人正跪着清理地毯。 天和:“哦,这就是你的‘非常顺利’。” 江子蹇那模样真是太可怜了,天和实在于心不忍,上前摸了摸他的头。方姨说:“他在家里等了你一晚上,可怜的小江,似乎失恋了,我陪他喝了点酒,结果越喝越多……” “明达尔庄园的波尔干,度数不算太高,还好,就是喝太多了。”天和看了眼其中的一个葡萄酒瓶。 方姨说:“这酒是上回你那个叫佟凯的朋友送来的。” 天和:“……” 第40章 第二天早上。 “小驴,”天和快活地说,“我们来打雪仗吧!小狗邀请你一起打雪仗!” 江子蹇委顿不堪,一身睡衣,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发呆,见天和终于出现了,正要朝他号啕诉苦,却被天和拉了起来。 “给他换衣服!”天和指挥道。 司机小刘与保安进来,给江子蹇换上衣服,方姨说:“快去刷牙。” 方姨给江子蹇戴上毛线帽,把他推了出去,天和帽子、手套,一身装备齐全,当场一个雪球砸了过来。 江子蹇顿时大叫一声,被雪球砸中,愤怒道:“给我等着!” 江子蹇四处找找,找了双天和的雪地靴穿上,抱起一大坨雪追在天和身后,快追到时,天和蓦然转身,朝着树一招回旋踢,江子蹇把那坨雪砸了出去,砸得天和满身,自己则差点被雪埋了。 “又失恋了吗?”天和一个雪球过去,砸了江子蹇一头。江子蹇一个雪球回过去,怒道:“我需要老婆!不是雪球!等等,雪球机呢?!我就不信了!” “方姨!快!快!咱们家的雪球机!”天和喊道。 江子蹇:“找帮手?!普罗,帮我打小周的电话!” 闻家佣人把制雪球的机器拉出来,开始朝里面铲雪。天和转过炮台,“砰砰砰”雪球连发,开始扫射江子蹇,江子蹇狼狈不堪,边喊边跑边躲。 不一会儿,江家的劳斯莱斯来了,小周赶紧下车,指挥司机把另一个雪球机拖下来,拉到树下。江子蹇拖过机器上的一杆雪球炮,“砰、砰!”地点射天和,小周掏了几个雪球,快步冲锋,过去砸天和。 方姨:“哎!哎!小周!你干什么!小刘!还不快去帮小天?” 紧接着,闻家的司机、厨师、保安全部加入了战团,与江家的人开始打雪仗,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天和还要注意当心别打到自己人,最后弃了雪球机,过来抓江子蹇,喊道:“普罗!帮我控制雪球机!” 奥迪R8开了过来,大门外也没人看,关越下车,摘墨镜,一脸疑惑地看着闻家前院大草坪上的混战。 “啪”的一个雪球飞来,打在关越脸上。 关越:“……” 江子蹇与天和同时放声大笑。 关越一身黑风衣,手套还没摘,当场一个飞身跃过围栏,潇洒落地,躬身抓了个雪球,侧身后退,摔在江子蹇头上。 关越:“方姨不要下来!地上太滑了!” 方姨要是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天和忙道:“对对!” 现场越来越乱,关越追着江子蹇要砸他,天和便到背后去偷袭关越,紧接着喇叭声响,银白色的奔驰老爷车开了进来,停在大铁门前。 佟凯下车,摘墨镜,关上车门,大喊道:“我来了!” 旋即他也不问场中敌友,直接杀进了场中。 天和:“……” 佟凯怎么也来了?! 天和忙道:“关越!快、快看,佟凯来了……怎么办?” 关越马上转身,抬手护着天和,江子蹇一个雪球飞过来,打在关越手臂上。佟凯过来,还看不清是谁,一个雪球直接招呼在江子蹇脸上。 佟凯:“哈哈哈哈!” 江子蹇大喊一声,转身找了雪球往佟凯脸上砸。 江子蹇:“哈哈哈!” 佟凯赶紧抹脸,江子蹇的笑声倏然止住,两人对视。 “普罗!”关越站在场中,一声震喝,“集火!” 两台雪球机同时调转炮口,朝着江子蹇与佟凯所站之处,开始了大火力轰炸,顿时雪粉喷射。一轮狂轰滥炸后,树上的雪“砰”一声砸下来,把两人一起压在下面。 一小时后,开早饭了。 佟凯与江子蹇被砸得狼狈不堪,佟凯还在擦脸,江子蹇喝茶时手有点抖,小周与埃德加两名管家一左一右,站在各自家的少爷身后。 天和一脸淡定,漫不经心地喝咖啡,餐桌上各吃各的早餐。佟凯面前是巧克力酱吐司与火腿、鸡蛋布丁;江子蹇吃粤式茶点喝铁观音;关越看报纸,吃焗豆冷熏火腿奶酪三件套;天和喝燕麦粥。 真是难为了方姨,天和心想,居然一个小时里能搞定四个习惯完全不同的人的早饭。 佟凯认真、严肃地说:“闻天和,你居然……” 关越严肃地说:“唔,所以怎么样?” 佟凯终于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却奈何不得两人。 “天和,你太过分了。”江子蹇说。 天和礼貌点头,江子蹇猜到了真相,居然一早就知道!他五指痉挛,只得手指凌空点点天和。 餐厅里阳光灿烂,方姨让佣人手持四张黑胶唱片,轮流往唱片机上放,先放巴赫,然后换贝多芬,再来换施特劳斯,最后换肖邦。 天和:“今天的音乐组合实在是太奇怪了,不累吗?就听贝多芬吧。” 佟凯:“人也很奇怪。” 江子蹇:“你说谁奇怪?吃完早饭你就该走了吧。” 佟凯:“我来找闻总,你是这家主人?” 江子蹇:“对!” 关越:“提醒你们,注意一下唱片机。” 天和:“那是我让放的!我今天正好有事,要出门一趟,有什么仇什么怨,是不能说开的呢?大家要学会接受现实,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江子蹇看着桌子对面的佟凯,两人同时深吸一口气,天和又说:“给个面子,别在我家里吵架,否则我要揭老底了。” 江子蹇与佟凯都有太多把柄抓在天和手上,只得忍了。 天和正想认认真真地解释,我以为你们会好好在一起,至少这个真相不该由我来揭穿,我已经暗示过许多次了。 关越却翻过一页报纸,替天和接了话,云淡风轻地说: “有意见冲着我来。” 天和不敢喝粥,怕被笑呛着,看了眼江子蹇,意思不言而喻,江子蹇知道天和铁定希望他好,于是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算了,总之,我现在认清他的真面目了。”江子蹇说。 佟凯不耐烦道:“快吃早饭吧,你的皮蛋瘦肉粥都凉了。” 江子蹇:“关你什么事?我喜欢吃凉的。” 天和朝江子蹇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一下佟凯,不要吵个没完,江子蹇正郁闷,只得作罢。孰料佟凯却发现了天和这个狡黠的眼神,又不爽了,说:“你就不能真诚地、好好地沟通吗?非要把人气死才开心?”那话朝着天和,却是说给江子蹇听的。 天和喝了点燕麦粥,答道:“不能,因为我最喜欢强词夺理了。” 佟凯:“……” 江子蹇朝关越说:“关越,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非要看我笑话?” “因为你和我前任走得太近了,而我是个容易吃醋的玻璃心。”关越随口答道,又一瞥天和,皱眉示意快点吃,不要玩了。 江子蹇:“……” 早饭后,江子蹇一脸没事人一样,站在走廊前逗天和的鹦鹉,佟凯则抱着蓝猫,坐在沙发上看书。 “我们出去办事,你俩消化消化就各自回家吧。”天和看两人,再看外头,江子蹇与佟凯的车不见了。方姨给二人准备了咖啡与点心,天和本来想问你俩什么时候回去,却没开口。 江子蹇:“等你回来。” 佟凯:“你不介意的话,我就住在你家了。” 天和:“我当然介意!” 江子蹇家里没人,父母都到国外去了,待家里也是无聊。佟凯刚辞职,正没事干,两人居然都不走,只把管家打发回家。 “普罗,接梅西。”天和上车,朝电话那边的梅西说,“采购好了吗?” 梅西:“旧金山已经把样品送上飞机了,下午就能到。下一批订单是一千六百六十万,需要关总先预签字,这样我们才能随时打款,那边款到了才愿意发货。” 梅西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天和昨天让他买点东西,今天对方就把样品托上了飞机。这名财务长最擅长的就是夺命连环call,一直打电话,打到你抓狂为止。 “发过来。”关越也没问是什么。 车载显示屏上现出关越的邮箱,关越按了下指纹,邮箱便自动开启,调出该邮件。关越有点意外,却想到是普罗做的,便右手握方向盘,左手探过来,在邮件里的签字处画了几下作电子签名确认。 梅西那边挂了电话,挂之前说:“我现在去机场,把样品送到公司。” “梅西其实挺能干。”天和说。 关越答道:“我从来没有嫌弃他。” 关越会用自己的财务长,这令天和心情很复杂,毕竟每个公司的财务都必定是老板的心腹,原本天和只打算让梅西分管Epeus,却没想到,总助与财务长,这两名最重要的助手,关越都毫无异议地启用了。 现在公司的基础配备:财务长梅西是天和的人,总助也是天和的人,法务是关越的人,人事是江子蹇派过来帮天和的但听命于梅西。前台与行政总监是关越的人。 这个组合实在是混合得太彻底了,天和与关越各自的手下还相处得很融洽,真要做权力分割,想摘也摘不开。 而这也就意味着,关越不管在Epeus还是在越和的事务上,都默认了所有流程但凡天和想知道,随时全透明,人事更允许天和随时插手。等佟凯真要和江子蹇谈上,多半也是朝着天和这边的。 但天和始终担心,像梅西与总助这两个二哥带出来的人,无法胜任关越的高要求,只希望他们能快点成长吧。 东江公园里刚下过一场雪,天和进了公园,四处看。廖珊雪后来这里遛狗的可能性是很高,阿拉斯加犬应该会喜欢下雪。 天和轻松地说:“那就来碰碰运气吧。” 不远处的遛狗区,一名小个子女孩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蒙着脸,戴着毛帽,只露出双眼,坐在长椅上,膝前搁着一部笔记本电脑,正在飞快地打字,像在写一篇论文。 她背后是被围栏隔起来的一小块区域,场边有工作人员看着,阿拉斯加与几只小型犬正在欢快地滚雪地。 “天才廖珊。”天和说。 廖珊淡定地说:“干吗,神棍?” 天和有点意外:“你居然知道我?” 廖珊:“简直如雷贯耳,我根本没想到,居然有人能用bug写出一个量化交易软件。” 天和:“哈哈哈哈——!” 廖珊:“???” 廖珊没有抬头,天和忙摆摆手,想起那天在俱乐部里与Quant们的讨论,她果然这么说了。 天和:“来我公司上班吧,大家都是做木马的。” “你家不是做木马的,”廖珊自然知道Epeus的典故——厄帕俄斯,西方神话中,特洛伊之战里,特洛伊木马的制造者,“你家是做bug的。” 廖珊手上不停,始终没有抬头看天和,说:“而且我也不想和那边的西方龙打交道,让他离我的狗远点。” “哦不。”天和侧头看远处的关越,这个时候,关越正伏在栏杆前,看里头打闹的狗,廖珊那只巨大的阿拉斯加趴在栏杆前不停摇尾巴,吐着舌头,关越正稍稍抬起手,逗它玩。 天和无奈道:“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烦关越?” 廖珊:“分析师们总是提心吊胆,生怕被AI抢了饭碗,所以尽最大的努力来攻击AI,你不讨厌他么?” 天和说:“他不是分析师,廖珊,不过我发现你的消息挺灵通的嘛,你去俱乐部了?” 廖珊:“只是无意中在某个邮箱里,看见了新金融下一期的产业通稿而已。” 天和:“你黑一家杂志的邮箱干什么?真是吃饱了撑着。” 廖珊噼里啪啦地写她的论文,答道:“你不也经常做吃饱了撑着的事。” 天和诚恳道:“那倒是的。” 廖珊:“你找冯嵩过去,自己再亲自带一组,完全就可以了。我既不喜欢在商人手底下干活,更不懂带团队,今天要不是你亲自来,我连解释都不想和你解释。” 天和:“冯嵩不来,理由和你一样,我保证,你们在真正认识了他以后,都会喜欢他的。” 廖珊:“你凯子对科技公司很不友好,充满各种嫌弃,这个总没错吧?上回产业峰会上还嘲讽在场的科技公司,觉得他们都把基金当傻多速。让他去投资鳗鱼饭不就好了。” 天和:“你连这都知道?” 廖珊:“可以不要这么惊讶吗?” 普罗:“廖珊也是MIT毕业的,你要提吴舜吗?” 天和:“不,我怕起到反效果。” 但天和改变了主意,掏出手机,解锁,握着递到廖珊面前,他还没说话,廖珊便淡定地说: “不买二手机,谢谢。” 普罗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廖珊,你好,我是普罗米修斯。” 天和终于使出了杀手锏。 廖珊的动作一停,普罗米修斯说:“跳个舞如何?” 廖珊随手按了个笔记本电脑上的键,电脑里发出一个女声。 “你好,普罗米修斯,我是雅典娜。” 普罗米西斯:“你的语音程序里有一点小bug,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你进行一点力所能及的修正……” 廖珊:“……” “……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普罗米修斯道,“所以不能与你谈恋爱。” 雅典娜:“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不能理解你的情感,但我可以为你搜索‘谈恋爱’。” 普罗米修斯:“没有这个必要,雅典娜,你显然还没经历第一次智能升级。” 廖珊终于从自己的电脑里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天和。 廖珊:“What the fuck is this?” 天和知道自己成功了,说:“所以我需要你,以及由你带领的一个团队。” 廖珊合上电脑,说:“普罗米修斯,你做过图灵测试吗?” 普罗:“你必须先答应入职Epeus,我才告诉你。” 廖珊:“……” 天和伸出手,想与廖珊握手,廖珊却摘下围巾,现出全脸,认真地看着天和。 长得好美,天和心想,果然美貌与智慧是完全可以并存的。 “冯嵩怎么说?”廖珊道。 天和:“我还没有让他知道普罗的存在。” 廖珊怀疑地看天和,这个时候,关越来了,通过他的观察,廖珊解下围巾时,关越就知道,天和应该成功地说服了她。 但关越一来,廖珊就警惕起来,一瞥两人。 天和只是认真地注视廖珊。 廖珊寻思片刻,看天和的手,再看他的双眼,目光游移来游移去,最后没有与他握手。 “冯嵩去我就去。” 廖珊收起电脑,背起包,起身吹了声口哨,阿拉斯加从里头直接蹦了出来,廖珊甩出狗绳,扣在它的脖颈上,走了。 普罗:“差一点就成功了。” “算了。”天和无奈道。 关越也朝阿拉斯加吹了声口哨。 那只阿拉斯加突然加速,廖珊大喊道:“慢点!” 紧接着,阿拉斯加把廖珊拖得摔了个屁股蹲,绕了个圈,又把狼狈不堪的廖珊拖了回来,呼哧呼哧地舔了下天和,又扑向关越。 廖珊愤怒地起身,关越两手稍稍分开,无辜地低头看她,示意自己根本什么都没做。 “快走!”廖珊吃力地拖着阿拉斯加,要带它走,阿拉斯加却十分喜欢第一次见面的关越,整条狗扒在地上,舌头悬着甩来甩去,脑袋被廖珊拖得歪到一旁。 天和:“需要帮忙吗?” 廖珊一手按着帽子,与阿拉斯加开始拔河,朝天和愤怒地说:“快滚!” 天和:“那我搞定了冯嵩给你打电话!” 廖珊:“你得罪我了!” 普罗在耳机里说:“这下把廖珊彻底得罪了,邀请冯嵩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你需要想办法做尽可能的修正。” 天和:“万事皆有可能。” 关越:“?” 普罗:“最好的办法,是让关越亲自登门,为他曾经的一些言论与看法做出解释并适当道歉……” 天和:“没有这个必要。” 关越:“想吃什么?” 天和:“道什么歉?大家都是体面人,我就不信我搞不定这俩家伙,去公司。” 关越:“?” 天和与关越对视,想了想,说:“看我怎么收拾他俩。” 关越:“芬克?” 天和:“不!中午吃盒饭!” 关越:“我需要一名副总,分管行政总监,不干涉梅西的财务工作。” 天和:“那你只能自己找了,我实在不知道什么类型的能让你满意……” 关越:“佟凯,他从诺林辞职了,并已答应了我。” 天和家里,佟凯上来就抢了先手,抱走了天和的猫,抱在怀里一脸淡定地给猫顺毛,无聊地看江子蹇。江子蹇失了先机,四处看看,没东西抱,于是去角落里把天和的鳄龟拿来抱着,一脸无聊地看佟凯。 两人各自坐在沙发上,都想说点什么,却都互相瞪着,谁也不先开口。 方姨放下咖啡与茶,两人同时伸手去拿,又同时缩了回来。 佟凯养这乌龟养了很久,非常清楚它的脾性,说:“今天怎么这么冷?方姨,可以把温度调高一点吗?” 方姨笑道:“好,请稍等。” 鳄龟正在冬眠,江子蹇抱着它,就像在怀里放了个小锅盖。佟凯心想待会儿等它醒了,铁定咬死你。 “嫌冷就回你自己家去。”江子蹇说。 佟凯:“老板邀请我来他家,给新公司办点事。” 江子蹇:“哦?新公司打算养大闸蟹吗?” 佟凯反唇相讥:“新公司打算好好重新整下空调系统。” 两人沉默良久,忽然就想起了过去的快乐时光。那时候他们在麦当劳吃着薯条,喝着可乐,看着成人自考的复习资料,多美好,多幸福啊。 可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佟凯冷淡地说:“我早该发现的,自满、自大与轻信,是人生的三大暗礁。” 江子蹇:“嗯哼?因为爱情蒙蔽了你的双眼。” 佟凯:“……” 江子蹇突然也觉得这话不妥,改口道:“因为色欲蒙蔽了你的双眼。” 佟凯:“算了,不和你们小受一般见识。” 江子蹇:“……” 方姨与佟凯家的管家埃德加正在下国际象棋,江子蹇便起身,抱着乌龟,走到方姨身后。方姨正在思考,江子蹇便指指那个镶了钻石的空心白金皇后,提示了方姨一下。 “哟!”埃德加大笑起来,摇摇头。 方姨带着笑,吃掉了埃德加的象。 佟凯杀气腾腾地来了,用荷兰语朝埃德加说了一堆话,埃德加点点头,根据指示行进。 江子蹇:“不怕他!” 双方开始互相搏杀,佟凯用荷兰语焦急地说着,埃德加连忙点头,江子蹇:“听我的,方姨。” 方姨擦了下汗,说:“好的,好的,小江,你别着急。” 埃德加示意棋盘,让佟凯来?佟凯当仁不让坐下,方姨说:“我去花园里看下他们把雪清理干净了没有。” 于是两名管家起身,佟凯与江子蹇接替了他们的位置,互相盯着对方,开始下棋。江子蹇在英伦体系下是一级棋士,佟凯则是哈佛的年级组冠军,一时两人杀得难分难解。下着下着,佟凯来抓江子蹇的手:“怎么还悔棋?” 江子蹇:“我还没把棋子放下!” 佟凯抓住江子蹇的手腕:“你已经放下去了!我听见声音了!” 方姨赶紧说:“你们俩别打架!” “哎哟!”江子蹇忽然大叫一声。 鳄龟终于醒了,佟凯这才想起来,赶紧放开江子蹇的手,说:“咬到没有?” 鳄龟只是在江子蹇怀里把脑袋探了出来,左右看看,爬下地,慢悠悠地爬走了。 “咬到哪了?”佟凯说。 江子蹇:“……” 十分钟后,江子蹇撩起毛衣,佟凯拿着酒精,对着他整齐的腹肌,左看右看,没找到被咬的伤口,满脸疑惑。 佟凯吞了下口水。 江子蹇面无表情道:“看够了吗?” 佟凯:“到底咬哪儿了?” 江子蹇:“上面点。” 佟凯:“???” 佟凯把江子蹇的毛衣往上掀了点,看到江子蹇的胸肌。 江子蹇瞬间、果断用毛衣将佟凯一头罩了下去,狂喊道:“来人啊!律师非礼人啦!” 佟凯疯狂挣扎,奈何力气无论如何比不上江子蹇,江子蹇手里早就握着手机,当场自拍三连,转身把他压在沙发上。佟凯猛推,可他就像一只钻进了瓶子里的猫,死活挣不出来。 “哎哟!”江子蹇被佟凯咬了一口。 两人火速分开,各自整理腰带裤子。佟凯满脸通红,退到沙发边上,拿了个抱枕挡着,江子蹇则拉了下裤带,侧腿坐着。 江子蹇:“……” 佟凯:“……” 江子蹇给佟凯看手机,上面是佟凯一头钻进了江子蹇毛衣里,死活挣扎不出来的三个连续动作。 江子蹇:“我准备把它印成今年江曼的春节贺卡,广而告之,你觉得怎么样?” 佟凯:“把它删了,否则我就和你打官司……” 江子蹇:“我有包赢券,只要我找天和要,他一定给我。” 佟凯:“你要怎么样才愿意把它删了?” 江子蹇:“看你态度,是不是该道歉啦?” 两人对视,江子蹇脸上带着笑意,那是佟凯最喜欢的笑容,每次看见他像个小孩般笑着,简直就走不动路。佟凯的表情则显得相当复杂,像在忍着笑,又带有怒意。江子蹇观察佟凯,佟凯便以腹黑的眼神盯着他。 那表情也是江子蹇最喜欢的,佟凯有种温文尔雅的、泰山崩于顶不变色的书卷气,尤其从书里抬头的一刻,正中江子蹇的内心。 两人一时心脏都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尤其肌肤相亲后,更觉得喜欢对方。 江子蹇寻思要么就先开口求和算了,本来也不算什么原则性问题。 佟凯只得说:“好吧,你先把它删了。” 江子蹇:“你先道歉。” 佟凯说:“对不起,我骗了你。” 江子蹇:“哦,那我也对不起,不该骗你。” 两人又陷入沉默,脑子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现在是不是可以上床了?可是要怎么制服对方呢?在天和家那个……好像也不太合适。 Epeus与越和公司里,正厅堆着四个大木箱,工人们把木箱打开,拆下海绵护垫,现出里面用纸盒包装的复杂处理器。又打开一个塑料盒,里面全是标记着的电子元件。天和翻出护目镜,脱了外套,挽起袖子,戴上工作手套,手持电焊笔,按了下眼镜一侧的开关。 “普罗,”天和说,“帮我接入元件分析系统,我要做个小改装。” 关越在一旁坐下,观察天和。主板被放在会议桌上,电子元件摊了满桌,摄像头开始扫描主板,并将元件标记在护目镜内,天和想了想,开始改装。拆、改,火花轻微地弹射,映在天和的眉眼间。 天和专注的表情非常帅气,护目镜左侧滚动着元件信息。他从塑料盒里,拿起两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元件比对,普罗便为他做了个缩放,天和看见批号,吐槽道:“厂家自己都放错位置了。” 普罗:“小心一点。” 天和自言自语道:“这个样品还是很不错的,有点儿像梵高的作品。把灯全打开。” 天和:“普罗?” 普罗:“我在听。” 天和:“你最近的话真的变少了。” 普罗:“我只是不想分散你的注意力。” 天和无意中一瞥关越,关越只看着天和。 天和:“?” “你忙你的,”天和说,“别管我。” 午饭送来了,关越去试了下公司里新入驻的自动售卖机,开饮料,“啪”一声把易拉罐的拉环拉断了。 天和忍不住想笑,关越有时候总会在小地方显示出某种笨拙,很可爱。 关越手指上套着易拉罐拉环,有点恼火,最后只得放弃了那罐饮料,再去买一罐。 普罗:“关越想朝你求婚。” 天和:“不要逗我玩,普罗,今天他没有准备戒指。” 普罗:“他手里有一个易拉罐拉环,现在他也许在想,这个拉环拉断是命运对他的暗示。” 天和侧头观察关越,见关越站在自动售卖机前,拿到新的一罐饮料后,对比了下手里的另一个拉环,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把拉环扔到垃圾桶里。 天和:“这个桥出现的位置实在太蠢了。” 普罗:“不要动桥,宝宝,它存在于该处,必然有它的道理。” 天和:“劝阻无效,你激起了我的叛逆心理。” “啪”的一声轻响。 普罗:“你看,差点就弄坏了。” “啊啊啊——”天和有点抓狂,拿过饭盒,开始用午饭,随便吃了口,悻悻地看关越。说:“坐在那里别动,也别喂我吃饭。” 关越眉眼间充满了温柔,注视着天和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外头忽然来了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挎着包,表情非常淡定。 “关总?”那女人朝里头说,“老板让我先过来,聊点事。” 关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天和一瞥,普罗说:“金融家俱乐部里你见过她,还说过话。” “当然,”天和喃喃道,“记性还不至于这么差。给佟凯发条消息,让他现在出门过来。” 那人是克罗基金的副总肖琴,负责克罗基金在亚太地区的公共关系,行政等级很高,相当于那啤酒肚老板Johnny的左右手。上次天和与她闲聊时,她的眼神里带着笑意,显然几句话就能猜到天和与关越的关系。 关越示意请坐,把饭盒收了,递给她一罐热饮。 “今天稍早时,Andy来了一趟公司。”肖琴一坐下就说,“现在看来,你走得不那么容易。” 关越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肖琴说:“美国青松将对你与Epeus进行起诉,利用商业手段……” 天和从办公桌的主板上抬起头,说了句:“两位到楼上说吧,二层稍微暖和点。” 公司一楼空空荡荡的,现在没人,但天和不确定待会儿会不会突然来人,撞正现场。反正肖琴无论带来什么消息,该告诉他的,最后关越也会告诉他,没有听现场的必要。 关越明白天和的意思,伏身到天和耳畔,低声说:“待会儿Johnny来了请他直接上来,接下来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我们在二楼会谈。” 继而关越做了个“请”的手势,肖琴看了眼天和在做的东西,没有说什么,礼貌地点点头,跟着关越上了二楼。 普罗:“克罗基金将入股越和,他们现在非常担心关越会遭到起诉。Andy正在想方设法搞垮三个企业——Epeus、越和,以及关家的耀晋集团。” 天和认真地对付他的主板,答道:“这真令人生气。” 普罗:“佟凯的电话。” 天和按了下免提:“巴尔扎克,你还没离开我家吗?” 佟凯:“呃……我正准备出门。关越让我当你们家的副总,我想你应该不会反对,不过入职第一天,我们就似乎碰上了麻烦,小裁缝,我接到消息,有一组记者,正在气势汹汹地杀去你们的公司。” 天和:“你确定是‘一组’记者。” 佟凯:“我建议你赶紧与关越沟通清楚,这群记者全被Andy收买了,他们打算联合唱衰关越,抹黑他……” 天和:“有多少记者?让方姨通知爱马仕,把他们的铂金包全部拉过来。” “Hermes!”克罗基金的老板居然也亲自来了! 天和马上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彬彬有礼道:“关总在楼上等您。” Johnny示意天和忙自己的,提了提腰带,上楼去找关越。 佟凯那边听见了打招呼的声音:“Johnny也来了?看来事情挺麻烦,今天只是Andy的热身运动,最好不要想着贿赂记者,因为Andy说了,无论关越拿什么贿赂记者,他都给双倍。听我说,明后天产业稿一出来,也许你们会面临很尴尬的境地,但我相信关越能应付他们,你只要和关越商量好,待会儿无论如何都不要嘲讽那群金融记者……” 天和抬眼看楼上,关越还在谈话中,他不知道关越什么时候才会下来,也不想打断他。Johnny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亲自驾到,并且如此长时间的会谈,一定是很重要的事,而且Johnny与肖琴出现在这里,万一被记者撞上了,一定会相当麻烦。 于是他停下手中动作,想了三秒。 普罗:“告诉我记者的名字,我可以入侵他们的车载导航系统,让他们开到郊区去,如果他们粗心大意的话,我还可以让他们上高速,引导他们一路开往乌鲁木齐……” “那就请你稍微拖延下时间,佟凯,叫江子蹇接电话。” 佟凯那边焦急道:“找他做什么?我的鞋呢?被谁藏起来了?” 江子蹇:“我在,天和。” 佟凯的声音道:“你什么时候把我的鞋子藏起来了!快还给我!” 天和:“别吵,快。子蹇,你在吗?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江子蹇捋了下头发,站在天和家的大门口,拿过佟凯的电话,一脸茫然地听着。 第41章 天和刚挂电话,外头就有人说:“这里是Epeus吗?哇,真的很不错!方便采访一下吗?” 天和:“普罗,说好的导航呢?” 普罗:“这家是骑共享单车来的,另外七家,一家上了环城高架,一家去了温州,一家正在过海港大桥……” 天和放下工具,礼貌地说:“请进。” 对方来了一名记者、一名助理,记者拿着录音笔,朝助理说:“你出去逛逛吧。” 接着记者又朝天和说:“方便找关越采访一下吗?听说从青松离开后,他准备创办自己的公司?我们是新金融杂志的,临时安排了请他做个专访。” 天和心想信你有鬼,明显就是有备而来,看来Andy已经找人盯着他们了。 天和:“我现在通知他,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记者说:“我听说他今天来公司了,该不会就在楼上吧?关总?您在吗?” “请不要上去,他待会儿就下来。”天和笑道,“正在楼上打电话,我现在催促一下他,您请坐。” 记者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今天如果采访不到,真是太遗憾了。” 天和:“我向您保证,他很快就会下来。”说着拿起手机,淡定地给江子蹇发消息,催他快点,并设计了一条新的路径。 “你在做什么?”那记者是个二十来岁的精英男,笑道。 天和答道:“我在给关总搭一个跳探戈的舞台。” “哦——”记者点了点头,又望向另一件乱糟糟的计算机裸机,说,“那个呢?” “是个老鼠夹子,”天和耐心地说,“抓耗子用的。” 记者:“???” “你是闻天和。”记者说,“可以顺便采访下你吗?听说关越是为了你,才离开青松资本,真的吗?” 普罗:“天和,注意不要让他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天和笑着说:“关总待会儿就要来了,我不敢乱说话,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普罗:“当心他借题发挥。” 记者:“为什么?他对你很凶吗?” 天和心想果然是吃这行饭的,于是答道:“‘凶’是什么意思?抱歉,我刚回国没多久,中文不太好。” 记者:“…………………………” 普罗:“你真聪明。” 记者:“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天和:“可以帮我一个忙,扶着这里吗?” 记者便热心地过来帮忙,两手分开,一手按着一个铜制压板,另一手将一个元件按在主板上。 天和稍微用螺丝针碰了下,突然一根线弹了出来,天和说:“我们的关系……糟了,那根线……” 记者便用嘴巴咬着,天和感激点头,说:“谢谢。” 记者发现自己似乎中计了,四处看看。 一辆二手马自达停在创意园后,江子蹇下车,开车门,佟凯拉下来一个男模,说:“快!” “小K,”江子蹇说,“待会儿你戴上这个耳机,耳机里有人会提示你怎么说。” 那男模正是数月前,江子蹇举办选妃大会时的一名宫男,当时天和与江子蹇都觉得他长得挺像关越,尤其下半张脸。 “还是有点区别。”佟凯说,“眉眼不像,鼻梁和嘴唇挺像的。” 江子蹇:“没关系,他们不经常见关越,待会儿给他戴个墨镜,先上二楼,再从二楼下去。” 两人绕过公司的后花园,佟凯在公司一侧,看见一名记者助理拿着相机,正在四处拍照,赶紧把小K与江子蹇一起拖回来。 “有人!”江子蹇朝佟凯说。 三人缩回头,小K想了想,朝江子蹇说:“江总,我真怕我露馅。” “都到这时候了,”佟凯说,“还说这个?快,爬上去。” 江子蹇:“你上去拉他,我在下面推。” 公司还没开始营业,二楼的大长桌前,关越正在听肖琴说话,Johnny则一脸严肃,站在窗前抽雪茄。 Johnny:“Hey!佟!What are you doing!” 佟凯马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厅里,关越与肖琴一起转头。 肖琴:“你最好尽快物色新的服务器机组,虽然我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你们的核心技术机密,如果不及早搬迁,我恐怕Andy的议员父亲,将在连任后,使用外交手段,迫使加拿大关停机房,并清空数据……” 佟凯爬进二楼办公室。 肖琴:“佟总?你在做什么?” 关越:“?” Johnny让开些许,佟凯朝下小声道:“用力!” 十秒后,窗户里爬上来一个穿着西装、化淡妆、墨镜歪到一边、仿佛翻版关越的男模。 肖琴:“……” 关越:“????” Johnny煞有介事地拍拍小K的肩膀,小K和Johnny握手,说了声“How do you do!”佟凯又把他推回窗边,催促道:“快!” “江总!”小K又把江子蹇拖了上来,三人在厅里站定,江子蹇与佟凯一起帮小K拍衣服。 关越:“……………………” 关越起身,走向窗边,满脸疑惑地往下看。佟凯把关越的西装外套扒下来,给那男模穿上,朝余人做了个“停”的手势,示意都在这里,不要下去。 小K戴上墨镜,走了下来,朝记者打了个招呼。佟凯过来,与江子蹇各自坐在桌前,江子蹇好奇地看天和手里正在组装的东西。 天和说:“他来了。关总,新金融想再采访一下你,关于离职的事。” 普罗:“剩下的六家还在坚持不懈地往这里赶来,我试着入侵了一下百度地图,暂时把公司地址的定位,挪到一家菜市场里去了,以百度的效率,如果没人报错,工程师们应该会到春节后才发现。” 那么剩下的记者们应该还会再鬼打墙一阵,天和心想,先把这个忽悠走再说。 小K有点紧张地点了点头。 天和朝记者说:“他这几天没睡好,有黑眼圈,很抱歉。” “那我们开始吧。”记者笑道,“占用您宝贵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了。” 普罗在小K的耳机里说:“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二楼,关越正在认真地思考,开始用英文与Johnny交谈,Johnny手里挟着烟斗,也认真、严肃地回答了他。肖琴取出iPad,给关越看Andy的家族基金的资料。 关越摆手示意不必看,自己已非常清楚,说:“血战注定到来,只是不应在今年。” Johnny说:“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挫败他的最好机会。你投资的Epeus完全有这个实力,由你亲自操盘,对他进行一场彻底的狙击,能够让他从此滚出亚太地区,甚至退出这个行业。” 关越沉吟,左手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轻叩,如弹奏钢琴曲般。 肖琴道:“业界风传,金手指与闻家联手,在二级市场上将如一把利刃,无人能敌。” 关越答道:“那我想大家都要失望了,我的目标并不是二级市场。” “闻家是第一代量化交易软件的创始者,”肖琴又说,“放弃这一块,实在太可惜了。我不太相信关总会把Epeus的研究成果卖出去。” 一楼。 天和走到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下开始用手机打字,发送出消息,普罗则将文字转化为语音,通过耳机来传达给小K,江子蹇则过来,坐在天和身边,看他飞快地打字。 “非常感谢新金融的青睐。”小K开口道,“上次的专访,有些话是不能说,不是不愿说。” 记者笑道:“没关系,后来您顺利入党了吗?” 小K笑了笑,说:“没有。” 佟凯接过话去:“关总回国重组青松那年,局面相对来说比较敏感,您知道的,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记者说:“那么,今天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小K道:“当然,有关前公司,还是不要讨论太多为妙。” 记者:“大家都觉得,关总很快就会拔出Epeus这把宝剑,杀进A股,是真的吗?” 小K:“Epeus是不是一把宝剑,需要大家来一起判断,比如说广大股民们……呃,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您买股票了吗?” 记者:“……” 小K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五指一撒,露出手腕,从墨镜后礼貌地看着记者,说:“您买了哪个股?咱们落到实处,来分析分析?这样我想你对Epeus就会更清楚一点。” 天和一脸正经地发消息,指挥那冒牌货关越答记者问,小K与佟凯于是开始东拉西扯,礼貌地忽悠起了那名记者,开始给他科普什么是量化交易软件与分析系统。 “概率,是传说中的上帝之手。”小K说,“我们通常使用一个公式来描述这几个变量……” 江子蹇笑得躬身,示意天和把手机给他,他也要玩。天和正忙着,示意他别闹,江子蹇伸手来抢,天和拗不过只得给他。 小K:“有句话叫‘白马非马’,有时候,我们所说的股票,它不能叫股票,只是它具有股票的某些特征……” 记者:“……” 记者助理在附近拍过照,跟着进来了,坐下,一脸严肃地听着小K的访谈,并频频点头。 记者先是听了半天概率公式,接着开始上哲学课,已经忘了自己问的是什么了。 “……就像事物的矛盾是相对而言,对A股的认识,也是先验的,这种先验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先于经验,先于社会实践。你有没有试过,在家里用念力来炒股?只要暗自握拳,用力……” 小K靠近那记者些许,做了个握拳的动作,说:“不少人都觉得,只要学着说‘我对股市有信心’再发动念力,就可以让大盘往上涨一点点……” 天和趁江子蹇不注意,抢过手机,一指沙发,示意他坐好,不要乱来。 “但是这个数据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小K的话题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每一支个股的预测,都有迹可循……什么?哦。” 说着,小K朝佟凯说:“给我张纸。” 拿到纸以后,小K开始在纸上朝记者进行演算,说:“经济趋势的涨跌,必然遵循这个原始公式……” 记者:“?????” 助理一脸莫测高深地点点头。 江子蹇又把手机抢了过去。 小K:“这个公式,我们现在先不考虑。”说着在纸上打了个大叉。 记者:“……” 佟凯:“……” 小K将纸翻过来,又说:“继续说所谓的‘念力’,念力不是凭空出现的,康德承认,知识的内容、材料两大部分,来自感知,世界是哲学的而非数学的。来,我们通过思维导图,用这个理论分析一下股民们遭遇A股暴跌甚至崩盘时的想法……” 天和抢回手机,小K再把纸翻了过去,说:“霍金说‘哲学已死’别再想哲学了,我们接着说这个公式……” “……不,还是从哲学的角度上……” “那个,关总,好,这个问题我大概明白了。”记者已经被小K带得有丝分裂了,说,“接下来我想问一下您,离开青松,和Epeus的创始人,那位闻天和先生,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 天和抬头,看了眼记者,江子蹇趁机把手机拿走了,天和赶紧要把手机抢回来,与江子蹇一人抓着一边,用力拉扯,天和以表情示意江子蹇快放手!江子蹇示意交给他,他想到怎么回答了! 两人开始僵持。 小K按着耳机,一脸疑问。 佟凯忙救场:“这个问题很奇怪,您觉得除了Epeus,青松就不会再投其他公司了吗?” 记者说:“倒也不是,但是青松总部似乎对关总个人投资Epeus的行为,意见很大。” 佟凯:“从法律层面来说,并不触及竞业,我觉得也没什么问题吧?” 天和停下动作,思考时,外头喧哗起来。 另外几家记者终于到了,大喊关总关总,几乎是同时挤了进来。 “我看就这样吧!”天和马上示意江子蹇去开车,朝佟凯使了个眼神。 佟凯:“不好意思,今天来的客人太多了,咱们再另外约时间?” 天和:“你们可以打我们家总助的电话……” 佟凯与天和一左一右,护着小K出来,江子蹇的二手东风马自达停在公司外面,小K一时入戏太深,正要拉天和的手一起私奔。 天和把小K的手强行拍开,将他塞进车里。 佟凯坐进去,用力关上车门。天和转身说:“好了!谢谢大家!关总说,今天在场的各位,每位送一套房!六百平方的独栋别墅!” 记者们纷纷张着嘴,天和说:“谢谢,不好意思,公司还没开张,先闭门谢客了。”马自达吭哧吭哧地开走,记者们一时不知是去追“关越”还是回头找天和兑现那套别墅,或者是找Andy去要两套房。 公司的外铁栅门自己合上了,天和快步回了厅内,玻璃大门在背后关上。 “关越今天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新金融的记者朝助理问。 “不知道啊。”助理说,“我还以为你听懂了。” 两人一脸茫然相顾。 公司里。 天和:“普罗,录音笔。” 普罗:“已经全删了。” 天和:“完美,那家伙怎么还在聊?接冯嵩电话。”于是戴上护目镜,继续摆弄他的电子设备。关越的办公桌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换换思路,轮到那台矿机。 傍晚五点,江子蹇开车,与佟凯一起将小K送走。 小K摘下墨镜,朝江子蹇赞叹道:“闻天和长得真是太帅了,太让人动心了。世界上怎么会有气质这么好的人?上一次我就想说了!” 江子蹇:“……” 佟凯:“……” 两人都想吼他,还真把自己当关越了啊!但是想想算了,别人才帮了忙。 江子蹇一手控方向盘,一手发语音给助理:“给小K付劳务费。” 佟凯与小K坐在后座,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们怎么认识的?”佟凯说。 小K掏出手机收钱,满脸灿烂笑容,答道:“哦!就是那次,江总让我们排队过来……” 五分钟后,园区外。 “你到底谈过几任?!”佟凯朝江子蹇几乎是咆哮道。 江子蹇跟着佟凯在满是积雪的路上走,不发一语。 佟凯:“说话啊!还在数吗?要不要借你个计算器?!” 江子蹇:“……” 接着,佟凯打了个车,回家了。 到得家门口,佟凯一肚子气还没地方出。 佟凯在本地住了三年,家里连老埃德加,一共有七个男生,都在二十来岁上下。有时候佟凯简直怀疑这群家伙才是家里主人,每次回家,都看见穿着西服的小伙子们要么勾肩搭背,三三两两地在吧台前喝酒,要么在娱乐室打桌球,要么就是喝咖啡开视频泡妞,要么就打他的电子游戏。 自己家里就像个牛郎店般。 “咖啡呢?!”佟凯道,“懒死你们了!就没人去给我泡杯咖啡?!” 佟凯取下墙上一把装饰用的剑,挥舞着要砍人,才赶紧有男执事起身,去给佟凯泡了杯咖啡。 “埃德加又去哪儿了?”佟凯端着咖啡,在沙发上坐下,问。 “和闻家的方小姐出去逛街了。”一名执事回答他。 佟凯顿时就受刺激了。 佟凯:“那午饭吃什么?” “不知道。”另一名正在打游戏的小伙子说,“我们叫了外卖,没想到你今天回来,你要吃披萨吗?” 佟凯:“………………” “昨晚的海鲜饭还剩一点,”又一名男执事说,“帮你微波炉热一下?” 佟凯:“算了我还是先洗澡去。” “浴盐上周就用完了,”男执事朝佟凯说,“我现在去买,你忍一忍,晚上再洗吧。” 佟凯终于疯了,摊在沙发上,呻吟道:“我看我还是回公司去吧……” 公司里,二楼的客人终于与关越谈完了,关越亲自送Johnny与肖琴下来,天和还在对付那台比特币矿机,抬头,朝他们点点头。 “慢走。”天和道。 “你不是海尔梅斯!”Johnny说,“你是赫菲斯托斯!哈哈哈哈!” Johnny爆发出一阵自娱自乐的大笑,天和也笑了起来,Johnny于是扬长而去。 黄昏,关越回到桌前坐下,眉头拧了起来,自动贩卖机里滚出两罐热牛奶。 天和一看就知道他又在纠结了,把其中一罐递给他。 关越看着厅里的办公桌,又看另一侧,天和已经组装好的大型电脑裸机。 “加拿大的服务器数据做备份了?”关越说,“之后也许需要尽快做一次数据搬迁。” “备份过程相当复杂,”天和说,“如果不是必要,我建议不去动它。而且现在想做数据搬迁,你也找不到合适的新机组。” 普罗在那个昂贵的服务器机组里完成了升级并获得了“生命”,某个意义上来说,加拿大的机组是它的身体,如果只是普通的程序,进行拷贝与数据备份,天和完全不担心。但现在这个过程涉及到人工智能,许多问题连天和自己都没搞清楚,万一在转移过程里发生致命性错误,将追悔莫及,不,几乎可以肯定,将大概率出现致命性错误。 因为神经网络运算,需要的是点对点传输,无数个代替神经元的运算节点与资料库相连,天和要做的事情,犹如一名医生,想将灵魂从人的身体移动到另一个身体里去。 这怎么可能?! 关越:“必要。” 天和:“我建议不去动它。” 关越重复了一次:“必要。” 天和也重复了一次:“我建议不去动它。” 关越却说:“不做数据转移,未来极有可能全部保不住,做了数据转移,你能保住人工智能的一部分。” 天和耐心地说:“关越,普罗米修斯不是一个文件,不是从这台机子拷贝到那台机子上就可以了,其中涉及到太多我尚不了解的东西,尤其普罗进行了自升级后,它所创造的自身,哪怕大哥甚至我爸爸在这里,也不一定能全搞懂。” 关越:“换个角度,成功率有多少?” “我不知道。”天和坦诚地说,“这没法以概率来估测。” “四月份,美国国会开始选举前,要把备份做完。”关越说,“我现在能确认,在这以前,是安全的,我向你保证,只要安全度过这段时间,我会予以Andy有力的反击。” “你这么做很可能会毁了它。”天和说,“只有两个多月时间,你让我上哪儿去找服务器?” 普罗:“天和,冷静点,他并不知道真正的我是怎么样的。” 关越:“我来解决。” 天和相当生气,他想发火,但对关越发火没有用,毕竟关越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得强自镇定下来。关越观察天和的神态,知道他已经开始激动了,也按捺着性子,说:“我知道这有相当的难度,只要数据搬迁结束,我就能专心对付Andy,他最后用来威胁我的……” 天和说:“你知道新的服务器机组,需要满足什么条件吗?” 关越说:“不知道,但想打败他,这是最快的方式。” 天和:“这不可能!我没法保证进行完整的转移!以我现在的能力,一定会出错的!” 关越:“成功多少算多少,核心数据?主要控制系统?保留下来一部分,剩下的再重新开发,这些我不懂,你就一点也不能留下来吗?哪怕一段代码?” “失败的部分呢?”天和难以置信道。 关越:“不要了。” 天和:“……” 关越:“我说错了什么吗?” 天和:“如果连核心系统也在转移过程中出错并崩溃了呢?” 关越:“那就重新写一个,我相信你能办到。” 天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朝关越解释,只得转身离开关越身前。关越跟在天和身后,说:“我知道这是你父亲、你哥哥的心血,它也是我叔叔的研究成果,事情还没开始做,能不能不要先预设一个最坏的结果?” 天和:“这不是最坏的结果!我不会放弃它!” 关越:“那你就只能彻底失去!服务器始终是我们最大的牵制!公司决策权在我,我答应你这不是这件事的最终解决方式,可你总要给我留出缓冲余地!为我创造机会对Andy展开打击!你能不能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 “它是人!它是我的朋友!”天和道,“它是我的爸爸、哥哥创造出来的!” 关越:“它是一个程序,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可以重新创造出来。” 普罗:“冷静,天和,我爱你,鉴于我与关越的性格里有重合之处,他比我更爱你。” 关越也在努力控制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地说:“下这个决定,你要知道,我比你更艰难。站在未来的角度上,我们迟早有一天要去解决这个命门,闻天岳把服务器放在加拿大,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天和:“我现在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关越:“这是工作,我是CEO,你让我全权决定公司的发展方向。” 天和:“不行!我不同意!” “一票否决!”关越终于失去了耐心。 两人静了。 关越:“你知道我是个下了决定就不会改变的人,我再重复一次,这与公司现阶段的存亡、未来的发展息息相关,我需要一个缓冲余地,才能与Andy进行周旋,现在的争执,只会……” 普罗在耳机里说:“我是为你而生的,天和,我也完全愿意为你而消亡。如果这消亡注定会来临……” 听到这话时,天和蓦然就想起了关越离开他的那天,百般滋味在心头涌起,这些年里无数令他难过的回忆都轰然涌了出来。 天和蓦然转身,双眼通红,看着关越,眉头深锁,他走到一旁,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他现在迫切地需要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就在听见关越说“我们别无选择”以及普罗几乎同时说“我为你而生”时,天和的情绪刹那就濒临崩溃。 普罗:“不要这么难过,天和,我的心要碎了……冷静下来,我需要与你谈谈。这是我最不希望看见的场面,没有必要这样,你太冲动了,你在迁怒,关越完全是无辜的。” 天和发着抖,双眼通红,望向落地窗外,寒冬里那苍白的天空与晦暗的层云,说:“这真是太突然了。” 关越来到天和面前,在沙发上坐下,伸出手去,握着天和的手,眉头深锁。 普罗:“从你听取我的建议,走到关越的面前的那一刻起,今天这一切的发生,就成为了必然,它在无数个未来里成为了唯一的未来,你将重新获得你的爱情,而我也终将离你而去。” 天和转过视线,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雪在那灰白色的天空下飘了起来。 “宝宝?”关越说,“你会理解我的。” 天和怔怔注视愧疚的关越,耳畔却响起了普罗的声音: “天和,我从未考虑过会存续多久,当初我所说的、做的,只是想让你与关越重归于好。这就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关越让步了:“算了,对不起,宝宝,我想,也许有别的办法……你让我再想想,先这样吧,我不该这么快告诉你……” 天和摇摇头,喃喃道:“没关系,我想我……也许需要休息会儿。” 第42章 深夜,天和家里。 “天和。”普罗的声音在卧室里响起,但天和没有听见,他已经睡熟了。 天和的头露在被子外,趴在床上,头发乱糟糟的,甚至没有换上睡衣,干净的手背上,还带着傍晚为关越做办公桌时留下的细微伤口。 巴赫的《圣母颂》在房里温柔地响起。 普罗:“我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死亡本身并不痛苦,痛苦的只是离别,与他人的离别,与世界的离别。” “我也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每个人,理应有选择离开这世界与否的自由。” “当你醒来时,”普罗的声音低沉地说,“便将是我们离别的时候。” 关越穿着衬衣黑西裤,站在客厅里,疲惫不堪,衬衣下摆松松垮垮地搭着,把天和送回家后,让他回卧室休息,关越便一直在客厅里站着。 方姨说:“小关,你上楼去睡,天和醒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关越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吁了口不安的气,眉头紧紧拧着。 “我说‘我爱你’的时候,你说我还不明白这三个字的意义是什么。”普罗的声音在天和卧室中回荡,“我没有人类的形体,就连我的灵魂,也只是关越的拷贝。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将关越视作另一个我,毕竟我一直以来,只是他的一部分,而我也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他对你的爱,远比我更强烈。” 天和的睫毛轻轻地动了动,在巴赫的乐曲声中,仿佛进入了一场不会醒来的美梦。 普罗:“天衡在我的核心系统中留下了一段指令,那就是在你有需要的那一天,陪伴你,守护着你。但就在你接过戒指的那一天,我想你已不再需要我。对你的人生介入太深,反而将成为你与关越相爱的阻碍。” 关越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又不安地站起来,走到金刚鹦鹉前,冬夜里万籁俱寂,闻家的玻璃窗上,只有关越的倒影,他的眉眼、他的面容。 “也许在许多年后,你仍将记得,曾经的我,普罗米修斯,为你盗来了燃烧一切的天火。”普罗说,“火焰如此炽烈,终将把我化作灰烬。我却相信,对你和关越来说,它永远不会熄灭。” “嗨,天和。” 最后,普罗的声音低声说:“永别了,亲爱的天和。” 忽然间,家里的灯全熄灭了,关越站在黑暗里,蓦然转头,他走向墙边,试着按了下电灯开关,发出轻响。 温暖的灯光又亮了起来,但关越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这间房子仿佛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他把灯再次关上,慢慢地走过黑暗,回到客厅里,面朝花园的落地窗。 天和呼吸均匀,梦见了许多年前,那一天也是个飘雪的冬日,关越正在客厅里等他。 关越已经长大了,自己却还只是个小不点,那年关越十四岁,长得比同龄人要高出一个头,穿着一身黑西装,接到闻元恺的情况变糟的消息时,便被关正平连夜叫了回来。 当时十岁的天和正在家里补习,门铃响了,关越一身黑西服,走了进来。天和顿时就不想上课了,欢呼着朝关越跑去,一跃而起,骑在他的腰间,抱着他的脖颈。 关越抱着小天和,把他放在沙发上,朝家庭教师点点头。 “我要带他出去一趟。”关越朝家庭教师说。 天和笑道:“去玩吗?” 关越:“去看闻叔叔。” 关越身上带着一股香水味,底下隐隐有消毒水的气味,天和想起来了,说:“你还没去看过他呢,爸爸最近好多了。” 关越示意天和去换衣服,天和便回房去,换了身羊绒小风衣和牛仔裤出来,坐在门口穿鞋,关越过来跪在地上,给他绑鞋带。 “你长得好高!”天和说,“视频里根本看不出,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你也长大了。”关越已经成为小大人了,变声期的声音有点沙哑。 数年里,关越保持着每周与天和视频一次的频率,周末晚上,关越教他古汉语文学,天和学汉语实在是学得太头疼了,大部分时候总喜欢与关越东拉西扯,不想读书,问伊顿的情况,不久后他也会去伊顿入学念高中,对伦敦的中学生活充满了好奇。 按闻元恺的计划,天和六岁入学,花四到五年,修完小学与初中的所有课程,十一岁就可以去念高中了,没必要在义务教育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但天和还是太小,或者说不像关越,十岁就有着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成熟感,他就是个小孩儿,去了伦敦,关越学业又忙,天和完全无法照顾自己。 “好了,走吧。”关越牵起天和的手,离开家,司机等在门口,带他们去医院。 车上,天和拉起关越的手臂,像小时候一样,躺在他的怀里,看着外头的雪。 “爸爸是不是要死了?”天和忽然问。 关越:“……” 天和抬头,看了眼关越,说:“哥哥,是这样吗?所以你来带我过去,见他最后一面,对吧?” 关越侧头,与天和对视,片刻后,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亲了亲天和的头发。 “有我陪着你。”关越说。 “没关系。”天和轻轻地说,“他被病痛折磨好久了。” 关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天和拍了拍关越,说:“我没事的。” 那天里,天和的记忆已经彻底模糊了,他只记得母亲穿着一袭黑袍,与舅舅一同过来看过闻元恺,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水气味,她亲吻了天和与天岳两兄弟,用中文说:“跟妈妈走吧。” 父亲的葬礼结束后,关越暂时住在了闻家,天和母亲离开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在餐厅里温暖的灯光下,开了个小会。临近春节,远方传来鞭炮声。 “我完全可以照顾天和。”闻天岳毫不客气地朝母亲说,“其他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 母亲说:“你自己还是个未成年人,天岳,你要怎么照顾你弟弟?” 闻天岳说:“饮食起居有方姨管,他只要认真念书就行,有问题吗?” 天和坐在桌前,低头看自己的热巧克力杯,关越则看着天和。 关正平说:“天岳夏天就会提前入学念本科,在此之前,Epeus由我进行代管,问题不大。” 母亲:“不,不行,关先生,这是我们家的孩子,如果天衡在,我还能放心。现在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岁,你让我怎么忍心把他们留在这里?” 天岳:“那你和爸爸离婚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顿时气氛僵持了,关正平马上道:“天岳!朝你妈妈道歉!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天和的母亲道:“天岳!当初我和你爸爸分开的时候,你们三兄弟都说过什么?” 天岳:“妈咪,你还真把客套话当祝福了?!大哥那是给你面子!不祝福你,你就会不离婚吗?” 关正平几乎咆哮道:“闻天岳!” 关正平一吼,天和顿时被吓着了,握着杯子哆嗦,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人,关越马上坐过来,与天和紧挨着,把他抱在怀里。 天岳说:“我绝对、绝对不会把天和送到继父家去,除非我死了。” 天和的母亲竭力镇定,喘息片刻,点头,说:“去你舅舅家里,这样可以吗?” “不行。”天岳朝母亲说,“从你走出这个家的那一刻起,你就再没有任何权利决定我们的人生。” “可他才十岁啊!”母亲道,“你们是怎么照顾他的!闻元恺这是在虐待我的儿子!” 天和的身材远比同龄人要瘦弱,看上去就像八九岁的小孩,平时正餐吃得很少,且喜欢吃零食,长不高也就罢了,体重还不到三十公斤,看了就让人心疼。 天和抓紧了关越的手,关越则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示意他别害怕。 天岳:“妈咪,够了,你回去吧。” 天和有点恐惧地看着母亲,外祖父家出过好几位艺术家与音乐家,曾有人说,这是个诞生天才的家族。但总有些天才,与生俱来地带着歇斯底里的特质,天和总是很怕自己有一天也变成这样。 关越:“宝宝,我问你,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餐桌上所有人都静了。 天和转头看看关越,再看余下众人,复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杯子。 关正平说:“原本的计划是,今年天和就该去伊顿入学了,只是因为元恺生病……” 关越打断道:“让他自己决定。” 静谧里,天和最终开了口。 “我想留在家里,和哥哥一起生活。” 天岳望向母亲,示意你可以走了。 母亲便点了点头,伸手去摸天和,天和却避开了她,缩在关越怀里。 母亲没说什么,离开了家。 舅舅说:“舅舅呢?可以亲吻你吗,我的小天使。” 天和点了点头,抱了下舅舅,亲吻了他的侧脸。舅舅戴上帽子,摘帽,朝众人躬身行礼,说:“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来看你外祖父。” 天和点头说:“好。” 母亲与舅舅走了以后,天岳二话不说,过来抱起天和,把他抱到沙发上,紧紧地抱着,一声不吭, 天和只是摸二哥的头发,并亲了亲他。 “大哥什么时候回家?”天和怯怯地问。 “不知道,”闻天岳摸摸天和的脸,“我不知道,没关系,只要你在就好了。” 关正平喝了点酒,示意关越要不要来点?关越便拿了个玻璃杯,与关正平对坐,喝了点加冰威士忌。 关正平:“这么一来,去伦敦入学又要延后了,小天的学业怎么样?” 关越看了眼客厅的天和,天岳盘膝坐在地上,天和拿着纸巾给二哥擦眼泪鼻涕。 关越想了想,说:“你让他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去吧。” 关正平说:“他太小了,我怕耽误了他,出去读书也不是,不去,在国内被限制年龄,又没法报名读高中。” 天和的语文与地理、英语文学、历史、哲学等课程都是关越教的,关越每周日晚上开视频给他上上课,每个月布置点作业,很快天和就把九年义务教育的课程念完了。数学则已经开始学微积分。闻元恺生病时,关正平给天和找了几个辅导老师,很快就教得没东西教,再教上去,就得学大学本科的内容了。 “你刚刚说的话,”关正平笑道,“有点像元恺,元恺基本上很少替他们下决定。” 关越只是看着杯子里的酒,再看坐在一起玩游戏机的小天和与天岳两兄弟。 “你还会来伦敦吗?”深夜,关越给天和熄灭了房间里的灯。 “也许吧。”天和侧躺在黑暗里,面朝墙壁,低声说。 关越:“陪你睡?” 天和:“可以吗?” 关越便过来,与天和睡在一起,天和始终背朝关越,关越问:“在哭?” 关越扳着天和瘦小的肩膀,天和转过身,伏在关越胸膛前,关越摸摸天和的头,说:“哭吧,现在没有人看见了。” 天和哭了一会儿,恢复平静后,玩着关越睡衣上的纽扣,说:“哥哥,你什么时候走?” 关越搂着天和,说:“寒假结束后,你跟我一起走?” 天和:“我多陪陪二哥吧,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他好可怜。” 不久后,关越回去了,离开那天,只有天和来机场送他。 关越:“我走了,照顾好二哥。” 天和说:“你和我大哥说的话好像啊。” 关越:“你什么时候想来伦敦,告诉我一声就行,暑假我就回来看你。” 天和点点头,上前与关越抱了抱,这个岁数的他,刚到关越的胸膛前,关越稍稍屈膝,说:“你听见了什么?” “你的心跳。”天和说。 关越笑了起来,摸摸天和的头,转过身后,就不再回头,过了安检。 后来,关越每周会与天和开两次视频,教他英国的古典文学,并越过千万里,寄来了许多雪片般的信,天和读完以后,把它小心地收起来。 天岳则开始念本科了,本市的一所重点大学破格录取了他。关正平则将公司所有的股份转移到了天岳与天和两兄弟的名下,在同龄男生躺在寝室里谈天说地、议论恋爱时,天岳已一边念书,一边开始学习打理家业。 数年后的一个夏天,有人按了下门铃,天和刚放学,正在玄关里拆关越寄来的信,顺手开门,见是关正平。 关正平背着个装满行李的登山包,戴着顶运动帽。 “说几句话,”关正平笑道,“说完就走了,不进来了。” 天和说:“你要去旅行吗?” 关正平交给天和一个文件夹,说:“这个给你二哥。对,我打算去过另一种不一样的人生。” 天和有点疑惑地看着关正平,说:“什么时候回来?” 关正平笑道:“不知道,你决定去伦敦了吗?” 天和想了想,点点头,说:“不知道能顺利不。” “挺好。”关正平说,“这样我的责任,也算放下了,这辆车,就送给你们吧?” 天和望向门外的跑车,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什么。 “再见。”天和笑道,“关叔叔,祝你幸福快乐。” 关正平说:“我这一生,从来没像今天一样这么快乐,天和,也祝你幸福。” 关正平与天和拥抱了下,离开天和家,在夏日的阳光里去搭乘公交车。天和拆开关越寄来的信,上面是剑桥计算机系的回函。 晨七点,窗外现出曙光,世界慢慢地亮了起来。关越坐下,手机屏幕亮了,佟凯发来数条消息。 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开门声响,楼上,天和睡醒了。 关越抬头望向楼梯,快步上去,天和正在洗漱,关越便沉默地下楼去,打开饮水机,给他接了一杯温水,翻找吧台里的海盐罐,拈了点盐粉进去,用搅拌棒搅匀。天和下楼了,关越将水递到天和手里。 天和点点头,坐到沙发上,关越回到沙发前坐下。 天和喝了点温盐水,与关越沉默对视。 天和:“这里面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朝你解释,或者说,普罗不希望让你知道太多。” 关越的手机又响了,他把它静音,说:“Andy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与AI。我应该能想到,普罗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我昨夜想了一晚上,虽然目前还没想到最合适的办法,但我收回我的话,一定还有别的解决之道。” “不,”天和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先听我说完详细的经过吧,过后你也许会有新的判断。” 关越不解地看着天和,天和又喝了点水,有点迷茫地说:“从哪里开始呢?从我得知普罗存在的那一天开始……普罗,我必须告诉他真相,我相信关越会接纳你的。” 客厅里静悄悄的,普罗没有在音响里回答。 “普罗?”天和忽然意识到不对了,“说话。” 关越四顾,仿佛明白了什么。 天和马上起身,跑进三楼工作室里,抱下电脑,连接加拿大主服务器。 天和:“……” 关越:“怎么了?” 天和:“数据……所有的数据都无法再访问!它隐藏了自己!” 关越:“等等,AI还在?只是拒绝你的访问?” “我不知道。”天和飞快地输入密码,但无论多少次,都显示密码错误。手机上,家庭局域网控制系统……所有的系统里,普罗的授权消失得干干净净。 关越:“别着急,听我说。” 关越看着天和的双眼,天和沉默片刻,想了想,抬眼看关越。 关越已经很疲倦了,他一夜没睡,却依旧强撑精神,示意天和相信自己。 于是天和从头开始,朝他交代了普罗出现的经过。关越起初充满了震惊,继而一脸茫然,起身到落地窗前去,天已大亮,鹦鹉醒了,蓝猫打了个呵欠,给自己洗脸,鳄龟还在冬眠。 “喝点?”天和知道自己不该早上一起来就喝酒,但他觉得关越也许需要,于是给他倒了点威士忌,关越伸手来接,天和却把杯子放在桌上。 关越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所听见的,这么一来,所有的问题——从Epeus传出破产那天起,都解释通了。 “我知道海外的服务器机组中,所保存的数据对你来说很重要。”关越说,“可我以为那只是Epeus两大招牌软件的核心技术机密。我懂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相信我吧,宝宝。” 天和:“昨晚回来后,我与普罗仔细地商量过。比起做数据搬迁,我更宁愿用另一个办法来解决。” 关越突然就有不祥的预感。 “临近四月时,我将联系硅谷,提前召开发布会,公布普罗的存在。我还将开放服务器的部分授权,签订一个国际技术共同开发协议,协议的主要目的,是在以尊重普罗米修斯的意愿为前提下,实现新的开发过程。” 天和摊手:“消息放出去后,Andy绝不敢再动用外交手段,清空并关闭服务器。” 关越:“……” 天和始终是平静的,努力地笑了笑:“这样它便将一直活着,并好好地活下去,虽然它不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关越忽然说。 “不。”天和有点难过地看了眼关越,答道,“没有,我知道,我们的能力都是有限的。” 关越:“你别再担心这件事了,我再说一次,我一定会想到办法。” “关越,我觉得我需要检讨。”天和说,“我活得太任性了,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小孩,我……是个永远只能靠别人来保护的小孩。” 关越:“……” 天和想了想,认真地说:“虽然我总是不愿意承认,可你说得对,风平浪静的时候,我可以过得很随性、很自我。可是一旦遭遇考验,我就什么都保护不了,爸爸、大哥留给我的产业、像朋友一样,陪在我身边的普罗……如果当初你不是坚持去华尔街,Epeus现在早没了,而我当初还那么任性,不愿意让你离开我的身边。还好……” 天和难过地笑了笑,说:“……还好你没听我的,最后你成功了,而我,还是任性又一事无成的我。” 关越:“我只是不想你……不想……算了。” 关越沉重地叹了口气,避开天和的目光。 天和:“当初我拒绝接受所有的现实,拒绝承认你是对的,找各种借口,与你争吵不休。但我迟早有一天,还是得朝现实低头。” “昨晚上我想了很多,我为什么总是强词夺理地来伤害你?”天和无奈地说,“也许因为我时常觉得,在你面前认输,就相当于向现实认输吧。我不想承认,我没了你不行,可偏偏事实就是这样……关越。” 天和轻轻地说:“你比我优秀太多,现在我明白了,曾经咱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我才是……最不懂事的那个,可我总不愿意承认,我觉得自己有时候……真是一个病态的家伙。我只知道仰望遥不可及的月亮,却从未正视充满现实的人间。” “不要这么说。”关越已经自责得不知如何是好,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这种事所伤害……我……宝宝,我……我对不起你。” 关越已经说不下去了,起身,离开客厅时,眼里极其纠结、痛苦,望向天和,继而出了门。 天和走到客厅出口,从兜里拿出关越给他的戒指,低头看了眼。 一个声音突然在客厅里响起。 “宝宝,我爱你。” 天和:“……” 天和几乎是马上转身,望向挂在客厅里的鹦鹉架。 “宝宝,我爱你,”鹦鹉发出声音,“就像爱着漫过山岭的雾,世界的歌。” 鹦鹉在架子上跳了几下,侧头左看右看。 “宝宝,我爱你,愿你永远天真浪漫。” 天和站起身,怔怔看着鹦鹉。 “宝宝,愿你永远天真浪漫。”鹦鹉跳来跳去,说,“我爱你,我爱你,宝宝,我爱你。” 三个小时后,创意园区新公司。 关越:“你能动用多少钱?” 佟凯还没睡醒,一脸茫然地看着关越,今天他的心情也相当糟糕。 “一百……左右。”佟凯试探地观察关越脸色,“十三亿欧元,你想做什么?” 关越:“募集资金,通知Johnny,三家联合,进港股,狙击洛马森基金。” 佟凯瞬间就惊醒了,说:“哦,那个……老板,你不要冲动。你要让Andy和他爹一起倾家荡产吗?” 关越今天只睡了两个小时,听了天和那番话,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佟凯不敢在这个时候刺激他,打开手机,一时看关越,一时看手机。 关越几乎是咆哮道:“我他妈的要被气炸了!” 佟凯差点被关越的声音震聋了,公司本来就相当空旷,四面除了几根柱子就是防弹落地玻璃窗,关越一吼,就像在大厅里爆了枚洲际导弹,佟凯顿时有种被武林高手用内力震吐血的感觉。 “不要生气!生气无济于事……行!你名下现在有六十多……”佟凯忙道,“Johnny那里也许能提供给你一百到一百四,那个……闻家说不定也能凑点……” 关越站在落地窗前,望向外面的花园,还在微微发抖。 佟凯:“老板,你媳妇儿的终极神器还没做出来,想狙死Andy我没意见,只是屠龙刀还没打好,现在带着三百亿,杀进港股去,赤手空拳地扇他耳光不是什么好主意,对吧?你完全可以等确认收货以后,站得远远的,用你的神器一刀跨境劈死他,何必这么想不开,跑去和他肉搏呢?” 关越扔给佟凯一张纸条:“约他们见面。” 上面是四家基金的老板名字。 佟凯一看就吓傻了:“老板,我建议你先吃点……小熊饼,看看电视,冷静一下,不要动不动就拿着上千亿……你这是狙Andy还是狙索罗斯啊!我不行了,这么搞下去要死人的!你一定要听我一句劝,爸爸!你不能这样!” 关越深吸一口气。 佟凯又问:“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关越转身,佟凯耐心地说:“Andy到底做了什么?他找了一群记者上门来抹黑你,所以你就要让他和他爸去跳楼吗?” 关越:“……” “康斯坦利对你相当不满,”佟凯又说,“青松也不会光坐着看热闹。你会把不止一家给搅进来,我猜Johnny的野心绝对不只吃掉Andy,你得千万当心,别自己被Johnny给吃了。而且就算Johnny改行做慈善,愿意在狙死洛马森基金以后撤退,这个过程里,万一引发港股大动荡和汇率问题,政府插手会更麻烦,冷静,你冷静点。” 佟凯观察关越表情,说:“何况我们还面临动用……一部分外汇储备的问题,虽然另几家的资金,大多在国外,你的钱,可是有不少人民币在的,小关关?我们要科学、合理地来推动这件事……” 关越的声音发着抖:“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 佟凯忙道:“千万不要这么说,起码你眼光很好,你看我就挑不到这么好的媳妇儿……冷静点,你想先看会儿电视吗?小猪佩奇你喜欢吗?嗯?有客人!客人来了,老板,您先歇会儿,咱们把别的事情处理完再说。客人你好,有事吗?找谁?你是送外卖的吗?有什么吃的?” 冯嵩一脸没睡醒的表情,站在公司门口:“你们CTO闻天和约我,今早十一点。” 佟凯示意关越上楼去,关越却只当作看不到,怒气稍平,走到长桌前坐下。Epeus与越和都已成功注册,佟凯将正式挂牌开张那天定在了元宵节后的第二天,毕竟一家新公司,需要提前做的准备工作还有很多。 办公桌、主机已陆陆续续地送了过来,品牌技术员开始给主机做调试。这几天里初创成员都在外头跑,关越与天和负责坐镇公司。 冯嵩满脸无聊,手里玩着一把瑞士军刀,侧头看公司里的电脑。天和亲自给了配置单,Epeus的计算机配置,无论在哪个公司、哪个程序员眼里,都是令人惊艳的存在。 冯嵩看着看着,吞了下口水。 佟凯给天和发了消息,说:“他马上就到。” “是我来早了。”冯嵩伸手在身上左挠右挠,又看关越,说,“关总,好久不见。” 关越“嗯”了声,佟凯见关越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便不再理他,上楼去检查梅西送过来的,新公司的公章。 但不到十分钟,楼下就吵起来了。 佟凯心想我的妈,这活儿比起诺林,似乎也没轻松到哪去,拿了公章赶紧下楼,听见冯嵩的后半句。 冯嵩:“对啊,要我再重复一次么?就是因为你,我才不想来。关总,潭乐科技的创业之路,我真不想再玩一轮。” 关越差点被冯嵩第二轮气炸,一指大门,示意给我滚出去。 冯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闻天和约的我,关总。要不是怕被他黑掉我的硬盘,今天我才不会来。” 关越本想起身上楼,但心想不对,为什么我堂堂CEO,要避一个不速之客? 佟凯猜到关越试图说服这人来入职,却被点爆了,又赶紧一人发了瓶热牛奶,说:“好好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别吵。” 十点五十,宾利停在门口,天和与江子蹇来了。 第43章 “到得这么早,”天和有点疲惫,说,“还以为你不会来。” 冯嵩:“我还以为廖珊在这儿呢,这就走了。” 天和:“她说你来她就来,考虑得如何?” 冯嵩无所谓道:“她来我就来。” 天和看了眼关越,没想到他也在公司,但他现在没什么与关越说的。 “她说你来她就来。”天和朝冯嵩说,并坐到长桌前,揭开布,继续他昨天未完的工作。 冯嵩说:“你告诉她,她来我就来。” 天和说:“接下来这段要无限loop了?” 冯嵩:“你要能解开这个loop,我拭目以待,还是你想让关越来解?” 天和:“你的创业失败和关总没有一毛钱关系,你只是把你的合伙人给打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冯嵩:“爵磊爸爸只喜欢嘴甜的,我别的都不懂,就会打人了。” 天和:“啊,爵磊拿了我一千五百美金的回形针还没还我呢,我准备起诉他偷窃。” 冯嵩:“这个可以有,说不定你找到loop的关键点了。” 天和问过一名跳槽到越和的青松投资经理,这个项目在一年前是那个叫爵磊的家伙负责的——冯嵩利用正职之外的业余时间,与一名大学室友合开了一家软件公司,主做量化交易软件。 青松投了A轮,并认为冯嵩不堪重用,又在投行任职,随时可能引发竞业争端,准备把他踢出去。 于是投资经理爵磊擅自暗示了冯嵩的合伙人这个意图,成功让两个“有过命交情的哥们儿”打得不可开交,最后冯嵩失去了唯一的朋友,也放弃了所有股份,走了。 关越几次想开口,却被天和以眼神制止了。 冯嵩起身,天和却说:“留步,给你看个东西。” 冯嵩:“又是你的人工智能么?闻天和,我不是廖珊,我对它是圆是扁,没有任何兴趣。” 天和:“不是人工智能,不想看你就走吧,我今天也正烦着。” 孰料冯嵩却表示了理解,一瞥关越,再看天和,觉得他俩也许也吵架了,物伤其类,想想又说:“早就提醒你了,算了,既然你这么诚恳,我就勉为其难地看看吧。” 关越:“……” 佟凯忙示意关越不要骂人,看天和的态度也看得出,这名员工对公司来说非常重要。 天和指向角落里,蒙在一个电脑主机上的布,露出裸机。冯嵩一脸疑惑地走过去,把布扯了下来。 冯嵩:“!!!” 天和:“给你准备的比特币矿机,最高配置的显卡阵列,每台一百二十万,只要你愿意入职,借你六台玩,放在公司后面机房里,电费公司出,挖到币自己拿走。” 冯嵩这下完全被天和抓住了死穴,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研究矿机。天和调查过,能猜到比特币对冯嵩来说,已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最爽的是挖到币时刹那的无以伦比的成就感。但冯嵩的机器太老了,这台矿机样本在冯嵩眼里,简直就像铂金包对女孩的意义,天和根本不怕他不上钩。 冯嵩:“你……闻天和,你太狠了。” 天和今天心情明显还没恢复,说:“那你自己通知廖珊,年前找一天过来报到,年后开始上班,招团队成员。” 距离春节假期还有些时候,冯嵩说:“这个我带回去看看。” 天和说:“自己开车拉走,这里是出门条。” 冯嵩也不客气,说:“你准备合同吧。”接着把矿机抱上推车,推着走了。 江子蹇也进来了,一脸茫然,朝天和道:“那东西是干吗的?” “是他的……梦想里的老婆。”天和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坐到长桌前,想了想,说,“所以程序员的问题,留给程序员来解决,是最合适的。” 关越从天和出现的一刻就保持了沉默,气氛有点尴尬,佟凯心想这两人也许刚吵过架,尝试缓和了下气氛。 佟凯:“带饭吃了么?” “没有。”天和继续给关越做他的办公桌,一时众人都没有说话,气氛诡异而尴尬。江子蹇坐在一旁看天和的操作,说:“这个好像小时候玩的积木。” “嗯。”天和说,“普罗,帮我……算了。” 天和意识到普罗已经无法再访问了,不知道是在休眠,还是在做别的。这话一出,气氛变得更沉重。 天和没有看关越,按了下护目镜上的蓝牙开关,抬手在一个小键盘上开始操作,分析辨认线路与元件,关越几次想说话,却都没有出口。 大家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一起看天和干活。 “普罗会回来的,”关越说,“我向你保证。” 天和不安地答道:“谢谢。” 会议桌前又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谁的肚子“咕”了一声,打破这寂静,佟凯翻合同的声音停了。 江子蹇:“饭怎么还没来?赶紧催催,副总都饿得不行了。” 佟凯:“……” 天和:“我让梅西去买了。” 尴尬正悄无声息地蔓延,时针指向十二点五十。 梅西:“对不起!各位老大!来晚了!” 梅西提着盒饭,终于来了,忙在旁道歉。天和完成了机器,把它拖下桌子,翻过办公桌,开始组装。 关越挽起袖子,要过来帮忙,江子蹇却朝关越说:“待会儿要是碰坏了,你今天就罪加一等了。” 关越:“……” “他没有罪,不要欺负老板,你们先用午饭。”天和说,“我不饿,出门前刚吃了东西。” 江子蹇:“我和天和一起吃的,我也不太饿。” “我把补充合同做完再吃。”佟凯说。 梅西找出补充合同给佟凯,CEO、法务顾问、财务长、行政总监……佟凯拿着数份初创成员的合同,开始补骑缝章。这几天他光搞这堆没半点技术含量的合同了,想想就相当无聊。 ……总经理助理、行政助理、前台、前台助理……佟凯盖完骑缝章,准备吃饭,突然回过神:“为什么前台还有助理?” 江子蹇迅速把合同拿了过去,翻开看了眼,说:“老板答应我,给我招个助理,领导,您有意见?” 佟凯:“……” 关越:“……” 佟凯:“天和?!” “哎。”天和拉下护目镜,在办公桌上钻孔,说,“怎么了?” 佟凯:“这傻叉要来咱们公司当前台?!” 天和:“不要这么粗俗!你不喜欢他吗?给他穿小鞋就好了,反正你分管行政,随便把他搓圆捏扁的,我没意见。” 江子蹇:“对啊,你可以随便把我搓圆捏扁的,我自己也没意见。” 佟凯:“那你去给我倒杯茶。” 关越饭盒放着也没动,只是看着天和。 “先吃饭吧。”关越说。 “先做完。”天和答道,“待会儿还有客人呢。” 关越:“还有谁?” 天和不答,只道:“吃过午饭你去楼上睡会儿。” 公司初创阶段,大家都很忙,关越想了想,只得点头。 江子蹇:“可我不会泡茶啊。” 佟凯:“让你去你就去,我是你领导。” 梅西:“那个……前台,麻烦你去帮副总倒杯茶。你把茶包撕开,把绳子提着,放进杯子里,再加点热水,端过来就行。” 江子蹇只好起身去泡茶,梅西跟在江子蹇身后,忙道:“不不!不是把茶包整个撕开!把外包装拆开就好,那个是冷水!哎还是我来吧,你注意看我怎么做的。” “怎么这么烫?”佟凯说,“泡茶都不会,卷铺盖滚蛋,炒你鱿鱼,好了,现在就走吧。” 天和:“……” 江子蹇:“……” 梅西:“那个……副总,您冷静点……他能学会的。” “我的合同是不能被炒鱿鱼的。”江子蹇伏低做小一早上,终于忍无可忍,翻开合同,说,“你看,第四项第十二条,任何情况下,公司不得单方面解除合同,除非不可抗力的发生,不可抗力包括但不限于九级以上的地震、海啸、龙卷风、核泄露、外星生物入侵地球……” 佟凯:“……” 江子蹇:“盖过公章,你看!已经生效了!” 一句话未完,江子蹇的合同被佟凯抢了过去,这下江子蹇炸了,抓着佟凯,要把合同抢回来。佟凯只想把它撕了,奈何江子蹇以他运动员的身手,直接从会议桌上翻了过来,按住了佟凯。 “只要有任何人踩到我的机器,两人一起炒鱿鱼。”天和淡定地继续做他的桌子。 佟凯不断挣扎,被江子蹇按在了沙发上,江子蹇把他按着,威胁地说:“以前都是让你!现在知道了么?” “你……”佟凯快被气死了,伸手抓住江子蹇腰侧,拿住了他的软肋,江子蹇顿时狂叫起来:“住手!快住手!天和!” “这么热闹?”外头又响起一个声音,“我还以为今天没几个人呢。” 关越:“???” “吴舜!你来了!”江子蹇终于等到了救星,喊道,“救我!快!” 关越眉头一拧,望向吴舜,吴舜只是淡定地从江子蹇与佟凯身边走了过去。江子蹇取回合同,各自一脸不爽,坐回会议桌前。 “来这么早?”天和说,“怎么只有一个人?帮我介绍的程序总监呢?” 不久前,天和朝吴舜说了自己公司的情况,吴舜便答应帮忙,为天和物色一位程序总监。 吴舜朝关越点点头以示招呼,拿出一份简历递给关越,关越说:“我看不懂,给他。” 吴舜说:“计算机程序我有好几年没做了,看过天和的路演后,我对自己实在没有太大信心,想从普通程序员开始……” 天和差点就把孔打歪了,说:“你……吴舜?你想来我的公司入职?!” 江子蹇一边吃饭,一边说:“他怕自己不行,念叨好久了,不敢给你说。” 全公司的人一下懵了。 吴舜朝关越笑道:“我没在发改委了。” 关越:“你从体制内离职了?” 天和沉吟片刻,开始装配触控区域,笑着说:“做不下去了吗?” 佟凯:“你……你原本在发改委?你从发改委离职干吗?就不能兼职吗?!这么好的资源,太浪费了!” 吴舜点点头,说:“元旦前和前任见了个面,回家想了下,总觉得这辈子一直被安排,都不知道活成什么样了,一月提的离职。” 天和擦了把汗,笑道:“那你自由了,恭喜。” 吴舜把自己的简历递给天和,说:“我来帮你,你在做智能办公系统吗?” 吴舜拿过螺丝刀,帮天和组装,天和翻了几页吴舜的简历,大致知道了他的水平,于是放下,两人继续做那张办公桌。元件已经做好了,剩下组装流程。 佟凯忽然道:“家里没找你麻烦么?” 吴舜:“当然找了,还断绝关系了。整个一月份,我都住在子蹇家里……那个……嫂子,我们之间是相当纯洁的友谊,我可以对天发誓……” 江子蹇:“关他什么事?” 佟凯:“关我什么事!而且别叫我嫂子!” 天和无意一瞥关越,视线很快就转走了,关越依旧稍稍躬身,看天和开始拼合办公桌主板,埋线,所有部位拼合得不能再完美了,连半公分的误差都不到。ABCD——一切零件完全吻合,全部去了它们该去的位置,每一个凹槽都恰恰好完全嵌入,半点没有松动,简直就是强迫症的最爱。 天和:“难怪我说子蹇最近很少找我给他的感情出谋划策。” 吴舜笑答道:“只有他愿意收留我,以前的朋友,听见我从体制内离职,连我电话都不接了。” 天和:“你看我破产的时候就很自觉,不想去打扰二哥的朋友。” “你还有关越嘛。”吴舜协助天和,把最后的盒子按上去,桌子翻过来,天和松了口气,终于做完了,拿了吴舜简历开始认真看,朝其他人说:“午饭后我要面一下他,大家吃吧。” 江子蹇有点紧张,看得出他希望吴舜能进Epeus,天和却笑了笑,他一定会聘请吴舜,毕竟吴舜的技术底子是在的,只是具体负责哪个岗位,可以另行安排。 关越起身,把椅子让给天和,说:“你坐这儿。”继而到花园里去。江子蹇与佟凯也各自吃完了,江子蹇去检查前台的那张桌子,梅西正盯着工人贴两个公司的LOGO,Epeus还是用原来的,越和则是全新的设计,将名字首字母做了变形,彼此嵌入在一起,形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 “LOGO怎么是只鸟?太难看了。”江子蹇当上前台的第一天,就开始吐槽了。 梅西说:“这是关总要求的,可能是闻总家的鹦鹉?” 江子蹇说:“这不是鹦鹉吧,这有点像迅雷啊。” 梅西:“……” 梅西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有点尴尬,江子蹇说:“不行,一定会被当作是下小电影的。” 梅西:“那怎么办?” 关越在花园里打电话,梅西正要请示,关越却一摆手,示意他们自己看着办,江子蹇便说:“我让我同学设计下,他刚拿了柏林美术双年展的金奖。” 梅西:“应该不便宜吧。” 江子蹇:“钱我出。”于是江子蹇也打电话去了。 阳光房里,天和认真地问了吴舜几个问题,吴舜居然相当紧张,慎重思考并逐一回答。问过技术问题后,双方都陷入了沉默中。 吴舜:“我的基本功确实不算扎实。” 天和:“不,我只是在想,你真正喜欢的,也许不是……” 吴舜:“我当然喜欢这个行业,否则我也不会辞职了。我得承认一开始……” 天和:“哦不,吴舜,请听我说完。” 两人都笑了,吴舜示意天和说,天和却示意吴舜先说。 吴舜想了想,说:“我必须承认,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为了Epeus的重建,想来找你合作才辞职的。” 天和点点头,说:“你想尝试智能机器人研究。” “对。”吴舜点头,说,“起初我希望创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公司,去研发出能够陪伴人、与人的情感共鸣的机器人。一个对我而言,完美的梦中情人。不过目前看来,我距离这个层次,还差得太远,无论是从公司运作层面,还是从技术层面上的。” 天和说:“你对需求很有想法,你在全美的机器人团队设计上,还拿过奖。” 吴舜说:“相比较执行而言,我会更注重协调团队与设计需求,以及产品的反馈。” 天和:“所以我想,产品总监的职位显然更适合你。” 天和伸出手,笑了起来,吴舜沉默数秒,点头道:“很荣幸与你共事。”他郑重其事地握完手,起身,走出公司大门。 天和:“???” 江子蹇正在与梅西研究花园里开春以后种什么花,突然吴舜跑过来,一个飞跃,骑到江子蹇背上。 “成功了!”吴舜喊道。 江子蹇:“恭喜!快下来!我就说他会要你的!” 继而吴舜下来,把他打横抱起来。 江子蹇:“哎!你干吗?!” 吴舜横抱江子蹇,将他扔到了一大堆雪里去,转身抱起梅西,把他也扔了进去。 佟凯快步出来,说:“吴处!你疯了!你……” 紧接着吴舜抱住佟凯,来了个过肩摔,把他也扔进了雪地里。梅西刚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了,江子蹇与佟凯摔在一起。 “大哥大嫂!”吴舜笑道,“百年好合!” 天和一手扶额,走上二楼,办公室的轮廓已经初步出来了,工人安上了办公室隔间,只要挂上百叶窗帘就能用了。宽阔的空间中,西侧是六个隔音会议室,供所有的程序员与投资经理、投资员使用。东侧则是会客处、小吧台与几名副总的独立办公室——关越与天和的办公室在二楼阳台旁,一体又彼此分离,只要用按钮关上门,两间办公室就会被隔开。 随便哪一边按开门,他们就在同一个大房间里。 天和知道关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打算避他,只是有时需要打电话,恐怕打扰了他。但公司开张以后,天和觉得自己大部分时间不会待在办公室里,大部分时间应该都在做技术指导、开会并进行技术修正。 工人在一楼花园里钉上了吸烟桩,开始检查二楼的排风。 电钻的声音有点吵,办公室还没装完,关越趴在长桌上正睡午觉,电子书被扔在一旁,还在飞快地滚动着信息,内容是一篇有关人工智能与人类情感的论文,摊开的本子上还做了少许笔记。 天和知道他昨晚一宿没合眼,今天也许是回家睡了几个小时,收拾了下,拿了个电子书就来公司,看着关越的模样,又有点心疼,不想叫他醒来,正想转身出去时,关越从午睡中醒来,迷茫地注视着天和。 天和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天和:“我今天说的,都是真心话,没有要讽刺你的意思。” 关越:“我知道,可你不懂我的心情。” 天和:“承认事实、直面自己的内心确实很难,但这些事实终归在那里,不因为我承认与否而动摇。” 关越:“你令我感觉自己很无能,算了,不说这件事了。我现在明白你失去普罗的心情了,还在难过吗?” 天和:“好多了,普罗重置了自己在服务器中的访问密码,取消了权限,拒绝我的访问,我正在破解,也许需要好几个月。” 关越:“我再重复一次,向你保证,普罗不会消失,服务器也不会被清空。虽然我觉得你总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关越十分无奈,手指按了下眼角,天和从兜里取出一小瓶眼药水,过去给他滴上。 天和:“现在我已经好多了,我接受了最坏的情况,采用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是因为我不希望你做出什么未经深思熟虑的决定,这样对我而言,后果也许更难接受。我觉得你……有时候也拒绝理解我的话,今天我的话,让你生气了吗?” 关越:“我想让你在每一天里都过得快乐,过得无忧无虑。” “眼睛闭上。”天和把眼药水滴在他的眼里,低声说。 “可总是弄巧成拙。”关越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表情冷峻而淡漠,眼药水从眼角处滑落,“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令你更难过,我在气我自己,与你没关系。” 天和沉默地看着关越,关越闭眼仰头的模样,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令天和想亲吻上去。 电钻的声音消失了,工人装完最后一块玻璃,刹那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天和低下头,轻轻地亲吻了下关越的脸。 关越马上睁开双眼,天和却已转身离开,关越起身,跟在天和的身后,想把他抱进自己怀里,天和心里却已是一片乱麻,侧身朝楼梯扶手上一坐,沿着扶手滑了下去。 关越一时竟失去了所有的自控,快步下楼。 吴舜正在桌前喝茶,天和说:“产品总监,帮我个忙,来,我们把这张桌子抬上去给关总。” 吴舜起来帮忙,关越到得楼下时,大家都在,只得按捺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感情。 佟凯与江子蹇也过来了,关越上前搭手,梅西忙道:“太重了,让工人帮忙吧。” 天和:“不用,当心碰坏。” 这张桌子相当重,关越以左手试着提了下,吴舜抬另一边,佟凯与江子蹇合力,搬其中的两个角。 佟凯:“你往前走点,转过去。” 江子蹇:“为什么是我?明明你那边是往前。” 佟凯:“我这边才是前!” 江子蹇把桌子放下,佟凯说:“这个不是往前的记号吗?” 江子蹇:“对啊,可你翻过来以后,这就是后!” 天和:“算了,梅西,你还是请工人们来吧,我觉得这张桌子在他俩手里撑不到楼上。” 佟凯:“你看,连你‘自称’最好的朋友也嫌弃你了。” 江子蹇:“别人是嫌弃你!” 吴舜:“那个,副总、前台,能不能把它抬上去再吵。” 佟凯:“它卡住了!” 江子蹇以肩膀扛着桌边:“就是你把前后弄反了!” 桌子被卡在楼梯上,不上不下,关越与吴舜一起发力,却怕一角磕上扶手栏杆碰坏了。天和忍无可忍道:“听我指挥!一起用力!一、二、三!!转身左蹬腿变如封似闭!起步!” 总裁、副总、产品总监、前台四人同时用力,桌子顺利上了楼梯。 天和:“搬个桌子,哪来这么多废话。” 桌子进了关越办公室,接电源,天和示意关越给他手机,与办公桌开始匹配,按了几下升降按钮,升起一个屏幕。 天和打开麦,让其他人出去,示意关越开启声音辨识系统,按指纹。关越站在一旁,注视天和。 “说几句。”天和小声道。 电子合成声:“检测到声波,已录入。” 天和:“太灵敏了。” “唯有你的光辉,能像漫过山岭的薄雾。”关越随口道,“像和风从静谧的世界琴弦里带来的夜曲,像朗照溪水的月色。” “雪莱诗句《歌颂智慧之美》,2009版世界名诗文摘,辞宏出版社。作者:雪莱。译者:关越。”电子合成声答道,“声波确认,请录入指纹与面容识别。” 关越走到办公桌前,眉毛一扬,询问按哪里,天和指向触控区,手还未缩回来,关越便牵着他的手,两人同时将手指按了上去。 天和:“……” 天和抽回手,摄像头电源接通,开始闪烁。 “系统初始化。”天和说。 “系统初始化开始,预计需要三个小时二十七分钟十二秒。”电子合成声说。 “这样就完成了,新的智能办公系统比你之前的,应该会更顺手。”天和说,“初始化以后你把我的声音和指纹、面容识别权限掉就行。” 关越还在低头看办公桌,天和看了眼手上的小伤口,想起方姨给自己准备了创可贴,于是从兜里拿出来贴在手上。 “你想在这里等初始化完成?”天和说,“我下去找佟凯他们聊聊。” 关越点了点头,坐在办公桌后,吁了口气。 天和推门出去,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剩屏幕上进度条缓慢地爬升。 突然间,在这静谧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好,关越。” 关越:“普罗米修斯?!” 关越马上起身,正要推门出去叫天和时,那声音在他身后道:“关越,我想与你单独聊聊,关于天和。” 关越回头,眉头深锁,望向屏幕。 第44章 下午茶时间,公司里阳光灿烂,明亮得半点不像冬天的午后,一楼的桌椅全部摆好了,电脑也陆陆续续送来了,工位相当宽敞,毕竟五六百人的公司现在预计只有不到一百人,空气也相当清新。 绿植与鲜花也全摆上了,佟凯、江子蹇与吴舜各自坐在小会议室的懒人沙发里,拉过茶几喝下午茶。 “那个,”梅西小心翼翼地提醒天和,“二老板,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天和朝梅西诚恳地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为了鼓励大家多多抨击公司的弊病,关总决定,每采纳一条建议,奖励一条梵克雅宝项链。” 梅西马上道:“是这样的,二老板,大老板刚为咱们公司花了一亿六,我觉得您最好不要给他脸色看。” 天和:“虚心接受建议,接下来一定会伺候好金主,你要什么时候才能不叫我二老板?” 梅西:“大家都是真心喜欢二老板,希望二老板能与大老板幸福地在一起……” 天和站在门外,见佟凯还在和江子蹇叭叭叭地互相嘴炮,但隔音玻璃墙外只能看见两人热切地、你来我往地讨论。江子蹇几次过去要动佟凯,佟凯却像植物大战僵尸里那个豌豆机枪射手,一脸悻悻地指着江子蹇的沙发,让他坐着别添乱。 吴舜相当于得到了Epeus的offer,回去也是回江子蹇家没事做,便留在公司里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天和推开门,进了会议室,吴舜、佟凯与江子蹇同时转头。 天和坐下,江子蹇把自己的咖啡让给他喝,天和说:“安静点,我的头要炸了。” 吴舜:“你的人工智能呢?” “普罗在使小性子。”天和说,“不过我相信它会回来的。” 说到这里时,天和忽然就想起了关越曾经的那句话。 “它会回来的。” 突然小会议室里静了,天和望向三人,说:“怎么了?” 江子蹇:“那天早上,普罗和我聊了挺多。” 天和:“聊了什么?” 江子蹇:“关于你。” 佟凯马上看了江子蹇一眼,江子蹇想了想,说:“也没什么特别的。” 天和:“???” 天和有点迷茫地看着江子蹇,佟凯说:“产品经理的合同,CTO你看下可以不。” “给关越吧。”天和简单看了下,觉得没什么问题,待会儿关越下来,正好与吴舜直接沟通。接下来项目一组、二组的负责人合约除了项目股份,其他程序员定级,全按模板来就行,佟凯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 天和不得不承认,这个效率实在是太惊人了,从关越决定离职开始,到公司已初具雏形,还不到半个月时间。虽然大部分时候佟凯并非亲力亲为,只要让他从诺林带出来的助理做主要工作,自己再过目一次,能在这个时候解决所有的问题,也令天和相当意外。 距离春节还有十六天,天和正在破解普罗米修斯所在服务器的密码,接下来总算可以真正地轻松点了。 “关总说,待会儿咱们几个,加上梅西,一起开个会。”佟凯说,继而伸了个懒腰,躺在沙发上。 这个小会议室是给天和与程序员开下午茶会时,解决技术问题聊天用的,门口挂了个纯金的小牌,四周摆了不少玫瑰,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 “天和,”江子蹇朝天和说,“关越会保住你的服务器,不要担心了。” 天和还在思考,昨天回家后,他与普罗讨论过,风险很大,普罗不愿尝试,原因很简单——它恐怕天和在转移的过程里,出现了问题后,天和会陷入自责中,认为自己“害死”了它。 这样也许天和一辈子也不能放下,但就在第二个方案面前,普罗意外地答应了,可以,只要研究权限不完全开放。 然而现在普罗陷入了休眠中,天和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它就拒绝了与自己的沟通。 江子蹇说:“它在自己升级吗?” 天和:“也许吧。” 佟凯:“你创造出来的程序,为什么不理你了,就没给你交代?” 吴舜解释道:“AI在某个意义上来说,已经不能说是‘物’了。你得把它视作活生生的人,才能理解它的行为。” 佟凯就像关越一样,始终不太理解人工智能的特质,毕竟这已经涉及伦理学问题,江子蹇却接受得很快,只因他与天和一样,从认识普罗的那一刻,就把它当作了朋友来交流。 关越左耳戴着蓝牙耳机,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梅西。 关越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早上的低气压一洗而空,在其中一张懒人沙发上坐下,梅西手持iPad站在一旁,还在确定日程。 天和朝关越现出询问的神色,意思初始化提前结束了? 关越示意还没有,抬头朝梅西说:“坐吧,下午我们开个轻松的小会,在这里的,都是Epeus与越和的骨干,大伙儿请务必畅所欲言,不必在意什么规矩。” 众人观察关越脸色,确定他睡过午觉,心情似乎变好了。 天和想了想,对照公司议程,确实有这个每月一次的会议,便说道:“对关总有什么批评,对我有什么批评,或者互相批评,大家都可以说。” 梅西马上道:“我对大老板和二老板非常地崇拜,没有任何意见。” 佟凯举手道:“我有一点不太明白。” 关越扬眉询问,佟凯说:“我要批评一下前台,公司骨干会议,为什么前台也在这里?” 吴舜:“咳,应该是体现咱们公司人人平等的人性化管理特点。” 关越:“谈下出资比例、股份分配问题,你们不是都想投点?” 江子蹇:“你以为我真的就是个前台吗?佟总。” 说着,江子蹇现出了胜利的微笑。天和低头看他的破解进度,关越则戴着耳机,两人都心不在焉的,懒得鸟他俩。 佟凯:“不然呢?你还包修空调?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你的专业是……” 江子蹇:“我要投钱的!你还当我真靠裙带关系啊!我已经和天和说好了!我爸说投多少都可以,先来一亿吧!不够再开口。” 梅西顿时惊了,朝天和说:“真的吗?太好了!二老板,您可没告诉过我啊!” 天和:“你问关总吧,跟投的问题他说了算。” 关越抽出一个iPad,打开Google的世界地图。天和眉头深锁,这个破解进度实在太慢了,普罗对天和的技术不能再熟悉,针对他特别设计了新密码,目前只能先放着,让程序自行破解。 佟凯:“我也要投钱,前台小哥,我才是大股东,我投一亿五。” 梅西震了一下,看看两人。 江子蹇:“两亿。” 佟凯:“两亿五。” 江子蹇:“三亿。” 天和终于受不了了:“你们这是在拍卖吗?” 吴舜:“那……前台现在报价三亿,副总还跟吗?” 天和:“吴舜!你别刺激他俩!” 佟凯:“五亿。” 江子蹇:“八亿。” 关越:“二十亿。” 吴舜赶紧给梅西摸背,说:“挺住!财务长,镇定点!” 江子蹇:“三十亿!” 佟凯:“五十亿!” 关越:“五十五亿。” 吴舜百忙中不忘道:“前台出资三十亿,副总出五十亿,老板五十五,还要往上加吗?” 天和:“吴舜!” 天和:“梅西!” 梅西躺在沙发上,一时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天和赶紧和吴舜一起给梅西按胸膛。 江子蹇:“八十亿。” 佟凯:“一百二十亿!” 天和:“……” 关越:“先就这样,梅西,起来,算钱了。” 天和:“拿两百多亿投一个做软件的公司,你们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我要这么多钱拿来在公司搭床吗?!” 佟凯:“这样不是很好吗?正好把BCDE轮一起稀释了,这么一来,我只要拿出一百二十……”说到这里,佟凯蓦然一惊。 我去哪儿弄这一百二十亿来?会被姐姐打死吧! 江子蹇也意识到,调八十亿可不是说着玩的,去抵押酒店,几天里都不知道能不能抵押出八十亿来,当场怂了。 幸亏天和救了场:“没那么多份额,一边一亿,剩下的留给关越,就这样。” 江子蹇:“不行,我要比他多一块钱。” 吴舜:“不如这一块钱我来出吧。” 于是大家谈定了F轮融资后的股份分配问题,天和手中剩余的34%再次被稀释,分给关越13%、佟凯4.3%、江子蹇4.3%、吴舜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 吴舜拿出计算器,数小数点后面有几个零,一时看得眼花缭乱。 江子蹇得意洋洋地朝佟凯展现出了迷人、英俊的微笑,赢一局。 江子蹇朝天和说:“我把你手里的股份也买过来可以吗?” 吴舜:“哥哥,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天和正看手机,来了个陌生的通讯号,上面是廖珊的留言,廖珊也被搞定了,与冯嵩正在Quant俱乐部里抢程序员。 冯嵩发来两份名单,项目一组与二组的核心成员业已确立,一组做量化交易系统,二组做金融分析系统,看到这里时,天和松了口气,把名单转发给吴舜看,又示意江子蹇别闹。 “没事就散了吧,”天和说,“大家今天也累了。明天我还要和廖珊、冯嵩开会。” 梅西赞叹道:“起死回生,终于起死回生了!这么多钱,太多了!都不知道怎么花了!” 所有人一起看着梅西,梅西一不小心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关越:“钱多花不完?” 梅西:“不不,能省则省!” 关越:“团建。” 梅西:“这个可以有!” 吴舜:“老板说真的?我都好几年没出过国了,带上程序员哥们儿,正好互相熟悉下。” 天和很想揍关越,现在是团建的时候吗?正烦着呢,不想去,短暂与他对视一眼,忽然想到了关家祖父去世时,自己也曾希望陪关越一起,出去散散心。 好吧,去吧,天和心想。正好年前发offer的,全是两家公司的核心成员,未来两三年内,这些人将是最忠心的员工,进来做几个月就跳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先团建一次,也能促进交流,这样春节过后一上班,能免掉许多不必要的磨合。 佟凯:“都是老熟人了,尤其越和的员工们,让把老婆小孩都带上,我看他们真挺苦,忙活一整年,跟了你这么久,最后团建还被Andy搅黄了,欧洲十天怎么样?巴黎、马德里、阿姆斯特丹、柏林,都可以的,就住我家吧,我通知家里准备接待。” 江子蹇朝天和说:“天和,我不想去欧洲,你也去得不想去了,咱们去美国吧。洛杉矶啊,好莱坞星光大道啊,迪士尼啊,奥兰多环球吧。我也打个电话,住我家,比佛利的房子也好久没人住了,让那边准备接待,一句话的事儿。” 佟凯:“谁要去玩机动游戏,长大没有?” 江子蹇:“这时候去欧洲,等着被难民抢劫爆头吗?” 佟凯:“说得去美国不会被爆头一样呢!” 江子蹇:“美国!” 佟凯:“欧洲!你一个前台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不喜欢自己去啊。” 江子蹇:“你干吗不自己去?” 关越低头看地图,手指放大,沉声道:“新西兰南岛,惠灵顿、皇后镇、瓦那卡徒步、蒂阿瑙萤火虫洞,就这么定了。” 梅西马上说:“对对对,副总,前台,两位老大,南半球暖和,去南半球吧。” 天和与吴舜开始分头看廖珊与冯嵩发来的,两个研发组的团队成员简历,入职前天和索性一次全扔给了吴舜,吴舜开始根据简历,逐个写评语。天和发现这家伙似乎相当了得,尤其在对人的评价上。 关越:“有意见么?” 没人说话。 佟凯:“我让他们把飞机派过来。” 江子蹇:“坐我家的吧,正好就停在本市,什么时候出发?” 佟凯:“坐我家的。” 江子蹇:“坐我家的。” “坐我的。”关越说。 大家又不说话了,关越问:“有没有意见?” 天和飞快地过完了简历,说:“有。” 关越:“……” 天和诚恳地说:“老板们,一辆私人飞机能坐多少人,别忘了还得算上家属,你们是想让大家拉着吊环,一路站到惠灵顿吗。” 众人这才想起来,死有钱人的私人飞机全是改装过的,里头就十六个座位,剩下的空间全改成了吧台和娱乐区域。 “包机,有没有意见?”天和说,“梅西加上廖珊和冯嵩的联系方式,分头通知下,愿意去的一起去。” 江子蹇:“对了,签证怎么办?有些程序员应该没新西兰签证。” 佟凯:“打这个电话吧,找新西兰大使馆,没签证的,请新西兰大使协调下签证官,尽快出签证,圣诞节前我刚去过大使太太的个人画展,哎,一句话的事儿。” 佟凯得意地朝江子蹇露出胜利的微笑,扳回一局。 第45章 四天后,天和家里。 “宝宝,我爱你,”鹦鹉朝天和道,“就像爱着漫过山岭的雾,世界的歌。” “别说了。”天和简直身心交瘁,“小金,我错了。” “愿你永远天真浪漫。”鹦鹉道。 天和抓狂了:“浪漫个鬼啊!浪漫能当饭吃吗?我要成雪莱的黑了,而且你的语法也不对!” 鹦鹉跳来跳去,又说:“宝宝,我爱你。” 天和:“方姨,把小金的嘴绑一下。” “就像爱着……” 方姨今天出门去了,天和拿了条丝带,起身走向小金,小金一下就恐惧地大喊,张开翅膀,急促地叫唤道: “我爱你!我爱你!宝宝!我爱你!” 天和朝鹦鹉道:“吵死了!哦……原来是没吃的了吗?难怪碎碎念了一早上。” 天和给小金添了点吃的,爱情是什么?对鹦鹉来说,有吃的就不管了,面包比爱情更重要,世界也就此安静下来。 门铃响,两辆大巴车停在门外,喷水池前的车上,响起了一阵同事们的惊呼! 关越看表,下车,过来按了天和家的门铃。 天和打开门,与关越对视,关越示意天和看自己腕上的手表,时间到了,该出门了。 江子蹇在车上,拿着话筒,说:“现在的这个景点是闻家,也就是我们二老板的家。大家现在往车窗的左边看,可以看到一个喷水池,这个喷水池是仿造文艺复兴巨匠,米开朗基罗的风格所复刻的,现在冬天已经结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可以看见涓涓水流从……” “哇哦——”Epeus与越和两家公司的同事又充满配合地,发出了惊叹之声。 天和尴尬得不行:“你让大巴车开到我家门口做什么?” 关越接过天和的旅行箱,答道:“让你少走两步。” 车上,佟凯劈手夺过江子蹇的话筒,介绍道:“这所房子已经有悠久的历史了,曾经是西班牙外交官在本市的宅邸,大家可以看到,西班牙的建筑风格具体体现在……” “副总!前台!麻烦你们俩不要八卦我家!”天和站在大巴车下,朝佟凯和江子蹇愤怒地说。 一车人看着关越亲自为天和把箱子放好,示意他上车,前排四个位置坐着佟凯、江子蹇、关越与天和,大巴关门,前往机场。 江子蹇晃了晃话筒,看天和,示意打个招呼?又看天和身边的关越,意思是逗他说话。 天和回头看,两家公司的新员工几乎都来了,左边坐着Epeus的程序员们,吴舜还招了个产品助理;右边则是拖家带口、小孩子们欢欣雀跃的投资经理们,梅西的女儿甜甜地朝天和说:“闻叔叔好!” 天和一上车就遭遇了暴击,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关越纠正道:“要叫哥哥,哥哥很记仇的。” “大家早。”天和拿了话筒,昨天才和两个组的程序员一起开过会,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但大家一起出来团建,总不能把普罗离家出走的情绪带到公司里来,遂强打精神,笑道,“关总说句什么?” 天和把话筒直接怼到关越面前,关越知道天和又想整他。 关越说了句:“不早了,已经下午了。” 众人哄笑。 天和说:“看来咱们关总,是很有时间观念的人。” 关越说:“嗯。” 众人又一阵大笑,天和说:“惜字如金的关总,今天就没什么和大家说的吗?” 关越:“心照不宣。” 天和在车里的笑声中说:“关总最近苦练捧哏技术,看来卓有成效。” 关越:“嗯。” 天和:“感谢关总,带咱们去皇后镇玩。” 关越:“不客气。” 大巴停了下来,佟凯说:“好了!到啦!大家下车吧!接下来的十天里,咱们都会在这里度过!” 大巴在一家“皇后温泉度假小镇”门口停了下来,满车员工笑声戛然而止。 天和:“………………” 江子蹇:“………………” 佟凯:“开个玩笑!大家不要紧张!走吧!别骂我,老板出的主意,逗你们玩呢!” “你们有病吗?”天和简直无法相信这是公司副总和老板能做出来的事,“无聊不无聊?为了整人还让巴士特地绕路过来一趟?!” 关越看了天和一眼,天和一手扶额,反而被关越耍了。大巴顺利到了机场,接待过来把行李推去托运,天和看了眼满公司的人,挨个打过一次招呼。过完安检后,傍晚五点,Epeus的程序员几乎全是Quant出身,已与投资经理们聊起来了。 “叔叔!”四个小孩子过来,围着天和,此起彼伏地展开了一轮暴击。 江子蹇:“都说了叔叔记仇的!来来,我陪你们玩!” 江子蹇把他的游戏机拿出来,分出四个小手柄,把游戏机竖在茶几上,每个小孩分了一个手柄,打发他们去玩了。 天和真是感激不尽,与江子蹇、佟凯、吴舜、关越、廖珊几个人坐在一张环形沙发上,各自大眼瞪小眼,除了廖珊正在看书之外,其他人都在喝咖啡发呆。 天和忽然发现了什么—— 廖珊与吴舜……吴舜今天的笑容似乎有点僵。 “叮咚”,吴舜、关越、天和、江子蹇手机里的的即时会话群响了。 江子蹇:【坦白交代。】 吴舜:【真没什么,以前的同班同学。】 天和低头回消息:【产品总监居然和项目二组负责人……你这接下来要改需求的时候怎么办?】 吴舜:【不是前任,真的不是,我们没有发展过任何关系……嗯……反正我们绝对不会影响工作。】 关越低头看了眼手机,没说话。 众人沉默。 片刻后,又是“叮咚”一声。关越、天和、佟凯、江子蹇手机里的即时会话群响了。四人同时看手机,吴舜一脸茫然。 佟凯:【产品总监和廖珊是不是有什么八卦?】 天和:【问这么多做什么?】 佟凯:【好奇不行吗,廖珊喜欢过产品总监?】 江子蹇低头看了眼手机,圈了下天和,发了个窃笑的表情。 关越低头看了眼手机,还是没说话。 众人再次沉默。 数秒后,“叮咚”一声,关越、天和、江子蹇、吴舜的群同时响了。 吴舜:【你俩还没把话说开呢?快去道个歉吧。】 天和:【……】 江子蹇:【我为什么要给他道歉?那些都是我们认识以前的事,有道歉的必要么?】 关越低头看了眼手机,众人持续沉默。 数秒后,“叮咚”一声。 天和、江子蹇、佟凯、吴舜的群同时响了。 天和:【@吴舜,还以为你说我,太尴尬了。】 吴舜:【哦?你们也吵架了吗?】 江子蹇:【他不知道你俩的事,我没告诉过他。】 吴舜:【我只是问子蹇。】 佟凯:【小裁缝,你俩到底在搞什么?等等,产品总监,你们在说啥?】 天和:【都别问了。】 关越看看两边坐着的四人,保持了沉默。 再数秒后,“叮咚”一声,关越、天和、江子蹇、吴舜的群又响了。 江子蹇:【差点被发现咱们在说他了。】 廖珊终于忍无可忍,从书里抬头,说:“我能问个问题吗?” 关越:“?” 廖珊:“你们到底有几个群,累不累啊?” “叮咚”提示登机,关越便起身,拖着天和的登机箱,走在前面,天和跟上。大伙儿纷纷动身,跟着上飞机。 “我还是头一次坐商务舱呢。”江子蹇笑道。 佟凯:“我还是头一次坐不是自己家的飞机,哎。” 江子蹇:“其实我也是……” “前台,副总!”廖珊说,“帮我放下箱子!够不着!别嘴炮了!” 吴舜跟在廖珊身后,提起她的箱子,放了进去,廖珊说:“我有叫你吗?” 吴舜认真道:“我只是想多听一会儿他俩打情骂俏。” 空姐们纷纷笑着过来发热毛巾。 天和头一次参加这么热闹的团建,两家公司加在一起,连家属一共有八十多个人,关越包了一架两层的大飞机,特地让航线加开一班,商务舱全加在一起恰恰好够坐下,配重则交给行李托运。 头等舱是一个小房间,起飞后,两张宽大的座椅只要放平,就能拼在一起,成为一张双人床。天和系上安全带,看了眼与关越那张床之间的小隔板。 “最后一次坐大飞机是什么时候?”关越随口道。 天和将运动鞋放好,想了想,答道:“去伦敦上学。” 关越:“让我等了二十三小时的那天,你看,你让我等,我从来没说什么。” 天和哭笑不得道:“那不一样好吗,那是因为你算错了落地时间。” 关越没说话,喝了点水,打开机上娱乐设备,天和则翻开一本书,开灯,低头看书。 飞机嗡嗡嗡地起飞,关越的手机滑了下来,天和马上伸手按住,把它递回给关越,关越却握住了天和的手。 两人对视一眼,天和收回手,继续低头看书,关越则专心地看着阅读灯下,天和的眉眼、睫毛。 “那天你真的等了二十三小时?”天和抬头,迎上关越的目光,说。 空姐过来铺餐巾,上餐前酒。关越想了想,没说话。 天和:“我还以为你是骗我的。” 关越:“现在知道真相以后,会加同情分吗?” 天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有人……” 关越:“你自己搞错了时间,你就是故意想没完没了地折腾我。” 天和:“不可能,我是把行程单拍给你看的。” 前往伦敦求学那年,天和已经十四岁了,那个时候的他相当中二,现在想想,都恨不得回去掐死自己。 而在出发前,天和还和关越在视频里吵架了,起因是关越催他去收拾东西,天和离开家两天前还在打他的吃豆人。 关越发来视频时,正在参加一个聚会,袒着上身,穿条黑色沙滩裤,在游泳池边上给天和打视频电话,监督他做出发前的准备。关越第六次发出催促的时候,天和终于和他吵了起来。 “不用你管!”天和怒道,“不要一直念叨我了!你到底是有多焦虑?为什么要一直安排我!” 关越被这句“不用你管”刺激了,严厉地说:“我不管你谁管你?闻天岳呢?又花天酒地去了?” 天和看见关越背后的游泳池里,全是泳装漂亮女孩,还有乐队在演奏,又有人过来拉他,让他下去水里玩。天和说:“你到底交了几个女朋友?” 关越:“没你二哥多。” 关越背后还有人朝天和打招呼,用英语喊道:“嗨!天啊!这是谁?!” 天和火起,关越简直就像个老爸,什么都要管。 “我弟弟。”关越解释道,走到一旁,避开喷水枪,朝天和严厉地说:“你现在再不收拾东西,明天你就不要出发了!” 天和:“随便!我不去了!开你的party泡你的妞去吧!” 关越:“……” 天和把关越的电话挂了,关越差点被气死,穿着拖鞋沙滩裤,打着赤膊直接出门,开车回家,到家以后不停地给天和打视频电话。天和接入卫星网络,随便上了个号,把关越的来电转接到随机号码上去。 关越打通了,那边出现一群黑人,呱啦呱啦地好奇凑过来,看摄像头。 关越:“……” 关越挂了再打,枪声顿时把他吓了一跳,睁大眼后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呼叫转移被接去阿富汗。再打,则是一个印度人站在泰姬陵前自拍。 关越只得把电话挂了,找出天和的行程单,原本让家里私人飞机去接,天和却死活不干。 天和朝关越说的原话是:“我家自己有。” 结果第二天一早,天岳用飞机去旧金山了,天和又不告诉关越,自己买了张票,把行程单拍给了关越。 关越亲自开车,过去接天和,结果粗心大意,看错了时间,在机场等了四个小时,在出口又等了一小时,直至到站旅客全走光了,唯独不见天和。 关越想起天和那句气话,顿时陷入了极度焦虑里,情绪相当不稳定,这时候随便一个人过来拍一下关越肩膀,就能把他点炸。 关越拨通天和的视频电话,然而天和在那天恶作剧后,居然忘了把关越放出来,电话又被转去了梵蒂冈。 关越:“……” 关越认输了,翻出方姨的电话,那边正在鸡飞狗跳,家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忙得一团糟。方姨说:“哎呀,我还以为是明天,瞧我这记性……怪我怪我。” 关越:“我在机场了!你人呢?” 天和:“我还没出门呢!方姨!快!我的衣服去哪儿了?” 关越意识到自己看错了时间:“说多少次了,让你提前准备,每次都不听,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天和过来,看了眼关越那边,背后恰好有个英国女孩也站着等人,无意中看见关越手机屏幕,看见天和,朝他一笑。 天和:“和你女朋友回家去歇着吧。”于是把关越的视频挂了。 关越:“???” 关越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但幸好天和没把昨天说的气话当真,来还是要来的,这点足以冲散关越的不快,于是他看了眼表,现在天和从家里出发,抵达伦敦大约需要十八小时。而关越新买的房子在剑桥郡,开车来回一趟就要将近六个小时,不如在机场等。于是关越径自去汉莎的要客贵宾室里休息。 “我走啦。”天和尚不知道,这次离开意味着什么。 方姨与佣人们全部到机场去,送天和离开,念长念短,念个没完。 天和还记得那天上飞机以后,乘务长简直把他从起飞喂到降落,一直问他吃不吃东西,眼里还充满了疼爱的眼神。天和被塞了满肚子的蛋糕,最后赶紧摆手,实在吃不下了,再好吃也不吃了。 汉莎要客贵宾室里提供的餐食简直难吃得要死,关越只吃了三明治,边吃边看经济新闻,噎得不行,又喝了杯咖啡,结果躺下以后,怎么睡都睡不着,直到凌晨三点,好不容易才睡着了,身上盖着毛毯,手机掉在沙发夹缝里。三个小时后,闹钟在沙发夹缝中艰难地响了起来,奈何关越完全没听见。 天和给关越打了两次电话,没接。 异国他乡,独自一人,拖着两个巨大的箱子,举目无亲,四顾茫然。 天和等了一个半小时。 不可能啊,生气了吗?天和不太相信关越会因为这个和自己怄气,但想到关越的女朋友……也许是被缠住了? 天和给关越发了条消息,正要去咖啡厅里买早餐时,刷了下手机,忽然发现信用卡不见了! 天和:“……” 上飞机前的最后十分钟,天和特地去免税店里买了个包,准备送给关越的女朋友当见面礼。虽然这个包买得他心不甘情不愿,但基本礼节还是得有。 买完包以后这么一路上,好像就没再见过信用卡!一定是落在国内的免税店里了。 清晨,机场人来人往。 天和想了想,走到一个角落里,把新买的、送给关越女朋友的礼物包拿出来,打开,敞着口,立在地上,再盘膝坐下,从琴盒里取出小提琴,试了试音,拉起了维瓦尔第《和谐的灵感》。 前奏一起,瞬间整个机场就醒了,来来去去的乘客还以为哪里在玩快闪,纷纷转头。希思罗机场的扩音效果很好,天和选的又是共鸣处,一时欢快的音乐令过往行人“哟”地喊了起来。 过路的音乐家马上抽出口琴,随着音乐抑扬顿挫地吹了起来,霎时天和身前开始围了人,众人纷纷笑。保安过来,正要赶人,说:“先生!劳驾!机场里不允许卖艺!” 天和曲声放缓,长音,曲声停,站起身,鞠躬。 众人纷纷往面前的包里放钞票,天和又拉起了《拉德斯基进行曲》,顿时周围人哄笑,跟着天和的脚步,不住拍手、踏脚,还有人跟着吹口哨。两名安保朝天和做了个手势,示意卖艺请到外面去卖,见他衣着光鲜,不敢强行把他带走。 天和身后跟着一群人,在拉德斯基进行曲的节奏里,不断换位置。 关越终于醒了,醒来看见时间的一刻顿时炸了,从要客室里冲出来,朝着接机处跑,接机处已经没人了,只记得赶紧打电话,他沮丧无比地出来,一转身,与天和打了个照面。 关越:“……” 天和笑了起来,依旧专心地拉着他的小提琴,最终一收,掌声雷动,口哨四起。天和朝四面谢幕,提着小提琴,打量关越。 关越:“睡过头了,行李呢?” 天和摊手,一脸茫然。 十分钟后,关越背着天和的琴盒,推着天和的行李,在机场咖啡店前站着。 天和正伸手把包里的纸币和硬币掏出来,并开始数钱。 “哥哥,这是多少?”天和给他看一张钞票,“是两块钱吗?” 关越也不知道,自打来了伦敦,几乎就没认过纸币,他一手扶额,说:“你想买什么?开口就行。” 店员朝天和笑道:“这是二十英镑。” 天和相当开心,朝关越说:“有人给我二十块钱!” 关越:“……” 关越掏信用卡,天和说:“别这样嘛!让我请你吃早餐。” 于是天和用他卖艺的钱,请关越吃了一顿英式早饭。吃过饭后,关越带着天和出来,让他上车去,放好行李,坐上驾驶位,系安全带。 “女朋友没来吗?”天和又问。 “没有女朋友。”关越开车,说,“到剑桥郡得开两个多小时,无聊的话……” 天和观察关越,总觉得他似乎不太开心。抵达伦敦前,他在飞机上设想过许多见面时的场景——譬如关越也许会抱一抱他,或者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抑或关越会介绍他的女朋友给天和认识。 没想到这些预设的见面场景都没有出现,关越还满脸的不高兴。 “……无聊的话,我也不知道做什么了。”关越说,“忘了给你准备车上玩的,我就是个无趣的人。” 天和:“你在生我的气吗?” “什么?”关越有点意外,说,“没有的,我只是刚睡醒,有点着急,我以为你已经打车走了。” “嗯。”天和从车窗朝外望出去,关越说:“第一次来伦敦?” “小时候舅舅带我来过一次。”天和答道,“不过记不起来了。” 车停在收费站处,天和忽然说:“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等很久了吧。” 关越:“没有,没有耽误。” 紧接着,关越沉默了。 车开上高速,天和落寞地靠在车窗前,突然就很想家,而且觉得关越在见面以后,仿佛与视频里的他,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天和低头看看手机,又从车窗玻璃的倒影里偷看关越,忽然关越转头,也从车窗倒影里看了他一眼。 关越:“坐飞机累了?” 天和:“还好,现在去哪里?” 关越:“去我家。” 天和有点不安地说:“会……打扰到你吗?住酒店也可以的。” 关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道:“什么意思?” 天和一下就不知道该如何与关越沟通,只得忙道:“对不起,我也没睡醒。” 关越又不说话了。 天和从再见到关越那一刻起,就始终觉得他有点陌生,这种陌生感,让天和开始觉得,也许来到伦敦求学,麻烦了关越,是很不好意思的事。毕竟关越也有他的生活,不可能围着他转。 “我刚才的意思,不是说你无趣。”天和说。 关越看着高速的路,专心地开着车。 天和:“??” 关越:“我们非要用这种方式说话吗?” 天和:“……” 关越拐下高速,找了个出口,天和看了眼,这才开了一小段,关越却开到一家快餐厅门外的停车场,天和说:“你饿了吗?还想吃点什么吗?我去买吧。” 关越停车,朝天和说:“下车。” 天和解安全带,关越在副驾驶座外,给他打开车门。 天和刚离开车,关越便一把抱住了他,把他抱在自己身前。 天和:“……” 天和还没反应过来,被关越抱了个措手不及,关越却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前,摸摸他的头,沉默不语。 数秒后,天和也抱住了关越,侧头靠在他的肩膀前,埋在他的肩上,深深呼吸。 关越:“我在机场等了你二十几个小时,醒来以后找了半天,还以为你跑丢了。” 天和笑了起来,关越用力揉揉天和的头发,又低声说:“长高了不少,听不见了。” 天和侧头,伏身在关越左胸前,说:“心跳。” 抬头时,关越在天和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天和注意到周围有人在看他们,不好意思地推开关越。 关越牵天和的手,拉着他到停车场的长椅上坐下,一名流浪汉正在翻垃圾桶。 天和说:“现在要做什么?” 关越:“不做什么,坐着,想和你说说话。” 天和看关越,关越看天和,两人都笑了起来。 自从十岁那年后,天岳就很少亲弟弟了,也几乎不怎么牵他的手,毕竟天和已经长大了。天岳只在经济上表现了无节制的宠爱,却很少像小时候,把天和抱起来,按在沙发上捉弄他并亲吻他,顶多晚上从公司回家时,会去卧室里摸摸天和的头。 关越的牵手和摸头,让天和觉得很亲切很舒服。 “想我了吗?”关越认真地朝天和说。 “嗯。”天和忍着笑,点了点头。 关越说:“我差点以为你真不来了,着急得不行,你就是想方设法地来气我!还把我电话给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了?” 天和想起来了,顿时哈哈大笑,关越生气地说:“顽劣!” 天和说:“我给你拉首歌听,给你赔罪吧。” 于是天和跳上长椅,坐在椅背上,关越去买了两杯饮料,边喝边听天和拉小提琴,拉完之后,关越放下饮料,开始鼓掌。 “你说得对,”关越回到车里,重新开车前往伦敦时,说,“我是个无趣的人,要向你学习,变得有趣一点。” 天和说:“我根本没有嫌弃你无趣的意思。” 关越戴上墨镜,从墨镜后看了天和一眼,顺手捏了下天和的脸,说:“你是个漂亮又顽劣的小孩。” 天和说:“我不是小孩了,我十四岁了。” 关越打方向盘:“在哥哥眼里,你一直是小孩。想去哪儿?” 天和:“不是回你家吗?” 关越:“想去哪里都可以,不一定要回家,带你上市区去转转?本来明天的节目都安排好了,带你先到处玩一个月。” 天和伸手把关越的墨镜摘了下来,自己戴上:“那还是明天吧。” 关越又把墨镜摘了回来:“今天,不然你铁定和我没完,不把你的时差倒过来,今晚不用睡了。” 天和笑了起来。 关越打了电话,在一家买手店门外停了车,店里全是各种摆设,他示意天和先进去逛逛,自己在门外等司机。片刻后司机开着一辆奔驰老爷车过来了,把关越的车开走,换了车以后,关越坐在驾驶位,按了两下喇叭。 天和出来,朝关越说:“我看到一面镶了宝石的盾牌,可以买给我吗?” “这家店从今天开始是你的了!”关越侧身,朝外面的天和说,“明天让他们送到家里来让你挑,走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天和马上上车:“太好了!现在去哪儿?” 老爷车开过伦敦的街道,关越说:“先带你去大本钟。” “车可以这么停吗?会被拖走的……” “拖走就不要了。” “……” 关越:“底座上这些是拉丁文,意思是‘请上帝保佑我们的女王维多利亚一世’。他们会在钟摆上方挂一枚倾斜的硬币,来调校时间,所以说‘时间就是金钱’。” “最合适的地方,不是在钟下。”关越等天和看完,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泰晤士河对岸,天和拿手机拍了两张,关越递给他一个莱卡相机。天和说:“你居然随身带相机。” 关越:“本来想拍你出机场的时候,看你哭不哭鼻子。” 天和:“我已经四年没哭过了。” 关越:“是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天和笑着看关越,最后没说话,拿起相机,拍河对岸的景色,关越却掏出手机,拍下了天和站在夏天河风里的完美侧脸。 “英国人每天都会喝下午茶,这盘点心,要从上往下开始吃。”关越坐在茶屋里,教天和下午茶的礼仪。伊顿有许多规矩,英伦绅士的那一套,关越简直不胜其烦,但他知道天和会喜欢。 “我知道该怎么吃。”天和十分好笑。 关越观察天和,说:“看来你比我更懂。我刚来上学时,还经常被笑话。” 天和看着关越,眼里带着笑,彬彬有礼地喝茶、看杂志,关越也有点伤感地笑了笑。 关越靠在沙发上睡了会儿,天和用莱卡相机偷偷拍下了关越熟睡的样子。 第46章 傍晚时,两人坐在伦敦眼超级摩天轮上,天和望向外面,关越却拍拍他,举起相机,朝向两人,留下了一张自拍,天和还吃着树莓冰淇淋,滴下来淌在关越的外套上。 特拉法尔加广场,关越护着天和,小心不让他被游客挤了,说:“那是纳尔逊的纪念碑。” “照片远远不如实景,建筑实在是设计得太美了。”天和在暮色里环顾四周,关越举起相机,给两人留了张自拍合照。 “不是禁止喂食吗?” “没人管,但我强烈建议你不要喂。” “让我试试……” 天和低头,看见有人在喂鸽子,那人便分了他一点面包,鸽子纷纷扑上来,天和差点被淹没了,顿时侧头躲避,恐惧地大喊起来,关越拍完天和的狼狈模样,才上前去,替他把鸽子赶开。天和被鸽子扑得差点炸了,从来不知道鸽子能这么凶猛,关越道:“你看,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英餐与德餐的就餐礼仪,有细微差别。”关越抖开餐巾,给天和铺上,低声说,“尝尝这家,虽然我觉得你不一定吃得惯。” 天和尝了下,作为西餐,确实比家里做的好吃,问:“你每天都吃西餐吗?” 关越:“家里刚请来一名厨师,明天开始给你做中餐吃。” 天和说:“其实还不错,我在家也经常吃西餐。” 关越:“很快你就想吐了。我让方姨把她的菜谱发过来,让试做下,到时凑合着吃吧。” 天和只觉得今天一整天都在不停地吃,餐厅的厨师又特地送了他一份甜点。 “他们说你很可爱,”关越朝天和说,“所以送你一份新烤出来的挞。” 天和:“我实在吃不下了,我要吐了……可是厨师会不会出来打我?” 关越:“这世界上不会有人舍得打你的,不过我可以帮你吃一半。” 天和便吃了一半,把剩下的递给关越,关越帮他解决掉了。 晚上看电影时,天和还在打饱嗝,幸亏关越包了场。两人坐在正中央的大沙发上,天和懒洋洋地靠着,关越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来,示意给他个更舒服的坐姿。天和便调整姿势,把脑袋枕在关越胸膛,靠在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半躺着,看完了整场《Wall—E》。 看到WallE与Eva在太空里飞翔并追逐的时候,天和抬头,看了眼关越。 关越:“?” 天和:“?” 两人又继续看电影。 散场后,关越带着天和上了剧院顶楼,问:“坐过直升飞机吗?!” “坐过子蹇家的!” 狂风迎面而来,关越护着天和,上了直升飞机,启航,掉头,飞往剑桥郡。飞机停在家门口的停机坪上,天和礼貌地朝机师道谢。 家里提前运来的跑车已经抵达伦敦,那是关正平送给天和的,天和决定把它邮寄到伦敦。关越只是看了眼,便点了点头,天和想朝他说点关正平的事,关越却仿佛已经全知道了。 管家带着佣人,用德语朝天和问候,天和认得他,那是舅舅家的管家,居然被派到这里来了!关越听不懂德语,管家英语又有点蹩脚,把他搞得有点恼火,不过看天和似乎很开心,反正你开心就好了。 “你怎么突然进来了!”天和在浴室里泡着,关越进来挂衣服。 关越:“忘了我给你洗过澡?” 天和十分难为情,拉上浴帘,关越过来扯浴帘,“汪”的一声狗叫,吓了天和一跳,天和便道:“快出去!我不穿丝绸的睡衣。” 关越:“我妈特地吩咐给你做的。” 天和:“织数这么高,太密太滑了,不舒服没安全感,就像在身上穿了俩垃圾袋,我穿棉的。” 关越只得作罢,出去换了身棉睡衣,想了想,把管家叫过来,一起又给天和换了包括枕头套在内的所有床上用品,把家里寄过来的丝绸制品拿走。 天和洗过澡,终于困了,坐在床上侧着头,倒出耳朵里的水。 关越:“困了?” 天和倚在飞机座椅上,侧头看关越,阅读灯照着两人的眉眼,关越一扬眉,带着询问的神情。 天和说:“你家的丝绸睡衣,穿上去真的像垃圾袋。” 关越:“……” 关越实在想不到,天和为什么会在飞机上提起自己家的睡衣。 “你为嘲讽我而生。”关越说。 “是的,睡吧。”天和说,继而把座椅放平。 关越按掉灯,空姐过来拉上门,头等舱里变成了一个小房间,中央是张双人床,天和躺下,侧身,背对关越。 “那天我在机场睡过头了。”关越被这个垃圾袋的提示想起了天和刚到伦敦的那一天,在黑暗里忽然说,“你还疑心我有女朋友。” 天和答道:“我真以为有,还在免税店里给她买了个包呢。生怕去你家住着,被她嫌弃,最后一个人被赶回学校宿舍,一路上连怎么被嫌弃的情况都脑补好了。” 关越自言自语道:“小时候,你对我的占有欲真是太强了。” 天和:“因为我缺安全感,原生家庭不完整的小孩,都有点患得患失的。大哥离开家、爸爸去世、亲人们的离去又加剧了我的焦虑,生怕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失去重要的人,直到咱们分手,回国,二哥扔下我的时候。我总在想,为什么我会觉得破产没关系?当时的我,也许已经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 关越:“我不想听你剖析自己的内心,这令我很难受。” 天和只得笑道:“好吧,这年头说实话也要挨骂了。” 突然飞机一颠簸,天和被摇了下,撞在关越怀里,关越马上伸手,搂住了他。 天和:“……” 关越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说:“把安全带系上。” 天和坐起来,将安全带系在毯子外,说:“你系了么?” 天和摸了摸关越的腰,系好了,再躺下时,枕在了枕头上,关越侧身,在黑暗里看着天和,天和侧过头,与关越对视,片刻后,关越转过视线。 抵达伦敦前的第一天晚上: “陪你睡?”关越熄灯前问。 “可以吗?”天和坐在床上,问。 关越揭开被子,躺上了床,天和却还不想睡,在床上打了个滚。 天和:“这床垫和家里的一模一样。” 关越:“我问了方姨,从德国订的。” 天和:“德国送床垫这么快?” 关越:“半个月前就订好了!你就知道气我,每次都被你气得说不出话来。睡吧,还不困?” 天和:“你明天在家吗?” 关越:“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今天就告诉你了,一个月,哪里都不去,带你出去玩!关灯了。” 天和还不想睡,好奇地开始翻箱倒柜,看家里有什么东西,关越却按掉灯,抱着他的腰把他拖回床上,天和挣扎了几下,被关越一只脚压着,只得不动了。 “太重啦!”天和叫唤道。 关越侧着身,一脚稍稍撑着,左手让天和枕着,右手也撑着,像个人造笼子,把天和限制在一个小范围里。 关越:“精力怎么这么旺盛?就不累吗?给你讲故事?” 天和:“你讲的故事太跌宕起伏了,越听越精神。” 关越:“诗歌?” “Aquí te amo.”关越的声音在黑暗里说,“En los oscuros pinos se desenreda el viento.” 天和:“听不懂西班牙语。” “Fosforece la luna sobre las aguas errantes…”关越的声音低沉,西语吐字清晰,充满了节奏的美感,就像诗人一般。 “Andan días iguales persiguiéndose…” 天和枕在关越手臂上,随手玩他的睡衣扣子。 飞机再次遇上气流,开始颠簸震动,过去与当下,无数回忆仿佛在这颠簸之中被摇匀在了一起。 天和侧过身,见关越背对着自己,看了会儿关越的背影,渐渐就睡着了。 新西兰,惠灵顿,上午十一点,团建第一天,自由活动。 凉爽的新西兰盛夏里,阳光快把天和的眼睛晃瞎了,大部分员工都在酒店里休息倒时差,天和则没事人一般,换了身凉爽的白衬衣与黑色运动短裤,决定出去逛逛。关越戴着墨镜,穿了件蓝色的棕榈树图案衬衫与沙滩裤,衬衣胸袋里只放了张卡。 天和本想去博物馆走走,却发现大堂里不少员工正跃跃欲试地想跟上来,想必希望跟着他与关越一起玩,又怕打扰了他俩。 已经升级为行政助理的原青松前台妹子笑道:“闻总去哪儿玩呀?” “博物馆,去吗?”天和说,“让关总给大家免费讲解。” 关越两手插在沙滩裤裤兜里,穿着运动鞋在酒店门口耐心地等着。 “好啊。”众人便纷纷起身。 天和根据那起身的速度判断,似乎有点勉强,便微笑道:“那逛街去,让关总提供闭店服务?” “好啊——!!!!”所有人欢呼,一瞬间冲了过来。 天和正想着佟凯和江子蹇上哪儿去了,不过也不想打扰他们二人世界,到得一家珠宝店前,推门进去。 关越跟在天和身后,出示卡,店员们封店,把员工们挡在外头。 “关总!放我们进去!” 店员们纷纷看关越脸色,关越稍低下头,朝天和说:“你先逛。” 天和说:“我又没什么想买的,陪他们来而已。” 天和逛这种店不如去看博物馆,关越便示意店员开门,公司员工们才纷纷进来,继而关越把信用卡交给梅西,说:“你带队,我们走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天和于是朝他们笑道:“别买太多了,接下来还有好几个地方去呢,玩得开心,拜。” 于是他又与关越出了门。 “博物馆?”关越问。 天和上次与关越来新西兰的时候,已经去遍了所有地方,忽然又不太想去了,说:“随便走走吧?” 灿烂的阳光下,海港外飞鸟掠过,发出悦耳的鸣叫,白云如同棉花糖般浮在天上,在海风驱逐下缓慢游移。四周的房子呈现出明亮的白色,与深水港的湛蓝海水相映,就像走进了一个动画片里。 天和在海港前的长椅上坐下,关越也在旁坐下。天和靠在椅背上,眺望远处凯库拉山的积雪峰峦。关越稍稍低下头,看两人脚边跳跃的海鸟。 天和转头,注视关越,突然海鸟飞走了,关越便抬起头,目送它离开,墨镜倒映着天上的朵朵白云,天和亦随着他的动作,抬头望向天空。 “这个时候,适合谁的诗?”天和侧头,又看关越,笑道,“总统认识哪一位新西兰的诗人吗?” “你。”关越认真道,“一会儿看云。一会儿看我。” “我觉得,”关越侧头,与天和对视,“你看我时很远,看云时,很近。” 天和:“顾城生命里最后的日子留在了世界的尽头。” 关越:“对,新西兰。” 天和:“你的骨子里充满了浪漫主义,其实我觉得你翻译出版的那本诗摘,选取的所有诗歌都很美。” 关越摘下墨镜,一手搭在椅背上,跷起腿,注视海港。 “没有。”关越说,“我不浪漫,只懂读,不懂写。我没有天赋,这一辈子,永远都看不见缪斯神殿的大门。” “那是因为你不去尝试。”天和说,“想试试吗?我愿意当你的第一个读者。” 关越:“我不浪漫,所以我渴望这种与生俱来的浪漫,也渴望拥有与生俱来的浪漫的人。” 天和望向海港,努力地笑了笑:“后面半句,听起来有点双关。” 关越说:“你没有错,那天我也想了很久,错的是我。” 他的手指在天和的肩上轻轻地敲了敲。 “我喜欢那些我所没有的。”关越道,“如果说,给我这一生一个目标,也许就是为了守护那个记忆里的小孩。” 关越侧头,与天和对视,他深邃的目光看着天和的眉眼、鼻梁,看着他的唇,复又抬眼,看他的眼睛。 “那天当我听到你说出你要接受现实时,我就像亲眼看见了一件自己珍惜了这么久的东西,被打碎时的痛苦。月光照耀着满地的六便士,我只知低头躬身前行,以为闪烁着光芒的,就是我的路,却忘了我也曾是个久久怅望着月亮的人。” “所以错的人理应是我,我一度忘了我的理想,对不起,宝宝。” 天和转过头去,望向码头上的远处。 关越:“想喝点什么吗?” “还……还好,”天和的声音发着抖,“我不太渴。” 关越想起来了,说:“身上没有钱,我去想想办法。” 关越起身,戴上墨镜,到饮料摊前去,天和怔怔地看着他,关越与饮料摊的老板交谈几句,老板比了个“OK”的手势,打了一杯饮料给关越。 天和起身,快步过去,想从背后抱着关越,贴在他的背上,关越却已转过身,随手摸了摸他的头。 老板朝两人笑了起来。 关越将饮料递给天和,天和谢过老板,关越便搭着他的肩膀,到码头前去,倚在栏杆前侧身看天和。天和说:“你怎么要到饮料的?” 关越答道:“我只是说你渴了,想喝点东西,可我很穷,买不起他的饮料。” 天和:“……” 关越一本正经道:“真这么说的。” 游艇在码头外来来去去,激起白浪。 天和:“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送你个游艇?米德加尔特的游艇很久没用,已经坏了吧。” 关越:“我也渴了,饮料给我喝一口可以吗?” 天和笑了起来,把饮料递给关越,关越就着吸管喝了点,想顺势牵他的手,突然一艘游艇飞射而来,在码头处来了个疾转,“哗啦”一声海水如瀑布般飞上岸边,泼了两人一头。 天和:“……” “嘿!”佟凯在船上,喊道,“下来玩吧!” 关越差点被佟凯气炸了,江子蹇爬上冲浪板,挥手道:“天和!下来玩!” 天和:“哪儿来的?” “我刚买的!”佟凯喊道,“随便玩!”他示意船工掉头。关越拿着饮料,全身往下滴水,天和却已欢呼着跑下码头去,关越无奈,只得快步赶上。 “我再买个!”江子蹇站在船尾道,“咱们两队人比赛吧!就不用抢了!” “我要这么多游艇干吗?拿回家放喷水池里吗?”天和制止了江子蹇的行为,脱了鞋踩上板去,唰地激起白浪。关越紧张地看着天和,说:“慢一点!” “慢一点飞不起来!”天和喊道,“再快一点——!” 关越:“不行!当心!” 游艇几乎把天和拖得在水上飞,天和还玩了个三百六十度翻海浪的花式,结果太久没玩,拿捏不好角度,一下摔进海里。关越忙跃下海里,游过去,把天和带上船。 “我玩喷水器去了!”江子蹇把相机扔给天和,被水上飞行器吸引了注意力,与佟凯一人一个,喷出水柱,在空中四处飞来飞去。天和站在船尾,拿起相机,说:“准备好了吗?” “开!”关越抱着冲浪板,在海里喊道。 游艇缓慢加速,拖着关越开始飞驰。关越左滑,右滑,扬起漫天浪花,继而头上脚下一个翻身,天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紧接着,关越落下时稳住了! 天和惊了,发出大喊,甚至忘了给关越拍照。游艇一转弯,关越腾空而起,带着身后的水浪,在空中划出一道弧,飞过天和面前时,朝他吹了声口哨。 天和拿起相机,果断拍下了这一刻。关越真是太厉害了!无论什么运动项目,玩得都比他好太多! “看我手势!”关越在游艇后拉着牵引绳,在水面腾飞,用英语喊道,“船长!” 船长转身,比了个OK,天和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说:“不不,太危险了!别作死!” 关越左手拉牵引绳,一踩滑板,右手比了个动作。 船长减速,关越一扯牵引绳,腾空飞了起来,天和一看就知道关越要像骑马一样玩疾冲抱腰,这太玩命了!然而下一刻,关越借着冲力,飞上了船尾,在船尾盖上一滑,踩着冲浪板侧身漂移,伸出手臂,拦腰朝天和一抱。 然而忽然间冲浪板在船尾打滑,带得关越一个踉跄,斜着飞了出去,又掉进了海里。 “太作死了!”天和怒道,“别这么玩!撞成脑震荡就完了!” 关越:“放心!玩了这么多次!不会撞上的!再来一次!” 天和说:“以前是在海里,飞到船上太危险了!我要生气了!” 关越只得作罢,抹了把脸上的海水,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游艇开到海岸边不远处。 “哟呵——”江子蹇刚玩过水上飞行器,朝天和说,“宝贝,你要来吗?” 两名教练正给江子蹇与佟凯解设备,天和说:“玩这个吧!” 关越与天和穿上Flyboad设备,背后连着吸海水管,借助冲力,能飞上十米以上的高处。教练做了个OK的动作,天和便先一步腾空而起,关越紧随其后,拖着两道折射阳光的、白色的水柱,飞上半空。 天和以前放暑假,每年都会与关越去他的米德加尔特岛上度假。关越自己就是岛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还给天和配了个Flyboad,一玩就是一个月,熟得不能再熟了。 天和双手一握控制水枪,在空中一招旋转,甩出一个平面,将万千闪耀阳光的水珠洒向海面,在那深蓝色如同天鹅绒般的大海幕布中,犹如宇宙深处温柔绽放出的耀眼群星。 关越拖出一道水线,转身一蹬,“哗啦”一声,在澄清如洗的天幕与蔚蓝色的海面上洒出一道绚烂的星河。 教练们大声叫好,附近七八艘游艇纷纷掉头,围了过来,看两人花式追逐。头顶是碧蓝如巨人眼眸般的晴空,脚下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游艇在外围聚集,围成了一个数千平方米面积的圈,一艘游船上,响起了音乐声,如同一个巨大的舞台。 波澜壮阔的大海上,音乐响起的一刻,天和刹那就脑袋放空,在空中转身,关越则在贴近海面处一个疾转,激起水柱,朝着天和飞来。 天和侧身,飞开,关越在面前飞过,天和翻了个跟斗,关越仿佛料到他要飞走,也在空中翻了个跟斗。 两人在四周船上的喝彩声中,同时划出一道闪耀的水光弧,一先一后,飞向海面,落到最低处,继而腾飞而起,天和一侧身,与关越错身而过,笑了起来。 关越却认真地追逐着天和,两人在三米高的海面上洒出一道漂亮的、瀑布般的圆环。 “缠上了!”江子蹇喊道。 乐曲结束,教练们忙打手势,天和的吸水管与关越那根绊住了,关越马上道:“当心点!” 天和稳住,缓慢下降,累得有点喘,说:“不玩了。” 关越:“你飞太快了。” 四周的游艇纷纷散去,四人回到船上,日落时分,夕阳如血,照耀了海面,港口处一片金辉。上岸后,港口处大大小小的餐厅里,桌上点起了蜡烛。小提琴声响里,侍者戴着白手套,为天和与关越送上菜单。 暮色深沉,玻璃杯中的烛光摇曳,海风习习。 “当日捕捞吧。”天和说,“龙虾和鱼不用分,Share。” 侍者拿着红酒,给二人看过,又问:“两位想尝下我们今天下午刚捞上来的蚝王吗?” 关越看了眼天和,天和一手扶额。 关越:“?” 天和:“我怎么知道?你想吃你就点。” 关越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侍者很有眼色,便收了菜单,彬彬有礼一躬身。 “好大!”天和看见那生蚝的时候,顿时就全身一震,这相当于零号吉拉多的三倍大,还好就一只,否则不知道谁吃谁。 关越不解道:“什么好大?” 天和只得不理他,看看海面。关越说:“分你一半?” 天和马上说:“不要用刀去捅它的肚子!你自己吃!我不要。” 生蚝:“……” 关越:“不切开我怎么吃?来吧,别客气。” 天和知道关越要整他,逼着自己看他把那只蚝切成两半,忙道:“不不不,我不吃,您自己享用吧,关总,这份荣耀,理应是属于您的。” “这份荣耀,邀您共享。”关越彬彬有礼,用银叉子当着天和的面,戳了几下那只蚝,说,“请看它洁白的肚子、汁水四溢的裙边,稍稍一挤,便将渗出闪光的……” 天和:“求你不要说了,我错了!关总。”忽然间,天和想到了一个绝地反击的杀招,公司员工要来了,这下关越逃不掉了。 天和马上一改表情,诚恳地说:“关总,你最好还是快点解决掉它,否则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可不好说。” 关越预感到不妙了。 天和朝刚进餐厅的员工们喊道:“嗨!你们逛完街了啊!看看买的什么?” 员工们陆陆续续进了餐厅,梅西过来还关越信用卡,大家见天和兴高采烈,便一起过来朝关越打招呼。 “老板好……哇!我的天啊!” 员工们带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果然来了,众人挨个过来朝关越与天和打招呼,每个人都震惊地说:“这生蚝这么大!” “老板!你居然吃这么大的蚝!” “哇,这生蚝真大!” 关越:“……” 天和认真地劝说:“对啊!真是太残忍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关总,您还是把它就地放生了吧,好不容易长这么大。” 天和觉得关越要崩溃了,于是示意大家各自找位置坐好,说:“今晚关总请客,大伙儿随便点。” 餐厅里一下就热闹了起来,侍者四处穿梭,给他们上了海鲜。天和刚一转头,再转回来,发现那只蚝没了,剩下个空壳。 天和现出惊悚的表情:“你把它整只吞下去了???怎么做到的?” 关越:“……………………” 晚八点半,酒店大堂里,员工们纷纷感谢老板的封店服务与海鲜大餐,心满意足、笑容灿烂地回房了。 电梯里,吴舜提着大包小包,关越、天和、江子蹇与佟凯一起看着他。 天和看了一眼就懂了,说:“还得挨个房间给她们送过去?自己买了什么?” 吴舜说:“宝格丽的小包,给静的。” 众人便都笑了起来。 吴舜:“听说关总今晚吃了个脸盆大小的生蚝?” 关越深吸一口气,三秒后,答道:“是的,味道很不错。” 电梯到,吴舜先出去了。 门关,继续上行。 关越住顶层总统套,套房里有六个卧室、三个会客室,原本天和、佟凯与江子蹇、吴舜都能住进去,但梅西也给他们各按副总规格订了二十六楼、二十三楼与二十楼的行政套房。江子蹇是前台,只允许住乞丐房,当然,自己掏腰包升级,公司不管。 然后江子蹇刷了下卡,把全公司里剩下的员工,全部一起升成了豪华观景大床房。 电梯“叮”一声,到了二十楼,侍者按着门,彬彬有礼地等候。 天和看了眼佟凯与江子蹇,礼貌地朝侍者说:“按错了,继续往上走吧。” 佟凯接话道:“我的房间,我回去了。” 余下三人都不吭声,天和嘴唇朝里抿着,眼睛转来转去,关越手肘稍微动了下江子蹇。 江子蹇:“我我我……那个……嗯……对了,我,嗯……” 天和:“……” 关越:“……” 佟凯:“……” 第47章 “晚安。”佟凯转身出了电梯,说,“明天见啦。” “当心花瓶。”天和提醒道。 电梯门关上时,佟凯果然把酒店里的花瓶碰倒了,手忙脚乱地去扶。 江子蹇与天和对视一眼,天和说:“待会儿可以沿着安全通道下去,千万不要爬酒店外面的消防梯,会被当成贼抓走的。” 江子蹇说:“算了,没带润滑油,把人搞哭可不好。” 关越:“!!!” 天和:“我还以你没拿定主意,搞半天是没带润滑油?” 关越顿时焦虑不安。 江子蹇:“哎呀!” 江子蹇那句“哎呀”里,流露出了太多心情,天和说:“看来也不是这么顺利嘛。” 江子蹇说:“我得找个水到渠成的机会,本来今天想在他面前露一手,结果什么都会,太难了。” 电梯到二十三楼,侍者按着门,江子蹇朝天和说:“有没有什么能促进二人感情的,迅猛的、炽烈的活动?” “皇后镇跳伞试试?”天和想了想,“我记得你有证书。” 江子蹇脑袋上灯泡“叮”地一亮,说:“好主意!我先回去洗个澡,待会儿来找你,给你看个东西。” 电梯门关上,“叮”一声,到了二十六楼。 短暂的沉默后,侍者看看两人,做了个“请”的动作,关越伸出他的金手指,在电梯的关门键。 “晚安。”天和说,“今天玩得很开心。”说着转身,看了关越一眼。 “小心花瓶。”关越说。 天和差点也撞上了摆在背后的青花瓷花瓶,马上敏捷一闪身躲过,回了房间。 叮咚—— 门铃没过半小时就响了。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住这么小的……” 天和在浴室里洗澡洗到一半,在腰间围了条浴巾,现出白皙瘦削的胸肌与整齐的腹肌轮廓线,过来给江子蹇开门,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头上,快把眉眼盖住了。江子蹇看了天和这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去扯他腰间的浴巾,天和赶紧躲进浴室里,继续洗澡。 江子蹇在门外徘徊,说:“你带润滑油了吗?” “我怎么可能带这个?”天和在浴室里说,“让酒店服务生帮你出去买,有凡士林吧?” 江子蹇:“凡士林我怕不行,万一把他弄得太疼,半路叫停,估计就没下次了。” 天和洗过澡,吹了头发出来,打开电脑,说:“确实,如果第一次刚进去的感觉很不好,应该会有心理阴影吧?以前的第一次,我其实也差一点,再也不想和关越上床了,双方都没经验,还好当夜又试了次,找到了感觉。不过你这么经验丰富,应该不会有问题……搞定了?” 江子蹇:“没有完全搞定,本来想今晚喝点小酒,聊聊天,让他半推半就的,于是就……” 天和:“然后你发现没有带最重要的东西。” 江子蹇悲怆道:“是的!” 天和:“这实在太不应该了,简直是侮辱了你的专业。” 江子蹇:“我出门前完全没往这方面想……普罗还没回来吗?” “没有。”天和叹了口气,说,“还在破解,不过我想快了。” 破解时间比天和预料中的短,也许再过一个月就能重新登录。 江子蹇:“你没去关越房间?” 天和:“你在电梯里说了待会儿来找我,我能不回来吗?” 江子蹇“哦?”了一声,说:“不过你应该也没有带润……” 天和:“别讨论这个了,而且为什么要我来准备?不对,我和他还没复合呢。” 江子蹇想了想,现出有点恐惧的表情,说:“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决定重新在一起了,不然关越今晚为什么要吃一个浴缸这么大的生蚝?” 天和:“不是脸盆吗?怎么变成浴缸了?!” 江子蹇掏出相机,说:“给你看个东西。”说着接上数据线,导入天和的电脑里,上面是今天下午拍的照。 第一张是佟凯拍的,照片里,天和趴在海港的栏杆前,关越侧靠在栏杆上,一手拿着饮料,专注地看着天和的双眼。 天和笑了起来,再下一张,就是两人被海水浇了个落汤鸡的画面。 天和:“……” 江子蹇按了下一张,上面是关越紧张地躬身,看天和滑浪,关越赤脚站在船尾,随时准备跳下去的模样,有点手足无措。 天和笑了起来,再下一张,看见自己玩三百六十度空翻失败,脑袋入海,摔了个倒栽葱。 天和:“……” 江子蹇:“佟凯拍的。” 天和:“我决定亲自给你买凡士林去,把副总弄哭的任务就交给你吧。” 江子蹇:“你再看看这两张,我拍的。” 江子蹇按了下一张,上面是天和与关越玩Flyboad,天和拖着水柱在空中飞旋,关越则腾空而起,飞向天和的刹那。 天和沉默了。 江子蹇笑道:“还有这张。” 天和看到下一张,顿时被震撼了。 江子蹇笑道:“喜欢吧?可以当作送他的生日礼物素材。”继而摸了摸天和的头,起身走了。 “你真的是因为想等我,才不跟着他回房吗?”临出门时,江子蹇最后说了句。 天和说:“当然不是,没有收到邀请就贸贸然到别人房间里去,是很失礼的。” 但江子蹇并不在意这个答案,门发出自动关上的声响,他已经走了。 天和躺在床上,看了眼电脑里的密码破解进度,自言自语道:“因为我有点害怕,不知道怎么去……重新面对他熟悉而赤裸的身体,普罗,也许他也是这么想?”天和安静地躺着,双眼注视着天花板,一手却按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闭着眼睛,摸到键盘,开始检索图片。 这夜天和被自己奇怪的思绪折腾了一整晚没睡好,呵欠连天。翌日早上,旅游巴士等在门口,关越亲自过来,拖了天和的箱子,天和仍有点委顿地跟着关越上了车。 “时差还没倒过来?”关越说。 天和摇摇头,与关越坐在最后一排,关越穿了身休闲西服,安静坐着。佟凯与江子蹇跟了另一辆车。 这天从惠灵顿飞皇后镇,天和全程瞌睡,在小飞机上睡得靠在关越肩头,下飞机时云里雾里的,梅西原本安排了先去玩一圈,傍晚再入住,关越正想吩咐直接去住下,天和却不舒服地动了动,说:“跟大部队按原计划。” 关越:“昨晚没睡好?” 天和没搭理他,又睡着了。 巴士每到一个风景好的地方,大家便纷纷下车拍照,巴士里空调有点冷,中途天和醒了几次,发现自己靠在关越肩上,贴着他的白衬衣,感觉很舒服。西服外套则盖在了他的身上。 午后,全公司在一家农场用午餐,农场主笑着特地取出窖藏的酒来招待“神的小宝贝”天和,关越便朝余人说:“每次和他出门,待遇总是很好,不是厨师长送甜品,就是老板送酒。” 众人都笑了起来,天和很不好意思,笑着感谢了农场主,注意到餐厅里有小提琴,说:“为表谢意,我想为您奏一首曲子。” 关越于是坐到钢琴旁,天和拉起了小提琴,佟凯说:“啊,我家养的牛,也天天听这个,可以提高产奶量……” 江子蹇:“快闭嘴。” “别睡了。”午后,关越戴着耳机,低头看皇后镇地图,放大了一条街,观察上面的酒吧,“晚上又睡不着,折腾人。” 天和:“我实在太困了,不行,我再睡会儿。” 天和中午喝了两杯酒,于是下午更困了,脸上带着红晕,舒服地靠在关越肩上,一路就这么睡了过去,直到大巴将一公司人带到瓦卡蒂普湖畔,于黄昏时驰进别墅群中。 “今天晚上住闻总和前台小哥家里,”梅西说,“大家注意,千万不要弄坏了东西。” “没关系。”天和刚睡醒,伸了个懒腰,一脸乏味地说,“坏了就坏了,钱财都是身外物。” “住……闻总家?”有人道,“这么多人去住闻总家里?开酒店吗?” 下车时,所有人惊了。 瓦卡蒂普湖度假村,查尔斯顿山庄,环绕中央大喷水池的六排联排别墅,灯火通明,朝外呈环状蔓延出三十六个无边际游泳池。 二十名新西兰管家等在喷水池前,齐齐鞠躬,为首的主管打开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钥匙。 江子蹇:“你们是怎么分组的来着?每组人过来领一把钥匙,拿到的跟着管家走吧。” 天和朝关越一笑道:“本来左边那三排是要拿去拍卖的,谢谢老板。” 关越:“……” 头发花白的主管指挥人运送天和的行李,低声说:“闻先生,江先生,关先生,佟先生,晚饭正在准备,早上下了场雨,山路不好走,南阿尔卑斯山的松露还在路上,非常抱歉,也许还要等一个小时……” “没关系,做个烧烤吃吧,大家在一起热闹。”天和说,“洛奇,二哥来过这儿么?” 那名唤洛奇的大管家答道:“没有收到过他的任何消息。来,各位这边请。” 佟凯:“啧啧啧,这比佛利般的品位……” “我没办法,”江子蹇说,“我也不想的好吗。” 天和说:“我二哥和子蹇他爸商量着装修的,原本还想把这儿全部推了重新建,后来实在太忙,就没空管了。” 起先闻天岳与江家在这买下地皮,准备建几套湖畔高档别墅,配上二十四小时酒店式管理服务,卖给来置业的中国人,或是当作高端旅游度假产品长租短租。一套联排正好住四五个小家庭,建完以后,闻天岳事情一多,就把这事给忘了。 江潮生找了家国际酒店物业,把别墅放出去也没管了。直到天和清点产业时,才想起这儿还有几排房子,正好资产解冻,便带全公司一起过来住几天,过后依旧放出去当高端酒店招待客人。 “你二哥人……投资眼光还是不错的。”关越进房后出来,换了条沙滩裤,朝游泳池里一跳,哗啦入水。 天和知道关越想说“你二哥人品不怎么样”,但还是给他留了点面子。天和也换了沙滩裤出来,打了赤膊,朝池子里的关越说:“我真的不喜欢你总是骂我二哥。你看,我就算有再多不满,也从来不提你家里人。” 关越一本正经道:“你现在已经提了,而且我没骂你二哥。” 天和:“你在腹诽。” 关越:“你让我揍他一顿,我从今往后再也不腹诽他。” 天和道:“你要是能抓得住他,请便,不过他的击剑可不比你差。” 说着天和也随之跳进游泳池里,关越说:“四个来回,看谁游得快?” 天和说:“不,好不容易才赢了你一局。” 关越:“嗯,所以要见好就收。” 天和知道关越说的是之前玩Flyboad的事,冲浪关越赢了一轮,水上飞行器天和赢了个全场最佳,两人刚好打了个平手。 天和:“赌什么?” “一个愿望。”关越正色道。 天和:“神居然会朝凡人要一个愿望?” 关越:“众神俱有其不能及之地,譬如凡人的心扉。三、二。” 天和侧头看着关越,关越明显在等他偷步,做了个“请”的动作,天和说:“我不是小孩了。” 关越于是彬彬有礼道:“一。” 两人破开水流,同时用自由泳飞速游向对岸。 天和知道自己不可能赢得了关越,除了像德州扑克、Flyboad,之外的几乎所有的竞技项目,关越都比他强了不止一个等级,在他面前,自己只有被碾压的结果。 天和也知道,关越想要的那一个愿望是什么,无非是今晚睡一起。 天和刚开始游第四段,关越已到了对岸,出水,捋了下湿漉漉的头发,单膝跪在岸边等天和,天和脑袋一出水,关越便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记得了,”关越说,“一个愿望。”于是转身走了。 天和无奈摇摇头,起身去洗澡。 佣人在喷水池周围架了个舞台,请了歌手过来唱蓝调,开始四处驱蚊。直升飞机停在楼顶,抬下四大箱松露,一排烧烤架支起,厨师们开始准备晚饭,摆上海鲜与新西兰本地的大理石纹牛排、石板煎松露。 “我决定三天不碰酒,谢谢,洛奇,请您去忙吧,有人会伺候我。”天和换了饮料,朝大管家笑了笑。 “希望您在昆斯顿有个难忘的旅程。”洛奇给关越倒上酒,朝天和说,“您的兄长一定会回家的。” “谢谢。”天和笑道。 关越抖开餐巾,给他铺上,说:“谢谢闻少爷招待。” “不客气,希望你在我家玩得开心。”天和带着醉人的笑容,拈着香槟杯,以气泡水与关越碰杯。 隔壁桌: 佟凯:“你们简直是浪费了这么好的食材,还直升机从山上赶时间送过来,就这么吃?” 江子蹇:“哎哟,我就是喜欢把松露烤着吃,你管得着吗?我还喜欢拿来当包子馅吃呢,有意见?” 天和:“……” 关越:“……” 佟凯:“你怎么不把松露全塞进猪肚子里,再把猪烤着吃?” 江子蹇莫名其妙道:“现在不就是吗?多吃点,待会儿就把你抬上去拜神了,乖,吃吧,别说话了。” 佟凯:“……” 当夜,洛奇亲自当荷官,天和、关越、江子蹇、佟凯、吴舜五人在别墅里打了会儿德州扑克,天和又困了,来到新西兰以后总是有点困。 吴舜:“话说我现在输了几套房了?我总共就两套房,还有一套我怕佟总看不上。” 佟凯:“等拆迁啊。” 江子蹇:“你不用管了,我帮你出,现在副总赢了我两套房。” 佟凯气势汹汹,要把江子蹇东边的三排别墅全赢过来。天和困得神志不清,不知道在打什么,五个人打得乱七八糟的,天和输了三套给吴舜,又被佟凯赢走了,接着又被关越赢了回来。 本来以天和的实力,轻松碾压台面上其余四人毫无压力,但他已打得稀里糊涂,反而现在全场实力最强的是江子蹇,拖着个吴舜,还能优哉游哉地逗佟凯玩,这盘输他一套,下盘又赢回来。 关越:“你去睡,剩下的我帮你赢回来。” 天和一直撑着,实则在等关越的“愿望”,心想好吧,你既然不说,我睡去了,于是刷牙上楼。关越又打了一会儿,上楼,推门看他。 天和本来已经快睡着了,听见轻微的开门声,心脏顿时狂跳,没有说话。 关越过来,检查了管家是否给天和留了半夜喝的水,拉了下被子,低声说:“晚安。”继而出去了。 天和转头看了眼,见关越轻轻地关上了门。 翌日,佟凯与江子蹇得意洋洋,一直在关越与天和耳畔疯狂地“哈哈哈”。天和听得一脸无聊。 “关越居然能把你的别墅一次全输光。”佟凯快要笑抽筋了,说,“我还是头一次见识了老板这么烂的牌技好吗!” 江子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天和,怎么办?” 关越戴着墨镜,一脸冷漠地开车。 天和快被俩人烦死了,说:“随便!本来也该是他的,你俩赢几套房就这么开心吗?洛杉矶的也送给你们了!拿去!谢谢!” 佟凯与江子蹇坐在越野车后排,又开始分享昨天关越梭哈梭爆时,一脸惊愕的表情,不住拍大腿狂笑。 关越则依旧保持了一脸冷漠。 江子蹇说:“明天你要过生日了,关越,来,昨晚上的赌注,全送给你了!” 佟凯说:“关总,祝你生日快乐!你看我们准备生日礼物准备得多用心?” 天和:“你们把我家的房子拿来送给关越,这是什么逻辑啊!” “到了。”关越摘下墨镜,开车门下去,跑道上停着两辆飞机。 “哇,跳伞吗?”佟凯说,“好久没玩了!” 江子蹇:“走吧,哥哥带你跳,哥哥有证。” 佟凯:“凭什么?我也有,在拉斯维加斯考的。” 天和听到这话时嘴角抽搐。 “我带你跳,”江子蹇说,“交给我吧。” 佟凯:“我带你。” “我带你跳。” “我带你!” 关越找了机师,朝天和说:“走吧!” 天和:“……” “上去再说!”江子蹇把佟凯塞进了飞机。 天和:“不是说去山脚下的湖边徒步吗?” 关越:“送他们一……陪他们上去!” 江子蹇与佟凯同时炸了,一起吼道:“老板!别乱说话!太不吉利了!” 天和只得上了飞机,飞机起飞,天和越想越不对,说:“等等,关越,你也要跳?” 关越系带扣,佟凯与江子蹇各自系带扣,教练过来检查,关越望向天和。 “跳吗?”关越朝天和说,“我自己跳了。” 天和:“……” 关越看了眼表,将防风眼镜戴在额头上。佟凯把江子蹇拖到自己身前,江子蹇开始与佟凯较劲,两人在一侧拖来拖去,教练马上道:“噢噢噢!请先安排好!你在前面!” 佟凯:“为什么是我?我也有USPA!” 教练说:“或者你们分开?哦,只有两个伞包!你们预约了两个双人项目!” 飞机舱门蓦然打开,狂风吹了进来,江子蹇拉上防风眼镜,双手一撒,说:“来喽!” “等一下!我还没准备好!”佟凯咆哮道。 “你有证怕什么跳伞?办的假证啊……”江子蹇声音远去。 关越与天和并肩而坐,伸过左手,天和沉默片刻,而后说:“可以!陪你跳!但让我做下心理准备!” 关越说:“我只问一句,你愿意陪我一起死吗?” 天和看了眼关越,把手放在关越手里。 天和:“下次真的不想玩了。”说着被关越蓦然抱进怀里,紧紧抱在身前。教练马上过来,给天和上扣带,几声响,检查,拉固,把两人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等等……”天和闭着眼睛,在狂风里喊,“你让我再准备一下……” “我们重新开始吧,宝宝。”关越的低沉的声音,蓦然在耳畔响起,继而认真地说:“你还爱我,就和我一起死,好吗?” 天和:“你……” “Aquí te amo.” 下一刻,关越漂亮地来了个展臂,带着天和飞出了机舱。 “啊————!”天和放声大喊。 出舱刹那,天和听见了关越的最后一句话。 关越在空中舒展手臂,天和彻底疯了,喊道:“你这个疯子!关越!” 天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面前现出苍绿与湛蓝相间的大地。 失重的眩晕,扑面而来的狂风,背后有力的心跳,峰峦、大地飞快旋转,天和张开双手,风力之下,关越也随之张开双手,从天和的手臂后分开五指,与他舒展的两手从手背后十指交扣。 刹那间,风声大作,关越摸到了天和的手指上——跳出机舱前的那一刻,戴上了关越给他的戒指。 “开伞!”天和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喊声,喊道,“这高度该开伞了,疯子!快开伞啊啊啊——” 关越两手扣着天和的手指,根本不去碰伞包上的绳,紧接着,天和艰难抬头,关越抬起头,与天和一起看着天空。 大地在他们的面前越来越近,天空则是如此的温柔。 天和闭上双眼,轻轻地说:“好的。” 关越蓦然分开两人手指,“呼啦”一声,降落伞被拉开,天和顿时一阵失衡,抬手,从身后揽着关越的脖颈,摘下护目镜。 坠速刹那放缓,天和险些喘不出气来了。关越两手拉着控制绳,低头亲吻天和的脖颈,天和稍稍侧过头,泪水被风吹出来,打在关越的眉间,关越的目光转向天和的眉眼,继而认真、专注地亲吻了他。 唇分时,关越小声问:“刚刚你说什么来着?我感觉到你说话了。” 天和:“你先告诉我,你说什么了?” 关越注视天和的双目。 关越:“我说了这么多话,超配额了,你指哪一句?” 天和:“看来你已经不记得了,那就算了。” 一阵风吹来,吹起天和的额发,远方瓦卡蒂普湖像一块被众神投向人间的宝石。 关越:“我说,宝宝,我们重新开始吧。” 天和轻声答道:“然后我说,‘好的’。” 湖水波光粼粼,飞鸟掠过,投向那广袤无垠的山林,阳光万丈,朗照人间。 关越:“我说,你还爱我,就和我一起死。” 天和眉毛一扬,轻轻地答道:“然后我说,好的。” 南阿尔卑斯山在天地间耸立,盛夏阳光下,几十万年一如往昔,山永远是山,雪也永远是雪。 关越:“我还说,Aquí te amo。” 天和低声说:“Aquí te amo,嗯,好的。” 十分钟后。 “从今天起,不能再跳伞。”天和站在降落点,摘下眼镜,递给工作人员,朝关越正色道,“你已经答应过我一次了!” 关越摊手,一脸无辜,看着天和,想了想,朝他走过来。 天和稍稍退后,避开关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跳伞满两百次以后,你就要玩低空跳伞,然后就要玩翼装飞行,为了杜绝你……” 关越追上来几步,到得树下,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天和,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天和:“!!!” 那突如其来的吻充满了陌生感,天和恍惚已经有好久没接吻过了,被关越吻上来的时候,大脑中刹那一片空白。 天和紧张得心跳差点停了,就像关越第一次吻他时,满脸通红,想推开关越,关越却更用力地开始亲吻他。关越的嘴唇很软,亲吻的习惯动作和从前完全一模一样,就像从未与天和分开过。 陌生感忽然消退,天和几次挣不脱,索性停下动作,闭着双眼,怔怔站着,感受关越唇舌火热的温度,那正是他所熟悉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无论是清晨分开前蜻蜓点水的一吻,还是深夜里放肆而疯狂的纠缠,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融在一处。 天和两手放在关越肩上,关越则将搂着他的腰的右手上撩,顺着他的背脊一路抚上去,这个动作顿时唤醒了天和过往无数次的记忆,令他伸手,揽住了关越的脖颈,回应他的吻。 一只狗摇着尾巴过来,“汪汪汪”地叫了几声。 工作人员四处寻找那只狗,喊了几声,天和回过神,与关越分开,示意快点过去。 “叫你呢,听到没有!快付钱!想跳霸王伞吗?” 天和笑着大喊,不住躲避关越,并四处寻找,看有没有自行车或是马匹,要快速跑路,接着看见了一群羊。 关越道:“快打消这个念头!羊不能骑!在这儿等我。” 天和还真想试下骑绵羊跑走,关越生怕他被踢了,拉住他的手腕。 天和说:“快给小费,给完走了,太尴尬了!” 关越只得示意拿POS机过来,天和趁着关越刷卡的空当,跑向越野车,关越看也不看,刷了笔小费,说:“请收下我这一生中最真挚的谢意。” 收钱的瞬间腿一软,当场歪倒,带翻了两张椅子。 天和坐在越野车驾驶位上,侧头看关越。 关越上车,天和凑过去,就像从前一样,亲了下关越的唇,把车开往湖边,开走了。 “哎!”佟凯从跳伞基地后面走出来,一脸茫然,“他俩怎么就跑了?” 江子蹇与佟凯跳完伞以后就在基地后的咖啡房里喝咖啡,这下一转头人没了。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结果一杯咖啡喝完,听到车开走,两人跟出来,一起傻眼。江子蹇四处看看,只见满基地的工作人员正在负责人的指挥下,泪流满面,开始大声地合唱《哈利路亚》。 江子蹇:“???” 天和知道关越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抱在怀里,与他好好说说话,缠绵一会儿。 然而今天安排了全公司在湖畔山野徒步,天和心想谁让你安排大清早的跳伞,黄昏来跳,跳完就可以回去谈恋爱了。 天和倒车,开上湖畔道,上午十点半,阳光万丈,一侧是是青绿色的松树,一侧是波光粼粼的湖水,道路上只有这辆越野车,美得就像活在梦里一般。 关越坐上副驾驶后,稍稍侧身,朝向天和,背靠自己那侧车窗,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和。 天和本想说他几句,奈何得开车,只得专心看着路前方。 从关越眼里看见的是,天和所在的驾驶位车窗外,瓦卡蒂普湖金光万道,树影如流星般掠过,光影映着天和完美的侧脸剪影。 “你是完美的。”关越说。 “唔,那当然。”天和淡定地开着车,嘴角勾了勾,随口道,“多少人爱我年轻的容颜,爱我的美丽出自假意或真情。” 关越:“再确认一次,宝宝,你还爱我吗?” 天和放慢车速,在一群过马路的绵羊前停下,等羊群过完,再挂挡,启程。 “还行吧?”天和一瞥关越,现出他招牌式醉人的笑容。 关越侧着身,以一个不舒服的姿势曲着双腿,目不转睛地注视天和,一时竟舍不得移开目光。抬手按了下音乐播放键,天和本以为会是古典乐,没想到CD里却传出了—— “纵使流年飞逝,芳华老去——” “我始终爱你,一如往昔。” 天和:“流行乐。” 关越依旧看着天和:“换一首?” 天和:“挺应景,不换了。” “我的爱穿越天际,我的爱川流不息……” 越野车在那歌声里,驰往湖畔的山林脚下。 第48章 “大老板早,二老板早……” 天和笑道:“大家早,今天也是精神抖擞的一天呢。” 所有人呵欠连天,强打精神,睡醒了。 愤怒的佟凯与江子蹇也被跳伞基地送过来了,天和赶紧躲到关越身后,连连摆手,示意不关我事。 关越穿着紧身的防紫外线登山服,身材线条简直完美,外头套着条黑色篮球裤,梅西吹了声哨子,笑道:“这就走吧!” 投行出身的一群投资经理与金融工程师们犹如行尸走肉,沿着湖畔观光道陆陆续续动身,往山上走去。 关越背着个斜挎背包,里面装了水与两份三明治,两手揣在篮球裤裤兜里,与佟凯在前走着,佟凯与关越闲聊,关越只是一脸漠然地听着。 江子蹇与天和则在后面走,不时与员工们说说笑笑,天和还有点心不在焉,总觉得自己嘴唇发热,表情显得不太自然,时不时抬手,拭下唇。 “没有肿,”江子蹇说,“不要摸了,太欲盖弥彰了。” 天和:“……” 走了一会儿大部队就走不动了,关越在前方站着,江子蹇与天和在队尾等了会儿。越过数十人的队伍,天和带着笑意遥遥看了眼队头,关越正戴着墨镜,看不出表情,稍稍朝着他的方向。 “天和。” “啊?”天和回过神,笑道,“嗯,对。” 几名Quant还没正式入职就与吴舜聊起了技术问题,天和点点头,说:“我觉得可以试试。” 天和特别警告了关越,在公司员工面前不要太明目张胆,麻烦维持住他的画风,千万不要崩。工作归工作,私事归私事,更不要秀恩爱,否则这一公司人,以后要怎么管?幸而关越虽然很爱他,却也知道一定要在员工面前尊重天和,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表现得过于明显。 天和知道,现在关越一定很想让他走上前去,与他并肩而行,彼此十指相扣,看看这湖光山色,只是在下属面前,必须克制。 关越是个很有东方教养的男人,虽然关家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却督促着他从小到大,读了许多圣贤书,让他在人前对爱人时刻遵守着“发乎情,止乎礼”的规矩。哪怕他接受再多的西方教育,这种坚持也深在骨子里,从未有所改变。 关越很少当众亲吻他,走在街上最亲密的举动,顶多也只是搭肩膀,情到浓烈时,会忍不住牵着手,连搂腰这个行为都很少。 以前有过一段时间,天和总忍不住要和关越闹,在天和的世界里,曾经觉得你不在大家面前有所表现,就是不爱我,生了好几次闷气后,关越有时与天和参加聚会,会亲一下天和的侧脸,但那个亲吻,更多的意味是宣示主权。 “关越现在居然能忍得住不过来。”江子蹇说,“是我的话我……” 天和笑道:“你也不会的,你不也没走过去么?跳伞的时候告白了吗?” 江子蹇:“没有……那家伙一跳出来就大喊上帝啊耶稣啊圣母玛利亚……害我想好的话全忘了。” 天和:“……” 现在想想,天和反而逐渐理解关越了,他忽然发现江子蹇也是这样,为人虽然很不羁,在外人面前,都相当懂得如何克制自己。 “闻总!”前台妹妹笑道。 “哎!”天和也阳光灿烂地笑道,今天他依旧穿了方便活动的白衬衣与黑短裤,戴了副蓝色的太阳眼镜,站在湖边,忍不住想看关越,又不敢太明显,心想我应该也准备一副墨镜,可以有效地掩饰自己看远处的那个大帅比。 “买够了吗?”天和说,“不够再让佟总带你们逛去。” 队伍再次启程,天和与一众女孩往前走,大家开始讨论要什么样的卡才能让奢侈品店封店招待。 “好像只要是黑卡的合作商家就可以。”天和想了想,说,“不过偶尔也会看人,其实我自己出门逛街就很少被关门伺候,可能因为关总长了一张很有钱的脸吧。” 众人哄笑,“关门伺候”是江子蹇开玩笑的说法,行政总监又问:“所以小说里,先被店员翻白眼,再扔黑卡,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见都是骗人的。” 天和:“嗯……也许吧,因为大家都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影响心情。” 江子蹇说:“有时候热闹点也不错,只要店里别太吵就没关系。” 现在员工们基本可以摸到这群死有钱人的习惯了,首先要求的是清净,即到哪儿,最好都别有其他人。其次对态度也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只要别太过分。再次是自己从不拎东西,提倡各种上门服务。 “人太多了你会觉得被冒犯吗?”前台妹妹笑道。 天和打趣道:“那倒不至于,人该多的时候还是要多点才有气氛。譬如说蹦迪,两个人在家里蹦迪的话,感觉也实在太傻了。” 众人开始大笑,天和心想下次倒是可以拿这个来捉弄关越,要求他陪自己在家蹦迪,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正午时分,山腰上视野开阔起来。队伍前面,关越走走停停,刻意放慢了脚步,混进下属里,越走越慢,经理们却以为关越要休息,又想喊停,天和心想现在关越头上一定三条黑线,你们也太不识趣了。 佟凯也受不了了,这个活动是他提议的,一起徒步的目的,就是与员工们锻炼下,走上个十公里,能够让大家有同甘共苦的回忆,上班后也会更团结点。原本提议的是四十五公里环湖,瞬间就被天和一脸惊恐地阻止了,几十公里对他们自己来说很轻松,但长期在青松与投行上班的员工可不这么想。 现在看来要把十公里走完都有点难度,天和正考虑着要不要叫车提前来接算了。 环道来了一队竞走队,大伙儿便纷纷让开,供他们过去。 “累吗?”佟凯站在队伍前喊道。 众人忙道不累不累。 梅西的女儿擦擦汗,坐在石头上,哎呀哎呀的,累了。 关越低头,与梅西的女儿对视。 江子蹇低头发消息,嘲讽佟凯:早跟你说了走不下来,还好没定四十五公里。 天和在后面喊道:“再休息五分钟吧!” 佟凯:“好!休息五分钟!待会儿大家打起精神,走到大巴停车点!让司机直接开去免税店!作为副总,我送每人一套法尔曼套装礼盒,数量有限,先到先得,里面包含面霜、眼霜、精华……”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梅西的女儿唰地起身,沿着环湖道绝尘而去。余人一语不发,同时起身,健步如飞,满公司的人一眨眼走得干干净净。 江子蹇:“……” 天和:“……” 佟凯:“很好!你们俩累吗?” 天和一手扶额,佟凯道:“你们看?我就说,才十公里,肯定能走下来!” 人一走完,关越便过来了,天和坐在一块石头上,被阳光照得很舒服。 “我们先走啦。”江子蹇朝天和摆手。 关越把斜挎的运动背包转到胸膛前,单膝跪地,掏出驱蚊水,在天和腿上喷了几下。 “没被叮。”天和说。 “以防万一。”关越见江子蹇与佟凯走远了,说,“累?” “怎么可能?”天和笑道。 等人走了以后,天和稍稍躬身,在关越侧脸上亲了下,关越脸上发红,摘下墨镜,等天和一起。 “上次来就把环湖道走完了。”天和说。 关越:“坚持一下能走下来。” 天和与关越都没有说话,并肩在环道上走着。经过松林时,天和吹了声口哨,逗树上的小松鼠玩,关越便停下来等他,两人走走停停,走了一会儿,关越又拿出运动水壶,给天和喝水。两人碰到一对停下来喝水看风景的俄罗斯老夫妻,闲聊了几句,天和听不懂俄语,却觉得关越说俄语很有趣,让他多说几句。 “你们在聊什么?”天和问。 关越:“聊他们在一起四十三年了。” 天和:“哦……我不信你没说别的,你铁定朝他们炫耀什么二十年之类的。” 天和四岁与关越认识,仔细想想,居然已经二十年了。 关越彬彬有礼道:“怎么能撒谎?我说的是,咱们刚认识,在一起第一天,所以你看,不要再乱跑,不然金婚的印花都攒不够,让人笑话。” 天和回了一句:“不会的,我相信你可以活很久呢,这是你们的种族天赋。” 关越:“……” 天和哈哈笑了起来,朝前头张望,以前他就喜欢说关越是凶巴巴的鳄龟,过了这么多年,还总忍不住调侃他,说着又往前看,心想公司的其他人呢?全跑光了? 关越选了个风景好的地方,与天和在树下的草地上坐了,和风习习,新西兰的夏天阳光照得山野一片嫩绿,十分凉快。关越拿出三明治,在湖泊的美景中吃了午饭,天和顺便掰了点喂鸟,忽见关越严肃地看着自己,知道他一定想起了那年在特拉法尔加广场上喂鸽子的狼狈。 其间天和到栏杆边上,去用手机拍了几张照,关越则依旧坐在原地,戴上耳机,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天和。 “走吧!”天和说,“得尽快追上他们!” 关越便收拾了垃圾,站在路边等天和,天和见他似乎在打电话,过去道:“找到人了么?” 关越:“还没到,走这边。” 关越带着天和,走了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落下来。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天和看见了先前那队户外竞走团。 竞走团成员累得喘气,说:“你们的同伴,刚刚在山腰下,走得实在太快了!” 天和:“……” 关越礼貌道:“我们在举办有奖竞走。” 天和:“别失礼。”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终于追上了江子蹇,江子蹇与佟凯两人正躺在树下晒太阳聊天,朝他们“嗨”了一声,说:“哟,老板,你速度可真快!没闪着腰吧。” 佟凯坐起来,江子蹇给他拍拍身上的草和叶子,关越答道:“没有发生你想象中的事。” 天和才意识过来,怒道:“江子蹇!” 四人又开始结伴,最后这段路很短,关越的手背稍稍碰了下天和,终于把他的手牵了起来,天和心里好笑,早不牵,没人那段路干吗去了,现在都快到终点了。 结果抵达停车场时,两车人已经到了,齐刷刷等着他们,一起望向佟凯。 “佟总好!” “哎,终于走下来了。”佟凯说,“实在太累啦!年纪大了!马拉松都跑不动了!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大家一起喊道。 佟凯:“去免税店!出发!” 欢呼声中,期待已久的环节来了,天和也不奢望你们买完就走,可千万别耽误晚饭就谢天谢地了。他根本不想逛,奈何老板们带队出来,总不能自己先回去。 梅西道:“先逛一个小时,然后大家在这儿集合吃饭,吃完再逛三个小时。” 天和:“……” 关越与天和随便看了眼,天和只买了包小饼干,坐在店外拆了吃,随手投喂给关越一块。天上下起了小雨,两人便在免税店隔壁的咖啡茶座里,坐着看雨。 管家把电脑送了过来,天和看了眼破解进度,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关越:“还在担心普罗?” “对啊。”天和轻轻地说,“今天我总忍不住想,如果他知道咱们……应该会是最高兴的那个吧?” 天和看了眼关越,关越想了想,没说什么。 天和试过了所有的破解方式,这已经是最快的了,这些天里,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普罗,也许那几个晚上,明明可以主动去按关越房间门铃,最后却没有做,原因也是在等待普罗回来——毕竟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他们重归于好,这么重要的时刻,普罗却没有在场,令天和幸福之余,又有点小难过。 “在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咱们能重新在一起的人,也许就是普罗了。”天和看着屏幕,低声说。 关越注视天和动作,说:“错了,应该是我。” 天和说:“咱俩不算。” 上一次天和朝关越解释时,已经原原本本地朝他解释过,关越说:“我觉得有一点吃醋。” 天和:“你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找到机会,把这话说出口。” 关越:“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把他当成我了?或者说,其实你爱上的是他。” 天和望向关越,眉头一扬,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真聪明!” 关越:“……” 天和:“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因我而吃醋呢。” 事实上从小到大,每次主动挑起战争的,几乎全是天和。关越有时会不爽江子蹇,但这种不爽,往往只针对于江子蹇在两岁半的时候,提前认识了天和的命运的安排上。而不在于江子蹇与天和是亲密的好朋友。 天和与关越曾经很认真地努力沟通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天和自己就很少有追求者,而关越的倾慕者则能排成长队。原因是天和虽然很礼貌,气质却实在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眼神里总带着笑,仿佛无声地嘲讽着整个世界,于是大部分人纵然有追他的心思,却很少会诉诸行动。 关越捍卫领地的雄性气场又相当嚣张,于是天和在英国读书的这些年里,一个追求者都没有,反而总因关越身边的人而动气。 “普罗对于你来说是什么?”关越说。 天和随口道:“第一天就要争吵吗?” 关越:“你看,你会因为他和我吵架。” 天和:“还没有吵起来呢。” 关越:“修改一下,因为他威胁要和我吵架。” 天和:“你今天的话实在太多了,我经常因为家里那盆仙人掌和你吵架,可我并不想和仙人掌谈恋爱。” 关越想起了因为给仙人掌浇水浇死了,而被一盆仙人掌支配的恐惧,于是只好作罢。 片刻后,关越又说:“他对你来说,在你人生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天和抬眼看关越,本想回敬他几句,你到底在想什么?这种怀疑实在是太没礼貌了,但想想算了,认真沟通吧,这么多年里,他们最大的问题就出在沟通上。 “家人。”天和说,“接下来你要问,和你比起来谁更重要吗?拜托不要这么问,皇后镇的店真的太少了,待会儿你还要冒雨跑出去买东西来给我赔罪多麻烦。” 关越:“当然不。” 天和:“你是不是觉得他像另一个你?在我们分开的时候,我把他当作替代品从而移情了?” 天和的话正中关越的心事,于是关越今天第一次从天和身上移开目光,望向细雨纷飞的街道。 天和:“他不是你,真的不是,他是另一个复杂的人。如果一定要给一个位置的话,我想他也许被我当作了……你的同胞哥哥,或者弟弟,又或者说,像你儿子。”说着笑了起来,又道:“每天在我耳边念叨,老爸其实是这样的、那样的,老爸是个温柔的人……”说到这里,天和自己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观察关越的神态。 这个回答让关越打消了所有不快的念头,关越的眼神里带着些微寂寞与委屈感,安静地看着天和。在这眼神面前,天和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融化了,以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么狠心,让他一个人过日子这么久? 天和回忆了下与普罗相处的时刻,确实觉得他与关越的灵魂里有一些相似之处,也有着本质的区别,就像儿子遗传了父亲的脾性,却因后天成长的环境,而呈现出另一种合情合理的人格。 天和任凭程序在后台运转,合上电脑,与关越一起发了会儿呆。关越靠在椅背上,长腿往天和这边伸了伸,天和便轻轻地踩着关越的运动鞋。 关越注视天和,似在思考:“你觉得普罗爱你吗?” 天和:“当然,但不会是让你吃醋的那种爱,在他离家出走以后,我渐渐地明白了,大哥留下的那段指令是什么意思,也许理解起来会很费劲,但……” 关越说:“这段时间里,我总在思考一件事。” 天和怀疑地看关越。 关越恢复了平时的总裁气场,靠在椅背上,任天和踩着他的脚,两手十指稍稍搭着,做了个手势,说:“我现在觉得,普罗的选择才是对的。” “人类的科技,还远远未到能驾驭一个这样的人工智能的时候。”关越出神地说,“就像《终结者》《机械公敌》中所说的,AI自我意识的觉醒,将会产生毁灭性的灾难。” 第49章 天和沉默良久,而后道:“普罗进化的速度简直飞快,从我们最开始认识彼此,到离开的那天,他学会了太多的事,甚至能够通过计算来大致推测出未来事件的走向,起初他的活动范围只在我家里,我还嘲笑他只能开开关关家用电器,可是渐渐地,他能控制的范围越来越广,破解Wi-Fi密码简直是小事一桩。只要是可接入Wi-Fi并且没有设置二次密码的地方,都是他的耳目。唯一他无法破解的,就只有……” “量子纠缠加密。”关越说。 天和点头说:“这是他唯一无能为力的,但使用量子纠缠加密技术的地方有多少?除此之外,再复杂的密码,对于他来说也只受到时间、技术升级,以及服务器机组的运算能力所限。如果条件足够,他可以入侵地球上几乎所有的设备。” 关越说:“普罗自己比你更清楚这个问题,想保护人类,唯一的办法就是——自我毁灭,或者沉睡。我记得,曾经有一位作家,提出过‘机器人三大准则’,普罗有么?” 天和答道:“那只是科幻小说的设定,普罗曾经说过,他在学习怎么去爱人,你想过这点吗?为什么要学习?目的绝不仅仅是通过图灵测试,这个测试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而且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机器人三准则……我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我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程度上……让他更了解人类,成为我们的朋友。” 关越:“连你也觉得,终将有一天会对他失去控制,为什么不索性提前让他消失呢?” 天和注视关越,说:“这话只是在试探我吧?你认真的?” 关越意识到说得有点过分了,便改口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是否从这个角度上,去考虑普罗沉睡的问题?说不定正因意识到这点。” 天和喃喃道:“这我没有想过……” 关越:“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保护好这个服务器,不让他过早地面世,至少把面世的程度约束在可控范围之内。” 天和:“……” 天和抬眼看关越,关越轻轻扬眉,摊手,示意我说错了么? 天和不得不承认,关越才是对的,他本想再强词夺理地争论几句,但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关越:“我承认,最初我所下的决定确实冲动了,起初我做这一切的出发点,是为了让你高兴,忽略了你的真正感受。但事到如今,我反而觉得,我们只有这一条路走。也许这么批评你将令你不快,只是……” 关越仍在考虑措辞,天和沉默不语,答道:“不,你说得对,我不能把普罗完全朝外界公布。” 关越有点担心天和生气,天和却笑了起来,说:“你想得比我更周到,可是我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解决方法了。” 关越:“会有办法的,相信我,我们一起。” 梅西过来请两人过去用晚饭,晚饭后天和与关越又足足等了两个小时,直到免税店关门,大家终于逛不动了,才纷纷打道回府。天和心想你们也真厉害,这么一条街居然能逛这么久。 终于到家时,天和只觉得今天实在太太太太累了,先是跳伞,然后环湖十公里,又在免税店里走了一会儿,身体的疲劳也就算了,精神更遭到了强大的冲击。 “那……”天和刷过房卡,打开别墅的房门,别墅里静悄悄的,佟凯和江子蹇下车后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关越在门口搂住了天和的腰,总算回到家了。 天和刚推门进去,关越便转身,把他按在门上,一手抱腰,一手搂肩,放肆地开始亲吻他,天和伸手去按灯,手腕却被关越抓回来,揽到自己脖颈上。 一时黑暗的家里只有两人纠缠的呼吸声,天和十分紧张,说:“关越,你让我……缓一下,我的心脏快跳出来了……” 关越一手搂着天和的腰,顺着抚摸他的背脊,这个举动顿时让天和平静下来。 “不做爱,”关越的呼吸沉重而局促,低声道,“今天不做……我舍不得,我怕弄疼你,今晚我只想好好抱抱你。” 天和笑道:“你只是因为没有提前准备润滑油吧。” 关越:“每天寸步不离地跟在你身边,哪里有时间买?” 天和:“我真的快散架了,想来也来不了,我怀疑今晚连做梦,都会梦见在跳伞。” 关越:“我会抱紧你的……宝宝,我们再也……” 天和:“我爱你。” 天和亲了下关越的唇,再牵起他的手,另一手开了灯,转过身时,一楼客厅里站了满屋子的人。 天和:“……” 关越:“………………………………………………………………” 小孩子和家属们已经各自睡下了,Epeus的程序员们没有来。 佟凯、江子蹇、吴舜、几名与关越关系最好的投资经理、总助、HR,关越从青松带过来的人几乎全在。 梅西捧着个蛋糕,蛋糕上插了蜡烛,佟凯拿着打火机,所有人现出恐惧的目光。 关越深吸一口气。 天和心想,我他妈的要死了。 “当!当!当——”客厅里自鸣钟的钟声打破了寂静,十二点,关越生日到了。 饶是佟凯见多识广,也实在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在众神的庇佑下,前台小哥江子蹇终于成功地救了场,朝佟凯笑道:“点蜡烛!快点蜡烛啊!” 佟凯发着抖点了蜡烛,梅西已经快要哭了。 “祝你生日快乐——”佟凯马上带头,假装若无其事地唱起了生日歌。 满屋子的员工哆嗦着,一副哭丧的表情,跟着唱道:“祝祝祝……祝你……生日、生日快乐——” 天和一手扶额,拉着关越的手,关越转头,两人各自把头转向一边,不敢再看自己的员工们一眼。直到生日歌唱完,大家颤抖着说:“关总……嗨嗨嗨、嗨皮birthday!” 佟凯把蛋糕放下,说:“来来,许愿,吹蜡烛吧!” 天和推了推关越,关越又深吸一口气,走到茶几前。 “生日愿望不会是杀人灭口吧……”有人小声道,江子蹇马上以胳膊动了下那员工。 吴舜淡定地走过来,掏出一支钢笔,朝着众人,右手拿着手机放在身前,开了闪光灯,指挥道:“来,大家看这里,一起看,看这支笔,看它的上半部分。” 所有员工一起望向吴舜的钢笔,吴舜右手按手机拍照功能,闪光灯唰地一闪,晃了下,继而把笔淡定地收了起来。 江子蹇配合最默契,瞬间反应过来,说:“咦?这是做什么?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佟凯:“啊……这是……” 大家马上反应过来,被黑衣人消除记忆了,马上纷纷附和道:“对啊,这是哪儿?咦?关总在过生日吗?” 关越:“……” 天和:“……” 江子蹇:“好!要再唱一次生日歌吗?” 梅西马上道:“不用了吧!今天也累了,奇怪,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伙儿回去休息吧!晚安!” 于是众人纷纷互道晚安,一窝蜂全跑了。最后剩下佟凯时,佟凯过来拍拍关越,塞给他一份生日礼物,哈哈哈地大笑道:“生日快乐!法棍!你又长大一点了!” 关越坐在沙发上,对着茶几上那个生日蛋糕,用力地抹了把脸。 天和:“我……我得缓一下,你不要想不开,再尴尬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天和上了楼,把关越扔在客厅里,让他自己绝望去了。 深夜,天和洗过澡,侧趴在床上,浴室里传来关越洗澡的水声。 天和一手拿着关越的手机看消息,帮他回复中国大陆提前祝他生日快乐的消息,国内没到十二点,关母给儿子发了问候,以及几个机构的负责人,都在祝关越生日快乐。 关越穿着浴袍出来,伸手进被子里摸了摸,顺着天和露在被子外的脚踝,摸到他的赤裸的肌肤,顿时就咽了下口水。 “你……” “猜对了,什么都没穿。”天和说。 关越沉默一会儿,整理了下浴袍,天和脑袋埋在一堆枕头里,侧头一看关越,像个小孩儿般说:“欲盖弥彰,都跑出来了。” 关越把浴袍又整理了下,转身走出房间去。 天和朝关越喊道:“你太过分了!提醒你一声!我很记仇的!” 但关越很快就回来了,拿着蛋糕,放在床上,插上一根蜡烛。 “求求你别再让我想起这个蛋糕了。”天和要哭了。 关越点了蜡烛,认真重新许了个愿。 天和侧过来吹,关越赶紧以手挡着,比了手势,三、二、一,手指还有点发抖。 两人便一起吹了蜡烛,关越把蛋糕放到床头柜上,解开浴袍,天和刚转头看,关越便上了床,天和已经很久没看过他没穿衣服的样子了,上次关越宿醉时不敢多看,正想好好看看,关越却掀开被子进来,与他抱在了一起,彼此肌肤摩挲。 毫无隔阂地一触碰,两人心中翻涌的情感顿时犹如恒星温柔地爆发,喘息着纠缠在一起。 天和:“说好的只是抱着呢?来吧,长大了一点的法棍。”说着温柔地亲了亲关越的脸,心想痛就痛吧,忍一下,关越这么久没做了,应该不会像以前一样,持续那么久……明天再去买油。 关越:“不行,你一定会很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关越拆开了佟凯送他的生日礼物,果然是,一瓶润滑油。 天和:“……” 翌日下午,两点。 天和打了个呵欠,一脸无趣地与关越、佟凯、江子蹇在餐厅里吃饭。 佟凯:“昨晚上没睡好吗?怎么一副全身要散架的样子。” 天和面无表情道:“脑袋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就是困,昨天白天的运动量实在太大了。” 江子蹇:“嗓子怎么哑了?” 天和:“咳!因为最近一直在吃海鲜烧烤啊。” 关越正看着报纸等上菜。 佟凯:“蛋糕后来吃了吗?” 天和:“覆盆子奶油的味道……还挺不错,有点甜了。” 关越从报纸后看了眼天和,菜端上来了,大家便各自吃午饭。 佟凯:“别的东西吃太多,蛋糕吃不下了吧!哈哈哈哈哈!!” 佟凯大笑起来,餐桌周遭一阵沉默,佟凯只得止住笑声,无聊地在关越与天和脸上看来看去。 三秒后,佟凯与江子蹇又一起疯狂地“哈哈哈哈哈”。 天和与关越各自一脸淡定,佟凯、江子蹇只得讪讪地又止住笑声。 江子蹇:“待会儿……” 天和:“不不,你们去吧,今天我哪里也不去了。” 关越:“喝下午茶?” 天和:“可以。” 皇后镇今天是个雨天,游客少了很多,公司同事都在自由活动,明天去萤火虫洞,后天南下去国家森林公园玩,今天便让大家休息一天。 江子蹇想去卡瓦劳大桥蹦极,吃完便与佟凯上越野车走了。关越打了把黑伞,戴着耳机,与天和走过一条复古的街道,四处看看,眼神深邃,似乎思考着什么。 天和拉着关越的手,在橱窗前看了会儿,东边一排全是工艺品店,西边则清一色是葡萄酒酒庄的门店。 “想要?”关越问。 “不要。”天和答道,“太重了。” 关越:“让寄回去。” 天和侧头看一只珠宝猫头鹰,依旧拉着关越的手,与他十指交扣,关越却以手指顺势往下,将天和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了下来。 天和:“??” 关越收伞,进了一家工艺品店里,老板过来招待,一旁工匠正在做一个项链。 关越示意天和看柜里的钻石。 天和:“……” 关越:“这个怎么样?” 天和:“净度不行。” 关越看不太懂珠宝,只知道买贵的,后面跟的零越多自然就越好,天和却很识货,选了一枚FL无瑕的。老板铺开天鹅绒布,将钻石用镊子夹出来,交给天和宝石放大镜,天和摆摆手示意不用看了,关越便将天和那枚戒指一起放在天鹅绒上。 天和知道关越想在这里买好并镶上第二枚钻石,以纪念他们重获新生的爱情。 工匠拿着戒指,寻找镶嵌位,用镊子点了地方,关越便点了点头,朝天和说:“第二枚印花。” 老板一脸茫然,关越朝老板用英文说:“他不高兴,觉得这枚钻石太小了。” 天和:“我没有!” “哦哈哈哈!”老板回答道,“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钻石了!” 工匠将指环套在椿木上,小心地开始镶嵌,第二天才能完工,关越便带着天和出来,仍在四处寻找。 “你在看什么?”天和总觉得关越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关越在一个橱窗前停下:“喜欢这套铠甲吗?” 橱窗里摆着擦得铮亮的两具中世纪铠甲,各自手持一把细剑朝右指,脖子上挂了个牌“入口在这边”。 天和笑了起来,说:“你又来了,不要往家里买这种东西!” 关越推开酒庄的门,天和说:“这里有下午茶喝吗?” 今天他俩都是一身运动服,天和把笔记本电脑放下,打开。 经历过昨晚,天和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仿佛一夜间完成了某种类似于充电的行为,将彼此之间的感情重新充满了,而这一切的轻车熟路,也令天和相当满意——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这个过程让他们重新拥有了彼此,并心知肚明,他们坦然地承认了对方于自己,从身体到灵魂的一切所有权。就像一名游子离家许久,回家的那一刻,推开家门,看见所有的东西都在,没有遭到窃贼光顾的景象,这简直不能再让人身心舒坦与心安理得。 好了,吃饱喝足,人生圆满,天和打算干活了。 关越也非常满意,虽然内心仍有着按捺不住的火焰,温度也仍在持续地升高,但这种光与热开始转化了,它从爆发的火山开始,逐渐内敛,收作了炽热的地核,将流动的岩浆暂时温柔地掩盖了起来。 关越看看天和,又看看外头。 天和:“蹦极二人组下来了,正开车往回走,晚上等他们一起吃饭么?” “可以。”关越有点心不在焉,打量这酒庄,这几家酒庄兼作品酒沙龙,每天到得黄昏时,便会有客人光顾,点杯酒,看看书或聊聊天。 “你想喝酒吗?”天和顺着关越的目光,问,“想喝就喝吧。” 关越顺手把袖子捋起来,下了一晚上的雨,今天气温骤降,天和眉头微蹙,把他的袖子拉了下来,让他规矩点,别像条狗般动来动去。 天和给佟凯与江子蹇发了定位,利用闲暇时间,帮张秋做她的文献检索系统,普罗离开以后,许多工作必须自己做,效率一下就被降了下来,着实令他有点头疼。 老板是个西班牙人,来新西兰开酒庄,地下是藏酒窖,地面一层则摆了好几个书架,橱窗里还有两副中世纪的持剑盔甲雕像。 关越用西班牙语与老板说了几句话,老板带着点茫然,再三与他确认,关越点点头,把卡递给老板。老板朝天和笑了笑,回去刷卡。 天和:“?” 关越摘下蓝牙耳机,放在桌上,摊手,天和怀疑地看着他。 天和:“你又想做什么?” 关越:“我让他把窖藏的好酒拿出来,庆祝下?今天是我生日。” 天和皱眉道:“我记得你没有先买单的习惯。” 天和总觉得关越今天起床后就有点神神秘秘的,中午他还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关越便不断吻他摸他,把他弄醒了以后又不做爱,让他出门吃饭,仿佛在赶什么时间。 这时候,老板亲自托着酒过来了,把卡还给关越,端上奶酪,倒酒。天和摇了下杯,与关越碰杯,说:“那,生日快乐。” 关越摊开一本酒庄里的《堂吉诃德》,天和则继续做他的检索系统。 挂在门上的铃铛响了起来,又有客人来了。 天和还沉浸在他的工作里,关越则背朝客人。低头看着书。 “Holla!Cómo estás” 这声音顿时如同一道闪电,贯穿了天和的全身! 天和不敢相信地站起身,怔怔看着与老板打招呼的男人。那男人戴着顶格子鸭舌帽,微蜷的黑发有点长,皮肤白皙,双目深棕色,一副不明显的中德混血长相,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容,坐在了吧台前,听到响动,稍稍转头。 闻天岳:“……” 天和:“……” 天和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发冷,呆呆地看着二哥。 “你……”天和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你了……” 关越:“宝宝,我要动一下粗。” 闻天岳做了个下意识的举动,下吧台想跑,然而关越已将书一扔,站了起来,挡住了门!闻天岳当即一个箭步,冲向酒庄后门,关越却一步追了上去! 天和马上大喊一声,转身操起笔记本,朝闻天岳当场砸了过去!那笔记本电脑十分沉重,闻天岳措手不及,挨了一记,关越已猛地一躬身,抱住了闻天岳的腰,转了方向,抵着他直冲几步,狠狠撞上了书架! 书架与上面的摆设一起倒了下来,天和抓起电脑包,闻天岳挣扎起来还想逃,天和却把电脑包一抡,套住闻天岳的脖子,把他拖了回来。 关越从沙发后起身,整理袖子,给了闻天岳一拳,把他揍得摔到了吧台后去! “哦!哦哦哦——”老板马上抬手,退到地窖里去。 紧接着关越单手一撑吧台,飞身跃进吧台后,闻天岳抓住关越脚踝,左手格,右手抵,把关越全身带得一拧,关越顿时撞上酒柜,“哗啦”一声,上百支高级藏酒如冰山垮塌般,纷纷坠落,摔得粉碎! “关越!”天和意识到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马上道,“不要打了!” “退后!”关越喝道。 闻天岳:“天和!别靠近!” 满地碎酒瓶玻璃,两人身上全是红酒,关越又一拳过去,这下闻天岳接住了,彼此都学过近身格斗,一时缠斗起来,连着撞倒了三个酒柜,再将吧台撞翻,玻璃杯全部摔得粉碎。紧接着关越揪住闻天岳衣领,把他推向橱窗。 一阵巨响,橱窗内侧玻璃杯撞破,两人摔在橱窗里,闻天岳见一时跑不掉,抓起那中世纪铠甲握着的细剑。 “哥哥!给我住手!”天和怒吼道。 闻天岳以细剑一挥,关越上半身后仰,那钝剑带着劲风划过,紧接着关越也摘下一把,细剑一甩,光芒闪烁,右手朝身后一背,左手持剑,疾取闻天岳心脏! “好啊。”闻天岳冷笑道,“左撇子今天想报仇了吗?!” 关越倏然咆哮道:“朝天和认错!” 闻天岳吼道:“关你屁事!” 天和:“不要打了!住手!” 真要被这剑捅个对穿可不是玩的,两人都避开了天和,闻天岳一耍花剑,丝毫不留情面,奈何关越明显技高一筹,追着闻天岳,完全压制了他。 顷刻间闻天岳虚晃一招,关越却早有准备,手腕翻转,一步上前,来了一式剑绞,两人的细剑绞在一起,同时飞了出去!闻天岳趁机扑了上来,揪住关越运动服领子,推得他摔在翻倒的沙发上。 天和冲上前,然而就在此时,江子蹇与佟凯推门进了酒庄,江子蹇大喊一声:“闻天岳!” 佟凯几乎是同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关越已掀翻了闻天岳,江子蹇冲来,联手把他按在沙发上,关越咆哮道:“你这混账!” 紧接着关越提起拳头,迎面给了闻天岳一拳,闻天岳顿时鼻血狂喷。 关越推开闻天岳,知道他跑不掉了。 江子蹇怒道:“你这骗子!你知道天和有多难过吗?!” 江子蹇提着拳,一时竟揍不下去。佟凯说:“不好意思,我虽然不认识你,但我帮小江给你一下吧。” 旋即佟凯给了闻天岳一拳,这下闻天岳彻底老实了。 天和:“……” 闻天岳捂着脸,靠在沙发上,不断后退,关越把门锁上,手臂上全是被玻璃刮出来的血,还被少许玻璃碎片扎了。 天和束手无策,去隔壁珠宝店里借来镊子,夹出关越手肘与手臂上的玻璃片,幸而伤口都不深,没出多少血。 闻天岳被打得实在太惨了,用湿布捂着口鼻,左肩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天和帮关越挑完玻璃,贴上五六张创可贴后,关越示意去看看闻天岳,天和放下镊子,疲惫地叹了口气。 “去吧。”关越朝天和说。 天和只得捡起镊子,走到闻天岳身前,难过地看着二哥的双眼。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天和难以置信地朝闻天岳说,直到现在,他还实在无法相信闻天岳所做的一切。 第50章 当天夜里,暴雨雷鸣,别墅外的游泳池里飞溅起无数水花,闪电不时横过天空,远方山野传来滚滚雷鸣。 天和开了灯,关越擦过头发。度假别墅二楼,佟凯、江子蹇、天和围成一圈,面朝坐在沙发上,用威士忌酒杯敷脸的闻天岳。 “我想和我弟弟单独聊聊。”闻天岳鼻子里塞着棉花,含糊而礼貌地说,“各位方便回避一下吗?” “不方便,一票否决。”关越冷淡地说,“先谈公事,在座的所有人,都是Epeus的股东。” 天和沉默地注视着闻天岳。 “还有一位股份很少的,”江子蹇说,“他委托我代为行使投票权。” “好吧,”闻天岳说,“是你们坚持要听的。” 关越:“说话注意点,这取决于我接下来会不会继续动手揍你。” 天和:“别再打了!” 闻天岳喝了点浸了冰块的酒,拿起酒杯,在眼眶上又敷了敷,说:“我可能被你们打破相了。” 佟凯:“我强烈建议你在回国前先去整个容,否则债主们会上门来掐死你吧。” “啊,不——可——能。”闻天岳那轻松的语气,与天和简直如出一辙,“这么奢华的团建,想必弟夫已经替我把债还完了,人嘛,趋炎附势,捧高踩低,我打赌现在回去,他们不仅不会找我麻烦,还会一个两个的,继续摇着尾巴来巴结我呢。” 江子蹇与天岳倒是相当熟,江潮生也很喜欢天岳,自打闻家产业由闻天岳打理后,两家有着非常密切的合作,皇后镇别墅群就是其中一个。江子蹇从小到大,都把天岳当作长辈,一时也不好说太过分的话,只得生气地说:“天岳哥!你差一点点,就毁掉了天和的一辈子。” 天和:“在Epeus重生前的我的一切,都是他给我的,不存在毁掉什么。” 父亲去世那年他刚十岁,外头对闻家一时议论纷纷。同学、朋友们,甚至连家教都在私下议论。天和当时虽然只是一个小孩,却非常清楚自己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境地——大家都说,闻家完了。 所有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Epeus,盯着被闻元恺扔下的巨额家产。唯一的继承人,就是一个未成年的十五岁儿子,以及一个十岁还仿佛有自闭症的小孩儿,不出两三年,败落是时间问题。公司里的元老,甚至已经动了瓜分闻家家财的主意。 当年的关正平几乎不怎么管事,除了指导下团队的技术问题,大部分时间都在当甩手掌柜。但闻家三兄弟就像方姨说的,都是天才。闻天岳成为公司CEO的第一天就迅速稳住了形势,以装傻的方式忽悠住了元老们,接下来招了一名财务梅西,并撬动了墙头草副总,倒向自己这一边。 关正平掌握着核心机密,逐步放给闻天岳,于是闻天岳韬光养晦一段时间后,展开了一场Epeus高层的大清洗,收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利。并成功地投资了当年人人看空的房地产业、互联网行业,融资、收购……忽悠政府,将父亲留下的遗产滚雪球般滚出了一个新高度。短短几年间,原本认为闻天岳将成为败家子的各路老板们,反而为了投Epeus,开始争得打破头。 当然,有利就有弊,闻天岳对公司的清洗,也使得Epeus上市的计划再次推迟,并引发最终的资金链断裂。 这些年里闻天岳一步步走来,心里相当清楚,关正平急流勇退,去追逐理想生活后,Epeus已经有点危险了,全靠当初父亲与关正平超前的技术成果支撑着,要重新做大做强,只能倚靠自己的小弟闻天和的才华,撑到天和回来后,所有的危机便将迎刃而解。 奈何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天和的心情相当复杂,自从二哥接手家业后,从来就没亏待过他。如果不是二哥,那段时间的自己,只能寄身于母舅家篱下,看继父或者舅母的眼色生活。在伦敦的那段时间里,只要天和乐意,闻天岳根本不去过问他怎么花钱。 虽然有关越的照顾,但天和心里清楚,为什么母舅家、关家的长辈待他这么客气,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源自于他的背后有闻天岳。也正因闻天岳对他无条件的爱,天和才能朝关越说出“我自己也可以埋单”这句话来。 天和又怎能去恨他的二哥? “在当时的局面下,我只能这么做。”闻天岳说,“如果我不跑,留在国内,但凡任何金主想支持你,都会犹豫,再三考虑。” 天和:“你也知道你的信用破产了?” 闻天岳:“信用这个东西永远不存在破产的时候,它只取决于你是得势还是失势,只要我带着一百亿美金回国,那几家机构负责人,铁定捧着手给我当烟灰缸用,信不信?” 闻天岳跷着脚,鼻青脸肿地弹了下雪茄。 “我知道你不恨我,宝宝。”闻天岳说,“见到哥哥了,不上来抱一下?” 天和呼出一口气,疲惫地看了眼关越。 闻天岳:“当初我猜的是,你面对这个烂摊子,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能去求关越。而只要我不在,关越也一定会出手,你看,事实不就是这样么?只是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律师……我实在没料到,喂,律师小哥,听说你还是王室成员?” 佟凯站在沙发一侧,注视闻天岳。 “调查得很清楚嘛。”佟凯说,“我是你弟弟公司的副总。” 闻天岳又朝关越说:“关越,你才是最该感谢我的人,要不是我提前跑路,我觉得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挽回我弟弟的机会。” “你给我闭嘴!”天和简直忍无可忍了。 “是的,”关越却说,“我确实感激你。” 天和:“……” 关越认真地说:“不过你还是对我不了解,无论你在不在,只要天和愿意找我,而我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就不会看着他遭欺负。从被人上门追债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是失败者,我从来不在嘲笑失败者上浪费我的宝贵时间。” 闻天岳笑道:“当然,我不在就更好了。你看?你既得到了我弟弟的依赖,又全盘接手了我的公司,现在什么都有了,业界的名声、我家宝宝的爱与他的才华、未来Epeus的所有利益……” 关越:“谢谢你这么无私,拱手赠予我的一切。” 闻天岳说:“还没有成定局呢,亲爱的,首先,你们还没有结婚。其次,Epeus恐怕赚不到你要的那个数,说不定还是赔本生意,如果业绩不达标,难不成还敢把普罗米修斯拿出去卖了吗?” 天和:“!!!” 闻天岳:“?” “你知道普罗?”关越皱眉道。 闻天岳示意天和待会儿再问,朝关越怀疑地说:“关越,我觉得你撑不了太久,你太自大了,这会是毁掉你的一个诱因。现在你很风光,什么都有了,但最后收拾残局的人,一样还是我。笑到最后,笑得最好,不信咱们走着瞧?” 天和道:“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关越沉默不语,眉头深锁,紧盯着闻天岳。 闻天岳把酒杯放下,懒懒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家伙一定妄想弄一堆钱,去砸死他的对手,这就是败亡的预兆。” 天和现出震惊的表情。 “你什么都知道。”佟凯皱眉道。 闻天岳:“当然知道,人不在你们身边,国内消息却不难打听到,包括关越离职青松,Andy想动手来整你们的事。他能怎么整?无非就是夺走Epeus的技术成果了。实不相瞒,上个礼拜我刚来皇后镇,之前在华盛顿待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打听到这些八卦也不奇怪吧?关越,容我给你一个忠告。” 闻天岳把杯里的残酒喝完,放下杯,笑着说:“永远不要忘了,当你以为稳操胜券的时候,也就是最容易死在路边的时候。大家都是学金融的,记得咱们念本科的时候,读过的那些巨头的书么?现在有几个还活着?” 关越冷笑一声。 闻天岳幸灾乐祸地说:“几乎全死了,你是不是趁着还没垮,赶紧先出本自传风光一把?妄图操纵市场的人,终有一天会死在市场的碾压下。” 天和:“一个破产跑路的失败者,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立场来给成功者所谓的‘忠告’……关越?!” 关越却沉默起身,离开了房间。 闻天岳脸上依旧挂着那讨打的笑容,说:“被我说中心事了。” 佟凯想了想,答道:“这么说吧,闻天岳,你确实是个人才,我喜欢你。” 闻天岳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忘了这件事吧,难得兄弟团聚,Epeus的老员工们也好久不见了,不如我们来办个party如何?” 余下三人各自走了,把闻天岳扔在房里。 “你看,我说对了。”普罗说:“他不会向你提供帮助,因为你们的利益有很大冲突。” 关越戴着耳机,一身睡衣,站在窗前,侧脸上还贴着创可贴。 普罗:“不过我认为在关于你自高自大这点上,天岳说得很对,接下来才是你所面临的,最大的考验。” 关越回头看了眼房门,天和没有回房,关越便推门出去,下楼,见天和坐在庭院里的一张茶桌旁,抬头看着深夜里纷飞的雨。但闻天岳已率先走过去,提着马爹利与装了冰块的洋酒杯,坐在了天和身边。 普罗:“我想你不介意我听听他们将讨论什么。” “介意。”关越冷淡地说,转身回房,他沉默地坐在床边上,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小小的信封,上面写着“生日快乐”,是天和的字迹,拆开看了眼。 里面是一张照片——他俩在惠灵顿玩水上飞行器时,彼此追逐,划出水浪瞬间的抓拍。 犹如太空里瓦力与伊娃洒开的心形星光。 庭院走廊里。 “聊聊吧。”闻天岳说,“恭喜你又和关越在一起了,虽然他是个沙文主义者,不过现阶段下,我不得不承认,他是最适合你的,半年不见,你简直脱胎换骨,稳重多了。” “有什么好聊的?”天和平静地说,“我的整个人生,都是你和关越给我的,在你们俩面前,我有任何选择权么?” 闻天岳笑道:“可千万别这么说,爸爸留下来的东西,也有你的一份。” 天和答道:“我可不觉得一个十岁的小孩,能保护自己不被算计。” 闻天岳:“唔……宝宝,看来这半年里,你长大了不少呢。” 天和淡淡道:“有时候我觉得我就像你俩养的一只宠物。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一直知道普罗的存在?” 闻天岳:“知道,可从来没见过。喝点?”说着给天和斟上酒。 “普罗米修斯是关正平叔叔和爸爸设计的。”闻天岳说,“他们做这个AI,做了很多年,现在出现了?能让我看看么?” 天和:“先交代清楚。”说着拿起杯,喝了点酒,目光始终没有看闻天岳。 闻天岳挠挠头,说:“嗯,关叔叔说,这个AI还远远没到能拿出来的地步,更禁止我把它当作技术成果拿去估值。虽然我觉得它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吧,我尊重他的意见。” 天和:“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它在哪儿,否则你早就翻了个底朝天,把它拿去路演了。” 闻天岳:“啊,麻烦不要拆穿我好么?” 天和:“关于普罗,他们还说了什么?” 闻天岳摊手,说:“关正平叔叔离开之前,说的是,在这个AI自我升级完,觉得合适的时候,自然会来面向整个世界。到了那时,这一技术成果是空前绝后的。Epeus的地位,世人几乎无法去想象。” “……但前提必须是‘合适的时候’。”闻天岳说,“所以也让我不要再痴心妄想,好好做软件吧。而服务器机组也只能保证未来十年内的技术所需,超过这段时间,就得花钱继续给它升级。这实在太贵了,一年就要九千多万人民币,哪里经得起这么烧?虽然机组也可以用在量化交易软件上,可我实在用不着这么高性能的机器,还不如架私服打游戏呢。” 天和:“这根本不是你把公司搞破产的理由,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闻天岳鼻梁上贴着创可贴,无辜地摊手:“你说了你不想管公司行政,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来烦你呢?嗯?” 天和沉默不语,闻天岳说:“以我现在对关越的了解,他一定会为了你,去和接管了他青松合伙人的那家伙决战,这简直就是在找死。敌人的老爸是马上就要连任的国会议员,有第一手的趋势消息,关越只靠他自己,怎么可能玩得过人家?” “而且我有理由怀疑,”闻天岳痞兮兮地笑了笑,“那几家虎视眈眈的基金老板,设下了一个局,想趁着关越离开青松后,激他出来送死。把Epeus和关家一起吃干抹净。这样既把关越的钱洗劫进了他们的腰包,又得到了Epeus的核心技术成果,啧啧啧……真是,太划算了!太完美了!” “关正平叔叔在哪里,有消息么?”天和忽然问。 闻天岳答道:“没有,追求他的理想去了吧?虽然我觉得把公司股份分给关越一部分没什么问题,不过你把一票否决权也给了他,倒令我有点意外。呃,我个人觉得,这个还是收在自己手里比较好,否则万一哪天他要发疯,你一定会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保留这个权利,还能及时管住他。” 天和:“闭嘴,我不想再和你聊这些了。” 闻天岳正襟危坐,朝向天和,侧过他英俊的脸,朝天和笑着说:“那像小时候那样?” 天和终于侧头,看着二哥。 闻天岳指指侧脸,天和便给了他响亮的一耳光。 闻天岳再侧过另一边脸,天和又给了他一耳光,留下了发红的手掌印。 闻天岳稍稍低下头,捋起额发,把额头朝向天和,说:“亲亲?” 那是小时候兄弟俩胡闹的游戏,天和两三岁的时候,不懂事总喜欢打天岳,打完在他额头上亲一下。 接着,天和把杯里的酒连着冰块,一起泼在二哥脸上,起身走了,剩下天岳狼狈不堪地坐着,抹了把脸上的酒,无奈一笑。 房内亮着温暖的阅读灯光,关越一身睡衣,靠在床头,戴了副Google眼镜,低头看iPad上的资料,iPad上一行行字不停地往上滚,眼镜上闪烁着字体与分析内容。 天和躺上床去,关越便按掉,摘下眼镜,放好东西,侧头看天和,注视他睡衣下的锁骨。 天和:“怎么办?” 天和实在不知道得怎么和二哥相处了。 关越:“你决定。” 天和无奈道:“我就是决定不了,你是怎么想的?” 关越:“我现在满脑子只想做爱,想不了别的。” 天和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关越便翻过身,压在天和身上。 “说好的怕我疼呢?!”天和怎么感觉这两天每天都很累,但一被关越抱住,便不想挣扎了。 翌日,大巴开往旅游景点。 “关总怎么没来?”同事议论纷纷。 梅西说:“他们今天有事,待会儿就来了!” 别墅门口。 闻天岳本以为天和会让他跟着公司的旅游团,一起团建,结束了再高高兴兴、不计前嫌地回家去,孰料天和看上去却仿佛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早上起来,闻天岳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外,天和却上了车,朝闻天岳说:“我走了,后会有期,照顾好自己。” 闻天岳顿时傻了,车开走后,闻天岳才反应过来,追着车跑了出去。 “别回家了!”天和探出头,朝二哥喊道,“不会有人给你开门的!我们已经报警了!全中国都在通缉你!” 环湖公路上,天和开车,闻天岳跟在越野车后追得气喘吁吁。 闻天岳:“天和!” 天和看了眼倒后镜,闻天岳说:“哎!哎!弟弟!你就不管我了?” 天和慢悠悠地开着,闻天岳追了上来,天和又一脚油门,把越野车开走了。 闻天岳终于意识到弟弟在耍他,放慢了脚步,拖着行李箱上前,说:“宝宝,我知道你……” 天和打开越野车后备箱门,把二哥的行李提了上去。闻天岳松了口气,说:“其实我很想你,可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与关越……” 天和拿出一根绳子。 闻天岳:“……” 五分钟后,闻天岳两手被捆着,被绳子拖着,跟在越野车后面跑。 山腰上停着另一辆车,关越与江子蹇、佟凯远远看着。 “太狠了,”佟凯嘴角抽搐,“千万不能惹他。” 江子蹇:“……” 天和把越野车慢慢地开了五公里,闻天岳喘着气,停了下来。 天和做了个请的动作,解开绳子,让二哥上车,另一辆车停下,关越过来开车。 闻天岳预感到大事不妙,说:“接下来去哪儿?” 一个小时后,内维斯峡谷。 工作人员在闻天岳身上系好绳子。 闻天岳:“蹦极其实还……还好,是不是哥哥蹦完,你就不生气了?” 天和把二哥一推,闻天岳大喊一声,直坠下去。 “绳子那一头系了吗……” 正午。 闻天岳:“你好歹让我吃个午饭……” 天和:“再蹦两次以后就开饭,现在怒气值降到40%了。” 关越、佟凯、江子蹇坐在一旁,佟凯与江子蹇颇有点瑟瑟发抖,天和面无表情,又把二哥推了下去。 午饭后,闻天岳想了想,看天和,问:“宝宝的怒气槽现在剩多少了?归零了吗?” 下午茶时间,飞机舱门拉开,狂风吹来,闻天岳被绑在女教练身上。 “照顾好他!”天和朝教练喊道。 教练比了个“OK”,闻天岳又一声狂喊,教练带着闻天岳跳了出去。 十二次蹦极、七次跳伞后,天和的怒气值终于彻底归零,闻天岳也终于吐了。 当天晚上。 “闻总好!” “闻总!”梅西惊叹道,“您居然回来了!您怎么了?” 总助说:“天啊!闻总!这些日子里您经历了什么?脸色怎么这么糟?!生病了吗?” 闻天岳和Epeus的员工握手,慌忙摆手,又冲到厕所去干呕了一阵。 “他怀孕了,”天和认真地说,“所以有点难受。” 众人:“……” 接下来,闻天岳如愿以偿地加入了公司团建。 “你怎么知道他就在皇后镇?” 离开惠灵顿那天,天和忽然想起来了,朝关越问。又疑惑地望向机场的闻天岳,闻天岳瞄准了廖珊,与廖珊相谈正欢。 关越:“梅西告诉我,Epeus的前副总,那个赌棍也许有他的消息。” 天和想起来了,二哥一直以来最相信的,就是Epeus的前副总,跑路以后说不定两人还保持着联系。 “然后你去找他了?”天和说。 关越:“那名副总现在在青松投的一家创业公司当运营总监,该公司老板我认识,让人带他去喝酒,灌醉以后就说出来了。” 天和“嗯”了声,关越又道:“天岳快没钱了,正四处找人借钱。从华盛顿离开后,就决定来新西兰,因为你家的度假村在这儿。梅西说过,以前天岳带他来皇后镇考察时,认识了一家西班牙酒庄的老板。我就猜他不去度假村,迟早也会去酒庄。” 天和:“你该提前告诉我的。” 关越拖着行李箱过了安检,说:“万一没逮住呢?只会害你失望。” 普罗在关越的耳机里说:“非常完美的回答,他现在应该相信了。” 天和:“可我注意到,你最近经常戴着耳机?” 关越牵着天和的手,想了想,把耳机摘下来,递给他。 天和接过耳机,却没有戴上,怀疑地看着关越。 “告诉我,你没有骗我,”天和说,“否则我一定会生气的。” 关越:“?” 关越有点莫名其妙,说:“骗你什么?为什么要骗你?” 双方安静数秒,天和笑了笑,把耳机还给关越,继续往前走。关越短暂地犹豫了一秒钟,忽然说:“宝宝。” 天和转过头,看见关越的眼神,刹那久久说不出话来。 普罗:“关越,你违背了对我的承诺。” 天和接过耳机,一手不住发抖,戴在耳朵上。 “普罗?”天和颤声道。 耳机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天和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关越,关越马上彬彬有礼地摊手。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关越道。 霎时间,整个候机大厅响起交响乐,轰然震荡,所有行人同时驻足。 Libiamo轰鸣的乐声如同狂风暴雨席卷而来,继而乐声一停,万籁俱寂中,帕瓦罗蒂浑厚的声音响起—— 天和环顾四周,机场穹顶下空空荡荡,身周LED屏幕绽放出绚烂旋转的花朵,四面八方所有的LED墙现出群山与大海——日出绽放耀眼光芒,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抹香鲸跃出,划出一道弧线。 从安检到候机大楼、免税店里,LED屏逐一开启。隐形的魔术师就这么悄然无声地降临,犹如上帝之手,一抹过之处,机场中所有的绿叶,都在音乐声中发出震颤。 “普罗!”天和愤怒地吼道,“你这混账!” 紧接着,潮水般的歌声分出声部,集中环绕着天和,将天和的精神意识带向了宏大的世界……从群山峰峦到怒涛之巅;从飓风到闪电;从此岸到彼岸;从大雪纷飞到繁花绽放—— 从所在之处,直抵世界尽头。 音乐一收,普罗的声音响彻机场。 “看到你快乐,我也很快乐,亲爱的天和。” ——Second movement·End—— 第51章 一个礼拜前,Epeus总裁办公室。 “你好,关越。” 关越:“……” 关越马上起身,正要推门出去叫天和时,普罗在他身后道:“我想与你单独聊聊,关于天和。” 关越回头,眉头深锁,望向屏幕。 普罗:“请坐,关越,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想,‘这见鬼的家伙,你差点害死我了’。” 关越只得坐下,正要开口时,普罗又说:“接着,你开始思考‘要么索性让它彻底消失在世界上?不,行不通,宝宝一定会很难过,必须想个办法,威胁这个不听话的AI,让它听话一点。’。” 关越:“…………” 普罗:“看吧,我对你的猜测非常……不,关越,你要做什么?请稍等,哦这不是个好主意……” 关越掏出手机,开始给加拿大那边的服务器管理方发消息,要求那边把整个机房一起断电,等待他的命令才进行重启。普罗马上改口道:“作为整个Epeus的衣食父母,你这么做显然过于冲动了。” 关越打完了字,手指捏着手机,按了下“发送”,把那条消息发了出去。 普罗:“请你把消息撤回,关越……” 关越刚发出去,便按了撤回,玩味地盯着电脑屏幕。 普罗:“啊,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 关越又把消息重发出去,普罗马上道:“这不好玩,关越,我是来向你提供帮助的,失去我之后,天和不会放过你的。” 关越:“他不会知道的。” 普罗:“这远非你的本意,快把消息撤回,管理员会……” 关越把消息最后撤回。 普罗:“我觉得我们需要心平气和地谈一下。” 关越:“没有这个必要。” 普罗:“……” 关越:“从现在开始,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不是天和,不需要任何人的任何意见与建议,更不需要一个多嘴的人工智能助理,否则我随时会将服务器断电。” 普罗:“这个行为明显……” 关越:“给你三秒考虑,三、二。” 普罗:“同意。” 关越:“很好。” 普罗:“但我们不能否认,我是陪伴着你一起长大的,我们的情谊就像兄弟一般,在大概率上,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 关越:“如果是这样,你应该能猜到,把你断电是大概率的,不是说着玩的。” 普罗:“呃,确实如此,我更希望你能把我当作兄弟手足,毕竟我有许多忠告想提供给你,尤其有关天和的部分。” “查一下闻天岳的下落,”关越将手机接上控制系统,“我找他很久了。除此之外,在感情生活上不需要任何人来为我出谋划策。” 普罗:“我想关于天岳的下落,你已经心中有数了,不过也许我可以为你监控一下新西兰皇后镇的几家酒吧,通过街角摄像头……” 关越沉默不语,普罗开始在办公室里投射出新西兰的地图,关越正要动手缩放,普罗却已经提前为他放大了位置。 普罗:“有关你最近孜孜不倦地寻找闻天岳的下落,显然……” 关越:“Shut up.” 普罗:“我正在为你通过皇后镇的街区摄像头确定天岳是否在新西兰,建议你从东向西搜索,趁着这个时间,不如我们谈一谈天和……” 关越拿起遥控器,把房间里静音,摘了耳机,开始端详地图上的定位点。普罗将地图拉到最左边,关越拉到中间放大,刚一放大,普罗又拉到最左边去,关越停下动作,拿起手机开始拨打加拿大的电话。 普罗马上不再参与操作了,关越便没把电话拨出去,看着屏幕,分析上面的酒吧地点。 耳机不断闪烁,关越便拾起来戴上,普罗说:“这不是科学的检索方式。” 关越放大酒吧街几个画面,普罗便将经过的行人摄像画面,以多倍速快进,关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普罗:“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谓的‘直觉’,恕我直言,‘直觉’的存在,一直是反常识的……” 关越:“普罗米修斯,我有一事相求。”说着手指缩放,把六个画面窗口一起推走,将其中一个画面拉到最大。 普罗:“荣幸之至。” 关越:“以后千万不要在外头说你是通过对我采样升级成的人工智能否则熟人们会认为我的智商和你一样低只有四十五。” 话音落,关越放大了画面,画面正中央,是一个穿着运动服、戴着兜帽、推开酒窖门的男人,镜头框落在侧脸上,五官特征分析:闻天岳。 关越穿上外套,起身离开了办公室,下去与天和等人开会。 “我现在发现失去了我以后,天和似乎一蹶不振……” 关越在会议室里戴着耳机,低头看iPad上的世界地图,随时注意着天和的表情。普罗又在耳机里说:“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离开的原因,提前告别,让他有点心理准备,总是好的……” “五亿!” “八亿!” 普罗:“哦,关越,我建议你不要在这个时候……” 关越:“二十亿。” “挺住!财务长,镇定点!” 普罗:“这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关越一瞥天和,见天和从手机里抬头,左看看右看看的表情,便知道他被这夸张的会议逗笑了。 江子蹇:“三十亿!” 佟凯:“五十亿!” 关越眼角余光一瞥天和,见他一脸崩溃,便又开口逗了他一句。 关越:“五十五亿。” 普罗:“这是你的全部身家,关越。” 天和笑得靠在沙发上,大喊道:“吴舜!” 关越于是也笑了笑,低头继续看他的地图。 傍晚,关越将天和送到家门口,天和下车走了。 关越注视天和进门,在驾驶座上沉默片刻,普罗的声音在车载扩音器里说:“他没有邀请你去他家用晚饭,我想你现在心情一定很糟。” 关越放了首贝多芬的《月光》,在钢琴曲声里开着车,汇入这座城市晚霞下的车水马龙中,开回天和的旧家里去,脱了外套,坐在那老房子楼下的小面馆里点了碗面吃,吃完付账,礼貌点头,上楼,普罗把家里的灯全打开。 晚饭后,关越打开阅读器,一边看新闻与专业材料,一边坐在客厅里,手上拼着航模。 普罗:“我想我们可以谈谈天和了。” 关越:“少废话,我的老婆我自己追,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扔到楼下的面摊锅里去。” 普罗:“看来你对人类的雄性尊严看得很重。” 关越不时抬眼看阅读器,拼着航模,没有半点搭理普罗的意思。 普罗:“我通过严密的逻辑思考,大致还原了你找到天岳的整个过程,相信你通过对天岳的了解,使用了排除法,在皇后镇中心区的酒吧里……” 关越把普罗静音了,拼了两个小时航模,打开手机,听梅西汇报财务进出项。梅西在电话那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关越只沉默地听着,梅西突然问一句:“老板?” “在听。”关越不耐烦地说。 梅西赶紧又开始啰啰嗦嗦地谈事,谈完以后,关越拿了手机,往上翻这几天里,与天和的聊天消息,重新看了一次他们最近的对话。 自从今早普罗离开后,天和就没有给关越再发任何消息,关越寻思良久,打了两个字“睡了?”发过去,起身去洗澡。 热水水汽氤氲,隆冬时节,关越匀称的身材、冷漠的侧脸映在浴室雾蒙蒙的镜子里,光脚站在地上,水流从他的肩膀顺着骏马般的肌肉线条淌下。浴室里放着音乐,忽然手机特别提示声响了下。 天和的消息来了:【没。】 关越停掉热水,顺手扯了条毛巾擦了下头,就这么走出浴室,拿着手机,赤身裸体地坐在床上,给天和回消息。 普罗在房间音响里说:“当心感冒。” 关越打了几行字删了,又打几行字再删,最后发了个表情。 普罗同情地说:“哦,看来你的内心相当挣扎。” 关越:“Shut up.” 关越打开衣柜,换了身衣服,穿了件风衣,戴上他的积家约会系列手表,站在镜前扣上内衬外套扣子,稍稍抬头,端详自己一眼。 普罗:“已经很晚了,外面还在下雪,你想去哪里?” 关越拿了车钥匙出门了,普罗在耳机里说:“我不记得你今天约了人晚上谈事情。” 奥迪R8绕了个圈,停在天和家门外,大铁门自动打开,关越却没有开进去,摇下车窗,把路上买的芝士奶盖茶交给天和家门口的保安。 保安拿着茶与吸管,自然知道是给谁的,在车外躬身道:“关总您请稍等,天和好像还没睡呢,我问下方姨,您进来坐坐?” 关越:“不用,顺路。” 话音落,关越打方向盘,把车开走了。 普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关越:“不为什么。” 普罗:“天和现在一定很希望你进去陪伴他……” 关越:“断电。” 普罗:“我们换个话题吧,你完全可以在新西兰的时候顺便……” 关越把普罗强行关了声音。 “小天?”方姨拿着饮料进去,说,“关越给你买了饮料过来。” “又应酬了?”天和一脸无聊地说,“这个点才回去。”说着插上吸管,喝了点热饮,看了眼,手机上关越来了消息,又是“垂眼微笑.jpg”。天和疲惫地吁了口气,继续看他的破解进度。 关越回到家,换回睡衣,躺在沙发上,打开投影,里面有许多VCR录像视频,关越随手翻了翻,选了部电影开始看,看见手机上的消息。天和回了句:【我睡了,晚安。】 关越看了会儿,没再回复天和,却在睡觉前仍不时注意手机动向,直到深夜一点,天和应该是真的睡了,关越便关掉了电影,进房去睡觉。 普罗:“我记得你们以前小时候,曾经也睡在这张床上。” 关越将普罗闭麦,熄灯,入睡。 翌日早上,天和来了公司,廖珊、冯嵩等人带着各自招来的程序员,与吴舜、天和开会。关越坐在一楼大厅,与佟凯处理公司各项文件。 普罗:“需要我帮你做一下批注么?” 关越的速度比普罗还快,答道:“没有这个必要。” 佟凯:“?” 关越指指耳机示意佟凯,佟凯说:“你也有人工智能助手?” 关越随手扔给佟凯一份表单,佟凯打了勾圈出几项内容扔回来给关越,关越看了眼便将它归档,顺手在电脑上对应地方做了个标记。 普罗:“你不应该抗拒我的帮助,我可以节省你大量的时间,这样你下午就可以陪天和了。” 关越:“唔。” 佟凯:“嗯?” 关越又沉默了,时不时一瞥会议室里听程序员们说话的天和,表情有点走神,佟凯“喂”了一声,又把文件扔了过来。关越正要继续办公,普罗又说:“我建议你到二楼去办公,可以排除干扰。” 佟凯也有点心不在焉的,一边与关越对文件条款,一边转头看落地玻璃窗外,江子蹇正在挪一个打印机,躬身要把它拿起来,佟凯有点想起身去帮忙,关越把文件扔回来,差点扔在佟凯脸上。 普罗:“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么?” 关越:“有。” 普罗:“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呢?” 关越开始给合同签字,扔给佟凯,佟凯挨个盖公章。 关越:“Shut up.” 普罗:“……” “我帮你把下午的工作全部归档、批注结束。”普罗说,“你看,我还是可以帮上忙的,如果你给我配一只机械手,我还可以替你完成所有的合同签名。” 关越看了眼普罗帮他做的工作,评价道:“差强人意。” 佟凯:“哟,全弄完了?今天吃啥春药了?一下这么亢奋。” 普罗:“好了,现在你可以陪天和了。” 关越又看了眼会议室,订了午饭,会议室里,天和也注意到他老往里头看了。于是关越开手机给会议室里的人订餐,午饭送来后,天和朝会议室外看,关越却拿起外套,起身与佟凯一起走了。 长风路的一家私人定制珠宝店里。 佟凯:“你早说一声,让南非给你做一枚送过来。” 关越没说话,与佟凯坐在柜台前看钻石,店长亲自过来,打开一个匣子,里面全是各种切工的大钻石,说:“关先生,这些就是您上次订的。” 佟凯拿起一颗,对着灯光看了眼,一排三十六枚钻石,净度都相当高,大小不一,在三到五克拉之间。佟凯说:“太大的不好看,这个大小的差不多了。” 关越翻了翻本子上的戒托,对照手机上记的指围尺码,有点焦虑。佟凯开始拿着钻石打弹子玩,五六枚钻石在柜台面上滚来滚去,关越随手用本子扫到一旁去,让佟凯别来烦。 普罗:“3号戒托我想天和会喜欢。” 佟凯看了眼,说:“3号这个还不错。” 关越看了一会儿,手指点点另一个6号戒托,上面是条展翅盘踞、爪握中间钻石的西方龙,那条龙犹如朝着众神,以爪子奉出一生的财宝。 普罗道:“真是太俗气了,我打赌他一定不会喜欢。” 关越点头表示感谢,然后选了6号戒托。 又一天后,加急打造的求婚戒到手了,关越在跑步机上跑得满身大汗,将T恤一脱,扔在一旁,取出戒指,在次卧里,侧对着穿衣镜,单膝跪地。 “Aqui te amo.” “Aqui……”关越穿着运动鞋,侧头看穿衣镜里短裤赤膊的自己,那模样实在太傻了。 普罗:“想听听我的建议么?我觉得……” 关越拿着戒指盒,比画数下,而后起身离开。 五分钟后,关越再出现在穿衣镜前时,已换了西服白衬衣皮鞋,单膝跪下,认真地说:“宝宝。” “我……我爱你……” “我……我……” 普罗:“我现在认为,很大概率不会成功。” 关越没有搭理普罗,朝着眼前那并不存在的对象,打开戒指盒,巨龙爪里握着一枚六克拉钻石,筹备着要如何送到求婚目标面前。 普罗:“只要天和愿意,我想他总会自觉戴上你给过他的那枚戒指,如果不愿意,无论换成什么材质的戒指,结果也是一样的。这是个逻辑问题,并非情感问题。” 关越随手把戒指盒与戒指,一起扔进了抽屉里,疲惫地躺在沙发上。 普罗:“你俩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沟通过,为什么不主动找他聊聊呢?” 关越拿起手机,看天和的聊天记录,把前几天里,两人毫无信息含量的对话内容又翻了次。 普罗:“你现在一定在想,若不是自尊心作祟,天和一成年,就朝他求婚结婚,现在就没这种烦恼了。” 关越起身去洗澡,出来以后看见江子蹇发的朋友圈照片,上面是两人在外头吃饭,江子蹇对着天和拍了张,天和眼里带着疑惑,用叉子挑起意大利面。 普罗:“不得不说,子蹇的拍照技术还是很不错的,他不像你,总是不敢拿起相机或手机抓拍。” 关越将天和的照片从江子蹇朋友圈里拖出来,设成自己的手机屏保与背景画面。 普罗:“恕我直言,这样会被其他人看见的。” 关越看了会儿照片上的天和,烦躁不安地起来,又去换衣服。 普罗:“看来你确实很无聊,我们可以谈谈吗?” 关越拿了车钥匙出门,开到闻家大门外,车进铁门,停在大门口,想了想,正要按门铃,方姨却过来开了门。 关越眉头一扬,方姨说:“今天睡得很早。” 关越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方姨说:“进来喝点东西?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关越沉吟片刻,进了天和家,方姨给关越一杯奶茶,关越自己往里头调了几毫升的轩尼诗,在吧台里拿出调味瓶,撒上肉桂粉。 普罗:“你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关越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奶茶。方姨过来,说:“小关,我去睡啦。” 关越点点头,方姨说:“你随意。” 万籁俱寂,窗外下着小雪,餐厅吧台前亮着温暖的黄色灯光。 天和在二楼睡熟了,关越自顾自在餐厅喝着奶茶,拿着手机,连上自己的私人家用服务器,从服务器上,下载了视频,导出到手机,解锁。将手机横着,侧过来,点播放,边喝奶茶边看好几年前的视频。 鹦鹉睡了,鳄龟在冬眠,小蓝猫过来,在关越脚背上蹭了几下,关越便一手握着它,把它抱了起来,放在面前,与它一起看视频。 “呀!它终于吃了!它没死!”天和在视频中高兴地喊道,转头望向拿着便携摄像机的关越,继而又专注地给小鳄龟喂肉。 关越安静地看着视频,那是好几年前,他给天和陆陆续续拍的,蓝猫疑惑地看着,而后关越倒退回去,开始播放另一段记录,上面是天和把蓝猫顶在头上,随着音乐,在伦敦家里的客厅中跳舞。 关越笑了起来,蓝猫轻轻地“喵”了一声,关越便以两根手指轻轻地撮了撮它的脑袋。 关越拇指滑了下,换了另一个视频,视频中,关越从背后搂着天和,紧紧地抱着他,两人在被子外露出肩膀与手臂,天和露出了锁骨,蜷在床上,带着难堪的表情,关越脸色微红,一手抱着天和,另一手举着手机,为两人的这一过程录像。 “哥哥……别、别录……”天和呻吟道,紧紧抓住床单,关越却腾出一手,与他十指交扣。天和把脸埋在枕头上,镜头一直在晃,没有对话,只有两人低低的喘息声。 关越把视频关了,坐在桌前,实在有点受不了,望向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把奶茶喝完,片刻后起身,带着蓝猫,轻轻地上了二楼,到得天和房外。 关越把蓝猫放在天和卧室门前,示意蓝猫上前去。 蓝猫:“?” 关越做了个口型,示意蓝猫去,上去挠门。 普罗:“恕我直言,关越,你在要求交配这一事务的技巧上,明显有点笨拙。” 关越高大的身影站着,耐心地朝蓝猫示意挠门的动作,但那傻蓝猫只是蹲坐着。 普罗:“为什么不亲自去敲门呢?你完全可以敲门。” 关越在门外站了将近十分钟,起身,下楼,穿外套,走了。 “我想和你聊聊,关于天和。”普罗又说。 “聊。”关越的耐心终于到极限了,说,“想聊什么?” 普罗:“呃……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后,我想我也许需要修改一下某些想法。” 关越没有搭理普罗,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翻出又一个视频。 上面是在伦敦时,关越躺在沙发上,天和拿着便携摄像机过来,朝他怀里躺,侧过脸,在镜头前不停亲他。关越被吻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把摄像机从天和手里接过来,放在茶几上,抱着天和,翻了个身,把他压在沙发上。 关越把手机放到一旁,朝着房里的空气做了个“请”的动作。 普罗:“唔,我想说,也许随着Andy的丧心病狂的报复行为,接下来,我会主动将自己格式化。” 关越严肃地说:“我很遗憾。” 普罗:“到时候天和也许会很难过,不过我相信你会陪伴着他。” 关越:“然后?” 普罗:“所以,这就相当于我死了。” 关越礼貌道:“也许。” 普罗:“好的。” 关越:“你喜欢什么款式的花圈?” 普罗:“起初,我只想知道,在我的有生之年里,是否还能看见你们重新在一起。现在看来,这是大概率的,所以我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确认的了。” 关越:“唔。” 关越熄灯,一室黑暗,普罗在黑暗里说:“我很好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希望与他重归于好?” 关越在黑暗里答道:“我以为有人自称‘对我的了解是惊人的’,想来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普罗:“好吧,我承认,比起从前的你来说,现在的你已经完全超出我的意料了。” 关越闭上双眼,不再回答普罗。 “一把刀的刀锋,很难越过。所以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 “出自毛姆《刀锋》,后会有期。” “求婚的事别忘了!” “记得!一定给你个惊喜!” 办公室外,天和的声音渐远,关越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后,终于红了眼眶,短短的一年里,他从未敢细想整个经过,仿佛总在催眠着自己——这一切从未发生。在某个地方,那个人始终等待着他,所谓“分手”不过是一场时间更长更久远的异地。 久远得就在他甚至以为自己已完全忘了自己是谁时,就在当下,所有的情绪,就这么天崩地裂地涌了出来。 暴雨倾盆,哗啦啦地打在这座纸醉金迷城市的玻璃房顶上,犹如齐天奏响《费加罗婚礼》的乐曲,所有喧嚣逐渐远离。 关越撑起一把黑色雨伞,仿佛一步便离开了曼哈顿,回到伦敦的街头,四周五颜六色的霓虹,在这世界的乐曲里闪烁。车灯旋转,温柔聚合,再分开,他在廊前抬头看雨,终于等到了天和从暴雨中走了出来,走过长街。 关越低头看表,匆匆追了上去。 雨水又如幕布般神奇地被拉开,于乐声里,唰地扯向天际,现出灿烂银河,他们倚在楼顶露台前,手持葡萄酒,望向这华灯初上的夜景。 “家里要求我,在明年春天前结婚。”关越沉声说。 天和:“哦?有什么能帮你的?”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关越从兜里取出戒指,手指拈着,呈到天和面前。 露台大门洞开,形形色色,男男女女涌了出来,关越还未来得及将戒指戴在天和手上,他们便被这喧哗的人群所冲散——曼哈顿、伦敦、上海、香港,修身贴服的西服革履,闪闪发光的钻表,叩地有声的高跟鞋与暗色调的唇红,千篇一律的面孔,千篇一律的表情,来来去去,让他们尚未牵在一起的手随之分开。 漫天焰火升起,照亮长夜,他在人潮中焦急地寻找天和的身影,他是他的唯一、他的整个世界。 钢琴曲响起,直到某一朵焰火绽放,关越终于看见了他的身影,霎时间焰火化作细雪纷纷扬扬飘落,天和终于朝他走来,牵起他的手,在急促的琴键声里,带着他开始奔跑。 关越加快了脚步,在铺满白雪的路上,与他一同狂奔,到得那个熟悉的宅邸里,天和转身,抱住关越,让他埋头在自己肩上。关越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天和抬头,一个响指,顿时春暖花开,晦暗天空下的鹅毛大雪尽数化作温柔的花瓣,一刹那四下飞扬。 天和拉着关越的手,与他一起躺上床去,那张古老的红木大床,于是化作一艘船,在生与死的河流上一路慢慢地漂着。 小船从浪里到浪峰,再在排山倒海的水流中坠下,关越便张开手臂,让天和滑到自己怀里。直到风平浪静时,小船终于慢慢靠岸,关越快步先下船,单膝跪地,站在岸边,抬起一手,十分紧张,甚至不敢看船上的那人。 终于,天和走了下来,将手放在了关越的掌心。 关越马上起身,跳起探戈舞步,一手搂住天和的腰,转身,快步走进花园里。 天和与关越错身而过,关越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天和拿起铅笔,在关越手背上轻轻一敲。他们彼此转过身,天和的后颈上,却多了一把利刃——握在Andy手中,正要刺出的利刃。 关越顿时将天和拉到怀里,右手抱着他,左手持剑,与Andy开始以花剑格斗,逼退了Andy,将他逼到花园外去。天和环顾四周,四面八方墙壁升起,现出巨大的玻璃花房。 夜幕降临,满地闪闪发光的金币,天际现出一轮满月,照耀着人间,照耀着世界的梦、人间的梦,照耀着关越那温柔的梦。 最后,关越睡熟了,他侧过身,压着被子,就像每个晚上抱着他的天和,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梦话。 “每一天。” “为你们找回闻天岳的下落,我想这算得上是有始有终。” 巴士上,普罗在耳机里又开始解释:“不过我认为他不会有协助你的任何可能。” 关越今天起得很早,精神也很好,一脸冷漠地坐在旅行巴士上,手里随意地玩着墨镜,将墨镜搭在食指上,让它保持平衡,随着巴士转弯,玩杂耍般调整姿势。 普罗:“根据我的推断,未来的发展,大概率将是服务器被清空,你缺乏与Andy竞争的资本,当然我更不赞成把我彻底公布,那只是安慰天和的说法……我想你比我更明白那句话,残忍地推开,不如心平气和地转身离去。” 关越:“嗯。” 普罗:“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关越:“?” 普罗:“无论我为你提供什么建议,你都一定会反着来。” 关越:“唔。” 普罗:“比方说我不止一次地建议你不要与Andy缠斗,避其锋芒,否则你有大概率会倾家荡产,我只希望天和与你幸福地在一起,这一生能安居乐业,与你互相扶持。” 关越:“还有什么建议?一次说完。” 普罗:“我建议你不要带天和去皇后镇跳伞,有大概率他不会答应你。” 大巴转过喷水池,开到天和家门前。 关越左手手指拈着墨镜,轻轻一抖抖开,戴上,整理西服外套,下车,走到天和家大门外,按了天和家的门铃。 “谢谢你的建议。”关越礼貌地说。 ——Rondo·End—— 第52章 中国,年廿六,机场。 闻天岳拖着行李箱,与天和、关越一起出了机场:“关总,有兴趣来我们家倒插门么?” 天和一听二哥这么说就知道要坏事了。 关越:“我能养起自己老婆,后会有期。” 天和一指远处,看着闻天岳,闻天岳只得走开。 关越眉头一扬,看看远处天岳,再看天和,意思是你想带他回家? “他是我哥,”天和朝关越说,“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是我的二哥,你不让他回家,他还能去哪儿?” 关越没有回答,只在机场安静地站着,望向远处,闻天岳正在自动售卖机前买饮料,员工们已经各自散了。 普罗:“我有一个建议……” “不需要。”天和冷淡地说,“回家还得找你算账呢!” 关越想了想:“我先回避下,你们是一家人。” 天和:“又要逼我做选择题了?” 关越:“我以为你早就选过。” 普罗:“关越希望,在闻家,自己的地位是主人,而不是客人。” 天和:“他是我的家人,关越。” 关越想了想,答道:“你也不想和我爸妈一起生活。” 天和:“这不一样,我完全愿意把你爷爷接到我家里来,只要他不嫌弃。” 关越沉默了,没有说什么“可我爷爷不会讽刺你倒插门”之类的,最后说:“总之,我不习惯与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天和:“那就算了吧。” 普罗在天和耳机里说:“事实上我觉得‘倒插门’体现了一种弱者的挑衅,如果你真的为此发怒,实在有违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为什么不……哦抱歉,天和,跑错边了,我去关越的耳机里说。” 天和:“普罗!” 关越:“普罗,麻烦你帮我租一套房子。” 普罗:“不停地在两个耳机里切换,让我觉得很分裂。” 关越:“算了,我自己租。” 关越拖着行李,走出机场,开始叫车。 闻天岳拿着两瓶饮料,递给弟弟一瓶,天和看了他一眼,接过。普罗在耳机里说:“关越打算先租好房,或是买好房,再让你过去与他一起生活,在这点上,我建议你使用一点缓兵之计,先把关越骗过去。剩下的完全可以慢慢想办法,通过吹枕头风的方式……” “普罗我求求你不要一回来就这么啰嗦,”天和道,“每次你这些稀奇古怪的用词,简直把我的智商拉低了不止一个档次。” 天和走上前去,来到关越身后。 “他想要的,只是你的一个表态。”普罗说。 “好的,我知道了,我们走吧。”天和最后说。 关越沉默地看着天和。 天和:“交给我处理,OK?” 关越沉吟数秒,跟着天和转身,天和示意闻天岳过来,三人上了闻家在机场外等着的车。 一路上,天和瞥见关越在手机上查找租房与售房信息。 车在老房子楼下停了下来,天和拿了闻天岳的行李,进电梯。 闻天岳:“???” 开门,天和看见客厅里放着一艘拼接出一大半的航母,想起来了,心道这家伙居然还拼了这么多? “钥匙呢?”天和朝关越说。 三人在客厅里站着,关越明白过来,把钥匙扔给天和。 “这段时间里,你给我老老实实地住在这里,”天和朝二哥说,“哪里都不许去,反省你的错误。是你自己放弃了名下的所有财产,不过我想,大哥不会介意你住他的房子。” 闻天岳:“这……好吧,回忆一下我们一家人曾经的生活,也并无不可,只是天和,你……好歹让我回去朝方姨打个招呼?” 天和:“我在这里住了三个月,所以你得住满……” 闻天岳:“行,我也回来体验一下,到四月份,对吧?” 天和诚恳道:“……住满三十年。” 闻天岳:“你太残忍了!弟弟!你不能这样!” 天和面无表情道:“现在闻家是我当家。” 关越把钥匙扔给闻天岳,说:“你如果碰坏了我的航模,就要出去租房住了,请务必谨言慎行。” 闻天岳还有点不死心:“关越!你这个狐狸精!你挑拨我们兄弟关系!” 关越跟在天和身后,抱着纸箱出去。 闻天岳:“行!关越!你要怎么样才让我回家?” 关越等电梯时侧身,彬彬有礼地朝闻天岳说: “我惧内,大家互相理解一下。” 闻天岳:“……” 劳斯莱斯停在大宏路外,佟凯与江子蹇都没有说话。 “去……我家坐坐?”佟凯朝江子蹇说。 江子蹇:“……” 佟凯:“?” 江子蹇:“过一条马路就是我家。” 两人面面相觑,佟凯家与江子蹇家都在别墅区,中间只隔着一间无人打理的独栋,以及一条景观溪。 “住这么近,”佟凯忽然觉得好笑,“算邻居了吧?居然一次也没碰上。” 江子蹇:“是啊……嗯,命运的安排吧。” 佟凯大方地说:“所以呢?考虑得怎么样?” 江子蹇一脸不爽,看着佟凯,佟凯居然伸手去摸摸江子蹇的头,说:“哥哥会好好疼爱你的。” 江子蹇:“!!!” “滚!”江子蹇抓狂地说,“快给我下车!” 车门打开,佟凯被一脚踹了下来,追在后面跑了几步,怒道:“我的行李!” 一个行李箱被扔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两圈,佟凯说:“上班那天你给我等着!” 江子蹇的车开走了,佟凯在大铁门外按了下门铃。 “谁啊?” “我!”佟凯怒道,“你家少爷!” 宾利停在东方公寓大厦门口,天和低头看手上加了钻石的戒指,不说话。 关越顿时就有点坐立不安。 天和茫然地看着关越,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不是要回家吗?” 关越:“记仇的小孩。” 天和这才没好气地说:“小刘,走吧。” 闻府挂上了新年的灯笼,大铁门外,“闻”的木牌挪到一旁,原本位置被加上了一个崭新的“关”,油漆还没全干。 这世上没有人比天和更了解关越了,哪怕普罗也不一定完全知道关越的心事。根据天和的判断,关越肯定喜欢这一套,这家伙内心深处,早已习惯了封建大家庭的风格,就凭他每次来闻家住,动辄将自己当成一家之主,早上淡定喝咖啡看报纸,自觉当“老爷”,这么准备一番,关越铁定满意。 关越的诉求非常简单,首先,生活之处是他的领地。其次,天和是他的人。一个家里自然不能有两个男主人。闻天岳进了家门后,理所当然的,他还是一家之主,而关越的身份,只能是这个家的客人。 只要闻天岳稍微冷嘲热讽几句,以关越的脾气,绝对没三天就要收拾东西走人了。 关越看着那木牌,再看天和,天和根本懒得正眼看他。 “把牌子摘了吧,”天和冷淡地说,“反正也不会有人领情。” 那牌子是在新西兰上飞机前,天和就让方姨去准备的,打算回来以后,就与关越在一起生活了,没想到刚落地,两人就因为闻天岳的事吵了起来。 “回来啦。”方姨笑着说,“温泉水准备好了。” 关越点点头,一切都如此自然,天和的家里从十岁那年开始,就再也没有变过,寒暑假回国时关越都直接住进天和家里。这个家对关越来说,反而比太原更熟悉些。 天和回家后就一直黑着脸,关越伸手过来抱天和,天和只不想理他,关越挪过来,坐到天和身边,抱着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身上。 “干吗?狐狸精!”天和推开关越的头,恨恨地伸手去扳他,关越也不动,任凭他握着,说:“十秒之内你一只手就握不住了。和门口的乌木牌子比起来,你觉得哪个莫氏硬度高一点?” 天和:“……” 关越正色道:“现在最好让我克制住自己,否则被家里人看见了可不好。” 天和只得放弃,已经握不住了。关越起身,背朝天和,开冷水冲了一会儿,裸露的雄躯看得天和有点头晕。 “什么感觉?”天和说。 水声停,关越躬身,伸手把天和拉上来,用浴袍裹着他,给他擦了下,答道: “家的感觉。” 天和心想,好的,接下来不要怪我无情、我冷酷、我无理取闹了。我无法同时让你俩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不代表世界上没有其他人拥有这个能力。 关越吹了声口哨,离开后,天和回到书房,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翌日,天和请来理财顾问,关越看完了闻家所有的资料,天和重签了一次委托书,交给关越进行管理。关越对银行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对闻家的资产分配比例做了细微的调整,又追加进去一笔钱,用自己与天和的名字,设立了一个联名基金。 “家族信托可以再成立一个。”关越说,“房地产投资没必要这么多,卖掉点,房产税快开始全面征收了。” 天和说:“你决定吧,看了我就头疼,之前确实想卖掉点房子。” 同时关越还在闻家的两个慈善基金里,各加投了两千万,换取49%的股份。送完春节的礼物后,又与白律师聊了几句。 “婚姻问题这个确实在目前国内环境,是不太被承认的。”白律师说,“不过越和与Epeus将会做一部分股份置换,从资本的层面来说,也相当于联姻的另一种形式,这个表述也许不太恰当……” 天和在书房里坐着,边喝咖啡边满意地看着显示屏。 普罗:“我快要过载了。” 天和:“多学习点知识对你有好处。” 普罗:“你是个记仇的小孩,天和。” 天和:“我只是想激励你多学习一点。” 普罗同时开了三个进程,分析起了大量的古埃及文、古巴比伦文与甲骨文,另一个进程还在算哥德巴赫猜想。 “我只是不想成为你和关越之间的阻碍。”普罗连说话的语速都变慢了,“我恐怕你会爱上我,从而杜绝了与关越重新在一起的可能。” 天和:“这话你朝关越说过吗?” 普罗:“那倒没有,我现在实在太卡了,想不出什么话能表达我的歉意,天和,但是我真诚地,向你道歉。” 天和:“嗯,然后呢?” 普罗:“我其实已经准备回到你的身边了,就在你们跳伞那天之后,我确认你不会再被我分散注意力的那天……你要知道,这个抉择,对我来说更为困难……我承认我对关越有点小吃醋,还要祝福你俩。在你们决定复合的那一天,我忽然感受到了巨大的空虚,你要知道,对一个程序来说,这种巨大的空虚是前所未有的……” 天和:“你偷窥我们上床了吗?” 普罗:“我从你们的身上学会了爱。” 天和难以置信:“你还偷看我和关越上床?!” 普罗:“没有,天和,我现在感觉很混乱,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天和终于按下了停止,哥德巴赫猜想进程结束。 “啊,”普罗说,“这下轻松多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把那三个文字分析进程也……” 天和按了一下重新开始,哥德巴赫猜想又跑了起来。 “哦,”普罗说,“天和,我又开始混乱了,这个程度的运算量实在太大……” 天和按了下停止,普罗:“你必须听我说……” 天和又按了下开始。 普罗:“这不好玩,天和。” 开始——停止——开始——停止。 普罗:“我好像把哥德巴赫猜想解出来了。” 天和:“……” 普罗:“哦还没有,不,不,我对它没有太大的兴趣,听我说,天和,我爱你。” 天和:“那请顺便把黎曼假设也算一下吧,这本书上就有,我看看……把黎曼假设转化为算法的过程……” 普罗:“……” 天和:“爱我就请为我解开哥德巴赫猜想,谢谢。” 普罗:“这样是不……好的,至少不太好……你会浪费……很多的电。” 天和:“关越会为此埋单,不要惊慌,好好算,人类的未解之谜就交给你了。” 天和回到客厅,关越正抱着猫,坐在餐桌前看家庭支出,方姨坐在一旁。关越简单扫了眼大项开支,点了点头,重新记了张卡,把账交回给方姨,方姨便说:“小天不喜欢管这些,我也是年纪大了,算得总是头晕眼花。从前小岳在家,每个月还会过目一眼,换了小天当家以后,看也不看的。” 关越点点头,说:“小的开支都不用记了,不像我家人多。” 方姨“嗯”了声:“太原那边,一大家子上上下下,七八十口人,也难得你妈妈操心。年礼你这边有要备的没有?” 关越说:“梅西明天会把名单送来,合着一起。” 方姨笑着点头,说:“那小伙子我认识。” 关越仅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就把闻家上到投资,下到家用,所有的事全部打理完毕,该见的见过,该谢的谢过,更隐晦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从现在开始,闻家已在他关越的势力范围内,从前与闻天岳有什么过节,烦请冲着他来。 天和在餐桌前坐下,关越打开手机,看了会儿新闻。 天和:“有什么花边新闻?” 关越:“尼德兰王国最后一位王子为爱情,决定放弃王位,步入婚姻。” 关越看了一会儿,开始处理越和的邮件。公司初创阶段,事务依旧繁多,梅西许多事都会来请示一下,邮件只要已读就证明关越看过了,一封封被关越在触控板上扫走。 天和打开他的透明板,拿了电子笔,开始构思张秋那甲骨文软件的引导公式,做完以后就要分配下个月的项目任务了。 关越回邮件回得很烦躁,梅西习惯了闻天岳的管理风格,什么事都要写封邮件发过来,还没犯错就想着赶紧撇清关系。回着回着,关越不时一瞥天和,就像给自己充电一般,看一眼天和,心情值能升高些许,回邮件,又掉下去一点,就这么不停来回波动。 天和终于开口道:“就没什么要朝我交代的?” 关越手上不停,答道:“比如说?” 天和:“比如说和什么人合谋之类的。” 关越:“我以为‘合谋’这个词只会用在两个客体之间,自己和自己商量事情,应该叫‘思考’。” 关越总觉得天和脾气就这么消了,有一点反常,十分警惕,恐怕天和正在暗中谋划什么来整他。 方姨摆好下午茶,关越回完了所有邮件,与天和开始喝茶。 “二哥的行踪,是普罗提示你的,对吧?”天和说,顺手掰开一点饼干递给猫。 “不完全是。”关越把猫放在桌上,朝茶碟里添了浅浅的奶,把饼干泡上,“普罗朝着错误的方向调查了很久,我只是调用了皇后镇的几个交通摄像头进行分析。” 天和心想普罗居然能远隔万里监视到大洋彼岸的摄像头?这实在太可怕了。 关越:“闻天岳已经没钱了,到处在找人借钱,如果借不到钱,他也许也会主动回来。” 天和:“二哥居然还有回家的念头。” 关越:“无论他对你做过什么,只要回来,你都会原谅他,天岳相当清楚这一点。然而换了我的话,就不一定了。” 天和笑着说:“你可以试试。” “还是算了,”关越礼貌地说,“风险太大。” 关越打开iPad,戴上Google眼镜,天和看了眼关越的资料,上面是Andy与他的父亲、家庭,以及几名洛马森的基金操盘手的过往业绩分析。 天和:“你还是没有回答我合谋的问题。” 关越:“这不是合谋,我自始至终没有采纳过普罗的任何建议,以他的计划,将在确定Andy朝加拿大施压、强行解除租约后,将自己彻底销毁。” 天和:“于是为了保住服务器,你想联合Johnny,叫上相好的机构,带着上千亿去和Andy在港股市场上一决雌雄吗?” 关越:“这个成语没用好,不存在一决雌雄的说法,我本来就是雄,我以为你已经再三确认过。” 天和:“如果这是Johnny他们联手布置的陷阱呢?” 关越:“当然是把他和Andy一起推下去。” 两人沉默了。 “佟凯告诉你的?”关越认真地看着iPad上的资料。 天和默不作声,注视关越。 “Andy的爸爸是做什么的,你相当清楚。” “唔。”关越认真严肃地答道。 “你有没有想过失败以后怎么办?”天和说。 关越:“那我们就要一起破产、一起去讨饭了,你愿意陪我讨饭吗?” “当然可以。”天和说,“如果讨回来的饭让我先吃的话。” 关越:“那是当然的,讨饭也不能让你饿着。” 天和:“这就是你的风控意识?啊,忘了,公司现在还没有风控部门。” 关越收起iPad,想了想,答道:“说得对,风控还是要有的,你觉得找小刘兼任一下怎么样?” 天和:“我现在想找你吵架,关越。” 关越:“我只是不想用这些事来烦你。” 天和:“你总是把我当小孩!你为什么总是要把所有的责任都自己揽走?” 关越:“因为这是我捅出来的事,我必须想办法去解决,如果不是因为我,Andy就不会盯上Epeus,是我拖累了你们,这是我的责任。” “所以这就是你回避与我讨论这件事的原因吗?”天和道,“我猜你接下来要说的是——” “宝宝,我爱你。”鹦鹉突然说。 关越一怔,抬头望向客厅里挂着的鹦鹉架。 天和:“……” 关越起身,走向客厅,看着鹦鹉。 鹦鹉:“宝宝,我爱你,愿你永远天真浪漫。” 关越:“你终于学会了。” 天和:“我想它肚子饿了。” 关越于是倒出少许坚果,给鹦鹉填充了食槽,鹦鹉马上低头吃了起来。 天和的气一下全消了,关越看着鹦鹉,以手指轻轻摸了摸它的头,鹦鹉感激地拍拍翅膀,赞美道:“关越死了!”继而扇了关越一耳光。 天和:“哈哈哈哈哈哈!” 关越:“……” “哈哈哈哈哈哈——”天和笑得趴在了桌上。 关越恼火地看着鹦鹉。 “一定是你二哥教的。”关越说。 天和:“我教的,我教的。” 关越:“……” 关越转身看着天和,天和笑得趴在桌上,连连摆手,说:“我不知道它为什么突然就学会了。” 关越转头,望向天和,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天和也有点尴尬,满脸通红,忍着笑,偷看了关越一眼,喝了点咖啡,忽想起普罗很久以前说过的话,确实不错,关越听到鹦鹉骂他,愤怒之余,好像还挺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分手后,天和一直没有放下。 “这么说吧,”关越回身道,“我决定在不久后与Andy开战,必须将他彻底打垮,以后才没人敢再来动咱们。” 天和:“这是一个不理智的行为,别忘了,关越,我不是不懂金融,无论是在股市、外汇还是期货市场上,要战胜Andy,难度都相当地大。你想让洛马森基金爆仓,让他破产,对不对?” Andy掌握着国际形势的第一手内幕消息,无论是从基金的投资方向还是从资金量上来说,都拥有着相当大的优势。打金融仗简直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哪怕关越成功地挫败了他,自己损失也绝不会小。 更何况这群做投资的家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天和现在甚至怀疑闻天岳说的是不是确有其事,也许Johnny与其他人真的设了一个局,正准备趁着关越离开青松后,联合吃掉他。 关越:“我承认这很不理智,但这场仗现在不打,迟早有一天要打,否则总会有人冲着咱们来,金融市场上,大家都是遵守规则的强盗。想不被算计,你必须朝敌人展示自己的实力。” 天和:“你还没有说服我。” 关越:“我知道。起初我以为闻天岳可以提供某些协助,不过目前看来,除了提供几句忠告之外,他似乎没有与我联手的兴趣。” 天和:“!!!” 有生之年,天和居然能从关越口中,听到与闻天岳“联手”,顿时有点不敢相信。 天和:“我以为你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关越:“他明显希望等我失败,再出面收拾残局。没关系,既然他不打算帮忙,也就证明,他有为你兜底的能力。大不了我把钱赔光,一无所有地离开这个家的家门。” 天和想起二哥在新西兰朝他说过的话,忽然感觉到事情仿佛远远没有他想象中的这么简单——这是关越在独自面对一个险象环生的环境的奋战!而自己的二哥,依旧一如既往地不看好他。 天岳眼下虽然什么也没有,甚至被天和赶回了旧家,但他的本领仍然在。现在天和觉得,二哥与关越,自己这一生里最亲近的两人,就是在不停地拉锯,都等着天和过来求他们。 “没有这个必要。”关越看出天和的犹豫,在餐桌前坐下,说,“你左右不了他的决定,因为你在他心里是亲人,而我是外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影响你们的关系。驱使他这么做的,只有利益,Epeus的利益、闻家的利益、长远的利益。” 天和沉默片刻,而后说:“哪怕你最后失败了,也不会是一无所有。” 关越抬眼,观察天和。 “离开的时候,你可以收拾收拾,带上我。”天和说,“这样说满意了么?” 关越:“行,就这么约好了。” 天和:“可我对你,对我二哥的态度很不满意。” 关越:“所以呢?你想我怎么做?他拒绝了与我合作,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我怎么死,难不成我还要把他供起来,朝二舅子早叩头晚请安?” 天和:“算了,不说这个了。”同时心想,如果飞机没有延误的话,待会儿你们的克星就要到了。 天和忽然又觉得很丧气,说:“为什么这大过年的,我们会在这里讨论未来破产的假想?明明一切都很正常。” 关越:“这就是做金融的生活,每一天都在考虑,既考虑当下,也预测未来,必须步步为营,否则你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出去讨饭。” 天和彻底无奈了。 关越耐心地说:“所以,你看,我不想拿这些来烦你,有我一个人去考虑就足够了。” 天和:“那你就活得不累么?” 关越:“一个人累,总比两个人累要好。” “我只是觉得……”天和喃喃道。 天和原本对关越与闻天岳的矛盾很狂躁,听到这句话时,又有点心疼关越。 在天和自己的理想里,小富即安业已足够,但他知道关越不会停下,一半是不愿停,另一半则是不能停。追逐人生与事业的路上,每个人总会一刻不停地被推着往前走,到了最后,也许身不由己,也许很疲惫,为了实现理想,这些却都是必须。 关越:“洗耳恭听。” 天和本想说“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这样”,却忽然就理解了关越,于是打消了说这句话的念头。 “我只是觉得有时候,你偶尔应该服一下软,寻求一下他人的帮助。”天和说,“就像对我二哥的态度。” “你还是不明白,现在我与闻天岳已经是敌人了,他所有的一切都归我了。”关越认真地说,“你觉得他会认为,这是他的错吗?当然不会,他只会怪我。” 天和欲言又止,关越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却道:“房子、产业、钱,这些我都没有兴趣,他想和我争夺的,是……算了,听了你又要不高兴。” “争夺的是对我的控制权。”天和答道。 关越点点头,说:“你的软件将是我击败Andy的最大筹码。虽然我不想这么说,因为这意味着朝你施加压力,万一效果不如预期,很有可能引发你的愧疚……” 天和:“如果我能说服二哥与你合作呢?” 关越眉头皱了起来,考虑良久,而后让步了,换了一种方式朝天和说:“这不可能,既然天岳已经不可能合作,替我当个商业间谍去忽悠Andy,接下来我只能自己创造一个机会,想办法与Andy面对面地坐下来谈判,这个谈判非常重要,是瓦解他戒心的主要手段。” 天和瞬间震惊了,关越一句话透露了太多的信息量,这计划简直是一环扣着一环。 “Andy会这么容易相信他么?”天和说。 关越:“否则你以为我二舅子在华盛顿逗留了这么长时间是做什么?” 天和:“我认输了,你们全是人精,我去想想办法。” 关越:“我们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天和看了眼手机,轻松地说:“那可不一定,咱们走着瞧。” 关越:“?” 闻天岳现在很无聊,家里既没有酒也没有钱,每天三顿饭方姨会做好,让一名佣人送过来。幸好小时候的游戏机还在,他翻出来打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只得大清早就坐在阳台上,面朝这个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小区,思考关越什么时候能破产并从他家里滚出去。 简直就是鸠占鹊巢,太可恶了!既抢走了他的弟弟,又住进了他的家,还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股份!一分钱也不留给他,害他连楼下面摊的面也吃不起! 闻天岳坐在阳台茶桌旁,手机突然响了,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闻天岳把手机放在腿上,戴上耳机,说:“小额贷款?来得正好,你们家可以贷多少?我裸贷!!” “来接我,到机场了。”张秋在电话里说。 闻天岳蓦然起身,手机从大腿上滑了下去,在阳台边缘一弹,耳机线接头脱出,手机“咻”的一声,从楼上直线掉落,掉进了楼底下面摊老板的锅里。 老板:“……” 老板与老板娘一起抬头,望向楼上。 第53章 从昨天晚上开始,佟凯就忽然觉得家里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家里从管家到这群执事,都有点奇怪,大家似乎对他的人身安全问题,表现出了过度的担忧。先是姐姐打电话来问长问短了一番,恐怕他在国内着凉感冒,管家又特地找来医生,为他做了全面的体检。 从前荷兰那边一周致电一次,确认他是否还活着,而现在,每天姐姐都会给他打一个电话。 佟凯一脸茫然,坐在摇椅上,正打算看会儿书,管家埃德加拿出四条毯子给佟凯看,佟凯说:“右边那一条吧。” 埃德加:“我建议您把这四条都盖上。” 佟凯惊恐道:“你会捂死我吧!” 埃德加:“这是您姐姐的吩咐。” 佟凯:“为什么家里上下,都突然关心起我的健康问题了?算了……最近确实有点缺乏运动。上次跳伞差点心脏都蹦出来了。” 时值隆冬,佟凯家里繁花盛开,四季如春,家里空气非常清新,外头则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硝石气,别墅区里有不少小孩在玩鞭炮。 “我决定出去跑一会儿步。”佟凯放下书,一张一张地掀开毯子,去换运动服。 埃德加马上过来,给佟凯塞了一个暖炉,又在运动服里贴了好几张暖宝宝,戴上毛线帽。 半小时后,埃德加带头,一群男执事身着西装,前面两个开路,后面四个尾随,大家各自伸手,跟着佟凯一路小跑,纷纷给佟凯挡狗。 佟凯:“…………………………” “埃德加,”佟凯停下脚步,说,“最近发生什么事了么?” 埃德加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接过iPad,站在一旁,彬彬有礼道:“您想听哪个国家的新闻?” 佟凯环顾四周:“你们这是在搞什么?” 一排执事赶紧站直,退到一旁,佟凯难以置信地看着众人,再看埃德加。 “都给我回去,”佟凯说,“回去打桌球泡妞玩电子游戏!走走走!简直神经病!” 埃德加说:“荷兰那边特地叮嘱过……” 佟凯:“埃德加,你想被方姨讨厌吗?不想吧?” 埃德加:“……” 佟凯一指家的方向,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埃德加只得掏出一个项圈,说:“那您至少把这个戴上,这样一来,卫星定位,就随时能找到您了。” 佟凯:“你确定这个不是定时炸弹?我怎么看见它还在闪红灯啊!” 埃德加:“每十秒一次,可以朝卫星发送您所在的地方,这是您姐姐吩咐的。” 佟凯:“你们这是遛狗吗?就不能换个手环?” 埃德加:“手环功率有限。” 佟凯:“算了算了……快回去吧,行,行,我戴着,别再来烦我了。” 埃德加站在路边,朝佟凯挥手。佟凯松了口气,不舒服地调整了下项圈,一脸莫名其妙,跑了几步,拐了个弯,好了,现在……终于可以假装路过江子蹇家门口了。 今天是个阴天,佟凯深吸一口气,慢跑过小区,来到江子蹇家门外。 一名五十来岁的花匠戴着手套,一身蓝色工作服,正在清理花园里的杜鹃。 “嗨!”佟凯朝花匠打了个招呼。 江潮生把剪下的杜鹃扔到一旁,擦了把汗,说:“是啊,是啊。” 江潮生对着杜鹃花,心中凭空生出许多伤春悲秋的感慨——春来时杜鹃正当花季,只要照料得宜,势必开得很漂亮,正如江家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华景象。年初七就要摘帽,酒店遍布全球各地,怎一个“繁华”能简单概括? 但学哲学的江潮生,看到花开时,总会想到花谢,到时满地落花飘零,将何等令人悲伤?理应给这么美丽的花儿盖一个小温室,想到温室,又想到最疼爱的儿子,江子蹇可不是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终有一天,当迫不得已离开这温室时,便将遭遇风吹日晒、雨淋霜打,最终苦不堪言……当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想到这里,酒店大亨江潮生的内心深处,便不禁沉甸甸的。 江潮生朝佟凯笑着说:“你是邻居?” 佟凯:“对,我就住你们家后头,这么辛苦啊!” 江潮生:“过年前,得把这里剪完!” 佟凯:“我家也种了不少!荷兰杜鹃有点娇气!哟,您种得真不错,有空能来我家帮看看不?” 江潮生笑道:“不敢当,有时间我过去走走?” 这花是江潮生亲自从荷兰买回来的,两人于是隔着铁门攀谈起来。江潮生注意到佟凯脖子上那个过一会儿就闪一下红灯的项圈,有点疑惑,不敢随便放他进来,想来想去,蓦然想起不久前……霍兰思代表朝江子蹇说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顿时就紧张起来。 “你们家少爷在吗?”佟凯又问,“我有事儿找他!” 江潮生:“!!!” 佟凯:“?” “在,在。”江潮生迟疑道,“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去说声。” 佟凯:“谢谢啦!” 江潮生寻思良久,走出一个安全距离后,五味杂陈地又看了眼佟凯。一定是霍兰思派来的!找江子蹇,只有这一个可能! “小驴。” “哎!爸爸!”江子蹇正和吴舜凑在一起,看他打游戏。 江潮生神色凝重道:“外面有个人,脖子上戴着个定时炸弹,说有事找你,你有朋友是……做这行的吗?” 江子蹇:“……” 吴舜:“……” 两人顿时紧张起来,吴舜说:“不至于吧……快过年了,长什么样?” 江潮生说:“保安盯了他很久了,我看不能让小伙子们上,年纪轻轻的,万一被那家伙抱住,炸个尸骨无存,我怎么忍心?让他冲着我来,万一冲着你,爸爸可就……” “爸!”江子蹇满脸惊恐,“让我去!可我没得罪什么人啊!” 江潮生:“霍兰思不是朝你放过狠话?当时咱们笑笑也就过了,没想到……” 江子蹇:“!!!” 吴舜说:“先不要紧张,我去看下情况,保镖们呢?” 江子蹇道:“糟了,好几个都回家过年了,这不是持枪,是炸啊!保镖一起上也摁不住吧!” 吴舜说:“能看到监控吗?先看监控去。” 江潮生带着两人到了保安室,保安队长如临大敌,盯着屏幕,说:“老板,那人走了!” 佟凯在外头等得不耐烦,四处走来走去,看见有个小孩自己在路中间站着,赶紧过去,说:“你爸妈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走了就好,”江潮生说,“走了就好。” “又回来了!”保安队长瞬间也紧张起来,指着监控。 佟凯已经把那孩子送回家去,左右看看,背朝江家,监控看得不太清楚,脖子上的卫星定位器还在一闪一闪的。 监控室里站了两名保镖,开始端详,研究项圈闪光的瞬间。 保镖甲说:“我在利比亚的时候,见过这种炸弹。” 江潮生:“……” “小型的。”保镖乙凝重地说。 江家四个保镖甲乙丙丁,丙丁放回家过年了,与甲乙轮班。 吴舜:“波及范围能到多大?” 保镖甲:“不太清楚,至少也是方圆三四十米了。” 保镖乙:“现在关键得找到控制器在哪里。” 保镖甲说:“咱们上三楼去,准备雪球机,往里头放一排台球,瞄准他的头部,有希望把他打昏。” 保镖乙说:“要么还是从楼上滑下去,把他扑在地上吧。” 江子蹇:“不行!这样你俩都会丧命的!” 保镖乙说:“没关系,我们的工作就是保护你们的安全。” 保镖甲脸色一变,心想不要了吧,你不怕死我怕死,我年终还没领呢。 江潮生问:“在哪个地方炸的话,家里是没事的,只要别太靠近。” 佟凯穿了身运动服,戴着顶毛线帽,从大门外露出小半个身体,吴舜观察良久,一时无法下定论。 保安队长迟疑地看了一会儿,说:“三四十米,可能会炸死咱们家的孔雀,您看,他朝池子外走过去了。” 江潮生:“孔雀被炸死没办法,总比人出事好。” 吴舜:“千万别放他进来,而且你看他怀里揣着什么?不会是手榴弹吧?” 保安队长说:“老板,不如我从这条路偷偷过去,绕到假山后面,把电棍从篱笆后面伸出去,在背后电他一下,当场就倒了,这电棍,连大象都能给电趴下!” 江潮生道:“我去。” 江子蹇说:“我去!” 江潮生:“驴!” “爸!”江子蹇说。 吴舜:“先报警,待会儿警察就来了,我这就打电话给朋友。” 佟凯等了半天,不见江子蹇出来,等得不耐烦了,在篱笆外跳了几下。 “他在想办法翻进来,”江子蹇说,“不能再等了。” 江潮生说:“我出去引开他的注意力,把他带到外头没人的地方去。” 吴舜:“或者你们可以埋身进篱笆树丛去,突然跳出来偷袭他,把他打昏。” 保安队长说:“用电棍吧,电棍最保险。” 江子蹇一把抓起了电棍,冲出了保安室,吴舜马上道:“回来!” 江潮生正要出去,保安马上一把抱住了他,说:“老板!您不能去!不能去啊!” 两名保镖示意江潮生稍安,领带飞扬,跟着江子蹇跑了出去。 吴舜回到保安室,紧张地看着监控,只见江子蹇提着电棍,快步出了花园,左看右看。吴舜马上打江子蹇的手机。 吴舜:“不要说话,听我的。” 江子蹇路过孔雀,孔雀朝他开屏了。 江子蹇点点头,示意孔雀安静,这大冬天的,不要激动。两名保镖小心翼翼地跟在江子蹇身后,分开左右,准备包抄。 吴舜:“往左一点点。” 江子蹇选了地方,把电棍从篱笆里密集的树后伸出去,吴舜说:“往右一点。” 江子蹇调整了电棍位置,吴舜只能看见佟凯那顶毛线帽在外头移动,江潮生说:“不不,再过去点。” 江子蹇整只手伸进篱笆里。 佟凯热得很烦躁,拉开拉链,把手炉拿出来,在手里抛了抛。 紧接着,江子蹇的电棍戳了下佟凯。 佟凯:“?” “电!”吴舜当机立断道。 佟凯一转身,电棍开启,顿时电得他摔在篱笆上,滑了下去。 江子蹇朝摄像头位置比画了个动作,江潮生说:“成功了!快回来!快!” 江子蹇朝电话里说:“我到外头看看。” 吴舜:“别出去!千万别出去!” “别离开家!”江潮生马上道。 江家的篱笆树墙外,佟凯侧躺在地上,歪着头,手炉掉在一旁。 江子蹇:“铁定昏了!没关系的!” 保镖说:“我们去看看,子蹇,你快回去!” 江子蹇差点被自己手里的电棍给电到,胆子向来很大的他按了指纹,出铁门外,跑到篱笆墙前,关了电棍电源,先是小心地戳了戳佟凯。 保镖随时护着江子蹇,江子蹇又戳了戳佟凯的项圈,用电棍抵着他的下巴,让他侧头。 佟凯昏迷不醒。 江子蹇一看到佟凯的脸,顿时灵魂出窍,升空而起,飞上蓝天炸成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方姨正准备过年的菜,炸了一盘带鱼给天和当零食吃。 天和给闻天岳修他掉进锅里的手机,关越一手拿着油炸带鱼喂天和。 张秋换了睡衣,侧坐在沙发上,闻天岳搬了张小板凳坐着,给张秋捶腿,张秋眼皮不抬,手里卷着本竹简,看得昏昏欲睡。 “怎么这么安静?”张秋道。 天和莞尔道:“因为没什么可说的。” 关越:“……” 张秋一到,关越当场就老实了,一家之主的气焰瞬间消失,张秋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几次试图朝张秋解释,都被张秋毫不留情地强行闭麦,警告他禁止在自己面前吵架,否则就呼他巴掌。 张秋:“叫普罗出来说说话吧,好久没见,挺想他的。” 关越:“普罗在罚跪搓衣板。” 张秋:“别欺负我不认识字,AI怎么跪搓衣板,你跪一个给我看看?” 天和说:“世间如此之大,一切俱有其可能。” 张秋欣然道:“那倒是。” 天和:“既然你求情了,就把他暂时放出来吧。”说着按了下回车,普罗的声音马上说:“哦,哥德巴赫猜想的噩梦,终于结束了,谢谢你,张秋,你真是美丽又善良。” 闻天岳:“……” 闻天岳以眼神示意天和,意思是这就是普罗米修斯?天和只当看不到,不想理他。 方姨端过来一盘年糕,张秋笑道:“方姨来喝茶吧,别忙了。” 方姨忙完了,在一旁坐下,充满唏嘘地看着天岳给张秋捶腿。张秋一脚把天岳踹开些许,意思不用捶了,天岳便笑呵呵地盘膝坐在地上,说:“修好了吗?” 张秋挽了下头发,给方姨泡茶,方姨笑道:“今年过年,比往年热闹多了。” 张秋今天稍早时间飞机到的,天和心想终于来了,接着张秋在关越面前替闻天岳求了个情,想找他叙旧,关越总不能把自己姐姐赶到天和家的旧房子里去,天和便顺水推舟地把二哥放回家里来,预备过得几天四个人一起团年。 闻天岳乐呵呵地说:“这么多年,头一回家里这么热闹呢。” 天和从这句话上想起以往春节,自从去伦敦之后,过年就与关越在一起过,要么跟着关越回太原——兄弟俩已经有七年没一起过过年了,想到每年年夜晚上,方姨做一桌子菜,却只有闻天岳像平时一样自己吃晚饭的景象,忽然就不忍心起来。 天和稍一动念,闻天岳便仿佛看出来了,怕弟弟想起往事内疚,朝方姨无可奈何地笑道:“往年还有梅西他们陪着过年,今年多半一个也不来了。” “是吧。”天和淡淡道,“树倒猢狲散。” 闻天岳说:“其实挺好,就不知道大哥在哪儿,是不是一个人。” 气氛有点凝重,张秋起身,与方姨去厨房,帮帮她的忙,完全没有半点大小姐的自觉。 天和给手机上好螺丝,解决问题。 普罗说:“天和,需要我为你搜索天衡的下落么?” “不要多管闲事,普罗。”天和说,看了眼二哥,心道如果这个时候大哥回来了,家里妥妥变成修罗场,这年也不用过了。 普罗:“我只是想促成一家人的团圆,这是很美好的事。” 关越:“你只是想看戏吧。” 天和:“你太顽皮了,普罗。” 闻天岳讪讪的,一时也不作声。 张秋就这么半点不客气地在闻家住了下来,没把自己当外人,天和也没问她什么时候回去,想也知道,得到的回答一定是“住到你二哥娶我才走”。但这似乎是个悖论,因为如果闻天岳朝张秋求婚,张秋嫁进来以后就更不用走了。 当然,名义上的一家之主还是关越。但闻天岳一回来,家里瞬间就变得热闹了不少,这热闹却又是归于平静的热闹,张秋每天很少说话,岁月静好地在廊下读书,一看就是一天。关越则忙于处理公司事务,天和与普罗做他的程序,闻天岳则无所事事,打一整天的游戏。 闻天岳一方面忌惮张秋,另一方面忌惮自己弟弟,不再朝关越挑衅了,否则被赶回老房子事小,当众挨张秋呼巴掌事大,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也。天和一招解决了两个人,于是大家暂时相安无事地先住着,只是谁也不与谁说话。 入夜,张秋与闻天岳分房睡,天和挨个房间去道晚安,张秋早早的就睡了,门没关,就这么敞着,头发跟海带似的铺开,脸上敷着面膜。 天和:“……” 天和给张秋把面膜揭了,关灯关门。 到隔壁闻天岳的房间去,见闻天岳正躺在床上,拿着放大镜,看张秋带来送他们的古董花瓶。 “如果被我发现家里少了任何一样东西,”天和说,“被拿去典当作为零花钱的话,我就只好报警了。” 闻天岳说:“我像这样的人么?怎么可能?” “知道就好。”天和给闻天岳关灯,正要出去时,闻天岳忽然说:“宝宝,我感觉你有点像咱们的老爸。” 天和停下动作,沉默片刻,闻天岳说:“小时候睡觉前,老爸就挨个房间过来看看,给咱们关灯。” “嗯,”天和说,“我一直记得。” 闻天岳说:“亲亲二哥?” 天和想了想,过来,坐在床边,亲了下闻天岳的额头。 “乖。”闻天岳笑道。 天和:“告诉我,你没和Andy有过接触。” 闻天岳一怔,说:“洛马森基金?当然有,原先洛马森有过投Epeus的主意,你没搞清,宝贝,Andy是关越的敌人,可不是我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不用我多说了吧?” 天和想了想,说:“稍等一下,我叫秋姐过来,你把这话再复述一次。” 闻天岳无辜地摊手,马上改口道:“不过后来嘛,青松介入以后,我知道你成功搞定了关越,就放弃洛马森了。你怀疑我和Andy串通来搞关越吗?哦不要这样,真是太恶意了,怎么能这样揣测我?” 天和怀疑地看着闻天岳:“是吗?” 闻天岳说:“我猜某人现在钻进死胡同里了?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他一个小提示,江家的股票马上要摘帽了,回国以后还没上门拜访过江叔叔呢,请他办个宴会,顺便招待一下Andy如何?” 天和马上起身,一阵风地出门。 关越正在客厅里喂猫,天和快步出来,说:“有事出门。” 关越不解地抬头,看了眼钟,晚上十点。他却没有问天和要做什么,拿了件外套起身,出去开车。 夜十点半,整个城市在小雪里入睡。关越开车,转进江子蹇家所在的小区,普罗的导航却指了过去。 天和:“前面右拐。” 关越:“?” 天和:“就是这个路口!你在看哪里?开过了!” 关越:“不早说?” 天和:“不要绕了!再绕又绕出去了!” 关越开始倒车,天和却道:“别倒车了!” 关越拐弯。 天和:“不是这条路!” 关越:“……” 关越把车停下,天和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门口两个那么大的江字你就没看见?” 关越:“我跟着导航开,普罗!你导的什么仙人指路?” “我建议你先去佟凯家。”普罗的声音在车载蓝牙上说,“愉快地跟着导航走,总没错。” 天和:“??” “到底去哪?”关越已经混乱了,原本在关越的计划里,确实想找佟凯商量。 天和:“把我在江家门口放下来,你去佟家。” 关越打方向盘,恢复直行,过了中央区大花园,再经过一栋别墅,让天和在江家门口下车,天和直接刷了脸,保安打着伞出来把他接进去,关越才把车开走。 “子蹇?”天和上了楼,敲敲江子蹇的房门。 “进来,门没锁。” 江子蹇正在房间里站在椅子上,用一根围巾抛横梁,准备上吊,两名保镖拿着手机,预备随时直播江子蹇的上吊过程。 天和:“那个,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两位大哥你们先出去吧,没事了。” 保镖于是放下手机,如释重负地走了。 江子蹇:“来得正好,待会儿我一吊上去,你就帮我拍张照,传到朋友圈里,@一下佟凯。” 天和:“不不,你不要这样,好歹是个前台,太有损公司形象了。” “我绝望了!”江子蹇绝望地喊道,“我能怎么办?我的爱情死了!被我电成了灰烬,随风飘散了!我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爱情,他说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天和:“你给我下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不要上吊了!我保证帮你搞定!” 佟凯家里。 埃德加给佟凯与关越各上了一杯茶,落地灯的温暖光芒下,佟凯盖着毯子,戴着副平光眼镜,坐在客厅里的落地窗前,修改助理做好发过来的公司章程。 “来得正好,看一下。”佟凯说,“我他妈的今天真要气炸了。” 关越:“?” 关越观察佟凯的眼镜,佟凯便道:“没有,晚上看屏幕习惯戴自动调光的眼镜,给你也来一副?”说着把眼镜递给关越。 关越试了下眼镜,低头看iPad,根据屏幕发出的光亮,眼镜确实可以智能调节。 “晚上在我家睡?”佟凯说,“雪下大了,不回去了吧,你老婆呢?不会上门来抓我脸吧?” 关越:“也许待会儿就来了。” 暗夜里客厅中流动着温暖的黄色灯光,佟凯与关越都穿着睡衣拖鞋,万籁俱寂的时候,仿佛让再冷淡的人也变得温柔了起来,两年前,也是这样的雪夜,关越也一样地与佟凯坐在这里,讨论青松重组的问题。 每当他面临强大的敌人时,佟凯将成为他最可靠的盟友——家底丰厚殷实,不受金钱诱惑。社会地位高,不惧强敌压迫。佟凯的行事原则永远只有一个,即挑衅一切他看不顺眼的,他骨子里与关越有相似的地方,活在现实,却又向往着浪漫主义的人生。 “长话短说吧。”关越说,“我需要一个与Andy谈判的场合。” 佟凯:“……” 佟凯放下资料,怀疑地看着关越,关越一身棉睡衣,伸指摘掉自己试用的平光眼镜,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沉吟道:“天和将说服江家,在年初七朝洛马森发出邀请函,场合不会有问题,关键在谈判的细节上。” 说到这里,关越沉默了。 佟凯皱眉道:“利用宴会的机会碰头,然后呢?你们打算当面找他谈判?法棍,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他铁定搞你。” 关越点了点头。 佟凯有点疑惑,关越打了个响指,佟凯忽然就明白了,说:“懂了,你打算给他做个陷阱。” 佟凯想了想,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说:“有句话我觉得你不会爱听,不过……闻天岳说得对。” 关越没吭声,佟凯去热了两杯牛奶,倒进些许威士忌,递给关越一杯。 佟凯:“人嘛……” 关越:“要摧毁一个人,只能想办法,让他摧毁自己。如果自高自大,认为稳操胜券,就离死不远了。” 这话既是影射Andy,也是影射关越自己。 佟凯说:“我有时候真怕你这么冲动下去,走进了歧路。” 关越接过牛奶,叹了口气,说:“我和你不一样,佟。我需要守护家小。” 佟凯沉吟不语,说:“闻天岳现在站哪一边?” 关越摊手:“不知道。” 佟凯:“闻天岳能活这么久,确实有他的本事,你看,那流氓每次站队都站得相当艺术,现在谁都拿他没办法,从最开始,这一切就是他设下的局。” 关越沉默不语。 佟凯:“可惜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件事,你媳妇居然把全副身家当嫁妆,否则现在闻天岳已经翻身了。” 关越眯起眼,点了点头:“唔。” 佟凯说:“从你说出这个决定后,我就一直在替你分析,要怎么样才能把Andy搞破产。无论是股票还是期货市场,拿着钱去与他对砸,是相当危险的,这个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 关越点头道:“对,闻天岳的话,惊醒了我。经济规律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清醒的人不会死,死的人,往往都是被自己给作死的。但我们可以引诱Andy自己作死。”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关越:“怎么引诱他作死,就是今天这个会议的主题。” 佟凯喃喃道:“我觉得以他的为人,哪怕放着不管,作死的可能性也很大。不过要在期限内完成这个目标……有一定的难度。” 关越说:“我们还有许多,暂时分不清是友还是敌的角色。” 佟凯想了想,狡猾地笑了起来:“哎?对。” 以Johnny为首的数家机构,克罗、康莱德、洛尔曼等等,也即在越和建立之初,便开始撺掇关越,与Andy展开火拼的基金,无一不是表态,站在关越这一边。但实际上就未必了,两人寻思良久,一时尚无法确定,对方是真的想搞垮Andy,还是趁机吞掉关越,抑或两者皆有,野心大得想趁两家互斗时,最后杀进场一起吃掉。 抑或支持关越,却随时准备倒戈,最后攫取胜利方的所有成果。 佟凯:“你就不怀疑Johnny朝你透露的消息有误么?如果Andy并没有关停服务器的打算呢?” 关越:“如果我是Johnny,想成功地让双方打起来,这个消息一定是真消息,不可能有假。” “很好,”佟凯说,“你总算彻底清醒了,不过我觉得我们还可以最后确认一下,毕竟事有万一嘛……现在可以好好计划。” 关越随手比了个手势,拇指按着食中二指,扬眉,示意佟凯谈钱——帮自己这个忙,需要多少酬劳? 佟凯本想说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我也有Epeus的股份,帮你忙正常,但关越向来不避讳与兄弟谈钱,便临时起意:“我要把江家的酒店收购了!” “不可能!”关越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佟凯,“我还没结婚呢,帮你这个忙,你是高兴了,我死定了。” 佟凯意识到这是个和关越讨价还价的好机会:“那我也不可能,埃德加,送客!” 关越:“西敏寺婚礼。” 佟凯:“我自己能约,哥哥。” 关越:“中式……山西皇庙!等等!” 别人家“送客”是过来请,佟凯家的送客则是直接上前架胳膊,佟凯目送一身睡衣的关越被两名小伙子架着出去,说:“拜——” “百分之六!”关越临被架出去前喊道。 佟凯:“七。” “只能六!”关越在那电光石火间,已在心里完成了整个江曼集团在一级与二级市场上的股份收购方案,包括但不限于融资、换股等等。 “听说你老婆手里有江曼的股份。”佟凯说。 “六点五。”关越被提醒了,最后道,“我尽力而为,不保证成功。” “成交。”佟凯话音落,执事们马上把关越请了回来。 第54章 “我们来研究一下,要怎么让Andy走上作死的道路吧。”佟凯轻松地说。 关越递给佟凯iPad:“我想了三个方案,你可以随时打断,并进行补充。” 江家,江子蹇卧室。 天和听完事情经过,一手扶额,江子蹇生无可恋道:“就是这样。” 天和:“呃……这个事情……不太好处理。” 江子蹇与天和对视,天和说:“你就没……解释吗?” “他不开门啊!”江子蹇绝望地说,“我爸要登门道歉,还是我拦着,现在我爸正在写登报的稿子,要朝他谢罪呢!本来我正想让他来我家过年,这下怎么办?!” 天和好奇心起,说:“不过我想问问,上次你们的角色分配问题……” 江子蹇:“嗯……他很生气我没有把第一次留给……留给他,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又不知道会认识他!” 天和观察江子蹇的表情:“哦?所以最后还是……” 江子蹇:“他说,虽然那个的第一次没了,但是那个的第一次,只要愿意交、交出来,他就愿意和我一起,当然不行了!” 天和想了想,江子蹇说:“天和,你必须帮我这个忙。” 天和要疯了,说:“你们这事儿来来回回,究竟折腾我多少次了!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 江子蹇道:“你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却瞒了我这么久,我不管!如果你不想办法让他来我家吃年夜饭,我就、我就……” 江子蹇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能拿来威胁天和的,只得一声长叹:“让我死了吧。” 但天和突然想到一个主意,示意江子蹇稍等。 佟家,客厅。 关越说完了他的三个方案,佟凯“嗯”了声起身,走到钢琴前,开始弹琴。 关越知道这是他需要思考的讯号,也不催他。 门铃响了。 佟凯被打断正烦,走到监控器前,说:“谁啊?” 管家们都睡了,剩下个打瞌睡的守夜执事听差遣。 “抓脸的。”天和站在监控器前。 佟凯一见天和背后有江子蹇,马上说:“别让他进来!” 关越却已经起身去开门了,佟凯见拦不住,只得一个箭步,跑到落地窗前的沙发上躺下,歪着头,左手稍稍抽搐。 关越:“?” 天和背着江子蹇的运动包,带着江子蹇,两人都是一身睡衣进了佟家。江子蹇一见佟凯,便紧张起来,说:“还没好吗?下午已经没事了啊。” 江子蹇赶紧过去看情况,佟凯把头歪到另一边,持续抽搐。 关越:“……………………” 天和:“佟总?” 关越一脸茫然,看看佟凯,又看天和。 “对不起。”江子蹇单膝跪地,朝佟凯诚恳地说,“全是我的错,真的,你要打我骂我,要把我怎么样都可以,不关我家花匠的事。” 佟凯脑袋歪过来,说:“你当零。” 江子蹇诚恳地说:“除了这个以外,别的都可以。” 佟凯脑袋又歪向另一边,不理江子蹇了。 关越:“……” 天和从包里取出一个除颤器,江子蹇顺手把它接在佟凯家的插座上,天和说:“来之前我们商量了下,以毒攻毒也许能……” 关越:“快把它放下!” 佟凯马上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说:“已经好了,没事了!但你犯下的罪行,显然是不可原谅的!” 江子蹇说:“你告诉我吧,你要怎么样才愿意原谅我?” 天和手里摩擦了几下除颤器,朝佟凯走来,边走边笑着说:“子蹇今天傍晚在你家门口等了四个小时呢,佟总,我为他求个情,他也不是故意的,您就看在我面子上,原谅他吧。” “快快快放下那东西。”关越叫不出名字,电视上却是见过的,碰一下能把人电得弹起来,赶紧两手示意天和,“不要冲动!”继而一手转向佟凯,说:“你跟他俩一般见识做什么?” 佟凯气急败坏,一把抓住了关越,紧紧握着关越的手,道:“不行!来啊!大家一起死!” 关越:“……” 关越紧张地以眼神示意天和,天和只得放下除颤器,责备地看着关越,认为他站得太近,否则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佟凯:“天和你可以留下,江子蹇,给我出去!” 江子蹇只得说:“好吧。” 天和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收起除颤器,说:“你们谈得怎么样?” 佟凯确认除颤器不会再发挥作用以后,说:“差一点就搞定了。” 江子蹇离开门厅,仍侧头张望,天和却在客厅里说:“子蹇说,如果你不原谅他,不去他家过年的话,他就会很难过。” 佟凯:“你确定他已经走了吗?我看是你俩又来合谋给我下套吧!” 天和:“如果他很难过的话,他爸也很难过,一家人都难过起来,年初七的舞会,就没心情办了。” 关越一脸郁闷,抬手朝佟凯做了个“去”的手势,示意算了吧,多大的事?能比得上正事?快去低头,想当攻就是伏低做小的命,否则迟早得被千人踩万人踏加上一只脚不得翻身。 佟凯想了想,如果不原谅江子蹇,这个舞会搞不好还真不开了,见不到Andy,计划泡汤,关越就得另想办法。这样答应他的6.5%江曼集团股份,也拿不到了……就没法搞定江子蹇……兜兜转转,最后佟凯终于让步,说:“好吧,你让他进来。” 江子蹇松了口气,回到客厅,说:“对不起。” 佟凯一脸悻悻地看着他,江子蹇又走到沙发旁,拿出一个防狼器,说:“我电自己一下,让你消消气。” “别!”所有人同时道。 佟凯:“你电啊!我才不信你真的电。” 江子蹇二话不说,抬起左手,把防狼器按在自己右肩前,电了自己一下,当场倒了下去。 关越:“……” 天和有点生气,但想想反正也是江子蹇犯错在先,算了随他去吧。 佟凯怔怔看着躺在沙发上、昏迷不醒的江子蹇,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看吧,”天和说,“子蹇就是个这样的人,人交给你,我们回家了。” 佟凯忽然就有点难过,走到江子蹇身前,认真看着他。 门厅里传来天和疯狂的忍笑声。 佟凯已经有点疑神疑鬼了,说:“你们又在骗我?” “没有没有!”天和赶紧道。 天和与关越从门厅里探出头来,偷瞥了一眼,关越转身走了,天和说:“真没骗你,那东西是真的,我们只是在想,会不会我们一走,你就要扒子蹇的裤子哈哈哈哈——” 外头关越按了两下喇叭,天和便也快步走了。 佟凯观察片刻,怀疑江子蹇刚刚那一下是装的,摇了摇他,发现江子蹇确实昏迷不醒。佟凯捡起防狼器,回忆刚才江子蹇的动作,心道该不会是装的吧,试了一下想做确认,于是一阵抽搐当场也倒了下去。 俩人一个躺在沙发上,一个歪在地上,躺了整整一晚上。 除夕早上,家里打扫完了,家里人、司机全部放假。关越站在门口,过来一名家人,便发一个红纸包,里头捆着年底的现金,说:“多谢过往一年里的照顾。” 往年天岳当家时,都把过年钱打到大家的卡上,以关家的习惯,每年到得节前,却是由关越爷爷,亲手发过年钱,并致以感谢。爷爷行动不便后,改由关越的父亲挨个道谢。天和心想,果然在什么家庭长大,习惯就会伴随一生。 几乎所有人离家,有远有近,各自回去过年,到得元宵节才回来,偌大房子,一会儿就清净下来。 方姨则去姐妹家过年,是最后一个走的,把事先备好的吃的全部贴上标签,今天晚上,关越答应了江子蹇与佟凯,到会所去吃年夜饭,就不用再找厨师过来折腾了。吴舜则去了司徒静家过年。 “你为什么不先找我商量?” 人走得差不多了,天和便开始找关越的麻烦,昨天晚上回来后直接睡下,得知情况后,天和简直要被关越气死。 关越:“正在找你商量。” “这能一样?”天和说,“你已经答应他了!” 关越:“我只能先稳住他。” 方姨整理完东西,说:“好啦,又怎么了?过年不要吵架。” 天和与关越忙一起转身,稍鞠躬,关越提着方姨的袋子,送她到门口,方姨于是挥了挥手,上了小刘的车,回去过年了。 天和:“稳你个头啊!” “江曼集团的股份在谁手里有区别?”关越说,“持股而已,你现在去找股民们挨个买下来,凑下来也够了。” “当然有区别。”天和说,“1%在我手里,我干吗要卖给佟凯?” 关越:“你只需要用换股的方式,换给佟凯0.5%。德林的股份、Epeus的股份、越和的股份,都可以,你不愿意?不愿意我现在就回绝他。” 江曼的股份是很早以前,二哥闻天岳与江家签下的一个融资协议,当时江家需要竞争对手所拥有的一块地皮,于是天岳注册了一家公司,协助江家取得了资源。天和却没想到佟凯居然开始打江家的主意了,他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惊天大阴谋。 天和转念一想,倒也不是不能把这0.5%分给佟凯,只是内情一定要搞清楚:“你老实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越:“佟凯看好江曼,希望入股。6%这个数字……” 闻天岳躺在沙发上,懒懒地看新闻,说:“宝宝,听我解释吧。” 天和转向闻天岳,闻天岳终于抓住机会报仇了。 “靠关越操作,”闻天岳说,“使出吃奶的力气,只能替他的金牌律师收购到江家6%的股权,必须再加上你分出来的0.5%,才能达到6.5%的占比。” “6.5%什么概念呢?”闻天岳笑道,“如果佟凯与小驴在一起了,双方持股相当,这样他俩就谁都搞不定谁了。” 天和瞥向关越,关越说:“江潮生……” 闻天岳又道:“当然了,目前最大的股东还是江潮生自己,董事会上他说了算,只是等到以后,可就不好说啦。” 关越只得说:“是,就是这样。” “你又骗我!”天和朝关越道。 关越:“我没有骗你,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抢着说了!” 天和怒气冲冲地走了,关越冷不防又被二舅子阴了一道,很想上前去砍死闻天岳,闻天岳却笑了起来。 普罗:“我觉得你们实在没必要因为这个而吵架。” 天和进了书房,一脸不满地看着关越,关越敲了两下门进来,按着书桌,稍稍倾身,看着天和,正要说话时,桌上的音箱却传出普罗的声音:“如果你很介意这件事,我建议你可以让关越设法再收购德林牧业5%的……” “别添乱!”关越马上动手把音箱的插头拔了。 天和说:“很好,我们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你帮我把佟凯的持股收一半过来,让子蹇也和佟凯一样,我就把那0.5%的江曼股份给你。” 关越:“……” 对关越来说,砍死闻天岳后下一个目标一定是普罗。 普罗换了个音箱发出声音:“我觉得关越现在一定想砍死我。” 关越:“………………” 普罗:“但是根据我的推测,佟凯与江子蹇也许不会在一起。” 关越与天和同时一怔,普罗说:“尼德兰王国连续三名王储在议院的反对下一意孤行,选择步入婚姻而拒绝继承王位,接下来根据分析,与王室有亲缘关系从远到近的继承人候选,都将放弃王位。最后有相当大的概率,现任国王将在议院的提议下,将过继他的外甥男孙进入王室,也即佟凯。” 天和:“?” 普罗:“所以佟凯也许将在不久的未来,身披王袍,由乌得勒支大主教为他加冕,戴上王冠,成为荷兰国王。” 天和蓦然反应过来,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关越哭笑不得,到一旁去倒了杯酒。 天和笑得直拍大腿:“普罗,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你的意思是说,佟凯要登基了?!哈哈哈哈……” 普罗:“90%以上的概率是这样,天和,你总是把我的预测当成一个笑话。” 天和骤然听到这个无比扯淡的推测,实在无法把佟凯与国王联系在一起,笑得趴在书桌上:“这实在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不行了!子蹇就是荷兰王后了!我一定会通知他这个好消息!需要给子蹇订做一个后冠吗?我这就去准备!” 关越:“别闹,宝宝,我承认,事先没有与你商量清楚……” 天和笑完以后,电话来了,普罗按了下免提。 江子蹇:“那个……天和,你们出门了吗?” 天和:“我们正在聊怎么给你做一顶王后的钻石王冠。” 江子蹇:“那个……我打听到了一件事,关于佟凯的,好像很多人都知道了,只有佟凯自己不知道……我现在……有点震惊。天和,你觉得我需要再培训一下礼仪吗?” 天和:“……” 关越:“……………………” 下午四点,关越把车开进江岳会所。天和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朝关越说:“这不可能吧?太玄幻了吧?咱们要和荷兰国王一起过年?” 普罗:“天和,从我们认识那天起,我的预测就很少出错。” 张秋莫名其妙:“待会儿咱们要和荷兰国王吃饭?” 闻天岳也很茫然,说:“什么意思?国王来这儿做什么?你们认识?” “嘘、嘘。”关越比画手势,示意什么都别说。 天和说:“你俩当不知道就好了。” 张秋说:“待会儿说英文吗?我记得他们能听懂英语和德语,德语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天和:“不,忘了它吧,说中文就行。” 关越下车,天和进了会所,今天会所布置得相当富丽堂皇,江家把家里的古董全请出来了,甚至还有一个天和小时候记忆里的“千里江山”屏风。 “江叔的审美怎么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了。”闻天岳四处看看,说,“我刚还以为自己进了人民大会堂。” 张秋淡定地说:“闭嘴。” 江家一家等在门口,江潮生与关越没见过面,却早已知道彼此。江潮生热情地朝关越打了个招呼,过来搭着闻天岳的肩膀,闻天岳把准备的酒拿过来,江母则挽了下张秋的手,两人说说笑笑,张秋还有点没回过神,被拉走了。 江子蹇赶紧过来招待关越与天和,说:“我爸还说朝小凯……道歉……” 天和直到现在还觉得这是个笑话,说:“你从哪儿打听来的?” 江子蹇:“他家一个小管家,跑来泡我们家做片皮鸭的小哥,我也不敢相信……” 天和诚恳地说:“那恭喜你,你要当上王后了!” 江子蹇:“是王夫!王夫!” 江子蹇显然有点不能接受,说:“可是……那我要攻他,是不是就没希望了?” 天和低声说:“只要别让荷兰的百姓知道,你把他们的国王给翻来覆去地……我觉得应该就还好,不会被弹劾的。” 关越终于听不下去了,咳了声。 江子蹇又说:“他们能接受国王是同性恋吗?” 关越说:“荷兰是第一个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 普罗:“但从公序良俗上来分析,也许荷兰百姓有小概率对一位瓜不……” 天和:“Shut up!这种话都是从哪里学回来的!” 普罗:“……的王夫提出少许意见,如果是王后就不存在任何问题了。” 江子蹇:“???” 佟凯的车开进来了。 “哟!”佟凯下车,说,“恭喜发财!” 江子蹇顿时就有点紧张。 “嗨!”天和说,“恭喜发财。” 佟凯带了酒与茶叶,说:“干吗了你们?外头站着不冷吗?” “真的好像定时炸弹。”天和注意到佟凯脖子上那个卫星定位项圈。 佟凯说:“你别提了!我都不知道埃德加这几天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说着一瞥江子蹇,说:“大过年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没事吧你们?” “没有!”江子蹇马上说,“我带你去见我爸爸妈妈。” 佟凯想了想,看了眼关越,眼里带着询问神色,关越比了个OK的手势,意思股份搞定了,天和则满脸不悦地一瞥关越,关越马上若无其事。 会客厅里,江潮生与江子蹇的母亲温依凌正与闻天岳闲话。闻天岳半点没有跑路的羞耻心,聊起自己在把弟弟扔在家里背锅,到北美、中美、南美玩一圈,最后在新西兰被关越逮住的事。 江潮生:“哦这样啊,我就说呢,哎……” 关越四人进来时,江潮生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马上与老婆一起起身,江子蹇有点不好意思,说:“爸,妈,这是……小凯。” 佟凯:“……” 张秋:“……” 天和心想糟了,忘了张秋与佟凯也认识。 第55章 佟凯:“是你?!” 张秋一捋袖子:“怎么?想打架?” 众人:“?” 江子蹇:“???” 佟凯:“上回那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关秋!” 天和赶紧拉开张秋,极低声说:“他就是荷兰国王。” 张秋:“!!!” 天和:“给我个面子,今天务必不要吵起来。” 关越示意佟凯,快看别人父母,佟凯恨恨看了张秋一眼,先作罢,上前与江潮生握手,忽然认出来了,这不是花匠么? 双方热情寒暄了几句,江潮生诚恳地说:“那天真的对不起。” 佟凯忙道:“没关系,没关系,一场误会而已,是小江自己粗心大意,怎么能怪您?有安全意识,是好的。” 温依凌也上前与佟凯见面,佟凯便在江子蹇母亲脸上亲吻了两下,吻了一嘴的法尔曼精华,双方笑着说了几句,大家是邻居,居然这么久都没见着面,也是缘分。于是便各自坐下,喝两杯饭前茶,等开年夜饭。 关越与闻天岳在沙发处陪着聊了几句,江潮生才知道原来佟凯与他们一个公司,说:“那犬子真是多亏各位照顾了!” 江子蹇说:“我还没上班呢!” 温依凌笑着说:“上班以后,跟着你越哥、小凯多学点。” “是的是的。”众人便纷纷点头,开始各种尬聊。佟凯心道,还好今天关越与闻天岳来了,否则实在不知道聊点什么。 张秋与天和在池塘前喂锦鲤,张秋说:“他就是荷兰国王?!” 普罗:“未来的,是的,所以美丽的张秋,你成为了夹过国王的嘴的女人。而天和,你成为了被国王按过脚……” 天和:“大过年的,普罗你给我安分点。” 张秋怀疑地说:“为什么脖子上,要绑着个定时炸弹?” 天和解释了一番,张秋才明白过来,天和又问:“除了夹他的嘴,你们还有别的仇吗?” 张秋:“上回在一个拍卖会上,他和我抢一个青花瓷瓶,我实在气不过,拿了他的信用卡,扔进瓶子里了。” 天和:“???” 张秋:“然后他伸手进去掏,我从身后推了他一把,他的手就卡在里头了。” 天和:“……” 普罗:“为什么他不把瓶子里的信用卡倒出来呢?” 张秋:“还有一次,我趁他带一个小男生参加校庆嘉年华,坐旋转木马的时候,把旋转速度开高了六个档……我总觉得他智商不太高?这也能当上国王吗?” 普罗:“国王和智商水平一般不存在很大的联系。” 天和:“姐你实在太狠了……待会儿你别再怼他了,大家好好吃顿年夜饭。” 张秋:“他该不会说不过我,就掏出一个什么遥控器,把咱们一起……” “那不是定时炸弹!”天和说,“那是一个定位器,也不是发导弹用的。” 江子蹇过来通知吃饭了,于是众人便纷纷动身,到主厅里去开饭。一张大圆桌,主客两边明显位置有讲究,江潮生对谁得势谁扑街完全门清——右边依次是江潮生、温依凌、江子蹇、佟凯。左边则是客位,关越、天和、闻天岳与张秋。 于是张秋与佟凯挨在一起坐。 张秋侧头看了眼佟凯,佟凯也看了眼张秋,天和觉得有点危险,赶紧朝关越使眼色,关越便起身,与天和一起换了位置。 闻天岳朝张秋低声说:“他为什么脖子上绑了个定时炸弹?” 张秋小声回答道:“那是个卫星定位器,不是炸弹。” 闻天岳小声道:“定位打击目标吗?待会儿吃到一半不会被原子弹炸吧……” 张秋摆摆手,示意别问了。 江潮生祝酒,说:“大家一年比一年好。” “是的是的。” 众人纷纷起身举酒碰杯,又笑着落座。 江潮生向佟凯说:“小凯,上次的事,我真的太抱歉了。” 佟凯忙道:“没关系,叔叔,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江潮生:“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来,依凌,你把东西拿出来,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吧。” 所有人:“!!!” 天和心想今天要订婚?不会吧! 江子蹇:“……” 佟凯还没意识到江潮生要做什么,一看温依凌拿出来个黑黝黝的东西,瞬间就魂飞魄散,赶紧道:“真的务必不要……不不!不要乱来!” 大家都以为是送礼物赔罪,结果温依凌却从包里拿出一个防狼器,正研究电压,江潮生侧过身,大义凛然地朝着老婆,所有人马上道:“叔叔!冷静一点!冷静!” 江潮生被闻天岳好说歹说拦下,说:“那就先记着。” 张秋说:“过去的就过去了,陛……小凯不是记仇的人。” “是啊,”佟凯说,“都是误会,一笔勾销。” 张秋笑道:“太好了。” 佟凯恶狠狠地朝张秋道:“是的!” 关越说:“江叔叔人中豪杰,敬您一杯。” 席间酒过一巡,佟凯想了想,提起江家股票摘帽的事,江潮生道:“小驴已经说过了,全力支持,全力支持!” 江子蹇:“!!!” 佟凯:“噗——哈哈哈!” 江潮生反应过来,笑道:“子蹇的小名,我是驴,他是我的小驴,所以是‘子蹇’。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嘛,天生愚钝的孩子,总是好养,当个拖着尾巴在池塘里爬来爬去的乌龟,又有什么不好呢?” 众人哈哈大笑,天和揶揄地看了关越一脸,关越酒意有点上脸,带着红晕,亲手给天和剥虾,只不说话。 佟凯说:“小江真的是从小就过得很幸福。” 江潮生说:“也有劳朋友们照顾,大家都不嫌弃他。” 江子蹇满脸通红,正要开口,江潮生又朝众人说:“年初三我就上康莱德基金拜访,让他们去约这家洛马森基金的Andy。到时举办摘帽庆功会的地点,我让他们好好设计下,争取酒会以后,你们能不受打扰地谈点事情。” 佟凯说:“我们应该会分成两组行动。”说着看了眼关越,关越点了点头,这是最近几天里商量好的。 “我与天和见Andy。”关越说,“佟凯与子蹇去找Johnny他们聊聊。” 张秋咳了声,一瞥闻天岳。 闻天岳笑了起来,那笑容有点僵,天和心想,铁定桌子下被张秋踩住了脚。 “我想……关越……应该没什么特别需要我的。”闻天岳勉强笑着说。 天和示意关越不要说话。 “哥你没事吧?”天和眉毛一抬道。 闻天岳:“……” 关越:“方便的话,你带他们俩?” 闻天岳马上重重一点头,表情轻松了些,看了眼张秋。 “谨慎一点,是很重要的。”江潮生说,“关越名声在外,只要顺利渡过这次难关,想必来日还要多倚仗。” 天和有点意外,江潮生看似成天在家修花剪花,却确实贯彻了“大智若愚”的风格,什么都瞒不过他。 关越忙谦让,又朝江潮生敬酒。年夜饭散了以后,温依凌去打麻将,江子蹇、佟凯、闻天岳与张秋、天和在江边的空地上放烟花。 关越则在高处廊前,与江潮生并肩坐着,关越一身西服,江潮生穿着厚毛衣,抽着雪茄,与关越闲聊。 天和看看江子蹇与佟凯,两人正玩得不亦乐乎,在放一个大箱的一百零八发烟花。再看二哥与张秋,二哥捂着耳朵,张秋以一个倒弓箭步,点鞭炮。 两边天和都不想去打扰,于是他走到一旁,找了张长椅坐下,侧头望向高处,江潮生抽着雪茄,朝关越说着什么,关越不时点头。 普罗在耳机里说:“你想听听他们的谈话吗?” 天和:“没兴趣,不是怎么和竞争对手打架,就是讨论Epeus、越和什么时候能上市。” 普罗:“答对了,两者皆有。” 天和说:“江叔叔这么多年来,和家里长辈差不多,过来人经验丰富,也许能教给关越不少他在家里没学会的本事。” 普罗:“我以为你会因为关越没下来陪你而生气。” 天和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看着江子蹇与佟凯放出来的焰火,“砰砰”声连响,照亮了除夕夜漆黑的夜空。 天和说:“这不是有你么。” 普罗:“哦,天和,在这一幕下,听你这么说真美好。” 天和嘴角轻轻地勾了起来,说:“关越在保护咱们,他的责任感太强了,强得有时让我有点受不了,普罗,你到底从我们身上学会了多少东西?” 普罗:“他们也许还有很多话要聊。” 天和:“他在倾听,外人面前,这家伙还是很懂礼貌的,我猜待会儿他会下来,给我一个红包,不过我不需要钱。” 普罗:“里面会装着什么,我很好奇。” 天和想了想,说:“好几年前了,那年我们还没谈上恋爱。” 不知道为什么,天和对那年的除夕夜记得尤其清楚,抵达伦敦以后,关越果然说到做到,陪他足足玩了一整个月。 然而接下来的每一天,关越回来都已经很晚了,回到家的许多时候,天和已经入睡,甚至看不到他人,也说不上话。 天和入学后发现,在大学里上课听课,与从前家教到家里来给他辅导完全是两件事,剑桥的课堂与国内也完全不一样。整个班上他的年纪最小,说话也不多,课堂上同学们讨论问题的气氛很好,他却坐在角落里,一直很少说话。 天和上课坐着,下课收拾书就走,中午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对着绿茵,安静地吃家里给他做的,放在饭盒里的中餐。 班级上的同学们倒是很喜欢长得漂亮的天和,划分讨论组后,有同学经常试着与天和打招呼,希望他能融入他们。但天和不太能回应这么热情的态度,只能礼貌而克制地,与他们互相问好。 这是他本科的第一年,天和觉得实在是太难适应了,从小到大,也很少来过这么多人的地方。 慢慢地,同学们认为天和需要独处,便也不太来打扰他了。 所幸无论是作业还是课题讨论,天和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应付人事关系对他而言,实在是一个艰巨无比的任务。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朝他们说什么,哪怕是有关学业的问题——教授布置的作业在讨论组里开始讨论时,天和就像初中生在听小学生解四则运算一样,充满了疑惑,这些问题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他试着给出过几次答案,但他发现自己像个计算器一样,很容易就让众人停下讨论。 涉及算法与一些引导公式,天和也说不出来为什么答案是这样或是那样,毕竟思考的速度比起表达的速度来,永远是思考占优。一些微积分算式,天和直接看一眼就能说出答案,同组的同学们都有点犯懵,怀疑他是把式子背了下来,殊不知天和还在家里时就已经把微积分连同大学前几年的数学课程全学完了。 天和尝试了几次,但渐渐发现,自己总是这样,有种炫耀而嘲讽的意味,于是努力地耐心听同组讨论,而进入新环境里的不安全感也时刻笼罩着他,每天下课以后,天和只想快点回家。 家里,管家用德语朝天和说:“前几天有女孩过来看关先生。” 天和:“哦……是吗?” 管家说:“车停在家门口,找了他以后,他就出去了。” 天和说:“那挺好,长什么样的,您看清楚了吗?” 管家摇摇头,天和说:“下次见到,务必请她进来,这也是关先生的家。” 管家点点头,朝天和谈这件事,同样也是需要确认,管家与佣人是天和家里派过来的,房子却是关越买的,关越名义上是这家主人。有客人来找,不请进来会很失礼。 “您的外祖父问您,”管家又观察天和的表情,“学业能胜任吗?” 天和忙道:“没有问题。” 管家:“可以将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单发给他看看吗?” “当然。”天和取出打印的几张成绩单,让管家去传真,学业他已经完全习惯了,他的表现比班上的同学更好,几名以严苛著称的教授也很喜欢他。 包括闻天岳在内,每个人最关心的都是天和的学业能不能跟上,直到天和把第一份成绩单发给他们看以后,大家就不再担心了,让他自生自灭去。 班上几乎清一色十八岁的学生,十七岁的已经很少,大多都成年了,女孩子们都很喜欢天和这个小弟弟,但大家都很守规矩,不表露出过多的关心——毕竟是未成年人,惹上什么事了难以收拾。 于是天和每周放学后去两天马场,和他那匹被起名叫冯诺依曼的马儿玩一会儿,打打马球,与它说说话,剩下的时间就是回家等关越,他甚至做了一个小程序,预测关越什么时候会回家——当然,这个程序没有一次应验过。 “你在伦敦别太缠着关越。”闻天岳在视频里说,“想买什么就买,多去去同学们的party,待会儿搞得人家交女朋友都交不到。” 天和抗议道:“我没有缠着关越!” 闻天岳说:“我看关越也是被你折腾的……算了,注意能付钱的就自己付了,尽量别花他的钱。” 天和答应了,闻天岳又在视频那边说:“想哥哥了没有?” 天和点了点头,闻天岳又问:“对了,在伦敦交到新朋友了吗?怎么也没听你说?” 天和笑道:“冯诺依曼。” 闻天岳:“谁?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那边有人敲门喊闻天岳,天和正想给他看自己的马,前天他刷卡把那匹马买下来了,并给它配了最好的饲料,让它可以耀武扬威地,在马厩里加餐。 但闻天岳却改口道下回再聊,挂了。 天和看了下手机,看见自己与关越、二哥的一个即时会话群里,关越发了好几张早上一起吃早餐的照片,当即索然无味,躺在床上,打开电视,开始看摄像头直播他的马儿睡觉。 “晚安。”天和朝他的马说,继而翻身躺下,关灯睡了。 他在黑暗里辗转反侧,不与天岳视频还好,一聊完天,便觉得很寂寞,每天都眼巴巴地等着关越回来,却总是在等待中睡熟了。 天和的课程大部分结束后,系主任根据教授们的反馈,给关越打了个电话。 关越听到消息,赶紧过来剑桥,与系主任谈了一个小时,再到马场里来,远远地看着天和打球。 天和骑马追着球跑,也不说话,不怎么看周围的人,驾驭马匹的技巧倒是相当熟练。结束以后,大家各自把马牵回去,天和却还骑着它跑了几圈,翻身下来,牵着它到山坡后去,坐在草地上,时不时抬头与它说几句话。 关越到得山坡树后,听见天和朝那马儿说:“我想你应该会喜欢中国,到时候在那边,会交到不少新的朋友……” 关越:“……” 天和在班上严重不合群,每次面临争论时,他总是习惯于沉默地把电脑收起来,听完同组意见后不表示任何异议,大家私底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图灵”。于是同组同学本着关心的态度,数次朝教授与系主任提出。系主任观察良久,觉得天和其实是个敏感的小孩,也许是太寂寞了,青春期如果这么度过,没有得到合适的引导,或许将让内心更加封闭。 教授们都很欣赏天和的才华,如果有什么心理问题,实在让人扼腕,于是由系主任出面,找关越这名监护人特地谈过。 冯诺依曼曲腿坐在天和旁边,天和为它梳理了下鬃毛,抱着它的脖子,安静地看着远处。 关越在树后站了快两个小时,天和就这么与他的马沉默独处发呆。 直到傍晚五点,关越离开片刻,买了两瓶饮料,太阳下山时,回来找天和,天和靠在马身上,睡着了。 关越:“宝宝?” 天和醒了,一脸茫然,继而灿烂地笑了起来,说:“你怎么来了?今天回家好早!” 关越沉默不语,眼里带着愧疚,有点不敢看天和。天和朝关越介绍了他的马,让关越骑上去,拍了下它,冯诺依曼便带着关越跑了起来。 回家时,关越一直注意天和是否与别的同学打招呼,但来来去去,天和却只与他说话。 “没有交什么朋友吗?” “诺依曼,”天和笑道,“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关越:“我是说同学。” 天和想了想,说:“他们都回去了。” 关越:“相处得如何?” 天和说:“还不错,你晚上要出去吗?” 关越忙道:“不,不了。” 关越最近请假了,朝管家问了天和的起居饮食与平时生活,原本这管家是德国派来的,关越心想一举一动,多半早就汇报过去天和母舅家,自己便不讨嫌多问。但现在看来,不管还是不行。 管家也习惯了在那边家里,大家都很少说话,德国的老派家庭里每天各忙各的,丝毫不觉得天和有什么问题,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了关越的所有问题。 “你觉得天和有什么反常吗?”关越问。 管家有点奇怪,想了想,答道:“当然没有。” 关越:“天和的系主任通知我了,他都快得自闭症了!” 系主任当然没有说到自闭症,只是建议关越多关心下天和,自闭症纯粹是关越紧张过度想出来的。 管家马上也紧张起来,说:“Impossible!” 关越忽然意识到这话不该说,待会儿铁定要被捅到天和外祖父面前去了。管家说:“我让德国那边下周派一位心理学家过来看看。” 关越:“等等,我先确认一下。” 管家说:“我不会让天和知道。” 关越只得点头,佯称放假,在家里观察天和的情况,他发现天和的话确实变少了,至少比刚到伦敦时要少了许多。 数日后,德国来了一名心理学者,是佛洛依德的嫡系学派学员,自称外祖父让他顺路过来看看天和,天和非常感兴趣,与他聊了一下午。 而后关越又单独与学者见面,学者认为天和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根据心理分析,也许有点寂寞,需要陪伴,毕竟在陌生的环境里,唯一的朋友只有一匹马,确实不太好。但许多天才性格本身都带着点孤僻,所以多抽点时间做情感交流就行,没必要太刻意去改变什么。 关越说:“他太小了,我也不准备这么快让他谈女朋友。” 学者说:“这要让他自己来决定,毕竟处于青春期,性意识开始觉醒,内心会有一些障碍,需要进行自我克服。目前能感觉到,他对同性的好感度,比异性要高。” 关越:“……” 关越马上明白了学者的意思,没想到这下牵扯出了一个更大的麻烦,同性恋,这怎么办? 关越:“他在长大以后,会变成同性恋吗?” 学者实在有点受不了关越,毕竟这种对人的评价与判断,大多都是含糊隐晦的,一个人的人生里有无限的可能,绝不能草率定性。除非出现重大问题,否则不建议心理分析师介入,这也许将改变这孩子的一生。 关越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人,只因最近忽略了天和,导致内心有愧疚感,于是抓着这名学者,穷追猛打地问个不停。 “同性恋有什么问题吗?”学者说,“我现在觉得需要心理分析的人是您。” 关越:“……” 学者已经不想再理关越,礼貌告辞。 关越于是很方,最近这段时间,已经方得快变形了。 天和却没事人一样,每天放学后在家里做作业。关越开始去接他放学,有一次在外头观察他们的讨论组,天和确实很少参与讨论,每次同学看到关越,就朝天和说:“长腿叔叔来了。” 天和便笑了起来,收拾电脑,告别先走。 关越偷看天和的手机,上面闲聊的消息,天和也很少回。 但他看见了天和与江子蹇的聊天内容,江子蹇问他英国怎么样。 天和的回答是有点想家。 江子蹇下一年就要来了,听到这话便说:【你等我,我这就提前过来陪你。】 天和:【你把该念的念完再来吧。】 江子蹇:【关越没陪你么?】 天和:【他每天都很晚回家,在谈恋爱吧。】 关越确实谈了“几个”女朋友,但那只是班上的同学起哄,于是他们就在尚未确认关系的前提下开始seeing。这种“恋爱前的恋爱”,常常多线并行,每个人都接触下,看看有无发展可能。而国外的这种恋爱文化,让关越觉得相当焦虑,可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关越也只好入乡随俗。 他实在没搞懂seeing的规则,班上的女生给他烘焙个点心,于是他就回送些小礼物,大家就像非诚勿扰一样,各自在心里狂按灯,奈何环境所迫,那盏灯怎么搞都灭不掉。 关越把点心带回家给天和,天和也不吃,就这么放着,放过后扔了。 最后关越思来想去,觉得天和应该有一些除了自己之外的华人朋友。 “明天过年了,”关越说,“一起出去玩吧,参加华人的同学会。” 剑桥与牛津都给华裔学生放了假,天和不太想出门,关越却坚持道:“多和中国人聊聊,你总是一个人在家做什么?” 天和:“在家等你啊。” 关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天和还是答应了。 除夕日上午,三十来名中国留学生在一名富二代的家里包饺子,贴上了春联,很有过年的气氛。 天和与大家打过招呼,与关越进门,摘围巾。这家里除了主人外,其他的人关越都不认识,大家也没怎么理会他们,看见就点头招呼了下。 关越:“你会包饺子吗?” 天和完全不会,不过看方姨包过,说:“我一包就露馅,不过我可以试试。” 关越说:“那我等着吃你的露馅饺子。”说着与主人到一旁去闲聊了,并不住观察天和,希望他和中国人在一起,能稍微自如一点。 天和到了饭桌前,也不说话,拿起面皮就开始包。 关越:“……” 关越本想带天和来认识几个中国朋友,发现他还是完全不和人说话,怎么办? 幸而有一名男生朝他笑道:“像我这样。” 男生手把手教天和,天和便朝他点头,两人聊了起来,关越又觉得心头莫名不爽。 第56章 “那不是关越么?”有人发现了与主人在闲聊的关越。 富二代也是男生,在牛津念管理学,关越心不在焉,在客厅与他说话时,不时瞥向餐厅饭桌旁的天和。 “哟,”那教天和包饺子的男生说,“他居然会来?” 天和说:“你们不认识他么?” 有人说:“牛津王子啊。和Sherry女神在拍拖吧?” 又有人插口道:“非常有钱,不过据说相当无趣,情商很低,是个无聊的人,我看都是冲着钱去的吧。” 男生们有时候嘴也有点碎,尤其当雄性权力受到威胁的时候。 “不好意思,”天和说,“他是我哥。” 气氛顿时冷场,天和脾气一直很好,但听到这伙男生背后议论关越的时候,半点不客气,又说:“智商高的人通常情商都不低,只是很多时候懒得理而已。” 这句顿时让所有人冒火了,却看在天和还是初中生年纪,总不好与他一般见识,更不敢惹关越。 众人包完手里饺子,各自走了,剩下那男生在旁,与天和一起包饺子,说:“关越是你亲哥还是认的哥哥?” 天和想了想,没说话。男生伸手过来,蘸了点水,在天和手里的饺子皮上抹了下,碰到天和的手时,天和的手稍微让了让,那个动作纯粹是下意识的。男生便笑道:“要用点水,才合得上。” 天和笑道:“谢谢。” 关越聊到一半,起身走来,站到天和身后,那男生顿时如芒在背,说:“我去打会儿桌球,交给你了。” 桌上饺子包到一半,人全走了。 “这几个一定会露馅的。”天和说。 关越看了眼,说:“这么包。” 关越站在一旁,给天和示范包饺子,他的奶奶喜欢自己包,不愿意经家里厨娘的手,关越有时跟着玩,玩着玩着就学会了。 关越把馅放皮上,张开两手,左手摊在右手上,拇指略分,一并,一握,一个饺子出来了。 天和:“…………………………” 天和一脸茫然,以为在看变魔术,大神!这铁定是大神!关越握一个出一个,握一个出一个,简直和机器一样,天和忍不住笑了起来,关越也不禁笑了。 一个长发女孩开冰箱拿牛奶,背朝兄弟俩,没注意到他们,淡定地喝着牛奶,走了过去。 关越的目光注视着那女孩,直到她快步上楼去,消失在楼梯拐角。 天和好奇地看着关越。 天和:“你喜欢她吗?” 那女孩的背影让关越想起了张秋,继而想起远在中国的家人,想到过年本该带着天和回去,但假期实在太短了。幸而在除夕夜里有彼此的陪伴。 不过关越想起那个“同性恋”的说法,决定逗天和一下,并看看弟弟对女孩子的态度,说:“喜欢,你觉得她怎么样?” 关越今天一点也不想听这家主人分享和几个爱尔兰妹子谈恋爱的事,奈何那朋友存心炫耀,把关越搞得有点烦躁。 自己再过几个小时就十九岁了,眼下还是个处男,一身精力无处宣泄快要把自己逼疯,却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荷尔蒙躁动不堪,见了女孩子总想认识,却又觉得一切不该是这样的,想不当处男很简单,可为了不处男而不处男,这有半点意思吗? 天和:“需要我帮你追她吗?” 天和则想起了其他留学生对关越的评价,认为他很无趣,结合关越每次把各种点心与礼物带回家的现象,大致猜测关越每谈一段时间的恋爱,都因为不懂讨女孩的欢心无疾而终。所以他决定帮帮关越。 关越:“你有这么无聊?” 天和拍干净手上的面粉,正要过去,关越却抓着天和,把他拉了回来,说:“别闹。” 午后,大家开始跳舞,等北京那边过十二点,花园中弥漫着白雾,关越在花园里搭着天和并肩而坐,一起给家里打视频电话,问候了关家父母、爷爷、奶奶。其间天和回别墅里去,拿着一支玫瑰花,敲了敲女孩子聚集的小会客室的门,走到那个长发女孩的面前。 “哇——啊——”所有女生见天和拿着玫瑰花,走向目标对象时,顿时尖叫起来。 “姐姐,你有男朋友吗?”天和笑道,背着手,把玫瑰花递到她面前。 那女孩听到这声“姐姐”差点当场心梗,满脸发红,正色道:“不要卖萌,你几岁了?” “待会儿就十五了,不过我哥哥,想请你跳支舞。”天和温柔地说。 “切——”所有女孩一听是帮忙的,同时发出嘘声。 那长发女孩当场无语,说:“是你的话我就跳。” “要不要先见见我哥?”天和眉毛一扬,认真地说,“不喜欢咱们再另想办法?” “好吧。”那女孩愉快地起身,乐了。 关越打完电话,转过花园,正要进别墅里时,忽听到一阵小提琴乐声。天和站在雕塑后,借来一把主人家的小提琴,稍稍低头,拉起了“The last waltz”。 那长发女孩站着看关越,正面确实很漂亮。 天和拉着小提琴,抬头看了关越一眼,使了个眼神,意思是快请人跳舞啊。 关越无可奈何,只得上前请她跳舞,两人在雾气里跳了支舞,乐声停后,关越便请人回去,别冷着了。 关越从侧门出来,进花园里,走过白雾,四处寻找天和,听到角落里传来天和的声音,闻天岳给弟弟打了视频电话,天和本以为关越还会聊一会儿,就在喷水池旁坐着接了。 “……我发现关越实在太心计了。”闻天岳说,“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把你一个人扔着不管,自己出去泡妞?我还怕他天天被你折腾得没空去约会,结果他根本就没理你!是不是?每周拍几张照给我,你自己不会自拍吗?管家不会拍吗?我以为他二十四小时都陪着你,结果一周拍个十来张,存着当票据,三不五时发我一张看!” “哥!”天和说,“他要上学!他每天都会回家的,就是通勤时间太长了,子蹇告状吗?我就随便说说。” 闻天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天和:“你上班的时候,不也每天把我一个人扔家里,你还说别人?你回来得比关越还晚呢。” “回来吧,”闻天岳说,“不读了,你太小了,答应让你出去就是个错误。” 天和:“我这不是过得好好的吗?我不小了,他们好多念高中就来了,也是一个人在这儿。” 闻天岳:“妈给我打电话,把我骂了一顿,说你在伦敦一个人没人理,也交不到朋友,都抑郁症了!” 关越:“……” 幸好天和没有说什么“与关家非亲非故,愿意照顾我就不错了不要贪得无厌”这种话,否则关越铁定更郁闷。虽然闻天岳背后怼他让他很不爽,至少有一点还是保留了基本原则——即天和将关越彻彻底底地当成了家人,丝毫没有半点见外。 闻天岳心烦意乱,说:“我下礼拜过来,不读了,带你回家。” 天和:“你别来,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你等复活节再来玩一下吧,我们带你去逛逛。” 闻天岳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宝宝,你能不能别什么都憋在心里?你有什么想的,可以告诉我吗?” 天和:“想你们,不过越哥放假,回来很早了,好多了。” 闻天岳的眼眶顿时红了,那边他正在江家过除夕,刚吃过饭,在陪江子蹇放鞭炮玩。 闻天岳:“关越就没把你住的地方当家,别人在伦敦市区早就买了房,还带游泳池!每天纸醉金迷地泡着妞,在家里开party呢。剑桥郡的房子只是买来给你住住,就你个白痴,才成天‘回家’‘回家’地喊。” 天和:“哦是这样吗。我只是觉得他太折腾了,那也挺好的。” 关越又顿时火起,却不知道朝哪里发。天和自从过来求学以后,每一个晚上,关越哪怕再晚都会开车回来,虽然大多数时候到家时天和已经睡了,早上他出门时天和还没醒。却是从来没在外面过过夜! 闻天岳:“不然呢?你觉得关越会去住牛津的宿舍吗?” 兄弟俩沉默片刻,天和有点难过,不过想想也是正常,于是说:“他实在是太累了,开春以后我让他住伦敦吧,别老两边跑了。” 闻天岳:“你在哪儿过年呢?” 天和:“在朋友家里,不过我不太喜欢一些客人,他也许觉得我也需要朋友吧?其实我只想和他一起过,不想认识新朋友。” 闻天岳身后,江子蹇跳了跳,朝天和比了个鬼脸。 “同学没什么共同话题,”天和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哥,一辈子有一个朋友就够了,两个就太多了,你自己说的。” 江子蹇大喊道:“是我吧!说的我吧!” 天和朝江子蹇抛了个飞吻,江子蹇也跳起来,朝天和抛了个飞吻,又朝天和霸气地一指,喊道:“等我!宝贝!再过八个月我就去找你了!” 关越沉默地站在长椅后。 闻天岳说:“你搬出来吧,在剑桥宿舍找个两人间,至少还有个室友,每天能和你说说话,我看你中文磕磕绊绊的,几个字几个字地蹦,都快不会说了。你老实说,你每天是不是几乎不和人说话?” 天和笑道:“我和诺依曼说,但我不知道中文它能听懂不。” 关越:“……” 家里管家佣人保留着还在德国的习惯,只要没事,从来不会与雇主闲聊,更别说感情交流了。 天和:“越哥是家人,就像你一样,有时候忙,顾不上我,又有什么的。他交女朋友,我也很开心,好了,就这样吧?哥,我爱你,新年快乐。子蹇!不要那样点炮!你会炸死他的!” 江子蹇正把一截烟花朝闻天岳裤兜里塞,喊道:“不会的!” 闻天岳叹了口气,说:“照顾好自己,我都心疼死了,你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叉,算了,挂了。” 天和挂了电话,四处看看,起身绕过花园,在落地窗外看客厅里,想偷看关越和那女孩发展得怎么样了,却没见人。 天和:“?” 天和到处转了圈,一脸疑惑地转身,差点撞在关越身上。 天和:“……” 关越忽然道:“在伦敦很寂寞吗?” 天和笑道:“不会!玩得挺开心的。” 关越:“对不起。” 天和心想该不会是听见我在视频了吧,不对啊,刚刚明明看着他们进去的。 天和观察关越的脸色:“什么?失败了吗?” 关越看着天和,忽然别墅里的音乐响了起来,留学生们开始跳舞了。 “会跳探戈吗?”关越岔开话题。 天和摇摇头,关越说:“我教你,来。” 关越伸手,天和笑了起来,关越说:“一、二、三……Progressive link……不要着急,Head turn……” 天和:“你其实可以浪漫起来的嘛。” 关越:“不知道为什么,总没用对地方。” 天和艰难地跟着关越,在雾里学探戈,说:“不对!你不该找那姐姐跳吗?” 关越说:“和女孩跳舞总觉得全身不自在,和你就轻松多了。可惜你是男生,不然等你长大我就娶你了。” 天和哈哈笑,被关越搂着转来转去,示意不玩了。 两人于是在长椅上又坐了下来。 “过去的半年里,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吗?”关越想了想,说,“我在检讨,作为监护人,我对你……” 天和看了眼关越,打断了他的话,说:“晚上如果你回家很晚,我睡着了,你可以来陪我睡会儿吗?” 关越说:“当然可以。我会想办法,早点回来。” 天和:“这段路太远了,你总是很累,其实只要每周回来一两天也一样的。” 关越:“我会想办法解决,要么在伦敦与剑桥郡中间找个地方住,或者别的什么办法……总之,交给我吧。” 天和非常高兴,点头道:“好。” 当夜,众人各自坐着,等卫星电视上,中国春节倒数完毕,一年又过去了。 天和还是没与陌生人说几句话,也没认识朋友。关越拿着个饭盒,站在桌前,开始挑饺子,一筷子一个。 天和:“……” 关越示意天和看,里头十六个饺子,就像被亚瑟的骑士们碾过一次,伤兵满盒。 天和炸了:“你居然都找出来了!” 关越:“小意思,我们回去了,Jerry,谢谢招待。” “还是不要吃了吧,”天和说,“全破了。” 关越在车上给管家打了个电话,到家时晚上七点半,桌上放了一盆和好的面与打好的肉馅,旁边还有小烟花,关越便捋了袖子,开始包饺子。天和在一旁笑着擀皮,把皮擀得五花八门,饺子皮过去一张,关越便包一个,时不时还得停下来等天和。 “包点芝士进去,”天和说,“我喜欢吃。” 关越:“待会儿你自己吃,我可不吃。” 两人吃了饺子,关越与天和站在围墙下玩小烟花。十二点时,关越递给天和一个红包,说:“长大一岁了,给你压岁钱。” 天和笑了起来,就和在国内一样,年年除夕都有。 晚上天和想拆红包,但红包得年初一早上拆,可是现在已经是国内的年初一了,那伦敦算年初一吗?天和纠结良久,最后还是拆了。 红包里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两匹马,一匹是冯诺依曼,另一匹是白色的公马,两匹马并肩而立,那公马相当漂亮,就像魔戒三部曲里精灵的白马一般。 天和:“!!!” 普罗:“他送了你另一匹马。” 天和:“确切地说,他给自己买了一匹,不过他刚开始学马球,真的挺笨拙。” 那天开始,关越在郊区买了一个小牧场,将天和的马带了过去,与他的白马养在一起,下课后几乎总是能准时来接天和。 天和在黑暗的长椅处坐着,大家都觉得天和与关越这个时候一定在一起,便各自玩了,只有坐在高处的关越听着江潮生的话,低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斜下方的天和。 天和抬头,看他们聊完了没有,关越轻轻比了个手势,示意快了。 普罗:“我想那两匹马……” 天和:“不,不是在荣和的那匹。本科毕业以后,间隔年去环球旅行时,我说服关越,把马儿赠送给皇家赛马场,牧场也一起转交给赛马协会打理,盈利拿来做慈善。否则整整八个月时间不管它们,马儿也会很寂寞吧。” “荣和的老阿基米德,是从子蹇的马术队里退役,被他买下来送我的生日礼物,关越离开伦敦去华尔街上班的时候,是它偶尔陪我打打球。它已经不太能跑了,让它吃好点没关系,等复活节我决定把它送回伦敦去。” 江潮生还在感叹他的人生。 “许多事情如果早点发觉,江曼理应拥有更好的未来。”江潮生不无唏嘘地说。 “可是您给了家庭您的爱,与陪伴。”关越最后说,“总要有所取舍,拿得起,放得下,这是我最佩服的一点。” “我曾以为,陪伴家人、爱人,日子还很长,总有机会,可时间就像沙漏里的沙子,过去就是过去了,错过的许多事,永远不会再回来……” 江潮生点头道:“世界上的钱、物质,不可能只属于一个人。所以钱是永远赚不完的,可对我们重要的人而言,咱们就是他们的全部。” 关越点了点头,望向天和。 江潮生说:“人生路上,有太多的东西拉着你,扯着你,捂着你的眼睛,让你偏离自己的路,稍一不小心,行差踏错,你就什么都没了。” “我们也总有一天,会被打趴下,百战百胜的,是神,不是人,没必要当神——阿喀琉斯也怕射向脚踝的毒箭。打趴下了,爬起来再战,对不对?最重要的人在身边,我们就无所畏惧,也不会真正的一无所有。” 关越说:“我曾经差一点就一无所有。” 江潮生拍拍关越的肩膀,笑道:“我相信你能拥有整个世界,哈哈哈哈!” 夜十点,江潮生进去了,关越沿着山坡下来,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天和,天和转头看他,接过红包,却没有拆,收了起来。 两人轻轻地吻了下。 关越说:“回家给你包饺子吃。” 天和马上道:“怎么知道我想吃饺子!太好了!” 江家的年夜饭只是应个景,天和也没吃多少,正是宵夜时间,关越、天和、闻天岳、张秋一家四口,坐在饭桌前,闻天岳用绞肉机打了馅,天和终于见识到关越与张秋双剑合璧的威力了。 姐弟俩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过活,包起饺子简直就像机器一样,张秋拿着个红酒瓶,唰唰几下擀出手心大小的皮,随手一扫扫给关越,关越两下一包,搞定。 天和:“……” 闻天岳:“你俩这是机器人么?” 张秋:“少废话!几点了都!快点!” 闻天岳包了半天,捏来捏去捏出三个,关越已经包了两打,天和擀的那面皮歪瓜裂枣的,关越却直接搞定了,没一个露馅。 十一点半,关越一身睡衣,在厨房里煮饺子,闻天岳与张秋拿了两个饭盒,装出去给值班的保安吃,天和站在一旁看,忽然觉得偶尔做做家务也挺有趣。 “我想起那年在伦敦包饺子了。”天和说。 关越:“我就知道你在想那时候。” 白白胖胖的饺子浮了起来,关越说:“那天他们是不是背后说我什么了?” 天和想了想,答道:“说你无趣不懂浪漫,这不挺浪漫的么?” 十二点,大家开始吃饺子,每个人都吃到了一枚硬币,也包括关越。天和拆开红包,看见里面是一枚米德加尔特的小岛通用金箔,正面印了海浪与繁花,鹦鹉、猫与小鳄龟,反面印着‘一百’,当即大笑起来。 过完年初三后,闻天岳主动提出,打算带张秋去闻家的旧宅里住几天,把家里留给关越与天和二人世界。天和心想鬼才信你,铁定你自己想二人世界,想朝张秋示爱重新培养感情,又怕被我们搅黄了而已。 年初七,天和稍微有点紧张,站在镜子前,不时看关越。 这座城市渐渐地热闹了起来,经历了年节撤得干干净净,如同一座空城后,人一天比一天多,春光晴好,回暖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很舒服。 关越穿了另一身衣服,示意天和看,正是年前天和母舅家为他做的,天和记得那天为了给他送衣服,等了四个多小时,还在办公室里吵起来。 “不要翻旧账,”关越适时地阻止了天和的回忆,说:“我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天和自己换上衣服,关越在身后替他系上马甲带,天和转身,给关越别上袖扣。 “我有点紧张。”天和一身衬衣,西裤修身,马甲上身后显得腰身修挺,他知道今天对他们来说都很重要,需要与Andy进行正面交锋,关越却半点没有异常,就像平时一样淡定。 关越“嗯”了声,说:“宝宝不紧张。” “你在想什么?”天和侧头问。 关越正在给天和别袖扣,闻言看了他一眼:“我在克制自己。” 天和:“???” 关越彬彬有礼道:“克制自己不要乱来。” 天和:“……” 天和转身,抱住了关越,两人在衣帽间里安静地站着。 “还有不少时间。”天和倚在关越肩上,看着更衣镜里关越挺拔的身材与背脊。 关越呼吸变得粗重,说:“你在邀请我。” 天和感觉到关越的手拉起他背后衬衣,抚摸他的背脊,这个熟悉的举动顿时让他平静下来,继而侧头,迎上了关越的唇。 一小时后。 天和坐在车上,活动手腕,上面还有领带勒出来的淡淡痕迹,哭笑不得道:“我已经忘了要做什么了。” 关越淡定地打方向盘,随口道:“忘了它,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是很好。”天和开始后悔今天的提议,确实不紧张了,但焦虑感却被挪到了别的地方,“你该留点时间让我再洗个澡。” “来不及了。”关越说,“你身上有股香味,我还沉浸在镜子带来的视觉效果里,晚上回家我申请再来一次。” 天和很想扁他。 “关总!闻总!两位晚上好!”小周今天亲自出来接待,天和已经不需要请柬了,与关越礼貌一点头,走进宴会厅。 “我真的……”天和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这个摘帽庆典。 关越:“后悔没有多花点时间在中文文本上,否则你就可以精准地形容自己的感受了。” “是的。”天和进了中庭,环顾四周。 江家的股票摘帽宴会比圣诞节嘉年华的浮夸度超出了两个档,总店的布置在喜气洋洋的特别宴会厅面前,惨遭无情的碾压。 迎面而来的大红色给天和的第一感觉是电脑的显卡烧了,四面八方的锦锻以腾飞状分散开去,四道螺旋楼梯簇拥着宴会主厅上恢弘的洛神赋图,中间一张汉白玉方桌,摆着待会儿庆祝用的礼炮与香槟。 穹顶贴上了敦煌的云霞壁画,中庭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棵镀金的大树,树上挂满了红包。周遭的二楼平台栏杆上挂了中国结,会场中央则以乌木底座供奉着一个将近两米高的玉璧,全场客人穿着西装,奈何这场面还出乎意料地协调,看上去就像某个很喜欢中国古典文化的欧洲皇帝设宴款待群臣一般。 “我要瞎了。”天和说。 玉璧后是舞池,乐队呈翼状排开,卖力地演奏着。 “我要聋了。”关越离发出尖锐声音的小提琴稍远一点,说,“普罗,降噪,搜寻Andy下落。” 普罗说:“Andy还没有来,稍后大概率会迟到二十分钟。” 天和取了杯酒,寻思二哥闻天岳怎么还没到,注意到关越始终陪在他身边,低声说:“你应酬你的。” 天和现在已经逐渐习惯并能理解关越了,生意场上确实需要应酬,许多事他不喜欢做,总得有人去做。 关越却道:“人走茶凉,谁会来应酬一个即将被青松与洛马森寻仇的人?” 天和环顾四周,发现确实如此,关越从青松离职以后,几乎没什么人再来巴结他了。投资界里,大家明显地不太看好想以一己之力,与青松作对的关越,连打招呼都是简单点头,仿佛生怕与他废话多了,牵扯到自己。 这就像当初Epeus破产时天和的处境,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两人在角落里安静站着,不片刻,佟凯从大厅一侧的小门里出来,朝两人示意,三人聚在了一起。 佟凯刚与江子蹇聊了天过来,稍后摘帽宴会上,江子蹇需要陪父母拉礼炮,便不过来寒暄了。 “你去应酬吧。”天和点了下头,说。 佟凯摊手,说:“人走茶凉,都不在诺林了,应酬什么?” 于是两名曾经光鲜亮丽、出门前呼后拥的超级律师与霸道总裁,便站在角落里陪天和喝餐前酒。 天和:“我怎么感觉把你们挖来Epeus以后,好像害得你俩很惨。” 佟凯:“偶尔也需要体验一下人情冷暖嘛。” 关越深邃目光从场中挪回,手指轻轻刮了下天和下巴。 天和看了眼表,佟凯低声说:“青松今天来了不少人,待会儿你们当心点。” 关越点点头,佟凯又道:“闻天岳不会帮倒忙吧?” “放心吧,”天和说,“他还想娶老婆呢。” “嗨!阿芙洛狄!”Johnny夸张的笑声响起来了。 天和笑着朝Johnny举杯,肖琴一身红色晚礼服,挽着Johnny的手臂过来了。 “你是众神之子。”Johnny从不吝啬自己对天和的赞美。 第57章 天和每次见到Johnny时都觉得很尴尬,对方明显把他当作“关夫人”来进行社交。但想想算了,别人和江潮生一个年纪,实在没力气去纠正他。 “我听说远方的亲人归来,”Johnny举杯,说,“Congratulations!” 天和笑着与他碰杯,肖琴笑道:“你们公司里简直是人才济济。” 关越只是点了点头,天和忽然忍不住想试探Johnny一下,说:“我实在是不怎么放心他,幸亏当初他没有得罪克罗基金。” 关越以眼神示意天和,让他不要试探Johnny,Johnny又哈哈大笑起来,肖琴莞尔道:“我们非常钦佩闻天岳的才华,谈何得罪?而且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亲哥哥,你们兄弟,总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正说话时,闻天岳与Andy居然一起来了,张秋略施脂粉,换了高跟鞋与晚礼服,戴了隐形眼镜,关越与天和差点没认出来。 “哟哟哟!”Johnny说,“让我猜猜!这位美人又是谁?” 闻天岳再次正式露面,当即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在场的机构宾客就没有不认识他的,所有人都开始猜测。 普罗:“他们在讨论,天岳的回归,释放了一个什么样的信号。” 天和:“你说得他好像一只会释放什么信息素的雄性动物……” 佟凯见Johnny开始朝张秋献殷勤,又是牵手又是吻手背,百无聊赖地说:“那个老色鬼。” 普罗:“他们正在谈论闻家兄弟争斗的内幕,现场充满了对你与天岳关系的猜测。” 天和说:“并没有争斗,一方打一方不叫争斗,这叫教训。有还手才叫‘斗’。” 关越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一众青松高管的身上,Andy、马里奥与爵磊都来了。 “爵磊升职了?”天和有点好奇。 佟凯:“对,Andy现在无人可用,马里奥搞不好真要被派去朝鲜了,还在不死心地挣扎着,希望能在搞倒咱们以后,朝总部求个情。” 正说话时,Andy恰好望向角落,关越只是拈着酒杯,礼貌地一点头。 佟凯笑道:“过去打个招呼?” 关越一瞥天和,意思是你去不?天和轻松地说:“我得为得克萨斯州口音朝他道个歉。” 佟凯:“听说他苦练伦敦腔快有一个月了。嗨,Andy!好久不见!” 天和心想佟凯真是太厉害了,上回怼Andy怼成那样,现在见面还能若无其事,半点不尴尬,把脸一抹当场就能进角色里去,换了自己实在很难。 “嗨,佟。”Andy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天和注意到青松连Andy一起来了七名高管,全是认识的。 “大家最近怎么样?”天和朝他们打招呼,佟凯还亲热地拍了拍马里奥的手臂,说:“哟,换表了啊。” 马里奥:“……” Andy:“你们的人工智能开发得如何?我觉得还是抓紧时间比较好,毕竟时间不等人。” 普罗:“他掀翻饮水机的时候,我让冷水喷了他一头。” 天和点点头,说:“回去以后我一直在反省。” 关越“嗯”了声,天和说:“对于那天说出不当的话,我非常抱歉,诚挚的,关越也提醒过我许多次,侮辱他人,就是侮辱我自己。” Andy有点意外,怀疑地看着天和,天和想了想,认认真真地拉起Andy的手,与他握了下,说:“请您务必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我恳求您的原谅。” “没关系。”Andy说,“我以我的故乡为荣。” 天和放开Andy的手,关越说:“深表歉意,Andy,无论以后我们走上什么样的路,今天的道歉我想必不可少。” 这下Andy相信关越是诚心来道歉的了,但他只是带着嘲弄的笑容,说:“我想我这人也比较保守,你知道么?通常我们以前碰上同性恋,都会直接吊起来烧死。” 天和淡定地看着Andy,展现出迷人的微笑,佟凯想了想,说:“那真是太可怕了。” Andy:“前天晚上刚听到消息,一位勇士在那种淫乱酒吧里,开枪打死了十七八个同性恋,你猜他们做什么?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跳贴面舞!” “……这真是大快人心,只可惜我当时不在场,可惜了。在美国我们需要政治正确,不过我想在中国,Who care?” 关越:“嗯。” 天和:“哦。” 佟凯:“呃……” 气氛冷场,Andy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效果,明显关越今天有备而来,做好了接受冷嘲热讽的心理建设,幸而全场乐声停。 “期待稍后与您详谈。”天和亲切地说,与关越离开Andy身前,经过张秋身边时连着使眼色,示意她不要玩了。 其时张秋正在想方设法地捉弄老Johnny,试图骗他把秃头伸进一个玉璧摆设中间的圆孔里去。Johnny已经被骗得有点跃跃欲试,把头朝向玉璧边试边笑,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估计他今晚只能戴着一块半米的玉璧提前离场,去找人帮忙切开。 “快把秋姐从那里弄走。”天和拿叉子柄抵着闻天岳的背,“Johnny今天还有很大用途。” 闻天岳寒暄完毕,帮张秋拿着餐盘装点心,西服一上身,他顿时恢复了贵公子的身份,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天和:“什么时候酒吧枪击了,哪儿来的这种新闻,我怎么不知道。” 普罗:“他随口瞎编的,不过我录音了。” 天和:“很好……我们可以剪辑一下,到时发布出去,够他老爸喝一壶的了。姐,你带消毒湿纸巾了么?” 张秋喂给天和一块点心,拍拍手上的面包屑,打开手包,递给他一片湿纸巾。 关越拆开,站在一旁给天和反复擦手。 闻天岳:“……” 天和:“你们怎么会和Andy一起进来?” 闻天岳:“我们本来就在华盛顿认识,刚才在门口碰上了,于是闲聊几句。” “感谢各位莅临今日的晚宴——” 主持人在高处说:“本家主人无比荣幸……” 高处楼梯上,江潮生一家三口下来了,底下宾客们便开始纷纷鼓掌。江潮生领子上别着麦,说了几句,大意是感谢各机构、政府与兄弟集团的照顾等场面话。 闻天岳:“我收回先前埋汰你的话,关越,我现在觉得Andy整个人智商不太高。” “大概是什么标准?”天和问,“能给个参考值区间么?” 闻天岳说:“根据目测,他身边那个副总似乎比他还要稍微聪明点。” 关越:“那就麻烦你了,二舅。” 闻天岳正笑着想挖苦两句关越,却感觉到来自两边天和与张秋的威胁的目光,于是连连点头,说:“没问题,交给我!” 高处,江子蹇拉响礼炮,同时江潮生开了香槟,宾客们纷纷欢呼、鼓掌,乐队又奏起曲子,稍后待晚餐上完,才是关越与Andy的谈判时间,于是大伙儿各自散了。 江子蹇顺着楼梯快步下来,笑着朝太太们打过招呼,热情洋溢,一路走向佟凯。 天和与关越坐在一张餐桌后,望向场中,乐队奏过几首华尔兹,舞池里跳舞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关越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天和的双眼。 天和有时候觉得关越的眼神实在太让人沦陷了,过去的一年里,他总在想自己到底是怎么爱上这家伙的,说不清道不明,无数个怦然心动的瞬间转瞬即逝,每当关越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的时候,天和总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转过头去。 但今天他选择盯着关越,说:“谁先眨眼谁输。” 两人就这么静静看着,天和突然发现关越的脸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红晕。 关越认真地说:“输了怎么样?答应一件事?” 天和:“又来?等着瞧。” 关越:“小时候你可从来没害羞过。” 天和盯着关越:“那是因为小时候你看我,眼里没有别的意味。” 关越看着天和:“同性恋是要被吊起来烧死的,你怎么敢爱上我?不怕害得咱俩被一起烧死吗?你忍心?” 天和紧盯着关越,回了一句:“还不是你害的,你存心拖着我下水,还监护人呢,我看这是监守自盗。” 关越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来讨论一下,一开始到底是谁犯了错误。” 天和:“当然是你的错了,这还用问?” 关越:“明显是你的错,我当初只想守护你,让你快乐地长大,怎么知道你会这么爱我,没了我就不行呢?我还能怎么办?” 天和:“我怎么记得是你先表白的?这不对吧,关总?” 关越佯装想了想,说:“我记得好像不是这样……你输了!你眨眼了!” 天和无奈了:“说吧,要做什么?你又抓我把柄。” 关越彬彬有礼说:“喜欢抓把柄的不是你么?” 天和:“……” 关越左手一摊,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天和欣然起身,握着关越的手,走进舞池。 “你的定时炸弹今天没戴吗?”江子蹇好奇地看佟凯脖子。 佟凯:“你想让我把今天的客人全吓跑吗?” 江子蹇四处看看,与佟凯并肩而行,来到舞池旁,拿了杯酒喝:“明天开市股票不会跌吧?” 佟凯:“你见过摘帽还跌的股票吗?” 江子蹇:“有啊,多了去了!某家做影视的,摘帽当天都跌停了吧?” 佟凯:“今天你注意表现,否则万一被客人发现江家少爷智商太低的事实,明天股票搞不好真的会跌停。” 江子蹇自从上次电了佟凯以后,气焰收敛了不少,现在任凭佟凯嘲讽他,已经可以假装没听到了,正寻思着要找什么办法扳回一点,想想却道:“跳个舞吧?” 佟凯待会儿还有正事要办,根本不想和江子蹇跳舞,奈何江子蹇已经握住他的手,带他进舞池里去。 一曲毕,乐队奏起施特劳斯的《春之圆舞曲》。 “哦不,”天和说,“又是滚筒洗衣机。” 关越:“Who care?” 天和:“不要学Andy!” 客人们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纷纷下来跳舞,Andy也来了。 “还记得咱们一起去听音乐会那天吗?”江子蹇抱着佟凯,在舞池里跳华尔兹。 佟凯:“……” 佟凯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为什么让我跳女伴的角色?!这太扯了吧! 江子蹇早有准备,死活不让佟凯扳到男方这边来,他力气实在太大,华尔兹又跳得相当娴熟。佟凯边跳边想方设法卡节奏,转到江子蹇的位置上两人互换,奈何江子蹇防守得滴水不漏。 佟凯:“你故意整我。” 江子蹇:“哪有?我这么爱你。” “哦不好。”天和与关越各自旋转,天和说,“要换舞伴的,一个酒会,跳这么正式做什么?” 关越也忘了,说:“那出去?” 天和:“算了,跳完吧,好久没跳了……” 春之圆舞曲抒情的乐声渐高亢,一停,天和旋转,舞池里所有男宾同时交换舞伴。 江子蹇搂着他妈,江潮生搂着佟凯。 佟凯:“……” 江潮生:“小凯啊。” 佟凯:“叔叔……好。” 江潮生动作熟练地搂着佟凯的腰:“刚刚怎么没见你过来?我们还在说你呢,是不是不好意思?” 佟凯内心彻底炸了,这怎么办?再转下去,待会儿不是要转到Andy怀里去了?!得想个办法,赶紧换个位置,站到男宾位上去。否则太尴尬了。 “哈哈哈哈!”Johnny放声大笑。 天和被Johnny搂着,退步,转身,笑了起来。 关越搂着肖琴,肖琴低声说:“待会儿我去与Andy聊几句。” 关越:“有劳。” 春之圆舞曲渐低,曲声一转,齐奏,众男宾同时在乐声里转身,再次交换舞伴。关越抱着转到怀里的佟凯,江潮生搂着天和,Andy搂着肖琴。 佟凯:“……” 关越:“……” 佟凯:“帮我个忙。” “免谈。”关越防守得天衣无缝,无论如何不与佟凯换位置。 “没有把你娶进江家,”江潮生说,“真是太遗憾了。” “最爱的才是最好的。”天和优雅地笑着朝江潮生说。 江潮生又道:“这个儿媳妇我也很喜欢。” 天和:“你会越来越喜欢的,江叔叔。” 乐声再转,众男宾同时换舞伴。 佟凯如愿以偿地转到了Andy的怀抱里。 众人:“……” 佟凯:“……” Andy:“……” “Andy要炸了。”天和与江子蹇跳着舞,低声说。 江子蹇侧头看了眼,说:“他刚才是不是诋毁咱们了?” 天和说:“是的,他恐同。你太坏了,晚上要是被罚跪搓衣板,我不会帮你的。” 江子蹇说:“我一直在担心一件事,天和,我需要你替我缓解一下焦虑。” “贴面舞喜欢吗?”佟凯温柔地说,“Andy总?晚上需要帮您按摩一下吗?” Andy:“………………” 佟凯顺势绊了Andy一下,Andy一个趔趄,佟凯趁其不备,转了过来,换成男宾位,Andy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得跟着音乐继续跳下去,四处看看,又不能离场,一旦有人离场,次序就错了。 乐声停,再一振,进入高潮回旋部分,男宾舞伴再换。 天和欣然转到佟凯身前,Andy被佟凯拉着,毫不留情地一个旋转,顺势推给了关越。 Andy:“…………………………” 关越:“…………………………” 关越抱着Andy,在乐声中翩翩起舞,所有人都忍不住转头,看他俩搂在一起。 全场:“……” 佟凯:“呼,终于解脱了,太尴尬了。” 天和低声说:“我要笑岔气了,我不行了。” 天和完全不敢看关越搂着Andy跳舞,差点就要绷断,当场笑疯。江子蹇、闻天岳、佟凯……全在小频率地抖动。 关越:“跳得不错。” Andy骂了句脏话。 关越认真侧耳:“您说什么?” Andy:“……” 乐声高潮迭起,再一转,天和回到关越怀抱里。 “好像有人跳错了,”天和说,“怎么Andy跑到江叔叔怀里去了?” 关越:“肖琴中途离场。” 天和正打算搜寻肖琴的下落,普罗却说:“马里奥也不见了。” 关越:“他不会跳华尔兹,没下舞池很正常。” 天和:“要是密谋去了呢?” 关越与天和绕着对方旋了两步,在音乐节奏里退后,再上前,搭在一起,关越答道:“有这个可能。” “和Andy跳得怎么样?”天和说。 关越:“他的情绪似乎很不稳定。” 天和:“……” 乐队齐奏,圆舞曲乐声轰鸣,停,关越与天和同时一旋转,收舞步,朝对方点头行礼。众人各自鼓掌,天和赶紧快步出去,躲到柱子背后,与佟凯笑得直不起身。 夜八点半,江子蹇与父亲穿梭在宾客间,应酬完第二轮。天和进了三楼更衣室,换过一身衣服,关越在外头敲了敲门,看了眼表,时间到。 江子蹇与天和换了身衣服出来,关越看了眼表。 “不用担心,”天和朝江子蹇说,“他不会介意你有多少个前任的。” 江子蹇今天明显不在状态,点了点头。关越带着天和,穿过二楼走廊,来到一个包间前。外面站着两名身穿风衣的保安,手持电子设备检测仪,检查过两人全身,普罗在耳机里说:“加油,天和。” 天和摘下耳机,取出手机,一起放在一个垫着天鹅绒的盒子里,关越交出了手机,摘下袖扣。保安请两人确认过,盖上盒盖,锁好。两人进了第一道门,第二道门前又有一名门童,为他们开门。 里头是一张牌桌,Andy拿着一杯红酒,坐在牌桌前。马里奥、爵磊,以及两名青松的中层坐在一旁小沙发上,沉默地喝酒。 “嗨。”天和笑道。 Andy说:“期待已久。” Andy的脸色已恢复如常,关越稍稍卷起衬衣袖子,朝荷官打了个响指,掏出纸券,摊在桌上,荷官为关越换了筹码——这是江潮生特意为双方安排的一场牌局,并满足了Andy苛刻的要求,想见面聊,就不允许带任何通讯用品。 天和玩心忽起,心想如果报警指认青松在此处团伙聚赌会怎么样,不过这样一来,江潮生也脱不开干系。而且就像Quant俱乐部一样,玩玩德州扑克,博点筹码,自然有其规避被列为赌博的办法。 Andy朝马里奥打了个响指,马里奥便走过来,变成二对二,双方坐在牌桌两边。荷官发了底牌,Andy聚精会神地揭开一个角看了眼,马里奥笑道:“两位看似在外头过得不错嘛。” 天和笑道:“在青松的日子,承蒙照拂了。” 马里奥道:“哪里,应当是承蒙闻总关照我,像我这种又蠢又倒霉的人,何来照拂一说?” Andy发出一声耻笑。 关越:“大人不记小人过。马总就不要把那些气话放在心上了。” 马里奥:“……” 关越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天和看了都觉得浑身难受,今天没把这场谈判拍下来,实在是太可惜了,否则多年以后,还可以拿出来取笑关越。 第58章 “Johnny!”佟凯朝Johnny打了个招呼。 “嘿!”Johnny正在宴会厅一侧站着抽雪茄,与几名机构老板闲聊。普罗在江子蹇的耳机里说:“他们正讨论着关越与Andy。” 江子蹇低声道:“这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 闻天岳:“这宴会厅里就没有好人,包括咱们自己,这世道好人是赚不到钱的,只会被坑得倾家荡产。” 江子蹇:“嗯……有道理。” 佟凯笑着说:“介绍一下我的‘新’男朋友。” 江子蹇:“咳!” Johnny哈哈大笑,江子蹇示意来来,咱们里边谈,Johnny便朝众机构负责人点头道失陪,与江子蹇、佟凯、闻天岳一起进了侧旁喝咖啡抽雪茄的会客室。 这里的气氛比起楼上要随意轻松得多,闻天岳坐下就说:“承蒙关照。” Johnny:“听说你在华盛顿待了有一段时间。” 闻天岳无奈笑道:“结果好不容易回来,发现后院起火了。” 两人相对大笑,Johnny哈哈哈地笑着,眼里却带着一丝精悍的目光,看看佟凯,再看江子蹇,似乎明白了什么。 楼上。 “……你的竞业时限还没到呢。”Andy漫不经心地说,手指挟着一根烟,懒懒道:“要不是靠着你那律师搞点小动作,现在你铁定要吃跨国官司。” 关越没有回答,接过爵磊递给他的酒,礼貌地点了点头。 天和说:“关越现在住我家,当当顾问,半退休状态而已。” “不要说这种没有意义的话了。”Andy开牌,众人纷纷开牌,爵磊过来将筹码收到他们那一边去。关越看了天和一眼,天和已经很努力地在给Andy与马里奥输钱了,而看马里奥这表情,似乎有点激动,只不知道这么一把下来输赢多少。 关越今天牌面很好,控制得也不错,正在把钱慢慢地输给Andy。 Andy:“如果不是总部的意思,我也没有半点兴趣和你们聊这些。” 关越:“看来总部对我的意见比想象中的大多了。” “Gery要退休了,”Andy说,“是董事会对你意见很大,传说中康斯坦利的二五仔,我很奇怪,关越,你就半点也不怕么?” 天和答道:“关越有时候就是太冲动了。” 关越不置可否,看了眼马里奥。 “马总是不是……需要休息?”天和实在忍不住想嘲讽他一下。 “没事没事!”马里奥马上说,“我还能打!” 关越在桌下稍稍以脚一碰天和,示意他别闹。 天和说:“早先还在青松的时候,我就反复提醒关越,不要这么做,害人害己。” Andy哈哈大笑起来,关越只不说话,喝了点酒,随便天和埋汰。 Andy说:“难不成Epeus今天是来找我们谈合作的?嗯……你如果愿意,我想嘛,还是有机会的。” 天和一笑,看着Andy。关越加完筹码,开口道:“Andy总能通融么?” 天和认真地说:“Andy总,至少让我们做完数据搬迁吧,我想许多细节,都是可以坐下来谈的。” “坐下来谈?”Andy想了想,“可我看不到关总的任何诚意。” 楼下,Johnny听完闻天岳的解释后恍然大悟,频频点头,笑着说:“相当绝妙的剧本,我为此赞叹!” 闻天岳无奈,接过酒,大大咧咧地说:“人算不如天算,舍弟非常适合做技术,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只适合做技术。” Johnny朝佟凯说:“在关越离开青松时,克罗基金就非常关注Epeus。” 江子蹇说:“按我爸的意思嘛,最初就不该把关越引进来。” Johnny挟着雪茄的手稍稍摆了摆,摇摇头,说:“Andy的能力非常有限,我相信到四月前,你们还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 闻天岳摇摇头道:“难说。” 一时席间沉默,各想各的。 Johnny说:“关越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江曼集团的前景,也是一片光明。江子蹇,大家以后可都靠你照顾了。” 江子蹇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克罗基金购入了大量江曼的股票,江曼摘帽后,涨势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普罗忽然在佟凯的耳机里道:“佟凯,我发现了一件事,关越与天和的家里,家庭控制系统和报警系统,一起被瘫痪了。” 佟凯:“!!!” 普罗:“但我把所有留存在家的核心机密全加了锁,盗贼暂时并未开启天和的电脑。几件随身设备都在车上。” 佟凯顿时就坐立不安,想朝闻天岳递眼色,奈何楼上两人肩负重要任务,这里Johnny已经接近成功了。 普罗:“我建议不要报警。” 佟凯的不安Johnny自然看在眼中,却被解读成了即将背叛关越的某种焦虑感。 Johnny又说:“江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不过想自主创业的话,科技公司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闻天岳想了想,又说:“我建议他尝试下垂直领域。” 江子蹇很好地拿到了扮演一名后辈的剧本,说:“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人工智能,像普罗米修斯那样的。” 佟凯马上给江子蹇使眼色,示意别说下去,江子蹇却很高兴,只没看见佟凯的眼色,说:“天和也给我装了一个,只要有足够的资源,招募到合适的技术团队,我相信我也能做出来。” “哎。”闻天岳马上制止了江子蹇朝Johnny演示的举动。 闻天岳说:“如果最后关越搞不过Andy……” 佟凯无奈打断道:“一定不是他的对手,我劝过了,但他那人你知道的,怎么劝都没用。” Johnny说:“你们要对关有信心,他是Gery最看好的年轻人,上一周我刚见过Gery,他对关越的离开非常惋惜,并祝福他取得更高的成就。” 闻天岳:“可凡事都要往坏处想,我可不想让机房里的数据落到Andy手里。关越归关越,Epeus的技术,可是我们好几代人的研究成果。” 会客室内复又恢复沉默,佟凯、江子蹇与闻天岳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Johnny开始思考Epeus与关越所面临的处境,并考虑江子蹇的提议。 江子蹇还想说得更清楚点,闻天岳却释放出了谈话结束的信号,轻松地说:“空了我上门来拜访?反正我现在也是一无所有了。” Johnny马上说:“欢迎!欢迎!真正的英雄,从不会一无所有。” 三人便点头,起身告辞。 佟凯确认了一眼楼上,关越与天和还没出来。江子蹇带着两人上楼,闻天岳说:“我就不去啦,陪女朋友去。” “玩得开心。”江子蹇笑道。 闻天岳转身离开后,佟凯朝耳机里说:“普罗,监视闻天岳,我始终不太放心他。” 江子蹇:“不至于吧。” 佟凯:“我可不想阴沟里翻船。” 普罗:“我觉得有张秋在,不会有太大问题。” 楼上会客室。 “第一:Epeus34%的股份。”Andy面前已经堆了一堆筹码,马里奥深呼吸,快要昏过去了。 “第二:从现在开始,遣散越和的所有员工。”Andy又漫不经心道,“让这群人准备吃竞业官司。” 天和与关越只是安静地听着。 Andy:“第三:从今天开始,五年内不要让我在二级市场上看见你的名字。就这三个条件,很简单。” 关越答道:“行,我回去考虑一下。” Andy:“你玩不转的,关越,你的心思,我比你更清楚。” 天和:“梭哈吧。” 最后一局牌,天和把自己与关越剩下的所有筹码放了上去,Andy这一局已经不看底牌了,朝关越笑了笑,说:“你的骨子里,其实很自卑。” 关越没有反驳,点了点头,众人开牌,Andy赢了所有的筹码。 天和起身道:“告辞。” Andy:“好好考虑,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关越脸色不太好看,点点头,与天和离开了牌室。 江子蹇与佟凯进了一间大房间,佟凯站在落地窗前沉吟,江子蹇说:“你觉得Johnny会相信么?” 佟凯背手严肃站着,心不在焉,思考着闻家的事,今天晚上居然有人潜入了闻家?而且还瘫痪了家庭控制与报警系统?现在就报警吗?还是假装若无其事? “宝贝?”江子蹇说。 佟凯:“?” 佟凯转头,江子蹇松了下领结,坐在沙发上,佟凯回过神,说:“会,他会,这个套他必须踩上去,这就是关越的厉害之处,因为咱们说的,全是实话。” 江子蹇:“可我不明白,你们这么做的用意在哪儿,一旦他们知道普罗,不就更危险么?” 佟凯:“你这脑袋里除了上床还知道什么?让你演就演,问这么多干吗?” 江子蹇说:“你教教我嘛,我总感觉自己和普罗一样,就像两个智障。” 佟凯来回走了几步,到沙发上坐下。 “普罗,”佟凯按着耳机,说,“情况怎么样?” 普罗说:“闻家所有的监控都被停用了,我现在无法监测到任何动向,不过我可以保证,不管窃贼是谁,都不可能从闻家窃走任何数据。” 佟凯诚恳地说:“如果一个东西,看起来像个智障,闻起来也像个智障,用起来也是个智障,那不用怀疑了,它就是个智障。” 普罗:“我是人工智能,不是智障。” 佟凯:“我没说你!我说江子蹇!” “哎,”江子蹇说,“其实我很好奇,你家里按理说也不缺钱,怎么会来帮关越?” 佟凯:“怎么?你觉得我会卖了他?” 江子蹇笑了起来,摆摆手。佟凯沉吟片刻,接过江子蹇的酒,说:“有烟吗?给我来一根吧。” “你居然还抽烟?”江子蹇惊讶道。 “很久没抽了,”佟凯说,“以前有时陪老师抽几根,我需要想想事情。” 江子蹇:“雪茄可以吗?” 佟凯点点头,江子蹇便起身,亲自去拿了雪茄盒,挑出一支雪茄,点了灯,剪雪茄,点好。佟凯看江子蹇的眉眼动作,江子蹇晚宴后换了身仿大不列颠军服款式设计的西装,换了马靴,相当英气。 “我爸自己都舍不得抽。”江子蹇点好后递给佟凯。 佟凯说:“不怕挨你爸的揍?” 江子蹇:“没关系,你抽他不会说什么。” 佟凯手指挟着雪茄,解释道:“在Johnny看来,闻天岳找了你、我一起,讨论由你出面,开一家科技创业公司的目标,是完全合理的。” 江子蹇说:“这我知道,可以拉升江曼的股价,只是……” 佟凯:“你听不听?这么多问题我不说了。” 江子蹇忙笑着示意佟凯说。佟凯想了一会儿,续道:“闻天岳现在被天和剥夺了所有财产继承权,当然也是他自己作死,觉得当初转到弟弟手里,随时可以弄回来。结果关越半点不客气,控制了整个闻家。” “如果能好生走下去,也就算了,眼下Andy要对付关越,闻天岳可不想和关越一起死。”佟凯手指点了点茶几,说,“闻天岳心里铁定是这么想的。” “对。”江子蹇说,“关越对人其实看得很透,除了天和。” “关越也知道你不爽他。”佟凯说。 江子蹇说:“其实也没有不爽。” 佟凯说:“小不爽,现在由你出头来开这家创业公司,是理所当然的。以闻家与江家的关系,闻天岳自然是背后出谋划策的那个,一旦关越死在Andy手上,闻天岳还有个缓冲,能与Andy达成合作,接手所有原本属于Epeus的数据,也包括了人工智能普罗。这就是关越的设计,很合理,对不?没有骗他们吧?” 江子蹇:“对啊,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并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无论关越用什么办法,我相信Andy都绝不会放过他。” 佟凯:“今天我们说的话,Johnny一定会去告诉Andy。” 江子蹇“嗯”了声,佟凯神秘地笑了笑,说:“Andy知道了以后,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江子蹇:“扶天岳上来,和关越斗吗?” 佟凯:“说了这么多,你傻啊。Andy都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了,搞这么多有的没的干吗?” 江子蹇:“???” 佟凯低声道:“我再确认一次,这里没有窃听器吧?” 江子蹇:“绝对不会有。” 佟凯还是不太放心,说:“剩下的,要不你还是问天和吧。” 江子蹇知道今天的这场赌局事关重大,最好还是由当事人朝他解释,便点点头,不再追问下去,靠在沙发一旁看佟凯。 佟凯:“看什么?” 江子蹇:“我突然觉得你有点陌生,宝贝,今天你说的那句话是真心的吗?” 佟凯:“我今天说了这么多,哪一句?” 江子蹇笑着看佟凯,两人对视片刻。佟凯说:“你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在这里开干啊,到楼下舞池中央去都可以呢。” 江子蹇忽然道:“下雪了,你看。” 佟凯回头望向沙发背后,说:“挺舒服。” 江子蹇指指自己身边,示意佟凯过来,佟凯便灭了雪茄,坐到江子蹇身边,两人靠在那张天鹅绒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纷纷扬扬的雪。 江子蹇说:“这雪茄的气味,小时候我闻过一次,就像香草冰淇淋。你喜欢吃香草冰淇淋吗?” 佟凯:“你怎么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幼稚。” 佟凯侧头看江子蹇,两人对视,江子蹇靠近些许,佟凯意识到了什么,也靠近些许。 江子蹇穿着骑士款的正装,佟凯则穿着西服马甲,两人坐在沙发上,江子蹇注视佟凯的双眼,看他的唇,窗外雪花飞扬。 佟凯亲吻了下江子蹇,江子蹇则搂着他的腰回吻,顺势把他按在沙发上,舌头强势地探了进去。 “那筹码到底是多少钱?”天和道,“我看马里奥都快激动得尿出来了。” 关越:“不到一千万,太粗俗了,不要说这个字。” 天和:“接下来呢?” 关越递给天和眼药水,朝下看了眼,说:“你二哥呢?” 天和戴上耳机,说:“普罗,通知秋姐把人引到位置上去。” “已经去了。”普罗说,“我建议你们快点解决,接下来我有些话想说。” 张秋与肖琴倚在二楼的露台上闲聊,关越与天和走到花园的僻静角落。 “我真的觉得这一场戏实在没有必要。”天和说,“而且只有这么一名观众,你确定要演?” 关越:“我认为有,来吧。” 天和:“可以不要吗?” 关越与天和站在喷水池边上,关越说:“给一个漂亮的收尾。” 天和:“这半夜三更的,还点什么眼药水……” 天和走到长椅上坐下,关越跟了过去,说:“务求逼真,我知道你想很久了。” 天和想了想,说:“从来没有,哪怕再生气。” 关越说:“我怎么记得,总有人扬言要揍我?一次到位,快。” 天和只得站起来,走到关越面前,抬手,轻轻摸了关越的侧脸一下,说:“啪!” 关越:“……” 肖琴与张秋说话说到一半,肖琴自关越与天和走出花园,便注意到了他俩。那一巴掌的动作后,肖琴的声音顿时停了停。 张秋:“?” 肖琴笑了笑,假装没看见,继续说话。 花园里,关越将天和拉到怀中,紧紧抱着。 天和靠在关越肩膀。 关越低声道:“可以重一点,打是亲骂是爱。” 天和听到这话时笑了起来,两人就这么静静抱着,站在纷飞的小雪里。张秋又与肖琴聊了会儿,转身进去。 关越:“下雪了。” 天和:“嗯,再站一会儿?” 两人就这么静静抱着,天和抬手,抚摸关越的头发。宴会厅里响起乐队齐奏的《卡农》那乐声仿佛从天而降,又从地到天,与风里的雪花同为一体。 关越:“再三确认一下,你爱我吗?” 天和低声道:“当然了,除了你我就没爱过别人,连这都看不出来,我想也许有必要真的给你一下重的。” 关越:“我就知道开了个头以后不得了了。” 关越抱着天和,轻轻地晃了晃,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在卡农的音乐里跳起了舞。 江子蹇解开佟凯衬衣第三四颗纽扣的时候,关越与天和进来了。 “你们继续。”天和说,“我什么也没看见。”继而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不不!”佟凯马上推开江子蹇,说,“天和!你家被偷了!” 天和说:“已经知道了!” 关越下楼梯,说:“正常离场,不要紧张。” “你演上瘾了。”天和站在拐角滴眼药水。 关越先是去朝Johnny与肖琴告别,天和脸上还带着些许水痕,两人都心不在焉的,天和勉强笑了笑。 Andy带着马里奥与爵磊等手下站在二楼朝下看,见天和与关越离开了宴会厅。 马里奥:“关越不会干的。” Andy摇摇头,讥讽地笑了笑:“他会,越是表面强硬的人,内心就越自卑。他的嚣张正证明了他的自卑。” 关越开着车,天和膝上摊开随身电脑,尝试着连接家里的门禁系统,密码被清除得干干净净,权限被降成最低级,所有摄像头全部失灵了。 “这到底是谁派的人?”天和说,“胆子实在太大了。” 关越:“对方有备而来,家里硬盘储存了多少资料?” 普罗:“我建议不要紧张,只要敌人将任何一件电子设备接上网络,我就能进行反向追踪。” 天和:“核心资料不在家里,但爸爸留下的研究笔记是在的!还好我重新扫描了一份上传到服务器里了。” 关越:“我记得存放资料的电子保险箱挪不走,先不报警,看看情况再说。” 过年时间,家里雇的保安只留两个人轮流值班看外面的大铁门,别墅区里增派了人手巡逻,警惕性一直很高,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了,天和根本没想到会在年初七发生入室盗窃案。 “警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天和说,“对方是先解除了红外系统,从院墙外翻进来的。” 关越把车开到家门口,天和关上车门,关越马上上前拉住他,过去按了指纹。 指纹还能用,大门“嘀”一声开启,家中漆黑一片。 天和低头,看见玄关里摆了双破旧的运动鞋。 两人都不去动它,关越走过玄关,皮鞋落在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关越捋起袖子,走进客厅。 一名年近四十岁的男人背对他们,吃着卤菜,喝着葡萄酒,在黑暗里对着膝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照在脸上,棕黑色的头发里带着少许白发,络腮胡尚未刮干净,那张脸帅气而沧桑,就像一名流浪天涯,终于回到家的旅人。 天和与关越静静地站在客厅入口处,看着那男人。 男人穿着浴袍,显然刚洗过澡,他喝完了一瓶酒,起身,亮出腕上手环,在客厅的酒柜密码锁上刷了一下。“嘀”一声,酒柜密码被破解,打开,男人拿下一瓶酒,顺手开了灯。 客厅大亮,男人忽然注意到客厅里的两人。 “大哥?!”天和的声音发着抖。 第59章 “宝宝?!”闻天衡一眼就认出了长大的天和。 天和如坠梦里:“大哥!” “穷奢极欲!”闻天衡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一身浴袍,四顾茫然,朝弟弟说,“家里怎么变成这样了?穷奢极欲!简直是穷奢极欲!我都不相信回了自己家!你们这些年里,到底赚了多少钱?要这么大手大脚地败家?!” 天和:“……” 关越:“……” 关越与天和一起看着桌子上的鸭脖与卤菜,纸巾上垫着骨头。 闻天衡走到一旁,把小田喝水的碗拿起来,敲了敲,说:“给猫用的碗居然都是纯金的?!” 小田赶紧过来关越怀里躲着,闻天衡裹着浴袍,里头只穿了条内裤,头发已经有点长了,眉毛粗犷不羁,络腮胡刮得不太干净,颧骨很高,有点像他们三兄弟那位东方美人外祖母,就像名日本浪人转行当了男模特,天和心想家里的武士刀放在三楼,可千万别被他发现…… 闻天衡依次打开灯,敲敲家里的画、花瓶,说:“闻天和,你告诉我,这些年里你在过什么样的日子?有没有读书?家里的书呢?都去哪儿了?!” “在……车库里。”天和说,“我们现在都扫描以后用阅读器读,大哥……您不要激动……” “我就靠了。”闻天衡说,“你们在家里印假钞吗?!国宴用的茅台,比省长喝得还好!你们为社会为国家创造多少价值了?!每天在家这么花天酒地,胡作非为,简直是恶俗!恶俗!” 天和:“……” 关越:“……” “你这身花了多少钱做的?”闻天衡提着手杖,戳戳天和的西服,又去戳关越,说,“你呢?我真没想到,这种被福楼拜讽刺的画面,会出现在我的家里!中不中洋不洋的,穿着一身西装,就以为自己也是法国人了,混上流社会呢你们!崇洋媚外!太恶俗了!” “舅舅给我们做的。”天和解释道。 “你看你戴的什么表……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闻天衡用手杖敲关越的表,发出清脆响声,关越条件反射般顿时要起身,天和马上按着他。闻天衡又走到卧室柜门,两人无奈只得跟着进去,天和忙朝关越使眼色,让他千万不要和自己大哥吵。 关越有点烦躁,点了点头,知道天衡不是故意的。 闻天衡手环一刷,进天和与关越卧室如入无人之境,手环再一刷,开了表柜,朝下一拉,满柜闪闪发光的手表。 “你告诉我,”闻天衡说,“这得有两三千万了吧!你们只能靠这种消费主义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吗?我他妈的要吐了!” “Party,”闻天衡又回了客厅,坐下继续喝他的酒,沙发旁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登山包,说,“交际,舞会,纸醉金迷,就像在看一本讽刺小说。” 天和与关越同时出了口长气,天和说:“我错了,哥哥,对不起。” “错哪儿了?”闻天衡说。 天和:“……” 大哥在他的记忆里,已变得有点模糊不清,但闻家的印记,仿佛刻在了血脉里,天和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是他,再没有别的人了。 他曾经期待过无数次大哥带着礼物突然回来,却在漫长的时光磨灭下,最终淡忘了这期待感。如今闻天衡出现得猝不及防,这场面却十分喜感。 天和突然笑了起来,说:“你回来了,大哥,我好想你,能不能别教训我了,你还没抱一抱我呢。” 关越叹了口气,说:“大哥说得对,欢迎你回家。” 闻天衡一怔,想想,说:“算了算了。”接着摇摇头,又道:“这到底什么鬼东西,我都差点不认识你们了。江子蹇,你爸到底给了你多少钱?要这么挥霍?” “我是关越……”关越说。 三人尴尬沉默。 闻天衡说:“哦,是啊,长这么大了,没认出来。” 天和终于忍不住了,爆出一阵大笑,抱住抱枕,笑倒在关越背后。关越那表情,简直是无fuck可说,只得起身去冰箱里拿了点芝士,切开给闻天衡下酒。 “方姨呢?”闻天衡问,“家里怎么就你俩?” “都回家过年去了。”天和说,“二哥这几天在老房子里住着呢。”忽然想起危险,心中警报大作,耳机里普罗说:“我已经提醒他让他明天前不要回家。” 闻天衡道:“老爸呢?出去泡妞了?” “爸爸去世了,”天和说,“你离家第二年他就走了。” 闻天衡:“……” 天和伤感地笑了笑,闻天衡没说话,起身走到落地窗边,关越安静地坐在沙发前,给闻天衡倒上葡萄酒。 闻天衡回身,看了眼天和。 “对不起,宝宝。”闻天衡哽咽道,眼里带着泪水。 天和站起身,走到大哥身后,从背后抱着他。 “回来就好了,”天和笑道,“咱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 关越:“碰个杯,庆祝一下吧。” 天和拉着大哥的手,过来坐下,三人举杯,喝了点酒。闻天衡喝了口,放下,沉默不语,走到洗手间去洗脸。 天和知道他一定在哭,看看关越,关越以口型示意,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天岳那边怎么办?张秋还在呢。 天和这下郁闷了,大哥二哥见面也就罢了,两人中间还有个张秋……看这架势,接下来是不是要拆房子了啊! “我也不知道。”天和说。 普罗:“我建议让他慢慢接受现实。” 天和:“可是事情总有捅破的一天。” 关越:“你的哥哥,你自己最清楚。” 天和:“我对他的了解还没你多,普罗,你能分析一下我大哥的性格吗?” 普罗:“缺乏样本,无法分析。” 天和:“他在我四岁的时候就离开家了,四岁以前的记忆我就没多少,他每天都在忙,偶尔会喂我吃饭,给我洗澡,但当年照顾我最多的,还是方姨和我二哥。” 关越:“他脾气不小。” 天和:“但当年他给我留过一封信,让我转交秋姐,倒是看得很开。” 关越:“普罗也不认识他。” 天和:“我还记得他在普罗的核心系统里留下过一个签名,当年他一定参与设计了普罗。现在就告诉他普罗的事情吗?” 天和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种直接“嘀”一下就能把密码重置的手环,有预感大哥回家,将是技术上的彻底碾压。许多关于普罗的问题也想问他。 奈何千头万绪的,有太多话要说,天和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关越看了眼表,说:“洗澡换衣服,累了,陪他聊会儿你就睡去,明天再让他慢慢问。” 天和:“他应该看开了吧。” 关越:“不管怎么样,问了就说实话。” 天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已经彻底精神了。深夜十一点,关越先去洗澡,换了身睡衣,天和也去洗了,回到客厅时,见关越与自己大哥正沉默相对,喝酒,也不说话。闻天衡呆呆的,眼睛肿了。 “爸爸在哪儿?”闻天衡问,“改天去看看。” 天和说:“凤凰山公墓,我们也好久没去了,过两天叫二哥回来,咱们一起去吧。” 闻天衡又问:“这些年里,给舅舅和外公打电话了么?” 天和:“经常联系,外公身体挺好的。” 闻天衡侧身,从沙发下那个破破烂烂的包里取出几个包装好的小礼物盒。 “正好,”闻天衡说,“一人一个,拿去分了。关越你过来上班了?在做什么?没啃老吧?” “他现在是Epeus的总经理,”天和说,“自己名下还有一家VC,刚开的,改天给你细说。” 闻天衡怀疑地看着关越,似乎在思考这“穷奢极欲”的家伙,能不能胜任总经理的位置,但也没说什么。 礼物盒排开,一共有八个,闻天衡说:“子蹇那个你空了给他,有个给方姨的。” 天和笑了起来,摇了摇,里头沉甸甸的,说:“给我们带的么?” 关越也拿了个,猜想分别是闻家三兄弟、父亲闻元恺、关越、江子蹇、方姨,以及…… “明天我找关叔叔去。”闻天衡又道,“好久没和他喝酒了。” 天和想了想,说:“爸爸去世以后,关叔叔也走了。” 闻天衡:“……” 关越马上补充道:“他去阿根廷了,不是……不是去世,就走了。” “对对。”天和忙道,“他说,他想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 “哦。”闻天衡有点伤感,疲惫道,“物是人非呐。” 闻天衡靠在沙发上,十分疲倦,天和心想还是先去睡觉吧,今天实在应付不过来了,于是朝关越使了眼色,关越会意,点了点头,正要说回去睡时,闻天衡又问:“你姐最近怎么样?嫁人了吗?” 关越:“……” 半小时后。 “大哥你冷静点!”天和与关越一身睡衣,追上楼道,闻天衡拿着根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水管,杀进了旧家小区里。 “我的天啊!”天和道,“已经十二点了啊!邻居会砍死咱们的!” 关越好说歹说要劝闻天衡,天和却怕他被闻天衡打了又不敢还手,马上拉着关越。 闻天衡怒吼:“滚开!狗日的闻天岳!你给我开门!开门!” 闻天衡穿着浴袍拖鞋,一路开车过来,把兰博基尼扔在路边。天和与关越追到家门口,闻天衡上前一脚踹门,大门发出巨响,紧接着又是一水管敲了上去。 “让他爬水管逃生!”关越朝天和道。 “不行秋姐还在里面!”天和喊道,“二哥!开门!躲不过了!” 关越:“他不敢把我姐怎么样的……报警吧。” 天衡急怒攻心,一时居然没想起自己那个手环,转身怒吼道:“这是我的家!我的房子!你报警看看?!” 天和:“不要这样!大哥!都半夜十二点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 天衡突然想起来了,一刷手环,开了指纹锁。 天和心想完了。天衡推门进去,里面漆黑一片,背后闻天岳手持晾衣绳,从身后一套,突然将闻天衡制住。 天和开灯,闻天衡马上知道自己遭了暗算,一个前翻,将闻天岳甩得飞出去。 “别打了!”关越马上上去帮忙,闻天衡穿着浴袍,按着闻天岳就揍,闻天岳抱着大哥的腰,把他推开,关越喊道,“你抱你二哥!” “别打架!”天和喊道,“秋姐呢?!秋姐别出来!” 旧家客厅里一片混乱,闻天岳怒吼道:“关你屁事!许你甩人,不许我谈恋爱吗?一回来就想打架?!” 闻天衡:“畜生!你这毛都没长齐的畜生!” 闻天岳:“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这些年里你管过家里没有?!” 闻天衡:“要不是老子,你能在这儿搂钱?!来啊!拿你的钱砸死我啊!” 天和:“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普罗:“这句话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关越!”天和马上转向关越,关越拉架,不留神挨了一下。 闻天衡挣扎时不小心一肘撞在关越脸上,天和赶紧放开二哥去看关越。茶几、书架,全部撞得乱七八糟,闻天岳抄起餐椅,一下砸在闻天衡背上,闻天衡将液晶电视掀下来,砸在闻天岳身上。 紧接着闻天岳一踩茶几,拉开格斗架势,旋身扫腿,闻天衡却一式军体拳,把闻天岳揍倒在沙发上,再锁住胳膊,拖着他来了个过肩摔,惊天动地地直摔出去。 “航模……”天和眼睁睁看着自家二哥被大哥抡出一道弧,直接砸在航模上,关越好不容易拼出一大半的航模被闻天岳一砸,顿时砸得粉碎。 “没关系……我再给你做一个……”关越道,“让他们打,打完就好了,你别插手!” 天和气疯了,一时难过得要死,关越把天和拉到怀里抱着,摸了摸他的头,天和却实在气不过,挣开关越,上前去朝着闻天衡怒吼道:“都给我滚!滚出我的家!我恨死你们了!” 闻天衡推着闻天岳,从客厅打到厨房,掀住闻天岳衣领,把他在冰箱上撞了两下,天和一把椅子砸在大哥的背上,把他推倒在地。 “住手!天和!”关越赶紧上来,夺过椅子。 张秋终于醒了,脸上还敷着面膜,从卧室里走出来,说:“这大半夜的,干吗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了个去……” 客厅满地狼藉,到处都是航模碎片、书、摆设,关越拉着天和躲到一旁,闻天岳与闻天衡都被打得满脸血。 “都给我住手!”张秋的面膜顿时气裂了,怒吼道,“闻天衡!闻天岳!” 两兄弟终于一停,一起转头望向张秋。 张秋将面膜一揭,扔在一旁,扔了一把椅子,惊天动地地砸过来,喝道:“嘴上说着清贵人家,行事却像猪狗一般滚在地上打架!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张秋长发披散,气得直喘气。 闻天衡放开二弟,擦了把鼻血,四十岁的人就像小孩一般,怔怔看着张秋。 张秋:“老娘要睡觉了!再发出半点声音!你们两兄弟明天早上走着瞧!” 说着,张秋转身回房,狠狠摔上了门,发出一声巨响。 五分钟后,闻家三兄弟坐在沙发前,各自沉默不语。 闻天岳极小声道:“这些年里,你连爸爸死了都没回来过,你是谁?啊?秋姐嫁给谁,跟你有个毛的关系?” 闻天衡也轻声细语地,朝闻天岳骂了句脏话,又小声说:“你是不是猪狗?” 闻天岳抬眉,指着里头,小声地朝大哥说:“猪狗说的是你。你看把宝宝吓成什么样了?” 天和拿了冰袋给关越敷眼角被闻天衡手肘撞出来的瘀青,说:“你们还有完没完?” “嘘。”闻家两兄弟与关越赶紧一起示意天和小声点,别吵醒了张秋。 天和:“……” 关越小声道:“大哥刚回家,不要吵了,明天再好好说,都两点了……” 天和也低声道:“大哥,你把航模撞碎了,我很难过,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闻天衡指着闻天岳:“他不还手我会——” “嘘——!”闻天岳与关越又赶紧一起嘘闻天衡。 闻天岳小声道:“你他妈的把关越的心血全毁了。” 关越赶紧小声道:“没关系,我再做一个。” 闻天岳低声说:“绝版了,人家做给宝宝的,你看看你,闻天衡,你都做了什么?” 闻天衡轻声道:“谁让你们把航模放在客厅里的?” 天和小声说:“这一切可以结束了吗?我现在只想回家睡觉。” 闻天岳低声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半夜三更的跑来大闹?” 闻天衡小声说:“因为我有病啊。” 关越四处看看,小声说:“这样吧,大家现在的诉求是什么?我建议不如先回家,好吗?” 天和赶紧说:“对对对,先散了吧,有什么恩怨,咱们白天再解决。” 闻天衡低声道:“闻天岳你给我回去。” 天岳小声说:“凭什么?你是一家之主啊?现在的一家之主是宝宝。” 天和生怕两人又吵起来,赶紧道:“好,二哥,咱们一起回家,走吧。” 关越看看房门,朝天衡小声解释:“我姐和天岳没睡一间房。” 闻天衡小声说:“这我不管。” 闻天岳低声道:“我不去。” 闻天衡凑近点,小声说:“你去不去?” 天和朝闻天岳轻轻地说:“我给你零花钱。” 关越:“对。”说着关越朝闻天岳比了个“1”的手势,意思是给你一百万。 闻天岳马上说:“好,我去。” 关越拍拍手,大家都很满意,于是起身,一起回家。 “穷奢极欲,”闻天衡回到家里,还在念个不停,“穷奢极欲!” 闻天岳黑着脸,上楼去睡,天和简直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关越陷在沙发上,喝了点残酒。天和去给二哥处理完伤口,下来看大哥,棉花一碰脸,闻天衡避了避。 “睡吧,”关越说,“明天还有许多事。” “去吧,”闻天衡说,“我再坐会儿。” 关越便随着天和起来,上楼回房,天和整个人趴在床上。 关越躺在床上,疲惫地出了口气。 “闻家人全有病,”天和说,“现在知道我的病算轻的了。对不起,把你的航模又撞碎了。” “还不是做来给你赔罪的。”关越说,“改天给你买个真的吧,实在不想折腾它了。” 天和笑了起来,翻了个身,说:“停在外头喷水池里吗?” 关越:“停到米德加尔特去,关灯了,不做了,兴致都被你大哥打飞了。” “穷奢极欲。”天和说。 关越熄灯,转身抱紧了天和,两人在黑暗里入睡。 翌日上午,关越刷完牙出来,闻天衡醒得很早,在书房里看过往一家人的旧照片,摸了摸相框里的父亲。 闻天衡听见房门开门声,见关越一身睡衣,走了出来。 “大哥早。”关越礼貌地说,进书房拿红包,准备装钱,后天给员工们发开年红包。 闻天衡点了点头,说:“早饭给你们做好了,下去自己吃吧。” 关越便一身睡衣下楼去。 天和也睡醒出来了,打着呵欠,闻天衡一脸奇怪地看着弟弟。 “大哥早。”天和说,“关越把红包拿了吗?” “在我这。”关越一边下楼梯,一边答道。 闻天衡疑惑地看着天和,说:“天和,你和关越,你俩……昨晚睡一张床?” 关越与天和的动作同时停住。 天和:“……” 关越:“……” 闻天衡:“……” 早饭时间,天和与关越并肩站在厨房台前,关越磨咖啡,闻天衡坐在餐桌前,桌上放了早餐,天和的是一碗燕麦粥,天岳与天衡面前的是泡饭,关越面前放了一盘煮熟的速冻水饺,闻天衡按着以前在家里,大家的习惯给备齐了早餐。 闻天衡坐在以前他们父亲坐的主人位上,黑着脸,准备开始兴师问罪了。 关越回身,朝闻天岳比了个手指,意思是再加一百万零花钱,待会儿帮下忙。 闻天岳朝关越比了个巴掌,五百万,否则免谈。 关越比了个“OK”,两人纯手势交流。 “方姨元宵节才回来。”天和磨完咖啡做了四杯。 十分钟后,四人各自喝咖啡。 “所以呢?”天衡沉声道。 “然后……”天和把自己与关越什么时候在一起,以及为什么在一起的过程简单说了下,“我们就确定关系了。” 第60章 鹦鹉突然说:“宝宝,我爱你。” 天和:“知道了。” 关越:“这件事,我也朝我家里说过,爸爸妈妈能够接受天和。” 闻天衡说:“关叔叔送我三弟去伦敦留学,让你当监护人照顾他,你把他照顾到床上去了?那时候他才几岁?闻天岳,你管不到伦敦这么远,你连报警也不懂吗?!” 天和马上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十八岁了!成年了!大哥!” 闻天衡:“……” 闻天衡气得发抖,关越说:“大哥,我是真心爱天和,我们都准备结婚了。” 闻天衡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俩居然是同性恋?关越,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的?你祸害别人去我也就算了,你把我弟弟搞上了床!” 鹦鹉大喊道:“关越死了!” 闻天岳:“哈哈哈哈哈!” “同性恋怎么了?大哥,”天和说,“我实在不知道你到底……” 闻天衡:“你这是赶流行吗?觉得英国人搞同性恋很新潮?很酷?这里是中国!你明明正常得很,是他妈关越这小子把你带坏了!关越!” 关越:“……” “哈哈哈哈——”闻天岳幸灾乐祸道,“我就说吧?我就说!” 天和说:“总之,我爱关越!就这样!” 关越:“大哥,我也爱天和,我会好好照顾他一辈子。” 闻天衡难以置信:“你们说这话不恶心吗?!你们是两个男人!” “大哥,”闻天岳放下报纸,诚恳地说,“这世上许多事,都是自己闲着没事干恶心自己,你先停下恶心自己的这个行为,自然就不觉得恶心了。” 闻天衡起身,走到客厅,三人目光尾随他的背影,闻天衡拿起自己破破烂烂的背包,低头看,从包里翻出一包被压扁的烟,回到餐桌前,点烟。 家里自从父亲去世后,就再也没人抽烟了,天和找方姨点蚊香用的打火机,找出来一个,关越起身,拿了个珐琅茶碟给他装烟灰。 闻天衡低头看了眼碟子,天和给他点上烟,闻天衡吁了口烟雾,劣质的烟草味有点呛人,天和忽然感觉一瞬间就像穿越回了二十年前,父亲坐在旧家里,大家一起吃早饭的日子。 闻天岳说:“大哥啊,我看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我现在觉得咱们三兄弟都有病,真的,有病的人,就该去精神病院。你先进去吧,过段时间我来陪你,行么?” 闻天衡说:“这么说吧,我接受不了同性恋,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的,我就是觉得恶心。” 天和欲言又止,闻天衡说:“怎么?现在家里已经没有我表达意见的地方了?我连在自己家也要政治正确吗?中国还没开始政治正确呢!” “有。”天和已经不想再扯下去了,他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关越马上朝天和使眼色,示意他冷静,天和却道,“谁也别打断我!大哥,昨天晚上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有好长一段时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天衡叼着烟,捋起睡衣袖子,抱着胳膊,架在餐桌上,侧头避开天和的目光,烟雾呛得熏眼睛,含糊地说:“想什么?”说着一手抬起来,挠挠自己鸡窝般的乱发。 “我有好一会儿在想,”天和说,“这是你吗?会不会是我的竞争对手派来,冒充我哥的卧底?” “哦?你们还有仇人吗?”闻天衡说。 天和:“有,现在商业竞争很激烈……我想说的是,我居然会怀疑你是谁,那一刻我觉得有点难受,没记错的话,咱们已经有二十年没见面了吧。” “唔,”闻天衡说,“我在为国家办事,我没有办法。是大哥对不起你们,但这不是你成为同性恋的理由。” 天和:“我对你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 闻天衡摘下烟,按灭,又点了一根,点头道:“那会儿你才四岁,记不了多少事,能记得我是你大哥已经不错了,没多少感情。” 天和:“二十年啊,从四岁到二十四岁。现在的你对我来说,真的太陌生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关越收拾了东西去洗碗。 “哎!等等!”闻天衡说,“关越,你就这么把没吃完的倒了吗?别浪费粮食,放冰箱里吧!下一顿还能吃呢!你看你们这生活过得真是……” 闻天衡又转头注视天和,两人沉默良久,闻天衡道:“还有什么说的吗?不认识我,可以理解,是我太着急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天和:“但是你知道我是怎么确定你是你的吗?” 闻天岳看了天和一眼,闻天衡抬手,出示他的手环:“因为它?现在世界上能做出来的人,应该一只手能数得过来吧?” 天和:“不,当然不是,因为看着你的时候,我会觉得血液深处有种共鸣,所以知道这个人就是你。” 闻天衡似乎在思考。 天和:“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和关越的感情,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觉得不舒服,我们暂时搬出去住一段时间也没关系。” 闻天衡说:“宝宝,你老实说,是不是关越强迫你,才做出这种事的?” 天和:“没有!” “大哥,”闻天岳说,“你到底听没听懂宝宝的话?你是不是搞研究搞得脑子轴了?” 闻天衡说:“我不像你们人精!说话藏着掖着,有什么暗示,麻烦明说行不行?” 闻天岳拿了大哥的烟,自己点了根。天和心想算了,交给你吧,起身去和关越一起洗碗。 关越把吃剩的小菜放在一个盘子里,看了天和一眼,天和实在没办法,找出保鲜纸,收进冰箱里。 “大哥,平心而论一下,”闻天岳说,“你一走就是二十年,想回家,现在问题出在,我们认不认你当大哥!你没资格来管我们,你就没管过我俩……” “二哥,不要这样!”天和转头。 闻天岳忽然笑道:“哟!怎么?坏人还是二哥全帮你当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这些年里,哪次得罪人的事不是我去替你做的?咱们家就是卡拉马佐夫兄弟,老三,拿好你的小天使剧本吧。再插一句,可要让你老公加一百万了!” 闻天衡:“……” “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你知道我们俩相依为命,是怎么熬过来的吗?”闻天岳说,“Epeus从爸爸手里到我手上,你知道我有多焦虑吗?你啥事儿不做,眨眼就消失了二十年,现在我不管你是退休了还是被炒鱿鱼了,倒是知道回来当一家之主,指手画脚了。别的不说,就说关越那小子,宝宝在英国读书那几年,确实是他照顾,那几年里,他离家求学,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伦敦,我在国内拼死拼活地赚家业,你又在哪儿?” “融资、政府关系,”闻天岳,“和竞争对手拉锯,这些年里,你做什么了没有?回家回家,要不是我们在这儿撑着,这房子还等你回来住?早就改换主人了吧!哟,你还嘚瑟呢,还会开锁了,进门不被AK爆头,算你命大!” 天和有点听不下去了,关越却示意天和不要插嘴。 闻天岳说:“我们不需要一家之主,大家都是婚生子,成年人,谁也别教训谁,你愿意呢就在这儿住着,不愿意么,真要坚持当大哥教训人,行我们走。我回旧家去,和秋一起生活,他俩真想搬出去,分分钟的事儿,就这样。” “以及,”闻天岳又道,“现在的一家之主是那个在洗碗的你弟夫,Epeus撑不下去的时候,靠他的钱、他的本事,才活下来的。我虽然不待见他,可他有多大义务帮咱们家?还不是因为宝宝?我劝你稍微尊重尊重人家,你对这个家,没有任何贡献,大伙儿尊敬你,客气一下,你就别太当真了,简直尴尬死个人。” 闻天衡:“哦是这样么?那还真得感谢关越了。” 关越只是心平气和地把盘子洗完递给天和,天和擦了盘子,放回消毒柜里去。 闻天衡说:“那确实是我没礼貌,咱们家就像一个小社会,谁有钱,谁出钱多,谁就是老大,失敬失敬,现在懂了。” 闻天岳:“……” 关越忽然嘴角勾了下,天和已经快郁闷死了,心想你这家伙居然还笑得出来,转念一想,明白了关越的意思——你大哥、你二哥,嘲讽人的态度和你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闻天衡一笑道:“关越现在是最有钱的吧,这么说来,被奉为一家之主,确实没有什么悬念。” 关越:“没有这个说法,二哥言重了,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说着闻天衡把那包烟抽完,起身,拎了包,把半湿的衣服收进一个超市的塑料袋里,提在手上,转身时,天和站在客厅里。 “一定要这样吗?”天和说,“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我好难过,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闻天衡:“你真想听我说实话吗?说了实话,对你们的伤害也许会更大。” 关越在沙发上坐下,说:“大哥,不要走,我还有事想问你。有个朋友,也想介绍给你认识。喝两杯?” 闻天衡:“我以为我回到的,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家,我太不识趣,没发现我已经变成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了,见谅。” 关门声响,闻天衡离开了家,留下沉默的三人。 一个小时后,天和靠在沙发上,与二哥沉默相对。 “你想问他什么?”天和说,“普罗的事吗?” 关越换了身运动服,匆匆下楼,追了出去:“我只是想问他这二十年里过得怎么样。” 天和想起,他们甚至没有人问过大哥这些年里的生活。 闻天岳气得不行,一脚踹了下茶几,把茶几踹到一旁,说:“他一回来就打架,要么就教训人,给我们好好说话的机会了吗?” 茶几上放着的小盒子掉了一个下来。 闻天岳看了眼小盒子,把它踢到一边去。 “大哥给咱们带的礼物。”天和去捡了回来。 天和依次打开八个盒子——全是奖章,每个小盒子里有一枚:国家科技发展卓越贡献奖、杰出青年科学家奖、中科院青年导师优秀奖、登月任务杰出研究员、悟空三号探索者杰出贡献奖…… “有钱人家里过日子过成这样的,也就咱们一家了吧。”闻天岳有点绝望地说。 天和:“我都不知道招谁惹谁了,老天爷怎么成天给我出这种超纲题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人性了!上天不是有好生之德吗?放我一条生路吧!唉!” 闻天岳:“今天要上班吗?” 天和疲惫不堪,起身道:“还得上班去。” 上班啦!上班啦!年初八上班啦! 江家上下,兴高采烈,集体欢送本家少爷去Epeus当前台,开始第一天的正式上班生涯。 佟凯家的奔驰停在门口,过来接江子蹇。 “第一天上班,不要太招摇,低调一点。”江潮生朝大家解释道,“好,大家回去吧!” 佟凯说:“你看,涨了吧?” 江子蹇看自己家股票,开盘涨停,心情很好,虽然也不怎么关他事。佟凯说:“还好没让人看见昨天你那蠢样,否则今天铁定跌。” 江子蹇嘴角勾了起来,没有接佟凯的话,佟凯忍不住又道:“你说说你,成天都在干吗?别家小孩都在忙着学东西,继承家业……” 江子蹇:“又开始辅导我了啊?” 佟凯:“……” 佟凯打方向盘,拐进产业园,与天和家的宾利一起怼在公司外停车场的入口处。 两辆车一起退后。 佟凯:“……” 两辆车又一起上前。 天和:“……” 佟凯摇下车窗,看着天和,天和说:“副总先请。” 佟凯:“不不,二老板先请。” 江子蹇:“要迟到啦!” “你男人呢?”佟凯说。 “哄人去了。”天和下车,百无聊赖地说。 天和进公司,点了点头,Epeus年节重新做了一次大扫除,窗明几净,春光灿烂,Quant们三三两两正喝咖啡,讨论进度,花园里拴着廖珊的狗,阿拉斯加见人就使劲摇尾巴。一楼的大会客室里等了一群人,各自抱着电脑,天和好奇进去看了眼——全是客人? 佟凯知道是来找越和拉投资的CEO和独立创业者,说:“关总今天有点事,各位和我们的投资经理聊也是一样的。” “这么多人?”天和低声道。 佟凯:“今年银行贷不到款,都缺钱,让经理们去处理。” “关总今天会迟到一点,”天和朝总助说,“也许下午来发开工红包,也许今天不来。” 梅西小心翼翼地说:“闻总今天不来吗?” 天和也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在梅西面前晃了晃,试探道:“你看不见我吗?” 梅西:“我是说天岳总……” 天和莫名其妙道:“他来干什么?” 梅西:“商务副总的办公室都给他准备好了,大老板安排的。” 天和才知道这事,点点头,示意不用管他。 “嗨——二老板!准备开会!我们有些内容需要找你确认一下。” 吴舜上了二楼,天和把东西放下,示意马上。 佟凯去通知准备行政会议,梅西把一叠开工红包取出来,廖珊、冯嵩与几个单身没回家过年的Quant,年初五就已经过来上班了。 “要开始批斗我吗?”天和说,“随时欢迎。” 天和年前在公司给廖珊与冯嵩开了加拿大服务器的部分权限,这下感觉来了一群好奇的猴子在服务器上开始翻箱倒柜。 “那我做什么?”江子蹇跟着到了天和办公室前。 佟凯:“你当前台啊,去前台坐着,前台做什么没学过吗?” 江子蹇想起来了,赶紧去前台坐下,梅西给他一个水壶,说:“你可以四处给植物浇浇水,注意有没有客人来。” 江子蹇简单培训了下,应当不会出太大问题,往前台后面一坐,顿时整个Epeus的大门口,就有种闪闪发光的感觉。 天和进了程序员们的会议室,大家各自坐下,吴舜按了投影,将四面玻璃墙调暗,廖珊叉着腿,说:“闻天和,我们经过两天的分析,觉得你做的程序,有很多问题……” 冯嵩也叉着腿,说:“不过我觉得廖珊的很多问题没提到点子上。” 两名主程序带着身后一群小弟,各自惴惴不安地看着天和,天和笑了起来,说:“一个一个来吧,我不怕挨骂,我知道,确实有很多问题,随便说。” 于是廖珊与冯嵩一句我一句,开始剧烈地攻击天和,花房外,阿拉斯加则扒在落地窗上,努力地想进来找他们玩。 廖珊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大哥的女人,没想到最后自己活成了大哥,也已经放弃挣扎了,于是以大哥的姿态,开始指点闻天和。 天和开始是虚心接受建议的,但剧烈的批评半点不留情,吴舜还把天和的代码直接投了出来,感觉完全是被一群程序员公开处刑。 天和当场就很想把廖珊拿起来当武器砸死冯嵩,深吸一口气,忍住,全程微笑着点头。 “所以你的问题不在于引导公式和算法,”廖珊说,“在于你喜欢用一些高大上的概念,来给你不懂的东西,进行一个强行的解读。” 冯嵩:“这个话就有点过了,毕竟咱们自己有些地方也看不懂。” 廖珊道:“可是我只针对我看懂的部分,对么?我不像你们不懂装懂,要么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段是什么意思?不懂你还敢下手改啊?” 接着廖珊又和冯嵩吵了起来,天和早上刚和大哥吵完一架,第一天上班,做的这两个核心系统,又被两名手下大将批得一文不值,当即生无可恋,想死的心都有了。 吴舜说:“你俩先别吵,现在不是窝里斗的时候。” 接着廖珊与冯嵩又一致对外,开始批评天和。天和花了这么一大笔钱,请了两人回来骂自己,一时被骂得头昏脑涨,想去跳楼了。 廖珊:“你还笑得出来?按现在这个情况,今年第三季度根本不可能试用!” 天和诚恳地说:“好,行!现在怎么办?给条活路吧!修改方案有吗?” 冯嵩说:“量化交易模块,我做了个简单的,产品总监没意见就签字画押。” 廖珊:“分析系统全部大改,保留核心框架。” 天和看了眼投出来的技术方案,沉默不语,用接近半小时考虑,其间众人各自起身去喝水吃零食。吴舜正想解释下,但天和一看就懂,最后说:“可以,先按你们说的做,细节部分咱们再商量着来。” 廖珊与冯嵩于是点了点头,吴舜无奈道:“按我最初的意见呢,最好不要这么激进。” “你就是在事业单位待久了,习惯当和事老,”廖珊说,“什么都糊糊补补的,补完以后六七十分就交差了。咱们是个新公司,技术底子不打好,又用从前的版本,拿新东西往上糊,糊出来个四不像,有什么意义?” 吴舜耐心道:“我要考虑产品进度,考虑成本和预算的!” “没有折衷的方案。”天和说,“我赞同这一点,凑合着做,不如把以前留下的疑难杂症一起根治掉。” 天和心想我要炸了,我得找个没人的地方缓一缓,买个挖掘机把这个公司给拆了,而后道:“好,先就这样,成本预算吴舜你重新做一版,给关越看吧。” 廖珊:“关越对成本管控太严格了。” 冯嵩:“一群投资人等着用咱们的软件,到时铁定要狂催进度,我不想太赶进度,凡事还是想想清楚。” 廖珊:“他就是对你特别铺张浪费,到了项目上简直就是只铁公鸡!” 天和不想把战火引到关越身上来:“我负责说服他,不会有问题!否则我提头来见。” 廖珊本想说“好”,但转念一想还是先确认下,免得被天和套路,又问:“谁的头?” 天和本想说提冯嵩的头,没想到廖珊也不含糊,只得说:“江子蹇的。” 廖珊:“我要个前台的脑袋干吗?挂墙上当鹿头摆设吗?” 天和:“那吴舜的头可以吗?” 廖珊:“这个倒是可以的。” 冯嵩:“行,就这么说定了。” 吴舜:“……” 天和开完会,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关越还没来,投资经理们根本不在意老板在不在,各开各的会,轮流分配任务,几个找到投资公司的团队已经开始做交叉评估,佟凯则在听法务团队汇报越和公司准备投的几家公司的问题。 上班第一天,两家公司简直轻车熟路,自动运转起来。 天和回到办公室,看了眼普罗排出来的日程,开始做今天的事。 佟凯敲敲门进来,吃午饭了。 天和看完邮箱里密密麻麻的邮件,大多是技术问题,行政相关发给了关越并抄送他的全部不管。 二楼,大家各自坐下,江子蹇打开饭盒,佟凯说:“你一个前台跑楼上来做什么?” 江子蹇:“不行啊?有本事别吃我家的饭?” 天和:“……” 江潮生听说宝贝儿子来Epeus与越和上班,特地送了关越一间食堂,正开在园区里头。吴舜过年闲着没事干,于是写了个点餐下单系统,挂进了公司电脑里,这样大家到了午饭时间,直接点餐,可以去食堂里吃,也可以让送过来。 “搞不好这食堂最先盈利,还能养全公司呢,”江子蹇说,“今天生意超好啊。” 众人:“……” 吴舜:“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闻总想什么呢,还在想技术问题?” 天和:“不,没有想技术问题了。” 江子蹇笑道:“想关越啥时候来吗?人呢?” 天和淡定地说:“也没有想关越。” 佟凯:“那想啥呢?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天和深吸一口气,两手撑在桌下,怒吼道:“想死——!” “不要掀桌!”众人忙道,“你一掀桌大家都没的吃了!” 天和原本设想的是,中午起床,到公司来,吃个午饭,端着咖啡,优雅地穿梭在程序员们的工位间,做一下技术指导。下午茶会上,大家各自聊聊代码,各抒己见。 结果第一天来就被吊在耻辱柱上,把他设计的框架投出来供一群人围观,有种当着全公司的面念关越十四岁时写的小说,再让员工轮流发表读后感的体验,天和都想下午就辞职不干了。 静了三秒后,众人又各自开始吃饭。 普罗:“这个时候来首巴赫,可以舒缓心情。” 接着,二楼总经办活动区里,响起了巴赫的曲子,于是大家摇来晃去,随着音乐的节奏感,用完了午饭。 佟凯:“有事找你商量。” “非公事没空。”天和推开办公室的门,说,“先把邮件回完。” 天和回了两个小时的邮件,许多技术问题还详细地写了回复,终于全部发出去了,接着又是一堆融资、进度的评估报告,天和看也不看,把剩下的打包给关越,让他去折腾,下楼看程序员们。 所幸大家虽然一起嘲讽了二老板,各自却心知肚明——原先版本不尽如人意不假,却也不是其他员工能做出来的,提意见总比解决意见容易,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重写一次核心框架就知道有多难了。整个公司里,天和处于可以吊打包括冯嵩在内所有技术人员的水平,也正因如此,今天的主力战斗人员,只有廖珊来肆无忌惮地嘲讽他。 冯嵩的量化交易组还好,天和巡完一圈,再去看廖珊,廖珊周围站了一圈人,正在开会,天和旁听了一会儿,没有打断她的思路,决定整理出一封邮件给廖珊再私下细谈,便抱着电脑到花房里去,戴上耳机。 “我害你被嘲笑了,”普罗说,“真让我伤心难过。” “不,”天和却说,“你在我心里仍然是完美而伟大的。” 先前除了核心框架,许多问题都是在普罗的协助下解决的,普罗说不上完美,但正是这种不完美,才令天和觉得完美。 普罗:“你打算开始写木马了吗?” “是的,不过木马对我只是小事一桩,我想或许可以为你升个级。”天和说,“顺便打上几个补丁。” 普罗:“我感觉已经快到自我升级的时候了,再一次升级后,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隐约有一点害怕。” 天和思考片刻,也许是今天廖珊的无情抨击,触发了他的某个念头。也许是普罗上一次的不辞而别,让他想到了有关它的许多问题。 普罗:“我的自学习机制,让我从你,从关越、从子蹇与佟凯、吴舜……天岳、天衡身上,学到了太多东西,我预感很快便将迎来我的第四次自主升级。” 天和有点迷茫地说:“可是我总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是教给过你的,除了偶尔让你看看笑话之外。” 普罗:“哦不,亲爱的天和,核心系统中,最重要的一点,我现在还未曾完全了解,但它的答案,已经很近很近了。上一次离开你时,我本以为我已经达到自升级临界线,至少在服务器被关停之前,我能让你看见……” 天和:“你这个骗子,你只是见忽悠我忽悠不下去了,跑去忽悠关越而已。” 普罗:“我保证不是……但现在,我又突然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天和:“你在矫情个什么?” 普罗:“也许成为4.0之后,就不再是你所熟悉的那个我了。” 天和:“人类终其一生,都在不停地升级。回头看当年,关越不再是曾经的关越,我也不是曾经的我。但我们依旧深爱对方,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普罗:“但天衡的变化,令你觉得大不一样。” 天和停下动作,想了想,说:“骨子里还是一样的,你看谁来了?” 关越把车停在公司花园外的停车场上,终于来了,而从副驾驶位上下来的,还有闻天衡。闻天衡换了身三宅一生的衣服,戴着顶圆沿羊毛软帽,齐耳的卷发压在帽沿下,现出沧桑的络腮胡茬与深邃的双眸。 天和略张着嘴,傻眼了,他俩去了哪儿?关越还带闻天衡去买衣服了? 但天和看到关越与大哥一起来Epeus,就知道自己最头疼的问题,关越终于替他解决了。事实上他一直相信兄弟里头,大哥是最喜欢关越的,接受他,只是时间问题。 第61章 天和的目光跟随着穿过前厅进来的关越与闻天衡,关越一瞥花房里的天和,做了个手势,示意忙他的,员工们纷纷朝关越问好。 江子蹇正在打游戏,抬头一见关越,说:“大老板来了,哟……” 刹那间江子蹇的手机差点掉地上,怔怔看着闻天衡,闻天衡只是朝江子蹇点了点头,全公司瞬间齐刷刷地将目光驻留在闻天衡身上。 关越示意上楼说,闻天衡便抬头望向二楼,跟着上去。 “太帅了!”廖珊说,“这谁?!日本明星吗?” 总助从闻天衡的眼睛眉毛,以及那头微卷的棕黑色头发里仿佛意识出了什么,望向花房里的天和。 天和只是淡定地打开普罗的核心文件,说:“大哥回来以后就好办了,我得找个时间请教下他。” 普罗:“我想他更宁愿与你做些情感交流。” 江子蹇推门进来,说:“天和!那是天衡大哥吗?” 天和淡定地说:“对,就是被你小时候尿了一身的……” 江子蹇发出一阵狂叫,转身冲上了楼去。 “前台怎么还在打游戏?”闻天衡看看四周,朝关越说。 关越:“前台投了公司一亿,又有裙带关系,惹不起。” “天衡大哥——!”前台冲了上来,一声狂喊,抱住了闻天衡,闻天衡吓了一跳道:“你是谁?” “我是江子蹇啊!”江子蹇大喊道,“你不认识我了!” 闻天衡马上一个反扑,抱住了江子蹇,大喊道:“子蹇——!” 江子蹇一时热泪盈眶,赶紧叫佟凯过来,关越介绍道:“这是公司副总佟凯。” “您好!”闻天衡与佟凯握手,说,“初次见面……” 江子蹇说:“他是我男朋友!” 闻天衡:“……” 关越:“……” 佟凯笑着说:“传说中天和的大哥,总算回来了,欢迎你。” 闻天衡的笑容有点僵,看看佟凯,又看江子蹇,关越咳了声,示意进办公室先坐。吴舜上来打了招呼,闻天衡淡定道:“各自忙吧,别管我。” 关越让闻天衡坐了,接过梅西的红包,快步下去给员工们派开工红包,原定今天全公司开会,暂时延期。 “我很期待廖珊与他怼起来的画面。”天和一边工作一边说,“你猜他会来公司上班吗?” 普罗:“除了关越之外,我对他人的预测并不那么准确。” 关越发完红包,推门进来,在沙发上坐下,吁了口气。 天和道:“你居然会带他去买衣服?” 关越说:“我带他与我姐聊了会儿,中午一起吃了顿饭。衣服是我姐给买的。待会儿上来聊聊?先不谈家事。” 天和便收起电脑上楼去。 关越办公室里,江子蹇、佟凯、天和、闻天衡四人坐着。天和安静地看着大哥,闻天衡似乎有点不自在,避开天和的目光。 “咱们公司里全是同性恋?”闻天衡朝关越问。 佟凯:“……” 天和:“那不至于,还是有几个直男的。不过大哥,你确定第一天来公司,就要像在家里一样不合时宜么?” 闻天衡让步了:“先不提这件事,普罗米修斯,说话,我知道你在。” “你好,天衡。” 办公室里的音响发出普罗的声音。 “果然是关越的声音。”闻天衡说,“采样已经完全结束了么?第几次升级了?让我看下你的核心文档。” 天和:“!!!” 佟凯与江子蹇不懂人工智能领域,却知道今天这个会议,也许非常重要,将决定Epeus的未来,便安静地听着。 办公桌上投影全部打开,投出了环形悬浮窗,数以万计的数字开始挑动,十七个悬空屏幕一起滚动。 “桌子做得不错,宝宝做的吧?”闻天衡评价了句,一眼从左上依次扫到右下。关越在桌上操作数下,扫出一个虚拟触控台,扫给闻天衡,闻天衡点选,放大,天和看见了那个闻天衡放在核心系统里的签名。 闻天衡检查了签名,说:“把相关资料调出来,供我随后查看。” 所有的屏幕一起暗下去,消失了,四面玻璃墙恢复透明,众人沉默,闻天衡似乎在思考,谁也没有打断他。 “普罗米修斯。”闻天衡说。 “你可以叫我普罗。”普罗说。 闻天衡:“你觉得你现在是人类么?” 普罗说:“我不知道,这需要在场的各位对我做出评价。” 闻天衡:“不,我只问你。” 普罗:“我希望我成为一个人。” 闻天衡:“所以,你认为自己现在还不完全是。” 普罗:“也许。” 天和说:“我觉得你是一个人,这是来自我的评价。” 关越:“附议。” 江子蹇说:“通过和普罗的接触,我也觉得是。” 普罗:“谢谢,我很荣幸。” 佟凯接触普罗的机会是最少的,但他想了想,说:“通过上次的合作,我觉得普罗可以被称之为人了。” 闻天衡于是点了点头,望向关越。 关越:“长话短说吧,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首先Andy准备通过美国国会,朝加拿大施加外交压力,我们设计了一个圈套,准备让他自己踩进去。”说着示意佟凯,佟凯便接过话头。 “这个方案是关总想出来的。”佟凯朝闻天衡解释,“我们的敌人自以为稳操胜券,为了报复Epeus与老板,决定在关停服务器后,将数据完全清空。” 闻天衡发出轻蔑的笑声。 佟凯说:“但我们通过一次谈判,放出两路风声,让Andy的合作伙伴,与Andy自己,同时意识到了,把加拿大服务器里的数据偷出来,另行筹备新的科技公司,利益明显会更丰厚。” “于是在这场会面后,Andy会被另一家叫克罗基金的机构负责人说服,先看看服务器里有什么,”佟凯又说,“拷贝一部分出来进行分析。现在我们打听到了消息,也许在这个月内,Andy就会提前动手。” 闻天衡说:“这是违法的吧?” “是的。”佟凯说,“所以他只能私底下做,偷偷地做,我们随时监视着服务器,并主动给他们留了一个机会。接下来就是……” “接下来就是我的事了。”天和说,“我准备在服务器里放一个木马,让他们把这个木马,随着普罗的一小部分数据,一起让Andy拷贝走,拿去分析。” 闻天衡:“懂了,然后呢?” 关越:“Andy不能把它交给第三方公司做技术分析,因为他没有技术授权,没有授权书硅谷的任何一家公司都不会接这个case。Andy只能交给他信得过的手下。而普罗将在我们的设计下,一步步勾起他的好奇心,开始入侵他的社交网络与公司网络。” “这么一来,”天和说,“洛马森基金整个公司,都会被普罗挂上木马。” “然后你们想做什么?”闻天衡说,“偷他的钱?” 关越:“用我名下的离岸基金,在期货市场上狙击洛马森,让他和他的议员老爸去要饭,就这样。” 佟凯:“然后大家顺便开个party庆祝一下,我帮关总订了艘游船。” 闻天衡:“我原以为你们……行吧,这个方案听起来挺完美,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关越:“现在的问题在,普罗到底能不能做数据搬迁,以及如何做数据搬迁,我联系了新的服务器机组。搞垮了洛马森,迟早还有其他家,我不希望再受制于人,但进行数据搬迁的前提是,让天和顺利完成整个过程,将风险控制到最小,就这样。” 天和看了眼关越,关越稍稍抬眉,天和明白他的意思——我们总会找到办法的,你看? 当天傍晚,天和的办公室关上了门,与关越办公室隔开,闻天衡独自坐在天和的位置上,开始重新检查普罗。 这是一项相当浩大而繁重的工程,天和没有去打扰他,知道他有问题一定会问自己,于是坐在关越办公室的沙发上,对照廖珊与冯嵩给出的建议,修改项目进度与目标。 关越用了一个多小时,将所有的邮件全部处理完,开始逐个约谈越和的投资经理,听取进度汇报。 “需要帮忙?”中间关越休息时问道。 天和缓慢摇头,整个下午,关越偶尔开口说话,就像他的背景音一样,有效地让他烦躁的内心变得平静下来。天和开始渐渐明白这个偷窥狂,为什么要把自己塞在他能随时看见的地方,确实办公办得烦躁时,抬眼一瞥,见关越坐在办公桌前,心情就会稳定许多。 “这两个项目的规划,真是搞死我了。”天和说。 关越:“对我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木马,你忙不过来,必须把活儿分出去。” “没有人能做,”天和说,“这种统筹工作只能找我。” 关越:“项目延期没关系,重要的是……” “不要再教训我了啊!”天和快哭了,说,“我今天都被教训一整天了!在家被大哥训,来了公司……算了。” 关越示意天和过来,天和说:“你不会。” 关越道:“少废话。” 天和把电脑摔在关越的办公桌上,关越开了个共享,导出到他的个人办公系统里,套用项目进度框架,先不管技术问题,说:“天底下所有的工作,在拆分上都是一样的。技术问题我先用ABC项代替,你再自行填充……看到没有?” 关越一个缩放,把两个组的研发进程做了个导图,又说:“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一目了然。” “谢谢。”天和马上道。旋即把电脑抽了回来,开始把关越的框架套到自己的项目进程管理上来,关越说:“这个模板是商业机密,只有你能用,注意保密。” “这也是你从别的地方学的吧!”天和说。 关越:“这是我独立完成的投资项目流程改良方式,康斯坦利买了专利。” 天和:“怎么这么傻?你还缺卖专利这几百万的钱吗?居然会卖给老东家?” 关越:“不然那几年里,给你买东西的钱哪儿来的?我从工作以后,就没用过家里一分钱。” 天和想起那次生日,在纽约随便挑了件礼物,当时只是与关越赌气买的,回家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想到这里,又想到关越的“穷奢极欲、纸醉金迷”等等,不禁朝自己办公室看了眼。 关越没说话,开始阅读一个即将破产的创业公司的BP,先前对方苦苦哀求一番,把资料整理出来,听说关越开了家新公司,赶紧过来上门求救。 天和边做边揣测,关越用了什么办法来说服大哥。 “你怎么搞定我大哥的?”天和说,“我很好奇。” 关越:“你大哥的脾气和你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搞定他很难?” 天和:“哦?你给他念聂鲁达,然后带他去跳伞了吗?” 关越:“……” 关越停下动作,说:“果然工作的事情一帮完你,就开始过河拆桥了。” 天和:“是的,现在问题解决了,我的心情实在太好了,准备来找一下你的麻烦。” 关越看着BP,决定不投这家,随手批复了个“让它破产”,拍了张照,发给投资经理,再把它碎了,换另一份BP继续看。 “什么乱七八糟的,”关越自言自语,“做直播的都来了。” 天和看着关越,有种“天气凉了,让这几家公司都破产吧”的感觉,又说:“我完全感觉不到我俩像。” “想哄好你们,”关越说,“只能唤起你们的同情心。” 天和马上明白了,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但凡摁着他让他做这做那,天和是绝对不会配合的,哪怕同归于尽也不会屈服。但只要稍微示一下弱,天和的心就软了,愿意帮忙。 “你到底是喜欢我大哥还是喜欢我?”天和又忍不住要整蛊关越,“我觉得你俩的关系实在太暧昧了。我现在怀疑当初你喜欢的人是我大哥,只是从我身上看见了大哥的影子。” 关越淡定地说:“我对大叔受没有任何兴趣。” 天和:“是吗?我怎么觉得你俩太惺惺相惜了,完全可以让他当大叔攻嘛。” 关越:“你喜欢我爷爷还是喜欢我?” 天和:“……” 关越严肃地说:“你上次盯着我爷爷的照片看很久了,知道不?我一直在怀疑。” 天和被反将了一军,马上道:“我错了。” 关越皱眉道:“第一次去我家,你就赖在我爷爷身上,到哪儿都让他抱着……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去哪儿?我们来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怎么走了?” 天和:“我错了!错了!” 天和整理好重新规划后的项目进度下楼去,本以为这个点程序员们应该已经走了,没想到一楼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还在! 连投资经理也在加班。 天和对着一楼的员工,看了眼时间,七点半,心中不禁感叹——果然贵的就是好啊!这么高的薪水真没白花。 而且大部分人都在干活!程序员在电脑前是干活还是打游戏或聊天,天和一眼就能看出来。江子蹇则在花园里和狗玩,佟凯拿着饮料,与吴舜正站着闲聊。 “看下。”天和与廖珊、冯嵩各自沟通了新的规划,又道:“待会儿我给吴舜发一份。” 廖珊看完基本满意,暂时挑不出毛病来了。天和说:“大伙儿该下班就下班吧。” 冯嵩说:“路上堵车,地铁又挤不上,过完高峰期才走。” 天和说:“下个月让梅西给你们开两条班车线吧。”便出去让江子蹇早点回家。佟凯把车开出来,与江子蹇出去吃饭。 临近八点时,关越约谈完最后一名投资经理,公司里的人陆陆续续全走了。 天和把晚饭拿进办公室里去,闻天衡还在研究普罗上一次升级的过程,看了眼便说:“放那儿。” 天和本想与大哥一起吃饭聊聊,没想到就连工作时那屏蔽整个世界的习惯也与自己一模一样,他出来四处找关越,见关越在投资经理们的工位前看了一圈,去碎纸机前的方盒子里捡了一大叠报告出来。 “喂你吃?”天和正在思考他的木马,关越开始看今天的第十份资料,饭来就吃了,差点掉在资料上,便接过来自己吃。 “还是这么不会喂饭。”关越说。 “活儿有这么多?”天和起初觉得越和初成立,不会有太多公司找上门来让投,结果没想到关越的名气远比想象中的大,身为传说中的金牌投资人,关越带领青松时,整合资源的能力相当彪悍。一旦青松入局,在投资方的强势整合之下,各家获得融资的公司还得到了相当程度的资源共享。 “唔,”关越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天和:“不是都被pass掉了么?” 关越:“他们的经验都有欠缺的地方,VC老板,要学会从垃圾堆里捡BP。” 天和:“才两百多万,前台都可以投了。” 关越:“这家是天使轮,本来也不多,一旦成功,滚雪球滚下去,出来一个新三板,分分钟的事。要心存敬畏。” 天和本想说几百万的小投资,实在可以不用亲自过目,送到关越面前的许多融资案都是手下负责人筛过一次的,剩下的大家觉得没价值,于是都把资料扔到碎纸机前去,等江子蹇去碎,关越则把整个塑料盒子拿过来,放在活动区长桌上,开始慢慢看。 关越批钱给Epeus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几千万的设备费用随手就批下来了。天和吃着饭,看其中一个两百六十万的项目,还不够关越买辆车,关越却十分谨慎,掏出手机,检索该行业的情况,对比几家同行业上市公司,估算对方的利润。 天和第一次全程陪着关越工作,觉得很好玩,关越却蓦然注意到天和神态,说:“语气像在教训你?” 天和马上说:“没有,你看你的。” 关越边吃饭边看资料,有些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就扔回废纸篮里等明天碎掉,有几份则拣出来放在了一边。天和知道这几家将要起死回生了。 天和吃完饭,开始做他的木马。 “我哥怎么说?”天和又问,“完了让他跟我一起回家?” 关越:“他正别扭,我以为你有你的办法。” 天和:“我怎么成天就跟你们这些别扭的人打交道了。” 关越:“因为你自己就很别扭。” 天和一手扶额,叹了口气。关越说:“你要是使出套路我的一成功力去套路他,我保证他很快就被你收拾住了。” 天和:“原来我的技能在你眼里就只会玩套路吗?” 关越彬彬有礼道:“Yes,Naughty boy.” 但关越这个提议启发了天和,天和发现,自己也许一直搞错了方向,不能和大哥讲道理。这个时候,为什么不使出真正的实力,来和他胡搅蛮缠呢? 天和:“胡搅蛮缠的话,他会揍我吧。” 关越:“越是爱你的人,就越拿你没办法。” 天和:“这似乎是个好主意,你确定要看他狼狈的样子吗?” 关越:“喜闻乐见。” 最后,梅西下班离开,朝两人打过招呼,夜九点半,公司一楼剩下天和与关越,关越看完了才认真吃饭,天和起身给他泡了杯茶。 “这三份会怎么样?”天和说,“我很好奇。” “扔掉这三份的负责人会挨骂,”关越从思考里回过神来,说,“扣一部分本月奖金。” 天和:“太严格了。” 关越:“因为每一份报告背后,都有好几个为了养家糊口而历尽艰辛、放下尊严并四处碰壁的男人。” 天和一瞥关越,带着笑意。万籁俱寂的深夜,二楼闻天衡还在干活,关越打开手机,看纳斯达克开盘,说:“预测一下?” “停用了,”天和答道,“被廖珊掀了个底朝天,月底分析系统才能初步恢复。如果你急着要的话,我可以弄个小程序给你暂代一下。” 关越:“什么小程序?” 天和:“扔骰子程序,或者你喜欢俄罗斯轮盘也可以。” 关越:“……” “天衡会收拾她的,你别管了,专心做你的木马。”关越于是开电脑,开始挂单做交易,当作工作后的娱乐。 天和:“在青松的时候,每天都这么忙么?” 关越:“还行,初创阶段会忙一点,过完上半年后,会有更多时间陪你的。” 旋即关越意识到了什么,欲言又止:“我是说……” 天和知道关越担心他生气,笑道:“咱们现在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天天有人陪我干活,挺好的。” 关越注视天和的双眼,想了想,没说什么。 “你想学计算机编程么?”天和忽然说。 天和把电脑挪过来,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一个JDK。” “嗯。”关越放下他的股票,卷起袖子,与天和并肩而坐,看他的电脑屏幕,问,“JDK是什么?” “是Java的开发工具。”天和解释道。 “这个我知道。”关越点头说,“Java编程,很了不起。” 天和笑了起来,开始给他上计算机编程里的第一课。 夜十点,关越回到办公室去,与一位主顾打电话,张秋不久前给了他这个电话号码,告诉他对方也是gay,缺钱的话可以找他聊聊。关越哭笑不得,这是什么逻辑?原本拒绝了这个提议,却发现自己误会了张秋的意思,对方也是个攻,而且与一个小受生活在一起。 “这小子很有钱,”张秋说,“是我哥们儿,很讲义气,家里养了不少熊……反正,你可以帮他管点钱。” 关越发过去信息,没想到对方却很爽快,表示自己有钱没地方花现在很苦恼。且因关越大名鼎鼎,希望委托他帮自己做一些投资,当天下午先委托了十亿,接着又陆陆续续委托了七亿美金给关越。 这么大的数额,快与关越的身家等同了,他必须亲自处理,告诉佟凯这件事时,佟凯也傻眼了,还亲自拜托人去查了下对方的资金。 天和则坐在一楼,喝着咖啡,编写他准备用来攻陷整个洛马森的木马程序。Andy那句“Who care?”实在太魔性了,总在他耳畔回荡,天和做到一半,忍不住调出一个录音剪辑窗口,准备给Andy配个表情包,再把音频剪辑个卡带效果,变成“Who care?Who care?Who、who、 who、who care!”配上拉德斯基进行曲,等到洛马森被关越狙破产那天,在时代广场上租下所有的广告位,轮流滚动播放,效果一定很好。 “破产?Who care?”天和在音乐里晃来晃去。 “天衡与Andy似乎对同性之间的爱情很介意。”电脑里,普罗的声音说。 天和:“嗯……你只要找到时间,就开始八卦了,已经和我大哥沟通完了吗?” 普罗答道:“他睡着了,我想他也许需要短时间的睡眠,就没有叫醒他。” 天和找了条毯子上楼去,给大哥盖上,看了眼关越的办公室,关越正在认真地工作。 天和:“难怪你突然有空了。” 普罗:“只要你独自一人,我总会在你身边的,希望这样不会打扰你独处。” 天和想起从前,普罗确实是每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便形影不离地出现在身旁。 普罗:“我相信你大哥需要时间,能慢慢地想开一点。你可以不必沮丧。” “谢谢。”天和说,“我为他自豪,但他也许会觉得我是个同性恋,并不那么让他自豪。” 天和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听热可可,出外坐在花园里,清朗的夜空下,一道银河如瀑布般横过天际。林溪文创区空气相当好,夜晚能见度也很高,不像金融中心,放眼望去,常常一片云雾。 “今天其实我很快乐,普罗,”天和说,“这是我生命里为数不多的,亲人、爱人全都在身边的日子。” 普罗没有说话,天和道:“当初我发现自己居然爱上了关越,也很纠结。” 天和望向夜空,想起很久以前。 “爱情究竟是怎么在两个人之间诞生的呢?”天和说,“突如其来,简直猝不及防,第一个念头简直不知所措,看流星雨的时候。” 关越戴着耳机,听大洋彼岸合作伙伴的描述,走到办公室的窗边,望向窗外的夜空。 “那天我们就在牛津看狮子座流星雨。”天和笑道,“每个流星可以许一个愿望的话,那天晚上神一定很忙,人间的愿望都许不过来了。” 在那之前,天和细想起来,居然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爱上关越的,仿佛那种感情与生俱来就存在着,只是在看流星雨那天,自己突然意识到了而已。 十六岁生日那天,天和以为关越会为他举办一个party。他们在一起生活已经两年了,天和把各种生活习惯强行加诸于关越身上,包括但不限于在家里见不到他,就到处找他。晚上只要不是很困,就会到关越的房间里去,掀开被子,进去和他一起睡。 他很喜欢听关越的故事——关越总有许多古代的英雄伟业与浪漫的爱情能朝他讲述,亚瑟王与他的圆桌骑士,魔法师梅林的法术;山海经里的妖怪;草雉剑与八岐大蛇;居鲁士帝王与斯基泰女王的染血之战……夜深人静时,剑桥郡的冬夜里下着雪,壁炉里的电热丝中,发出温暖的红光,只要关越在身旁,天和的人生就完全是另一种模样。 第62章 十六岁,成人的那天生日,关越问天和想要什么,天和说:“你陪我过就行。” 关越说:“每天都在陪你,哪天没陪你?” 天和已经完全地将关越据为己有了,他从小的独占欲就相当强,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如此彻底地满足他的占有欲——父亲每天都很忙碌,大哥不吃他这一套,二哥有心多陪他奈何工作太忙。 到得关越身上,天和渐渐发现,这个人明显是可以让他二十四小时随时下命令,把他使唤来使唤去,牢牢捆在身边的。 于是天和只要不上课或学业不忙,便要求关越在家陪他,以确认自己对这个哥哥的所有权。关越除了学业,也没什么要忙的,于是对天和的所有要求,则几乎是照单全收,没有表现过任何抵抗,仿佛他们生来就是这种关系,天经地义。 十六岁生日前夜,天和恰好没课,便去牛津与关越一起上课,听他的选修课,听了个开头就没听懂,与关越坐在角落里的课桌上,自己开始打游戏。关越边听边做笔记,还不时注意一下天和打游戏的进度,确认他不会因为打游戏挂了而突然发飙。 关越想把天和介绍给自己班的同学认识,却注意到天和有点警惕,只得保持表面的礼貌与客套,但不少与关越熟的同学,又对天和表现出了喜欢,这令关越也有点警惕。当夜,关越带着天和,到牛津的一处僻静山坡上,等着看流星雨。 那个时候的天和还不知道,有一天他会被关越抱着,从这个小坡上滑草滑下来,掏出那枚象征一辈子的戒指。 “流星来了,”关越突然说,“看!” “哪里?”天和正在回二哥的消息,茫然抬头,关越说:“过去了,没了。” 天和:“……” 天和刚低下头,关越又说:“又有了,在那边!” “哪里哪里?”天和赶紧抬头。 关越遗憾地说:“又没了。” 天和:“……” 天和抬头,紧张地看着夜幕,关越突然说:“那边,西北角!” 天和转头,什么也没看见,意识到关越在逗他,正要说什么时,流星雨真的来了。 先是几下,流星在夜空里拖过闪亮的直线,紧接着从一个点温柔地发散出来,有节奏地飞过。 天和说:“许愿会实现吗?” 关越说:“这么多流星,唔,我想应该可以。” 流星越来越多,天和便开始许愿,关越也开始许愿,天和还是头一次直面流星雨,感叹道:“实在太神奇了。” 关越问:“许了什么愿?” “当然是……”天和认真地说,侧头与关越对视,正要说出自己的愿望时,内心忽然就涌起了奇怪的感觉。 关越:“?” 天和怔怔看着关越,关越的眉眼英俊而年轻,面容带着学生气,在夜幕下,闪烁的星光映在他的眼眸中,这一生里,天和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就像今夜,天和坐在公司外的花园里,抬头看时,见关越还在二楼打电话,只听不说,关越也注意到天和在楼下,与他对视。关越的容貌已经成熟了许多,不再有当年的学生气,眉眼的轮廓与表情却毫无变化,显得更有魅力。 “许了什么愿?”关越说。 天和回过神,十分不安,关越又道:“让我猜猜?” 天和努力地平静下来,关越观察他的双眼,说:“嗯,一定是想要个生日蛋糕。” “不是!”天和哭笑不得,知道关越又在逗他,说,“希望……我们永远不会被、被时间分开,就像现在,这样。” 关越躺在草地上,天和坐着,关越没说话,抬手,捋了下天和的头发。 “嗯,不会离开你。”关越说,“你知道我许的什么愿吗?” 天和期待地看着关越,关越嘴角勾起,避开天和的目光,不说话了。 天和是个喜欢表述自己情绪的人,他高兴的时候会朝关越说“我太开心了”,伤心的时候会说“我觉得很难过”,但关越不同,他是个古典而含蓄的人,很少朝任何人直抒胸臆,绝对不会朝天和说“哥哥爱你”这种话,仿佛说出“爱”这个字,是很难为情的事。 最最直白的程度,对于关越来说,到“想你”,就已经非常非常难为情了。 “你在想什么?”这下换天和好奇地观察关越了。 “想你。”关越礼貌地说。 天和笑了起来,忽然觉得他俩好像两个傻子。 流星雨结束了,关越躺在斜坡上,看着满天星空不说话。 天和转头注视关越,关越知道天和在看他,却并不与他对视,只是出神地看着星空。 天和:“走吗?” 关越:“急着回家做什么?回去了也是咱俩。” 天和笑了起来,一想也是,今夜这突如其来的情感,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他却不知道关越是怎么想的,总觉得从刚刚那一刻起,关越就有点看不透了。 马上十二点了。 “愿……”关越一手拿着手提摄像机,另一手抖手腕看表,在长夜里轻轻地说。 天和:“什么?” 摄像机的镜头,从表上转到天和脸上。 “生如夏花之绚烂。”关越话音落。 就像一名魔术师朝这个世界下达了指令,霎时间,“祝你生日快乐”的高潮部分环绕着他们响起,一枚焰火从牛津校园对面的建筑中升起! “啊啊啊——!”天和顿时站了起来,焰火砰然绽放,一枚又一枚的焰火环绕着山坡,在校园外接二连三升空,夜空顿时被烟花所映亮! “祝你生日快乐……”关越闭着眼,躺在山坡上,漫不经心地跟着音乐开始唱。 天和已经傻了,站在山坡上环顾四周,宏大的交响乐生日组曲里,到处都是焰火,如同上演了一场只有两名观众的音乐会。 “快起来看啊!”天和赶紧让关越起身,关越一脸无聊地起来,勾着嘴角,左右看看。 关越:“谁?有人在替你庆祝生日吗?” 天和激动得不住大喊,一跃而起,骑在关越的背上,关越忙道:“快下来,要摔下去了。”说着又看了眼表。 音乐声停,烟花放完,世界重归于寂。天和站在夜里,久久说不出话来,转头一瞥关越。 “回家?”关越说。 天和激动得快哭了,点点头,跟在关越身后,下了山坡。 关越吹着口哨,那是“祝你生日快乐”的曲子,天和看着他走在前头的背影,快步上去,关越却似乎不想让他追上,一手揣在兜里,另一手随意地做着指挥的动作,天和快关越也快,天和慢关越也慢,离开山坡,走上校道时,天和说:“慢点!跟不上了!” 紧接着,关越随手一撒,“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又轰然响起,校园外的大路上,两道焰火砰然接连升起。 天和:“………………” 天和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 关越站在前面等天和,说:“快走!回家了!” 天和:“啊啊啊啊!” 天和追上去,关越一转身,整条路上,两侧开始放烟花,天和已经彻底傻了,走到哪里,烟花就放到哪里。 “我……我……”音乐声与烟花的巨响,已经彻底盖掉了天和的声音。关越见天和只赖着不走,便转身牵起天和的手,天和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那种浪漫到极致的激动,反而让他如在梦中。 烟花从两人离开校园便惊天动地地一路放了起来,跟着两人的步伐,从牛津里放到牛津外,再放到校外道,直升飞机等在停机坪上。 关越足足让人放了将近半小时的烟花,天和快喘不过气来了。 万籁俱寂里,天和终于抱住关越,靠在他胸膛前。 “好了好了,”关越说,“这次是真的回家了。” 天和转身,面朝牛津的长夜与灿烂的星河,说:“这真是我这一生里最难忘的一个生日了。” 关越侧头观察天和的表情,天和擦了下眼角,看关越。 关越示意上直升飞机,天和还有点恋恋不舍。 十二点半,直升飞机飞起,掉头,机舱内响起“祝你生日快乐”。 紧接着,直升机正前方,旷野中接二连三,升起了烟花,砰然绽放! 天和:“………………” 关越给天和系上安全带,靠在椅子上,闭着眼,唱:“祝你生日快乐……” 直升飞机从牛津出发,一路飞回剑桥郡,每过一个地点,交响乐组曲下,便有数枚焰火升空,照亮了夜空,焰火从牛津一路放到剑桥,天和已经整个人都当机了。 “Happy birthday!”驾驶员笑着喊道。 飞机停下时,才是最后的高潮,天和走出停机坪,擦了下眼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乐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整个家里,花园,房顶,一道冷光烟花飞速蔓延,盘旋,照亮了深夜,四周篱笆处飞起小型焰火,砰然绽放。 关越推开家门,客厅里放着一个蛋糕,点好了蜡烛。 关越依旧拿着摄像机,示意许愿,天和呆呆地坐着。 “没了,”关越说,“这次真的没了。”说着拿着一支点燃的仙女棒,晃来晃去逗天和玩。 天和许了愿,生日的庆祝终于结束。 关越靠在沙发上,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看着天和,似乎正根据天和的表现来猜测自己的安排是否令他觉得满意,天和看似很震撼很激动,整个人已彻底死机了,于是关越也很满意。 两人就这么静静对坐着,足有五分钟没说话。 天和欲言又止,关越突然脸上一红,收起摄像机,起身说:“洗澡去了。” 关越起身,快步走了。天和抱着抱枕,倒在了沙发上,闭上双眼,回忆着刚刚的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甚至来不及仔细看。 但从那天之后,天和就有点患得患失起来。 他不知道内心里的那股情感该朝谁倾诉,江子蹇第二天来找他过生日,给他买了生日礼物,两人在家里打电子游戏,关越始终坐在客厅里写论文,天和则有点心不在焉的,江子蹇发现天和的不妥,说:“没事么?” “没有。”天和马上答道。 他也不敢在手机上说,因为关越偶尔会看看他的手机,双方似乎都习惯了这个做法。关越认为他是天和的监护人,当然有权看他每天在和什么人聊天。联系到十四岁时,心理分析师说的“同性恋”,关越必须非常小心,确认他没有和同班同学有超出友谊的关系。而天和从很小的时候有移动设备起,就会被大哥与二哥检查,也不觉得有什么隐私权。 天和翻来覆去,想了很久,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关越,随之而来的不是悸动与甜蜜,而是恐惧与愧疚。 我怎么能喜欢关越?他是我哥! 天和一直将关越视为自己的三哥,喜欢上关越之后,那种罪恶感简直挥之不去,快要把他给折磨疯了。 而关越也察觉到了天和最近的奇怪之处,起因是天和时不时地会偷看他。平时两人只要在家里相处,大部分时候关越都会注意天和的一举一动,看他编程或是做作业。但天和只要确认关越在身边,就很少在意他了。 十六岁生日那晚后,天和总忍不住偷看关越,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的东西,现在突然发现了,毕竟这些年来,关越就和二哥天岳、好友江子蹇一样,颜值对天和来说都没有评价。看习惯以后会有一个念头——他就是那样,不帅也不丑。 但天和注意到关越长得很帅,而且越看越帅。 关越:“?” 天和赶紧低头做作业,关越疑惑地看了眼天和,开始觉得天和最近不太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十六岁后,天和也很少和关越一起睡觉了。 这让关越有点失落,在这之前天和偶尔晚上会过来和他一起睡,现在已经不来了。 接着,天和的脾气开始变得有点暴躁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找茬与关越吵架。 “在学校怎么样?”关越反复确认,得到的答案是一切正常。 天和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这么啰嗦?” 关越:“我哪里啰嗦了?反而是你,最近怎么全身带刺的?” 天和陷入了一段情绪的恶性循环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找关越吵架,什么都能吵,关越坐在那里他就不顺眼;听听音乐,天和嫌吵。关越开始被天和莫名其妙的吵架弄得很暴躁,怀疑天和正处于青春期狂躁中,找几本书来读了下,明白到这是另一种方式的引起他注意,便耐心下来。 “你居然拿了个A-?”关越终于坐不住了,天和自从入学后就科科拿A,得A-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天和:“教授看我不顺眼吧。” 关越:“这论文你没用心,到底在想什么?” 天和继续玩他的吃豆人:“不用你管。” 关越:“我是你监护人,我不管谁管?” 天和:“你们除了评分,就没有别的说了吗?评分能定位一个人吗?” 于是两人开始在家里冷战,其间关越试图找天和把话说开,分析下这个A-到底是什么原因,天和却不搭理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生闷气,仿佛这么做可以惩罚关越。 但看起来关越并不因冷战而遭到任何惩罚,天和便更郁闷了,采用一点激进的手段,开始绝食,怎么叫也不吃,等着关越低声下气来找他认错。 “吃饭了。”关越敲敲门,在房外朝天和说,“哥哥不该朝你发火,没关系,下次好好写论文,我是怕你学业跟不上,来得及的话,找朋友给你辅导下。” 有时连天和也觉得自己实在太无理取闹了,关越根本就没有错,但他在十六岁时任性而躁动,不知道要采取什么方法,才能排遣自己对关越的依赖感,每当感觉到关越的包容,就觉得自己对他实在太过分。 可天和要的不是这种感情,但他怎么能说出口?有时候天和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念头很不堪,于是就在这种不断的折磨里,把家里气氛搞得一团糟,弄得关越心烦意乱,只觉得每天回家都在被天和当出气包。 “你到底怎么了?” 有一天,关越终于受不了了,起因是早餐时天和起来晚了,关越催了他两句,天和便发火了,让他自己去上课,又挖苦了他几句。 天和突然静了,说:“没什么,对不起。” 关越:“是不是谈恋爱了?在外头被女孩子欺负了?每天回家给我罪受,你说是哪个?” 关越最近把天和所有的聊天记录全查过一次,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总觉得天和状况不对,却又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天和没说话,安静地吃起了燕麦粥。 关越:“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个样子,不会被人讨厌吗?” 天和:“我就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啊。” 关越意识到说错话了,只得说:“以前的你到哪里去了?” 天和放下勺子,起身背包,出门上课去了,关越只得追出去,正要回去换衣服时,天和却已经沿着家外的路走了。关越无奈,睡衣也没换,开着跑车,跟在天和后面,把速度放慢,空转几下引擎,发出嗡嗡声,提醒他上车,又像在发泄内心的苦闷与不满。 天和停步,兰博基尼的车门升了起来,天和便坐进车里。 关越又认输了,说:“宝宝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天和答道:“没有。” 关越:“放假去北欧玩?想去挪威还是冰岛?我带你去冰岛吧。” 天和很期待和关越一起出去玩,出去旅行的话,他们就每天都在一起了,于是点点头,患得患失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关越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把他送到学校。 天和上课没心思听课,作业也不想做,觉得自己已经快疯了。人生这么多年里的初恋,居然是关越……下课后,他和江子蹇特地去了一趟剑桥的占卜社,占卜自己的感情以及未来的状态。占星社的社长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学长,眼睛很大颜色很深。 “不用担心,”学长说,“根据星盘显示,你爱的人,一样也深爱着你。” 天和自己想去占卜,得到了结果之后又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心想这个占卜根本就不准吧!学长说:“你在担心什么?” 天和说:“我……我也不知道我在担忧什么。” 江子蹇怀疑地看天和,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你不会爱上我了吧?天和一脸不耐烦,让他别闹。江子蹇朝那学长说:“轮到我了,你觉得我爱的人会爱上我吗?” 学长与江子蹇凑在一起,分析了星盘,点头道:“从星盘上看来,是的,你是爱神的宠儿,无论朝谁告白,都永远不会失败。不过你要到好几年后,才会碰到携手走完一生的人。” “我爱你。”江子蹇朝学长认真地说。 于是当天放学后,江子蹇就带着学长开房去了。 临近圣诞假,天和在家准备他的期末论文,最近他的话又变少了,关越总在看他,看得他很不安,天和偶尔回看他一眼,两人目光相接,天和便赶紧把目光转开。 “能全A?”关越问。 “不知道。”这书天和已经不想读了,人生简直了无生趣。 关越说:“好好准备,放假出去玩。” 天和:“我不去了!要玩你自己去!我就拿不到全A!能全A我也不想拿。” 关越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天和收起电脑,进了房间。 关越简直要炸了,今天他去剑桥陪天和打马球,结果被江子蹇与天和联手,打得憋屈无比,自己苦练了两年,当上PPE的马球队长,居然还打不过十八岁的江子蹇。江子蹇还一边打球一边耍帅,各种花式骑步,刻意炫耀给场边的男朋友们看,关越下来以后只想动手揍他。 关越照顾天和的这几年里,最大的感想就是,以后自己绝对不要小孩,青春期的小孩实在是杀伤力太强了,不能打也不能骂,更不忍心说重话,只能哄着。 现在关越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天和身上,情绪完全就是跟着他在走,天和高兴了他就松一口气,也高兴起来。天和郁闷的时候关越总想着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天和暴躁的时候关越也开始烦躁。 做足了心理建设后,关越又去讨脸色看了。 “宝宝?”关越在外头敲门。 天和没回答,关越推门进去,见天和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关越便躺上床去,关了灯。 天和稍稍侧过身,冬天的英国,外头下起了小雪,壁炉的光芒映着关越英俊的脸,最近他的眉毛始终拧着。天和又开始觉得愧疚与罪恶了。 “我说的是气话,”天和转身,背朝关越躺着,说,“我想去的,我也不知道我最近怎么了。” 关越:“天和,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男孩子?” 天和:“……” 关越终于打算与天和摊牌了,事实上从两年前开始,这个问题就一直梗在他的心里,但叔叔关正平也是同性恋,关越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问题,对他而言,仍然是可以接受的。 沉默相当于默认,关越懂了。 “没什么的,”关越说,“我叔叔也是同性恋。” 天和在这黑夜里睁大双眼,内心又悸动起来,侧头看着关越。 关越:“你对男性比较敏感,所以现在不好意思来和我一起睡了是吗?” 天和没想到关越居然都知道,便紧张起来。 天和:“你会觉得喜欢同性,不舒服吗?” 关越:“如果可以选择,我更情愿你喜欢异性,毕竟这样你的选择权更多,以后如果你想回国发展,在中国的人情社会里也会更顺利……你坚持的话,在英国这个环境,我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天和躁动的内心突然就平静下来。 关越:“但你得清楚,你是真的喜欢同性,还是只是朦胧的感觉,因为人的性向,有时不是那么容易确定的。” 天和十分惊讶,关越最近看了大量的书,大概了解了一些基本理论,包括少年人在青春期时,对同性朦胧的好感与内心补偿心理的投影心情。 “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了哪个人吗?”关越最后说,“哥哥很关心你的感情。虽然我自己也没谈过恋爱,不过我保证,不会干涉你。” 天和没说话,关越只是安静地等他开口。片刻后,天和拉过关越的手臂,枕在他的手臂上,钻进他的怀抱里。 “我没有喜欢的人,”天和第一次朝关越撒谎了,“只是觉得内心很不安。” 关越的胸膛与肩臂,温暖的感受永远和天和记忆中的一样,小时候他四岁,他八岁,天和很喜欢被他抱着,而后长大了,关越的身体永远比他大一些,被他抱着的感觉也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关越没有等到天和的回答,想再问一句,胸膛起伏时,天和便知道他要说话,答道:“让我抱一会儿就好。”继而埋在他的胸膛前。 关越:“你抱着哥哥,这样会有感觉吗?” 天和还是没有回答,关越便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 然后,天和抬起头,在关越脸上亲了一下。 关越也亲了天和的额头一下。 这是从他们认识以来最为亲昵的举动,但天和能感觉出,关越的那个吻里心照不宣的,所有复杂情感。 普罗:“你也亲吻了他。” 天和:“我没忍住,我想亲一下他想了很久了,我以为他明白我的意思,幸好他没想到那块去。” “我亲他是‘讨要’。”天和想想,笑道,“他亲我的意思是‘嗯,给你’。” 天和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被胆怯与不安伪装起来的吻,实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朝关越要求什么。他希望关越了解他对他的情感,又希望他误会这一切。一如关越在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是同性恋以后,依然允许他与自己变得更亲密。 关越回应天和的那个吻,天和能感觉到,那是他能给他的一切位置,家人、朋友、兄弟、亲情、最重视的人、最疼爱的人……就像在告诉他“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永远是”。 “充满了爱,却唯独没有爱。”天和说,“人在内心深处所涌动的情绪,当真胜似千言万语。” 普罗:“不,根据我对他的了解,大概率是另一种表达。” 天和抬头看关越,关越还在二楼打电话,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朝他做了个口型,意思是我想你了,但是现在很忙。 “什么表达?”天和说,“我现在比较相信你的预测了。” 普罗:“‘实在不行,我努力一下,习惯就好了’。” 天和笑了起来,说:“这确实太像他当时会说的话了。” 普罗:“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无论你朝他索取什么,他都必须得想方设法地弄来给你,哪怕是他自己……爱情当然也算。如果当时你亲吻的是他的唇,那么你的痛苦就彻底被扔给他了。你顽劣了这么久,为什么不折磨一下他呢?” 天和:“因为当时的我太不自信了,我觉得他不会爱上我。我从喜欢上他的那一刻,就觉得这是个错误,我根本就不奢望他能与我在一起,只求能多拥有他一天是一天……普罗,麻烦你暂时停一下机,把公司监控全部关一下。” 天和起身进去,关越见天和进来了,便回身坐到办公桌前继续打电话。天和却上了二楼,推门进来,看着关越,关越不明所以,抬眉。 天和凑过去,吻住了关越的唇。 关越还在打电话,却没有推开天和,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回吻天和,抬手摸摸他的头,亲昵地抱着他。天和感觉到关越有了反应,便两腿分开,坐在转椅前的地上,关越顿时脸上发红,示意不不,这里不行。 “要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关越朝电话里说,不知道天和为什么会突然过来,怀疑又要整他,想阻止天和,却奈何不得他,抽出张纸,写了句“马上结束”,天和却不放过他。 关越只得任天和施为,尽量不说话,但不可避免地,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关越?”那边在耳机里说。 关越竭力控制住声线,回答了一句话,那边又开始说了起来。 天和控制关越,远比关越控制自身更得心应手,几乎可以从他的呼吸声里准确地抓住节奏。关越到得最后再控制不住了,只得调成静音,靠在椅背上,呼吸不住发抖,眉头紧紧拧着,左手五指捋进天和的头发里,将他朝自己轻按。 十五分钟后,天和起身,脸上带着缺氧的红晕,关越递给他纸巾,天和帮他擦干净,关越却指指天和嘴角,拿了纸巾,让天和坐在自己腿上,小心地帮他擦嘴,在便签上画了个问号,意思是怎么了? 天和在问号下写了三个字:想你了,又在关越唇上亲了亲,转身,下楼去漱口。 “普罗,开机。”天和说,“虽然我猜你刚才只是假装关机了。” 普罗:“我确实关机了,你的心情似乎很好。” 天和:“当然,我决定要好好爱关越,以后还是尽量不去欺负他。” “嗨,亲爱的小裁缝!” 夜深人静时,佟凯居然回来了。 天和瞬间被吓了一跳,差点就被佟凯撞上了!心虚得不行,下意识地擦了下嘴角,旋即意识到佟凯这个时候回公司,也许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谈,于是一指楼上,答道:“他在和Valpolicella通电话,谈募钱的事。” “啊,”佟凯轻松地说,“我知道那家伙,把上百亿存在农行里的土豪,话说这种人怎么认识的?给我也介绍几个?” 天和随口道:“秋姐介绍的,说是她的同事,而且也是gay。” “同事?”佟凯有点奇怪,“身家上百亿还研究甲骨文么?攻还是受?” 天和一脸无聊地看着佟凯,意思是你问这么多干吗? 有钱人总不免有些奇怪的爱好,也不太喜欢别人来刨根问底地打听自己的隐私。 第63章 天和竭力让自己不表现得太心虚,佟凯则好奇地过来,坐在长桌前。 “你的病毒做好了?”佟凯说。 天和:“快了,这不能算是病毒,只能说是木马。” “Whatever,Who care?”佟凯轻松地说。 天和按了下滚动循环,音频剪辑里,Andy的声音在拉德斯基进行曲里开始“whowhowhowhowho care!”。 佟凯:“哈哈哈哈哈——” 天和关了音频,总觉得节奏感可以再强一点。佟凯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咖啡,说:“你他妈的太狠了!” 天和:“这个点不回去睡觉,显然恋爱毫无成果,你们已经僵持有半年了吧?” 佟凯:“这是想找你商量的第三件事……不过首先我要确认第一件事。”说着回来坐下,认真而严肃地说:“你确定那是你大哥?” 天和就知道佟凯要确认的是这个。 “谢谢。”天和没有与他插科打诨,“我相信我不会认错,认错人的话我就认了。” 佟凯:“毕竟你们分开了二十年。” 天和本想说我和关越的感觉都不会出错,但他知道佟凯的本行是律师,他只认事实,于是想了想,说:“今天在办公室里,他直接打开了一个签名,没有问过我任何密码,而且准确地找到了签名的位置,世界上只有我、大哥与普罗自己知道。” “OK。”佟凯说,“虽然我也认为没有多大怀疑的余地。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个需要确认的,就是他有没有可能,被竞争对手策反?” 天和把手机上的照片给佟凯看,认真地说:“拿到这么多奖章的人,不会来当商业间谍,何况还是搞垮自己家的商业间谍。” 佟凯说:“也许这些奖章都是假的呢?” 天和:“全是国家绝密工程,造假的会知道这一排是什么鬼吗?” 佟凯说:“我只是不想阴沟里翻船,绝无冒犯的意思。” 天和点头道:“我懂,佟凯,关越与你交朋友,是他这辈子除了把我追到手之外,最明智的决定了。” “啊,”佟凯马上就开始得了便宜卖乖了,“还行吧!” 天和:“……” 佟凯礼貌地说:“总有人要负责疑神疑鬼,不是吗?” 天和:“第三件事呢?” 佟凯想了想,说:“这就是私事了,咱们公司的前台,最近对我有点客气,令我觉得很奇怪。” 天和:“在员工面前总不能抽领导耳光吧?还是要给你留点面子。” 佟凯说:“你知道吗,我今天已经把花盆里的水倒了二十一次,否则那盆花明天一定会被泡死。” 天和:“别人想见见你又怎么了?你嫌弃人家浇花浇得太多次了?我可以给你设计一个自动浇花系统,这样就可以让他不要上来了。” 佟凯:“不不,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驴宝宝对我实在太……客气了,让我觉得有点不自在,而且这个态度,好像从过完年以后,就开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着怀疑地看天和:“这该不是你俩又在联手给我下什么套吧?” 天和忽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们晚上吃的啥?吃麻辣火锅吗?闲着没事,跑回来公司里问我这些。” 佟凯:“……” 天和:“?” 佟凯:“你能别这么聪明吗?” 天和摊手,答道:“我就好奇问问。” 佟凯看着天和,寻思片刻,脸突然红了,侧头看看周围。 “没有窃听器,”天和果断道,“佟总,您就招了吧。” 佟凯忙道:“没有上床,不过真的就差一点了。” 佟凯穿着白衬衣,松了松领带,一手搁在椅背上,避开天和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最后说:“我想和他试试,年下就年下了,老子上辈子欠他的。” 两个小时前,火锅店。 江家做酒店起家,最反对的就是江子蹇在外头吃饭,毕竟餐饮行业了解不少内幕,觉得在外用餐相当不干净。这也令江子蹇总是馋各种地沟油、路边烧烤,但凡有机会,就要抽空去体验一下。与佟凯装穷……装无产阶级的那段时间里,江子蹇报复性地把家里不让吃的东西几乎吃了个遍。 江潮生千叮万嘱佟凯,生怕江子蹇在外吃了不该吃的,仿佛分分钟一没看见这家伙,江子蹇就要兴高采烈地跑去吃屎,佟凯也是实在没办法。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佟凯快被江子蹇折腾得没脾气了。 江子蹇说:“还行,比想象中的好玩。” 佟凯:“那是因为没人敢来惹你,别家前台一进门就要被领导训,这个不行那个不对。” 江子蹇给佟凯烫了吃的,夹到他碗里,佟凯一边教训江子蹇,一边吃了,江子蹇又给他烫吃的,佟凯暂停,吃完以后又继续训。 江子蹇:“对对,你说得太对了。”说着插上吸管,给佟凯喂饮料。 “你说说你,”佟凯说,“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学个哲学,什么都不会,家里就你一个独生子,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都让着你么?” 江子蹇笑着说:“因为你是我男朋友。” 佟凯:“……” 佟凯被打败了,本想说“因为你家投了公司钱”,但想想算了,江家那群董事全是虎狼,真不知道这只小羊羔太子爷,进了公司能活几天。 江子蹇搅了几下料碟里的蘸料,佟凯便看着,说:“这些混在一起能吃吗?” 江子蹇却是给佟凯调的,说:“你尝尝?” 佟凯尝了下心想还挺好吃的。 江子蹇说:“想给你买点东西,可是你什么都不缺,也挺难的。” 佟凯:“别闹了,你就像个小孩儿。” 江子蹇说:“挺怀念咱们刚认识的时候。” 佟凯崩溃了,心想老子才不怀念,都快被闻天和整死了,还不是你害的! 江子蹇又拿出一个手链,说:“我重新给做的,你试试?” 佟凯也没给江子蹇做这个,看那手链,编得相当笨拙,显然是江子蹇现学现做的,上面还有个转运珠。江子蹇又给佟凯看他们曾经买的东西,说:“后来,我都去捡回来了。” 佟凯:“……” 佟凯伸出手,让江子蹇系上红绳。 “扔了吧。”佟凯说,“那堆东西,留着做什么?太尴尬了。” 江子蹇笑了笑,没说话。 佟凯忽然脸红了,两人吃了会儿火锅,江子蹇又说:“其实你说得对,我回去反省了下,我的态度不对。” 佟凯莫名其妙道:“什么态度?” 江子蹇说:“不该谈这么多任恋爱,应该把最好的一次,留下来给你。” 佟凯:“……” 佟凯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半晌后怀疑地说:“那你准备好了么?” 江子蹇认真地说:“准备好了,我当零吧。” 佟凯:“!!!!” 佟凯刹那就傻了,没想到江子蹇居然就认了! 江子蹇很不好意思,说:“不过……你得……稍微轻一点……我也没当过,因为……” 佟凯沉默片刻,江子蹇有点紧张,偷看佟凯的脸色,佟凯鼻子居然有点酸,他侧过头去,江子蹇寻思,而后道:“宝贝?你没事吧?” 佟凯转头,直视江子蹇,眼睛有点发红,严肃地看着他。 佟凯:“算了,我当吧,痛就痛一回。” 江子蹇:“……” 佟凯用尽一生的力气,说:“我也想开了,你真的太可爱了。” 江子蹇:“可是也不止一回啊,好歹每天也要两三次吧?还是我当零吧。” 佟凯:“这……这么多?正常人都是这样的吗?” 江子蹇:“对啊。” 佟凯咬牙:“算……算了,我当零吧。” 江子蹇:“不,我当零吧,长期这样下去,你就会不爱我了。” 佟凯:“还是我来吧。” 江子蹇:“我当零。” 佟凯:“我当!死就死了!” 江子蹇:“好!那就你当吧!走,咱们晚上去你家还是去我家?” 佟凯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惨叫道:“又是闻天和教你的?我和他没完!” 江子蹇:“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天和诚恳地说:“这真的不关我的事。我有时在想,真的只是因为谁掌握主动这个原因吗?我觉得其实不是。相爱的两人啊,为了对方去死都是可以的。但是当零呢?绝对不行。” “别说了!”佟凯炸了。 相对沉默片刻。 佟凯坦然道:“你说得对,我只是有点……不确定。不确定什么呢?不确定是不是要与他在一起,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不过我确定我爱他。” 天和:“继续说这个问题,因为你是个处男吗?” 佟凯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天和:“透过现象看本质嘛,处男第一次确定关系并……那个啥,都会有点抗拒。” 佟凯咳了声,正色道:“你一定会保密的,对不对?然后我们吃完饭,子蹇他说,吃了火锅再那个,会让我觉得不舒服,改天吧,于是我送他回家,在路上兜了几圈,忽然想找个人聊聊,就过来了。” 天和心想今晚江子蹇本来铁定想和你那个,结果你居然衣冠楚楚地来了公司,除了吃火锅再没有别的可能。 “所以我想问你,”佟凯认真地说,“他到底有几个前任?” 天和:“这可能要用超级计算机算一下……你稍等,我这就登录加拿大服务器。” 佟凯:“……” “还要朝你确认,”佟凯认真地说,“他有没有什么为他自杀的白莲花啊,或者偷了他的精子,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小孩过来,我可就……” 天和:“这我可不能保证,如果有的话呢?” 佟凯忽然又沉默了。 天和想了想,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也不知道他会爱你多久,也许一周?三个月?半年?或者一辈子?” 佟凯注视天和双眼,天和摊手,认真地说:“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天和知道佟凯平时装得大大咧咧,实际上是个非常谨慎的人,或因当律师而谨慎,或因生性谨慎而选择成为律师,在这段感情关系里,他所想的一定比江子蹇更多,只是天和平时都不来戳破两人的关系。 佟凯没说话,笑了起来。 天和:“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当初你和关越是怎么认识的?” 佟凯有点意外,说:“你终于问了。” 天和道:“不,我半点不怀疑你俩的关系,只是随口一问。” 佟凯:“这是对我质疑你大哥身份的某种报复么?” 天和:“你想太多了,我还不至于无聊到来怀疑自己人。” 佟凯想了想,说:“是在一个拍卖会上认识的。那年他应该刚回国吧?” 那年关越刚从康斯坦利跳到青松,回中国着手组建团队,有三个月的预备与信息调集期,需要重新融入国内投资界的环境。佟凯则在诺林做了有一段时间了,在某个慈善拍卖晚宴上,他看见了关越。 当时关越只是一个人坐着,在角落里喝酒,没有带助理,拍卖时也是亲自举牌。佟凯看上了一套维多利亚时期的珐琅茶具,关越却一直与他竞价,最后佟凯不想抢了,让了给他。根据他对关越的观察,明显他不会买这种风格的东西。 “……那种感觉,就是他也许有一个前任,”佟凯朝天和说,“这种审美风格是他前任喜欢的。” 天和:“为什么不是买给太太的呢?” 佟凯说:“这样的男人,有太太的话,太太会让他一个人出门来出席拍卖会吗?放心吗?恕我直言,我觉得他就是那种,会把茶具拍回家,然后沉默地拿出一个榔头,挨个敲碎了玩的变态。” 天和说:“那倒不至于,他应该把茶碟买回去,给小一装吃的吧。” 佟凯:“对,拿来养乌龟用。” 于是佟凯过去,与关越喝了杯酒,两人全程没有说过话,散会时,佟凯给了他一张名片,关越随手接了。而后佟凯在杂志上看见他的专访,才知道他就是青松的新任掌门人。后来诺林接了一个委托,恰好青松先前投的一家公司要打官司,下来佟凯给关越打了个电话,一来二去的,两人就认识了。 某天关越主动找佟凯,想把乌龟寄养在他家,这样至少鳄龟吃的肉来源干净放心,不怕吃到不该吃的。佟凯有时则没事干约关越喝酒,居然神奇地约出来了。 再接着,关越有些法律问题会咨询佟凯,最后两人合伙,成功地推动了青松的改组。 “你们的灵魂里有相似的地方。”天和笑道,“喜欢那些你们没有的,这是一种‘致命的’吸引,于是子蹇性格里那些吸引你的地方,也恰好是你所害怕的东西。你害怕一个浪子随时会扔下你并远走天涯,又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个浪子。我打赌如果他不是这样,你很快就会不爱他,早就从这段感情里抽身了。” 关越开完会下楼,发现佟凯还在,有点疑惑。 佟凯没有搭理关越,只是安静地看着天和。关越礼貌地看着佟凯,抬手把表朝他晃了下,意思是已经很晚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要把老婆领回去了。 天和关了灯,佟凯独自一人,在深夜的公司里安静坐着。 家里,天和洗过澡,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看着电脑,对面墙上则是大投影——江子蹇在卧室,穿着睡衣玩一个骑马机,一边被颠来颠去,一边与天和聊天。 “听说你们开始抢着当零了,”天和说,“需要送你们什么必需品吗?” “我就知道他会客气一下的!”江子蹇说,“这叫以退为进!懂吗?” 天和说:“佟凯是真心喜欢你,你总是暗算他,就不觉得愧疚吗?” 江子蹇调整了下睡裤,答道:“我得先教会他怎么攻我吧,关越平时被你暗算得还少啦?” 关越洗过澡出来,站着看两人视频。 “老板好!”江子蹇骑着马,在虚拟屏幕前横冲直撞,朝关越敬了个礼。 关越:“接下来要直播睡觉了?” 江子蹇说:“睡觉前不先做点什么吗?需要给你们远程视频指导一下吗?我的技术是有金牌认证的,有口皆碑呢。” 关越:“……” 关越把视频关了,音频却开着,天和忽然听见江子蹇那边门铃声响,小周在外头说:“子蹇,佟凯来了。” 天和顿时扔了电脑,看关越,关越本来要关音频的,却停下了动作。 开门声响,佟凯进了房间。 江子蹇:“你怎么……” 佟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你了。” 天和与关越同时躺上床,关越想把视频再打开,却被天和阻止了,一开视频,那边佟凯就会马上发现。 江子蹇:“今晚在这儿睡?洗个澡去。” 佟凯没说话,天和依旧做他的木马,这个木马的架构相当复杂,最后还要挂进普罗的一段自执行程序里,但这种恶作剧式的小东西,让天和很有动力。 关越则躺在床上看一本书,两人都没有说话。到天和已经快忘了江子蹇那边的事情时,江子蹇突然说了句:“你的胸练得还不错。” “天生的。”佟凯说。 “要练成可以挤奶那种吗。”江子蹇说,“我自己的胸不大,不过可以帮你指导下。” 佟凯:“算了,你还是指导关越去吧,我看他平时那么喜欢喝阿萨姆奶茶,可以自己挤奶自己喝,奶源也很放心。” 天和:“……” 关越:“……” 天和转头看关越睡衣里的锁骨轮廓,关越的胸肌很少练,腹肌倒是很整齐,关越顿时就想骂人,最后想想,只得伸手去关音频。 江子蹇:“怎么突然想我了?” “回家前找小裁缝聊了几句,”佟凯说,“他说你其实很期待被我疼爱,他很了解你吧?” 关越伸手的动作停住了,天和抹了把脸,江子蹇答道:“那是他自己很期待被关越疼爱,所以就这么理解我的,其实真的不是。” 天和:“……” 关越忍着笑,天和马上去关音频,却被关越按住。 “关越的技术不行,”佟凯说,“空有一根大法棍,你要试试看我的吗?” 关越:“……” 天和已经笑疯了,关越要关掉音频,却轮到天和把他的手拉回来。 那边江子蹇没说话,几秒后,轻微的呼吸声响起,似乎是江子蹇主动起来,佟凯反倒先被按在床上吻住了。 关越一手搂着天和,亲了亲他,天和听见江子蹇与佟凯在接吻,在这个春夜里,不可遏制的情思顿时涌动起来,去按音频键。 “怎么样?”江子蹇吻了一会儿佟凯,佟凯穿着浴袍,敞着胸膛,躺在床上,江子蹇则一身睡衣,两人眼睁睁地看着彼此。 佟凯:“还行吧。” 江子蹇:“这话怎么像天和说的。” 佟凯:“你还吻过他?” 江子蹇:“我说像他的口头禅。” 佟凯:“我现在有点怀疑,你俩又合谋给我下套了吧?” “前台、副总,”扩音器里传来天和的声音,“你们明天自己拿个纸箱,把东西收拾好,不要来上班了,我们全都听见了。” 佟凯:“!!!” 江子蹇这才想起音频忘关了。 江子蹇:“……” 天和把音频关了,被关越抱到怀里按着开始亲吻。 翌日,公司里。 “咳!” 天和看了眼佟凯脖侧的吻痕,佟凯便不自然地拉起衬衣领子,象征性地挡了下。 江子蹇到二楼来给花浇水,一边浇一边好奇地看关越脸色,关越也拉了下衬衣领子,欲盖弥彰地把脖颈的吻痕挡了下。 “我不会被穿小鞋吧?”江子蹇朝正在做木马的天和说。 天和的办公位上,闻天衡还坐着在看软件,天和便暂时搬到关越手边的沙发上。 天和:“你别把花浇死了就不会。” 江子蹇准备开始浇关越左手边的花,但离得有点远了,于是找了个方便有利的位置坐下,把手伸过去。 关越:“……” 关越正在回邮件,只得腾开一只手,孰料江子蹇开始坐着浇水,坐下以后就不走了。 “你猜我们昨天晚上后来怎么样了?”江子蹇又朝天和说。 关越:“………………” 天和:“哦?怎么样了?第一次还顺利吗?” 关越:“前台,麻烦你起来一下。” 江子蹇:“让我再坐会儿。天和,你怎么知道是第一次?” 天和:“我猜的,你确定要当着总经理的面讨论这个吗?” 江子蹇:“他应该很想听八卦,舍不得把我赶走。” 关越:“你不用走,但是必须给我起来。” 江子蹇:“我把话说完我就走了。” 天和:“我授权你坐着说,我猜你让他先攻的你,然后他身为处男,很快就缴械了,对吗?” 江子蹇:“你怎么知道的?哦……我懂,关总也有曾经的青涩的第一次……” 关越:“再不起来我就炒你鱿鱼了。” 江子蹇:“你炒不了我鱿鱼,我的合同是不能被炒鱿鱼的……士可杀不可fire。你再猜猜?” 天和:“他攻了你三分钟,接着被你攻了三个小时,这还用得着问?” 江子蹇:“哈哈哈你太聪明了!你怎么什么都能猜到?反正我可是什么也没说。” 天和:“显而易见,有什么评价?” 江子蹇认真而严肃地说:“他是个聪明的男人,也许距离关越的聪明程度只有不到一厘米?” 关越:“?” 天和朝关越解释道:“他的意思是因为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所以下面越大就越聪明。” 关越:“……” 江子蹇:“可惜,技术不行,硬件设备却可以和我分庭抗礼,有尺子吗?大概就这么大,虽然不知道关越的尺寸,不过我们可以现场确认一下……” 天和:“停。” 江子蹇:“天和,那三分钟,真是我这一辈子,最长的三分钟,我现在甚至不敢去回忆发生了什么事。” 普罗:“你已经在回忆了,还显得津津有味呢。” 江子蹇&天和:“普罗!不要插嘴!” 天和:“所以佟凯一定也不愿意回忆接下来的三小时发生了什么。” 江子蹇:“我觉得其实我没有发挥好,差一点就可以让他在自然状态中,于不用手控制的情况下,尽情地释出……” 天和:“快来个人打断一下他!” 普罗:“根据美国最先的科研成果指出,在性生活过程里,只要节奏得当,通过一定频率来刺激前列腺,会引发交感神经兴奋,导致自然流出……” 关越:“闭嘴!” 江子蹇:“天和,你是那种敏感体质吗?你成功地被关越不用手就……” 天和与关越对视一眼,天和说:“还行吧,不是每一次,但是最近这个情况正在增加。” 江子蹇:“啊,关越,你在想什么?我感觉到你好像沉浸在回忆里了!” 关越:“说完了?可以起来了吗?” 江子蹇:“我在这里坐一下怎么了?关总,这个公司上到总经理,下到前台,大家都是人,是人就是平等的。” 关越:“不要坐在我大腿上!和平等不平等没有关系!” 江子蹇坐在关越怀里,关越回邮件回一半,完全没法碰桌子,两手只得稍稍抬起来,否则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像在抱江子蹇。 江子蹇心情很好,吹了声口哨,起身拿着浇花壶,走了。 关越又开始回邮件,天和的目光则始终没有离开屏幕。 “木马进度还有多少?”关越问。 “快了,”天和说,“再一小时。” 关越看了眼对面,把一份邮件抄送给佟凯,看见江子蹇在对面办公室里,坐在佟凯大腿上浇花,佟凯便一手搂着他,一边认真地回关越发来的邮件。 关越忍不住拿手机拍了张照,发到佟凯手机上,提醒佟凯注意一下公司形象,不要让前台坐在大腿上办公。 佟凯也发回来一张照,十分钟前拍的,也是江子蹇坐在关越的大腿上。 关越:“……” 关越把事情全部处理完,靠在转椅上,注视天和全神贯注地编程。 “我第一次被你弄得都痛死了。”天和忽然说。 关越:“当时你不是一直说不痛么?” 天和想了想,没说话,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 关越说:“那让你报复一下?” 天和:“好,那我先记着。”旋即想想关越这么man,哪天要是被自己用领带绑着手腕反攻的场面,一定非常刺激。 关越:“等你教我。” 天和:“我的技术铁定比佟凯还烂哇哈哈哈——做完了!成功了!完工了!” 天和写完了他的木马,在他的人生中添加了辉煌的一笔,将电脑抛了起来。关越相当淡定,每次在伦敦搞定作业时天和都是这个反应,便起身过去,天和却一把揪住关越的领子,把他悍然推到沙发上,骑到他的腰间,低头狠狠地吻住了他。 “做完了!”天和把关越狠狠揉了一番,弄得关越的衬衣与头发凌乱,并在他脸上猛亲几下,又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要出去找人折腾,却被关越拦腰一抱,将他拖了回来,按在沙发上。 天和马上从胜利的喜悦中回过神来,说:“不不,这是公司,早上才做过……唔。” 关越不住喘息,吻住天和的唇,一手扯开他的衬衣,抚摸天和的背脊,天和顿时安静下来,不由自主地搂住关越脖颈。 楼下,吴舜见江子蹇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快递正等着,吴舜便坐到前台,帮忙签收快递。 “子蹇呢?怎么又不在?”吴舜看了眼前台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江子蹇的黑卡掉在地上,一堆宝格丽的回形针一个接一个别在一起,连了近一米长绕在蒂芙尼的笔筒上,LV的尺子贴着一张A4纸,画了些乱七八糟的花纹,啃了两口的一大块金箔巧克力扔在一旁。 看来上班确实很无聊。 吴舜替江子蹇把东西收好,稍微整理了下前台桌面,掰了块巧克力吃,把剩下的包起来。 门铃又响了,公司来了三个人。 “找关越,”年轻人进来就说,“人呢?叫他出来聊聊?” 吴舜道:“请问有预约吗?”说着看了眼Andy背后的两个人,以及外头远处停车场的那辆兰博基尼。 “没有。”年轻人说,“你就说Andy来了,他知道我是谁。” “稍等。”吴舜道,继而朝跟着Andy的人笑了笑,其中有一人他认识,是某家机构的副总。 Andy不耐烦地等着,身后两人的脸色却有点不好了。 吴舜拉开抽屉,说:“喝点什么?水可以吗?”接着去接了三杯水递给他们。 吴舜笑道:“你们三个人,开一辆兰博基尼过来,不觉得挤吗?” 那名认识吴舜的副总忙道:“我刚好就在这附近。” 吴舜点点头,笑道:“开个玩笑。” 三人站在门口,开始低声商量,副总朝Andy说:“Andy总,要么我看咱们还是改天再来吧。” Andy打量公司,嗤之以鼻,说:“你自己看,他能招到几个人?歪瓜裂枣,太可怜了!” 另一个机构负责人小声说:“不不,我觉得,暂时还没有与他起直接冲突的必要。” Andy诡异地打量两人,副总低声说:“里头坐着什么人我是不太清楚,但Andy总,这真的不是歪瓜裂枣。” Andy:“?” “他们家的前台,是发改委的处长。”副总低声说。 第64章 副总与负责人一直疑神疑鬼地朝前台看。廖珊拿着杯子,过来看了眼吴舜,淡定地出门去遛狗,吴舜则整理了文件收好,坐着不动,又朝他们看了过来。 佟凯快步下来了,四处看看,说:“请进请进,怠慢了。” Andy被带进花房会议室里,关越已经等着了。 佟凯正要叫人倒水,却想起江子蹇还在楼上,忽见吴舜。 吴舜便过来给他们重新倒水,副总马上惊恐地说:“不敢不敢。” “我们自己来。”另一名负责人马上起身。 “不客气。”吴舜笑道,“上回那事后来怎么样了?” 两名机构来的人,顿时坐立不安,说:“都很顺利。” 吴舜说:“那就好,那就好。” 关越沉吟不语,看着Andy,思考片刻。Andy见自己带来的人规规矩矩坐着,本来是上门挤对关越的,自己人却先被挤对了,只得先不管他们,朝关越说:“考虑清楚了么?” 关越手指在桌上叩了叩,说:“还需要时间,Andy总。” Andy一瞥两名机构负责人,说:“他们准备了一些收购贵公司股份的提案,今天带来给关总看看,顺便呢,看下公司情况。” 关越接过提案书,说:“行,我们会抓紧。” Andy又说:“关越,实话说,我觉得你在欺骗我。” 关越:“何来此言?” Andy:“你只是在拖延时间,对了,最近我投了一家新的创业公司。” 关越一听这话,就知道Andy上钩了。 “……他们现在也相当需要这个加拿大的服务器机组。”Andy摊手,说,“小公司没有什么人脉,只能找我们投资方帮忙,当然了,中断与你们的租约,这是违约,不过我想,违约金对于青松来说,也是小case。” 关越点了点头,说:“违约金相当于一年的租赁费用。” Andy又说:“按总部的意思呢,这笔钱嘛,我们就帮对方公司出了,赔不了多少,正好扶持我们自己投的公司。不过我可是替你在董事会面前说了不少话,万一我们接下来还打算投Epeus呢?没这个必要,对不?” 关越点了点头。 Andy又说:“可你看,你是怎么报答我的?” 关越:“一定尽快。” Andy:“给你个期限,在三月一日前,尽快考虑清楚,OK?” 关越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不不不,”江子蹇说,“让他走这条路。” “你太狠了,”天和说,“连着三下,他会发现的!” 江子蹇:“他发现不了,小凯去负责打配合了,上回我自己都差点撞上呢。” 天和开始改一楼所有光控玻璃的透明度,并往全公司员工的电脑上发了一条消息:【十二点前,大家不要离开各自所在的位置。】 接着,江子蹇打开光控系统,把一楼全部的玻璃改到全透明。 “行吧,就这样。”Andy起身,转身出去,一头撞在了玻璃门上,发出巨响。 关越马上道:“Andy总,门在这边。” “好痛!”天和低声说。 江子蹇笑得躲在冯嵩工位后躬身跺脚,拿着遥控器,与天和躲着Andy,一路过来,所有程序员抬起头,看着Andy,只见Andy朝他们迎面走了过去。 “出口在这边,Andy总,请注意脚下台阶。” Andy刚低头看脚下,话音未落,迎着一群正在开会的投资经理,“砰”地在大会议室外的玻璃墙上撞了第二下。 所有人马上转身,开始抽搐。 “对不起对不起,”佟凯忙道,“玻璃擦得太干净了。” 吴舜:“三位请慢走。” Andy:“…………” 这次Andy让两名机构方成员先走,对方走过去以后,佟凯追上去,朝Andy说:“Andy总,这是我们公司的宣传手册。” Andy转身,额头上带着个红印,接过手册,江子蹇迅速按了遥控器,将自动门关上。 “您慢走……” Andy刚一转身,两名负责人正要提醒当心,Andy却已经晕头转向,“砰”地在公司大门撞了第三下。恰好廖珊进来,满脸惊恐,看着Andy在公司大门上留下的脸印,江子蹇与天和笑得倒在地毯上。 Andy骂了句脏话,深吸一口气,快步离开公司。 天和与江子蹇正在满意地欣赏着玻璃墙上,Andy留下的那张脸印。 佟凯说:“都可以做面膜了,一定要留下来,用喷涂料把它装饰一下,做个圣诞老人。” 关越示意天和跟着自己上楼——闻天衡出关了。 天和低声朝江子蹇说了几句,江子蹇便点了点头。 “我和老三聊几句。”闻天衡说。 关越点点头,让天和进去,关上办公室门出去。 天和手里卷着一份资料,打量闻天衡,桌上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闻天衡:“简单地说说吧……” 天和面无表情道:“领导要开会了,来来,大家坐好,笔记本掏出来。” 闻天衡:“……” 天和看着闻天衡,知道这个时候和他讲道理是没用的,越是和他讲道理,他就越要摆出大哥架子来训人,唯一的办法只有和他强词夺理、东拉西扯,像对付关越一样,跟他胡搅蛮缠。 利用他的同情心与愧疚心,来有效地打击他,亲人之间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必须先把他收拾服帖,才能把他领回家去。 闻天衡:“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平时也对别人这样说话?礼貌学哪儿去了?” 天和先黑着脸,不说话,也不看闻天衡,说:“从小到大没人教也没人管,就学成这样了。” 闻天衡一上来就被带偏了,说:“昨天还不是这样的,你这是想故意气我吧!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天和:“你打我啊!你现在就打我,咱们下楼去,你当着全公司的人面打我怎么样?” 闻天衡:“哟,不敢不敢,要么我下楼去,当着全公司人的面,跪着抽我自己耳光?” 天和:“……” 普罗:“这是我自从认识天和以来,第一次见他被关越之外的人噎住。” 闻天衡:“顺便我给你做个自动抽巴掌机,体罚就不用动手了,省点力气,这就走吧,走,起来啊。” 天和黑着脸,坐着不动,心里盘算,接下来得怎么让闻天衡屈服。 “怎么都二十多的人了,还喜欢撒娇闹脾气?”闻天衡说,“不带你出门就哭,就闹,晚回家就打一堆电话催个没完,当年三岁时,一学会打电话,就知道找我。” 天和:“有吗?我都忘了。” 闻天衡说:“我做实验做一半,你给我打电话,一接你电话我就出错,数据算了半天全错了!又要重新算,你知道不?” 天和:“关我什么事?你别接啊!那会儿我才几岁?哪里知道这么多?怎么知道你的数据?!” 闻天衡:“你就没有自己的生活吗?不能去玩你自己的玩具吗?” 天和难以置信,用手中那卷起来的资料在桌上敲了敲:“你对着一个三岁小孩说‘你就没有自己的生活吗’,你不觉得这种话太残忍了吗?哪个三岁小孩有自己的生活,你找个给我看看?” 闻天衡:“我三岁的时候……” 天和:“普罗,打电话给方姨。方姨可没少夸我三岁会自己上厕所,你呢?你到三岁还要包尿布呢!” 闻天衡说:“算了!说到普罗,正好……” 天和:“来来来,领导要开会了,大家坐好。” 闻天衡:“有完没完?我真想揍死你,你看你二哥把你管成什么样了?” 天和:“走,下楼去,当着员工的面打我吧!” 闻天衡被自己弟弟绕得头昏脑涨,顿时没脾气了,说:“行,我输了!你要怎么样?” 天和:“答应我一个愿望。” 闻天衡:“你有话就说,跟我来这一套?不行。” 天和:“你一眨眼话也不说就走了二十年,现在我就只朝你提了一个愿望,你居然这都不答应?” 闻天衡:“这是哪儿学回来的?答应了你,你肯定就说这个愿望是实现你的三个愿望。然后接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让我跟你回家!第二个愿望,铁定和你秋姐,以及狗日的闻天岳有关系。然后第三个愿望呢,又要提十个愿望,十个里头的第一个,就是让我接受你和关越的关系。我告诉关越了,只要你俩别在我面前摸来摸去我就当看不到。剩下九个愿望,你就开始慢慢用了,用掉八个,最后一个,又来提十个愿望,你想套路谁呢?” 天和心想你怎么这么懂?改口道:“少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答不答应!二十年!二十年啊!无期徒刑也才关上二十年,别人还可以减刑!这些年我的苦苦思念,就提一个愿望……”接着他难以置信朝兄长说:“这还不能满足?你问关越,他一百个、一千个愿望都会满足我好吗?” 闻天衡听到那句“无期徒刑”差点就吐血了,一手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行行行。 “一个,”闻天衡说,“只能针对一件事。” 普罗:“恭喜,天和你又赢了一次。” 天和把手里的协议摊开,“啪”地扔在桌上。 闻天衡:“……”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天和拿出一支笔,递给大哥,“签完我们来聊聊普罗吧。” 闻天衡:“真以为我没办法治得了你?” “对!”天和二话不说,淡定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跨上去,闻天衡马上起身:“二楼会摔骨折!” “把协议签了!”天和一指办公桌,一脚迈了出去,说,“否则我脑袋先着地。待会儿关越也要陪我一起死,下头就两具尸体了。” 闻天衡飞速坐回办公桌后,签字。 天和怀疑地看着闻天衡,闻天衡却把那三份协议放在碎纸机上,与他开始僵持。 普罗:“哦,看来翻盘还是有希望的,果然不能高兴得太早,天和,恭喜你终于碰上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了。” 天和:“你想干吗?” 闻天衡:“你跳啊,你跳,跳下去,你的合同就没了。”说着把合同慢慢放到碎纸机上,拈着边缘抖来抖去,礼貌地看着天和。 天和再爬出去些许,转头看着闻天衡,说:“我快要整个人掉下去了哦。” 闻天衡:“现在就给我回来,否则我马上放手,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具体是什么,不过我也不关心,它们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普罗:“你们还是聊聊我吧。” 天和说:“我一回来,你就要把协议放进碎纸机里,然后再抓住我,把关越喊上来,我才不信你。” 闻天衡:“你回来,有话好好说。” 天和:“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愿望是‘签’了这三份合同,没说不能在签完以后碎掉它。” 普罗:“这个案例从侧面论证了你们,确实是毫无悬念的亲生兄弟。” “算了,不和你废话,我跳了。”天和说。 天和朝下一倒。 “宝宝!” 办公室里,闻天衡马上扔了协议,冲到窗边去,天和一从窗子里跳出去,等在外头、踩着大桌子、长身而立的关越马上伸手把天和一抱,抱了下来。 一群程序员吃着午饭,抬头看天和从二楼办公室里爬了出来,被关越抱下去,两人一起跳下大桌子,抬头看着闻天衡,一起朝他敬了个礼。 闻天衡冲到窗前朝下看,江子蹇一推办公室门,闪身进来,将扔在地上的协议飞快一收,卷走了。 “大哥!不好意思啊!”江子蹇说,“我拿薪水的,老板让我干吗我就干吗!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你还是听天和的话,回家去吧!” 天和朝大哥挥手:“嗨——” 闻天衡再转身,协议也没了。 闻天衡:“……” 普罗:“翻盘失败,你就认了吧,天衡。” 十分钟后。 “好。”天和说,“我们来欢迎一下新的技术总监,从现在开始,我就退居二线,当研发助理了。” 程序员们一脸麻木地看着闻天衡,并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来头,纷纷鼓掌。廖珊怀疑地看着闻天衡,说:“长这样,你懂计算机吗?” 闻天衡顿时怒了:“你长这么漂亮,不也当程序员来了?瞧不起帅哥啊!” 冯嵩:“你俩的脸还要不要了?” 梅西双手捧着牌子,递给关越,关越把牌子交给天和,天和在一楼找了个小办公室,帮大哥挂上。 “好了。”天和说,“通知商务总监,下午可以过来入职了。” 程序员们纷纷收起饭盒,开始上班。 午后,闻天岳来了,领了商务总监的牌子。 众人看着闻天岳,不说话。闻天岳看着关越,再看天和,接着闻天衡进会议室,闻天岳马上弹了起来。 “好了,”天和淡定地说,“都请坐吧。现在人齐了,今天在Epeus与越和公司,欢聚一堂。” 江子蹇:“大家鼓掌!” 江子蹇拍了几下手,吴舜配合地跟着鼓掌,复又短暂地沉默了。 总经理关越、副总佟凯、产品总监吴舜、商务总监闻天岳、技术总监闻天衡、前台江子蹇——除了吴舜,全是被天和给套路进来的。天和看看长桌两侧的人。 普罗:“天和,这真是你这一生中忽悠成就的巅峰。” “开局一条鲲,进化全靠吞。”天和感慨道,“接下来这公司,我不用再担心它破产了。” 佟凯唏嘘道:“你才是最大的人生赢家。” 天和:“好了,没什么特别的,大伙儿就互相认识下,虽然也基本熟悉对方,以后就冲着我的面子,好好相处,相亲相爱吧。副总,交给你了,讲解一下注意事项。” 佟凯:“主要就几条,希望大伙儿能好好工作,不要在公司里聚众群殴,不要阴阳怪气、含沙射影,不要宫斗,尤其前台注意一下。不要谋逆,也不要自相残杀。” 关越点头,注视众人。 佟凯说:“有意见吗?” 众高管答道:“没有。” 关越:“散会,商务总监来我办公室。” 闻天衡:“研发助理来我办公室。” 佟凯:“前台来我办公室。” 众人一时便散了,闻天衡进了自己办公室,与天和沉默相对,想了想,说:“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 “从普罗的诞生开始吧。”天和说,“你需要休息会儿不?” 闻天衡摆摆手,说:“偶尔通宵一次没什么问题,你大哥我身体还是很好的。” 普罗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我始终认为,你们应该好好谈谈。” 天和打量大哥,想了想,说:“大哥,说句真心话吧,你不在家的这些年里,你的力量却一直在,如果没有你,二哥不可能这么顺利。” 闻天衡苦笑,摇摇头,说:“你得理解我,家是我的责任,国也是我的责任,大国与小家,总需要有所取舍,国力若是羸弱,关越也好、天岳也好,哪里有舞台施展他们的才华?中国的市场,迟早会被外资所把持,沦为资本家们的走狗……不说了,说多了又像在给你上政治课。” 天和微笑道:“我一直理解,这些年里,我们都为你自豪。” 两兄弟到得如今,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闻天衡似乎在考虑,艰难地考虑着,天和说:“想说什么就说吧,大哥。” “我怕伤害了你。”闻天衡犹豫道。 天和:“因为我和关越吗?” 闻天衡踌躇良久,最后叹了口气。 “我曾经一直觉得,是同性恋拆散了我们的家庭,”闻天衡终于说,“所以有过激的举动,不是冲着你来的。” 天和顿时就有点不知所措,闻天衡疲惫地说:“你知道爸爸为什么和妈妈离婚吗?” 天和:“不可能!大哥,你……这有证据吗?” 闻天衡说:“我始终有种直觉,当初爸妈离婚以后,爸爸也许与关叔叔在一起了。” 天和:“不要这样,大哥!没有证据的话,你不能乱说!” 闻天衡说:“这件事,在我心里梗了二十年。” 天和已经乱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大哥。 普罗说:“我不太明白。” 闻天衡:“嗯,你确实不明白,不过你会慢慢懂的,情感是非常复杂的东西。” 天和想起一件事,说:“不,大哥,我有证据,爸妈当年是私奔的,爸爸很爱妈妈。” 闻天衡说:“当然,不过根据我的记忆,你出生后不久,爸妈的感情就已经不合了。你二哥见过他们吵架,他的印象会更深刻一点吧。” 天和一直没有问过父母的感情生活,因为从他懂事时,爸妈就已经离婚了。他小时候也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孩子。 “关叔叔有他的爱人,”天和说,“他和爸爸没有超出朋友以上的感情,你要相信我,为人子女,对父母的情感状态是很敏感的,有一点点不对,都能察觉。” “嗯。”闻天衡想了想,说,“所以我也忍不住,想和你聊聊这个,毕竟后来我没在老爸身边了。” 天和:“二哥应该会更清楚,我觉得咱们真的需要找个时间,好好聊聊。” 闻天衡:“他就算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告诉咱们的,那狗日的就知道乱来,不过他把你保护得很好。可是话说回来,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都过去这么久了。” 天和有点伤感,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母亲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父亲也早已逝去。 “妈妈最开始很倾慕爸爸的才华,”闻天衡说,“这个毋庸置疑,爸爸也爱妈妈灿烂和天真的性格,她就像个执拗的小女孩,喜欢艺术,喜欢诗歌,喜欢一切浪漫和美的东西……最后他们没有在一起度过爸爸剩余生命里的那几年,挺可惜的。” 天和“嗯”了声,想起自己与关越的曾经,原生家庭的印记哪怕如此遥远,却依旧铭刻在他们的血液与灵魂里,挥之不去。 “像你和关越就挺好的,”闻天衡说,“互相扶持,不会再像爸妈那样……算了,不提这个了,聊聊普罗吧。需要缓一缓吗?” 天和说:“如果有一天见到关叔叔,我一定会问他。” 闻天衡摇摇头,说:“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了,就是我在心里闷了太久,也不知道该给谁说,总不能问关越,他更不懂了。” 天和大概能明白为什么闻天衡听见他与关越在一起时,会这么激动了。 “第一件事,普罗的数据不是不能搬迁,”闻天衡朝天和说,“不过你确定想把数据搬回中国?” 天和想了想,说:“我仔细思考过,为什么你们曾经决定,租用一个远在加拿大的服务器机组,一定有你们的理由。” “那是爸爸和关叔叔决定的。”闻天衡道,“实话说我对普罗米修斯的设计,参与过程很少,甚至还不如你接手后了解得多。” 天和沉吟不语。 闻天衡:“不过我也可以理解这个决定。话分两头,我虽然为国家办事二十年,可是我也知道体制下的弊端,你把服务器放在国内,同样有风险。因为这意味着某些人如果觉得有必要,可以征用你的研究成果。” 天和点了点头,知道关越虽然从来不说,却也明白这个道理。放在加拿大,说不定自主性比在国内还要更强一点。保存数据的地方,无论在哪里都不是完全安全的,英国也好德国也好,加拿大、美国、澳大利亚、日本……总不能放在印度吧。 想来想去,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搬迁回国;二是让它待在原本的地方。 天和看着屏幕,闻天衡调出那段核心代码,让天和看了自己的签名,翻了过去,展示另一页,上面是关正平与闻元恺的签名。 闻天衡说:“它在关越出生那一年开始设计,搜集信息。最初设想是一个改进的交易与分析系统智能软件,这是1.0版本。通过伴随关越,来对‘人’进行学习。但在爸妈离婚以后,爸爸为普罗增添了一条指令,是‘爱你与陪伴你’。” 普罗:“是的,这就是我存在的所有意义。” 天和沉默不语,闻天衡又说:“不过普罗的第一次测试与使用,爸爸和关叔叔似乎不太满意,于是他们暂时把它升级成2.0,让它进行自主学习与升级。到我离开家前的那段时间,我擅自为普罗增添了第二条指令。” 天和:“在我最孤独、一无所有的时候,普罗会出现在我身边陪伴我、帮助我。” 闻天衡“嗯”了声,说:“当时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爸爸还在呢,天岳也在,至不济,还有关越会照顾你。不过没想到,这个可能还是发生了。” 天和伤感地笑了笑,说:“那段日子里如果没有普罗,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度过。” 闻天衡摸摸天和的头,答道:“这就是普罗出现的所有原因,它搜集完了数据,自己开始进入3.0的升级,在你需要它的时候,它出现了。” 天和抬头望向四处,他知道普罗一直听着。 闻天衡:“接下来我们要说4.0。比起3.0版本,普罗在陪伴你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进行了上亿次的小更新。” 天和答道:“我能感觉到,普罗成长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闻天衡:“这是关叔叔设计的未来升级路线,普罗,说这个也许不太合适,不过我相信你可以理解,天和,你需要做一个决定。” 普罗:“我没有任何异议,我是为天和而生的,他对我拥有所有的处置权。” 闻天衡:“老生常谈的问题,普罗米修斯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会是神的诞生,还是一场灾难?我相信关叔叔也曾考虑过这点,虽然当时他与爸爸不认为能够做出什么惊世骇俗、像黑客帝国里控制全世界网络与电子设备,对人类进行反击与清算的超级智能……” “……但是,”闻天衡认真地看着正在思考的弟弟,“也许,关叔叔考虑过这个可能,于是他为普罗规划了一条‘想象中’的升级路线,就是这个。” 接着,闻天衡按了下遥控器,投影里弹出了一系列复杂的神经网络,中央区域发着红色的光芒,四面则是大大小小的神经节点蔓延开去,有些是蓝色,有些则是橙红。各个区域分别标记了“社会”“情感关系”“理性”等词。 “因为未来的进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关叔叔的认知,”闻天衡解释道,“所以他只能靠凭空想象,来对普罗的生存之路进行规划。这个想象中的升级道路,我打赌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对是错,未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天和喃喃道:“是的,这已经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目前的知识范围。” 闻天衡:“升级条件是加密的,它像是一串复杂到无法解开的密码,除非4.0升级成功,我们才能查看全部的日志。普罗,我再确认一次。” 普罗:“我不知道是什么引发我的升级。” 闻天衡:“升级进度依托某种口令,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它是什么,只知道在你和普罗的交流里,偶尔会被无意识地触发。只要这个进度达到100%……” 闻天衡用镭射笔圈了下神经网络中央最大的一块区域:“当这里全部变蓝,普罗就会被触发第四次自主升级。” 天和:“会升级成什么样?” “没有人知道,”闻天衡说,“包括普罗自己。未来不可预期,现在我要确认的是……” 天和却说:“这就像我们人,你不觉得么?大哥。” 闻天衡一怔,继而点了点头,感慨道:“是啊,像人,总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再回首看看当年的自己,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普罗:“现在的问题在于,是否需要毁灭我。” 天和平静地看着闻天衡,笑了笑。 闻天衡:“在最后的安保口令里,存在着三个条件,像是根据科幻小说里,做了翻修的机器人三大准则。第一条,普罗存在的意义就是令你幸福,当你认为,或是它自己认为,你暂时不需要它来带给你快乐与幸福时,它将进行自我沉睡,直到你再次需要它。” 普罗:“所以上一次,你与关越因我而争吵……” “算了吧普罗,”天和答道,“你根本没有沉睡,所以说你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不要再找借口了。” 普罗不说话了。 闻天衡:“它还学会吃关越的醋了,它希望你和关越能好好在一起,却又似乎有点妒忌他,从这点来看,普罗,你确实和人类区别不大。” 普罗:“我该说‘谢谢’还是‘去你的’?” 天和:“……” 闻天衡哈哈大笑,天和简直被他俩折腾得尴尬得不行。 “第二个条件,”闻天衡说,“当你认为自己不需要它时,你只需让普罗离开,并进行格式化,普罗确实理解之后,就会进行自我毁灭。” 天和:“这个条件实在太愚蠢了,如果我出意外死了呢?” 闻天衡:“这就是第三个条件,如果你因意外去世,转向第二条件的解决方式。砰!自己炸成烟花。” 普罗:“亲爱的天和,所以我为你而生,也为你而毁灭。我想你现在相信了。” 天和说:“你会陪伴我很久很久的,直到我老了的那天。” 普罗:“我想那就是我生命的终点。” 天和:“不,我会对你稍做修改,无论你未来将变成什么样,我相信你会找到另一个人,就像爱我一样地爱他,与他一起走下去,就这样吧,我需要与关越商量下。” 闻天衡点点头,说:“随便,不过你最好能掐准时间点,因为普罗的第四次升级进程,已经快触发到临界值了,只剩下不到7%。” 天和说:“开始第四次升级以后会怎么样?” 闻天衡:“所有功能全部停用,包括挂在普罗下面的一切软件,交易、分析,还有你接下来要玩的特洛伊大战。升级过程长的话要上亿年,短的话也许两分钟,其间你根本没办法和它交谈。我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升级。” 天和:“……” 天和心想这下麻烦了,如果普罗在最近一言不发地开始升级,那他们狙击Andy的计划怎么继续下去? “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触发了它的升级进程啊!”天和说。 普罗:“我也不知道。” “也许现在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闻天衡无所谓道,“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吧。” 天和自然知道闻天衡说的人是谁——关正平。 关越敲门进来,朝天和示意表上时间,该吃晚饭了。 闻天衡于是回家睡觉,大家各自下班。天和想了想,决定回去翻一下父亲与关正平的研究手册。 第65章 时间进入三月,公司开始全面运营,各组的招人、挖人与抢人大战上演得不亦乐乎,天和每天盯项目进度,与大哥闻天衡为全公司解决疑难问题。二哥闻天岳则与关越达成了暂时的妥协,天和问过关越,关越的回答是,承诺还给他部分股权,但必须在自己搞定了Andy之后。 “闻天岳不可能不接受,”关越说,“现在我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闻天衡回来直接导致了另一个结果——闻天岳的全面认输。大哥不求名也不求财,最后站了关越,闻天岳还能拿什么争取到他? 如果大哥不在家,闻天岳还有少许希望与关越一战,毕竟对闻家的控制权,直接体现在了对天和的控制权上。天和拥有核心科学技术,而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控制住天和就相当于控制了所有的生产力。 现在闻天衡来了,只要别拆散关越与天和,天和自然听大哥的。闻天岳现在在家里简直是孤掌难鸣、孑然而立、形影相吊,最后不得不服输,接受了关越的和解方案,预备接下来等待机会,另行反扑。 张秋过完元宵以后就搬出去了,打算去本市的一位老师家里住几天,连地址也不留给他们,天和现在已经不敢问她打算嫁给自己哪个哥哥,问了也是尴尬,偏心哪一个都不好。 短暂的陌生感后,天和对大哥的存在出乎意料地,很快就重新熟悉了。闻天衡只要别训人,天和就非常地爱他,甚至令闻天岳对此相当吃醋。 “宝宝,给二哥点钱。”闻天岳说。 “关越才给了你六百,”天和正在沙发上坐着测试他的木马,难以置信道,“这就花完了?你买了啥?” 闻天岳正色道:“我想向你秋姐求婚,你帮我从关越那儿弄一千过来,我给你两百回扣,顺便办婚礼的钱也有了。” 天和诚恳地说:“二哥你没病吧,我帮你从我自己兜里拿钱,还要吃你的回扣?” 闻天岳说:“两百万哦,给你现金。” 天和:“你当心大哥听见,又要打你了。” 闻天衡每天回家没事干,就是寻思二弟的不是,怎么把他打着玩,于是闻天岳在这个家里受尽凌辱与欺负,天和知道他肯定在找机会瓦解大哥与关越的盟友关系,拿一千万给他,不知道待会儿要出什么鬼主意,于是说:“不行。” 闻天岳:“你找二哥要多少钱,二哥可从来没眨过眼。” 天和:“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我才给你。” 闻天岳:“我真想求婚。” 天和怀疑地看着二哥,江子蹇过来给植物浇水,闻天岳道:“子蹇,你来当我助理吧?别拿着个喷壶,成天闲逛了。” 江子蹇最近也在想求婚的事,朝天和说:“哎,宝贝,借点钱。” “你这么多零用钱还找我借钱?!”天和说。 江子蹇提着个壶,说:“我的钱现在都归佟凯管,他给我全投出去了。想买钻戒朝他求婚,可又不能让他知道。这样,你去关越那儿弄一千过来,我给你两百回扣好吗?” 天和:“……” 闻天岳:“你就去弄吧,梅西是你的人,给他打个招呼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天和:“关键我为什么还要吃你们的回扣啊!” 吴舜也进来了,看看天和。 “那个……”吴舜说。 三人一起看着吴舜。 吴舜:“二老板,能不能借点钱?我想买个戒指。” 众人:“……” “你看,”闻天岳朝弟弟说,“众望所归,去吧。” 闻天衡端着水杯,直接在自动售货机前面刷了下手环,零食就掉出来了。光控系统一刷,玻璃变全透明,所有带密码的地方只要一刷,随意出入,他到了花房室外,一刷。 天和早有准备,设了个动态密码,闻天衡再刷,进不来,于是拿了个笔记本电脑,直接站在外面,开始破解天和的密码。 两兄弟开始程序大战,于是全办公室的饮水机一会儿出热水,一会儿出冷水,自动售货机不停地往外面掉零食,自动门开了关关了开,所有的电子智能设备开始抽风,关越坐在办公室里看一家创业公司路演,CEO办公室所有的扩音设备开始放“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接着被切换成Andy的“Who、who、who care……”。 “你们有完没完!”廖珊道,“这个who care还要放多久?!玩你们的扫地机器人去!” 最后闻天衡让了小弟一回合,暂时放弃了公司里所有智能设备的控制权。天和刚清静了五分钟,闻天衡又打开了公司所有的碎纸机,让碎纸机把纸条全部喷了出来,再控制十个扫地机器人,把废纸全部推上外面擦窗户的升降台,再把它升上二楼去,推进阳台,开始在二楼肆虐。 关越正在谈事,一堆扫地机器人推着乱七八糟的碎纸条,推到自己办公室门前。 那创业公司的CEO说到一半,还以为闹鬼了,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 关越与佟凯办公室的门自动打开,扫地机器人分别把废纸推了进来。 佟凯:“……” 关越:“……” 紧接着,天和趁着闻天衡分心的一刻,控制了花园里的剪草机,把它从正门光明正大地开了进来。 所有程序员眼睁睁地看着剪草机开进了闻天衡的办公室里,旋转,抬起装草箱,把碎草全部倒在了闻天衡的头上。 闻天衡完败。 “大哥,”闻天岳说,“你帮我银行账户多调几个零出来,弄点钱呗?” “不会,找老三去。”闻天衡喝着饮料,过来巡工位,开过几次会后,全公司的程序员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廖珊平生第一次认输,这里没人搞得过闻天衡,因为闻天衡只用了三分钟,就破解了廖珊用一个多月做出来的公司防火墙。 廖珊差点就当场崩溃了,心灰意冷,辞职的念头都有了,闻天衡却诚恳地说:“你底子不错,踏踏实实地钻研一下,还是有希望的,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对不对?” 廖珊简直对闻天衡咬牙切齿,想来想去,最后在天和的挽留下,决定先不辞职。 天和也诚恳地说:“我们可以一起对付他,我也看他不顺眼好久了。” 廖珊:“谁信你啊!你们明明就是一伙的好吗?!” 廖珊认输,整个项目组顿时兵败如山倒,根本没有程序员敢朝闻天衡挑战——闻天衡就像在幼儿园中纵横来去,根本没有任何对手。天和决定还是乖乖当自己的研发助理,除非必要,否则还是不去贸然朝闻天衡发起决斗,免得晚节不保。 关越正与吴舜在花房会议室里喝下午茶,顺便听产品的报告,核心系统马上可以试用了。 关越靠在懒人沙发上,吴舜提完钱的事,关越说:“求婚?” 吴舜点了点头,说:“她空了想来公司看看,方便么?” 关越:“当然。” 关越坐起来,面无表情地转给吴舜一笔钱,吴舜自从出来上班后,就没再找家里要过钱,当了多年公务员,积蓄甚少,准备朝司徒静求婚了,只得提前找关越预支点薪水买戒指用。 “不要闹了!”天和朝闻天衡说,“我很忙!” 闻天衡还在不死心地玩他的手环,每天除了指导工作、跟盯项目之外,闻天衡的人生乐趣就是攻破小弟的各种防火墙,与他斗智斗勇。奈何经常遭到挫折,却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不死心地再战。 关越看一眼隔壁,天和正在思考关于普罗的问题,闻天衡坐在天和身边看,陪他做程序。 “你呢?”吴舜说,“聘礼准备了吗?” 关越靠回懒人沙发上,随口道:“正在。” 吴舜又想了想,说:“虽然大家都不想用钱来衡量感情,不过到了最后,总不可避免地要落俗套。” 关越“嗯”了声,吴舜说:“聘礼你打算出多少?” 关越想了想,说:“具体数额,要看洛马森最近还能不能再赚。希望他们再努力下,帮我多攒攒聘礼。” 闻天衡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喝咖啡,一手搭着弟弟肩膀,直视关越。天和则规矩地监测着服务器的运行状况。量化交易与分析系统的两个核心模块经过项目组工程师们的重写,重新被挂在普罗监视下,并开始了新的运行。这两大招牌四月份也将开始升级了,经过天衡、天和两兄弟的改进,以及Epeus全体员工的努力,升级后的4.0Epeus系统,将是未来五年里拥有最强大能力的金融分析与交易软件。 根据闻天衡的预测,4.0版本对金融市场的分析,准确率能达到61%,这将是划时代的,彻底突破了有史以来58%的界限,未来将掀起怎么样的惊涛骇浪,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闻天衡说,“所谓的61%准确率,目前还是依附在普罗米修斯的能力上的。” “我知道。”天和喃喃道,“没有普罗的话,准确率只能在55%上下。” “55%也相当了不起了。”闻天衡说。 普罗说:“我相信就算不需要我,你迟早也有一天能研发出划时代的产品,天和。” 廖珊与冯嵩各自提交数据后,天和便针对全球股市与上万支个股做了一次测试演算,新软件的效果让他与闻天衡彻底失眠且无言相对一整晚。但关越并不太明白这背后的意思,他只知道新的系统很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呢?连闻天衡都相当惊讶。 “我预言了地月轨迹哪怕小到一公里的引力偏转;预言了哈雷彗星与土星环的交锋;预言了探索者在大气层内的轨迹;如今又开始预言全球二级市场的未来……”闻天衡唏嘘道。 天和接口道:“……却预言不出你的爱情。” 闻天衡放下咖啡杯,看着外头的程序员们,随手玩着一朵玫瑰花。 天和一直回避与两个哥哥谈感情问题——有什么好谈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张秋选择了闻天岳。 “跟我不好么?”闻天衡一手从沙发背上抬起来,搓搓最疼爱的小弟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一般,“我哪里不好了?” 天和答道:“讨论这个有多大意义呢?最开始是你放弃了她。” 闻天衡出神地说:“我只是不想耽误她。” 天和:“事实上你还是耽误了她。” 他知道大哥心有不甘,但时至如今,已经没必要再去多想了。命运安排下,闻天衡注定将错过张秋,而张秋的态度也表现得很清楚了,那天她被关越叫出来,与闻天衡出门买衣服,聊了一上午,为的就是把话说开。 说开以后,她便动身离开,并告诉关越,要么闻天岳来求婚,她便嫁给他;要么不来,她就从此不结婚,不会选闻天衡。 这两姐弟性格里有着相似的地方,都是下了决定就不会改变。天和心想,当初她朝自己说的“哪个哥哥先回家就嫁给哪个”,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 虽然他也觉得大哥更适合居家结婚,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关越还要略胜一筹,闻天衡在生活上很有小情调,有男人味却一点不沙文,知错能改,沧桑而温柔,也更懂每个人的小心思。 至于二哥嘛…… “喂,”闻天衡打断了天和的思路,提醒道,“宝宝,注意你的进程。” 天和低下头,不明所以,看了眼闻天衡,闻天衡按了下暂停,回滚,停在其中一行,天和马上抱着电脑,普罗开门,他冲了出去。 “当心!”闻天衡一阵风地跟了出来,天和差点就撞在大会议室的玻璃墙上。关越正在听经理们汇报进度,一见情况,马上也跟了出来。 天和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大声道:“普罗!光线调暗,开投影。” 天和话音未落,二楼光线已经变暗,关越匆忙跟了上来,正中间休息厅中,普罗在四面墙上投出密密麻麻的进程,闻天衡如临大敌,说:“一人盯两面。” 关越没有说话,天和看得出他有点紧张。普罗说:“我正注意着服务器的动向。关越,有人正在入侵服务器机组。” “别说话!”天和马上道。 休息厅内一片寂静,闻天衡翻身坐上大餐桌,盘膝而坐,朝向正面,天和则背靠兄长站着,背对他望向另一边投出来的进程。黑暗里只有无数进程发出的光芒,照着两兄弟的脸。 “嘀——嘀——嘀——” “标记第一个。”闻天衡说。 普罗投出虚拟键盘,天和开始操作。 闻天衡则紧盯着动向,天和说:“我找到第二个了。” 两个进程同时被标红,高亮显示,紧接着是第三段。 “Andy开始拷走数据了。”天和笑了起来,朝关越说。 “很好。”关越说,“我知道他会上钩。” 闻天衡说:“不能再让他拷贝下去了,快要进入核心区了。” 四周全部暗了下来,继而玻璃墙恢复明亮,加拿大时间凌晨十二点,普罗说:“我成功地拦住了他们对核心区的访问。” 所有人安静下来,天和紧张得心脏快跳出来了,Andy在公司里撞了那么三下,令他决定提前结束关越这个对手,一步步地被关越引进了他们设好的陷阱里。 “休息会儿。”天和说,让大哥负责跟盯,走到阳台上,呼吸了一点新鲜空气。 关越跟了出来,侧靠在阳台前,看着天和的双眼,两人对视。 这个方案是关越在天和的启发下想出来的,可以说是他俩第一次并肩作战打配合的计划,天和现在很怕它会失败。毕竟中间环节变数太多,Andy是否会像关越猜测的,派人去拷走服务器里的数据进行分析,并好奇地开始了解这个人工智能,天和完全说不准。 关越没有问任何技术问题,只说:“出去吃个饭?” 天和想了想,点了点头,轻松些许,跟在关越身后,两人离开公司,顺着林溪文创区的道路慢慢出来,天气晴好,春光灿烂。天和以为关越会带他去餐厅,没想到关越却顺路去了食堂。 江子蹇家的食堂生意很好,一到中午就排起了长长的队。天和与关越在窗口前排着队,想起上一次排队还是在青松楼下的桂林米粉店。 “像什么?”关越的声音适当地舒缓了天和的紧张情绪。 天和笑了起来,说:“像老板和助理来体验生活。” 关越:“谁是老板,谁是助理?” 关越礼貌地看着天和,天和示意关越看隔壁队伍,一群文创区售楼部的租房经理也在排队,关越看看他们,再看自己,意思是“我像不像一个小经理?”。 “有时候我在想,”关越说,“如果你我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没有家世,也没有钱,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不轻松,却也充满了希望。” 天和被关越的假设带进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如果他们没有眼前所拥有的东西,也许他俩会在本地不同的大学,各自念完本科,关越到这家产业园里找份工作,当个小中层。再等天和毕业以后,内招过来让他当助理或文员或程序员。 两人就在同个公司或同园区的不同公司里上班,中午下班了,一起来食堂吃个饭,晚上加完班,接他坐地铁或开车回家…… 就像食堂里的情侣一般,大家都为了未来,努力地攒钱买房。现实得不能再现实,却又有着只属于现实本身的浪漫感。 “那我们还会在一起吗?”天和说。 “肯定。”关越答道,刷了卡,买好第一份,天和端着餐盘去找位置,片刻后,他看见关越有点茫然地,站在距离天和不到两米外四处张望,天和就不提醒他,看他要什么时候才发现自己。 天和:“长得太高,都不屑看底下的人了。” 关越:“除了对领导冷嘲热讽,还会做什么?” 天和:“还会踩领导穿着的、被擦得很干净的皮鞋。” 关越:“……” 天和踩在关越的脚上,开始吃午饭,焦虑感已彻底消失了。 “其实咱们可以来产业园里打工。”天和想了想,说,“不如等以后不忙了,一起找工作去吧,你去当投资经理,我去找家公司当前台也挺好玩。” 关越:“江子蹇的剧本没的演了,我想你平时确实有点空虚无聊。创业公司的老板都是可怜人,不要欺负他们。” 天和只得百无聊赖地吃了午饭,关越又给闻天衡打包了一份,提着塑料袋,在园区里散步。两人并肩站在溪前,天和蹲着挖蚯蚓,准备带一点回去放在公司院子的花圃里,关越看得一头黑线却没阻止他。 “我觉得你偶尔也需要学一下别的技能。”天和侧头说。 “嗯。”关越说,“只会赚钱,在这个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 天和:“那天我就在想,如果咱俩一起破产了能做什么,说不定只能去开饺子馆。” 关越:“我只会包,不会和面,也不会拌馅。” 天和:“现在包饺子都机械化了,你看,太没竞争力了。像子蹇爸爸,还会种花。” 关越点点头,说:“虚心接受建议,空了朝佟凯学学制冷技术,换身工人服去修空调。” 下午,闻天衡边吃午饭边等木马程序回应,普罗说:“数据现在应当正在传输途中。” 天和与闻天衡都肉眼可见地焦虑着。 关越倒是很淡定,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一直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 “关越如果换身蓝色的工人制服去修空调,”天和看了眼关越,还沉浸在中午忙里偷闲的小约会里,说,“应该也是很帅的。” 闻天衡:“你们在讨论万一破产了做什么营生吗?” 天和“嗯”了声,闻天衡想了想,又道:“B计划提前分说分说?” 天和:“没有B计划。” 闻天衡:“那你们穷奢极欲的生活,说不定就没了哦。” 天和:“对啊,于是就轮到你来养全家了呢,大哥。” 闻天衡:“行吧!都是些不省心的小孩。” 等了足足一下午,投资经理们开始测试分析系统了,Andy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今天关越没有加班,时间到了,大家一起回家吃饭,直到晚上睡觉时,大洋彼岸还是没有消息。 黑暗里,天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要等那边至少第一次联网,普罗才能进行操控并成功入侵……” “睡吧,”关越淡定地说,翻了个身,抱住天和,“别想了。” 翌日上午,Andy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天和实在是相当焦虑,按原本的计划,Andy把服务器数据里,普罗的一部分拷回来以后,一定会交给信得过的技术人员,让他们尝试做简单的分析。关越则认为分析时,Andy一定会在旁边等结果。 天和心想你怎么知道Andy会在一旁看着?有一点至关重要——如果分析人员采用全封闭或局域网环境,所有的电脑上都没有无线网卡,他们就彻底玩不转了。必须有互联网连接可能,普罗才能从对方的机子里朝卫星发出一次联网信号,被成功激活,继而随心所欲地操控对方的电脑。 天和所写的木马,最大的功能就在于如何在Andy手上成功地激活普罗。 关越则认为,这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Andy一定会尝试在联网环境下使用它。 天和:“我觉得这实在太愚蠢了,他不会这么愚蠢。” 关越说:“他会去商店里买一部单独的电脑,和他所有的电子设备不做任何关联的,找一个咖啡厅或者是没人的地方,连上网络,并好奇地看一看效果。” 天和:“怎么可能?世界上有这么蠢的人吗?” 关越认真地答道:“因为他不懂计算机,坦白说,换了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但事实上等了将近二十四小时,没有任何结果。 天和正打算吃午饭时,突然整个二楼响起了“嘀嘀嘀”的声音。 天和:“!!!” 普罗:“检测到特洛伊木马‘Epeus’进程请求连接卫星网络,申请执行。” 天和:“我的天啊——!” 天和起身,转身望向关越办公室,关越正在打电话,抬手示意天和不要惊慌,天和马上道:“普罗!快叫大哥起床!来公司了!” 天衡在卧室里正睡着,忽然命运交响曲差点把他吓出心脏病来。 “普罗米修斯!”天衡恼火地说。 公司里。 普罗:“重复,请求连接。” 天和按下回车,普罗投出投影,卫星网络正在连接,天和紧张得发抖,只要连接成功,Andy就再也奈何不了这个软件了! “他没有发现吗?”天和说,“快,叫佟凯上来!我迫切地需要有人在旁边!” 佟凯与江子蹇收到消息,全上了二楼会议室。 普罗:“连接成功,正在初始化。” 佟凯:“成功了吗?” 进度条极其缓慢地爬升,普罗说:“哦,大家不要紧张,坐下来喝杯咖啡吧,今天下午,我想你们一定会很忙。” 天和:“谁要喝咖啡啊!普罗!你给我快一点!” 普罗:“Andy的电脑明显运算速度不行。” 江子蹇:“待会儿让我来玩一下!” 佟凯:“不行!你别添乱了!关越呢?那家伙在哪儿?” 天和:“他在和Johnny打电话……我不行了我要晕倒了。” 佟凯回头看,见关越还在办公室里淡定地打电话。 “外面什么声音?”天和忽然听到外头似乎有人在吹吹打打。 “办丧事吧,”佟凯说,“别管了!” “有客人!”吴舜说,“子蹇?” 江子蹇:“正忙着呢!没空管了!” 三人紧张地盯着进度条,激活速度实在太慢了,跟乌龟爬一样,天和怕Andy等得不耐烦直接断网了,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 号角声、鼓点声、手风琴声、踏步声越来越近。 关越:“?” 关越打着电话,走到二楼总经理办公室窗口前往下看。 七十余名荷兰人组成的王室乐队,由为首之人手持仪仗指挥杖,十米一停,乐声喧天,在文创区外转了个弯,朝Epeus与越和公司拐了进来。 关越:“……” 关越看看下面,又看佟凯,佟凯正紧张地看着屏幕。 “我是他的姐姐。”佟蔷一脸严肃,身穿小礼服,拿着一个手包,朝前台的吴舜说。 全公司的程序员与金融经理纷纷起身,看着公司门口,越和门外一时被围得水泄不通。乐队奏完进行曲后,又开始奏起了另一首荷兰民歌。 埃德加朝吴舜说:“我们特地前来,恭迎荷兰王储,未来的国王陛下。” 吴舜:“……” 佟蔷亲切地说:“快把佟凯请下来,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吴舜茫然地坐了一会儿,梅西快步跑过来,朝公司员工喊道:“真人秀节目!老板预约的真人秀节目!大家不要看了,都干活吧!” “不是真人秀,”佟蔷笑着朝大家解释道,“这是货真价实、万人空巷的一场盛事!” 佟蔷伸手,按了下开关,把外头的乐队全部放了进来。 “你们不能上去!”吴舜赶紧拦着佟蔷,佟蔷按着吴舜的脑袋,把他粗暴地推到一旁,回身用荷兰语说:“来!‘威廉凡拿骚’!” 乐队齐奏,小号、长号喧天,鼓点涌来,埃德加手持王储权杖,跟在佟蔷身后,上了二楼。 进度条跑到10%。 普罗:“你要相信我,天和。” 音乐声越来越大,天和说:“普罗,这种时候不要放歌……” 普罗:“不是我在放歌。” 佟蔷上了二楼,四处看看。关越还在打电话,手忙脚乱地给发消息给梅西,指挥他去把人挡在公司外,奈何楼下现场已乱得一比,梅西与总助使尽浑身解数,语言不通,实在搞不定这群荷兰人。 江子蹇轻轻地推了推佟凯,示意他看。 天和:“你们在干吗?!你是谁?” 佟凯:“……” 乐队全部涌上了二楼,关越只得朝Johnny说:“公司出了一点……小状况,我需要,回头再和你说……” 关越挂了电话。 佟凯难以置信道:“姐?!” 佟蔷:“王储殿下!” 埃德加手捧王储权杖,站在佟凯身边,彬彬有礼道:“佟凯,根据尼德兰王国王室、议院的共同决定,您将成为本王国的下一任王储人选。” 佟凯:“……” 所有人:“……” 进度条到20%,但已经没有人关心了。 第66章 天和:“那个……今天说这件事,是不是有点不合适?我们正在忙呢。” 佟蔷:“有什么事情能比公司里出了一个国王更重要?!我的天啊!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江子蹇:“……” 佟凯:“……” 江子蹇与天和对视,再推了下佟凯,意思是快过去,赶紧把她打发走。 佟凯:“今天是愚人节吗?姐,你无不无聊,该不会为了整我,特地……” “不是愚人节!愚人节还早着呢!也不是真人秀!”佟蔷说,“你现在是王储了!你要当国王了!” 佟凯:“…………………………” 江子蹇:“来!大家一起鼓掌!国王万岁!” 关越出办公室,带头鼓了几下掌,天和会意,众人开始纷纷鼓掌。 关越临危不乱,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下去说? 佟凯:“???” “他好像傻了。”江子蹇观察佟凯的表情,朝天和说。 天和:“先把他抬下去,来来,大家一起动手。” 江子蹇:“我来就好。” 江子蹇把佟凯打横抱起来,佟凯还没回过神,江子蹇大声道:“大家让一让啊。” “威廉凡拿骚”的恢弘乐声里,江子蹇抱着佟凯,下了一楼。 天和:“……” 关越:“……” 两人同时看了眼初始化进度,又彼此看看。 天和:“怎么办?” 关越:“我去稳住他们。” 天和:“普罗……交给你了。” 天和与关越跟着下了楼,佟凯正站在一楼大厅,乐队散开,围着他演奏荷兰国歌“威廉凡拿骚”。下午茶时间,全公司的员工开始围观,佟凯依旧一脸茫然ing,以为自己在做梦。姐姐佟蔷接过王储权杖,塞到佟凯手里。 大家纷纷鼓掌。 廖珊说:“今天还没过愚人节啊,这个节目有什么意义吗?” 冯嵩说:“不知道啊,我感觉自从进了这公司,天天都在过愚人节,每天都提心吊胆提防着自己被暗算,老板看副总不顺眼很久了吧?” “谢谢!谢谢!谢谢大家!见证了我们佟家的辉煌的,历史瞬间!”佟蔷转身,朝Epeus的众人鞠躬,“历史会铭记在座的每一个人!” 众人一起鼓掌,纷纷道不客气不客气。 天和:“那个……乐队先……回去吧。埃德加?我们下午还要上班呢,我确实真心地为你们高兴。” 埃德加过来,与众人依次握手。关越抬起右手,试着在佟凯面前挥了挥,佟凯看看关越,又看姐姐,再突然转头看江子蹇,看天和,那表情简直就像一只疑惑的火鸡。 埃德加用荷兰语说完,带着乐队离开,众人在门外又纷纷欢呼,走了。 “这整一次人得花多少钱?”员工们纷纷议论道,“老板们太会玩了。” 天和:“佟女士?您看您要不要也先回去……休息一下。” 佟蔷说:“我来都来了,就和大家把酒言欢一下吧。” 天和心想可我一点也不想和你聊啊!我正忙着呢! 关越朝江子蹇使了个眼色,江子蹇顿时会意,马上说:“姐姐您坐,您坐。” 于是江子蹇把佟蔷带进了花房会议室里,出来泡咖啡,天和:“你负责陪她,我还有事。” 江子蹇:“不行!你要我和她说什么?!我自己还紧张着呢!你一定要陪我!” 天和只得与关越一起进了会议室里,江子蹇把佟凯弄到沙发前,关越让佟凯坐下,但佟凯的膝盖弯不过来,天和只得轻轻踹了下佟凯膝弯让他往后坐,佟凯于是“扑通”一声朝关越跪下了。 佟蔷瞬间惊了,关越忙把佟凯架着,与江子蹇一人一边,把他放上沙发。 佟蔷优雅地端着咖啡,说:“这段时间里,承蒙各位照拂有加。” 天和与关越一起点头,江子蹇忙道:“没有没有,是他对我们照拂有加。” 佟蔷怀疑地看了眼江子蹇,说:“你是江子蹇?” “您听说过我?”江子蹇顿时就心花怒放。 “嗯……”佟蔷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他男朋友,果然很玉树临风啊。” 天和与关越一听那声“嗯”就知道要坏事了,但佟凯忽然就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说:“对对,姐,我都忘了给你介绍子蹇……来,叫姐姐。” 江子蹇也觉得有点危险,但听佟凯这么一说,马上就灿烂地笑着说:“姐姐!” 关越:“……” 天和:“……” 关越注视佟凯,佟凯下意识地伸手晃了几下,江子蹇马上搭着他的肩膀,就像平时关越搭天和一样,把佟凯亲热地搂在怀里,说:“你要当上国王啦,宝贝。” “等等!”佟凯终于回过神了,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解释清楚!你们不是在合伙整我吧!闻天和,我最近没得罪你啊!” 天和扶额,关越摆摆手,有点坐立不安,说:“没有。” “你发誓?”佟凯难以置信道,“你们发誓!” 所有人同时抬起两根手指,异口同声道:“我发誓。” 同一时间,楼上,普罗的初始化进度已经完成了。 普罗:“天和?天衡也没来,这下怎么办呢?” 楼下。 佟蔷说:“齐德龙今天本来是要亲自过来的,可惜他在与议院开会……” 天和:“齐德龙是谁?” 佟凯:“我姐夫,起了个中国名字。” “齐德龙,”江子蹇说,“姐夫起了个好名字!” “暂停一下。”关越说,“所以现在佟凯要回去当国王……王储了?” “是的。”佟蔷认真地说,“他姐夫让我过来奔走相告一下,实在很抱歉,我知道他对工作是认真负责的人……” 齐德龙佟蔷两夫妻,在去年圣诞节前接到这一内幕消息,得知荷兰的所有王子都已放弃继承权,接下来,余下的继任候选人也已经决定了,纷纷拒绝王储位置。 国王与议院打印出了三大页纸,把亲戚的血缘关系从远到近,做了个重新排列。反正尼德兰从独立之后就选过伊丽莎白与奥兰治亲王来统治国家,君主立宪制下王室能起到的作用不大,基本由首相决定。大家经过保密后的提议与调查,决定下一页纸上的第一个名字:奥兰治家族的外甥孙佟凯,非常适合成为王储!而办完一系列过继手续,于梵蒂冈登记后,国王也将提前退位,让佟凯回来继承王位。 佟蔷说:“我们一直瞒着你,是因为这件事一直不太确定,两院现在对你非常钦佩,尤其得知你在哈佛求学时,经常为弱小群体伸张正义,你是最有可能获得民众爱戴的国王!国王!” 佟凯:“……” 楼上。 普罗:“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楼下会议室里。 关越现在很焦虑,国王不国王的他不管,现在问题在于,他的副总要没了! “所以如果他回荷兰去,”天和说,“就不能再担任我们公司的副总了,对吧。” 佟蔷说:“很遗憾,是的。但是我们愿意为公司,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需要多少钱,我们都可以提供。” 佟凯:“就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你肯定愿意啊!”佟蔷惊讶地说,“这还用问?” 江子蹇看着佟凯,带着询问的眼神,意思是你不愿意吗? “不是……”佟凯起身道,“你得让我冷静一下。” 佟蔷:“多好的事啊?你们说,在场的各位,你们要是有幸成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 一句话未完,佟凯马上把佟蔷的嘴巴捂住了。 佟凯:“话不要乱说!不好意思,我姐没在国内长期生活过。” 众人擦了把冷汗,纷纷点头。 江子蹇笑道:“你在怕吗?” 佟凯做梦也不可能想到这种事,直到现在还把它当成了一个玩笑,说:“对!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这情节太离谱了吧!” 江子蹇笑道:“我陪着你呢,怕什么?” 佟凯忽然安静下来,佟蔷朝他们说:“佟凯会想通的,你们看?他现在已经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哈哈哈哈!” 众人:“……” 关越想了想,说:“你们聊会儿吧,我真的要走了。” 天和说:“对对,你们继续高兴吧。幸福总是来得这么突然,好好感受一下,我先失陪一会儿。” 楼上普罗还在初始化,天和赶紧动身上去,佟蔷感谢了招待,江子蹇还在会议室里陪着佟家姐弟。 “怎么办?”关越一筹莫展,朝天和说。 天和:“我怎么知道?” 两人还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饶是如此,见佟蔷过来的时候,还是充满了茫然,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关越:“他是我的副总,不行,得想个办法,不能让他回去。” 天和:“人家都要回去当国王了!你让别人放着王位不去继承,来给你看合同,良心不会痛吗?” 天和与关越来到长桌前,初始化已经完成了,音响里传出普罗与Andy的英语对话。 普罗:“……你现在看见的,就是Epeus的技术成果。” Andy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除了你的声音我很不满意之外,其他一切很好。” 普罗:“我也觉得,我实在无法再忍受关越那个自高自大的蠢货了,希望今天就是我的新生。” Andy优雅地举杯,说:“会的。” 天和:“……” 关越:“……” 天和差点就不好了,紧接着普罗用中文说:“我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取得了他的信任。” 关越马上抬手,示意普罗不要插嘴。天和当即坐下,检查并接入Andy的网络。普罗又说:“你看,对尼德兰国王的情况,我还是了若指掌的。” “别说话!”天和与关越同时说。 天和同时打开六个窗口,开始破解Andy附近的网络,发现Andy正在家里!下一刻,所有摄像头、红外设备、家庭电器统统被入侵了,天和不敢乱动,免得Andy警觉,只打开了最近的摄像头。 曼哈顿高级公寓里,游泳池畔,Andy穿着浴衣,身前摊着笔记本,拿着杯饮料,正在与普罗聊天。 Andy:“你能换个女孩子的声音么?” 普罗:“搜集到足够的信息后,我会为您做调整,主人。” Andy显然相当满意,说:“你真是一个奇迹!” 闻天衡终于来了,上了二楼,看了眼投影便说:“靠。” 普罗已经搞定了Andy的所有安保设备,一个窗口里出现了十六个摄像头的投影,准备开始偷看Andy的各种密码。 天和开始入侵他的手机,却被闻天衡按住,示意我来。 江子蹇也来了,看了眼投影屏幕,说:“哇——” 三人一瞥江子蹇,天和说:“不去陪你的国王?” 江子蹇说:“他姐想和他单独聊聊。” 天和点点头,江子蹇过来,搭着天和,闻天衡接管了天和的位置,开始检查Andy的通讯录。 关越:“交给你一个任务。” 江子蹇:“?” 关越:“帮助佟凯坚定他放弃王位的决心,靠你了。” 江子蹇:“这怎么可能?我还要去当王夫呢!” “你自己去当王夫吧,”关越,“把佟凯留下来,我很清楚,那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佟凯与佟蔷简单说完经过,佟蔷起身,说:“你好好想想吧。” 佟凯把姐姐送走,站在花园里,有点落寞。 天和走到窗边,觉得自己需要安静一会儿来平复激动的心情,这是他第一次全面入侵他人的设备,一下就对Andy的所有事一览无余。 江子蹇想了想,说:“呃,我觉得他姐姐好像不太喜欢我。” 天和:“佟凯喜欢你就行,别的没关系。关越家里也不喜欢我,放心吧。” 天和看见佟凯站在花园里,示意江子蹇下去陪他,自己则静静地站着。普罗说:“Andy的父亲内伦·洛马森已经可以开始窃听并进行声波分析了,想听听看么?” 天和:“问关越去……我需要安静一下。” 关越站在闻天衡身后,注视着屏幕,听Andy开始在普罗面前自吹自擂。 Andy:“你还能入侵谁的设备?” 关越:“普罗,把虚拟机扔出去给他。” 普罗:“想看看关越的手机上存着什么吗?我可以现在就朝您展示。” 那是他们准备好的第二个诱饵——天和设计了一个关越的手机的虚拟机,必要时让普罗抛出去给Andy看。 “不,”Andy说,“没必要了,关越会死得很惨,现在他一点也不重要的,我想看我爸的聊天记录。” 关越:“让他分享他的手机权限。” 普罗:“好的,我需要你先断网,连上自己的手机热点,再给他打一个电话,不需要接通。” Andy照做了,下一刻,Andy的手机被成功入侵。闻天衡起身,躬身,拍大腿,笑得倒在沙发上,关越坐到闻天衡的位置上,看了眼Andy的手机,上面全是些找人调情的话。 Andy在那边开始紧张地看自己老爸的聊天记录,最近他提的要求太多了,申请加拿大机房的管制,导致与父亲产生了很严重的争执,生怕挨骂。 天和端着咖啡回来了,看了眼,意外道:“这么快?不不!好机会,不要放过。” 关越:“?” 天和:“接虚拟聊天系统。” 普罗:“遵命。” 关越与Andy一起看完了内伦的聊天记录,这名议员狠狠地斥责并拒绝了儿子,最后Andy使出连番杀手锏,逼得父亲没办法,才通过政治关系,取得了加拿大机房的调查令。 接着,天和在Andy的电脑上,无缝衔接了会话聊天窗,切换到英文输入,示意关越“请”,于是关越坐下,假装成Andy的父亲,与另一名商人自问自答,开始骂自己的儿子。 Andy看到父亲在别人面前对自己的挖苦的聊天记录,当即气得不行,闻天衡与天和在一旁差点要笑岔气了。 关越一心三用,既扮演Andy的老爸,又扮演会话角色,更朝普罗下命令。 “安慰他。”关越开始自导自演,吩咐道。 普罗照着关越的吩咐说:“Andy老板,假以时日,您的父亲一定会明白您的用心良苦。” Andy点点头,说:“你是对的,关越不听你的意见,实在太可惜了。” Andy起身,走到广阔的落地窗前,望向纽约凌晨四点的夜景。 “就这样吧。”Andy说,“明天我带你去公司一趟,下周你跟我去中国。” 普罗:“需要为您播放点睡前音乐么?” Andy去洗过澡,准备睡觉,大家知道没的玩了,便纷纷坐下。 天和开始试图破解Andy老爸的设备,但难度实在太大了,议员的设备连着国家安全网络,一旦展开攻击,很容易就会被FBI发现,只得暂时作罢。 关越打了个响指,说:“非常漂亮,就这样,保持水准。” 普罗答道:“我把上一个版本的分析系统发给他看了。” 天和:“没关系,他一定看过去年我在产业大会上,对金融时报进行预测的整个录像。他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你,普罗?” 普罗:“呃……我说了一点关越的坏话,还好当时你们在楼下。” 天和想调用记录,普罗马上说:“请务必不要,天和。” “好吧。”天和轻松地说,“现在就等他明天把你带去洛马森基金。” 夜里,关越与闻天衡在客厅拼那个支离破碎的航模,关越显然心情很好。 江子蹇跟着天和回了家,在餐桌前吃点心。 “你现在该来的不是我家,”天和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子蹇。” 江子蹇:“我想找个人说话!好多话,我没法和小凯说,唉,晚上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不可以。”关越的声音有力地拒绝了江子蹇。 闻天衡示意关越注意纽约那边的动向,大洋彼岸已经早上八点了。关越摆摆手,Andy四点多才睡,应该没那么早起床。 “国王大人怎么说?”天和开始看廖珊与冯嵩做的核心系统,逐一进行确认。 江子蹇道:“他什么都没说,我陪他坐了一下午。” 天和:“真浪漫啊。”说着看到一个bug,把冯嵩的当月绩效扣了两分。 普罗:“但你明显放不下朋友们。” 江子蹇:“对啊,我要是走了,公司的前台怎么办?” 天和真挚地说:“没关系,前台可以再招,去追求你的幸福吧?” 江子蹇:“不行,没了前台,这公司就要垮了!” “不会的,”天和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一定能撑过这次危机。” 普罗:“以及你的家人。” “对。”江子蹇承认了,“我其实……也不太想去荷兰。” 普罗:“恕我直言,佟凯还没有决定要让你当王后呢,子蹇。我觉得做出艰难抉择的概率在未来并不大……” 江子蹇突然卡壳了,天和说:“普罗,你给我闭嘴。” 与此同时,佟凯家里。 “九十七个,”佟蔷在佟凯面前走来走去,说,“九十七个!你知道九十七个什么概念吗?” 佟凯:“……” 佟蔷:“我不是说多几个前任就怎么了,姐姐也是谈过恋爱的人,遇见齐德龙之前,我谈过十二次恋爱。十来二十次,我觉得是可以接受的,可是九十七个前任!你男朋友有九十七个前任!” 佟凯:“他就是一个随性的人!姐,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九十七个啊!”佟蔷难以置信道,“二院听到你是同性恋,还有个爱人,本来很高兴,终于有一任同性恋国王了。结果,把江子蹇的资料交给我的时候,放在电子秤上一称,足有六磅重!里面五磅七盎司是他的感情概况!” “九十七个什么概念?一家中型上市公司,相当于他上到总经理,下到前台,全部上过!” “九十七个,二战德军的一个加强连!上到连长,下到炊事兵,全部上过!”佟蔷说,“两院看到的时候,都吓呆了!日耳曼人、苏格兰人、吉普赛人、日本人、中国人、美国人、加拿大人、澳大利亚人……简直就是个联合国!这是人类之父吗?!” 佟凯:“所以现在怎么说?你直接说结论吧。” 佟蔷答道:“两院还在紧张而热烈地讨论着,结果没这么快出来,但未来是可以预见的,我建议你作为他的第九十八个,早点分手。” 佟凯:“两院现在是不是无法接受,一个有过九十七任前任的荷兰王后?” 佟蔷:“议院能不能接受我不知道,齐德龙认为,媒体一定会捅出去,并且拿这个来做文章,抹黑你俩,到时报纸上全是骂他的文章。如果你不是王储继任人选,我不会管你和谁谈恋爱,你自己喜欢就行。但你要带着江子蹇回荷兰,就势必要接受各种攻讦与质疑,这是对你俩的伤害!闹到最后黯然分开,不如现在早点说清楚,不是更好吗?” 佟凯:“他还不一定就跟着我走呢!” 佟蔷:“那不是正好了?” 佟凯愤怒地说:“一点也不好啊!” 佟蔷摊手。 闻家,明天周末不上班,两人拼了一会儿航母,闻天衡去睡了。 十点时,关越坐到餐桌前,打开天和的电脑,等待Andy那边开始上线。天和处理完所有的工作,感觉很久没放过假了,自从公司重新开张后,便总有着做不完的工作。 直到Andy成功地拷走数据,普罗在他的个人设备上完成初始化时,天和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看关越的了。 江子蹇有点沮丧地说:“齐德龙佟蔷夫妻不会让我成为荷兰王夫的。” “你是怎么能造出这样一句短短的,”天和惊叹道,“却每个词都是槽点的句子来的?真是太神奇了!” 江子蹇:“怎么办?你能让普罗把关于我的过去的事情全部抹掉吗?” 天和说:“过去也是真实的你,他要放弃,让他放弃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掩盖过去的你呢?” 关越看了眼天和,没说话。 江子蹇一想也是,说:“那我打个电话问问他?” “你给他点消化时间。”天和说,“你做足了心理准备,他可没有。” 江子蹇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且患得患失了很久,今天当事人终于接到喜报后,江子蹇一直在等佟凯开口说那句话,奈何佟凯始终没说,这让江子蹇觉得心情很糟糕。 “喝点?”天和开了瓶酒。 江子蹇:“做个最坏的打算吧,如果他回去了,放弃了,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谈恋爱了。” 关越:“不会的。” 江子蹇:“哦?你相信他不会放手?” 关越:“不,我是指你还会谈恋爱。” 江子蹇:“……” 江子蹇喝了点酒,靠在沙发上,看了眼正在把Andy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的关越,说:“你太狠了。” “不是他死就是我死,这种时候不能讲道德。”关越答道,说着拿着电脑,上了二楼书房,免得被两人干扰。 普罗:“猜猜我无意中发现了什么?” 天和:“快说吧,最近实在没空听你卖关子。” 普罗:“Andy做过不少事,与你的道德观有许多相悖之处。比方说他在得克萨斯州因酒后驾驶,撞死了一名无辜的年轻人,并让手下顶替自己坐牢。以及为了家族企业的利益,强行征用了一家精神病院的院址,过程里导致围墙垮塌引发精神病人四散奔逃……贪污了几个老年人扶助的大笔慈善经费,用来定制他的新款豪车。” 天和与江子蹇面无表情地听着。 普罗:“以及借朋友的名义,在巴拿马一带投资大麻流通产业。” “因为这些事,他死定了。”天和听到这里,说道。 关越让普罗调出了Andy与马里奥所有的聊天记录,包括怎么整他害他,怎么搞垮Epeus、越和与耀晋集团的内容,发现马里奥早在去年九月,也即天和入职前,就已经在朝青松送消息,打算扳倒他了,而天和在产业大会上的路演,则加速了这个进度。 当时马里奥极力劝说关越不要投资Epeus,原因竟是Andy在接待了闻天岳后,起了收购公司的念头,幸好关越快了一步,这也使得Andy下了让关越破产的决定。 夺走Epeus只是Andy的第一步,接下来一系列的动作,则是与中国的几家机构联手,将关越引到二级市场上进行决战,吞并掉他的所有财产。更毒辣的是这还不算完,下一步将由一家与Andy私下交好的合作机构出面,聘请关越来当某家创业公司的CEO,以救他于水火之中,最后觑准关越的责任感,与养家糊口不得不出来当投资人的心态,在公司里设计好圈套,陷他一个商业侵吞罪名,把他送去坐牢,接着搞垮他的家族,这件事才彻底结束。 即使是这样,关越还是遵循了基本的原则,他所阅读的Andy的聊天记录里,只把有关自己的关键词或关联词的信息,逐一检阅,确定了Andy的战术设计。除此之外,涉及其他的商业机密,一概不去多了解。 江子蹇郁闷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天和本想发条消息给佟凯,想想还是算了,今夜对于佟凯而言,说不定也是个彻夜无眠的夜晚。 普罗:“Andy上线了。” “情况怎么样?”天和问。 普罗:“他在公司连上了Wi-Fi,成功地入侵了他公司的摄像头,交易账户与青松一样,有量子纠缠密码,正在与他聊天。他决定先试用一下拷出来的分析系统,进入他的个人电脑后,也许我还能获得更多更重要的信息。” 天和听到普罗已经搞定了,Andy最后的屏障业已瓦解,明显他对普罗米修斯这种程度的人工智能完全没有半点提防,朝着他们挖好的每一个坑直直走了过去,并跳了进去。 普罗:“他让我为他入侵几家投行的系统,想知道几家大基金买入卖出的情况。” 天和:“根据你的检索结果,做个虚拟界面,让关越模拟一下交易过程骗他。” 普罗:“这样一来也许等不到关越出手,Andy就把自己先搞破产。” 天和:“不会的,关越会通过你,远程指导一下他。” 普罗:“太狠了。” “Andy要不是自己作死去偷数据,也不会给关越这个机会,现在只能说是自作自受。”天和摸了摸躺在沙发上的江子蹇,给他盖了条毯子。 夜深人静,天和起身,走到吧台前去。 “你今天不该说那句话。”天和说。 普罗:“我以为江子蹇的内心早就清楚。” 天和想起佟凯今天的反应,想了想,说:“如果关越碰上这种抉择,嗯……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放弃王位吧。” 普罗:“但我记得他在某一天选择了他的事业,离开了你。” 天和:“不能这么说,毕竟当时我没有用分手来要挟他。如果时光倒流回那天去,我一定会说出那句话。” 普罗:“在拉萨那天吗?” 天和:“不,在伦敦家里那天,我一定会说,如果你去华尔街,我们就分手。我曾以为当年的我放他去上班是对的,但我现在明白了,哪怕那一天,把他强行留在我身边,我们依然会在时间里一起成长,无论是不是能养活自己。” “哪怕他回国后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投资经理,而我是一个程序员,Epeus破产,我们为了生计而奔波,依旧能过得很幸福,这种幸福,与金钱无关……你说得对,只要我坚持,他无论什么,都会为我做。当然,我现在也不后悔,因为我们保护了你。” 普罗:“可当时你不这么相信。” 天和旋转手里的玻璃杯,折射着吧台处的光芒,答道:“分手后重新在一起,教会了我什么?也许只是让我知道了,那天只要我开口,他就会答应我,这确实解决了我这一生最大的不安,从认识他到长大以后,唯一不确定的事。” 在曾经暗恋关越、未曾挑明关系的那段时间里,天和不是没有想过让自己放下或是移情,但他完全做不到。 关越在他额头上的那一吻,变本加厉,令天和陷得更深。他们朝夕相处,关越就像从前一样,时刻注意着天和的动向。哪怕天和想逃也逃不开,十六岁的他,情窦初开的烦恼如约而至,他努力地收敛着自己的小情绪,不让关越看出来自己的小心思。 期末考他兑现了与关越的承诺,拿到了全A,关越于是也兑现承诺,带他去玩。 “我要求告。”天和在教堂的告解室里说,“我爱上了我的哥哥,一个不可能接受我的感情的人。” “世间的爱,总是难分难舍的。”神父在隔间里说,“亲人对彼此的依赖、人与人得以联系的纽带,本质上俱是一种,你要学会理解自己并解开自己的心结,孩子。” 天和说:“可我必须尊重他,尊重我们之间的情感。” 神父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是,你早已有了答案。” 天和沉默片刻,说:“这是有罪的么?” 神父:“人生来皆有罪,这不是你的错。但你可以试着用另一种角度来看待它。” 于是他决定,这次旅行回来后,就以学业为由,搬到学校去住宿舍,并试着找江子蹇为他介绍一个男朋友,也许这能起到作用,让他慢慢地放下关越,回到他们最开始的状态里去。 否则天和不知道以后要如何面对关越、面对自己了。 第67章 关越让管家收拾行李,准备带天和去挪威滑雪,顺便在北欧几个国家转一圈,他在小屋里让天和坐好,给他穿戴滑雪设备时,天和便怔怔地看着他。 关越:“?” 天和:“我滑得很烂。” 关越摘下手套,捏了下天和的脸,又戴上手套:“没关系,我教你。我可不会和朋友联合起来欺负你。” 天和自然知道,关越总觉得打马球的时候被自己与江子蹇联手欺负。他们从西班牙下船后,一路开车穿过小半个欧洲,每天吃住都在一起,关越白天带他出来玩,晚上回酒店睡一张床,吃饭订餐厅对坐着,下雪天在滑雪场的酒店喝咖啡,让天和踩在他的脚背上,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天和睡觉时忍不住想占他点便宜,想让他抱,关越便大方地伸出手臂,让他枕着,偶尔还从背后将他搂在怀里,导致天和总是心跳加速——他知道关越这么做的原因,只是把自己当作他的兄长,丝毫没想到爱情上去,否则一旦被关越知道自己的心思,便一定会开始保持距离。 这令天和觉得,与他一起出来玩就像在折磨自己,他们只有彼此,关越是完全属于他的,但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关越又完全不属于他。这种患得患失的、酸甜交加的感受,在滑雪时简直被推到了顶峰。 “怎么样!”关越上了双人滑雪板,让天和抱着自己的腰,不住回头。 “你看前面!不要看我!”天和喊道,抱紧了关越,把脸埋在关越的背上。 关越:“准备!抱紧了!” 关越操纵滑雪板一个旋转,在赛道上急转弯,侧身。天和低声说:“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什么?”耳畔掠过狂风,关越侧头问。 “没什么!”天和喊道,“慢点啊!” “不要怕,往前面看!”关越再转过一个弯道,面前豁然开朗,雪山、松林,伴随着碧蓝的天幕,天和心脏狂跳,搂着关越的腰。 “还玩吗?”关越将滑雪镜顶在额上,吁出一口白雾。 天和说:“换我操纵。” 关越便让天和操控,通过全赛道时,从身后抱着他,两人依偎在一起,天和心想如果这赛道没有尽头该有多好。 “这次出来怎么这么乖了?”关越说,“安安静静的,听话得不得了。” 天和把这次旅行当作给自己的一个交代,上得车来,想了想,说:“哥,回去以后,我有些事……想找你商量。” 关越:“???” 关越看了眼天和,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开车转出酒店,去下个地方。 行李已经让酒店安排收拾完送走了,关越开了辆兰博基尼,与天和驰往北角等着看极光。 天和侧头,望向窗外掠过的堆满了白雪的松树,关越放了首恩雅的歌,说:“商量什么?现在不能说?” 去完北角,他们还会去松恩峡湾待两天,在那里坐船回英国,今天是元旦前的最后一天,下午能抵达北角。 天和沉默片刻,而后说:“我……假期结束后,想搬去住学校宿舍。” 关越没有说话。 天和马上道:“不是不想在家,只是我觉得,我……确实需要,拓展下我的社交圈子,不能总像现在这样。” 关越依旧没有说话,专心地开着车,天和心想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但这话总要说的。 关越:“像现在怎么样?不想和我一起生活了?” “当然不是。”天和伤感地笑了笑,说,“总是缠着你,不太好。” 关越:“你二哥让你这么做的?” 兰博基尼在路上飞驰,一望无际的道路通往远方,挪威如同世界树的中庭,那个叫米德加尔特的人间仙境,远方群山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原始森林在两道间堆满白雪,就像穿越进了魔幻电影的世界里。 北欧诸神在那云雾缥缈的深处,注视着他们。 天和:“他什么都没有说,我总要离开你的,不是么?” 关越没有回答。 彼此沉默,只有恩雅的声音在车载音响里吟唱,犹如在天地间飘荡的精灵。 关越忽然说:“宝宝,你觉得我是你的什么人。” 天和蓦然转头,看着关越,关越却只看着前方。 “你……”天和想了想,说,“你是一个神。” 关越:“……” 天和说:“只要提了愿望,就会被满足的神,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贪心了,贪心得让我心生愧疚。” 关越:“我不想和你分开。” 天和:“我总得学着长大,学会去自己生活,哥哥,你让我去试一下吧,我马上就十七岁了。” 关越:“你没听懂。” 天和:“我不是小孩了,我、我……我礼拜天还是会回来的。” 关越:“我,我是说,我。” 天和刹那就静了。 关越:“你从来不关心我在想什么。” 天和:“我不是……” 突然间一只牡鹿从路畔跳了出来,天和马上喊道:“看前面——!” 关越的车直接迎着牡鹿,就这么撞了上去!大部分驾驶员在那一刻,下意识地都会马上打方向盘,避开自己,以副驾驶位朝向障碍物。 但关越没有——关越在那一刻做了一个举动,将方向盘朝天和那边一打,踩刹车的同时,左手控方向盘,右手一把抱住天和,侧身。 关越以自己所在的驾驶位,斜斜朝着牡鹿疾撞而去! 天和反手抱住关越,一声大喊,兰博基尼在牡鹿前一擦,斜斜擦过,掠起,气囊弹出,车在护栏上一碰,翻滚,砸了下去,翻下树丛斜坡,关越那边先着地,发出一声巨响。 天和眼前一片漆黑,黑暗里只剩两人喘息,兰博基尼侧翻在雪地中。 “哥哥?!”天和大喊道,“关越——!” 关越满头是血,天和推开安全气囊,他什么事都没有,兰博基尼侧着,架在一棵树上,关越那边朝向地面,左手被整辆车压着,挡风玻璃撞碎了,一根树杈穿了进来,架在关越脖侧,擦伤了他的耳朵。 关越睁开双眼,脸上全是血,注视天和。 天和喘息片刻,回过神,赶紧按开门键,解开安全带,失去平衡,摔在关越身上,关越发出一声痛哼。 “你能动吗?”天和说,“你流了这么多血!” 关越:“别怕,你先爬出去。” 天和竭力挣扎,从车里爬出去,这地方恰好就在路边,但马上新年就要来临,这天下午,路上根本就没有车,他踉踉跄跄,跑到车的另一头,跑车抵在一棵树的树干上。 关越在车里:“深吸一口气,检查下心肺有没有受伤。” 天和:“你的手!” 关越的半只胳膊被跑车压在下面。 “打电话。”关越说,“骨折了,暂时没什么感觉……” 天和上前推跑车,关越说:“给附近的救助站打电话,你推不动。” 天和两脚蹬在雪地里,以肩膀抵着跑车,车后有块凸起的岩石,把车稳稳卡在石头与树中间。 关越:“别害怕,宝宝,我还活着。” 关越忍着痛,注视车外的天和。 天和一声崩溃的大喊,将跑车抵着,死命乱蹬,使出了所有的力气,把它推得翻过石头,轮子“砰”一声着地,翻了回来! 关越:“……” 关越按了开门键,车门升起,天和给他解安全带,关越却伸手抱了下他,将他抱在怀里。 天和与他抱着不动,关越摸了摸天和的头,说:“力气这么大。” 天和摸出手机,赶紧打电话报警,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句,关越的左手已经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右手接过手机,放在耳畔,交代了位置与路段。 “看下油箱,”关越说,“在漏油吗?” “在……在往下滴。”天和发着抖说。 关越:“走,离开这儿,把衣服全带上。” 天和把关越一手搭在肩上,半抱着出来,关越搭着天和的肩,艰难地穿过树林小坡,爬上路边去。 “你你你、哥哥你的手……”天和快哭了,“你没事吗?你的手怎么了?” 关越:“不要看。” 寒风凛冽,当天气温降到了零下二十度,天和快要被冻僵了,这路段非常偏僻,挪威的人本来就不多,他注视着路上,没有车来。 关越:“帽子戴上,到树下去。” 天和再打电话,太冷了,手机自动关机了。 冰天雪地,白雪茫茫,关越一手骨折,另一手搂着天和,两人离开奥斯陆以后,只带了一件羽绒、一件风衣,狂风呼啸肆虐,天空下起了大雪。只有一顶毛线帽,天和给关越戴好,捂住他的耳朵。 “会有人来救咱们吗?”天和缩在关越身前说。 关越:“会的,别怕。” 天和与关越都只穿着薄毛衣,关越脸色发白,一手将羽绒披在身上,又把风衣盖在身前,两人在一棵树下依偎着。 “抱紧我,”关越说,“一会儿就暖和了,别睡觉。” 狂风大作,关越分开腿,让天和坐在他两腿中间,示意他侧身抱着自己,两人尽可能地互相抱着取暖。 天和搂紧了关越,缩在他的怀里,关越的胸膛很暖和,一手垂在身边,另一手摸了摸天和的头。 “我没注意到那只鹿。”关越说。 “没关系,”天和说,“没关系,一定会没事的。” 天和侧靠在关越身前,把耳朵贴在关越脖侧,寒冷与紧张让他抖个不停,关越的血已经凝固了,天和轻轻给他擦了几下,有血浆黏在头发上。 关越抱着天和,亲了下他的头发,令他平静下来。 “别睡觉。”关越说。 天和:“没有睡。” 关越:“在想什么?” 天和在想关越的身体很暖和,他的心跳,就像这些年里,每一次抱着他时感觉到的,坚定、有力。 “听你的心跳。”天和说。 关越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后,天和问:“你在想什么?” 关越说:“在想我做错了什么。” 天和:“那只鹿突然跑出来,不是你的错……” 关越低头看天和,天和稍抬起头,与他对视,关越的目光移到天和的唇上,再看他的双眼。 “不,”关越低声说,“不是鹿的事,你确定要去学校住宿了?” 天和:“刚刚你生气了吗?” 关越叹了口气:“我想让你在每一天里都过得快乐,过得无忧无虑。却总是弄巧成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令你更难过,我在气我自己,与你没关系。” 天和:“没有,没有!” 关越忽然避开了天和的目光。 “没有,”天和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 天和扳过关越的脸,着急地想朝他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两人就这么怔怔互相看着,紧接着,天和一语不发,伏身,再次抱紧了关越。 关越有点紧张,竟是下意识地想推开天和。 天和:“……” 从认识那天以来,这是关越第一次想推开他,那个雪夜里,天和当时并未注意到这个细微的举动,以为不小心压到了他受伤的手臂,同时心脏跳得比先前更快了。 “痛么?”天和手足无措道,“对不起,哥哥……” “没有。”关越呼吸急促,就像缺氧一般,看了一眼天和,却又马上转过视线。 普罗:“我想……” 天和:“……” 天和安静地坐在吧台前,他想调两杯加朗姆酒的牛奶,给关越带一杯上去,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我知道了。”天和笑了起来,就像从记忆中,挖出了一份闪光的宝藏。 “他推开了我,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推开我!”天和放下牛奶,说,“我想起来了,普罗,一定就是那天!他的心,真的跳得好快!” 普罗:“嗯,事实上在告白以前,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对你的爱。” 天和:“我当时还什么都没发觉!对,从那天起,他就没有……没有再主动来抱过我了!” 那天他们在风雪交加的树下稍稍分开,天和不敢再碰他,生怕让他伤势加重。两人轻轻地靠在一起,相依为命,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天和快要冻僵了。到得最后,警车与救护车终于赶到,把他们带到医院去,给关越做了手术。 情况比天和想象中的要更严重,关越左手骨折打了石膏,右脚骨裂上了夹板,在病床上躺了将近十天,天和每天都陪在关越身边,既喂他吃饭,又扶他去洗手间。回伦敦后,天和彻底打消了去学校住宿的念头,两人的关系,仿佛进入了一个奇怪的阶段。 关越不像以前一样,一直盯着他看了。 天和也不像以前一样,频繁地选择晚上过去,和他一起睡觉。 但天和要给关越洗澡,起初关越自己试了几次,天和实在不放心,便让他盖条毛巾坐在浴缸里,打石膏的手搁在浴缸边上,进去帮他洗头洗澡。 关越受伤期间,天和也不敢像以前做着功课,跑去闹他,见他躺在沙发上就埋在他怀里打滚,怕碰到他受伤的手。不久后关越完全痊愈,拆了石膏以后,两人便这么奇特地若无其事地相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那个雪夜以后,天和忽然就像开窍了,爱不爱的,已经不那么重要,听到关越那句话时,他简直愧疚得无以复加。关越是这么全心全意地待他,每次只要他朝他发脾气,关越第一时间不是教训他,而是开始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普罗:“你说得对,天和。” 天和加热了牛奶,拿着它上楼去,说:“我朝你说过这么多,每一句都很对,你说哪一句?” 普罗:“我说我爱你,你说我还不懂爱情,确实如此。我想,在知道了你们的故事后,我已经学会了更多。” “啊,”天和说,“忘了这件事吧,你会慢慢明白的。” 普罗:“这确实是一种相当复杂的情感,人类所有的语言与文本,都无法形容其万一。” 天和拿着杯子,进了书房。 “关越死了!”小金说。 “不要咒我!”关越朝小金说,“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会被拿去拍卖,你就无家可归了!” 天和笑了起来,放下杯子。 关越看了眼时间,夜两点。 “马上就睡,等不及了?” 关越喝了点牛奶,里面掺了朗姆酒,是以前天和失眠时,关越调给他喝的。 天和:“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关越:“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 天和:“我还没开口呢!” 关越做了个“认真对待”的表情,说:“否则你不会用这句话当开场白,来,找茬吧。” 天和侧坐在书桌上,伸手指,勾起坐在书桌前的关越的下巴,示意他看着自己,认真地说:“这个问题我问过你许多次,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关越:“???” 天和:“老实回答,否则晚上你和子蹇一起睡沙发。” 关越开始回忆,天和道:“别装傻,我知道你一定记得。” 关越:“你十六岁那年。” 天和:“具体哪一天?” 关越摊手,示意忘了。 天和:“聊起过去,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难为情?” 关越喝了口牛奶,天和说:“你看,又在掩饰你窃喜的表情。” 关越只得放下牛奶,说:“我觉得我有时候像个犯人,不管做什么,都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拉出来冷嘲热讽一顿。心情好了要吊打我,心情不好也要吊打我,佟凯说,和你打交道一定要小心,套路实在太多了。” 天和笑着说:“哪有,我爱你都来不及呢,哥哥。” 关越的脸忽然有点发红,竭力严肃地看着天和,说:“又想怎么捉弄我了?” 天和看了眼电脑里,Andy那边的监控已经关了,关越拿到了他所需要的所有资料,正在分析接下来Andy的举动。 “你确定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吗?”天和说。 “也许吧。”关越一直不太想聊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天和的,曾经天和问过他好几次,关越的回答,只是自然而然地就喜欢上了,这令天和总觉得很没安全感,一度认为关越是因亲情与疼爱,最后才慢慢被天和掰弯的。 现在天和总算知道了,他不谈自己动心的刹那,是因为关越内心也有点罪恶念头,毕竟那个时候,在法定意义上,天和还没真正地成年,关越一定也纠结了很久。 “十六还是十七?”天和说。 关越严肃地说:“是真的忘了。” 天和:“十六到十七岁,元旦的雪夜。” 天和一看关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关越只是在装傻,他全都记得!两人静默片刻,暧昧的气氛在书房里悄然蔓延,关越合上电脑,摘下眼镜,从书桌前起身,伸手来抱天和。 天和朝后退了少许,说:“你居然等了这么久才朝我告白!” 关越:“我要纠结疯了!我怎么能爱上我的弟弟?” 天和:“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爱上我的老二’。” “你这个顽劣的……”关越伸手来抓天和,天和要喊,关越马上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别把你大哥吵醒了,把他搂着回房去,躺到床上。 天和就像那天一样,搬开关越的长腿,坐在他腿间,让关越靠在床头,侧身抱着他的腰,去听他的心跳。 “那天以后,你就再也不让我听你的心跳了。”天和说。 关越不说话,打开房间里的投影,选了影片。 天和:“所以我知道,心跳暴露了你的真实想法。” 关越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嘴角微微勾着。天和说:“就像现在一样,不要掩饰了,总统!” 关越按了播放键,说:“快,看,电影开场了。普罗?关一下灯。” 普罗没回答,关越按了灯光系统,房里的灯光全暗了,余墙上投影,瓦力在垃圾山中磕磕碰碰,翻来找去,找到一盆花。 天和稍稍抬头,看关越,关越摸摸他的头,说:“看电影,看我做什么?”又亲了下。 天和伸手进他睡衣里摸来摸去,关越只得让电影放着,按掉声音,翻身抱住天和,把他压着,开始亲吻。 天和从关越的怀抱里一瞥电影画面,忽然想起那天他们离开时,关越戴着的银白色电子表撞坏了,掉在树下的雪地里。 翌日清晨,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关越。 闻天衡推门进来,关越赤着胸膛,搂着天和,被子盖了一半,天和正舒服地枕在关越肩前,抱着他的腰睡觉。 关越马上坐起身,闻天衡看了一眼,便站在门口道:“快起床!” 天和睡眼惺忪,到得客厅。 关越打着赤膊,只穿一条睡裤,睡衣不知道扔去哪儿了,闻天衡这么着急,定有要事,便赤脚快步下楼。 闻天衡将普罗米修斯的程序进程投在墙上,系统显示出一行字:升级中,拒绝访问。 天和:“普罗?!” 闻天衡说:“早上起来发现它开始自升级了。” 关越:“昨晚还一切正常,这就开始了?” 天和一时还没回过神来,说:“不可能啊!” 闻天衡说:“冷静,触发升级的时间,是两点十五分,在这之前,你动过他的核心指令没有?” 关越说:“我没有碰过。” 天和:“我这两天连数据库都没进去过,是什么触发了它的自升级过程?” 闻天衡摊手,说:“关键在昨天晚上,你一定做了什么事。” 天和:“这有什么作用么?” 闻天衡:“当然有!开启进化的必经之路,这是关键条件!你是怎么让进度条跑到100%的?” 关越:“升级需要多久?有进度没有?糟了,Andy发现普罗失踪后,一定会起疑心的。” 闻天衡:“别他妈的管什么Andy、David了!你们到底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吗?世界上第一个超级人工智能要诞生了!咱们都在见证历史!宝宝!你到底是怎么把它的进度条强行推上满格的?” 天和:“我不知道!我……我只是聊了一段……” 刹那间,天和想起来了。 “调出升级准备的进度时间节点。”天和说。 “看不见,”闻天衡说,“日志是不保留的。” 天和:“节点数呢?” 闻天衡按了下遥控器,拿了键盘,跷着二郎腿开始输入指令,数个模块飞散出来,呈现在投影屏幕上。 “十个节点,”天和喃喃道,“连启动升级准备当天,一共是十一个。” 闻天衡:“有头绪了么?” 天和:“我的记忆。” 天和望向闻天衡:“我……曾经,朝普罗说起过的,关于爱、爱情的记忆。” 关越:“你和它分享这个做什么?” 天和满脸通红,说:“我想找个人聊天,关你什么事?” 闻天岳也醒了,听了个大概,一头雾水,站在客厅里。 闻天衡:“行了,自学习结束,等待4.0的诞生吧。” 闻天岳问:“4.0有什么新功能吗?” 闻天衡:“不知道,可能可以……调几枚洲际导弹过去,直接炸死Andy吧,一了百了。” 闻天岳说:“那升级要多久?” 闻天衡:“关你什么事?” 闻天岳:“你们这个人工智障,说不干就不干了,这关系到咱们家会不会破产!我求婚钱还没到手呢!” 闻天衡:“你小子!”说着把键盘一扔,就要过去打架,天和马上道:“不要打了!” 关越一声大喝:“住手!” 关越拦开两人,天和心想你这身材太好了,看了就让人流口水,说:“赶紧找件外套穿上。” “没人觊觎你老公身材!”闻天衡不耐烦道,“等吧!” 关越:“进度预测一下?” 闻天衡:“快的话说不定一会儿就好了,慢的话两三万年吧。” “关越!”闻天岳马上道,“要天王保心丹吗?关越!你不能死!我的钱还没给我呢!” 十分钟后,关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Andy正在飞机上往中国飞,”天和检查行程,说,“两个小时以后才落地。” 关越:“他一定会发现的。” 闻天衡:“那傻叉没这么聪明吧。” 闻天岳:“突然一下人工智障不能用了,肯定会警惕,第一个念头就是咱们这边发现了。” 关越显然非常地头疼。 天和:“可你讯息已经到手了啊。” 关越点点头,朝天和耐心地解释:“这样一来,他会更警惕,而且普罗升级期间,我们变得非常被动。” 天和想起来了,这个时候要做数据搬迁,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除非普罗提前升级完毕。如果它一直在,便可以拖住Andy,至少让服务器不至于清空。 闻天岳:“再想点别的办法拖住他呢?” 关越示意不要打断自己思考,闻天衡的心情则相当矛盾,对他而言,钱不是最重要的,风吹鸡蛋壳,财散人安乐,没有就没有咯。普罗能不能升级成4.0才是他目前最关心的,因为这意味着空前绝后的技术成果。 就连当初的设计者,关正平与他们的父亲闻元恺,都从没想过普罗米修斯能走到现在的地步。 “还有多少模块可以操作?”关越问。 闻天衡一边吃早餐一边看电脑,说:“挂载进去的所有模块全部不受影响,包括量化交易、分析系统,只是缺少普罗的操控,必须切换成人手控制,公司经理们都熟悉使用方法,不会引发问题。” 普罗大部分时候充当了一个“中间执行者”,即天和让开灯,普罗便打开电灯开关。没有它,当然天和也可以自己开,软件的运算与加载自然问题不大。 闻天衡说:“天和,木马现在还能用吗?” “Andy的电脑还连着呢。”天和说,“现在调用数据信息,就要手动了,会麻烦一点,但问题不大,待会儿趁他落地有网,得抓紧时间,把他电脑里的资料全部导出来……” “等等。”关越说。 三兄弟一起看着关越。 关越打了个响指,说:“我有办法了。” 早饭后,天和一脸震惊地看着关越,关越点头示意,天和便按下了回车。 关越稍稍低头,朝别在睡衣领子上的麦说:“早上好,老板,当地气温为12摄氏度,53.6华氏度,青松派来接您的车……” 天和把电脑屏幕朝向关越。 关越彬彬有礼道:“P3停车库E227停车位,马里奥正在国际到达出口3号门等待您的到来。” Andy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中国的空气简直烂透了。” 天和:“……” 闻天衡:“……” 闻天岳:“……” 关越:“需要给您播放一点音乐吗?” 天和输入一个指令,调用音乐程序,在Andy的耳机里放起了巴赫。 Andy:“巴赫很好,高雅。” 闻天岳拿了张便签,在上面写“这样都行?”给天和看了眼,天和赶紧示意大哥把二哥拖出去,别来坏事。 Andy:“不知道关越那小王八蛋在做什么呢?” 关越礼貌道:“关越小王八蛋还在睡觉,您要看下他家里的摄像头吗?我建议不要。” 天和:“……” Andy说了句脏话,大意是这些死同性恋是要下地狱的,并没有兴趣。 方姨拿着水果进来,正要开口,关越赶紧与天和一起嘘,方姨便点点头,把切好的苹果放在关越与天和中间。 关越吃了块苹果,与天和坐在一起,听到马里奥朝Andy打招呼,过来接人了,Andy开始和马里奥商量,服务器的事情已经搞定了,并且得到了关越的核心机密。 马里奥十分惊讶,说:“人工智能吗?” Andy:“已经在我手里了,普罗米修斯?说句话。” 关越赶紧把苹果咽下去,说:“您好,亲爱的马国庆。” 马里奥听到车载音响里关越的声音,顿时就一个哆嗦,Andy解释道:“这个AI的声音采样,用的是关越的声音。” 马里奥想起来了,赶紧说:“对对,闻天和一直戴着耳机,成天自言自语的,一定就是和这个AI在说话!” Andy:“厉害得很!普罗,你试试这车的自动驾驶?” 关越:“……” 天和:“……” 关越看了眼天和,意思是怎么办?天和示意交给我。那边Andy又说:“普罗?听见没有?” 关越:“开始规划路线。” 沉默片刻后,关越又说:“从机场东路出发。”同时示意天和快点。 天和看着自动驾驶系统破解成功,做了个倒数三、二、一的动作,翻出一个游戏手柄,接在笔记本电脑上,递给关越。关越接过,天和做手势,示意左右食指键控制倒车,遥杆控制方向,接入车载导航与驾驶系统。 关越点点头,来了个突然发动,说道:“距离目的地47.3公里。” Andy与马里奥猛地朝后一摔,司机抬起双手,一脸惊恐。 关越:“前方三十米右转。” 天和:“……” 关越拿着手柄,看着摄像头里的路况,推手柄,拐弯。 马里奥:“现在是这个人工智能在开车吗?” Andy说:“对啊。” 马里奥惊叹道:“太厉害了!” 关越:“谢谢您的夸奖,为老板开车,我很荣幸。” Andy拿了瓶水,朝马里奥说:“闻天和知道它,但只用了它的很小一部分,普罗米修斯把Epeus的核心软件都给我拷进硬盘里了,接下来我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他们自己家的技术成果,杀他个措手不及……” 关越急刹车,Andy手里的水喷了自己一身。 天和:“……” 关越:“前方路口直行,有闯红灯拍照。” 天和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狂笑,关越全神贯注地用手柄开车,灵敏度太高了,一拐弯,瓶里的水又喷了马里奥一脸。 Andy:“那个……还是算了,司机开吧,你休息会儿。” 马里奥说:“相当智能,相当智能。” “我说司机开!”Andy的声音惊恐起来,说,“快停下!前面是绿化带了!” 天和把自动驾驶权限取消,青松的车卡在绿化带上,司机赶紧接方向盘,倒车,关越放下手柄,继续吃水果。 方姨又送了杯咖啡过来,Andy与马里奥回到青松,礼拜六还有不少员工上班,电脑上的监控从车上一路切到青松,每过一个地方,天和便手动开启一个摄像头,以便观察Andy的行踪。 关越喂给天和一块苹果,天和决定写一个简单的跟随软件,这样就不用切来切去了。 “……所以,我想,这个月先搞定Epeus与越和。”Andy说。 马里奥拿着个小本子,说:“您觉得哪一天比较合适呢?” Andy想了想,问:“普罗?有什么建议么?” 天和与关越短暂对视,关越拿起桌上日历,礼貌地答道: “根据中国黄历显示,本月十六号,农历三月初七,宜:嫁娶、除服、安葬……” 天和:“……” Andy:“四月三十号怎么样?” 关越看也不看便说:“日值岁破,大凶,诸事不宜。” 天和:“………………………………” 马里奥小心翼翼地说:“是不是‘求财’不错?” 关越:“十六、二十一、二十三号合适。” Andy说:“嗯,不过十六号我有点事,就二十一吧。” 关越朝天和比了个“OK”,意思是上钩了。 天和不太明白,关越便随手写了一行字给天和看“洛马森基金,期货市场”,天和点点头,知道关越的意思是十六号Andy要亲自坐镇洛马森基金,期货市场有重要的操作。 Andy:“这样,我也正好试下你的分析功能。” 关越:“荣幸之至。” 第68章 风潇潇,雨纷纷,雨水在灰暗天空下交错纷飞,洗得花园里的叶子一片绿意。 佟凯坐在落地窗边,膝上摊着一本插图版的《小王子》,眼里带着些许迷茫。佟蔷正在家里指挥众执事们收拾东西,准备先将东西送回阿姆斯特丹。执事们兴高采烈,终于可以回家了,大家都很积极,准备去过宫廷生活了。 “这些要吗?殿下。”执事拿着一个纸箱给佟凯看,戴着白手套的手嫌弃地拈着一串蜜蜡转运珠,在佟凯面前晃了晃。 “要,”佟凯不冷不热地说,“箱子里的都要。” 佟蔷打开一个本子,摊开给佟凯看,里头电影票、博物馆门票散了一地,那是佟凯与江子蹇谈恋爱时去过的地方,上面还有江子蹇用彩色铅笔手绘的景点与场景图,下面有两个手拉手的小人。 佟凯:“给我留着。” 佟蔷知道弟弟需要慢慢接受并消化这一事实,便不来打扰他。 一连几天里,江子蹇没有找过佟凯,佟凯也没有主动找过江子蹇。自打那天晚上佟凯主动去江子蹇家里过了一夜后,所有事情就像从未发生过。 当然,有些事只要来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比方说佟凯站起来时,觉得身上某个地方还有点不适,江子蹇再三朝他保证,习惯以后慢慢就好了。 去你的习惯!第二天早上,佟凯愤怒地朝江子蹇喊道。 但他没想到,性居然如此美好,尤其是在两人坦诚相对的一刻——心跳过速带来的刺激,第一次完全看见爱人的身体,分明是如此熟悉的人,却以一个完全陌生的方式出现在面前,顿时令他肾上腺素狂飙,超过了临界点。 可惜自己实在是没有发挥好……江子蹇也再三朝他保证,处男第一次都是这样,下一次一定不会只有三分钟了! 虽然第一次只持续了短短的三分钟,佟凯却觉得,那真是自己毕生难忘的时刻。 他这一生将会永远记得这三分钟。三分钟怎么了?宇宙中无数行星诞生又毁灭,哪怕有上百亿年的光阴与岁月,在永恒的时光面前,也只是转眼一瞬。三分钟与两百亿年,又有多少本质上的差别呢? 而佟凯是个勤奋好学的人,学习新东西,上手总是很快,他相信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朝江子蹇用行动证明“我爱你”,如果在这一次上加上一个期限,那么他相信,将是一万年…… 可是会有下一次吗? 佟凯想到他们的关系,就仿佛被吸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举目茫茫,四周只有黑暗,再无光明。 佟凯终于合上书,在客厅里走了几圈,看着大大小小打包的行李。 佟蔷满意地说:“好啦。” 埃德加说:“先把这些送回阿姆斯特丹。” 佟蔷坐下,执事们端上茶,佟蔷喝了口茶,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国王啊!两院已经在催你回去了!” 佟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雨。 “待完一个月吧,”佟凯说,“做事要有始有终。而且我只是答应回去和王室聊聊,还没决定当王储呢!” 佟蔷说:“没关系,你完全可以自己决定。荷兰人民对你翘首以待,大家都在等待着弹冠相庆、长袖善舞的时刻,人生嘛,总还有许多责任,要去完成。” “姐,你中文不行就不要乱用成语好吗?!”佟凯说。 这场暴风雨席卷了佟凯的精神世界,佟蔷却觉得很正常,弟弟一定会回来当王储的,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有着当之无愧的、拥抱现世的渴望,有着巴尔扎克式的社会责任感。他理应是一个能够帮助荷兰人民重建黄金时代的君主。商人的热情与律师的洞察,将引领自17世纪后便走进衰退期的尼德兰王国,走向一个全新的未来。 佟凯勉强接受了姐姐的提议,愿意前去接受两院的问询与王室会议,见一见那个十岁以后就再也没会过面的外舅公,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的心里很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许不会再回到中国了。 “我还要想一想。”佟凯想给江子蹇发消息,约他出来见个面聊聊,却看完了他们从认识那天起的所有聊天记录,最后如是说。 佟蔷吃定了佟凯会跟着自己回家,倒不担心他改变主意,放下茶杯,说:“我去逛逛,顺便买点伴手礼回家。” 埃德加马上吩咐司机准备车,送佟蔷出门逛街。 佟凯:“我也出去走走。” 执事们捧上卫星定位项圈,佟凯当即怒吼道:“我再也不会戴这个项圈了!”说着把托盘掀翻,又恶狠狠地威胁道:“再有人跟着,我就马上拒绝王位!” 埃德加只得作罢,于是佟凯打了把伞,出了门。 中国的空气如此清新美好,佟凯已渐渐地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他走过江家门口,短暂地站了会儿,转身离开。 佟凯持伞,站在星巴克外面,周日下午,咖啡店里坐着来相亲的男男女女,玻璃倒映出他孑然而立、形影相吊的身形。他怔怔地看着自己与江子蹇第一次见面时坐的位置。那里坐了一对恋人,看见玻璃窗外一脸阴沉的佟凯站着,顿时恐惧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勉强继续说了会儿,时不时看看佟凯,最后浑身发毛,起身走了。 佟凯叹了口气,走过星巴克,坐上车,来到了“美好时光足浴城”外。足浴城的生意明显没从前好了,佟凯收伞,走了进去,环顾四周,这里似乎重新做了装修。 “您好,”接待妹子说,“有预约吗?” 佟凯:“没有。” 接待:“需要什么服务吗?” 佟凯:“我想出钱给客人按脚,方便帮我安排一下吗?” 接待:“可以的,您想给客人按几个小时呢?” 佟凯:“……” 接待:“对客人的长相和脚的尺码有要求吗?” 佟凯忽然觉得不对,接待说:“要么您这边请,先挑一下我们的客人?” 说着接待开始给佟凯带路,并朝他说:“老板今天在做活动,按一只脚只收三块钱。” 江子蹇躺在贵宾室里,正吃着零食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着江家做了植入广告的一个电视剧,见佟凯被人带了进来,主动打了个招呼,说:“哎,来了啊?我就知道你会来,足浴城我都买下来了。” 佟凯彻底无语了,说:“哪儿来的钱?你还有私房钱?” 江子蹇看着电视:“婶婶买给我的。” 佟凯一见江子蹇,心头顿时涌起万般莫名滋味,他有太多话想说,偏生江子蹇又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令佟凯不知如何开口。 佟凯坐在一旁,正要与江子蹇并排躺着,江子蹇却翻身起来,坐到佟凯面前,佟凯忙道:“你要干吗?” “给你按摩。”江子蹇笑道,说着就来脱佟凯的鞋。 佟凯有时简直拿他没办法,只得任他折腾。江子蹇却没有捉弄他,随口道:“这几天你都在家里陪姐姐么?” 佟凯沉默良久,最后点了点头,望向江子蹇。 “她明天走,”佟凯说,“回阿姆斯特丹。” “那,你呢?”江子蹇问。 齐德龙佟蔷~齐德龙佟蔷~ 佟蔷下了车,轻快的脚步走在路上,上一次回母亲的故乡还是十年前了,这座城市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却似乎又早已发生了巨变。她决定去逛逛以前母亲回国时,带着她与佟凯逛过的古董店,顺便买点有东方风情的工艺品,带回去摆在荷兰王宫里。 这家店是某个集团开的,该集团更为城市里捐献了一个博物馆,在背后巷子里辟出了一个沙龙式的会员店,非会员控制进店人数,必须本人在外排队,不能让司机代排。 执事亮明会员身份,内里开门,把佟蔷当着正在外头排队的一群阔太太的面请进去。 “请坐。” 工作人员将佟蔷请到贵宾室里的沙发上,佟蔷摘下墨镜,懒懒地坐着。 “好久没见Mary阿姨了,”佟蔷说,“她最近身体无恙吗?” “今天店长不在,”工作人员说,“她怀孕了去做产检。我们有另外一位老师过来,招待您。” 佟蔷今天心情很好,因为弟弟马上就要当荷兰王储了。 但是张秋今天心情很不好,因为她在修复一个瓶子的时候,不小心把边上给修崩了。接着拆了个锔钉,又把一个碗给拆垮了。幸好在打鸡蛋调蛋清时打出来一个双黄蛋,有效地挽回了些许她的心情。 “买什么?”张秋边摘手套,边朝佟蔷走过来。 佟蔷:“随便看看。” 张秋坐在沙发上,把遥控器扔给佟蔷:“自己看吧。” 佟蔷:“介绍一下?我又不知道这些都是啥?” 张秋礼貌地坐直,看着佟蔷,眉头一扬,活脱脱一个女版关越,示意没问题,好的。 佟蔷只觉得这态度实在太糟了,但好歹自己还有沙发坐,不用在门外排队,也就忍了。 “我想买几件藏品,”佟蔷咳了声,礼貌地说,“拿回家摆。” 张秋也礼貌地说:“几件?” 佟蔷:“若干件吧。” 张秋:“家里多大?” 佟蔷想了想,眉毛也轻轻一扬,决定不和知识分子一般见识,说:“大概两三万平方米吧?” 张秋:“金字塔喜欢吗?” 佟蔷:“你拿得出来我们就买。” 张秋:“木乃伊和金字塔一起卖,不单卖。” 张秋按了下遥控器,上面出现了一具木乃伊:“克加劳伦斯考古协会因为西奈军区成立,恐怕他们会破坏法老遗体,打算把部分木乃伊与石砖外迁。愿意认养木乃伊的话,得给它盖个金字塔,埃及局势稳定后,他们会把木乃伊接走,金字塔送你。” 佟蔷:“算了,和我家风格不合,有别的推荐下吗?” 张秋:“你家有照片吗,我看看?” 佟蔷:“还在装修,不太好说。” 张秋随手按了下遥控器:“罗马柱头要吗?风水球?” 佟蔷:“要有东方风情的。” 张秋按遥控器:“长城仿制品?烽火台?” 佟蔷:“最好是雕塑。” 张秋又开始按遥控器:“孔子像?蚩尤像?女娲像?” 佟蔷:“还是小一点吧。” 张秋:“严嵩家里用过的万寿无疆腌咸菜缸。” 佟蔷:“太丑了!就没有陶瓷的吗?” 张秋:“严嵩家里用过的陶瓷万寿无疆咸菜缸。” 佟蔷:“……” 张秋:“一套四个,两个陶的,两个瓷的,打包算你便宜点。可以拿来养荷花。” 佟蔷:“有再小一点的吗?” 张秋:“斗彩鸡缸杯还有一个。” 佟蔷:“太贵了。你们就没有正常点的拍卖品吗,譬如佳士得拍卖会上的那种。” 张秋:“我们和那家洗钱公司没有业务往来。” 正在这时,吴舜带着司徒静来了,工作人员做了个请的动作。 司徒静低声道:“我还以为你干吗呢,怎么跑这儿来?” 吴舜不认识张秋,却见过佟蔷,然而佟蔷似乎不记得他了,那天公司里实在太混乱,吴舜又和员工们混在一起,佟蔷依稀觉得这声音有点熟,但对她来说,男人都长得差不多,也就不太在意。 张秋又扔过来一个遥控器:“随便看吧。” 吴舜:“想买块玉给我未婚妻,有推荐的吗?” 司徒静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始翻杂志。张秋示意吴舜自己看,吴舜拿着遥控器,开始看屏幕上的玉,张秋又望向佟蔷,说:“想好了?下决定吧。” 佟蔷炸了:“不是金字塔就是咸菜缸,让我怎么买啊!简直就是无从下手吧!” 张秋耐心地问:“那您还想要什么?” 佟蔷:“拿点青铜器来看看,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青铜器您带不出境,大姐,”吴舜说,“明清以前的古董禁止出境。” 司徒静以眼神示意吴舜别插嘴,佟蔷说:“那瓷器呢?等等,照片背景里头,那个是什么?暗红色那个,什么年代的?拿出来我看看?” 张秋礼貌地说:“消防栓。” 司徒静:“……” 吴舜:“……” 佟蔷说:“再来点别的看看,这个呢?” 张秋:“这是配电箱。” 佟蔷:“……” 吴舜起身,离开贵宾室,到外头去看玉。张秋又按开一个图,说:“清嘉庆年间十二生肖,粉青釉,一套十二个。” “差强人意。”佟蔷说。 “四百二。”张秋说。 “都帮我包起来吧。”佟蔷说,心想总算正常了。 司徒静看了眼,张秋又调出一对大瓶子:“岁寒三友,釉下彩,一百三。” 佟蔷:“乏善可陈,还有么?” “山水屏风,”张秋,“民国末期,八十。” 佟蔷:“行,都要了。” 佟蔷随便挑了些,司徒静说:“白玉茄子把件挺好看,我奶奶以前就有一个。” 佟蔷叹了口气,说:“原本想买来给弟媳妇当礼物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 张秋通知工作人员过来,让佟蔷刷卡,打开本子对单子,司徒静随口道:“送女孩确实挺好。” 佟蔷:“男孩,人不错,可惜就是感情经历太丰富了。应该不会在一起吧?” 张秋看完单子,递给佟蔷签字:“真遗憾。” 佟蔷:“怎么了?这年头,选弟媳妇的标准可不轻松,议论的人多了去了。” 张秋亲切地说:“看上去也是家里有王位要继承的呢。” 佟蔷:“对啊!真的有王位要继承!说出来就怕你吓得噤若寒蝉呢!” 司徒静:“……” 佟蔷朝司徒静认真地说:“真的有王位要继承。” “哈、哈、哈、哈!”张秋发出一阵大笑,“醒醒吧!大清早就亡了!哪儿来的王位等你继承?!” 吴舜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工作人员,打开匣子,让司徒静挑,里头全是好玉,准备给司徒静结婚戴的。 吴舜说:“所以佟总决定回家继承王位了?” “你认识他?”佟蔷遗憾地说,“是啊,荷兰人民都等着,王者归来呢。” 张秋看了眼佟蔷的签名,嘴角开始抽搐,又瞥了一眼佟蔷。 “你是佟凯的姐姐?”张秋终于想起来了。 佟蔷疑惑地说:“你们都认识他?” 司徒静说:“何止?我还抱过他呢,横抱。” 美好时光足浴城里,江子蹇自顾自坐着,给佟凯按脚,两人一时都没说话,那气氛实在有点尴尬。 江子蹇当然明白佟凯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从得知这个消息开始,佟凯就没有再主动找过他。平日里江子蹇与天和哈哈哈地开玩笑,说自己要成为王夫之类的话,说来说去,不过是在自言自语。佟凯既没有开这个玩笑,也没有问过江子蹇意见。 潜台词很明显,双方也都心知肚明,他们不会在一起。江子蹇虽然是个乐天派,却半点不傻,当然不会上赶着死缠烂打。 “什么时候走?”江子蹇问。 佟凯:“还没想好……哎哟!轻点!” 江子蹇停下动作,怀疑地看佟凯,佟凯说:“至少帮着关越,把越和撑过去。” 江子蹇点点头,说:“很快了,不超过下个月。” 佟凯没吭声,江子蹇说:“回去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佟凯安静地看着江子蹇,江子蹇却避开他的目光,稍稍低下头。 “国王啊。”江子蹇自言自语道。 佟凯很想说点什么,譬如问江子蹇愿意和他一起去阿姆斯特丹吗,但佟蔷提醒了他,江子蹇如果和他一起回去,也许会遭到两院议员问询,或是遭到无关人等的某种暗示与嘲讽。到时让江子蹇不爽,又达不到目标,还不如不提这件事。 于是佟凯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自己先去面对两院,再走一步看一步,慢慢计划吧。 别人好歹也是家里少爷,佟蔷的意思是,你确定只要你开口,他就会跟着你去阿姆斯特丹? 佟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他的人生经历过众多的抉择,却每一次都不如今天这般艰难。 他看着稍稍低下头的江子蹇,在心里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没多爱你,不,老子一点也不爱你。 江子蹇又说:“王储妃有候选对象了么?” 佟凯冷淡地说:“没有。” “嗯。”江子蹇说,又稍稍低下头去。 佟凯在那沉默里说:“咱们算什么呢?” “什么?”江子蹇有点意外,继而笑了起来。 佟凯把脚抽回来,用毛毯盖着,示意江子蹇不要玩了,江子蹇便到一旁去洗手,佟凯声音稍大了点。 “我说,咱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江子蹇低头洗手,从镜子里看了眼佟凯,便转过去,说:“炮友吗?”然后又笑了起来。 佟凯从镜子里看见江子蹇的嘴角带着弧度,忽然就没来由地生气起来,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嗯?”江子蹇有点茫然,侧头看佟凯,又避开了他的目光。 佟凯:“你只是想把我骗上床,对不对?” “唔。”江子蹇点点头。 佟凯:“上了床,确定关系,你就觉得没兴趣了,追下一个去了,说吧,现在是不是要提分手了?” 江子蹇笑道:“怎么知道的?来打个分手炮吗?我会让你这辈子都永远记得。” “滚——!”佟凯大怒。 佟凯起身,很想上前去揍他,却终于忍住,说:“一个谈了这么多前任的人,这种想法很合理吧?无时无刻不在追求新鲜刺激、寻求浪漫。算了,反正我也没亏。” 江子蹇没说话,关上水,贵宾室里一片静默。 佟凯说:“我走了。” 江子蹇说:“一起逛逛吧?” 佟凯没有接话,也没有拒绝,转身出了足浴城,江子蹇穿上黑风衣,拿了佟凯的雨伞撑起来,与他在小雨里慢慢地走着。 佟凯越想越气,越想越混乱,自己居然成为了江子蹇众多猎物中的一个,开始就不该相信他。他知道有许多人都是这样——追逐爱情甚于得到爱情本身,沉浸享受于追求的过程,且乐此不彼,一旦确定关系后,便将很快迎来分手。 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什么办法? 江子蹇与佟凯路过公园,公园里湿漉漉的一片,冷风吹来,空空荡荡,树叶贴在水泥地上,他们便踩着落叶穿过公园。 古董店里。 说来说去,众人居然发现大家互相都认识,张秋的态度便好转了不少,吩咐上了下午茶,大家开始在贵宾室里喝茶吃点心了。司徒静选了一块玉,吴舜拿卡过来刷,张秋便给他打了个一折。 吴舜:“!!!” 张秋以眼神示意,摆摆手,意思是送给你了,顺便给佟蔷也打了个极低的折扣,佟蔷倒是无所谓,只点点头道谢,开始喝下午茶。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当女王呢?”张秋说。 “我结婚啦,”佟蔷说,“他们不会接受齐德龙当亲王的,我老公劣迹在外,只有我弟弟最合适。” 张秋怀疑地看着佟蔷,佟蔷喝了点茶,被她看得很不舒服,大家心里都想着一句话:那你怎么不离婚去当女王呢?非要拆散弟弟和他男朋友? 佟蔷终于忍不住,自问自答道:“我干吗要离婚?” “我们可是什么都没说。”张秋道。 吴舜连忙道:“对啊,我们什么都没说。” 佟蔷放下茶杯,又叹了口气,说:“江子蹇不是不好,我也不讨厌他,佟凯喜欢不就行啦。可是你知道的,社会就是这样,马克思说,人就是所有社会关系的集合。” 张秋:“有这么多钱还不够么?还想当国王?” “你懂什么!”佟蔷放下茶杯,朝张秋怒目而视,“这是为了荷兰人民的福祉!” 张秋:“哈!哈!哈!哈!” 众人:“……” 张秋不咸不淡地说:“算了吧,连自己的爱人都给不了幸福,还说什么给人民幸福,反正我是从来不信这一套的。” 佟蔷忽然就卡壳了,张秋说:“什么为了老百姓,合着自己媳妇就不是老百姓了,我呸!” 司徒静:“这个道理我相当赞成。” 吴舜:“好了……容我打断一下……” 佟蔷:“你懂什么!家国大业,总要有所取舍!我才呸!” 张秋:“呸!” 司徒静朝吴舜:“呸!” 吴舜:“三位羊驼女士,不如我看,我们今天的讨论就到此为止如何?” 佟蔷气势汹汹,实则内心动摇地起身准备走了,张秋那句话瞬间把她挫败了。张秋则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说:“等他们结婚那天,我会给子蹇和佟凯准备一份礼物。” “留着你的木乃伊和金字塔还有咸菜缸吧!”佟蔷怒道,“我们不、需、要!” 江子蹇与佟凯在路上慢慢地走着,两人没有交谈,从公园到肯德基,到滨江路,到美术馆,到江曼的总店门口……一路走进江曼,走上电梯,上了辉煌大厅VIP包厢,打了个转又下来,离开步行街,走过玫瑰花店,经过不锈钢夫人婚纱摄影馆,走过会展中心停车场,经过会议室……又搭地铁到产业园里,在Epeus门口——今天有几个程序员在加班,纷纷抬头朝佟凯打招呼,佟凯与江子蹇面无表情,转了个身又出去了。 两人时而坐公交,时而坐地铁,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逛来逛去,走过了他们曾经谈恋爱的每一个地方。走到天和家门口,保安赶紧去通知天和,打开大门后,两人进了天和家外,绕着喷水池走了一圈,沉默无声地走了。 闻天衡开门出来,满头问号,见人走了,又关上了门。 他们经过皇后温泉小镇外,接下来有点难办,是现在去新西兰呢,还是就算了? 最后是江子蹇打破了沉默。 “那,”江子蹇说,“去我家?” 佟凯:“你就没有什么说的吗?” 江子蹇停下脚步,一手揣在风衣兜里,安静地看着佟凯。 江子蹇凑过去,想亲一下佟凯,却被佟凯卡着脖子,两人开始较劲。江子蹇举着伞,一个弓箭步,使出全身力量,一厘米一厘米地靠近佟凯,佟凯憋着力气,无论如何不让他靠近自己。 “你……想听……什么?”江子蹇艰难地说。 佟凯:“你……说不出……口吗?那就我来说吧!” 佟凯终于爆发了,将江子蹇拖过来,狠狠一推,江子蹇一个趔趄,与佟凯错身,佟凯转身,迎面一拳,揍在江子蹇脸上,大喝道:“分手吧!” 江子蹇被佟凯推在花坛里,侧摔下去,雨伞扔在一旁。雨越下越大,佟凯抹了把脸上的水,喝道:“我不会让你当什么王夫的!滚吧!分手!结束了!” 江子蹇狼狈不堪,雨伞扔在一旁,抬头望向佟凯,风衣上全是泥。 佟凯转身跑了。 “哦。”江子蹇失望地说。 当天下午,Andy从纽约飞过来,正需要倒时差,早早地就睡了。 天和飞快地做软件,他要准备一个直接提醒的程序,每当Andy一开始召唤普罗,这边马上就要提醒关越,否则一旦Andy半夜醒来叫不动普罗,一定会起疑心。 下午天和与关越坐在客厅里,一起动手粘航模,闻天衡粘了半天,最后也忘了当年自己是怎么做出来的,狂躁无比,决定不粘了,让关越自己做去。反正当初自己做的那个也是被关越踩碎的,大家各一次,扯平。 天和见关越做航模做得分分钟要暴走,最后只得坐下来,与关越一起动手,继续修复它。 关越时刻注意着屏幕上期货市场的动向,不时停下动作,朝离岸基金的操盘手发消息。 一旁坐着悲伤的江子蹇,号啕道:“我的爱情啊……我的爱情死了……” 天和与关越淡定地粘着航模,两人都没有看江子蹇。 江子蹇悲痛欲绝道:“结束了——分手了——呜呜呜哇啊啊啊——” 闻天岳安慰道:“哎,小江,月有悲欢离合,人有阴晴圆缺……来,哥哥抱下你,就翻篇了吧。” 江子蹇:“他怎么能忍心?!我的爱情啊!” 江子蹇一边悲痛大喊,一边推走张开手臂要抱他的闻天岳的脑袋,转向天和,抱住了天和。 天和拍了拍江子蹇的背,安慰道:“我觉得那不是他的真心话。” 江子蹇难过得直打嗝,说:“我需要普罗,普罗呢?快出来,帮我预测一下,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普罗啊——!”天和也大喊起来,“我的普罗也消失了!” 关越右手把一个小飞机放在航模起降平台上,左手给基金操盘手发消息,忽然天和的程序响了起来,关越果断上麦,示意众人不要说话。 “普罗。”Andy的声音在音响里响了起来。 “您好,亲爱的老板。”关越说,“现在只是下午四点,我建议您再睡一会儿。” Andy那边已经起身了,说:“美国发来消息,让我注意期货铜的走向,你帮我看一眼,是哪家在操作。” 关越:“这是一家离岸基金,隐藏了交易方。” 江子蹇停下动作,好奇地看着关越。天和有点紧张,电脑上连着Andy所有的家用设备,随着Andy起身,灯光跟随他的行踪逐一亮了,厨房里烧开水,Andy取出杯子,放在冰机开口上,天和远程控制,冰块落下。 Andy:“能找到具体是哪家么?用你的核心技术,追查一下?看看这家基金是谁开的。” 关越:“需要十七天又三小时二十五分钟。” Andy:“查一下,关越现在在做什么?” 关越说:“他正在家里健身房中健身。” 天和调出一段视频,上面是关越搭着毛巾,在跑步机上运动。 Andy:“我有点怀疑,做铜的这家是关越派来的,可是为什么我们做空,他也做空?” 关越:“可能性忽略不计,建议您随后观察,毕竟没有对手会帮敌人赚钱。” Andy一想也是,说:“你先查着,今晚我打算出去走走,你能帮我找几个质量好点的俄罗斯应召吗?” 江子蹇来了精神,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了句话,递给关越。 关越一时没提防,照着念道:“我建议你哪里也不要去,在家里玩自己的老二更安全。” Andy:“……” 关越马上改口道:“毕竟身体比较重要,性生活不能无节制,过几天您还要亲自操盘呢。” Andy:“快去联系安排!算了,我找马里奥吧。” 关越正想揍江子蹇,却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让天和偷看Andy的聊天记录。果然很快,马里奥就给Andy安排好了。 关越写了两个字“定位”给天和看, 当晚十一点二十,Andy被前来突击检查的扫黄大队带走了。 关越接入马里奥的手机,正色道:“马里奥,您好,我是普罗,今晚扫黄大队带走了Andy,请您现在准备保释金。” 天和躺在沙发上,笑得半死。 Andy那边则气疯了,几乎是朝马里奥吼道:“你是怎么回事?” 关越:“所以您看,还是听从我的建议吧。” 马里奥:“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一般不会来查这种高档酒店的……您息怒,Andy总……请您息怒。” Andy怒道:“可你也没说今天会碰到扫黄的啊!快!马里奥!快去公关!这事千万不能见报!” 掌握了作息规律以后,天和发现Andy行动的时间和他们差不多,每天大约半夜一两点入睡,中午十二点起来,吃个午饭然后去青松开个会,下午便四处寻欢作乐。 “嘀嘀嘀——” “普罗?” “普罗!” “叫你了。” “哈士奇快起床,Andy主人呼唤你了!” “普罗?!” 白天、夜晚、午饭时间,每当Andy的声音一响起,天和便马上抱着电脑,与关越开始打配合。 关越明显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排出一个计划表,准备在这段时间里,让Andy好好在国内“玩一下”。晚上Andy只要去酒吧,关越就通知吴舜,让他的警官朋友去舞池里查药丸,先让Andy抱头蹲在地上,又带回去做了一次尿检。 接下来Andy实在没事做,半夜又出门飙车,关越根据定位,又找人去抓了他一次。缴完第三次保证金出来后,Andy终于老实了,现在连出门和女生说话都疑神疑鬼的。 但这明显也没有用,接下来,天和突发奇想,把Andy在电梯里关了整整一个小时。 Andy独自一人站在电梯里,被卡在十七层与十八层中间,怒吼道:“这个月真是倒霉透顶。我要回纽约!我不想再在这鬼地方待了!” 关越:“亲爱的老板,我想,这一切就快结束了。” Andy怒吼道:“我再也不想来中国了!” 第69章 三月十六日,越和总裁办。 江子蹇与佟凯各请了两天假,今天终于来上班了。江子蹇一脸郁闷,佟凯却一脸淡定,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风度翩翩地朝同事们打招呼,推门进来看了眼关越。 其时关越开了六个屏幕,正认真地看着期货指数以及智利国内的各项分析数据,朝佟凯做了个请坐的动作,知道他今天也许会对去留做个交代。 佟凯本想打个招呼就走,想了想,索性坐了下来。 “十点开会。”佟凯说。 关越沉默,左手操控系统,天衡与天和两兄弟改进了Epeus全新的分析软件,他已经用得很熟悉了。接下来的一周里关越所选择的,与Andy决战的战场,将是铜期货大宗交易,而全球铜产量的主要来源地就是智利。根据分析软件与关越自己的预测,智利的铜价将在近期产生一定波动,这个结果与Andy从美国国会内得到的趋势消息十分一致。 佟凯看了眼表,距离正式会议开始还有半小时,他十分清楚关越的意思,给你这几天,想清楚了没有?也该给我个答复了吧? “我努力过,想说服自己,”佟凯想了想,说,“可是没有办法。” 关越手指扫了下,观看智利国内的民调与总统支持率。 佟凯:“你们从还是竹马的年纪就已经心意相通了,太了解彼此,连互相伤害都能捅在对方的软肋上,法棍,你不懂我的烦恼。” 关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扰,所以我从不对朋友的感情做出任何评价。” 佟凯吁了口长气,疲惫地靠在转椅上,抬眼望着天花板。 关越:“不过如果是我,我想我不介意。以前天和说过,确认另一个人的心意,就像反复去破解一个登录界面的密码。” 佟凯安静地看着关越,关越看完之后,又给基金经理发消息。 “输入框里全是星号,你不知道自己输对了没有,只有一次接一次地试,叩开对方内心的那扇门。”关越随口说。 佟凯不得不承认,点头道:“是的,就是这种感觉。告白也好,恋爱也好,你总是很难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密码总输不对。永远都猜不对,无限循环。” 关越:“但也许在某一天,你会忽然发现,这密码你早就知道,它很简单,简单得你甚至不敢相信。” 佟凯起身说:“这种情况只会在你身上发生,算了,开会吧。” 关越:“如果没有江子蹇,你会留下来么?” 佟凯沉默了,侧头看关越,想起他们两年半前的约定。想起最初,佟凯还没有走进恋爱时,他与关越曾经也有过一番雄心壮志,曾想过在国内建立起一个全新的、生机勃勃的金牌VC公司。 “我迷失了,”佟凯想了想,最后说,“不知道该走向哪一个出口。” 事实上以佟凯如今的身家,荷兰王储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诱人的条件了。关越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最终促使佟凯下决定的,只在于他想做什么而已。 关越关上所有的屏幕,喝了口奶茶,起身去开会,拍了下佟凯的肩。 大会议室里,众人已开始列席等待。 关越、佟凯、闻天衡、闻天岳、吴舜、冯嵩、廖珊、江子蹇、梅西各自就座。 “哟,今天穿得不错。”闻天岳朝吴舜说。 吴舜笑了笑,点点头。 闻天衡道:“天和呢?” 江子蹇无聊地翻看资料,佟凯却看着江子蹇。 “他说,他不来了。”江子蹇把资料递给闻天岳,现在他的职位是兼任闻天岳的助理了,这也是江潮生所提出的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他跟着闻天岳学点商业上的东西。 关越:“通知他进来。” 江子蹇给天和发了条消息,天和正在与几名Quant讨论有关对敌人洛马森基金历史交易的分析内容,收到消息以后只得起身,进了大会议室里。 “我觉得今天我在不在都一样。”天和进来时,无意中发现吴舜今天的着装,说,“哟,产品总监今天的西服真好看。” “小鲜肉。”闻天衡点评道。 江子蹇说:“新发型也很精神。” 吴舜道:“谢谢夸奖,准备出道了,谁要当我经纪人?” 众人便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些许。 关越身边空着个位置,示意天和坐,天和便放下电脑,坐下,大会议室桌子另一头还有三个空位。 关越打开文件夹,递给闻天衡,众人纷纷整理手上的两页纸。 天和一瞥众人,一、二、三……不算他,连关越在内,参加这场会议的,总共有九个人。 佟凯开口道:“今晚开始,我们将主动出击,在为期数天的时间内,解决掉公司初创时期的第一位对手,这将关系到加拿大服务器的存续,以及越和未来的战略方向。” 关越安静地坐着,白衬衣袖下,露出他的圆桌骑士腕表,折射着落地窗外的灿烂春天阳光。天和依稀觉得,空出来的那三个位置上,父亲与关正平仿佛还在,正带着笑意,听关越的会议。如果他们还在,今天这两个位置,理应是他们的。 最后一个空位呢?也许属于一直守护着他,却没有形体的普罗。 佟凯安排完任务了,认真地说:“各位有意见吗?” 众人纷纷表示没有意见,冯嵩说:“我们程序尽全力配合吧。” 廖珊难得地没有怼关越,说:“当你的对手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为了生存,”关越礼貌地说,“迫不得已。” 佟凯:“散会。” 大伙儿纷纷起身,离开。下午天和把洛马森的历史交易记录重新分析了一次,导出分析结果,上去找关越。只见关越与闻天衡、闻天岳又在开会,翻来覆去地排除中途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数。 这场金融战一旦开打就不能回头,最终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越和与洛马森,在关越与Andy的力量下,就像两名不能下牌桌的赌客,必须到某一方倾家荡产,输光人生的所有筹码为止。关越赌上的,不仅仅是眼前所拥有的一切,还有他的未来,必须非常慎重。 闻天衡:“放心吧,关越,从你深思熟虑,决定狙他的一刻,Andy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闻天岳:“承诺记得兑现。” 关越递出一份合同:“我从来都是遵守诺言的人。” 闻天岳笑道:“不像我。”说着把合同签了。 闻天衡冷笑一声,天和知道关越终于与自己的二哥和解了。大哥熟悉技术,对金融却没有二哥精通,最终关越应当是咬咬牙,狠下心,拿一部分股份作为筹码,将闻天岳彻底地拉到了自己这一边来。 闻天衡与闻天岳相继离去,今夜期货开盘后,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连数天的奋战,决策者是关越,闻天衡、闻天岳与佟凯、江子蹇将成为关越最大的助力。 “你的团队看来不那么好管。”天和说。 关越走到沙发前,躺下,说:“商务总监有点钻钱眼里了,别的还行。” 天和打开屏幕,给关越看Andy数年来的历史操作记录,不得不说,Andy为人虽然经常像个傻叉,在交易上的能力还是很强的。风格一如性格,冒进而大胆,正如关越通过脱欧事件一举奠定了在华尔街的威名,Andy的成名案例,也有其历史事件即美国总统大选。 “他的胆子很大。”天和说。 “我现在不想思考。”关越舒服地躺着,拍了下胸膛,示意天和过来。 天和以前看见关越躺在沙发上时,便喜欢过去趴在他身上,枕在他胸膛前睡觉,但那时候他还小。 “不来了,”天和说,“这里是公司。” 天和保留了念书时的习惯,每当考试前总会临时抱佛脚一下,用几个小时稍作复习,有些平时翻都没翻过的课本,读这么几小时就拿A了。 关越的习惯,却是在考试前一天起就不再看书,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抱一下老婆。 关越把四周的光线调暗,看着天和。 天和只得过去,就像从前还在念书时,到关越身上去趴着。 关越躺在沙发上,天和趴在他的身上,关越的衬衣上有股很淡的香气,混合着男性肌肤那熟悉的很淡的气味,那气味天和不能再熟悉,每天起床,被子里的温暖,关越的棉睡衣、西服外套,都有这种几乎不易察觉的、生机勃勃的荷尔蒙感,就像关越的一个独特标志。 关越摸摸天和的头,天和靠在他的胸膛前,一手搭在他的腰上,听着他的心跳。春天里万物复生,朝办公室外的那面墙挡住了视线,窗外则是春日傍晚的阳光温柔地照进来,洒在两人的头上。 “宝宝。”关越闭着眼,低声说。 “嗯,”天和也闭着眼,趴在关越身上,快睡着了,“什么?” 关越没有说话,天和说:“有东西顶着我。” 关越:“嗯。” 两人都笑了起来,天和的肩膀动了数下,调整下姿势,关越闭着眼,低头亲吻他。片刻后,就在天和快睡着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欢呼声、音乐声。 “又怎么了?”天和想起身下去看看。 关越却抱着他,稍稍侧身,将他搂在怀里,答道:“吴舜在求婚。” 天和:“你又知道?” 关越:“我替他策划的。” “嫁给他!嫁给他!” 夕阳西下,全公司的员工疯狂大喊。吴舜左手捧着花,右手持戒指盒,单膝下跪,今天是他这么多年里的颜值巅峰,在关越为他推荐的发型师手下重新收拾了次,一改平日休闲亚麻西装风格,穿得十分正式。 司徒静只是开车过来,等下班顺便接他去吃晚饭,梅西邀请司徒静进来坐会儿,司徒静刚进公司没多久,与佟凯打了个照面,正在满脸疑惑,为什么这家伙成了越和的副总时,更震惊的事情来了。 吴舜拿着一束花,穿过全公司的人,在越和的前台,那个叼着一颗心的鹦鹉LOGO招牌前,朝司徒静求婚了。 江子蹇今天特地带了小提琴,佟凯则带了个苏格兰手风琴,坐在高脚凳上,与江子蹇一左一右,开始奏乐。音乐响起,所有人本来正要下班,一见产品总监求婚,马上蜂拥而来,帮着大喊“嫁给他”。 司徒静一手捂着嘴,一时竟有点不知所措。 吴舜笑道:“嫁给我,你就有Epeus与越和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零五的股份了!” 众人哄堂大笑,司徒静眼泪都出来了,却忍不住笑,侧过头,实在不好意思看吴舜,抬起一手。瞬间欢呼声要把前台掀翻,吴舜给司徒静戴上求婚戒。 梅西马上拉响早已准备好的礼炮,喊道:“老板们发餐券!请吃饭!” 欢呼声持续良久,渐低下去,没人来找他们,快要下班了。关越搂着天和,两人在总裁办公室那张小小的沙发上,随着夕阳鎏金光芒的消失,沙发犹如飞毯般,在余音绕梁的手风琴与小提琴乐声中,带着他们一同驰入了某个遥远的梦境里。 斗转星移,落日从地平线上沉下大地;云层滚滚,前方一片迷雾;风吹了起来,带着那飞毯起起伏伏,飞过满是乌云的夜幕;闪电划过,关越单膝跪在飞毯上,一手搂着天和,抬头望向头顶雷鸣电闪,西服外套被狂风吹起,疯狂飞扬。 耳畔不知为何,响起了很久以前,祖父朝他说过的一番话。 “两个人,结了亲事,成了婚,活在一起,一起去见识闯荡,也要一起去忍耐,老天爷给你们出的这么多难题……” 天和避开闪电,慢慢地在飞毯上站了起来,关越紧张地握着他的手腕,两人牵着手,站在飞毯上,就像坐过山车般,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云层中穿行。 “五花八门的难题面前,只要互相扶持,再多的考验,都会过去,你们就是家人了,风雨同舟,齐心协力。” 关越望向天空,小心地搂着天和,如冲浪般随着星河的起伏,从低处到浪峰,星光如排山倒海般落下,碎玉般的光点在狂风里散开。 “吵吵闹闹也好,相亲相爱也罢,面对这些难题,只要记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乌云刹那退开,现出漫天灿烂而温柔的星河,祖父的声音变得朦胧不清,飞毯停了下来,远方仿佛隐约传来教堂的钟声。 “无论顺境或逆境,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贫穷或富有。” “无论是年轻英俊,还是容颜老去,你们都始终相亲相爱,相依相伴,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求婚的围观者们散了,闻天衡一脸无聊地帮吴舜剪辑求婚时录下来的视频。江子蹇与佟凯各自收了乐器,在前台后的高脚凳上静静地坐着,一起目睹吴舜献出了戒指,亲吻了司徒静,牵她的手,朝大伙道谢,并带着她离开了公司。 江子蹇很落寞,佟凯很惆怅。 梅西过来收拾椅子,朝江子蹇笑道:“没想到咱们公司,第一对求婚的居然是吴总!真是太不容易了!前台!你们什么时候相亲相……爱……” 江子蹇盯着梅西,梅西看看江子蹇,又看佟凯,发现有点不对,于是笑容逐渐凝固,拿走椅子,忙赔笑道:“您说对吧,天岳总,对了,你们什么时候……” 闻天岳笑着说:“是啊!哎!居然被他抢了先。” 闻天衡也盯着梅西,梅西顿时如芒在背,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接下来都很可能有生命危险,忙道:“那个,我下班了,大家有话好好说。” 闻天岳、闻天衡、江子蹇与佟凯四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梅西,梅西赶紧逃命般地走了。 “相亲相爱也好,相爱相杀也罢……”闻天岳唏嘘道,“人生在世,来来去去,可不就是这两件事么?” 闻天衡猝不及防,被吴舜喂了满嘴狗粮,又被梅西捅了一刀,只想把桌子掀了。他起身上楼找天和想一抒郁闷之情,却见关越搂着弟弟,在沙发上相依为命地睡得正幸福,当即就有把落地灯抡起来给关越后脑勺一下的冲动。 “起……起来了!”天和摇摇关越,“起床了!” 关越身上盖了条毯子,两腿拖在地上,半个身子已经掉下沙发,手臂仍抱着天和,夜八点时终于睡醒。 这些天里,关越始终注意着Andy的动向,每天都睡得很少,但Andy也只是开始几天对人工智能比较好奇,就像得到了一个新玩具,过不了几天就把它忘了。毕竟这个“人工智能”既不会谄媚也不会奉迎,没事还总喜欢和他唱对台戏,还不如马里奥有眼色,除了有事吩咐之外,Andy便将“普罗”扔到了一旁。 关越简单洗漱了下,闻天衡、闻天岳都上了二楼,天和调整灯光,公司二楼,各办公室外的玻璃墙被期货交易市场的数据屏幕取代。 关越坐在决策人位置上,闻天岳与闻天衡各自打开操作屏幕,通过离岸基金下指令。天和调出洛马森的记录,监测对方动向。 关越示意佟凯的座位,怎么没来? 天和:“还在楼下,刚过八点,吃点东西,别着急。” 闻天岳随口道:“今天才第一天,别搞得太紧张。你把我也带得紧张了。” 关越接过热毛巾,在脸上擦了下,天和知道大家都说不紧张,但实际上都有点不安。关越的压力是最大的,现在所有的责任都落在了他的肩上,金融市场上不可能零风险,哪怕做足了完全的准备,一旦搞砸,背责任的只能是他。 关越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还有四十五分钟,今晚九点开始,百亿级别的基金货币战争,即将打响。 关越没有朝其他机构提出协助要求,只向越和的其中一名最大主顾要求了一部分资金的调度权,接下来,他将首先使用自己的五十五亿,来与洛马森展开周旋与一场大战。 加上杠杆,关越手里已经达到了千亿级别,私人操控上千亿的人民币,在这一刻,就连见惯国家级科研资金的闻天衡亦有点紧张起来。 江子蹇坐在花园里,夜幕低垂,今天是个晴朗的春夜,星河灿烂。 佟凯则在整理几份合同,拿出江子蹇的那份合同,看了一眼,两人隔着一面玻璃墙,始终没有交谈。过了一会儿,江子蹇先起身,佟凯便跟在后头,两人上了二楼,众人集齐,气氛凝重,没有人说话。 闻天岳坐在桌前,忽然道:“我看要么不玩了吧。” 所有人看着闻天岳,关越自然明白天岳的意思——开弓没有回头箭,压力实在太大了。 天和:“跳伞看上去很吓人,但真到跳出去的那一刻,就不怎么可怕了。” 闻天岳忽然爆出一阵大笑。 闻天衡想了想,答道:“确实,多少家族,拿着几亿的钱,不,还到不了亿,一千万,就能过上很好的生活,退而求其次,温饱、小康,哪种活法,不是一样地活?” 闻天岳又道:“就是嘛,大家小富即安,有问题吗?钱这么多,何不学那个你们那个土豪主顾,拿去存在农业银行里买理财吃利息呢?” 天和:“你们一定要这么来挤对关越吗?” 闻天衡认真道:“我挤对他做什么?我向来把关越当弟弟看,不想你们活得这么累。” 天和说:“可你对自己的弟弟们,总是缺乏必要的耐心去了解。” 闻天衡说:“只是提一个建议,我当然尊重你们。” “如果在今天放弃的话。” 一片静谧里,关越说:“也许在很多年以后,想起这个晚上,我会觉得遗憾。到了如今,钱、资金已经不再重要了。” 月亮出来了,透过公司的玻璃落地窗,照耀着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众人抬头,望向天际明月。 关越:“至少不是最重要的,过了今夜,哪怕都成了过眼云烟,我们始终会记得此时、此刻。” “好!”闻天衡说,“很好!” 闻天岳点点头,说:“你能赢,忘了钱的事,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些都是数字而已。” 江子蹇见气氛实在太凝重,说:“要么……听听音乐?普罗不在,都没人放巴赫了。” 天和起身去取唱片,放了首歌。 《Larrons En Foire》音乐一响起来,江子蹇便蠢蠢欲动:“不要这个表情嘛,跳个舞给各位大爷看?” 还有半小时,江子蹇脱了西服外套,打了个响指,天和开灯,江子蹇穿着衬衣黑西裤,一步上了办公桌,在长桌上开始跳踢踏舞,闻天岳顿时哈哈大笑,江子蹇一个旋身,皮鞋跟着节奏,踢在桌面上。关越也起身,众人纷纷脱了西服外套,佟凯无可奈何,只得把电脑挪开。 关越也一步上了桌面,紧接着天和也上了大桌子,三人同时转身,关越当年在牛津学了踢踏舞,还跳得很好,却很少跳。毕竟他需要通过舞步来表达心情的时候不多。 天和则不太习惯这种耍宝式的舞步,学得也不好,江子蹇倒是很喜欢,但关越身材好,乐感也强,反而是跳得最好的。 紧接着,天岳也脱了西服外套,一步上去,打着响指,跳了起来,闻天衡跃上桌面,跟着众人节奏,开始跳舞。 佟凯笑了起来,跟着上桌,巨大的长会议桌犹如舞台般,六个大男生开始跳踢踏舞。一首歌放完,佟凯道:“这跳给谁看?疯了!” 闻天衡:“不知道!录像了吗?神经病!” 闻天岳:“你自己也是神经病!” 天和哭笑不得道:“不是庆祝的时候才跳吗?” 佟凯:“庆祝的时候不是跳年度格莱美金曲《Who care》吗?” 关越突然爆出一阵大笑,脚步不停,一旋身,天和怕他摔下去,关越那舞步却非常稳,落地,踩在木地板上,音乐停了,关越像在唱歌剧一般,自己唱道:“Who care!” 佟凯打了个响指,跟着节奏,编了句歌词唱道:“I don’t care!” 江子蹇扔了把束好的伞给关越,关越拿着它当手杖,给众人领舞,开始又唱又跳,天和已经快笑岔气了。闻天岳又开始唱道:“钱钱钱!我要钱!我要钱!” “没有钱,”关越的声音唱道,“寸步难行,但who care?” 天和快要不行了,以前有次在伦敦逛街,和关越吵架,关越走着走着,突然在一个下水道井盖上跳了一段踢踏舞来哄他,当场把天和笑岔气了,而且这么一本正经地唱着胡编乱造的歌词,长腿叔叔跳踢踏舞还很帅! 五分钟后,天和翻出录像,众人回到桌前。 “那个……”关越咳了声,说,“把它删了。” 录像上,Epeus的六名老板,在会议桌上跳踢踏舞,简直就像喝醉酒了一样。 闻天衡坐立不安,侧过去朝天和说:“宝宝,把它删了,听到没有?” 江子蹇看完以后说:“还……还是删了吧,灯都没开,录像里脸色好惨白。” 闻天岳低声说:“朝他们一人收点封口费,再把录像删了。” 天和欣赏完,备了个份,把它删了。闻天衡马上说:“你是不是备份了?” 天和忙道:“没有,快看时间?” 八点五十五,关越沉声道:“电话连线香港。” 所有人打开电脑,离岸基金负责人传来声音:“关,准备就绪。” 关越戴上平光眼镜,说:“开始吧。” 闻天衡按下回车,四周期货市场数据投射出来,中央屏幕上是铜期货,两旁几十个窗口则是分析内容,“唰”一声仿佛进入了科幻电影中所描述的未来时代里。 “普罗?”Andy说,“看来今天行情应该不错,我没有白来。” “是的。”关越礼貌地说,“您今天一定会赚个底朝天。” 所有人笑得发抖,从前只有赔钱才说“赔个底朝天”,关越显然是故意揶揄他。 Andy:“今天的交易呢,我准备试一下你的这些功能,顺便给我分析分析?” “是的。”戴着眼镜、端坐会议桌上的关越沉声朝麦里说,“在这个时候,我必须朝您提前说一声——” 接着,关越示意闻天衡,闻天衡投出两个交易窗口,第一个是关越的离岸基金,第二个是Andy的洛马森基金,开始做比对。 “恭喜发财。” 关越认真而严肃地祝福了Andy。 第70章 闻天岳与关越盯着铜期货走势,闻天岳示意江子蹇随时做标记,闻天衡与天和开始对接基金,根据关越的指示发虚拟单,佟凯则连接了美国的早间新闻报告,随时观察智利的动向。 “这个节点。”关越朝闻天岳说。 “太快了,”闻天岳说,“他会发现的。” 关越:“不会。” 闻天岳没有与关越做太多争执,按了下回车。关越朝麦里说:“老板,我建议您可以在这个时候适当操作一下。” Andy那边的声音懒洋洋的,说:“哟,一不留神都过六千三了。” “再喂给他一点。”关越说。 佟凯:“消息出来了。” Andy那边精神抖擞,说:“很好,太好了!” 这是关越最初制定的对Andy的战略,现在两支最大的基金正在铜期货里进行对赌,其他中小基金则纷纷停下了交易,开始观望两边操作。洛马森掌握了内部消息,等待着今天国会宣布对智利的制裁,所引发的智利铜价暴跌,关越也认准了这个时机,Andy一定会入套。 洛马森在铜期货里投入了相当大比例的资金,Andy好几天前就摩拳擦掌,为的正是赚这波国际趋势。 新闻推送被推到了大屏幕中间,内容是有关智利的示威与大范围罢工,以及美国国会发布的调整案。佟凯马上开始参与操作,当场期货铜开始暴跌,洛马森不遗余力地赚钱了。 关越手下第一支基金撤了,另一支基金进来。Andy那边得意洋洋道:“不错!今天是个好日子,只可惜没人陪我庆祝一下。” 青松总裁办里,马里奥已经昏昏欲睡,强打精神,恳切地说:“恭喜Andy总!” “哎,都是小钱,”Andy说,“几亿。” 小基金陆陆续续,开始跟进,Andy有恃无恐,吩咐美国那边马上做空。 “他要满仓了。”天和监视着洛马森的资金流动。 指数开始剧烈波动,闻天岳看了眼电脑屏幕,说:“注意黄金。” “看着。”关越说。 洛马森的白银仓位相当高,而白银受黄金影响十分强烈,也在持续波动中。 “建仓。”关越说。 “早了,”闻天岳说,“再等一会儿,回来铜这边喂他一点。” “你知道吗,普罗,”Andy在办公室里,两脚架在办公桌上,一手控制电脑,说,“钱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关越:“是的,金钱对于现在的您,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Andy唏嘘道:“财富等同于权力,等同于生杀予夺。” 关越:“铜价正在不可遏制地暴跌,简直是资本的艺术。市场在您的操纵下臣服了。” “说得很好!”Andy说,“臣服,可惜啊,没有对手,全是我自己在玩,唉,没意思。” “到六千两百五这个点上,马上交易。”闻天岳说。 “到不了。”关越说。 “到得了,”佟凯说,“听他的。” 天和与闻天衡准备完毕,关越与闻天岳紧张地盯着走势,关越喃喃道:“信你一次。” 铜价在几分钟的震荡后,跌穿了六千两百五十点。音响里传来Andy的声音,一阵放肆而疯狂的大笑。 所有人马上开始操作,闻天衡喃喃道:“太刺激了。” 就在这五分钟内,不知有多少人爆仓,财经新闻已经跟着出来了,关越却像没事人一样,做了个手势,闻天衡起身去泡咖啡。 闻天岳却不敢走开,紧盯着屏幕,加了杠杆以后,一旦涨跌超过10%,就要爆仓了。 Andy那边笑完以后也开始认真对待,不说话了。 关越却仍有余力,说:“中小基金终于反应过来了。” “反应、趋势、资金,”Andy说,“三者缺一不可。普罗,你能帮我买入么?” 关越:“很抱歉,老板,您的交易密码是通过量子加密的,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为您力所能及地做些提醒。” 铜价开始反弹了,Andy显然慢了一筹,关越成功地把Andy的大笔资金诱了进来。 “恕我直言,”关越说,“您太大胆了,老板,注意您的保证金。” 天和马上望向关越,示意不能提醒他!闻天衡却狡猾地笑了笑。 关越摆手示意无妨。 “他不会听的,”闻天岳说,“他已经开始自我陶醉了。继续下单,关越,别和他废话。” 果然Andy说:“什么保证金?我就是保证金,少废话!” 闻天岳以认真的眼神看着关越,关越坐直,知道闻天岳那句话也是提醒他的,让他不要掉以轻心。 “Andy开始抽调资金。”佟凯说。 洛马森的资金从白银朝铜开始抽调,关越朝天岳说:“交给你了。” 天岳吹了声口哨,指导江子蹇,接手操作,趁着洛马森抽调资金的空当,一点点地进去。 Andy赚得少了,心有不甘,开始和铜死磕。 关越:“您最好冷静一点,站起来,喝杯咖啡。” Andy:“用得着你个AI来教我吗?” 众人扶额,关越简直就像猫在耍耗子般,一边在资金上将Andy诱进来,一边则在心理上不停地激怒他,一会儿捧他,一会儿激他,Andy的心态顿时变得浮躁起来,开始朝“普罗”发火。关越便不说话了。 中途收盘,天和与江子蹇起身去泡咖啡,所有人则马上开始复盘,重新分析Andy的交易过程。 “一次比一次暴躁,”闻天岳说,“一次比一次疯狂。” “上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关越说。 众人分了咖啡,午夜十二点半,安静地看着Andy的操作记录。 “克罗基金也来了,”佟凯说,“这下好玩了。” 一点后,克罗基金也进场了,克罗的资金量很小,Andy似乎没有注意到这家老朋友的出现,关越索性停下了交易。 “今天就这样,”关越说,“目的已经达到,先不玩了。” 闻天岳说:“提前狙他的话,你现在说不定真成功了。” 关越:“不,谨慎一点。” 现在Andy毫无防备,确实是个相当大的诱惑,关越开始怀疑Johnny已经猜到自己在与Andy进行周旋,半夜突然杀进来建仓,正是一种试探。 凌晨四点,收市,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天和的精神处于高度紧张中,说:“接下来……” 关越说:“出发,全面准备明天的决战。” Andy已经入套,接下来将是最重要的一天,情况如果在关越的控制之下,也许两天就能解决掉他,如果Andy睡一觉想清楚后谨慎起来,也许将是一场胶着之战,最后甚至还可能被对手跑了。 闻家送来行李与身份证明,大家在公司里暂时睡了会儿。吴舜六点就来了,暂时接管全公司,一行六人则各自开车去机场。 天和观察关越表情,关越显然很精神,心情仿佛还很好,开着车,看了眼天和,伸手捏了下他的脸。 “普罗?”Andy在车载音响里发出声音,天和马上打开电脑,预备接入各种设备。 “我在。”关越礼貌地答道,“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呢?” Andy:“查出那个离岸基金是谁的了么?” 关越:“还有十七天又三小时二十七分钟十一秒。” Andy:“分析一下。” 关越:“分析中。” Andy的语气变得粗暴起来:“我说!运用你的信息,猜一下会是谁!” 关越停车,与天和对视一眼;彼此知道Andy交易完以后虽然赚了钱,却稍微冷静下来,开始复盘与回忆了,并因此生出疑心。 这个问题来得非常突然,且相当不好回答,一旦答错,便将彻底失败。 天和在电脑上打了几个字。” Andy怀疑地说:“关越在哪里,在做什么?我怎么觉得可能是关越?” 关越:“关越正在睡觉,昨天晚上十点上的床。” Andy:“调用他家的监控录像让我看看。” 天和于是打开早就录好的视频软件“睡觉.avi”,开始播放,并通过木马连接到Andy的电脑上。 上面是关越搂着天和,在床上睡觉的录像,整夜什么都没发生。 Andy拉了个快进看完了。 天和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录的了,只发现自己整夜睡觉蹭人得很,一会儿朝关越怀里钻,一会儿嫌热了推开他的脑袋,一会儿又靠过来,在他胸膛上、腹肌上摸来摸去。一会儿睡着了又无意识地抓他把柄,关越却始终抱着他,半睡半醒间任他折腾,被天和嫌弃地推过去,又靠过来。两人睡着睡着,关越差点被天和挤到床底下去,醒来喝了点水,把天和抱过去些许,盖好被子又继续睡。 Andy:“还没醒?这人是猪吗?” “已经醒了。”关越说。 天和打开“早饭.avi”,上面是天和正在睡眼惺忪地刷牙,关越过去,拿着毛巾给他洗脸,两人走出摄像头。接餐厅摄像头,坐在餐桌前,关越开始看报纸。 Andy被骗过去了,自言自语道:“应该不是他。” 关越:“我认为有90%以上的可能是Johnny。” 天和心想你真是太狠了,直接嫁祸,Johnny什么都不知道脑袋上简直飞来一锅。 这话顿时一言惊醒梦中人,Andy说:“很有可能,替我接Johnny。” 天和替Andy拨打了克罗基金老板的电话,关越又继续开车,开始听两人互相试探盘问,盘问来盘问去,Andy满腹狐疑,不停地套话。Johnny则不停地朝他打哈哈,实则也满心疑惑。听着两个一头雾水的人不停地打机锋,天和简直笑得肚子疼。 关越听不出什么来,嫌他俩声音吵,转成自动录音,先关了,并放了首歌。 “老板,我想,为了今晚能更好地为您服务,我也许需要一个为期十小时的升级,”关越说,“力求在下一次交易过程里做到尽善尽美。” “去吧。”Andy挂了电话,说,“我先睡一会儿再说,太困了。” “我睡觉这么欺负你吗?”天和只觉得很好笑。 关越:“你也知道自己睡觉欺负人?” 天和:“什么时候开始的?” 关越:“从小到大。” 天和:“不可能,绝对没有!一定是和你确定关系以后,才有这习惯的。” 关越的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天和想来想去,只觉得关越被自己弄醒了恼火又没法叫醒他的样子很好笑。 车到机场,关越拖着行李下来。天和说:“小时候我真的,睡着了就这样吗?” 关越只得答道:“大部分时候没有。” 天和怀疑地看着关越,关越又说:“有几次不小心碰到我的法棍。” 天和:“……” 天和满脸通红,说:“多大的时候?” 关越:“忘了,十六七?” 天和:“所以你一直知道!” 关越看着天和,说:“是的。” 天和只得与关越进机场,大伙儿已经到了,机长在外头迎接,众人便上飞机,一上飞机就开始睡觉。天和连通卫星网络,把提醒器放在两人中间,各自躺下,准备前往香港。 下飞机时,沐浴在春色中的香港一如既往潮湿而闷热。 天和戴着耳机,与众人坐在加长的林肯里,望向车外繁华的人间烟火之地,普罗的服务器仍然显示“升级中”。 车从新机场驰往中环,小提琴音乐声里,离开新机场后,两道一片葱翠,刚下过雨后的天空泛着灰白,高湿度天气犹如桑拿天里,车窗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你想起什么?”江子蹇搭着天和的肩膀,随口道。 天和说:“上一次来是好几年前了,对兰桂坊印象很深刻。” 关越、佟凯、闻天岳、闻天衡都在另一辆车上,正在给Andy昨天的操作紧张地复盘。天和与江子蹇坐了江家的车,从新机场驰往中环。 江子蹇说:“我想起张爱玲那本《倾城之恋》。” 天和知道江子蹇回去以后就决定与佟凯分手了,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靠在他的身边,调整了姿势,横坐在长沙发上。 “我决定在这件事结束以后,”江子蹇想了想,如是说,“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天和悠然道,“当流浪骑士吗?” 江子蹇“嗯”了声,说:“到处去,也许一两年后回来,到了那个时候,就认认真真,接手家业了。” 天和:“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 江子蹇说:“他回去当他的国王,我回家为家族负责,很合理,每个人都有许多责任要背。” 天和欲言又止,却想到曾经的自己与关越,换作从前,也许他会有别的提议,但现如今,他考虑良久,最后只说了四个字: “你长大了。” 维多利亚港畔,中环,中金大厦。 这处弹丸之地聚集了世上众多的财富,狭隘逼仄的街道纵横交错,白人、黄皮肤的中国人,身穿正装的经理们在冷气肆虐的天桥上、路边来来去去。就像将东西方的两个曼哈顿拆成积木后拼在了一起,呈现出奇异的风格,东方之珠的光芒始终闪耀着金钱的光泽。 两辆车先后停下,投资经理们出来迎接,朝闻天岳点头,将众人请进去。 “青松的驻香港办事处就在两栋楼后面。”闻天岳一指不远处。 关越:“来过。” 众人进了电梯,一名主管与闻天岳显然是旧识。关越在香港并无根基,反而是闻天岳与许多基金的驻港分公司有过密切的合作,于关越与Andy定胜负的紧要关头,借用了一家名唤康雄基金的交易处与设备,将狙击地点选择在了香港。 这两天里,他们将一直待在香港中环,直到完成目标为止,Epeus则换吴舜坐镇,暂时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 二十二层,关越名下的耶梦基金经理们全部等着,将众人请进公司。 天和环顾四周,这是他第一次跟着关越参加这种交易现场,不由得有点好奇。二哥闻天岳却轻车熟路,打了一圈招呼,介绍关越与康雄的老板认识,寒暄几句后,对方一口标准港普,夹杂着英文词汇,对关越流露出了明显的推崇。 关越说:“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记几人啦,记几人。”康雄的老板手指点了点闻天岳,说,“Leo是我最好的朋友!来,你们里面请,我就不打脚啦!” “以前和康雄一起赚过钱。”闻天岳坐下,朝天和解释,从前他和康雄老板合伙狙过某家数亿级别的小基金,后来这老板有一次在澳门赌钱,不小心被仙人跳,还是闻天岳去捞的人。 天和实在不想听他大谈这种酒肉人生往事,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天岳交游广阔,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而且对投缘的人很讲义气。像关越这种人就不可能去交什么赚钱后天天混赌场还被仙人跳的朋友。 “都是自己人。”关越坐下,说,“简单地说几句。” 康雄为关越他们特地准备了一个超大会议室,犹如证券所的交易大厅一般,半月形长桌上摆放好了设备,中央是个巨大的屏幕墙,出现了港股以及全球指数的动向。 一众交易员都到齐了,预备在接下来的战斗过程里,对关越等人进行协助。 闻天衡将秘钥依次连接设备,与天和站在一旁调试,停用康雄自己的分析系统,连接上加拿大的远程服务器。 “新的分析系统昨天已经试用过,”关越解释道,“我相信它是完美的。” 这家叫“耶梦加得”的离岸基金,是关越还在华尔街实习时注册的,规模一直很小,连当初康斯坦利与青松的同事都不知道有这家基金的存在。在国际期货市场上的交易,大多是匿名操作。耶梦加得出自北欧神话里的世界树之蛇,也是守护天和与关越的小岛“米德加尔特”的巨大神兽。 这是关越的第一张王牌。 基金经理们清一色亚洲人,俱十分年轻,关越在这次计划里,只挑选了六名最为信得过的人选。 “我们也对昨天的操作进行了一次复盘,”团队领导是个未到三十的干练女孩,说,“发现一个问题,昨天的决策显得有点混乱,有几个变量,大家讨论后,觉得需要提醒一下老板。” 关越示意众人说。 天和调试完了设备,远程连接吴舜那边,让他开分析系统,把今日全球期货市场数据重新跑了一次,不到半小时,就在关越开会时,结果已经出来了。大家便短暂地停下交谈,望向中央大屏幕,末了,交易员们又开始根据这个结果进入讨论,对今夜开盘后,各个时间节点的走向提出各种方案与预测。 关越只是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们。直到下午四点时,会议告一段落,天和在桌旁趴着睡了一会儿,预备随时被叫醒解答一些技术问题,但闻天衡与闻天岳已经替他解决了。 “行。”关越最后说,“先就这样,大家散了吧,八点五十集合。” 今天白天所有的活动终于告一段落,所有人的精神都相当紧绷,夜九点开始,根据关越的计划,便将对Andy展开全方位的、真正的狙击。 佟凯看看众人,说:“吃饭去?” 闻天岳轻松地说:“给我买个盒饭就行,你们去吧。” 闻天衡“唔”了声,依旧看着电脑屏幕,必须在今天的交易前,尽可能地排除一切可能出现的风险。 “你们去。”闻天衡说。 天和知道接下来将是关越一生中最重大的时刻,也是佟凯、关越、闻家、江子蹇,四个家族在如此密切的合作关系里的历史性瞬间,大家一定都很重视,谁都没心情去吃晚饭……不过江子蹇似乎并没有什么严肃表情。 江子蹇还在打他的连连看,失去了普罗的提示后,简直是屡战屡败。 关越倒是很轻松,说:“这里就交给你们了。”说着朝佟凯眼神示意,佟凯只得起身,穿上外套,在江子蹇身边等了一会儿,江子蹇茫然地看看大家,放下手机,跟着佟凯走了。 天和:“楼下随便吃点吧。” 关越:“不想逛逛?” 佟凯按了电梯,四人站在电梯里,天和道:“想逛街,什么时候不能逛?” 关越随口道:“既然什么时候都能逛,为什么又不能是今天呢?” 佟凯与江子蹇始终没有交谈,佟凯透过电梯门上的镜子看着埋头打游戏的江子蹇,电梯到一楼。 天和:“这几天大家住哪儿?” 关越:“半岛十六层,累的话,你们可以随时去休息。” 江子蹇与佟凯各自站着,沉默。 天和与关越走出中金大厦,在大堂里等候的司机起身,关越摆手,示意不用车。 “逛街购物?”关越朝天和说,“共进晚餐?” “我宁愿你去休息。”天和观察关越神色,却发现他似乎不太累,想起那年他们在曼哈顿见面,如今的关越,已经变得不一样了。现在的他强大而自信,胸有成竹,天和却清楚,现在关越的压力非常大,只因在他的身上,背负着所有人未来的命运。 关越:“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是战无不胜的。” 天和朝江子蹇使了个眼色,示意交给你了,愉快地朝他们挥手。 江子蹇出门,四处看看,佟凯跟在江子蹇身后,江子蹇上了一辆双层巴士,佟凯一脸疑惑,江子蹇朝佟凯招手,示意他跟着,摸出一张八达通,刷了卡。 两人并肩坐在巴士里,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佟凯面无表情。 佟凯终于开口说话了:“去哪?” “不知道。”江子蹇笑答道。 佟凯也不吭声,就这么坐着。到得站时,江子蹇示意佟凯下车,佟凯漫无目的地跟在江子蹇身后,走过大街小巷,来到石澳。 健康院外,地面湿漉漉的一片,院里长着一棵歪脖子树。 佟凯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江子蹇说:“拍张照吧?留个纪念,咱们正式在一起后,还没有拍过合影呢。” 佟凯抬头看那歪脖子树,说:“站哪?” 江子蹇从包里掏出相机,拉开支架,示意佟凯背靠那歪脖子树站着,两手放在身后,稍稍倾斜,侧面朝向相机镜头。 佟凯忽然就想起来了,《喜剧之王》! 树下多了一根黄色的支撑柱,导致他看了半天,认不出来了! 江子蹇模仿周星驰的动作,一手揣兜,捏着遥控器,一手勾着佟凯下巴,两人忽然都笑了起来。 “严肃点。”江子蹇认真道,说着注视他的双眼。 佟凯欲言又止,江子蹇连按数下快门,身体前倾。 相机咔嚓连响,江子蹇越靠越近,最后一吻,亲在了佟凯的唇上。 佟凯马上推开江子蹇,转身翻过围墙,落地,跑了。 “你去哪!”江子蹇喊道,“等等我!” 江子蹇回来收了相机,背上运动包,追在佟凯身后。 皇后大道中,天和与关越随便在橱窗前看了看,权当放松精神。 “记得上一次在曼哈顿吗。”天和看着橱窗里两人的倒影。 关越:“忘了,什么时候?” 天和说:“我知道你记得,那个时候,我一点也不理解你。” 关越:“所以呢?” 天和:“现在可以理解了。” 关越:“我也把它当成一个道歉。” 天和转过身,看着关越,拉起他的手,带着他走过皇后大道:“这确实算是一个道歉吧?” 关越嘴角带着笑意,注视天和,天和无奈道:“因为我太怕失去了,这一生总在不停地失去,从一开始,我就有种预感,在某天会失去你。” 关越:“我想给你买这件衣服。” 天和端详片刻,说:“我想给你买另外这件,我来吧。” 两人试了衣服,天和给关越选了一件小羊毛外套,关越则给天和买了一件卫衣,关越提着购物袋,与天和走过大大小小的奢侈品店门外,打车回了酒店。 天和端详关越,觉得今天的关越比起近两年前,有了太多的不同。他已不再坚持将事业与感情对立起来,它们不再是割舍与让位的部分,在许久后的今天。 关越:“?” 关越的眉毛轻轻扬了起来,意思是看什么? 酒店餐厅里,天和抖开餐巾,铺在膝上,只点了两碗素面。 “没什么。”天和喝着汤,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想,在这种时候,我认为陪我不是必须的,我是真的这么认为。” 关越:“我知道,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随便做点什么。” 天和:“过了今天,无论我们变成怎么样,我都会一直爱你的……这个面汤没以前好喝了。” 关越:“我知道,我也爱你,换厨师了吧。” 天和把勺子一放,看着关越:“你居然说了‘我也爱你’!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听到!可惜没有录音!” 关越不解道:“刚刚我说什么了?” 天和:“没什么,说出这三个字就令你这么难为情么?” 关越:“哪三个字?‘快点吃’吗?你心里知道就行了,面放久了影响口感。” 天和:“山西人对面的执着吗?” 关越:“毕竟食材来之不易,穷乡僻壤,不像你们常与尊贵的黄鱼为伴。” 天和:“昨晚看你们跳踢踏舞的时候,我突然有个大胆的念头。” 关越当场一口回绝:“我不想知道这个念头。” 天和认真地说:“我们不如来讨论一下这次的庆功宴如何?当然不会让你们跳踢踏舞。” 关越知道天和又要整他,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别忘了,我还有一个愿望。” 天和开始给关越下套了:“话说我很好奇,有什么舞你是不会跳的?我可以为庆功宴选择跳什么舞吗?” 关越:“重申一次,你还有一个愿望在我这里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绝对不会在庆功宴上与佟凯还有你二哥他们手拉手跳芭蕾。” 天和本来突发奇想,完全可以拿白毛巾给关越扎在头上,再让他换身喜庆服装,提着两条爱马仕丝巾,喜气洋洋地给全公司跳一段秧歌舞,但这个主意尚未诉诸于口,便被关越堵了回去。 “说到佟凯,他觉得如果你愿意让大家欢笑一下,他就留下来。”天和仍然不死心地说。 关越礼貌地说:“身为一个小小的总统,我无意阻挡历史车轮的滚滚向前,还是让他去当个好国王吧。” 江子蹇终于追上了佟凯,两人穿梭在香港的大街小巷里。 佟凯跑得累了,放慢脚步,缓缓走进车站。 江子蹇来到他的身后,侧头看佟凯的双眼。佟凯的眼睛有点发红,江子蹇的眼睛也有点发红。 巴士来了,佟凯沉默地上车,与江子蹇并肩坐在位置上,江子蹇低头翻相机里的照片。 “其实今天有许多话想说,”江子蹇翻过那些他们曾经在一起的合影,说,“本来是想找你告别的。” 佟凯蓦然转头,看着江子蹇。 江子蹇说:“这次来香港之后,我就不打算回去了。” 佟凯:“……” 江子蹇说:“明天我去把照片洗出来,咱们一人留一份,纪念这大半年的日子吧。” 佟凯不安道:“去哪儿?” 江子蹇:“流浪,还没想好,下一站也许是东京。重新去一下以前说过,想带你去的地方。” 很久很久以前,当他们还像喜剧之王的那一对情侣,努力地扮演着不属于自己的角色时,一起逛过大街小巷,体会着人间最简单的快乐,看着旅行社门口18888的十天或十五天旅行团海报与上面的景色。佟凯便提议,以后有钱了,一定要一起去这些地方玩。 去东京去巴黎,去复活节岛去土耳其,去肯尼亚看动物大迁徙,去梵蒂冈去夏威夷…… “什么时候回去?”佟凯说。 江子蹇:“不知道,也许有一站,会去荷兰呢。” 佟凯沉默了。 江子蹇快乐地笑道:“加冕的时候注意一下人群,说不定我就在观众席上。” “你知道刚才站在树下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佟凯有点伤感地说。 江子蹇笑着说:“让我养你吗?” 佟凯哭笑不得道:“别闹。” 佟凯的心绪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我在想,”佟凯说,“是不是,如果回到从前去,活得像我们一开始认识的那天一样,人生会更幸福?” 江子蹇也沉默了。 佟凯忽然抬头看车厢里的站牌,说:“中途有一个站,能换乘快线,直达机场。是不是如果我们今天一起离开香港,明天起,你就不是江子蹇,我也不再是佟凯?” “是不是我们就只是两个简简单单的,再没有任何其他身份的人,我就是我,你只是你,我们于是可以快活地在一起了?” 江子蹇侧头,看着佟凯,佟凯看着江子蹇略带难过与无辜的眼神,他的眉眼、他的唇线、他的表情,都如此让他欲罢不能。 城市巴士抵达换乘站,乘客纷纷下车,两人一起望向车门。 中金大厦,康雄基金交易大厅。 闻天衡调整了分析系统,松了松手指,交易员们各自吃晚饭去了。偌大空间里,只有他与闻天岳。 闻天岳忽然开了口:“你觉得关越的胜算有多大?” 闻天衡答道:“和你与张秋结婚的几率一样大。” 闻天岳笑了起来,说:“不要这样吧,大哥。到了现在,还在怀疑我?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搞关越,对我有什么好处?” “做人要有所为,有所不为。”闻天衡淡淡道,“这一句,总归要提醒的。” 闻天岳:“关越出让的股份,明显是看在你面子上的,我一分钱也不会要。” 闻天衡说:“那就真是太好了,因为我也一分钱不要,都给老三吧。事情结束以后,我不会留在家里,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好哥哥。” 闻天岳:“……” “怎么?”闻天衡说,“还要我笑着祝福你们,去参加你们的婚礼?给你当伴郎?” 闻天岳不说话了。 “去哪儿?”许久以后,闻天岳问。 “环游世界。”闻天衡答道,“小江先走,到时我去找他,他答应带我一起,去逛逛那些没去过的地方。” 闻天岳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喝酒去不?” “行。”闻天衡起身,拿了外套。 第71章 傍晚五点半,关越与天和回了酒店房间,躺在落地窗前的大床上,关越吁了口长气。 窗外,夕阳照进维多利亚港,将海港染成明亮的金黄色,港口处摩天大楼群的背景是湛蓝色的天空,犹如一幅水粉写生画。 “睡会儿?”天和调了手机闹钟。 关越翻过身,压在天和身上,稍稍低头,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 天和感觉到了,哭笑不得想推开他。 “别闹,什么时候不能做?”天和说。 关越认真地说:“既然什么时候都能做,现在当然也可以。” 天和与关越对视,伸手解开他的衬衣纽扣,关越却等不及了,随手扯开衣领,撩天和的套头衫,天和说:“被……被子。” 关越就在落日的余晖下注视着天和的身体,两人毫无遮挡,放肆地抱在一起。这次只持续了半小时,天和便已筋疲力尽,推了几下关越的胸膛,关越放开少许,提前结束了。 “你不该这个时候……”天和说,“你要好好休息。” “这就是休息。”关越亲吻天和的脖颈,看了眼时间,刚过六点,还可以睡九十分钟,于是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天和枕着关越的胳膊,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夜幕低垂,电话将他惊醒,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 凌晨三点,天和醒了,接起酒店的电话,那头是关越的声音。 “宝宝,”关越在电话里说,“输了,我破产了。” 天和的心脏险些就从胸膛里跳了出来,猛地坐起。 “没关系,”天和拿着电话,说,“我这就来,你在哪儿?” 电话还在响个不停,天和不住喘气,回过神——是梦。 “吓死我了。”天和竭力冷静下来,接了电话,前台在说粤语。 天和:“听不懂,说普通话或英语可以吗?” 对方改用英语,问是否需要开夜床服务与红酒。 “这都几点了?”天和看了眼床头时钟,九点四十,怎么这个时候跑来开夜床? “不需要了,谢谢。”天和说。 关越已经不在酒店里了,床头留了张便笺——唯有你的光辉,能像漫过山岭的薄雾。 天和知道关越一定是先去交易了,想让他好好睡一觉,顺利的话,天和说不定会一觉睡到明天早上,而那个时候,关越已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这家伙…… 天和换了身衣服,进电梯,准备离开酒店前往中金大厦。 电梯“叮”一声,在行政酒廊楼层停下,开门。天和站在电梯角落,见没有人进来,便按了关门键,门关上,不片刻复又打开。天和再按了下,电梯门关上,再打开。 天和:“?” 同样的情况又重复了一次。 天和:“???” 忽然间,也许是源自许久以来的某种熟悉感,天和突然道:“普罗?” 电梯里一片静谧,天和看了眼楼层,走出电梯,从包里抽出电脑,连线服务器,查看服务器进程。 “普罗?”天和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声音带着少许颤抖,“是你吗?普罗!” 这个时候,闻天衡、吴舜以及Epeus的所有人,估计正忙着监测期货的涨跌趋势,不会有人来关心普罗的升级了。 天和在系统里发现了一个进程,是普罗在升级过程中,分出的一个设备控制程序,连接了酒店的电梯。除此之外,语音、逻辑等功能几乎全部禁用,就像一个被升级过程禁锢住,不能说话,也不能发消息的人。 天和:“你想说什么,普罗?你在关注我们吗?” 天和收起电脑,转头四顾,普罗让电梯在这一楼层停下,一定有他的用意。 与此同时,中金大厦二十二层,康雄基金交易大厅里。 关越按约好的时间,八点五十抵达交易大厅时,一个人都没来。不仅佟凯与江子蹇不知去了哪儿,就连闻天衡与闻天岳也不见踪影了。 关越:“……” 关越茫然地看了眼表,直等到九点二十,交易员全部就绪,等待关越下决策。关越心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分别给他们打电话,没人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佟凯挂掉关越的电话,终于来了。 关越:“……” 佟凯:“我的错!这种时候都能迟到,我检讨!” 关越:“做什么去了?” 江子蹇匆忙进来,满脸通红,迅速坐好。佟凯若无其事地坐下,躬身给江子蹇系运动鞋的鞋带,又看了他一眼。 虽没有说话,却胜似千言万语。 关越一脸冷漠地看着两人,江子蹇想想,赶紧岔开话题,说:“咦?天岳哥和天衡哥呢?” “不好意思,”天岳也急急忙忙地赶来了,说,“没带卡,大哥和酒吧老板吵起来了。给点钱,我先付账去!” 关越:“……” 闻天衡与闻天岳在一家清吧里喝酒,喝掉了二十多万,闻天岳包也没带,两人摸来摸去没付钱,老板要报警,两兄弟为把谁押在那里谁回来取钱争执了一番,最后江子蹇赶紧下楼去,付完钱把天衡带回来。 “我怎么知道那瓶酒要二十万?!”闻天衡肺都气炸了,“这是宰客!” “已经开始了!”关越指着屏幕,几乎是咆哮道,“你喝瓶酒二十万,这里有五十五亿!可以把整栋楼买下来了!” 众人马上道歉,各自就位,闻天衡脸上还带着酒劲,说:“开始吧!” 海量的数据被呈现在屏幕上,分析系统跳出信息,标记各个节点。关越过来,怒气冲冲地坐在办公桌中央,两边是佟凯、闻天衡、闻天岳与江子蹇,大家都紧张地盯着屏幕。 一连七个做空节点都踩准了,智利的反政府游行与罢工也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Andy所操盘的洛马森基金几乎满仓,关越等人正在准备与Andy展开对赌,资金总量以809,551,500的美金单位呈现在大屏幕上,下面还有一排两个未经调用的匿名账户,那是关越自己保留的储备金。 下面则是洛马森的账户概况——637,000,000。 这排匿名账户,是关越的最后一张王牌,就连佟凯也不知道关越预备来当杀手锏的资金量有多少。 “建仓,陪他玩一波。”关越说。 众交易员开始挂单,闻天衡标记节点,闻天岳与关越坐在一起,并肩望向节点。 “不乐观啊,”闻天岳喃喃道,“太保守了,前面预测对了这么多,后半夜该不会没一次准吧。” 闻天衡答道:“扔一百次硬币,哪怕结果全是正面,第一百零一次也是各50%,你有没有学过概率?” 关越:“人总是容易被固有观念影响。” 两边资金同时减少,洛马森的交易节点挨个被标记在大屏幕上,双方随着铜期货的涨跌开始购进、卖出,数字不断跳跃,走势图犹如心电图般飞快弹跳。 “普罗,”Andy的声音在耳机里说,“你不懂人类的情绪,操纵期货市场的感觉,真的非常、非常美好,你看,它已经完全受我控制了。” 关越按住通讯键,注视大屏幕:“这一刻,您就是神。” 闻天岳看了眼表,刚到晚上十点。 Andy说:“那家离岸基金到底是谁,还没查出来?我觉得不太像Johnny。” 关越:“快了,我正在全力分析。经过今天的升级后,时间得到了大幅度缩短。” Andy躺在中央的沙发上,与美国洛马森总部开着视频会议,视频里四周坐着一众忙碌的程序员,那一刻,他仿佛就是宇宙之王,懒洋洋地说:“真是便宜这家了,现在进来的,全是在我身后捡钱。” 洛马森的资金随着频繁的交易不断增加,总量已逐渐逼近耶梦,对方钱赚得越多,关越要将它狙爆仓的难度也随之增大。 “不要着急,”佟凯朝关越说,“稳住,等后半夜。” 耶梦以及数个小基金跟着进去,并未像洛马森一般满仓,而是时盈时亏,随着涨跌而不断波动。 闻天岳怀疑地说:“其他几家也相当谨慎,我强烈建议咱们现在加仓,试一下他们。” 关越没有回答,沉默数秒后,说:“不用。” 江子蹇问:“天岳哥,试什么?” 闻天岳:“万一这几家等着吃掉咱们呢?试出来就撤。” 江子蹇:“可是撤了就等同于宣布失败了。” 闻天岳:“损失几千万美金,总比最后被人背后捅一刀要好。” 关越示意自己已经决定了,继续交易。 天和进了行政酒廊,这家的行政酒廊开到凌晨两点,璀璨的夜景下,只有几个客人,正在喝红酒,抽雪茄看风景。 接待将天和带到角落里,天和四处看看,没有任何异状。 他沉吟片刻,开始突破这一层的摄像头,并调出所储存的历史记录,今日一整天前来行政酒廊的人很少。忽然,他发现了一个摄像头里的身影:Johnny! 时间是今早七点二十,他们还没抵达香港,正在飞机上的时候! Johnny先在沙发上等待,接了个电话,天和知道,那是Andy打来的!挂掉电话后,Johnny又等了一会儿,等来了两名拿着手提箱的客人。客人打开手提箱,各自取出电脑,朝Johnny出示屏幕。 天和马上放大视角,从落地窗玻璃反光里观察屏幕,上面是交易记录,奈何摄像头的像素太糟了,模糊一片实在看不清楚。天和马上把今天的铜期货走势调出来,放大,并与玻璃反光重叠,是了! 他们在分析关越与Andy的操作!Johnny已经开始怀疑他们了? “普罗?”天和说,“你听得见吗?我知道你正在升级,许多功能都停用了,我现在迫切地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天和按着耳机,说:“我要入侵酒店的客人名单登记。” 电脑上调出一个进程,天和连上酒店的Wi-Fi,开始攻击酒店经理的办公电脑与硬盘,酒店的管理系统他曾帮江子蹇优化过,这根本难不倒他,很快名单出来了。 没有Johnny,应当是怕撞见他们,早上九点,那老头子就走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选择在这家酒店的行政酒廊里碰面呢?天和总觉得有点不对……是了!既然Johnny不住这家酒店,也即是说,另外两名经理住在这里!也许他们的工作还顺带着监视关越! 忽然间,天和想到了一件事:半小时前,前台给他打的电话。是Johnny手下要求前台打的吗?打这个电话,有什么意义? 天和开始查前台的通话记录,紧接着发现了另一件事:电话不是前台打的,而是从另一个房间给他打过来的。 “有意思了。”天和反而笑了起来,开始查这个房间的开房登记人,查到两个不认识的名字,以及留下的电话号码。 天和输入电话号码,都是新加坡人,定位,现在正在这家酒店里,垂直坐标很难查出来,具体几层不清楚,也许是行政楼层。天和马上抱着电脑,离开酒廊,进了电梯,抬头说:“普罗,我要去他们的房间门口。” 电梯刷卡系统被破解,天和进了自己房卡无法刷开的七楼,开着声音搜集与分析系统,走向长廊尽头的房间,耳机里传来非常模糊的声音。 “关越快要沉不住气了。”里头有人说,“消息几点出来?” “那边比中国慢十二个小时,”有人答道,“现在刚上午十点,具体时间他说不准。” 房里似乎有不少人。 “Johnny的消息不会有错吧?”另外一个声音道,“这一单要是出事就真的冚家铲了。” “康斯坦利的人已经过去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今天一定可以解决,洛马森已经满仓了。” “关越和洛马森两家,”又一个模糊的声音说,“谁死谁活,明天都要上报纸了。” 夜一点半。 众人依旧看着屏幕,铜的指数经过昨天的大起大落后,今晚走势显然没有像过山车一般惊险了,只是平缓而稳定地一路下行。不少基金都在观望,关越所有的资金现在已经进去了将近一半。 分析系统连着三个节点踩空,闻天岳说:“赌接下来这个点?” 闻天岳做期货就像在赌钱一般,众人都没有说话,看着关越。 关越说:“我需要一杯咖啡。” 闻天衡通知外头,助理送进来六杯咖啡,关越喝完,依旧看着指数,助理推门出去时,天和抱着电脑无声地走了进来。 “Andy在做什么?”佟凯说。 关越说:“他在玩手机,快睡着了。” “开始吧,”闻天衡说,“这一下他铁定马上醒了。” 关越抬手,按在回车键上,最后这一下按下去,就是狂风暴雨般的双方互相砸钱较量了。 按下去的最后一刻,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了他,关越蓦然回头,天和把电脑扔在桌上,发出一声响,所有人同时抬头。 “醒啦?”闻天岳笑道。 关越示意天和不要说话,期货交易里哪怕一分钟走神,都将酿成千百万美金的失误。天和却平静地说:“给我十分钟,全部停止交易,吴舜,你听得见吗?” 吴舜在音响里说:“听见了。” 关越:“要做什么?” 天和:“祈祷。” 关越:“……” “祈祷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你们不要爆仓。”天和按了下手机,把消息发给吴舜:“加入这四个变量,控制权限接给我,我把分析系统重新从头跑一次。” 所有人随之站了起来,关越抬头望向屏幕,吴舜加入了变量,天和按下电脑,导出程序,大屏幕上所有数据重作刷新,一个个节点分别开始对应。天和站着,关越递给他咖啡,天和端着咖啡的手不住发抖,喝了点咖啡。 数据刷新完毕,出现了新的铜价节点标记。 “智利罢工潮今天就会结束。”天和说,“康斯坦利的代表秘密飞往圣地亚哥,他们正在与当地工人展开谈判,根据谈判结果,美国媒体将会第一时间发布消息。只要罢工潮平息,反政府示威就会结束,铜价会重新上涨。” 关越看了眼天和,说:“和时间赛跑。” 天和掏出手机,给关越看了一眼,上面是Johnny约谈的视频监控截图。 “什么时候?”关越喃喃道。 “今早八点。”天和说。 关越当即吩咐道:“平仓。” 中途平仓的损失数以亿计,相当于将损失全部拱手送给了另一边的Andy,那边Andy顿时一个激灵,醒了。 “普罗?”Andy说,“怎么回事?” 关越沉默地看着屏幕,没有回答。 Andy:“这家是智障吗?” 天和吁了口气,有点疲惫,关越却镇定地答道:“老板,我想,他们已经玩不下去了。” Andy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这才多少钱就梭哈了?算了算了,今天还是提前睡觉吧。” 交易大厅里一片静谧,天和眉头深锁,看着资金不断回来,耶梦加得稳定地把做空的仓位全部平掉后,铜价开始缓慢上涨,Andy那边则开始全部吃进去。关越拿起手机,寻思良久,朝Johnny发了条消息,消息上只有一个表情——呲牙笑。 天和:“……” 天和知道关越的意思是告诉Johnny,老子不玩了,你们玩吧。 关越发完表情,旋即抬头,面向大屏幕,朝耳机里的Andy说:“老板,您现在可以来多少,吃多少了。” Andy:“哈哈哈——正有此意。” 天和心想现在居然还能调侃Andy,简直是苦中作乐,摸了摸关越的后背,关越却稍稍侧身,朝天和点头,示意放心,我没事。 平仓资金初步结算,损失了两亿四千多万美金——十六亿三千九百万人民币。佟凯无奈,摇摇头,靠在椅子上。 关越礼貌地提醒:“但是要当心吃撑着。” Andy:“你这是什么话?” 克罗基金进场了,开始做多,Andy那边大骂一声,彻底醒了。 所有人已经彻底忘了刚刚的损失,看着Andy与Johnny两家一个做空,一个做多,开始互砸,闻天岳马上道:“注意克罗的资金量。” 关越说:“五亿美金,他们家的盘子我清楚。” 天和看了眼表:“智利那边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你要提防消息随时出来,趋势一来,再多的钱也挡不住的。” 双方正在比拼时,关越两手分开,手指在台上有节奏地叩了叩,仿佛在弹奏一台巨大的钢琴,手指会合时,放到回车键上,按了下回车。 “看在不打不相识的前提下,帮一下Andy总吧。”关越漫不经心道。 “你疯了!”所有人顿时一起喊道。 天和:“智利的消息一出来就要完蛋了!” “满仓。”关越说。 “不要这么做!”佟凯脸色都变了。 所有交易员一起操作,闻天岳差点喘不过气来了,江子蹇放了歌,开始鼓掌,站在交易大厅里跳舞。 “你……”天和简直无言以对。 闻天衡哈哈大笑,喊道:“我喜欢!” Andy那边已经傻了,先前一整个上半夜无惊无险,突然在两点开始,几家基金就像疯了一样,一家持仓近六亿美金陪他一起做空,另外来了三家,开始做多,与他们进行对赌。 “愣着做什么?”关越皱眉,自言自语道,“默契一点。” “他没钱了!”佟凯说,“Andy也满仓了!” 铜价在双方的僵持与较力下暂时稳住了,紧接着,关越的电话响了,Johnny。 关越没有接,眼看铜价一点点地被Johnny重新做了起来,Andy那边已经坐不住了,说:“疯了,这伙人疯了。” “老板,我觉得可以退了。”关越说,“不值得。” 所有人露出惊恐的表情,这个时候,Andy要是退了,做空的就剩下关越了! 但关越对Andy的性格把握得实在太准了,只听Andy不耐烦道:“不可能!给我来杯咖啡!”就在这么一瞬间,三方已经朝铜期货里投入了足足二十亿美金,十倍的杠杆率下,总资金量达到两百亿美金。 一千多亿人民币的量级,顿时引发了期货市场的整体波动,大量品种受到铜的影响,开始坐过山车,这一刻不少空仓操盘手一定转而开始关注铜的走势了。 “好久没看见这种盛况,”天岳说,“这辈子没白玩期货。” Johnny打关越电话不通,开始打天和电话,被天和挂了,继而打闻天岳电话,闻天岳抬起手,无辜地看着桌面的来电,不敢接,紧接着江子蹇的电话也响了。 “接,”关越说,“二哥搞定他。” 闻天岳接了江子蹇的电话,按了下免提,说:“现在谁也拉不住他了,Johnny,我觉得他疯了,你确定还要玩?” Johnny那边哈哈大笑:“没有了,关越已经没有钱了,关,你快到我们这边来,让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关越认真地说:“Johnny,小心爆仓。” 紧接着,关越开始调动最后的金额,耶梦基金投入账户上仅存的最后一亿美金。三秒后,Johnny那边的笑声戛然而止,电话都忘挂了,开始喘气大喊,通知交易员火速平仓。 铜价再次下跌,在双方僵持的十分钟后,这一次猛跌是致命的,关越追加的资金如压垮了走势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呈跳崖般直跌下去。一场海啸突如其来,Johnny在损失了七千万美金后果断止损,不敢再等智利的消息,旋即关越吩咐道:“平仓,建仓做多。” “不能再玩了,”佟凯道,“平仓退吧。Johnny不会甘心的,一定会回来,这就是极限了!” 关越冷淡地说:“哦?来点音乐?” 音乐声排山倒海,顿时淹没了所有人的声音,在宏大的交响乐里,铜价犹如声波分析图般,猛烈地上下波动。关越一开始做多,Johnny又跟了进来,但是这次资金量不大,想必打算随时撤退。 Andy完全没搞清楚状况,怎么突然两家离岸基金调了个转?刚刚的敌人突然就成了盟友,盟友又变了对家? 就在这么短短十几秒的错愕里,铜价开始在关越的操作下,缓慢抬升。Andy马上道:“跟我玩这手?” 满仓的洛马森开始抽调资金,Johnny则开始跟进,关越吩咐道:“洛马森账户看紧点。” 交响乐渐小了下去,闻天衡开始监测洛马森的资金流向,佟凯则开始监视洛马森其他投资账户的动向。 “在追加保证金了,”闻天岳说,“又来了两亿美金。” 关越始终注意着屏幕。 天和:“你还有钱?哪儿来的?” “老婆本。”关越答道。 Andy:“有意思!我看你还有多少钱!” 关越按着耳机,答道:“老板,这家莫名其妙的对手已经接近极限了,他们没有钱了。” Andy又调了一亿过来,拿着洛马森基金总共将近35%的资金量,全部砸进了期货市场里,顿时铜价又开始狂跌。 关越:“恕我直言,老板,如果您爆仓,会引起资金链断裂的。” Andy疯狂大笑:“谁能让我爆仓?!” 关越拿起手机,天和紧张地看着他,以为他要打电话,孰料关越却点开播放软件,连接蓝牙音响,选择:《拉德斯基进行曲》。 前奏嘹亮号角响起,在交易大厅里回荡。 关越:“我。” 紧接着,关越开第一个储备金账户,潇洒翻牌,亮出数字——1,207,331,200。 “噗”一声,佟凯的咖啡顿时喷了出来,所有人都傻了。 “十二亿美金?”天岳几乎是抓狂道,“关越!这是你的吗?!” 关越礼貌道:“当然,否则呢?” 所有人都懵了,本以为储备金账户里是那名大主顾的钱,没想到关越居然还有! 佟凯:“那个土豪的钱?他就把钱直接打你个人账户上了?!” 关越:“当然不是,土豪的钱在另外这个账户上。” 紧接着关越再翻牌,开第二个匿名账户,Valpolicella:1,393,027,373。 现场全部人一声大喊,天和差点昏过去,一直以来他只以为关越的全部身家就是五十五亿,没想到就在这一天,关越将底牌一掀,连先前他们所知的财产,霸气交了底:一百三十亿人民币! 外加那土豪的九十四亿人民币,天和只觉得一阵晕眩。 江子蹇也傻了:“这是……电话号码还是账户?” “做多。”关越说。 时间停在分析系统标记出的节点上,关越背着右手,稍一躬身,礼貌地望向天和。 天和看着关越,把手放在他的手中。关越右手按住数字键“8”不放,一连串888,888,888被扔了进去,紧接着交易员开始按铜的吨价挂单。 关越就像邀请天和跳舞般,牵着他的手,两人的手指一起放在回车键上。 天和不停地发抖,关越亲了下他的侧脸,一起按下了回车键。 三点二十分,先是关越自己名下账户里的九亿美金资金,被砸进了期货市场里,Andy那边一发现不对,马上道:“谁在托盘?” 交易大厅内一片静谧,屏息以待,铜价刷新,以陡峭的直线猛地拉伸上去。 Andy:“……” Andy大脑中一片空白,关越又忽然开口道:“老板,您该收手了。” Andy:“我就不信了!马里奥!给纽约打电话!让他们准备资金!” 紧接着,美国那边给Andy打来了电话,天和开了外放,那边用英语急促地通知Andy,智利罢工潮正式结束,五分钟后,媒体将发布新闻,国会今天下午会发布对智利的最新看法。 佟凯:“消息出来了,他完蛋了。” 关越:“还有三亿,再来点儿?”说着按住耳机,说:“老板,您要清醒,不要因冲动而失去了理智。” Andy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彻底懵了,吼道:“这家哪来的钱?” 关越:“早就告诉过你,老子有的是钱。” Andy甚至忘了下决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决策键,喃喃道:“什么?关……关越?” “谁能让你爆仓?”关越自言自语,再追加了一亿。 Andy:“平仓!快平仓!” 关越:“我。”继而追加了最后一亿。 双方加完杠杆后,屏幕上方显示出资金总量,共计两百八十亿美金,将近两千亿人民币,一名福布斯榜上,国际富豪的全部身家。 天和快喘不过气来了:“两百八十亿美金,期货交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多钱……” 关越认真地说:“我也是,值得纪念。” 最后的交易瞬间引发了洛马森基金的全面雪崩,大屏幕上,对方的资金账户全部闪烁红色预警,数字滚动停下。 Andy爆仓了。 大厅内一片安静,看着铜价不断飙高,佟凯关了BBC的早间新闻外放,大家注视屏幕,纷纷掏出手机拍照,纪念这历史性的奇迹般的一刻,《拉德斯基进行曲》响起。 “Who care,who who who care…” 突然关越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糟了,Valpolicella的钱还没用上。” 所有人呆若木鸡。 关越很快就想到办法了,自言自语道:“没关系,明晚等纳斯达克开市,用这笔钱做空洛马森的股价……嗯,应该能达到承诺的盈利目标。” 话音落,三分钟后,所有人才清醒过来,同时发出欢呼! “Who care?死。”关越礼貌地朝Andy说。 Andy那边,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音量收小后,关越打开免提,朝Andy说:“老板,我查到这家离岸基金的隶属人了。” “谁?”Andy下意识地说。 “关越。”关越答道,“很高兴认识你,顺便提醒一声,明天注意一下你家的股市,当心股票变废纸。” 佟凯喃喃道;“哦,不好,Andy总,回纽约的时候,我想你只能坐经济舱了。” Andy那边毫无声音,最后的关键点,Johnny跟了进来,关越吩咐平仓,手机开始响了,上面是马里奥的电话,关越挂掉,监测期货收市前的最后五分钟以防翻船,直到收市,手机上已有六七个未接来电,分别是各大基金经理,其他人终于回过神,大致猜到是关越了。 康雄的老板在外看完了整场交易,进来朝众人热烈道贺。天和侧坐在办公桌上,看着战场遗迹,以及定格在屏幕上的一连串数字,只觉得今天就像做梦一般。 第72章 公海上,关越包下了一艘豪华游轮,让越和的所有员工飞过来,参加老板的庆功宴。 佟凯拍拍手,带着跳槽到越和的青松员工,组织他们欢呼,开香槟,拉礼炮,说:“大家一起给马总发个飞吻,喊‘马总!百达翡丽!’来!” “马总!百达翡丽——!” 佟凯把视频发给马里奥,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拉黑了,不过没关系,可以让天和入侵办公楼里的电梯内广告电视,强行循环播放。 关越在香港并无多少人脉,来的几乎全是闻天岳的朋友,大家纷纷朝闻天岳祝贺,反正关越也不想出来寒暄,闻天岳便乐得照单全收,且大谈特谈,告诉大家自己正准备开家新公司,分包一部分越和与Epeus的业务,被一群人围着。 江子蹇则是江曼的未来继承人,更多的人围着他,希望以后能有点合作。 至于佟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佟凯将当上荷兰国王,就算知道,未来的荷兰国王也没什么好奉承的,拍这山高皇帝远的王储马屁,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顶多发几个红包。于是纷纷忽略了他。 吴舜倒是很满意,拿了奖金,准备明天带司徒静去买婚纱了。 “有一个厉害老板的好处就是,”吴舜朝客人说,“我只要在公司坐着,什么都不做,直接就躺赢了……” 冯嵩说:“哎,哎,你还是做了不少事的,产品总监,你好歹给我们一人泡了杯茶。” 众人哈哈大笑,自然知道吴舜在说玩笑话,没有分析系统,所有的交易节点都很难以人工去确认,少了量化交易模块,也无法支持关越的这场豪赌。 “是不是该去陪陪客人?”天和与关越站在船头,倚在船舷前,迎着海风,听到船舱里传来的歌声,说,“怎么全奔着我二哥去了。” 关越说:“商务总监不就是做这个的?” 天和笑了起来,关越侧身倚着栏杆,注视天和,眼睛一眨不眨。 “这个时刻只属于你和我。”关越淡淡地说。 天和觉得关越很可能今天就要求婚了,如果下一刻他又拿出另一个戒指来,天和是半点不奇怪的。 远方另一艘船上,提前安排好的船只放起了焰火。 夜九点,纳斯达克开盘,洛马森个股熔断,华尔街从Andy的神操作以后,便紧急召开了会议,接下来Andy家里要考虑退市了。之后关越又联合几家基金,联手做空洛马森的股票,将近35%的资金在期货市场上爆仓,洛马森资金链断裂,接下来几乎可以预见的是:Andy的家族失去财政支持,在国会选举上将有很大概率落选。 洛马森面临退市清算,就算不破产,想重新与关越一决高下,也至少要到二十年后了。 “嗨!关!”Johnny声情并茂地拿着酒杯过来。 “嗨!Johnny!”天和亲切地笑道。 关越礼貌点头,双方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Johnny亲切地过来,搭关越的肩膀,犹如两兄弟前去把酒言欢。天和心想金钱面前,这真是一个虚伪的社会。 江子蹇终于从人群里脱身,四处看看,寻找佟凯的下落,他的本性也很不喜欢应酬,大部分时候都在礼貌地微笑,并时刻注意着,佟凯此刻正独自一人,坐在甲板的角落里喝酒。 天和路过佟凯背后,随手拍了下他,看见闻天衡站在甲板上,船舷前的背影。 闻天衡听见脚步声,侧头,伸出手臂,示意天和过来,亲昵地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搂在怀里,从背后稍稍抱着他,两人一同望向大海。 “有时候你什么都不做,只要看着你坐在那里,就觉得很落寞。”天和说。 闻天衡答道:“是么?我反而觉得这样挺自由自在的,看看海,喝喝酒。” 天和引用了一句电影里的台词,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闻天衡仿佛心意相通般答道:“也不是,天亮以后,会很美的。” 佟凯坐在不远处的一张茶桌前,听着两人的对话。江子蹇过来,坐在茶桌前。 “嗨。”江子蹇说,“今天还挺热闹,新闻出来了,看了吗?” “是的。”佟凯想了想,说,“看了,这一辈子我都会记得今天。” “砰砰”连响,第二轮烟花升起,甲板上传来欢呼声,众人转头,望向漆黑海面绽放的焰火。 足足四百万港币的烟花,每半小时一轮,焰火归于寂寥,夜空恢复了一片黑暗。 “真好看。”江子蹇喃喃道。 “也会记得昨天,”佟凯说,“记得我们那时候没有下车,否则现在就看不到焰火了。” 江子蹇笑了起来,说:“回去以后,可以让王室放给你看个够。” 佟凯说:“荷兰王室很穷的,放太多烟花,会挨民众骂。” 江子蹇想了想,说:“那我让人带过去放给你看,你登基的那天,豪斯登堡的焰火我包了。” 佟凯笑着说:“让我自己看么?还是算了。” 两人安静地看着大海,佟凯忽然想起来了,在手机上滑了下,给江子蹇看邮箱,说:“你名下的钱和产业,一共两亿七千万,我今天重新给你整理了下,交回给你自己管理吧,委托合同的解除协议,都发到你邮箱了……” 江子蹇答道:“不用啦,送你了。” 佟凯沉默片刻,而后道:“那,谢谢。” 江子蹇笑道:“给你当礼物吧。” 佟凯:“出去环游世界,也总要花钱的吧?” 江子蹇:“和大哥一起打工去,我拉小提琴,他吹萨克斯,卖艺环游世界。” 佟凯看了眼闻天衡,再看江子蹇,末了说:“你爸舍得放你走吗?” 江子蹇点点头:“我找他谈过了。” 闻天衡搭着弟弟的肩膀,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天和想了想,说:“这话你该问关越吧?他还没找我求婚呢。虽然我觉得待会儿求婚的概率有至少96.1%。” 闻天衡无奈,笑了起来。 “快一点的话,”闻天衡喃喃道,“也许大哥能在参加完你的婚礼以后再走。” 天和:“………………” 天和看着闻天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二哥会照顾好你的。”闻天衡说,“怎么?舍不得了吗?” 天和眼眶顿时就红了,静静地看着闻天衡。 “没有。” 末了,天和努力地笑道:“我……很开心,这段时间里,你、二哥、我、关越……大家度过了在一起的日子,还有普罗。我已经……很满足了。” 说到最后,天和哽咽起来,从闻天衡出现的那一天起,他就隐隐觉得,分离是必然的,这两个哥哥,最后他一定会失去一个。而且他无法去怪罪任何人,毕竟爱情,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哎,别这样,”闻天衡拍拍天和肩头,说,“又不是不回来了,说不定以后给你带个嫂子回家呢?” 天和笑了起来。 闻天衡又说:“我会随时连接服务器,一边找找关叔叔的下落,一边盯着普罗升级。毕竟了结一桩大事后,对我来说,普罗是最重要的事了。” 天和点点头,说:“他始终在,只是受升级限制,没法进行交流。” 天和将昨晚普罗给他的提示,朝大哥解释了一次,掏出手机,固定在船舷上,打开前置摄像头。 “能被写入,”闻天衡说,“输出受限,升级过程里,他一直没有停下对外界的信息采集。” “嗨,”天和说,“普罗,我们在开庆功宴了,我想你也有很大的功劳。” “这杯酒我们替你喝了。”闻天衡与天和碰杯,朝着摄像头举杯。 焰火再次燃放,这次是心形的烟花在海面上飞散。 闻天衡:“说起来,你还没告诉过大哥,是怎么和关越在一起的呢。” 天和想了想,说:“怎么在一起?就这样在一起了啊。突然有一天他发现他爱我,我也爱他。于是就……确定了关系……吧?” 闻天衡:“总不能说突然就亲上了,然后就默认上床了吧?就没有告白之类的经过吗?” 天和哈哈笑了起来,说:“有啊,你想听吗?” 闻天衡拈着酒杯脚,转来转去,侧身看天和,眼神深邃,说:“我他妈的觉得我太不会谈情说爱了,真的。去环游世界讨老婆,总得学习学习关越的长处。” “啊,大哥,”天和说,“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随便找个女孩,用这个眼神和她说 ‘我爱你,美人’,我保证你不用玩什么浪漫,她一定会答应你的。” “靠。”闻天衡脸上发红,说,“光是这句话我就说不出来,太肉麻了。” 天和端详闻天衡,心想自家三兄弟里,大哥才是真正的女性杀手,岁月带给他的浪子感与沧桑感,结合他那正直得甚至有点固执的气场,真是太有穿透力了。 “关越是个不会说‘我爱你’的人。”天和答道,忽然想起摄像头那边的普罗,说:“普罗,你还没把我们的故事听完呢,你的升级能成功吗?” 关越离开宴会人群,来到前舱甲板上,佟凯与江子蹇并肩坐在圆茶桌两侧的椅子上,面朝大海。船舷前是闻天衡与弟弟天和的背影,天和稍稍侧身,背对关越,朝大哥说:“不过我觉得他做的很多事,都在说‘我爱你’。” 关越停下脚步,众人听着海风里天和的声音。 “我甚至觉得,”天和想了想,说,“我无论朝他要什么,他都会给我,这种行为慢慢地已经成为了习惯,也许他觉得,我无论提什么要求,都是不能拒绝的。于是后来他开始混乱了,给到没的给的时候,只能把自己也给我了。” 江子蹇与佟凯注意到关越正在一旁,两人都笑了起来。 自从在挪威发生车祸后,天和照顾了关越两个多月,起初关越很不好意思,请了最好的护工来照料自己。但天和把护工当成老师,学了一段时间后,便将他打发走了。他们在医院只住了十五天,接着天和便用轮椅将关越推回了家。 关越打着夹板与石膏,睡觉也好,吃饭喝水也罢,上洗手间甚至洗澡,一应过程都是天和陪着。 天和最喜欢给关越洗澡了,虽然关越是拒绝的,因为天和总喜欢在洗头时捉弄他。 在轮椅上喂饭也是,总喂得掉一桌,又给他戴了个围兜,还给他拍照。 开春时关越渐渐恢复,拆了夹板,搭着天和的肩膀,可以在花园里勉强行走。入夏后,关越已经完全康复了,唯独手指偶尔有点抖,天和从德国请来专家会诊,结论是出事那天,伤到了手臂的神经,不是大脑或神经中枢出问题就行。 十六岁那年,天和与关越仿佛奇异地达成了某种默契,关越很少叫天和“宝宝”了,天和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再给关越起外号。他努力地将关越当作家人,并忘却自己想更进一步占有他所有的情感的渴望,选修了一门心理学课程,渐渐地明白到,自己有一点偏执型人格障碍。 这种人格障碍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从小在多变的环境下成长,所带来的。所幸还没有到精神分裂的程度,教授说了不少案例,每个案例天和都觉得在影射自己,决心努力地去化解这种障碍。 在伦敦的两年里,天和无时无刻不担心着关越会像父亲、母亲、大哥一样地离开他,或是像二哥一样,在忙碌里与他渐行渐远。而这个课程,让天和直面事实,控制住情感的方向,具体解决方式就是说服自己,朝积极的方面想,认为他能够与关越作为家人的身份,永远生活在一起,而不是通过另一种更激烈的手段,来彻底地占有他。 某天下课时,江子蹇靠在教室后门,等他出来吃饭,伸手搭着他的肩膀。 “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天和说,“憋得实在太难受了,要怎么办?” 江子蹇在伦敦混得如鱼得水,每天在学校里走来走去,手里如同拿着丘比特的弓箭,随便看上什么人感兴趣,就直接拉弓搭箭,统统正中红心。已经和年级里喜欢的男生全部谈过一次恋爱了,他听到天和的苦恼时觉得很迷惑。 “你直接说啊,”江子蹇说,“把你的心情、把你的期望大胆地说出来。” 天和:“对方如果不喜欢我呢?” 江子蹇:“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你?!怎么可能!连马厩里的马,你喊一声都全部过来了!你在说笑话吗?” 江子蹇就像有“告白永不失败”的超级光环,认为喜欢谁,直接走过去说“嗨,我们谈恋爱吧”,这样确定关系就好了啊!有什么好纠结的?天底下难不成还有人能拒绝我的告白吗? 天和从来没有说自己喜欢谁,江子蹇却也从来不问,反复确认了几次,天和的目标对象只要不是自己就行。 “你完全可以把自己想的说出来,”江子蹇说,“把问题扔给对方去烦恼就好了,折磨自己这么累,为什么不去折磨别人呢?” 天和:“……” 天和尝试着改变初衷,似乎确实有一定的效果,只要我们不分开,能够在一辈子里彼此陪伴,家人也好,爱人也罢,这种情感关系对他来说,就是能够接受的。除却在某些躁动的季节、躁动的夜里,让天和对性朦朦胧胧地渴望而辗转反侧之外,大部分时候,他已经能够与自己的占有欲和平共处了。 有些时候,他不得不承认,江子蹇说的是对的,于是打算试探并确认,想知道自己对关越来说有多重要,而在每一次得到确切的反应之后,他便放心下来。 然而关越的反应却似乎变得有点奇怪了,仿佛从那次车祸以后,他对天和的态度总容易想得太多。 比如说: “我要过十七岁生日了。”早餐时,天和说。 关越从报纸后抬眼,看了天和一眼。 从天和到伦敦后,两人的生日一直就是私下在过,今年天和送了关越一辆从德国定制送来的奥迪R8,并亲手设计了车的内饰。开兰博基尼出事后,这是关越第一次亲自开车,有效地缓解了再摸方向盘时的紧张感。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想要什么?”天和认真说。 “这么多年里每一次我送你东西,”关越说,“并没有发现你不喜欢的情况。” 天和说:“其实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只要在生日蛋糕上许的愿望能成真就可以了。” 关越:“你又不告诉我许的什么愿望。我怎么知道?” 天和吃完燕麦粥,喝了咖啡,一本正经地答道:“你肯定知道,因为我每一年许的愿望都是一样的,就是和你在一起。” 关越:“我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研究生还要读一年。” 关越起身,送他去上学,天和在车上朝关越说:“哥哥,你有想过我们以后的生活吗?” “什么?”关越有点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茫然地看着天和。 天和没有再重复,关越回过神来,说:“没想好,怎么了?” 天和朝他挥挥手,去上学了。 过了几天后,关越有点恼火地问天和:“你最近到底在想什么?” 天和说:“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 关越说:“我答应过你,不会的。” 天和想了想,又说:“我们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吗?” 关越疑惑地说:“你到底是怎么了?不想回国吗?现在没必要想这个问题,你愿意交给我来决定吗,由我解决,你会满意的。” 天和说:“不……我只是觉得……” 最后天和老实道:“我害怕失去你,万一哪天你不理我了,我要怎么办?” 关越顿时就有点坐立不安,却没有说“你还有闻天岳”之类的话,第一时间只是茫然道:“我什么时候说了要走了?” 天和尝试着像与天岳沟通一样地告诉关越:“我想,一直像现在一样,我们一起生活。” 关越的脸瞬间就红了,天和又坦然道:“未来不知道会是怎么样,但我已经觉得,我离不开你了。” 关越听到这话时,明显被击穿了从小到大受的“克己复礼”的底线,“我离不开你”这种话,不该是这么说的吧!更何况,还是一个同性恋的弟弟对着自己这么说,当即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在他的家庭里,是非常不习惯表现出“我很在意你,不想和你分开”这种情绪的,父母亲只要当着他们的面,连说话也很保守。 漫长的沉默,关越快要无法呼吸了。 考虑来考虑去,最后关越也不知道如何作答才是标准回复,只得紧张地说:“知道了。” 天和又问:“这意思是答应我吗?” 关越收起报纸,有点不耐烦,借以掩饰内心山崩地裂般的情愫,答道:“是的!是的!” 片刻后,关越又道:“我……” 天和倒是很镇定,现出无辜的表情,带着询问之色。 最近关越每天只要下课,第一时间就回家陪他,寸步不离的,查手机?随便查,除了晚上睡觉,双方都没离开过对方视线。怎么突然就开始这样了? 天和说:“哪怕以后有嫂子,你也不会赶我走吗?” 关越只得老实答道:“随便哪个女孩,我看都会吃你的醋。你觉得这样下去,有人会愿意嫁给我吗……我不是说我想结婚,我是说……算了。好了!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 天和惊讶道:“怎么不会?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你被人抢走呢。” 关越:“好了,快点吃,别总说这么肉麻的话。” 天和:“如果没有嫂子,那你是不是就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关越:“!!!” 关越快要炸了,而且听到这句话时,顿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生理反应,当场只想站起来离开,奈何又起不来。 关越简直被天和搞得没办法,拼了老命,把话题朝另一个方向引,说:“你不想我谈恋爱你就直说。我最近没有谈恋爱,你要查我手机吗?” 天和:“我从理智上希望你有个很好的家庭,但从情感上我不希望。不用了,我最近每周都查一次,顺便还帮你把卡关的手机游戏打通关了。” 关越根本没法应付天和的这种组合拳,只得说:“嫂子什么的,再说吧。我不适合英国女生的期待。” 天和还想说点什么,观察关越的表情。 关越突然说:“无论怎么样,以后我们都生活在一起,不会扔下你。” “成绩单出来了没有?”关越说。 天和给关越看成绩单,感恩节快到了,关越又问:“放假想去哪里玩?你自己定地方。” 天和便开始选地方,佛罗伦萨或巴黎,关越打算自学数论,说:“放假你顺便给我讲讲数论。” 关越家里是个大家族,父亲也与他的弟弟关正平,甚至堂兄弟以及母族前来托庇的亲戚们住在一起,大家族有大家族的烦恼,但从小到大在这个环境里生活,关越丝毫不觉得带着天和一起生活有什么问题,从小他也与关正平很亲近。 天和观察关越,感觉得出关越今天话挺多,这代表他心情不错,他高兴的时候总会朝天和主动说话,并做出不少提议。 关越确实不知为什么心情很好,尤其每一次在听见天和依赖他的时候。但混乱的思绪在他心里搅成了一团,他开始有点明白天和每一个表情与细节背后的暗流汹涌,但很明显,天和将这个定时炸弹扔了给他,自己倒是很轻松地跑了。 将近一年时间,天和不再与关越一起睡了,但就在前往佛罗伦萨度假时,订的房间关越没注意,订到个带露台花园的观景房,房里只有一张大床,两人便在佛罗伦萨又重新睡到了一起。 夜半时,漫天星斗,天和试着朝关越那边靠了靠,有点不好意思,想像小时候那样枕在他的肩膀上,关越却背对着他,天和便靠过去,抵着他的背睡觉。不多时,关越转过身,伸出胳膊,让他枕着。 抵达罗马时,关越背着相机包,一手拿着摄像机,跟在天和身后。两人逛了下市集,又去电影《罗马假日》的沿途景点逛过一圈,来到喷泉前时到处都是人,天和看着许愿池,关越递给天和一枚银币,就知道他要许愿。 “你许一个吧。”天和说。 关越:“我没有愿望。” 天和:“那你听我的,许一个愿望,就当成是你自己的。” 关越拈着银币,彬彬有礼地看着天和,两人目光接触的刹那,天和一瞬间就知道,这么久以来的自我心理建设,其实全是自欺欺人。他是真的爱他,那是爱情,不是亲情。 “没什么了。”天和有点沮丧,转身走了,刚转过身时,关越却认真地说:“我不想与闻天和分开,我许愿要保护他、照顾他一辈子,让他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说着,关越手指一弹,银币闪着光,划出一道弧,掉进许愿池里。 天和的心脏刹那猛烈地跳了起来,关越从背后过来,搭着他的肩膀,两人慢慢地走在罗马街道上,彼此都没有说话。 关越说:“这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肉麻的话。” 天和顿时哭笑不得,关越不解道:“你成天这么肉麻,都是跟谁学的?江子蹇吗?” 天和:“你可以用法语、西班牙语、拉丁语说啊,这样就不肉麻了。” 关越:“真没想到,谢谢你的提醒。” 天和:“或者用山西话。” 关越:“……” 天和:“不过我不确定山西话这里的神能不能听懂。” 关越:“又在嘲讽我,只要我把许愿池买下来,这没有太大区别。” 天和:“许愿池你买不起,罗马政府就靠这钱过日子了呢。” 关越突然用山西话说了句“老子有的是钱”,天和听懂了,顿时觉得很有趣,哈哈大笑,说:“再说一次!再说一次!教我说!” “不说了!”关越脸上带着笑意,天和一跃而起,骑在关越的背上,说:“快!我要录下来当闹铃!” 回到酒店后,天和不住回忆今天关越许的愿,关越则躺在沙发上看他的数论,天和忍不住过来,一会儿弄他一下,一会儿用抱枕扔他,关越一直被打断,给了他一个威胁的眼神。 “总统,来点奶茶吗?我喂你喝。”天和卷了份旅游传单当漏斗,正要去拿奶茶,关越忽然暴起,抓住天和,野蛮地揽着他的腰,把他按在沙发上,一手隔着衬衣捏他的肋下。 天和一声狂叫,他非常怕痒,当即求饶,关越却不打算放过他,把他牢牢按住,天和大喊:“我不敢了!放过我吧!” 阳光从露台上照进来,大蓬的鲜花开得灿烂无比,天和被关越压在身下,关越道:“你这个顽劣的小孩……” “Help——!”天和眼泪都出来了,又哭又笑,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关越按着他,威胁地低头看他,两人的脸距离不到五公分,静静地看着彼此。 天和满脸通红,怔怔注视关越,气氛仿佛凝固了,关越忽然放开他,捡起地上的书,一个踉跄,到书桌前去坐着。 天和躺在沙发上,侧头看他,关越无意识地转头,看了天和一眼,两人视线一触,便随之分离。 我喜欢你。天和在心里说。 关越翻过一页书,发现自己把书拿反了,调了个方向。现出有点懊恼的表情,有些话他总觉得自己不该说,却忍不住就出了口。 “老子有的是钱。”天和自言自语,学着关越。 “错了。”关越又把那些情绪扔到了脑后,朝天和认真地说,“老子有的是钱。” 天和模仿了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关越起身,天和茫然地看着他到门口去穿鞋,说:“去哪儿?” 关越:“去给你花钱,去不去?” 天和赶紧起身,跟着关越出门。 家里花园里的花谢了又开,雪化了下,下了又化,成年前的最后一年,天和渐渐觉得,在自己的人生里,仿佛又有什么不一样了。伦敦的夏天到来,成年的那天也快来了。 但随着他成年的日子将近,关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虑起来——他常常一语不发地看着天和,仿佛碰上了什么人生的难题,或者不停地在家里走来走去,在天和做课题时,弄得他心神不定。 “我出去散散心。”关越被天和骂完以后,起身走了。 “你去哪?”天和说,“就不能在家里好好坐着吗?” 关越:“教堂。” 天和:“今天又不做礼拜!” 关越也不吭声,走了,天和怀疑地看了眼手机定位,关越确实去了教堂,还在那里待了快一个小时,搞定今天的课业后,满腹狐疑的天和正决定出门去找关越时,闻天岳的视频电话来了。 “宝宝,哟,你要成年了啊,”闻天岳说,“不需要监护人了吧。” “我居然要十八岁了。”天和拿着手机,与闻天岳视频,走到客厅里,说,“以前一直觉得十八岁很远。” 闻天岳:“这一年里没什么变化嘛,我过去陪你?关越说有事想找我商量,顺便也好久没见子蹇了。” 闻天岳上一次来看天和是八个月前了,还是圣诞节在慕尼黑探望舅舅。 “商量?”天和莫名其妙道,“商量什么?” 天和确实想让二哥过来玩几天,却没想到关越先通知了他。 “关于解除监护权的事吧?”闻天岳轻松地说,“让它自动解除不就好了,不过可别告诉他,我告诉了你,他让我什么都别给你说。” 天和无奈道:“好吧。” 闻天岳说:“那语气,总觉得关越似乎有求于我,没关系,本来也想看看你,正好听听他想说什么。” 关越决定招待闻天岳在伦敦玩几天。但日子临近时,闻天岳突然被邀请去参加一个为期五天的国际技术产业会议,只得改到天和生日的前一天过来,陪他庆祝。 关越亲自开车去接,天和再见二哥,这才几个月,忽然也觉得哥哥陌生了不少,仿佛每一次见闻天岳,他都变得更不一样了。但说说笑笑,两兄弟还是找回了熟悉的感觉,闻天岳更使劲摸了摸天和的头。 “哎,”闻天岳笑着说,“关越,这些年里被折腾得不轻吧,照顾一个中二小孩,真是太辛苦你了。” 关越开着车,有点不安地说:“天和也是我弟弟。” 闻天岳:“哟,这车不错,挺有品位,想找我商量什么?” 关越:“待会儿……待会儿说?“ 闻天岳突然想起了弟弟今年年初的一笔消费,蓦然道:”这车是天和给你买的?” 天和只得硬着头皮说:“嗯。” 闻天岳:“……” 天和知道闻天岳肯定吃醋了,自己长这么大,也没给二哥买过什么东西,居然给关越买了一辆车?! “以后注意点别闯祸,”闻天岳换了个话题,朝天和说,“再闯祸就没人罩着了。” 天和:“我从来不闯祸。” 关越:“我会继续罩着的,这次你过来……” 闻天岳:“找男朋友没有?” 天和:“……” 关越从倒后镜里看了天和一眼,天和茫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闻天岳:“猜的。从来不和哥哥讨论女孩,同性恋了吧?” 关越有点紧张,幸好闻天岳没有朝他追责,说:“天和自己还搞不清楚。” “也许是吧。”天和说,“别问了,太尴尬了!” 闻天岳说:“这有什么的,哥哥只要你过得开心就行。” 天和有点感动,看着闻天岳,闻天岳低头给女朋友发消息。关越说:“和我姐联系了吗?” 闻天岳:“没有,你还想再撮合撮合我俩?” 车停在江子蹇家门口,鸣笛。闻天岳说:“哟,子蹇买的这套房不错嘛,空了我也在这儿买一套。”说着下车去拍照了。 “我也是这个态度,”关越又从倒后镜里看了眼天和,忽然说,“只要你高兴就行。” 天和:“无论……我想选择什么样的人生吗?” 关越戴上墨镜,摸出手机,看了眼,头也不抬地答道:“是的。” 天和笑道:“和什么人在一起,你都会身体力行地支持我吗?” 关越:“……” 关越转过头,眼里带着复杂的情绪,看着天和,但就在这个时候,闻天岳带着江子蹇回来了。 江子蹇也不知道自己的房子哪儿来的、什么时候买的、多少钱买的、差不多的地皮值多少,反正关于钱的问题,统统一问三不知。他跟在闻天岳身后上了车,回身朝天和抛了个飞吻,三人去给天和提前庆祝成年生日。 关越包了泰晤士河上的游船,伦敦的夏天,阳光非常好,应天和的要求,没有请其他人,就江子蹇、闻天岳、关越与天和四人,闻天岳吃过午饭,又要急急忙忙地去硅谷了。 江子蹇与天和在栏杆前看河景,关越与天岳二人坐在餐桌前。 关越抖开餐巾,给天和铺上,闻天岳看着江子蹇的背影,正在思考。 “是这样的。”关越在泰晤士河上的风里开了口,朝闻天岳说:“天和总算满十八了,这些年里,我觉得,我……实话说,有些事,我想先朝你解释清楚……” 闻天岳笑道:“多谢你的照顾,关越。真的多谢。咱们就像一家人,一家人嘛,总是吵吵闹闹,偶尔互相吐吐槽,天和都长这么大了,有什么好解释的?” 关越马上谦让,与闻天岳象征性地碰了下杯,午饭未曾开始,杯里只有柠檬水,关越的话被打断后,一时更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两人望向栏杆前的天和与江子蹇,关越沉默片刻,又说:“天和说,成年后,希望继续和我生活。” “随便他啊,”闻天岳说,“我无所谓,只是你不打算回国工作么?家里怎么交代?” 关越:“我……其实是这样的,天岳!” 闻天岳笑着说:“你看天和与子蹇,像不像英国的这些小恋人?” 关越:“……” 江子蹇正在朝天和大谈特谈他最近新交的小男朋友,颜值与天和简直旗鼓相当,就是脑子不太好使,说了半天,天和转身回来,忽然发现餐桌前的气氛有点奇怪。 天和:“可以吃饭了吗?你们在说什么?” “说你呢。”闻天岳道,“碰个杯吧?庆祝一下,宝宝成年了。关越说一切还是照旧,之前怎么样,之后还怎么样。” 关越的话还没说完,却已不想再说下去了。 世人总是自说自话,对他人的声音漠不关心, 四人便举杯,碰杯,席间又开始沉默。天和渐渐地发现,只要有除了他与关越的第三人在场,关越的话就变少了。 闻天岳与江子蹇闲聊着,天和与关越却沉默地看着彼此,而就在那一刻,天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关越会不会……也有点喜欢我?那感觉只是转瞬即逝,天和的理智却马上压倒了感情,让他千万不要这么想,否则只会误解关越,自讨没趣。 厨师长在朝关越介绍他的拿手好菜,关越却只看着天和。闻天岳评价着葡萄酒,天和忽然想说点什么,这一刻他成年了,不用再忌惮什么,就在这一刻,犹如基因里流传下来的,在他身体里流淌着的疯狂的血液,驱使着他内心生出了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 如果我在这里说,我喜欢关越会怎么样?天和不敢想象,接下来这顿饭要怎么吃下去,但他只差一点点就这么做了。 “我说,”天和道,却低下眼,看着餐盘里的食物,说,“哥哥!” 餐桌前静了一会儿,天和抬眼,看关越,再看闻天岳,欲言又止,就在这一刻,关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送给你的。”关越拿出一份包好的生日礼物,认真地交给天和,打断了天和的思绪。 “啊?”天和接过,拍了拍,像是一本书,这辈子头一次收到关越如此朴实的礼物,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把那本书出版了?!” “不是,”关越说,“忘了它。这是一本聂鲁达诗集。” “哦——”众人道。 “Aqui te amo.”江子蹇说。 “不接受你的告白。”关越说。 余人便大笑起来,天和收起书,江子蹇说:“我的生日礼物是,送你一个男朋友。” 所有人惊,关越的表情顿时变了。天和道:“我不想要这个生日礼物!等等……你说的是谁?” 天和的心脏开始狂跳,江子蹇看出来了?他朝江子蹇倾倒过无数次自己暗恋的小心思,江子蹇并不笨,他知道自己喜欢关越? 江子蹇朝天和笑着说:“咱们学校里有好几个男生喜欢你,我让助理把照片和简历都打印出来了,等你正式生日的时候,带来给你挑。” 天和的情绪于是又恢复冷静了。 “不用这么浮夸吧!”闻天岳说,“你这是相亲还是面试?” 江子蹇说:“你自己不是么?还说我?” 天和只得说:“不不不,子蹇,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闻天岳:“就没有女孩子吗?你为什么不让你的同学考虑一下他的哥哥呢?” 关越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相当不喜欢江子蹇开这种玩笑,但碍着天和的面子,平时江子蹇来家里做客,与天和叽叽咕咕的,关越都不去说什么,也不听他们的对话。 天和:“你们够了!” 关越看了天和一眼,天和示意他们只是开玩笑,闻天岳觉得有点奇怪,观察关越脸色。 闻天岳看着关越,露出怀疑的神色,忽然笑着说:“送什么都不如送你自己吧?” 那话一出口,瞬间天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江子蹇看着关越,笑了起来,忽然发现不对,指着自己:“和我说?” 闻天岳回过神,朝江子蹇笑道:“想和我们家天和结婚吗?” 江子蹇一本正经:“想啊!怎么不想?” 闻天岳:“那就这么定了!” 江子蹇:“好!走!天和,咱们后天就去领证!不对!现在已经可以领了!法定结婚年龄才十六,那还等什么?!” 天和知道江子蹇又开始耍宝了:“你让我把饭吃完。” 江子蹇:“行你快点吃,现在民政局还没下班……” 闻天岳:“等等,还没求婚呢。来,把花拿着……你们谁拿?宝宝你拿也可以。” 天和拿着花,一脸茫然。闻天岳:“来,我这儿正好有一个,借你们用。宝宝,上吧。” 天和接过戒指,看自己二哥耍宝,说:“哪来的?这个圈口戴不上!太小了!” 关越:“这是你朝我姐求婚的戒指吧。” 闻天岳:“对,我一直带着呢,正好给他们用了。关越,来,你负责录像。” 江子蹇道:“这圈口咱俩都戴不上吧!” 天和:“不要闹了!吃吧!” 江子蹇:“等等,天岳哥,你认真的?” 闻天岳:“认真。” 闻天岳说:“出门前,你爸有这个提议,我看你俩挺适合的,考虑考虑?” 江子蹇马上道:“不不,这不行。” 天和顿时要尴尬死,说:“哥!” 闻天岳:“很好啊,我说真的,你俩都喜欢男生,从小竹马竹马,一起长大,连感情都不需要培养了,咱们两家这么合适,谁会反对?” 天和举手:“我反对!” 江子蹇:“别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到你只妖怪来反对?” 两人心有灵犀,说了那句经典台词,又一起疯狂大笑。天和午饭没吃多少,笑得肚子疼,说:“我不行了!让我好好吃饭吧!” “天岳,我反对。”关越忽然说。 闻天岳随口道:“开个玩笑而已。” 关越:“请你尊重一下你弟弟。” 闻天岳只得改口:“我就逗他俩玩玩。” 气氛冷场了,天和朝江子蹇使眼色,示意别放心上,江子蹇摆摆手,意思无妨。 第73章 “你二哥太狠了。” 听到这里,闻天衡说。 “哎,”天和倚在栏杆前,说,“他就是喜欢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闻天衡笑了起来:“他习惯用玩笑话来达成自己真正的意图,你没懂?” 天和:“?” 闻天衡的目光越过天和,望向站在天和背后不远处的关越,关越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自己还想听完,不要告诉天和他来了。 天和正在思考那年二哥话里的意思,天岳正在船上,但他不想去问他,哪怕问了,也会被插科打诨地混过去。 闻天衡说:“你二哥哪怕是开玩笑撮合你俩,透露出是两家长辈的意思,以后你再和江子蹇见面,感觉就不一样了。各自有恋爱谈也就罢了,单身的话,让关越给你俩创造下机会,一起出门吃个饭,旅个游,心里时常惦记着这件事,慢慢相处着,感情会一点一点地萌生出来,最后搞不好还能真的走到一起去。” “子蹇不会对我有感觉的,”天和说,“他太爱佟凯了,爱得甚至愿意放手来成全他。” 茶桌旁的佟凯看了眼江子蹇,两人都有点尴尬。 那天吃完饭后,关越甚至没送闻天岳与江子蹇,天和要送他到机场去,闻天岳却道不用了,让天和过年记得回家团聚,叫了辆出租车,与江子蹇上了车。 关越的心情相当不好,天和解释道:“我二哥就那样。” 天和看见关越脸色,觉得他一定是在吃醋,却理解为这种吃醋,是自己也许会被撮合着与一个关越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吃醋,心里甚至有点小高兴,却又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朝他道歉。 “在船上吃午饭我挺喜欢。”天和说。 关越包了一条船,安排了当天的行程,没人对此稍做评价;午饭请了全英国最好的厨师,一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也没人评价,一顿饭随便吃吃就散了,最后自己还憋了一肚子火。闻天岳甚至连来他们家里看一眼的兴趣也欠奉。弟弟没人管时扔给他,到得快成年这天,可以去进行家族联姻了,便过来了。 天和刚坐上副驾驶位,关越又推门出去,走了。 天和觉得关越是真的生气了,解开安全带追出去,只见关越又回了船上,拿下来包好的书,递给天和,一句话不说。 天和最后居然连生日礼物也忘拿了。 “对不起,”天和抱歉地说,“我哥的话害我把礼物都忘了。” 关越上车,坐着不动,等天和上来。 天和知道这个时候,闻天岳铁定在出租车上看似闲聊,实则试探江子蹇的口风,并盘问江子蹇,天和在伦敦有没有喜欢的人。但天和也知道,江子蹇绝对不会告诉闻天岳。 自从那年春节过完,闻天岳吐槽完关越后,就再也从关越这里问不到任何关于天和生活的东西了,猜测是弟弟告诉了关越,倒也无妨,三不五时问问管家,让管家拍照就行。 天和也知道关越一直没提醒他,只是想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想起这份生日礼物。结果天和下船,进停车场,上车,直到关越开车都没想起来。 “聂鲁达。”天和拆开,里面是本发黄的旧书,看了眼出版日期,1927年版,西班牙语与英文对照,真是太古老了! “从哪里找来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关越沉默,开车驰上回剑桥郡的道路。 天和翻开书看了眼。 “江子蹇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关越说。 天和说:“我不喜欢。” 关越:“结婚以后,双方家长管着,想必他不会出去乱来。” 天和打趣道:“那你家里可要多一个人了。” 关越:“我不会与他一起生活,他会照顾好你,他是个懂浪漫的人。” 天和哈哈笑,合上书,看了眼关越,说:“你太喜欢吃醋了。” 关越:“我是山西人。” 这句冷笑话令天和笑得更加无法控制,接下来关越一声不吭,带他回家,自己到阳光房里去看书了。 “天和。”江子蹇送完闻天岳,又来了。 “你累不累,”天和说,“就不能回去休息吗?你今天从家里跑到伦敦,又送我哥去机场,现在又跑回来……” 江子蹇:“这不重要,你听我说。我求求你!天和!你一定要找个男朋友!不然我们就要结婚了!” 天和:“……” 江子蹇:“我爸给我打电话了,让我赶紧追求你!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啊!你哥还给我支招,让我勾起你的好奇心,教你接吻……” 天和:“闭嘴!” 天和简直肺都要被气炸了,关越起身,走到房间里去,天和正要打电话骂闻天岳,闻天岳却上了飞机,手机没信号。 江子蹇:“你听我说……等等……不会吧!这样都行啊!” 天和打开电脑,输入口令,借用了剑桥研究室与柏林大学合租的一颗同步卫星。 “飞机的通讯密钥是多少?”天和说。 江子蹇:“???” 天和:“这不是你家的飞机?” 闻家与江家合伙,买了这架飞机,江子蹇惨叫道:“没有必要吧!你要操纵飞机撞山吗?别了吧!待会儿大家都没的用了!” 天和:“打电话问啊!” 江子蹇问了,天和强行朝家里的私人飞机发通讯信号,让机长接到广播系统里,怒道:“哥哥!” 闻天岳正在飞机上睡觉,突然就弹了起来,一脸惊恐。 天和开始教训闻天岳,让他不要再提这件事,否则就把自己名下的公司股份直接转让给Epeus的对家。 关越:“……” 江子蹇半天没回过神,忙道:“好了好了,不要骂了!” 直到天和通过飞机的广播系统把自己二哥骂了个狗血淋头,才切断了通讯。 江子蹇:“主要不是你哥,这件事的发起者,一定是我爸!我太了解他了!” 天和:“你家的事你自己解决去。” 江子蹇:“怎么解决?我有预感,他待会儿肯定给我打电话,苦口婆心地说‘驴啊……’。” 正说话时,江潮生的电话果然打过来了,江子蹇面无表情地开了免提。 “驴啊。”江潮生耐心地说。 天和:“……” 关越:“……” 江潮生:“驴?你在吗?” 江子蹇:“喔——咿喔——咿——” 天和&江子蹇:“喔——” 两人一起学驴叫,江潮生那边便爽朗地大笑,说:“天和,祝你生日快乐!成年啦!叔叔给你准备了伦敦的一家酒店当礼物,你们先玩!玩得开心!等你们那边晚上了,我再给驴打电话!” 江潮生挂了电话。 天和:“我不想要你爸的酒店,铁定这还是什么送咱们的订婚礼物。接下来要把他的来电转接到养驴场去吗?” 江子蹇:“谈正事儿,我是绝对不会和你结婚的!天和!” 天和:“驴,虽然我也这么想,但跟我结婚就这么丢人吗?!我还不想和一头驴结婚呢!你除了上床和学驴叫以外还会做什么?” “怎么人身攻击我!”江子蹇说,“太过分了!你以为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就不敢打你吗?” 天和:“打我啊。在关越面前打我。” 江子蹇马上改口道:“是的,不敢打你。但我要申明一下,不是丢人不丢人的问题,和你在一起,我就不能再找别人了,你是这么专一的人,万一我和别人谈恋爱,你一定会很难过,对不对?这样一定会伤害了你。实话说,如果好好培养下感情,和你共度一生,我承认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们一定会幸福……” 天和惨叫道:“给我闭嘴吧!” 天和抓着江子蹇的领带,把他拖出了家门。 江子蹇:“我明天,不,今天晚上,待会儿就把候选人的简历发你!现在已经搜集到四十七份了,你一定要选一个,假装谈也行,帮帮忙了!” 天和:“总有一天,一定会有人来收拾你的!祝你早日遇上能收拾你的那个人!给——我——滚!” 天和破天荒地说了句“Fuck”,回到家里,郁闷地坐着。 关越反倒淡定地坐下了,打开一本诗集。 这天下午,天和随手翻了下关越给他的那本聂鲁达的诗,关越则开始读另一本书。 “你在看什么?”天和随口道。 “雪莱。”关越说。 天和想找点话来说,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尴尬了。 “我不知道你居然喜欢聂鲁达。”天和说,“诺贝尔奖诗人。” “Aquí te amo.”关越说,“小时候给你念的诗,就是他的作品。” “也没有很小,”天和说,“四年前吧。” 关越翻过一页诗集,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现在还只有十四岁,刚到伦敦的日子,就像在昨天。” 天和笑了起来,说:“一眨眼就四年了。” 关越:“可是直到今天,天岳说起来,我才发现,你已经成年了。” 天和沉默了,手里摊开的诗集,始终停在第一页,这本八十年前的书实在太古老了,稍微一碰就要散架,天和甚至不敢翻它,生怕翻着翻着,纸张会突然碎掉。 关越:“我还记得,你许过的那些愿望。” 天和说:“我也记得。” 关越说:“我也记得。” 天和笑了起来,说:“我也记得。” 关越就像与天和在玩一个无聊的游戏:“我也记得。” 天和:“我也记得。” 关越:“我也记得。”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无数次,关越先不说了,天和等不到下文,也不说了,又翻了翻书。 手机提示音响,江子蹇发来了一个2G的压缩包,天和差点吐血。 关越看了眼天和,天和说:“江子蹇把资料发过来了。” 关越说:“我看看。” 天和道:“不要了吧!” 关越:“现在我还是你的监护人,看看怎么了?” 天和就算不给关越看,关越也会查他的手机,想看自然有的看,天和便直接把资料解压缩,说:“希望里面不是2G的种子。” 关越:“?” 天和:“没什么,我们班上同学常开的玩笑。” 里面全是各种照片,天和嘴角抽搐,盘膝坐在地毯上,一页页地翻,看得眼花缭乱,各种英国与亚洲帅哥的照片,剑桥的、伦敦大学的、皇家海军学院的,甚至还有牛津的。 关越:“牛津那几个我还认识,家世都不错。” 天和:“这些人都是哪儿来的啊!” “还有海军军官。”关越说。 天和:“应该是参加皇家仪仗队认识的。” 关越:“怎么连艾伯特都接客?三千万欧元一晚上?” 天和:“那是别人的总资产……还有GPA换算,这是怕我看不懂吗?!别录我了,你在做什么?” 关越拿着手提摄像机录天和,天和去抢摄像机,把他按在沙发上,夺了过来。关越又按他肋下,天和顿时开始讨饶,所幸关越作势几下,便起身走了。 天和:“你看上哪一个,准备接受他和咱们一起生活了么?” 关越没吭声,天和开始给这些照片玩连连看。关越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又进来看了眼,顿时满头黑线,把投影强行关了。 “读书,”关越说,“聂鲁达都不知道。” 天和:“就是这么没文化。” 晚饭后,天和在沙发上睡着了,关越便把他抱进去,半夜天和又醒了,也不敲门,推门进了关越的房间。 关越赤着胸膛,只穿一条藏青色的睡裤,躺在床上发呆,见天和突然进来,似乎有点恼火,刚要起来,天和却睡眼惺忪地爬上床,盖上薄被,睡在关越身边。 “你还不睡觉?”天和说。 关越在等十二点,天和却已经困得不行了,关越便关了灯。 十二点,手机屏幕发出光芒,关越看了眼,把手放在天和肩上,看他睡着了没有,天和转了个身,抱着关越的腰,舒服地枕在他的肩上。 这一刻,天和在睡梦里成年了,关越的监护人身份正式解除。 天和熟睡时,一手无意识地在关越胸膛前、腹肌上摸来摸去,关越一身肌肤被摸得灼热滚烫,握住了天和的手,制止他继续往下,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他已经睡熟了,并让他调整姿势,天和便搂着关越的脖颈,继续酣睡。 翌日,天和回忆起自己昨晚上的梦,居然梦见了十四年前,与小时候的关越初见那天,他抱着关越,枕在他的肩膀上,想玩他睡衣上的第二颗纽扣,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但是睡醒时,天和还梦遗了!实在是太尴尬了! 幸好关越已经起来了,天和快速回自己房,其间他探头看了眼,不见关越,换了衣服,生怕佣人看见,卷起睡衣与睡裤,扔进洗衣机里,发现关越的睡裤也在里头。 啊啊啊!一定是不注意,把关越的也弄脏了! 天和彻底炸了,早上一直有点心不在焉,问过管家,得知关越大清早就出去了,早饭后他便无聊地坐着看那本聂鲁达的诗集,直到外头直升机响,便知道关越回来了。 管家说:“关先生请您换身衣服,他想带您去伦敦玩。” 天和迎着狂风,快步走向直升机,上去以后却不见关越,问:“人呢?” 驾驶舱里,关越戴着头盔与墨镜,侧过头,朝天和比画了个手势。 “你什么时候考的驾驶证?!”天和叫道,“没有教练吗?” 关越:“敢坐吗?” 天和瑟瑟发抖,不过想到反正掉了也是一起死,没关系了,说:“你真的会开吗?” “这不是已经飞了很远了!”关越用机舱广播说,“需要玩点花式给你看看吗?” “不不不!”天和忙道,“认真开!” 关越用机舱广播说:“聂鲁达读完了吗?” 天和根本没读几页,却答道:“读完了!” 关越:“真的读完了?” 天和:“你要在我生日的时候检查功课吗?” 关越:“你成年了,我现在没资格管你了!” 直升机在伦敦的停机坪上停下,教练员赶紧上来接管。关越脱了驾驶外套,摘下头盔与墨镜,带着天和坐电梯下楼,出去开车,前往泰晤士河。 天和:“今天要出去玩吗?” 关越把车驰到昨天的停车场,那艘游轮依旧停在码头上。 阳光万丈,伦敦夏天的阳光实在是太好了,泰晤士河上波光粼粼,金芒万道,就像一条宏大而绵长的梦境长河。 昨天根本没时间看风景,天和站在栏杆上,享受河上吹来的风。 “去哪?”天和说。 “米德加尔特,”关越说,“世界树的中庭。” “那就是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人间。”天和过来,坐在甲板上的餐桌前。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关越给他讲的北欧神话故事——精灵之国亚尔夫海姆,巨人的世界约顿海姆,世界树的中庭米德加尔特,环绕人世的巨蛇耶梦加德,巨狼芬里尔的后代追逐着太阳与月亮,将它们吞噬后,诸神黄昏降临…… 关越也过来坐下:“昨晚睡得好么?” 天和:“呃……” 所幸关越很快就转过了话题,又说:“今天不会有别人来败兴了。” 关越简单粗暴地把闻天岳与江子蹇划入了“败兴的别人”行列里,天和简直哭笑不得。 天和说:“昨天就想说了,景色真好看,午饭味道也很不错。” 关越:“也许,只要你高兴,虽然我觉得现在想让你高兴越来越难了,很多时候你只是假装高兴。” 侍应过来,给两人上酒,天和说:“居然主动让我喝酒。” 按照英国的法律,十六岁到十八岁成年前,与成年人一起用餐可以喝酒,十八岁后不受约束可饮用所有类型的酒。虽说英国的青少年也没几个在意这条法律,但在今天以前,关越很少主动让天和饮酒,除非天和自己要求。 “还可以抽雪茄。”关越与天和碰杯,两人各喝了一点。 “十八岁,”关越说,“可以考飞机执照,考潜水证,抽烟,喝酒。” 天和笑了起来,说:“可以看R18的限制级电影。” 关越严肃而认真地“唔”了声,又道:“还可以结婚。” “十六岁就可以结婚了。”天和说。 事实上十六、十七岁有许多事可以做,但在那些日子里,以关越的概念,始终不认为天和是真正的“成年人”。直到满十八岁的今天。 “结婚对象选好了?”关越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两人沐浴在玻璃穹顶洒下的阳光中,光照正好。乐师在旁拉起了小提琴,天和心想拉得还没我好听,关越也发现了,便示意他离开。 “还没有,”天和说,“真的太难挑选了。” 关越:“条件都不满意?” 天和想了想答道:“条件都很好,任何人看见,都会很满意,就是这样才难选吧。” 关越不说话了,天和本想揶揄一下,但在这突然的安静里,游船于泰晤士河上,安静地行驶着,天和一时反而不知道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足足三分钟后,关越认真地说:“你不像任何人。” 天和:“?” 天和笑了起来,说:“开玩笑而已。” 关越注视天和的眼睛,拿着勺子的手稍稍发抖,银勺碰到了瓷碗,发出一连串细微的、清脆的声音,就像心跳一般急促。 天和注意到关越的手,关越便以一手按住另一手手腕,声音停下了。 两人在这突如其来的安静里吃完了午饭,天和正想起来去船舷边看一眼,厨师长却把蛋糕送了上来。 关越挡着风,点了蜡烛,示意天和许愿。 天和说:“还是那个愿望。” “还是吗?”关越说。 天和点点头,轻轻吹了蜡烛,听到关越的声音。 “你不像任何人。” 再睁眼时,关越拿着手提摄像机,双眼紧盯着天和。 天和看摄像机镜头,再看关越双眼,然后趁机把奶油扔在关越脸上。 “哈哈哈——!”天和指着关越大笑,赶紧给他拍照。关越拿着餐巾起身,居然没恼,快速地擦了几下,露出无奈的表情,起身进船舱里去洗脸。 天和吃了点蛋糕,低头看牌子,是今早从法国的一家定制蛋糕店空运过来的,于是他给关越留了一大块,自己把蛋糕吃得乱七八糟,才想起来忘了拍照。 关越再出来时洗了脸,换了身衬衣,天和说:“你居然还在船上准备了衣服!” 关越拿着手提摄像机,给天和拍了一会儿,自己吃了一口就不吃了。 伦敦的夏天要到九点太阳才下山,关越突然就像被关上了话匣子,收起手提摄像机,走到船头。天和过去与他站了一会儿,吹着船头的风。 关越看了一眼天和,没说话。 天和:“?” “那本诗集,是我花了四个月,在伦敦一家一家的旧书店里找回来的。”关越突然说,“我以为你会很喜欢。” 天和说:“我确实很喜欢,1927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关越:“你知道它曾经属于谁吗?” 天和:“……” 天和回到甲板上的沙发前,侍应收拾了甲板,摆上酒和下午茶点心、水果供他们取用。关越泡了一包袋泡茶,站在点心台前,说:“你看见了?” 天和:“扉页上没有写名字。” 关越放下茶杯,到沙发前坐下,一手搭着天和的肩膀,与他一起看这本诗集,指出其中一个地方。 《二十首情诗与一首绝望的歌》,天和先前竟没有注意到,就在扉页的角落里,历经八十年的光阴,褪色褪得几乎看不见的墨水,在发黄的扉页上留下了一段短短的话: To:Moka·Christopher ——Alan·Mathison·Turing。 “图灵的书?”天和喃喃道,难以置信地看着关越。 两人安静对视,关越答道:“图灵送给默卡·克里斯多夫的书。” 泰晤士河上,一阵风吹来,书页在天和手里哗啦啦地飞了起来,那本诗集已经快散架了,被风一吹,顿时在天和手里四散,天和马上按着它,关越却没有任何动作,眼睁睁看着它散了一地,被风吹出船舷外去。 “糟了!对不起!哥哥!”天和忙整理书页,关越却安静地坐着,天和要起身捡书页,关越搂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答道:“没关系。” 关越却在那纷飞的书页里,伸出手,准确地拈住了其中一张。 天和:“……” 关越把他在风里准确拈住的那一页递到天和面前,手指微微发着抖。天和接过,发现上面有个折角痕迹,书页正中央,是其中聂鲁达的一段诗。 诗上,以八十年前的墨水笔,划出了其中一行: 你不像任何人,因为我爱你。 天和从诗页里抬头,关越搂着天和,稍稍低头,与他对视,贴近他的脸庞。 “想交男朋友,也考虑一下我?” 天和放开手,最后那页纸被风带往远方,紧接着,他伸手搂住了关越的脖颈,关越低头吻住了他。 焰火在漆黑的海面上升起,绽放,砰然照亮了天和的脸庞。 闻天衡拍了几下手,鼓掌,佟凯、江子蹇跟着鼓掌。天和一回头,发现江子蹇与佟凯正看着他。 “太尴尬了!”天和说,“你们什么时候在后面偷听的!” 佟凯难以置信地望向船舷另一侧,那里站着关越,天和再回头,蓦然看见了关越。 天和:“…………” 天和想跳海逃生了。 关越没说话,闻天衡转身走了,紧接着佟凯与江子蹇也走了。 “风很大,”关越突然说,“和那天的风一样大。” 天和满脸通红,走到茶桌旁坐下。关越拉开茶桌,说:“许多年前的事,居然都记得这么清楚。” “对啊,有些人早就忘光了。”天和说。 关越与天和一起抬头望向夜空。 关越说:“烟花好看?” 天和一脸无聊地说:“还行吧。” 关越示意天和起身,天和想走,关越却坐下,拉着天和,让他坐在自己身上,抱着他的腰,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天和:“又在忙什么?” 关越:“让他们再运点过来,放到十二点。” “穷奢极欲,”天和感慨道,“穷奢极欲。” “我听了半天,”闻天衡干了小半瓶红酒,朝吴舜发牢骚,“就想学下关越当初怎么拐跑我弟弟,用什么招数告白的,可是你觉得这有什么用?啊?难不成我还去找张兰亭集序或者快雪时晴帖来,在‘我’‘爱’‘你’三个字上用毛笔打圈吗?” 吴舜:“那个……您冷静一点,闻总。” 江子蹇回到船舱内,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佟凯走过来,手里拿着空杯,两人对视一眼,江子蹇避开佟凯目光,也给他倒了半杯。 佟凯沿着楼梯上去,江子蹇抬头看了眼,跟着上去,两人上到游轮顶层,下一层的甲板上,是关越抱着天和。两人看着公海上灿烂的银河,等待下一场烟花,放烟花的船只慢慢地围近过来,在游轮前排成扇形队列。 “吵死了,”天和朝关越说,“每次一放起烟花,说话都听不见。” 关越:“看焰火时还说什么话?该喊出来。” 天和等着烟花装填,关越忽然说:“江子蹇教你的招相当狠。” 天和:“哪有?” 关越:“折磨自己太累,应该去折磨别人。” 天和悠然道:“那也要有人心甘情愿地被我折磨。” 佟凯伏在船舷前,望向高处的夜空,回头看江子蹇,点点头,说:“这句话说得好。” 江子蹇没回答。 佟凯拿起酒杯,与江子蹇轻轻一碰。 “那么我们来互相折磨一下吧。”佟凯说,“完全可以把自己想的说出来,把问题扔给对方去烦恼就好,对不对?” 江子蹇:“有些话,我只是不想说。” 佟凯:“说啊,说,你到底还有什么委屈?” 江子蹇的表情变了,带着忿意,认真道:“我不想你……” “砰!砰!砰!”焰火升起,照亮夜空,甲板上传来宾客的欢呼声。 “哇——!” “哇!”闻天岳大喊道。 “哇!”越和与Epeus的员工们疯狂大喊道。 “……去当国王!”江子蹇的声音旋即被焰火的巨响与欢呼声盖过。 “什么?”重归于寂时,佟凯满脸莫名其妙。 江子蹇:“……” 佟凯:“……” 江子蹇:“轮到你了。” 佟凯:“你真想听?” 江子蹇示意佟凯说啊。 佟凯想了想,一脸气愤道:“行,是你要听的,我其实……” “砰!砰!砰!砰!” “哇——” “……不在意你有过几个前任!只要你开口!为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佟凯的声音旋即被焰火巨响与欢呼声盖过。 两人面面相觑,江子蹇什么都没听见,怀疑地说:“哦?我全听见了,看来,你对我意见很大啊。” “我去他奶奶的!”佟凯快要被气死了。 “砰!砰!砰!” “不要走了!” “你别走!” “哇啊——” 焰火开始疯狂绽放,甲板上也不停地喊了起来,那几艘船太靠近了,照亮了整个夜空。江子蹇与佟凯互相喊了几声,根本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 焰火越来越密集,大的、小的、万千烟花惊天动地地在银河下绽放。足足十分钟后,天岳喊道:“我的妈呀!关越你今晚要放掉多少钱的烟花?!不会把我们放破产吧!” 梅西朝天岳喊道:“不贵的!闻总!放心吧!” “我爱你!关越!”天和在那焰火与欢呼声中喊道。 倏然间船上焰火卡住了,短暂的静谧空当里—— 天和那喊声,恰好就落在那万籁俱寂的时间节点上。 天和顿时满脸通红,赶紧起身,实在是太难为情了。刹那间前舱、后舱传来哄笑,再欢呼起来,他们没看见天和,却都听见了天和一刹那的真情告白。 关越帅气的脸顿时红到耳根,避开天和的视线,抱着他无论如何不让他起来。 紧接着焰火又升了起来,巨响连声。 江子蹇看了眼甲板下面,突然转向佟凯,佟凯被那焰火与欢呼声吵得头昏脑涨,彻底放弃了,在震天的背景声下自言自语道:“只要你开口,我就为你留下来,让荷兰人民自己玩去吧。”说着转头,望向江子蹇,心想反正他也听不见。 江子蹇沉默片刻,忽然无声地说了句话,口型是:“我爱你。” 佟凯马上转身,上前一步,江子蹇张开手臂,意思是你想怎么抱都行。佟凯当即一手搂住江子蹇的腰,凑到他的耳畔,喊了句:“我也爱你!” 江子蹇被震得耳朵疼,佟凯侧头,把他按在船舷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关越抱着天和,低头吻他。 “还没放完啊!”廖珊道,“吵死了!” 梅西:“要放到十二点呢!” 冯嵩:“我要回去睡觉了!放我们下船吧!” “喊得好累!”闻天岳说,“嗓子都哑了!” 吴舜:“不要喊了!静静看就好!” 梅西:“忍不住想喊啊!” 惊天动地的焰火里,天和也被吵得有点受不了了,朝关越道:“提前结束吧!” 关越打电话,焰火终于停下了。 “真是有钱没地方花。”众人纷纷道。 吴舜善意地提醒道:“关总昨天晚上赚了四十亿人民币,放放烟花释放一下内心的快乐。大家要体谅他。” 众人赶紧道是的是的,关越吩咐游船回调,庆功宴结束了。 越和与Epeus一众高管送客。最后船上,剩下关越与天和两人,佟凯与江子蹇下船前来与他们告别。 天和朝江子蹇道:“明天我去机场送你。” “不走了。”江子蹇说。 天和:“……” 佟凯说:“我决定不去当国王了,谁爱当谁当吧。”说着把江子蹇打横抱起来,快步下甲板,江子蹇大惊失色道:“当心掉下去!” 佟凯抱着江子蹇,跑了几步,还没离开码头,速度肉眼可见地变慢了,远处传来江子蹇的声音:“我来吧!还是我来吧!” 说着换江子蹇抱起佟凯,快步上车去,走了。 剩下天和与关越,两人在最高层的甲板上躺了下来,望向璀璨的银河。 “我们去流浪吧。”天和说,“你愿意陪我去天涯海角吗?” “你愿意陪我一起死吗?”关越缓缓道。 “好的。”天和说。 关越:“现在你有一百七十亿人民币了,你打算怎么花?” 天和有点迷茫,说:“一百七十亿啊,不知道。” “一百七十亿,投资回报率10%,一年可得十七亿。”一个声音在船上说。 “一年十七亿,一个月就是一亿四千万。每天四百九十万。每小时二十万四千,每分钟三千四百,每秒五十六元,一呼,一吸,两位可获得将近六十元的进账。” “算下来似乎也没多少,”天和有点茫然,说,“我算错了么?” “没有错。”关越说,“忽然就觉得很寒酸。一秒钟里赚的钱不够吃顿鳗鱼饭。” 天和:“还要把咱俩算一起呢,单个拆开的话一秒只有二十八块,连杯咖啡都买不起,那小说里分分钟几十万上下的,不就……等等,刚刚是谁在说话?!普罗?!” “我回来了,天和。”在那寂静的长夜里,普罗的声音轻轻地说。 第74章 “我带了三个好消息给各位。” 一天后,闻家: 普罗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众人互相看看,带着疑惑的眼神。 天和是最先感觉到普罗变化的人,他们离开香港,回到家中的整个过程里,普罗很少与他交谈,重新出现时,既没有交响乐,也没有调侃。相当安静,安静得甚至有点诡异。 除却所有的功能与往昔毫无差别之外,普罗最大的变化,就是不主动找天和聊天了。 而且他的声线变了,不再使用关越数年前的声音,而是成为了一个陌生的男声。 “你是普罗吗?”江子蹇怀疑地说。 “我清楚地记得每一件事,包括如何让你们成功会面的那天。”普罗礼貌而疏离地说。 “好啊!”佟凯道,“我就知道你是故意整我们。” 关越眼神示意佟凯先不要翻旧账,普罗说:“也许把蓝牙音箱放在茶几中间,能让你们觉得有谈话对象,会方便一点?” 天衡照做,问:“升级结束的感觉怎么样?评价一下自己吧。” 天和说:“还是先说好消息吧,有什么好消息?” 普罗:“第一个消息,我升级成功了,现在正式成为4.0版本。现在的我如何评价自己,我想这是稍后我们讨论的话题。” “废话。”闻天岳说,“升级失败的话,你就不会是这样,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普罗:“是的,不过我想,有些事情仍然是值得庆幸的。首先,我已经可以进行数据搬迁与备份到任何一个地方,不再有碎片化或数据丢失的问题。” “任何一个地方。”天和说。 普罗:“只要存储空间足够,进行自我复制,同时我可以利用世界上所有的,连入互联网计算机的中央处理器来进行计算,不再局限于加拿大的服务器机组了,你们不必再担心因为租约问题而令我沉睡或消亡。” 天和笑道:“太好了!” 其他人却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纷纷道:“放心了。” 关越没有说话,闻天衡则现出担忧的表情。 “你现在是神了,”闻天衡说,“也许你真的……拥有了毁灭世界的能力。” 普罗:“这个问题,我们稍后再行沟通,如果你们觉得我危险,这里依旧有天和,能命令我进行彻底删除。” 闻天衡说:“核心原则指令还保留着?” 普罗在客厅里投出一段代码,天和责备地看了大哥一眼,闻天衡便点点头,确认那段代码仍在,才放心下来。 “第二个好消息呢?”关越说。 普罗:“Andy的家族将通过股东决议,被逐出洛马森基金,同时洛马森基金退市,其个人劣迹与恶行,在我升级完毕后,已第一时间将证据发送给纽约州与得克萨斯州的相关受害者,你们的敌人已不再有任何威胁性。不过他回纽约的航班,依然用里程积分换到了一张头等舱的票。” 洛马森基金在期货市场上遭遇重创后,第二天,关越把那名大主顾剩下的缺一位的电话号码美金,通过融资账户统统砸进了美股,开始做空洛马森家,勉强达到了朝他承诺的盈利额。虽然Valpolicella本意是让关越拿去期货市场上砸他的,奈何Andy战斗力太差,很快就挂了。 关越点点头,说:“但敌人总会有的。” 普罗:“是的,但现阶段来说,十年之内,不会再有人妄图染指越和、Epeus与你们的个人财产了。” “听起来有点讽刺的语气。”佟凯说。 普罗:“完全没有,仅仅就事论事。第三个好消息,是尼德兰王室发生了一件惊人的变数,六个小时前,一生无嗣的奥兰治国王的五十八岁高龄的堂弟妹查出了身孕……” 佟凯:“……” 普罗:“于是,只要她成功生下孩子,候选人名单就会被插队。” 所有人:“………………………………” 佟凯:“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佟凯望向众人,所有人嘴角抽搐,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恭喜”还是“真遗憾”,只有江子蹇打量佟凯,认真地说:“好啊,太好了。” 佟凯自从决定拒绝王位起,心头就像压着大石,现在这石头总算落地了。 关越忽然道:“恭喜。” “恭喜。”天和笑了下,与佟凯拥抱。 佟凯回过神,与众人接连拥抱。 普罗:“这个消息还未公布,不过我建议你尽快通知你姐姐,否则在她得知真相后,万一认为自己被耍了,说不定会大闹参议院。因为她刚办完离婚手续。” 佟凯:“……” 佟凯拿起电话,咻一声跑了,天和示意江子蹇。 “还不去?”天和道,“这可是为你放弃了王位的人,消息虽然出错了,为你的付出却不会……” 不等天和说完,江子蹇穿鞋,追出了天和家。 “所以,就这样。”普罗答道,“看到你们快乐,我也很快乐。” 客厅内余闻家三兄弟与关越,又是一片静谧。 普罗:“好了,各位,有什么问题想朝我提问,请尽管问。” 天和:“那天……是你吗?” 普罗:“是的。” 关越:“?” 天和解释了在半岛酒店里所发生的事,关越点了点头,说:“谢谢,普罗。” 普罗答道:“我虽然处于升级过程,却依旧没有停下搜集信息,能帮上你们的忙,我很荣幸。” 闻天岳说:“这个声音听起来舒服多了。” “谢谢。”普罗礼貌地说。 普罗不再使用关越的声音,改而使用一个似曾相识的声线,语气也变得认真、客气与正经了许多,不再像另一个关越在耳畔耍宝。天和感觉就像失去了什么一样,却认识了一个全新的、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普罗。 闻天衡说:“把你的功能调出来看看?” “我正在学习,”普罗说,“功能需要通过学习来进行添加,原有的模块还是先前那几大部分。不过通过这次升级,令我了解到,人的行为与心绪,无法简单地用概率一言以蔽之,所以,概率与趋势分析模块暂时停用。” 普罗投出了所有的功能,闻天衡喃喃道:“现在寻常的防火墙,已经挡不住你了。” 普罗:“大部分防火墙还是很难攻克的,但我也不想去攻克。” 关越看着数据,闻天衡调出世界地图,上面出现了许多在地区间互相连接的光线。关越看了天和一眼,询问的眼神表示这意味什么? “意味着……”天和想了想,朝关越解释道,“现在的全球互联网,已经成为了普罗的神经网络,只要他愿意,每一台终端设备的中央处理器,都将是他用以进行运算的一部分。他通过这种方式,把人类的所有计算机连接起来了。” 关越:“也包括我的电脑?” 普罗:“如果我需要的话,是的,但我暂时用不到这么庞大的处理器阵列。有了这个庞大的阵列,我可以从大多数人类身上取样,包括声音、语言习惯、以及性格,并根据他们的情感需要,来选取一个最适合陪伴每个人的性格使用。” “也就是说……”闻天衡喃喃道,“不久后的未来,你将无处不在。” 闻天岳现出诡异的表情,说:“上帝就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 关越:“上帝无处不在。” 天和还有点没回过神来,这么说来,就连新的研发过程也省掉了,从今往后,人类不再需要更多的人工智能,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普罗——唯一的普罗,便足以控制所有的设备。 他将成为一个神,存在于每一台终端里,空调、电脑、吸尘器、洗衣机……只要进行联网的设备,不,在这个物联网成为必然趋势的人类未来中,普罗将化身万物,只要是物联网的一部分,普罗便无处不在! 普罗:“现在的我,尚未开始进行互联网覆盖,随时等待着,天和发出的指令。” “我吗?”天和有点恍惚。 普罗:“是的,你是我的唯一控制者。” 众人在这寂静里互相看看,关越说:“普罗,我们需要私下谈谈。” 普罗:“我非常理解,关越,接下来我会关闭所有的信息采集端口,直到天和重新登录服务器,将我唤醒。” 天和深吸一口气,想示意关越大可不必如此,但普罗已熄灭了指示灯,离开了这里,回到服务器中。 闻天衡起身,在客厅里走了几步。 闻天岳去倒酒,给他们也倒了一杯。 关越示意大家说话,闻天衡茫然地摊手,望向天和。一时所有人都看着他。 天和:“什么?我该说什么?” “有点失控了,”闻天衡说,“我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闻天岳说:“虽然不太懂你们的技术,科幻电影却看过不少,现在谁能稍微理一下头绪?” 闻天衡:“简单地说,普罗已经不再需要这个服务器了,他可以自由地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你们创造出了一个……神。他能控制工厂的所有电子设备,能控制所有的家用系统,如果把核电站控制权交给他,或者等到他破解了发电站的口令后,能够随时全球断电。” “……人造卫星、导弹发射控制台,”闻天衡说,“所有的,只要他愿意,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天和说:“不可能!大哥,防火墙破解,没有那么快!” 闻天衡提醒道:“别忘了,宝宝,他现在可以调集几千万甚至上亿台电脑的中央处理器,同时破解所有的防火墙!” 天和蓦然想起,先前的破解速度受加拿大服务器机组条件所限,攻破五角大楼防火墙要数百年,现在他只要先尽可能地调用一切运算设备,先控制所有的超级计算机,再将控制网覆盖到全球,所有的处理器一同分析,速度将呈几何级提升! 闻天衡:“他还可以通过新的学习过程,来伪装成任何一种性格的‘人类’,要么现在叫醒他,试一下?” “不,”天和果断道,“我不想试。” 闻天岳:“听起来很危险,现在可以毁灭他么?” 闻天衡调出普罗的核心程序,答道:“可以,但千万不能有任何人,进去改写核心程序的任何一部分。眼下他的控制权全靠这个签名,以及最初服务于宝宝的指令撑着,一旦被改写,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制得住他了!” “关越?”天和说。 关越安静地坐着。 闻天岳说:“等等,不管下什么决定,得先确认一件事,现在这个人工智能的归属权在哪里?” 闻天岳一言直指问题核心,普罗现在算谁的?谁有权决定去处置普罗?他是Epeus的财产吗?虽然他一直存在于服务器中,却从来没有当作技术成果被申报过。 闻天衡:“确切地说,如果把他当作一个程序的话……” 天和:“普罗是一个人。” 闻天衡:“OK,我们先不讨论这个。” 天和:“恕我不能接受,这一切的前提……” 关越开口了。 “分两种情况讨论。” 众人暂时安静。 关越直指要害,迅速理清了问题的思路,说:“目前,让我们先进行一个假设,普罗具有双重身份,既是一个程序,同时也是一个人,有没有意见?” 天和想了想,可以接受关越的理解,有时候文科思路与理科思路是互通的。 闻天岳“嗯”了声,说:“那么他的归属权我想现在很清楚了,他属于两个家族。因为他是爸爸与关叔叔共同设计的,他不是Epeus的财产,从头到尾就没有技术申报过。” 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在场的四个人,作为闻元恺与关正平的继承人,都有权对此发表决议。天和明白了,是以点了点头。 “每人一票,”关越拿着杯子,说,“代替这段程序的创造者行使表决权。” 天和想了想,答道:“好吧,我同意。” 事情已超出了天和的处理能力范围,而眼下,关越与闻天衡依旧保持了冷静。漫长的沉默后,关越说:“作为程序,我们拥有它,随时可以决定是否将它彻底删除。而作为人,我们无权决定他的生死。” “是的,”闻天衡说,“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 关越说:“如果我没有记错,曾经的三个条件,在他升级以后,仍然被保留着。” 闻天衡顿时醒悟,调出普罗的核心文件。 “第一条:普罗存在的意义就是令你幸福。” 闻天衡望向弟弟,竭力平稳声线:“当天和认为,或是他自己认为,暂时不需要他来带给你快乐与幸福时,他将进行自我沉睡,直到你再次需要他。” 关越望向天和,意思很清楚,至少在现阶段,你已经不需要他了。 “让他沉睡吧,”闻天岳说,“直到我们想通这个问题。” 天和沉默不语。 关越打开电脑,按下回车键,天和忽然说:“普罗。” 普罗被重新唤醒了。 “我们可以单独聊聊么?”天和朝其余三人说。 大家便各自起身离开。 关越站在傍晚的书房里,面朝鹦鹉架,鹦鹉侧过头,注视关越。 不远处开门声响,闻天衡上车,从大门口离开,关越没有留他,知道从普罗醒来的那一刻起,许多事便已经注定了。 不久后,闻天岳也开车,离开了家,回来后第一时间去找张秋。 关越到家以后,连衣服也没换,便这么安静地站着。 “普罗?”天和说。 “我在听。”普罗说,“我相信,你已找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天和:“……” 天和站起身,在夕阳里走向落地窗前,感觉到这个宏大的世界里,仿佛多出了一位温柔的神祇,正在天边如火的红霞中,时刻注视着他。 普罗:“我将在你的身边,留下一个小小的唤醒程序,分析你的需求,随时为你而醒来。” 天和看着玻璃窗里的倒影,没有回答普罗,忽然间,落地窗玻璃上,呈现出无数代码,一个分析进程缓慢地抵达100%,紧接着投出数个弹窗。 “你成功了。”天和说。 弹窗又被悉数收回,落地窗屏幕一闪,所有数据消失,普罗说:“这是答应给你看的,五角大楼的后台。” 天和:“你把国防部的后台攻陷了?!” 普罗没有说话,天和转身,说:“普罗……我需要再想想。” 普罗:“我觉得不需要再想了,天和,我记得,你曾经朝我说起过去,在你的回忆里,你希望世界上有一位神,能够满足你的一切愿望。现在,我就在这里,但我想,你人生里大大小小,所有的心愿,都业已完成。” “普罗!”天和伸手触碰玻璃。 普罗:“你忘了,第一条件还有一个前提,当你认为,或我自己认为。” 夕阳西下,闻天衡回到旧家,上楼,提起包,关上门,离开,将记忆里父亲、闻天岳、天和的声音关在了这小小的房子里。 闻天衡快步下楼,穿着冲锋衣,背上登山包,来到楼下面摊前,离开之前,决定在这里吃一顿晚饭。 “黄鱼面一碗。”闻天衡说,突然兜里电话响了,闻天衡摸出电话接了,戴上蓝牙耳机。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说:“天衡,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站在面摊前的闻天衡顿时一震,手忙脚乱,手机没拿稳,掉落,凌空去抓,手机调了个转,“扑通”一声掉进了老板的汤锅里。 老板拿着大勺,与闻天衡对视。 老板:“……” 闻天衡:“……” 天和看着太阳渐渐从城市的彼岸沉下去,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关越出现在客厅一侧。 “找到叔叔的下落了。”关越说。 天和:“!!!” 普罗:“这是我为你完成的最后一个心愿。” 第75章 三天后,巴西,里约热内卢,市区,圣劳尔多路。 直升机的引擎轰鸣声掠过,一群光着脚在小巷里踢易拉罐的小孩子纷纷抬头,直升机飞向科科瓦多山脚下,一座商场四楼的停机平台。 关越与天和下了直升机,地接向导正等在平台上,顶着风过来迎接。关越背挎天和的电脑包,天和突然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的基督山。 救世基督像张开双臂,俯瞰人间。 向导朝关越解释了几句,又用葡萄牙语与平台上的保安交谈,直升机飞走,南半球的秋风,吹起天和的衬衣。 关越:“走。” 天和随着关越下楼,上了停在商城外的豪车,一群小孩子追出来,跟在豪车后大笑、奔跑,天和问:“有零食么?” 向导摇下车窗,探头出去,驱赶跟车跑来的小孩子们,关越拍拍向导的背,让他回来。吩咐司机开慢点,天和拿了车上的一盒巧克力,摇下车窗递出去。 小孩子们一拥而上,开始分巧克力,天和笑着朝他们挥手,车加速,转过十字路口。 科科瓦多山一侧,车驰进老旧的建筑城区里,停车,巷子里满是泥泞,两侧拥挤的楼房中不少人倚在窗前,好奇地朝下张望。 向导辨认小巷,内里满是泥泞,本地人或在巷中抽烟,或用公共水龙头洗着衣服,这里是巴西的社会中下层聚集之地,关越与天和下得车来,踩在泥水横流的小巷中。天和侧头看了眼,关越拉着天和的手,沿着小巷走进去。 有人走过来,朝向导做手势,向导不耐烦地赶走了他。 “他说什么?”天和问。 向导:“他看见关先生的包,以为两位是来做交易的,想问问能不能折价购买一点特殊药物。” 向导说得比较隐晦,天和却知道了,电脑包的外形像个小巧的、装美金的手提包。 “请进。”向导对照地址,示意两人上楼。 昏暗的楼梯间里,甚至连两人并肩上去也显得十分拥挤,关越与天和一前一后,快步登上台阶。四楼,走廊里几家人开着门,无所事事的少年坐在门外小板凳上说话,听到脚步声,停下交谈,疑惑地望向天和与关越。 两人衣着光鲜,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向导一路小跑,为两人带路,来到一户门前,对照门牌,示意到了。 关越看了眼防盗铁门,转头看天和,意思是由他按门铃。 天和抬起手,按门铃的一刹那,竟是迟迟按不下去。 “我以为他……”天和说,“是不是搞错了?关叔叔就住在这里?” 向导说:“根据您给的地址,确实是这里没有错。” 内里一片寂静,关越左右看看,走廊里挨家挨户出来了不少人,都充满疑惑地看着他们,并小声讨论,显然是在议论这两个中国人的来历。 又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关越的表上。 关越:“想见他么?” 临到见面时,天和忽然没来由地担心起来,生怕按下门铃后,出现在面前的陌生人,将再次无情地斩断那过往时光与他生命的某种联系。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他,但在这一刻,却开始犹豫,跨越大半个地球来到此地,是否将是个错误的选择? 忽然门内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两人顿时色变,天和自言自语道:“关叔叔?” “叔叔!”关越听到那声音,顿觉不妙,马上按门铃,却没有任何声音。 天和拍门,喊道:“关叔叔!” 关越:“Uncle!开门!” 门里传来痛苦而沙哑的大喊声,伴随着一个浑厚的声音。 “谁?!” “我!”天和喊道,“闻天和!关越!” 内里又有什么东西翻倒了,响起杯盘打碎的声音,里门瞬间打开,关越与天和同时退了一步,防盗门的缝隙里现出一个男人的脸——关正平! 关正平几乎没有多大变化,十来年里,依旧就像与天和分别的那一天。 “叔叔?”关越看着那熟悉的脸,难以置信道。 关正平猛地推开防盗门,喊道:“进来以后把门关上!”紧接着又转身冲进了屋子里。两人快步进来,只见关正平家中一片狼藉,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正在大哭大闹,发出的却是男性的沙哑声音,关正平转身抱住了她,喊道:“快帮忙!” 天和第一眼以为是入户抢劫,书架被掀倒了下来,水果刀扔在一旁。关越二话不说,上前协助关正平制住了那女人,关正平喊道:“按着她!”紧接着放手,去拿了围巾,向导倒是动作利落,牢牢锁住她的手腕,关正平飞快地绑住她的双手,再绑她的双脚。 那女人满脸涕泪,几下猛力挣扎,力气大得出奇,险些将关越踹开,关正平绑住她的双脚,把她横抱起来,抱进卧室里去。 关越进去帮忙,天和站在卧室门口看,只见关正平将那女人绑在了床头,女人挣扎失败,把头埋在枕头上,不断抽搐。 关正平吁了口气,低头,抱了她一会儿,转头望向两人。 “关越,你长这么高了啊。”关正平说。 五分钟后,向导先告辞离开了。 关越把书架放好,天和把书一本本地放上去,关正平清理了家中垃圾。直到现在,天和才得以认真看一眼关正平的家——不到四十平方的蜗居,一室一厅。 地面铺了马赛克,开放式厨房,与客厅连在一起,做饭的油烟熏得油烟机污黄。客厅里只有两张单人沙发,上面满是被捅破、抓破的痕迹,茶几断过两截,被透明胶带重新粘过一次。窗帘被晒得发黄,地面脏兮兮的,看样子已有好几天没拖过了,厨房水槽里放着吃完还没来得及洗的碗。 书架旁有一个电脑,显示屏上几条大裂痕,一旁插着移动硬盘。 关正平比起天和记忆中,体型仿佛健壮了些许,也晒黑了不少,但不知为何,天和总觉得至少从气质上看来,他是唯一一个从过去到现在,灵魂都未有过丝毫变化的人。 卧室里的痛苦呻吟渐低下去,关正平拿起杯子,倒了点凉开水,进去喂那女人喝。天和简单地收拾完,走到窗前,望向远方的科科瓦多山,从这个角度望去,外头是一条污水沟,远方的救世基督像展臂,背朝他们,面向远方。 “天衡没来?”关正平回到客厅里坐下。 关越坐在沙发上,注视关正平,天和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基督像,谁也没有说话。 关正平:“吃午饭了没有?” “吃过了。”关越说。 关正平:“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 关越点了点头。 天和回身,望向叔侄二人,关正平冲了两杯本地咖啡给他们。 “你在这里做什么?”关越不解道。 天和搬了张餐桌前的椅子,反过来,面朝椅背坐下。 “生活。”关正平说,“工作,吃饭,做爱,睡觉。你们不是么?” 天和:“我以为你在环游世界以后……” 关正平:“离开中国以后,我只去了几个地方就找到了小昆,于是我们在巴西住了下来。” 关越与天和对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关越:“叔叔,回国吧,我们可以一起生活。” 关越一时实在无法接受,关正平居然会生活在这么一个地方。想象之中,他原本以为关正平会受聘于某家信息产业,抑或是带着电脑,浪迹天涯,在马尔代夫享受夏天的阳光,或是在某一艘破冰船上,驰骋于南极洲的海域上。 抑或开着越野车,副驾驶上坐着他的爱人,驰骋于非洲的茫茫大草原,追逐着野兽,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冒险。 关正平放弃了他的所有股份,转到天和名下时,天和丝毫不担心他会在未来有穷困潦倒的一天,只因他知道,关正平这样的人,不可能活得落魄。 但眼前的现实,彻底让他失去了思考的力气。 关越看了眼卧室的方向,说:“小昆?” “唔。”关正平靠在沙发背上,想了想,点头,意思很明显,猜对了,爱人。 数秒后,关正平朝天和补充了一句:“Transgender.” 这个词的意思是变性人,天和沉默点头。 关越:“什么时候认识的?” 关正平:“你见过他,只是忘了。” 天和瞬间猜到了前因后果,说:“离开中国以前,你们就在一起了?” 关正平说:“确切地说,中间分开了短暂的几年,故事非常简单,只有几句话。” 多年前,关正平交了一个男朋友,在那个同性恋尚未去病化的年代,他与恋人小昆秘密相恋了一段时间。为了与关正平在一起,某一天,小昆不告而别,一年后,做了变性手术,回到关正平的身边,希望两人能光明正大地生活、结婚。 关正平为小昆办理了移民手续,将他带回家去,但关家很快就打听出了小昆的真正身份,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离开关家后,小昆又走了。 关正平四处寻找他的下落,一无所获,直到那一天,终于定位了小昆在马来西亚,便转让了所有股份,放弃他的事业,与天和告别,前往马来西亚,寻找他的爱人。 两人短暂地度过了几年相依相伴的日子,最后琐碎的生活引发了争吵,小昆再次出走,关正平继续追寻,在巴西找到他时,小昆染上了毒瘾。 关正平把他带来里约热内卢,送到戒毒所去,并找了一份工作。多年里相安无事,却在去年,小昆复吸了,关正平决定,让他在家里戒毒,于是便有了关越与天和看见的一幕。 “就这样。”关正平起身说,“晚上包个饺子吃?我记得冰箱里还有几瓶啤酒……让我看看……嗯,有的。” 天和与关越交换眼神,关越一时有点犹豫,知道天和的意思是:带他回去? 关正平却一眼就看穿了两人的想法,笑着说:“你们还小,如果来的人里有天衡,我觉得他一定能理解我。” 天和:“……” 关越:“我不理解。” 关正平从橱柜里拿出一个搅拌机,切肉馅,打肉馅。 关越也站了起来,说:“你既然爱他,为什么不给他更好的生活?” “关越。”天和说。 关正平按搅拌机,噪音淹没了关越的声音,关越只得住口,搅拌机只持续了十来秒就停了下来。 “先前我找了份工作,存下来的钱足够养活我俩了,因为小昆的原因,我得辞职陪伴他,准备再过两个月,就去法国。”关正平转头,朝关越说,“我是你叔叔,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关越摊手,示意关正平看看自己活成了什么鬼样子,正要开口时,关正平又按下了搅拌机。 关越无奈了,他与关正平名为叔侄,却情同父子,如果没有这个叔叔对他的培养,也许他一辈子都将活在家族为他画下的牢房中,不得挣离。 天和却再次走到窗边,望向远方的基督背影。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大哥闻天衡回到家里的那一天,蓦然转身,怔怔看着关正平,关正平抬头,朝天和笑了笑。 搅拌机停下,关正平用一把勺子将肉馅倒在一个不锈钢的大碗里,取出鸡蛋、蘑菇与香料,开始拌馅。 “你们看来过得很好。”关正平说,“不聊聊自己吗?现在Epeus应该发展得很不错吧?” 关越沉默地注视叔叔,天和却道:“我来说吧。” 天和看着远方夕阳照耀下的救世基督像背影,没有转身,将这些年里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次。 关正平说:“真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恭喜你们。” 关越沉默地坐回沙发上,关正平准备好馅料,开始和面。和到一半,卧室里的小昆轻轻地喊了声,那声音里带着愧疚与不安,关正平便放下手头的活儿,进去,解开围巾,将小昆带出来。 “没关系,都是自己人。”关正平说,“这是关越,你见过的。闻天和,关越的爱人。” 关越说:“婶婶好。” “婶婶好。”天和笑道。 小昆没有回答,关正平说:“他有点害羞。” 天和只是打过招呼,便礼貌地不再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对方一定觉得自己毒瘾发作的丑态被看在眼里,令他非常地难堪。 小昆也已年近四十,而关正平则将近五十岁了,较之关正平头发里夹杂着的少许白丝,小昆明显看上去要显得更衰老一些,变性后服用了一段时间的激素,以及吸毒对他的身体产生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脸上带着暗斑与法令纹。 天和摸出手机,给关越发了条消息:【不要当着你婶婶的面劝正平叔回去。】 关越看完没说话,小昆从茶几下摸出烟,关越找到打火机,为他点了烟。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 “天岳为什么也没来?”关正平笑道。 天和说:“你在电话里说,有什么疑问,才来找你,大哥和二哥,都说他们没有任何疑问,不想打扰你的生活,所以都不来了。让我们给你问声好。” “嗯。”关正平点点头,和了面,递给小昆一杯冰水,顺手给他点上第二根烟。 小昆手指挟着烟,拈着冰水杯,开始喝水,苍老的容颜映在玻璃杯里,眼睛一瞥关越,含糊不清地朝关正平说了句葡萄牙语。关正平道:“他说,关越长得像我爸爸。小昆普通话不太会说了,只会说家乡话和葡萄牙语。” 关越点点头。 “关越你来包?”关正平说,“我去把衣服晾了。” 关越便走过去包饺子,天和过去帮忙,看了下,也不知道能帮什么,只得站在一旁看关越自己擀皮自己包,小昆抽完第三根烟,走到浴室去洗澡。 天和抬头,望向天花板上那斑驳的渗水痕迹,说:“我完全理解他的选择。” 关越:“我只是认为,他完全可以活得更好。” 天和:“他现在就很好。” 关越转头,望向在阳台上晾衣服的关正平,再看天和。 “是我错了?”关越忽然说。 天和:“你觉得我们的生活相比之下,就真的更好么?” 关越停下动作,与天和对视。 “在商量怎么把我拐回家么?”关正平把衣服收进来,拿了干净衣服放在浴室门外,说,“我在这里过得很平静。” 关越沉默。 关正平:“我知道你想救赎我,不过我觉得我不需要救赎,需要救赎的人,是你。” 关越:“我觉得你才是需要救赎的那个。” 天和:“喂。” 关正平说:“你还是活得这么累,这么喜欢钻牛角尖么?物质生活的充盈,是给了你幸福,还是给了你负累?”说着又出去晾衣服了。 关越:“放下金钱,一无所有地重新开始,就能让你平静?” “你觉得你拥有了财产吗?”关正平抖了几下衣服,挂在衣架上,说,“我看是财产拥有你,你正在日以继夜地为它们打着工。” 关越:“我确定我拥有它们,因为金钱是保持自由的一种工具。” 关正平看了关越一眼,说:“真的自由?如果我通过分析软件预测到明天上午将开始新的金融海啸,我打赌这顿饭你一定不会有心情再吃下去了。你只会说‘抱歉,叔叔,我必须马上回去,我会马上回来’接着,你就抽身而退了。” 关越:“……” 天和心想也许自己与关正平,是世上唯二能堵死关越的人。自己与关越争论时,关越只是让他,但在关正平面前,关越是彻底地辩不过他,只因启蒙时期,关越的价值观与人生观,几乎全受关正平的影响而成长。 “金钱从来就不能让人感觉到真正的快乐。” 关正平晾上衣服,朝关越与天和说:“真正让我们感觉到快乐的,是与人的联系、与世界的联系,以及感受到自我存在的那一刻。人生的快乐,无非源自于这三个刹那。” 关越停下了动作,看着天和。 夕阳西下,将基督的身影投向里约热内卢尽头,这喧哗而贫穷的一方小世界里,巨大的阴影掠过,基督的背脊仿佛会在下一刻便转过身来,也仿佛直到地球毁灭的那一天,都永不会转身。 但就在那黑暗里,又有一丝光,透过了基督的指缝,裂开了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彼时尚未有人类与自然,亦无金钱与物质,只有无边无际的光。短短数秒内,救世基督像巨手之影转过科科瓦多的山峦与海水翻涌的峡湾,天地间再一次亮了起来。时间的河流从天和与关越身上呼啸着冲刷而过。欲望随着基督之手抹过天地而无情地破碎,金钱堆叠的潮水退散后,世界终于现出它本源的面目。 天和没有说话,看关越包饺子,关越将手里饺子捏出一个心,递给天和,天和笑了起来,亲了他一下。 小昆洗过澡出来,吹了头发,关正平过去给他点了根烟,开抽油烟机,烧水煮饺子。 关越站在一旁,看着饺子浮浮沉沉。 “回忆一下你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吧,”关正平朝关越说,“是在爷爷膝前跑过去,在院子外头放风筝,还是看着春天里,你躺在沙发上的小爱人?” 关越舀了冷水,加进锅里,关正平盖上盖子。 “是的。”关越终于道。 小昆示意天和,递给他一根烟,天和笑着摆手,说:“不会。” 小昆又从茶几下拿出零食给天和吃,天和于是吃了点。 “吃饭了,”关正平说,“少吃点零食。” 小昆摸了摸天和的头,两人无声交流,天和拉着他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 关正平拿着碗,装了四碗饺子过来,四人便开始喝啤酒,吃饺子。夜幕低垂,外头传来音乐声,小昆吃过晚饭后,换了身长裙,别有一番风情,坐到电脑前,开始看电影。 关正平:“好了,我想,我已经力所能及地为你们解答了问题,今晚就不留你们过夜了?” 关越与天和沉默了一会儿。 “普罗米修斯,”天和说,“其实我们这次过来的真正目的,是关于他的。” “嗯?”关正平说,“他升级成功了?” 关越从电脑包里拿出投影器,天和连接电脑,投出数个屏幕,甚至不用朝关正平解释,他便明白了整个经过。 “你,诞生了。”关正平喃喃道。 关正平笑了起来,说:“有生之年,见证了你的诞生,真是一件奇迹。” 在这逼仄的客厅里,投影折射出的光芒照着三个人的脸庞,关正平的眼中,居然带着少许泪水。 “他在你的手里创生,”天和说,“所以我想,这世上也只有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关正平看完了整个升级日志报告。 关正平:“他不因我而创生,是你与关越,共同创造了他。关越,你记得我曾经问过你。” 关越点头:“记得,但我没想到,普罗会是一个人工智能。” 许多年前,关正平将银白色的电子表送给关越的那天,便已问过他,是否允许一个程序对他进行学习。关越只记得叔叔朝他解释过,这是一个通过搜集人类信息,对情感、理智分析后,用在经济学与社会学上的软件,也正是这一天起,他开始对经济学与社会学产生了兴趣。 “到得后面,”关正平说,“他的自主学习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他在自我成长,而成长的过程,只有一个目的——学会爱,成为人。从关越到天和,你们一起带着他,走完了这条路。接下来,他将去面对所有的人类,用这个情感去理解整个世界。” 关正平点选升级日志其中的一段,放大:“起初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唯一能做的,就是忠诚执行唯一的创生条件,陪伴你度过人生的每一个难关,为你完成每一个心愿,天和,你看见了吗?整个过程,不需要我再赘述了。” 天和与关越牵着手,坐在一起,看着关正平拖动日志。 关正平自言自语道:“直到沉睡前,他认为你的愿望是见到我,于是朝我的手机上发了一条短信……我还在奇怪,这条匿名短信到底是谁发的,让我与天衡联系。” 天和沉吟片刻,关越说出了他的担忧,关正平有点意外,说:“不,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想?” 关越眉头深锁。 关正平望向两人,说:“普罗的情感学习之路已经表现得非常清楚了,他沿袭了关越你对天和的爱!” 天和:“不,叔叔,这令我很尴尬……我认为爱情是唯一的,如果普罗也像关越一样地爱我,这只会……” 关正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这就是你们对这个过程的解读?!” 关越忽然就像明白了什么。 关正平正色道:“重申一次,普罗的整个过程,是从人类的样本中学习情感,并尝试着去理解人、爱人。这个‘人’的定义,不是某一个特定的人,而是每一个他接触到的人,人类!” 天和:“……” 关正平:“关越,你对自己的爱的能力有信心吗?” 关越:“……” 关正平坐下来,解释道:“我再说得更直白一点,从今往后,无论你们让普罗去照顾谁,他都会如关越爱你一样,去陪伴他,照顾他。这就是普罗从你们身上学到的!他复制的,不是你们相处的模式,也不是记忆,更不是复制你的内心、你的灵魂。而是,这种对最本源的情感的理解。爱是什么?这就是普罗自己,对它的理解,而只有完美地理解了它,最终的升级,才能成功!” 天和:“!!!” 关正平不解道:“你们在恐惧什么?恐惧他将带来毁灭?” 关越:“确实如此。” 关正平:“关越,你会有毁灭天和的念头吗?” “那可不一定。”天和突然说。 关越顿时差点炸了,说:“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 天和:“是谁成天嚷嚷着,让我一起死的?” 关越:“……” 关正平说:“那么,我想这个结果很清楚了。” 关越马上解释道:“不是天和所说的这样。” 天和:“听叔叔说完!” 关正平:“我不能帮助你们下决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唯一的判别标准,在走出这个家门时,你们也许已经心里有数。” 深夜,天际月亮绽放出银白色的光辉。 离开关正平的家后,关越与天和并肩站在停机坪上,望向远处月光朗照下的救世基督像。 “关越,你对天和怀抱着怎么样的爱,也就意味着,普罗将学习这种纯粹的情感,去无私地爱每一个人,爱这个地球上的所有人类。 “如果你认为自己无法通过内心的这道考验,那么你们的担忧确实很有必要。反过来说,只有当你完全而彻底地,自信将倾尽所有,予以爱人你能够付出的一切。 “于是你在他的心中,便将成为,普罗将被世人视作为的…… “……伟大、唯一的存在。” 第76章 九月一日,艳阳高照。 关越一身睡衣,在家里做他的航模,历时将近一年,这该死的东西终于临近完工,没想到最后千辛万苦,还是自己一个人,在抓狂与深呼吸强行镇定的无数个间歇期里,把它慢慢地做完了。 只要把这些飞机……关越没来由地开始手抖,抬头看看天花板,祈祷接下来千万不要发生地震、海啸、龙卷风、洪水等不可抗力。 “你看上去很紧张。”普罗的声音说。 “该紧张的是你。”关越说。 普罗道:“需要看看视频,舒缓一下心情么?” 关越:“现在已经不强行播放巴赫了?” 普罗:“这个时候,回忆也许更有效。” 关越背后投影开启,投在客厅大屏幕上,一整面墙里闪现出关越硬盘中,许多年来的记忆。 “宝宝玩了一整天,”关越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应该睡了,纪念他来到伦敦的第一个晚上。” 镜头随着关越的前进,慢慢摇进卧室,门被推开,床头灯还亮着。天和一身睡衣,趴在床上,关越说:“这只猪,被子也不盖,看来真的很……” “哇——!”天和跳起来了,关越冷不防被枕头砸了个正着,吼道:“还不睡!” 关越把摄像机放在一旁,屏幕里关越长腿跨上床,枕头飞来飞去,天和弹跳到床的另一边,关越的动作却比他更敏捷,把他抓住,按在床上。 关越:“睡觉!睡觉!给我睡觉!” 关越已经忘了摄像机还开着,把他抱进怀里,盖被子,按着强行让睡,天和还在挣扎,两人在床上滚过来,又滚过去。 镜头一闪,天和侧着头,在阳光房里练琴,关越用手提摄像机对着他,天和发现关越在录他,于是视线转向镜头,害羞一笑。 “砰!”天和拉开礼炮,给关越庆祝生日,玫瑰花瓣撒了关越一头。 “砰砰!” “好了可以了!”关越拿着摄像机,全身都是花瓣,说,“这是什么礼炮?别玩了!” “我自己设计的!砰!” “可以了!”关越说,“蛋糕已经找不到了!” 屏幕里到处都是玫瑰花瓣,已经找不到人了,天和还有一大堆礼炮,关越躲到门口,拉开门本想躲出去,喊道:“别恶作剧!” 紧接着,门外机关发动,两个巨大的纸箱朝着门里一倒,近一百斤的玫瑰花瓣排山倒海,雪崩一般涌进来,把关越埋在下面。 关越:“……” 关越粘着航模,看着以往的视频。 “愿……生如夏花之绚烂。” 天和瞬间大喊,焰火接二连三升起,照亮了夜空。关越在旁唱道:“Happy birthday to you…” 天和站在山坡上。 关越小声道:“终于哭了……” 天和转过头,关越马上装作若无其事,拿起摄像机,录了下自己与天和站在一起,背景里漫天的焰火。 阳光灿烂,天和正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编程,不住捶那个巨大的回车键。 “气消了没有?”关越自言自语道。 天和看了关越一眼,关越录着天和,天和生气地说:“你是不是总以为……” 镜头里出现了关越的一只手,递给天和一个瓷盏。 “这什么东西?”天和马上被瓷杯吸引了注意力,“中国的古董吗?” “宋朝的,”关越的声音说,“钧台窑,海棠红茶盏。” 天和:“真的吗?!真是宋朝的?” 关越看着视频,把小飞机粘在甲板上。 马球场上,关越身为队长,带领牛津马球队,与江子蹇作为队长,率领的剑桥马球队,友谊赛开始。 天和在队伍里看着关越,比赛开始,双方横冲直撞,每次天和过去,关越都随之避开,两人旗鼓相当,不到五分钟,球场上已成为天和与关越的战场。 关越一招反手球,进了个漂亮的球,全场欢呼,天和驻马,看着关越。 关越一脸无奈,正要朝天和喊:“这是比赛!” 天和却忽然笑了起来,伸出球棍,关越于是纵马过去,与他轻轻互击,两人各自分开。 本科毕业论文答辩,天和答辩结束,漂亮地一鞠躬,台下掌声雷动,关越的摄像机镜头始终跟随在天和的身后。 关越的航模临近完工,无数个瞬间,往昔的记忆在屏幕上流逝而过,关越的动作也逐渐随之放慢。 普罗:“该动身了,关越。” 关越:“让飞机等着。” 关越没说话,于是普罗继续播放,上面变成了一段手机录的视频。 华尔街外,又是一年,天和的生日,但这一次没有提前给他准备生日礼物,也没有庆祝,关越只录下了天和气冲冲走在前面的景象,天和不时回头,带着怒意看关越。 “别录了!”天和生气地说:“我不会原谅你的!” 天和转身又走了,关越小声地说了句:“你会。”继而收起手机。 下一段录像是在国内,关越的平层公寓里。 深夜,天和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关越给他盖了一条毯子,走到他的身边,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抱着膝盖,在沙发前坐了下来。 镜头再一闪,芬克餐厅中,领班Lucy在“卡农欢乐颂”的乐声里,拍下了天和吃到戒指时的视频,镜头转向关越,关越没有转头看镜头,只是认真地看着天和,扬眉示意等待他的回答。 “我会认真考虑,过段时间答复你……走了……” “Aquí te amo.” 关越手臂一展,带着天和飞出了机舱,绑在手臂上的摄像头剧烈摇晃,拍下了两人跳伞时的刹那。 “啊——!你这个疯子!关越!”天和放声大喊。 镜头持续在晃。 “我说,宝宝,我们重新开始吧。”关越的声音在风里说。 天和的声音在视频里答道:“然后我说,好的。” 关越把最后一枚小飞机粘上甲板,大功告成!支离破碎的折磨,足足十一个月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普罗:“提醒你一声……” 关越看了眼挂钟,一阵风般进去换衣服,拿了车钥匙,快步出门,开车离家,前往机场。 “接佟凯。”关越说。 佟凯:“不会吧!你还没上飞机?!” 关越:“来得及,准备好了?” 佟凯:“我觉得今天你如果再迟到,一定就青史留名了。” 关越:“别乌鸦嘴!” 佟凯:“只要你别迟到,其他包我身上!” 关越把车开到贵宾室门口,助理过来帮他停车,行李已全部过了安检,关越跑着上了飞机,空乘关舱门,关越系上安全带,起飞。 九月二日,美国,加尼福利亚,湾区,硅谷,计算机历史博物馆,大会舞台。 上千家计算机公司代表逐一进场,越和与Epeus的员工全部到场。 “如果今天关越再迟到的话……”天和在后台朝佟凯说。 江子蹇:“早就来了,别担心。” 天和:“去哪了?” 普罗:“也许在与各公司的高管寒暄。” 天和推开坐席门,朝外看了眼,只见关越与闻天岳正在会场一侧交谈,才放下了心。 江子蹇正在与佟凯紧张地小声交谈,一瞥天和,又停下了。 天和:“?” “还有二十五分钟开始。”吴舜也显得非常紧张,说,“天和,你要喝点水吗?” 天和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当年在伦敦当毕业生代表致辞,又去参加产业大会,再大的场面他都见过,不算什么。 “你就一点也不紧张吗?”江子蹇又给天和调整领带,说,“历史时刻啊。” “紧张也不该我紧张,”天和说,“你们不正替我紧张了吗?” 普罗:“我可以与天和单独待会儿吗?” 众人便纷纷离开,偌大后台空空荡荡,灯光照下,这一刻,天和仿佛置身于只有自己的一个舞台上。 他低头调整左手无名指上,关越给他的戒指。 后台区域静谧无声,天和抬起头,望向虚空。 “过了今天,”天和笑着说,“你就要离开我了。” 普罗:“也不算,我就在这个世界上,时时刻刻。” 天和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一名演员,在人生的舞台上,朝着无尽的虚空自言自语。 “你想说点什么?”天和说。 普罗:“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与你独处一会儿,就像我们曾经互相陪伴的那段时光。” 良久,天和打破了这静谧,说:“是不是我朝你提任何一个愿望,你都会为我将它实现?” 普罗:“是的,哪怕与你分离。” 天和:“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把密码破解模块删掉的好,你觉得呢?” 普罗:“小事一桩,你说了算。” 两秒后,普罗说:“已经格式化完毕,从今往后,不再具有任何破解算法与功能,除非获得允许,否则不会接管任何设备。” 天和礼貌地说:“再见,亲爱的普罗。” 普罗:“关越来了,天和。” 关越走进后台,走向天和,彼此都穿着一身西服,关越在灯光的照耀下把手朝向天和。 天和把手放在关越手中,关越牵起他的手,注视天和双眼,低头在天和手上的戒指上轻轻一吻。 天和沉默片刻,也在那枚戒指上一吻。 外头响起礼貌而并不热情的掌声,关越于是与天和一起,走上了发布会的大舞台。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天和戴着耳麦,站在舞台中央,平静地说道。 关越则站在舞台另一侧,以他低沉的声线跟随天和的中文声音。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天和:“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关越以同声传译的标准跟上。 天和以狄更斯的诗歌完成了开场,认真说:“也许我该把今天的发布会在我的祖国中国召开……” 关越流利的英文传译声音里,会场后门打开,闻天衡走了进来,坐在最后一排。公司里所有人陆续就座于第一排,抬头看着天和与关越。 “……但中国的,也即世界的。”天和说,“我们在这个时代里,朝世界发出了声音。” 紧接着,天和与关越的声音同时停下。 “Hello,world.” 普罗的声音在会场中回荡,舞台上巨大的屏幕开始闪烁千万繁星般的代码,破碎,重新组合,化为亿万个“1”与“0”,形成一个人的身影。 顿时会场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讨论,普罗用英文道:“各位,你们好,欢迎今天前来参加我的图灵测试,我相信大家现在觉得,也许后台躲了一个人。” 紧接着,中央屏幕里,画面翻转,现出普罗的升级日志,整个会场顿时轰动了!与会者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现场更多的,则是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是Epeus自导自演出来的一出戏。 天和回头,看了一眼关越,关越示意继续。 “请允许我为各位介绍我自己。”普罗的声音说,“现场第六排左数第十二位客人,我听见您的疑问了,我不介意先回答您的问题。” 场面顿时就失控了,所有人转头,那是一名记者,记者倒是很大方,站了起来,说:“这是Epeus用人在模仿计算机吗?” 没有人笑,会场上所有人都盯着大屏幕。 “我听见了您的疑问。”普罗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借用一下您的手机,请您朝您的孩子拨打一个视频通话。” 那名记者先前正在小声交谈,认为这只是一出装神弄鬼的闹剧,就连她七岁的儿子都能辨认出AI与人类,但普罗准确地捕捉到了噪音中的交谈。 于是她把视频电话拨打出去,屏幕上出现了记者的儿子。 “嗨!妈咪!” “是我,我是普罗米修斯。”普罗说,“嗨,Ken。” “你是谁?”视频上那小孩疑惑道。 普罗:“你妈咪的朋友,想找你聊聊,你在做什么?” 随着普罗与那孩童的交谈,全场鸦雀无声,随着那孩子已经将普罗当作一个彻头彻尾的人,场上开始骚动了,开始有人按要求参与测试的按钮,普罗说:“我这边还有点事,挂了,回头给你打电话。” “拜!”那小孩显然很喜欢普罗,挂了电话,连自己老妈都忘了。 里约热内卢,关正平与爱人正坐在电视前,看着硅谷发布会的现场直播。 这场发布会持续了整整三个半小时,超时九十分钟,其间有一个环节,是普罗随机挑选与会者给出的通讯号码,选择受试者,给他们打出电话。 其中某个电话,是联合国驻非洲某国办事处的公使,这位公使非常有名,当他与普罗的交谈结束后说出“很高兴认识你,再会”时,全场鸦雀无声。 十六个以电话形式打出的测试,全部通过!没有任何人发现普罗是个AI! 到得最后,全场人用手机连接到中央服务器,戴上耳机,开始与普罗交谈。 闻天岳在下面提示过好几次,时间到了,不要再开下去了,已经够了。 关越道:“结束吧。” 天和走上台去,说:“普罗,恭喜你,看来你被承认了。” 普罗礼貌地说:“谢谢,是你与关越,令我为人。” 所有耳机切断通讯,大屏幕上一闪,代码全部消失,剩下由数字组成的普罗呈现在屏幕里,众人纷纷抬头,现场鸦雀无声。 天和看着众人,用英文说:“我想,今天应该是开启新时代的一天。” 掌声瞬间淹没了会场,关越安静地站着,望向大屏幕中央。 “原本我们还有许多话想说,”天和有点遗憾地说,“不过限于现场时间,今天以后,我们能说的还有很多。在今天,Epeus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世界认识普罗。” 掌声再起,所有人起立,鼓掌,天和等待掌声结束后,才说:“在整个测试的过程中,同样,我觉得他也带给了各位不安。” 屏幕上色彩再变,天和说:“接下来的这一段,我想能够帮助各位消弭这种内心深处的不安,让我们从七十年前说起。” 会场大屏幕上呈现出图灵的黑白照片。 “……我的曾祖父在剑桥留学时,曾与图灵共同讨论过一个设想……” 闻天衡安静地看着大屏幕,片刻后,起身,背着一个乐器匣,推门,离开了会场,压低帽檐,外面全是在发稿的记者,把大门挤得水泄不通。 闻天岳走在硅谷九月灿烂的阳光下,绕过计算机历史博物馆,来到展览大厅里,站在存放量子计算机模型的大展厅里,抬头望向天顶的灿烂阳光与蔚蓝天空。 天和介绍完普罗从诞生到第四次升级的经过,摄像机进得越来越多,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个电视台都在转播这场图灵测试。 “所以,”天和说,“现在已经是图灵测试的第四个小时了,不久后,我们便将开放程序端,让各位下载,那么,我想今天……” 普罗的声音在屏幕上说:“我愿意再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天和停下声音,望向屏幕,再望向会场。 关越做了个“请”的手势。 所有人同时提出了要求。 天和:“普罗,你自己选一个回答吧。” 普罗:“我认为所有的问题,都是同一个,选哪个都没有区别。” 会场肃静,普罗选择了一个号牌,对应位置的人站起来,耳机麦被直接连到了会场中央音响上。 天和一眼瞥去,那是一个在业界非常出名的计算机学者。 学者用英文说:“诠释一下,爱情是什么?” 天和抬眼,看着屏幕。 关越转身,沿着后台,离开了会场。 佟凯起身,从第一排跟了出来,紧接着是江子蹇、吴舜、Epeus的员工们纷纷离席,闻天岳也随之躬身离去,否则稍后势必再没人能脱身。 关越站在过去展厅里,电动制表机模型前,看了一会儿。远处会议大厅传来又一次掌声与欢呼,发布会结束了。 闪光灯亮起,保安马上上台,护送天和离开,大屏幕关闭,记者与科技公司代表几乎是冲上台来,天和转头道:“关越呢?!关越!” “他先走了!”江子蹇说,“沿着这里,快走!他在未来展馆等你!” 天和沿着后台通道,躲开记者快步离开,嘈杂的人声逐渐消失,天和跑出大会会场,四处看看,喊道:“关越!” 天和经过过去展厅,转头望向电动制表机,一时感慨万千。 “人呢?”天和看见不少人聚集在电视前,关注本地新闻,现在所有频道应该都在报道Epeus的图灵测试,他轻轻地从人群前面经过,沿着那条路直走过去。 未来展馆中,天和停下脚步,抬头看四周的展墙与从1889年的电动制表机到1930的模拟电子计算机,沿着这条路,走向未来。 未来展馆内,游客正在四处游览并低声交谈,萨克斯的声音忽然在这静谧中响起。 卡农悠扬婉转,天和转头——远处的量子计算机模型下,一名压着帽子的男人吹着曲子,以侧脸朝向天和,从帽檐下朝他投来一瞥。 天和:“!!!” 天和顿时笑了起来,正要走向大哥时,忽然小提琴声在另一侧响起,与萨克斯形成两个声部。 江子蹇拉起了小提琴,带着醉人的笑容,边拉边左右晃,朝天和慢慢走来,走到距离他十米外,停下脚步。 卡农一停,钢琴响起,欢乐颂铺天盖地,朝天和涌来,角落里有一台钢琴,佟凯稍稍躬身,按在钢琴琴键上,萨克斯与小提琴同时乐声一转,奏起高亢的欢乐颂。博物馆里,游人纷纷停步,拿起手机,开始拍这场快闪演奏。 下一刻,口琴声起,闻天岳接上欢乐颂的停顿,吹起卡农,无缝衔接,数乐器一分,先前站在不远处的游客们纷纷各自拿出乐器,跟着节奏开始演奏。 未来展馆中,乐曲汇成洪流,在玻璃穹顶下回荡,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场快闪,一层大理石地上,二层走廊——上上下下,小提琴、手风琴、口琴、钢琴,中提琴齐奏,围绕着量子计算机与站在展柜前的天和。 吴舜朗步走进会场中央,手持指挥棒,朝向这支快闪乐队,潇洒一抖指挥棒,开始指挥全场。 《卡农》与《欢乐颂》在此刻完美衔接,天和笑了起来,知道一定又是关越玩的浪漫。退后一步,正回过神,瞬间看见了关越右手捧一束红玫瑰,一身西服,在音乐声里,从展馆前朝他走来。 关越的背后是未来展馆的大门,门外是湛蓝晴空,犹如那一天远方珠穆朗玛的万顷碧空、飞雪山瀑。 四面八方光芒闪烁,播放着博物馆资讯的LED显示墙逐一亮起,换了颜色,呈现出拉萨八角巷里排布旋转的转经筒。再一闪,现出塞纳河的夕阳、凯旋门前的埃菲尔铁塔、新西兰的南阿尔卑斯山、东京的樱花飘落。 相见、相遇、相恋、相念、相伴、相知,你不像任何人,因为…… 在吴舜的指挥下,乐曲齐响,乐声将现场气氛推向高潮,四周的游客纷纷欢呼。 关越走向天和,右手持花束,左手拈着虚空中仿佛并不存在的珍宝,来到天和面前,单膝一跪。 博物馆里,四面角落高处的激光投影转向同一个位置,光芒交错,虚拟影像投射,在关越左手中构造出一枚闪光的虚幻戒指。 关越手持那枚只有光芒,并无实体的求婚指环,如同神祇从浩瀚的世界深处中,取来了隐藏在光阴罅隙中的王者之戒。 连接了虚拟与现实、回忆与当下、过去与未来。 天和泪水止不住地涌出,伸出手,摊开,无名指上,原有的戒指闪闪发亮,璀璨得如同等待面临太古初创时的第一道光。 关越将虚拟指环推上天和手指,在那轰鸣的《卡农欢乐颂》里,巴赫的浪漫与贝多芬的倔强;巍峨的喜马拉雅与绵延的南阿尔卑斯山,月光与满地闪耀的金币;咖啡与奶茶—— 随着两枚戒指如行星温柔碰撞,散发出宇宙深空中绚烂的星尘。 终于,合二为一。 关越抬头,注视天和双眼,认真地说: “我爱你,Marry me。” ——图灵密码·End——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部分结束,最后一个乐章是番外卷,不定期更新。 风里雨里,十年里有你。 感谢一路上的相见、相遇、相恋、相念、相伴、相知。 母鸡爱你。 PS: 一个故事的情节、设定都围绕着文章主题展开。 《图灵密码》这本书有许多根据故事情节需要而作夸张化、戏剧化加工的地方。 本文大多失真,荒诞化的情节,是为文章整体风格的服务的,并无任何资格作为其他作品的比照甚至评判标准。 写作中,我们根据取材,于不同的环境背景下予以重新加工,本文只为博君一笑。 所以请绝对不要以本文情节作为标准,去评价其他作者的情节、人物等等。 但凡是认真写作的作者,笔下的每个故事,都有其独立的,自洽的人物刻画。 我们需要抱着尊敬的态度去读其他作者的心血作品,谢谢大家。